《花瓶女配开挂了》 正文 前言 星历9102年,九月九日。 迪亚匆匆从议政厅赶回元帅府。 自从元帅战死牺牲以后,迪亚是每天都从那帮子政客脸上看到联邦政府黯淡无光的未来。 那帮家伙长得也人模狗样,没有一个脑满肠肥,怎么都那么蠢呢? 进门先喂了那只三头的布达拉犬,被拱了一身又黑又长的毛。 洁癖到天怒人怨的迪亚还来不及洗自己第三遍澡,耳边又是一阵让自己的双脚忍不住自己动起来的怀旧音乐。 “……stand by me, oh stand by me……oh stand, stand by me , stand by me……” 出了浴室,就看到他家元帅的心肝宝贝,智能宠物界的泥石流小姐,双手环抱,做出陶醉的表情,在半空中飘来荡去,飘来荡去。 一地瓜子壳随着她的动作蔓延到地毯的每一个角落。 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两个机器人追在她身后不停地打着转,眼睛都快成了蚊香,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因为逻辑错误,烧了自己的系统。 外表美丽到不真实的小姐,一边踩着节拍,一边挥挥手,旁边虚拟大屏幕界面上的金币数目飞速上升,又飞速下降。 仿造一千三百年帝国皇宫建成的豪华庭院,买! 四季三百六十九套礼服,买,当然要买! 研究院最新款式的超时空战舰,买,还是得卖! …… 颤抖的手打开钱包,看到里面鲜红的数字——0! 迪亚嘴唇颤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冲着泥石流小姐……手里捧着的元帅画像哭道:“别人家玩养成游戏,养出来的都是小甜甜,我的元帅,您老人家养的这是个什么败家子!” ‘泥石流’小姐,杨玉英女士,不幸牺牲三年的某联邦元帅娇养的‘纸片人’,智能宠物,娇俏地冲迪亚翻了个白眼。 “唔,我都要随同你家元帅的灵柩回水蓝星了,恐怕在你区区两百多年的寿命终结之前,我都再也见不到你,你竟然还只想着钱?” 迪亚:“……那是钱吗?那是我老婆本!” 算了! “真的要走?” 迪亚的神色略微有些难过。 身为元帅的贴身侍从,他当然知道在外人眼中冷酷克制的林凯恩元帅,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游戏,还是养成游戏,养了杨玉英这么个智能宠物,半副身家都拿来氪金了,可见喜爱程度。 如今,杨玉英就是元帅最宝贵的财产。虽然她在迪亚眼里就是个废物,娇气,吃要吃最好的,玩要玩最好,明明给她装备了圣光类的强势职业,最大的技能却是冲着元帅嘤嘤嘤。 “哎!” 明天元帅的灵柩会被送回人类的家乡,水蓝星,杨玉英哭着闹着要同行,这一去,确实是再见无期。 迪亚总是喜欢埋汰泥石流小姐斗嘴,可到了今天,也只有泥石流小姐愿意听他怀念元帅了。 “林凯恩去哪儿我去哪儿,没有他,谁伺候我啊?” 迪亚:呵呵。 他可真从没见过像杨玉英杨小姐这么智能的纸片人,就像真正的生命,就是星网主脑罗宾先生,恐怕都不像她那么真实。 有足足七八年时间,迪亚一度以为元帅养的这个纸片人背后站着的其实是个大活人。 联邦政府对智能生命的研究,至今可都没有多少进展,如今失去元帅的保护,她离开联邦,也不一定是坏事。 …… 星历9012年9月10日,晚八点三十分。 联邦元帅的座驾银河号,遭遇流浪黑洞,载着元帅灵柩不知所踪。 正文 第一章 回到穿越前 登州城 入了六月,即便是北地也不免酷暑难耐,道边寥寥几棵老树,枝叶有气无力地泛着黄,街面上显出种人困马乏的颓废感,就连被精心照管伺候的狸奴也无精打采的,个个蜷缩在阴影处半睁半闭着幽幽的眼珠子,似乎在嘲讽街头巷尾奔生活的芸芸众生。 杨玉英咂摸了下嘴里无骨鱼的鲜香味,睁开眼,张嘴就吃了一口草木灰。 呸呸呸! 低头瞪着手腕上的镣铐,肩胛上的木枷,转头四顾。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青石路,街边矮小陈旧的青砖木瓦房,周围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身上还穿着乱七八糟的粗麻布衣袍,样式古怪的短打。 杨玉英登时恼了,自己明明应该和元帅一起,进入水蓝星无边无际的冰层,为什么午睡醒来,没看见早准备好的冰下地宫,到似是又回了穿越之前? 静静旁观了三分钟,杨玉英换了个姿势坐好,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咬了咬。 唔,这应该是当初她到登州找丈夫理论的时候。 她宝贵的大脑可对这些记得清清楚楚——沈若彬那混账东西避而不见,她莫名被安上意图毒杀‘原配’的罪名,沦落到牢里担惊受怕足足小半个月,一身狼狈,差点没被当成要饭的。 这还能印象不深刻? 杨玉英没好气地啧了声,略一低头,眼前就浮现出一块虚拟界面。 (欢迎玩家上线) “元帅呢?” 杨玉英:…… 她玩游戏比较划水,但也清楚这游戏的尿性,总会提出完成无望的要求彰显自己的高端大气,也就不多理会。 (任务获取中,任务获取完成。) 任务一:请玩家获取自由。 奖励:经验符100+金币300 行吧,游戏在哪里玩都是玩。 首先要脱罪。 眼下毒杀案的受害者,名为赵锦,是她‘丈夫’沈若彬在北疆后娶的妻子,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主角。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没错,人家是女主,她是恶毒女配。 没穿越成林元帅家养智能宠物之前,她所在的世界有另外一个名字——《侯夫人奇遇记》。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挺戏剧化,一直到在星际读到这本书,这才恍然大悟。都写成了小说,能不够戏剧? 不过这个故事,和其它故事稍稍有点不一样。 俗话说得好,贵易友,富易妻,那才是常态,可书中男主却有些不入俗流,是个极重情义的。 男主沈若彬,出身贫寒,幸好遇到好时候,先帝有感于当时正值世界大动荡大变革之际,大顺需奋起直追,陆续出台许多政策,十分重视教育,各地兴建许多义学。 沈若彬也因此得以入免费义学读书,他自幼聪敏,进度远超同学,很得教书的赵秀才喜欢。 他读书时与便与先生之女赵氏定情,赵氏温婉贤良,为人纯善,男主说好中了秀才便要去提亲,没想到天不假年,赵氏忽然失足坠崖身亡。 沈若彬大痛,然后就化悲痛为力量,参加国考,中进士,入翰林院,又经同窗介绍,娶了荣国府三夫人带回来的女儿杨玉英为妻。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是一般套路,功成名就,未婚妻死去,能顺顺利利地娶一位贵胄家的小姐,虽说小姐父族死的差不多,母亲改嫁,自己有点寄人篱下,可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这位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结果就在成亲当天,沈若彬收到一封信,信里说赵氏还活着,他二话不说扔下新娘子就离了家门,一个月没回过家,紧接着外任云海县做知县,径自找人去。 这一去,他就没再回来,留下新婚没见过面的妻子在家三年多,照顾婆母小姑,要不是打听到沈若彬光明正大地把赵氏接到县衙说那是他结发妻子,恐怕就不止三年了。 据说当时赵氏病重垂危,沈若彬大痛,才来不及处理京中的妻子,便不管不顾地娶了她,没想到娶了她,或许冲喜有效果,赵氏的病到好了。 杨玉英:“……”。 沈若彬情深义重,他那原来的有情人赵氏无辜,心地也是真善良,只是命苦,他们两个情意绵绵,这也就罢了,可她杨玉英怎么就成了恶毒女配? 她没招谁没惹谁,只不过是遵从母命,嫁给了沈若彬而已。 凭什么人人都当她是要抢别人丈夫的恶人! 沈若彬说她根本看不上沈家,庸俗市侩,提起她总一脸的厌恶。 可她喜欢钱,喜欢享受,喜欢美食,也没藏着掖着说自己不喜欢?她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也没花用旁人一分一毫,关沈家什么事?难道她喜欢那些世俗的东西,就活该被羞辱? 上一世,赵氏苦尽甘来,好像锦鲤附身,福运连绵,靠着一身好医术接连和贵人拉上关系,后来还意外救了镇南王,沈若彬也青云直上,一路顺风顺水,因功封侯,可谓改换门庭,至少三代富贵可期。 而她却霉运当头,处处不顺,赵氏一疯子爱慕者给了她好些苦头,要不是她意外身故,大约也是晚年凄凉的结局。 杨玉英吐出胸中一口气,挑了挑眉。 当年想不明白,如今她还能不明白? 她上辈子势单力孤,京城那位母亲不是助力,到是阻碍,所以沈若彬那等小人物也敢拿捏她,欺负她。 如果她身居高位,真有掌控乾坤的能力,那她过再奢侈的生活也是应该,她傲慢也傲慢得合理,爱钱绝对是可爱的小习惯。 杨玉英啧了声,轻轻笑起来,眨了眨眼,瞳孔中浮现出一个透明的游戏界面,对于这界面,她用了几十年,自是熟悉得很。 姓名:杨玉英 性别:女 种族:精灵 职业:圣光仲裁使 等级:0 特性:分神(游戏中一玩家只拥有一id,拥有该特性者,可多id交替使用。) (人物简介:她本是精灵公主,因遭遇叛乱,家园被毁,流落异乡,意外被圣光看中,成为圣光在大地上的行者。) 技能:弓箭(7)捕猎(6)厨艺(2)女红(3) 帮派:圣光会(等级5,解锁帮派驻地。) 这还真是等级归零,彻底清空重来了。连帮派驻地都没有,也就是没有商店,没有仓库,最重要的是没有副本中心。 时间紧迫,也没时间练级,幸亏她还有挂。 当初在星际虚拟网游界闯荡时,她特意缠磨元帅给她安装了一个特性。 别的游戏玩家只拥有一个id,她却同时拥有无数个,想玩战士玩战士,想玩法师玩法师,仗着自己本来就是智能生命,还完全可以多线程工作,弄出一群分身,群战比召唤师都牛气,当初她总是习惯性划水,还挂了个单人副本之王的头衔,就因为这挂给力。 视线在界面上唯一一张亮着的五芒星卡牌上一点。 卡片上缓缓浮现出一人影——银发束金冠,长袍广袖,眉心一点殷红,高洁如皑皑山上雪。 角色:欧阳雪 性别:男 年龄:25 职业:剑师 称号:剑神 等级:10 介绍:藏剑山庄庄主,剑法通神,性冷漠,至交好友陆清峰于大荒山一役,意外死于自己剑下,从此封剑,于大荒山云天观修道。 技能:千里冰封、风遁。 装备:道袍(属性:诸邪不侵) 运气不错啊。 这游戏只赠送一个人物,弄到欧阳雪再好不过。 b级,实力不俗,性情冷淡,比那些sss都强,这里没有智脑服务器给她当后盾,她很怀疑自己真用那些性格特点太明显的角色,三天就直接成疯子了。 毕竟每次用某个角色,也要接受对方的意识灌输来着。 而且使用角色要消耗能量,她现在蓝色能量瓶全加起来也不够s级别角色活动五分钟的,还是b级更适合。 正文 第二章 争辩 回过神,杨玉英人已经进了登州府衙的大门。 几乎一瞬间,她就想出个狐假虎威的主意,必能脱身,只是怕会很引人瞩目。 杨玉英:当年玩游戏的时候,也没觉得这破系统有这般闹人。 不过,监狱坚决不去,别说长达半月,一个小时她也不去,嫌脏。 公堂上挂着的那块‘正大光明’的牌匾,已经略有些陈旧了,四周围立的衙役孔武有力,目不斜视。 知府刘承羽端坐高堂,神情肃穆,公堂之上,便是空气都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杨玉英想,幸亏自大顺景胜二十二年,m国水手杀人案被海平府受理以来,大顺除大典以外,废除跪拜礼,便是公堂上审理犯人,犯人未判刑前,也无需跪拜,否则她恐怕都要不怎么习惯。 刚回来,习惯现在的生活总得有一段时间。 她静悄悄走神。 刘承羽心中也很意外。 云海县的沈县令在登州也是个名人,官府上上下下都说他重情重义,是个性情中人,而这位沈夫人骄纵任性,因为不得丈夫喜爱,乖戾异常。 前几日她才从京城赶到登州,去县衙大闹了一场,折腾得衙门那些差役们简直要疯。 可她面前这位沈夫人却和传闻中大不一样,怎么说呢,气质出色,举止优雅。 此时此刻,这位就不像身在公堂,即将面临牢狱之灾,到像是在某公侯府邸的花园里品茶,周围也非凶煞气十足的杀威棍,而是温柔娇俏的小姐妹。 在前朝,女子们宁愿死也不愿意进衙门见官,最近这些年情况好得多,但即便是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到了这种地方也很少有她这么镇定自若,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暴怒地喊打喊杀。 刘承羽出身世家大族,如今女子也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他并不是没见过正儿八经的贵胄千金,在他见的那些千金小姐里,眼前这众所周知的,炮仗一样的骄纵花瓶,气度上竟半点不输人。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刘承羽略微一思量,沉声道。 “……杨玉英。” “有苦主状告你于今日巳时,在驿馆毒杀赵氏女,你对此可有话说?” 刘承羽话音未落,旁边站着的赵秀才夫妻就恨恨地瞪过去,一脸义愤填膺,看那模样,要不是身体老弱,他们简直要扑过来吃人。 杨玉英对当初的细节早就记不清楚,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沉吟片刻:“既然确定是毒杀,不是随便拿了个花瓶砸对方脑袋上,那就一定是有备而来,肯定不属于激情杀人,大人认可这话吗?” 刘承羽一愣,反应了下,才点头:“确实如此。” “我来北地没几日,人生地不熟,当时虽在驿馆,可屋内只有我与受害者两人,到真没证人能证我清白,但是我既没有杀赵锦之动机,便真要杀她,也有无数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自己亲自下毒,还是在她来我住的驿馆时动手,未免太愚蠢了些。” “胡说,你这都是歪理,怎会没动机?我女儿从来与人为善,要说仇人,也只有你!你也说了,你一外地来客,就算你家势大,在云海你想杀人,除了亲自动手还能找谁!” 赵秀才神色间还残余差点失去爱女的恐惧,双手微微颤抖。 杨玉英转头看了眼这头发花白的老秀才,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很讨厌沈若彬和赵锦,沈若彬是我的丈夫,可他在任上一声不吭就又娶了你女儿为妻,听说还是在上官下属见证下,八抬大轿把人接进门,堂皇地在众人面前誓约终生。” “整整三年,我替他沈家操持家务,照顾他娘和小妹,关心他的族人,教养他的幼弟,不用他操半点心,他却在任上和另外一个女人恩爱到天下人皆知。把我变成了一个笑话。” 赵秀才脸色微变,显然也不是完全不羞愧,但爱女之心还是占了绝对的上风:“所以你就要杀我女儿?你想抢回你的丈夫!” 杨玉英一蹙眉,露出点无奈:“这位大爷,你别把现实当话本行么?沈若彬难道是什么宝贝,我还会为了他杀人夺宝?成亲三年来,我就没见过那位沈大人的面,在我的生活里有他没他一个样,真心的。” 赵老秀才愕然,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般不守妇道!” 杨玉英冷下脸,一翻眼皮,给了他一清新脱俗的白眼:“会不会说话,明明是沈若彬不守夫道吧。” 连刘承羽都愣住,想了想,也没阻止这位沈夫人在公堂上大放厥词与‘苦主’争辩。 此时公堂门外围观的百姓也是交头接耳,尤其是那些当家奶奶们,心里不禁有点同情这位沈夫人,想想,要是他们的丈夫留他们在家照顾老人,自己在外头另娶了妻子过逍遥日子,那还了得?别说另娶,就是再纳个小妾,北地也很是有些悍妇要上手撕碎自家炕头上那老混蛋。 赵秀才瞠目,张开嘴刚想说什么,杨玉英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之所以快马加鞭,带着沈若彬他娘和妹子赶来登州,一路风餐露宿,诸多辛苦,可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立即与姓沈的和离,解决掉他给我带来的这些麻烦,否则……” 杨玉英长叹了口气。 “什么,你要和离?” 赵秀才磕磕绊绊地道,满脸惊疑。 “这不是明摆着,都说他不守夫道了,那么个人渣,我不赶紧同他和离,难道留着过年?” 杨玉英也有些疲惫,“所以,我不关心沈若彬再娶赵氏还是李氏,我也没有动机去杀你女儿。” 不要说赵秀才,便是刘承羽也咋舌,摇了摇头:“此案疑点是有,例如下毒方式尚未找到,但……” 这时,杨玉英忽然猛地站起身,回头远望,神色间流露出一点懊恼:“怎么这么快!” 说话间,眼前的界面一亮,拉出人物卡,点击——使用。 (玩家,您已经同时成为藏剑山庄庄主欧阳雪,请时刻保持庄主的形象,控制同调度。时限:30分钟冷却时间:24小时) 公堂外忽然起了一层白霜。 “啊!” 门口一群老百姓忍不住惊呼,只见眨眼间公堂上一片雪白,咔嚓一声,衙役一提杀威棍竟没提起,整个棍子和地面冻成一团。 所有官差冷得一哆嗦,张口就吐出白雾,忍不住转头四顾,心下恐惧。 世间仿佛天地变换,一瞬从夏入冬。 杨玉英却连发丝都没被风雪沾染半点,只手上镣铐不知何时松开,她努力往手上戴了戴,发现锁扣已坏,只好满面无奈地甩地上叹了口气。 “走。” 门外传来清澈如玉石相击的声响。 刘承羽一边戒备,一边忍不住摸了下耳朵,他以前就有个毛病,特别喜欢动人的声音,就说眼下,这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却觉得耳朵发痒。 正文 第三章 神奇 狂风忽起,雪花卷着冰渣随风咆哮,眨眼间整个公堂就成了雪白的世界。 门外一干百姓惊慌失措:“山神发怒了!” 大顺朝的百姓,并不像邻国斡国那般崇信神灵,可眼下的情形,宛如天地之威,除了神,谁能做到? 刘承羽一向敬鬼神而远之,此时也忍不住压下自己恋声的小毛病,在心里暗暗念叨了几声‘阿弥陀佛’。 眼看着风裹挟冰雪兜头罩脸地扑到刘承羽面前,众人大惊:“保护大人!” 衙役们刚一动,就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冰雪笼罩下,无数人惊呼,要不是刘承羽向来还算有些能为,御下甚严,此刻必是要兵荒马乱。 杨玉英连忙两步走过去将刘承羽往身后一挡:“师哥,制怒,千万别生气。” 冰雪在她脚尖一触即止,她身后的刘承羽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书人,他从没有体会过濒临死亡的感觉,可这一刻,他却真觉得一只脚踏进了地府。 所有人本能地一动都不敢动。 杨玉英也全神戒备,微微张开手臂把刘知府护在身后,整个府衙大堂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杨玉英蹙眉:“师哥?”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叹息声余韵未消。 杨玉英怔了怔,猛然回头看向一脸凝重疑惑的刘知府,“赵氏中毒非我所为,大人尽管查证,但现在小女必须立即赶赴云海县找到那姓沈的,哪怕被押送过去也行。如果不能及时赶到,沈若彬死定了。” 刘知府一愣,迟疑片刻:“因为刚才来的那位?” 杨玉英点点头:“我师哥武功极好,真气外放已成异象,脾气也有些坏,亏得他上个月闯下大祸,师父他老人家拘他在禁闭室思过,没及时收到消息,否则以他一遁千里的能力,现在沈大公子一准已经成了灰……也省了我千里迢迢赶来受罪。” 刘承羽咬牙转头吩咐道:“请陆捕头过来,护送沈夫人去云海县衙。” 杨玉英松了口气,笑道:“待我先写下和离书,还请刘大人为我做个见证。” 刘知府:“……” 片刻之后,刘承羽目送沈夫人与陆捕头一行人离去,放松了身体,虚虚地撑在案台上。 他家师爷神色凝重:“大人,这神鬼莫测之能,恐怕堪比皇城司那位邹将军了,您还是赶紧书信一封给靖王殿下,查探查探此人来历为好。” 刘承羽颔首,到不见多少忧虑:“自前朝乱世以来,四海有遗贤不是什么新鲜事,沈夫人身家清白,我看没什么好担忧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赶紧回书房奋笔疾书。 …… 登州城往云海县去,沿途要经老龟山,平确山等,一路多半都是山道,蜿蜒难行,官道也不那么好修,府衙陆捕头带着二十余衙役,骑着马在山道上狂奔。 “吁!” 杨玉英忽然一勒马,转头四顾。 前面策马的陆捕头一怔,回头道:“沈夫人?” “别这么喊,听着别扭,叫我玉娘,或者杨姑娘也行……马上要下暴雨,咱们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安全,很可能有落石,必须马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扎营避雨。” 陆捕头神色一凛,打了个唿哨,所有人一起跟着杨玉英转道。 他们到是带着雨具,但山里遇到暴雨可不是件小事,上个月衙门接到意外亡故的奏报里,就有十好几个因为暴雨在山里遇难的,不是被落石砸中,就是失足坠崖。 当然,要换做一开始,就算眼前这位说得再危言耸听,他们也不一定相信,就是相信,也不会让她这个外乡人带路。 但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陆捕头是彻底服帖,不光他,那些衙役们看杨玉英的目光,都像是看能未卜先知的神人。 当时他们刚出了登州城不到两个时辰,杨玉英就一口断定前方不远处有山贼埋伏,那会儿陆捕头以为沈夫人在开玩笑,也没当回事,结果得到的就是迎头一箭。 若非沈夫人踢了他马屁股一下,正好让过去,现在他一准成了独眼龙。 本地盘踞十多年收拾不掉的响马总不能是沈夫人一伙儿的吧,再说,沈夫人都三个陷阱连环套机关拿下了响马首领张大全,陆捕头把人捆成粽子让弟兄送回去领赏了。 要说这是巧合,那之后沈夫人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未卜先知的神技,对道上的岔路,遇见的危机总能及时发现,那就很了不得。 反正这一路下来,陆捕头即便看到了沈夫人的骄纵,贪图享受,还是忍不住想瞧瞧,沈大人家那个赵氏得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能抢走这位的男人! 未卜先知什么的,杨玉英暂时没点相关技能点,可她开了游戏地图。 三维地图展开,方圆三公里内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如果在一片绿色和黄色里忽然冒出红点来,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眼看着阴云密布,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抢在大颗大颗的雨滴砸下来之前,在一个小小山洞内安顿好。 杨玉英一路上顺手捡了一大堆干柴,不少藤蔓和落叶,竟然行动间就从路过的溪涧里头逮了七八条半大不小的鱼。 双手手指翻飞,先紧急拿藤蔓和叶子编出一张厚厚实实的门帘,将山洞口仔仔细细地遮盖住,杨玉英才手脚利落地把那些鱼开膛破腹去内脏,好好炖了一锅热气腾腾地鱼汤。 (捕鱼+1+4+2+1) (厨艺+1+2+1+1) 技能提升的提示音陆陆续续地响起,杨玉英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她以前的厨艺不佳,只能说可以把饭做熟,到了星际,游戏里什么山珍海味张口就能吃得到,谁还有耐心自己学厨? 可架不住如今只要练习,厨艺的提高就肉眼可见,烧个火做个饭,还挺有意思。 鱼汤的香味一丝丝往众人鼻孔里钻,陆捕快算是极稳重的,一口鱼汤下肚,都不自觉呻吟了声——“啊呜!” 这是神仙家里炖的鱼吧! 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炸裂,陆捕快连吞带咽地抢着吞了好几口,才招呼其他人过来,一人喝上一点暖暖胃。趁着嘴里的美味还没消散,连忙多啃两口饼,再冷硬的饼子也眨眼变美食! 被美食满足了肠胃,在场的这些衙役更弄不明白姓沈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正文 第四章 辩一辩 那位沈大人没少明里暗里地表现自己的婚姻不顺,登州官面上,大家伙还以为他留在京城的妻子,得是个忒不明事理的蠢货,可现在一看真人,姓沈的莫不是眼瞎? 人家的确有点高傲,可一身的好本事,会骑马,能打猎,本事极大,做的饭简直让神仙也驻留停步,一路上赶来,从不叫苦叫累。傲一点又怎样? 这简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好娘子! 说实话,一开始没发觉,这几天他们是觉得沈夫人越看越漂亮,哪怕生气时也很美,秀眉凤目,肌肤雪白,那一身的清灵之气,怕是传说中的洛水女神,最多也就是这般模样。 如此佳人,怎么能有男人舍得让她伤心? 真不知那个沈大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杨玉英上一世的容貌只能说一般好看,但这次穿回来,渐渐长得越来越像她做纸片人时的模样,看着也就是原来的胚子整体提升了一番,却不可同日而语。 对此,她再满意不过,哪个女子不希望有张漂亮面孔?自己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世人多重容貌,杨玉英长得好看,人又勤快,一路上挖空心思为了做任务练级,那是捕鱼、生火、做饭无所不作,行动力一流,陆捕头他们也跟着受用不尽,不把心思偏到她这儿才怪。 沈若彬这回算是掉坑里很难再爬出来。 辛辛苦苦,颇多周折,一行人终于到了云海县城。 云海以北就是桥头堡,再向北不足百里,便是大顺与斡国的交界地,民风向来彪悍,可谓穷山恶水,陆捕头算是本地人,可踏足这等地处,依旧架着十二分的小心。 “前面就是县衙。” 陆捕头谨慎地引路,无意间侧头,看杨玉英眉头紧蹙,神色发木,似是心不在焉,不禁轻声安抚道:“沈夫人也别太担心,沈大人人在县衙内……” 话音未落,就见前面一团乱,声音嘈杂。 杨玉英脚步一顿,蹙眉。陆捕头赶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云海县的县太爷沈大人正脚步匆忙地向这边狂奔。 他头上的金冠歪斜,发髻散开,衣服凌乱,满面焦虑,怀里还半搂半抱着一女子,神色惶惶,急声道:“你是什么人,好大胆,竟敢行刺朝廷命官!” 陆捕头心下一惊,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 迟疑间,拐角处就出现一个雾一般的影子,高冠博带,一身华贵道袍,冰肌玉骨,似不食人间烟火。 下一刻,这冰雪一般的道士,眉宇间依稀间露出一丝困惑,很自然地以两指捏住沈若彬的衣领,轻轻一扯。 沈若彬先是一怔,瞬间骇然,只觉头顶好似压下一座大山,压得他头重脚轻砰一声砸在地上,鼻孔喷血。 “啊!” 他怀里的女子也被拽倒,失声尖叫了一嗓子。 陆捕头吓了一跳,紧紧握住刀,可一回神就心头发苦,他能拦得住? 道士似乎有洁癖,袖子落下来,罩住玉色的手,这才提起沈若彬的头皮,指尖冰冷的剑意凝聚。 后面紧追慢赶过来的云海县捕头和捕快们一步一滑,本能地都感觉到铺天而至的杀意,个个是一脸的惊骇欲绝。 “师哥。” 杨玉英反而最轻松,默默靠墙而立,欣赏了片刻沈若彬的丑态,笑道,“欧阳雪,你难道想让我不明不白地做个寡妇?” 道士沉默,一点点收拢剑意,把人拎起来,信手搁杨玉英眼前,到也算轻拿轻放。 沈若彬嘴唇发白,轻轻颤动,抬眼看向杨玉英,脸上隐约带出一丝迷茫:“谁?” 陆捕头:…… 话说,沈大人作到这份上,连结发三年的妻子都不认得,此时被人家沈夫人的娘家人生生打死,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沈若彬不是傻子,他只是一时反应不及,显然已经见到母亲,知道杨玉英来登州之事,猛然回神,怒道:“是你?” 随即,一把搂住赵锦的肩膀,努力向自己身边的衙役走了两步,离那道士和杨玉英远一点,满脸戒备:“你来干什么,害了锦儿一次还不够?” 众捕快:“……” 你是不是傻? 不对,傻子都知道现在人家的高手一个能抵得上他们一百个,人家才掌握主动权,不示好,不服软,到硬气起来了,有病吧! 杨玉英冷笑,伸手握住身边又蠢蠢欲动的道士的胳膊道:“我本来想扔下和离书完事,懒得与你嚼舌,可看你这么一副嘴脸,我到非与你辩一辩不可。” “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要不是不想我师哥变杀人犯,你当我愿意见你这张脸?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若彬听她毫不留情的质问,脸色顿时铁青:“你!” “你什么你!你到是说说,我杨玉英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此时六月,却是风冷如刀,沈若彬狼狈的脸上冷汗滚滚,眉头紧蹙,眉宇间隐隐有些不耐烦。 杨玉英冷笑:“当初是你老师董周先生上荣国府向我娘提亲,不是我上赶着要这门婚事,你若不乐意,大可反对,难道还有人能逼你娶我不成?” “荣国府可是逼你了?若是,你说出来,我到要看看何人如此害我!” 沈若彬这才愣了下,一时语结。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整整三年,你一次也没有回过沈家,甚至没给过一块钱的俸禄,家中一切事务都由我操持,你娘是我奉养的,你弟弟读书是我供的,补习费一个月六十,我可没亏过他,这个妻子,儿媳妇,嫂子,我都做得无可挑剔。” “可是你呢?你沈大才子的夫人忽然就改姓赵了,我身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知道,你的赵姓夫人和你琴瑟和鸣,在登州逍遥快活,我也不知道,等到满京城的老少爷们都知道了,京城传言,宁安公主和皇后说八卦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个,我竟然才知道——原来我丈夫的妻子姓赵不姓杨,我什么时候改的姓?” 杨玉英神色间英气逼人,“我杨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可也满门忠烈,祖父,伯父,父亲,叔父,皆已战死沙场,如今只独留我一个女儿,别人能改姓,我不能。” 周围一片静寂,鸦雀无声,便是紧随沈若彬而来的那些衙役,脸色也不大好看。 提起杨家,在京城或许不显眼,可在登州,却是人人感激,户户都为杨家人立过长生牌的。 杨玉英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疲惫:“罢了,你娘,你妹子我已经给你送到了云海,嫁妆单子给你一份,这几年你的俸禄不入公中,花用的都是我的嫁妆,那是我的私产,既要和离,为了你好,不要落个贪墨我嫁妆的罪名,这部分请你还我。” “京中剩下的我自会托人取走,三年前你带走的,还有后来我送到登州的部分,劳烦你整理好,我也会请人去拿。” 沈若彬声音干涩,脸上羞怒交加,半晌才咬牙道:“……好。” 陆捕头皱眉,云海县衙的这些衙役们也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人都清楚沈大人家境贫寒,可现在想想,他到登州以后却是戴金冠,穿狐裘,绫罗绸缎一样不缺,身上配饰件件都是珍品,赵氏身体不好,要用各种名贵的药品补品养着,燕窝当饭吃,百年人参也要时时有。 云海县乃苦寒之地,不要说他当官官声还算清廉,就是不怎么清廉,怕也难搜刮出多少油水,这些东西,可不正是沈夫人给置办的? 沈大人,也真是厚颜无耻的很了。 正文 第五章 不自在 云海县县衙 赵锦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身体有些虚软,目光呆滞。一连三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自是精神萎靡。 梳妆台没了,只一面铜镜还扔在床头,镜子里一照,竟是连皮肤也粗糙的不成样子。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阵刺耳尖利的叱骂。 “造孽啊,哪里冒出来的野狐狸精哄骗了我儿!你个黑心肝的扫把星,怕不是吊死鬼投胎转世的,把你自己家给祸害得断子绝孙了,还想来祸害我们家?” 沈老太太自儿子做官,就好生装了一阵子斯文人,可一个在乡下守寡,抚养儿子成人的老太太,哪里又当真做得了菩萨,那是撒泼打滚的技能一样不缺。 赵锦摇摇欲坠,泪珠滚滚而落。 沈若彬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等鸡飞狗跳的场面,赶紧过来先安抚母亲,好不容易把母亲哄回房,进屋见到苍白憔悴的爱妻,登时心疼:“都是我不好,没早早处理那悍妇,连累你了。” 赵锦摇头:“是我不对……我不该贪心!” 她为什么要爱沈哥哥,明知道姻缘已绝,还是爱! “锦儿,你信我,她休想用钱财逼我就范,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原配发妻,当初会跟杨玉英成亲,那是我以为你遭了不幸,没有你,谁在我身边都没有区别。” “你要明白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若彬自有一股子气性,绝不妥协。 可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的确没一处适应。 要是没享过富贵也就罢了,这三年,他睡的是红木床,盖的是蚕丝被,连给心爱的女人用的香脂,十两银子买不了一小瓶,笔墨纸砚非最好的不用,食物非最精的不食。 锦儿身体不好,要修养,也吃不了粗糙的东西。 现在杨玉英出现,把家里库房里存的东西全都拿走,人家握着嫁妆单子,登州府衙的衙役们帮忙抬,还有个煞星虎视眈眈,他既没有理由反对,也做不出反对的事来,这点脸面,他还是要的。 还有欠下的债,杨玉英也当真……精明,自己母亲,弟妹多年花用了的她的嫁妆,足足记了一册账本。 纵然法无明文,可他难道能不还? 还有,如今在云海县任职三年,他自认为也能得一优等考评,只差升官,可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么一出,也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 且他如今连给上官走礼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不过,他沈若彬不信自己过不了这一关。 “杨玉英那么害你,我却不能为你报仇雪恨。不过她早晚会吃苦头!” 那女人完全不顾脸面闹这么一出,他还能讨得了好?她本不是荣国府正经的小姐,这下子更要惹恼了府里的老太君,可以想将来会是什么下场! “登州的刘承羽也是个胆小怕事的,明明就是杨玉英对锦儿你下毒,居然还说什么查无实证,不肯将其下狱,我非上本弹劾他渎职不可。” 还有那些捕快衙役,背地里窃窃私语,看他的眼神古怪得很,都是些兵痞糙汉,什么都不懂。 “哎。” 看着空得不成样子的后宅,沈若彬只能先支使县衙的杂役帮忙弄了一张不知何年何月打造的旧床。 桌子努力找不瘸腿的,至于桌面上斑驳的刻痕到也不影响什么。 书架暂时没有,反正所有藏书都被杨玉英的人一并带走,也用不着书架了。 此时,不知是什么下场的杨玉英,正盘膝坐在老龟山山脚下打坐。 竹林幽径,半山腰来来往往的壮汉正加班加点地修建园林,园林依山傍水而建,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处处精致,虽未曾建好,可只看雏形,便很有成为一代名园的气质。 杨玉英扫了一眼,继续舒舒服服地修炼真气,热流流过四肢百骸,暖阳之下,整个人如在云端。 话说,自从和剑神欧阳雪同调过一回,杨玉英就体会到修炼的快乐,这几日打坐下来,身体素质直线上升。 也是,十来天拼死拼活升级,升到五级就咬咬牙把所有金币都砸进去建帮派驻地,她向往的那些华服,美食,豪宅,一等一的绝品装备,干瞪眼看着得不到,可不就只能修炼使我快乐了。 呼,呼,呼噜,呼噜! 太阳日正当中,山道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杨玉英猜是县里裁缝铺的刘婶子快到了,连忙擦了擦嘴,起身伸了个懒腰,风一吹,屁股底下坐着的信纸飘然而起。 她瞅了两眼,任它雨打风吹去。 信是京城送来的,荣国府三夫人,也就是她亲娘姚欢亲笔。 母亲在信里大骂了她一顿,直说她胡闹,命她赶紧回京,回头会和沈若彬商量,言外之意,和离那是万万不成。 杨玉英也不当回事。 她母亲姓姚,当今姚太后的那个姚。 姚太后出身微末,本人却聪慧练达,幼年意外与还是亲王的先帝相识,十三岁入宫,多年来起起落落,终于坐上皇后的宝座,虽然,她没有亲生儿子。 姚欢按照辈分,理应称姚太后一声姑母。 多年前,姚家因卷入舞弊案,且被太后厌弃,被抄家流放,发配北疆,后来机缘巧合,姚欢嫁给北地一小小的八品校尉杨明河为妻。 姚杨两家结亲第三年,太后似乎忘了恩怨,下旨召姚家人回京。 当时姚欢便与丈夫和离,回京嫁给荣国公丧妻的三子做继室,从此在京城落户生根,再没往云海送过只言片语。 杨玉清是八岁那年,斡国与大顺开战,父祖叔伯奔赴战场,接连战死,她就被姚欢接回荣国府抚养。 现在想想,母亲接她回去那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杨家满门都为国尽了忠,剩下一孤女没人管吧! 姚欢要是敢扔了她不管不问,荣国府恐怕还要担心朝廷怪罪。 只接回去归接回去,大约也是不甘不愿。 当年的她心里不知有多少不安,拼全力去讨好新的亲人,可惜用力过猛,反而让人看不顺眼,可以说,她在荣国府生活的十分不愉快。 想起旧事,杨玉清轻轻吐出一口气。 记得有一次说起母亲这话题,元帅安慰她,说天底下自然有很多母慈女孝,但没有母女缘分的也不少,这种事强求不得。 杨玉英表示,自家元帅爹天下第一好,别人家的崽儿有的,她都有,别人家的崽儿没有的,她一样要有。 元帅就和天底下所有娇惯儿女的护短父母一样,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自家崽儿眼前。 所以她完全不缺爱,也不想回荣国府去找不自在。 何必呢,她要真回去,她不自在,母亲不自在,荣国府上上下下都不自在。 上一周目,荣国府没给她撑腰,到是给她添了不少堵,这一回还是敬而远之最好。 正文 第六章 怪老头 杨玉英直接选择了登州云海崔家庄,老龟山脚下建自己的帮派驻地,除了在崔家庄有一点怨念尤未消,加上案子还不曾彻底解决,不好离开登州外,还有两个正经缘由。 一则地皮便宜,包下整个山头也就花了一千五百块顺币,外加送了一颗夜明珠给崔员外,换走了崔员外家的桃林和竹林。 二来,自也是回归故乡,离荣国府远一点的意思。 与这好处相比…… “姑娘一个人住在山边,哪里能安全?且不说咱们这地方正与斡国交界,动不动就有战乱,便是那些个土匪们,便让人不能安生了。” 刘婶子一边给杨玉英量身体,一边絮絮叨叨。 没错,土匪。 土匪这等麻烦,也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换做几日前,她说不定要愁一愁,现在升到五级,欧阳雪的人物卡能用一个小时了,不敢说完全够用,但小心仔细些,那些土匪也能成为她刷经验的人头了。 再者,她每天练剑,练欧阳雪的剑,如今也学有小成。 杨玉英是性子懒散,不逼到头上,就多多少少有点不严重的拖延症,可升级这等甜美的胡萝卜时时刻刻吊在前头,她总归还是有上进心的。 要是土匪愿意主动‘投怀送抱’,她很愿意接受一二。 这么长时间升级全靠日常任务,捕鱼打猎养鸡喂鸭做饭,折腾得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她自是开始盼着有几个红名冒出来,好让她换换口味,打打怪。 当然,再不济,游戏小地图在,方圆三公里谁是敌谁是友清清楚楚,打不过,跑还是跑得了。 等到帮派驻地建好,那就更是安全无忧,别说区区小土匪,就是斡国那帮畜生来挑衅,只要不是大举进兵,她也不担心。 反而比在京城,在权贵们的眼皮底下活动更安全。 和刘婶子约好了做四季的衣裳,杨玉英就拿起钓具,溜溜达达出了竹林。 老龟山以西三十里,有一个峡谷,俗名飞天峡,两侧高山峻岭,地势奇特,偏又是出登州府的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商队总免不了路过,自然土匪颇多,算得上是北地一等一的危险地处。 可风景却好,溪流清澈,山花遍地,鸟语花香。 杨玉英于河边择了一处,掐了个不知名的大叶子做扇,优哉游哉地钓起鱼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下落,身后忽然有动静,杨玉英回头看了看,就见一老人家拎着钓具,从山道上走下。 这老人身穿儒袍,胡须半长不短,打理得很干净,身体有些瘦,面相看起来不似寻常读书人,有点凶,一下来就盯着杨玉英坐着的那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我的。” 老人蹙着眉,鼓着脸哼哼,“我写了诗在上头”。 杨玉英一笑,干脆利落地收拾钓具,准备挪到旁边去。 那老头愣了下,脸上一红,咳嗽了声清了清嗓子:“虽说是我的,但你今日来得早,也不是不能让你一次。” 杨玉英一屁股又坐回去。 老头:“……” 太阳正足,山林间到是少了几分暑热,阳光斑斑点点地落在溪水间,丛林里,有种别样的韵味。 杨玉英摇着叶子,唱着小调。 两根鱼竿入水,两条肥鱼上了钩,半臂长的那条入鱼篓,小半臂长的那条抛回去。 “……可怜一处情深旧,满座衣冠皆老朽,黄泉故事无止休,戏无骨难左右……” 又是四条大肥鱼入了鱼篓。 “手中雕刻生花,刀锋千转蜿蜒成画,盛名功德塔,是桥畔某处人家……” 老人家听得浑身长了毛一样难受,枯坐半日,瞪着鱼篓里拇指长的小鱼苗,恨恨地站起来要走人。 杨玉英难得好心,问了句:“山路难走,又多匪患,老先生可有人接?” “我才五十三,老什么老!还土匪,哪个是土匪,出来给我看看,看谁匪得过谁!”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甩手而走。 杨玉英瞥了眼两侧崖壁上冻成冰柱的彪形大汉,又用欧阳雪的视角扫视了一遭山路,也就没再多管闲事。据说土匪也划分地盘,既然有人已经占了风水宝地,想必今天应该没人再来。 到是欧阳雪冰冰冷冷的意识中不是一片空寂,就是剑气纵横,稍稍感应,她就手痒想练剑。 这到是懒人福音了。 一连两日,杨玉英日日过来钓鱼,总能碰上这位略有些暴躁的老头子,不过,两个人也没怎么搭讪。 这老头身份不一般,背后有高手护卫。 高手也是她家欧阳剑神发现的。 杨玉英这两天收获不少,抓到十五个土匪,又追根究底剿灭了两窝山匪,换了三十六块钱,吃了一顿全鱼宴,升了一级。 还达成了‘恐吓’皇城司密探的成就。 树林里时不时无风自动的枝叶,就彰显了这几个倒霉探子很不宁静的心绪。 尤其是欧阳雪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两个土匪就直接撞到一暗探身下的大树上,瞬间成为冰柱,估计带着寒意的剑气断了探子一绺头发,反正半空中飞出点黑色的毛来。 有人过来查探,杨玉英预料得到,也认出那特制黑靴的鞋印,正是皇城司的人。 这么多时日才来,反而有点出乎意料。 天将暮,风徐徐,杨玉英席地而坐,炖了鲜美的鱼汤,又取十年陈酿,做了一道色香味俱美的醉鱼。 还是美食让人俗。 随着使用欧阳雪这张人物卡的时间延长,她每每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用他的眼睛看这个世间,时时刻刻感受无边的寂寞,天地万物,早在生命的某一刻就变得毫无颜色,于己来说,人生如死。 那种感觉真说不上新奇,扮演得太久,她都要超凡脱俗去入道,果然要多做些红尘俗事才好。 鱼的香味越发浓烈,便是欧阳雪这样冰雪铸造的角色,也从天上落入凡间,拿树枝削成筷子,默默地吃了两口。 此时,树梢上躲了两天,年不过十五的探子,小小地吸了吸口水。 话说,他这趟公差出的着实不容易,追踪那位剑客道士毫无成果,人家简直像是人间一抹幽灵,说现身就现身,说消失就消失。 对方的出身来历没打探着,到是天天就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啃生冷的面饼,怎一个惨字了得! 正文 第七章 京城 京城 皇城司 银发玉面的邹宴接到登州传来的第六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随手扔到消息匣子里。 “隐士?” 身为大顺朝皇城司的掌事人,他见过的大风大浪数不尽数,遇到的神秘事件,能搅得世间大乱的高手资料,能填满大半个皇城司明德塔。他当然不会对杨玉英闹出来的这点小事特别去关注。 只是,大顺朝的开国太宗皇帝李自敬,就是因得隐士高人协助,才在他兄长死后,收拾残局,一举打败当时势力强横的蛮夷,一统中原,有了大顺朝。 档案里记录的那位隐士的能力,就连国师那些似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人都大呼不可思议,不肯相信是真的。 不过在那位高人口中,那样的能力,他们师门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具备,相比较而言,他并不出众。 可惜大顺朝发展至今,从太宗,高宗皇帝起,历代皇帝皆想寻找那个神秘的师门,却始终无所得,现在朝中地位尊崇的国师,就是得了当年的高人所留下的传承。 所以皇城司难免对‘隐士’这类词汇更关注些。 “荣国府的小姐吗?” 据刘承羽上奏称,那个叫欧阳雪的男人,一身武功,几乎算近于道,他是前任沈夫人杨玉英的师兄。 二人师门的消息,则始终没打探清楚。 杨玉英自己说,她虽然受教于高人,但都是她的师父,师兄,师姐妹们去荣国府看她,教她,她本人困于后宅,从不曾去过师门,只知道他们师门就如桃花源,没人引导,无人可进。 邹宴敛眉一笑,从刘大人折子的字里行间,他仿佛能看到小姑娘潜藏在内心的那点炫耀和骄傲。 杨玉英幼时生活在登州杨家,后又在京城荣国府,没有外出过,到也与她这话相符。 信手把资料通通归档,交给下面人继续盯着,邹宴心思一转,就转到旁的案子上去。 以他如今的地位,能分出一点心神关心下这等小事,算是极难得。 如今藏于各地,不显山不漏水的世家,隐于江湖的神秘门派,在他们皇城司的记录中不下数十,所谓大隐于市,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正的高手还是朝廷更多。 比如皇城司,比如山河祭。 比如他邹宴,再比如那个把和虎豹赛跑当爱好的糙汉子黄飞。 这点小插曲,于邹宴,只是个挺好玩的消遣。 这一座位于皇宫东南门外,旧何宅内的皇城司衙门,又是平平常常的灯火通明夜。 直到黎明,外头便有人来报,说荣国府三房的公子,已奉母亲姚夫人出京城,正前往登州。 邹宴丢下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决定去睡了。 登州城外三十里 官道上车马连连。 一对十七八的姐弟,也并骑徐徐而行,他们二人身上都穿着京城常见样式的衣裳,前后仆从成群,显然是非富即贵。 姐姐眉眼暗淡,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神色恹恹。 “累死了,我就是脑抽,傻了才跑出来受罪!” “那我们歇歇?回褚县令那儿喝杯茶?” 她弟弟也打了个呵欠,轻声道,昨夜一行人住在坤县驿馆,县令很是周到,特特把人请到自家,若是累了,多住几日,想必那位县太爷也不会不欢迎。 “不要。” 他们到是带了好茶,可配上那一屋子镶嵌金玉的庸俗摆设,还有墙上那几幅假的不能再假的唐宫仕女图,她就一点喝茶的兴致都没有了。 弟弟莞尔,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给她添堵:“外头再不好,也不过几日,总归还是要回京,你不如想一想,姚夫人给我们送的那份大礼?” “她那女儿嫁都嫁了,又闹和离,真和离了可不得接回京城,就她那性子,那名声,又懒又贪慕荣华,另嫁哪有那般容易?继母嫁给咱爹了,那她的女儿以后回京城,也必住我们荣国府,对外说起来,一样是一府的姐妹,和你没什么不同,哎呀呀,热闹啊!” 姐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哼! 她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一时毛骨悚然。 这两位正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荣国府三房的少爷孙华,小姐孙俪,说起来,和杨玉英算是异父异母的姐弟。 孙俪吐出口气,冷笑:“你也想太多,咱们这般辛苦,亲自到北疆处理她留下的麻烦,难道还能真让她和离?” 杨玉英还不知她有一点小麻烦正在从京城快马加鞭地往她身边赶。 她这两日练级,钓鱼,偷懒,等自家的帮派驻地建成,顺便还逗逗牛气哄哄的怪老头。 阳光煦煦,青山绿水间,晚风徐来,一老头一本正经地盯着杨玉英……旁边小牧童手里的硬币。 硬币是大顺景胜币,朝廷铸造,每一枚误差很小。 “再来!” 老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小牧童。 小牧童差点被吓出两泡眼泪,忍住害怕老老实实和老头继续玩扔硬币游戏。 两个人轮番扔,谁先扔出反面谁获胜。 二十分钟后,老头输得脸都绿了,大口大口地喘气粗气。 杨玉英瞄了一眼,轻笑,歪了歪身子,抓了把野果啃,神思飞驰,拉开界面的人物卡。 姓名:杨玉英 性别:女 种族:精灵 职业:圣光仲裁师 等级:6 特性:分神(游戏中一玩家只拥有一id,拥有该特性者,可多id交替使用。) (人物简介:她本是精灵公主,因遭遇叛乱,家园被毁,流落异乡,意外被圣光看中,成为圣光在大地上的行者。) 技能:弓箭(19)捕猎(20)厨艺(10)女红(3)剑术(4) 帮派:圣光会(等级5,解锁帮派驻地) 她这几日升级速度不慢,因为欧阳雪,还新学了剑术,但是本职技能始终不曾开启。 当初她用的人物卡是精灵族的圣光仲裁师,仲裁师的技能开启和升级都需要在特殊副本进行。 这两天,随着驻地趋于建成,她到真觉得,自己咸鱼的日子,怕是越来越少。 小牧童捧着一大把糖块,笑眯眯蹲在一边,玩着泥巴放草地里的羊群。 老头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地坐在草席上发呆。 杨玉英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她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经常来钓鱼的老头是登州府,长平书院的山长,不是哪个山头来的退休老土匪。 正文 第八章 小学生的趣味问答 当然,他是土匪也好,山长也罢,本和杨玉英无关,但是这位老人家‘觊觎’杨玉清的‘风水宝地’,非要和她打赌,谁赢了谁占这个地方钓鱼。 杨玉英真是过了争这个的年纪,当然是主动站起来让位,偏偏人家不开心,不乐意,好像不是正经夺来的东西,老人家就享受不了。 所谓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大约就是如此。 那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就与老人家逗了会儿咳嗽,笑眯眯应下打赌,还由着老人家想赌什么赌什么。 若说赌别的,杨玉英到不一定赢,她当年在大顺时,终日纠结于内宅里的蝇营狗苟,连正经书院都不曾上过,后来朝廷办大学,她也只是望着叹气,到是听说赵锦考上了医学院。 至于去了星际,那是以玩为主。 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端是自在。 不过,身为智能生命,肯定多多少少也要自学一些技能,毕竟学会很容易。 这会儿,老头子非要跟她赌解题,解的还是数学题,互相出题,看谁先解不出谁就算输。 杨玉英:“……” 老爷子双膝跪坐,端端正正,捋须而笑,一脸自得:“别说爷爷我欺负你个晚辈,就出个我九岁大孙子都会做的……” 然后,他问:马厩里有人也有马,加起来22个头,72只脚,问马厩里几个人,几匹马? 这种水蓝星自古有之的鸡兔同笼类,杨玉英要是不会算,元帅能气得从棺材里头蹿出来……灭了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省得她没脸见人。 于是,老头说完题目,后面的得意洋洋的狠话还没说,她就一边往鱼篓里塞鱼,一边笑:“14匹马,8个人。” 老头:“……” 杨玉英答得极快,她的问题,老头子却回答不了那么迅速,每每要拿着算盘拿着笔墨纸砚,趴在石头上折腾个半天。 不过这位老爷子的确学问扎实,对于西学有相当的研究,解决数学问题的方法也很先进,既有灵性,还有耐性,做题再慢也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在如今有了年纪的账房,阿拉伯数字都不大会用的当下,眼前这老头子绝对是时髦先生。 连续大半日问答,老爷子越闹越来劲,眼珠子放光,她啃鱼的时候瞥了一眼,差点没以为自己招了狼来。 两天后,老头子终于被一道题卡住。 杨玉英也是随口问的——从零到十亿,所有整数全部写下来,求所有数字之和。 这种取巧的题做得熟了,知道套路,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对中古时代学校有了解的公民,心算一下简简单单能出结果,问题是远古时代的老爷子,肯定没受过中古时代的填鸭式教育和题海战术,更没看过数不尽的脑筋急转弯,数学趣味问答。 她一开始没在意,等回过神才发现老人家蹲在地上,拿一根树枝全神贯注地在地上比划,汗水滚滚而落,把身前的土地都打湿了好大一片。 杨玉英眼珠子都不动,心下也是一惊,生怕他太耗精神,再熬出毛病。 五十多岁放在星际时代,那是年华正好的青年人,可搁大顺朝,已是垂垂老矣,百病丛生,杨玉英看他老人家嘴唇发黑,指甲发紫,不像很健康。 “老爷子,我是黔驴技穷,随便乱出的题目,这一轮算我输,地方让您,石头让您,要不我再给您烧两条鱼压压惊,您赶紧过来钓鱼吧,如何?” 老头子目不斜视,连瞟都没瞟她一眼:“规矩是我的定的,你出的题目没坏了规矩,自无问题。” 清风拂过,仿佛都带着一股子倔味。 杨玉英劝了好几次,差点真黔驴技穷,拼命冲跟着老爷子的那几根木头使眼色,结果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心思一转,干脆也不管老头子愿意知道不愿意知道,抓过对方的纸笔,刷刷刷把结果写好——81x500000000+1=40500000001。 “很简单,第一个数和倒数第二个数,第二个数和倒数第三个数,以此类推,分成五亿对,每一对之和为81,最后1000000000这个数的数字之和是1,也就是五亿个81加上1。” 老头子捂着耳朵也没逃开杨玉英的答案。 “这么简单?竟然这么简单?” 老头喃喃自语,一时喜,一时烦,似是感慨万千,又瞬间精神头十足,掉过头来双眼发亮:“还有什么,再出给我看?你个小丫头,出的题虽则不难,却着实有趣,很有趣!” 杨玉英:“……” 要不再给他出个进水管,出水管问题?看他腻歪不腻歪! 元帅说,中古时代的小学生,以及家长们,每每因为恐怖的数学题夜不安寝,秃头的简直不计其数,要是人人有这老头子对数学的一腔热忱,那还不得个个都成数学家? 老头的向学之心挺让人钦佩,钦佩得杨玉英又想找地方猫起来再不露面。 她对数学完全无爱好吗?游戏不好玩,还是美食不好吃?练剑也比玩数学题强! 时时刻刻被个老头子缠着追问新题目,那滋味谁感受谁知道。 杨玉英也是被追问得头痛,干脆也不挣扎,躺平任他折腾,但总不能一点便宜不占,全是自己吃亏,那不符合她的原则。 “老人家,有趣儿的题目也不好老白给你,你要是实在想知道,那你也要拿我感兴趣的学问来换?” 老头登时一脸自信:“天下学问千千万,我只擅长数与棋,但无论你想学什么,但凡不是打算看一看山河祭的秘籍珍藏,或者翰林院的万汀书录,我都能拿到一等一的秘本给你!” “好,那就赌一把!” 杨玉英莞尔,“也不必太复杂,诺,咱们扔硬币好了。” 轮番扔,先扔出反面者胜,输的人输给对方一册孤本,琴棋书画也好,医卜星象也行,只要赢的人感兴趣便好。 连玩了七轮,老头子把把皆输,写欠债的条子都写得他手颤,气得恨不得哇哇大哭:“作弊,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作弊的?” 杨玉英也很意外,到是不恼,只笑:“老爷子,是你的运气让人太一言难尽吧。” 看他气哼哼的模样,杨玉英干脆摊摊手,唤了旁边牧羊的小牧童过来,把手里的一块钱顺币相赠,让小牧童陪老爷子玩。 “跟老爷爷赌几把,你若赢了,姐姐给你糖吃,你若输了,老爷爷给你糖吃。” 小牧童自然乐意。 然后……然后老爷子输得抓狂,把人家吓得差点没抹眼泪。 杨玉英:“……噗嗤!” 老人家脸色隐隐开始法绿。 杨玉英:“您老人家运气不好,能怪谁?” 正文 第九章 气死 那是谁都不能怪的。 老头气哼哼收拾了钓具,又瞪了不懂什么叫尊老的小丫头片子一眼,扭头走人。 绕过山壁上了马车,老人家忽然愣了下,嘴角抽搐:“哎,真是老了,脑子都发僵。” 那丫头可能真没做什么手脚,只是每次玩,她都自然而然先投掷……自己也是下棋的好手,怎么就没反应过来? 这类游戏与下棋有异曲同工之妙,得先手者,或能占据优势。 “呵,这小丫头贼精。” 老头默默在车上活动了下自己的老腰,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又觉得自己是给自己找借口,想法并不靠谱,忍不住问前头赶车的老林头:“你家老爷我,当真运气很坏?” 老林头憨憨一笑,装作自己聋了。 “不过,那丫头看起来挺灵秀,不知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登州好像除了我,也没哪个老家伙肯来。” 老头把登州这两年县考,乃至省考中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想了一遍,也没想起她是谁。 不过,他老人家也有三年多一门心思著书立说,没关心过外头的事,这几年新冒头,声名鹊起的年轻学子,他还真不一定认得。 杨玉英:“……” 这玩意有什么用! 游戏真是越来越难玩了。 拎着鱼篓慢吞吞回了自家小木屋,杨玉英洗了把脸,又溜达去看了看竹林里半放养的十五只鸡,鸡还小,刚刚开始长翅膀,到是同时捉来的白鹅个头似乎蹿得有些快,已经是半大的肥鹅了。 完成一轮喂鸡,喂鹅的日常任务,夕阳西下,杨玉英披着漫天星辰,就着徐徐清风,获得一场好眠,梦里依稀看见黑色防护服的元帅,在星舰上沉寂如宇宙黑洞的一双眼。 第二日一早,她一觉醒来精神颇好,驻地的建设进度很是可以,不出意外,两天之内就能完工,她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对寻找元帅下落的事颇为上心。 那是她在星际做纸片人时候的饲主,是联邦战神,是第一元帅,是所有星球,所有种族民众心目中的英雄。 他的灵柩要是永远也不会被找到也还罢了,一旦被人发现…… 稍微想象一下,元帅的崇拜者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灵柩,也许还要在全星网直播? 然后,那满满的游戏虚拟盘,一大堆的养成游戏就这么出现在世人面前。 (话说刨偶像棺材的恶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流行的?) 说不定里面还有他的日记! 大家若是看到他的日记,就会发现联邦元帅的闲暇时光不是读书,研究历史,也不是欣赏美妙的音乐,更不是研究战略战术,而是玩游戏,玩游戏,还是玩游戏! 更不要说他那些几乎算是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也会大白于天下,比如他喜欢大波美女,曾暗地里偷偷嫌弃联邦总理肖蝶的胸太小,不够体面! 杨玉英一想就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如果真到那一步,联邦所有人都要如遭雷劈,万一再写入历史,就林凯恩那个好面子的,一准棺材板压不住。 所以,她必须得在星际联邦其他人发现元帅之前,抢先一步找到他。 杨玉英一时连偷懒的心思都没了,琢磨着得多活动,好触发些任务才好。 心思刚一动,游戏界面就一阵闪烁。 杨玉英:……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从来没有智能的系统在嘲讽她! 如果她一见姚欢就给她一巴掌,保证什么固有印象都成了玻璃渣。 姚欢来的很快,天色未黑,她就到了老龟山脚下。 风吹开车帘,干且燥,带着北地特有的泥土味,姚欢忍不住蹙眉,她不喜欢这个地方,深恶痛绝,一双细足甚至不肯落地,只虚虚地隔着车帘看向规规矩矩出门迎接的杨玉英。 “你也不必收拾,上车,我带你去找沈若彬,他若喜欢那个赵氏,让赵氏做妾也罢了,有我荣国府在,容不得他说和离便和离。” 姚欢话音一落,便示意下人去扶杨玉英上车,车夫也准备调转车头。 孙华和孙俪没骑马,都坐在后头的车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茶点。 姚欢也好,还是这姐弟两个也罢,都未把杨玉英放在心上,谁都知道,杨玉英自小就听姚欢的话,孙俪有时候都觉得,自家继母带回来的女儿,不像个活人,就是个任人随意摆弄的精致花瓶。 杨玉英一噎,本来好好招待母亲的打算,也一下子就消得干干净净。 自家这位性情一言难尽的母亲,果然还是得该被气一气。 摇摇头,她没好气地一撩眼皮:“你既这般说,那好走,不送。” “嗯。” 姚欢已经闭上眼准备小憩片刻,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好走,不送。” 杨玉英笑道。 荣国府姐弟两个默默放下手中点心,对视一眼,一时都惊异,撩开车帘向外看去,这一看,孙俪就愣了愣,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杨玉英不应该是一脸浓妆,满头金钗银饰,怎么也改不了的乡土味? 眼前这个把一身普通湛蓝棉布裙装,硬生生穿出金银丝鸾凤朝服效果的女人究竟是谁? 姚欢却只觉心口一堵:“你一个女子,胡闹什么,张口和离,闭口和离,真和离了,你要怎么活?” 杨玉英一笑,神色淡定:“这话旁人说也便罢了,母亲自己便是我大顺儿女中最视婚姻如无物的,当年父亲出征在即,你还不是说和离便和离?当年父亲可还没有在外头另养一妻呢。” 冷风吹过,树叶涔涔作响,山间溪流击打着山石,一派世外桃源的恬静风光。 姚欢却是眉头紧蹙,心中已是大怒。 她在登州那一段婚姻,于她心中从来只是屈辱,她自己不想起记起,也绝不允许其他人提。 深吸了口气,姚欢握紧车帘,轻声道:“你当真要忤逆我?你以为,离了荣国府,你是什么?” “那就不劳母亲费心了,我本是杨家女,与荣国府没多大干系。” 杨玉英叹了口气道。 后面车厢内,孙华和孙俪对视一眼,啧啧称奇:“这才几年?闷葫芦竟也伶牙俐齿起来。” 姚欢气急,怒道:“走!” 正文 第十章 探马 杨玉英:…… 早晚弄死系统。 不过,她本来没想怼姚欢的。 虽则二人并无母女缘分,可怨念早已消磨得不剩几分,她一开始打算好好招待这母子三人,反正以后离得远,当普通亲戚相处也就行了。 可惜,她那是想得美。 一个被现任丈夫宠得骄横,一个被元帅爹宠得肆意,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碰一起还不天火星撞水蓝星? 杨玉英眨巴了两下眼,灰溜溜回了屋子,以后还是能少见面就少见面吧,省得哪天把母亲给气死了。 她也就感叹了两句,姚欢却是气得胸口发闷,眼发黑,缓了半日才稍稍缓过劲儿。 姚欢亲自来登州,女儿的事算是顺带处理,真正的目的还是迁母亲的墓回京。 当年姚家被发配北疆,姚欢的母亲未离京城时已是重病之身,到了北疆没两年便去了。 姚家举家返京时过于匆忙,直到最近才想起要把老夫人的坟迁回去,别看姚欢对杨玉英没多少母爱亲情,可她对自己的母亲却是情谊深厚。 请京城赫赫有名的风水先生挑了风水宝地,棺椁自己亲自盯着打造,上好的檀香木,陪葬也都是她一点点挑出来,样样替她母亲准备妥帖。 地宫建了三年半,她自己设计的,里面有各种她母亲喜欢的风景。 当初杨玉英听人议论此事,听人夸姚欢孝顺,心里还颇有点古怪滋味。 如今她是不想那么多,每日喂喂鸡,钓钓鱼,偶尔与还不知道姓名的某位老先生逗逗咳嗽,呃,教学相长。 再来就是招待府衙刘知府手底下那些捕快们一起吃喝,赵锦中毒案还是没结,陆捕头虽未明说,但她听得出话音,毒物是抹在赵锦常用的茶杯上,不是她自导自演,那也是熟人作案,可惜毒物种类,毒物来源还没查到。 既然跟自己无关,杨玉英也就不关注了,更多的时间她还拿来欣赏日渐成型的帮派驻地,越欣赏越是喜爱。 她家驻地还是她和元帅一起设计的,借鉴了史上诸多知名园林和宏伟建筑,完整版的,人在里面生活一辈子保准也不会腻烦。 现在她一共积攒了710枚金币,全砸进去也只能建相对普通的小园子,也不知何时才能让它恢复旧貌了。 园子一日比一日壮观,云雾里小巧精致的屋檐像展翅欲飞的凤凰,半山腰一处观景游廊,正对着飞天峡,赏风,赏月,赏老龟山的石榴花都是最好的地处。 杨玉英这日正倚着游廊的玉石栏杆看书,书是那有点疯的老人家提供的,叫翠韵斋棋谱。 这东西还是本蓝色技能书,反正她自从看了这棋谱,棋这一技能就蹭蹭向上蹿,蹿得她心情十分愉悦。 正看着,杨玉英神色一顿,拉开小地图就见左边竹林里出现两个红点。 她信手一拍身边石柱,只听两声惨叫接连而起,杨玉英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过去。 两个一身灰袍的男人吊在树上的网兜里,网兜是荆棘编的,上面全是细如牛毛却硬且尖利的小刺,此时这俩人已经疼得晕死过去,晕了身体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不远处竹林里隐身的皇城司小密探,一时忽觉脚底发寒,浑身都疼。 杨玉英通知里正带着崔家庄的村民们过来一瞧,里正一看就吓了一跳,“斡国探马!” 连忙鸣锣敲鼓召集村民议事。 崔家庄地处北疆,左近都是深山密林幽谷,匪患横行,斡国那些兵士又时常骚扰,村民们警惕心都极强,平时也没少派巡逻队四下探查。 这会儿见到斡国探子,急忙派人把俘虏送往云海县衙,禀告县令。 杨玉英若有所思,难道崔家庄之劫提前了? 她落户崔家庄,便是因为当年她便遇见了斡国兵士会扮作土匪劫掠村子,虽被救下,却是受了极大的侮辱,由此生心结,多年不解。 因而这次回来,便打算仔细监控,提前设伏,好好出一口恶气。 上一世事发,是在大雪天,此时却是盛夏,不过这回捕获斡国探子,指不定当年崔家庄之事,再不会发生。 入夜,杨玉英以为自己得睡不着,没想到一沾枕头就去会了周公。 凌晨时分,忽然下起大雨,狂风怒吼,竹林瑟瑟作响,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细弱的哭声。 杨玉英披上衣服出门,没走几步就见崔家庄的方向火光冲天,她脚步一顿,寻着哭声过去,就看见刘婶子和几个孩子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刘婶子一看杨玉英,眼泪就掉下来:“呜,玉娘,前半夜土匪忽然进村,好些人都被抓走了,要不是我弟拼命挡着,我和牙子们也逃不掉!” “怎会?” 按理说已经示警,又通知了县衙,崔家庄村民该有所警惕才对。 刘婶子身边的来旺叔脸色发黑,口不择言地怒道:“还不是咱那姓沈的狗屁县太爷,他丢了媳妇,愣是把县衙派来调查的官差,和崔家庄的乡勇,都调走去给他找人,哎,竟添乱。” 杨玉英蹙眉:“你们且躲着,不要乱动。” 叮咛了刘婶子几句,杨玉英披上蓑衣,一闪身就钻入茫茫雨幕。 杨玉英眼前的界面忽然闪烁。 天上忽然落了雨。 杨玉英顺着小地图走了一个多时辰,朝阳初升,她忽然止步,转身瞬间滚入树丛后,隔着斑驳的树影,就见不远处山涧凉亭前拥挤地站着一溜或者粗布麻衣,或者绫罗绸缎的男女老幼,所有人身体都抖动个不停,牙齿咯吱咯吱地作响。 潺潺的流水好似有些褪不去的血腥味。 雨雾朦胧里还有十几双灰黑的皮靴,灰袍黑裤,背上背着长枪,腰挂弯刀,再加上褐色的肌肤,细碎的发辫,明显是北地斡国的特征。 此时竟是连伪装都不屑做,何等的嚣张! 杨玉英盯着那个斡国人手里弯刀刀刃上的血,面无表情! 当年的水蓝星上,斡国和他们大顺自来就仇深似海,那帮子畜生在边境玩的是以战养战,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烧。 正文 第十一章 血性 不自觉一声长叹,杨玉英目光微凝,在斡国将军东边一簇灌木丛旁边,陆捕头等大顺的官差浑身是血,被捆住手蜷缩着跪坐在一处,还有三个意外人物。 姚欢与她那一双儿女。 这几个不老实在官驿待着,四处乱跑什么? 还有沈若彬,大约他是一文弱书生,斡国人就没捆他,赵锦蜷缩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只露出乌黑的长发。 杨玉英不动声色地看过去,那些斡国的士兵椭圆形分散开,呈半包围状态,没被围住的那一边到有条路,可惜只有一铁索桥连通两座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 那桥不知何时断了一半,露出近两米长的豁口,以至于怕是逃生无路了。 此时此刻,山坡上鸦雀无声。 将军轻佻地拿弯刀修剪自己的指甲,懒懒地伸了伸腰:“唔,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个游戏?” 没有任何一人吭气。 将军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兵士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些顺人,其实也有个好处。” 斡国兵士们轰然而笑,杂七杂八地说些乡村俚语。 “他奶奶的,顺人都是些没卵子的软蛋,将军怎么还夸起他们了?” 那将军也不以为意,笑道:“论勇武,顺人自然是孬种,不过嘛,说起歌功颂德拍马屁,他们可嘴巴灵巧的很。” 兵士们闻言笑声更大。 将军一扬眉,扫了百姓一眼。 “今儿正好是吾主,嗯,纳妃的好日子,来来,你们几个,就你吧,不还是大顺朝的县官?这么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很会说话的。” 他话音未落,已有士卒走过去把几个老百姓并沈若彬提溜到眼前。 将军拿刀尖一挑沈若彬的下巴,冷笑:“现在,给我诚心诚意地赞美吾主,赞美我斡国,让我听得顺耳顺心,就让你死得痛快些,要是不够诚心……” 说着,他信手把刀在沈若彬的额头上拍了拍,轻轻吹了声口哨,“那我就把你们通通制成人皮灯笼!” 风一吹,众人看着那斡国将军眼睛里的兴味,一时惊骇绝望,姚欢坐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缩,睚眦目裂。 孙俪和孙华姐弟手挽手坐在一起,一颗心怦怦直跳。 孙华简直不能再后悔,他们究竟是哪里想不开,要到这等野蛮荒唐的地方,遭这种侮辱! 被捆成一串的衙役气得牙呲目裂,嘴唇都被咬出斑斑血痕。 陆捕头静静地半靠着树墩,眼角的余光见这帮斡国人的注意力都在沈若彬身上,手指一翻,从鞋底下掏出一小刀片。 登州府,云海县的衙差共事多年,很多父祖辈就有交情,彼此熟悉,此时一使眼色,就心意相通。 沈若彬只觉得身上的绸衣被冷汗浸透了好多遍,干了湿,湿了又干,脑海里像有千万锣鼓齐鸣。 眼前沾着血腥的靴子,在雨水里还是带着渗人的威慑力。 他见过这些斡国人的凶残。 他不能死,他还有壮志未酬,怎么能死?他的锦儿命途多舛,失去他的庇护,会落个什么下场? 抬头对上斡国将军那双隐带戏谑的眼,带血的弯刀犹如凶兽利齿,似乎虽是择人而噬,沈若彬手脚冰凉,拼命忍,也没忍住瑟瑟发抖。 将军不屑地瞥他一眼,眼角眉梢略有些轻佻:“啧,这就是大顺的官……还真是个个酒囊饭袋,小子,你知道人皮灯笼怎么做么?” 冰冷的刀尖贴着沈若彬的喉咙,带着迫人的寒意,沈若彬全身抖动,牙齿咯吱咯吱作响,脑子里竭尽全力地搜寻生路,如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昔年韩信都受过胯下辱,他又有什么不能放下颜面的。 沈若彬脑子里一团乱,瑟缩着压低声音道:“将军,您何必为难我一个小人物,我与将军,天地云泥之别,您是伟岸英雄,我只是地上污泥罢了。便是在我们这些将军的俘虏里,我也不算什么人物!” 他一张嘴,自己也吓了一跳,猛地噤声。 “哟,有点意思。” 斡国这将军显然也有些意外,只因这位县令一开始可是硬气的很,没想到怂得这么快。他弯下腰,看了眼雨中狼狈不堪的顺人,“难道这里面还有大鱼?” 话音未落,忽然心头一警。 他也是多年沙场闯荡过来的,有时候对危险有一种特别的直觉,正是靠了这种直觉,他不光在战场上活了下来,还从一介小兵,爬到现在的位置上。 与朝中勋贵子弟比,他既无背景,又无钱财,能爬得这般快,殊为不易。 本能地一侧头,只觉脸颊一疼,有什么利器飞过,带下一大片血肉。 “啊!” 他疼得一吼,就见本来萎靡不振的陆捕头飞身而至。 一见偷袭没得手,陆捕头心里一横,因着没想活着回去,反而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整个人凭着蛮劲横冲直撞,伸手夺那将军的刀:“跑!” 声音未落,所有衙役齐齐扑过来,扑向斡国兵士,腿脚,牙齿,一切皆成武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钢刀。 陆捕头拼尽全力力气和那将军纠缠在一起。 但是情况并不好,虽然斡国人一开始稍有措手不及,但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瞬间好几个衙役就被砍翻在地,被绑来的百姓惊慌失措,场面登时大乱。 陆捕头心中焦灼:“黑子,快,桥!” 叫黑子的衙役今年才十六,个头却极大,长得不算粗重,肌肉确相当结实有力,身手也灵活,他显然和陆捕头配合默契,一咬牙,冲慌乱的老百姓大叫:“跟我走。”说着,反身冲到坏了铁索桥边上,身体毫不犹豫地趴下去,伸长了手瞬间就拽住断桥。 他双脚牢牢抓地,愣是一个人搭起一座人梯。 身后就是敌人,钢刀入肉的痛呼声此起彼伏,老百姓们连头都不敢回,也顾不得害怕悬崖峭壁,拼尽全力冲过去,跨过人梯。 一个壮汉衡量了下自己的重量,伸手推了把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芽儿,你先走。” 小丫头一边哭一边跑,还没上去,却见沈县令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昏厥的女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那女子脸色铁青,呼吸急促,似乎很不妙,沈县令眼睛通红,显然要急疯了,大声吼道:“让开。” 正文 第十二章 搞事 沈若彬不管不顾地横撞过去,小丫头脚下一歪,就朝着悬崖倾倒,后头百姓救援不及,惊呼声四起。 他奔了两步,只感觉到怀中娇娥呼吸越发细弱,听见呼声猛地回头,乍见之下,大惊失色。 “师哥!”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清亮的喊声刺破长空,那声音极为响亮,隐隐在山谷间回荡。 “救人!” 杨玉英的目光落在亮起来的卡牌上,轻轻点击使用。 (英雄,您已经拥有了藏剑山庄庄主欧阳雪的分身,请时刻保持庄主的形象,控制同调度。时限:40分钟冷却时间:12小时) 陆捕头一行人拼命反抗,听着同胞们的哀嚎声,血气上涌,人人拼死一搏,此时惊见稚女倒落悬崖,所有人心下一凉,从心底深处升起强烈的悲愤来。 他们也不是英雄,也贪生畏死,但身为男人,眼看父老乡亲们罹难,岂能不痛苦? 断桥边却忽然起了冰霜,晶莹的坚冰从断桥蔓延,一直延伸到此端,冰桥瞬间就成了。 狂风骤起,风卷雪花,打着旋,裹挟起差点坠崖的小丫头,轻轻将她送到桥上,黑子茫然爬起来,本能地抱住小女孩儿,回头四顾。 众人都是一惊,这才隐隐看到风雪中出现一个模糊的,高冠博带的影子。 斡国将军蹙眉,面色瞬间阴沉:“什么人!” 陆捕头想到当初在公堂上的场景,登时七情上脸——当不可知的危险落到敌人头上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爽! “哎!” 这人轻轻一叹,冰雪消散,露出他的形貌,一瞬间,就是斡国那些没多少细腻心思的兵士们都不禁愣了下神。 来人有一张极俊美的面孔,剑眉凤目,鼻梁极高,肌肤细腻如官窑最珍贵的瓷器,只见他目光并不落在斡国一干人身上,而是遥望远处,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 随着他的手,天地似乎昏暗下来,风雨万物都化作剑光。 “啊!” 斡国兵士们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没有隐去,眼前就一片雪白,将军和所有兵士的身体一时间都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恶狠狠地撞在石头上。 冰雪蔓延,眨眼间整个身体都被牢牢冻死在山壁上,只有头还勉强露着。 “这是什么妖术!”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军死死盯着忽然出现的陌生人。 斡国一干兵士脸色铁青狰狞,明明六月天,却冷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杨玉英拖曳着长袍,徐徐而至,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上辈子,她也在此地被斡国兵士假扮的土匪所俘获,和现在的情形几乎是一模一样。 当时她吓坏了,崔家庄的村民们都吓坏了,崔员外的女儿芽儿甚至意外失足坠崖而死。 她和大家在斡国人的刀口枪口下颤抖,恐惧到极限,哀哀痛哭,在官府的衙役们拼命反抗的时候,她只是个除了拖后腿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这件事影响了她大半生。 沈若彬表面上没说什么,那眼神却让她好长时间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懦夫,不配活在这人间,在好多年之后,她娘还会皱着眉头跟人说,这丫头当不起大事。 就算她挺没心没肺,得过且过,这事还是一想起来就膈应。 杨玉英吐出口气,想搞事的心思蠢蠢欲动,她如今其实对沈若彬都不怎么看在眼里,可今天见到这帮斡国人,就是特别想欺负他们一回。 她笑盈盈地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斡国将军和挑猪肉一样上下打量了几眼,回头对登州的衙役们笑道:“陆捕头,咱们大顺为礼仪之邦,一向讲究礼尚往来,他不是要把咱做成人皮灯笼,现在上好的材料都有了,瞧这身板,这块头,不如就用这几个做吧,做好了挂城楼上,保准结实耐用。” 陆捕头憨厚一笑:“俺是粗人,不太会。” “那有什么,材料这么多,一次不成,多试验几次不就成了。” 杨玉英的笑容甜美。 崔家庄一众百姓们都听得傻了眼,可稍稍一咂摸,却是着实是又解气又痛快。 孙华蓬头污面,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乡下土妞。 此时却觉人家的气场足有两米八! 将军并不想表现得多害怕,喉咙却干涩的厉害,膀胱开始绷紧,明明眉毛头发冻出一层白霜,心里却火烧火燎的。 “首先嘛,要准备一把刀,还有一罐子水银。” 杨玉英左顾右盼,干脆捡起将军自己的佩刀,在他头顶上比划了下,“这里就行,开个洞,不用太大,大了不好看,然后直接把水银从洞口灌进去。” “水银一进去,人就会拼命地向上蹿,蹭一下,血肉骨头跳上来,唯独留下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 “这时候人一时还没死,留下的皮有韧劲,有活性,做出来的灯笼自然也就结实漂亮。” 杨玉英的声音颇为轻松,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其实把这些材料埋土里更合适,现在也只能将就将就。” 斡国一干士卒齐刷刷脸色惨白,他们将军的脸色也相当糟糕,看起来几乎是个死人。 大顺桥头堡的林副将闻听消息,带着士卒匆匆赶到时,入目的便是这一场景。 一众心急如焚,生怕看到人间惨剧的大顺将士:“……” “噗嗤。”林副将看着六月飞雪,千里冰封的奇迹都不及惊讶,就忍不住放声大笑,“李啸和,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太他妈的……好了!哈哈哈哈!” 被称为李啸和的斡国将军脸色铁青,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士可杀不可辱!” “呸!” 林副将瞬间冷下脸,“放心,你当然会死,但是在死之前,我们慢慢玩。” 桥头堡的兵士们一到,崔家庄这些在混论中受了不知多少伤的老百姓,才真正放下心。 生死关头逃过一劫,大家伙虚脱地坐在地上,父子亲人顾不得抱头痛哭,赶紧救治伤患,一边抢救伤患。 孙家姐弟一边安抚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一边不自觉地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冷冷静静地立在冰桥上,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那个神秘男子,还有杨玉英。 “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和想象中大有不同。” 孙华喃喃自语。 正文 第十三章 完工 一夜雨过,山间连花的香气都少去甜腻,多出几分清爽。 姚欢母子三个披着斗篷坐在马车里喝姜汤,看着杨玉英游刃有余地治疗伤者。 骨折的用木板树枝固定。 受了刀伤的抹上金疮药包扎。 一举一动都显得轻松且自然,哪怕对着腐烂的,让人作呕的伤口也是平常。 孙俪姐弟忽然就觉得,他们并不认得杨玉英了。 其实也真不怎么认得,在荣国府,从杨玉英进门的第一天,老太太就交代,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免得沾上村气,也易招怨。 孙俪是公府嫡出的小姐,三房里她是独一个嫡出女儿,生来就万千宠爱,自小就骄傲得很,像杨玉英那等俗人,她连见也不屑见,更不屑说话。 姐弟两个面面相觑,孙华讷讷道:“要道谢吗?总觉得别扭。”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对杨玉英道谢,恐怕根本说不出口。 孙俪没吭声,不自觉抬头看了眼姚欢,姚欢一直没说过半个字,似乎心不在焉,只是气色极其糟糕。 她想,大约这位母亲的心情要比她们还混乱。 姐弟两个七想八想,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杨玉英帮着处理了各种琐事,就自己溜溜达达地走了。 孙华、孙俪:“……” 看他们一眼都不看,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沈若彬注视杨玉英远去的背影,神色不变,风撩起他蓬乱的发,露出略红肿的眼睛,唇瓣已是被咬出血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心情究竟有多么糟糕。 他最近过得不好,妻子也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有了逃避退缩的心思,精神坏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现在,他还遇到这等事。 砰! 忍不住重重捶了身边大树一圈,鲜血沿着手指落下,赵锦倚在一团灰色的披风里,脸色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滚动,嘴唇轻轻抖了抖,终究还是没说话。 山上的风波平息,风雨到是更大了。 杨玉英看了下背包,十格背包已经变成了十一格,不禁笑了下,空间装备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没用。 而且,救了人她心情舒畅,这就是最好的奖励。 崔家庄经历这么一场劫难,村民们更是多加了几分小心,巡逻队日日不停歇,但凡有陌生人出没,大家就非常警惕。 这也是北地三国交界,局势混乱,村民们已经习惯和土匪、乱兵斗智斗勇,换成旁处,经历这么一场,还不知吓死几人。 刘婶子竟没拖延时日,顺顺利利地给杨玉英裁出十二套夏日常服来。 “幸亏我这手艺没丢多少,要是糟蹋了这些好东西,可不得心疼死人。” 料子一部分是登州府采买的顶级缎面,还有一部分是杨玉英做日常任务时的斩获。 像什么银狐的背毛,鲛绡,水府的珍珠,红翡翠,蓝宝石,甚至什么一卷银线什么的,零零碎碎毫无用处,可落在刘婶子手里,那就是世所罕见的珍贵物件。 看着刘婶子一脸满意,杨玉英也把心思从新得的奖励《无名卷》上收回,笑赞:“刘婶子做得衣裳,我看啊,旁人就是拿进贡娘娘们穿的来换,也换不得。” “那不能,那不能。” 刘婶子乐得露出牙花,却还很实事求是,“二十年前宫里去江南挑绣娘,给大公主备嫁妆,我就没被挑中,却见过那些绣娘的手艺,个个是巧夺天工,我这练了二十年,都比不得人家那些小姑娘。” “哎,跟着汉子到了登州,手艺更是一年比一年粗笨,也就玉娘你不嫌弃。” 如今天热,山里凉爽,刘婶子干脆也不急着走,便坐在竹林里一边做手边的绣屏,一边跟杨玉英唠嗑。 说着说着,就又说到沈若彬。 如今沈若彬这个县太爷,在崔家庄尤其不得人心,刘婶子一提他就翻白眼。 “也不知朝廷老爷们都怎么长得脑子,那么个自私自利的,竟还让他做一县父母,我们云海可是倒了大霉。” 也就是大顺朝在言论上放得颇开,尤其是北地这边民风彪悍的地处,老百姓们别说骂个县官,就是私底下偷偷编排皇帝,编排王爷,那也不算大事。 似乎,这也是一种进步。 “听我家汉子说,姓沈的后台硬得很,他老师是个叫董周的教书先生,董周的小妹正是当今纯王妃,听说这纯王妃可了不得,生了一对龙凤胎,连宫里太后都欢喜得很,有这样的靠山,我看啊,姓沈的且丢不了他头上的乌纱帽。” 杨玉英略一沉吟,也从记忆里扒出沈若彬的这层关系。 上一周目,沈县令一向清高,最厌恶的便是靠着裙带爬上去的官员们,也从不提他这拐着弯还和纯王府拉上的关系,以至于连杨玉英都快忘了。 也是,沈若彬做官做得极顺,屡次立功,四十岁就封侯,这在成千上万蹉跎到致仕,也过不了四品这一个坎的寒门官员里一枝独秀,哪能如她当年愤恨时嘀咕的那样,就真那么一穷二白? 记得当年赵锦运道极好,还给太后娘娘诊过脉,给贵妃看过病,可若无人引荐,她便是医术再好,怕也难够得着贵人们的边。 杨玉英小小地八卦了下,也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抛诸脑后,反正沈若彬就是还能钻营到能当侯爷的地步去,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年。 十几二十年后的事,现在琢磨什么? 没准到了那时,她已经和元帅一起,逍遥星际,于宇宙中遨游。 杨玉英和刘婶子聊了会儿天,送走了人,又顺路到山边的陷阱里头摸出两只肥兔子,刚往回走,就听到叮咚一声提示音。 迎着雨走在蜿蜒的小道上,杨玉英一眼看到依山而建的园子,不觉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庄子形类寄啸山庄,在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人文的名气加成,可她觉得,总有一日这个地方会因为里面居住的人名扬天下,流传千古。 负责修建驻地的伪装工人已经散去,整个园子空空旷旷,显得有些清冷。 正文 第十四章 副本中心 杨玉英很快就把那一丝丝的伤春悲秋,嚼吧嚼吧吞回肚子里。 巨大的仓库开放,训练场开放,商城每月十五开放,最重要的是副本中心终于建造出来了。 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沿着小箭头,飞快地穿过影壁,走过步道,绕过璀璨的花树,抬头看了看船厅顶上标注的‘副本’两个大字,一步跨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竖立在正中央,非常熟悉的那扇光门。 “时盟?” 她好像隐约听起过,似乎是星际宇宙中直接对十九人议会负责的组织,宗旨是为了智慧种族文明的始终延续,而进行一切有益的探索研究? 不要说她这等小人物,就是他们那位在宇宙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元帅大人,对这个组织也不怎么了解。 只知道这个组织经常会创造出时间线上延伸出来的平行世界,成员个个都是宇宙大佬,天天做明文禁止的事,不光没进黑狱,还人人称颂。 “这是离开星际,游戏公司就开始放飞自我了,连那种‘恐怖’组织的名字也敢占用?” 仔细看完界面上触发的介绍,她到对自家的副本中心更有兴趣,沉吟片刻,跟着小箭头副本中心大厅标记入口,一脚踏入。 眨眼间天地变换,呃,金光四射。 金色的地板,金色的星空,金色的扇形座椅星罗密布,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金钟,在任何方向都能看到指针。 本来应算是相当俗气的色泽,可游戏设计师一定很了不起,看风格有点像瓦肯族的米加大师,单一的颜色,恢弘的构图。 整个大厅气质庄严神秘,人类置身其中却并没有什么压力,反而强烈的感动油然而生。 杨玉英此时就有一点别样的心旷神怡,慢慢在半包裹式的,巨大的椅子上落座。 她一抬手,就看到左手腕上出现一金色镂空雕刻的镯子,上面先是闪过一连串的星际通用语,随即切换水蓝星顺朝常用的楷体大字——圣光会编号:291705 成员:2 杨玉英:“……” 一行硕大的大字在界面上闪过,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刷屏,杨玉英全神贯注跟着读。 她不是游戏高手,但眼下毕竟不完全是在游戏,她可不敢和以前似的对所有剧情介绍,各类文字都选择跳过。 看完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外观做得很高大上,背景渲染得挺神秘,又是促进宇宙文明有序发展,又是保护文明存续什么的,简直像是元帅口中的神秘组织迦勒底,但仔细观望,到和以前打游戏的时候下的那些副本没太大不同。 座椅前有一虚拟屏幕,上面显示出各种各样的副本任务。 点击就能进入。 种类还颇为全面,大范围的有本世界地图副本,异世界地图副本,下面细分的有场景副本、剧情副本,另外再细分的还有有单人副本、双人副本,十二人副本、二十五人副本、不限人数副本等等吧。 进入方式也尽可以选择,本尊真身进入、角色真身进入,附身进入等。 不过想选合自己心意的本子,那就得氪金,不然刷出什么,你就只能玩什么,一切凭运气。 杨玉英的手蠢蠢欲动。 当年她和元帅一起打本的时候,可没有现在的热情。 轻轻活动了下手腕,伸手点了下选择副本,屏幕上登时冒出一金光闪闪的大字——1000金币。 杨玉英:“……” 氪不起啊,氪不起! 建造完帮派驻地,她又做各种日常任务,外加刷了个大的‘拯救崔家庄村民’,金币才补充到220金。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剩下,凑足1000金再进本子,还是免费随机一波? 杨玉英沉默片刻,伸手把选择框关掉,直接随机。 瞬间屏幕上金光闪烁,三秒钟后,眼前就出现一道一人高的光门。 杨玉英稳稳地坐着,暂时并没有进入那扇光门,她面前的游戏界面上自动浮现出一页资料片。 一字一句地把资料片读完,杨玉英觉得自己差不多了解这些剧情副本是什么样子的了。 “有点意思。” 要是游戏即现实,大顺朝的未来怕是有点波澜壮阔呢。 据说此任务来自时空守望者联盟,简称时盟。 根据时盟对未来的监控。在未来,李楠和黄柔之子李保国,应该成为大顺朝力挽狂澜的名将,在大顺朝与斡国等国家的战争中做出巨大贡献。 但是,历史在景胜二十年,忽然出现一点小偏差,李楠黄柔夫妻遇到一次劫难,黄柔流产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李保国没有出生,在世间线上消失了。 于是滚滚历史中就随之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后世名将没有,李楠这个将来的战神加入了叛军,四处作乱,大大削弱大顺的国力,几乎算是大顺灭国的导火索之一。 时盟认为,大顺朝的灾难性覆灭,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使得人类文明受到重创,时空洪流也无法自行修复。 所以希望守望者能对此节点进行干预。 杨玉英:历史大势归结于几个人物?没有李保国难道就没有张保国,王保国? 她眨眨眼,默默盯着光门三秒钟,起身走过去。 副本终究要进去打打试试,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 绣帐上大红的鸾凤织得极细腻,纤毫可见,帐子外雕花镶珠铜炉上香烟袅袅。 大红的提花缎面被略有些凌乱,带着幽幽的女儿香。 杨玉英睁开眼,就看到身边只着一身粗布棉袍,香发披肩的女子,观其眉眼,十分清秀可人,睫毛微微颤抖,显然下一秒,这女子便要醒来。 她低了低头,自己半敞着胸,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柔顺的肌肉线条,很漂亮,这是很合大部分女子审美的男性身体。 杨玉英:“……” 有点超纲了。 当初她玩游戏碰见这种场面,怕是马上要打马赛克。 正文 第十五章 纨绔世子(1) 也就是一刹那的胡思乱想,很快,杨玉英脑海中就充斥了大量数据,既有附身这人的记忆,也有一段来自未来的信息。 她这次进入副本,是附身进入,附身的这人是纯王世子赵奕,年十五岁。 咦? 纯王就是那个沈若彬,沈大县令的‘靠山’。 这命运还真是有些奇妙。 杨玉英轻笑,此时赵奕的意识就龟缩在她的识海里,满脸懵懂惊恐,一把鼻涕一把泪,瑟瑟发抖。 想了想,她扬眉安抚了他一下:“时盟不是征得了你的同意,才让我附身的,别哭了,哭什么。” 赵奕一愣,哇一声哭得更响,他又不是疯子,怎会同意鬼怪来抢夺自己的身体!! 好吧,看来赵奕有点失忆。 时盟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啊! 现在的状态,在对方看来,确实可能挺可怕的,不过,不是理他时候。 受害者就在旁边,她马上捏死赵奕这小子,也是见义勇为,该得勋章锦旗,而不是受谴责。 如果不是杨玉英过来,纯王世子赵奕一醒,就会把眼前这个,他的手下人送给他享用的美女,李楠的妻子黄柔,乐淘淘地享用了。 他甚至没有回王府,就在湘悦楼的这间客房里办成了这混账事。 黄柔醒来大怒,不堪受辱,一头撞在墙上,她丈夫李楠寻妻而至,正见到这一幕,怒急攻心,一柴刀砍中赵奕的脸,一柴刀剁了他那祸根,要不是惊动了左近的镇南王等人,侍卫及时赶到救援,恐怕赵奕非死不可。 李楠武艺极高,虽寡不敌众,却还是抱着妻子突围而去,黄柔虽撞了墙,人却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夫妻两个自此被衙门通缉,一路奔逃,后来落草为寇。 逃亡时,黄柔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不出意外,这孩子就是李保国,可惜,孩子终归没保住。 杨玉英进入副本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但也还不算太晚,黄柔已经让纯王府那些不长眼的手下掳到了床上,但赵奕酒醉刚醒,才开始解衣裳,尚未得逞。 再早一会儿,他还能逃走,但苦主马上要醒了。 黄柔的身体很重,脑子里一片混沌,头上一层层冷汗渗出,她轻轻睁开眼,看见‘赵奕’,身体一僵,脸色一点点灰败,心中无尽的愤怒和绝望翻腾,涌入眼底,择人而噬的凶暴目光,直直地刺过去。 “啊!” ‘赵奕’低声尖叫了一嗓子,目中惶恐,七情上脸,蹭一下就和火烧尾巴似的从床上蹿了,连滚带爬地想往门边冲,结果冲到门边碰一下撞门上没撞出去,显然大门已经从外头锁住。 “你,你——” 随即,他满脸惊惧地捂着头上的包,蹲在角落里,遥遥指着黄柔,好似黄柔是那欺凌良家妇女的恶霸。 黄柔心中痛苦绝望惊惧仇恨还没来得及爆发,瞬间就都憋在脸上:“……” “你是什么人!” ‘赵奕’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身体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简直是只马上要被大灰狼叼走的小白兔,却是先声夺人,“我,我跟你说,你别想强迫我,我,我有病,脏病,你要是碰我,你也得不了好!” 黄柔:“……” 她现在浑身虚软,一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一边积蓄力气,一边被动听眼前这……蠢货瞎叨叨。 ‘赵奕’起身躲在桌子后头,拿后背对着黄柔,声音绵软,似乎极为害怕,下一刻就要吓昏过去的样子,但还在努力坚持地维护自己的‘清白’。 “你不要想不开来找我,我其实一点都不好,浑身没有二两肉,不学无术,一背书就头疼,要不你去找夏志明去,都传他是状元之才,你抓他当你压寨相公,也有面子不是?” 说着说着,‘赵奕’眼泪啪嗒啪嗒地向下掉,红红的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长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真正的赵奕缩在黑暗的角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表演。 黄柔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深吸了口气,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她虽自幼身体不好,不能练武,但她父兄都是镖师,见过的也多是轩昂大汉,像眼前这样的嘤嘤怪,还真是头一次见。 哐当一声,房间的大门洞开。 李楠一身煞气冲入门内,青筋毕露,满面狂怒:“柔娘!” “楠哥!” “好汉救命!” 李楠一柴刀已经举起来,没劈过去,‘恶人’见到他就像见到大救星一般,猛地扑过来往他身后躲。 “救我,救我!” 黄柔反而凶神恶煞地怒道:“闭嘴!楠哥关门,莫要惊动旁人!” 李楠满头雾水,却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赵奕’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屋里一男一女两个人,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黄柔厉声道:“停,你住嘴吧,我头疼。” 李楠顾不得其它,忙两步过去搂住黄柔的肩,扶她坐好,细细看,见她似乎没有受伤,衣衫完整,这才松了口气。 一屋子里三个人面面相觑,双方都满是戒备。 黄柔慢慢缓过劲,此时有楠哥在身边,彻底放松下来,吐出口气轻声问道:“不是你把我掳到此地的?” ‘赵奕’四下张望,满脸茫然:“啊?” 随即反应过来,愕然道:“你不是采花贼?” 黄柔、李楠:“……” ‘赵奕’身体发虚,撑着桌子小声问道:“当真不是?” 李楠和黄柔一时都深觉荒唐,就在前一刻,他们还满心绝望,生怕这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强抢民女,他或许有些武力,在江湖上也有三两个好友,可如何能与权贵抗衡? 李楠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黄柔更是心存死志。 然后下一刻,黄柔这受害人到成了采花贼,加害者,那纨绔子弟反而一副小白兔的可怜样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黄柔气急,怒道:“明明是你这小子的人在街上掳走的我!” ‘赵奕’瞠目结舌,半晌才挪动脚步走到湘悦楼梳妆台铜镜前,小心地照了照,照完松了口气,转头满脸不可思议,“姑娘,不,夫人,你若有眼疾,还是请个大夫看看为好。” 黄柔更怒,可怒过了,又是庆幸,庆幸之余,终有心情注意看这让她愤怒的混蛋。 仔细一看,竟当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正文 第十六章 纨绔世子(2) 赵奕长得极好,年纪虽还小了些,却已能说得上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想也知道,大顺朝皇室数代引进美女,基因优化下来,子孙的相貌都相当拿得出手。 前任纯王妃,小世子赵奕之母,又向来以美貌名动京师,纯王年轻时胡闹,在太后跟前说过无数次,他是非绝色不娶,后来果然娶到一个大美人。 两个人生的嫡子,那也是挑着两个人的优点长,从小到大就没长残过,属于皇家最顶尖的容貌代表。 说实话,黄柔长得不错,清秀可爱,李楠情人眼里出西施,认为自家媳妇哪里都好,但这会儿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媳妇长得比眼前这小子还好。 虽然这小子略白嫩瘦弱,过于年幼,可这点缺点,到更……显得柔弱可欺。 李楠和黄柔一脑袋的官司,偏偏‘赵奕’还委委屈屈,拢着衣领抱着肩膀:“究竟是谁在占谁便宜,这不是一目了然?” 黄柔一时语塞。 外面忽然一道闪电,雷雨忽至,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隔着窗户,隐约能看到一队提着灯笼的侍卫越走越近。 黄柔脸色骤变,李楠一把抱起媳妇,用身体挡住媳妇的脸,撂下一句——‘若是再敢对我媳妇无礼,必要弄死你’,话虽狠,可语气却有点虚,说完就赶紧迈开大步,转瞬间消失在雨中。 外面很快嘈杂声四起。 “世子,世子你怎么样?” “有刺客!” 外面乌泱泱地涌进来七八个侍卫。 院子里人人点火把,灯火通明。 好几个被李楠打晕的侍卫也被救醒,整个湘悦楼都炸了锅,在京城,湘悦楼也是相当有名的酒楼,每日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 幸好赵奕身为纯王世子,占的是独门独院,要不然恐怕更乱。 赵奕一个激灵,瞬间觉自己又能掌控自己的身体,转头四顾,心惊肉跳,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关心刚才跑出去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东西,嘴唇抖了抖:“去,去雷音寺,马上。” 杨玉英轻轻一笑,坐在一片空茫的识海里伸了伸腰,按理说这剧本真挺无聊,但体验确实不同,以前玩得再虚拟现实,到底还是有虚假感,此次的感觉,那是殊为难得。 天色将暮,日落日山。 赵奕垂头丧气地从清坛观走出来。 没错,就是清坛观,在这之前,他也去过雷音寺了,还见到了雷音寺的明信方丈和陛下的座上宾,明智大师。 两位大师一点都没看出他身上有脏东西,而且脏东西还及时控制了他,跟两位大师聊得颇愉快,甚至还吃到了明智大师亲手做的素斋。 然后他就去了清坛观,清坛观自比不上雷音寺有名,可也不差了。 他见了观主,捐了二十两的功德,吃了一杯香茶。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想怎么样?”赵奕咬了咬牙,“我是纯王世子,皇家子孙,若让皇伯父知道你,非请国师施法,让你魂飞魄散不可,你就不怕?” 杨玉英噗嗤一声笑了。 赵奕脸色大变,一咬牙从座椅下面取出把匕首:“我,我宁愿死,也不让你害我父王,更不能让你借机害了皇伯父!” 杨玉英一怔,心情稍微好了一丁点。 因着刚刚的经历,又知道纯王世子做得那些混账事,她一直很讨厌这人,此时到觉得,这小子似乎也不至于彻底没药可治。 话虽如此,杨玉英却暂不解释,只控制着赵奕的手一松,匕首落地。 赵奕:“……” 很快,马车徐徐行至纯王府,赵奕看着自己的身体似模似样地模仿着自己的神态,冲到纯王面前一撇嘴,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纯王看儿子满头大汗,赶紧心疼地给他倒了杯茶:“我儿这是怎的了?哪里不痛快?” “哼,湘悦楼的婵娟姑娘根本就看不起我,昨天说倾慕夏志明的武功,今天又说仰慕薛才子的才学,气死人了!” (先前‘赵奕’对黄柔说,夏志明有状元之才,也不算谎言,只不过是武状元而已。) 纯王赵子正一听心里就犯了难,口中连连安抚:“那是她没眼光,我儿多好,相貌好又孝顺……”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琢磨怎么打消儿子那诸如,断夏志明腿,缝薛浩然嘴一类的古怪念头。 那都是皇兄看重的人才,可不能随便动手动脚的。 至于那什么婵娟,更不敢往儿子身边放。 孩子才十五岁,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哪里能让他此时就碰什么女色? (要是杨玉英知道纯王的想法,肯定无语,赵奕第一回开荤,就是作恶,害了旁人,还害了自己,这是哪个命运编纂师给安排的?) 要不把御赐的那匹y国进贡的雪雕马送给他骑骑?有郭护卫看着,想必伤不着他! “呸,谁还不会读书?我今天就开始读书,还有习武,让郭叔教我,我要学武!” ‘赵奕’鼓着脸气哼哼地道。 纯王:“……” 也行吧,在家里闹腾,总好过出去闯祸。 就算是宗室子弟,老在外面胡闹也不好。 ‘赵奕’撂下话,自己就躲回自己的院子,还交代下人不许打扰,除了送饭菜,收碗筷,否则不许进门。 纯王府的一应下人们,对自家世子爷日常一作的行为已经相当熟悉,很有免疫力,谁也不放在心上。 在王府里谁不知道,纯王世子赵奕,那真是个渣子。 小豆丁的时候,五六岁大就做过扯小丫头的辫子,撩小丫头的裙子,还有什么藏宗学夫子的书本,挪同窗的椅子一类各种调皮捣蛋的事。 长大了更不得了,在王府里那就是个小霸王,人见人怕,连宫里的贵人们都知道,这小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连字都写得和狗爬似的。 好些和纯王交好的老大人都叹气,纯王自己有一对良才美玉的儿女,偏偏嫡长子是个不长进的混蛋,还是世子,哎,怕是将来纯王一去,府里还不知怎么乱。 如果将来不幸,真是世子继承王位,纯王府大约要完! 正文 第十七章 纨绔世子(3) 作为当今陛下唯一的同母胞弟,纯王向来受宠,他出宫建府时,虽然是兄长登基之后最忙的那段时间,正和斡国打架,一边打架,还得和自家底下的小弟们扯皮,真是忙到昼夜不分,却还是亲自择址,令内务府给他修建王府。 图纸都是皇帝亲自看过,历经三次修改,四年时间才将将修缮完成,算是京师中规模最大,建造最精致奢华的一座王府,许多地方都算是稍有违制了。 赵奕乃是纯王嫡长子,居住在王府东院,整个院子也是王府最大最好的院子。 杨玉英就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 走到书房四下看了看。 “玉宝斋赵氏的湖笔,寻芳斋的端砚,这墨,研磨细腻,香气不衰,堪称极品,我看应是贡物,好东西。” 杨玉英笑了笑,在识海中对赵奕道,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包裹,取出小黑桌,往屋里的书桌上一放。 ‘赵奕’眼睁睁看着一张黑桌子挨在他家书桌上,就自然而然地融了进去,片刻不见。 他登时打了个哆嗦,目中流露出惊恐之意。 此妖物也不知是何来头,更不知要做什么,如今用的却是自己的身子,这可如何是好! 杨玉英准备好书桌,摇了摇头,从背包里取出她最近最喜欢的《无名卷》。 ‘无名卷’是一册书,只要是本世界有的书籍,哪怕是某个作者随意写的一本自传,私语,秘不示人,它依旧会被‘无名卷’收录。 这份奖励是杨玉英做完日常任务:读书(100|100)后,获取奖励‘抽奖轮盘’时,从轮盘里抽到的。 虽说轮盘内最好的奖励是一艘星球级的宇宙战舰,但是杨玉英也并不失望,对她来说,能得到《无名卷》就相当不错。 捏着书封,杨玉英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话,书本登时肉眼可见地膨胀变厚了十倍有余。 随手翻了两页看,杨玉英抿唇含笑,脸上略一红,咳嗽了声,书放在小黑桌上,把赵奕往外一推。 “读完这本书,书读完之前,身体无法移动。” 杨玉英说完这句话就消失,赵奕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足足六十厘米厚的书册,心中尖叫——看书是什么鬼,他都多少年没碰过书本! “你究竟想做什么?要钱?要宝贝?小爷我有钱,只要你能说出口,小爷一定给你。还是你想要一具身体?那,那,监狱里好些个死刑犯,也有长相周正,身体康健的,要不你去寻一个?” 赵奕在心里念叨了一大通,没动嘴都口干舌燥。 他是动也不能动,甚至声音都不能真正发出,说的那些话得不到反馈,他甚至不知道妖物能不能听见。 和木头桩子似的,戳了还没到半个小时,赵奕挨不住,琢磨半日,还是妥协了,伸手打开书页。 “嗯?” 看了不到十分钟,赵奕心下意外。 居然是话本,带插图的,还是彩图,美人图,绘制精美细腻,画手道行高深。 话本也写得动人,作者造诣极高,只是个纨绔王爷四处搜罗美女的香艳故事,可因作者文笔出彩,里面的角色,无论美人还是王爷皆有骨有肉,代入感十足。 赵奕读着读着就入了迷。 某王爷夜遇美人,美人之容貌堪比神女,于是他一见钟情,便如往常一般,追着佳人游山玩水,谈天说地讲人生。 赵奕越看越兴奋,作者把此美人描述得尤其倾国倾城,他心中极欢喜,都忘了心头那点惊惧,恨不得以身代之,读着读着,就读到了高潮部分。 美女终于松口,于月下宽衣解带,便要和王爷共度巫山云雨。 赵奕也口干舌燥,哆嗦着手连忙翻开下一页,紧紧张张地看过去——“啊啊啊啊!” 王爷半截身体落地,上半身还挣扎着爬,下半身永远留在芙蓉暖账内。 那画也不知是哪个国手所绘,画得栩栩如生,王爷的相貌,赵奕怎么看怎么觉得像自己,虽然他还只是世子。 刚刚的兴奋度全都化作冷汗滚滚而落。 赵奕懵圈半天,一开始翻阅书本,竟就停不下来,手上克制不住地继续翻。 纵欲过度,马上风惨死的王爷。 被开膛破肚的王爷。 被吸成人干的骷髅状王爷。 被清蒸红烧的王爷。 短短时间内,赵奕见到了天下各种各样的美女……蛇,顺便齐集了十八般死法,整个人虚弱无力,神智木讷。 然后他眼馋很久,打算在近日就想办法要收入房中的丫鬟来送酒菜,他连看都没多看半眼,忙不迭挥挥手让人退了。 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见到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杨玉英感受到赵奕的各种生无可恋,不禁失笑:“重症必要下重药,小子,以后还敢随便欺辱女子么?” 赵奕:“……” “没错,你有今日之祸,全因你贪慕女色而来。” 杨玉英轻声道,声音有些漫不经意。 “我再也不敢了,呜,你要怎么才能,才能不伤害我父王和皇伯父!” 赵奕却被吓得一哆嗦,呜咽抽泣,虽说这小子一向嚣张跋扈,但其实也很会看人眼色,杨玉英如今附身在赵奕身上,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思绪,最本真的想法,感觉有点别扭糟糕,但很实用。 “你听话,就什么事都没有。” 杨玉英目光流转,轻笑道。 赵奕:“……” 整个王府,上到纯王,下到打扫庭院的粗使仆从,没有一个人相信小世子会耐下性子读书。 读书这种事,和小世子的性情哪里搭边?是蹴鞠不好玩,是牌九无趣,是歌舞不好看,还是美人少情调?小世子天天吃喝玩乐有人捧,如何会有心思读书? 而且他那不学无术的德性,京城还能有人不知道? 可这事,偏偏就见了鬼。 整整十天,纯王世子都待在书房里,认认真真地读书,送饭的丫鬟借机去看过,虽说丫头看不懂,可世子的确是在读正经书。 (他现在看到不正经的书估计会被吓得落荒而逃。) 不光读书,连那些调戏小丫鬟的习惯也一并戒了,前几日世子身边的大丫头美芝的娘进府来,跪求王妃,想给女儿赎身,王妃随意推到世子身上,不成想,世子竟不在意,连见也不见,免了赎身银子还给了五两的嫁妆。 这一下,不要说府里的主子们,满府的下人都大为吃惊。 谁不知道小世子自小就是个色中饿鬼,一早还说以后要收美芝进房的。 正文 第十八章 纨绔世子(4) 今年夏日,也不知老天爷哪里不舒坦,京城酷热,终日无风,便是王府里的主子们,也多少有些苦夏。 纯王正与几个清客闲谈,外头小厮便捧了一盅酸梅汤进来,笑道:“王爷,世子爷令厨上给您备了汤,特意叮嘱了,放在井中阴凉便好,不可加冰。” “这孩子。” 纯王一下子笑起来。 他不是特别喜欢甜食,但今日看到这汤,还没喝,就已觉得处处适口。 “世子真是孝顺。” “王爷有福气啊。” 一群清客早摸准了王爷的心思,自是能顺得一手好毛,很快就把纯王给拍得晕陶陶,咧嘴露出一排大门牙来。 “世子呢?” “世子爷说新得了个香方,有避暑热之效,道府里的香料药材都太贵了些,用来实验浪费,便出去选些便宜香料回来。” 纯王心头一颤,几乎要热泪盈眶,“哪里至于如此!” 他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处于感动中。 每天早起,纯王世子会来给他请安,会关心他的身体,给他捶肩捏背,中午会陪他用膳,甚至注意到他肠胃不好,请御医给他调理,盯着他的吃喝。 这一切于纯王来说,简直就像做梦。 更不要说儿子还上进了,不出去胡闹,在家里也不捣乱,每日只坐在书房里读书。 “夏日暑热,读书太累,光读书哪儿行,发展个爱好就很好。” 调香好啊,累不着也伤不着的那就很好。 纯王猛然回神,忆起儿子居然连调个香都要节省,分外自责,连忙吩咐下人开了库房,成箱的名贵香料往儿子院子里抬。 王府是王妃当家,纯王要给儿子送东西,也免不了要惊动王妃。 价值千金,平日里王妃用一点给宫里的老太后送礼,那也肉痛的名贵香料,不值钱似的一箱子一箱子地向外搬。 这下就连纯王妃都酸了。 “他哪里懂调香,祸害了多少好东西。” 纯王妃出身董家,要不是她嫁进来是继室,又是纯王自己相中,以她的身份,如今很难嫁入王府。 毕竟现在不是早些年的时候,一般朝廷给皇室子弟选妻室,只要求身家清白,门风正,对出身到不强求。 这些年却大不一样,先皇对儿子极好,选儿媳妇,至少也要大家闺秀。 当今陛下对弟弟们也极好,对几个年纪小的幼弟,都是当儿子看的,尤其是纯王,给他选的原配王妃乃是簪缨世家孟家的小姐,孟家老爷子乃是先帝时的名相,做过帝师。 孟小姐才名远扬,美名也远扬,当年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嫁给纯王,旁人绝不会认为是她高攀,说不得私底下还要嘀咕句‘明珠暗投’了。 可惜,孟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长,生下赵奕没两年便病逝。 大概真是天妒英才。 董氏一进纯王府,上面就压着十全十美的王妃,自然要更加谨慎,规行矩步,平日里对纯王世子也是慈爱有加,可背着人见了纯王恨不得掏空府邸贴补儿子的做派,也真是免不了要意不平。 “赵奕什么样,府里谁不清楚?还不知心里藏着什么坏!” 董氏忍不住和心腹婢女念叨了几句,猜测一番赵奕又去外头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早晚有一日闯下大祸,到时候自然丢了世子的位置,心情才稍稍好转。 赵奕这会儿半点不关心他的世子身份会不会丢,他如今提心吊胆的是自己的命,纯王府上下的命。 被在书房的书桌前关了十几天,每日除了要完成‘妖物’给他下达的任务,例如关心父亲的身体,给父亲端茶倒水,揉肩捏背,说一句关心父亲的好话等外,就是每天读书,读书再读书,不能倒背如流,那就连脚趾头都不能活动一下。 每日拼了命地苦读,完全没心思去想旁的,可今日忽得自由,被支使着离开王府,赵奕却更是后怕不已。 他完全确定,那妖物能彻底掌控他的身体。 这几日每每看着妖物穿着他的皮囊,把手搁在他父王的肩颈上,脖子上,好似稍稍一用力就能要了父王的命,他就害怕的厉害,心中拔凉。 偏偏他父王还特别感动,甚至还想和儿子抵足而眠。 赵奕:@#&*%# 他父王莫不是个傻子吧,能不能有一点警惕心? 平日里他见到父王心里就觉讨厌,气他耳根子软,好糊弄,母妃去世没多久就又娶了一个正经王妃回来,还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他自己一见钟情的,可他也没想父王有什么不好。 尤其是最近见那笨蛋一看到他就喜笑颜开,满脸放光,他就……更为这傻子担忧。 担忧得都要茶饭不思了。 现在他耳边听着小厮提起湘悦楼的那些绝顶美食,竟然心不在焉,甚至觉得寡然无味。 赵奕一路忧心忡忡,马上绕过湘悦楼,绕过百宝斋,也过了欢乐坊,直接进入陶然书肆。 按照妖物给的书单,大体选了几十册书,令书肆的人直接送去王府。 《无名卷》里囊括世间所有书籍,更具体些,应该是世间所有文字资料,不过,总得让赵奕表现出努力求学的模样,将来有所改变才不显得违和。 这边正打包装箱,赵奕捡了本薄册子倚在门边随意翻阅,就听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两个公子哥从书肆后院走出。 为首的那位一见赵奕,似是有些意外,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册,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世子爷若只想买册书回去糊弄纯王也就罢了,若是正经为科举,这等书不看也罢,既不是大家编纂,也不是官学的版本,看了徒增烦恼,还易受误导,不妥,不妥。” 赵奕一看这公子哥,登时就有点烦。 在京中王孙子弟里,赵奕就算是个纨绔,那也是头一等的人物,寻常贵公子那是真不敢惹他,也不乐意去惹他。 就是和纯王很不对付的那些人,通常也要告诫家中子孙,没事少得罪赵奕。 京中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公子们,通常都很知道进退,情商也高,和他们那些人一起玩,哪怕是不同阵营的,有可能被背后插刀,面上却鲜少有不愉快的时候,眼前这个却是个例外,特别讨人厌,没眼色。 这人叫高云超,镇南王世子,母亲是安乐长公主,与赵奕算是表兄弟。 正文 第十九章 纨绔世子(5) 高云超师从国师岳东楼,和柳国公家的夏志明并称京城双绝,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总之与赵奕这等纨绔就不是一路人。 本来双方应该井水不犯河水,见面点头之交,高云超自去走他的阳关道,当然,赵奕也有自己的青云梯,到不至于过什么独木桥。 可偏偏高云超仗着年长几岁,亲戚关系,时不时就要踩赵奕两脚。尤其喜欢在各路长辈面前指点赵奕几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些要他上进一类的话。 “近来陛下有心扶持宗室,令宗室子弟也可参加国考,与我朝众士子同争榜单,世子若是有心,的确可以一试,便是成绩不佳也是无妨,以你的身份,陛下总不会看着你榜上无名的。” 高云超轻轻从书架上抽出几册书,轻声道,“但你底子不成,不可好高骛远,更不要走了歪路,那些无名氏为沽名钓誉才写的东西,不过滥竽充数,不看比看更好。” 陶然书肆是京城最大的书肆,附近又多是售卖笔墨纸砚的商铺,左近读书人极多。 高云超寥寥数言,就引得不少学子侧目,暗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赵奕心里怒气上涌,几乎克制不住破口大骂,往常他通常绝不肯克制。 便是在父王面前,他也从不委屈自己,何况是高云超! 但今天他却是只冷冷一笑,露出个略带嘲讽的目光:“无名氏?沽名钓誉?滥竽充数?我看高云超你小子是打算欺师灭祖了?” “国师好歹也做了你七八年的师父,不过是换成左手写字,你便认不得?” 赵奕哼了声,展开手里的书本,翻到最后一页,“字迹你不会辨认,你恩师的小印总不会不认识吧,看清楚,‘稼轩先生’,是不是你的恩师,我大顺的国师大人!” 高云超一愣,脸上露出几分诧异,忍不住取书细看,心里登时一咯噔。 左近的读书人看到这边的热闹,都不免好奇,尤其是致力于科举的士子,碰上王孙公子免不了要以为他们有关于科举的内部消息,怎能不关注? 这会儿无数双眼盯着,自是看到高云超变了脸色,看来这位小世子竟说的没错? 纯王世子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名人里也属于很出风头的那种,谁不知道纯王世子不学无术,是个一等一的纨绔,现在见这纨绔竟把高云超说得变了脸色,都大为惊讶。 “陛下新下了旨意,从今年起,国考中数学同格物二门比重逐渐增大,今年尤为要紧,国师都被请去制定纲要,准备题目,他老人家的书,那是必读书目。” 赵奕信手又取了一册,塞给高云超,“呐,送你了,回去好好看看,别给你老师丢人。” 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走。 后面好些读书人蜂拥而上,一册简单的《国考格物论》霎时间就卖完了。 后头没买到的书生们各种呜呼哀哉。 高云超:“……” 赵奕徐徐上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坐下,半晌,忽然忍不住咧开嘴傻呵呵地笑起来。 刚才看到高云超表情之后,那感觉,简直像六月天痛饮一杯冷酒,由心到身,无处不畅快淋漓! 他这还是头一次觉得妖物逼着他读书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让人厌。 杨玉英感应到他这一点小情绪,失笑道:“高云超可能有拉你做对比的意思,但人家做得光明正大,你不够优秀,怪谁?” 赵奕耷拉下眼皮不吭气了。 他刚一走,陶然书肆里的人还没散,对面酒楼二楼,皇城司掌事邹宴,便冲一仙风道骨的老先生笑了笑:“国师好雅兴。” 岳东楼也不以为意,捋了捋胡须,很是淡定自若:“为我大顺无数英杰,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那语气,就好似他晚上暗戳戳写的那本书,真是至高无上的宝典,但凡读了就能打通奇经八脉,末等的秀才一读,立时就成禀生,再随便考考,三元,六元不在话下,最终国考轻易拔得头筹,皇帝亲自赐花…… 邹宴咳嗽了声,也不提醒岳东楼,他老人家当年匿名考科举考了九次不中,最后当大儒之心不死,又四处收了好些个学生。 偏偏得意门生一个去做了木匠,另一个当了兵,反而是他死活看不顺眼的,目前在翰林院待得很滋润,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 这话要是说出口,刚才拜托的那事恐怕要黄,邹宴又不傻,那自然不会当面揭人短,只转移话题,笑道:“刚刚过去的是纯王家的世子?都说是个纨绔,我瞧着还好。” “孩子年纪小,调皮些也是有的,朝中这些清流脸皮越发大,动不动就说这个纨绔,那个霸道,只有他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老先生岳东楼冷冷冰冰地从鼻子里喷了股气。 邹宴莞尔。 外面扑棱棱飞来一白鸽,落在扶栏上绕来绕去,邹宴伸手捉住,从它腿上解下一竹筒。 岳东楼蹙眉:“不是有那什么叫电报的玩意,前几天工部还来了几个小孩儿,跑到国师府来宣讲这些,你们皇城司传递消息怎么还用鸽子?你们贪污经费了?” 邹宴只当没听见。 反正他是不怎么相信电报的保密度。 点火烧了纸条,邹宴拿筷子夹了一筷子笋丝细嚼慢咽,禅慕国公使奥克斯拟定三月后访问大顺,使团里有两个麻烦人物,需要重点监控。 朝廷正拟建立自己的舰队和造舰厂,准备启动引进人才的计划,虽然这是个长达十年的长远发展计划,唔,不过,正好可以趁着其来访的机会提前做点什么。 京城里的大人物们茶楼论道,杨玉英伴着惊惧惶恐中又有些自得的纨绔小世子,下了马车,穿过街市,朝那一大片打着御香斋,三香坊,飞云胭脂旗号的铺子走去。 才绕了个弯,抬头竟看到两个熟人——李楠和黄柔。 黄柔浑身一颤,各种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李楠双手握拳,满脸谨慎。 两夫妻心神不定,刚想万一对方报复,他们该怎么脱身,就见对面那位小世子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晃了晃转头就跑,却是脚下打滑,扑通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李楠、黄柔:“……” 正文 第二十章 纨绔世子(6) 赵奕避开争相扶他的那些仆从的手,默默爬起来,头也不回,疾步走进旁边的一间小店铺内。 一进去,他脸上就一片通红,甚至顾不上害怕,鼓着脸蹙眉抱怨:“不要……能不能不要忽然控制我!”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点头:“如果你希望我不要忽然控制你,那就快点达到我的要求。” 要求? 赵奕想起妖物这些时日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满头黑线:“……别开玩笑。” 参加科举,不光要中秀才,还要中进士,中了进士参加国考必须得到优评。 这怎么可能! 杨玉英轻声道:“你去做,就有可能实现,然后摆脱我,不去做,那我只好,做一点会让你噩梦成真的事情了。” 赵奕打了个哆嗦,嘴里小声咕咕哝哝地抗议,可是动作特别自然地去摸了摸腰间的书本。 杨玉英轻笑,元帅说的,天底下的熊孩子学不好,那绝对是威逼得不足够。就是脑子是木头做的,只要不傻不呆,给他足够的压力,他也能学个差不多。 她也并不打算强求小纨绔真能五讲四美三热爱,变成多么出色优秀的青年才俊,只要差不多也就行了,毕竟对这小子的要求仅仅是改过自新而已。 主要任务还是李楠和黄柔。 目前这一对夫妇的情况总体还正常,一切都在掌控中。 李楠的镖局因为失了一次要紧的镖,赔得倾家荡产,李楠于是失业,夫妻二人便进京投靠李楠的舅姥姥家,顺便也想在京中遍寻名医,好给黄柔调养。 她身子一直不太康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每到换季非病上几次不好。 他们想得是不错,结果舅姥姥比他们夫妻还穷困潦倒,又重病在身,连个买药钱都拿不出来。 京城居,那是大不易,李楠很快把身上的盘缠花了一干二净,差点就动了打家劫舍的心,幸亏紧要关头有贵人请了好些大夫在北市那边义诊,据说是要防瘟疫。 这阵子南边瘟疫横行,京城也不安全,贵人们有这等心思自不奇怪。 义诊的大夫不光给他舅姥姥治好了病,连药钱都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成本,大大缓解家里的经济危机。 唔,强调一下,所谓的义诊是杨玉英用小纨绔世子的名义交代下面去办的。 顺便让人在北市搭了个棚子,有想找活的人,别管青壮还是老弱都可过去登记,他们的人考察一番负责给招人的和出卖劳动力的搭桥牵线。 还组织了好几回‘职业培训’,简单教识字,算账,或者只是讲讲规矩,告诉大家怎么去找工作,怎么规避工作里的陷阱,顺利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如果经他们介绍,出卖劳动力的人没拿到工钱,或者有别的情况,他们都帮忙协调甚至去帮忙打官司。 老百姓们是不到破家灭门的地步,轻易不敢惊官,可赵奕却是绝对不怕。 不得不说,这项工作还真颇受老百姓欢迎,寻常要找个短工的那些老板们也很欢迎。 李楠就经人介绍,进了一家镖局做趟子手,他身手好,人也义气,正直可靠,没干多长时间就极得信任,当镖头的日子相比不远。放着大好的日子,想必没人会蠢到当什么土匪。 夫妻两个如今对自己的生活很是满意,李楠时不时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也很有些良心,他们这不就碰上了好人?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做好事不为人知的低调贵人颇为钦佩。 两个人今天撞见赵奕,也只是小小地别扭了下,看到赵奕的反应,黄柔噗嗤一声乐了。 李楠努力把浮到嘴边的笑给压回去,哼,总归还是讨厌,特别讨厌。 “人人都说纯王世子纨绔,到也提不出什么实证来。” 黄柔提着挎篮,卖了新绣好的两个扇面,割了半斤肉回去炼油,再次见到这个纨绔小子,她却觉得自己没那么厌恶他了,不过是个骄纵的孩子,旁人说他不学无术,可人家一王孙公子哥,不会读书又有什么? 说他仗势欺人,可流传颇多的也就是和几个公子哥打了两回架。 说他贪花好色,也不过是爱去湘悦楼,春晚楼那类地处欣赏歌舞,似连个正经的相好女人也没人说得出名字。 而且,就小世子的容貌,天下不知多少女郎见他就心生欢喜,哪用得着他去强迫谁? 大约是黄柔见过赵奕,所以再难把他和传言里青面獠牙的‘小怪兽’当成同一人。 黄柔同丈夫闲笑几句,便自顾自去了。 赵奕选好了香料,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出门上车,也径自回府。 杨玉英笑盈盈地对他解说那些香料:“调香是一门艺术,好的调香师能掌控人的情绪,我记得有一种奇香,名为七情香,调香师将七情香作为贡品送给一个国家的国王,半年后,那个国家的皇室就发生了父子相残,手足相煎的惨剧,国祚被毁,很轻易地亡了国。” 赵奕:嘤嘤嘤。 读书,不就是读书,他读还不成?保准日以继夜地读,片刻不放松。 杨玉英也没说七情香和国家灭亡能扯上什么干系,可管不了赵奕自己在脑子里瞎联想。 于是,纯王世子就更显得长进。 没几日,董大儒家的公子董昌河来府上看望纯王府的二公子,正考教他,二公子背到‘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下面一时记不起来。 结果世子路过,昏昏沉沉地就给接上句‘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 一众下人傻眼,董昌河极意外,到是纯王高兴得当晚多吃了一碗饭。 这书读得时间一长,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开始注入营养,赵奕居然还真读出一点趣味。 而且,二弟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古怪,那些个明着不敢,暗地里看不起他的人,被他压过一头之后五味杂陈的脸,竟然当真能让他愉悦。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一鸣惊人的感觉。 世上诸多俗人,谁又能不喜欢?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纨绔世子(7) 烈日当空,骄阳日丽。 在赵奕第十三次不用杨玉英提醒,按时爬起来坐在小黑桌前,被太阳烤得满身通红也没动静,忘我地读书读到连最喜欢的茶点也不曾想起来吃之后,杨玉英拍了拍自家《无名卷》的书封。 一掀书页,赵奕就愣住。 那是一幅少女的小像。 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 少女清丽得不可思议,懒懒洋洋地托腮而笑,灵气十足。 落款很简陋,只写了寥寥数字——孟望舒闲余戏笔。 孟望舒便是孟家的谢道韫,京城最出名的闺秀之一,第一任纯王妃,赵奕的母亲。 这显然是一幅自画像。 赵奕一时间气血汹涌澎湃,忍不住嘴唇蠕动:“娘亲!” 那眼睛,那眉毛,那鼻梁……赵奕以前听人说,自己有七八分酷似母亲,但今日一看,他便觉得羞愧。 同样的眉眼,长在母亲身上那么光灿夺目,跟了自己,却被自己拖累得黯然无光。 赵奕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继续翻阅。 书页在他修长的指尖流动,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珍惜书本,‘孟望舒读《庄子》’‘孟望舒评清流三怪’‘小记荟园花灯宴’…… 读着读着,赵奕双目泪涟涟。 原来,他的母亲也会用不带一个脏字的辛辣话语,骂各种身份或高活低的人。 原来,他的母亲除了一个单薄的第一美人名声以外,在闺蜜间还有个外号叫胭脂虎、 原来,他的母亲真的这般有才华,甚至与当朝国师岳东楼有书信往来,且在信里和国师辩论,分毫不让人。 赵奕抹了把泪,哼哼唧唧地道:“谢谢。” “不客气。” 杨玉英在他识海里换了个姿势。 玩游戏,打副本,做任务,自然是有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 高压过后稍稍给点甜头,能让这小子更乖巧。 夏去秋来冬至,春暖花且开。 最近一段时日,纯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走路不可出异声,连话也不许多说,一帮下人无师自通领会了小眼神,小动作之沟通大法。 纯王虽未明说,但看他一改好脾气,连贴身的亲信长随,都因为没及时驱走花园里几只麻雀,吵到了小世子温书被踹了两脚。 好在也快到头了。 今日已经是院试放榜的日子。 家里小世子今次也去考了。 王爷这两天就没上朝,一直盯着此事,今天还一大早便派人打点好,亲自到顺天府府衙门口的状元楼坐着,和寻常寒门子弟家的爹娘也没多大差别。 正院里 王妃董氏正与嫂嫂说话。 姑嫂两个感情好,也就没那么多礼数,拽了个迎风枕靠着,懒懒散散。 窗外杜鹃花开了,香气幽幽,董氏令小丫头掐了一朵,簪在发髻上,揽镜自照,只觉眼角又多了几条纹路,登时没了兴致,攒眉叹气。 她最近憋屈的厉害,心里难受,夫家这边是跟谁都不能提,不免要与嫂嫂唠叨两句。 “不是妹妹小气,着实是后娘难当,王爷纵着世子,在家里无法无天,到了外头也是胡闹,我要管,世子不听我的,我要是不管,到好像妹妹我起了坏心思,想对他如何。” “若是我生的那两个这般顽劣,早就大棒子上去,打乖了为止,可我能打世子么?” “哎,世子闹着要去参加什么科举,他一王府的世子,前程还少得了他的?何苦同外头的寒门弟子们争来抢去,再者,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谁还不知道?” “王爷偏偏要纵着,还四处同人说,闹得沸沸扬扬,外面的人在王爷面前自是恭维,可实际上谁信他能考得上?人人等着看笑话,我出去应酬,在那些宗室夫人们面前都觉得没脸面。” 小桃红几个丫鬟坐在门口,虽听不到屋里主子说什么,可猜也猜得到,互相挤了挤眼。 “你们说,世子能不能考上?” 小丫鬟们其实不怎么信自家世子能这回能中。 自从宫里那位陛下便下了旨意,废除祖上宗室子弟不可科举的禁令。宗室子弟就一窝蜂去考,可惜能考上的那是凤毛麟角。 到了今年,大部分宗室子弟不是进宗学做做样子,就是进国子监,直接能考会试,中不中的再说,至少不会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丢人现眼。 就是寻常官员子弟,也多有荫监名额,直接以监生的身份参加乡试就成。 可他们世子偏不,就是要费时费力地瞎折腾,前头县试、府试,世子到都过了,县试名次偏后,倒数第四名,到府试名次就好了很多,正着第十一名。 只是这两门又不会糊名,世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世人都说他能过再正常不过。 哪个考官敢不让纯王家的世子爷过关? 院试于他们王府来说,一样不算什么,可到底过了便是秀才,朝廷要求也极严,不可能随便糊弄。 他们家那位世子,小时候到是正经去宫里读书,但也只那么两年,后面可全荒废了。 如今才多短的工夫,哪能说捡起来就捡起来? 王府的宫女丫头们,可不是小户人家的下人,论见识比大家闺秀差不了几分,大家心中都有数。 结果不到中午,顺天府的衙役骑马披红来报喜——纯王世子赵奕,顺天府,院试第一名。 按说院试不会有专人通知,但也得看看是谁家的喜事。 眼前这衙役还是过五关斩六将,和十七个同僚混战了一场,这才抢到来纯王府的好差事。 纯王其实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当即特别艰难地忍住大笑的欲望,传消息回王府,全王府上下月钱翻五倍,至于打赏的喜钱那是早准备好的。 用的都不是一分的,一角的,也不是铜子,全是一元的顺币,拿金箔纸包好,报喜的衙役被塞了两大把,估计能比得过他两个月的工钱。 纯王妃董氏愣了愣,半晌才道:“一个秀才罢了,怎么这般张扬?” 天底下出不了的穷秀才要多少有多少。 话虽如此,可等陛下竟也得了消息,特特赐了一箱笔墨纸砚,董氏忽然就问嫂嫂:“嫂嫂,你说让小奚去国子监,如何?” 这是不信任董家的教学水平了。 她嫂子声音有点干涩,还是点点头,道了声好。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纨绔世子(8) 状元楼 今年的皇榜一出,多少白头秀才痛哭流涕。 但到了头发胡子皆白的年纪,中了秀才又能如何?难道还要接着考举人不成? 状元楼的虾饺是出了名的好吃。 杨玉英和赵奕商量了下,跑到状元楼一口气吃了五笼蒸饺。 平日里这般烹饪粗糙的平民美食,赵奕是从来不屑入口的。这回被迫吃了不少,居然觉得很好吃。 等到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最高的位置上,赵奕一时竟忍不住忽然有了巨大的成就感。 其实,秀才算什么? 他生来就是纯王世子,将来会得到超品王爵,皇伯父也宠爱他,区区一秀才,本该连跟他说句话都不配。 但是读书极苦,头悬梁锥刺股了好几个月,就靠着八岁以前留下的一点基础,他成了案首。 今年顺天府院试的童生,可是足足四百人,人家都是从小苦读出来,唯独他,觉得自己完成的是不可完成的伟业。 赵奕眼眶一热,略有些发红,他连忙低下头,咳嗽了声,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嘴角却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此时,董周之子董昌河也在状元楼,听手底下的人说了案首的名字,一时有些发愣。 “赵奕今年多大?” 十五岁还是十六岁? 董家私学里七八个考生排排坐,此时面面相觑,一时羞愧不已。 董周是当世颇有名气的大儒,收徒也很严格,私学的学生们都是顺天府一等一的天才人物,平时因为董家和纯王府的那点关系,董周也好,董昌河也罢,没少拉出纯王世子来做反面例子。 什么你们的字再不练,写得快和纯王世子写得差不多了。 什么人家小世子赵奕不读书,字都不认得几个,整日胡闹疯玩,可人家有王府做靠山,你们这些没背景的,除了读书,再无第二条登天梯。 这种话听了好几年,现在,纯王世子成了案首,他们中到还有两个不中,剩下的中了秀才的,名次……怎么也不可能比案首更高了,毕竟案首只有一个。 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秀才的不少,但即便不是神童,也绝对算少年英杰的范畴。 纯王家的纨绔子弟,着实和这形象差得远了些。 赵奕没声张,半点不曾惊动状元楼的人,从后门出来,脚底下有点发飘。 状元楼附近此时极为热闹,登台卖艺耍杂耍的,摆开台面说书的,挑着扁担走南闯北卖货的,再加上四处闲逛的闲人们,好一副市井民生。 赵奕以前出来玩,去的也是湘悦楼,百宝斋一类的地方,招待的都是权贵子弟,寻常人连门都不敢进,到还真没正经逛过街。 此时就像小蜗牛第一次探出触角,左看看,右看看,看什么都很新鲜,又带着一点小戒备。 杨玉英也很久,久到一辈子没来过京城了。 左边卖麦芽糖的摊子,现在还是老爷爷在卖,她记得大约再过几年,就换成了年轻人,好像是这老爷子的小孙子。 右边卖豆腐的老大娘如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左前方头上插着一根木头钗子的老太太,怀里半扶半抱着一孕妇,孕妇似有些不精神……不对。 ‘赵奕’连想也没想,一个箭步过去,伸手一拦:“她怀孕了,为什么会有曼陀罗的味?你给她用迷药?” 话音未落,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回头喝道:“来人!” 身后不远处几个护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猛地从各个角落扑出,冲向自家世子,可刚跑了两步,前面忽然横过来两辆驴车,旁边一大团火焰猛地喷出。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过路的行人,小商贩,耍杂耍的,游客挤在一起,摩肩擦踵,几个护卫眼睁睁看着他们小世子旁边忽然冒出一人,把世子的嘴巴一堵,就和拎小猪仔似的一拎就扔上一辆板车,拐了个弯眨眼间消失。 几个护卫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快,通知王爷!” “通知顺天府,封闭城门,全城搜捕。” 护卫们手无足措,简直不敢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视一眼,一行人拼命推开人群向外冲。 他们自来保护小世子就没出过差错,又是在京城,小世子那张脸就是招牌,只有他心血来潮折腾别人的,哪里有人敢惹他? …… 黄柔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倒霉,而且是一看到纯王世子赵奕就倒霉。 她这话还没出口,就见被绑住手,可怜巴巴缩在墙角的‘赵奕’特别嫌弃地看她一眼,带着哭腔道:“夫人,你莫不是扫把星托生的?” 黄柔:“……” 算了,反正早知道这就是个浑人。 “你知道这是哪儿?” ‘赵奕’摇摇头,他只记得自己被人抗在肩膀上,颠得肚子里的食一阵阵向上翻,没多一会儿似乎钻进了京城四通八达的暗沟,刺鼻的味糊了一脸。 至于这是什么地方,要一个家养的小雀儿辨认,那还不得为难死他。 两个人刚说了两句,上头忽然有动静,‘赵奕’一抬头,就见头上方不远处开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推下来,似乎是个孩子。 ‘赵奕’本能地向前一冲,孩子就一头砸在他胸腹上,砸得他直翻白眼。 紧接着又有两个孩子,‘赵奕’连犹豫也没犹豫一下,挣扎着扑在地上当垫子。 “哇!” 三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嚎啕大哭,‘赵奕’被砸得晕了一下,脸色煞白,干呕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喊:“别哭了,祖宗。没事,别怕,哥哥厉害得很,一定保护你们。” 黄柔愣了下,心头一片柔软。 她越发觉得,小世子至少现在还不是个坏孩子,只不知将来会不会被带坏。 上一次她毕竟受惊不小,后来虽被‘赵奕’的神奇动作打消了怨恨,但私底下和楠哥商量过,认为那事应该是纯王府做的,只是可能属于下人自作主张,小世子不知情。 可即便如此,纯王府在他们心中的印象一样坏透了。 今日她倒霉落到一群拐子手里,看到‘赵奕’情急之下来救她的举动,还有刚才本能地去保护孩子的举动,她却有点怜惜‘赵奕’这孩子。 他在如此危急关头,本能地去保护弱小,可见本质良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纨绔世子(9) 本质良善的小世子‘赵奕’一手搂一小孩子,盯着上面还未彻底闭合的顶盖大吼:“喂,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 黄柔心里一警——这时候可千万不要自爆身份! 谁知道对方得知他们抓的竟然是纯王世子这等大人物以后,会陷入何等疯狂状态。 以黄柔对江湖人的了解,如果换做她,第一反应可能是把所有见到的人通通灭口。 当然,她可能只会想一想,这些人就说不定了。 “我身后这姐姐,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绿林高手,江湖女大王,连那些王孙公子们,人家说抢也就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你们趁着人家怀孕,身体不适就敢明目张胆地抓她?不怕她,难道不怕她男人!” 黄柔:……女大王! “她男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力能扛鼎,身手一等一的厉害,那绝对是个人见人怕的狠角色,你们连他的女人都敢抢,活得不耐烦了?” 黄柔一瞬间觉得,她以后再也不敢直视自家楠哥,而且,自己要是强抢民男,楠哥会答应? 人家这帮绑匪会理他才怪,能在京城如此嚣张,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黄柔稍稍把肚子里的吐槽组织了下,琢磨琢磨哪些能吐出口,哪些最好闷心里,还没张嘴,就见上头的盖子竟瞬间打开,一个靛蓝色紧身衣裳的汉子从上头跃下,神色狰狞,青筋毕露。 这人落地的动作虽显急促慌乱,可显然有一身不错的轻功。 黄柔本身不会武,可她早年也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过,眼力绝不算差。 再看衣着打扮,简单归简单,用的料子却是极好的料子。 怎么看,这人也像这群拐子的头目。 ‘赵奕’显然也看出来,猛地闭上嘴,那男人反手抽出一把匕首,冲向黄柔。 黄柔骇然变色,却见‘赵奕’两步挡在她面前,一伸手抓向歹徒的胳膊。 ‘赵奕’动作有些僵硬,却看得出是正经名师指点过,身手虽然只是花架子,可左支右绌的,竟也稍稍抵挡住了。 黄柔见他明明吓得都快晕过去的模样,还是不肯让步,抖着声音小声咕哝:“欺负个孕妇,杂碎也不做的事。” 简直不知是说给敌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赵奕’一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不肯吃苦,他能有什么武功,也不过数招,胳膊上就多了好几道防御伤,两眼泪泡,头晕目眩,马上就要丧命对方刀口。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退让半步。 黄柔完全不明白对方一帮明显是求财的家伙,为何突下杀手,一咬牙,心道:赌一把吧。 “此人乃纯王府世子,你们伤他分毫,就再无法善了,朝廷绝不会放过你们,如果……” 话音未落,忽听四面八方似乎传来奇异的声响。 大地震动,天摇地晃。 黄柔本能地护住肚子蜷缩着靠住墙壁,抬眼看去,就见上方顶盖的缝隙里吹进来一缕风。 风极冷,似乎只有一缕,吹到人身上却仿佛千千万万缕,带着冰渣。 面孔狰狞的敌人惨叫一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腿膝盖以下,都变作了冰柱,牢牢被钉在地面上。 “妖怪,妖怪!” 赵奕差点也跟着一嗓子叫出来,‘妖’字还没喊出口,脑子就一疼,好像挨了一巴掌,登时回了神,死死闭上嘴。 他身体里还藏着一妖怪,胡言乱语会死人。 头顶上的盖子轻飘飘地飞去,黄柔定睛一看,只觉来人携着风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哪里像什么妖怪,分明是仙人。 ‘赵奕’很乖觉地垂手立在墙边,收敛了一身的咋呼,轻声道:“庄主。” 欧阳雪猛地一挥手,大半个地窖竟被掀飞,‘赵奕’来不及受惊,眼前便出现一黄土青石堆积而成的斜坡,地窖里的孩子,还有黄柔,分毫未损。 “走。” 欧阳雪惜字如金,一转身,道袍飞起,划出极优雅的弧度。 赵奕身为纯王世子,地位尊崇,没少见喜欢装那什么的人,但大多数时候,敢装到他眼前的,都得不了好下场,这回却是老老实实地扶着黄柔,携着两个孩子,特别听话地跟在欧阳雪后面,寸步不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姐啊,你怀着孕,金贵,庄主正后的位置留给你,别说我小气。” 黄柔:“……” 欧阳雪所过之处,遍地哀嚎,屋舍坍塌,贼人断腿断脚,呻吟声震天。 京城顺天府这边正因为丢了小世子紧张,官兵们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赵奕和黄柔刚出了大门,外面就有无数兵士蜂拥而至。 “世子爷!” “世子爷你没事吧?” 纯王府侍卫统领郭翔亲自来寻人,他是江湖出身,对于江湖中的鬼蜮伎俩颇为了解,在京城也有人脉,此时正沿着线索找到拐子老巢,乍一看到赵奕,身体一晃从马上滑落,脚下踉跄,见他无大事,这才松了口气。 黄柔一路走来,只觉小腹坠痛,而且越来越痛,不自觉呻吟一声,衣摆都湿了。 赵奕回头,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杨玉英还在他识海中阴测测地道:“黄柔腹中之子若有差池,那你就陪他去阎王殿前论功过好了。” 赵奕心里一跳,脑门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腿脚颤抖,几乎站立不住:“怎,怎么,怎么办!!” 黄柔咬牙:“我需要稳婆!” “稳婆,对,稳婆。” 赵奕三步过去,力气大增,提溜起黄柔闯进旁边一民宅,强占了人家的卧房,又冲出去夺下郭翔的马,抓住郭翔问,“郭叔,最近的稳婆哪里有!” 郭翔:“……” 他没老婆,没孩子,这辈子应该会在纯王府养老了,他哪里知道稳婆是个什么东西! 还是旁边一衙役刚刚喜得贵子,到是知道,连忙给赵奕带路。 郭翔只觉得他们小世子的骑术忽然变得特别厉害,要知道,他往日连马都不怎么会骑,出门一向乘车,对那些神采飞扬,纵马长街的贵族少年不屑一顾。 此时,纯王府内 纯王白着脸立在正堂,平日里最爱的黄鹂鸟都让人拎出去,嫌吵。 门外忽起聒噪,狂风席卷,风铃作响。 下仆连滚带爬匆匆而入。 纯王一脸急切,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可找到世子了,世子如何?” “还请王爷放心,世子很好,他正守着黄娘子生产,令小的回府,立时带稳婆,奶娘回去。” 纯王:??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纨绔世子(10) 春日里,风柔云飘阳光明媚。 京城西街秀儿胡同,古老三的老宅有了年头,院子又不常收拾,青石地砖缝隙里,不知何时钻出几根杂草,迎风妖娆。 李楠外表五大三粗,其实心思细腻,寻常很有些怜惜落花,同情草木的情怀,今日却是碾着草叶团团转,身后带风,满面焦虑,魂不守舍。 赵奕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也在青石地面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得郭翔不光头晕,眼睛还晕,心浮气躁,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抑制不住地向外冒。 小世子这些日子洁身自好,不爱逗那些小丫头,难不成是因为在外头找到了真爱? 不对,眼前这个叫李楠的黑大个来的时候就说了,生孩子的女人是他媳妇。 难道…… 郭翔的脑海中浮现出诸多不可言说的场景。 同样有此猜测的,还有肩负纯王交代下来的重担的老管事,老家伙一路小跑,再次跑回到纯王府报信,就不免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纯王呆呆地在大厅里坐了半日,好半晌吐出口气,搓搓脸精神起来。 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孩子犯了错,都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好。 首先,这件事决不能外传,不能在京城掀起任何一点风波,不只是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女子的名声。 虽说如今因为西方那些国家传来的什么女权主义,女权思想,好些好人家的女孩子也不像以前那么在乎名节,但到底传统如此,这种事情有只言片语传扬出去,对女子的杀伤力要更大。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别看眼下这么乖巧可爱,唔,在他眼里从来都很乖,可他不糊涂,知道儿子误交损友,以前不免养成些坏毛病。 在旁人看来那是嚣张跋扈,为所欲为。 总之,当爹的嘴里不承认,心里到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儿子的错。 纯王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年他醉心艺术,在他爹意图教他一点‘谋算’的时候连半只耳朵都没带去。 当年想着万事有皇兄前头盯着,他只下棋,画画,斗茶,品诗,自可逍遥一生,却没想过他会有儿子,儿子还很能惹麻烦。 以至于当他儿子惹下麻烦时,他在大厅里转了大半日,除了憋得自己胸闷气短难受以外,居然没想什么特别周全缜密的主意来。 但他总归是儿子的亲爹,这种时候骂孩子都没用了,他不给兜着,还能如何? 连杨玉英都没想到,纯王居然这么会自己给自己加戏玩。 黄柔艰难地挣扎了一天一夜,第一声婴啼响起,稳婆笑盈盈出来说是个胖大小子,母子均安,赵奕登时嗷地一嗓子,猛扑过去,一把抱住——李楠。 “呜,生了,生了。” 李楠也高兴得不成,却还是被赵奕的举动惊了一下,半晌才又是无奈,又是傻乐呵地轻轻拍了拍满脸激动的王府小世子。 谁说纯王世子纨绔? 这明明是至真至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世间的纨绔公子若都能如他,李楠到盼着天下多几个纨绔才好。 杨玉英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把副本任务做得更完美,更保险一点。 把完成度刷得更高些,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翻出自家的奖励。 空白角色卡是她最喜欢的奖励之一,能自主选择生成一个角色,攻防治疗应有尽有,还有另外一个bug似的妙用,就是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和在虚拟网游里一样使了。 再看天平套,她便迷了眼,虽还在赵奕那小子的识海中,却晕晕乎乎地伸手尝试着装备了一下。 一件一件全部装备好。 杨玉英瞬间白了脸色。 三秒,她猛地咬了自己一口,解除装备,长长吐出口气,银色的流光从目中褪去。 许久,杨玉英才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慢慢坐下来,神色间一片沉寂。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是神! 洞彻一切,上古至未来,她全知全能。 但是同时,思想被冰封,情志抽离,她有一种化作光,融入光,人世间的贪痴爱恨都再与她无关。 几乎只差一点,她整个人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了。 如果彻底变成圣光裁决使,杨玉英便不再是杨玉英。 “可怕!” 默默把视线落在天平套上。 真漂亮! 在未来,但凡能闯出一片天地的游戏,里面的服装道具设计得都非常专业且精美,游戏公司通常都是直接聘请全星际知名的大师精雕细琢。 天平套装自然也极符合杨玉英的审美。 这套装造型并不复杂,甚至能说简单。 银色的龙鳞状金属搭配墨色玉石编织成直裾,下摆挺括,上身开口在中间,一排玉色的扣子上绘制繁复的花纹,也算是整套套装中最复杂的图案。 外面搭配了银红色的及膝披风,黑色高筒靴,黑色宽腰带左侧挂一小巧如玉牌的石书。 虽然材质特殊,可怎么看也并不多奢华,不过一旦穿在身上,寻常人便再不敢直视,哪怕心志坚定如欧阳雪,在那三秒中也在杨玉英的意识里留下一丝缝隙破绽。 杨玉英使用欧阳雪,化身藏剑山庄庄主时,同调度始终保持在百分之八十,她能一整天盯着一块石头描绘它的纹理,不言不动,论道心坚定,欧阳庄主少有人及。 但刚才,她用欧阳雪的眼睛看到‘赵奕’的皮相,居然都有一种跪下的冲动! 如果直视,恐怕影响更大。 “哎!” 赶紧把‘天平套’塞回包裹最里面的格子里。 她目前皮薄血少等级低,还是等职业熟练度变得足够高以后,再碰这东西为妙。 杨玉英缓和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抱着孩子,温柔到连粗糙的眉眼都显得柔顺许多的李楠。 赵奕还在意识里嘀嘀咕咕:“黄柔平安生产了,那小胖子生得多肥,虽然是个丑八怪,但瞧那模样也肯定健康,一定能养得活……我不用死了是不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纨绔世子(11) 杨玉英轻轻笑起来。 岁月静好。 不知道为什么,赵奕忽然打了个冷颤。 突来的变故打击得纯王萎靡不振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早晨,纯王拎着秃了尾巴的一只鹦鹉,两只黄鹂,立在自从前任纯王妃去世就荒废的小演武场外,看到自家儿子站在朝阳下蹲马步,汗水渗透了长衫,在地上汇集成河。 他默默回屋,吩咐管事给侍卫李楠加一百月例钱。 中午,纯王抱着他那只三花狸奴立在演武场外,目光从一头银发,恍如仙人的欧阳庄主身上,转移到正一下又一下挥舞手中剑,甚至仿佛能兜揽清风的儿子身上。 他再一次找王府的大总管。 “我记得咱们府的侍卫李楠好像说过,他想从军?最近夏侯不是接了旨意,准备训练新军?你拿我的名帖给李楠,他若有心可以去试试。” 大管事愣了下,夏侯将军训练新军的事,朝廷里都传遍了,不知多少人关注,毕竟入选就有可能能拿到推荐信,进入讲武学堂。 陛下大举推进教育,文有各大书院,或者各大名书院能平分秋色,可论武,唯有讲武学堂。 讲武学堂出来的都是陛下的亲信,前途不可限量。 纯王吩咐完,叹了口气,好在据他观察,儿子并没有再与黄柔有什么,除了特别关心李楠和黄柔的小儿子小胖以外,完全没有异常,甚至还很照顾李楠。 当爹的自动带一米厚的滤镜看自己的儿子,一边内疚,一边纠结,一边各种为难自己,然后做出的反应就是默默对李楠示好。 李楠被突如其来的好处砸了一脸,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私底下好几次同媳妇说:“纯王父子都是好人,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 尤其是自从入王府,他和赵奕接触得一多,又与王府一干下人往来密切,便得知小世子很久之前便关心民生疾苦,着人暗中做了许多善事。 便是他与媳妇能在京城立足,能给家里舅姥姥治病,那算起来全是世子爷的功劳。 没有世子爷,李楠觉得自己和师妹就只能走歪门邪道,坑蒙拐骗当土匪去,真到了那地步,哪日他被砍头,家破人亡都极有可能。 世子赵奕可是他的大恩人,一时间李楠都有为了世子肝脑涂地的觉悟。 新军选拔时间未到,他便加倍地努力。 平日里他这侍卫做得,那是一千一万个认真,他又细心,赵奕读书嫌热,他就能举着扇子在冰山上扇风,一直扇到赵奕书读完为止。 纯王正关注李楠,这些自然看得到,亲眼见李侍卫如此尽职尽责,忠于职守,方方面面都极为周到,还特别维护纯王府的声誉,尤其是小世子的声誉。 至今哪怕儿子考中秀才,还是案首,相信他操守的人依旧不多,唯独李楠,坚信小世子一百个好。 纯王默然,愧疚之情更深,只能再加倍对对方好。 李楠登时更为感激。 煎熬了大半个月,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是文艺中年的纯王殿下,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煎熬,忍不住抓住儿子摊牌。 白天被身体里的妖物,还有能站在阳光下,长得和神仙一样的妖物逼着练武,劳累了一天的小世子赵奕,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里,就看到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绿光的,属于自己老爹的脸。 纯王趁夜来找儿子,只点了一根蜡烛,似乎生怕旁人注意到。 一见儿子,热泪盈眶,几乎带着哭腔,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抹了把泪道:“我儿,你平时在家胡闹,爹从不管你,但你可不能随便欺负人家老实。” “人活于世,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为父一直觉得,若无德行,不配为人。” 赵奕:?? 不对! 赵奕稍微有些迷糊。 他爹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皇祖父给他爹封爵的时候,特意挑的这个‘纯’字,赵奕私以为其实是‘蠢’的代名词。 像立德、立功、立言这等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难道他自己就不觉得别扭? 杨玉英旁观了一场好戏。 父子两个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赵奕还没听明白纯王是什么意思。 杨玉英到底人生阅历更丰富些,品味了品味——哦,原来纯王以为黄柔生的儿子是赵奕的。 “赵奕,你爹觉得你红杏出墙了。” 杨玉英忍不住笑了一下。 赵奕:“……” 终于把这一切掰扯清楚,结束闹剧时,天都快要亮起来,纯王盯着气鼓鼓的儿子,掩面而去。 第二日,夜。 王妃董氏新得了个丫头,会画宫里新近流行的桃夭妆,妆容清新,半老徐娘画了,也能追回些青春年少的风姿。 为了这妆容,董氏选了新衣,配了新钗,还正经挑了香,放入香炉里早早燃上。 然后纯王来了,依旧是大被一盖纯聊天。 “世子今天多吃了一碗饭,厨上时候该赏。” “世子考中秀才,不过不必张扬了,摆上一个月的流水席,再去白云寺添二十盏长明灯给世子祈福便是。” “世子的丫鬟梅香到了年纪,她家里人来求,想让她回去成亲,让她去便是,再给世子挑几个丫头,他有空了自会去选。” 董氏沉默半晌,把身子一转,冲着墙闭上眼,睡觉! 明天就锁门,让他跟他儿子睡去。 董氏恨恨地想。 此时,董氏到难得与她从来看不上眼的赵奕,在思想上取得一定的共鸣。 赵奕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竟然这么远! 双臂已经失去知觉,只剩下本能,可依旧不停地挥舞手中的剑。 眼前一片雪白,连思绪仿佛都成了白的。 他偏偏停不下来,完全兴不起停下反抗的念头,明明午夜梦回,吐槽抱怨无数,甚至敢与身体里的妖物争辩,说自己既然参加科举,何必还要习武! 可一到早晨,他依旧天不亮便趁着夜色起床,老老实实去扎马步,扎完马步才去温书,中午休息半个时辰,下午练剑,晚上继续温书。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回家 一连数月,赵奕都过得极辛苦。 但他一天一天地坚持了下来。 他还是时不时升起放弃的念头,隔三差五地趴在床上咬着小手绢嘤嘤嘤,偷偷诅咒那妖物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只每日清晨,依旧能看到那位复姓欧阳的庄主,闭着双目斜倚在练武场旁边巨大的榕树上,神色冷淡,缄默不言。 沉默归沉默,庄主一个眼神过来,赵奕就觉得自己如遇剑仙,又见幽冥。 他的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臣服。 嘴里再倔强,他心中已然明白,这对他来说,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 春意渐浓,园里多了翩翩蝴蝶,赵奕读书之余,活动了活动腰身,伸手一拢,抓了只七星瓢虫。 杨玉英凭窗远望,把瓢虫搁在芭蕉叶上,就着落下来的水珠洗了洗手,笑道:“小子,再见!” 赵奕:“啊?嗯?” 他喊了两声,妖物再无回话。 赵奕愣了下,他以前渴盼过无数次,哪天一觉醒来,打搅他生活的妖物再无踪影。 甚至想过,只要能驱赶走这妖物,他折寿也无妨。 但真正到了这一日,心中竟无欣喜,反而略有些惆怅。 不是说,要他考中进士,参加国考,还等着他得到优评?为什么说走就走? …… 杨玉英轻盈地走出船厅,顺手拘了一捧井水净面,拿衣袖擦去水渍,吐出口浊气。 倚着花窗,小小地喘了口气。 还是家里惬意。 纯王府的生活固然奢华富贵,附身小世子的日子也不能说很无趣,但她其实是个恋家的姑娘。 好好的新宅子刚建成,可正热乎呢。 系统十分靠谱,替杨玉英打造新驻地的工匠们,完成的不只是宅院,里面的家居摆设,已经一应俱全。 后花园里假山池沼,茂林修竹,活水中漂浮的荷叶与游鱼,甚或是林间的鸟雀,无一处不妥贴。 至于家居的卧房,更是把舒适和奢华很好地融于一体,世间豪宅,或许有比它更名贵的,但大约没有比它更宜居的所在。 杨玉英的心情,与她当初在游戏里,拥有第一座悬浮在云海间的金色城堡时,也相差仿佛。 笑盈盈涉水走过鹅卵石小径,进到水心亭,寻了个风凉景美的地处坐好,拉开系统界面看了看。 姓名:杨玉英 性别:女 种族:精灵 职业:圣光仲裁使 等级:8 特性:分神(游戏中一玩家只拥有一id,拥有该特性者,可多id交替使用。) (人物简介:她本是精灵公主,因遭遇叛乱,家园被毁,流落异乡,意外被圣光看中,成为圣光在大地上的行者。) 技能:弓箭(20)捕猎(22)厨艺(18)女红(9)剑术(20) 装备:《无名卷》、天平套装。 帮派:圣光会(已解锁) 杨玉英盘算了下最近一段时间的收获,剑术进步最快,毕竟可以和欧阳雪同调,最直观地感悟一代剑神的剑道。 但是她现在保命能力,应该是她的职业技能。 “呃,还是不要了。” 杨玉英鼓了鼓脸,扫扫衣摆,决定去练剑。 她就果然提着剑,去后山山林里练了大半日,傍晚时分才下山。 夕阳洗着碧水,水里的鱼和草,仿佛都闪着光,崔家庄几个村妇偶尔一抬头,正看见杨玉英涉水而来,一时间不禁呆了呆。 她们都没怎么读过书,当然也无法用文雅的言辞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可好看还是不好看,绝对是一眼就能看得出。 刘婶子吞了口口水,一直到杨玉英笑着招呼了一声,翩翩然远去,都没想起来说话。 “哎哟,我都忘了,该告诉杨娘子,今儿县太爷家的老太太来寻过她。” “可不是,我看那老太太一准藏着歪心,可别让杨娘子被骗了才好。” 此时,杨玉英到是已经知道沈若彬他娘来过,驻地的状态在界面上随时可查,对周围都有监控。 界面上浮现出的,沈家老太太的形貌与第一世比有些不同,衣服有些陈旧,面孔略显粗糙,眉眼含着愁苦。 如果只看外表,沈老太太其实长得不坏,慈眉善目,那些没被她指着鼻子骂过的人,乍一见她,说不得还以为这是个温柔的老妇人。 上一世她一开始,因为老太太的面相,对她印象很是不错,自然也待她极好,人前人后,都真心实意地好好侍奉老太太。 后来相处久了,自是知道沈母脾性其实不好,不过她手头散漫,舍得花钱,不斤斤计较,到也能应付得来。 初知沈若彬在外养了赵锦,沈母也的确是站在她这一边,只是后来儿子迟迟不归家,她就恼上杨玉英,后来又见赵氏颇有能耐,虽然出身低了些,却更能帮儿子的忙,便终于改弦更张,顺了儿子的心。 还有那个她长嫂如母一般娇养大的小姑子,也是事事向着赵锦,一口一个嫂子,亲昵得很。 这辈子就让他们真正凑在一处,好好去做一家人,杨玉英轻笑,不知道能不能省去当年的那些怨念。 第二日一早。 杨玉英刚吃过早饭不久,翻开无名卷看‘起居录’。 她没有从头开始读,就是随机抽了一些,正好看到一章,说是先帝在‘三溪堂’把玩新得的一个地球仪,小巧精致,支架都是黄铜的,他极喜欢,正好当时的丞相韩广宗求见,说河道的事。 他怕老相爷说他玩物丧志,就赶紧把东西塞在了裤子里。 韩广宗是个慢性子,说话慢,行动慢,等他慢吞吞讲完自己的事,高宗终于送走老相爷,脸简直要变绿了,此后好几日,先帝上朝都叉着腿,以至于惊动太后,派了御医过来诊治。 “噗!” 杨玉英失笑。 大顺朝还真是出了几个很有意思的皇帝。 她连忙又翻了两页,越看越想笑,当今圣上也是有名的仁君,只看起居注,他到是有些促狭,私底下没少背着人调侃身边亲近的重臣。 杨玉英越看兴致越高,只是书还没读完,帮派驻地自带的npc丫鬟姜微微徐徐而至。 沈母和女儿沈若雨又来了。 “唔。” 杨玉英眨眨眼,“请进花厅,我见一见。”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厚脸皮 沈若雨心里有点烦躁。 她从来不喜欢杨玉英,到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些琐事罢了。 记得两年多以前,荣国府办赏花宴,杨玉英带着她同去,那还是她第一次参加京城公府的宴会,也是第一次看到京城贵族的生活。 衣食住行精致到她都不敢想象。 更令人艳羡的是,人家只当是寻常。 她做梦都想彻彻底底地融入那样的生活,可她不能,杨玉英却探探手仿佛就能够得到,却偏偏总一副很不稀罕的嘴脸。 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天京城双绝之一的夏志明夏公子也来赴宴,夏公子温润多情,就如天上明月,眉眼间并无京城公子们常有的骄矜。 她着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借着酒醉,想找机会与夏公子说两句话,没想到却听夏公子的友人与他闲笑,聊起荣国府的小姐们。 夏公子只道:“旁的小姐我不认得,也不熟,唯有杨小姐,一身傲骨,女中英雄,沈兄娶她为妻,实乃幸哉。” 这几句话也没什么。 夏公子只是和友人闲聊时略提起了一位京城的闺秀而已。 可沈若雨不知为何,就是心生芥蒂。 杨玉英和她有多大的不同?乡下出身,在荣国府身份也是那般尴尬,她算什么? 尤其是后来再见夏公子,竟然对面不相识,从此,她心里仿佛长了个洞,一触就疼,鲜血淋漓。 偏偏这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恼,对谁都不能提,甚至没法和母亲解释。 晃神的工夫,朱门洞开。 体态修长,腰佩宝剑,一身精干的小厮板着脸请她们进门。 沈若雨踏进大门时,神色冷淡矜持,带着一点怨念,沈母眉心轻蹙,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两个人气势十足,但一路走,心中就一惊。 本以为杨玉英的日子应该过得很糟糕,没想到,她居住的是京城的宅子也远难相比的豪宅,仆从如云,各司其职,一派世家大族的架势。 穿过门洞,走入游廊,母女二人的身体就渐渐有些软,腰也略有点弯下来。 沈若雨轻咬贝齿,只觉悲哀,她们这几日过得凄苦,甚至连外出的衣裳也显落魄,可看看人家,处处奢侈。 沈母的面上似忧似喜,一时愤,一时惊,走到玉秀楼的花厅,抬头看杨玉英捧卷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地看过来,才猛地回神。 “沈老夫人,沈小姐,清晨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杨玉英伸手招呼两人坐下,身边的侍女npc姜微微端了茶水过来。 杨玉英瞥了眼自家驻地里,npc头上的各种标签,有的强调性格,有的强调特长,当然,大部分都只有名字,但也算做得精细了,每日作为他们的薪水消耗掉的金币,还算有价值。 沈母眼眶忽然一红,默默垂泪:“你说说你这孩子,脾气怎么那么大,你受了委屈,娘一定给你做主,何必去和彬儿硬碰硬,男人是什么样子,娘是过来人,清楚得很,他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你该好好和他说话,软一点,哪怕哭一哭,求一求,也比硬邦邦地闹他要好。” 老太太话音未落,杨玉英就笑。 旁边两个小侍女更是忍俊不禁,姜微微以袖掩唇,大大咧咧地冲沈母翻了个白眼。 “我们小姐要怎么软?承认自己不姓杨,姓赵?由着沈大县令坐享齐人之福?为了区区一两条腿遍地都是的男人,又哭又求,令杨家满门蒙羞?” 沈母气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发颤:“哪里来的臭丫头,掌嘴,还不掌嘴!” “啧,连皇帝都嫌宫里的刑罚过重,不肯以自己的喜恶惩处宫女,你个老太太,到比皇帝老爷更神气哦!” 花厅几个侍女都抿唇而笑。 沈母眼都花了,转头看杨玉英:“玉娘,你也老大不小,该懂事了,赵锦那狐狸精算什么,便是入了我们家的门,也是个妾,伏低做小的命,怎能同你比?你想对付她,娘自会帮你!” 姜微微冷哼,小声呢喃:“我家小姐今年才十六,青春正好,以为是沈若彬那老白菜帮子,什么屁话。” 老太太的脸色有点吓人。 杨玉英真是挺担心沈母气死在她家花厅,处理也不方便,忙挥挥手示意姜微微下去,笑道:“沈老夫人以后可莫要说这些话,让人听到,对沈大人不好。” “前些年陛下就下过旨意,禁止皇室子弟,朝廷官员纳妾,流连青楼妓馆。” “沈县令如今官卑职小,旁人不在意他,他装瞎子,装聋子,只当不知道陛下的旨意,纳几个妾便纳了,谁也不在意。” “可我身为杨家女,对朝廷律法可不敢不当回事,我与沈县令和离,对双方都好。” “和离已成事实,我杨玉英与沈若彬再无半点干系。” 杨玉英神色淡淡,语气却并不冷硬,就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饭似的,平平常常。 沈母愣了下,半晌讷讷道:“哪里就这般严苛了,京里那些王孙公子们……也没见少纳几个美人。” 杨玉英轻轻一笑:“现在沈公子想纳美人,你情我愿,谁也管不着,只要赵夫人大度。” 的确,皇帝那旨意下了也没什么大用。 很早朝廷就不支持官员纳妾,在这方面有各种限制,寻常官员最多能有两个妾而已,可私底下哪个官员养的小妾也不少,只是没经朝廷‘认证’。 前阵子还有御使在朝上当面说,陛下下的是乱旨,一拍脑袋就做的决定。 杨玉英神色冷淡得很:“一会儿我还有客,若没旁的事,便不留二位。” 沈母一噎,显是没想到以前一向孝顺体贴的儿媳妇一点脸面也不给她。 偏杨玉英身边的小丫鬟也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还敢上门,胆子到不小,这是沈若彬识趣,乖乖同我们家小姐和离了,要是拖着没离,不知我们家欧阳庄主的剑,认不认他姓沈的是谁!” 沈母脸上一阴,恶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她到底脸皮不薄,被扫了兴,也只当杨玉英闹小性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老身自然有事。玉娘你如今幽居荒山,消息不灵通,娘跟你讲,半个月前陛下下旨,各州府择优秀书院学生报上去,选出最顶尖十人左右,进京参加评考。”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诘难 “我家彬儿说,朝廷对考评的事特别看重,皇帝陛下还亲派学政官员前往各地监察,想想也知,要是能从书院脱颖而出,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登州偏僻,只有长平书院一所最知名的书院,这书院的山长还不是普通人。” “彬儿去拜访过他老人家,此人叫徐忠明,字介之,好似还做过帝师,皇帝老爷对其非常信任。” “你弟弟要是到长平书院求学,可比他在京城和那些个权贵子弟争锋要好得多,至少机会比留在京城大。” 杨玉英:“……” “我杨家只剩下我一个女儿,可没有弟弟能享这等好事。” “什么话,杨家没男丁了,若林不也是你弟弟?他将来一定孝敬你。” 沈若林是沈若彬的幼弟,今年也十六岁,比杨玉英小俩月,那到是沈家唯一一个没和赵锦很亲近的,一直就是面子情。 唔,对自己也是面子情,虽然她供那小子读书读了好些年。 沈家人在读书方面都还算一般的有天分,连沈若雨也能写一写风花雪月的诗词。 “我儿从董周先生那探听到,长平书院这位山长喜欢弈棋,你不是有一套《见山堂弈谱》,是叫这个名吧,赶紧找出来,让彬儿给徐山长送去。” “这等关键时刻,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还有你要彬儿还你什么嫁妆,还惊动了登州知府,这像什么样?自己家里的私事,如何要让外人看笑话。” 沈母面上隐带一点骄矜,还有些隐秘的得意,“彬儿有大志向,下定决心要带职再参加国考,朝廷如今重人才,我儿必能脱颖而出,到时说不得会连升三级,也给你挣回一诰命来。” “玉娘,娘是过来人,你听我的,此时对男人好些,于人于己都没坏处,我沈家,不会忘了你的付出。” 沈母语重心长,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花厅里一干丫鬟面面相觑,半晌姜微微瞠目道:“败了,天下竟有比我脸皮还厚的。” 另一装壁花的小丫头也无语:“肯定是没见过咱们家欧阳庄主。” “愣着作甚,娘都把台阶递到你脚下,还不赶紧顺着走下来,去吧,先拿《见山堂弈谱》给我,回头我让彬儿送去长平书院给徐山长。” “对了,这几日清闲,你让你府里的下人来帮娘搬家吧,也没多少东西,一车运过来就是……” “《见山堂弈谱》?” 沈母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略苍老的声音,音调很高,显然有些兴奋。 “要送我的?丫头你今天怎么这般乖。” 瘦无二两肉的老头一阵风似地闯进门,“弈谱真的有?不是说让先帝送给斡国小太子了?” 沈母脸上一阴,尚未开口,沈若雨忽然色变,拉住母亲的衣袖,上前盈盈一拜,轻声道:“见过徐山长。” 老头瞧她一眼,登时明白究竟,不禁蹙眉:“你说你们,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看着也是体面人,还是云海县令的家眷,不说给沈县令增添点光彩,到把心思花在歪门邪道上。” “我早与沈若彬说过,长平书院就是一普通书院,天下芸芸众生,但凡有向学之心,无论姓名来历,通过考试便可入书院就读,你们是听不懂话么?” 沈若雨一时有些羞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瞳子,低声道:“山长别误会,我与母亲是来探望嫂嫂的。” 徐山长一愣,登时转头看杨玉英,脸上带出些痛心疾首:“你和那个沈县令成亲了?他一个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却连《九章算术》、《孙子算经》都没读过,不懂‘方田’,不懂‘粟米’,不懂‘商功’,难道就不别扭难受?” “老朽与他聊了不过十分钟,不痛快了小半日,幸亏如今朝廷科举取士的改革进展得越来越顺利,考官们越来越认真,已很少让纯粹腐儒混进朝堂了。否则,将来满朝文武都如沈县令,老朽想一想都觉可怕!” 徐山长语速极快,表情丰富。 杨玉英:“……噗!” 沈母瞬间脸色铁青:明明是她儿子不想要杨玉英这刁钻婆娘! 花厅里一干下人也莞尔。 几个婢女笑盈盈看着那老头,一时觉得老人家器宇轩昂,颇讨人欢心。 “我与沈县令早已和离,老先生安心。” 徐山长身体松弛下来,表情和缓,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对,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辈子的事,不能胡闹。” 沈母在外人面前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又知徐山长的身份,心中暴跳如雷,面上也只捂着胸口蹙眉而坐,神色郁郁。 沈若雨到也颇能屈能伸,抿唇道:“世间众生,各有所长,我兄长自幼入学,学的是孔孟之道,凭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并无疏漏,纵然不懂数学,也无伤大雅……徐山长何必诘难于他?” 徐山长嗤笑:“诘难?谁有那闲工夫?” 他不再多理会,转头看杨玉英:“老夫是有点为咱们那位陛下伤心,年前刚三令五申,下了旨意,要求各地县令县丞等基层官员,谙熟《治县三十六则》,这三十六则里第四章,讲的便是要求基层官吏粗通数学基础,如今看来,把皇帝的话当放屁的,还真不知有多少?” 徐忠明见过沈若彬,对他印象不大好。 当然,理由不全是因为沈若彬不通数学,不懂数学的官员多了去,他难道还一个挨着一个去厌恶不成? 纯粹是徐忠明与沈县令性情不和,所谓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徐忠明年纪不小,身份地位也不同寻常,到了他这样的地位,自是随心所欲得多。 于是不喜欢也不会憋着。 而且,那沈县令若是已做到知府以上,年纪偏大,对数学不了解也有情可原,自有技术官员来充任属官,各司其职便很好。 他一小小县令,这般不在意君王的想法,就让徐忠明觉得有些不痛快。 可其实徐忠明自己,对于那位皇帝陛下,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尊重! 老人家一副对沈家母女视而不见的模样,只略一抬下巴,要杨玉英带自己参观园子。 偏偏以他的地位,她们母女还不好真去得罪,也只能略有些不甘心地被杨玉英端茶送客,再被小厮礼送出门。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母校 清晨阳光正好,徐徐暖风,不冷不热。 老头子完全不觉自己越俎代庖,替人家赶走客人有哪里不对,恶客而已,他赶的很有道理。 慢吞吞随着主人家绕看了大半个园子,他就不禁叹道:“丫头,你这园子,当真是精致细腻,宏丽壮阔兼而有之,堪比须弥。唔,就是还差两头狮子。” 杨玉英一下子笑了:“玉英可不敢和小公主比。” 徐忠明也笑,笑了半晌,轻轻一挑眉,睨了杨玉英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咦?你这消息到是灵通得很。” 他这回当真对杨玉英的来历身份好奇起来。 须弥园是早些年先帝修的园子,先帝病逝后,当今太后便搬过去住,所以世人只知,须弥是太后的,却少有人知道,嫁入路丞相府的小公主容惠,比起公主府,到有大半时间同太后住。 两个月前,小公主女扮男装在游猎大会上,竟降服了两头白狮子,当时猎场勇士,人人都称其为英雄。 这两头白狮子,如今就是须弥二霸,正在园子里作威作福呢。 不过,知道此事的人极为有限,寻常在京的勋贵们都不知情,眼前这小姑娘一听他提,便脱口而出‘小公主’三字,显然对皇室一家子的事,相当熟悉。 杨玉英咳嗽了声,也没多说。 她其实对《无名卷》用的十分谨慎,每次阅读都先屏蔽掉个人隐私再读。 虽然她也有点窥私欲,对名人的隐私更是好奇,可做人,毕竟还是要有点原则的。 问题是撸狮子这等得意事,在那位小公主心里,显然不光不是隐私,还颇想同人炫耀来着。 杨玉英看皇家那一家子热闹时,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唔,颇羡慕! 想当年她不光养过狮子,还养过神龙,凤凰,麒麟,哎,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小小的园子里就只能养几条鱼了。 赏完了园子,在水心亭坐下,下棋喝茶,徐忠明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小丫头是刚来的登州?母校是哪儿?皇家书院?” 杨玉英:“……我母校是三斋蒙塾。” 徐忠明想啊想,也没想起三斋蒙塾是哪里的名校。 江南的?江南的大儒们到爱自己办个学,名声显耀不显耀,全看大儒们的性子是低调还是高调。 杨玉英见他凝眉思索,没一会儿就给她换了十七个师父,不禁笑起来:“别想了,我没读过正经书院,我家有个凉亭就叫‘三斋’,我幼年时,母亲经常在凉亭里坐着,一边做绣活一边教我识字,读了些游记话本各类杂书。” 至于前头哄骗世人她拜隐士高人为师的事,也没必要同他说。 徐忠明瞠目结舌。 杨玉英又笑:“我对数学,不光没什么兴趣,到有几分深恶痛绝呢。” 徐忠明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自语:“我自以为会看人,如今才知道,原来我竟是个睁眼瞎。”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昔年我去和纯王下棋,指着他家那世子骂,说人家以后肯定是声色犬马的纨绔,结果,人家说读书就读书,说考进士就考进士,今年初殿试,顺顺当当被皇帝点了新科状元。” “我就是想挑刺,看了人家的文章,竟也笔酣墨饱,哀梨并剪,不能不说这状元没点错,至少,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我和你对弈,觉得你这身上每一处都是墨韵书香养出来的灵透,哎,结果你竟没正经入过学,我觉得你的数学造诣堪能比得过我书院的先生,你偏又说自己不喜欢数学……” 徐忠明声音越来越轻,忽然板起脸:“小丫头,我瞧你也就十七八,风华正茂,可不能学那些个懒人,养出怠惰的习性,需得不断奋进,年逾八十的老翁尚思读书,你怎能不去上学?” 杨玉英却只笑:“赵奕竟中了状元?” 秀眉一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徐忠明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纯王世子赵奕那张俊美无涛的面孔,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 老头子一蹦三尺高,顾不上旁的,拽着杨玉英说了大半日纯王世子的丰功伟绩。 什么湘悦楼冰雪佳人婵娟姑娘,一颗芳心全然寄托在世子身上,赵奕却冷漠无情,假装不认识人家。 不光是太过讨女娘喜欢,他还莽撞无礼,前几年烧过皇城司的档案室,也闯过山河祭的藏书楼,被人捆成粽子剃成秃头扔回纯王府,气得纯王回宫去找皇上哭诉。 可谓以一人之力搅合得皇城司与山河祭不得安宁。 这俩庞然大物,一在朝,一在野,联合与斗争了几十年,这还真是头一次同时对同一个人发出警告。 杨玉英边听边笑,到觉得与徐山长他老人家聊天,着实是极好的休闲娱乐。 两个人就这么神侃到中午,徐忠明家的下人不知有何急事找他,已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水心亭外的鹅卵石小径上转了十七八圈。 徐忠明没好气地叹道:“有事没事的,就会指望我一老头子,丢不丢人!” 话虽如此,他还是垂涎欲滴地盯着杨玉英还没烧好的那只醉鸡,眼不看为净地蒙眼就走,临走,伸手揪了揪杨玉英随意束起的长辫子。 “你那一点能耐,只能说在闺阁之中有些优秀,天下之大,你尚不曾看过,远的不说,说你的同龄人们,京城皇家书院随意一个只拿末等成绩的学生,站在你面前,你说不定都会自惭形秽。” “好孩子,天分和机遇你都有,莫要荒废了才好。” 徐忠明捋须而笑,“长平书院绝对是登州最优秀的书院,得天下英才而育之,那是我的理想,有空,莫忘了来找我玩。” 说完,他一挥衣袖,飘然远去。 才离开大门,还没涉水过那独木桥,徐忠明就按讷不住,搔搔耳后,扯扯胡子,冲他身边急得眼睛赤红的高大个儿道:“我刚才表现如何,有没有高人风范?那小丫头片子一会儿会不会追出来纳头便拜?” 高大个简直要哭:“老爷子,你有没有高人风范小的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人家杨小姐想什么,小的只知道,你不光让‘残剑’和‘旧年’两位少掌事等了您小半日,还放了邹宴邹掌事鸽子,你要是再不去,邹掌事一怒之下拆了您的茅庐,小的们绝对挡不住。” 徐忠明:“……呸!” 他又走了几步,猛地想起来——玉娘那小丫头,是当真有棋圣墨宝,《见堂山弈谱》? 刚才一乱,他竟忘了追问。 徐忠明一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当真上了年纪,否则为何记性这般糟糕? “山长,快走吧。”高大个急得快要跳脚。 徐忠明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催催催,个个都是催命鬼。” 不舍地回头顾盼,徐老头比较要脸面,便是小丫头真有《见山堂》,平白无故的,他哪里好意思讨要。 算了,以后再说。 正文 第三十章 作 入了秋,老龟山上星星火火地长出了团团红枫,壮丽的很,可惜左近却是无人欣赏,山脚下的村庄寥寥可数,老百姓入山,为肉为柴者皆有。 至于为风景的,在大家眼里那是有病。 徐山长不知忙些什么,好几日没露面,杨玉英满腔的文青情思,也只能空对无人处。 “风霜乍降,秋叶泛红,正是宜诗宜画的好时节,我却是遍地寻土匪,满山找强梁,前脚追山羊,后脚……我的妈,被羊追……” 杨玉英慌不择路拐了下弯,整个人贴合在石壁上,眼看一群野山羊从眼前呼啸而过,瞥都没瞥她一眼。 区区草食生物,愣是跑出迅猛龙的气势。 杨玉英吐出口气,猜测山里大约出了什么变故,小型野生动物们才如此惊慌失措。 背上箭篓,调头便走,杨玉英现在一不到十级的小号,还是别玩惊险刺激的比较好。 平日里扫荡个土匪窝,她都是趁着人少偷袭,从没有在不用欧阳庄主这个号的前提下正面怼过。 山林中危机四伏,谁要是掉以轻心,绝对能受一场让人色授魂销的教训。 记得当年和元帅在一起时,迪亚那白痴整天存钱想娶老婆,一直谋算着等娶了老婆,就带新娘子去寻找一颗天然星球,到山野森林里度蜜月。 他还打算不携带任何装备,回归最原始的本初。 也不知道迪亚的愿望实现了没有,要是真实现了,那他大概还得继续攒老婆本,看看能不能再找个瞎眼美人结婚。 毕竟他自己身为元帅的副官,生存能力还是颇有保障,可娇滴滴的美人能不能扛得住他那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就真不好说了。 不用系统提醒,杨玉英就听风声咆哮,骤然转头,一巨石伴着碎石断木,以摧枯拉朽之势横冲直撞。 沿途所有的树木花草一律摧折,鸟雀惊飞。 她登时加速,伸手一撑道边石头,跳入沟里,连连翻滚,滚入草丛,整个人贴着地,双手护住头脸,只听头顶上风声呼啸,石头擦着她衣角飞过。 杨玉英视线追着石头飞行的方向,脸色就变了变。 为什么欧阳庄主的时间偏偏用尽了! 杨玉英鼓起脸哀叹:“让我作,该!” 如今虽则是秋日,可不知为何秋老虎的威力特别大,坐着不动也浑身黏黏糊糊,晚上更难以入眠,驻地已经比旁人家的宅院好上数倍,冬暖夏凉,但依旧不能像以前玩游戏的时候一般,永远处于最舒适的温度中。 她向来不愿意吃苦,这几天经常请欧阳庄主给自己降温,有欧阳雪在,那是想天天腊月寒冬也没问题。 于是,连着好几天,欧阳雪替杨姑娘冰镇水果,制造冰沙,充当空调,勤勤恳恳。 结果,到了定下的进山练级时间,庄主他老人家的时间用尽了。 能怎么办,只好自己去。 小姑娘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绝不是什么勤快人,一旦开了‘计划不执行的口子’,将来怕是再也刹不住,到时没准便是满盘皆输。 于是她就自己进了山。 没成想欧阳雪一天没陪着,便闹出事来。 来自大世界的恶意真可怕。 走神半秒钟,杨玉英徐徐吐出口白气,瞬间从包裹中取出天平套中的石书,点击装备。 银色的光芒在瞳孔中汇聚,形成一针尖般的亮点,脑海中闪过无数数据,似能洞察一切。 计算巨石运行方向,速度,加速度,阻碍,它会在十分钟三十七秒之后砸向村庄,至少摧毁村东七座房屋。 途经一座名叫青霞观的道观,同样会伤及香客。 数据仍在闪烁,杨玉英已经一跃而起,上了山道,直直朝着巨石滚动的方向追去,她的速度和巨石飞落的速度比稍显慢了些,但如果有人能从‘上帝’的角度来观察,就会发现杨玉英的行进路线几乎算是最优路线。 杨玉英一边追,一边不断将道边能看到的一切挥手扫过去,或者撞在石头身上,或者停留在巨石行进路线上。 五分钟后,远远能看到青霞观袅袅升起的炊烟。 杨玉英一咬牙,猛地撞向左手边一颗被雷劈裂的大柳树,只听咯吱一声,她臂骨开裂,树也倒了下去,整个大树恰到好处地卡了石头左侧。 巨大的滚石瞬间偏离方向。 杨玉英扑在地上,目光紧紧追着石头,耳边似有奇异的风声,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人足不点地,飞奔而至。 是个玄色衣袍的年轻人,虽是一头雪发,却是眉清目秀,肌体匀称,二十四五岁的模样。 他足下一沉,伸手平推。 杨玉英清清楚楚地看到巨石撞在他手上,剧烈旋转摩擦,石屑乱飞,下一刻,就骨碌碌滚入山涧,扑通一声入水,稳稳当当不再动了。 那人看了眼道边折倒的柳树,再看看杨玉英,心中了然,面上不免露出一点笑意。 “看来,便是我不出手,也伤不到人了。” 杨玉英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臂。 那人笑意更浓,走过来弯腰伸手,轻轻把杨玉英扶起,让她立好,检查了下手臂笑道:“只是骨裂,小姑娘的骨头很结实,别担心。” 说着,他便就地取材,折了树枝撕下衣袖,将杨玉英的胳膊固定住。 “走,去给你寻药和大夫去。” 那人目中含笑,“杨小姐莫要推辞,我也是徐山长的朋友,不是外人。” 杨玉英登时了然,想起隐隐曾感受过的,那种如芒在背的视线。 好吧,皇城司,或者类似的密谍机构。 这人就领着杨玉英进了青霞观。 对于青霞观,杨姑娘是故地重游,只是以前她游时,这已经是一座废弃的道观了。 此时见到的青霞观,却是古朴大气,墙角有青苔,楼头种芭蕉,院子里点缀几棵枣树与梅树。 虽然道观不大,看起来却还不错。 杨玉英跟在白发年轻人身后,走进道观大门,一时间无数双眼直直看向她。 耳边仿佛传来各类窃窃私语声。 白发年轻人笑了笑:“李观主,有人受伤了,劳烦你看看。” 药圃栅栏一开,一个三十余岁的美道姑就拎着药锄出来,笑应了一声。 她长得极有风情,有一双流光四溢的眼睛,有了年纪,但眼角的细纹也带着一点妩媚。 不要说年轻时,就是现在,这也是个绝色大美人。 杨玉英也是个颜控,登时就装模作样地端起娇憨可爱来,冲着美人盈盈一笑。 李然莞尔,低头仔细检查杨玉英的胳膊,检查完就蹙眉:“伤得不轻,还是个女孩子呢,疼么?”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青霞观 杨玉英摇了摇头。 白发年轻人一勾唇,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了一遍她究竟怎么受的伤,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惊心动魄。 这人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道姑和周围的人都听呆了眼。 白发年轻人的故事还没编完,杨玉英就被当成易碎的玻璃娃娃似的,被捧着进了卧房。 美道姑细心地给她喂了药,随手往她嘴里塞了自制的酸莓干:“吃吧,不影响药效。” 又给她掖好被子,调整了枕头,再把酸莓干一类小零嘴摆在床头桌边,她最方便拿到的地方。 “好好休息,你要在我这儿待一阵,我好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头。” 完全没给杨玉英说话的机会,道姑声音温柔地像呵护自己的孩子。 她发现自己的高规格待遇还不算结束。 沐浴更衣有人照顾,隔三差五有人给添茶水,甚至还来问她闷不闷,闷的话道观里有人会说书,可以说给她听,再不济可以给她读书听。 一直待在开饭也没让走。 事实上,到吃饭时声势就更夸张。 杨玉英被搀扶着走入饭堂,此时已经有三四个道士坐在角落用膳。 白发那人,还有同样衣服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这两个小年轻似乎对杨玉英颇为好奇,正大光明地偷窥。 西边靠近后门也坐了一桌人,这一桌里竟有熟人在。 一个是她家忘年交徐山长。 这位老人家不知为何也进了山,见到她这做派笑得不行,连喘了好几口气也说不出话。 徐山长大约是带着学生一起来的,左右各坐着两男三女,都很年轻。 那三个女子坐在最右边的那位,竟然是赵锦。 赵锦显然也没想到会看见杨玉英,却并没有低头,苍白的脸上略带病容。 她有一双忧郁的眼,嘴唇略薄,却并不显得无情,反而温柔宁静,看过来的一瞬间神色有点复杂。 杨玉英记得那一世,她与沈若彬真正和离的那日,赵锦就站在窗外的阴影里,红着眼睛听她几乎歇斯底里的质问沈若彬,一句话不说。 杨玉英一笑,怎么到去剖析起赵锦来了? 是桌上的美食不好吃,还是主人家不热情? 主人家简直热情得没了边。 两个小道童走上前扶着她占据最大的桌子,很快桌上就被摆得密密麻麻,一个负责给她吹粥递饭,另一个负责给她夹菜。 美道姑还坐在一边指挥,什么菜该多吃些,有助于骨头生长,什么菜尝尝味就好了。 “噗!咳咳!” 坐在徐山长身边的一绿色衣裙小姑娘忽然笑出声,随即脸上一红,以手遮面,轻声咳嗽起来。 徐山长也笑。 杨玉英到是颇为无奈。 不过饭堂里显然全是些陌生人,青霞观是一座比较大的道观,至少在老龟山上算是个寄宿的好地处,于是大家汇集至此。 彼此都不怎么认识,就算桌子都是分开的,并不坐一起,可同居一室还是不免生疏别扭,这么一笑,感觉亲近了不少。 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徐山长身边的绿衣女孩性格开朗,她不敢去打扰白发的那一拨,却串了好些位置叽叽喳喳地说话。 很快,杨玉英就知道,徐山长带着几个学生来帮白发的那些人做件事,具体事项要保密。 绿衣姑娘叫徐梦,徐山长的得意弟子,至少她这么自称。 徐梦身边一个瓜子脸,穿了身粉嫩裙装的女孩子名为谢红,登州府人,另外两个男弟子,是孟子君,王兆麟。 他们都是长平书院甲班的学生。 赵锦自然不是学生,她前日专门来青霞观上香,结果青霞观的观主李然见她生病,就留她下来治病。 观主李然就是那美道姑,医术十分高明,还兼有怜贫惜弱的善良,经常给周围的村民义诊,还时常赠药。 吃了饭天色已晚,杨玉英想走显然也没人同意,徐山长和李然道长尤其不同意。 说话间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纵然雨水不大,走是走不成了。 杨玉英通常都很好说话,主人热情相邀,她也就从善如流,在青霞观的客房里住下。 床铺不算柔软,被褥却干净,味道也清新,或许因为是道观,带着一点檀香味的空气让人觉得颇舒服。 喝了药,杨玉英没多久便昏昏入睡,她睡得很沉,非常放松,睡着睡着,不知到没到半夜,耳边却忽传来一阵私语声,声音很动听,并不惊悚,她在很自然的状态下苏醒。 元帅? 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床上的帷幔缓了缓,杨玉英才坐起身,想也不想就下拉任务菜单。 界面闪烁,上面先是浮现出一座道观,道观又缓缓化作一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一抬腿,就从画中走下来,径直走到床边。 换做往常,见到这么诡异的场面,杨玉英非得吓一跳不可,这会儿却是勇气暴涨,半点都不怕。 “你可以把我当做青霞观的化身,也可以把我当成历代观主的意识集合。” “观中历代观主多医术高妙,修道同时,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功德遍及天下,其中第十一代观主以医入道,修为高妙,羽化飞升前曾在青霞观留下一灵念指引,筛选门中弟子,传承医道。” “没想到此传承却在传给第十七代观主李然时出现意外,载体分裂,且被不符合条件的居士得到,若青霞观衰落,我便会消失,传承禁制将解除,任何人都可夺取,我观内传承流入无大医之心者手中,非我所愿。” “此时,传承载体已再一次于观内汇聚,请英雄帮助观主李然得到传承。” 老人只是刻板地说了一通话,便鞠躬后退,慢慢消失在屏幕上。 杨玉英:…… 她缓缓又躺回床上去。 完成副本任务期间还有之后,她都没接到比较重要的任务,没想到任务一刷新,就这么难。 偏偏她还对这回的任务奖励非常感兴趣。 杨玉英闭上眼,在脑海中仔仔细细把任务细节回忆了一遍,到又觉得不像想象中那般难。 玩过星际虚拟游戏的都知道,这类偏解密的游戏就得发挥想象力,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而且必然会主动给玩家提示,绝不会出现无法完成的任务。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元帅的身世 元帅的身世? 他自己说自己是偏远垃圾星球上的土著居民,后来走狗屎运捡到一个s级的破烂机甲,没想到那机甲的智脑还能启动,教给他很多东西,还帮助他逃离了垃圾星球。 再之后上一任联邦元帅鲁能大师,被流浪小子林凯恩从星兽手里救下一命,于是推荐他去联邦第一军校读书。 这才有了纵横星域三十年常胜不败的联邦元帅。 这些是联邦传奇故事里经常提到的。 他的身世还有什么好解密? 联邦那些崇拜他的人,恨不得连他懒得洗的内裤都收藏起来当传家宝。 他出生的那个偏远星球,简直快因为旅游业而变成发达星球了。 还有星网上那些以写作为业的作者们,写了数以亿记的有关元帅的同人,虽然主要是为了给他安排无数以拯救他悲催童年为己任的美人,间或有几个想收他当小弟的英雄。 可是那么多作者,在考据方面也很是下功夫,至少他那点身世早在多年前就被扒得再干净不过,还能有秘密? 杨玉英沉睡中做了个梦。 梦里出现一个笑得特别迷人,身材好得没话说,每一寸肌肉都熠熠生辉的美男子。 风一吹,外面的鸡鸣犬吠声骤然而起。 醒来回味了下,觉得这应该是个美梦,唯一有点吓人的是,梦中美男长着一张和元帅一模一样的脸。 杨玉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她觉得自己需要马上把全副精神都投入到永无止息的任务里。 嗯,压压惊。 杨玉英从房间里出来,长平书院的几个学生和赵锦正在药圃外面站着说话。 学生里最活泼的那个叫徐梦的,看见她就特别欢快地打了声招呼。 “玉娘,李观主今天要出去义诊,山长也同邹大人走了,午饭我们自己收拾如何?观里说有两只老母鸡能杀了,我们想吃就卖给我们。” 孟子君失笑:“你是嫌人家食堂的饭菜淡,馋肉了吧。” “别说你不馋!” 徐梦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其他人轰然而笑。 青霞观毕竟是道观,李然和其他道士都是清修之人,虽不刻意吃素,到底还是清粥小菜吃得更多。 杨玉英笑应下。 一起吃过饭,当天晚上,李然再一次给杨玉英做过检查后,她就被宣告,除了手臂上的骨裂,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比一般健康人还要健康。 “还好玉娘年轻,骨头也长得快。” 李然拿了两盒绿色的药膏给她,又准备了不少蜜饯。 唔,杨玉英在人家道观里一点不客气,连吃带拿,吃得小道童们看见她就目光闪烁。 长平书院里,徐梦他们几个对杨玉英欺负小孩的行为表示鄙视。 徐山长到是大笑:“玉娘,你真是像我!” 杨玉英摸摸自己的脸,从怀里掏出一小镜子递过去:“送你。” 徐忠明:“……” 这是说他不要脸,还是说他二皮脸? 青霞观的传承任务,还没什么大头绪,杨玉英到也不着急。她家在老龟山山脚下,青霞观在半山腰,说起来也算邻居,邻里之间自然是要常来常往。 于是,杨玉英就很是自然地改了每天的练级路线。 每日不去陪着徐老头钓鱼,改上青霞观寻道家踪迹。 别说,青霞观居然是个刷经验值的好地方。 整个云海县只有青霞观一座知名道观,佛寺到是三三两两分布在山泽之间。 大顺的佛教事业发展比道教更顺利些,道观的信众相对来说比不上佛寺,在云海却是个例外。 青霞观的李然道长医术高妙,又难得的妙手慈心,老龟山左近的村民,几乎全是青霞观的信众,每每闲余,总要登山上香,有几个虔诚的,还是一步一叩首地磕头上来。 李然想来不大支持这个。 在她看来,连上香都不是特别必要,只要心虔诚,上心香一炷,她家祖师爷应该就很高兴了。 反正李道长的医术好,人家就觉得青霞观的香火灵验,来往的人就多。 人一多,事情就多。 杨玉英每天刷一遍路线,总能接收到一堆替崴脚的柳婶子拿药油,把被漏掉的小孩子送到父母手里去。 别说,有些拖家带口,带着七八个小子上山的村妇,真有可能上山下山回到家,吃过饭,愣是没发现自家的七个小子只剩下了六个。 淘小子正到处疯跑的时候,什么新鲜事都可能发生。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神灭论 老龟山上,青霞观后门外,观景凉亭。 八角亭内,左右青石石墩上,孟子君与王兆麟对坐,都是一身长平书院的湛清色儒装,越发显得二人彬彬有礼,君子端方。 两人身前桌上都摆放好了笔墨纸砚,这几日一共有大作十五篇,互相点评,到很是其乐融融。 杨玉英正好帮李道长拿药下来,路过好奇,就扫了一眼。 “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 神灭论? 两个人守着人家青霞观讨论神灭论,还撰写了一大堆相关论述文章? 杨玉英:“……” 虽说神灭论主要是否定的佛家因果报应,但那也是无神论的论著好么。 杨玉英讪讪一笑,低头默默走人。 结果走了两步,就看到徐山长坐在石阶上教两个小道童读诗。 “海中方士觅三山,万古明知去不还。咫尺秦陵是商鉴,朝元何必苦跻攀!” 杨玉英忽然好佩服李道长,竟然现在还没把长平书院这帮祸害给灭了。 万一把人家的小道童们都给教得还了俗,那可怎么好。 显然不是杨玉英一个人懵圈,徐梦也凑过来惊疑不定地问:“玉娘,你和我们先生熟,知道他老人家又犯什么病么?” “孟子君和王兆麟快被他玩成了臭鱼干,被逼着每天写文章写好多篇,质量不好,数量不够就翻倍,听说现在愁得大把大把的头发掉,昨天刚找了李道长,让道长给开了些滋养头发的汤药。” 杨玉英摊摊手:“也许能当山长,能做大儒的那些人,思想都有些与众不同?” 徐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禁心生敬畏。 徐忠明:多在小玉娘面前说点神佛无用的话,她应该不会再想着求仙问道了吧? 也不能怪徐忠明误会,他老人家一开始端着架子,等杨玉英主动找他表达向学之心,他再提出几样考核,好好考教考教,自然顺理成章地为自家书院兜揽一位小天才。 可是他的媚眼全卖给了瞎子,杨玉英的注意力明显没搁他身上,全冲着李道长去了。 又是帮着抓药,甚至打了野味还主动给道观送,去听李然讲经,帮着招呼信众,那模样,任谁看都觉得这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 徐忠明又才知道,玉娘是与人和离过的。 他自己一生梅妻鹤子,自是不觉得女子和离有什么,可到了胡子一大把的年纪,难道还不知道世人对女子的苛责? 玉娘再豁达,也还是年轻娃娃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想不开,脑子一轴,跑去出家了。 徐忠明想一想心就痛。 偏偏前几日,李然看破他那点小心思,还挤兑他,说什么自古以来,道家也不乏治学大家,有向道之心,是好事,说完李然自自在在地义诊去。 结果吓得他连最喜欢喝的明前茶都喝得没了滋味。 杨玉英只当徐忠明有特殊爱好,既然李道长不介意,那自是随他。 咕噜噜。 徐梦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咂摸了下嘴巴:“饿了。” 杨玉英诧异:“不刚吃过烤鸡?” 不久前她逮住只野鸡,两个人糊上泥巴埋土里烤得外焦里嫩,吃得喷香。 不信问问还在凉亭里装模作样讨论文章的孟子君和王兆麟,就连落落寡欢的王兆麟都能冲徐梦翻白眼。 他们两个辛苦完成老师留下的任务,还必须要保持风度,徐梦坐在凉亭外啃鸡腿啃得满脸油,一边吃还一边评价,这仇恨可是拉得杠杠的。 杨玉英笑了笑,走到不久前烤鸡的地方,从土里扒出来两颗红薯,正好温热不烫,两人一人一个分着吃。 “真甜,就是吃多了吧,老放屁有点不雅,不过现在不在书院,无所谓。” 徐梦啃得高高兴兴,杨玉英莞尔,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道观里嘈杂声四起。 杨玉英略一蹙眉,随即精神大振。 她在青霞观出出入入十好几天,愣是没找到半点有关任务的线索。 根据游戏经验,杨玉英有理由相信,想触发任务,必须有契机。 可是青霞观里风平浪静,什么动静都没有,李道长整日不是出去义诊,就是在观内看诊,再不然便给小道士们讲经,整个青霞观与世无争,就如世外桃源。 邹宴等皇城司那些大人物到是神出鬼没,但就算他们是契机,杨玉英也不敢监视。 难道现在,契机终于来了? 杨玉英捧着红薯站起身进了后门,刚一进去,就看到好几个小道士向前跑,她一把抓住一个急声问:“怎么了?” “前面吵起来了,赵锦和我们师父吵得好厉害。” 杨玉英一愣。 徐梦也愕然:“啊?怎么可能!赵锦那么腼腆的女孩子,哪会和人吵架,与李道长吵就更不可能。” 这段时间,赵锦每日来青霞观,请李道长为她治病,她似乎对医术很感兴趣,李道长虽未曾收她为徒,到也指点了她一些医理,药理,将将对她有半师之谊。 杨玉英蹙眉:“走。” 一路跟着诸多道士一起,穿过青霞观,从正门出,就见古旧的大门前,已经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看热闹的香客。 “李观主,赵锦一向觉得你大仁大义,有大慈心!” 赵锦立在石阶上,护着一个神色萎靡不振,精神恍惚的村妇,正遥遥同李然对峙,“没想到,我赵锦看错了你,你竟和那些妖道们没甚不同。” “不,你甚至更可怕,你凭借百姓们对你的信任,三言两语忽然几句,就夺走了小云的一只手,小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可是修道之人,为何能这等残忍!” 李然心中惊讶,“赵夫人,你这是何意?我李然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自问无愧于人,夺手之说,纯粹是无稽之谈。” 左右的香客也是满脸疑惑诧异。 “李道长向来心善,怎会做此等事,必是弄错了。” “就是,这是哪里来的流言?” 青霞观虽不大,但其在登州有几百年的历史,此地又地处边境,与斡国接壤,战乱频频,不免有许多百姓寄希望于神佛,因此香火鼎盛。 要不是李然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怜贫惜老,治病施药总自掏腰包,手里留不住余钱,青霞观怕也能成一富贵道观。 当然也正因此,观主在当地百姓心中还是颇有威望。 这会儿有人指责她,众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妖道 秋风簌簌,落叶飘飞。 青霞观前气氛渐渐凝重。 赵锦脸带病容,身体瘦削,眉眼间略带几分倔强,只是清秀的一张脸,却是我见犹怜。 杨玉英早就知道,赵锦长得很好,不是说有多漂亮,而是气质上有一种特别的纯净,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然她知道,赵锦其实很普通,性格上还有一些自私。 当年杨玉英被赵锦的爱慕者欺凌时,此人也试图阻拦过,可她那位爱慕者一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就再不愿意多说什么。 显然和自己的朋友比,一个她讨厌的女人究竟会面临什么,是死是活,也无关紧要。 人性如此,到也无需苛责。 此时,青霞观前议论声更大。 赵锦最近都跟在李然身边,也陪她义诊,不怕苦,不怕累,对待那些贫寒的病人都很体贴,不多时就有香客认出来,本来一心向着李道长的,心中也不免嘀咕。 毕竟在大家的印象中,赵锦可是李然身边的人,来自身边的指责,其实比外人的指责更可信。 赵锦沉默半晌,略略低头,轻咬贝齿,目中流露出强烈的愤懑。 自谢红的事后,她情绪一直不好,恍惚得厉害,今天尤其痛苦。 “十天前,小云帮她爹劈柴时伤到了手,情况很严重,找了两个郎中开药方,始终不好。” “昨日马大娘到青霞观内,想让李道长你为孙女做一次祈福法会,好让孙女早日痊愈。” 她顿了顿,叹道:“结果,道长说,小云命里注定当有这一劫,破解不了,唯有去手保命……还给了她一包香灰。” 赵锦的声音微微颤抖。 李然满脸茫然。 其他信众倒抽了口冷气。 “马大娘信以为真,就偷偷剁去小云的手,还以香灰覆伤口,结果生生害了自己的孙女,现在小云还奄奄一息,哭嚎了一晚上,如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能不能留住这条命尚未可知。” “呜,我的小云,小云!” 赵锦话音未落,身后那个一直神色低落,粗布麻衣的年轻媳妇终于忍不住,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 左右的香客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赵锦着实不像在撒谎,那小媳妇哭得也确实可怜。 议论间,只见赵锦似有满腔的愤怒和同情含而未发:“小云才八岁,如今少了一只手,还是右手,就是活下来,将来要怎么办?这一辈子可彻彻底底地毁了。” “我绝不容忍!朗朗乾坤之下,这种事我要都不管,那我还是人吗?李道长,你现在……便与我去县衙说清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锦儿。” 正说话,沈若彬拨开人群,缓缓走出,神色肃穆,转头四顾,看了看周围百姓,对李然道,“我是本地县令,李道长,你若当真招摇撞骗,坑害病人,我必要你付出代价,现在就同我去县衙。” 一看惊了官府,县太爷也在,香客们神色骤变。 青霞观前,气氛一时凝重,哪怕是如今朝廷实行新政,县衙大门再不似以前那么难进,寻常老百姓们非大事也不乐意见官。 “问案便问案,李某问心无愧。”李然到是神色坦然,转身交代弟子们紧闭门户,交代完抬脚就要下石阶。 “且等一等。” 杨玉英看热闹看到如今,目光流转间,轻咳一声,便同徐梦手挽着手穿出人群。 她虽然身上还带着些许浮土,刚刚又是烧火又是设灶,形容自然不很光鲜,可她向来享受惯了,从来不知吝惜好东西,身上穿的是新刚从驻地商城里买的套装,叫天海络纱。 每一层纱都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点缀了无数颗的珍珠宝石,不光不显得杂乱,特别清新素雅,头上一顶小小的银冠,材质先不提,光做工就不是一般的价钱。 徐梦她们初看杨玉英就穿着这么一身在山林里穿行,都有些咋舌。 要知道,长平书院里贫寒学子不少,徐梦却是正经的豪商之女,她爹爹是大海商,在大顺朝内不算什么,在登州已堪称首富,海商之家的小姐不知见过多少好东西,论奢侈无度,还是商人出身的奢侈。 她都侧目,何况沈若彬? 沈若彬蹙眉,心头一跳。 杨玉英如今越发美貌,她本也漂亮,如今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沈若彬心里厌烦她:奢侈浪费,贪慕虚荣,看,杨玉英就是这样的女人。 可他也不能不承认,他竟然会被吸引,虽然那样的皮相,没有男人不会渴望。 而且,他心中却忽然有一点隐秘的念头,如果杨玉英的那些东西能为他所用…… 也只是一闪念,沈若彬回神,就见杨玉英好似没看到他,朗声问道:“敢问这案子是谁举告?” 那粗布麻衣的年轻媳妇瑟缩了下,赵锦蹙眉,向前走了一步:“我!” 杨玉英点头:“李道长被人举告,去衙门分辨清楚,自无问题,但我要把话说在前头,青霞观百年声誉不容诋毁,若最后证实此事纯属诬告,我们便要诬告之人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向李道长认错,还要向所有人解释清楚。” 沈若彬蹙眉冷笑:“你要怪就来怪我,莫要针对锦儿。” 杨玉英转头看他,远离了两步笑道:“沈县令见谅,我家里人非说你有一种叫妄想症的病,和谵妄差不多,要我离你远些,以免被咬到。” 周围围观的轰然而笑。 沈若彬一时觉得深以为傲的自制力几乎要消失,努力克制才能勉强不失风度。 杨玉英到是一脸的无辜:“对了,朝廷如今施行新法,诬告罪到是不反坐了,都按轻重量刑,轻则杖五十,重则坐监三年,似乎也用不到赵夫人去解释什么。” “既然如此……”杨玉英笑了笑,“我便也做个证人。” 说着,她就直接转头冲人群里道:“马婶,你是当事人,如今闹成这般,你还不出来?” 众人一愣,左右探望,不多时,就有人把人群里缩着的,一个身形枯瘦,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推搡出来。 赵锦身后的麻衣年轻妇人,一看到老太太,登时哭嚎声更响:“娘,娘,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砍了小云的手,你平时求仙问道儿媳也不说什么,怎么在自家亲孙女身上,也让那妖道蒙蔽,呜,嗝。”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好大一口锅 马婶闭着嘴,牙关紧咬,神情瑟缩,脸色灰白,偷看了众人一眼,低下头一言不发。 杨玉英拢了拢头发,轻声道:“赵夫人刚刚说,马婶昨日到过青霞观,见过李道长,可是那绝不可能。” 这话斩钉截铁,围观的百姓不免心生好奇,就有个打扮富贵的香客高声问:“此话怎讲?” “昨日我正好在门前收集石榴花,长平书院的徐梦等人可以作证。我在道观门前待了一整天。观内来往的客人,我都看得见。当然,飞檐走壁去做贼的例外” 围观的百姓愕然。 “一共来了四十二位香客,其中九位崔家庄的乡亲,李叔,丘大爷,林奶奶,花大娘带着两个孙女,还有刘婶子婆媳三人,其他三十三位客人,我认得六个,是云海县的来的书生,结伴而至,走时他们都带走了文曲星君的护符,应该是来求前程。” “其他人里,十个是来自登州府的贵人,夫人带着丫鬟仆妇,应该是登州许将军家的女眷,他们拉马车的马上有将军府的标记。另外十七人,都是临县的乡民,听乡音不出方圆三十里。” 众人皆愕然。 也在围观人群里的刘婶子诧异道:“没错,昨天我带着两个儿媳妇来上了一炷香,替我儿求子,还碰上了花大娘,呃,其他人我就没注意了。” 青霞观的香客们比较固定,尤其有几个是日日来点卯,上上香,讨些药材,也爬山锻炼身体。 不多时就有好几个被杨玉英点名的香客站出来证明。 还有香客零零散散地记得一点,也都起来说话,说明杨玉英的确没有说错。 长平书院听见声音出来看热闹的几个学生,个个惊讶。 徐梦伸手搂住杨玉英的肩膀感叹:“玉娘,你这脑子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这般好使唤。” 崔家庄的乡亲们都啧啧称奇。 一时间青霞观前群情涌动,小云的母亲,那个年轻媳妇面上露出些许迷惘。 被推搡出来的马大娘神情麻木,始终不吭气,到似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赵锦轻轻蹙眉,看了看马大娘和她儿媳妇,柔声劝慰了两句,便抬头盯着杨玉英:“杨……小姐,你不要为了给李道长脱罪就胡说,你怎么可能把昨天所有来过青霞观的客人都记住?马大娘是个普通百姓,她的来去,谁会在意?” 杨玉英只耸耸肩,抬头看向四周:“我过目不忘,过耳成诵,这些本也不必让旁人知道。上了公堂,若需我证明我的证词,到时候自然任凭沈、县、令验证。” 说完,她不理会赵锦,只走了两步,走到马婶子面前,盯着她的双目道:“马婶子你这身衣裳,穿了起码有七八日了吧,崔家庄的乡亲们肯定都有印象。” 这个大家到是都清楚。 马婶子家贫,衣服就那么几身,老人家能有一身衣裳就算不错,两个孙女的裤子都是倒替着穿。 杨玉英指了指刘婶子的裤脚:“昨天青霞观做法事,除疫气,殿内殿外,回廊庭院都洒了药粉,所以昨日来我观的香客,身上脚上多多少少要沾染上些许。” 众人本能地去看马婶子,她那身衣服虽破旧,但也看得出,裤脚上除了一点黄泥土外,再无其它。 刘婶子却不光裤子上有,连袖子上也不少绿色的粉末。 马婶子脸色惨白,却还是不吭声,杨玉英也不急:“好吧,没准马婶子爱干净,虽然现在裤脚上鞋子上都没有,但可能是人家清理过了。” “至于我没看见马婶子,其他香客也没看见她,那是她老人家自带避人耳目的本事,躲着大家走的,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众人:“……” 没想到玉清这孩子埋汰起人来嘴巴这么毒。 “可是,马婶子总要现在证明她昨日确实到过我青霞观。大家也都知道,李道长昨日是在青霞观,就在东院侧门义诊,她一整天都在。” “马婶子想让我师父教唆她砍亲孙女的手,她的确要自己主动上我青霞观来,还得盯着,抽李道长离开众人视线的机会。” “可能是趁着道长如厕的时候?” 杨玉英眨眨眼道。 众人都无语,只觉这位未免太促狭了些。 杨玉英顿了顿,转过头,盯着马婶子看,“昨日观里的小道童们给众位香客都赠送了折扇一柄,折扇很普通,扇面上却是画了老大夫治风寒的小故事一则,马婶子你既然来了,哪怕没拿到折扇,总也该看见了,敢问扇面上绘的是小男孩儿,还是小女孩儿?” 马婶子身体顿时一僵,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唇微微发抖。 杨玉英一笑,从腰里摸出折扇,轻轻展开摇了摇,只见上面画着一根怪模怪样的药草,哪里有什么孩子。 青霞观前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此时大家心里都明悟,怕是马家那事,与青霞观半点干系也无。 许久,赵锦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眼眶发红,声音干涩:“你,不是你亲口说,自己是听了李道长的话,才觉得小云命中有此一劫,不能躲避,才砍了……小云的手?你为什么要撒谎?” 马婶子浑身一颤,捂住脸痛哭:“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多管闲事,我家的事什么时候用你来管?” “你擅自跑过来跟我儿子,儿媳妇说什么京城里的大医院,那些金毛大夫说不定能保住小云的手。别说京城的大医院了,你知不知道在登州的医院里治病,他们要多少钱,光是检查,他们就要十块,做那劳什子手术,至少五百块,用药动不动就好几十,我家几口子要吃饭,要活命,小四还要读书,哪来的钱给小云治病?我不把丫头的手给砍了,家里就永远安生不了!” 一户普通农户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极不容易,他们家里主要劳力就是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两个,想给小云治病,他们两个必不会再交钱给家里,说不得还要举债,这钱一断,小四也不要再想读书,那可怎么得了? 一家子的希望就都没了! 马婶子几乎崩溃,戾气迸发,跌坐在地上,爆锤自己的腿,她儿媳妇不敢置信地看着婆婆,瞠目结舌,满面绝望。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逃出生天的传承 赵锦脸色发白,一行清泪滚滚落下,强烈的委屈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马婶子却同样一脸绝望地吼:“你轻飘飘几句话,到是显摆了你的良善,你的好心。你是好心了,说几句话又不费什么力气,也不费钱!可治病,是要花大钱的,怎么,这钱你来给?” 赵锦愕然——关她什么事?小云有爹有娘有叔伯有爷奶,怎么会轮到她来出钱! 她竭尽全力替他们家出主意,那是关心小云,如何反到关心出罪过? 赵锦声如啼血,大怒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玉英颔首:“确实没这样的道理。同样,也没有把黑锅扣李道长头上的道理。” 马婶子自私自利,一心只想着儿子,在她心中儿子的前程显然比孙女的命更重。 青霞观的道士们,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不悦愤慨。 他们是修行之人,按理说不该随意嗔怒,但还没修成正果,一个个尚是肉体凡胎,遇到这等事,一个弄不好青霞观几百年的声誉就毁于一旦,不生气才怪。 杨玉英轻咳一声,转头看着那些深受惊吓的围观民众:“赵小姐有句话到是说得不错,青霞观的香灰它也是香灰,不治病的,不知道哪来的小道消息,非说香灰能治病,害得我这大半个月,和几位道兄每天都得把香灰给换成滋养身体的药粉,生怕有人偷去吃,再吃出毛病。” 众人尽皆失笑,有几个曾跟着蹭过香灰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场闹剧终于结束,剩下的是马家人自己的事情。 只可怜小云,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般苦楚。 赵锦有些话确实很对,马婶子此等恶毒做法,害人不浅。 此时,青霞观前无数百姓瞩目下,赵锦的神色越发苍白,胸口一闷,转身面对李道长:“对不住,道长!” 一句话没说完,赵锦目中泛红,轻轻落了泪,捂住脸转头跑走。 沈若彬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连忙反身追了上去。 虽然两个人都把‘诬告’的事给忘了,不过李然显是没太在意,围观的民众们也就摇摇头,放了过去。 杨玉英伸出手,接住从赵锦身体里飞出的一团光茧,她亲眼看到,赵锦道歉的那一瞬,光茧才艰难地从她体内挣扎而出,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杨玉英没有第一时间把这光茧往李然的身体里放,到是捏在手里稍稍感受了下,软软的有点像中古时代的果冻。 赵锦将来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那是一等一的名医,非常擅长治疗疑难杂症,因为医术好,与很多贵人都有交情。 别看宫中御医无数,前赴后继属于消耗品,可要真是了不得的名医,任谁都会尊重。 当年赵锦考医学院时还发生了一则小故事,有人说她非医术名门之后,读的是偏远地方的小书院,不承认她的成绩,结果她一针把口吐狂言的人给扎得变了三天哑子。 可见,她医术是真高明。 现在想想,怕是赵锦后来得到了青霞观这方面的传承。 人家这‘传承’其实挺自私的,虽口口声声说什么有‘济世救人’之心是条件,但傻子也看得出,这是留给观主李然的东西,为的是青霞观。 误入赵锦手中,怕是有那么一些委屈。 后来青霞观落魄,李然不知所踪,道士们四散流离,禁制没了,赵锦自然得到机缘,借着机会成了名医。 杨玉英一松手,光茧迫不及待地钻到李然的眉心去,李然蹙眉,似乎有点感应,抬手去摸了下。 这回换成她夺了赵锦的机缘。 唔。 杨玉英居然半点不愧疚,她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哪怕拿十个百个赵锦的机缘换元帅的线索,她都不带眨眼睛的。 反正赵姑娘做侯夫人做得开开心心,医术只是进身之阶,也没见促进医学的大进步。 传承留在青霞观,没准还能一代代传下去,再传个几代。 名医什么时候都不嫌少。 杨玉英心情不错,眼看李然不计前嫌地出了青霞观,要去给小云看看伤。 手砍下来了,人还得活着,这世道,活着就很艰难,小云以后怕是会更艰难。 杨玉英掐了手指,保持镇定,却是忽然神采飞扬起来,轻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们,你们理也评了,心里也该放心了,赶紧的,想去上香的去上香,祖师爷也许有些忙,大家多上几回,多跟祖师爷唠唠嗑,也许祖师爷听得更清楚。” 一众道士:“……” “有需要的还可以赶紧去找观里的道兄治个病,今天刚出了事端,我猜,平时懒得见人的那几个医术最高的此刻必在。赵道长说不定这会儿也没拉着徒弟们下棋。” 杨玉英伸手一指。 一群围观的百姓登时一窝蜂地向青霞观平缓的小径上涌去。 几个道长都颇无语。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与李然李道长一样那么勤快,还悲天悯人,比起治病救人。 他们哪怕不研读道经,也更喜欢下两盘棋,再不济,叫几位道友去泡个澡,喝上点小酒,岂不是也相当惬意? “玉娘啊,你可真淘气。” 杨玉英已经大跨步地下了山。 山风兜起衣袂,落叶染红了鬓角,杨玉英进了自家大门,小丫鬟姜微微接走她的风衣,她连饭也懒得吃,便回房间斜倚床上。 那份特殊奖励也很有趣,但是现在半点也吸引不到我们杨姑娘的注意力。 两本书大小的书册平平整整地躺在膝盖上。 杨玉英掀开一看,登时泪目! 游戏系统也忒促狭了些,她这回的任务纵然完成的比较容易,也不能这般敷衍了事。 整个书册,根本就是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元帅的等身照片。 “拍的也不好,也就全仗着我们家元帅长得本来就好看,随便照个死亡角度,一样俊美无俦。” 杨玉英翻了几页,到开始感兴趣。 元帅的这些照片有点特别。 第一页,元帅穿广袖长袍,独坐孤舟,上书:唐,光启二年,金陵。 照片册子的扉页空白处写着一行字——是耶非耶,庄周梦蝶。 “有趣。”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元帅 杨玉英的神色渐渐严肃。 她其实知道,游戏系统如此死板的东西,不会给她开什么玩笑,这个照片册里,必然含着某种秘密。 一页一页地翻开。 “元帅可真迷人!” 有一张照片,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锁子甲,在遍地尸山血海间,顶着一头打绺的血发,胡渣都冒了一层,一身的狼藉,可是他还是很迷人。 杨玉英觉得自己的滤镜可能有点厚。 一整天,她都被各种斯文型的,狂放型的,潇洒型的元帅包围,仿佛当真看到他曾在书院里高谈阔论,曾在战场上纵马拼杀,曾游历江湖,长剑一出,惩奸除恶。 杨玉英从来不知道自家元帅这么爱照相,明明他们曾朝夕相处,片刻不离。 翻着翻着,杨玉英略一蹙眉,信手拿出自己的《无名卷》,轻轻翻开。 太宗皇帝李自敬亲自组织编纂的功臣录里有一幅画像,据说是当时的宫廷画师子阑先生所绘。 那时大顺朝尚未定鼎,李自敬同心腹谋臣们在京郊行宫宴饮,开国初期的风云人物全部到齐。 杨玉英的目光落在李自敬左边第一个位置上,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似乎有些醉意,一手抵着头,斜倚在桌案前,修长的大腿舒展开,因只是个侧面的剪影,看不清楚眉眼,可当初杨玉英第一次看到,就最关注此人,就是因为——他有些像元帅。 元帅那样的人,竟也有人能有他几分风采,杨玉英怎么可能不关注? 但是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很少,只知道他姓林,跟在李自敬身边只有一年多,如昙光一现,就在大顺朝定鼎之前因病亡故,分封功臣时,太宗皇帝追封其为诚国公,陪葬皇陵。 关于此人的身世来历,除了野史上有些不靠谱的猜测,正史中是半个字都没提。 当初太宗身边的神秘隐士萧先生,都还留下了无数传承,弟子八百。 这个人却神秘的如一抹幽灵。 把无名卷摊开,再把相册摊开,杨玉英看着看着,抓起桌边一颗汁多味美的野果子一口啃下一半。 照片里的元帅,和无名卷图画中李自敬的心腹林先生,一样的服饰,一样的绣纹,连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都一模一样。 谁要说这是巧合,杨玉英一定把他头壳撬开好好看看,研究一下傻子的脑子和正常人有何不同。 “我想去盗皇陵。” 杨玉英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左右npc婢女齐齐看过来,目露惊讶。 是真想去盗墓。 看看林先生的棺木是空的,还是藏着她家元帅的骨头。 相册翻到最后,杨玉英看着林元帅坐在战舰的武器装备室内,认认真真地拿着纳米打印机小心地打印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偶。 人偶的模样同杨玉英一模一样。 唔,当初她是用过几个拇指大小的小身体,就是质量有很大不同,有的同真人的身体完全没有区别,也有几个用起来就是磕磕绊绊,怎么也不顺畅。 现在找到原因了。 她就说迪亚机械满分,研究所里那些精英们也是个顶个的大拿,给她制作个身体还能出差错? 到是他家号称十项全能的元帅,战斗技能那是真正点满了点,至于其它的…… 只能说他的身份足够高,于是,大家自然就不吝溢美之词。 杨玉英默默把相册收起来。 秋日一天天过去,日子也还是照过。 冬天将至。 杨玉英一早就准备好各种御寒的工具,打算一整个冬天都躲在家里猫冬。 壁炉重新改装过,用的都是做任务时积攒的料,还有直接从商城里买回来的。 说实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败家。 想了想,又在心里暗自怼了自家元帅几句,还不是以前刷元帅家的卡刷得太顺手,现在早养成买东西不看钱的毛病,然后,杨玉英就理直气壮起来。 什么锦绣壁毯,羽毛挂账,地上铺好柔软细腻的西域羊毛毯,狐裘貂皮早拿出去让刘婶子做成大毛的衣裳。 估计近一个月,刘婶子手边就只能有杨玉英的活。 她不喜欢冬天。 以前到也曾喜欢过,后来当真忍饥挨饿受冻了以后,她就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即便到了星际,元帅追求浪漫,闲来时常制作最唯美的雪景,供她赏玩,她也是兴致缺缺。 冬日一来,就是长平书院的学生们也快要打道回府。 “我们家先生这几天上火了,火气特大,我也就是到你这来才能躲躲清闲。” 徐梦找了个借口溜杨玉英家。 去别的地处,火气正大的先生肯定呲牙,但是来找玉娘,先生就很高兴。 杨玉英轻笑:“听说那老头来的时候就不甘愿,怎么,走也不甘愿?” 徐忠明是避暑养病来的,出门时怨气重得很。 徐梦吐吐舌头,不大敢吐槽先生,可这时候缄默,也就很能表达心情。 “登州新任的学官要到任,是新科状元,还是纯王家的世子。这位可是咱们大顺朝头一个宗室里出来的状元郎。” “此事也算当下京城最轰动的大事,听说好几十学子不服气,闹到礼部去,也不知怎么搞的,赵奕出去三五句话,就平息了众怒,没多久,又邀一干学子去吃饭。” “赵奕现在成了京城士子圈里当之无愧的头面人物,据说他文采斐然,天资出众,为人又谦和,无一处不好。” 徐梦一边说,一边笑,“我们先生好像跟他不大对付,昨天还说人家赵奕得状元,百分之八十是靠脸。” 杨玉英莞尔。 呆萌到欺负起来蛮有趣的小世子似乎长大了许多。 长平书院这几个学生和徐忠明,说是要回登州,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走就能走。 行礼得收拾,马车要准备,护送人员还得提前安排,安全问题要注意。 这里是登州,是那种失踪个把人连找都不必费心找的穷山恶水。 徐梦在杨玉英这儿消磨了一下子,临走笑道:“我现在可明白,我们先生为什么老暗示我们找你玩,怎么样,意下如何?” 先生明显是想招纳杨玉英。 杨玉英失笑:“开春长平书院的新生招生考核,我已经报了名。” 徐梦:“……” 她家那刁钻先生肯定不知道。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场景副本 在很久以前,杨玉英还是个单纯稚嫩的女孩子时,她其实就憧憬过走进书院,将来走进大学。 虽然如今女孩子们的出路还是比较窄,远不像男人们似的,有条条大路可行。 但是上学读书,的确是很多不愿意遵从父命,结婚生子,一辈子被困在一亩三分地上的女孩子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方式。 杨玉英当年,也想过的。 长平书院招生考试,在登州是大事件,可今年却连在学子圈子里,也没掀起太热烈的讨论。 如今大家谈论的都是纯王和纯王世子。 赵奕到登州,的确是给登州带来了久违的新鲜感,登州府上下,以及各个下辖县,被赵奕承包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话题。 刘婶子给杨玉英来送衣服时,就说连他们那位县太爷,也不一门心思哄自己的女人,昨日跑去了登州府,估计是为了迎接那位学官大人。 还有县太爷的娘,到处说自己儿子和纯王府关系很亲近,还是纯王世子的师兄。 哦,董周是在纯王府做过两年先生。 这么算来,师兄这说法也不全是胡诌。 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全登州的人都知道,云海县令沈若彬有后台,后台还很硬。 陆捕头一干人到云海公干时,难免要和杨玉英聚一聚。 “沈县令在登州府可是红得快发紫了,前阵子刚传他可能连云海县县令的官帽子都快要保不住,这几日又人人说他立马会高升。” “赵学官一来登州,沈县令就以师兄自居,两个人看着关系还真挺亲近。” 几个捕快心中都有些不忿,也为杨玉英担忧。 杨玉英和沈家这都算是扯破了脸,以前沈若彬碍于名声,也是为前途着想,所作所为都比较克制,如今有纯王世子为靠山,他还会不会顾忌那些,谁也不知道。 “这纯王世子真是个大麻烦。” 陆捕快蹙眉,“那日接风宴上,赵奕不知从哪里听了你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连道了几声荒唐……算了,不提也罢。” 杨玉英扬眉:“荒唐?什么荒唐?沈若彬不守夫道?也是,人家现在挺守的,看来是知道改过,赵夫人要谢我才对。” 陆捕快失笑:“玉娘还真促狭。” 见杨玉英的确不放在心上,几个人干脆八卦起来,只当是听故事。 那赵奕还一本正经跟沈若彬说——“看着是一粗鄙不文的女人,有碍观瞻,幸亏我没去过荣国府,否则说不得被吓得以后都不敢娶妻生子。” 陆捕快颇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唱作俱佳,很是绘声绘色。 几个捕快都摇头:“这状元背后说人,不是君子,以后在咱登州做学官,可别教坏了学生们。” 杨玉英神色平淡:“许是我骂沈若彬那厮的话,在人家状元眼中就是不够文雅,也许人家骂人能骂得更像象牙呢。” 再像象牙,那也还是狗牙。 陆捕快几个都被杨玉英给逗笑了。 论牙尖嘴利,估计那状元赵奕在这位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杨玉英正和陆捕快他们逗咳嗽,抬头看了眼系统界面上忽然冒出来的大红字,心中忽然有些奇妙的预感。 一边思索,杨玉英一边不紧不慢地撕了一条烤羊腿沾着茶水慢慢吃。 羊腿到是不硬,但是干,沾着点清茶,也别有风味。 正准备喝点酒,外头姜微微领着个风尘仆仆的捕快匆匆而入:“陆头儿,赶紧回去。” “怎么了?” “大事,那个纯王世子爷忽然失踪了。” “啊?” 陆捕快愕然。 其他人也蹭一下站起来,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背脊上都渗出一身的冷汗。 顾不得和杨玉英寒暄,陆捕快急忙追问:“怎么回事?” “咱们这位新任学官,他老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在衙门待着,非要去那些人迹罕至的穷山沟,探看什么文教情况。” “昨日他去祈水县,按说中午就该到,但当地的县令县城和一干乡绅,等到天黑也没等着人。” “赵奕和他那些随从家丁,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府衙派出去的人来来回回搜了好多遍,简直快挖地三尺,愣是找不到。” “登州上下可不就都炸了锅!陆头儿赶紧回去吧,咱们大人焦头烂额,这一会儿工夫摔了七八个杯子。” 陆捕快呆了半晌,按了按跳的厉害的眉心,急忙出门,还不忘回头叮咛杨玉英,“杨小姐这几日也小心些。” 赵奕可不是一般的学官。 纯王世子,深得皇上信任与爱重,他便是在登州少掉一根汗毛,登州地界上也要天翻地覆。 杨玉英目送这些捕快们渐行渐远,这才起步去副本中心查探自己刚刚收到的副本任务。 星际时代的网游多数都是虚拟网游,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以自由性为卖点以后,渐渐找到了各种各样的游玩方式。 那时候的玩家们,真是把游戏世界当做自己的第二人生,第二世界来经营。 与真实世界比,真差不到哪里去。 要是哪天星网忽然崩溃,联邦文明没准得跨点一半以上。 和其他玩家相比,杨玉英这个本身就置身于二次元的,反而懒散咸鱼得令人发指。 即便如此,她也听过不少玩家们品评各类副本。 这些副本一般都是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通常颇有特点。而喜欢设计场景副本的设计师,多是武斗爱好者。 要说剧情副本,还有可能是文戏,有机会依靠智慧过关,场景副本,那多数是肢体不协调者慎入,残障人士退避了。 至于更复杂的剧情场景副本,唔,杨玉英反正是,根本就没敢上手玩过。 她以前是正经小公主,不爱打打杀杀。 如今场景副本将开启,赵奕就失踪? “噗!” 杨玉英失笑。 那小子若被卷进这场热闹里,恐怕有苦头给他吃呢。 嘴巴那么坏,性子也不知比以前讨厌多少倍,是该让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杨玉英坐在时盟大殿内,望着象征时光的金沙舞动,副本的光门还显得有些灰暗。 到是关于这个副本的资料,已经浮现在系统界面上了。 后面还有密密麻麻,非常详尽的介绍文字。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村里皆圣人 杨玉英研究了自家副本中心这么长时间,也知道这个俗称时空守望者联盟的地方,它竟然有自己的设定。 一直以来它自称对世界都是监测,观察为主,轻易不涉足。 唔,这个组织相当庞大,在各个位面,各个世界都有一些隐秘的世俗行者,算是外围组织,不同的世界的外围组织肩负的责任都不大一样。 光看这设定,简直比她知道的那个庞然大物时盟还可怕了。 这一次副本,中秋祭祀举办的地点,就是时盟的世俗行者们的聚集点之一。 是在登州境内一个叫‘银角村’的地方。 话说,剧情副本里的主人公之一,纯王世子是这世间活生生的人。 那场景副本变成大顺朝的某个小村庄,杨玉英表示还是……勉强能接受。 银角村村民们世世代代为时盟镇守一头异兽,名为梼杌,相传它是远古四凶之一,是不是的没人清楚,反正要真放出来,那众生确实要自求多福。 据介绍,五百年前,梼杌本来所在的世界崩溃破碎,它意外随着它那个世界的碎片,飘荡到水蓝星。 梼杌当时肆无忌惮,横行妄为,于是,时盟的数位成员联手将其捕获封印。 但是梼杌凶猛,这种异兽必须有人看守,银角村的村民,就是负责看守梼杌的‘牢头’。 根据时盟的规定,一切神秘,常人不可见,不可知,所以银角村的村民们五百年来都保守这个秘密。 每过十年左右,封印会出现松动,银角村中巫女等人就举行祭祀,再次启动阵法,加固封印。 今年这个活儿却有点不大好做了,两个能主持祭祀的巫女在完成任务前接连病逝,还有个后备巫女,太年幼,且能力着实不济。 银角村的村长决定向上求助。 杨玉英这次的任务就是负责主持祭祀。 “看来不是变态的暴力型场景副本。” 主持祭祀并不难。 加固封印,祭祀梼杌,银角村百年来做过无数回,自有一套流程。 困难在于祭祀要有祭品,而且是血祭。 眼看副本光门开启,杨玉英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 大顺登州府辖内,一共有六个县,差不多是南富北乱东贫西贵的格局。 登州府最东边最偏远的小县城,便是祁水县城,算是登州甚或大顺最小的县城之一。 不要说在大顺的舆图上大约看不到这么个小地方,就是在登州府的舆图上,想找到它也不大容易。 邹宴坐在登州府后衙书房,对着那一摞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档案资料看了一个多小时,轻轻笑起来,抬手揉压自己的眉心。 经常有人说,邹宴乃皇城司第一高手,修自佛门的般若掌天下无双。 可知道他的人都清楚,论武功,皇城司内能在他之上的,至少还有五个。 大顺朝的高端战力,向来让各国都羡慕的很。 邹宴能稳坐皇城司,十年深得陛下信任,其实主要靠的还是洞若观火的洞察力,还有磨练出来的一身整理资料的好本事。 别以为整理资料简单。 皇城司暗探遍及四海诸国,每天汇总而至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不计其数,邹宴执掌皇城司以前,皇城司换了不知多少任掌事,平均三年一个,每个都做案牍工作做得焦头烂额,深以为苦。 偏偏还不是和普通衙门那样,多养文书,多养师爷就能搞得定。 反正现在人人都道邹宴乃皇城司的台柱子,他哪天罢工,皇城司的战斗力能下降一半以上。 合上最后一册案卷,邹宴从里面抽出一个册子递过去,等残剑和旧年看完,笑问:“看出什么来了?” 残剑蹙眉摇头:“银角村?” 他仔细又看了看薄薄的卷宗,里面是关于银角村的一些记载,户籍登记资料,缴税记录等等,他认认真真翻看了一遍,摇头问:“并无不妥。” 邹宴点头:“岂止是没有不妥,我看这地方简直可以当做圣人教化的范本。” 他把档案一推:“这是十年的卷宗,整个银角村年年按时交纳赋税,只多不少,大灾之年没有讨要过救济,没有出过盗匪,没有上报过任何案子,别说杀人凶案大案,就是偷盗等小案也不见。” “简直就像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圣人之地。” 邹宴饶有兴致地道,“更有意思的是,祁水县也很少发生大事,登州同斡国接壤,很多地方就是法外之地,土匪横行,各个村子多多少少都受过滋扰。” “你们可以仔细看一下,登州其它五个县城都有过直接遭遇土匪劫掠的经历,唯独祁水县,十年没有土匪路过。” 邹宴笑起来,“同样,银角村的村民很排外,没有任何外地人迁徙落户的记录。” “他们也不出外求学,祁水县的县学,书院,蒙塾里,就没有过银角村户籍的学生存在。” 旧年愕然:“也许是太穷了,登州本就偏僻,文教不兴,即便是很多书院有朝廷补贴,读书花用大减,可穷苦人家不让孩子读书的还是多得很。” “但是,祁水县县令的师爷,还有四个文书,两个推官,十八个小吏,两个捕头,九个捕快,全是银角村的人。” 旧年、残剑:“……” 普通捕快小吏到无妨,但师爷,文书,这些人的学问可不能小觑。 能当得好师爷的,论学识都不一定比县令差。 “走,我们看看去。” 邹宴起身,伸手接了大氅披上,伸了伸腰轻叹道:“赵奕那小子说去祁水县,结果一去不回头,连我们的人也没查到踪迹。希望他不是掉进老虎窝里被人当零嘴嚼了才好。” 一行人根本没有知会刘知府,也没有通知祁水县县衙,自己骑上马就出了府城。 路上本来走得很顺利,直到入了祁水县地界,转道向银角村去。 山路崎岖,到处是陡坡,就没有一条正常的路。 他们每走一步,身体都好像又沉重了几分。 走了不知多久,道边终于看见个小小的石碑,风化斑驳,显得有些古旧,上面刻着篆字——‘银角’。 正文 第四十章 出不去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略一驻足,举目望去,石碑旁边站着两个小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 一人一把木剑,正在激烈交手,时而腾跃,时而俯身,动作干净利落。 邹宴看了两眼,不自禁赞了一声好。 确实是不错,比皇城司新训营的孩子们都好。 两个小少年闻声转头,看到他们两个,目光在邹宴身上银色大氅上一扫,齐齐脸红,腼腆地笑了笑,两指扣肩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邹宴扬眉,心下有些诧异。 这两个孩子斯斯文文,气质不俗,不似一般人,他心里有事,也便没耽误,点点头一脚跨过石碑,沿着终于出现人迹的小山路继续向前走。 道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或大或小的脚印。 显然就在不久前刚刚有很多人经过。 三个人干脆顺着脚印前行,走了差不多五六里地,邹宴脚步忽然一顿,轻声道:“都注意些。” 残剑和旧年点点头。 周围不知何时竟安静下来。 没有风,没有虫鸣鸟叫,刚才时不时能看到的山林里穿行的猴子也不见。 他们好像进入了一片死域。 残剑忽然手一抖,差点把他从不离身的断剑扔了,惊问:“那是什么!” 只听沙沙声响起,就见一个怪模怪样,长着八只脚,满身大疙瘩,有点像长虫一样的东西,从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上半身抬起,土黄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盯过来。 邹宴伸手把残剑向后一拨,双掌平平推出,一道气浪轰一声打出去。 那长虫被气浪冲得顿了顿,身体却又抬高了一截。 三个人这才发现,这玩意竟然巨大无比,站起来有两个人那么高了,可下半身尾巴还不知有多长,藏在不远处的草堆里,只看见草叶摆动,迅速枯黄。 “有毒。” 旧年吞了口口水:“怎么打?” 前头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能吞下去半座山。 残剑屏住呼吸:“拼了!” 说着就要拔剑,邹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慢慢向后一步步地倒退。 三个人都很紧张,面颊上,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旁边茂林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残剑打了个哆嗦,三个人屏息凝神,瞬间定足,谁也不敢动。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 邹宴闭了闭眼,气息下沉,屏住呼吸,只听窸窣声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茂林里艰难地跨越出来。 杨玉英一跨过草垛,落地地就踩了下裙摆,一个踉跄,跌进欧阳雪的臂弯。 “呼!” 抬手晃动了下银色柔滑如流水的长袖,上面的银线熠熠生辉,长裙摆盖住足面。 头上有很重的银冠,借着脚下一汪水洼,映出一点剪影,也能看见银冠的重量和精致度都让人震撼。 挺漂亮的,又庄重又神圣。 问题是也很碍事。 欧阳雪素来简陋的白袍,也换了材质,多出些华贵的质感。 抬头正好看见邹宴,杨玉英愕然:“邹大人?” 邹宴也惊问:“杨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有破风声传来,一支带火光的箭由远及近,瞬间刺中那长虫的眼睛。 火光本是星星点点,瞬间爆裂,膨胀成一团白光。 巨大的长虫像被融化了一样,随着清风变作白雾。 邹宴抬头,就见不只是他们这一片,山林里四处白光闪烁,好像一下子喧闹起来。 前所未见的怪物开始凭空出现,铺天盖地而来。 残剑和旧年倒抽了口冷气,他们经历过多少危险,从不曾说一个怕字,这会儿却双手发颤,几乎握不住自己的兵刃。 以前遇见的敌人再可怕,再凶残,那也是人,现在抬头看到的都是遮蔽半个天空的‘蝙蝠’。 长出七八个脑袋的蜘蛛。 和那些相比,旧年眼见一只足有两三个人高的野鹿从身边跑过去,心中都难起波澜。 “老大,我们是不是下了地狱?” 邹宴还不及说话,就听见一声轻笑:“你们不是守护者?外来的?” 随着声音,忽有一白衣少女从树上跳下,手持两把扇子,抬手扇了扇,一窝拳头大小的黄蜂就化作虚无。 刹那间不知多少穿着各种各样银色服饰的年轻男女,从山间,从树头,从地下冒出,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的孤身一人,人人拿着兵器,或者弓箭,或者长枪,或者刀剑。 所有的兵器上都有一层莫名的亮光,亮光所到之处,大地都为之一清。 杨玉英摇摇头,牵着邹宴的袖子,无奈道:“结界已经张开,祭祀结束之前,外人进不来也出不去,你们就是想走也要等等了。” 欧阳雪寸步不离地跟在杨玉英身边,身形不动,剑气冲霄,一片冰雪白雾中,前面无论是什么东西,都烟消云散。 “来人可是裁决使大人?” 一看到这冰雪,周围年轻男女们都侧目,面上个个好奇,立即有人走过来。 对方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眼前,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剑眉秀目,英姿挺拔,身上是件银色缎面披风,身后背着箭篓。 他眉宇间略有些犹豫,看到杨玉英一身装扮,嘴角的笑容立时变得温柔和气。 话未说完,天色忽然一阴。 邹宴等人猛然抬头,不远处山巅之上,天地倾塌,大地龟裂,隐约能见岩浆翻滚,热气蒸腾而上,阵阵雷霆怒吼。 “看来封印真的要破了,今年来助阵的兄弟们也不知道到齐了没有。” 年轻人一翻身上了树,搭弓射箭,很快加入到‘打扫卫生’的人群中去,“裁决使请自便,村长在祠堂等您。” 邹宴驻足,神色凝重,静静地看着天地异变,眸中光芒隐现,评估,确定,分析,一时间念头纷杂。 两位平时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少掌事,嘴唇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什么?” 天罚? 灭世? 不周山倒,天柱倾塌? 是不是要请女蜗娘娘来补个天? 各种神话传说杂乱地在脑海里回荡。 “狩猎喽!” “哎哟哟哎!” “狩猎喽!” “哎哟哟哎!” 残剑和旧年还来不及写遗言,就被忽然嘿嘿呦呦地吼起来简短而洪亮的山歌,把脑子里的害怕吓了回去。 脚下,山上,天空中,到处是白色的衣角,乱糟糟的,和赶大集似的。 旧年张嘴苦笑:“我是真听见我家的‘害怕’它嗖一下就自己跑走,追都追不回。”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道:“没看见大家都穿着白衣服呢,只有高手才敢穿白衣服,没有本事的,穿白衣服打一架就鲜血淋漓,又腥又臭,多难受。” 邹宴低头看了眼自己那身白色的大氅。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活祭 顺着界面上提示小地图,杨玉英给邹宴和两位少掌事带路,欧阳雪脚步顿了下。 “我去狩猎。” 话音未毕,转身消失在小径上。 残剑和旧年二人不可抑制地盯着欧阳雪的背影,身体肌肤微微颤动。 他们早知道有欧阳雪其人,却是第一次见。 此时二人只有一个感觉——不要与他为敌。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祠堂。 进了大门,就看到祠堂中间的地上放着个大笼子,大笼子里关了一窝人。 邹宴看到坐在笼子里的纯王世子赵奕,心中没多少波动,反而笑了笑。 赵奕鼓着脸,身边除了他那些家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看这一双男女的打扮,应该家境极好,赵奕明显与他二人认识,不着痕迹地护着那个女孩子。 邹宴忽然问:“你们去镇南王赵子正是何关系?” 笼子里的年轻男子一愣,蹙眉低头,并不肯说话。 邹宴沉吟片刻,也就不再问。 村长和祠堂内十几个村民,并不阻拦他们交谈,此时一抬头,齐刷刷站起身,单膝着地,对杨玉英行礼。 “这些虚礼且都免了,说正事。” 杨玉英笑道,也不多做什么介绍,双方都无交集,介绍也无用,只顺着指引在椅子上坐下,“准备好了吗?老村长还请尽快安排。” 村长的年纪看起来有七八十岁,身体到还显得康健,声如洪钟。 “祭品都已经到位,待得月圆,祭祀开始。” 说着,他拍了拍手。 祠堂外的平坦场地上,正在打闹说笑,凑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纷纷汇聚,不多时就站成横平竖直的纵列,动作极快,显然是训练有素。 乍一眼看去,起码有几十个少男少女,大的不超过十四五岁,小的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每个人都穿着最奢华漂亮的礼服,身上金银饰品简单且庄重。 邹宴悚然而惊。 赵奕在笼子里听到,垫着脚眺望,眉头紧蹙,厉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拿这些孩子活祭,还有没有王法!邹宴,你皇城司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管管?” 村长叹了口气,很客气地同他解释。 “活祭是活祭,却并不一定会死。” 这话音柔顺又和蔼,赵奕却是脸色发青,气得心肝都疼。 “我赵奕自幼不是个东西,没想到你瞧着慈眉善目,更不是人!” 邹宴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看向杨玉英,一向温和的脸上带出几许冷酷。 杨玉英保持自己面无表情,心里其实也有点紧张,果然,剧情场景副本多奇葩,一点也不错。 这边看着剑拔弩张,可其实祠堂里里的气氛到是轻松自在,热闹活泼。 几个村民笑着逗孩子:“祭祀结束给你们烤小羊羔吃好不好,你们王大叔家的羊,不是才生了两头小羊羔?” 为首的一个身量极高的小少年眼睛瞪得溜圆,特别严肃地道:“咩咩还没长大,不能吃。” 祠堂中轰然而笑。 赵奕目光如刀,死死绞在祠堂里所有人身上。 杨玉英看他眉心跳动,眼珠乱转,心知这小子可能憋着坏,正琢磨怎么捣乱。 正闲聊,外面忽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祠堂里一干村民纷纷站起身,隔着窗户都能看到外面群魔乱舞,东方空中忽然闪出一大片花字。 “东南23,结界破裂,确定逃出去一只八脚蜘蛛,白云峰方向,谁离得近,速去支援。” 花字连闪三遍。 赵奕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祠堂里村民并不理他,好几个满脸无奈,叹了口气,爬起来出去干活。 村长摇了摇头:“现在村子里的小年轻们做事毛躁,远不如以前,你瞧瞧,从三天前就开始设结界,到现在还不是这边破,就是那边漏,哎,到让裁决使看笑话了。” 说了几句闲话,村长就安排杨玉英暂时先住下。 邹宴三人迟疑片刻,没有动手,反而与她一起走,村长也没有阻拦,到是看了看纯王世子赵奕,笑道:“学官大人,眼下我们村子确实忙于祭祀典礼,没有时间好生招待您,等事情了结,我村孩子们入学的情况,一定一一向您禀报。” 老人家一派斯文有礼,与登州时常哭爹骂娘的那些粗汉们比,简直像贵族。 赵奕:“……” 杨玉英轻笑:“赵奕怎么到了村子?你们把人家掳来的?” 村长一脸无奈:“裁决使说笑了,咱们银角村从来规规矩矩,不喜欢招惹是非,怎会去掳学官大人。” “是他忽然出现,非要到村子里来视察,我派了三拨人去阻拦,愣是拦不住,又不好动硬的,结果让他找到空子钻到村子里来。” “这种时候,封印缝隙里钻出许多恶气魔物,小老儿也不敢放他们就这么走,真让走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只能委屈他们几日。” 杨玉英失笑,点点头:“就待笼子里吧,笼子里安全。” 和赵奕的待遇比,同为不速之客,邹宴三人就好得多,他们随意在村中走动,想去何处,都无人阻拦。 “这村子看起来很普通。” 残剑喃喃自语。 整个村子修建的非常方正漂亮,都是石头房屋,飞檐斗角,雕刻精美。 不是所有人都穿那种华丽的白衣,也有不少看起来如普通村夫村妇一类的人物,挑水劈柴,农活做得娴熟,嘴里唠叨的也是家长里短寻常话。 若非一整日下来,时不时有各种字迹在空中闪现,然后就有大批的白衣人追赶那些奇奇怪怪的怪物。 不远处还是一片天塌地陷的末世危殆场面。 离得很远,残剑都能隐约感觉到地底下翻出的岩浆,那滚滚热浪。 恐怕三个人就真当这是个普通的偏远小村,村民们还知书达理,似乎当地官府教化有功。 如是三日,中秋将临。 村子里的气氛到还是活泛得很,邹宴却发现几乎家家户户开始把准备好的棺椁,寿衣都摆出来晾晒,村口的纸扎铺子忙得彻夜点灯熬油。 残剑亲眼看见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对纸扎铺子的老板说:“我想要一身嫁衣,我和阿陶哥成亲的时候穿。” “行。” 正做纸扎活的小伙子笑眯眯应下,一点不见惊奇。 杨玉英三日升了两级,比她自己练级一个月都快,她家这游戏吝啬的很,很少提升经验这般痛快,于是也高兴,到食堂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残剑和旧年却半碗都吃不下去。 “那边山头上藏着什么,那般天崩地裂似的,很危险是吗?” 旧年戳着碗里的米粒,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重任 杨玉英也不瞒着他们,一边翻阅系统界面上的资料,一边看副本开场cg动画介绍,沉吟片刻,轻声道:“皇城司消息素来灵通,肯定听说过我的师门。” “银角村算是我师门在世俗的一处驻地,负责镇压昔年前辈高人隐士降服的上古异兽‘梼杌’。” 旧年:“……” 杨玉英的声音极平淡,认真,可听起来确实像梦里的故事。 皇城司主要职责保护大顺安危外,监察天下,一切威胁大顺的行为都归他们管。 百年前乱世时,妖异频频出现,江湖上仗着特异能力作恶的异术高手也有许多。 还兴起起浮屠教等邪教,流毒至今。 但是近些年,自从他们加入皇城司以来,知道的高手大部分都是武功超绝之人,只有很小一部分的确有异常能力,但都属于能理解的那种。 例如山河祭就有一位精通相术的高人,一眼断人吉凶祸福,准得让人怀疑人生。 还有龙虎山的张天师之流,应该会些法术。 他们皇城司有个来自龙虎山的新人,擅长使雷法,当真是能凭空使唤霹雳响雷。 三年前瀛州国来了一位精通诅咒之术的法师,皇城司与对方交手,伤了二十多个高手,还死了一位,这才将其杀死。 具备各种奇异能力的宝物,皇城司的仓库里已经装了不下百件,其中不算危险的甚至开始装备使用。 残剑就有一把传自他师父的随身宝剑,仿佛有灵一样,会撒娇,会生气,会莫名其妙抽他。 但是,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梼杌,怎么可能! 残剑视线落到‘塌方’越来越严重的天空上,默默再一次检查自己有没有中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 皇城司的人可以武功不高,可以不擅读书,可以不机敏,不灵活,但绝对不能意志不坚定。 人人进皇城司之前都不知道受过多少层的考验,考验的主要就是意志,心态。 残剑敢保证,他没有被下迷药。 就算他被下了迷药,老大也不可能中招。 而且,人家迷他们做什么? 皇城司穷得很,掌事加上俩少掌事,也卖不了几个钱! 残剑垂头丧气地咕哝:“好,梼杌。” “今年封印有松动的迹象,现在你们看到的异象,是梼杌的力量延伸出封印裂缝的表现,还有那些怪物,也多是从封印之地钻出来的,再封印加固之前,这些东西会源源不断。” 杨玉英轻声道,“中秋月圆夜,银角村就举行祭祀梼杌的仪式,再次加固封印,到时候就没事了。” 残剑还要追问,杨玉英摆摆手:“我们师门总结出的规律,异常事物会随着知情人士的增多而迅速增加恶化,而且知道这些,这些就会缠上你,给你带来不幸。” “反正我家师门定下了规矩,一切神秘,寻常人不可知,不可见,大家都奉为圭臬,保密和善后处理都做得不错,你们皇城司的历史毕竟还短,不知道也不奇怪。” 残剑和旧年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邹宴。 “梼杌这类东西,只有这一个?” “一个。” “呼。”残剑松了口气。 杨玉英又笑道:“像银角村这类村子到是不少,里面是不是镇压别的东西,我就不清楚了,在我接到师兄们传讯之前,我连‘梼杌’都不知道。” 残剑:“……” 邹宴神色到还平静,比起两个年轻的少掌事,他虽说年纪也不大,却是经历过刀枪剑雨无数。 “只有一个小村子负责镇守梼杌,岂不是不安全?” 正好一个刚打了饭准备吃的村民,听见邹宴的问话,回首笑道:“镇压梼杌,多少人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 邹宴蹙眉:“如果封印破了会怎么样?” 村民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封印破了,我们先死。在我们死绝之前,守望者死绝之前,你们就尽可能地藏起些文明火种,以待将来。” 旧年:“……” 残剑:“……我觉得封印还是不要破为好。” 村民失笑,“别担心,我们祖祖辈辈守了它五百年,基本上十年闹一次,哪一次都轰轰烈烈的,可别管怎么危险,最后还不是天下太平?” 天色渐晚。 一轮圆月当空。 村民们吃过饭,但凡是没接到清剿任务的,全陆陆续续走出自家大门。 赵奕和他的家丁。 还有同赵奕一起的一双年轻男女。 邹宴和他的两个少掌事。 这一次这些外人也跟在村民的队伍中。 赵奕一直绞尽脑汁同人聊天说话,话里话外都藏着试探,可一走出蜿蜒的小巷,就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瞬间闭上嘴。 天都塌了,谁还想得起自己本要说什么? “啊!” 另外的年轻女子,失声惊呼,身体晃了晃软倒在她同伴的怀里,两个人彼此搀扶,几乎站立不稳。 村民们都笑起来,纷纷安慰:“别怕,很快就好,没事了就送你们回家。” 村长慢半拍似的,悠悠道:“学官大人,我们村中所有孩子都是五岁开蒙,七岁入私塾,想继续读的,也有两座书院供他们选择,书院不收束脩,免费提供笔墨纸砚,还有一顿饭食。” 赵奕:“……算了。” 他自从以前遇见个妖怪,从此以后就非常擅长服软。现在似乎就是该屈膝的时候。 穿过村中小径,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水相隔,溪水西面风平浪静,炊烟袅袅,太平盛世。 溪水东面就是山,山上山下岩浆滚滚,火焰冲飞,天塌地陷。 村长气喘吁吁:“老了,这肯定是老朽参加的最后一回祭祀,要真事有万一,就将我这把老骨头喂了梼杌,看着它,守着它过了一辈子,最后葬它肚子里,也不坏。” 杨玉英张开手臂,四个村民上前,替她披上一层银色厚披风,戴上半面面具,递给她一人高的法杖,手腕上,腰间,裙摆,鞋袜,都一一系好铜铃。 三十个少年,三十个少女离开自己的父母亲人,走上前,齐齐伸手,一手握银色的小匕首,另一只手平伸开。 所有少年少女们闭上眼睛,面对面,抬手就要在对方的胳膊上划过。 邹宴和赵奕等人都变了脸,眉心跳动。 赵奕身边年轻的女子猛地挣开搀扶,冲出人群,厉声道:“别伤害孩子!” 这女子看起来柔弱,居然很有些身手,冲过去一把打掉一个孩子手里的刀,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一群孩子都茫然无措,隐隐混乱起来。 女子的同伴身手夺过火把,点燃了火堆,火焰照亮夜空,也照亮孩子们的脸。 很多少年不吭气,但是他们的脸上,早已经泪痕斑斑。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害怕 “他们很害怕,你们看不到吗?这些都是孩子,年纪还那么小,孩子在哭,你们听不见啊!你们到底是不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有没有心!” 女子浑身发颤,眼角含泪,似压抑着恐惧和无限悲愤。 她这一哭,孩子们中间也隐约有啜泣声响起,抽抽搭搭的,像一群受惊的小兽。 一干村民面上毫无表情,只有眼角的颤动,能看得出他们也是思绪万千。 村长大怒:“外人不要来管我村中事,滚!小海,整队!” “是。” 叫小海的是个十一岁少年,立在最前方,他一举手,所有孩子都站直了身体。 就是被那女子抱在怀里的那个,也挣扎着要下去。 杨玉英摇摇头,制止村长已经怒到要派人将捣乱的女子叉出去的举动。 根据时盟的观测记载,具体情形到不知道,可这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混乱中联合赵奕还有那群家丁冲撞队伍,搅合得周围一团乱。 耽误了祭祀仪式,闯下大祸。 此时邹宴三人都在,还是以理服人更好,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杨玉英今日穿戴重六十九斤,看起来奢华庄重,充满威严和神秘,让某些修道,修佛的人看到,说不定会觉得她充满神性,很值得信任。 那年轻女孩子看着她却满是戒备与愤怒,死死地搂着怀里才七八岁模样的小女童,好像随时准备和人拼命。 杨玉英看了看天色,转身走到小海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怕吗?” “我不怕!” 小海的眼睛闪亮,脸颊泛红,似乎因为杨玉英的手而有些羞赧。 杨玉英笑起来:“怎么会不怕,我就很害怕。” 她叹了口气,回头对那年轻的,充满正义感的女子道:“你向上看,最高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凸出来的角?” 火焰包围的山头,的确有一个尖角很突兀地凸出来一块。 “它叫‘梼杌山’,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看起来不远,但是足足要绕行这山九百九十九圈。” “你再看看地上的岩浆,裂缝,火焰,天上劈下来的雷电,我要带着孩子们忍受一路的火烧和雷劈,走到目的地……没有人会不害怕。” 年轻的女子愣住。 “孩子们害怕,我知道的。” 杨玉英拉着小海的手,笑了笑,“这位小姐,可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年轻女子瞬间激动起来,愤怒得双目赤红:“你们想要活祭邪神,,你们会遭报应!” 杨玉英沉默片刻,拉开系统界面,按照小地图的标识,忽然伸手一拍,从身边大树上拔起一枚银钉。 空气中登时出现一条细细的波纹,闭合的结界开了一条缝隙,隐约听见外头杂七杂八的打斗声,间或还有人在唠嗑。 “吼!” 一只巨大的,满脸肉瘤的鱼脸瞬间从结界的缝隙中挤入,张嘴露出一口细细密密的尖利牙齿,正好对着年轻女子。 她一瞬间闻到了一股恶臭,恶心欲呕,浑身虚软,脸色惨白。 村长:“咳咳咳咳咳咳!” 一干村民齐齐扶额。 波纹结界外面一片嘈杂声。 “谁谁,谁把结界给开了?有毛病!” 一只粗糙的大手凭空钻入,一把揪住怪鱼的大嘴,硬生生拖了回去。 “哥们,闲着没事回去哄你家黄脸婆,别……” 大手的主人眼睛沿着裂缝向里面一瞄,正好看到杨玉英手里的银针,登时闭嘴,半晌讪讪道,“裁决使大人,啊,您老真有品位,看看,咱们裁决使大人人家玩什么,玩结界,再看看你们,什么时候了还打麻将!” 结界外蹲守的几个,睁着死鱼眼盯着他看半天。 杨玉英啪一声,把银针复位,缝隙顿时消失。 这些人如此活泼又乐观,年轻女孩子的面色稍稍恢复些许,砰砰跳的心脏平复许多。 杨玉英轻声道:“刚才那能飞的怪鱼不算什么,如果今夜的祭祀失败了,那么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怪物就会出现,先吞噬掉我们,吞噬掉银角村,紧接着就是登州,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去你的家乡。” 年轻女孩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银角村的村长是武垣二十一年的进士。第二排戴皮帽子的那个,是景胜十五年的举人,银角村村民都识文断字,出去科举的不多,每代也有十分之二三,成绩还不坏。” “他们不是你眼中的愚夫愚妇。” “你眼前这些孩子,全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从小爱重,呵护到大。” 杨玉英叹了口气,看着气势渐渐有些衰弱的女孩子,把小海推到自己前面来,笑问,“小海告诉这位姐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们去保护我爹,保护我姐姐,保护我二舅,保护村长大人,还有小桂花。” 小海认认真真地道,“裁决使大人,你不要害怕,小海也一定会保护你。” 杨玉英目光闪烁。 如果真是一场游戏,那该有多好。 游戏随时可以叫停。 老村长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 村民们终于低下头,泪水滚滚而落。 当娘的嚎啕大哭:“我儿,娘宁愿是娘去,为什么娘不能替你去!” 银角村遍地哭声。 一门心思想救这些孩子的年轻女子,一时呆滞,神色惘然:“究竟该怎么做!” 她今日一直在指责村民们冷酷,指责他们都是刽子手,此时在一片哭声中不知所措,神色渐渐晦暗,慢慢闭上眼睛。 赵奕本来闷不吭气,这会儿同样哭成了狗,一边哭一边抽鼻子。 “我都,我都五年没哭过了。” 村中哭声一片。 杨玉英其实心中对这个副本有自己的章程,并不大担忧,可在当下的气氛中,也是不免心潮澎湃。 反而是那些孩子们,比大人更快恢复镇定。 小海咬咬牙,一刀划在自己的胳膊上,脸上露出个极坚定的笑容,“裁决使大人不怕,小海也不怕了,好不好?” 随着他的话,所有的孩子瞬间列队整齐,就如他们千百次训练过的那般,齐刷刷划破了手臂。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不行也得行 赵奕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骂了句该死! 邹宴也神色震动,默默抚平腰袢折皱,轻声叹息,刚要说话,就见小海抬起头,脸上仿佛放着光,很镇定转头对这些孩子笑了笑道:“我以前也害怕,还哭鼻子,闹着不要当祭品,我想,大家也都害怕过。” “现在,大家除了爹爹,娘亲,兄弟姐妹,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能不怕了,我们站在一起,你们跟在我后面。” 孩子们点点头,他们的腰带上扣着环,上面有个挂钩,彼此的挂钩都挂在一起。 杨玉英轻笑,腰带上的挂绳递给小海,同样让他系好,双手握紧法杖。 法杖上的尖刺刺入指尖,鲜血汇入法杖的杖身,最顶端的宝石渐渐泛出红光。 “走。” 一行人毫不迟疑地大步跨过鸿沟。 鲜红的血滚落,渗透进山边土地内,空气里却丝毫没有血腥味,反而泛起一丝香甜。 村内村外隐隐传来喊杀声,还有歌声,火堆接二连三地点燃,照亮了夜空。 所有人都不说话,抬头看着杨玉英带领的长龙从山脚下蜿蜒而上。 脚下简直像是能烤熟人的温度。 周围大火缭绕。 哪怕她和所有孩子们穿的都是防火防电防刺的特殊服装与鞋袜,还是不能完全免除伤害。 系统界面上不断地刷屏。 杨玉英额头上汗水滚落。 她要找到元帅,让元帅促成立法——登山爱好者不许成为副本设计师。 再加一条。设计副本的设计师们,必须把自己副本里的场景挨个经历十遍八遍。 不多时,她连胡思乱想的力气也没了。 努力将全部精神放在封印程序上,还有关注孩子们的身体状况,计算他们所有人的承受力,身体受损情况。 杨玉英终于忍不住又装备了一小部分天平套。 跟在她身后的孩子们离得太近,又处在危险的环境下,大约反而感觉不到什么。 但是银角村的村民,还有那几个外人,一时间却有种纳头便拜的欲望。 连邹宴都摩挲了下指尖,脑海中开始回忆各种关于祭祀的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杨玉英和孩子们越走越高。 跨过了一大团烧起来的火山,走过只有半只脚那么窄的甬道,攀过陡峭可怕的峭壁,渐行渐远,渐渐地被浓烟和翻滚的雷光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赵奕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们能做什么?” 村长轻笑:“老弱病残的在这里等,有力气的可以去领件圣器,一起打怪。” “打怪?” 赵奕愕然,这词可是有点熟悉。 “通常封印加固的过程中,那些怪物会反扑的特别厉害,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村长笑了笑,“我们每年的伤亡,差不多就都集中在这一个晚上。” 其他村民都笑:“也挺好,黄泉路上一块儿走,而且忌日都在同一天,不易忘,大家一起埋,还省时省力省钱。” 村民们轰然而笑。 邹宴也笑了,他一直对银角村抱有一定程度的警惕心,此时却深深觉得,这些盲目的乐观真是挺好。 想一想也是,一个村子几百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流血牺牲不为人知,如果不是乐天派一大堆,恐怕是做不来的。 轰隆一声。 大雨瓢泼而下。 村长神色凝重:“裁决使开始封印了。” 狂风怒吼,山川摇动,天上的裂缝越发的明显,很多怪物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村子里的人全部全副武装,虽然村长要求老弱病残留下,但是八十岁的老头也披挂整齐,论起了锄头。 年不过十几岁的稚女,手持镰刀,眉眼含笑,丝毫不惧地砍飞一只山羊大小的老鼠。 邹宴家那两个少掌事只觉得热血在骨子里沸腾,从村长手里要了两把长枪就扑了出去。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器根本对怪物无可奈何。 雷霆阵阵。 赵奕身上的锦衣华服全成了累赘,湿漉漉的,沉的要命,他一把把披风外套扒下来扔地上,赤膊冲过去一榔头削断了一条蜘蛛腿,冲到大蜘蛛肚子底下瞬间给它开膛破腹。 “呕!” 一出来赵奕就狂吐不止,一边吐一边哭一边动手。 旧年支援了他几次,也啧啧称奇:“他要和我们闹的时候,也有这股子狠劲,我肯定甘拜下风,俯首帖耳。” 从天黑到天亮。 山丘被推平,房屋烧得不剩几座,大家伙身上的血腥味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 天上的裂痕依旧存在,依然有数不清的怪物出没。 老村长忧心忡忡地点了根旱烟。 “孩子们流了一夜的血吗?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开始就试图解救孩子的年轻女人,忍耐地咬住唇瓣,轻声道,“主导祭祀的那人,行不行?” 村长磕了磕烟杆:“小姑娘,五十年前我还不是村长,村里主导祭祀的巫女是新人,她师父来不及教完她就撒手西归,那丫头笨到区区几十个字的祭词背了两个半月背不熟,偷偷躲起来哭鼻子,但时候到了,她不敢上,不能上也得上。” 旁边的村民接了一句:“我们不信她,也要信,不然怎么办?” “还有十年前,巫女临去祭祀前,忽然发起高热来,惊厥了三次,拿冷水泼醒了照样要去。” “今年幸运,求助就有人能赶到顶班,否则我们只剩下一个七岁半的后备巫女了,要是裁决使大人不来,我们家巫女七岁半,一样要上山走这一遭。” 年轻女子半晌无言。 赵奕倒抽了口冷气,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发毛:“难道,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天天可能面临末世的地方,无知无觉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快看!” 几个村民猛地站起身。 就见天上的裂缝终于一点点合拢,阳光升起,浓云散去。 老村长松了口气,扔掉手中残破不堪的斧头,笑道:“接上各自的娃,该回家睡觉的睡觉,该下地的下地,该上学的上学。” “对了,咱这不还有个要学官大人,他老人家要视察呢,都准备准备,好生招待。”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没法选的跟宠 一众村民拖着疲敝的身体,乌怏怏地散去。 赵奕抬头看着远处山巅,还是烟雾缭绕,到是没了火光和雷电。但也没有寻到鸟雀虫兽的踪迹,更不要说人。 “人呢?” 那位神秘高贵的裁决使大人在哪儿? 还有那几十个刚刚诞生于世不久,代表未来希望的孩子。 他家皇伯父都说过,大顺之未来,属于少年人。 赵奕是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场面吓得魂不守舍,可回过神,却不觉得这种责任该由少年来背负。 “大顺朝三亿多人,怎能全赖一群少年救命?” 赵奕神色惶惶,“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接那些孩子们下山?” 老村长冷着脸道:“除了择定的巫女与祭品,其他人不被允许接近梼杌山。” 那片山头是封印梼杌之地,在整个银角村,便以‘梼杌’命名,就是再淘气的孩子,能在整个村子里上树爬墙,下河摸鱼,也绝不敢跨入那座山半步。 老村长顿了顿:“等吧,会回来的……每一次都有人能回来。” 就算死伤惨重,就算尸骸遍及整个梼杌山,也会有人带回孩子们,归葬祖坟。 再入银角村,村子里已经风平浪静,破损的房屋,该拆除拆除,该修整的都在修整。 农户家隐约有欢声笑语。 厨房里已是炊烟袅袅升起。 面对这类突发事件,大家经验很足,这一次又有不少援兵,村中死伤不重。 伤了十几个人,两个重伤,但也不至残疾,静养三个月便可康复。 唯有一个牺牲的,是个一百零九岁的老人,不光没甚好悲伤,反而是喜丧,孝子贤孙们搭起彩棚,请村子里的戏班子唱戏,准备连唱三天。 这样已经算是大胜。 此时太阳从云雾中露出头。 残剑和旧年扯掉破破烂烂,又是汗水又是血水的披风,明明才一夜,他们却仿如新生。 “杨小姐是不是……回不来了?” 旧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残剑也道:“徐山长前几日还说,想让杨小姐去长平书院读书。” 天妒英才! 残剑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回想悼文,好歹相识一场,即便不熟,也不愿意让对方死得悄无声息。 “我们凑凑银子,把她后事给办得热闹些。” 旧年也叹气:“杨小姐同荣国府不和睦,又已与沈若彬和离,不知她师门是什么意思?杨小姐要葬去何处?将来有没有香火供奉?” 赵奕虽还不知道那个神秘巫女是谁,听旧年他们说的热闹,也耷拉着脸接话。 “那人不是这破村子的?虽说长得丑,脾气坏,不懂事,不像个女人,可……” 咔嚓,扑通! 脚下忽然结了冰。 赵奕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声音戛然而止,轻轻抬起眼皮,就看到了欧阳雪。 “啊啊啊,鬼,鬼!” 欧阳雪目不斜视地跨过他的脑袋走进祠堂,祠堂的窗户开着,杨玉英正懒懒地喝着粥,和一干小孩子们说笑。 庄主进门随手递给她披风,“走?” 赵奕看了看欧阳雪,又去看杨玉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滚落。 他死死闭上嘴,错觉,肯定是错觉。 残剑和旧年都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回来的?情况如何?没有看到你们下山!” 杨玉英冲二人颔首:“很顺利,和梼杌聊了聊。” 顿了顿又道,“回来时没走山道,从另外一个门出来的。” 村长也有些惊讶:“以前听我爹说,梼杌封印地不是梼杌山,而是另一个空间,从村子任何地方都能通往封印地,但一直以为是祖辈们瞎说呢,没想到还真有另外的路,真不愧是裁决使大人。” 一众村民和村长一起狂吹彩虹屁。 残剑看着这热闹场面,只觉荒谬。 和梼杌聊了聊? 聊什么?人肉是臭的还是酸的? “那到没有,不过到是说到皇城司最出名的油焖三黄鸡,听闻味道极鲜美,寻常人品尝不着,梼杌很喜欢,垂涎三尺。” 一时失态脱口而出的残剑:“……” 杨玉英轻笑。 她这回通关的确没有银角村,村民们想得那么难。 昨夜,杨玉英带着一干‘祭品’,历经千难万险,披荆斩棘,身披雷霆登上山顶,抬头就看到撕裂的天空中露出一双硕大的牛眼。 牛眼珠子里还含着点光,大嘴巴一张,利齿一嘴,凶悍野性,吓得孩子们瑟瑟发抖。 杨玉英也被唬了一跳。 仔细一看,却发现梼杌这家伙就是打了个呵欠。 多亏了元帅也爱玩各类异形恐怖游戏,用各种异形角色,那些角色外表一个比一个狰狞可怖,但是一样会说笑,会委屈,会哭嚎,会扯八卦,会吃饭拉屎放屁。 杨玉英看得多了,这回自然从梼杌身上找到点熟悉的感觉。 灵机一动,她就决定随机应变改一改封印方式。 既然都是文明的智慧生物,何必非打架?打得你死我活,损伤惨重有什么好?聊一聊不更愉快吗? 杨玉英未语先笑,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梼杌瞪着大眼珠子在封印里盯了她三秒钟,嗡一声,鼻子里喷出口气。 五百年来,银角村的人不敢和梼杌交流,也无法交流,他们把纯粹梼杌当野兽。 但其实号称上古四凶之一,来自异时空的梼杌,早就诞生了灵智。 银角村的五百年,于人来说是漫长的好几辈子,对它来说不过一场酣眠。 杨玉英的种族是精灵,她就算没修习过精灵的各种技能,依旧拥有和生灵沟通的天赋。 梼杌看到她,可比看到纯种的人类亲近得多。 杨玉英和他东扯西扯聊了大半夜。 梼杌还很客气地捉了一堆麻雀送给那群小孩子当零嘴。 一人一兽就达成协议,签订契约,从此以后,梼杌就是杨玉英的跟宠了。 “哎!” 故事里善良可爱的女主角们,会去找的跟宠有龙,有凤,或者九尾狐,再不然也是毕方一类拥有漂亮的容貌的。 梼杌是什么? 长着一身狗毛的老虎,凶神恶煞,桀骜难驯,在各种故事里出场,多是让男女主一刀灭的货色,反正没有当宠物的价值。 问题是现实不是故事,杨玉英也想有个漂亮可爱的滚滚做爱宠,但与同梼杌打架比,显然还是接受她家宠物就是怪兽,这一残酷现实更好。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庸俗 虽然宠物长得奇葩又可怕,杨玉英还是满喜欢的。 哪怕不为它凶悍的战斗力,只为和梼杌签订契约,自动赚取一个随身小空间,那也算是血赚了。 梼杌被封印的异空间,其实就是它的世界的残片,虽然破裂了,但灵气还足,五百年间梼杌吃吃睡睡都在其中,整个位面已经被滋养得很肥沃。 杨玉英观察了下,那地方面积不小,梼杌身体延展开足有五六百米,能在其中随意翻腾飞跃。 有高山,有流水,生物系统完备,灵气十足,哪天杨玉英陷入危险境地,全靠从里面捉鱼捉虾捕猎野兽吃,也能保证自己百八十年饿不死。 …… 中秋祭结束了,银角村终于恢复宁静。 村民们生火造饭,家家户户都把最好的吃食拿出来,架起篝火,烤上猪羊,欢聚一起,载歌载舞。 有不少人当场吟诗作画。 残剑走了一圈回来,暗自咋舌,整个村子的人,看着似乡野村夫,居然人人读书识字,个个有一手武艺,从稚童到老妪,没有一个是简单人。 村长亲自动笔,把这一次祭祀的全过程认认真真书写成文,先在祖宗面前供奉三天,收录进《银角村志》。 银角村要是不消失,那么后世子子孙孙都能看到杨玉英的丰功伟绩了。 杨玉英笑盈盈接受了村长村民们一连串的彩虹屁,就准备离开。 副本顺利通关,阵营威望大幅度提升,收获满满,再不走还等什么? 她此时略有些后怕。 没有进入副本之前,她心态一直偏于轻松,带着点游戏人间的潇洒。 和作为的祭品的孩子们接触之后,才真正将自己高高在上,俯瞰众人的视线稍稍扭转。 到直到如今尘埃落定,她突然了悟,自己这一场游戏,能改变她足下的土地,甚至稍稍扭转这世界的生灭。 以后这样的情况或许还会出现,她难道就敢保证,每次都很顺利? 如果通关失败,还有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随手把笨重的装饰拆解下来,披上薄披风,从村长家借了一头驴,杨玉英低头对一脸怀疑人生的赵奕,赵世子笑道:“世子爷视察够了?” 赵奕浑身一颤。 这种强调,这种声音,这种似笑非笑的带着些许调侃和漫不经心的感觉! 我的妈呀! 赵奕再也没办法骗自己,亘古以来,能让他背脊生冷汗,小腿肚抽筋打转者,唯一人,不,一妖物而已。 他站直身体低下头,乖乖表露出自己最顺服的一面:“够、够了。” 杨玉英点点头,骑着驴,后面赵奕带着家丁们老老实实跟着,一路出村。 至于邹宴那三人走不走,会不会对银角村加强监控,谁会去管? 中秋一过,天气就当真开始冷。 登州气候其实还好,但一到冬日,风湿冷的厉害,寒气一阵阵往骨头里钻。 沈若彬是南方人,一到这时候便冻得脸色乌青,眼神发木。 立在老龟山脚下,一侧头看见茂林修竹间掩映的大宅。 沈家自幼家贫,住的是茅屋,吃的是野菜,穿的是麻衣草鞋,自入学读书,时常有人讥讽嘲笑,四处是冷眼。 沈若彬含羞忍辱,俱是和血生吞。 多少年了,因为他会读书,在读书人里受的都是艳羡,当年的那些刻在他身上的痕迹逐渐淡去。 他几乎要忘记他贫寒过的那段时日。 直到最近,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无助的幼时,县衙里连寻常小吏都敢给他白眼,待他和善客气的上官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微妙的不理解。 因为什么? 只因为他和杨玉英扯破了脸面?不,是因为他站得还不够高。 如果他现在是朝廷肱股之臣,如果他不是区区一云海县令,而是三品,四品的高官,或者他不是贫寒出身,他也是王孙公子。看谁敢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他? 沈若彬冷笑。 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喜欢锦儿,便一样还是重情重义,他不喜杨玉英,那杨玉英才会是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嘲笑的那一个。 抓不住他的心,便是杨玉英生平最大的罪! 他现在已经想得明白,只有他先爬上去,才能实现他的抱负,在这之前,略作妥协也无妨。 纯王世子与他不是一路人,但他一样可以逢迎,他若与赵奕有交情,能抵得过十年辛苦筹谋! 沈若彬神色凝重,心中无数计划翻腾。 世子失踪之事,或许是危机,但有时候遇见危机并非坏事,如果他能在这之中…… “来了,来了。” “好俊的小哥。” “那不是杨小姐?” 沈若彬沉吟间,正准备去拜访徐山长,便听不远处一阵嘈杂私语声。 他心中略有些嫌恶,他讨厌一切粗鲁的,庸俗的东西,登州偏就是一个如此粗俗的地处,他任职知县,教化三年,成果依旧寥寥。 寻着嘈杂声看去,沈若彬愣了下,眼睛大睁,身体不自禁地僵直了片刻。 纯王世子赵奕,新科状元,听闻在皇帝面前也嬉笑怒骂撒泼耍赖的那一位,手里牵着一头小叫驴,颠颠地走在乡村泥泞的小径之上。 一群家丁护卫徒步跋涉,老老实实追在后面。 能让世子挽缰的,天下能有几人? 沈若彬的视线落在端坐小叫驴背身处,一手拢衣领,昏昏欲睡的杨玉英身上,终于凝滞。 赵奕也是没法子。 杨玉英借来的这头驴很是个性,在银角村时到乖巧,可一离村就犯起倔,原地打转昂头叫唤,见草吃草,见树咬树,哼哼唧唧不好好走路。 赵奕他有马也有车,可他那些马车经过一路奔波,又脏又乱,他愣不敢提一句,请对方改换交通工具的话,自己忒殷勤地下了马,拎着胡萝卜替杨玉英哄起驴。 沈若彬此时才崩溃,赵奕身边一干下人早崩溃了一路。 赵奕只当没看到沈大县令,护送杨玉英他们到了家门口,人家没让进门。 纯王世子戳门口唉声叹气了三分钟,耷拉着脑袋,低垂眼皮,乖乖走人。 赵奕承认,多少年过去,他在某‘妖物’面前,还是蠢怂的厉害。 杨玉英一进屋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摇头。 要是能看到赵奕的幸运值,一定是个很高的数值。 那小子趋利避害的本事简直是天生的。 要不是他今天这么乖巧伶俐,杨玉英非削他一顿不可。让他用那般轻忽的语气提起女性。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流言 与赵奕同处一个身体那么久,杨玉英很了解那小子,想抓他的小辫子简直一抓一大把,随便动动手都能让那小混球难受得要命。 但既然他这么乖,那便罢了。 事实上,此时赵奕垂头丧气地离开崔家庄,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咔嚓咔嚓地扭动脖子,转头问身边一小厮。 “刚才那是崔家庄?” 小厮不明所以,却是连忙应是。 “……那天喝酒,沈若彬说他前妻叫什么?” “回世子的话,似乎是姓杨。” 赵奕木然地盯着眼前一片斑秃的树。 他的记性很好! “我好像说过,沈县令如今看女人才叫很有品位,有眼光?以前那悍妇要不得!” 小厮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赵奕身体晃了晃,眼皮轻轻一翻,露出个小小的白眼珠,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世子!!” 一众家丁大惊失色,齐刷刷簇拥过来。 赵奕僵硬木然地躺了好半天,才拉着身边小厮的胳膊站起来,鼻子一抽,眼泪滚落。 “要是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你们也别找我,跟我爹说,虽然新王妃是个蠢货,但他那样的,配这样的王妃也凑合,好好教导我那一双弟妹,呜呜呜呜呜!” 家丁们:“……” 赵奕哭完,心里又不想死:“……要不再抢救一下?快去帮我找找,看登州有什么特色宝贝没有,我,我要救命!” 家丁:“……” 他们家世子傻了,这可如何是好! …… 近来长平书院要举行招生考核,整个登州震动,上到官宦,下到庶民,人人关注。 崔家庄最近也很是安静,尤其是家里有孩子在读书的人家,家中主妇连扯着嗓子嚎叫的时候都少了。 这考核对贫寒人家的学子来说,尤其算是大事。 一旦通过,那从此命运会不同。 当今时代,想改变阶级是极难的事,王孙公子们生下来就高人一等。 就说纯王世子赵奕,他不想读书时,即便做个纨绔也是大顺朝最顶尖的纨绔。 他到了年纪,皇帝会惦记他,会给他安排差事,哪怕他不学无术,地位天然就比多少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官员们要高得多。 等他想读书,他马上就能拥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书籍,他肯努力,状元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要说学问,他一定足够,朝廷取士再不公正,大面还是要过得去。 但若说当日金銮殿上,几百士子就没有一个比赵奕才学出众的,那怎么可能? 只是皇帝在所有士子中,天然就最先能看得见自己的亲侄子而已。 纯王世子入仕,很多别人摸不到的职位,他只要想就会拥有,从来比旁人起点高。 哪怕他不想做官,他还是有无数条路可以走。 赵奕天生就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选择。 普通人想要改变命运,却只有读书一条路。 “呼,好冷。” 秋日的风吹得人脸皮发皱。 赵奕顶着河边十七八个小媳妇的目光,就着河水抹了把脸,擦了擦鼻子,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指挥手下家丁仆从把成车的古籍孤本,胭脂水粉,名贵首饰和绸缎堆叠到杨玉英家门口。 他立在门前迟疑三分钟,还是小腿肚发软,伸手试了试没敢敲门,只留了张字条就上车偷溜。 这临门一脚也不是那么好踹啊! 杨玉英看到字条笑不可仰,知道赵奕就住云海县驿馆,摇摇头令人把东西给他运回去。 对于赵奕的抽风行为,杨玉英本人到没放在心上,可纯王世子赵奕,在登州却是个知名人物,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有人在分析。 赵奕这几日着急火燎地四下求购珍宝,众人就注意上了,如今见他巴巴将搜集到的东西齐刷刷送至杨宅,好些人心下惊诧。 一时间,登州城暗潮汹涌。 国人好八卦,尤其是男女之间的八卦。 纯王世子倾慕云海县令沈若彬前妻,重礼相赠,讨佳人欢心的消息,三日内就传遍了登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沈若彬自然也听到了,他先是愕然,只道不可能! 纯王世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尚未娶妻,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会看上杨玉英? 可他仔细一打听,赵奕堂皇出现在老龟山脚下,亲自送了不知多少名贵礼物登门,这绝对不假。 沈若彬嘴里说不信,心中却颇为不是滋味。 他想到杨玉英那一张脸。 杨玉英长得好看,他心里明白,尤其是与他和离之后,更是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不要脸!” 沈若彬一掌拍在桌案上,怒气勃发。 他是个男人,杨玉英曾是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他不要可以,却不会乐意见到旁人染指。 尤其是对方还是纯王世子这般人物。 沈若彬私底下再瞧不上那些世家公子,觉得自己除了没有好身世,处处比对方强,可心底深处依旧明白,他缺少的这身份,对男人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此事若真,简直像是被人一巴掌抽在脸上,打得他满脸开花。 和纯王世子比,他又算什么? 世人愚昧,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嘲笑他有眼无珠? 沈若彬越想越气,胸腔憋得难受,脑子里一扎一扎的,炸裂一样疼。 沈母也听到消息,气得在院中跳脚叫骂,吵得他更是头晕目眩,一整日下来都吃不下半口饭食。 这些时日他是日日去哄赵锦,如今也没心思去了。 诸多流言甚嚣尘上,偏偏赵奕这个当事人到是许久才知道,一听说,登时喷茶,满脸惊骇:“开什么玩笑,哪有的事?” 传这等八卦的还多是读书人,官员,赵奕嘴唇发白:“还是读书人,怎么蠢成这样!我给杨小姐送礼怎么了?没见过上供的?他们求神拜佛不给孝敬?他们供奉神佛,是不是也因为想和那些神仙有点风流韵事?” 一干下人被自家主子的口不择言吓得脸都白了。 “呸呸呸,世子爷,可不能对仙佛不敬。” 赵奕勉强平静下来,蹙眉:“不行,必须澄清。”他起身就要出门,走了两步又停下,迟疑道,“我急匆匆地跑去澄清,是不是也不大合适?”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副本——外室(1) 如今众人都说他赵奕倾慕杨玉英,若他急吼吼地去解释,那岂不是说明,他没有倾慕杨家小姐? 会不会被扭曲成,他嫌弃杨小姐? 赵奕两行清泪心里流。 去,还是不去? 赵奕咬咬牙,身背荆棘,直奔崔家庄,到了老龟山脚下就在杨宅大门口扑通一声跪下。 左近吃过晚饭,正蹲在村边上聊天的闲汉村妇们简直惊呆。 两只秃毛的大黄狗都吓了一跳,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大顺朝免除跪拜礼已然有些时候,就是上朝面对皇帝,大臣们也轻易不跪,如今这一跪,不算惊天动地,也颇震撼人心。 赵奕眨眨眼,朗声道:“师父,徒儿考虑不周,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恕罪。” 他音量极高,连说了好几次,务必保证最短的时间内传遍登州各地。 杨玉英正吃饭,听见外面闹出来的动静,简直无语。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一位徒弟。 哦,欧阳庄主到真指点过他。 大门一开,一个从样貌到衣着打扮无一处不完美的侍女,对赵奕盈盈一笑:“你的心意小姐知道了,不过一点口角是非,小姐并不在意。世子也很不必放在心上。” “她今日忙,等过些时候长平书院考核结束,再邀请世子小聚。” 赵奕吞了口口水,没敢提任何反对意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再行一礼。 杨玉英此时的确是没时间与赵奕叙旧,她刚刚刷过一次场景副本,竟然便又有一个剧情副本被刷新出来,时间方面到是不紧迫,可她还是打算在去读长平书院之前赶紧刷掉它。 杨玉英照例翻看了副本介绍,很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貌似不是什么很有趣的副本。” 不知道何时能开辟个异世界副本玩玩? 话说,虽是为了找元帅,可也不至于耽误她享受过程。 …… 深冬。 杭安城的冬日甚至比北地还要难捱。 风和刀子似的,割肉断骨,再烈的酒进了肚,也只有片刻的暖意融融。 周家今日却是每一个角落都灼着一股热浪,琉璃灯灯光璀璨,客人们欢声笑语,美酒配佳肴,美人熏暖香,连丫鬟仆妇面上都浮着虚幻般的笑容。 周家嫡长子作为大顺朝第三期的留学生,今日学成归国,等过些时候通过国考,就能顺理成章地去新设的工业部任职,前途可期。 又已与杭城首富齐家的三小姐定亲,到时候功成名就,佳人在怀,周怀瑾这一生注定了光明耀眼。 周石飞低着头,捂着有些红肿的左脸,悄悄从后门离开,出门回望,一时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是冷的,周身每一根骨头都僵硬得厉害。 呵! 为了周怀瑾一掷千金请客,他不过想借两千块钱投一股朋友的工厂罢了,不光不借,上来就是一顿训斥,他辩驳两句便挨了一巴掌! 是,他是庶子,他娘就是个普通庄户之家的闺女,可要是不愿意要庶子,你他奶奶的管住自个的东西,别四处乱风流啊! 周石飞又冷又饿,走着走着就走到曼华楼。 曼华楼和杭安城数一数二的那些大酒楼没得比,以前是个酒肆,后来倒手给知府家的三奶奶。 三奶奶是个时髦人,读过女子书院,在海华那边见过大世面,接手这地处后便投了一笔钱,重新装修改造,聘请了不少歌女,学着海华等大城市的模样,做起大商人甚至洋人的生意。 如今曼华楼发展得蒸蒸日上,到有些赶超大酒楼的意思。 周石飞是常客,进了门也没去包间,直接在大堂东边两束珊瑚中间坐下。 都不必他多说,跑堂的便把楼里的小歌女武圆圆喊了过来。 周石飞手下散漫,在他们曼华楼也是鼎鼎有名的豪客,从掌柜到跑堂人人都算是捧着,武圆圆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上的胭脂,旁边提壶倒茶的小丫头颇为羡慕:“圆圆姐有福气,能拢住周少爷的心,将来也算有靠。” 杨玉英版武圆圆没吭声。 在曼华楼其他歌女看来,这个武圆圆确实是有福气,她长相并不出众,说是歌女,但也只是根母亲学了一点戏曲,会的不多,唱的一般,在整个曼华楼就属于充数的那一类,很是可有可无。 如今唱得好的歌女受追捧,但也只有顶尖的那些,其他姑娘赚得少,吃饭都不大够,像武圆圆这样的,竟能被周家少爷那样的客人惦记,次次来都找她,手里多少能攒下些余钱,谁能不羡慕? 杨玉英顺着记忆的指引,一路走到周石飞身前坐下,照例替他倒上酒,便坐下来不言不语。 没法子,武圆圆惯唱的那些甜甜蜜蜜的情歌,杨玉英是半个字也唱不出。 而且唱歌这种事,也未免为难她。 杨玉英一直觉得自己可能是资深五音不全,但凡开口唱歌,必是魔音灌耳。 哪天需要杀伤力强大的武器时,她到是可以唱一曲去。 周石飞心里藏着事,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到也不介意,只闷不吭气地喝了一通酒,忽然道:“今晚收拾收拾,搬到我那里去住,以后不要出来抛头露面了。” 他声音平淡,带着理所当然,半点也不担心武圆圆会拒绝。 杨玉英一怔,抬头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尚未开口,就见周石飞瞬间变了脸色,脸上发黑,一双眼眯起,肉眼可见的怒火寒光隐现。 “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我?”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外室(2) 冰冷刺骨的风从二楼窗子的缝隙里呜呜地钻入。 周石飞身上的那一点怒气,像点燃了的星火,分分钟就要燎得冲天而起。 杨玉英扫了眼萎靡不振,缩在意识深处不敢露头的原版武圆圆。 计划第一步怕是行不通。 武圆圆懵懵懂懂地扬眉,眉心深处一点娇憨与害羞,在识海里都压抑不住些微的喜悦和怅惘。 “哎。” 她是今天早晨附身到武圆圆身上。 武圆圆把赚的钱都拿去给她母亲看病,自己连续三个月吃不饱,别说吃饱,那是半饱也没有,油水更没有。 好歹是在酒楼唱歌的歌女,把自己差点饿死,实在算是奇葩事。 杨玉英来时,她病得昏昏沉沉,心里念着给母亲买药,又念着周石飞。 武圆圆是真心喜欢周石飞。 杨玉英一出现,这姑娘只以为自己是疯了。 武圆圆:以前在村子时,听教堂的神父说,有些人会得一种怪病,身体里好似有两个魂魄。 她觉得,自己就是得了这种病。 杨玉英也解释不了,干脆便让她这么觉得,只告诉武圆圆,她要喜欢那周石飞也无妨,可自己在这个身体里,就绝不像她想的那样,非跟周石飞好,还不要名分,当个外室,做个丫鬟都成。 李石飞,王石飞,什么石飞都不行。 她就是如此自私,任何时候都先让自己痛快,可不管旁人高兴不高兴。 武圆圆到没什么不乐意:“我知道的……神父说过,别管分裂成几个魂,但终究都是我,你这么想,就是我这么想,大概我心里也不……乐意。” “周公子是贵公子,相貌好,才学好,我配不上的。” 杨玉英笑得不行:“那就明确拒绝掉那家伙,然后赚一笔钱,在这期间,你要认认真真跟我读书,将来送你去读大学。” 武圆圆愕然,喃喃自语:“我原来想读书?” 这也幸亏武圆圆本身就识字,她父亲曾去江南书院求学,是一等一的才子,可惜命途多舛还短命。 若非如此,想武圆圆改变都要等契机,总不能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转眼说会读书就会读书,说去上学就能上学。 如今就没那么麻烦,武圆圆懂任何东西,都可以推到她已逝的父亲身上。 拒绝周石飞,脱离曼华楼,这个初阶段的小目标,杨玉英本来不觉很难。 武圆圆是自由身,与酒楼签的契约是活契,一年而已,现在还剩下三个月。 与周石飞虽说打得火热,可还没有过界,难道还脱不了身不成? 可此时,杨玉英一看周石飞的表情,她就知道单纯让武圆圆来摆脱此人,怕是难了。 周石飞目中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他的身份当然不算什么,可在杭安,周家已是庞然大物,这样人家的少爷想要得到区区一歌女,何其容易? 若是让一歌女拒绝,他会善罢甘休? 武圆圆不是杨玉英,她要是拒绝掉周石飞,就再也别想于杭安立足。 她还有病体支离的老娘要养活,不是孑然一身。 杨玉英要想高分通关,最起码就是不能把武圆圆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她是能态度强硬地削周二公子一顿,拒绝他一切不合理要求,与周家彻底撕破脸也无妨。 周家算什么? 荣国府的三奶奶她说撕也就撕了。 但是,武圆圆愿意撕吗?至少此时,她其实心里很不愿意,只是柔顺又没有主见惯了,才任凭杨玉英主宰。 而且这回的副本,杨玉英只有自己,欧阳雪的角色卡不能用,武圆圆又是个身娇体软的柔弱姑娘,就是换了杨玉英这个内核,一时战斗力也不会增强的很快。 “唔,话说元帅老说我一根筋,适合暴力通关,这回要走智取路线?” 杨玉英呢喃,抬头就见周石飞目光灼灼,满身煞气,不知刚在哪里受了气,心情很不美妙。 “圆圆。” “嗯?” “你知道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武圆圆躲在识海中,怯怯地一抬头:“和周公子讲道理?” 杨玉英轻轻笑起来,抬起头,伸手拢了拢自己的秀发,叹道:“你需要个背景。” “周公子,承蒙厚爱……奈何情深缘浅。” 周石飞神色一阴,表情压抑,随时将爆发雷霆之怒。 杨玉英脸上露出几分苦恼:“小女武圆圆,洛阳武家三十七世孙辈,家曾祖洛侯武世召,伯祖安南都督武立诚,虽到父辈落败,但武家女再如何也不敢做妾,更不会为奴为婢,做人外室,若是损了家祖名声,伯父一定会很生气,他老人家礼部清吏司郎中武修明,最重礼数。” 周石飞愕然无语。 杨玉英眉色淡淡,说话时略带几分无奈,但看起来半点不心虚。 事实上她能说得出什么什么洛侯等的名字,这些话就很有些可信度,周石飞张了张嘴,怒气压在舌尖上没发作,一时到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与武圆圆相识半年之久,武圆圆不漂亮,可他就是喜欢对方温柔缄默,又有一口好嗓子。 那嗓音绵软,有点像齐家的二小姐。 他周家区区一庶子,这辈子不可能和二小姐有任何交集,但还是下意识地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二小姐的痕迹。 今日在他爹那儿受了气,本是很随意地要把武圆圆带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要找女人,也是头一次叛逆心起,决定很突然,可是说出口的一刻他就下定决心,要武圆圆跟他。 他也没多想,更没考虑过武圆圆会不乐意。 哪想得到,人家武圆圆一开口——‘我是洛阳武家三十七世孙!’ 洛阳武家干什么的? 周石飞憋了口气,使劲忍了忍,到底没问。 沉默片刻,周石飞慢慢从桌前站起,低声道:“我再找你!”说完,转头就走。 武圆圆盯着周石飞下楼,讷讷道:“我们家是逃难到杭安,我爹就是普通农户,不是什么,三十七世孙。” 杨玉英笑道:“人这一辈子,难道还能永远不说谎?” “给自己认个祖宗,不是新鲜事,以前那位李唐皇帝的祖宗难道真就是李耳了?” “他祖宗能是李耳,你祖宗也能是洛侯。” 武圆圆闭上嘴,心里有些诧异:既然脑子里另外一个魂也是她,为什么这个魂会知道得那么多? 难道这就是秀华嫂子说的宿慧? 可是,她为何如此蠢笨? 正文 第五十章 外室(3) 杨玉英很迅速地在脑子里把族谱给编圆,回头就用无名卷把族谱给折腾出来。 在这点上骗骗人,她的道德感绝对不至于出来作乱,别说给武圆圆找个便宜祖宗,要是好操作,让武圆圆做公主,她的脸皮也不会觉得很痛。 “唯一的遗憾,就是周石飞这货,太不学无术了些,效果略打折扣。” 那家伙明显根本就不知道‘洛阳武家’! 周石飞确实不知道什么武家,张家的,他就知道杭安城里最富贵,最顶级的人家是齐家。 身为周家庶出的公子,他并不像他哥哥一般,从开蒙起就有母亲教导,到了年纪跟个普通的私塾先生读书识字,正经书院都没有去过。 像世家勋贵谱系一类的东西,在各大家族都是很重要的资料。 至少在周家,这些东西只传给嫡长子周怀瑾,或许嫡出的幼女五小姐也知道些。 离开曼华楼,周石飞吹了一阵冷风,怒气到降了些,心里的郁闷也略少。 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一顿酒,心气就更平缓几分。 “周美人,你不去芙蓉帐暖度春宵,到来和咱哥几个喝酒,就不怕佳人生气?” 一身形矮胖,穿紫色绸衣的年轻男子,猥琐地朝着周石飞使了个眼色,笑道。 “滚!” 周石飞面上飞红,有些气恼,自然又想起杨玉英的话,蹙眉沉吟片刻,低声问,“洛阳武家是什么人家,你们可知道?武圆圆说她出身什么洛阳武家,不肯给我做妾!” 在这一帮面前,周石飞也不怕丢脸,老大不说老二,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噗!” 话音未落,矮胖男子就喷了口酒,“咳咳咳咳咳咳!” 呛得满眼泪,咳嗽得直翻白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其他在座的,包括周石飞在内三人,齐齐转头盯着这矮胖男子。 周石飞眼皮抬起:“这般惺惺作态干什么,那武家很厉害不成?” 矮胖年轻人愣了半晌,抹了把脸:“你们这群白痴,不知道也得学会藏拙,别显得这么没见识,害得我也跟着丢脸。” “洛阳武家你们没听过,孝昭皇后知道吗?” “废话。” 周石飞冷笑,“当我傻子!” 孝昭皇后是英宗的皇后,英宗身体不好,当时朝政到有一半全赖孝昭皇后裁夺。 矮胖的年轻人叹了口气:“知道就好,孝昭皇后就是洛阳武家的嫡出女儿。” 众人登时瞠目。 “武家是千年大族,世代簪樱,昌盛时,一门三代就出几十个进士,现在洛阳武家的老宅里,进士牌坊还密密麻麻,如今武家算是有些衰落了,可那也得看跟谁比,就咱们几家,杭安城里能数得着,可也和人家武家搭不上边。” “如果武圆圆小姐当真是武家之人,哪怕只是旁支庶出,也不是你周石飞能打主意的。” 周石飞愣了下,沉默片刻,怒道:“谁知道她是不是胡扯呢!一个歌女,还说自己是名门闺秀,谁信?” 其他几个同伴哼了哼没吭气。 矮胖的漫不经意地笑道:“但你也没法子证明她不是,你总不能找人武家的人去说,喂,我想纳个妾,有个叫武圆圆的丫头说自己是你们武家的人,我且问问,武圆圆是不是你们洛阳武家的小姐?” 周石飞:“……” 周家二公子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闲聊,满腹怨气。 武圆圆在曼华楼也有些不安。 曼华楼的休息室在西南的一座角楼里,狭长的环境,窗户很小,带着一点充满霉菌的潮湿味。 当红的歌女当然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们住曼华的上等客房,有小丫鬟伺候,出入有专人接送,但寻常打工的歌女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杨玉英对着铜镜打量武圆圆这张脸。 五官还算秀气,略有些枯瘦,皮肤粗糙晦暗,用的都是劣质的胭脂水粉,妆容便显得有些僵硬,头发枯黄,头上簪了个颇老气的木钗。 身上穿了身绿色的袄裙,红色的裤子,粉红的绣花鞋,颜色俗艳,料子也不好,显得很廉价。 这装扮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心。 曼华楼的歌女们卖艺为生,如今又取消了贱籍,好些知名的歌星还颇受追捧,能成为大人物府邸的座上宾,可在男人眼里同那些楼子里的姑娘们比,真差别不大。 歌女们会做这一行,说起来个个有苦衷,是迫不得已,也都打算坚守底线,可曼华楼一年下来,一半的歌女守不住。 世道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圆圆,你又躲懒,快去快去,三号桌点了曲子。你不招待客人,上哪来钱,你娘的药不吃了?” 领班一进来见武圆圆坐着发呆,脸一耷拉,怒道。 杨玉英叹了口气,只好站起来,按照武圆圆的记忆,从墙角捡起她那把琵琶,步履徐徐,走进大堂。 此时华灯初上,灯火通明,若说登州那些城市像乡下健壮勇猛的汉子,杭安城就如时髦的女郎。 杭安城商业发达,临近港口,也有不少西洋人乘船远洋而来,整个城池都受到些洋人的影响,从各个细节都与大顺朝的风尚有些许差别。 至少在登州,酒楼里大堂里就很少会看到女眷,便是有女眷,也藏在包厢内,可在杭安这边,不少打扮洋气,或者穿着校服的书院学生,光明正大地呼朋引伴,嬉笑怒骂,鲜活得紧。 杨玉英见武圆圆看得目不暇接,笑道:“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快点认字,我会给你找些教材,尽快认识两千个字,然后咱们就去书院。” 武圆圆:“……” 杨玉英抱着琵琶慢慢走,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赚得第一笔钱的法子。 此时正是曼华楼最热闹的时候,杨玉英目光一扫,就落在大堂东边的雅座处。 整个大堂最东面临窗的位置,绿竹盆景环绕,有活水流淌,与外界隔开一段距离,既能感受到大堂的喧闹,又能独享幽静,与二楼三楼的雅间包厢比,可谓各有好处。 今日两排雅座显然都让一伙人包了去。 一共两男两女,还有两个小孩子。 其中一个男子生得相貌堂堂,十分俊美,足以让半个大堂的女人都侧目的那种俊。 这人穿了一身墨色的束身长袍,衣饰简单,足下却是一双貂皮的高筒靴,不是大顺常见的样式。 正文 去医院,惊知中国人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外室(4) 此人对面坐着的是个西洋人,高鼻梁,偏白的皮肤,脸上带着几个蛋黄雀斑,发际线靠后,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两个人身边分辨依傍着个姑娘,坐在墨色长袍的顺人身边的那个,穿了身西式的羊绒大衣,嘴唇画得很红艳,显得有点百无聊赖。 西洋人身边的那个,就是曼华楼第一阶梯的名歌女,叫叶珍珍,容色秀丽,风华绝代。 杨玉英瞥了眼对方桌上赠的果盘。 像这种果盘,大多是一顿饭消费在百元以上才会赠送。 一顿饭吃两个书院先生一个月的工资,豪客! 此二人身后第二排的雅座上,则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男女,两个人头碰着头,眉头紧锁。 尤其是那个男孩,使劲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脸的烦恼。 “二哥非让我自己做题,怎么做得完,过几天约翰老师就要我交,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噗,还是等二哥给你把先生请回来,你让他帮你做完就是。” 小少年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那二哥可得快着些。” 杨玉英脚步不停,徐徐从两个小少年身边走过,琵琶轻轻晃动,只听砰一声,桌角的墨水瓶碎裂,墨汁飞溅,瞬间淌了一桌子。 试卷上被糊了一层黑,湿哒哒,可怜巴巴地黏在桌面上。 小少年登时石化。 杨玉英脚步一顿,眨眨眼:“抱歉……” “哇!” 少年哀嚎,“我的试卷,告诉约翰他也不会信,他会认为我是故意的,完了完了,这下子别说我喜欢的八音盒,肯定会被罚做一千道题目,那白痴除了让多练习,多做题,什么都不会啊啊!” 前面正谈话的两个男人齐齐转头,就见小少年皱着脸,欲哭无泪,不禁一笑。 “还笑!” 小少年气鼓鼓地咬牙,眼睛通红。 杨玉英莞尔,弯下腰从桌上捡了宣纸,拿起毛笔,理了理笔头,横平竖直地画起方格,画完了又极流畅地在里面填上阿拉伯数字。 “哎?” 小少年叫了声,仔细一看却眨眨眼,半晌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约翰给我留的题目?这题你做过?” 杨玉英摇摇头,写好了递过去笑道:“刚才看了一眼,很复杂的洛书图,小少爷这么点的年纪便能做,真了不起。” 小少年的耳朵根登时一红:“咳咳。” 当他愿意做的似的! 还不都是被逼无奈,要不是为了不受罚,为了不让他亲爹,亲祖父削死,他有那闲工夫? 前面坐着的两个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杨玉英,年轻的顺人笑道:“小姐精通数学?” 杨玉英弯着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写,平平淡淡地道:“唯手熟尔。昔年家父在时,时常与小女以此游戏。” (她家元帅的确喜欢跟她玩幻方。) 这姑娘打扮寻常,这句话说出口,却是自有一股气势。 话音落下,杨玉英又一笑,眉眼温柔,轻轻把图纸推到少年面前:“这里几个数都填错了。” 小少年一愣。 那几个数是他昨天晚上熬了一宿才填上的,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可总比一个字不写好。 杨玉英放下笔,拢了拢衣袖,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我很抱歉,嗯,请问,需要我写一份答案做赔礼吗?” 少年愕然:“你看得懂?会做?” 杨玉英略一颔首,似没觉得能做出个幻方题目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小少年有点不敢相信,但他显然的确有点着急,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凑过来低声道:“姐姐,你要是真能写一份给我,我保证不让你吃亏。” 杨玉英失笑,很干脆地把琵琶搁在一旁,坐下来执笔开始写。 她写得极流利,偶尔停下在纸上验算几笔,大部分时候都是心算,小少年有点跟不上速度,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捧着脸眉开眼笑。 前面两位男士对视一眼,摇摇头不再多管孩子们。 虽然懂些数学知识的女士,如今不多见,但只是做几道出给孩子们的数学题目,到还引不起他们两个的注意。 到是那小少年见自己折腾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的题目,人家就花了十几分钟,不过喝一杯咖啡的工夫,登时眼睛放光。 杨玉英轻笑:“做这类题目,有一些奇妙的小技巧。你这个俗名叫双偶阶幻方,比较来说不算难,用对称交换法比较容易解决,如果是单偶阶幻方,处理起来要更复杂些。” 她细细跟小少年说了些技巧,用词通俗易懂,并不故作高深,讲解清晰明了。 就连前头正说话的那个外国人都忍不住侧目,惊奇道:“齐二公子,你们大顺朝的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都太谦虚,还说你们国家女孩子不喜欢学数学,我看不见得。” 看衣着打扮,这小姐是酒楼的歌女,连卖唱的歌女都有这等学识,大顺朝真不似他们想象中那般,是现代科学的荒漠之地。 “数学是基础科学,很重要,你们能重视,那真好。” 外国人竖起大拇指夸赞。 齐二公子轻笑,到也不多说什么。 杨玉英并不与前面两个成年人搭话,笑盈盈哄得一对少年男女眉开眼笑,就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 她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正大光明地偷闲。 领班从二楼匆匆下来,看见她这悠哉模样就来气:“你说说你个不争气的,小芬比你还晚到咱们曼华楼,人家现在都是二楼包厢的常客了,你们抛头露面,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钱,你当自己是曼玉不成,端坐着摆千金小姐的架子,那些客人照样乐意掏钱包给她!” “没千金的命,不要学人家。” 领班姓王,大家都叫一声王姐,以前年轻时也做过歌女,后来遇人不淑,跟了个混账赌鬼,王姐也利索,把人踹了回来重操旧业。 曼华楼背景厚,到也不怕那男人炸刺。 王姐不算好人,但也没坏到底,酒楼里的歌女们有堕落的,她不管,但只要不想抛弃底线走那一步,她都肯护持。 武圆圆能安安生生地在酒楼里唱歌,没遇见特别难为人的客人,多少王姐长袖善舞,会照应人的原因。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外室(5) 杨玉英轻轻笑起来:“王姐放心,今日遇见个豪客,虽没拿小费,但奖金肯定少不了。” “哟,你个小丫头今儿口舌到伶俐,哎,也不指望你别的,笼络住周二公子就够了。” 武圆圆嘤嘤一声,脸颊飞红,心里酥麻麻一阵一阵地泛起涟漪,脑子里周二公子正蹙着眉头撑着下巴看她。 周二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又浓又黑的眉,眼睛略有些狭长,目光总是那么精神。 比她爹爹还要好看很多很多倍。 哎,所以才不相配。 杨玉英:“……” 看来武圆圆这丫头是真心喜欢姓周的那小白脸。 杨玉英都有点愁。 她嘴里说的硬,但其实真没想控制人家的姻缘。 后头几十年的日子,武圆圆都要自己过,婚姻这等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能说自己不喜欢周二公子,就一定不要武圆圆和对方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王姐一向忙,也没时间和她多废话。 没成想当晚总结会时,一看记录,竟有客人指明给武圆圆五百块打赏。 曼华楼最红的歌星曼玉,今天唱了三首歌,还有两个一掷千金的公子哥捧场,又是请曼玉喝酒,又是送花,一共也只得一百六。 这在曼华楼来说是相当大的数目了。 杭安城不比京城,东海等大城,这里五六块钱就能买一头牛,一个月十五元的工资,便可以养活一家五口,一个月三五十元,那就是颇富裕的中上等的人家。 一百多块,就是可着劲花用,也能过上一年半载的。 除了那些盘踞在港口的海商们,杭安城的生意不坏的商户日子也并不奢侈,寻常不会到曼华楼这等地方消费,歌女们能捞到个体面客人,着实是碰运气的事。 曼玉是歌星,同曼华楼分成为五五,曼玉占五。 武圆圆和曼华楼的分成在三七,愣是靠着三成分成超了曼玉,惹得大大小小的歌女侧目。 尤其是叶珍珍,她是知道武圆圆这笔额外的赏钱从何处来的,心中不免也有些羡慕。 叶珍珍今年二十三,并不老,可作为歌星,这个年纪已是相当尴尬。不过她长得漂亮,还说得一口洋文,会打扮,审美眼光不错,有不少固定的客人喜欢叫她作陪。 也就是陪着喝喝酒,聊聊天,养眼又体面,不掉架子。 像叶珍珍这类交际花,为了让自己能接待高档次的客人,混迹更上等的场合,她平日里晚上去读夜校,白日只要有时间便到隔壁一家小书院蹭课,认真程度比当年她家境还好,没沦落成歌女之前还高。 叶珍珍年纪不小了,历经世事,比别的女孩子清醒。 她如今很明白知识的作用,就算是当歌女,不识字的那一类也绝对是最低等的,有学问的歌女那才能成明星,真出了头,名闻天下,不光不丢人,别人还得高看一眼。 就说曼玉,如今追捧她的豪门大少里,不乏真心实意想娶她回家当老婆的,哪怕花无百日红,她也比曼华楼里成百上千的普通歌女好不知道多少倍。 在叶珍珍眼里,武圆圆这就叫开了窍,也成了明白人,如果不走歪,说不得能走出一条好路。 杨玉英却没多关注其他同事们的想法,拿到一笔‘巨款’,武圆圆到有些睡不踏实,晚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折腾得杨玉英也难受。 “这笔钱是意外得来的,有一没二,冤大头不是日日有,你这般兴奋做什么。” 武圆圆脸上泛红,笑道:“我知道的。” 杨玉英失笑:“有钱了,你打算怎么花?” 武圆圆一愣:“怎么问我?这笔钱是玉英姐你的,自是你来做主。” 杨玉英看她一脸认真,不禁又笑。 没想到武圆圆是这样的性子,她家里困难,亲娘的病一直不好,可她竟从没想过要占旁人的便宜,估计这一生做得最过分的事,就是听从邻家姐妹的话,进城到曼华楼做歌女。 “不是你说的,我就是你,我赚的钱,当然你也一样可以用,就像我用你赚的钱,从来不知道客气一样。” 武圆圆不多时就被说得晕头转向,听着杨玉英盘算除了预留给娘亲买药的部分,剩下的要拿去置办几套衣服,再去租个安全些的房子住。 听着听着,就吓得武圆圆脸色发白。 房屋租金多贵?她们这笔钱是死数,这个月花干净,下个月可就没了。 杨玉英摇摇头:“别心疼钱,以后只会越赚越多,我看过不了几日,就能找个钱多的差事。” 武圆圆低下头:没想到这另外一个她还挺会吹牛。 她十三岁就出来找工作,一开始也心大,想找份好工作,但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识字不多,给人写信都写不明白的那种,能做什么? 那两年,她给人家浆洗过衣服,去酒楼刷过盘子洗过碗,赚的钱大半还得交给中人,不交就做不下去,后来被忽悠到这儿当歌女,背后有曼华楼,才勉强能糊口,便是如此,给她娘亲买药的钱依旧不够。 自从爹爹去了,她挑起家业,算是彻底明白钱这东西有多么难挣。 结果第二日,曼华楼就来了两个少年男女,别看年纪小,却是贵客,掌柜亲自领着来,毕恭毕敬地送到包厢,奉上果盘茶水,门口还安排了两个小二,如今叫服务生的工作人员守着。 武圆圆就被点名叫了过去。 一进包厢,那个男孩子就把一册油墨印出来装帧较简陋的册子搁在桌上。 “一道题目一角。” 武圆圆:“……” 杨玉英失笑摇头:“我可不能这么给你做功课,万一惹恼了你家长辈,我身板小,抗不过去。” 男孩一下子就嘟起嘴。 杨玉英莞尔:“换一种合作方法如何?我负责把怎么做说给你听,你自己来完成?” 男孩愣了下,翻了个白眼:“这还不是一样?” 杨玉英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当初元帅‘帮’联邦肖总理的侄子做机械学功课时的场景,一套题做完,本来打算偷懒的学渣侄子,联邦统考机械学提高了四百多分,从倒数爬到联邦中学前百名。 反正那之后,自家元帅再作死,肖总理总对他抱有几分善意。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奋进的外室(6) 从下午四点半,到晚上九点,四个半小时,男孩顺顺当当把小半本的数学题目给做完,回过神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天色,愕然:“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他觉得顶多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样子。 又翻开册子一看,一共二十一道题。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还有点意犹未尽的酣畅和满足。 “感觉一点都不难!” 他一时觉得有些奇怪,“我不就是照着姐姐你给的答案,原封不动地抄了一遍,怎么……好像就有点会做了?” 杨玉英莞尔:“两块一。” 男孩老老实实地掏钱。 接下来半个月,男孩儿每天泡曼华楼。一般吃过午饭来,最晚三四点一定到,一直到晚上八九点才走。 杨玉英和武圆圆再不用做别的事,就是陪他写功课,一开始男孩全部都要听着杨玉英说答案再下笔,如是四五天,十道里面到有一两道他自己做得很高兴。 再四五天,十道里头四五道他自己就能写得出。 半月之后,齐二公子终于有空来关心下自家弟弟。 抽出时开半玩笑似的翻了套杭安书院的入学试题给他,要他答一答。 小少年苦着脸咬着笔头答题,齐二公子倚着桌案,一边喝葡萄酒一边看。 看着看着,到把葡萄酒扔到一边去,向来除了微笑不大有其他表情的二公子眉峰微挑,拿过少年做完的卷子细看,越看越是惊讶。 不是说这孩子答题答的有多么完美,小少年不大爱读书,策论写得生疏幼稚不说,就是经义都记得七零八落,但其中这部分数学,却答得颇有巧思。 齐二公子在这方面纵然不是行家,也有些研究,至少能看出妙趣来。 “有点意思,唔,你最近不是去曼华楼做功课?把你那些功课拿来我看。” 小男孩鼓了鼓脸,把自己这些日子抄来的成果递给他二哥检查。 他二哥照着答案一对,男孩写的东西,有的比答案复杂好几倍,有的比答案简单许多。 他这一看,脸色便越发郑重。 这哪里是普通的答案,对方简直是从题目意图入手,一点点地详细分解。 要是把人家写的这些研究明白,不要说做题,说不定他们家小子能直接会出类似的题目了。 他一开始没把曼华楼区区一歌女放在心上,不过是看孩子们兴致高昂,随他们去玩而已。 齐二公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偏偏被安排了个看孩子的活,他也很苦恼。 以前孩子们有自己的先生,但前阵子忽患头痛之症,实在没法教书。 但齐家对下一代的教育从来没放松过,一般的先生也不愿意聘回家来,必要细细寻找,所以一时耽误,孩子们没人管。 他由着弟妹去曼华楼那等地处,也是觉得曼华楼不敢带坏了孩子,而且,说是孩子,两个小家伙今年也已十三,很能当半个大人用,偏被家里养得单纯不知事,放出去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妥。 齐二公子合上册子,沉吟道:“既然那位小姐有这等能耐,便请人家回来暂教你们几天,待我寻到正经先生再说。” 此时在曼华楼里,武圆圆正坐在休息室一角读书。 读的是齐家那小孩搁下的一本册子。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武圆圆遇见不懂的,便去问杨玉英。 杨玉英:“……” 她现在没有数据库,就算以前存的数据不少,但是这些中古时代的东西,她是真不怎么知道。 好在有《无名卷》,想查什么都有,再配上一套字典,就足够武圆圆自学了。 武圆圆小时候就学过些字,可水平也就是比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好上一丁点,她父亲早逝,她一早就担起家业,如今重新读书,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蒙童也差不太多,很是辛苦。 杨玉英都有些奇怪:“圆圆你怎么竟这般积极?” 大晚上的都借曼华楼的灯火挑灯夜战,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抱着书本啃,吃饭想着,睡觉说梦话也是这些。 她的确有心教导这丫头,可眼下环境复杂,她还没来得及发力,不曾想这丫头到自己兴起如此强烈的向学心思。 武圆圆脸色发红,抿唇一笑:“我就是觉得,想赚钱,果真还是要读书,读的书越多,赚的也越多。” 齐家那小公子手头松散,除了每日帮着做题,杨玉英拿个五六块不等,每次晚上小公子还要给至少十元的打赏,再加上包下雅间的钱,请杨玉英的钱,吃的瓜果甜点喝的饮料分成,武圆圆一日下来,杂七杂八能拿近三十。 如果能有一个月的生意,那她这一个月拿小一百。 如今永安县县太爷,一个月的月俸也才七八十而已,这还是大顺朝优待官员,给的俸禄不低。 武圆圆在一旁看到现在,对比一下她这两年在曼华楼赚的那点微薄的钱,在心里就根深蒂固长了一个概念——读书能赚许多钱。 也行吧,小丫头肯上进,杨玉英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她这回的任务,本来就是培养武圆圆,扭转她的人生,她自己上进,总比被逼着改变要好。 正说着话,领班王姐就匆匆而来,脸上又是纠结,又是烦恼,还有点高兴。 “圆圆,哎呀,齐家的管家到咱们曼华楼来了,找到那位姨奶奶那儿,说要聘你回去当他们家小公子的先生。” 王姐轻轻一叹,忧心忡忡,“暂定半年的期,给你一个月一百块,食宿全包,逢年过节必有孝敬。” “哎,这条件到好,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那齐家公子有旁的心思,周家公子可怎么办!” 武圆圆:“……” “圆圆,你的主意要正,那都是咱们想攀也攀不上的人物,可不能勾勾缠缠,仔细两个都落空。” 杨玉英:“……” 行吧,她一开始谋算的也是换个工作,且借一借齐家的势。 只能说周石飞虽让杨玉英一口噎了回去,可她也并不是就当真把握十足。 万一周石飞缺心眼,脑子有病呢? 杨玉英觉得,还是要尽可能避免她亲自出手捏死周大公子的危险。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奋进的外室(7) 武圆圆一睁眼,看见屋子角落的一盏琉璃宫灯,红丝绒的窗帘有些厚重,坠在地上显得沉甸甸的。 落地的衣橱和她曾经在父亲好友,孙员外家见过的略不同,雕花却一样的细腻,看起来更大气些。 她一时有些恍惚,茫茫然起了身,不知今夕是何夕。 此时天色还暗淡,外头安静得很,只能听到一丝丝呜呜咽咽的风声。 武圆圆从窗户缝隙里向外看,正好看到灯笼底下迎风招展的芭蕉叶,旁边还有一棵香椿树。 月光洒进来,正好洒在铜镜上,武圆圆借着月光,见桌上摆着好些个瓶瓶罐罐。 她在曼华楼似也见过,都是曼玉姐她们才敢稍稍用一点的胭脂水粉,动不动一两块钱的开销,贵得很。 对了,她如今在齐二公子家当先生。 武圆圆倒抽了口气,脑子更晕。 …… 杨玉英发现,武圆圆这小丫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学习热情。 那热情烧得她都有些自惭形秽。 每日齐家小少爷学习的时候,她都在识海里认认真真地听,把所有带字的教科书都反反复复地背诵记忆。 晚上,她就坐在书房里看书,读不懂便死记硬背,先背下来再说。 这也多亏了齐家习惯灯火通明,换了一般寻常人家,怎么舍得这么耗费蜡烛? 京城和东海等几个大城,听说好些富贵人家家里都安装了电灯,杭安这边也有,但还比较少见,齐家老宅里的书房据说也通了电,但此处是齐二公子自己置办的别院,反而没有那些新鲜玩意。 杨玉英从来是个喜欢偷懒,也擅长偷懒的姑娘,从没有见过这般一根筋的人,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稍显敷衍了事了点,干脆就由浅入深地给武圆圆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也不算她制定的,就是从无名卷里翻翻找找,找到大顺前三的江南书院从蒙学开始的教材,各个科目先生们曾经给出来的书单,然后又抄了一份对方的课表,就按照课表开始教。 杨玉英读过系统资料,资料里说武圆圆曾经在某一条时间线里钻研农业,是农业科学家。 不过,她从没刻意引导这姑娘学农,只要不走歪路,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今日醒得早,武圆圆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点了,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叠整整齐齐的草纸,借着烛光默书。 既增强记忆,又练了字。 她一边练字,一边琢磨她要怎么才能报答玉英姐。 虽然她老说玉英姐也是她,可她知道,玉英姐有独立的意识,不是她的附属。 最近这段时日,她过上了以往从没想过的好生活,这全是玉英姐的功劳,可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她却从没有帮玉英姐做过什么。 “玉英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你千万不要只想着我,这身体也有你一半,你完全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杨玉英:!! 想想纯王世子当初的反应! 那小子把她当脏东西,恨不得找个大师来驱邪。 再看看武圆圆,这姑娘也太好,太没戒心了点,身体也是随便能给人用的? 杨玉英一激动,起来给她讲了一个小时的课。 也只能一个小时了,否则睡眠不足影响工作,杨玉英不在意,武圆圆却是个认真又实在的性子,拿了人家的工钱,但凡做得少些就心有不安。 清晨,齐家来了好几个客人,多是些年轻男女,还有几个西洋人,房间里欢声笑语不断,连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也去待客。 武圆圆一时闲下来,齐家小少爷缠着她一起去玩,不过她胆子小,不爱凑热闹。 杨玉英也兴趣缺缺。 武圆圆本来想趁着有空,再去练一会字,或者跟杨玉英学一阵子斡国语,或者英吉语。 这两种洋人语言,在大顺朝最实用,好些书院都专门有教的,前两日齐家小少爷还说,会斡国语的翻译,尤其是能同声传译的那种,工钱高到齐家都有些请不起。 武圆圆心里就存了念头,再听说玉英姐居然会好几国的语言,简直恨不得把所有的恭维话都掏出来奉献上去,只要能学。 杨玉英都觉得,要是哪天武圆圆从一位农业专家,变成语言专家,似乎并不奇怪。 只是她虽然想学,杨玉英却建议她歇一歇。 这姑娘努力的有点过头,杨玉英生怕她生病。 “劳逸结合,效率才更高,要是你熬出病来,哪里还有力气学习。” 武圆圆到是很听话,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我是觉得,玉英姐你学得那么快,我,我却笨得很呢。” 杨玉英失笑:“别跟我比,我这是特殊情况。” 前些时日,杨玉英在齐家书房,看到一本斡国的军事相关的著作,想读,结果却没找到汉译本,她就干脆自学了斡国语,都没正经去找先生,就是读一些语言学的著作,再加上一本斡国语词典,结果才七八天而已,就轻轻松松地学会了。 除了说上,还很是生疏,在没有遇到斡国人陪练之前,先只能玩一把哑巴斡语外,读和写都没有问题。 专业著作也能读得通。 不会说也是没法子,她既没有时间去找斡国语的家教,也不肯出多余的钱。 杨玉英在这方面,一向讲究实用,用得着才学。 可她的速度,武圆圆却是羡慕不来,杨玉英只要找到技能书,直接就能学会,剩下的便是练习刷熟练度了,这一点,不要说武圆圆,世间天才都没得比。 说是今日不用教课,得了闲,小姑娘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闲下来就坐立难安,于是便出去走动走动,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事情做。 杨玉英:“……” 武圆圆也不好意思:“玉英姐你教齐家小少爷,对齐家有贡献,可我却是白吃白喝呢。” 但是,齐家的佣人不可能让武圆圆做她想象中的那些活,什么洗洗刷刷,扫地擦地,都不可能让她做。 武圆圆转了两圈就明白过来,再不给人家李妈,王婶添麻烦,一回头,就见齐家小少爷的丫鬟小柚,拿着件小西装,还有两套成人的锦衣,直接塞到垃圾袋里准备扔了。 她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不要了?” 乍一瞧,这小西装的料子都不是大顺朝常见的,到是西洋那边来的呢子料。 锦衣也颇华美。 小柚一样心疼:“没法子,小少爷捣乱,不小心燎了好几个孔洞,都没法穿了。” 齐家的公子少爷们总不能穿破衣服。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奋进的外室(8) 武圆圆略一迟疑,见都不是贴身的衣服,仔细看了看,确实有好几个孔洞,还有些污渍,犹豫了下就道:“不如,我们试着略补一补?” 小柚一愣,因着武圆圆是家里的贵客,上面一早交代,要好生照应,不可违逆。 衣服是要扔的东西,既然贵客有心,她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小柚想了想,直接客客气气地把衣服都给了武圆圆。 衣服捧在手里,武圆圆才发现料子确实不错,小少爷那件她以前在曼华楼见过,应该叫什么花呢料,米黄色的,瞧着挺括板正。 只不过左胸上露出个很不规则的黑洞,武圆圆借着空闲,到外头绣房,成衣铺子转了好久,都看不到一模一样的料子。 到是有个叫如意绣房的老绣娘指点她:“这种得去杭安东边的洋行瞧瞧,那里应该有能修补的店铺。” 武圆圆家在永安县城,后来她不得不跑到杭安城讨口饭吃,可两年多从没离开过曼华楼那一亩三分地,更不要说去杭安东边赫赫有名的繁华街市。 不过她还是鼓足勇气去了。 这姑娘自有一股子韧劲,她觉得想做点事情,报答杨玉英,报答齐家收容之恩,她就一直记在心里,如今想为齐家出点力,便是不习惯也要去做。 结果一问,修补一次竟要两块钱。 显然在武圆圆朴素的观念里,拿两块钱补衣服,那绝对是极奢侈事,即便齐家是付她工资的老板,她也不肯当这冤大头。 于是去挑了针线,挑了类似的料子碎片回家自己修。 杨玉英笑眯眯看着也不阻止,眼见这姑娘拿出在家替老母亲补衣服的劲头,专心致志,十几分钟就补好了小西装,又随手给她画了个花样子,是一盾一剑交错的立体形状,让她寻了块月白色的绸缎做好,缝在破口之上。 如此一看,小小的盾剑如装饰品,到更添了三分亮色。 武圆圆不禁赞:“还是玉英姐聪明。” 杨玉英自己都没动手,就是动动嘴,居然就顺当地开了缝纫技能,还加了五个技能点,也是笑得不行。 那两件成人锦袍,杨玉英琢磨了下,干脆给武圆圆画了个简单的设计图,没半个小时,小姑娘就改好了衣服,直接请小柚给齐家的公子少爷们送回去。 小柚:“……” 二公子齐仲勋晚上回房间,看到床头摆放得齐齐整整两件长袍:?? 再听小柚吭吭哧哧一说,登时笑起来。 展开两件锦衣看了看,其中一件袖子从宽袖变作窄袖,袖口镶边,用银线绣出暗纹,看起来颇有低调华贵的感觉。 另外一件腰身上截去一块,下摆前面略短,后面略长,还用同色的衣服料子配了一荷叶状小香囊,同样很漂亮。 齐二公子莞尔:“挂起来吧,明日正好穿。” 他不是特别讲究吃穿的那类贵公子,只是寻常当真没人会让他穿戴缝补过的旧衣,但这两身衣服本来便新,只是孩子淘气弄坏了,如今一改,完全看不出修补的痕迹,他又何必矫情? 只是自己为小弟请来的这个特殊女先生,当真与众不同,性格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初见时,可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一个会为人缝补衣服的主! 第二日,齐家又宴客。 小少爷十三岁,不算是孩子,也被当做正经主人去招待宾客,杨玉英和武圆圆自然又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捡了本书倚着书房的窗户落座,正好能欣赏到园景。 她特意挑了本小说,在意识里读给武圆圆听,主要是让她放松放松精神,武圆圆最近学的都是枯燥乏味的大部头,她自己不觉得累,杨玉英教的都累了。 “嗤!” 杨玉英正,耳边就听见一声嗤笑,是个略有些尖锐的女声。 武圆圆吓了一跳,手里的书本差点落地,杨玉英很是无奈地替换她,把书一合,慢吞吞扭头看过去,就见书房大门洞开,门边站着一男一女。 年纪都不大,女的大约十七八岁,肌肤雪白,五官略有些凌厉,穿了一身杭安书院的学生装,肩膀上还系了一条狐狸皮的大围脖,手里捧着一杯红酒。 男的二十多岁,穿着骑装,此时额头见汗,脸上略带点无奈,显然对那少女也很是不感冒,只能苦笑。 少女神色间有些不耐烦,脸上泛红,似有些怒气,目光冷冽,此时从头到脚细细看了武圆圆一遍,面上露出几分不屑,神色更是冷淡:“书房我们要用,出去吧,不要打扰。” 杨玉英笑了笑,心想,似也有很多年没人这么对她呼来喝去了。 在人家家工作,总要给主人几分面子,她也不计较,拎着书就打算出门另寻地处,刚走到门口,那少女眉头紧蹙,嫌恶地眯了眯眼:“书放下,齐二哥哥的东西,也是你能动的,懂不懂规矩,不懂就滚蛋!” “莫七七你要找事回家找去,我们齐家可没人请你来呼呼喝喝,杨小姐是我先生,她别说看本书,她把我家的书房全烧了也不干你事。” 小少爷一登楼,就听见那少女的话,登时炸刺,猛地挡在杨玉英勉强,怒道。 叫莫七七的少女脸上的神色更冷:“先生?齐陆你再堕落下去,早晚有你苦头吃。” 说着上下打量杨玉英,啧了声,“就这土包子,手里拿本罗曼语的书装模作相,你以为那是斡国版还是英吉版?” “你!” 小少爷齐陆脸色涨红,气得牙疼,杨玉英不徐不疾地走过去,把书塞他手里:“挺有意思的,抽空可以读来消遣。” 齐陆鼓了鼓脸:“那我今天能不做功课了?” 杨玉英莞尔:“扫一遍就能背下来的消遣读物而已,又不费脑子,不耽误你的功课。” 说完,她就起身准备出门。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对方冷笑,声音尖锐:“齐陆,看看,这就是你先生?教你说大话的先生吧,还扫一遍就能背下来?她怎么不上天?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丢不丢人!” 齐陆蹙眉:“莫七七,你有病吧。”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奋进的外室(9) 杨玉英懒得搭理她,举步和对方擦肩而过。 莫七七忽然低声道:“少装相,白痴。以后你个村姑再敢碰齐二哥哥的衣服一下,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杨玉英蹙眉,瞥了她一眼,轻轻笑起来,按了按耳朵,也不看她,略走两步靠着二楼的扶栏,望向楼下正同一个西洋人,还有两个绸衫年轻人说话的齐家二公子:“我瞧二公子的香囊很可爱,唔,便让他送给我好了。” 莫七七脸上一绿,眼眶气得发红,“你敢!你,你不许和齐二哥哥说话” 就见对方冲她露出个春光明媚的笑容来,施施然下楼。 “该死,她算什么东西!” 齐陆冷笑:“呸!” 莫七七身后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脸色到寡淡,幽幽道:“七七姐就这性子,谁也没办法。” 话虽如此,他显然也不把不知从哪来的村姑放在眼中。 武圆圆躲在识海里耷拉着头,身形微颤。 杨玉英失笑:“那姑娘一着急,说话就破音,要不然就这高声,学学唱戏到行。” 武圆圆眼睛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小声道:“出来做事,没有不受气的,可玉英姐,不是该受气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想法,可就是觉得,玉英姐天生就该高高兴兴,潇洒自在。 杨玉英莞尔一笑,她知道刚才那少女的来历。 齐家大宅的八卦气氛和旁处也没什么不同。 她是莫家的七小姐,莫家是刺绣世家,祖上经常会给朝廷进贡绣品,不过到这一代,家里手艺没传下来,已经有些落败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莫家在杭安城还经营了三家布坊,垄断了周遭好几个州县的布匹生意,当得上家业不小。 莫家嫡出庶出一共七个小姐,莫七七就排名第七,是嫡出的,生得最像她母亲,也最得家里宠爱,一向喜欢齐家的二少爷。 可如今莫家落败,子孙个个不争气,齐家正蒸蒸日上,这门亲事不好成。 莫七七也就仗着自己和齐家二少爷自小是玩伴的情分,正在积极努力中。 这几日莫家意图同齐家合作,插手正红火的成衣和布匹生意,不过莫家并不是最优选择,这合作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昨日,莫家这位小姐一来齐宅,就对齐二公子殷勤备至,这回怕是不知从哪知道,齐二公子穿的衣服是武圆圆给改了的,便心生嫉恨,故意找茬。 听小柚和李妈等人聊天时也说,家里但凡哪个丫鬟和二公子走得近些,莫七小姐就要生气,没少生是非。 杨玉英看了看齐二公子,抿唇一笑:“按说没深仇大恨,不该计较,奈何我小心眼,元帅说的,有些人不能给脸,不戳到她痛处,她总要在你面前嘚瑟,烦的很。” 说着,提起裙角,施施然下楼,朝齐二公子和他几个同伴在走去。 武圆圆愣了下:“玉英姐?” 一楼大堂正在举行茶话会。 杭安这边因着码头海港的关系,受西洋的影响仅次于东海,就连宴客,都几乎改了习惯,更偏向西洋那边的方式。 就说现在,男男女女的客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要是按照老规矩,这哪里合适? 正经人家宴客,也不能男女混坐。 武圆圆家颇守旧,别看她都被忽悠去曼华楼唱歌,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就忍不住低着头,讷讷不语,脸色羞红。 杨玉英下了楼,径直走到齐二公子身边,冲那西洋人一笑,张嘴就是一口极流利的罗曼语。 “请问是加布里先生吗?” “咦,小姐认得我?”在陌生的国度听到流畅的母语,加布里显然颇为高兴。 杨玉英抿唇:“曾有幸拜读先生在《苏黎画报》上刊登的‘颜色与灵魂’一文,深有感触,特意打听了先生的讯息。” 加布里的神色登时柔和,面上也浮现出一团红光。 齐二公子:“……” 什么意思? 别看加布里对外的职业是罗曼国某豪商,可实际上他向来以艺术家自居,在雕塑和绘画方面很有成就,至少是自以为很有成就,并且还经营一家服装设计公司。 此时,这位于千里迢迢的异国,遇见个能欣赏他艺术的女孩子,加布里到比谈成大生意还要开怀。 杨玉英转头轻笑:“二公子,我有点小生意,想借加布里先生一会儿,可否?” 齐仲勋眨了眨眼,扭头看加布里,加布里却是兴致勃勃:“哦?小姐想与我谈生意?这边请。” 杨玉英莞尔,又看向齐仲勋,大大方方地道:“您腰上的香囊能借我一下吗?我想以此给加布里先生做个说明,也许会给您稍作改动,不介意吧?” “当然。” 齐仲勋轻轻点头。 这套衣服,还有香囊配饰,皆出自武圆圆之手,他很爽快地解下香囊递了过去。 杨玉英伸手拿了,在指尖转了一圈,状似漫不经意地朝二楼看了一眼。 莫七七一时间面色如土,只觉脸上被人闷头就是一巴掌,心中狂怒,几乎处于爆发的边缘。 她眼见齐仲勋用特别惊异,又充满笑意的眼神去看杨玉英,心里也是一惊。 莫七七其实此时只是单纯性地作一作。 她向来有独占欲,不喜欢齐二公子和任何母的生物亲近,连二公子的姐妹们也不行,虽然怼了杨玉英,但她本身从没把杨玉英放在心上,更遑论当威胁。 莫七七觉得,自己是天上云,那样的土包子是地上淤泥,连多说两句话都嫌污糟。 杨玉英却是怼过就把莫七七抛于脑后,她是真有笔生意要谈,对象到不局限在这位加布里身上。 武圆圆的家境太糟糕,首先,武圆圆母亲的病情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 而且齐家不是久居之地,想要安家,先要有宅院。 以杭安的地价,如果靠这么慢吞吞地攒钱,攒个三五年可能才买得起一套小宅院。 杨玉英不可能在一个任务上耗三五年,哪怕现实时间停滞也不行。 当然,她也没打算自己帮武圆圆实现经济自由,最主要的还是把这姑娘培养起来。 但是帮她获得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杨玉英还是挺愿意做。 杨玉英轻笑,与加布里转到大厅一角落座,很快相谈甚欢,加布里时不时爽朗大笑,态度越来越轻松惬意。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相携走去二楼,呆了二十几分钟再下来时,加布里明显特别高兴,一路带着杨玉英去见他的同伴们,态度又亲近又随和。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奋进的外室(10) 齐仲勋心下诧异。 他好像在这位年轻女士身上总是频频看走眼。 一开始以为是个不怎么称职的歌女,后来发现其在数学方面堪称大师级的行家,但依旧是乡下小女子的做派,如今再一瞧,气度也超过常人,真不怎么普通。 不光是他,齐仲勋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盯着那边瞧。 “啧,二哥,前头我还奇怪,你怎么从曼华楼捞一歌女回家,还让她接近咱们家小不点,不知道你性子的,还当你这是要对自家兄弟动什么歪心呢。” 齐家是杭安大户,家庭环境也颇复杂。 齐老爷在经商方面是天才人物,却也是个风流花心好色的性子。 当然,这一点对大顺朝的男人们来说,到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虽则现在朝廷不让官员们纳妾,到还管不到寻常百姓头上,齐家豪门大户,那也是经商的。 商人之家规矩更是松散。 齐老爷一共生了五子七女。 长子是原配嫡出,叫齐伯轩。次子是继室所出,就是齐仲勋,三子,四子都是妾生子。五子齐陆,也是嫡子,是齐老爷第三任妻子所出。 这第三任,也是齐老爷在世时间最长的老婆,前面两个都早早病逝。 齐老爷居然还能娶到比自己小三十岁的第三任妻子,当时在杭安那也是万众瞩目的新鲜事,毕竟连不怎么信命的那些人,都觉得齐老爷连死两个发妻的架势,有点吓人。 齐家五子七女,个个不同母,兄弟姐妹们对外表现得再亲昵,外头众人还是每天揣测他们整日和斗鸡眼似的那么斗。 齐仲勋给小弟寻了个歌女当先生这事,在他那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 大家都猜齐仲勋这是出什么邪招,想把自家弟弟给教坏了,便是了解齐仲勋性子的几个酒肉朋友,也难免意外,不禁对这武圆圆好奇起来。 武圆圆不知道,此事没闹到她面前,但她早就是杭安公子哥闲余时光话题里的人物。 刘夏与齐仲勋是同学,他家里是官宦之家,父亲在平州府任知州,兄长从军,他虽读了书院,却不走科举,反而喜欢倒腾些小生意,这回是听说老同学齐仲勋和罗曼国的加布里先生勾搭上,要开纺织厂,便有心借着同学关系也插一脚。 只加布里是个精明的商人,刘夏几次试图和他拉上关系,始终不得其法。 没办法,刘夏在大顺朝土生土长,是真心摸不准加布里的脉,不知该怎么和人打交道。 现在眼看着一普普通通的歌女,居然三言两语就能同那老金毛谈笑风生,他不意外才怪。 “我看这武圆圆衣着打扮还没我们家老妈子好,她究竟是什么人?” 齐仲勋想了想,迟疑了下:“也许是个落魄的名门千金?” 刘夏:“……你自己往家里带人,也不调查清楚?” 难不成临时找个人管着弟弟,也要打听祖宗八辈?那姑娘在曼华楼做了两年多,家就在杭安附近乡下,出生至今,没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查? 正说话,刘夏一转头就看到莫七七扭曲的一张脸,一时心头大跳,只觉那脸色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莫七七轻咬贝齿,立在楼梯口,脸上那股子幽怨之情颇似女鬼。 她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刚刚齐仲勋递给武圆圆香囊时的情景,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直接去找齐仲勋追问。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唯独齐二哥哥,不管她怎么努力,齐二哥都是水中月,那般地难以接近。 如果这一次莫家能加入齐家和加布里先生的合作就好了。莫家若能借这次机会,重攀高峰,她和齐二哥哥就不是没有可能。 齐二哥哥总要成亲,她为什么不能当他的妻子? 莫七七勉强自己暂且不去理会那个一身乡土味的所谓女先生,在脑海中组织措辞,深吸了口气,准备马上说服加布里先生,邀请他和自家的作坊合作。 机会难得,她必须要抓住。 “莫七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刘夏小小地吐出口气,笑道,“二哥,你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要不然……” “加布里先生?” 齐仲勋却是没理会刘夏,目露惊讶之意,看向正满脸笑容,同武圆圆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加布里。 他们什么时候又上了楼? 加布里此时没穿他刚才那身枣红色的西装礼服,而是换了身汉服。 这是身和前朝曾有过的飞鱼服有些相似,却明显改良过,更修身的衣服,扣子一直从领口延伸到小腹,下摆十分挺括,看起来线条流畅简单,并不繁复,可是蓝色的料子莹润又靓丽,绣纹精细,给人一种极致的华美感。 加布里显然喜欢的很,走路带风,笑声爽朗。 而且换了衣服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同他一起从罗曼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助手。 两个人都换上了大顺流行的服饰,不过细节处改变很大,不少繁琐的地方被改得简便许多。 “齐先生,武小姐打算给我介绍一位大顺的顶级服装设计师,据说曾给大顺朝的皇帝陛下设计过龙袍,还有,她有一款香水,非常美妙,能让我看到天堂,哦,我的天那,原来大顺朝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 “还有朱雀街,武小姐说,杭安朱雀街上藏着好些民间高手,从华服到各种工艺品,再到美食,数不胜数,我都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了,还请原谅我告辞一会儿。” 齐仲勋:“……” 杨玉英笑了笑,依旧是那一身比较廉价的衣服,轻笑:“要论华服美食,合该我大顺当世第一,衣必精美,物必丰盛,是为华夏,加布里先生也很赞同这句话,他觉得要在他的服装设计中更多的渗入华夏元素,才能更好的开拓华夏市场,毕竟,西人的服装,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难看。” 刘夏看着她身上半新不旧的劣质西式衣裙,再看看这位一脸的理所当然,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齐仲勋忍俊不禁,一下子笑起来:“武小姐说得对。” 最近由东海而起,刮起一阵西人服饰流行风,杭安这边跟着凑热闹,他们工厂就打算生产西人服饰,但是,齐仲勋的审美还是非常大顺。 “请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陪二位同去。” 几个人说走就走,莫七七一句话都来不及同加布里说,就看到那个她绞尽脑汁想讨好的商业巨鳄,殷勤备至地陪在乡下村姑身边说笑,特别绅士地替她推开门,一路走了出去。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奋进的外室(11) 杨玉英还是头一次逛杭安的街道,栉次鳞比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群,人们身上的服饰到是挺杂乱,她觉得颇有水蓝星盛唐时的风尚。 有人穿儒装汉服,有人胡服及身,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偏向西洋的打扮,男女皆有。 城内甚至有个小小的教堂,门口穿着穿着打扮奇形怪状的传教士,居然也有信众出入。 大顺朝的僧道们未免太好脾气了些,人家都抢地盘抢到眼皮子底下来了,居然也不去反抗。 不过,杨玉英眼看着一个老太太前脚进庙门,出来又逛了逛道观,回头还去那什么教堂走一遭,就不自觉有点同情远渡海洋而来的传教士们。 这帮人想让大顺朝的国民只信他们的教,怕是再熬上几百年也难。 她一路走,顾盼神飞,偶尔和加布里先生笑语两句,随意地指点他看道边的一些小巧的饰品,落落大方,言语生动有趣,行动时裙摆不动,身量笔挺。 齐仲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也说不上什么,但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 有时候相当大气,不是说规矩架势有多足,反正不是如今的大家闺秀那种规行矩步,但就是让人觉得气质不错,且不好招惹。 可有时候又透着一股子质朴,仿佛刚刚探头打量这世界的小蜗牛,颇惹人怜爱。 齐仲勋不禁一笑,想什么呢,不过,武圆圆来历的确不简单。 就说现在,她做得这些事就不寻常。 杭安百宝斋分店门前。 武圆圆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进去,走过去门口店小二道:“我们看看木樨阁的那些货。” 店小二登时神色更恭谨:“您是贵客,小的马上去请掌柜。” 百宝斋遍及大顺各大州府京城,后台极硬,听说背靠的是王亲贵族,里头还有宫里太后的份子,待客手段虽然不说多蛮横,可向来高姿态。 寻常人进店,别说掌柜,连店小二都不怎么招呼,全看客人们自己的眼力。 当然,百宝斋也确实有好东西,生意兴隆得很。 这会儿杨玉英一进门,架势却有点不一样。 百宝斋的大堂富丽堂皇,屋顶极高,内部置放在百宝架上的每一件商品,都是美轮美奂,似有宝光,加布里在罗曼也算有地位的豪商,祖父还有爵位,可是他见到这些,一时竟也目不暇接,很是赞了好几句。 杨玉英语气轻松地给他介绍:“那是《丧乱帖》,书圣王羲之所作,当然是高仿的,原版现如今应在斡国那位三皇子手里,但这仿品也很不得了,笔法精妙,奇拓潇洒,很合真意,应是出自名家,我猜是前朝书画大家杨林大师的手笔。” 掌柜在一边笑得极客气:“小姐好眼力。” 杨玉英轻笑,略过这些字帖书画,又去看珠宝首饰:“你这里的珠宝到都是新物,不过,新有新的好处,看这镀金点翠蝴蝶簪,这做工,还有这点翠的手艺,绝不会出自一般工匠之手,掌柜的,你们百宝斋的本事不小,这是宫里的手艺吧?” 掌柜怎么会拆台?自是尽力奉承。 杨玉英干脆一一点评,听得加布里眼睛都冒出一团金光。 “怎么样,和贵国拉里克大师喜欢的簪子比,可是别有风情韵味?” 杨玉英的话语轻灵动人,嘴里吐出一连串各国著名设计师的名字,细细数各自作品优劣。 那一连串美妙赞语,被杨玉英不着痕迹地吐露出来,听得齐仲勋都想掏钱买,至于加布里,已经热泪盈眶,简直要把武圆圆当至交亲朋,当人生导师的模样。 齐仲勋不得不叹服,不说别的,这姑娘对罗曼国等国的那些设计师如数家珍,这本事就相当不一般。 他为了迎接加布里,投其所好,也没少搜集加布里的资料,但隔着大海,他能做的有限。 武圆圆能做到这一步,说明她本身就不可能是一般人,知识储量丰富,也有自己接收信息的渠道。 反正这人不会只是区区一曼华楼歌女。 趁着加布里的心思都搁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摊上,齐仲勋自自然然地走到杨玉英身边,低声问:“武小姐到是会笼络人心。” 杨玉英失笑:“说我是拍马高手,我也不介意,齐公子不用这般客气。” 齐仲勋莞尔。 杨玉英其实没说特别的话,也没做特别的事,她不过是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了几件来自商城的华服,又顺手拿了瓶香氛给加布里看。 系统商城卖的东西,但凡是智慧生物,就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好,哪怕审美不同的,面对系统商城出品,也要折腰。 加布里有点真才实学,自诩服装设计大师,看那些华服,简直看得眼睛发酸都舍不得闭一闭。 杨玉英此时再忽悠一通要开发大顺国市场,必须因地制宜,设计出符合大顺审美的服饰,加布里再倨傲也愿意听。 不过衣服还不是赚钱的大头。 杨玉英探问出加布里此人在罗曼与人合作,经营一家鼎鼎有名的香水公司,登时就决定第一桶金,就卖香水配方。 大顺朝的贵族其实对香气的追捧也很厉害,调香师的地位相当之高,但是罗曼人简直把香水当命。 只要是上流社会,无论男女老幼,不喷香水都不敢出门,把香水卖去罗曼,绝对是不错的选择。 欣赏完了各类宝货,杨玉英领着人离开百宝斋,掌柜的亲自送出门,又奉上他们刚刚看过的那支蝴蝶簪。 “杨小姐是咱百宝斋的贵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杨玉英也不推辞。 出了门,齐仲勋扬眉一笑:“我还是头一次见百宝斋的掌柜这般恭敬,杨小姐深藏不露啊。 “武圆圆!” 刚下了台阶,身后忽然响起一嗓子呼唤。 武圆圆顿时心神荡漾,整个人缩成一团往意识深处又躲了躲。 周石飞两步跑过来,瞪着武圆圆,又转头看齐仲勋,再看看武圆圆,鼻子皱起,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和齐二哥在一起?” 这句话一出口,就带出一股子浓郁的酸味。 杨玉英轻笑:“我为什么不能同齐公子在一起?” 周石飞一愣,皱眉沉思,还不等他思考出个一二三来,就看一金发的老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武圆圆便笑着迎上去,也叽里咕噜地聊上天,一边聊,一边进了旁边一家绸缎庄。 齐仲勋轻咳一声,冲着周石飞笑了笑,并不多言,施施然也跟进绸缎庄去。 周石飞:“……” 他一时间只觉五味杂陈,嗓子干涩,鼻子堵得慌,眼眶发酸。 “不就一个女人!” 他还缺女人不成! 话虽如此,周石飞却失去和呼朋引伴去喝酒的动力,戳街边发了半天呆。 他这才几天没去曼华楼给武圆圆捧场,武圆圆就开始找别人?还学会洋话了,甚至搭讪起外国那些野蛮人! 周石飞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奋进的外室(12) 杨玉英却挺高兴的,今天收获不小。 她和加布里达成协议,出售一份香氛配方,一份同系列的香水配方。 打包价格八千元。 没错,只有八千元。 八千已经算是相当高的报价。还是看在杨玉英白送给加布里好几套服装设计图,并且加布里都颇看得上眼的份上。 这些商人说白了个个都一门心思向钱看,跟你私下里关系再好,一到谈生意也必然是能搜刮多少,就搜刮多少,绝不手下留情。 不过,杨玉英也没觉得多吃亏。 背靠加布里,她的方子才有用,难不成没钱也没人手,武圆圆还能自己靠着一份配方就生产出香氛和香水?就是能生产出来,她也卖不上价。 如果在街市上摆地摊卖香水,卖超过一块钱,保准一众过路客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如今就是双赢合作,大家都很满意。 加布里很高兴能在遥远的大顺遇到武圆圆这么可爱的姑娘,齐二公子很高兴终于顺其自然地敲定了和加布里的合作,多少有借到他家家教小姐的光。 杨玉英自然也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毕竟这类配方于她来说,当真没什么要紧。 这日,武圆圆正读书,武家忽然托人给她捎来封信,信里说武圆圆的母亲刘氏病重,让她速归。 武圆圆登时吓了一跳,杨玉英忙同齐二公子说了声,请了假,匆匆出门。 其实手头上有了钱,杨玉英就惦记武圆圆家里,准备购置一套小宅子,把她母亲接到杭安养病。 没曾想,尚不及行动,到是先得了这么一封信。 武圆圆家永安县衙东边甜水巷内。 马车直接在巷子口停下,武圆圆急匆匆下来,杨玉英赶紧给车夫塞了两块钱:“劳烦师父先在茶馆里喝壶茶,这几日的车我包了,等下接了娘亲,还要劳烦师父送我们回去。” 车夫自然应下。 车是齐家雇的,作为杭安城的大户,各大车行都得给面子,车夫一路上也颇尽心尽力。 “哎哟!” 武圆圆一进巷子,砰地一声就与人撞作一团。 迎面撞来的是个上下一个圆筒的胖姑娘,肤色到很白,五官有些凶,被撞得肉一颤,登时恼怒:“你这是饿死鬼赶着投胎呢!” 胖姑娘抬头一看,立时更恼怒,蹙眉道:“武圆圆?” “小丽姐。” 武圆圆也一怔,急声道,“我娘……” “你回来做什么。” 那胖姑娘脸色微变,板起脸,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瞟,似有些惊意,随即满身的不耐烦,压低声音叱道,“滚,滚,赶紧滚回杭安当你的歌女去,我家还有弟弟要读书考科举,你个丧门星多呆一日都带衰我们。” 说着她就连推带打,把武圆圆往巷子口推,杨玉英摇了摇头,也不恼怒,一伸手捏住这姑娘腰上的麻筋,胖姑娘登时双腿僵直虚软,先惊后怒。 “你个倒霉丫头,闹什么鬼!给我松手!” 胖姑娘咬紧牙关,面孔狰狞,略一犹豫就抡起胳膊朝着武圆圆的脸上挥,动作显然颇极熟练。 杨玉英很是无奈地抓住她胳膊一拧。 这姑娘浑身的肉都滑溜得不行,控制住她还真费了不小的力气。 正纠缠,后面有脚步声匆匆而至。 “小丽,做什么又欺负你圆圆妹妹……圆圆你可回来了。” 来人三四十岁,身量粗壮,皮肤略黑,一见武圆圆,脸上挤出个笑来,低声道,“快跟大伯娘回家。” “大伯娘,我娘怎么样?” 她大伯娘目光闪烁,叹气道:“很不好。” 武圆圆心里一咯噔,再也顾不上和小丽计较。 一行人急匆匆走路,很快就到了武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个窝棚,阴暗潮湿,个子高的进了门,都有点直不起腰。 这地方以前是个大户人家建来给牲口用的。 如今主人家家境不如以前,就略作修葺,租了出去,租金很便宜。武圆圆的娘看重的就是这个便宜,和武家大伯一起合租。 别看是窝棚,到地方比较大,两家人住也能住开。 “我娘呢?” 武圆圆进门直冲到最里面隔出来的母亲的房间,见床上空空荡荡,不禁吓了一跳。 她大伯娘蹙眉:“这环境你也看到了,你娘病得那么重,怎么能让她在这儿,在医馆呢。” “哪家医馆?”武圆圆调头就要出门 大伯娘连忙拉住:“别急,大伯娘有事跟你商量。” 说着,把武圆圆推到屋里坐下,脸上露出一点慈爱,轻声道,“圆圆,你已经十六了,大伯娘打算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武圆圆一愣:“我娘还病着,哪有这心情。” “什么话,你娘的病你也知道,最要紧地是要花钱养,我给你说的那人家,人家愿意出五百块的聘礼,有了这五百块,你娘的药钱不就有了?” 武圆圆急道:“我有钱,不用什么聘礼。” 大伯娘不以为然:“你能有几个钱。” 小丽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这会儿忽然道:“她嫁什么嫁,娘,这小丫头自小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如今刚能赚钱,不让她把钱赚足,嫁出去我们要亏死。” “你懂什么。” 大伯娘恶狠狠地瞪了闺女一眼,回头幽幽一叹,很是心疼地摸了摸圆圆的手,“圆圆听伯娘的,伯娘还能害你不成?” 她拖着武圆圆坐下,“介绍给你的后生我见过,长得好,听说家里有钱,出入都坐两匹马拉的车,听闻在东海那边还有生意呢,这门亲事你好生应了,你娘的药钱,人家包一辈子,而且你嫁过去就吃香喝辣,再也不必受苦受穷。” 武圆圆闷不吭声。 她想告诉伯娘,她有一大笔钱,但那钱其实属于玉英姐…… 大伯娘简直不知怎么开发出舌灿莲花的技能,对那门所谓的好亲各种吹捧。不过,武圆圆就是摇头,说什么都不答应,只问母亲在哪儿。 这一磨蹭,就是大半日。 杨玉英旁观圆圆她大伯娘上蹿下跳甜言蜜语里透着威胁,非要圆圆同意亲事,心中有些奇怪,蹙眉凝神,总觉得里面有事。 武圆圆是请假出来的,总不能一去不回,她等了半日其实就等不下去,熬到天将暮,说什么也要去看娘亲。 她心下也有些奇怪,见大伯娘说几句话就把话题移到旁处,而且也不见大伯,不免惊疑:“大伯娘,我娘到底在哪个医馆,我大伯守着她?我得马上去看看。” 大伯娘蹙眉:“你去有什么用,真是不知该做什么!” 说完甩袖就走。 正文 第六十章 奋进的外室(13) 武圆圆心中越发忐忑,坐立难安,都打算寻个机会夺门而出,武丽丽忽然推门进来。 这姑娘阴着一张脸,随手递给她一块菜饼子:“吃吧,吃饱了赶紧回去,你这张丧脸一出现,那晦气简直快盖了我一身,别在我家腻歪人。” 小丽顿了顿又道,“婶娘的病你就别想了,对咱们穷苦人家,得了那金贵病就是有一日活一日,熬了这么多年,硬拖着不死,婶娘就不难受?” “闭嘴。” 大伯娘一推门,正好听见自家闺女瞎胡说,登时气得一佛出气二佛升天,“你个死丫头,还有没有点孝心,你婶娘不光是你的婶娘,还是你爹的亲表妹,你的表姑母,从小就疼你,你到好,还咒她去死不成。” 小丽闭了闭眼,低下头去。 横眉怒目地怼了自家闺女,一转头,大伯母看向武圆圆到颇温和,“罢了,先去看看你娘,让你娘跟你说,好孩子,这门亲是再好不过的亲事。” 武圆圆也顾不得别的,只急着见母亲,随口应付了下就匆匆出门。 门口已经停着辆马车,车夫很客气地立在一边帮着拉开车门。 武圆圆心下焦虑,道了声谢便上去,杨玉英到是饶有兴致地左右顾盼。 车当然算不得奢华,但是眼下多少人家能用得起马车?这也不像是车行雇的那种,那种更大些,而且里头不会有装饰。 以武圆圆大伯家的家境,他们根本雇不起车,往常去集市要穿过半个县城,他们也是用一双脚底板罢了。 杨玉英嘴里没提,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不过,到没有找自己来时的马车。 马的速度飞快,武圆圆心里着急,也就没发现这行进的速度真是过分急迫了些,杨玉英撩开车帘:“为什么出城?” 车夫沉默片刻,瓮声瓮气地道:“城里的医馆花费巨大,武家着实承担不起。” 武圆圆心里更是担忧,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撑着孱弱的病体,在乡下小医馆苦苦挣扎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玉英却笑起来:“老师傅,您知道的还真多。” 那位大伯母还对车夫解释什么家里没钱,送小姑子去乡下治病?若真如此,必是脑子有病。 车夫没吭声。 出了城,马车走得更快,车外风声咆哮,隐约能听到流水潺潺,杨玉英隔着车窗看路,因着武圆圆鲜少出门,不认识路,她自也不知道这马车通向何方。 但一路向北,估算方位,是前往晋城方向,路过的都是荒郊野岭。 “唔,这种地方,确实是打家劫舍的好地处。” 杨玉英呢喃声还未咽下,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回过头,憨厚地笑了笑:“小姐。” 武圆圆蹙眉:“怎么了?” “老汉带的包袱不小心掉了,我得看着马,走不开,劳烦您帮忙拣起来成吗?” 武圆圆虽着急,却是个怜贫惜弱的善良性子,连忙跳下去。 杨玉英目光闪烁,顺手抓住从齐家带出来的行囊。 武圆圆下了车,向后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在哪里?”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马蹄声飞扬。 武圆圆猛地回头,只见他们的马车一路绝尘,飞驰而去。 车夫在上面歪歪扭扭,高声喊道:“哎哟哟哟,失控了,失控了。” 武圆圆:“……” 杨玉英:“……” 话说,这骚操作,她确实没想到。 她刚还以为车夫要打劫来着? “这还不如打劫,难不成要走回去?” 杨玉英摇摇头,轻声叹息,叹息未落,头上猛地罩过来一张渔网,她本能地就地一翻滚,出了渔网覆盖范围,一跃而起,转头就见七八个黑衣大汉,手持刀剑兵刃,从旁边山道上飞奔而下。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杨玉英竟然能躲开陷阱,稍微一愣神,但这些人大约还算训练有素,瞬间反应过来,为首的披着条灰扑扑大斗篷的强人一挥手,底下几个大汉登时合围而上。 杨玉英一扫这些人的身量,啧了声,“惹不起啊,惹不起。” 这么多人她正面打,一准打不过! 换成欧阳庄主还差不多! 但这不代表杨玉英就害怕,她跟着元帅,可是学了不少打群架的经验。 盯住冲得最快的那汉子,直接勾住脖子踹关节,两下下去,汉子嗷一声瘫软在地,双腿折断,昏过去又疼醒过来,满地翻滚,凄惨场面吓得其他人登时缩手缩脚。 “啊!” 杨玉英刚想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尖叫声,她和那些剪径强梁一同转头,就看到旁边山头上一胖姑娘摇摇欲坠,面孔扭曲,手里拎着的柴刀差点扫到她身边的周石飞脸上。 武圆圆:“周公子!!” 杨玉英: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处了? 周石飞吓得双腿颤颤,却是一咬牙从山头上冲下来,大喊:“官兵到了,官兵到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臂长的树枝,瞪大了眼,双手一通挥舞,着实不成章法,但是目光到炯炯有神,十分坚定。 众人都一愣,趁着他们闪神的工夫,杨玉英顿足,猛地一跃而起,脚踩贼首前胸一脚将人踩在足下,众人只听咯嘣一声,贼首左边的肩胛骨瞬间裂了。 众强梁:?? 周石飞:“……” 杨玉英先冲左右笑了笑,低下头对满脸痛楚惊骇的贼首道:“不知道我若是废掉你们三五个人,你们这笔买卖还划算不划算?” 贼首抿唇,惊疑不定。 杨玉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变成残废,后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怕是比死还难过,不如考虑一下,与我谈笔生意?” 不等她说完,贼首还没吭声,周围几个汉子争先恐后,利利索索张嘴全撂了。 “我们几个只是在杭安码头上讨口饭吃,这次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认栽,雇咱哥几个的是杭安莫家的七小姐,说是绑了姑娘,送到永安的昌宁豆腐坊,豆腐坊再给出一百块的佣金。” “莫家那女人以为派了旁人出面,我们就不知道是她,做咱们这行的向来小心,我们弟兄都是摸清了雇主的底细才接的活。” 事实上更必须被摸清楚的还是目标的底细,奈何他们走了眼,小家雀变猎鹰,他们到个个像兔子。 不是这些人怂,只是一帮破皮无赖,又不是正经江湖人,今天卖这个,明天卖那个,都是做习惯了的。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奋进的外室(14) 这会儿,他们几个心里怕是还恨上了莫七七。 一口气伤了好几个弟兄,光医药费就是一笔大数目,这买卖真亏得没边。 “莫家那女人提供的消息,说你今天会出现在这一片,让我们提前埋伏。” 杨玉英轻笑,到也大方,并不防备,直接松开脚向后退了几步,看着贼首蹭一下蹿起来,比兔子还快,瞬间冲到自家弟兄身边去,几个泼皮对视一眼,犹豫了不足一秒,冲着杨玉英一抱拳,撒丫子就跑。 “瞧,大家都识时务,傻子和聪明人一样稀少。” 杨玉英悠悠然回过头,看向周石飞,还有此时才辛辛苦苦跑过来的武丽丽。 “二位怎么在一处?” 周石飞额头上全是冷汗,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杨玉英踢人关节的英姿,手里拎着的树枝扑通一声落地,本能地嘴皮子一碰:“不关我事,我没有想绑架你,没有做局英雄救美,就,就打听了下你的底细,知道你到永安这边,我想……反正不是我干的。” 杨玉英轻笑:“是吗?” 周石飞到是很大概率做不出来这等事。 进入副本以后,在杨玉英眼里,周石飞这纨绔子弟算是个重要角色,自然很关注,早发现这家伙虽不着调,但其实也不至于坏到没救的地步,好事不做,太恶的事也不大做。 他不甘心武圆圆的拒绝,动点歪心思探探底细很正常,要说狠心到把武圆圆卖给什么人,那绝对不会。 搞英雄救美的局,要是弄成他这般拎着树枝当武器的狼狈样,那这人可就太过愚蠢。 至于武丽丽,这情况就有点奇怪。 武丽丽脸色发白,沉默半晌:“你快回杭安去吧。” 说完就一言不发。 杨玉英若有所思:“大伯母收了莫七七的好处?” 武丽丽眼眶发红,脸上隐约露出些许惊惧。 杨玉英了然,一开始可能以说亲的名义想坑她,她愣是不上钩,于是莫七七就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绑人。 那位大伯娘就是帮凶。 至于武丽丽,杨玉英到有点闹不清她,不过想想,大约这孩子知道她母亲的打算,既不想真害了武圆圆,也不想违抗母亲,最多也只能试图赶走堂妹。 武圆圆呢喃:“丽姐虽然喜欢欺负我,但我被别人欺负,她没少为我出头。” “大伯娘不喜欢我和娘,但这些年,她再骂,也没真断掉我娘的药钱,最多尽可能买便宜的而已……为什么会忽然害我?” 杨玉英知道,武圆圆父亲病逝后,家业算是落在了她大伯手里。 武父活着时,本就是和他大哥一起经营买卖,财产也没法分得特别清楚,到不能算是侵吞家产,而且武父治病花费巨大,钱没剩下多少。 武圆圆她伯父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前生意好,全仗着弟弟,后来生意一赔再赔,赔得都搬到这等窝棚里住,家里没剩下什么。 但即便到这个地步,武圆圆的伯父也没扔下她们娘俩完全不管。 武圆圆心下难受:“小丽姐,我娘呢?” “……在乡下,病得没我娘说的那么重,但也不轻。我娘把你娘送到以前武家的老宅去了,前几日我去看过一次,邻居们挺照顾她,还能过得去。” 周石飞过来的时候乘的是马车,杨玉英直接征用,他也没敢说话。 一行人让武丽丽带路。 此时圆圆心中只惦记母亲,一想到母亲无依无靠,孤身一个,不知情况如何,她就后悔得要命。 她应该早点把母亲接到身边,不该只是怕娘亲担心,就放任她老人家留在家里。 说是大伯,大伯娘能照顾她娘,可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两家人。 “是我错了。” 马车疾驰,窗外树影斑驳。 武丽丽神色晦暗,忽然道:“我爹在外面和一个半掩门的寡妇好上了,半年多没回过家。” 武圆圆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在她印象里,大伯是个脾气略有些暴躁的人,在家偶尔会打骂妻儿。 只是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也就习以为常。 武圆圆忽然有些惊慌,忍不住咬了下唇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让她很急迫,迫切地想做些事情。 转眼间武家老宅便到了。 这宅子建的时候,武家是普通农户,自然没有青砖绿瓦,就是普通的黄泥糊出来的土房子。 当年武父在时还整修过,一晃眼十几年,年久失修,又没有人气,远远看去,就好似笼罩了一层灰,墙体龟裂,地上爬满苔藓,窗户和门都破破烂烂。 正值午后,武圆圆隐约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弯着腰蹲在门边用力捶打脏衣服,枯黄发白的头发一绺一绺的黏在头皮上,显得有些邋遢。 武圆圆眼眶一红。 杨玉英忽然伸手握住自己的行囊,示意了下,把一脸疑惑的周石飞和武丽丽赶下车。 周石飞心下有些凄然,洛阳武家,他如今了解了些,越了解越觉对方乃是庞然大物,如今武家的小姐,竟如此落魄。 哎! 杨玉英解开蓝色的包袱皮,轻笑道:“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教你,现在,嗯,我教你梳妆打扮。” 武圆圆一怔。 杨玉英轻笑:“你要记得,世人皆重衣冠,有时候,你若能利用世人这一点重视,你的路,会走得顺利许多。” 这些日子新置办的一身鹅黄色襦裙穿上身,头发拆开,重新梳,杨玉英其实不怎么会梳头,只分成几股,简单于发顶编了下,可栩栩如生的金翅蝴蝶簪一佩,看起来便是尊贵的很了。 梳好头发,让武丽丽帮忙打好水,净面,细细画眉眼,只在眉心添一小小梅花。 杨玉英装扮完,武圆圆揽镜自照,一时竟觉得镜中人十分陌生。 武丽丽更是看呆了眼。 杨玉英笑道:“勉强说得过去。” 又从背囊里取一荷包系上,足下穿新的绣花鞋。 “其实说起鞋子,最近流行的皮靴到更显档次,奈何没来得及买一双,便凑合吧。” 杨玉英想了想,又从行囊取出一卷书,一张单子。 武圆圆诧异:“玉英姐?” 那是杭安书院的课本,还有杭安书院招生考试通知单。 玉英姐什么时候去讨的?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听武丽丽的意思,你娘亲到乡下怕已经有几个月,乡下是非多,她还不知听了多少闲言碎语,让人知道你出息,她才会觉得安慰。” 武圆圆登时脸上发红。 是啊,她其实也想过,哪天赚一大笔钱,给娘亲买最好的衣服,接她住大房子,让她过最好的生活。 做梦都想。 “有钱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得让你娘看到你的前途光明。” 还有什么比读书更好的选择?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奋进的外室(15) “刘姨,你这衣服洗得不行啊,这水看着就脏,还有你那手,上头都沾了什么,弄得衣服都带着股子霉味,五分钱可不成……最多给你三分。” 刘艳荣叹了口气,低低应了。 她不想和邻居因为这点钱争执,反正不过是卖些力气的事,多洗一盆衣服,钱也就能赚回来。 她从不怕多做事。 一个胳膊肘上打着厚补丁,长脸的小妇人,挑挑拣拣地数落了一堆不妥当,终于心满意足,掏钱取走了衣服。 刘艳荣看了看天色,腰有些酸痛,村子里炊烟渐渐升起,三三两两的老头老太们聚在树下,男的抽两袋烟,女的做起针线,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些闲话。 她不用凑过去听,便知道这闲话里,大约也有自己的份。 早年守寡,只有一女,女儿还去当什么歌女。 她知道的,村子里有些人说话不好听。 “哎。” 她心里也担忧,女儿总说唱歌也是正经事,没什么丢人的,但她只是个传统的妇人,在她看来,卖唱那就是下九流的差事,女孩子一旦走上那条路,未来怕是有的艰难。 可她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那日看到女儿为了她那一口药,跪在药铺门口,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软语哀求,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她苟且偷生,她太知道这世道难,她和女儿相依为命,要是女儿连自己都没了,她一个没成家的女孩子,可怎么办! 自己在,孩子她大伯,也是自己的大表哥,总要看一看幼时情谊,对孩子关照一二,要是自己不在了,圆圆可就真成了孤魂野鬼。 圆圆那孩子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知道那孩子的性子,有自己,孩子就是再苦再难,也能熬下去,自己要是自寻死路,孩子这辈子,怕也解不了心结。 刘艳荣总想着,她要再多活一阵,好歹看孩子嫁了人,生了孩子,于这世上扎下根。 “脏婆子,臭婆子!” 几个小孩儿忽然冲过来,一人一把土坷垃朝着刘艳荣身上扔去。 刘艳荣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捂住头脸,等了片刻,却没觉得疼。 “哇!” 耳边忽然有孩子高昂的哭声炸响。 她连忙放下手看过去,一个瞧着很熟悉,又不很熟悉的姑娘,一只手抓着一小胖小子的后脖子,把他按在土地上使劲磋磨。 小孩儿连哭都哭不出,一哭就是一口沙子,四肢挣扎。 其他孩子也个个坐倒在地,不知是哪疼,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哭。 “圆圆?” 武圆圆急声道:“莫让我娘看出来,我不会打人的。” 杨玉英轻笑:“那你以后要学了,我学不了你,只能你来学我。” 武圆圆一怔,闭上嘴没说话。 她其实,也想学玉英姐。 孩子一哭,四周登时冒出好几个孩子家长。 “干什么,你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大宝。” 刚才一个个都在一边,聊天的聊天,做活的做活,谁也没把自家的淘小子淘气行为当回事,只作睁眼瞎,这会儿却是急了。 好几个农家老太太,小媳妇冲过来时气势万钧,鼻子里能喷火,走近一看杨玉英,却不自觉齐齐住嘴。 几十年生活在村中的人,没多大的见识,可有时候分辨一个人能惹还是不能惹,非常容易。 杨玉英平平静静地捏着他们家的娃,神色冷淡,可那妆容,那仪态,头上簪子,衣服上的流苏,无不说明这是个天上的人物,与她们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哪里能招惹? 真要得罪了,岂不是给家里招祸? 她们可不是没见过因得罪贵人,一辈子生不如死的傻子。 很多村子里的人抱团又排外,凶悍得厉害,但没必要的时候,大家也深谙欺软怕硬的准则,不去招惹不能惹的麻烦人。 这里毕竟不是登州那等地处的村子,并不是每一个村民都有白日耕地,夜里上山做土匪的勇气。 杨玉英也不理围过来的人,拎着熊孩子推到刘艳荣刘氏身前:“说对不起,说你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几个小孩吓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杨玉英目光微冷,:“知道熊孩子会是什么下场?我就见过一个不懂事,随意去摸马蹄子的小孩儿,结果让马一脚跺死,脑浆都崩出来,糊得满地都是,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哇!” 小孩子们大哭。 家长们也吓得满头大汗,终于回过神,急急忙忙去哄自己的孩子,气道:“你,你怎么欺负人,都是小孩子,知道什么!” 杨玉英冷笑:“我听闻附近土匪不少,刚才路上才剿灭了一波,你们这小孩子脸上生了死气,我看不妙,说不定出门便遇土匪,横遭灾祸。” “你,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自然有,诺,周石飞周公子的表舅就是永安县太爷,万一哪日你们家的熊孩子被人掠走,消失不见,我看在你们这么照顾我娘亲的份上,让他和县太爷说说,多派些兵丁去找,如何?” 一帮妇女看周石飞从头到脚都一副纨绔公子做派,心下不敢不信,正迟疑间,后头一老妇人冲过来按住小孩的脑袋,厉声道:“小宝,给你刘奶奶磕头赔罪,再胡说八道,老娘把你扔后山喂狼。” 小孩哇哇大哭。 杨玉英只在一边看,并不插嘴,一直到这些人没奈何,心下又惊又俱地愣压着自家的娃娃们赔了罪,吭吭哧哧各种赔礼道歉的话说到没词,她才一扭头,搀起刘氏,笑道:“走,进屋说话。” 乡下妇人们面面相觑,迟疑半晌,终于各自领着各自的孩子回家。 外头闲话家常的村民们目瞪口呆,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匆匆离去。 周石飞让人当了一回道具,伸手摸后背,一手的冷汗,心道:对付这帮惯会胡搅蛮缠的乡下妇人,竟这般简单? 事实上当然不简单,不是每个贵人家的小姐到这等地处都不会吃亏,老百姓们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什么样的人不能惹,他们看得分明。 杨玉英脸上每一个表情,都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甚至连刘氏这个亲娘都噤若寒蝉。 众人本能地就猜,她不是说笑,她或许真一不高兴,便弄死自家的孩子。 欺软怕硬,果然是人之本能。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奋进的外室(16) 刘氏心下有些迷惘,等杨玉英把武圆圆换回来,武圆圆冲着母亲软软绵绵地叫了声:“娘!” 一下子,刚才那种陌生的,甚至带着一点惊疑和苦痛的情绪就一扫而空。 想什么,这当然是她的宝贝女儿。 刘氏想,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拥有如此可爱的笑容,如此让她心动的声音了。 连她早逝的丈夫也没有。 武圆圆和娘亲偎依在一起,细细地诉说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除了玉英姐的存在,她能说的都说了。 虽然做了歌女,她却时时刻刻不忘提升自己,闲暇就去想办法读书。 后来遇到了一位贵人,贵人教导她良多,后来机缘巧合,她离开曼华楼,去齐家给齐家的小少爷做了教书先生。 刘氏闻言,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真的,激动到热泪盈眶。 武圆圆愣了下,手一颤,取出自己这些日子练习时写的功课,有练字的旧纸,默写的课文,还有各种数学题目。 一份玉英姐替她列的课程表,学习大纲。 一套教材。 杭安书院招生考试的各种材料。 武圆圆甚至连玉英姐赚来的那些钱都没说,她的母亲便瞬间容光焕发,面色红润,好像一时年轻了十几。 “我要告诉你爹,我要告诉你爹,我们家圆圆出息了。” 武圆圆一边给母亲烧水,沐浴,又服侍她换上新衣,一边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检查过,刘氏还是老样子,病情到没有恶化,她患得是心肺上的毛病,心和肺都不大好,最要紧的便是修养,不能劳累。 武圆圆与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母亲挤在一起,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早就精神疲敝的厉害。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笑声传出来。 武圆圆迷迷糊糊睁开眼,爬起身,推开窗户,就见她娘正立在门口和邻居家的崔婶婶说话。 朝阳初升,老太太的脸上映着一抹霞光,眉宇舒展,唇畔含笑,连皱纹都仿佛浅淡了好些。 “可不是,圆圆这孩子特别努力,这不都准备考杭安书院了。” “多好啊,刘姐姐你可等着享福吧,咱全村如今都知道你们家圆圆出息,就那几个碎嘴婆娘,听说回家就挨了顿揍,今天愣是没敢到咱们这边挑水。” 刘氏一笑:“一点小事,我哪会放在心上!” 武圆圆静静地看了半晌,忽然道:“玉英姐,我要读书,要考杭安书院,哪怕很难,我也要去考。” 她以前听玉英姐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听一听,她虽然去读书,珍惜一切学习的机会,努力让自己能学一点东西,但只是觉得不能丢掉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辜负玉英姐的期望。 可她从没相信过自己能考上书院,当一个文化人。 她都多大了,又不聪明,不像玉英姐那般过目不忘,没什么天分,她怎么可能变成那些她只能仰望的文人? 但就在见到母亲的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哪怕赚再多的钱,让母亲能穿金戴银,似乎也很难让母亲不再担忧。 唯有她真正让母亲相信,她有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本领,对母亲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一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无权无势无背景,想要改换门庭,除读书外,岂有他法? 杨玉英莞尔,沉吟片刻,笑道:“正常的参加考核入学,以你现在的能力,也不是不行,但是不大保险,这样好了,你选择一门专长,我保证给你提供所有能提供的帮助,只要你努力,半年后你去参加书院考核,杭安书院有相关规定,如果某学生有特别的专长,便可特许入学。” 武圆圆愣了下:“专长?可我什么都……不会。” 杨玉英轻笑,悠然道:“不会可以学,只要你感兴趣。别急,慢慢来。” 一连在乡下老宅住了两日。 武圆圆就带着刘氏,收拾行李准备回杭安,刘氏本来不肯走,杨玉英出马,三句话,刘氏登时答应。 第一句,外头叫周石飞的那小子一直打圆圆的主意。 第二句,她老住齐家影响不好,打算搬出来。 第三局,一个人住,圆圆害怕。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 “卢大强那废物!办这么点小事都出岔子,蠢货!” 莫七七一日比一日更焦躁。 今日得知她不过想给那歌女一教训,竟也没成功,心中就更是郁闷。 莫家这回破釜沉舟,为了改变家里日渐衰落的布坊,花费巨资从罗曼国,英吉国等国聘请了多位设计师,把原本的衣坊改造了一番,专门制作洋装。 要是能因此搭上齐家和加布里的这艘船,将生意做到大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莫家说不定能再创辉煌。 也是因着和齐家关系好,他们才提前打探到齐家和加布里合作的一些细节,在还没与齐家开始谈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做了这个决定。 可没想到,加布里竟然对莫家的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 加布里对女性到是很温柔,拒绝地也很委婉,但是足够坚决,连谈都不肯多谈。 她一向是个娇小姐,习惯了飞扬跋扈,也习惯高高在上,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家境不如她的,除了面对齐家的小姐们,她会多多少少收敛身上的棘刺,何时示弱于人?可现在却碰得头破血流,满腔怒火无处发作,如今连想弄死一小歌女都不顺利。 莫七七正想再一次接触加布里先生,好歹努力一回,她身边的丫鬟忽然步履匆匆进来,满头大汗,急声道:“小姐,出事了。” “不知哪来的泼皮,说是与小姐你有婚约,还说你欠了人三千块钱,大闹齐府,好些人围着门口看热闹,老爷气得不行,要您赶紧回去。” 莫七七脸色骤变,连忙出门,都顾不上同主人家说一声。 齐二公子此时大宴宾客,杭安豪商无不给他这一分薄面。 “换我,我也不同他们莫家合作。” 刘夏摇摇头,目光落在莫七七充满焦躁的背影上,忍不住和齐仲勋吐槽。 “莫家可不是莫老爷子当家的时候了,瞧瞧现在,那些个公子少爷们个个吃喝嫖赌抽,除了败家子就是败家子。” “莫七七自视甚高,老以为自己是家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觉得如今女子也能走出家庭,也能有自己的事业,就想跳出来蹦跶蹦跶,可她一脑袋歪心思,倨傲又不会交际,你瞧瞧有几个人真心喜欢她的?” “合作这种事,什么项目都很次要,关键在人。” 齐仲勋也点头赞同。 人对了,一次合作不成功还可以有下一次,总会成功。 人不对,再万无一失的好项目也能给搅合黄掉。 莫家现在看着还光鲜,可聪明人都不会和他们纠缠,到是说不定哪天可以抓住机会啃上几口。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奋进的外室(17) “外头都传说,莫小姐竟同人私定终身,连私生子都,都……哎呀,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还老缠着我们家二少爷,这也太过分了些。” 莫家热闹了好几日。 听说去莫家闹事的人虽是泼皮,在杭安城还是挺有能耐的泼皮,和杭安城那位知府老爷,都有一星半点的亲戚关系。 对方捏着绣有莫家七小姐名字的一荷包,说是定情信物,还说什么自己都看过小姐的身子,两个人情定三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连莫小姐说要借钱,他也二话不提,把身上仅有的三千块借了出去。 “那人好像姓张,长得到不错,就是有点壮实,瞧着彪悍,他带了好些人围着莫家,非要莫家给个说法,到是不打不闹,莫家报官,官府来了都没辙,人家站在大街上,又没进莫家的大门,官府凭什么驱赶人家?” “听说莫老爷出面,好像把人安抚住了,大概是花钱消灾,不过莫小姐这几天都没来咱们这儿,人还病了,高热好几日,哎,也不知她是从哪招惹的煞星。” 小柚和武圆圆说起莫七七闹出的笑话时,武圆圆正在齐家的厨房里,和李婶一起琢磨吃食。 这些日子的饭食,她吃着很好,其实只要能吃饱,她都觉得好,何况齐家不会亏待她,她都是和小少爷,小小姐一起用餐,吃得不说多奢侈,却极精细。 可她感觉得到,玉英姐不爱吃。 还有在曼华楼的饭菜,玉英姐也不爱。每次一到吃饭时就躲懒,非要换她来。 玉英姐喜欢吃什么呢? 武圆圆每日努力读书,努力陪母亲之余,抽空想一想这些就很累了,真的没心思理会莫七七身上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她是莫家的小姐,莫家再落魄还是有钱,一顿饭吃掉寻常人一个月的工钱,一身衣服能抵得过旁人三年五载的衣服之和。 她还能轻易去读寻常百姓拼命努力也不一定上得成的名书院。 这一点,武圆圆老嫉妒了。 所以,莫七七真没什么值得同情,更不用说要她这么一个穷苦的姑娘来同情。 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做出适合玉英姐口味的饭菜来。 武圆圆的心思,明明白白,杨玉英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接手做饭。 “其实我的嘴也不挑,不必山珍海味,不必龙肝凤胆。” 如今大顺朝皇宫御膳房里,刘师傅和金师傅两位大师傅的手艺,她吃着就不错。 当年在纯王府吃过。 想必其他御厨就算不是个个都能做出顺她心的美食,也相差无几。 除了御厨,民间的厨子当然也有好的,奈何她见识少,去的地方少,目前没见到。 所以还是自己来吧。 半个小时后。 齐仲勋刚喝了一肚子酒,从酒宴上回来,一路吹冷风,到家时昏昏沉沉的脑子还是不怎么清醒,结果一进门,一股又香又呛鼻子的味道猛地冲过来。 只一刹那的工夫,齐仲勋精神大振,肚子轰鸣如擂鼓,分泌的口水几乎要淌落。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一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饭堂去,越走越近,香味越发浓郁,口水越是横流。 推门就见桌前自家弟弟和武圆圆小姐正埋头苦吃,他一进来,武圆圆小姐到是客客气气地笑了笑,他那蠢弟弟只抬了下头,就又迷迷糊糊的把脑袋埋回碗里。 齐仲勋腹诽了两句,没忍住,让人添了双筷子,也捧起碗筷来准备再吃两口。 他虽然吃过饭了,但是酒宴上的饭,那哪里算是吃! 一道鲢鱼豆腐鲜香可口。 以陈酿蒸熟的无骨鱼一点都不寡淡。 看着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菜汤,一入口简直让人的魂都飞到天外天去。 齐仲勋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反正,他开始觉得,过去二十多年,他吃的饭菜那都是家里粗使丫头做的,哪里叫饭,喂猪,估计猪都不乐意吃。 家里是不是新换了厨娘? 齐仲勋决定,就按照自家老管家梅叔的工资给这个厨娘,一定让她像老管家似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在自家干活,绝对不允许起一点外心。 等第二日,想了一肚子笼络人心法子的齐仲勋知道,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厨娘竟然是武圆圆。 齐仲勋:“……” 三天后。 齐仲勋出去和刘夏应酬,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回味了下今天中午刚享用过的醉鸡,喃喃自语:“你说,要怎么留一个随便能和加布里这样的人合作,轻松赚八千块,一才学相当出众的女人,永远留在我家做厨娘?” 刘夏很随意地道:“你娶她呗!” 齐仲勋张了张嘴,冲刘夏翻了个白眼。 他这段时日诚然是被花样繁多,越来越美味的美食迷得不要不要的,但是,他不会为了口腹之欲出卖自己好吗? 又三天后,杨玉英领着武圆圆去杭安书院蹭课,准备先让她熟悉熟悉。 于是,当天的饭原来的厨子做的。 齐仲勋中午只喝了半碗粥,下午饿得不行,居然看见点心还不想往嘴里填。 他忽然就觉得,为了口腹之欲,出卖自己万万不能,可为了生命之大事,出卖一下,那似乎,似乎……咳咳,还是不行。 又如是数日,齐仲勋忽然发现周家的那小纨绔居然登堂入室,跑他们家饭桌上来了。 这小子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是为了武小姐而来。 齐仲勋不自觉暗地里观察了半天,还是无法确定武小姐究竟对周石飞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这姑娘也奇怪,有时候看见周石飞就脸红。 话说,齐仲勋自以为无论身份,地位,财富,还是言谈举止,无不超出周石飞甚远,论相貌,二人不同类型,但也不能说他就比周石飞差。 周石飞生得精致,男生女相,虽并无脂粉气,却少几分阳刚。 他却是剑眉秀目,斯文中同样英姿挺拔。 武圆圆小姐面对他时虽性情一样多变,却都是落落大方,何时有过小女儿的娇态,偏偏面对周石飞,那感觉就是不同。 齐仲勋陡然察觉自己这点小心思,登时无语凝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最近真是太闲了,还是赶紧工作去。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奋进的外室(18) 周石飞与齐家二公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武圆圆没察觉,杨玉英懒得理。 她们‘两’个姑娘最近是真心忙。 杨玉英托了个口碑好的牙行,又请齐二公子帮忙,这才买了一处离齐家很近的宅子。 面积不大,就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主要是地段好,前面是朱雀大街,后面临知府衙门。 和杭安书院只隔着一条街市,左近鸿儒遍地,白丁一个也无。 刘氏一开始知道,小小一座宅院竟然要足一千一百元,还吓得心里扑通乱跳,一个劲想阻止女儿,可来过两次,碰见邻居家的小孩子背书,又看到邻里几个女孩子穿着书院学生服出入,她就松了口。 等到知道隔壁住的是杭安书院的先生,还有著名书法大家一类人物,刘氏简直想砸锅卖铁也要买房子了。 虽说只是个乡下妇人,但刘氏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从她知道女儿竟又开始读书的反应,便看得出这是个对知识十足敬畏的女性,为了这些优质邻居,房子卖再贵,她也会觉得划算。 也确实很划算,要不是有齐家的关系,杨玉英想帮武圆圆从这地方置办产业,那真纯属做梦。 宅子买好,武圆圆自己盯着装修和搬家。 杨玉英也不给提意见,毕竟之后是人家娘俩常住。 只是武圆圆母女都节省,宅子本来就连家具一起卖的,她们也不嫌家具旧,能用的接着用,再添置些生活必需品便好。 第二件事更重要,武圆圆开始准备杭安书院的考核了。 杨玉英按照自己曾和武圆圆说过的计划,慢条斯理地安排她读书的进程。 大顺朝的书院,以前招收的学生都是全才,一门功课不合格,那就不要想入读。 还是现在在位的这位皇帝改革新政以来,科举有了极大的变化,在三年前,科举取士考中进士,也就拿到了做官的资格,但是现在,科举取士之后还要参加国考。 若是考户部的官员,考题就偏向数学。 若是考刑部,考大理寺等,那么考题中占据大比例的必然是大顺律。 想谋官,谋一个好位置,那真是要看看自己哪一方面有专长才行。 哪怕科举取士没考中进士,只要过了秀才一关,一样有机会参加国考,但必须在特长方面很引人注目才成。 也正因为这个,大顺各大书院也开始招收‘特长生’。 虽然科举目前来说,还只是男人们有资格参加,但是各地书院既然已经开始招女学生,无论能不能科举,录取方面,明面上到还一视同仁。 杭安这边比起京城和登州府,女子入学的更多些。 杨玉英借着《无名卷》,把相关资料都调阅出来仔仔细细研究过,就领着武圆圆去蹭课。 上了第十天课,武圆圆在数学,化学各个科目上进步不小,已经差不多能追得上杭安书院丙班的进度,虽然丙班都是启蒙不久的新生,可杭安书院的新生也不容小觑。 杨玉英都觉得颇意外。 不过,杂科里的农学,是武圆圆学起来最轻松,她也最喜欢的,同时最有天分的一门学科。 这姑娘嘴上不提,懵懵懂懂的也没怎么表现,但是只有农学一科,她会主动想办法占最前面的座位,连教农务的先生卢广,都对她印象深刻,哪怕知道她还没考上书院,现在是借书院山长的关系来蹭课,对她的印象还是颇好。 只能说,系统还真没出错,所谓时盟的预测也极有道理。 杨玉英这回做任务心态比较轻松,虽说如果武圆圆不做农学家,不做海蓝星现代农业的奠基人,有可能会出现大顺农业发展滞后,甚至出现一点千千万万百姓没饭吃,饿肚子的危机,但这并不是不能扭转。 农业科学方面的知识,杨玉英的数据库里不知有多少,到了她和元帅的年代,一瓶营养剂浇灌出的土地,三五亩就能生产出养活小半个城市人口的粮食。 虽然在这等落后的地方,既不能,也不适合研究那一类高强度的营养剂,但是简陋至极的版本,把粮食产量提高个两三倍,总归是颇有希望。 杨玉英那点对农业知识一知半解的了解,也足够培养出优秀的农业专家了。 水蓝星自古就注重农,精通农业技术的人才比比皆是,哪里就非得靠武圆圆? 所以,杨玉英没非要把这姑娘往既定道路上推的意思。 可事情还是朝着时盟预见的结果发展。 既然是她本身的兴趣所在,那自也非常好。 母女两个收拾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老家那边的邻居特意送了封信过来,说是武圆圆大伯娘收人钱财,差点‘卖’了侄女的事,弄得村子里人尽皆知。 结果流言蜚语太多,她大伯娘受不了,收拾行囊也没知会她大伯父,就离开永安县,说是要去投奔她一个亲戚。 临走之前,她大伯娘还算有心,送儿子到永安县的一家小书院求学,还给她女儿说了一门亲事,不是村子里的人,是永安一户做买卖的商户,姓乔,家里有一家颇具规模的布坊,不说特别有钱,但也衣食无忧,比村子里最好的人家也要好上许多。 邻居还在信里感叹,果然是亲娘,就是要走,都提前给闺女打算好,和对待侄女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武圆圆看了信到是挺高兴。 刘氏却是忍不住嘀咕:“所谓齐大非偶,择女婿,还是门当户对更好些。” 小丽自幼也算是刘氏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有些大,可那也是自家的孩子,刘氏和大嫂的恩怨,可没牵连到孩子身上,总归盼着她顺利。 到了武丽丽成亲那日,刘氏干脆带着武圆圆去给她撑门面。 这阵子刘氏休息得好,身体恢复许多,她其实还年轻,别看多年操劳折腾出一张老妇的面孔,可人才三十来岁。好吃好喝地养着,病也不怎么犯了,换上新衣服,头发上面是白,底下都开始反乌,如今稍微染一染,那是体面得很。 刘氏带着武圆圆到时,武家在乡下的老宅已经清扫地干干净净,门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武丽丽没在永安县那窝棚里出嫁,反而回了老家。 此时一见刘氏就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婶娘。” 刘氏四下看了两眼,没看到武圆圆她大伯,登时蹙眉,大喜之日,到底不多说,反而笑着安抚了几句,又给她添妆,足足送了一箱颜色鲜亮的好料子。 绫罗绸缎,一样不缺。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奋进的外室(19) 乔家顺顺当当地来迎亲,便是知道武丽丽爹娘都不在,竟也很体贴地一句话都没多说。 武丽丽早先担忧的那些问题,一样也没有发生。 村子里许多人也来帮忙,族人多添了妆,武丽丽的弟弟武自强也匆匆赶了回来。 他眼下正准备童生试,他娘给他选的虽是个小书院,先生却出了名的严苛,除非父丧母亡,回家守孝,否则一概不许分心,他能回来一趟殊为不易。 一场婚礼办得极为妥帖。 别看村子里长舌妇多,杂事也多,可遇上事情,远亲都不如近邻,正经事上,大家还是颇团结。 就说当初刘氏被送回来,孤身一个,村子里闲言碎语是不少,可左邻右舍也的确看顾她。 要不然她一个病人,病恹恹的留在村子里怎么活得下去? 村中还有两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一样吃着百家饭,病了,不去正经的医馆,可村子里也有自己的赤脚大夫,总能糊弄些草药吃一吃,总归每一个都没被饿死,冻死,好生被拉扯大了。 武丽丽大约也正因为这个,才坚持在村中办喜事,如果在她原本的家办,还不知能办成什么模样。 热热闹闹的婚事办完,刘氏就松了口气。 “小丽的暴脾气,在家里还好,只盼着她嫁了人,稍稍收敛一二。” 武圆圆也点头。 她知道,她家小丽姐心肠不坏,可那脾气真是连她这样相熟的亲眷都受不住,要是不收敛,到了婆家真不知会闹出何等是非。 黄昏送了亲,天色不早,武丽丽她那兄弟连夜赶回书院去,刘氏就干脆带着女儿在老宅里住下,如今武家大伯不在,大伯娘也走了,刘氏是打算在老宅里住到小丽回门,等事情了了再返杭安。 杨玉英忍不住蹙眉:“书院考核越来越近,你可别耽误了学业。你要是怠慢了学习,最后没考上书院,还得折腾一年,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武圆圆讷讷道:“小丽姐身边只有我和娘两个亲人了。” 杨玉英只好不多说。 可村子里的人对刘氏着实是好奇的厉害,好些人家找各种借口来串门,只要人一到,武圆圆就不好躲回去做功课,让杨玉英应酬这些人,别说她不乐意,圆圆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哪里不对付,玉英姐一生气……那杀伤力一定比自家小丽姐强得多。 虽说杨玉英觉得自己是个忒好说话的人,但武圆圆不信,她也没法子。 好在也就三天,三日回门后,武圆圆和武家,怕是再难有什么联系。 “不如把老宅卖了,卖的银子给你小丽姐和强子分一分,置办几亩田地,或者买个小庄子之类,好歹有个进项。” 当天夜里,刘氏应付完来串门的邻居,四下打量了下屋舍,叹了口气。 叹完便拉着武圆圆计算,这宅子卖个什么价更合适,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不多时,整个村子的犬都狂吠不止。 刘氏吓了一跳:“怎么了?” 杨玉英伸手把刘氏护在身后,提着灯笼起身出去,骤然打开大门。 抬头一看,灯笼的光芒笼罩下,一张油腻腻的大花脸仿若鬼怪。 “啊!” 刘氏心里噗通乱跳,就听那大花脸哇一声哭起来,哭得眼泪飙飞,鼻涕横流,满身狼藉。 “婶娘,呜呜呜。” “小丽?” 刘氏被她吓得气都不匀称。 武圆圆也受惊,缩头缩脑地躲在识海中。 杨玉英拖着人进门,提了热水让她洗了把脸,又喂了她两口冷茶,武丽丽这才冷静,抽抽噎噎地道:“乔家欺负人,他们家那二少爷是个傻子!我不要嫁过去。” 刘氏脑子里嗡一声:“傻子?今日迎亲时看,明明是个很体面的后生。” “那不是二少爷,是他们家大少爷,他们大少爷是正常人,二少爷却是连路都走不了,只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连话也不会说。” “乔家把我关到新房里,锁了门,我砸昏了那傻子,踹开门就跑了。” 刘氏:“……” 杨玉英看武丽丽身上穿的还是嫁衣,只不过裙摆被撕得短了一大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武丽丽一怔,哭声更大。 杨玉英轻咳:“哭吧,哭好了咱们找村长里正评评理,媒人是哪个?来,我写一纸状书,回头就告乔家骗婚。” 这也幸亏被骗过去的是武丽丽,武丽丽性情彪悍,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从小就不肯吃亏,换了性子软弱的,还非让乔家得逞不可。 杨玉英果然坐下去写状书。 武丽丽都有些心惊:“我能别被乔家纠缠便是,还要惊动官府?” 杨玉英失笑:“经不经官府无所谓,姿态必须有,小丽姐你是正经出嫁的,不掰扯清楚,时过境迁,乔家也长着嘴,还不由他们浑说,这等事,女子总归吃亏。” “且如今朝廷正执行新政,启迪民智,咱们去打官司,比以前容易得多。” 再者,若当真是乔家骗婚,也该给他们家张扬张扬,免得再有别的女孩子上当受骗。 杨玉英一纸状书写好,就听到外面好些人砸门叫喊。 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人人惊起,灯火通明。 刘氏歪在床上脸色发白,杨玉英安抚道:“小事而已,小丽姐,走,咱们出去。” 她伸手拿起状纸,唤武圆圆:“来,圆圆,你来,我教你怎么说,帮你小丽姐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武圆圆一怔,她从来听话,如今也听杨玉英的,握着状纸,低头看了看,再转头看咬牙切齿的武丽丽,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勇气。 大门一开,武圆圆就见乔家夫人高氏,还有族人七八个,正堵住武家的大门。 高氏一脸骄横,满身戾气,一见有人出来,满腔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手差点戳到她眼皮上:“你们武家什么意思?啊?新婚第一日,你们家的姑娘就打晕自己的丈夫跑了,她想做什么,今天不把武丽丽交出来,我与你们没完!” 其他人也纷纷吼道:“欺负人欺负到我们乔家头上,什么东西,赶紧交人!” 武圆圆脑子里嗡一声,呆愣半晌,嘴唇发抖,说不出一个字,杨玉英朱唇轻启:“别怕,你终会是脱出樊笼的鹰,眼前这些,野鸡而已,来,我们今天吃宵夜,红烧油炸,任尔选择。” “噗!” 武圆圆忍不住笑出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奋进的外室(20) 武圆圆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不知玉英姐做了何等手脚,乔家夫人,还有一帮乔氏子弟,真就在她的眼中变成一群咯咯乱叫的野鸡,翎羽还挺漂亮,有的肥硕,有的结实,当然,也有瘦的,个个都仿佛很适合吃。 乔家夫人金氏,一开始没看清楚出来之人的模样,毕竟天色昏昏,村里灯灭的早,此时除了天上一弯小月,再无多少光亮,可武圆圆一笑,灯笼的光芒柔软地洒上她身,那虽然家常,在夜里却都能看出光泽华美的衣服,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人笑得金氏心口一堵,不知怎么的,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看来人衣着打扮,可不似普通人。 乔家几个弟兄,人人手持长棍,到是没有乔夫人的好眼力,此时怒火上涌,喝骂:“笑什么笑,武丽丽呢,让她出来,她婆婆在这儿,还不滚出来磕头赔罪!” 武圆圆这才收敛了神色,按照杨玉英所言,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努力学习她玉英姐的架势,气沉丹田,朗声道:“懂律法吗?我大顺新律,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 “……若为婚而女家妄冒者,杖八十。谓如女有残疾,却令姊妹妄冒相见,后却以残疾女成婚之类。追还财礼。男家妄冒者,加一等。谓如与亲男定婚,却与义男成婚,又如男有残疾,却令弟兄妄冒相见,后却以残疾男成婚之类,不追财礼;未成婚者,仍依原定;已成婚者,离异。” “听明白没有,要不要我给你解释得更清楚些?男家妄冒者,加一等。懂不懂?” “当初你们让乔家的大少爷来迎亲,跟我丽丽姐说亲的也是你家的大少爷,别以为没证据,咱们村子里证人不在少数,现在改成让我小丽姐嫁你们家二少爷,做梦呢?” “状书我都写好了,要不咱们也别在村子里折腾,直接衙门见,离得不算远,且看看县太爷怎么判!” 金氏一时语塞,目中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 她带来的人也是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回头定要好生和媒人说道说道,什么落魄农家女,什么爹另娶,娘远离,弟弟幼小,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任由乔家处置,过门以后就是发现不对,想必也没什么法子。 结果那武丽丽自己掀了盖头,一眼看到自家二小子,登时大怒,吵闹个不停。 她锁了门好生跟她讲了半天道理,虽然自家老二是有点痴傻,身子有毛病,但是自家有钱,不会不管他,将来武丽丽替老二生下一儿半女,她必不会亏待她。 乔家娶她,那也是诚心诚意,给了足足三百块的聘礼。 眼下别说村中,就是县城,甚至府城,瞧瞧谁家娶新妇,能给三百块。 早些年,那可是五十块就能买一个水灵灵的清白大姑娘。 金氏说了半日,说得口干舌燥,屋里武丽丽终于不闹腾了,她还当小丫头认了命,不曾想趁着喜宴热闹的时候,竟然拿凳子砸破了自家儿子的脑袋,翻窗户逃走。 逃跑的时候还顺便在厨房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家后院柴房。 金氏简直要气死了,二话不说叫齐了人手彻夜追赶,一路追到武家。 进村子之前她就打定主意,非要将这贱人好生教训一顿,让她知道厉害,安安生生跟自己回家,和二小子过日子。 这回非把她打服了不可,绝不会像以前那般客气。 她想得到美,结果一头撞过来,武丽丽那丫头没见到,先见了个满头珠翠,一身绫罗,通体富贵的姑娘。 人皆生有富贵眼,若是普通农户,金氏可不怕威胁,但报官二字出自武圆圆口中,金氏心里就咯噔一声,运了半天气,声音也低了几分:“当我们怕你不成,我,我叔叔就在县衙当差……” 杨玉英轻笑,使了个眼色,小声提点她。 “记下来。” 武圆圆也不是个不开窍的,抬头挺胸,身上的腼腆害羞一扫而空,“诸位乡亲父老为我作证,金氏在暗示,她在县衙有关系,有心妨碍县太爷办案呢。” 金氏愕然:“胡说!” 武圆圆冷笑:“我相信县太爷绝对秉公执法,金氏,奉劝一句,你最好别乱说话,县衙之上还有府衙,府衙之外还有监察司,这世上,是讲王法的。” 金氏一口气憋回去,堵得心口生疼。 这时,周围忽然一乱,有人惊呼:“金举人来了,是金举人!” 金氏脸上立时露出狂喜之色,转头看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连忙拜了拜:“伯父!” 金举人点点头,脸上有些不悦:“闹什么呢?” 金氏满脸恨意,急道:“伯父,你可要为你侄孙做主,我好好的儿子,娶了武丽丽那疯妇,新婚之夜她不光逃走,竟还敢打伤我儿,我必不与她干休。” 左右金家族人也杂七杂八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诸如武圆圆竟敢拿什么大顺律威胁一类。 金举人皱眉,不耐烦地看向武圆圆,居高临下,神色略带几分阴鸷:“这桩婚事是我一族弟保媒,他如今赴京游学不在,但留下书信一封,说明做的乃是武氏长女,与乔家二子的媒人。” “今日,乔家成亲,大约是弟弟身体不适,兄长代为迎亲,这有何妨?你等莫要无理取闹,真若见官,且看看县令会怎么判!” 村民们登时炸了。 “这不胡说吗?” “六礼都过了,当初给谁说的亲,咱们还能不知道!” “哎,人家竟请了金举人过来,堂堂举人插手,武家怕是要糟。” 金氏登时大喜,装模作样地叹道:“到底是我自己择的儿媳妇,年纪又小,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要武丽丽乖乖跟我回去,这事就算了了,咱们两家,还是好亲家。” 武丽丽躲在门内听,只觉身体麻木,心里也空荡荡的。 周围一片寂静。 金举人不耐烦地道:“就这样,不要再闹腾,一点子小事兴师动众的,谁脸上也不好看。”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命令道:“开门,武丽丽已经是乔家妇,新婚之夜怎能回娘家,快回家去。” 金举人一句话,乔家那些后生们气势顿时十足,举着长棍就向前冲。 杨玉英瞬间把腿脚发软的武圆圆换下,拎起裙摆,一脚踹过去。 冲得最靠前的乔家后生登时抱着肚子惨叫飞起,砰一声撞在金举人身上,两个人跌作一团,痛呼声顿起。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奋进的外室(21) 金举人脸色发白,他简直不敢相信,有自己在,对方竟还敢动手。 “你,你,混蛋,无法无天!” 自从他考上举人,在家乡向来受人尊重,就是县太爷面前,他也能有一座位。这回不过是为了不争气的族弟,也为了金家的名声,才会出面。 在他看来,他站在这儿,这件事情就已经可以了结了,哪曾想竟碰上如此混不吝的女子,还敢打人! 杨玉英笑起来:“金举人,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你该怪我家伯祖,安南都督武立诚。” “我这位伯祖,当年没少和小辈们唠叨,遇到不着调的人,莫要多说,手持三尺青锋剑,先打了再讲道理。” “我们武家的孩子们,从我姐到我,都喜欢听祖宗的话。” 金举人一愣,脑子里一时打结,没反应过来。 杨玉英轻笑了下,瞬间冷下脸,“举人是吧?想打官司,我们奉陪到底。”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紧跟出来的母亲,轻声道:“若是旁的事,我们也不好去劳烦本家,但如近乔家欺人太甚,这是要毁了我武家一族的名声。” “伯父不是正好在礼部清吏司任郎中一职,依女儿之见,还是修书一封,和伯父商量商量,怎么收集证据,延请哪些证人出面,好把这个官司处理得更漂亮。” 刘氏眉眼含忧,完全听不懂自家女儿在说什么。 金举人却是个才学不错的正经举人,而且多年钻营求官,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也极多,听杨玉英一席话,抬头细看,从刘氏看到杨玉英。 刘氏也就罢了,固然衣着装扮妥帖,但举止中透一点局促,就是个普通妇人模样。 可他一看杨玉英,心中不免嘀咕。 注目片刻,不禁蹙眉,看了眼金氏,金氏也是一脸的懵懂,几乎只一闪念,金举人就转了念头。 金氏只是金家普通族人,不过是给家里一些孝敬,他一族弟又好事,跟着弄鬼。 他本着莫要闹出乱子,再影响自己声望,此次才出面做金氏的靠山。 升斗小民们在他面前不敢多说话,乖乖服软便罢,可若是事情真往大里闹,那就很得不偿失。 金举人是什么人?怎会为了这点子事,让自己担些名声受污的风险? 能考上举人的,别管人品如何,总归不是笨蛋傻瓜。 金举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忽然道:“金氏,你好生处理了这事,别让旁人看我们金家的笑话,也不许仗势欺人,我有事,赶时间,就先走了。” 他再不多看杨玉英,就好似刚刚只是来看热闹,并没有要给金氏撑腰的意思。 金举人来得快,走得也极利索。 简直是来去一阵风。 村民们都看得愣了愣。 金氏呆立当场,一时不知所措,此刻乔家这些人心气全失,再没有刚刚冲到武家时那股子戾气。 杨玉英轻笑了下,心里知道,这事算是了结了大半。 果然,金氏低了头,只是——“……当初我们给了三百块的彩礼,这总要还我们。” 杨玉英轻笑:“律有明文,男家冒妄者,不追彩礼。” 武丽丽从后头走出,高声道:“可以还你们,我不想和你们家再有半点干系,只是我身上仅有一百,其他的你们自去管我娘要。” 她娘临走前,给她留了一百块,叮嘱她小心藏好,莫要让人知道,武丽丽当即脱下鞋,从鞋帮子里拆出来一百块的纸币,“把我嫁妆送回来,婚书还我。” 金氏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应下。 此时天色都渐明,朝阳即将升起,武家这边可没人打算留乔家人吃饭。 他们只好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整整忙了这一宿,到头来全是白折腾,金氏肉疼得恨不能一把火把武家烧个干净。 武丽丽却也很不平静,目送金氏一行人的背影远去,强忍着浑身发抖,终于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没了力气,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刘氏也忍不住抹泪。 想也知道,这孩子先是满怀期待与忐忑地嫁了人,结果发现自己嫁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良人,气愤之下脑子嗡一声,砸了那人,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回村,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一空,要不是心中一口气还提着,怕是早就倒下不起。 事虽繁杂,可剩下的不过是细枝末节,杨玉英甩手给武圆圆,让她认认真真当了回家,做了一次姐姐和母亲的脊梁骨。 一开始不知所措,勉强撑着不露形色,到后面讨要婚书,搬回武丽丽的嫁妆,替她卖了老宅,安顿她在永安县暂住,还借周石飞的关系,帮武丽丽置办了一个小小商铺,解决生计。 武圆圆的身上,渐渐有了些果决坚定的品质。 一回到杭安,她就沉下心,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准备杭安书院的考核上。 努力到什么程度?一日除了四个小时的休眠,她每分每秒都在用功,有时候操持着肉身待在杭安书院的课堂上,或者齐家的书房内,有时候缩在识海中,勤学不辍。 武圆圆固然也需要休息,可正经能利用的时间,比普通人最少能多出差不多三分之一。 又有杨玉英贴身指导,各地的资料想要什么有什么,短短一段时日,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两个月过后,加布里先生要回国了,这日在杭安酒店举办的告别晚宴,武圆圆也是座上宾。 捏着一杯西方那边颇流行的,五颜六色的酒,拖着浅蓝色的长裙,在大顺朝众多名流士绅,还有其它诸国豪商中间徐徐穿行,驾轻就熟地应付这些人的玩笑,鼓励,偶尔大大方方说几句西人常见的问候语,也学着玉英姐莫测高深地打着哈哈,应酬根本不认识,不熟悉的客人。 当然,也愿意同一些醉心艺术和学术的学者,躲开人群,钻入各个角落,聊一聊书本,聊一聊大家都很感兴趣的话题。 偶然间在大堂锃亮的石柱上看到自己的剪影,模模糊糊,不见眉眼,可是,与以前却是大不相同了。 她以前绝没有这般挺直的脊梁,也没有这般从容的气度。 “玉英姐,谢谢你。” “等你考上杭安书院再说。”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奋进的外室(22) 半个月后。 武圆圆走进杭安书院考场时,差一点就同手同脚。 一连十三天的各项考核进行到一半,她却已经学会叼着毛笔和一群未来同窗们,一起巴拉巴拉地对题目,扯闲篇,吐槽伙食永远没味道,破宿舍老鼠咬脚趾头都没人管。 等到考核进行到末尾,武圆圆上能哄抱头痛哭说自己没考好的小姑娘,下能脚踢幸灾乐祸,翻着白眼嘲讽人的瓜娃子。 当然,她在杭安正逐渐变得小有名气。 综合成绩,武圆圆姑娘在新生中竟然排在了第十九位,进入前二十的大名单。农学,甚至排到前三名。 算数,格物几门,也在前十。 算数初级测试时竟然还排了一次第三。。 杭安书院的考核同其它书院大体上没多少不同,除了四书五经,算数,格物等专业课程,每一门都要考以外,还可以参加杂项考核。 例如农学,例如骑射,例如音乐,绘画等各类,都属于杂项。 杂项拔尖,加分方面会占据优势。 且杭安书院的山长莫先生本身是绘画大家,为人很有些山野隐逸之士的浪漫情怀,这些年来,他们书院在杂项上投入的教学资源颇多,相比于其它书院,也更注重对学生的全方位培养。 莫大家就不止一次公开说,学生们读书,不全为了科考,学问无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种人才,都能立足于世。 而且如今科举考试也早就不只是非读四书五经,非要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才能考得上了,莫大家自然更是我行我素,偏偏他这般折腾,杭安书院的学子们居然成才者颇多。 不光考上进士的比率很高,就是没考上进士,没参加国考的那些人,也有很好些堪为名士,被当今陛下下旨征辟。 反正杭安书院和江南书院,京城书院,皇家书院那些负有盛名的大书院比,或许还差一些,但是比起其它小书院,学生们绝对也是天之骄子。 每一年考核,杭安书院受关注程度,在大顺朝的各大书院中,至少能排在前二十名左右。 至少杭安的青年才俊,很少舍近求远。 如今武圆圆在这一届考核里排了相当不错的名次,名次高也没什么,比武圆圆厉害的考生还很多,而且真正天才的都在前五名。 她之所以令人关注,那主要是因为她这姑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 每年考杭安书院的学生无数,能进入者十不存一,且个个都是年轻学子中的佼佼者,无不是早就扬名杭安内外。 各地赌坊都没少为此开赌局,点评各位考生,早早地就把热门考生们的姓名来历都调查清楚了。 可武圆圆没参加考核之前,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齐家二公子齐仲勋和加布里先生到知道她很有才学,但齐家说到底并不在文人圈子里,武圆圆去考书院之前,齐二公子也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等心思。 反正,武圆圆就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转眼间考核便到尾声,结果还没出来,可成绩素来公开透明,学生都是什么水平,一看便知,谁能进书院谁今年进不来,明年再接再厉,也大体差不多清楚了。 武圆圆综合成绩,新生里能排前二十左右,她的相关资料当然也瞬间就出现在很多人面前。 姓名武圆圆,随母生活,现居永安县,乃洛阳武家三十七世孙,旁系子弟。 “洛阳武家的小姐,那到不奇怪。” 好些人一看到洛阳武家这几个字,就都接受了武圆圆有如此才华的现实。 反正同去考杭安书院的那些新生们,都和武圆圆相处得不错。 不多时,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 周石飞也不知为什么,到了这天总觉得躺不安生,睡不踏实,一宿翻来覆去的,天不亮就跑去杭安书院门口等消息。 清晨,朝阳初升,榜文贴出。 武圆圆的名字赫然在上。 综合成绩还拔高了一大截,第七名,进入前十,入读杭安书院甲班。 今年一共五百四十九位考生,十三天淘汰下来,武圆圆入学最后的五十名新生大名单,至少在杭安城,她已经是诸多学子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了。 周石飞轻轻地吐出口气,却是耷拉下脸,莫名的有点难受,本来准备好的礼物,他拎着迟疑半晌,到底没有跑去齐家见武圆圆,也没有送。 在家里窝了好几日,这日正百无聊赖地吃饭,就听外头偷懒的两个小厮嘴里吐出‘武圆圆’的名字,他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好些,耳朵直愣愣竖了起来。 “那么说,武圆圆当真是洛阳武家的小姐了?以前都是传闻,到没证实过。” “大约是吧,前两天杭安书院的武明俊还邀请武小姐回家了,听说这两日一口一个‘小妹’的叫,肯定是确定身份,说不得还是近枝呢。” “也是,武家是大族,从洛阳武家分出无数支脉,遍及大顺朝各大州县,尤其是那些年战乱,武家也被祸害得不轻,有一支流落到咱们这里,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 周石飞脑子里回想起自家友人三胖跟他说的话——洛阳武家的小姐,哪怕是旁系的,他也别想打主意。他这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可其实,他哪里有喜欢武圆圆? 最多也就,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当初有心要她,也只是随便养着而已。 但是,感觉就是很难受。 “啊啊啊啊,讨厌死了。” 武圆圆却没想那么多,认认真真准备要进杭安书院读书。 话说,她被正经的洛阳武家嫡系一支的武明俊,武公子邀请去家里做客时,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纠结的不行。 没想到武明俊家,从老的到小的,竟然一个质疑她身份的都没有。 武圆圆不过简单地叙了叙族谱,她就和书院的武先生成了同一辈的人,底下还多了一堆侄子侄女,甚至还有侄孙辈。 小姑娘回到家脑子还发懵。 杨玉英笑得不行。 “你以为族谱是随便能给外人看的?你既然能背得出一部分族谱,那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九是武家的人,再说,你是武家的小姐,难道武家会觉得丢人?” 武家是世家大族没错,上头出了不少当官的,有权有势的,甚至还出过皇后,贵妃,王妃,但武家的中坚力量,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也许一辈子连举人都考不上。 不要说武家如今不比以前,就是最鼎盛的时候,能考到杭安书院前十名的年轻人,武家也不会不稀罕的。 “你们都姓武,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当时给你安排这么个身份,就是为了省事,省心,省力,免去要和周石飞撕扯折腾的麻烦。好在现如今不讲究牵连九族了,否则我还不敢给你随便认这种族人无数的家族呢。” 正文 第七十章 考核近 武圆圆其实也没那么矫情。 她毕竟在曼华楼当了两年多的歌女,就算本性淳朴,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一生不出诓言妄语。 如今不担心露馅,她也就略心怀忐忑地认下洛阳武家小姐的名号。 “对丽丽姐,说不得也有好处。” 武家的名号,并不会看在上头那些人眼里,但是对于寻常百姓过日子,这名号也好使得很。 武丽丽在家做点小生意,那些乡绅商人知道她,哪怕只是知道,提上两句,底下人擅长揣摩,说不得就能帮衬她的生意,真要被人欺到头上,报出名字,还能保护自己。 杭安书院顺顺当当开了学。 杨玉英看着武圆圆进入书院甲班,正正经经地读书,虽然偏爱农学一门,可是其它功课竟然也超出杨玉英的预料,成绩都还可以,名列前茅者有,中等的也有,可总体来说,绝不至于跟不上其他人的进度。 一切顺利。 杨玉英就抽了一日,陪着武圆圆逛了会儿街,给她挑了好几套漂亮衣服。又和她交代好这些日子赚回来的身家。 武圆圆一直都在,她与加布里和齐二公子等人的来往,武圆圆心里有数,其实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周石飞幼稚些,也不算坏人。” 杨玉英只叮咛了一句,“无论你最终选谁共结连理,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读书不能松懈,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有情时同心上人共赏花月,无情时也不必烦忧,你自己学会的,自己拥有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武圆圆心下不安:“玉英姐?” 杨玉英笑起来:“有件事想告诉你,唔,我觉得,现在我们圆圆应该不会被吓到。” “什么?” “我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是你自己脑子犯了病,变出来的人。” 武圆圆一愣。 “你只需要知道,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我的事,一旦你想说出口,就会触动我师门的某种禁制,让你忘掉有关我的一切,唔,我想,你并不会乐意,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了。” 武圆圆小小地喘息了两声,似有些惊意,更多的却是担忧:“玉英姐,你要离开圆圆了?” “是的,不过,我们会再见的,你好好读书,说不定再会之日会很快。” 杨玉英笑着推开窗户,让武圆圆坐好,伸手打开一本练习册,给她批改完,照例把错处挑出来,然后勾选同样类型的题目。 “改错,然后继续做。” 武圆圆趴在书桌前做题,杨玉英吐出口气,离开了副本。 任务完成度低,暂时奖励就别想了,杨玉英也不介意,她私下觉得,这类小生活副本,就是给她休闲改换心情用的。 杨玉英从船屋朱红色的龙门走出,涉水而上,于凉亭处饮一杯香茗。 深秋少雨,这日到是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登州地界上寻常百姓都开始穿起棉衣。到不是天当真如此寒冷,着实是寻常百姓家,很多都是夏装单衣过后,直接就穿棉。 天冷天热的,多挨上几日,省得还得置办夹袄。 杨玉英照着长平书院常用的书单读了几日书,长平书院考核的日子就临近了。 收拾好行囊,她便先要去登州城报名,然后过初选,再参加复试,最后进入考核程序。 在杭安,这个过程统共是十三天。 在登州,这个过程要长些,要二十天左右。 和杭安书院相比,长平书院这边的先生数目略少,报考的学生估计反而要多些。 毕竟杭安那边并不只是一个杭安书院,别的书院差一点,到底还是有。 学生们的选择更多。 可是在整个登州城,正经的,能得到朝廷官方认可的书院,唯有长平书院一家。 但凡是有野心,想在学业上取得成就的学生,必然只会考长平。 一入登州城门,杨玉英就怔了一下。 她不是没来过登州,可像如今这般热闹的场景,还真是生平仅见。 不知多少身穿儒装,一身的斯文的少年男女,在街市上结伴而过,争论诗词文章,乍一看,颇有些太平盛世,文教盛行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仗剑高歌,做武人打扮,一样是想考入书院,出人头地。 “可是杨家小姐?” 车马晃进城内,门口就有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迎过来,拱手行礼笑问。 杨玉英撩开车帘看去,轻笑:“肖总管。” 中年男子一怔,颇有些惶恐地弯下腰:“杨小姐竟认得在下!” 这人是纯王府大总管的徒弟,十年前陛下废除了太监制度,宫里,各大王府的太监就越发稀少,也逐渐都安排到并不重要的岗位去,这人的师父却是以太监之身,多年如一日受纯王看重,在王府里也算相当要紧的人物。 杨玉英哪能不认得他? 但在肖总管自己看来,就不免心下惊异,眼前这位小姐当真是消息灵通,怪不得世子爷重视! 世子爷本来打算亲自到城门迎接,要不是王爷正好送了急信过来,世子爷担心赶不及,也不会打发自己来接。 肖总管立时更殷勤了三分:“小姐放心,世子爷早有交代,宅子已经安排好了,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赵奕安排的宅子,就在长平书院东面的平安巷。 此地在登州来说,可谓寸土寸金,每逢考期,房租就直线上升,而且没关系绝对租不到,赵奕准备的却是套四进的大宅子。 花木扶疏皆妥当,论起精致细腻,并不输给京城名园。 杨玉英举目四顾,点点头:“你们世子有心了。” 如果是她自己来,这等时候想找个特别舒服的宅子住,怕有点难,眼下正是登州城最热闹的时候,住宅肯定紧张。 但是现在纯王世子爷赵奕在,就算杨玉英想不开,非得要住刘知府家,怕是那位清正廉洁,颇有些严肃的知府大人,也愿意妥协,给她腾让个地方。 肖总管正吩咐人搬行李,就见对面也来一车,拉车的马匹身无杂毛,马车更是奢华。 不多时,从里面下来一撑着把油纸伞的少年公子,抬头看向杨玉英,眉眼含笑,微微颔首。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夏志明’ 这公子一笑,杨玉英轻咦一声,不自禁有一点恍惚,想起一句俗之又俗的俗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穿着打扮皆简单,但只立在车前,这车,这马,这青砖黛瓦,就都生了光辉。 而且,此人眼熟。 杨玉英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恍然大悟,他像元帅。 只是元帅的皮肤是古铜色,身材高大,骨头架子虽也属于纤细的一类,却充满力量,而且自她遇见元帅,元帅便是一张成熟脸,似乎直到死亡,也没有多少变化。 眼前之人却是还残留着少年的模样,稚气未脱,顶多双十年岁,面孔英俊,唇畔含笑,斯斯文文,身子骨也瘦弱,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透明。 和元帅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那公子举步进了左边宅子的大门,杨玉英笑了笑,不成想,元帅居然是个大众脸。 就这一分的神似,不自觉便让她心起涟漪,生出三分好感来。 杨玉英吐出口气,转身进自家的宅子。 却说她刚才关注过的公子哥,进了隔壁的大门,本端庄到圣洁的眉眼一挑,笑得露出两颗牙齿,不显轻佻,到是一副洗不脱的风流相:“小尹,刚才那姑娘,从眉眼到身段,再到衣着打扮,还有眉心一点红梅妆,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身旁做小厮打扮的少年郎低头不语。 “真的,早些年我画的美人图,你难道没看?是不是个个都是那副模样。” 小尹一怔,回忆了一番,居然还真是。 这家伙擅画,尤其擅画人物,画的几幅私藏不卖的美人图,果真衣着打扮与刚才那姑娘相类。 “真巧啊!” 公子喃喃自语。 是人都有喜好,他的喜好全是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因为身边并无兄弟姐妹,幼年母亲又早逝,他很少和女孩子亲近,自然也没有女孩子能做参考,作画时一概全凭自己喜好。 今天一下车,画中人活脱脱出现在眼前,可是吓了他好大一跳。 “若非我向来稳得住,差点以为见了画中女仙,哎,要是吵吵起来,唐突佳人,那可是罪过。” 身边小厮小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呻吟道:“你还有心思管旁人?” 少年公子一抖油纸伞,伞身合拢,顶部弹出一条细线,飞上半空卷落一颗熟透了的柿子,在身上擦了擦,划开一道,咬了一口。 “唔,好吃。” 赵奕为杨玉英安排的宅子极好,若想幽静,院门一闭,便能尽享清幽,若要嫌冷清,大门外穿过小巷,处处是文玩古董的商铺。 后门开,则是登州城颇为热闹繁华的庆荣街,街道两旁,食铺酒肆茶楼一应俱全,卖艺的,卖唱的,手艺匠人也是数不胜数,每逢傍晚,华灯高照,游人如织。 杨玉英独坐书房看书,赵奕给安排的丫鬟下人们到是经常可以出去玩,每天都能看到很多新鲜事,回来就给她说几个登州城的小乐子,博君一笑。 数日过去,长平书院考核开始的日子临近,杨玉英好几日都没出门,略有些闷,这日天气不错,她就打算出去放松放松。 而且,临离家前,青霞观给杨玉英送了一盘子通窍丹,据说服之脑清目明,杨玉英试了试,药效且不去管,但那淡淡的薄荷味蜜丸,居然颇为爽口,一点也不似寻常丹药那般苦涩。 她一路上当糖豆嗑了小半瓶子,这般喜欢,怎么也应该准备一份回礼。 到不必什么稀罕物,多准备些吃食零嘴就很好。 李道长最疼小徒弟们,对他们家的小道童好,哄小孩子们高兴,到比对她好更让她开怀。 杨玉英拿了钱袋出门,刚走到街市上,就听前面有个极暴躁的大嗓门道:“奸商,一斗米敢卖三角钱,明明去年才一角而已,今年翻了三倍!你今天降价不降,你要是不降,我高义拼着大牢里走一圈,也得先弄死你,好给我们老百姓出口气!” 周围一片嘈杂。 左右好些书生指指点点。 杨玉英一时也觉有意思,抬头看去,就见说话的大嗓门身量高,脸色微红,却是一身儒装,粗大的肩膀上还背着个书箱,竟似读书人模样。 “你说,你今天降价还是不降!” 被他拎住的粮铺掌柜满头大汗,苦哈哈地道:“这,这,小的说了也不算啊!” 大嗓门冷笑:“不算数?那很好,赞同老子的人多,所以老子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一清清爽爽的男音忽然响起。 “这位仁兄,此言差矣,我看,在这的乡亲们,赞成人家掌柜这定价的,才占了大多数,大家都不乐意粮食降价呢。” 大嗓门愣了下,暴怒:“哪里来的小白脸,说的什么屁话!” 杨玉英顺着声音看去,见此人正是她那‘邻居’。 说起来因忙着准备考核,到没进行睦邻友好一类的活动,不过,周围的宅子多数都租给要报考长平书院的考生们了,而且还不似一般的考生,这位有一点可能是她未来同窗。 被那大嗓门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这公子哥竟是不急不怒,神色淡淡,面含微笑。 “兄台别急,你若不信,我们问一问?” 公子指了指旁边正拎着麻袋采购粗粮的一老汉,“老人家,这米价,您觉得需不需要降低些?” 那老汉登时就吓了一跳,冷汗都冒出来:“又要降价?可不能啊,好不容易才涨上去些,不能再降了。” 公子耸耸肩,伸出手,修长洁白的手指点来点去,接连点中好些人。 人人皆道粮价再不可降。 那大嗓门瞠目结舌,半晌怒道:“你这是搞什么鬼!” “仁兄,在下又不认得你,更不认得这掌柜的,怎么会搞鬼?”他笑起来,施施然拱手行礼,“在下夏志明,京城人士,在京里还有两分名望,在此便以我这名声作保,这位掌柜的粮价并不算高,比之京城,还略低些,不过比江南等地,略高些许。” “看来登州刘知府,治理地方有方,来年考评,必是优等。” 大嗓门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杨玉英也侧目:“夏志明?” 他要是夏志明,那才有鬼。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此君有趣 杨玉英见过夏家的那位翩翩君子。 文武双全,先中武状元,再拿文状元,乃是当今陛下极爱重的少年英杰。 虽然人人将他和国师岳东楼的爱徒高云超并称,号京城双绝,但是高云超目下无尘,骄纵气太浓,在杨玉英看来,他能与夏志明并列,更多的到是因为他有个好师父。 幼年时杨玉英曾与夏志明有一段交往,隔一世之久,其人音容笑貌依然未曾忘却。 眼前这个,怎么也不能是那位明珠玉璧夏公子。 这位自称夏志明的少年公子,言笑之间忽悠得那大嗓门满脸懵懂迷惘。 杨玉英不禁失笑。 此人到是好眼力。 他选来询问的,全是本地农户,所谓谷贱伤农,若是登州的粮食便宜了,必然会使得好些农户收入大减,今年才好些,农户们怎么可能愿意粮食再降价? 而且人家粮铺卖的还是精细粮。 多少农户指望把家里的细粮卖出高价,换足够的粗粮回去养活妻儿老小。 不过,小小粮价里头的因果多得很,不是这么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此时远不到要担心粮价便宜的地步。 登州自古便是苦寒之地,粮食产量并不丰盛,又长年累月有战事,粮食怎么会便宜的起来? 一晃神的工夫,大嗓门已经掩面遁走,那少年公子悠悠然伸手搭在粮铺掌柜的柜台前,轻笑:“我瞧你那碧梗米很不错。” 掌柜的闻弦歌知雅意,连忙称了一斗递过去。 “咳。” 少年公子微笑不语。 掌柜的赶紧又称了一斗。 少年公子这才笑起来,冲身边小厮道:“愣着作甚,怎能等着人家送家去,多没礼貌!” 那小厮面孔抽搐,似乎在丢人和更丢人中犹豫片刻,终究选择前者,老老实实上前两步,接了米。 杨玉英失笑出声。 少年公子回头,目光温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杨玉英又笑:“公子很得意?” 少年大大方方点头:“有点。” “你觉得自己事事都算到了,人心在你掌中?”杨玉英扬眉问道。 少年公子眨了眨眼,眉眼间似乎隐约流露出些许得意:“这话有点大,但也不算错。虽然今天遇见的只是小事一桩,玩笑而已,可这世间所谓的大事,又能比小事复杂到何处?” “世人之心,我看多数都浅显明白。因势导利,布局设谋,不怎么难。” 杨玉英点点头,笑道:“嗯,说的不错,你谋算了刚才那儒生还有粮铺掌柜,为了两斗碧梗米,挺聪明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算到你这两斗米拿不回去,还有可能挨顿揍,纯粹是白费力气瞎折腾?” 少年沉默片刻,默默转头,就看到刚才被他挤兑走的大嗓门就坐在不远处的河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再左右四顾,便见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堆身形壮硕的汉子,人人眼冒凶光。 少年愣住,喃喃自语:“这还真没想到!” 杨玉英轻笑:“如果你真的算无遗策,就不会去招惹刚刚那位儒生,他穿的鞋叫八角鞋,别的地方平常,就是特别能抓地,是登州泼皮们喜欢的样式,他肤色偏红,痕迹很重,显然经常在街面上,河道上游荡,如果我没猜错,此人应该是登州这边泼皮里的一号人物,而且是个暴脾气,看手脚的痕迹,肯定经常打架。” 她慢条斯理地说话间,无数泼皮汉子冲至,少年叹了声:“还是没经验!” 说完撒腿就跑,他身边小厮吓得尖叫一声,手一哆嗦,米就朝着追过来的泼皮抛去,也抱头鼠窜。 “哎哟!” 少年一边跑一边捂住心口,“我的米!” 碧梗米极稀少,登州这边就更少,他这阵子手头紧,都很长时间没吃到一口香喷喷的米饭了。 “呜呼哀哉,我心实痛,必须饮酒一觞!” 杨玉英手搭马脖子,一边笑一边看着他跑,心下到觉得此君有趣。 看了会儿热闹,她便起身回去,顺便打算给赵奕送个信,说明一下有人冒充夏志明的事。 这少年看起来到不是恶人,但也不能任凭对方胡来,她与夏志明,好歹还有一段交情。 杨玉英只是想了想,尚来不及通知赵奕,结果一回世子给她安排的宅院,就见邻居家大门洞开,无数衙役手持兵刃,正与那少年和他身边的小厮对峙。 大约少年冒充的事已经曝光。 杨玉英看了看,见带队的是熟人陆捕头,想了想就走过去提醒一句:“你们可莫要太粗暴,我看这位公子应该只是和夏志明玩笑而已,他和夏志明应该挺熟的。” “啊?” 陆捕头愕然。 今天是有个学生举报,说有人冒充夏公子,他本来将信将疑,结果这人没等他问就先认下,那还有什么好说,自是要抓人。 杨玉英笑道:“如果没猜错,这宅子应该是你们知府给安排的。前几日有衙役出入,刘知府可是个仔细人,他安排的负责接待夏公子之人,也不会不妥帖,可就是这般,愣是让此人忽悠了去,可见此人对夏公子颇有了解,也知夏公子会来登州,我猜,十有八九,他与夏公子相熟。” “相熟到没有。” 那少年轻笑,“只是小时候时常扮他,扮得多了自是有经验,若非出来时急,路上不太平,没找到机会做张人皮面具,便是夏志明就在眼前,你们也不一定能分得出谁是谁!” 这人语声含笑,话语轻松,一点也不觉假扮旁人是件坏事,到让陆捕头无语。 不过,既是夏公子旧识,还真要小心处置才好。 “哎呀,都这么熟了,还不知道佳人芳名?” “在下杨玉英。” 少年一愣,鼓着脸似有些惊异。 杨玉英忽然就心思一动,转头看向他:“记得昔年京城忽有传言说,夏志明夏公子曾对人道,他与旁的闺秀不熟,独独对我另眼相待。” “那时我便奇怪,虽然这话似乎明面上也不曾贬低旁的小姐,可是,这依旧不似夏公子能说出口的。” “夏公子君子端方,言语谨慎,不会随意提京城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媛,那会儿我都要觉得,夏家小公子莫不是吃错了药,现在看来,怕是有人假扮夏公子嬉闹呢。” 少年闷咳了声,催促陆捕头速走:“不行了,我这人对聪明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最是没辙,还是速走,速走。”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偏爱 目送陆捕头一行人带走了那少年,还有少年身边女扮男装的小厮。 杨玉英舒展了下筋骨,回家吃饭去。 没错,那小厮是个女孩子。 易容手段还是满高超,她也没认出来,还是抓人的时候,人家自己把喉结咳出,换回女音,似乎生怕这帮捕快太粗鲁,女子的身份才曝光。 不日考核将至。 徐大山长本来打定主意,在考完之前不与杨玉英联系,省得将来让人说三道四的,他自己不怕,却担心影响杨玉英的心情。 可终究有点耐不住性子,打发了徐梦等得意门生轮番送讲义和笔记过去。 杨玉英也就高高兴兴地笑纳了。 虽然论及资料,她手里的更全,但是长辈一片慈心,总该感激。 这日,纯王世子赵奕猎来一鹿,肉质鲜美,特意向杨玉英献宝。 小世子如今与杨玉英重逢,正在兴头上,得了什么稀罕东西,都想在她面前显摆一二。 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赵奕一袭紫衣华服,迎风而立,指挥着三个大厨油炸蒸煮炖,很快就准备了一大桌全鹿宴。 杨玉英笑起来,举杯邀其共饮。 赵奕登时就脑子一晕,酒到杯干,连喝了三大杯,耳朵根霎时间通红,身量也不挺着了,歪歪扭扭地依靠在柔软的坐垫上,大口啃了口鹿肉,虽然长得好,怎么都好看,可笑得还是……有点猥琐。 他这几日很在乎自己在杨玉英面前的形象,结果一喝酒可好,原形毕露。 “哈哈哈哈,夏志明那小子也有今天,该,活该。” “师父,你知道夏志明吧,柳国公府的世子,十二岁中武状元,十三岁中文状元,我皇伯父器重他到什么地步,有一年皇家年夜宴,我伯父邀他坐在自己左侧下首,位置还在他爹柳国公之上,满朝文武皆侧目,何等风光!” “一道豆腐汤,他多喝了两勺,皇伯父直接连御厨一块送他家去了。” 赵奕心中显然是积怨已久。 “得意了吧,一得意就张狂,一张狂就该他倒霉,皇伯父欲将掌上明珠义成公主许配给他,他偏偏不要,不要也就算了,竟迷恋上一青楼女子,还定下了婚约,闹得满城皆知。” 赵奕即便在醉中,也很是不解,还带一点幸灾乐祸。 “这也就罢了,风流韵事而已,偏他入了魔障,竟为那青楼女子大闹镇南王府,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在京城站不住脚,不得不辞官去职,远离京城。” 赵奕唏嘘道,“他自己重情重义,那青楼女子可记他的好?不过半月,就与一书生私奔,临走还卷去柳国公宝库里一颗三百年的人参和其它珍贵宝物数件。” “柳国公气得责令京兆尹将那小贼捉拿归案,夏志明却说那些药材乃是他所赠,弄得柳国公当着朝中几位重臣的面下不来台,哎,人人都说我赵奕纨绔,我爹不容易,真该让他们过来瞧瞧,这人中君子,夏家明珠,不是东西起来什么德性?” 赵奕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京城逸闻,扑通一声倒在桌子上睡了。 杨玉英听得也满津津有味,人嘛,谁不好八卦? 转眼间就是长平书院考核的日子。 杨玉英:“……” 她一时觉得自家游戏系统真的鼓励她去当个盗墓贼去。 唔,还是先考试要紧。 这些时日,登州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商铺都挂上禁止喧哗的牌子,连酒水都禁了。 各个书铺很应景地挂出‘长平书院内部讲义’‘王先生论中庸’等宣传画。 书院里几位出名的大儒,著作再一次卖到脱销,每次书院考核都要畅销一回,估计这些大儒们也就盼着到日子好给家中儿女添两回顶贵的,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玩物,也给自己买两册相中许久的古书典籍。 到了正日子,这类喧嚣反而平息。 第一场初试,综合考经义,诗赋,算术,顺律,时务策,格物。 时间为三日。 一众学子排着队徐徐走入考场,两边分男女,检查搜身,比起科举取士还要严些,而且一旦发现有作弊行为,会通告天下,作弊考生从此不能再考任何一所书院,前程也就算完了。 近五年多,各大书院从没有出过任何一个作弊的考生,比科举还要显得纯净些。 今年考生比较多,书院那边已经尽力安排,不光是先生们悉数到场主持,就是师兄,师姐们也都来帮忙,但是考生还是顶着秋雨过后的寒风,在黄土道上冻得瑟瑟发抖。 “玉英,这边。” 徐梦从考棚旁边的暖房里探头出来,笑得露出两颗雪白贝齿,“奶茶,来一杯。” 立时有跑腿的小厮捧着奶茶送到杨玉英身边。 左右的考生皆侧目。 杨玉英失笑,自不拒绝徐梦的好意,虽然她比较抗冻,可是她自己给的方子,做的奶茶,她还是很喜欢。 奶茶的浓香在瑟瑟冷风里诱惑力更大。 旁边几个考生心下不满,不免吵吵:“怎么这般区别对待,我们也要喝奶茶。” 徐梦冷笑:“我家玉英要是喝奶茶喝坏了肚子,我乐意为此负责,你们算老几,一会儿进了考场,闹个肚子,生个病,怪到我的奶茶上,我找谁说理去。” 一众考生皆无语。 别说,还真挺有道理的。 便是几个刺头都偃旗息鼓,没再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徐梦又指挥着给杨玉英送了斗篷,给她搬来了椅子,椅子上铺着厚实的毛皮,还有脚凳,旁边再置一圆桌,桌上安放一瓶插花,几块点心,寥寥几块好消化的,不足以饱腹,却也解饿。 众考生:“……” 这很明显就是明目张胆地偏爱了。 “锦儿。” 沈若彬一伸手,扶住虚软倒过来赵锦,看她脸色惨白,嘴唇发乌,登时心惊肉跳,抬头冲徐梦和旁边负责主持秩序的几个学生道,“我朋友身体不好,能不能行个方便,先让她进去?” 说着,目光落在杨玉英身上,略一蹙眉,心下不悦。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一视同仁 沈若彬总归是朝廷官员,县令之身,徐梦对他没有多客气,神色冷淡,却也不失礼,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到是站着维持秩序,神色凝重的长平书院某位师兄,看了赵锦一眼便道:“你还是莫要来考长平,你若对自己的学问有信心,自可去江南的那些知名书院。” 赵锦一愣,脸色更白。 沈若彬大怒:“长平书院徐山长也是当世大儒,怎就教出你们这么一群无礼之人,今日长平书院考核,考生云集,你们如此区别对待,是何道理?” 那师兄一脸的莫名,直接道:“既要考长平书院,怎不知书院院训?” 说完,他神色肃穆,转头问在场的考生:“长平书院院训,可有人知道?” 考生一时无语。 眼下参加初试的多是从没考过,或是没通过初试的新人,以前过了初试,在复试或最终考核被刷下来,如今又想报考的学生,不用经过这一关,还真少有人知道,长平有什么院训。 当下毕竟不是消息流通迅捷的时代。 杨玉英叹道:“书院院规千余条,院训八个字——奉献,责任,牺牲,胜利。” 众人一怔。 负责维持秩序的师兄冷然点头道:“登州不比他处,我长平书院是在战场上建立,是被登州守军和万千百姓拿鲜血浇灌,才得以存在。我们讲奉献,我们担负责任,我们不怕牺牲,勇于牺牲,我们永远追求胜利。” “而这一切,都需要健康的体魄,哪怕不是武考生,也要过耐力关,体力关,文考生在战场上不求能杀敌,至少要跑得动,可以自保。” “身体不好,行吗?” 众人一时无语。 沈若彬愕然,半晌道:“这岂非强词夺理,锦儿是女子,何须上战场?” 女子读书,不过明理识字。且入读书院能让女孩子提高身价,增加资本,怎能要求她们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 长平的学生蹙眉,脸上也露出些许不可思议:“女子不必上战场,不必这个,不必那个,真如此,又何必进书院?能考书院的,想必并非不识字之人,要读书,在家读便是。接受天下随意哪个秀才先生的教导,也绰绰有余。” “我们长平书院向来对考生一视同仁,无论男女老幼,皆要过耐力关,体力关,所以,身体不好的,建议不要来,以免浪费时间。” 长平书院的学生一脸理所当然。 沈若彬简直不敢置信:“一视同仁?” 他指了指杨玉英,“这叫一视同仁?” 负责维持秩序的师兄半点不心虚,脸色都不变:“没错,一视同仁,你们若能哄我们书院的学生给你们送吃送喝,服侍周到,我们一样不会管。” 沈若彬怔了下,随手从腰上解下钱袋:“五十元,换披风座椅茶水点心,可有人愿换?” 周围一片安静。 旁边暖房里围炉聊天的几个学生都乐了,笑得前仰后合:“小子,五十元掉地上也没人捡,你要是给五千,我破例担风险与你件披风,给五万,桌子茶水点心都与你。” 沈若彬脸上抽搐,五千?他想给也拿不出来! 他还想说话,赵锦轻轻站直身体,咬紧牙关,低声道:“彬哥,我没事。” 冷风瑟瑟,且又下了点滴秋雨,赵锦果然从头抖到结束,抖动得再厉害也没趴下。 沈若彬却是一脸忧心,回头见杨玉英膝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狸奴,黄白的花色,很是寻常,可皮毛光亮,目光温润,肥硕一坨瘫在美人膝上,一股子慵懒闲散气登时显露出来。 他不知为何,心气就有些不顺,冷笑:“女戒都没读完的,还来考长平书院?若是能考得上,那可真要感叹长平书院的水准!” 杨玉英扬眉:“看来我们沈大县令好歹是读完男戒了,当真可喜可贺。” 沈若彬一噎,心里除了怒,竟也有那么点习惯。 这才多少日子,沈大才子对于每逢与杨玉英说话,必然受挤兑的事实,已然算得上接受良好,虽然怒,到也没有怒得冲破阀门忍受不住。 不多时,检查结束,钟声响起,声如洪雷,震得门前或紧张或因起太早,等太久而有些困倦的考生登时清醒过来。 所有人列队进入考棚。 杨玉英的考棚在背风的地处,前面是一簇野山菊,香气清幽,也比较大,比寻常考棚大一倍的模样。 赵锦正好在她斜对面,她的考棚很是低矮,四面漏风,不知哪里有茅厕,隐隐有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 略一蹙眉,修长的睫毛垂下,赵锦神色内敛,徐徐吐出口气,摊开考卷,认真审题。 她知道自己没有霍达的心胸,反而很有些小性子,别人也便罢了,她其实特别讨厌自己比不过杨玉英,所以这次考核,绝不能受任何外来干扰,她一定要竭尽全力。 定了定神,冷风冷雨亦能视若无物了。 杨玉英到是没注意到赵锦,反而看了眼在她正对面考棚里的考生。 那考生趴在桌案上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沿着桌沿淌下来,几乎成河,只露出半边面孔,正是曾与她做过邻居的美少年。 考棚外挂一牌子,上书‘林官’二字。 此人叫林官。 还能跑出来考长平书院,显见是没惹下太大的祸来。 杨玉英也只是看了两眼,就沉下心来答题。 前面考经义,考注疏,都不算难,到是后面两道考大顺律的题,涉及到新大顺律中,将旧大顺律里‘亲亲相隐’彻底清除的部分观点内容,她一时把控不住,写得有点飞。 这一题高分还是低分,只能看考官们的。 至于最后一道策论,军事相关,杨玉英答题答得有点爽,一时灵思泉涌,写了一整页还意犹未尽。 话说当年她和元帅一起玩时,各个时期的军事游戏玩了不知道多少,此时忆起当初,虽是纸上谈兵,却不知有多少想法嗖嗖嗖的往外冒。 要不是杨玉英写字的速度够快,以她这兴奋度,怕是到了时间题目也答不完了。 好在一切顺利。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晕了 杨玉英答完了题目,交了卷子,沐浴更衣,施施然回到宿舍享受美食。 考试期间,所有考生都要住在长平书院,想回是不大可能。 略略尝了两口鸡汤,她就倚在窗前,稍微想了想自己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有多高。 想半天自己观察到的那些考生,和他们的水准,还是觉得,应有个四五成的希望。 这也算很高了,别看登州并非文风鼎盛之地,但也照样藏龙卧虎,她临去考试之前借着无名卷,看了看诸位考生的文章,有些考生的文字颇有力量,连她读了都上瘾,拍案叫绝。 更不要说,最后还有夏志明那等天才来争锋。 杨玉英自己可从来没当过学霸,聪明程度一向和普通人差不多,既不是笨蛋,也不是人精,因为长得好,还一向有花瓶之名。 她如今有现在这么大的把握,那是因为她开了挂。 一来,她眼下属于刷了绿漆装嫩,真实年龄能给这些少年们当祖奶奶。 二来,论教学资源,就是让天下名师教导的龙子凤孙,也难与她相提并论。 说实话,杨玉英自己都觉得,她跑来考长平书院,很欺负人家考生们。 长平书院的考官们也第一时间开始阅卷。 杜越铮喝了口茶,拨了拨烛火,把考生们的考卷摊开。 “今天晚上算是报废了。” 其实他挺不乐意改新生的考卷,一群没进过书院的学生,答出来的题目能是什么样? “老徐他们个个好脾气,今天夸这个有灵性,明天夸那个文章写得精辟,后天又说某某天分高,将来必成气候,哪里那般夸张,一堆生瓜片子。” 反正就是那群家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考卷,在杜越铮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最多不至于眼睛疼,脑袋疼。 可那些考生,总是寥寥可数,能让他不难受的试卷,确实不多见。 因为杜越铮每每给考生低分,且评价辛辣,偶尔会导致考生精神崩溃的意外出现,徐忠明表示为了大顺的未来,批卷子这等辛苦活,就先不麻烦杜先生了。 等学生们进入书院,被操练得皮糙肉厚,尤其是脸皮够厚,再接受杜先生的爱的教育也不迟。 今年薛先生和萧先生两人临近考核,却忽然生病,也不怎么严重,可整日喷嚏咳嗽的,脑袋昏沉,阅卷着实有心无力。 徐忠明才不得不把杜越铮请出,参与阅卷。 杜越铮却很认真,他是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当年就因为受不了户部上下拖沓的作风,又受不了京城那种天天应酬的风气,说什么也不在户部干了,辞官离京。 本想在江南落脚,没想到半路上碰见一美人,两次交往,性情相投,他竟倾了心,于是追随杜夫人一路来到登州,到了长平书院,如今生活那是相当惬意。 而且,他那种认真执拗的劲头,在书院里反而成了名师标志,人人赞誉,再不是以前那种天天招同僚白眼的模样。 “狗屁不通!” “垃圾!” “什么玩意,这破字,狗爬的都比这好!” 周围坐着的几个先生,侧耳听杜越铮在那儿一边改卷子,一边发脾气,互相挤眉弄眼,彼此使眼色:“这几日都警醒些,谁也别和杜先生去喝酒。” 大家心有戚戚地点头。 但凡这时候敢和杜先生吃饭喝酒聊天打屁的,肯定要被迫吃一嘴抱怨,然后下次看试卷就会被带到沟里去。 万一等到成绩公布,考他们长平书院的学生,评价都是‘差’‘差差’‘差差差’……那可怎么得了? 新生一个丙班的没有,难不成全塞去丁班?真那样,负责丁班的先生也教导不过来! 一般新生入学,多是入丙班,丁班,丙班已经择优,最优秀的学生入甲班乙班,通常五六个而已。 而且这三年都没一入书院便进甲班的学生了。 一众先生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一定坚持住不能被杜先生毒害,看待考生要公允,这些都是年轻人,是新学子,文笔稚嫩没什么,算数,律法不熟悉,很正常,他们书院的存在,正是要将这些学生培养成材,如果个个都很优秀,要他们书院还有何用? “没事,别担心,今年咱们长平书院不愁生源,京城的夏志明夏公子要来呢,甲班已经预定了,就是杜越铮那厮,恐也不至于挑剔夏公子!” 像夏志明那般名满天下,曾做大理寺推官,深得陛下信任的少年英杰,别说是他们长平书院,就是想进皇家书院,也只一句话的事,绝对没有人会拒绝。 几个先生小心翼翼,只等杜越铮发作,且在脑子里想好了七八十条劝人的说辞,结果大半日下来,阅卷居然顺顺当当。 杜越铮刚才暴躁的厉害,眼看着就坐不住,不多时竟没了声息,变得颇安静。 一开始先生们忙着阅卷,到没察觉,过了一会儿隔壁书斋的王老先生停下来,到他们书斋讨了口茶,一进门,心下诧异:“咦?怎么这般安静,杜先生不在?” 众人齐齐转头,就见杜越铮僵着身体坐在桌案前,双眼眨都不眨一下,目光炯炯有神,嘴里念念叨叨:“两难,当真两难,此言有理,不对,这,这……” “杜先生?” 杜越铮猛地站起身,指着眼前的卷子,“这卷子……” 他起得太急,眼前一花,头晕目眩,砰一声就倒下了。 众人:?? “杜先生!!” 大家赶紧跑过去扶起人来,又是灌茶水,又是扇风,幸而杜越铮没多大事,可能就是早起没吃饱,喘了口气便醒了。 “你们看看这篇策论,写得真是……言辞犀利,鞭辟入里,举证也触目惊心,哎呀,大家都来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围拢过来,第一眼入目,只觉字写得极有风骨,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扑面而来一股锐气,偏偏又是簪花小楷,女子所作,矛盾中透出大气磅礴,十分醒目。 再一读文章,有人拍案叫绝,有人蹙眉沉吟,但是谁都觉得,这是篇好文章。 “当真是新生所作?还是说有哪个书院的学子跟咱们开玩笑,跑来消遣咱?” “我觉得可能是对刑名很熟悉的人。不过一女子……” 文笔好还能说天分出众,但是,与一般学子内容中的空想与天真比,这篇文章中举的实例一看就真,让人读了,难免唏嘘,很容易沉浸其中,随着文章而思绪起伏。 几个先生仔细品读,人人称赞,王老先生不禁捋须而笑:“若非哪个老家伙同咱们开玩笑,放了爱徒出面搅局,那么,提前恭喜徐山长又纳一英才。” “没错,此策论可评‘优’。” 杜越铮动了动嘴,竟也没反对。 “说起徐山长,怎么今年考核不见徐山长?”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美滋滋 考核期间,徐忠明没敢露面,他小心思挺多的。 反正就是担心人家说他以权谋私,为了私人交情给杨玉英泄题之类。 以前他也没少表达对某某新生的喜爱之情,从来不在乎这个,这回却偏偏诸多顾忌,想法也着实是奇妙的很。 实际上,谁关心他是不是为某个新生走后门? 他真想走,难道还有人反对不成? 不过两日,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加班加点,就批改完了所有考卷。 关于大明律的策论,各位考生的试卷还不曾放在一起比较,众位先生心中却已有结论,必然是惊晕了杜先生的那位考生名列第一。 只是改卷时糊名,一时不知结果。 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向来是每人负责自己擅长的题目,每道题评出优劣,再统计综合成绩。 都改完了,大家坐在一起拆。 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先生们心情都还好,也有功夫坐着喝喝茶,聊聊天,当然,还有每年度的保留节目,吐槽新生。 “经义全满分的才有四个,数量真有些少了,老高啊,你题目出的有点难。” “难什么,看看这份卷子,默写得明明白白也就罢了,注疏也写得好,要是学生们都有人家这严谨度,我们省多少心。” “这回的时务策考兵事,这不是胡来,一帮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学子,能奢望他们知兵事么?” “就是,老曲,你怎么想的?不能说你自己整天怀念当初在战场上拼杀的日子,就去强求新生们都个个有见识,能对兵事有什么了解!” 被称作老曲的先生一个白眼翻过去,冷笑:“夏虫不可语冰。咱们这是登州,你懂个鬼!” 一句话说完,老曲沉默片刻,又拿起手边一份考卷细细阅读,这是他读的第十六遍,依旧能从中体会到一些别样的东西。 这篇考卷上的文章,长度超出其他考生答案的一倍以上,但是他读来,依旧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恨不得再长上十八倍。 整篇文章读来,有些部分简直像是一位自幼就长在军队里,生在马上,经历过无数次战争,见识过无数场战役的老将军,闲来对儿孙们传授自己一生所得。 而有些部分,又那般轻灵,天马行空,你一时觉荒唐,细品一番,却是不忍释卷。 他在长平书院任教十五年,给不知道多少学生出过考题,看过不知多少文章,这些文章或许有比眼前这篇文笔好的,比它看起来更成熟老练的,比它有更大实用价值的,但是他敢保证,这篇文字绝对是老曲有生以来,读到的存在感最强,最让他喜欢读的文章。 老曲脾气大,其他人也不当回事,笑了一番,杜越铮打了个呵欠:“好了,拆卷子吧,看看这回学生们成绩如何。” 大家纷纷开始拆卷子。 杜越铮拆了两下,忽然停手:“等等。” 他顿了顿,劈手夺过旁边负责经义的郝先生的卷子看了看,又去夺老曲的,盯着看了半晌,脸上顿时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嘴巴微张,目光呆滞。 一众先生纷纷打趣:“见鬼了。” 大家心下好奇,凑过来一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这笔迹,这字体,这存在感强烈的行文方式。 “不会吧!” 杜越铮三两下拆了糊名,所有先生盯着那三个字的名字看了足足半分钟,良久,大家才吐出口气。 所有让他们最喜欢,评为‘优’的试卷,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们书院考试只用糊名,并没有重新找人抄录,毕竟书院重书法,字写得好也是加分项目。 按理说大家早就该发现这一点,只是文章的内容太吸引人,而且没人往这方面想,所以才一时没注意。 半晌,杜越铮讪讪道:“……其实才初试,不算什么,初试高分,复试过不了的有的是!” 众位先生闻言一愣,目光转了转,老曲拍了下桌子:“不行,复试必须过。” 大家对视一眼:“徐山长在哪儿?” 别看徐山长不怎么上课,也不怎么管事,但他可是唯一一个有绝对权利不讲任何条件,留下学生就读的人。 众人纷纷起身,直奔徐忠明常待的半山书斋。 徐忠明正喝茶,一干长平书院的宝贝先生就夺门而入,吓得他差点摔了手里最喜欢的茶盏。 “啊?怎么了?” 难道有考生暴动? 有先生受不了糟糕的试卷,决定宰了考生。 “徐山长,我要你用特权给这个考生开个后门。” 徐忠明愕然,蹙了蹙眉,还没说话,其他人就纷纷吵吵起来。 “没错,杨玉英这学生你一定得知道知道。” “这孩子算术当真不错。我就没见过把题目解得这么聪明的考生。” “山长,这姑娘一笔字写得很适合做范例,让学生们当字帖用极好。” “杨姑娘经历必然丰富,见多识广,所以才能写出如此鞭辟入里的文字。合该在我们书院读书。” 徐忠明听着听着,嘴巴就控制不住想要向后撇,还是很努力地才藏起他那点小得意。 美滋滋啊美滋滋! 世上有哪个先生,能有他这般的好眼光? 徐忠明沉吟片刻,拿腔拿调地道:“都别急,像什么样子,我们长平书院也是名书院,别和八百年没见过天才似的,丢人不丢人!” 此时,他是全忘记了前阵子差点没磨秃了青霞观门槛的自己。 “一切照规则进行,你们既然把这学生说得这般出色,她自然能取得好成绩,担心什么!” 杜越铮冷笑:“咱们书院的复试,那是有才学就一定能过的?你这不放屁呢!” 徐忠明一噎,嘴角抽了抽,还是摆摆手把一干先生们都轰出书斋大门。 “长平和别的书院又不一样!” 在登州这等地处建立的书院,自然要拥有登州的品性,他的学生们,可不能只看学识,其它诸如勇气,毅力,甚至运气,都很重要。 明日就是复试开始的日子。 复试到底要考什么,年年都不一样,传闻很多,但凡考过的老生们提起这些,总是神秘兮兮,弄得考生也跟着紧张。 傍晚,杨玉英刚准备去吃晚饭,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漂亮姐姐,哥哥,这些都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家里祖奶奶生了病,急需用钱,我才特意拿出来卖的,您瞧瞧有没有哪样喜欢,都是好东西,寻常可买不到!” “诸位都是要考长平复试的天之骄子,买两样宝贝吧,在下祝各位哥哥姐姐复试如有神助!”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拜师礼 “今天咱书院有点安静。” 徐忠明一边给自己的小绿萝浇水,一边对坐在石凳上摆弄围棋的老王道。 “都跑去围观新生复试了,你们表现得那么异常,咱们的小崽子们能不好奇?” 这些考官们阅卷完毕后隐隐约约的躁动,考生们当然不清楚。 好歹也是先生,总要在新生面前保持风度。但是书院里的老生们却不免感觉到微妙的气氛。 考官们也是人,也要聊天,也喜欢说八卦,虽还没公布成绩,可依旧难免提起今年出了个了不得的新生。 一个女子,年纪很轻,凭一张试卷吓晕了最凶神恶煞,严肃刻板的先生——杜越铮。 杜越铮:“……” 这可真是,‘一个消息经过五个人之口,必是面目全非’的真实写照。 相信杜越铮以后一定会认真锻炼身体,再不至于因为低血糖晕倒了。 此时,考生暂住的宿舍内,忽然闯进来一货郎。 在院子空地摆开一桌,桌上杂七杂八地堆叠了各种东西,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三四的小女孩一脸的苦相,满是可怜地团团作揖:“祖奶奶年逾八十,久病怕要糟糕,可小女家如今没有现钱,不得已拿了各种祖传之宝出来,还望各位学子能解我困顿。” 一众考生面面相觑。 好几个年纪较小,人单纯的,已经心有不忍,默默计算自己身上带来的银钱了。 赵锦微微拧眉,手心里冒出一丝汗。 她不傻,她很清楚,这里是长平书院考场,连考生的家属要来相见,都要托关系,还要在层层监视下见面,绝不会有什么陌生小货郎能混进来。 就是当真混进来,这么大声叫卖,也早有人过来驱赶,哪里能容许她真这般卖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也是考核的一个步骤? 早听说长平书院的复试五花八门,没法预计,谁知道这算不算其中一道考题。 但是考什么呢? 考新生的怜悯心?同情心? 赵锦脑海中诸多念头纷杂。 她一时踌躇不前,就见杨玉英走过去,信手拿起桌子上平铺的风景画。 “哎呀,漂亮姐姐好眼光,我这画可是前朝书画大家霍玉霍老先生的墨宝,存世也没有几幅,十分珍贵,要不是家里困难,我可真心不舍得卖呢。” 一众考生顺着杨玉英的手看过去。 “噗!” 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副画画的就是登州眉山,长平书院,就连书院门口那棵上个月刚让雷劈了的歪脖子树都一模一样。 “感情霍玉老先生是在地府里作画一幅,还专门画的咱们长平书院,特意给你送上来的,若真如此,那可的确是千金难求。” 考生们嘻嘻哈哈,其中不乏了解古董的富贵子弟,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满坐桌子瞧着古朴的物件,大部分都是假的,至少一眼看不到真。 “坑蒙拐骗坑到书院来,到也新鲜。” 杨玉英笑了笑,似乎没听到周围的议论,认认真真和那卖货的讨价还价,最后出了五块零八买下这幅霍玉真迹。 周围好些考生无语,看杨玉英简直像在看个傻帽,唔,不过想想就区区五块八,花也就花了。 赵锦蹙眉,犹豫了下,也没走过去提醒。她觉得这是道考题,眼下可能是考核的环节,但是,如果她出口提醒,岂不算作弊? 杨玉英又挑了几样小玩物,一个玉扳指,一块残砚,一只毛笔。 “正好拿去当拜师礼。” 长平书院正式入学后,自然要拜师,拜师也要给拜师礼,这是应有的礼数,好些学生都提前一年准备礼物,这会儿听杨玉英拿这玩意做拜师礼,连卖货的小少年也一脸懵懂。 杨玉英买完,人群里才钻出一人。 “林官,你个见钱眼开的抠货也要买东西?” 这人一出来,周围登时传来一讽刺声。 林官笑了笑:“钱财是好东西,但是钱就是用来花的嘛,多谢你这几日的无私奉献了。” 郭海鼓了鼓嘴,一脸无奈,虽然话出嘲讽,竟也不怎么生气,就是忍不住哼道:“半年的零花钱都让你骗走了,花的时候就不能别让我瞧见。” “我这是给你长个记性,告诉你什么叫人心险恶。” 林官笑道。 这些日子登州各地举行不少文会,林官也参加了。 他相貌好,斯斯文文,乍一看贵公子一个,自然有很多人与其相交,虽然交往之后会被他坑得哭爹喊娘,可这人就是有一种魅力,你被他坑了,还是舍不得不与他交往。 着实是这人太好玩,言语有趣。 一干读书人,人生前十几年除了读书,再无其他,忽然出现一个花样百出的好玩伴,书画画尽天下风景,能描绘得出大漠孤烟,说得神鬼玄奇故事,玩牌玩得飞起,下棋下得畅快,偷酒喝的姿态无比娴熟。 他或许不是先生眼中的优等生,但一定讨人喜欢。 林官过去先问了问考生们,“没人买?” 所有人都不吭声,他耸耸肩,直接把桌上的东西包了圆,也不还价,钱袋里一百多块通通递过去。 “全给你,包了。” 那小货郎一呆,苦笑:“罢了,罢了,我可不敢收。” 说完把东西塞给林官,撒腿就跑。 众人一愣。 林官笑道:“他要有胆子收,明儿就去县衙告他诈骗。” 众人:“……” 可不是,外面卖古董,买定离手,打眼认栽,在长平书院卖东西,个把块钱的游戏也就罢了,敢卖给学生一百多块钱的假货,呵,想想也知道,任谁也不敢的。 林官打了个呵欠,提着一口袋各类物件:“唔,拜师礼有了。” 那货郎一出院子,骨头一阵噼里啪啦,整个人大了一号,面容到没变,只是成熟许多,进了旁边书斋,里面的先生和几个学生齐齐做读书状。 “噗。” “哈哈哈哈哈。”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所有人都笑起来。 ‘货郎’喝了口水,也不生气,同样笑眯眯地道:“笑呗,东西又不是我掏的钱。” 众先生一下子愣住。 打造这些东西可没少花银子,花的都是书院的钱,说不得今年大家要少几个好砚台,少两支好笔了。 更不要说,里头还有诸位先生的爱物混杂。 “不说这个,那小姑娘买走了那幅画,你们说,她是真有发现,还是瞎蒙的。” “那谁知道,就是发现了,也不一定能研究出来,就是研究出来,明日复试,一样要靠真本事过关。” 确实如赵锦所想,货郎卖货也是一道题目,但是并没有具体的答题要求,书院就是要看看考生们的反应,眼力,自有明眼人旁观,粗略评估一众考生性情。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魔高一丈 书斋内,先生们听了一通热闹,也没了读书的心思,干脆坐在一处聊天。 “今年的考生真有点意思。只有两个人买了东西,其他人怕是要吃一点亏。” 那些货物里藏着复试相关的内容,有题目,有提示,但想解读,还要靠智慧,唔,也要有运气,并不是买了就一定能用得上。 ‘货郎’去卖时,想过有人买走一两样有用的,也想过一样也卖不出去,却万万没想到,竟被人包圆了,他也是无语。 “真调皮!” “夏志明出现就很让人意外,没想到考生里还有不少有趣的人物。” “今年是非多,上面又派了皇城司的人过来,又说要遴选各地书院的尖子生去京师大比,哎,总觉得这个学年,会变得极不平静。” “且看看明日复试结果如何再说。” 先生们议论纷纷,杨玉英拎着自己买的东西,回到考生宿舍内。 长平书院的条件一看就很简陋,关考生的院子是木头搭建,男生和女生的宿舍以一道荆棘墙分隔,女生宿舍这边还养了十几条大狼狗,看起来凶猛异常。 有这几条狗在,很大地舒缓了书院安保力量不足的压力,相信再是对女孩子心有好奇的男生,都很难突破重重封锁钻到女生宿舍里捣乱去。 唔,当然,事实上打算考书院的学子们,无不对自己的名声十分珍惜,也不会做出多么不靠谱的事。 虽然目前男女皆能报考书院,但女子在众多学子中依旧处于绝对的劣势。男生宿舍那边占了两排二层楼,女生这边只有一个小院子,寥寥十几间屋子而已,还没有填满。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足够清净。 杨玉英拎着自己买的那堆东西,直接往院子里石桌上一搁,坐在旁边盯着细看。 主要看这幅风景画。 画的是整个眉山的风景,最主要的点缀便是长平书院,笔锋细腻,是一幅很不错的工笔,虽无落款,看不出是哪位名家的佳作,但卖画之人说它是前朝霍玉大家的作品,也并非一点道理没有。 霍玉擅写实,这幅画也仿了霍玉的画风,而且仿得足以以假乱真,要不是那棵歪脖子树,加上用纸还是书院学子们自己制的‘枫纸’,拿出去当霍玉的作品出售,说不得也能蒙骗个把冤大头。 杨玉英伸手在画上扇了扇,眉眼一动,就听旁边有个极清朗的声音道:“长平书院王修,王先生调制的杨梅汁,味道好,配高先生制的绿豆糕吃,口味最佳。” 说话间,旁边竹林就钻出一人,正是林官,他手里提着个酒壶,笑盈盈看杨玉英。 杨玉英扬眉:“你怎么进来的?” “长平书院都是君子,这些安全措施,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要进来,还不容易?” 林官笑道。 杨玉英也笑了。 这人到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小人。 小人林官走上前,笑道:“同我分享分享?”说着,他拧开酒壶的盖子,信手向画上泼去。 “等等。” 杨玉英骤然出声,却已经来不及。 酒壶里带着一点怪味的液体倾泻而下,画面上肉眼可见地多出许多内容。 林官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得意:“啧,长平这些老古板,多少年了都是一套把戏……” 他话音未落,就见杨玉英盯着那幅画默记,全神贯注,连看都不看他。 “不必这般着急,画又跑不了……”林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看着整幅画在阳光下,如冰雪消融,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张白纸。 不对,白纸上还有些枫叶的暗纹,这是长平书院制纸的特点,纹路漂亮精致,颇讨女孩子们欢喜,不光长平的学生用,在外面卖,也能卖出高价。 外头作假的仿长平枫纸,在登州一刀能卖五六块钱,和同等质量的纸比,贵一倍以上。 听说有小道消息,徐山长缺钱时,差点不顾颜面,自己盗卖枫纸,要不是先生们拼死阻拦,长平书院的名声还不知被祸害成什么模样。 林官又洒了一次,白纸还是白纸。 他盯着白纸看了三分钟,虚虚地一笑,月光下颇有绝世美男子的风采。 “今日月色甚美!” 杨玉英:“……” 林官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知道王先生也会玩障眼法,表面上用杨梅墨做伪装,暗地里还调配了新的墨汁,不能见光的,这个,任谁都猜不出,肯定要着道,不能全怪我。” 杨玉英无奈:“明日复试……且去睡吧。” 林官转身便走,走的时候还顺手把那张白了的枫纸给拿走了。 杨玉英轻笑,也不阻止。 如果她家系统是个智能的,现在肯定要抗议——到手的道具,怎能让人轻易夺趣? 一夜时光转瞬即逝。 钟声响起,杨玉英略作洗漱,就与一干考生,依照书院方面的指示出宿舍大门,穿过书院,从后门出,在一片茂林里站好。 一行人挺直身量,稳稳当当地站着,一个比一个仪态佳。 杨玉英环视四周,见在场的差不多两百余人,初试成绩并未公布,但是很显然,该被淘汰的考生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平书院。 不多时,便有一位穿着长平书院制服的学生走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左右,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很淡定地点了名。 第一个叫的就是杨玉英的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位点到她名时,眼神有点古怪。 陆陆续续点完名,这学生收起名单,拍了拍手,书院里就出来两名力士,一人挑着一箩筐东西,走到学生面前一扣,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 “各自挑拣。” 撂下这句话,他就一言不发地走回书院,哐当一声,关紧了大门。 所有考生面面相觑:“??” 复试呢? 在哪儿考? 考什么? 人怎么走了? 有聪明人连忙几步窜过去,开始翻捡地上的东西,拼命把各种物品往自己怀里搂。 也有人显然觉得这些动作有失风度,站在一边不屑一顾。 杨玉英也不着急,脑海中闪过昨晚看到的那张图,默默想了下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静悄悄走过去,在一众考生胡乱扔到一边的东西里挑出四五条极坚韧的银线,选了一张弓,没有找到箭也就没再继续找,想必考场中会给预备。 又拿了一把小匕首,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选了几样,不过两分钟不到,就起身向身后山道上走去。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汪汪汪 “咦,这么快!” 杜越铮和曲峰正下棋。 老王坐在一边瞎给指挥,正纠缠,外头学生就过来说,有人已经进山了。 杜越铮登时一扬眉,这下当真有些意外:“这回谁都没压中,庄家通杀啊!” 先生们拿考生打赌那在长平书院来说,绝对是正常节目。 一群先生压考生们进山时间都在一刻钟以上,毕竟既不说考什么,也不说在哪里考,更不提怎么计分,怎么算过关,一群生瓜蛋子不抓瞎才怪。 能在一刻钟内想明白时间珍贵,抢占先机最重要,不干坐着傻眼,这就算是聪明人,再加上挑选,争抢装备,或许彼此再起点冲突的时间,一个小时,他们能进山,半天内,跑进考场范围,那就算好的。 老王这个坐庄的,早就乐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曲峰曲先生靠谱,叫了负责检查评分顺便保护考生安危的武科的学生过来,详细询问。 “目前已经进山的有四人,杨玉英,林官,夏志明,方硕。” 杜越铮登时有些意外:“夏志明也参加复试?” 随即又一笑,“罢了,年轻人喜欢挑战,又有什么不好?” 按说以夏志明的资历名望,他入读长平书院,无需参加任何考核。但人家要考,他们这帮做先生的,自然也欢迎。 “考不过,算他活该。” 杜越铮想了想,招呼学生:“让咱们考场安排的学生们注意,给这帮未来师弟师妹多制造点障碍,别让你他们太容易过关,省得骄傲过头,以后个个成刺头,不好教导。” “是。” 今天天色特别古怪,半阴不阴,云雾围绕在山头,带出湿漉漉的水汽,一呼吸,连嗅觉都受到些许影响。 杨玉英猜测,长平书院的考核时间,肯定是精通天象的高人选定的,致力于给考生制作障碍。 “复试考射箭,没准就是第一场。” 旁边忽然有人说话。 杨玉英脚下一顿,慢慢转头看过去,就见林官从树上一荡,身手敏捷轻盈,落了地,冲她笑道,“杨小姐,组队可好?我们信息共享如何?昨日我从买来的小玩意中翻出个套娃,里面是块写着射箭第一的牌子,看笔迹,徐山长的手笔,我猜,至少有一场要考射箭。” 他走了两步,走到杨玉英身边,转头瞥了眼徐徐从山脚下拾阶而上的年轻男子:“呐,那是夏志明,好好的免考不要,堂堂文武状元,非和我们争甲班名额,忒不要脸。” “我和你联手,肯定比他强,要不然让他各个击破得了第一去,未免太冤。” 林官神色温柔,声音缱绻,“如何?” 杨玉英轻笑:“林公子,你要不要洗把脸?我觉得你脸黑呢。” 林官:“……怎么漂亮姑娘都这般毒舌?” 他昨晚折腾了一宿,也没把那张白纸折腾出花,反而累得不行,早起差点没爬起来,这会儿别看装得精神,其实头晕目眩,困倦的厉害。 说话间,夏志明已经到了近前。 杨玉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大顺朝史书上必然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 他少年成名,青年便位居高位,后征战沙场二十载,四十岁阵亡,斡国将领收敛他的遗骨,见他遍体鳞伤,几无一寸好肤,身为敌人也不禁心生敬意,厚葬之。 说起来,那一周目,夏志明死的到比她杨玉英还要早些。 夏志明此时一身湛蓝的长袍,面如冠玉,神色间还带着少年的英气和神采,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肩膀轻轻一晃,特别自然地顶了林官一下,把他撞得退后好几步。 “杨小姐,许久不见,一向安好?” “托福,还算平安。”杨玉英轻笑,“经年未见,夏公子到是风采依旧。” 两个人颇为客气地商业互吹了一分钟,夏志明转身对着旁边的草丛拱手行礼:“师兄,敢问考场在何处?考题是什么?” 他一行礼,指尖一道气流吹过,身前半人高的草坪瞬间倒下,露出里头穿着长平书院制服的一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两个选择,出题一道,答对了就给提示,或者学狗叫三声,我也给提示……”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男子话音未落,林官就张开嘴叫起来,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隐约能听见不远处也有狗叫声此起彼伏地应和。 “咳咳咳咳!” 夏志明呛了下,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里不可抑制地闪出一点泪光。 书院师兄:“……” 他呆了半晌,默默指了指前面的山坡:“上山,顺山道走。” 林官笑道:“多谢。” 杨玉英都因为这清奇不做作的行为心生感叹,冲他拱手:“佩服,玉英服了。” 林官特腼腆地笑了下。 夏志明胸腔起伏不定,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向山上走去。 林官摇摇头:“真没风度,不知道照顾佳人吗?”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小姐,您先请。” 杨玉英:“……” 她一直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说一句厚颜无耻或许有点过分,但是比起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她的脸皮能当城墙使,这会儿遇见这位,那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就说刚才,若解不出题目,学个狗叫也没什么,她拉的下脸,可这连看都不看一眼题,直接就犬吠,她还真有点做不出来。 至于现在,虽然林官这般客气,杨玉英还是觉得,这位是把自己和夏志明当探路工具用呢。 杨玉英摇了摇头,起步朝着山上走去,一行三人很快进了山。 山上岔路极多,可谓处处陷阱,陷坑,一不注意,说不定就被网兜吊到了树上,或者落到深坑里爬不出来,再不然就可能和河里的怪鱼作伴去。 一开始杨玉英还触发了一次网兜陷阱,但是接下来就一路坦途。 “呼。” 林官跟着杨玉英绕开一地张牙舞爪的蝎子,难得一脸惊悚:“杨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就算了,以后有事说话。” “话说,杨小姐的记性真好。” 当初林官和杨玉英一起揭开那幅画卷的秘密,上面标注的正是通往考场的通路和一部分陷阱提示,但只出现了几秒钟而已,他自己什么都没记住,现在看来,人家杨小姐的记性可比他强一百倍。 正文 第八十章 权势动人心 杨玉英既能将陷阱勘破,视若无物,一行人的速度登时提升了许多。 三人飞奔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前面就出现一岔口。 向左,是一片茂林。 向右,是一片草丛。 茂林里隐约有野兽嘶鸣声。 草丛里也隐约有奇异的兽吼。 杨玉英停下脚步。 林官和夏志明齐齐转头看她,她也有些无奈:“那幅画上虽有地图,但也只是大体方向和提示而已,大部分时候,我也是在猜测。” “哦。” 林官笑了笑,慢慢转头冲蹲在树上的师兄道:“师兄,我们该往哪边去?” 这回,蹲在树上的这位守路人,完全没有让他选择的意思,显然和前面的守路人有自己的通信方法,早就沟通过了。 树上这位,直接一伸手,就把题目和毛笔扔下去,紧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林官:“唔。” 看来他这个人让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很忌惮啊! 接过题目,瞪着眼看了半天,伸手戳了下夏志明:“喏,瞧瞧。” 夏志明看了看,截一段树枝,一敛衣摆,蹲在地上开始计算。 杨玉英也走过去,看了两眼,是一道二元一次方程的简单算术,连计算都不必。 她直接拿起毛笔写了答案,顺手一抛,纸张就飞飞扬扬上了树。 那师兄板着脸盯着题目看了半分钟,只好无奈地抬手指向左边的茂林。 杨玉英转头便走。 林官吹了声呼哨,拖起还蹲在地上计算个不停的夏志明紧随其后,飞奔而去。 夏志明蹙着眉头,虽然没有动作,但显然脑子里依旧再思考题目,步伐都有些晃,要不是林官时时纠正,怕是这位美风仪的夏家明珠,就要数次和草木尘灰滚作一团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遇见了三次守路人。 杨玉英那是连破了三关,都是扫一眼,随手就填答案。 到后面第三关,那守路的师兄都有些无奈,看着杨玉英迅速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叹了口气:“坐着,给你们整点吃的,等半个小时成么?” 前头还有布置未完成好吧,他们速度这么快,自己等人也很为难。 杨玉英:“……” 于是,三人只好坐下来等吃饭。 “杨小姐,麻烦告诉他,草丛里或有毒虫,不要乱走。”夏志明忽然道。 杨玉英:“……” 林官翻了个白眼,停住脚步,老老实实也坐下:“我听得见……你至于不至于,有那么生气吗?” 夏志明闭目不语,一副不打算与林官交流的模样。 杨玉英左右看了下,觉得自己若真与这两个人组队,恐怕同伴间的配合度不清楚,和谐度是高不了了。 此时此刻,远在书院的杜越铮杜先生,也刚刚收到山上弟子们传来的诸多消息,眨了眨眼,盯着传信,半晌没说话。 老曲凑过去看了眼,噗一声笑道:“咱们今年的考生们,似乎很有点了不起,速度这般快,你新想出来的那个关卡可能来不及布置了。” 杜越铮怔了怔轻笑:“多好。”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可不只是他们山长的心愿,他们这些先生们,也很有雄心壮志。 世间难道还能有比无数少年英杰群聚在自己门下,更让人开心的事? 而且自从陛下下旨,命各大书院遴选优秀学子进京参与大比,诸书院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彼此都有些争强好胜只心,登州地处偏僻,长平往日也佛,但这等时候,同样不能免俗。 “唔,也要叮嘱他们那些做师兄的,考题布置得也别太狠。不要忘了,现在山上还有一帮关系户在,这些人可不好有损伤。” 老王叹了口气道。 目前山上第一梯队,是夏志明,林官,杨玉英,还有一个不显眼的方硕。 第二梯队,则是一帮自有消息来源,占去不少便利的关系户。 比如说镇南王赵子正家的小郡主赵芍药和她的那几个族人伴读。 再比如说海越族的少族长乐益,还有陪读的海越贵族少年男女。 现下哪个书院都少不了关系户,长平书院自也一样,甚至能有这样身份尊贵的关系户出现,书院的先生们还很意外。 要知道,往年会托关系想进书院的,最多是某朝廷三四品官员的亲眷,子侄,甚至连六七品官员的子弟也能算。 如今拔高到四王之一的镇南王身上,杜越铮都有些晕晕然了。 这些关系户不像夏志明那种可以直接免考,但也得到许多优待,不会直接拿到考题,但是守路人遇到他们,会出比较简单的题目,答不出来也会想办法让他们能过关。 所以这帮人闯关速度也颇快。 杨玉英烤好了两只野山鸡,分给夏志明和林官一起享用时,就见有一队人马浩浩汤汤而至。 来人像是异族人,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头上戴着插满翎毛的帽子,两个壮汉负着个肩舆,上面坐着个胖子,睡得口水横流,不多时,鼻子一抽一抽,恍惚醒来,咽了口口水。 “鸡,好香,好香。” 虽然很香,不过,他也只是可怜巴巴地把口水咽下去,瞟了杨玉英几眼,并没有出言讨要,只是从接过负责担他的同伴饼子,一口一口,特别珍惜地啃来吃。 杨玉英不禁一笑。 这位圆滚滚的考生衣着打扮花里胡哨,可是料子绝对是顶级的,手腕上带着那串珍珠就价值连城,帽子上,鞋子上镶嵌的宝石也价值不菲,明显是外族里的权贵子弟。 虽然是个挺娇气的,来考试还坐肩舆,但好歹没有和她曾见过的那些外族人一样,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找茬。 所以,杨玉英顺手分了半只鸡递过去,那胖子登时满眼放光,也把饼子分过来,操着一口不怎么熟练的汉话笑道:“你真好,我还以为,你们汉人,都好凶的。” 他说着,心有余悸地向后看看,“有个好凶的郡主,你们汉人的郡主,特别可怕。” 三言两语,两个人就有点熟悉,圆滚滚好生把大顺一通盛赞,什么食物美味,什么民风淳朴一类,夸得连夏志明一直略带些忧郁的神色都和缓了。 正说着话,山道上忽有马蹄声响起,圆滚滚吓了一跳:“忒凶!” 话音未落,一红裙红飘带的女子,领着七八个同样衣着打扮的男女就飞驰而过,马蹄几乎踩到守路师兄的脚才堪堪停下:“考场怎么走?” 守路的师兄二话不说抬起胳膊来一指。 红衣女子嗤笑一声,风驰电掣地冲了过去。 林官叹了口气:“怪不得权势那般动人心,有权有势,就是有好处。”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狼 夏志明慢条斯理地收好鸡骨头,把鸡骨头递给守路的师兄,擦干净口和手,起身直接走了。 杨玉英失笑,也举步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远处一阵狼嚎,还有无数利箭破空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也就片刻,便看到七八个红衣少男少女同时弯弓射箭。 箭枝朝着远处树林里倾泻而去。 林官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三人攀援而上,站在树杈顶端,定睛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不少狼群。一群皆一群,绵延开去。 狼群围绕间,似乎还有些男女老幼的雕塑,人人面露惊惶,神色凄然。 下面气喘吁吁追过来的圆滚滚,大声道:“这一场果然考射箭?射狼?当真要射狼么?可是狼很记仇的,要是射中了它们,它们一定报复!” 圆滚滚似乎没想到,来考试还要面临生命危险。 杨玉英若有所思,忽然从树上荡起,把手伸入浓密的树叶里,抓出一个箭篓,往身上一背。 夏志明也有样学样,同样拽了个箭篓背好。 林官却迟疑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也拿了个箭篓:“我可不喜欢这么凶残的狩猎活动。” 夏志明弯弓搭箭,瞄准正慢慢围拢过来的狼群,一箭没射出,就见杨玉英飞箭射中了一个红衣女子的箭枝,射飞她的箭枝之后趋势不减,直接射中狼群里灰色的老头雕塑。 老头雕塑似乎特别脆弱,稍微一碰就碎裂开来,里面掉下一块竹牌。 杨玉英又重新拿了箭,在箭尾绑好银线,一箭中竹牌,顺手把竹牌拉回来,塞到口袋里去。 林官:“??” 夏志明此时一箭已脱手而出,看到杨玉英的动作,瞬间蹙眉,又搭弓射箭,这次箭枝比上一次快得多,愣是后发先至,直接撞在他前面射出的箭枝尾处,双双落地。 林官张了张嘴,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贱!” 他眼珠子一转,忽然调头把箭枝通通射向那些追着狼群射击的红衣服的男女。 红衣人个个骑马,但是在森林里根本施展不开,林官又在树上,一时间只有他射人,人家碰不到他。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套,马四处乱跑,狼嚎,马嘶鸣。 为首的红衣女子气得脸色发红,怒道:“你们是专门来捣乱的?” 杨玉英一箭又射飞了她射向狼的箭,冲她微微一笑,这笑到让她更生气,一双眼好似点燃了火光,熠熠生辉:“该死!” 一时间,红衣人哪里还顾得上考试,齐齐调头开始与杨玉英他们三人对射。 幸好箭头都是处理过的,是莲花头,落在身上也不伤人,只会留下白色的印记。 虽然红衣人人多,可在森林里,杨玉英就是主人,她们只能算客人。 似乎这天,这地,这花草树木,连流动的水和空气,都在帮助杨玉英,抚慰她,欢迎她,打击她要打击的,阻拦她想阻拦的,一时间那些红衣人全都吃了倒霉药,很快就被杨玉英驱赶得四处乱窜,满身狼狈。 “郡主,那女的是妖怪,她的箭会转弯。” 不光是她射出来的箭会转弯,连自己等人射出去的箭,竟然也似乎要听从那人指挥似的,不是自己指哪打哪,而是人家指哪,他们打哪。 没多一会儿,这些红衣人就心有余悸,慌乱无措。 杨玉英先驱散了这些红衣人,才慢条斯理地一一击中狼群里的男女老幼,别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只要看见,就通通‘杀了’,然后才走过去随意拍拍狼的毛发,把掉落的竹牌捡起来收好。 看到她毫无顾忌地和狼走在一起,那位被称作郡主的红衣人终于安静了。 “狼啊!” “妈妈呀,快,快跑。” 这时,后面有好些考生赶到,一看见绿油油的眼睛,登时混乱,逃跑的还算好,扑通扑通,好几个直接翻白眼晕了。 林官失笑:“这才对,我说有哪里不对劲。” 无论是他们,还是红衣人,甚至是看起来挺蠢的小胖子,见到狼群第一反应都是对峙,较量,想到考试去,竟然没有一个害怕的。 正常情况下,他们这些可怜的年轻人,不是应该吓得赶紧逃跑,怎么就能想得到要去打狼? “终于出现正常人了。” 林官颇为唏嘘。 杨玉英也不阻拦那些逃跑的。 赵锦此时也历经千辛万苦,十分艰难地赶到了考场,见状连忙一把拽住一个考生,大声道:“都不要怕,这是考核,长平书院不可能放任我们受伤,一定有人保护我们,都不要怕。” “你说的好听,那是狼,是畜生,又不会听话,书院怎么保护我们!呜呜呜,娘,我不考了,我要回家!” 好几个考生几近崩溃。 赵锦满脸无奈,蹙了蹙眉,却也只能闭嘴。 杨玉英和夏志明配合很是默契,夏志明长弓在手,兜着红衣人来回转圈,她就趁机迅速地‘击杀’森林里一众石雕,收拢了所有的竹牌。 翻开一个竹牌看了看,上面都是地图,还有红色的箭头标致。 林官长叹:“怪不得大家提起长平书院复试,个个都道不知该怎么说。” 这种考法,那是真才实学和运气,缺一不可。 杨玉英从怀里取出肉块,喂了喂‘头狼’,那头狼就地一滚,露出雪白的肚皮,在她手里瘫软成一大瘫的毛茸茸,可爱极了。 一众考生都有些诧异。 杨玉英笑道:“确实是考射箭,不过目标不是狼,而是狼群包围中的石雕。” 她捡起地上的石雕碎片,举起来让大家看:“你们看,这上面的黑点,是用黑漆涂的,在我们大顺军方,习惯在舆图等地,黑漆涂抹该歼灭的目标。” “而这些‘狼’,都是狼狗,长平书院驯养的,我们住的宿舍竹林里就有一批,很温驯亲人,它们腿上绑的这红丝带,我听说咱们登州桥头堡那边有一支军队,叫狼卫,出战时人人会头绑红丝带,所以可以确定,狼狗是同袍,石雕是敌人。” 有个被狼狗吓得哭爹喊娘的考生,怔了半晌,讷讷道:“天底下的书院,不会都这么难考吧?” 其他考生纷纷露惊恐状。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题目 赵锦咬了咬牙,心下有些惶然。 杨玉英第一个猜出了考题,而且毫不在意地和其他考生分享……竟那么轻松自在。 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忐忑,有一点难言的无力感。 她难道当真和杨玉英相差这么远? 不。 杨玉英出身将门,自然身手敏捷,她箭术高超,洞察力强,虽然令人意外,却也不至于太意外。 赵锦蹙眉,不能全让她把风头占尽,否则自己文试考出再高的分数,恐怕也很难追回成绩,至少要做出努力。 周围想必隐匿了许多长平书院的监考。 一念及此,赵锦屏住呼吸,不去看凶神恶煞的狼狗,也不去闻让她作呕的味道,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着远处一石雕跑过去。 近处的石雕都被杨玉英破坏掉了,‘狼群’也围着她转,密林深处,到似能听到一阵阵‘狼嚎’。 想必长安书院应该准备了很多‘考题’,不会只有这一两个。 只是赵锦没有弓,当初收拾行囊时,她带了很多东西,都是她觉得有用的,可是一路疾驰,这些东西沉甸甸压在肩头,几乎让她难以跟上队伍。 最后没法子,差不多全都扔了。 没关系,其他学生也相差无几。 赵锦跌跌撞撞地向前冲,脑子里很乱,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脚步却不停。 “吼!” 狼狗像狼一样嚎叫。 赵锦心头剧颤,脚下一软,跌坐在地,眼泪鼻涕滚滚而落。 她害怕,她做不到! 到是其他考生受赵锦的提点和激励,好几个人一咬牙,一闭眼,低着头冲了进去。 “哇!” “呜呜呜呜!” 好些考生一边哭,一边去砸那些雕塑。 可怜的模样就连负责监考记成绩的师兄师姐们,一时都有些不忍心,虽然是考射箭,但是,但是,一分都不给这些考生,他们都不落忍。 杨玉英看得都有些不忍心,横扫了大片石雕后,就默默站到一边去,没赶尽杀绝去和其他考生搀和。 “啊!哇!” 那个外族的小胖子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踉跄,咕噜噜就滚到了一头大狗的嘴巴底下。 血盆大口带着一股子腥气,小胖子被熏得直翻白眼,惊惧交加——完了! 周围考生齐齐惊呼。 杨玉英很是无语地两步过去,一手搂大狗的脖子,抓着它的背毛推了一把,把大狗子推走,这才低下头将小胖子提溜起来,看了看他那双特别华丽,镶嵌珠宝的鞋子,看了半晌,揪了一把草叶给他:“会编草鞋吗?不会编直接绑在脚上,你那鞋鞋底太滑,缝隙太大,除了好看,在山上就再无用处了,等下爬山更不行。” 小胖子心惊肉跳,手里攥着草叶,木愣愣地点头。 长平书院复试这一连串的骚操作,真是让一众考生们崩溃。 他们能通过初试,已经是登州学子中的佼佼者,平日里难免骄傲,可这回真是有点失态。 估计事后回想自己今天的‘丑态’,不知多少人要羞愧欲死。 幸好,书院还是要招生的,不会一口气把所有考生都给折腾完。 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左右,考生们精疲力竭,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个师兄,吹了声呼哨。 狼狗们就纷纷钻出密林,消失在小径尽头。 师兄这才笑了笑:“射箭试结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师兄咳嗽了声,接着笑道:“各位考生,现在进行复试第二场。这一片密林藏着许多题目,经史子集,算术格物等,接下来你们可以自己去找,答对任何一道题,皆能得分。” 众人面面相觑,到是摩拳擦掌起来。 独木桥上闯过来的骄子,他们最不怕的就是做题。 做题,那才是正经考试的考法。 就是几个虽然不至于学渣,但也没学神到不怕做题的考生,被这么折腾了一圈,心里也都觉得,其实安安静静地坐在考棚里做题,哪怕是四面漏风的考棚,他们也该很满足了。 一干考生们登时又有了力气,撒欢似的满树林乱窜,上树的上树,钻山洞的钻山洞。 自然也有精明的,仔细看石雕里掉出来的竹牌,抓耳挠腮地研究上头的地图。 林官凑过来看了眼地图,笑道:“这是夏志明的活,他是赫赫有名的活地图,路痴的大救星。” 夏志明并不理会,到是冲杨玉英笑了一下:“交给我。”说完就仔细看竹牌,很快把所有的竹牌都拼凑在一起,竟然瞬间就拼出一幅边沿完整的地图。 果然如林官所言,夏志明对地形地貌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不愧活地图之名。 杨玉英是自然的宠儿,对植物,动物都特别熟悉,可是论起辨别地图的能力,竟也要输给夏志明一筹。 夏公子扫了一眼地图,纵身一跃,跳上树去,看了三分钟,便下来轻声道:“杨小姐,跟我来。” 他率先带路,很快就把地图上标出的地点找到,林官打量了几眼,三两下就翻出一竹简。 竹简上记录的正是守路人师兄口中的考题。 两个人配合极默契,无论竹简藏在什么隐秘的地处,夏志明找到大体地点,林官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东西搜出来。 夜里挑灯夜战,只黎明时分才在树上歇了一会儿,到第二日正午时分,他们差不多把竹牌上的地图都搜刮了一遍。 竹简自然越找越多,越找越多,几乎堆积成山。 周围好些考生目光闪烁,蠢蠢欲动。 林官大笑:“夏公子,你这威慑度可不够,看看,大家伙可不给你面子。” 有个考生闻言一笑:“早就知道长平书院的复试最不讲规矩,什么手段都能用,所以,考题嘛,谁抢到手,就是谁的!” 其他考生找到的考题,加起来也没有他们三人组找到的多,他们这般秀,怎么可能不招人眼红? 林官故意打了个哆嗦,冲夏志明和杨玉英道:“打架我不行,保护竹简的重任,就看你们的了。” 夏志明转过头去不理他。 杨玉英莞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在竹简上三两下刻下她的名字,一会儿一个,眨眼间就刻完了。 林官愕然。 一干考生也愕然。 杨玉英笑道:“抢吧,没关系,反正谁答完了题目,都有我一份成绩。” 众人:“……” 山头还没有搜索完,陆陆续续依旧有题目被翻出,咳咳,其实,也没必要非抢夺人家的考题。 考题这种东西,是永远都做不完的。 杨玉英看了看,考生们的注意力都不往自己身上集中,才邀请夏志明和林官:“做题?”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终于考完了 三个人靠着一颗四五个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或拿毛笔,或拿匕首,闷头做题,做了半天,林官长叹一声:“哎!” 杨玉英和夏志明都不理他。 半晌,林官又叹:“哎,哎!” 杨玉英瞥了他一眼。 林官幽幽道:“我想说,这些题做完了,我们要怎么带走?好重的。” 夏志明:“……” 杨玉英花了足足一日,才刷完了眼前堆积成山的竹简,抬头吹出一声清亮的呼哨。 不多时,树林里就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天南地北不知有多少狼狗窜过来,很快出现在杨玉英身前,双腿前屈,慢吞吞趴下,只目光温润地看着她。 后头两个长平的师兄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大毛,大毛。” 穿过树林一看,正好看到杨玉英编好草绳,一一串上竹简,再把竹简挂在狗的脖子上,背上。 “不要掉了。” “嗷呜。” 大狼狗乖乖地叫了声。 两个师兄苦笑:“师妹,我觉得你将来若进书院,肯定得我们周师傅喜欢。” 周师傅负责长平书院的治安,平时的爱好就是养狗,养鸟,养马,甚至还养了十几头大肥猪,每到年末,总要杀几头最肥的给书院先生和学生加餐。 他总说,但凡讨他家爱犬喜欢的,必是好人,被他家爱犬追咬的,肯定是坏蛋。 像眼前这位,一声呼哨,满树林的狼狗争相拜见,那肯定是好人中的好人了。 杨玉英笑了笑,转头看林官偷偷把自己手边的竹简往她这边推,也不生气,认认真真答完题。 再看夏志明,人家答题的速度也不慢。她凑过去看了看,不禁心下赞叹。 这些算术,物理,化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的各类题目,她有庞大的数据库,可做起来也并不觉得简单,人家这位夏公子却是答得简单又精确,连字也写得飘逸秀美,不愧是状元之才。 再看看林官写得寥寥几道题,不禁失笑,这家伙的答案天马行空,居然还能自圆其说,也不知考官们看了会是什么心情。 无论是什么心情,一行人被狗群簇拥,浩浩汤汤一路出考场。 其他考生面面相觑,顿时心生羡慕,再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做完题还得背着竹简翻山越岭,心中更苦。 书院那群先生也是目瞪口呆。 复试的时长足足七日,杨玉英这三人组,不过三日就考完了,一干先生一边改卷子,一边思考评分。 “终试是不是应该难一点?” 事实上,终试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只是很累,还需要耐心而已。 一群上天入地找到各种题目,还得做题做得昏天暗地,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考生,刚抱着竹简送到书院,就又被客客气气领到了眉山山腰溶洞前。 眉山侧面有溶洞天地而成,一洞套一洞,地下河潺潺流淌,终年滴水成冰。 河里有一种鱼,名为羡鱼,大的身长七八米,小的只有拇指大小,身上鳞片与石钟乳同色,头上生角,凶悍异常,速度极快,背生双翼,能低空滑翔,终年生活在暗河中,味道鲜美,营养丰盛,是滋补佳品,可是极难捕捉。 长平书院的终试,就是在十天内捕捉一条羡鱼,手持羡鱼的考生就能进入面试环节,面试一过,便可入学。 师兄笑眯眯,简简单单地诉说完要求,一干考生呜呼哀哉! 每年长平书院考核都有不同,很多时候都是复试刷人下去,第三关就是一过场而已,像今年这般,刚从复试的‘狼’嘴里逃出生天,做题做得恨不得死一死,又要进山下河,钓那劳什子鱼,真是让人头痛! “怎么可能?” “我不会钓鱼!” “我根本不会水,不会游泳!” 杂七杂八的抱怨声在溶洞里响起。 一身红衣的镇南王家小郡主赵芍药,此时也不复光鲜亮丽,满头乌发凌乱,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花里胡哨,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复试这几日吃的苦,她人生前几十年加起来都有所不及,此时那位师兄的话一说完,整个人暴怒:“你们长平书院搞什么鬼?” 虽是地下河,却是河流湍急,漆黑的水面幽森可怖,别说下水,在岸边站一站,众人都眼晕。 “还钓鱼,这破地方哪里有鱼?”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水流波动声,旁边两个学生瞪大眼,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考生们顺着声音看去。 杨玉英蹲在岸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盏,轻轻在水中搅动,只见浪花飞起,无数的羡鱼在半空中滑翔,形成一片乳白色的鱼云。 林官伸手把夏志明身上的斗篷拽下去,夏志明蹙眉瞪他,他也只当没看到。 “美人,来来,弄几条。” 杨玉英轻笑,琉璃盏在斗篷上甩了甩,几个半固体的透明鱼食落上去。 下一瞬,一大堆羡鱼直接扑到斗篷里去。 好些考生呆住。 不少人脑子精明,顾不得其它,连忙扑过去抓鱼。 “哎哟!” 不要看杨玉英‘钓’的时候,这帮鱼个个傻白甜,换了别人登时鱼尾,鱼翼化为钢刀利刃,打得伸手者哭爹喊娘。 一行人折腾了半天,水面重新恢复平静,众人眼睁睁看着杨玉英他们三个,一人拿了一条交差,然后——坐到钟乳石上开始片成透明的鱼片。 吃的还很香甜。 大家伙不死心,又冲到河里寻了半天,却连片鱼鳞都没瞧见了。 “……” 不光是考生们无语,那长平书院的师兄也很无语。 他在长平书院呆了三年,这回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另类的。 这姑娘用的什么作饵?龙肉不成? 其实就是游戏里钓鱼用的饵,唯一的优点是,只要是鱼,一定上钩。 赵芍药瞪着河面,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对杨玉英道:“喂,你的鱼卖不卖?” 杨玉英莞尔:“卖,一百块一条,不还价。” 众人:“……” 师兄:“……” 一个小时后。 长平书院通过复试的,出去杨玉英三人之外的七十九名考生,人手一条鱼。 杨玉英赚了七千九百块。 当然,大部分都是欠条,考生们不大可能来参加考核,还带那么多钱。 不过她也没想到,竟然所有人都愿意掏钱,一百块可不是小数目。想想也是,这可是最终考核,如果能过去,长平书院百分百能进。 复试多么艰难,能坚持下来过关的只剩下这些人,大部分都淘汰了,坚持到现在,难道谁还会吝啬那区区一百?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滑稽 杨玉英一连串的骚操作,轻轻松松使得,本来应该长达十天的长平书院最终考核,在第一天就宣告结束。 这简直是十年未有之奇迹,估计足以在书院历史上,被好好地记上一笔。 一行人浩浩汤汤拎着鱼,排着队进入长平书院的那一刻,无数学生侧目,先生们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以至于接下来的面试环节更是虎头蛇尾,先生们根本没准备任何问题,也就稍微问问入学目标,理想之后,就把这群考生放了出去。 长平书院 一大早,书院内张灯结彩,勤工俭学,负责清洁的学生将整个书院清理得干干净净。 八十二个通过考核入学的新生,早早就来到校场上。 整个校场上回荡着嗡嗡嗡的声响,别看人数仿佛并不多,却把书院变成了最繁华热闹的街市。 山长徐忠明和几个先生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窃窃私语。 左右来来往往的师兄师姐们,人人穿着长平书院特制的浅蓝色儒装,整齐划一,到是颇朝气蓬勃。 “也不知道咱们成绩怎么样?” 一个新生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我听说,如果被分到丁班,每年要拿一百块的束脩,要是分到乙班,每年能得八十块的补助,如果侥幸进入甲班,平时参与先生们的工作,都能拿大笔的工钱,束脩一分都不用付,每年奖励至少上百,再参加几次和其他书院的比赛,不必科举就能发家。” “想那么多干什么,我进丙班就心满意足了好不好?” 另一个新生嗤笑道,“也就是夏状元那样的,才可能进甲班,可人家也不在乎那三瓜两枣的束脩钱。” 说话间,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先生走上前。 “诸位考生,这一次诸位进入甲班的学生,共有三个人。” “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书院好些年没有过,进入甲班,证明你们的才学,能力都超人一等,只要努力,我相信你们若参加科举,必定金榜题名,就算不参加科举,也会成为我大顺朝的优秀人才。” 底下一片喧哗。 赵锦默默掐住自己的指尖。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进入甲班,但还是期望。 如果进入甲班,她就再也不是普通的秀才女儿,到时候,谁还会因为她和彬哥在一起,就嘲笑她,看不起她,说她闲话? 她这三年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只要你的身份地位足够,那么你可以做任何事,你做的所有事都会变得有道理,即便没有道理,旁人也会主动为你找出道理。 压杨玉英一头吧。 赵锦心念一动,脑海中就浮现这么个念头,压下她! 别人也就罢了,唯独杨玉英,她不想输给她,她也绝不能一生都输给她! 周围似乎空无一片,赵锦有种微微的眩晕,连不远处长平书院先生的声音都变得缥缈。 “……这三个人就是,镇南王府赵芍药!” 赵芍药面上一喜,眉飞色舞:“算你长平有眼光!” “登州,马奎!” 考生大哗,一阵掌声响起。 “登州,高斌。” 又是一片欢呼声。 好半晌,热烈的气氛才渐渐平息,随即有人意外道:“咦,夏志明夏公子呢?” “还有杨小姐,杨小姐也不是甲班?” “难道是初试考得很糟糕?” 一众新生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赵锦轻轻咬了下贝齿,吸了口气,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是特别失望。 她觉得自己尽力了,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复试只找到了四道题,而且其中一道还没答出来,就算初试得的分数再高,复试这个样子,其实进入甲班的希望并不大。 赵锦提着口气,屏息凝神,听先生一个又一个地吐出乙班的名字,一共十一个考生,第九个,不是,第十个,不是,第十一个…… “登州,赵锦。” 恍惚间漫天星光灿烂,鲜花盛放,赵锦只觉得心中一口气变得特别匀称。 她进了乙班! 这一届长平书院新生中,她也算名列前茅了吧,多好! 更好的是,没有杨玉英的名字。 赵锦不自觉微笑起来,刚刚下过雨,地上有一水洼,水洼里虽只能映出模糊的影子,却也能看出水中的自己容光焕发,说不出的美丽。 先生开始报丙班的名字。 赵锦听得很仔细,她想,等下要去恭喜杨玉英,恭喜她考入长平书院。 以杨玉英的学识,能考上已经很好了。 然而,丙班没有。 丁班也没有。 赵锦先是有些意外,紧接着就是不可抑制的狂喜,竟然没有!? 杨玉英没有考上! 赵锦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幸好她进入乙班,本就应该高兴,表现得兴奋些,似乎也无妨。 先生宣布结束,离开校场时,赵锦还有些晕,恍恍惚惚地出了长平书院,抬头看到彬哥,忍不住乳燕投林般飞了过去。 “彬哥,我考上了,乙班。” 沈若彬大喜,连道了三声好。 赵锦轻轻一笑,又收敛了笑容,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不知所措:“可惜,杨小姐她,似乎没有考上。” 沈若彬一怔,蹙了蹙眉冷笑:“这有什么奇怪,她考上了才滑天下之大稽不是?” “你别这么说。” 赵锦叹了口气,“有求学之心是好事,身为女子,若不读书上进,在这世上就更难立足,虽然她没有考上长平书院,但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劝劝她,不能放弃学业。” 沈若彬摇了摇头:“也就是你,从来不记仇,走吧,我们去庆祝。” 赵锦点点头,两个人相携而去,她心中有压抑不住的雀跃,抬头对每一个看过来的师兄,师姐和同窗们颔首微笑。 沈若彬四下打量了一眼,笑道:“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在看你?锦儿,我可要吃醋了。” 赵锦嗔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不过,周围好些新生,老生似乎是在看她,一边看她一边窃窃私语,她一笑,对方也笑,到不知有什么事。 赵锦百思不得其解,也只道:“或许是知道我考上了乙班?” 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门口两个新生目视赵锦远去,都有些不可思议:“你听清楚她说什么没?” “呃,似乎说杨小姐没考上?” “啊?那不可能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虽然先生没念出杨玉英的名字,可是同样没被念名字的有谁? 夏志明,夏小状元。 难不成,夏志明也没考上? 别人考不上也就罢了,说夏状元没考上,岂不是傻的?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瞎梦 大家都很明白,这里面必有缘故,就是还不知道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但所有的惊喜里,绝对不包括人家考不上这一种! 夏状元不说,就是杨玉英杨小姐,人家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会蠢到以为她考不上? 稍微了解长平书院,都知道复试点名时是按照成绩优劣,从前向后点名。 他们可没脑残,此时记得清清楚楚,杨玉英小姐在复试时是排第一。 就算有不少人无需初试,直接从复试考起,杨小姐复试时的表现,看不见的都是瞎子。 再不济,问问各大赌场有关前三甲的赌局,也清楚杨小姐那是和夏公子差不多的夺冠热门。 这回夺冠热门人选里,有好几个‘没考上’长平书院,若是真的,徐忠明徐大山长肯定是脑袋让猪啃了。 不过,一众学生也就是笑了笑。 都不认识,还能追着赵锦去跟她解释?那不有病? 第二日便是新生入学日。 赵锦住在客栈最好的房间里,想起掌柜刚刚谄媚的表情,一夜睡得极好。 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居高临下地站在长平书院高高的台阶上,带着最温和最柔美的笑容,注视足下的杨玉英。 “杨小姐也别太沮丧,长平书院今年考不上,再努力便是,我在书院等你。” 赵锦醒来时,神色间还流露出一点隐约的喜悦。 沈若彬抬头看到赵锦唇畔的笑容,不禁莞尔:“锦儿,你今天真美。” 赵锦顿时笑得更灿烂。 她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见到杨玉英。 不过大概不可能了,她没考上长平书院,怎么可能还留在登州城?肯定已经回到她老龟山脚下的宅子,回到那小小的崔家庄。 也罢了,以后总有机会。 赵锦匆匆出门,客栈离书院很近,都不必乘车,很快就到。 两个师兄站在书院门前指挥,新生们三三两两地向敬学斋聚集。 她不自觉在心里默念流程。 好像要先拜圣人,然后拜师? 走到敬学斋前,就见门前一颗巨大的松树下,已经围了好些新生,叽叽喳喳,很是嘈杂。 赵锦整理了下衣冠,虽然没有发制服呢,但是第一日入学,总要有一个很好的精神面貌才好,又理了理头发,一抬头,她就愣了下。 松树底下,一方圆桌。 圆桌上摆着棋盘。 左边坐着杜越铮杜先生。 当初考试的时候,她进考场之前见过这位先生的画像,看过相关介绍。 他老人家主教的是大顺律,不光在长平书院享有盛誉,还曾参与过大顺新律的制定,是在朝中挂了号的名士。 而右边坐着的……竟然是杨玉英! 赵锦脑子稍微有点木,硬生生把问话的冲动吞了回去,可是无数的问题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 她怎么会在? 杜先生怎么还有工夫和她下棋? 是了,书院今日大约没有门禁,生面孔多,也许,杨玉英没有走,又混进来了? 或许,她疏通关系进来蹭课? 好多书院并不完全禁止外面的学子入书院学习,当然,像甲班,乙班一类的肯定不容外人随便进入,但是丁班,甚至丙班,如果有关系,经过先生们允许,就能旁听,杨玉英也是来旁听的? 赵锦眼睛一烫,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慢慢低下头去。 她竟也学会自己骗自己? 赵锦慢慢转头,就看到敬学斋外墙上,今日刚刚贴上去的,今年长平书院新生的光荣榜。 前三名都是红底金字。 第一名——杨玉英、夏志明。 两个人并列第一。 那个名字后面是一连串的‘优’。 从初试到复试,各个科目,各位先生,都给她‘优’评。 夏志明也是全优。 第二名为方硕。 第三名赵芍药。 之后才是红底黑字。 赵锦甚至没有去寻找自己的名次,昨日那几乎算是亢奋的情绪,好似一下子就被消耗掉,连点残余也不剩。 “鸿鹄班?” “没错,你们应该已经听过小道消息,陛下下了旨意,要在各大书院遴选优秀学子,进京参加大比,从今年起,各大书院组建鸿鹄班,选拔最优秀的学子,集中培训,为大比做准备。” 杜越铮笑得一脸慈爱,“说起来,陛下对我大顺朝的教育十分关注,这回连皇城司的人都来了,准备长时间驻守书院,专门教导你们。” 系统界面刚刚完成更新,钟声响起。 杜越铮起身,肃穆道:“众学子,进斋!” 杨玉英笑了笑,把棋盘一推,随着众新生一起进入敬学斋。 按照成绩先后排队,杨玉英为首,先拜圣人,拜过圣人,书院山长徐忠明,领着无数位先生高于上座。 杨玉英领着所有的新生,再拜先生。 拜过,众人依次奉上拜师礼。 杨玉英的玉扳指,残砚,毛笔,分别给了徐忠明,杜越铮,和曲峰曲老先生。 其它先生都是正经的文房四宝。 徐忠明握着玉扳指笑得不行,拜师礼一结束,也不看其他学生的礼物,笑问:“你怎知道这是我的东西?” 杨玉英莞尔:“玉扳指戴的时间长了,自会留下痕迹,既是心爱之物,山长,您老人家就不要随便拿去胡闹。” 徐忠明:“……” 若不是杨玉英这小丫头片子给买走,换了旁人,他肯定要收回的,自己的东西,在自家书院,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好几个先生阴沉着脸从外面进来,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老王,老柳,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哼……说好的全是拜师礼呢!” “噗嗤!” 旁边的人登时笑了,“山长有所不知,咱们书院新生里今年出了个钱罐子转世的小人精。” 徐忠明心下好奇,就见外面聚拢了好些学生,连忙走到窗前扫了一眼。 只见一翩翩风流少年郎正摆摊卖东西,再一看那些东西,老王经常用来劈柴的短刀,老柳时常把玩的折扇,张兄弟的鼻烟壶,还有赵娘子的戒尺居然都在。 “三十块一件,附赠徐山长亲笔签名一个,买了不吃亏,买不了上当,不讨价,不还价,大家来看一看喽!” 徐忠明:“……” 他的签名?哪来的? 估计以后书院的先生们,再准备复试用道具,绝对不会拿自己的东西出来顶数。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神功秘籍 徐忠明忍俊不禁,忍了半天没好意思嘲笑自家这些同僚,连忙使了个眼色。 面孔严肃的长平某学生立时走上前:“诸位,肃静!” 一众新生登时肃立。 先生们依次上前讲话,都是些鼓励学生们用功学习,将来好实现人生价值一类的心灵鸡汤。 然后就是新生代表,最优秀的那几个上台排排站,代表一众新生,发誓认真读书,遵守书院院规院纪,尊敬师长,友爱同窗。 一场入学仪式这才算结束了。 杨玉英都松了口气,跟着大部队领了被褥,碗筷,一应简单的生活用品,就同领路的师姐一起去宿舍。 长平书院的宿舍,看起来可比当考生时用的更显清幽,唔,同样很简陋。 粗糙的石头房子,简陋的木材搭建的棚子,有一种身处军营的冷酷感。 高高的围墙,到处是陷阱,院子里并无花木,布置着几排木桩,兵器架,还有几张战鼓。 被选入鸿鹄班的学生住在一处,是位于长平书院最深处的宿舍,环境没有比其它宿舍好,但是足够大,地形更复杂,出入都有岗哨,有高高的哨塔,日夜有人巡逻。 杨玉英一路进去,就看到十几个隐在暗处的岗哨。 哪天她叫欧阳雪出来练级,不知道这些暗哨们会是什么反应? 一路无视,径直进入挂着自己牌子的宿舍,刚放下东西还没收拾,就听外面有人翻墙。 “啊,好累,累,累,累!” 杨玉英失笑,推开窗户,就见林官呈大字型瘫在草地上,头顶是一把鬼头刀。 鬼头刀悬在刀架上,摇摇欲坠。 林官却丝毫不想动,呻吟道:“搬东西累,卖东西累,嗓子哑,难受。” 杨玉英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隔壁又有一阵脚步声。 “林官。” 墙壁对面,夏志明压着口努力,厉声道。 “回来。” 林官两只手举起来慢吞吞护住耳朵,不吭气。 过了半晌,夏志明在对面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杨小姐,抱歉,打扰了。” 话音落下,他就一跃而过,落地抬头,目光从刀架上,又转移到林官身上,几乎一瞬间,背脊就生了一层汗,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走过去拽住林官的胳膊一路拖着他穿过草坪,扔到墙根底下,努力背着人翻墙。 杨玉英:“……走正门,也没什么关系……吧?” 扑通扑通。 两个人已经翻过去了。 杨玉英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还真没想到,夏志明夏公子居然也有这样逗比的人设。 新生入学的亢奋和狂欢只持续了一日,到了第二天,所有的学生们就进入正常课程中。每日早六点到晚八点,除了一日三餐外,每时每刻都必须处于学习状态。 杨玉英顶着朝阳进入鸿鹄班,一眼扫过去,差不多有三十几个学生。 徐梦坐在窗户边冲她挤眉弄眼。 她顿了顿,到也不惊讶,新生们可以加入鸿鹄班,老生们当然更可以,便一转身坐了过去。 “这鸿鹄班怎么回事,有点古怪。”徐梦压低声音道,“进来的有好些学习都不错,但是,你看旁边那个。” 杨玉英转头看过去,是个身形娇小,头上簪了朵珍珠珠花的小姑娘。 “那人叫黄莹,丙班的末等生,却是书院的大名人,丙班半数以上的男生喜欢她,特别狂热的那种喜欢,要不是院规摆在那儿,都不知道生死决斗几回了。” “诸位。” 一长袍广袖,黑色缎带束发的中年男子,慢慢走到讲台上,冲着学生们笑了笑,“我姓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鸿鹄班的负责人。” “在我正式宣布,你们加入鸿鹄班之前,我要先说明一点。” “大家虽然目前进入鸿鹄班,但是,你们将面临为期半年的考察期,考察期结束,你们将有两种结果,第一种你们过关,会得到的东西,会付出的代价,等过关以后我会说,我现在重点强调第二种。” “如果,你们达不到要求,你们将被喂下一种药,这种药会清除掉你们这半年的记忆。” 齐先生说这话时,面上还带着柔和的微笑。 一干学生全都愣了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什么药?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让人失忆的药,胡说八道吧! 齐先生却是一本正经,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你们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承担这‘耽误半年’的风险,当然,即便最终要被失忆,不能留在鸿鹄班,你们也可以去甲班,乙班,丙班,或者选择离开长平书院去考别的书院。” “你们都是我长平书院精心挑选出来最优秀的学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无论你们走上哪条路,都会是光明大道。” 齐先生说的很客气,底下却是一片安静。 “现在,你们还可以放弃,有没有现在就打算放弃,想回到普通班级的学生?” 所有人都不说话。 齐先生也仿佛只是应付事,又问了一遍,见没人回话就笑道,“那好吧,欢迎诸位加入鸿鹄,从今天开始,你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无论和学习有关,还是无关。”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下,却只是笑了笑,“现在我把课本发下去。” 说着,一摞黑色封皮,寸厚的书籍一本一本地分到学生手中,杨玉英拿到书的一瞬间,系统界面一下子亮起来。 杨玉英:“……” 她这些年看过的课本不计其数,有些也能自成技能书,但可没遇见过能提升品质的情况。 杨玉英先没冲动,翻开书本看了看。 先看目录,感应灵气,锻造内腑,开辟灵窍,吸纳灵气。 后面还有一些附录,什么采补三要一类。 随手一翻,就是人体经络图。 “呼。” 周围一片哗然,学生们面面相觑:“这什么玩意?” 难道是神功秘籍? 齐先生轻笑:“从今天开始,这本书必须小心保存,只能自己看,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它属于皇城司,是我大顺朝最高机密之一,一旦泄密,叛国罪论处。” 众人都呆住。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效果 “接下来一个月,你们各个科目照常学习,只是要多加这一门养灵篇,而且这是主要科目,别的学不好,还有补考,补救的机会,这一门要是学不好,你们就可以提前准备离开了。” 齐先生笑道。 学生们:“……” 徐梦弱弱地道:“先生,我们不是武科的,没想考武举。” 齐先生只当没听见。 虽然徐梦这么说,但是一众学生对于新到手的课本其实很好奇,也有些激动。 学子们都是年轻人,谁没想过仗三尺青锋,惩奸除恶,或者征战沙场,救国救民? 便是文人士子,也不一定没有这等梦想。 只是大顺朝历来穷文富武,武功可不是轻易能练的,那些普通大路货色的功法也就罢了,真正的武功秘籍都在各大门派,宗门,被细心珍藏,绝不可能轻易示人。 一干学生都把长平书院拿出来的课本,当成朝廷下发的绝顶秘籍了。 齐先生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杨玉英默默提升了技能书的品级,然后又默默把技能书翻阅了一遍。 “啊,什么鬼!” “就是,根本看不懂好吧!” 在一通抱怨声中,杨玉英很顺利地进入状态。很明显,即便不看,也仿佛能听到她技能升级的提示音。 鸿鹄班的学生们,是在第五天的一个傍晚,忽然发现他们学习的东西有点不对劲的。 大家刚刚上完了一堂算术课,跟着齐先生进入一片桃花林,桃花林里挂着各种玉质的,石头制的,木头制的牌子,上面雕刻了繁复的花纹。 地上还零零散散摆着些浅蓝色,水蓝色,各式各样,或大或小的晶石。 树下面还放了好几口瓮,里面流动着乳白色的液体,浓稠的,有点像米酒,却不是酒味,只有一股桃花香。 众人席地而坐,根据齐先生的指点,又开始多日来毫无效果的冥想,感受所谓的灵气。 一开始,一群学生都是怀着马上能成为武林高手的微妙期盼,很认真地练功,但是很快,大家对这练习就开始变得有点懈怠了。 打坐这种事,没效果的时候着实是枯燥无趣。 徐梦好几回冲着杨玉英哀叹。 “我简直不好意思和朋友们说,咱们每天都在学些什么东西!” 整个长平书院,所有没进入鸿鹄班的学生们,其实都对这个班充满好奇。 徐梦在长平书院读了三年,好友遍地,随便招呼一声就能叫出一大堆,她进了鸿鹄班,肯定难免被缠着追问诸多问题。 “武科的师兄们还天天骑马,射箭,学剑术,学刀术,十八般武器样样都能学,咱们这是玩什么呢,天天坐着不是吃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玩冥想……” “啊!” 徐梦正说话,被突然而来的惨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就见同窗方硕捂着自己的眼睛瑟瑟发抖,向来缄默的他,居然凄厉地叫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问:“怎么了?” 方硕根本说不出话,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滚滚而落。 齐先生连忙过去,一把扶住对方,让周围的人让开,顺手从旁边的大瓮里舀出一勺液体,浇在方硕的眼睛上。 他这才渐渐停下嚎叫,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别急,是不是眼前有很多光,很亮?” 方硕艰难地点点头。 “想象一下,它们属于你,吸纳它们,让它们进入你的身体,不要怕,慢慢来。” 好半晌,方硕看起来好多了,慢慢睁开眼睛,惊惧退去,一脸惊奇。 “桃树林里有好多光,星星点点。” 他忍不住张开手去摸,一摸却是摸了一空。 齐先生笑道:“你算是入了门。” 说着,又转头对其他学生道:“大家一定很奇怪,现在让你们学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有些学生怀疑这是武功秘籍,真要说的话,似乎也不能说不对,但比起武功秘籍,这要更玄妙,也更看重资质。” “……我们大顺朝有很多隐世家族,但凡看过开国史的,大约都清楚,大顺朝和隐士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各种传说,流传几百年,至今还在密档里有记录。” “前些时候,皇城司邹宴邹掌事,携残剑,旧年两位少掌事,亲去拜访一隐世宗门,从中获取了一种修行方法,皇城司命名‘灵修’,修炼有成,可诛杀隐于暗处之诸邪。” “这种灵修方式,不光能提升我们的体力,智力,有些有资质的人,还能觉醒异术,十分神奇,所以皇城司决定在各大书院,遴选优秀学生尝试修行,你们很幸运,成为较早接触这些的学子之一,以后都好好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学生们登时感觉和以往大有不同。 杨玉英:“……” 眨了眨眼,她吐出口气,终于想起来去翻了下以前中秋祭的任务日志。 密密麻麻的任务日志,杨玉英一眼扫过,一时有点恍惚。 就是不知道,是大顺朝因她的到来而变了,还是根本没变,只是上一周目,她仅仅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并不知道潜藏在暗处的秘密。 想来后者的可能性大。 虽然重生而至,背负个没啥大用的游戏系统,经常以一些特别高大上的理由,进入一些其实没那么高大上的副本,但她依旧不觉得自己能有多要紧! 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这一回,她可能成为参与者。 鸿鹄班的学生们肉眼可见地努力起来,学习的积极性与前几日完全不同。 徐梦也不抱怨打坐像个傻子了,简直有点废寝忘食的疯劲,吃住都在桃花林。 据说别处打坐没什么大用。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小调 鸿鹄班的学生这般积极,到让书院里其他学生越发好奇。 这日,早晨第一堂,学琴。 杨玉英一进广陵斋,就见教琴的高先生正在调试琴弦,整个斋内坐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乙班和甲班的都在。 甲班好几个学生围着鸿鹄班的两个人追问:“除了大比,朝廷有什么新风向不成?” “难道是又开始重武举?书院特别拉你们去专门培训武功?” “没听说有大战事啊,斡国这两年也没明目张胆地挑衅吧?” “就算大比,也没必要把主要精力都搁在练武上吧!” 虽然鸿鹄班多了一门灵修课程,但是其它课还是要照上,而且不少杂科,都是几个班的学生在一起学习,大家都算相熟,难免对其多出来的那一门课好奇。 鸿鹄的学生们都只是摇头微笑。 不多时,高先生轻咳一声,众人才收敛起好奇心,先净手,再焚香,静坐调素琴,琴声袅袅,着实算不上好。 高先生却满面微笑,一点也不觉嘈杂,慢吞吞在众多学子中间穿行。 赵锦把目光从坐在窗边偷懒的杨玉英身上收回,手下迅速拨弹,三十六滚拂,炫技炫得飞起。 她自小就善琴,这些年更是勤学不辍。 虽然琴在长平书院只是杂科,可是大顺女子重风雅,琴技好,对她进入上层社交圈,有极大的好处。 随着赵锦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曲调越发激昂优雅,其他学生纷纷侧目。 高先生显然也注意到了,抚须点头。 这姑娘在技巧上算是娴熟,以她的年纪,殊为难得。 高先生再一转头,见好几个同学坐在一边装模作样,根本没弹,不由失笑:“理论大家都学过了,调琴,最重要的是上手,来,都弹一弹,基础曲目就好,觉得难,可以弹得简单些,也不要怕出错,多出几次错没什么,等熟练起来,自然错得就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就走到杨玉英面前,轻笑道:“弹吧,弹你喜欢的。” 杨玉英:“……” 其他人都笑。 “杨玉英真倒霉啊,被所有先生都盯上了吧。” 一众学生窃窃私语。 这话很有些道理。 刚才上算术课,王先生直接把杨玉英叫上去当助教使。 还有射箭,先生根本就看不见别人,一门心思跟在杨玉英身后和她说话。其他人想问问题,那得追着先生跑,但是先生们,却都追着杨玉英跑。 偏偏他们这位杨同学特别喜欢偷懒,被先生盯上之后那生不如死的无奈脸,着实让人无语。 那场面太搞笑了,弄得他们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这本是件很让人嫉妒的事。 到了今日,琴课上老高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把心思往杨玉英身上放,他们也只能感叹一声——盛名累人! 估计来年新生考核第一名出现之前,杨玉英同学是免不了要当一阵子稀罕物。 赵锦面色不变,手指却有些绷紧,琴声在她指尖变得略有一点艰涩。 她忍! 她在长平书院读书,每日都能听到有关鸿鹄班,有关杨玉英的消息,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此时却又一次明白,自己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忍耐。 赵锦深吸了口气,掩去眼底的一丝轻蔑。 纵然先生们关注她又如何? 旁的不说,她以为随随便便学一点理论就能弹得好琴了?想当年自己学琴,除爹爹教导,还寻了村中隐居的琴师做先生,多年苦练,日日不停歇,勤练不辍,才有今日。 杨玉英从未学过,又能弹出什么好琴音? 王先生想听杨玉英弹琴,她也并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摆出架势:“好吧,那就弹一曲小调,还请先生指点。” 语罢,拨动琴弦,一曲小调,轻轻回响。 “噗!” 学生们一下子笑了。 还真说是小调,就是小调。 “小鸡吃米,小鸡吃米,啦啦,小蛙呱呱,小蛙呱呱,喳喳,白云在天上飘飘,风儿在地上追追,兔子先生,兔子先生,萝卜娃娃敲响了我们的梦乡……” 琴曲欢快又简单。 杨玉英还一边弹一边唱。 好些人忍俊不禁。 她没有用任何复杂的技巧,技法略显得有些生疏,但也不是不会弹。 相反,指法很漂亮,琴音也很空灵干净。 王先生笑了两声,就听得点头,心下道了声好。 是个生手,但是乐感好,而且基本功扎实,最重要的是,弹得非常愉快! 王先生转头四顾,就见学生们嘴边都带出轻松惬意的微笑,即便是这么简单的琴音,也让人陶醉其中。 琴音在书斋里飘荡,所有的曲子都仿佛染上了欢乐的曲调,轻松的,某种让人开心的情绪在所有人的心中蔓延。 “砰!” 赵锦的琴弦一下子断了,食指破裂,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王先生连忙走过去看,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来,包扎一下,女孩子可千万要注意,留下疤不得了。” 王先生给赵锦包扎好,笑着给她换了一具琴,“别急,你弹的很好了,以你的年纪,能弹出这样的琴,已经很不错。” “就是绷劲绷得太紧,用力过猛,琴也怕疼,没必要那么用力。”王先生语气和缓,小声劝慰,“这琴其实能听得懂主人的心,你的心放轻松,才能弹出真正的妙音来。像你天天这么紧张,弹出来的琴也跟着紧张,大家听得都紧张,这不好。” “可不是。” 赵锦旁边一学生苦笑,“赵锦,我和你一个宿舍,每天听你弹琴没什么,能不能别弹得那么毛骨悚然,晚上我都不敢自己上厕所,好吓人的。”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赵锦眼睛更红。 王先生却很满足,觉得自己劝好了一个小幼苗,成就感满满。 劝完了小幼苗,又去看另外一根小幼苗,这回就全是夸,一夸再夸,怎么夸也不过分。 “玉英弹得好,大家最好多跟她学一学,弹琴就该有这样的心态,哪怕弹个小调,我们也要用心,也要高兴。” 一干学生笑得前仰后合。 “对,学,肯定学。” 赵锦低下头去,有什么好笑的?她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出,这里面有什么值得一笑的东西! 杨玉英弹的那都是些什么,那是弹琴吗?任何一位琴师都会因为她弹的东西而愤怒!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轻松 “我知道,可能以前教你们弹琴的先生总会强调,以琴言志,以琴抒情。琴棋书画四雅,琴为首,琴理应清和淡雅,弹琴,也弹出琴曲深远的意境。” “这肯定是没错的。我们弹奏琴曲,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琴之为器,德在其中。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每一次弹琴都要严阵以待,必须要有意义才去弹。” “琴为心声,那么我们高兴了,可以弹一曲助助兴,我们生气,可以弹一曲发泄发泄,甚至我们吃到好吃的,弹一曲祝贺一下,我们看到好玩的,弹一曲纪念纪念,哪怕是我今天一睁眼,哇,放假,不用念书,好高兴,也可以随手弹一曲嘛。” “玉英的技巧你们也许听得出来,也许听不出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她弹得很干净,很标准,虽无炫技,却无可指摘,唔,刚才赵锦炫技炫得到不错,就是听得有点难受,太快了。” “手法干净,大家努力练习,加三分天分都能做到,可是玉英最值得学习的是她这享受的心态,我让她弹琴,她不把这当任务,而是在享受弹琴的过程,于是,意境就出来了。” 王先生轻轻笑起来,意味深长地道,“所以,杨玉英的琴在我这儿过关,年末考核我给你‘优’。” 杨玉英信手拨弦,又响起一连串欢快的曲调。 窗外不知哪里来的小鸟,蹦蹦跳跳落到窗台上,侧耳倾听,仿佛在跟着琴音起舞,而且越聚越多,竟站上十几只。 学生们忍不住屏息凝神,这下心中当真有几分佩服。 刚才先生夸奖杨玉英,他们还只当是玩笑,此时不禁感叹——原来是真弹得很好。 杨玉英心想,其实不算好。 她只吞了一本技能书,弹琴技术只能算入门,但是她种族精灵啊,在这方面有天然加成,别人比不得。 一堂琴课,学生们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大家都很开心。 鸿鹄班几个学生,也觉得本来紧绷的情绪得到些许舒缓。 以前,学生们对齐先生说的,所谓的半年不合格直接灌药失去记忆这等事,虽然挂心,可也未曾太担忧,但是自从发现灵修这门课很是神异开始,大家就都提了口气。 在鸿鹄班待得还不久,可是好处却都感觉得出来。 他们学习养灵篇,暂时还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就像方硕那样所谓的入门,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耳清目明,记忆力增强,这绝对不是错觉。 还有他们平时吃的东西,喝的那种怪味的饮品,当初只觉得怪异,如今想来,似乎每一次吃喝,精力都能瞬间恢复,体力似乎也有增强,甚至睡眠状态也比以前好。 这些感觉就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不想的时候很难察觉,可一旦感知到,那是处处惊喜。 渐渐的,鸿鹄班就有了焦虑的情绪。 养灵迟迟难入门,一旦入不了门,他们说不得就要被消除记忆,想一想这种感觉就很可怕。 朝廷建‘鸿鹄’,对年轻学子如此尽心培养,让他们学习‘灵修’,必定要重用。 可以想象,以后鸿鹄班出身的学子,会和普通的学生之间产生巨大的鸿沟。 他们得到这样的机会多不容易?怎能不牢牢抓住?任谁也不想放弃! 但灵修说来简单,读秘籍似乎也清晰明白,入门却艰难的很。 自方硕入门开窍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学生开窍,开窍时动静都不小。 徐梦忽然吐出一口火,差点点燃了桃花树。 丙班末等生,那个所谓的稀奇古怪万人迷黄莹,身上倏然有暗香浮动,收敛不起来,以至于闻到的人,好几个都迷迷糊糊,做出许多平时不会做的举动。 呃,这到也颇符合她的人设。 其他的,出了一个脑袋上头发忽然炸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去。 还有一个一走路就不由自主地向上飘,很难控制,跌跌撞撞,颇为凄惨。 能力都不强,似乎没什么用还带来不少麻烦,可大家对灵修这门课更为上心。 夏志明,杨玉英这两个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鸿鹄班里一众学生们皆侧目,到是没人当面说什么,可私底下却不免叹息。 “杨玉英也就罢了,夏小状元怎么也……哎!” 齐先生都有点惊讶,他们本是先生们最看好的人才,早提前拿银角村的灵石测过,资质是相当不错。 灵石测试不敢保证百分百准,但那是说,经它测不出资质的人,不一定不能修行,但它对高资质的修行胚子,还是相当敏感。 鸿鹄班选中的这些,都有资质,只有好坏的差别而已。 “为什么我不能上‘灵修’课?” 这日,学生们刚入桃树林打坐,外面就传来一声爆响。 大家震了震,连忙转头看过去,隔着桃树枝桠,红衣服的小郡主赵芍药脸颊绯红,满面气恼,正鼓着脸瞪着齐先生,“就算我没进那劳什子的鸿鹄班,但是咱们长平书院不是号称有教无类,但凡求学者,皆愿接纳?我现在就要上你们这灵修课,你为什么不同意?” 齐先生心下苦笑。 这小丫头根本就是胡搅蛮缠,虽然有教无类,可长平书院也是有门槛的,从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学。 当然,限制本书院的学生上哪一门课,到真是第一回。 换成别人来闹事,齐先生早就招呼护卫直接叉出去了事,可眼前这小祖宗,他可有那么点得罪不起。 心中各种烦恼,齐先生面上还是镇定自若,表情也柔和并严肃,很有严师风范。 “朝廷有令,书院遴选鸿鹄班学生,除了要求身世清白,心性坚强外,最重要的是资质,无资质者,不可接触。小郡主别的都好,只是少一点资质。” 他很直接地道。 齐先生也不问为何小郡主会知道灵修的事,虽有禁令,也控制不了特权阶层。 他心里不禁一叹,邹掌事曾言,隐世宗门祖传下的训令,一切神秘,常人不可知,不可见,可看现在的情势,朝廷知晓后,别管怎么颁布禁令,也像个笑话。 正文 第九十章 修行难 赵芍药冷笑。 “资质?你们能确定资质?我早打探过,你们招收了这么多人,至今能修行有成的不过寥寥几个而已,就连深得众望的夏志明,杨玉英,也完全不像有什么资质的样子。” 赵芍药抿了抿唇,神色中有一点气恼,坚持道:“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一定就肯定,我没有资质?” 齐先生很是无奈,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赵芍药就打断他:“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只相信我自己,若不能亲自试一试,我可不信我不能成为灵修!” “我赵芍药,生来就不听话,连我爹的话,我也是想听就听,想不听,连理都不理,你们说我没资质,我就没资质了,凭什么!” 赵芍药身上有一种令人震动的自信。 这边喧闹声四起,周围许多学生都被惊动。 桃树林边上便是陶然书斋,很多学生没课的时候会在此看书,此时都不免张望,探头探脑。 这些都是长平书院甲乙丙丁四班的普通学子,他们不是赵芍药,没有赵芍药的底气,并不知道鸿鹄班平时都学些什么,而且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齐先生脑袋一下子就疼起来,只好放赵芍药进入桃花林。 桃林周围布有迷阵,外界的学生窥探不了内情。 赵芍药一进入,正好看到方硕盯着一只木盆,盆中有水,水中放置一小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冰蓝色的石头。 那石头起起伏伏,剧烈转动,下一瞬,砰一声裂开,碎成无数片散落。 方硕吓得捂住眼睛退了好几步,惊疑不定。 赵芍药的眼睛一下子热起来,咬了咬嘴唇,冷声道:“我要学!” 从小到大,她就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 小时候,父王不许她骑自己的那匹黑凤凰,她太小,身子弱,骑术不佳,黑凤凰太高大,她骑上去危险,可她偏不信邪,硬是背着父王,花了半个月的工夫把黑凤凰收服了。 后来习武,禁军的高统领不肯收她这个徒弟,还说她身为女子,既无恒心,也无根骨,无需学太多,若真感兴趣,王府几个教骑射的先生完全有能力教导她。 现在,她还不是学到了高统领最得意的回风鞭法? “不要告诉我,我的资质差,就算是差,我也要学。” 赵芍药轻轻笑起来,“既然在场这么多人学了这些时候,还没有入门,朝廷都心甘情愿继续在他们身上浪费资源,添我一个又何妨?” 齐先生一脸无奈,想了想道:“这样吧,小郡主厉害,我区区一教书的,实在拿您没办法,但是能不能成为灵修,有时候真和毅力,坚持之类的没关系。” “我这儿有块灵石,你拿在手里,看看能不能让它发生变化,如果它有改变,哪怕只有一点,就说明你可能拥有资质,我就做主让你加入鸿鹄班。” 赵芍药蹙眉。 齐先生从荷包里倒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蓝色晶石,向上一抛,晶石再落下来,就从圆形变成了扁扁的一块,简直柔软如果冻。 “你看,一点都不难。任何有资质的人都能做到。” 赵芍药撇了撇嘴,一时也有些好奇,伸手把灵石接过来捧在掌心里:“怎么做?” 齐先生肃然道:“如果你有资质,你只要握着它,就能感觉到一股力量,那力量会主动向石头里聚集。” 赵芍药满脸凝重,双目紧紧盯着石头。 徐梦忍不住道:“齐先生,早就看你拿灵石给方硕用,既然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也不给我们?” 齐先生一个白眼飞过去。 要不是忽然冒出一个赵芍药,他们想了解灵石这类‘宝贝’,起码还要一个月。 “背你的养灵篇去,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读多背总有好处。” 徐梦扁了扁嘴,哼了声,到底还是没多纠缠。 赵芍药静静地盯着手里的灵石,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似乎很努力地想什么,面上的肌肉都有些狰狞。 那块灵石在她手中,却纹丝不动。 要说感觉到什么力量,那是一星半点都没有,到是眼睛发涩,发干,挺累得慌。 许久,许久,太阳升到树梢,赵芍药脚下一软,坐倒在地,汗水滚滚而落,眼眶发红,猛地把晶石扔到一边去。 “哎!” 齐先生叹了口气,搜刮肚子里的那点墨汁,努力想编几句宽慰的话,只是还没开口,赵芍药一抬头,抹了把泪,冷着脸道:“我不信……这灵石肯定没那么容易起变化。” 她转头四顾,猛地拿起一石头冲到一个正打坐的鸿鹄班学生面前。 “你试试?” 那学生被她一吓,丹田气海那些暖意瞬间消散,有点生气,但看到赵芍药的面色,苦笑了声,居然没敢说话。 赵芍药把灵石直接扔到他怀里,学生无奈,四下看了看,只好捧着灵石努力想象。 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一点什么力量,但只是感觉而已,灵石纹丝不动。 还没等他体会更深入,赵芍药猛地又拿走灵石,另外找了个学生。 “你是不是开窍了的,你试试?” 齐先生:“……” 改变灵石形态,一点都不简单,他从接触养灵,到能改变灵石,一共用了一个月零三天,这些学生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天资好,灵气足,开窍早的,比如方硕,也要数日之久。 赵芍药选中的学生,是头发炸起来的那个,自然也束手无策。 她面上露出点笑容,且越来越大,笑着道:“我就说!我不管,你们要是不教我,我就不走了!” 齐先生的面色一阴,深吸了口气,终于忍耐不住:“胡闹!你以为鸿鹄班是什么?” 他忍耐了下,冷着脸劝说,“这本是大顺机密,你因身份缘故探知到了,但这本不该是你知道的,若是事情闹大,可就不好收拾了。” 赵芍药一愣,显然从未让人威胁过,怒气勃发:“好,我到要看看,谁能怎么样我!你随便拿个破烂石头,不知弄了什么戏法就想打发我,被我识破,还敢叫嚣,我,我……” 她一把将腰间鞭子取下,用力一挥,啪一声,一树的桃枝落地,学生们也纷纷走避,好好的课堂乱作一团。 杨玉英差点被挥了一鞭子。 “灵气?” 这东西也能奖励? 杨玉英想了想,在赵芍药又一鞭子挥来,几乎打到身上的瞬间,一手夺鞭,一手取过灵石。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学神 赵芍药一愣。 杨玉英不等她继续发飙,略扬了扬眉,露出个稍嫌促狭的笑:“我这些同学们只是哄着你,看出你的心思,不想同你交恶,谁让你是郡主?” 说话间,她手里的灵石忽然浮起,悬置半空,散发出莹莹光辉。 不只是这一块,方硕眼前木盆中的,齐先生荷包里的,还有隐匿在桃树枝上的,光芒各异,或深或浅。 一帮学生齐齐扭头。 方硕也不禁瞠目。 杨玉英手一动,灵石便跳起舞来,随风摇荡,发出一阵阵的鸣响,响声不知何处来,却符合音律,悦耳动听。 树林瑟瑟作响。 桃花次的盛放,明明远不到桃花芬芳的日子。 扑棱棱几声,鸟雀走兽应声而至,随声起舞,还颇有规律,只见惊异,不见嘈杂。 鸿鹄班的这些学生们强压着自己的心情,才没惊呼,没骚乱,个个摆出早知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歹保持住了他们班上的颜面。 总不能跟郡主说,其实我们也是头一次见这等骚操作,我们也不知道灵石还能这般玩! 那多丢人。 他们肯定得表现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有什么,咱们都成! 学生们惊讶,齐先生更惊讶。 他咬了两下舌尖,才把惊呼给吞回去,心中不禁弥漫浓浓的喜悦。 控制灵气如此稳定,这必然是灵气亲和度极高,他见过的所有灵修,没有一个能这么快就控制得住! 正惊讶间,夏志明伸手用指尖点了点树丫上一灵石,灵石便化作一团光雾,在他掌心跳跃,似在同杨玉英应和一般。 “呼!” 齐先生登时笑得尖牙不见眼。 第二个好苗子! 他真是没想到,他抽签抽到这等荒僻所在,竟能捞到两个资质出众的学生! 赵芍药是个聪明人,但此时惊见一圈灵石光芒四射,枝头鸟雀飞舞,再看夏志明指尖的那团雾,也终是无话,略有些丧气。 “不教就不教!” 她就不信,这世上就只有鸿鹄班能学得到灵修之法。 就如这朝廷的禁书,禁书年年有,越禁越流行,什么书禁一禁,各地的书肆反而要大卖了。 赵芍药憋了口气,调头回去上她的课,剩下一干鸿鹄班的学生们,都盯着灵石双目放光。 齐先生无奈,也只好摇头:“行,行,你们想试,就都试试。” 一试才知难。 到不是都如小郡主那般没反应,相反,有反应的很多。 这个炸了,差点糊自己一脸灰。 那个烧起来,头发被燎了大片,差点伤到颜面。 一会儿又一连串的灵石爆炸,心疼得齐先生捂着心口呜呼哀哉! 一时间桃树林里热闹的不行。 徐梦一连炸了三块石头,再也从别人那儿坑蒙拐骗不来时,今天终于泄气,忍不住瞪杨玉英:“为什么你想如何,就能如何?” 桀骜不驯的灵石落在杨玉英手里,乖顺得就像书院里那两只见到杨姑娘就摇尾巴的蠢狗,让发光发光,让出声出声,让飞就飞,让停就停。 齐先生先反应过来,苦笑:“你们初学乍练,灵气不稳定,不听使唤,都不要急,要先学控制。” “至于杨同学和夏同学……他们是特例。” 行吧。 读书这么多年,大家其实挺能接受这世间有学神,学霸的。 有些事你就没法子问为什么。 为什么都在同一个书院,都在同一个先生门下,都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功课,同样的学习时间,某某一举金榜题名,高中三甲,有人七八年熬下来出不了书院大门? 事事都问个为什么,岂非难为自己? 杨玉英虽然当年也是学渣,可这都过了一辈子,她着实已经难以回想当学渣时的心情,也就不大理解同学们复杂的情绪。 完成任务,拿到奖励,感受到像瘦弱小老鼠一般的灵气在经脉间流淌。 感觉很是奇妙,与她练武时大有不同。 练武会累,会苦,身体会疲倦,经脉会酸痛。 修灵却不,身体渐渐变得通透,精神更凝练,不光不会累,反而似在嗑那些致幻的药,满足极了! “呼,头疼,累啊累啊累……” 杨玉英才私心里一番感叹,就见徐梦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也不肯靠近她身后的聚灵阵,只白着脸哎呦叫唤。 “……” 看来灵修,也不是人人都觉得享受。 杨玉英这回是真心有些感激自己的游戏系统。她只要修行,修为必然增加,不会有瓶颈,也不会有关卡,只要功夫用得到位,就没有什么能给她造成阻碍。 旁人修灵,三天一大关,五天遇一小关,修行数月,修为不肯寸进,那都极常见。 和旁人比,她可要省心得多。 世间一日日过,转瞬数月,眼看就到年节,长平书院的学生们也都盼着年节。 年节要放假的。 当然,放假前先得考试。 数月时间,鸿鹄班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入门,也渐渐能分出些资质优劣来。 目前长平鸿鹄有双杰一秀。 双杰指夏志明,方硕。 一秀指杨玉英。 呃,林官那是拖后腿的,就不必提了。 这三个都是公认的优秀学子,学什么都快。 不过,目前齐先生完全没教过学生们任何技能,学生们也一直在学怎么积蓄灵气,怎么运转灵气,所以什么双杰,什么一秀,更多的是开玩笑的说法。 齐先生就经常笑言:“全是一群小菜鸡,里面有个把出众的,将来能不能化龙化凤还是未知数。” 这日,齐先生一进门,先发下去冬日的书院制服,便把学生们叫到一处笑道:“我知道大家早就私下里嘀咕,说整日修灵,除了好看外,似乎也没什么大用,今天就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回年终考核,要是你们灵修课的考核过关,我就带你们进入藏书阁的秘楼。” 他转头指了指书院东头看着不起眼,却是长平要地的黑色小阁楼。 “那栋楼里,有三千本朝廷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灵修秘录,你们想要的,御剑飞行,掌控雷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或许都能从中得到,考核过关者,每人可选一本秘籍,当然,如果还想要更多,那只能用你们的书院功绩点换了。” 所有学生都眼睛放光。 有就成,功绩点换又怕什么。 学生们正是雄心万丈的时候。 接下来几日,齐先生忒得意地看着自家的学生们,学习积极性猛增。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烧鹅 长平书院的年终考核,定在腊月十三。 在整个登州也是算最晚的。 鸿鹄班的学生这回和普通班的学生一起考。 乙、丙两班也就罢了,甲班的学生们个个是天之骄子,在入书院前后,从来都是最受瞩目的一群,如今上头忽然压下一帮人,心里个个不自在的很。 大家面上不提,省得显自己小心眼,大顺朝的书生们向来讲究君子之风。 身为君子,争强好胜可要不得。 奈何一群十五六岁到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正是风华正茂,与天比高的年纪,怎么可能没有好胜心? 这回趁着一起考试,统一排名,甲班的学生们摩拳擦掌,鼓足了劲头要争锋。 国文和格物两门考完,考得徐梦脸都绿了,缠着杨玉英对了半天题,苦笑:“哎,这回怕有点糟!就昨天和今天,八个小兔崽子朝我下战书,这要输了,我徐梦一世英名,当是要毁于一旦!” 杨玉英莞尔。 鸿鹄班的学生们这些时日心思都搁在灵修课上,对其它课真不怎么上心,虽然自从读养灵篇,精力比以往旺盛,脑子好像也好使唤,但时日尚短,没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这回考试,鸿鹄班的学生们对那些基础科目,真不怎么有信心。 徐梦一脸的苦恼。 旁边方硕默默走出来,闻言驻足:“考得好也没用,后头格物课,夏志明和林官没有来,鸿鹄的平均成绩肯定不能和别人比了。” 徐梦整个人都僵住,一肚子的问题要问:“林官也就罢了,那小子翘课成习惯,考试不到场,呃,虽稀奇到也不至于很惊讶,怎么状元郎也跟着闹?” 最后看着方硕不紧不慢的背影,也只是耷拉下脑袋:“呼,算了,回去睡觉!” 书院明日休息一日,后天才考算术,大家好歹可以修整一二。 连续十几日大雪漫天,天地间除了白,再无其他点缀。 杨玉英伸了伸腰,忽然有点馋。 待在长平书院的这些时日,终日吃食堂,食堂饭菜固然还可以,到底是大锅菜。 那些充满灵气的特制饮品味道到还行,可它不是为了美味而生,当然不好吃。 正好旁边池塘中游过一群白鹅,个个毛羽鲜亮,膘肥体壮。 大鹅开膛破腹清洗干净,葱盐抹入肚,外以蜂蜜包裹,锅内注入精心酿制的米酒,上蒸笼开蒸。 待得熟后,必是酒香四溢,入口甘甜,久吃不腻! 杨玉英吞了口口水,觊觎了这群鹅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下手,生怕养鹅的周师傅冒出来再把自己给剥了皮。 不过,不要紧,眉山有湖,湖里有野鹅。 抓两只打牙祭,总归是没人管的。 雪日的眉山别有风光,杨玉英循着痕迹找了处猎户准备的小木屋,先把自己带的油盐补充好,才翻出锅,生好了火,铲了雪煮煮锅高温消毒。 眉山山里住着七八家猎户,都是山民,偶尔会下山换些米面油盐,偶尔也会到书院找学生们换。 毕竟学子心善,出的价钱高,同样的猎物要是送到那些登州商人手里,能换回去三分之一的米面,那么碰上的便是有良心的。 一来二去,免不了来往,杨玉英也是练级需要,时不时地进山逛,累了便寻山民们搭的木屋暂住,每一次住,吃了用了人家的东西自也要补充。 这规矩大山里的人都很自觉地遵守,毕竟这些储备,有很多时候都能救自己的性命。 鹅很快到手,清理干净,裹着眉山香叶一起上蒸笼。 烧酒,徐徐香烟起,酒香混合了肉香,味道一点点钻入鼻头,勾引得肚中馋虫翻江倒海。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杨玉英拿筷子试了试软硬,刚准备熄火,就听见一阵轻如鸿毛的脚步声。 她一回头,就见两个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一嘴大胡子,看不清楚头脸的猎户,正慢吞吞向这边走。 一瞬间杨玉英心中就升起一丝警觉。 系统界面闪过一片红光,刻板的字眼里都仿佛充斥着一丝紧迫。 杨玉英犹豫了下。 如今积雪遍地,山道难行,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她要是转头就跑,当真能跑得掉? 也就这么一犹豫,两个猎户离得更近,一抬头,双方正好对上眼睛。 那猎户乱糟糟的胡须里看不清楚眉眼,只是一双眼,平静无波,冷厉异常。 杨玉英自以为胆大,也曾随元帅与星际间最勇悍的种族硬碰硬杠过,此时却免不了身上略寒。 煞气竟这般重? 登州这等地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 看他们双足点在雪地上,只留下一点浅浅的脚印,眼下江湖人武功最好的,怕也做不到这般踏雪无痕。 哎,如今世道变了,也不知这是不是觉醒了异术的异人。 “啧!” 她这么一怕,面上反而更镇定自若,缓缓浮起个笑容,声音朗朗地招呼道:“你们是东头的马二叔和马三叔?” 两猎户神色一动,停下脚步笑了笑。 杨玉英拨了拨火,“咱们没见过,不过我和李大爷是远亲,昨天跟他一起上的山,他这会儿去碧湖那边采药去了,怕是要等明日才归。” “刚还说,马二叔你们大雪天非要进深山,劝也劝不住,也不知会不会出事,李大爷很是忧心呢。” “……我瞧着二位脸色不大好,可是冻伤了?赶紧过来烤烤火,尝尝我蒸的鹅!” 杨玉英语速极快,说着一口登州话,略有点啰嗦,那两个猎户对视一眼。 鹅肉的香气伴着酒香,在山腰间弥漫,就连林子里的小兽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两个猎户果然坐过来,很是斯文地接了杨玉英递过来的鹅肉,鹅肉做不好容易柴,眼下这块却是鲜嫩的不可思议,色泽金红,只是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猎户见杨玉英吃得眯着眼睛,十分享受,也尝了一口,轻笑道:“好吃,可惜啊!” 可惜这么好的厨子,只能去阎王殿见了。 猎户轻轻咬着鹅肉,腰刀骤然出鞘,刀锋眨眼间便至杨玉英的眉心。 杨玉英心中狂跳,鼓足所有力气向后一蹬,几乎是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刀锋却如跗骨之疽,分毫不离。 猎户其实有些惊异,略一扬眉,莞尔笑道:“长平书院的学生?徐老自己一身病骨,手无缚鸡之力,更是教出来一堆孱弱病夫,如今看来,到似改了习惯?” 说话间,刀锋便要刺破杨玉英的眉心。 像杨玉英这样年轻的女孩子,‘猎户’半点也不放在眼里。 “可惜了!” 除非皇城司邹宴,山河祭黄飞,叶寒,木生云等人出现,否则,这女孩儿只会凋零。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商量 “庄主!” 刀锋已至,杨玉英陡然低呼,身体向后一倒。 欧阳雪的身影从风雪中凝聚,一只手扫过,杨玉英随风而起,飘落到雪堆里。 那猎户的刀转眼就到欧阳雪眼前,刀势一阻,登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压力。 欧阳雪不带剑,剑气却森寒到可怖。 刀尖突然浮起一层白气,雪花骤现,从刀锋开始向刀柄蔓延。 猎户目光微凝,掌心一震,刀身便如蝉翼一般剧烈颤动,无数的冰渣从刀上落下。 也只是瞬间而已,刀势再起。 剑气刀光交错,二人在半空中转眼间交手无数次,冰雪在周遭形成大片大片的块垒。 忽又起了风,风与冰雪相交,一时不分轩轾,彼此谁也奈何不了谁,到有僵持之势。 另外一个猎户第一次抬起头,似也有些惊讶,喃喃道:“什么人?” 他那同伴,他自然知道,不光是兰苑排名前三的刀客,上个月更得尊者传授秘录,能驾驭世间之风,功力大增,以一当百绝无问题。 他真没想过,这回出来办件小事,竟能遇到个对手。 杨玉英蹙眉。 此时她与欧阳雪同调度已经到了极高的地步,几乎就是欧阳雪,也只余下一点自己的思想。 就这一点思想,也不免担忧。 欧阳雪是绝世剑客,向来速战速决,出手三招便算多的,十招都少有,但此时已经和这人僵持了有五分钟,看样子一时难以胜出。 庄主可没法子打持久战! 一闪神的工夫,远处忽然有马蹄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杨玉英扫了一眼游戏系统界面,眼见不远处正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至的十几个红名,还有里面夹杂的两个绿名,不禁幽幽一叹,眉峰轻动,欧阳雪的身形就如冰雪一般在空气里融化。 “斡国暗谍?兰苑的人?” 冰石一般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淌。 “我小师妹平安无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若我小师妹有失,师门上下,屠兰苑,斩斡国龙庭!” 欧阳雪消失的同时,忽然吐气发声。 猎户一愣,陡然变色,转头四顾,竟然察觉不到欧阳雪一丝一毫的气息。 他简直不敢置信,甚至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 他的确是兰苑暗谍中的高手,直接对斡国皇室负责,而且他五感超过常人,目力,听力都极佳,方圆数里内,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可是现在,他找不到刚才那高手的身影。 一时间,‘猎户’额头见汗,心中后怕,竟有些迟疑不决。 欧阳雪那样的高手,天下少见,竟还有这样的隐匿手段。 一时觉得如芒在背,他脑袋里轰鸣,仿佛处处危机,步步陷阱。 与这样的人为敌,他一点都不乐意。莫名为兰苑招惹这样的敌人,他更不乐意。 猎户的刀在手,他又一向杀人不眨眼,此时刀却没敢继续朝杨玉英去。 杨玉英也似乎极镇定,慢慢在木凳上坐下,捞了一块儿鹅肉,细嚼慢咽。 转眼间,十几匹马飞奔到眼前。 为首的白袍红枪,顺手把一个人扔到雪地上。 那人落地,慢吞吞爬起身,轻咳了声,吐出一口血沫,又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下衣襟,笑道:“冷。” 马上白袍冲猎户一抱拳,看了杨玉英一眼,似乎有些奇怪,跳下马与那猎户耳语:“蛇主,飘絮我们已经做掉了,可没从他身上找到东西。这小子是最后和飘絮接触的人,只是这小子嘴硬,城里又人多眼杂,我就把他给蛇主带过来了。” 扮成猎户的所谓蛇主,慢慢把心思收回,目光落在地上这人身上。 此人苦笑道:“你们这是白费力气,我值什么钱?我爹都不认我,我祖父说我是野种,你们就是绑了我,送信回我家,他们也不可能会舍得为我出超过一百块的赎金,除非你们就是想要一百块,否则抓我没用。” “呐,那位才是大金主,他是谁?夏志明,听过没有,文武双状元,我们那位万岁爷的心腹爱将,也可能是私生子……” “闭嘴!” 夏志明骑在马上,双手被缚,神色冷冽。 林官叹了口气:“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总之,你们想拿赎金,绑他有用,绑我没用。” 猎户没理会,把白袍叫到一边去,要他详详细细诉说情况。 ‘飘絮’是代号,也是他们兰苑密档库房的守门人,管着三个库的钥匙。 最近几年大顺与英吉国等诸国往来密切,还在东海之滨联合建立了一个造舰基地和其它几个大项目,陛下对此很关注,兰苑便启动了一批暗谍,不曾想飘絮竟察觉到一点,竟忽然盗取了一份重要的暗谍名单,还有密文原本叛逃回大顺。 那家伙显然是大顺的人。 要是让名单真落入大顺人手中,再让对方解密出来,兰苑十几年的工夫可就彻底白费。 蛇主问完,转头走过来,指了指林官:“扒掉他的衣服,全部。” 白袍长枪一挑,林官的外袍碎裂,衣服一寸一寸地裂开,他猛地抓紧亵裤,誓死不放,高声道:“有女孩子呢!” 十几双目光冷飕飕落在他身上,却都愣了下。 林官的身前背后,伤痕遍布,刀伤,剑伤,鞭伤,烧伤,没有一寸好肌肤。 杨玉英一怔,伸手扯下肩头的斗篷,一兜手给林官披上,蛇主的视线紧紧追着杨玉英,目光闪烁,似乎再考虑什么大问题。 许久,蛇主道:“也罢,不好和未知强者为敌,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杨玉英笑了一下:“你确定?可能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现在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杨玉英,荣国府的三夫人是我母亲,我自幼在荣国府长大,但师尊乃是当世高人,刚才那位叫欧阳雪,我家师兄,另有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无数。” “我与马背上这位夏小状元是旧识,地上那个,叫林官,是我同窗好友。你若只放了我,害了他二人性命,我之后肯定不能与你们甘休,到时候我师门一众师兄弟姐妹,同仇敌忾,一样与你等为敌,真如此,似与杀了我也无甚区别。” 蛇主饶有兴致地看着杨玉英,轻笑道:“你要如何?” 杨玉英也笑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我这两个同窗也不知道,尊驾不如把我们都放了,今天的事只当没发生过。” 蛇主被她逗得都笑了,要不是胡子碍事,必能让人看到一张笑脸。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美人 笑了好几声,蛇主咳嗽了下:“你这孩子真有趣,你真以为自己说几句话,我就能把到手的猎物放掉?” 杨玉英轻叹:“反正说几句话也不要钱,问问又有何妨?” 蛇主莞尔:“也是。” 他顿了顿,似还是忌惮有可能隐身在周围,不被察觉的欧阳雪,轻轻叹息,“我虽不嗜杀,但一向不留手尾,你们这个小状元可死可不死,看在那位高手的面子上,留他一命到也不是不行,另外这个,必须死。” 杨玉英沉默,想了想道:“没得谈?” 蛇主摇头,面色到是很和煦:“你还可以选择提前一点离开,就当不知道。” 他的声音轻柔,似完全不把杨玉英的威胁放在心上,也没有改变会放了她的打算。 杨玉英心下叹息。 她第一次有点后悔,如果不投机取巧,不解除欧阳雪的角色卡,是不是还有一拼之力? 如果自己重生回来更上进些就好了,要是她能力再强些,欧阳庄主的角色卡能长时间使用,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这般。 还有,她背包里明明有一张任意角色卡,她应该得到的第一时间就解锁。 现在若是多一个角色,是不是就有希望? 她多做任务,多升级,会不会已经得到很多张角色卡,身边有众多可用之人? 现在想这些无用。 杨玉英眼角的余光四下探望,试了试风速,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林官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替你传达。” 林官想了想:“唔,告诉我家书童,让他另谋高就。” 杨玉英点头,欺身上去,整个人差一点贴上林官的身体,林官的脸瞬间一红,清清的香气仿佛从美人唇齿间流淌。 “再见。” 杨玉英轻声道,这才起身转头对夏志明道:“走吧。” 蛇主点头,马上的一骑士指尖微动,夏志明手腕上的绳结顿时裂开,他从马上跃下,神色冷静,默默地站到杨玉英身边。 杨玉英握住他的手,取出手帕给他擦了下脸上的雪污。 蛇主静静看着,忽然蹙眉,猛地拔刀,神色戒备。 杨玉英吐出口气,手中一道银线飞出,缠住林官身上的斗篷,一用力把他拖出来。 “走!” 三人看也不看后面,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看着密密麻麻的蛇,和雪一个颜色的透明的蛇从脚边,足踝处向后冲。 身后刀光四起,血腥气扑鼻。 杨玉英眼角的余光扫过,夏志明在她左边靠后一点点,手里还拖着林官,速度竟然极快。 她看得出,夏志明的速度要比她快,之所以落后一点,不过是保护之意。 蛇主名为蛇主,可那是说他性情阴冷如蛇,他本人可不喜欢蛇,刀光一起,狂风怒号,可是那些蛇完全不畏死亡,拼了命地纠缠他,往他身上扑,他连轻功都用不出,竟一时被缠得寸步难行。 其他人更是疲于奔命,不要说追赶,保护自己别落入蛇口,就耗尽了力气。 身后的血腥气越来越远,杨玉英没敢松懈,背脊的冷汗到是稍稍消了些。 “夏志明,你带着那林官当真能跑远?” 蛇主忽然高声道。 “你为什么救他?他死了不是更好?” 夏志明一愣。 后面的声音更响亮:“你不用做什么,只要松手丢掉那个累赘,没人会怪你。” “你才是受害者不是吗?他是你的朋友,却拐走你的未婚妻,害你在京城丢脸,害你失去大顺皇帝的心……如此奸诈小人,你何必救他?” 杨玉英心下惊异:这人知道林官和夏志明的来历? 刚才那蛇主闷不吭声的,让人以为他不认识林官和夏志明,现在看来,这人消息灵通得很。 林官噗嗤一声,笑道:“再喊,接着喊,多喊几声,没准夏志明转头就把我大卸八块。” 夏志明冷笑:“不用转头,现在就想弄死你。” 话虽如此,他手反而紧了紧,速度更快了些。 身后轰一声,一刀飞至,风卷而来。 杨玉英心下大惊,猛地一滚,耳朵里一声翁鸣,脚下的雪块瞬间塌陷,她整个人翻落悬崖,手臂却一紧,抬头就见林官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上面夏志明抓着林官的手臂。 夏志明猛地一用力,把两个人扯上山,瘫在雪堆里,大口大口地喘息。 远处传来的声音顿了顿,似有些惊讶。 “没想到顺人如此窝囊,被人欺到头上,却连杀人的血性都无。” 林官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喂,是你傻吧,舌头碰到了牙齿,牙齿怪不舒服,可外人要来拔舌,牙齿能乐意?不咬死敢伸手的混蛋才怪!” “走。” 夏志明翻了个白眼,这混蛋还有心思和人逗闷子。 三人翻身起来又跑。 林官一边跑,一边喘息:“美人,你可别是条美人蛇?” 夏志明:“……” “我没说错啊,要不是美人蛇,怎么哄得那么多蛇为咱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杨玉英:“……扔了他算了。” 夏志明冷笑:“附议。” 林官登时闭嘴。 三人全力狂奔,一路奔得全身气力耗尽,实在跑不动,只好寻一避风的山洞冲进去。 幸而大雪顷刻间淹没了所有痕迹。 一进去,三人就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林官觉得脑袋生疼,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若是此时蛇主那些人摆脱毒蛇追来,怕是他们只能束手就缚,任凭宰割。 夏志明慢慢整理自己的衣襟,一点点调匀气息。 林官登时笑个不停:“我猜你是不是要死了,还要担心头发会不会乱!” 夏志明不说话,一双眼盯着他,盯了半日,忽然冷声问:“为什么?” 林官眨眨眼,哭笑不得,转头对杨玉英道:“美人,你可要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人,以后要选丈夫,千万不要选这样的,否则闷死你。” 夏志明摇摇头:“杨小姐是大家闺秀,我们的同学,你能不能不要如此轻佻?” 林官大笑:“哪里轻佻,你敢说,这不是美人?” 夏志明看了看杨玉英,心道,确实不能。 一身积雪,满身狼狈,依旧是美人。 “算了。”夏志明叹了口气,神色渐渐宁静,只是略有些难过,“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考核 夏志明是真的想不明白。 “若你喜欢尹姑娘,明说即可,你是我的朋友,尹姑娘也是,若你二人两情相悦……婚约之事,作罢便是了。” 从事情发生之后,夏志明从来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过,此时与林官沦落至此,危机如影随形,不知能不能见到明日太阳,却敛了那点矜持。 “你带她私奔,留下一封奇奇怪怪的信,还任人哄传,究竟为何?如今流言遍京城,不光是尹姑娘,你的名声也坏了。” “你难道不明白名声可贵?留下这等污点,将来你入朝为官,连陛下也要怀疑你私德不修!” 林官摇了摇头,对杨玉英苦笑,“什么叫怀疑,我本来就没什么私德好吗?你瞧瞧,这语无伦次的,让人瞧见,非怀疑咱们大顺朝的状元素质不好!” 夏志明已学会不听此人胡言乱语,真听入耳,非气死不可。 他沉默片刻,还是意难平。 “你本不必如此,尹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强迫她,只要她一句话,你一句话,我只会祝福。” 林官叹了口气,裹了裹杨玉英的斗篷,只是女孩子的斗篷再大,对他来说还是有不足。 冰天雪地中冷风如刀,刮得骨头疼。 “……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们还得赶路。” 夏志明点点头:“是。明天还有考试,为了找你耽误了格物,回去不知有没有补考的机会。” 杨玉英:“……” 都是神经病! 这会儿后头追兵肯定反应过来,她依仗的庄主不会再出现,虽不知原因,但那帮人更无所顾忌。 他们命还不知保得住保不住,还有心想考试? 还有林官,看起来到不像会拐带好友未婚妻私奔的模样,不过也说不准。 杨玉英忍不住给了林官一白眼。 风气坏了,发生什么事都不新鲜。 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打坐休息片刻,杨玉英体力便恢复了七七八八。 有游戏系统在,她打坐可比旁人有用得多。 夏志明也站起身,两个人一左一右,拖着林官继续狂奔。 直到奔至山脚下,隐隐能看到行人,看到长平书院的飞檐斗角,看到门前巡逻的护卫,杨玉英和夏志明才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乌压压,阴沉沉,浓云密布,书院外两个大灯笼散的一点幽光,照不到山边,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书院门前。 书院里灯火通明,一干先生都没休息,齐先生见到他们三个,惊道:“你们去哪了,怎么回事!” 此时却顾不得计较,夏志明和杨玉英都好,只林官浑身发烫,烧得迷迷糊糊。 这年月,风寒入体一样要死人。 齐先生连忙请了大夫,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折腾到天亮,终于发了汗,烧也有退的迹象。 “算是保住条命。” 齐先生叹气。 夏志明一早把事情说清楚,他发现林官趁着国文考试结束,逃学溜出去玩,便也追出书院大门,本想抓到人便回,却惊见忽然有人出现掳走对方。 “来人武功极高,轻功也好,我与对方交手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被抓。” 夏志明想起此事,便觉羞愧。 待说到蛇主二字,齐先生脸色顿变,顾不上再问,只交代他们好好休息,便夺门而出。 接下来两日不见齐先生的踪影。 杨玉英到是正正经经把所有该考的科目都考完了,夏志明也很认真,并未缺席,唯独林官称病,懒洋洋趴在宿舍里不肯起身,连吃喝都要人送到嘴边。 众人也拿他没法子。 成绩一出,杨玉英第三,鸿鹄班第一。 夏志明缺考一科,排名第十六,鸿鹄班第七。 这回与上一次入学考试不同,还有许多已入读五六年,尚未离开书院的老生一同考试,杨玉英能得第三,已经算相当不错。 红榜贴出,学生们叹息两声,也没觉得多意外。 杨玉英,夏志明考得好,那是理所当然的。 就是林官考过科目的成绩照旧,不上不下,不好不坏,那也挺正常。 赵锦其实也觉得……这些都能想象得到,只是伫立窗边,看杨玉英与几位先生并肩站在松树下说话,那些先生与她交流,分明温柔亲切,平等相交,她心里就难以抑制地,升起些许不甘心。 她虽然还不大清楚‘鸿鹄班’的底细,但因在书院也结交了几个身世好的朋友,听那些人的言语,这鸿鹄班可是相当不简单,并不是大家猜测得那般,仅仅只是遴选优秀的读书种子去京城参加大比而已。 何况就算只是大比名额,也让人羡慕。 早听彬哥讲,陛下下了旨意,全面推广国考,且京城大比胜出者,能直接面圣,得圣上褒奖,提前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女儿身或许不能做官,但机会同样十分难得! 赵锦抿了下嘴唇,把舌尖上那点苦味咽下。 她还有时间,不必着急,机会总归会有。 此时杨玉英全然不是赵锦想象中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齐先生正吓唬她:“蛇主是斡国一等一的高手,六年前在云州,皇城司的邹掌事同他交过手,结果两败俱伤,邹掌事养了大半年才能起身,听说最近这位蛇主也成了灵修高手,论战力,怕是邹掌事也有所不及了。” “更可怕的是,他手底下还养着十三个高手,无名无姓,以数字代称,每一个都非常了得,心狠手辣,凶残可怕,经常一起行动,被他们盯上,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蛇主出现,不是小事,我已经通知皇城司的人,在这事没有了结前,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莫要惹事。” 齐先生一想到自家千辛万苦精挑细选出来的学生,这还没学成,就莫名其妙折到斡国兰苑那帮畜生手里,就吓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带人把兰苑的混账们全给扒皮抽筋泡酒喝。 杨玉英眨眨眼,认认真真点头答应。 她本来就很乖,明明是林官惹事,夏志明替他兜底没兜住,连累自己嘛。 显然不光她一个这般想,长平书院的先生们也是一般想法。 隔日,杨玉英就听闻,林官病好了,然后被先生们罚清理茅厕,整个假期都要与茅厕为伍。 看着林官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到还挺解气的。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书院放假,杨玉英临走,特意去同夏志明打听了下情况。 蛇主那家伙抓林官肯定有原因,林官好好一长平书院学生,逃学出去逛个街,怎么就被斡国兰苑的高手盯上? 夏志明显然对这事比她关注得多,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几日他气色不对,眉宇间略带忧虑,林官一出门,他就跟着紧张。 齐先生罚那小子清理茅厕,杨玉英十分怀疑是夏志明做的手脚。 “登州府那日发生两桩谋杀案,其中一个死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林官同她说过几句话。” 夏志明有些无奈,“林官那小子一向胡闹,却也有些怜贫惜老的品性,那女子看起来憔悴萎靡,他必是看人家可怜,问了两句。现在想想,必是这女子的身份有问题。” “女子与林官接触后没多久,便被人发现死在小巷内,看现场似乎是失足滑倒,撞伤头部意外身亡,可看眼下的情形,显然是蛇主等人动的手脚。” 他顿了顿,仿佛担心杨玉英害怕,安抚道,“……皇城司的人接手了案子,究竟祸从何处起,想必很快就有结果。斡国兰苑想在我大顺闹事,也要看皇城司答应不答应。” 杨玉英颔首,同夏志明告辞,就离开书院。 夏志明或许是与林官相熟,没怀疑林官在其中的作用,杨玉英却觉得,林官或许不是很无辜。 蛇主紧追林官不舍,难道不可能是林官真拿到了对方什么把柄?他或许就是在同死去的女子接头,这才让蛇主的人盯上? 不过,林官是自己人,系统界面上,林官的名字绿得都要流出油来了。 蛇主则是斡国高手,是敌人。 所以蛇主要杀林官,那肯定不成。 杨玉英觉得,自己只要清楚这一点就足够。 只是略微思考了下这几日遇见的事,杨玉英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最要紧的,果然还是锻炼升级,另外,压箱底保留的角色卡真得赶紧解锁。 一回家,她就进入船屋,舒舒服服地坐下,打包包裹,取出空白角色卡。 这个空白角色卡她已经得到有一段时日,金属的质地,触感极好。 前些日子本来想解锁,只是事情繁杂,一件接着一件,这种角色卡解锁又很麻烦,便耽误了。 轻轻将卡片放在系统界面之上,点击解锁,界面上立时出现了几个选择框。 只是些性别,年龄,是攻击型,还是防御型,或者治疗型等简单选择。 最下面可以填写希望的背景要求。 杨玉英略一思索,性别选男性。虽然她用女性角色肯定更得心应手,但是眼下这世道,女子行动总不如男子方便,暂时还是先选男性角色较好。 年龄,鼎盛之年,角色体力精力能力最强的时候。 角色类型,唔,还是防御型吧。 庄主的攻击力很足够用,至于治疗,她手里握着从青霞观得来的医术传承,目前还未解锁,但将来肯定能解锁。 而且,游戏里也就罢了,现实中,自身安全还是相当重要,有个肉盾在,没什么不好。 至于背景,杨玉英斟酌片刻,忽然一笑,一点界面,以手指在边框里写道——宗门子弟,地位极高,徒子徒孙众多。 简单写完,扫了一遍见并无错漏,杨玉英直接点解锁生成。 一道银色的光晕闪过,杨玉英身体一轻,就觉得意识缓缓抽离,眼前一阵阵眩晕。 …… 杨玉英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一双手。 修长,玉白,根骨分明,很漂亮。 唔,这手不是自己的,是一双男人的手,而且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是美男子。 缓缓把同调度调整到百分之四十。 记忆彻底复苏。 杨玉英吐出口气,又拉开界面看关于任务的剧情提示。 自己生成的这个角色,名叶梦然,是一个隐世宗门雪山剑派宗主青云真人的次徒。 宗主有一爱女,名为寇婉,年方十八,与叶梦然青梅竹马,感情颇好。 青云真人便想将寇婉许配给爱徒,只道叶梦然是他看着长大,这孩子性子好,资质高,正配得他女儿。 寇婉温柔娴静,虽得宠爱,到不骄纵,生得纤细,性情腼腆,叶梦然怜惜她,由怜生爱,早做好娶她为妻,一生爱护的心理准备。 待寇婉十三,青云真人就做主,为二人定下了婚约,只等寇婉年纪再长些,便令两人完婚。 寇婉一向温柔听话,自然不会反对。 叶梦然也十分敬重师父,又喜欢小师妹,对这桩婚事也很满意。 可是转年,青云真人外出办事,从山上捡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回来。 这少年叫薛羽,资质特别好,与叶梦然等人比也相差无几,青云真人见此良才美玉,心中甚为喜欢,便也收他为徒,传授绝学。 雪山派避世隐居,很少与外人交流,门中弟子都是自幼就在门中修行,薛羽同雪山派弟子比,多出些冷漠坚韧来,身上仿佛藏了许多秘密,总之就是与众不同。 寇婉年纪小,在同一辈里是小师妹,底下虽有师侄,可师侄们尊敬她,为人却规矩,很少会同她玩闹,新得一小师弟,她便很是放在心上。 薛羽又这般特别,总能吸引寇婉的目光,一来二去,随着时光流逝,二人就有了私情。 这份爱情,寇婉只满心欢喜,她觉得师兄疼她,对她百依百顺,只要她说自己想退婚,师兄一定支持。 薛羽却很纠结,他和雪山派其他人不同,背负血海深仇,一直希望练好武功就去报仇雪恨,并不愿意耽于儿女情长,何况他知道,寇婉与叶梦然有婚约。 叶梦然自小就在雪山派修行,门中弟子个个与他交好,自己却没来几年,要是抢了叶梦然的未婚妻,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雪山派,必然在此再无立足之地。 何况,青云真人是通透之人,纵然喜欢他,也不会愿意他这样的人娶自己的爱女。 纠结许久,薛羽下定决心,挥剑斩情丝,斩断自己的那点爱恋之意,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练武上,再也不肯同寇婉花前月下。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寇婉骤遭冷落,不知所措,心中苦痛难以对人言,日渐消瘦,终日恍惚。 少女的第一次痴恋,总是动辄伤心伤肺。 过了好几日,寇婉实在难耐相思之苦,于是下定决心,要自己去同叶梦然说清楚。 她是想明白了,是她不喜欢师兄,爱上了师弟,那便是她的事,她要站出来解决,不让师弟为难。 那日,叶梦然接了令,去雪山派禁地镇守。 说起雪山派,外界人知道它的,也仅仅只知道它是个隐世宗门,门内人人练剑,武功高绝,却不知雪山派地下封印了代表世间之恶,一旦泄露,或许会毁灭人间的‘魔怨’。 甚至青云真人也只是从师门长辈的笔记中得知,‘魔怨’不知从何处生,外形是一团黑雾,但凡接近的人都能被勾起心中极恶,变得嗜血狠辣,且武功大涨,为祸人间,还会传染。 雪山派第一代祖师在一处惨遭屠杀的村落里找到的‘魔怨’,当时‘魔怨’的核心就寄生在一个樵夫身上。 那樵夫杀死自己妻儿老小以后,竟恢复了神智,自己把自己的四肢折断,克制住了杀心,也暂时束缚住了‘魔怨’。 雪山派祖师深知这东西危险,就和当时几大门派合作,一边阻止生灵接近,顺带着追杀此前仅仅被‘魔怨’影响,就大开杀戒的那些人。 一边翻阅古籍,走遍各地,寻找了数年,终于在一处雪山的地底山洞中,找到了一片奇怪的地下湖,湖水冰冷,乃是寒潭。 古籍里有些模棱两可的记载,说这寒潭能封印它。 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却当真好使唤。 樵夫被送进去惨叫许久,很快就精神崩溃死亡。‘魔怨’也被困住,再也无法像以前似的四处扩散,到处寄生。 只是这寒潭冰冷刺骨,生人不敢近,活人碰触一点,就要受刺骨之痛,那种感觉敢比千刀万剐,而且是触及灵魂的痛,任何止痛的手段都没有用。 雪山派祖师,当时已是大宗师,一不注意沾了一点,花了半年多才克服心理阴影,敢直视那片寒潭。 他耗费半生,于雪山开宗立派,选择资质出众,心性出众的弟子,建立雪山派,永世镇守魔怨。 此后几百年,雪山派弟子一直尽忠职守,后面还出现了数代惊才绝艳之辈,从山外同道处学来妙法,还有封印术,符咒术,完善门内封印。 整个寒潭被笼罩各种封印,使得弟子们能尽可能地不必受‘魔怨’影响,不必担心自己心智不稳,走火入魔。 如是百余年,雪山派始终与魔怨斗争,数代弟子都曾舍生忘死地阻止魔怨逃离。 这里虽封印了世间极恶,却是人世间的一片乐土。雪山派弟子们轮番镇守封印,始终没出大的差错。 这日,寇婉寻到叶梦然,倾诉衷肠,只道自己真心倾慕小师弟薛羽,说到激动处热泪盈眶,情绪激动。 也不知是何原因,就在此时,封印竟出现一道裂缝,魔气从缝隙中渗出,瞬间侵染了叶梦然和寇婉。 叶梦然骤遇惊变,重伤寇婉,又连伤数位同门,犯下血债,彻底入了魔障。 后被薛羽卸去一臂,投入寒潭,连同魔怨一起封印。 杨玉英读完了剧情提示,不知不觉间同叶梦然的同调率就升到了百分之六十。 只觉心中一片茫然。 猛地有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叶梦然在哭? 怎么会哭呢,叶梦然一招‘春色晚’,一招‘山雪’,一招‘如席’,剑出无悔,整个雪山派,再没有人有他那么漂亮的剑法。 话说,说好的防御型角色? 此时却顾不得想这些,随着同调率一步步地提升,接近百分百,杨玉英已成为叶梦然。 茫茫然间天地冷,雪山派地下禁地,从来被冰雪覆盖,宛如冰窟。 寇婉的嘴唇冻得发白,眼睛里的泪光晶莹剔透。 “……师兄,情之一字,本就没有道理,爹爹把我许你,可当年我们都年幼,不知情爱,如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瞒你骗你,我倾慕的是薛羽,对你只有兄妹之情而已。” 寇婉顿了顿,神色凄然,“我便是瞒下了,将就嫁你,心也不在你身上,若真如此,师兄何辜?” 叶梦然的脚下结了冰,心里也结了冰。 禁地一时寂静无声。 杨玉英努力把同调率压得略低些,叶梦然登时精神一振,只觉背脊森寒,猛地回首,就见飘飘如柳絮般的黑雾团从寒潭的水面上飘然而至。 叶梦然瞬间飞跃到墙边封印符咒前,补上两道符咒,转瞬又见 黑雾团扑向寇婉,瞬间缠上她双足,眼看要大面积寄生,不得已,叶梦然真气透体而出,拢住那些黑雾团,将其从寇婉身扯开。 刹那间,黑雾团顺着真气一丝丝钻入体内,他只觉心口一堵,诸般暴戾的想法充斥脑海。 咬了下舌尖,叶梦然倒抽了口冷气,调头连续打出三道手决,封印顿时大亮。 他屏息凝神,双手环抱,一道道气流努力将所有的黑雾团都控制住,绝不放走一丝,通通推回寒潭深处。 寒潭中的寒气蒸腾而上,他体内也有黑雾团横冲直撞,脑子一阵阵发蒙,随着寒气扑上,剧痛袭来,精神到稍稍好了些。 叶梦然回首,伸手想送寇婉出去,却只觉心口一冷,他咳了声,吐出口鲜血,低下头,胸口已被一柄长剑贯穿。 寇婉眼睛赤红,浑身黑气环绕,显然彻底失了神智。 且让这魔怨一侵扰,寇婉的功力大增,横冲直撞下力能扛鼎,叶梦然重伤之下一时竟奈何不了她,却也不能让她这般出去,否则必要出事。 叶梦然咬咬牙,反手把胸口的剑拔下,用力一抛,撞击门口的紫金钟,紧接着一声长啸示警。 钟声一阵接一阵,急促刺耳。 薛羽第一个赶到,一进入禁地,抬头便见叶梦然抬手一掌,将寇婉打飞,登时色变,想也不想便一剑刺过去。 叶梦然伸手抓住剑刃,又拼尽全力挟制住寇婉。 后面几个师兄弟匆匆而至,看到眼下情形,都傻了眼。 叶梦然又吐出口淤血,冷声道:“封锁禁地,通知师父,封印出现缝隙,‘魔怨’气息泄露了,快!” 薛羽入门晚,还不太清楚魔怨那些具体的事,其他师兄弟却是深知厉害,只听叶梦然说了两句话,齐齐变色,连忙再敲响紫金钟,也分派弟子前去报信。 一直到青云真人匆匆赶到,叶梦然才松了口气,放任自己闭目倒下。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到底怎么回事?婉婉怎么还不清醒?” 薛羽看着被点了穴道,依然五花大绑的寇婉,神情焦虑。 此时寇婉整个人都不对劲,眼眶发红,那是中透着一丝血腥凶暴的黑红色,让人一看就浑身不舒服。 她身体不停地颤动,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杀气四溢,一跺脚,地面龟裂。 薛羽一时间又想起那个夜晚,他们薛家被灭门的那一日,他也如今天一般无力。 青云真人和门下三弟子穆胜宇,四弟子徒欢,立在床前,神色凝重,低声细语。 薛羽咬牙:“叶梦然不是在守那什么封印,怎么还能让魔怨跑出来,更不要说,他在呢,怎能让婉婉小师姐受伤!” 青云真人皱了皱眉,神色间很是无奈。 “抱怨也无用。” 穆胜宇和徒欢转头看着窗外聚集的那些雪山派弟子们,心中有些不安。 年轻的弟子也就罢了,年长的弟子们对于‘魔怨’都有种非同寻常的恐惧。 大家的师长们,很多都是因魔怨而死。 徒欢的祖父,当年就因为魔怨暴动,差一点死去,终生疾病缠身,缠绵病榻,他当年还有一个姐姐,刚刚出生就被魔怨侵染,只能被投入寒潭,痛苦而亡。 他们都对魔怨很了解,也免不了害怕。 “师父,如今宗门中传言很多,都听说魔怨寄生在梦然师兄身上了,大家很……担心。” 徒欢叹气,“现在怎么办?受了魔气侵染很难恢复,只能,只能……” 他一想起那个办法,就揪心的厉害。 其他人也闭上嘴。 “只能入寒潭,进入封印。” 叶梦然轻轻掀开眼,感受到魔怨之气在肺腑间盘桓不去,脑子一阵阵的疼,胸口的伤反而不那么痛了,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送我去寒潭。” 青云真人脸色大变。 徒欢的眼泪滚滚而落:“师兄,不要!” 他亲眼见到过姐姐在寒潭内挣扎嘶嚎,痛苦地死去。 “那不是生人能去的地方,若是师兄去,根本就是要师兄死,大师兄在,也绝不会同意。” 叶梦然咬咬牙,挣扎着爬起身,一步步向门外挪动。 他一出门,雪山派弟子尽皆惊呼。 “师兄!” “师叔!” “师伯!” 刚才他们还心生戒备,担忧师兄发作,又不肯被送入寒潭,危害宗门! 刚刚薛羽的声音很大,大家都知道,叶梦然伤了寇婉,已被魔怨寄生,十分危险,大家心中多少担心他忽大开杀戒。 雪山派和魔怨打交道打得多了,自是知道那东西的可怕,但凡沾染上,无不功力大增,六亲不认。 此时眼见师兄自己主动去,却又个个落泪不忍心。 叶梦然并不看师弟和一干师侄,轻声道:“师父,看顾好小师妹,待我入寒潭,再以我的血为药引,逼小师妹体内的魔怨之气出来,大师兄说这法子管用,且试试。” 青云真人摇摇头,伸手抓住叶梦然的胳膊:“不能去。” 叶梦然三岁时被他捡回宗门,说是弟子,与儿子又有哪里不同? 青云真人浑身颤抖,手指也微微发颤,却是攥紧了叶梦然的胳膊,不愿意松开。 他宁愿去寒潭受苦,面临殒命危险的是自己。 “你不是没见过……当年你师祖何等英雄人物,染了魔怨,也是自愿进入寒潭,可又如何?” “他老人家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就忍受不住,哀声求死,哭着求师叔杀了他,师叔心有不忍,师父,师父……” 青云真人想到当时破口大骂,面孔狰狞的恩师,只觉大痛。 他当然不会鄙夷自家师父,师父也是英雄人物,年轻时出山游历,在江湖上没少做出英雄事迹,怎会怕死? 但他却对寒潭充满恐惧,那是能彻彻底底摧毁人的东西。 “一时痛苦不怕,可入了寒潭,你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会无限放大,且没有尽头。” “魔怨就在里面,寒潭只能抑制你体内的魔怨之气,却不能救你!” “只要进去,很大可能直到死,你都再也出不来了。” 青云真人手中的力气也越重。 叶梦然脑子一阵不清明,他喘了两口粗气,忽一记手刀,就削向自己小臂。 青云真人大惊,连忙撤手阻挡,叶梦然的手臂还是裂开一条口子,鲜血喷涌,染红了青云真人的衣角。 众人都愣住。 叶梦然笑了笑:“师父,我都知道的。” “是了,你记事早,都记得。” 青云真人脸色越发苍白。 叶梦然点点头,“别辩了,让我留一些力气。”他胳膊有伤,胸口的伤也崩裂,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入禁地。 “呜!” 好些雪山派弟子都忍不住呜咽,紧紧追在后面。 叶梦然一脚踏入寒潭,明明寒气刺骨,却仿佛入了滚烫的沸水,他终究忍不住尖利地叫了一声,几乎刹那工夫,整个人就失了血色。 他咬住嘴唇,把痛呼咽下去,吞了口血,深呼吸。 徒欢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兄一步步走入寒潭深处,进入封印之地,几乎哭得上不来气。 “师兄!” 叶梦然回首,竟是笑道:“不疼,别怕。” 雪山派弟子们一时呆滞。 青云真人嘴角动了动,心里不知是心痛,还是骄傲。 雪山派多少前辈高人,被魔怨侵染,不得不被逼迫入寒潭,便是再了不得的人物,进到那里头都会翻滚哭嚎,拼命想逃出来,没有一个不是被亲人们忍痛送入封印。 唯独他的弟子…… 徒欢哭声更大:“怎会不痛?师兄,你以为自己是钢做筋,铁做骨,金银制魂魄么?” 叶梦然闭上眼睛,已经没力气说话。 他身为游戏角色,痛苦量化,超过量其实会被屏蔽,可体力和精力的消耗,却不可避免。 只不过片刻工夫,叶梦然的额头上就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整个人也慢慢坐了下来。 此处寒潭水不深,他便是坐下,也只覆盖到胸前,可只寒气就让禁地地面四季冰封,冰冷彻骨。 “魔怨!” 徒欢哭着哭着,忽然受惊,说话都破了音。 众人眼看被寒潭束缚,本该无法行动的魔怨,竟一点点地向叶梦然挪动,大批量的黑气团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叶梦然淹没。 青云真人头晕目眩,一头栽了下去。 左右的弟子们连忙扶着自家宗主,神色惶恐。 叶梦然叹气:“回去……加固封印。着人,取我的血,或能救婉婉。”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薛羽立在一线天之上,举目远眺,霞光映照的一线天陡峭险峻中又透着一股仙气。 寇婉就坐在身后不远处的铸剑台上。 铸剑台临时被拆除了一片,只剩下个巨大的凹槽。 台下雪山派的弟子们,个个面带忧虑,一桶鲜血运送过来,注入凹槽内。 整个山头血腥气扑鼻。 这几日门中气氛极为紧张,师父同几位长老一直待在试剑堂内,彻夜长谈。 师兄弟们比平日里更努力练功。 薛羽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平日里他练功最努力,堪称废寝忘食,这几日却有些提不起精神,练功时也走神,光今天就让徒欢师兄劝过好几次了。 他入雪山派,至今一年四个月。 以前到不觉得,此时却感到,哪怕呆了这么久,他与这个门派,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就说此刻,满宗门的师兄弟姐妹们都处于焦躁担忧中,担心叶梦然师兄的安危,担心那什么魔怨会泄露。 据说魔怨有毁天灭地之能,十分危险,雪山派世代镇守,为了封印它,前面几代先辈们,没少流血牺牲。 昨日他还听徒欢和几个师侄说话,那些师侄们很害怕,一直在哭。 “师伯,我好怕啊,要是魔怨破开封印,侵染了我,那你可千万要记得,把我扔到寒潭里第一时间就把我杀了,不,不,把我杀了再扔进去吧,我好怕痛,肯定忍不了,呜呜,我不想同师祖们似的,死得那么难看。” 徒欢气得踹了几个不争气的小师侄好几脚。 薛羽却想:既然那么怕,为什么不离开! 要是雪山派出了大变故,薛羽觉得自己肯定要走,不是不喜欢雪山派,也不是不敬爱师父,可是他宁愿捆了师父,带着师兄,师姐一起走,也不想做什么大豪杰,大英雄。 就说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叶梦然担心,他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想——婉婉小师姐去禁地,是去寻叶梦然师兄的,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小师姐倾慕自己的事? 薛羽有一点担忧,这件事,会影响到他吗? 一这么想,薛羽便有些羞愧,可即便羞愧,他还是抑制不住想法。 万一婉婉师姐想退婚之事暴露,眼下这等情况,师父和师兄们肯定要迁怒他。 “哎!” 其实又关他什么事? 魔怨破开封印,不是他指使的,没有婉婉去提退婚,魔怨还是会在此时此刻破印而出。 薛羽闭了闭眼,努力把这一点私心杂念撇开,眼下还是努力练功要紧,旁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必须练好武功,回去报仇。 爹娘,大姐二姐,白发苍苍的祖母,都在地下看着他。 他此生,若不能竭尽全力,将那些畜生剥皮抽筋,餐其肉,饮其血,怎对得起生养之恩,骨肉情深。 其它的,什么都不重要,他也没有精力,去儿女情长。 “小师妹!” “师妹醒了?” 薛羽一回神,身后传来阵阵惊呼,他连忙转头,就见寇婉一脸迷惘,面色发白,神智确实清醒过来。 寇婉只觉颤栗,一抬头,正好看到薛羽,眉眼微动,自然而然流露出万般委屈苦楚,轻轻叫了声:“小师弟!” 薛羽心头一颤,深吸了口气,放缓声音:“师姐别怕,已经没事了。” 穆胜宇和徒欢也担心寇婉,才离开禁地,正好过来看她。 穆胜宇虽是青云真人的三弟子,其实年纪到比叶梦然还长些,为人沉稳老练,早年在江湖上行走过多年,江湖阅历不浅,此时一见寇婉的情态,心下就有些不悦。 总觉得小师妹与薛羽这孩子,太过亲近了些。 又想到在寒潭受苦的梦然,他心下不免有些难受,想了想,也只是走过去给寇婉诊脉,诊完脉,松了口气,转身对周围的师兄弟们颔首。 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 几百年下来,雪山门人都在追寻解决魔怨之道,也尝试过很多方法清除被侵染之人体内的魔怨之气,可是收获寥寥,到是研究出几个药方,可大部分效果不明显,需要的时间又长。 前几年大师兄做过些实验,猜测若是选择与被魔怨侵染之人,同门同宗的弟子,进入寒潭,以内劲吸收寒潭寒气,再以血化之,之后取鲜血为药引,就能将魔怨之气引出。 这法子也只是推测,并没有正经试验过,在此之前,雪山弟子们心中完全没底。 如今看寇婉神志清醒,身体也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大家不免很高兴。 多少年来对魔怨束手无策,如今这法子限制再多,例如说那寒潭的魔怨本就能侵染人,不能随便使用,再者,进入寒潭的也没几个能保持理智,更别说还要敢吸纳寒气,可到底行之有效,由不得大家不开心。 穆胜宇便是心神不宁,也轻轻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寇婉的秀发:“没事了……你梦然师兄入了寒潭。” 寇婉一怔,心中茫然。 穆胜宇又轻叹:“去看看吧。” 寇婉的面色瞬间惨白,她哪里不知寒潭的厉害。 “我……” 当时虽失去神智,可现在其实有一点印象,她好像一剑刺穿了师兄的左心。 一念及此,寇婉惊呼,几乎跌跌撞撞地向禁地冲。 薛羽心下一跳,也连忙跟了过去。 寇婉赶到禁地,举目望去,好些无事在身的弟子们都在,人人面带悲戚,再一抬头,看到坐于寒潭中的人,寇婉鼻头一酸,泪水滚滚而落,整个人瘫在地上痛哭。 “师兄!” 事发至今已四天。 叶梦然一日比一日憔悴,本就伤重,后又放血,此时形销骨立,皮肤白的透明,哪里还有当初的丰神俊朗? 雪山派的弟子们,其实是把每一天都当叶梦然在这世上度过的最后一天来看待。 他们祖辈同魔怨打交道已是打得多了。寒潭又是辖制魔怨的利器,自然日日研究,早不知做过多少次实验,也有许多被魔怨侵染的门人,被逼无奈,踏进寒潭之内。 见得多了,都知这玩意厉害。 弟子们年幼时,师长们吓唬孩子,经常会说,你若不听话,扔你去寒潭洗个澡。 早在小时候,大家就岂止是畏惧寒潭如虎狼,根本是提一句便心惊胆战。 叶梦然进入寒潭的第一日,就有弟子私底下偷偷发誓,要是师兄,师叔受不住,他狠狠心,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替师兄,师叔解脱。 连青云真人其实也动了一样的心思,他家徒弟自小爱美,想来不乐意让师兄弟们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身为师父,这点责任总该承担。 正文 第一百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但是,叶梦然忍了第二日,又是第三日,到了今天,已是第四日。 禁地深处,雪白的雾气蒸腾,遍地冰雪覆盖。 叶梦然闭目打坐,运转真气,雪山派上下皆道家子弟,一身道袍着实显得轻薄得过分。 他脸上却汗津津一片。 外人看得心惊肉跳,叶梦然本人到没觉得很糟糕。 他修习的是雪山派最顶级的内功心法《昭明决》,此时只觉往日的桎梏全开,再没有比现在更顺畅,半点瓶颈也没遇到,一时间沉醉其中,连痛楚也消减了许多。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想法,他想试试修改内功心法,创造一种对束缚消磨魔怨有帮助的心法。 “师兄,师兄。” 寇婉连喊了两声,叶梦然慢慢睁开眼,冲她一笑。 这笑在寇婉眼里,越发温柔,她终于懊悔,呜呜地哭起来:“我错了,师兄,我错了,为什么最后的对话会是那般,我要是不胡言乱语该有多好,不,我要不去寒潭,也许就不会出事,呜呜呜。” 薛羽心下一沉,只觉得紧张得手足无措,张了张嘴,瞬间又咬住嘴唇。 罢了,事已至此,若是叶梦然怪罪,说出什么不动听的话,他就暂且忍耐,先学好剑法要紧。 薛羽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做好屈膝的准备。 跪下跟师兄磕头,磕到他满意为止。 他让小师姐倾心,纵然无意,也是有错。 这种时候,师兄认为谁有错,那必然就是错。 寇婉哭声越发大,叶梦然面上却露出些许无奈,也有点不赞同,笑道:“小师妹是错了,什么叫最后的对话?我这会儿不还和你说话呢,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同师兄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说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带着无可回避的虚弱,却如以往一般温柔。 师兄弟们还好,几个雪山派的女弟子,更是受不住,皆热泪盈眶。 叶梦然似乎更无奈:“我们雪山派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会哭。” 这时,青云真人也来了,面色凝重,立在寒潭边上,沉吟良久,好些话说不出口。 他看得出,自家徒弟在求生,而不是求死。 寒潭水如碧玉,衬得叶梦然肤色如雪,神色更显安宁,虽则憔悴,却一直坚持。 青云真人这几日与门中长老翻阅典籍,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出解决之道。 可是雪山派百年来无数宗门子弟都在寻求消灭魔怨的法子,成效寥寥,区区几日工夫,哪里能寻得着? 他甚至想,自己进寒潭,取血救弟子,可这等事,门中长老不会同意不说,他若敢提,梦然这孩子怕不是要疯。 无论怎么想,自家徒弟眼前,都是一条死路。 “师父来了。” 叶梦然喘息了声,笑道,“师父来得正好,徒儿刚想同您说一说……我与师妹的婚事。” 寇婉浑身颤了颤,猛地低下头去。 薛羽也浑身僵硬,膝下一软,就待跪下。 “徒儿一直把小师妹当亲妹子,这婚约,以后就莫要再提了。” 青云真人一愣。 徒欢猛地一捶地,怒道:“现在说这些作甚,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如今最要紧的,最要紧的……” 叶梦然一下子笑起来,笑容璀璨:“别紧张。” 他很是无奈的模样。 “最要紧的是什么?我看,我说的都很要紧,我和小师妹的终身幸福难道不要紧,对了,我看我还得说说这禁地,以往禁地没人,空空荡荡也就罢了,现在我在住,好歹寻些耐寒的花草,再找点名家书画,装饰布置一二。” “再来,我这吃饭不方便,你们想些法子,弄些方便入口的吃食与我,唔,吃还罢了,出恭更不容易。” 青云真人:“……” 徒欢:“……” 一众弟子:“……” “话虽不雅,可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你们都不能进寒潭,且送工具过来吧,我自己修一个,到时候莫忘了找弟子来,咳咳,清理便好。” 青云真人如遭雷劈。 魔怨是个什么东西,竟把他清雅如仙的好弟子折腾成了这般! 只是他这么一胡搅蛮缠,大家都忘了此地是能让人痛到宁愿去见阎罗的寒潭。 也忘了,叶梦然要与寇婉退婚之事。 只是回过神,不少弟子都心里酸涩,大家都猜出,自家师兄正是不想大家难过,才会故意逗趣。 与寇婉小师妹解除婚约,也正是因着他性命不保,不愿意耽误了师妹。 如今这情势下,若是师妹将来悔婚,大家心里肯定不舒服,哪怕疼爱师妹,也会有怨言,他干脆自己悔婚,也省了麻烦。 “都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雪山派上下全部心思都在寒潭里,在他身上,想着对付魔怨,谁在乎什么儿女情长? 叶梦然说了几句话,力气便渐弱,又勉强笑了笑:“师父,寒潭寒气重,你腿不好,别在这里呆着了。还有你们,小师妹身体还弱,扶她回去吧。” “现下主要精神都放在加固封印上为好,我看这封印有些不牢靠,不过不要紧,都别担心,有我在。” 叶梦然一笑,到好似他留在寒潭,不是正遭受酷刑,而是在执行任务,履行责任,看守封印。 “我会盯着魔怨,从今往后,我不死,魔怨哪里也不要想去。” 这话说得如此坚决,更是挑动了同门的伤感,好些弟子受不住,放声大哭。 叶梦然哭笑不得,提了口气,略轻快地道:“别哭了,来日方长,我撑得住,不会死,你们现在就这般宣泄情绪,等一个月两个月,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后,我还顽固地留在寒潭里,你们情绪到宣泄得差不多,再过来时相对无言,到时候多么尴尬?” “咳咳。” 徒欢被逗得一笑,又哭又笑的,心下无奈,摇摇头,伸手搀起青云真人,大家终究还是走了。 寇婉低着头,走了两步,又一回首,师兄没看她,似乎一点也不打算说出当日,她所说的那些话,可她心里却茫然一片。 可是没用的。 寇婉才恢复神智,刚才还没想太多,但是此刻,她心中不可抑制地去想,要是她不去打扰师兄,不去说那些话,扰乱师兄的心,是不是,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以师兄的认真,自然会第一时间发现封印出现问题,马上加固,魔怨就不会渗透出来,师兄也不会出事。 这些都无法确定,但是她就是会这么想。 她还能心安理得地自顾自地享受自己的爱情与生活吗? 寇婉刚一举步,忽然驻足,神色间露出几分惊惶,“大,大师兄?”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雪山派的大师兄辛不弃,不知何时出现在禁地入口,缓缓沿着结冰的石阶走下,一进来,便地盯着寇婉,一身浅蓝道袍无风自动,目光冷淡,神色更冷硬。 在场所有的弟子都被他的气势所慑。 辛不弃又看了眼寒潭中的叶梦然,才走到寇婉面前,轻声道:“未得紫金钟示警,未有解封之令,你便擅闯禁地,还胡言乱语,扰乱镇守者心神,该罚!” 就是青云真人,向来也对自己的冷面大弟子有些敬畏之心,女儿被训斥,也只是略一蹙眉,露出几分惊色。 寇婉死死咬住嘴唇。 她一点也不奇怪大师兄为何知道此事。 整个雪山派都知,大师兄是雪山剑派唯一一个不修剑术之人,十几年来,钻研的都是阵法,幻术,符咒等,精通封印术,禁地属他管辖。 禁地内的法器,紫金钟是他的。 门上挂的八卦镜,能阻挡所有非雪山派的人进入,那也是他的。 似乎他一直通过某种方法监控禁地,可以说,禁地里跑过一只耗子,也逃不过大师兄的感应。 寇婉慢慢跪下,哭道:“寇婉该死,寇婉领罚。” 一众弟子都愣了下,青云真人这才想到,那日出事时,寇婉也在禁地。 因为魔怨的缘故,雪山派划定了禁地,并不是所有弟子都允许随意出入。 每日只有当值的内门弟子可进入,另外紫金钟钟声响起,代表封印松动,左近弟子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加固封印。 再来就是像眼下这般,出了大事,禁地暂时解除禁制,众人可自由来往。 话虽如此,可门规千千万万条,肯严格遵守的都是圣人。 这禁地好些年都没出过乱子,大家不说放松警惕,但也没那么紧张。 张三做镇守者,李四过去送个茶水点心,都是常事。 所以,小师妹出现在禁地之事,情况那么乱了,大家也没心思在意。 辛不弃一敛长袖,冷声道:“依门规,杖三十。” 薛羽心道:果然来了。 他本心存侥幸,现在看,无论如何糊弄不过去。 不等寇婉情绪崩溃,薛羽屈膝,慢慢跪下,艰涩道:“是薛羽让小师姐误会,以至于小师姐犯错,薛羽请罚。” 寇婉一怔,心下茫然无措。 受罚她不怨,可误会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面面相觑,其实都不怎么清楚这里面的因果。 到是底下年轻的弟子们心里多多少少有数。 薛羽同寇婉的关系亲近,长辈们或许看不出,好些年轻弟子都看在眼里,也不是没有嘀咕的时候。 辛不弃神色不动,冷淡道:“你喜欢寇婉,寇婉喜欢你,寇婉悔婚或不悔婚,都不触犯门规,我罚寇婉,是因她擅闯禁地,与你无关。” 话音落地,青云真人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胸口滞涩。 “什么?” 寇婉只是哭,并不言语。 青云真人看着女儿,不敢置信:“你们!” 若是叶梦然平安无事,这事掀出,青云真人固然生气,可也不至于因为小儿女们的感情纠葛,气得太厉害。 但现在叶梦然尽忠职守,阻止魔怨泄露,为此被侵染,主动入寒潭,还不知将来结果如何。 偏偏这时候,未婚妻还与旁人有私情,让青云真人如何忍心? 辛不弃却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入寒潭,盯着自家师弟苍白的脸,忽然抬足踏入。 “不弃!” 青云真人惊呼。 叶梦然登时惊醒,吓得差点从寒潭中蹦出,连忙凭空画出两道符咒,将封印结界向外平推,险之又险地把辛不弃推出寒潭。 “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叶梦然积蓄了些力气,眉目一转,连忙道,“师兄,我觉得我找到消灭魔怨的法子了,保证没说谎,只是需要时间。” 眼前的界面一闪而逝,杨玉英原本的思维冒了一下头,剧痛登时来袭,吓得她连忙缩回去,却是瞬间冷汗涔涔,连呼吸都艰难。 辛不弃似乎没听到师弟的话语,抬起手臂,手臂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张口,有些失声,半晌才道:“……很痛。” 一众弟子惊愣当场。 徒欢等人更是种种悲愤忧伤由心而生。 雪山派世世代代延续至今的宿命悲剧,就在今日,又复现于眼前,可是和过去,其实不同了。 徒欢咬了下嘴唇:“梦然师兄,你真了不起。” 过往出现过无数次,门中弟子被魔怨侵染,每一次送弟子入寒潭,或是由师长亲自结束弟子的生命,都会掀起巨大的风波,闹出无数的是非,多少人恨,多少人痛。 从来没有一次,被魔怨侵染的弟子能从头到尾,镇定自若,不怨不恨。 那些恨,那些怨,都是束缚雪山派的诅咒。 平日里那些安闲的,美好的,只知修行的快活时光,在这些面前,瞬间会变得虚假的厉害。 现下,叶梦然却仿佛打破了诅咒的怪圈,虽也身染魔怨,进入寒潭,带来的依然是温柔的宽慰。 徒欢甚至无法清晰地表露自己的情感。 他只是觉得,将来若自己遭受魔怨侵染,一样还是会害怕,但是,只要想到梦然师兄的表现,他说不得也能坚强些,不那么丢脸。 他们自幼生在雪山,长在雪山,父母长辈都一生为压制魔怨奋斗,虽然偶尔也会抱怨,凭什么他们要接受这种命运,可自幼得到的教导,依然根植在脑海深处。 抱怨得再多,真到了需要他们牺牲才能封印魔怨的地步,不敢说全部,但他相信,大部分雪山弟子都愿意付出自己能付出的所有。 不光是徒欢,雪山派一众弟子心中都有些五味杂陈。 时间一日日过去。 叶梦然始终没有离开寒潭半步。 这日,徒欢照例到禁地检查封印,顺便给自家师兄最喜欢的两盆小雪松松松土。 徒欢勤勤恳恳地搬动和他差不多高的雪松盆景,挪动到有阳光透下的方位。 小雪松仿佛舒展开枝桠,笑眯眯同徒欢打招呼,还散发出一点松香味,让人一闻就神清气爽。 徒欢喜欢的简直想把这两盆雪松给偷走了。 摆好盆景,松土施肥,折腾完,徒欢又调头给自家师兄准备饭食,所有饭食拿一个大木盆装了,推到水中央。 “咦?” 把木盆一推,徒欢忽然揉了揉眼睛,“师兄,我怎觉得,那团‘魔怨’好像小了些?”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叶梦然闭目养神,根本没听到徒欢的问话。 徒欢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魔怨有点精神不振,反正没以前那么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又挪了挪盆景就转身离去。 或许是他眼花。 雪山派的弟子们,谁不希望魔怨这团恶心东西立马消失? 晚上,穆胜宇和徒欢一起来看叶梦然,他竟也觉得魔怨似乎有些不对。 “师兄也觉得魔怨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青云真人,门中长老,数位大弟子都到齐,经过一番最严密的判断,青云真人断定,魔怨的核心,黑雾最中心的部分,那个像老树根一样皱皱巴巴的漆黑椭圆形,小了半公分左右。 “绝对不会错。” 青云真人神色凝重。 “多少年了,我就是闭着眼也认不错分毫,它就是小了。” 叶梦然:“……” 禁地里忽然嘈杂的厉害。 叶梦然一边抵抗侵扰,保持神智,一边放开自己,任凭魔怨核心闯入,再吸收寒潭寒气,消磨魔怨核心。 因为随时在调整内息,自创功法十分不完善,所以很牵扯精力。 一连串的程序走完,人都累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歇一歇,外面还……这么吵。 可全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还有一个是他师父,又能如何? “师父,我说过,我想到了消灭魔怨的办法,只是需要时间。” 叶梦然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道。 青云真人愣了下:“啊?” 几个长老对视,不禁也有些恍惚。 雪山派几百年绝望,拿魔怨没法子,现在,自家弟子说,可以了? 事实上,若非亲眼所见,一开始真没人信他,只以为他故意安慰他大师兄,还有他们这些师长而已。 “魔怨本能地会入生灵体内寄生,我放开身心,容它进来,再调整‘昭明决’束缚,吸纳寒潭寒气入体,寒气自然能转换魔怨核心。” 叶梦然一笑,“说起来,我们雪山派的内功心法,本就是为了克制魔怨而生,这一点也不难。” 不难? 徒欢已听得毛骨悚然。 魔怨入体之痛是一难,保留理智是一难,寒气入体堪比削骨噬魂,又是一难,漫长的时间更是难上加难。 一旦开始这么做,魔怨寄生,雪山派就真的再不敢放人离开寒潭了。 要彻底消磨掉魔怨,需要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八载,还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生一世? 或许依旧不足够。 三年后 雪山派风景如旧。 寇婉历练归来,神色略带些颓废迷茫,早没了当初的鲜嫩,出门在外,再没有会和家人一般怜惜她,珍爱她,短短时日便是身心俱伤。 回家第一件事,寇婉赴禁地见师兄。 一进入禁地,她满怀心事,一身疲惫,却还是忍不住一笑。 墙角搁了一个巨大的棉垫,上面趴着只毛茸茸的大狗,瞧着像狼,皮毛特别厚,在这等阴冷之地,居然也能睡得香甜。 雪松盆景三个,修剪的很是精致。 地上扔着只木桶,里面一堆果皮,一堆瓜子壳。 寒潭里漂浮一木板,上头扔着些画册,文玩摆件,书本等。 寇婉的神色略微柔软了些。 大家明明知道,人在寒潭里,根本不可能有心思欣赏赏玩书画,文物,也不会有精神读书。 甚至岸上这些猫猫狗狗,雪松,各种让禁地增色的摆件,都没甚用处。 可是梦然师兄要这些东西,好好地摆着这些东西,师兄弟们心里就是会舒服些。 至少能欺骗自己,梦然师兄没有受太大的苦,他只是和师门长辈一样闭关练功而已。 “师兄,发生了很多事。” 寇婉轻叹,“很多,很多。” 师兄出事一年后,薛羽便坚持离开雪山剑派,去复他的仇。 寇婉受了罚,雪山剑派的杖刑不比寻常,便是对她从轻发落,她也伤得三个月没有下床。 这期间,薛羽一眼也没看她。 可寇婉还是追着薛羽一起离开了。 当时雪山剑派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禁地,都在叶梦然,都在魔怨身上,哪里有精力去管小儿女们的那点恩怨是非。 整整三年,薛羽时而冷淡,时而亲密,两人分分合合无数次,寇婉受过伤,吃过苦,然后,薛羽遇到了纯真无邪的罗静。 罗静是罗家的女儿。 罗家是覆灭薛家的凶手。 “薛羽说罗静是他手里的人质,可是他给那人质烧水,替那人质做饭,哄那人质睡觉,罗家人派了杀手杀他,他为了护那人质受了重伤,想也没想起我。” 寇婉没有哭,似乎连眼泪都干涸。 “大概都是报应,我负师兄,师弟负我,因果轮回,谁也逃不脱。” 叶梦然睁开眼,看着寇婉在岸边神情低落,伸手一弹,木板上一个陶瓷套娃就落到寇婉手里。 “别哭。” 他笑了笑,“小师妹仔细想想,我都这么惨了,你见了我不笑,还非要哭,合适吗?” 寇婉一愣,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她便心头酸涩,一时忍不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师兄这么好,为何自己不爱他。 薛羽那么坏,为何自己偏爱他。 自己这么坏,为何受苦的不是自己? 师兄那么好,为何偏要受这人间苦? 寇婉哭啊哭,哭啊哭,哭得嗓子沙哑,哭得叶梦然都头疼,辛不弃才过来把她给拎走。 哭了那一场,寇婉的情绪到是好了,有几次来给叶梦然送饭,少了几分温柔腼腆,到多了几分刚强。 这日,叶梦然打坐许久,精疲力竭间,就听外面有嘈杂声。 “怎么了?” 门口守门的小弟子一脸的惊惧:“薛羽小师叔让大师伯抓了回来,说是要把他逐出师门,废其武功,大家都去试剑堂看呢。” 另一小弟子也有些心有余悸:“听说薛羽犯下大错,滥杀无辜,被碧游宫的师兄抓个正着,两人交手,他还伤了碧游宫的师兄,大师伯就亲自出山,清理门户了。” 试剑堂 薛羽面上一道疤,鲜血淋漓,死死咬紧牙关,抬头怒瞪辛不弃:“我不服,你根本是公报私仇,要为你师弟报仇罢了。” 辛不弃也不说什么你也是我师弟,同为雪山弟子的话,一掌劈其丹田,内力倾吐。 薛羽惨叫,瘫软在地,面色如土。 丹田一废,从此他再也无法习武。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窗外阳光明媚,雪山派还是那般鸟语花香,遍地冰寒白雪间,有着说不出的纯净美。 薛羽眼前却再无光明。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辛不弃,厉声道:“天底下多少恶人你们不去管,我不过报仇而已,为何要这般对我!是,我学了你们雪山派的武功,你们不乐意,拿回去便拿回去,可……凭什么废我丹田!” 普通人也还罢了,习武之人,陡然被宣告从此一生只能做个寻常人,再无拥有力量的机会,更要痛苦百倍。 “分明是因着我与寇婉之事,损了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颜面,你们故意害我!” 辛不弃从来不会解释,只挥挥手:“扔出去,他是死是活,与我雪山派再无干系。” 薛羽虚弱无力,四肢拖着地,被拉出试剑堂。 他心中终于戾气横生,破口大骂:“你们这帮伪君子,全是伪君子,什么雪山派,什么门规戒律……不过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一众雪山弟子齐齐看他。 寇婉心里一堵,走上前拦路,望着薛羽叹了口气。 薛羽一见是她,更为暴怒:“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在江湖上吃苦,要离开我,我也没拦着你,你是有多歹毒的心肠,竟眼睁睁地看着……呵,是了,你的心根本是石头做的,没有血肉,幸亏你没和我继续纠缠,否则我做了鬼也不安心。” 寇婉心下一空,到越发看清楚薛羽是何等样人,她好长时日噩梦连连,走不出来,回到家里才好些,此时却觉得心里空一空,也很好,轻轻摇头叹道:“你觉得你没错?”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何错之有?” 寇婉叹道:“罗家三百二十一口,老弱妇孺,家中仆从,都死在你手里,你先下毒,复凌迟,屠尽了罗家老少。” “那是他们活该!”薛羽眼睛充血,“老弱妇孺吃的是罗家米,用的是罗家的钱,罗家犯下的罪孽,他们凭什么不一同承担?换做前朝,一人十恶不赦,还株连九族!” 寇婉点头。 “算你有理,可我们雪山派不认这道理。” 她叹了口气,“你怎么报仇我们不管,可门规在,我们雪山派的武功,不能让你用来这般报仇,所以,我们自要收回。” “你这条命,要不是我爹救,也早就成了野狼口中亡魂,所以你的命,是我爹爹给的,我们雪山派给的,你再有道理,也不是我们的道理,便不能让你用你这条命这般报仇。” “薛家八年前被灭门,罗家不少仆妇丫鬟,都是这些年才添置的,早年他们是大盗,如今改头换面,修桥铺路,假扮善人,他们有罪,死有余辜。他们后来买回去的仆从,聘回去的教书先生却无罪。” “才进门两年的新妇,手上没染着血。” “罗静身边养的两个丫鬟很是无辜。” “罗家几个姻亲家,都是寻常买卖人家,犯下最大的恶,也不过是缺斤短两罢了。” “这些罗家人,在你眼里一样食了你们薛家血换来的钱粮,可在我们雪山派眼中并无那么大的罪恶。” “你报仇时错手杀死的卖花女,只因为骂了你两句,就让你一剑杀死的打更人,更是无罪。” “只是我们不爱杀人,所以你这条命,我们就不收了,这身武功,却是非收回不可。” 薛羽神色阴晴不定。 寇婉说的这些,他都不大记得了,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哪里能都记住? 此时略冷静些,他也有一点后悔,当时怒火冲天,失去了大半的理智,整个人都被愤怒掌控,只想复仇,除了复仇,他再也想不起其它。 沉默许久,薛羽轻声道:“我其实……知道错了。” 自从爱上罗静那样如春日树头一枝粉梅一般的姑娘,他心中的杀性已渐减弱。 他已经想过,报仇之后,带着罗静逍遥江湖,纵横四海,今朝看北海之韵,明朝听南海波涛,若真有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只是现在,他再不敢存此妄想。 他失去武功,又杀了那么多人,罗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有三五姻亲好友,这些人的武功不算什么,可对付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却再简单不过。 对罗家,他下了多大的狠手,他心里明白,没奢望对方的亲故们不来报仇。 薛羽整个人的精神气顿时败坏了下去,却忽然落了两滴泪,轻声道:“婉婉,看在我二人恩爱一场的份上,请你帮我看顾罗静,她……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说完,薛羽便猛地向前一扑,要扑到旁边假山之上。 寇婉瞬间踩住其衣摆,让他踉跄跌倒。 “你若求死,劳烦出门再死,我们雪山派懒得为你收尸,你那些烂了的骨肉,也别污染我们的家。” 薛羽一愣,就被拖着丢出了大门。 他迟疑良久,想着刚刚寇婉面上冷静的,毫无波澜的神色,终究没再寻死。 若他的死,不能换来雪山派对罗静的几分照顾,那他死有何用? 罗家的亲故们不会放过自己。 罗家那些年造孽也很多,如今只留下罗静这一个遗孤,那些被罗家害了的人也一样不会放下仇恨。 薛羽咬咬牙,勉强撑起身体,一步一挪向山下走去。 他受了些伤,可辛不弃下手很有分寸,他的虚弱感,更多的是感觉上的,一路下山,到也没遇到危险。 寇婉盯着大门看了许久,不禁心头酸楚。 为什么,她和薛羽会变成这样。 薛羽曾经满腔怨恨,可也心思细腻而柔软,她的爱,正是因怜惜而起,因他细心的关照而浓,再怎么样也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明明时光还未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似乎才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 叶梦然也没想到,薛羽会落个这般下场。 他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雪山派所有人这几年把所有的精力都搁在禁地和寒潭,好几次,大家尝试和叶梦然一样,进入寒潭里帮着消磨魔怨。 叶梦然极力反对也无用,只是无论哪个弟子试过,片刻都坚持不住,一旦入了水,就只求速死。 辛不弃性子最硬,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从来没人敢再试第二次,他偏不,每每吓得叶梦然浑身冷汗,甚至直接就说自己是体质特殊,痛感不明显,所以他不怕寒潭,旁人却学不得。 奈何辛不弃不信。 “你最怕疼了,小时候练剑,划破一点皮也敢一哭一整日,烦死人。” 奈何再痛苦,他也不是不能忍,唯独魔怨这东西,抵抗不了,就是抵抗不了。 总要叶梦然放血来救,辛不弃也不肯。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转眼便是十载。 十月飞雪,雪山的山道上明面还是积雪覆盖,丛林密布,森寒可怕,可实际上,雪山剑派的小弟子们早在月前就把整个山道清理得干干净净。 撒过药,毒虫不敢近。 大型猛兽也被驱散到更深处的山林中。 附近只留下时常和弟子们玩耍的各类猴群和小动物。 雪山派要纳新人了,弟子们早就很激动得迎接来一批新同门。 不光是宗门驻地要威严壮阔好看,周围也要干净,否则新师弟师妹们不知路,又淘气,还没学到太多本事,再误入危险地界怎么办? 雪山剑派很少大范围地招收弟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弟子们出师以后,想收徒弟了,可以趁着下山游历的机会,寻找称心如意的小徒弟带回山门。 说起来还是以前的师门长辈们带的头,后头的弟子也犯懒,大部分都动了心思,就跑到各地的抚孤院,或是灾民集聚的地处,随随便便就能看到成千上百的小孩子。 从这些人里细选自己中意的,直接领回去一点麻烦都没有,省心又省力。 青云真人就很以此自得,毕竟像他大徒弟辛不弃,还有二徒弟梦然,都是他下山随手就捞回来的,资质个个绝顶,心性也好,完全不用他多费心。 瞧瞧碧游宫,跟他们雪山剑派做上下邻居做了几百年,早前还听说,碧游宫初代,次代宫主都玩过斩尘缘。 什么叫斩尘缘?选中了中意的弟子,去把人家父母亲友全都杀个干净,孩子带回去就彻彻底底是自己的了。 结果雪山剑派还没建立,碧游宫就把自己给玩死,教出个妖孽亲传弟子,不光造反囚了师父,还把碧游宫的宫彻底改头换面,从邪魔外道,变成了惩奸除恶的名门正派。 当然,要不是如此,估计碧游宫也不可能延续至今。 便是改了做派,碧游宫收弟子也没雪山剑派这般随意,每年都有专门负责收弟子的长老出面,走遍大山南北,寻找最合适的弟子,那是资质,性情稍欠缺一点都不要。 “可他们那么选出来的徒弟,也没比我家弟子好,他们大弟子黄飞,比得上我们家辛不弃吗?他要敢说比得上,让他问问自家的女弟子去!” 青云真人一向好脾气,但是毕竟做了多年邻居,难免有点攀比心。 尤其是碧游宫的人,见到雪山剑派的人,莫名其妙就多出几分优越感,让青云真人不大高兴。 武功如何先不提,辛不弃生得身材高大修长,面容英俊,虽不修剑法,但阵法,幻术超绝,比起修得钢筋铁骨的黄飞,只看也高大上的很。 话说,碧游宫的人其实对此也颇为无奈,当初选弟子的时候,黄飞年纪小,长得好,比同龄人高大,五官也端正,资质不错,还能吃苦,又有缘分,于是就收回来做了亲传弟子。 谁知道萌萌哒小男孩长大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还非喜欢锻炼筋骨,把自己硬生生练得刀枪不入,而且长到十几岁就是一张三十岁的脸了,再没变过。 养大的徒弟就是长得再歪,那也不能扔了,他们有什么法子? 雪山剑派收徒收的少,每回新弟子入门,大家就不免很高兴,总要好好摆几日师兄师姐师叔师伯的架子。 “前面是试剑堂,平日若师祖未曾闭关,会在试剑堂讲学,大家若是有空都可以去听听。” 浅蓝色道袍及身的徒馨,特别温柔地叮咛身边三个崭新道袍的小师弟和小师妹。 她是徒欢收的弟子,也才入门三年,刚刚十四岁,第一次被师父郑重交代差事,自然特别认真,领着新的师弟师妹们去安顿,一路上详详细细介绍宗门的情况。 不光是作息时间,到什么地方练功,诸位传功长老都有什么习惯,需得尽快背门规戒律之类。 还有到哪里吃饭,食堂哪个窗口,哪天的伙食最好,到什么地方洗澡,想偷懒的时候该去哪里等等,她都讲得明明白白,很快就让身边三人都放松下来。 徒欢如今做了雪山派传功长老,徒馨是他长徒,身份尊贵,被她亲自带的三个弟子,都是最被青云真人和长老看好,准备入内门的嫡传弟子。 这三个,最年长的才十岁,是山脚下的村民,叫孟长善,是主动登山求拜师。 今年负责选拔弟子的是寇婉,寇婉虽也做长老,但寻常只负责照管弟子们,算是最清闲的一个,所以选拔弟子便让她去了,寇婉眼力不差,挑的弟子都有可取之处,瞧了瞧孟长善的根骨,就收了他。 另一个弟子是个女孩子,叫周淼,来自碧游宫。 碧游宫三月前在外面打掉了一群拐子,带回来好些女孩儿,结果这孩子在碧游宫里待了三个月,整日只想练剑。 这几个月外面起了些变故,碧游宫和雪山派同在雪山,又有交情,便免不了互相援手合作,算是正值蜜月期。 碧游宫的人看这小丫头挺有天分,干脆就送给了雪山剑派。 第三个弟子年纪最小,七岁,叫冷越,是辛不弃带回来的,好像是从狼嘴里把人夺下来,一摸骨头,哟,行了啊,而且刚从狼嘴里出来,就吃了两只烤鸡,啃了三张饼,嗯,心宽! 于是辛不弃就把人领回家,打算看看他师弟要不要,叶梦然不要,他就收下当徒弟了。 徒馨看着身边的三个小弟子,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身为师姐的责任感来,刚打算送他们去房间,就见孟长善盯着远处发呆,登时吓了一跳。 “别看了,那里是雪山派禁地,绝对不许靠近。” 徒馨摇摇头,连忙领着人大跨步离去。 孟长善笑了笑,很乖巧地同徒馨迈步,心里却想——仇人就在那里面。 他爹爹临去世前和娘亲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就在雪山派禁地,爹爹的一生被毁,全因禁地里的那个人,爹爹和娘亲才颠沛流离,一生不能释怀。 娘亲不告诉他具体的情况,大约是怕他为报仇受伤,但是父仇不报,哪里堪为人子? 连村子里的老瘸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新弟子们慢慢融入雪山派的生活时,叶梦然……呃,他和魔怨的战斗更白热化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位于雪山派深处的这片禁地,十年扩建了五次,如今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半地下地穴,变成连同地下加地上两座楼,一个连环套院的八字结构。 叶梦然小心地给自己修剪头发。 十年过去,他容貌依旧,不光年轻,而且更见俊美。 就是多年不怎么见阳光,肌肤略显苍白,好在修为日益精进,到是算不上太糟糕。 “……看看,我连头发都会剪了,以前梳头都不会,没人帮忙就是生活废柴,哎,岁月不饶人。” 叶梦然一边说笑,一边喷出口黑血,把碧蓝的寒潭水染出大片的黑晕。 整个寒潭面上响起莫名的呼啸。 徒欢神色顿变。 “咳。” 叶梦然小口喘息,“这几年魔怨竟学会了反抗。” 一开始猛扑,之后躲他,后来发现躲不开,就在他体内捣乱。 只是越这般暴躁,到越发显出虚弱。 呃,其实叶梦然觉得自己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和自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魔怨被清除,有很大关系。 努力是有用的,这一点相当重要。 徒欢坐在岸边叹气。 “都是我们没用。” 这些年大师兄每日不是翻阅典籍,就是跑到禁盯着寒潭水和魔怨。 前几年还因为一个传说,什么五百年前一位女仙,同云州一书生相爱私奔,从天上带下来一件法器,拥有最强的防护能力,大师兄辛不弃就跑云州去耗费了一年,打算寻找传说中的法器给他家小师弟用。 最后当然是找不到。 雪山派古籍堆积成山,里面的信息也多如牛毛,虽说都是长辈们记录,很多甚至是亲眼所见,但时间就是最大的屏障,这么多年过去,还适用的信息也没有几条了。 “十年了。”徒欢抓了把自己的胡子,他都开始蓄须,也开始养徒弟。 “还是没人能在寒潭里保持神智清醒,除了师兄。” 师父他老人家七十年的修为,同样做不到。 “碧游宫的新任宫主最近和咱们关系挺亲近,听说知道了魔怨之事,一直在帮咱们师父一起找各种相关资料。” “不过,不光没找到解决之道,到是发现有几个宗门同咱们雪山派一样,也负责镇守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千百年前就开始了,不同咱们雪山派,人家都是守望相助,彼此间很是熟悉,我看师父的意思,可能也想寻求一点支援。” 正说闲话,就见寒潭翻滚沸腾,叶梦然闷哼一声,唇角,鼻子,耳朵都渗出墨色的血液。 徒欢差一点一抬脚冲入寒潭。 “出去。” 叶梦然一挥手打出一道气劲,将徒欢送走,一团团的黑雾猛地膨胀,笼罩了整个禁地。 徒欢本能地迅速封上几道封印,在门前转了几圈,徒呼奈何。 左右巡逻的雪山弟子听到声响跑过来,刚一接近便踌躇不前。 “大师兄!” 辛不弃点点头,跃上屋檐,盯着禁地深处凝神沉思。 他轻功不算好,此时又急迫,一跃踩坏了砖瓦。 徒欢吐出口气,对闻声赶到的徒弟温馨道:“咱们雪山剑派的轻功《箭疾》,其实在江湖上算是第一流的轻功功法,只是不好练,需悟性。” “门内练得最好的还是上一代执法长老米长老,自从米长老过世,门下弟子的轻功就多平常了。” 徒欢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辛不弃略一低头,轻声道:“没事,都回去。徒馨,你带你几个师弟一起看着些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都好好练剑,不许胡闹。”、 “是。” 雪山派的长辈们因为魔怨的异动,有些心神不宁,新入门的弟子们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说起来,雪山派建在雪山上,门派风气却温柔的像春三月正午的阳光。 弟子们个性虽多不同,可无论是性子慢的,性子急的,好脾气些的,暴躁些的,都被教养得很好,像别的宗门喜欢欺生的毛病,在雪山派就很少见。 当年碧游宫的一个弟子,奉师命到雪山剑派学封印术,据说来之前想了很多应对方略,担心雪山弟子不好打交道,没成想让雪山弟子们温柔款款地招待了半年,回了碧游宫简直变成傻白甜,差点没把他们家门主气死。 为此碧游宫门主每每同青云真人碰面,都忍不住吐槽,各种冷嘲热讽。 青云真人对这个也很无奈。 当年他们雪山派也没这么温情脉脉,和别的宗门比,大哥别说二哥,都差不太多。 自从叶梦然入禁地寒潭镇守魔怨,孩子们身上的躁气全用在恨那该死的‘魔怨’上了,从上到下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怜悯和温柔,待师弟师妹们越发呵护。 同门中人吃住玩练功都在一处,风气同化再正常不过。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新入门的小弟子们正好享福。 孟长善鼓着脸,坐在长凳上等师姐给他梳好头,师姐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一点也没有弄痛他,怕他无聊,刚才过去练功的师兄还给他塞了一盒酸梅和熟花生。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得到过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连他娘也没有这般对过他。 他娘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窗前发呆,对他爹爹也经常一整日无只言片语。 雪山派可真好啊。 孟长善咬了咬嘴唇,不好,他不能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这里的人害了爹爹。 他想起这几日他刻意打探到的消息,他爹爹薛羽以前也是雪山派弟子,后来违反门规滥杀无辜,被废除武功赶下山了。 哼,爹爹才不会滥杀无辜,爹爹平时连飞蛾都不忍心伤害,只是驱散,怎会杀人? 胡说! 钟声忽然响了一声,只是一声,师姐的手就一顿,举目看向东面,神色间有些忐忑。 孟长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好多师兄师姐从试剑堂,校场,桃花坞等等地方出来,向一个方向跑去。 他目光一动,那里就是爹爹口中的禁地? “我也去看看!” 仗着年纪小,孟长善故意装出淘气的模样,蹭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拔腿飞奔。 “小长善,不要胡闹!” 师姐在后头急得跳脚,孟长善只当听不见,很快就冲到禁地外围。 他年纪虽小,可其实以前在家时,底子就打得牢靠,到雪山派后,轻功,武功,剑法都很快学得很像样子,此时运起轻功,速度一点不慢。 禁地外面聚集了好些雪山弟子,乍一眼看去,足有上百。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这上百弟子,皆神色肃穆。 孟长善本想趁着乱,闯入禁地里看看,可在这里一站,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敢动。 前面几个弟子开始都压低声音说话,没多久,声音却是越拔越高。 “长老,如果有需要,请您别瞒着我们,我们都是雪山弟子,当年入门拜祖师爷时,大家都发誓要永镇魔怨,矢志救世的。” “对,长老,我不怕,让我试试去帮梦然师伯,要是不行,我自己死在寒潭里也无怨!” “闹什么!” 徒欢本来就很着急,让这帮弟子们一堵,更是头痛,“这天还没塌,塌了也有你们师伯师叔,轮得到你们逞英雄?都回去做功课,好好练功,管好你们那些师弟师妹师侄们是正经。” 一众弟子踟蹰不肯走。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魔怨以前从没有暴动得这么频繁。” “我从没见过魔怨,可我祖父见过,他那时候还小,在咱们雪山派做帮厨,曾见过一次魔怨爆发,破开封印的场景,当时整个半个雪山都被黑气笼罩,雪山弟子前赴后继,死了一百二十九人才把魔怨又镇压回去,时至今日,我祖父每每提起此事都泣不成声……若是魔怨再次爆发,那……” “那我们也愿为之赴死。”旁边一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深蓝色道袍的弟子,走出去一步,对徒欢道,“师兄,我不怕死,早做好心理准备了,梦然师兄不是已有处理之法,教给我,也让我试试。” 徒欢一噎,看着自家师弟亮晶晶的眼,哭笑不得:“你个小毛孩,知道什么生死!”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就是这帮小孩能诚心正意地说这种话。 何况,寒潭那地方,又不只是区区一死。 “忙着呢,别裹乱,都回去!” 徒欢着实没心情和自家这帮小家伙们纠缠,“馨儿,别愣着,带他们走。” 孟长善目光闪烁,不停地往里面钻,踮着脚打量禁地入口。 说是禁地,其实没有什么铜墙铁壁,连门都没有,把它当禁地,它就是禁地,不当回事,也不过是自家后花园罢了。 此时人多,不好闯,可他探清楚地形,想进去也轻而易举。 徒馨连忙过来,连说带劝地把一众弟子哄回去,一眼看到孟长善,揪住他一起走。 “往日觉得你小子比周淼丫头沉稳,怎也这般喜欢热闹,迷踪步练好了吗?拔剑拔了多少次?今日早课做好了没有?都没有还敢来看热闹!” 徒馨一边摇头,一边把孟长善提溜去静阁。 新晋弟子们头五年,每日都要去静阁上早课,学门规戒律,也学雪山派历史。 弟子们入门之前,雪山派的宣讲使便与他们说得清楚,雪山内门弟子担负重责,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因魔怨而牺牲,若是不能接受,雪山派绝不留人。 不过说明归说明,新弟子们还是很难了解魔怨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入门后才详细解释。 静阁门口,一身略显陈旧道袍的老道,瞧着孩子们跟赶鸭子似的被赶进去,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要我说,你们雪山派都是骗子,说是提前说清楚了,可一帮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的娃娃,能知道什么?还不都懵懵懂懂,由着你们说白就白,说黑就黑!” 静阁负责讲学的弟子们尽皆苦笑,到是不敢反驳。 老道摸着灰白的胡须,也不进门,就在后门叹气:“将来你们就是去做贩夫走卒,也比入这破地方好,进了雪山派,生死不由人了。” 他一连道了三遍不由人,调头步履蹒跚而去。 孟长善一个激灵,死死盯着那老道的背影。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 他入雪山派来,所见所闻,处处光明,可他不信,爹爹那么恨的地处,把爹爹害死的地处,怎会没一点黑暗? “梁,大庸三年,魔怨侵扰蕲州,整个蕲州十室九空,血流成河,大地一片焦土,处处如魔域一般,末世景象,但凡见到的,无不惊惧骇然。” “幸有樵夫辛言挺身而出,舍身束魔,经我雪山派祖师紫光真人帮助,入我后山寒潭,从此魔怨被镇,世间太平无事。” 吹嘘! 沽名钓誉之徒! 孟长善低头坐着,暗自腹诽,努力让自己入耳不入心,反正不能当真。 “雪山派镇压魔怨多年,屡有弟子牺牲,直到十年前,门主青云真人次徒叶梦然,舍身入寒潭,束缚魔怨十年,不出禁地半步,苦思消磨魔怨之法。” “叶梦然天纵奇才,由本门‘昭明’心法,改创‘辞命’心法,以自身为囚笼,十年来日日不停歇,围困消磨魔怨,至今已有成效,也许不需太久,咱们雪山派弟子,就都可以散去了。” 孟长善眯了眯眼:叶梦然?害父亲之人便是他? 什么魔怨,什么寒潭,能有何了不起! 孟长善下定决心,要练好武功,去杀了叶梦然,接下来好几日,他一边习武,一边打探禁地的情况。 如今全雪山派都关注禁地,他的打探也没人觉得奇怪。 除了打探禁地,他还打听薛羽。 薛羽之事发生不久,门中好些年轻的弟子也知道,提起来自然没有半句好话。 他曾造下杀孽,当时死得无辜之人有许多,碧游宫的人正好撞上,也救下了几个。这些人也有就留在碧游宫的,每每提起薛羽,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时常怒骂。 雪山派的弟子们也就难免听到些消息。 孟长善越听越气,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什么背信弃义,移情别恋,还滥杀无辜! 爹爹,爹爹怎么可能如此?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孟长善有些茫然,又有一丝不安,可一回神就羞愧,他怎能……信这些? 一时肚子里全是怒火,在脑海里把雪山派上下都摔打千百遍。 睡在对面的小师哥悄悄走过来,给孟长善掖了掖被子,摸着被子凉,又给他搭上一条毛毯。 孟长善:“……” 他只去报仇杀了叶梦然,还是不要火烧山门了。 上山之前孟长善特意去研究过,怎么放火,什么时候放火烧得更快更旺。 此时这等心思却是全然不见。 雪山派里,大多数都是好人,这么多年轻的弟子,十年前还是小孩儿,想必与他父亲无关,他也不能胡乱迁怒别人。 屏息凝神,又等待许久,等到对面的小师哥睡着,旁边的冷越也呼吸深沉,孟长善悄悄从被子里钻出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沿着自己看好的路线,穿过后园,直奔禁地。 孟长善轻功练得不错,运气也好,胆子又大,今晚正好赶上叶梦然想吃宵夜,禁地里灯火通明,好多人进进出出给他送吃送喝,值守的护卫就有些放松。 他还真被当成送饭的小弟子,在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顺当溜了进去。 毕竟,禁地又没金山银山,谁闲着没事会想混进去?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一进门就撞上一只大狗。 孟长善吓得鼓起嘴巴,眼睛里泪花迸射,那大狗嗅了嗅他,嗅到腰上药囊,舔了舔,撒娇似的呜呜了两声,就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又呼噜呼噜睡了去。 禁地灯火通明。 孟长善都没地方躲避,转头四顾,心下冷笑。 遍地奇花异草,墙壁上名家书画无数,地上的家具他分不出好坏,可看样子也知道贵。 居然还放着个百宝格,上面摆放的东西显然都不是凡品。 石壁上光是灯就有十多盏,各个样式精巧,精工细作,这得花费多少钱? 雪山派里人人说起禁地,说起禁地里那什么叶梦然,都一副他在为天下大义牺牲的模样,瞧瞧这做派,哪里像是牺牲? 居住在这等环境下,十年不出来又怎样? 好吃好喝地供着,闲来有人说话逗趣,无聊还有戏班子过来唱个戏。 这般舒坦,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 说苦说痛,不就是一湖水,冷一点算什么! 轰隆,轰隆。 耳边忽然有奇怪的声响。 孟长善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只见碧蓝的湖水沸腾,里面似有什么东西。 他从小鼻子就灵,感官也灵敏,似乎闻到一丝丝阴冷的气息,还有人在咳嗽。 那人就是叶梦然? 孟长善暗暗咬牙,怒气上涌! 灯光下,水中的叶梦然显得那般年轻,肌肤莹润,想必修为极高。 他爹爹呢?爹爹与叶梦然差不了几岁,却是半生落魄,临死前却是老态毕露,整个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孟长善心下大恨,目光充血,一把把腰间匕首抽出,猛地向着寒潭扑去。 “啊啊啊啊!” 一刹那,孟长善面孔扭曲,全身上下从骨头到皮肉,像是被扔到烧开的油里烹炸,甚至比这更难过,第一秒钟,孟长善想得救,第二秒,他想到了死。 过去这两秒,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砰一声,湖中有人推出一道冲劲,孟长善整个飞起来落到岸上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挣开被鲜血覆盖的眼,好像看到一张很年轻的,颇为无奈的面孔。 孟长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外面脚步声响起,好些人冲到他身边,耳边嗡嗡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 “这小子怎么进了禁地?” 寇婉立在湖边,眉头微蹙,一抬手敲击紫金钟,面色严肃:“加固封印,把这孩子带走。” 今日她负责镇守禁地,只刚刚辛不弃查到一本古籍,有一部分用奇怪的文字记录,就找了寇婉过去商议。 寇婉习武天赋一般,读书却读得极好,精通多种语言,对古文字也颇有研究。 雪山派这些年钻研古籍,她出了大力。 没想到寇婉离开,穆胜宇作为接替者没到的这么一个间隙,就有只小兔子溜进来捣乱。 “没时间管他,先加固封印。” 寇婉低声道。 滚滚湖水翻腾不停,岸上一群雪山弟子,眉眼间都流露出紧张与无措。 叶梦然和魔怨的争斗,肉眼可见地变激烈。不是叶梦然彻底消磨掉魔怨,就是魔怨鼓足力气冲破封印,实力大涨,脱开寒潭束缚,于是大家一起完!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等着最后的结局? 寇婉:“……刚才那孩子怕是染了魔怨,一会儿给他清一清。” 辛不弃匆匆赶到,闻言冷声道:“呵,那么喜欢寒潭水,拎一桶给他洗个澡,保证干净。” 其他人顿时低头不敢吭声。 辛不弃是一言九鼎的人。 可是对一个十岁的孩子,雪山派肯定做不出这等凶残事,徒欢几个忒小心地将孩子带走搁他们家大师兄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善浑身抽搐,意识混沌,他好像在做恶梦,又好像很清醒。 “好痛!” 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新弟子宿舍里蓝色的帐子,艰难地转头,就见冷越坐在床边打盹。 孟长善的脑子还有些木,许久才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瞬间,宛如置身地狱的痛苦出现在回忆中,他砰一声摔在床上,瑟瑟发抖,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那片湖泊,一定通往地狱! “你醒了?” 冷越想了想,“喝粥。” 说着端起桌上的粥,特别僵硬地一勺一勺喂给孟长善。 温热的粥顺着嗓子入胃,孟长善慢慢恢复了一点,舌头麻木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徒馨正好送药过来,一见他醒,也很高兴,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冷,忙低声道:“不要想,定定神,给你煮几副安神的汤药吃,别怕。” 她顿了顿,又沉下眉眼,一字一句地叮咛:“以后千万不可如此莽撞!” 孟长善拼命摇头。 他再也不敢了。 入水的那刻,他忘了爹爹,忘了仇恨,什么都不想,哪怕有人肯杀了他,让他脱离苦海,他也会把对方当成大恩人。 徒馨叹了口气,神色忧虑:“想也用不着叮嘱,但凡经受过的,没人敢再……” “叶……师伯,在那……里头,当真待了十年?”孟长善艰涩地问道。 “是啊,十年。” 孟长善怔然,他心里一空,这一刻不用任何佐证,他其实明白自己的爹爹怕真是犯下了大错,这才有今日的下场。 能在寒潭里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阴险小人? 咯吱一声,寇婉推门而入,先检查了下孟长善的身体,才慢慢坐下轻声道,“你长得很像你阿娘。” 孟长善一愣。 寇婉神色冷冽:“让你进雪山派,是我的意思……我许是做错了。” 孟长善面上不自禁露出一丝恐惧。 徒馨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小师姑,是我的不是,没有认真教导小师弟规矩。” 寇婉摇头,目光悠远:“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我雪山派禁地镇压的东西,一旦放出去会死很多很多的人,所以我师兄受炼狱之苦十年,如今已到关键时刻,不容有半点意外。” 她顿了顿,轻声道,“所以,你若想留在雪山派,就忘了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不肯,现在我便逐你出山门,一切随你去。” 孟长善张了张口,本想很硬气地要走,但也不知为何,这一个‘离’字,在嘴边转了转,竟没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十年后的阳光璀璨 耽误许久,孟长善才抬起头,目光含泪,心下已经纠结成一团,却还是低着头,讷讷道:“我,我还是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他爹爹便是做错了事,身为人子,身为人子…… 寇婉点点头:“随你。” 说完叹了口气,“馨儿,收拾收拾东西,你送这孩子下山去,我会将他的名字从我雪山派划去。” 徒馨左右看看,茫然无措。 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孟长善很硬气地不要雪山派给他的干粮,从床上爬起来,闷头就要走。 他刚出门,外面登时嘈杂声起,雪山弟子们一片慌乱。 紫金钟声与往常不同,急促而沉重。 寇婉闭上眼,食指和中指敲击腿侧,一睁眼,骇然变色。 徒馨嘴唇抖了抖:“小师姑,紫金传令,雪山内门试剑堂弟子防守禁地,凤园弟子驻守雪山,其他弟子立即撤往山下,疏散八寨的村民。” “去吧。” 寇婉轻声道,伸手拔出碧月剑。 自从此剑十年前伤师兄之后,寇婉再未用过它,而是改用‘无伤’,可是无伤不开刃,此时不宜用了。 孟长善眼看雪山派各个院子亮起了灯,所有弟子都离开寝室。 寇婉冷声道:“你自己下山。” 说完就直奔禁地。 孟长善也不知自己想什么,等回过神,已然紧紧跟在寇婉身后到了禁地。 铺天盖地的黑雾汹涌而出。 孟长善脚下发软,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了抖。 半晌他才能动,伸手抱住肩膀,一时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恐惧到连呼吸都觉得肺腑发紧发涩。 这就是魔怨? 他还没有靠近,也不知道魔怨的危害是真还是假,可一看见那黑漆漆的雾气,他忽然就信了,雪山派这些日子教给他们那些魔怨曾造成的恐惧,往日不肯细听,不肯细想,此时全都灌输到脑子里,脑袋生疼。 好可怕啊! 轰隆! 禁地周围的建筑瞬间炸裂,四散飞开,寇婉回身护住众弟子,也包括孟长善,挡去飞来的杂物。 还是有好些弟子受了伤,但没有一个人呼痛。 隔着人群和灰烬,孟长善看到湖面上黑红一片,叶梦然半个身体前倾,死死地抓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指头尽皆裂开,露出白骨。 白惨惨的骨头在灯光下一照,越发渗人。 雪山派的一众弟子都屏住呼吸,神色惶惶。孟长善心下也害怕,一时却移不开眼。 “师伯流了好多血,昨日还放血救小师弟……现在能撑得住吗?” 徒馨喃喃自语,语音未落,就见魔怨猛地膨胀了一圈,咯嘣一声,叶梦然的一根食指断裂,他闷哼了声,用力压缩,魔怨硬生生被他压制住,没有挣脱开。 孟长善牙齿咯吱作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爹爹口中……公报私仇的小人! 莫不是他听错了! 叶梦然头上汗水滚落。 禁地外好些弟子都恻然。 他们的师兄,师伯,是雪山派最有习剑天赋的,剑法超绝,无人可比。 辛不弃死死盯着湖面。 “再布结界,一旦禁地失守,封锁门派驻地,再失守,引寒潭水下山。” 弟子们纷纷应是,各去准备。 青云真人在去年,就已经把门中各项事务都交托给辛不弃,之所以辛不弃尚未继任,是因为他想等自家师弟能出禁地以后,再举行继任门主的仪式。 “神佛啊,请庇护梦然师兄!” 寇婉低声泣道。 孟长善也默念:请上苍保佑他吧。 他第一次忘去那些所谓仇怨,和其他雪山弟子一样,默默祈祷,希望叶梦然能获胜。 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魔怨的力量消减的速度极慢,而叶梦然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精神越来越差。 忽然,叶梦然一踉跄,差点栽倒。 不远处,雪山弟子们也跟着心下颤抖。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好些弟子暗自咬牙。 叶梦然摇摇欲坠,辛不弃默默地提起剑,转头四顾:“该走的都走,留下来有害无益,剩下的谨守心神,若是魔怨寄生,哪怕只有片刻清醒都好,明白吗?” “……是。” 大部分雪山弟子们开始撤离。 火把蔓延到山下。 孟长善也被推搡着转头离开,他一步一回头,盯着禁地的方向,心里忽然特别不安。 他来到雪山派才两个月不到,他必须要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很喜欢,一点也不希望它消失。 “咦?” 孟长善忽然停下脚步。 许多雪山派弟子都转身。 “什么人!” 禁地前的石阶上忽然飘下雪花,雪花里出现一人,此人也穿道袍,深蓝色的,夜色降临,雾气又重,一开始大家看不清,还以为是哪位宗门前辈。 可也只一瞬间,众人就反应过来,这人的气度模样,但凡他们见过就绝不会不认识。 “你是?” 辛不弃蹙眉。 “时盟,藏剑山庄,欧阳雪。” 话音未落,那人就飘入禁地。 辛不弃目光微凝,仔细检查封印,见没被破坏,这才略微放松。 欧阳雪足下轻点,瞬间飞入寒潭。 众人:!!?? 徒欢猛地一拍额头:“时盟?碧游宫的人好像说起过,似乎是在各地镇压灭世危机的什么组织。” 其他人早顾不上这些,紧紧盯着寒潭。 欧阳雪的衣襟被寒潭水浸透,他却仿佛也不知疼痛,一手扶住叶梦然,一手重击湖面,湖面登时飞出一条水龙,卷住魔怨,瞬间结冰,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冰柱。 冰柱在水中迅速震动,越来越快,轰一声爆开,魔怨碎片汹涌而出。 叶梦然双臂合拢,那些魔怨碎片就被拖曳着拽入他体内。 欧阳雪扔出一荷包,叶梦然吐出口气,荷包碎裂,十几颗透明晶石被他一击,纷纷落在湖面,形成了一玄妙的图案,且瞬间发出幽幽蓝光。 随着光芒闪烁,寒潭的水被吸入晶石,又注入叶梦然的身体,他体表的黑气就慢慢消散。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得特别快,两个人看似轻描淡写,可其实细细品味就知,他们竟配合得极为默契,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二人明明从未谋面。 三天后。 禁地寒潭空空荡荡。 叶梦然从禁地里走出,太阳落下,他伸出缠着密密麻麻绷带的手一挡,金色的斑点便落在他的脸上,手臂上,把他苍白的肤色也衬得有了点健康的光。 辛不弃难得笑起来,伸手把师弟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我要继任门主了,你来执戒刀。” 门主若违背门规,三位长老出面,可请出戒刀惩处门主。 每次门主继任,一拜尊长,二拜戒刀。 叶梦然轻笑:“好。”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桂花酿 杨玉英翻了下身,咬着指甲瞪着自己的游戏界面。 角色栏里出现了张卡片,上面的叶梦然遍体鳞伤,双手缠着雪白的绷带,地上躺着一把佩剑。 杨玉英看着叶梦然的手,又用力瞪游戏界面。 这东西要是有血肉,自己非把它蒸、煮、煎、炸了不可。 想一想,她为了解锁角色,费了多大的力气,吃了多少苦头! 杨玉英同叶梦然的同调一提高,叶梦然的所思所想,受的伤,忍的痛,她也全都能清晰感知。 这也就罢了,可说好的鼎盛时期呢? 叶梦然受伤这么重,连双手都废了,这也算鼎盛时期? 可惜,游戏界面没那么智能,乖乖闪烁着温柔的光,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糟糕的事。 杨玉英叹了口气,关了界面,走出船屋。 其实也挺不错的。 回了房间,杨玉英直接躺下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睡得正香甜,就有侍女来报,长平书院有人送来讣文。 杨玉英登时怔了怔,顾不得换衣服,连忙出去,果然见来人穿着长平书院的护卫制服。 看起来还有一点眼熟。 来人披麻戴孝,见到杨玉英跪下痛哭,呈上讣闻。 杨玉英一时都有些慌。 书院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先生,但她回返之前,个个精神抖擞。 读书人乃儒门弟子,也重养生,在长平,先生们早晚都有锻炼身体的习惯,饮食也恰当,虽然有了年纪,可个个都想再教书育人二十载,远不到退休的年纪。 “是谁?” 杨玉英接过讣文,看了一眼,心下震动,精神都不禁恍惚了片刻。 徐山长? 怎么会? 山长年岁还不算大,尚不到五十,又性若孩童,可不似短命之相。 杨玉英心中很是古怪,只觉口中略有苦意,令手下人招呼送讣文的护卫休息,便进屋收拾了素色的衣服换上,一边换衣服,一边不知不觉打开游戏界面,拉出亲友列表。 扫了眼亲友列表,杨玉英登时怔住! 呃,也许此地阴曹地府存在,人死魂不灭? 要不然为什么徐山长的名字还这么亮堂堂? 随即杨玉英就失笑摇头,她到记得蓝星远古历史上有个皇子,出了名的爱办活丧,人还活的好好的,丧事已经办了不知多少回,每一次都借机收礼。 话说,他们家山长不会穷到这地步了吧。 心下一气,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把素色衣服穿戴好,认认真真披麻戴孝。 徐忠明是师长,师父如父,戴孝是应该的。 他不是说自己死了?自己就穿一身白,天天守他棺材前头,让他好好地死上一回。 虽则心下愤恨,杨玉英也知道,徐忠明长平书院山长,是为人师表的,不可能和那荒唐皇子一般胡闹,就是胡闹也只敢私底下,哪有这般正大光明发讣文给学生的道理?这必是有什么缘故。 杨玉英才说要回书院,林官和夏志明就亲自登门来接。 林官一看杨玉英的表情,就轻咳一声:“看来你是知道了?那也不好面无悲意,不妥,不妥。” 杨玉英失笑:“我这宅子水泼不进,不经我允许,蚊子都飞不进来。” 一句话落下,林官面上除了那双红眼睛,就再看不到一点难过,左看右看,看着杨玉英的园子啧啧称奇。 杨玉英摇头:“备水,你们两个去洗一洗。” 这两个人都风尘仆仆,林官也就罢了,夏志明少有这般狼狈,脸上泥水成行,青色的制服都染成了灰。 夏志明本不肯,在一孤身女子家中沐浴,对他来说是件很失礼的事。 只是被林官拖着,一入后院的温泉池,竹林掩映,几十个池子各有各的妙趣,竟也不觉动心。 杨玉英又惯会劝人。 “咱们同在一班,就是手足兄妹,自在些又有何妨?” 夏志明笑了笑,也就应了。 只是入了水,一向爱闹的林官就隐在竹林,不见踪迹。 夏志明也不习惯与旁人共浴,这一回却不自觉想起那小子身上那身骇人的伤。 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不问。 温泉是活水,踏踏实实地泡上半个时辰,由身到心,都变得舒适许多。 两个人换上簇新的衣服,林官甩了甩大袖,笑道:“一看就是新买的,料子一般。” 夏志明冷笑:“就不该给你穿。” 人家杨玉英家又无兄弟,自然没有男装,不现买能如何? 崔家庄贫瘠之地,难道还能给他寻一套上好贡缎的衣裳? 林官莞尔:“我这不是琢磨着,或能得一身美人亲手裁的衣裳?” 夏志明:“……” 虽然从小时候起的交情,但他还是永远摸不清林官这混蛋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说话间,就见几个侍女徐徐穿过园子,头顶上都顶着酒坛,手中也提着酒坛。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杨玉英家贴身侍女姜薇薇,袍子绣了各色灿烂的花,及膝的披风有通红的大毛领,衬得脸蛋雪白,头上金钗银饰样样色色都极精巧。 小姑娘们脚步轻盈,仪态端方,人人貌美如花。 林官轻轻吹了声口哨。 一群小侍女大大方方看他,轻轻一笑,合身行礼。 林官不禁赞叹:“瞧瞧这气派,外头那些大家闺秀们,恐怕也没法子和她们比。我们这位杨美人,出身来历一定不寻常。” 夏志明点头。 这一点上,他难得与林官有相同的想法。 夏志明出身柳国公府,从小到大便是京城头一等的贵公子,见过多少名门千金,论气度风华,杨玉英身边的侍女的确不输他人。 林官笑眯眯赞了姜微微几句,便喝到了上好的桂花酿,入口香醇甘甜。 杨玉英摇头:“你们这帮小丫头献殷勤竟也分人?” 林官面前那一瓶,是所有酒里质量最高的。 杨玉英到还没点亮鉴定技能,不过,自家宅院里所有东西,她都能看到属性。 酒水确实是林官那一瓶最完美。 姜薇薇莞尔:“再美的酒,品不出来也是浪费,小姐又不爱,自然是给识货之人,才不辜负我们这桂花酿努力让自己好喝的辛苦。” 林官登时大笑,美滋滋品了一口,冲夏志明扬了扬眉:“虽你才是无双贵公子,可姑娘们,终归还是更喜欢我。” 夏志明无语。 这一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哭灵 酒过三巡。 杨玉英才沉下脸问:“徐山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志明眉心一跳,吐出口气,正色道:“具体情况不知,只知道前段时间书院里出了些事,有陌生人潜进来,还伤了个先生,虽说被发现及时,没盗走什么财物,可徐山长似乎特别重视。” “衙门来了十几个捕快,结果也没抓住贼人,山长很是生气,说这都快要过年,竟还有人来找他们书院的晦气,不赶紧破案他就要刘知府好看。” 林官摇了摇头:“也就是刘承羽不会办差,换了旁人,早寻一惯犯抓出来交差便是。” 他顿了顿:“许该提醒刘承羽两句?这案子早些了结为好。” 夏志明冷笑:“你到是对这些了解得够清楚。” 杨玉英莞尔:“夏公子一向端方雅正,我在书院见到你生气的模样,到比在京城那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些。” “你在京城见过他生气?” 林官大惊,随即颇感兴趣,凑过来追问,“什么时候,我怎不知道?” 夏志明一把揪他衣领,把人拖回来扔椅子上去。 他最烦林官这种轻佻行为,见到漂亮女孩子总要凑过去献殷勤,一点都不注意。 压制了林官,夏志明继续道:“前几日皇城司的邹宴,忽然潜入咱们书院找山长夜谈,当时我和林官也在,徐山长与邹宴谈完就没瞒我们,说他需死一死,借他的棺木,护送一件东西去京城。” 杨玉英蹙眉:“东西?” 说着转头看林官。 林官一脸的无辜。 杨玉英又回过头,沉吟道:“这法子未免太显眼了些。” 徐山长想送走的明显是件很要紧的东西,看着他都不肯找府衙,甚至不肯找桥头堡的守军,想必就连军方也不相信。 但若自己是要谋取这样东西的人,此等紧要关头,徐山长忽然死了,那么他的灵柩,非好好查查不可。 杨玉英总觉得徐山长这计策有些老土。 林官莞尔:“管他呢,咱们现在就是死了先生的可怜学生,好好给山长哭灵去,关咱什么事。” 杨玉英瞟他一眼,私心里还是觉得,此事与姓林的有关。 当初在眉山被斡国兰苑的高手抓住,那高手要找的,说不定就是山长要送走的那样东西。 山长平日里是个老宅男,能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书院中人,很大可能是林官把难题甩给了山长。 “徐山长的身份可不简单,别看他老人家窝在登州小地方教书,人家的母亲是斡国大长公主,父亲是永宁侯,纵然永宁侯在私德上为人诟病,可能力却不小,和先帝那是拜把子的兄弟,不容小觑。” “别说咱们国家大多数人不愿意招惹他,就是斡国人见了他,一样要恭谨三分。他的灵柩,就算有什么人起了疑心,给他十万个胆子,还敢开棺毁尸不成?” 林官很是悠然。 “徐山长天天念叨,读书改变命运,读书受人尊重,其实,他那般受人敬重,不全是因为他是当世大儒,得万岁爷爱重,更多的是因为他有个好爹,有个好娘,有个好家世。” 夏志明深吸了口气:“闭嘴。” 整日说离经叛道的话,也不怕惹事。 杨玉英轻笑,伸手招呼侍女们打水,都洗过脸,饮过解酒茶,就打发二人去休息。 “明日回书院,早点歇着。” 结果第二天林官就起不来了。 他趴在床上低声哎哟,只呼痛,夏志明拉他一把,他就同杀猪似的惨叫,叫得夏志明都不敢再碰。 杨玉英忙请了大夫过来,大夫一看便笑:“公子这是活动太多,累的,让小的给按一按,上些药,歇一歇便好。” 夏志明:“活动?骑马累的?这才多远的路?” 从长平书院到杨玉英家,不过三日的路而已。 林官哼哼:“累!没睡到无妨,一睡觉一放松,起不来了。” 杨玉英莞尔,请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叫了两个力气大的侍女,给他按了一遍,林官这才被夏志明拖着胳膊,半扶着扔到马车上。 “你坐马车,让人家姑娘骑马!也好意思。” 林官把头从车窗里探出,苦着脸道:“我也想英雄了得,也想在美人面前殷勤一二,可身子骨不争气,我有什么法子。” “滚。” 一路疾驰,终于到了长平书院。 书院已处处挂白。 杨玉英打眼看去,所有留守的,和刚刚赶到的学生神色哀戚,人人穿素服,她走去停灵处看到棺木中躺的徐山长,登时一惊。 不要说她,夏志明脑袋都晕了晕,被林官一手拽住才没摔倒。 那分明就是徐山长。 杨玉英冷静了下,深吸了口气,再看一眼游戏界面,终于镇定下来。 不是徐山长,而且人是活的,大约是能假死的功法,加上很高明的易容术。 杨玉英三人也随着众人进了香。 徐山长的丧事办得相当周到。 各地好些大儒都来了。 “忠明兄,忠明兄,你怎就这么走了,说好的你要临摹一幅《步辇图》,就把《步辇图》还给我的,现在我上哪里去找?呜呜呜呜。” “你个老混蛋,去年刚谋了我三瓶陈年女儿红,说好今年请我,你还没请客,怎么就敢走?” 灵堂里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嚎啕大哭,书院的先生们既劝不住,也不敢劝。 就在灵堂下的地下室,徐忠明一边啃杨玉英送的鸡腿,一边一本正经做严师状。 “玉英,你可莫听这帮老东西的,他们这是故意败坏咱们长平书院的名声,一会儿上去好好压一压他们带来的那几个得意门生,我得让他们瞧瞧,论教学生,他们都不如我!” 杨玉英微笑,特别端庄地道:“身为先生优秀的学生,怎么能在您的葬礼上同人家起纷争?” 徐忠明:…… 而且,人家大儒家的弟子们,也没白痴到会跑老师家好友灵堂上,挑战人家学生的地步。 徐忠明就这么待在地下室里吃香喝辣,认真看自己的丧事,时不时还要出声指点一番,更是非让杨玉英给她做红烧肉吃。 知道他假死的人,除了他的几个亲信,也只有寥寥数个学生,反正他这么想一出来一出,辛苦的都是杨玉英一干学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坏了 “你们今日谁吃肉了?” 曲先生横眉怒目,在静斋绕了两圈,冲眼前一群弟子怒道,“知不知道,今天我有多丢人?” 今日他在灵堂谢那些来悼念徐山长的大儒,空气中就有一股红烧肉的味道经久不散。 那味着实香甜的要命,非寻常的肉可比。 大儒们的神色都很是不对,目露惊讶,大家又不是没有鼻子,怎么会闻不出来。 “霍老先生还私底下同我说,孩子们正长身体的年纪,馋肉也是正常,以咱们徐山长的心性,肯定不会要求学生们都要茹素,可是到底是在灵堂上,收敛些为好。” 曲先生想起霍老先生那古怪的语调,他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要不是霍先生觉得,徐山长刚去,就胡乱传扬这些事,恐怕对长平书院的声誉有影响。这一定也非徐忠明所愿。恐怕早就出口训斥,而不是私底下提醒了。 “你们可真给我长脸,给咱们山长长脸!说,到底是谁!” 杨玉英当时没在灵堂,却也站在外头听训,一时无语,可也不好让其他同学背黑锅,只能叹了口气,准备站出来自己接下罢了,还没动,就见夏志明走上前,轻声道:“是我的不对,曲先生,很抱歉。” 曲先生一愣,随即哑然。 半晌,他自己给夏志明找理由:“是在什么地处沾上味道了?哎,以后可要小心些。” 显然,曲先生半点不信夏志明是自己要去吃肉。 夏公子满脸歉意地点头,就这么认下,这事也便过去。 一干学生都松了口气。 回过神却不免泛酸。 若是换了他们闯这么大的祸,不被逐出书院,也得打手板,说不定打完手板,还得再去抄个百八十遍的书院院规。 可人家夏志明呢,什么事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 林官听到此事,笑的不行。 杨玉英到是有些歉意:“以后再也不给山长做那些菜了。” 徐忠明登时瞠目:“别啊!” 连林官都咳了两声:“做还是要做吧,徐山长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身体,只要吃的时候别开暗门看灵堂就好。” 他闲来在徐山长这里蹭饭,也蹭得浑身油光水滑,脸上冒着光,美得不行,真舍不得这点口腹之欲。 连夏志明都道:“小心些无妨。” 杨玉英:“……” 这长平书院是不是要完的节奏,里头从先生到学生,一个个全不着调。 连夏公子都给带坏了。 林官轻笑:“其实也没什么,听说从灵堂出去,那些大儒带来的弟子们肚子咕咕叫,一出门就溜到街上寻了家菜馆,一人要了一盆红烧肉吃。可见这口腹之欲人人都有,谁也不能免俗。” 杨玉英叹了声:“说正事。” 他们凑到地下暗室这等憋屈地处,老说红烧肉算什么事。 “山长,我也不问你那东西是什么,只是要提醒一句,若真随你这灵柩走,怕是有点显眼。” 徐忠明脸色也阴了阴,他显然极信任杨玉英几个,叹了口气:“没法子,我现在手里攥着的那份东西,关系到咱们朝中许多大人物的身家性命,十分要紧,所以官兵都不能信了。” “前几日往返我书院的信差跌落悬崖丢了性命,有人在书院通往京城的要道上埋伏了人手,这东西实在很难送出去,只能看看我这张老脸管用不管用。” 徐忠明显然也不是不担忧。 “不过无妨,邹主事自有计较,把握还是有的。” “只怕他们不光盯着我,也盯着书院,待我的灵柩走后,大家要千万小心。” 夏志明郑重道:“先生放心。” 长平书院可与寻常书院大不相同,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都习武,护卫也精悍,真若出事,大家好歹有一点自保能力。 杨玉英却一点也不安心:“斡国兰苑里,蛇主那样的高手有多少个?” 徐忠明哑然。 杨玉英叹气:“皇城司要做什么?此地虽是边境,但也是大顺境内,皇城司的高手难道连护送个东西都做不到?他们可是有调动各地驻军特权的,完全可以调可以信任的兵士出马,不用多,三千精兵绝对够用。” 徐忠明讪讪一笑。 杨玉英就明白了。 那帮大人物还不一定是玩什么乱七八糟的钓鱼游戏。 “罢了,本也不是我们一干学生能管的事。” 徐忠明噗嗤一声,随即轻咳,心下显然十分得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他凭什么不能得意,自家学生如此机敏聪慧,别人家的能比么? 他无儿无女怎么的,他有这么几个乖学生,比得过人家一群孝子贤孙。 刚说完孝子贤孙,徐忠明的‘孝子贤孙’就来了。 “徐老爷这一去,膝下连个儿子也无,没人给捧罐摔盆,族里就给他选了个嗣子,阿希,你且过来。” 一身形较矮,圆胖的老人家,伸手招了招,后面就走出来一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长得还好,只是鼻子略高,眉眼间带着些许阴郁。 “噗!” 后头徐忠明喷水,“哪冒出来的!” 他仔细一看,蹙眉,“这小孩子面相不好,一脸尖酸刻薄。” 其实不至于,真要是一看就看不过去的,估计徐家也不敢直接向外推。 徐忠明就是死了,他生前好友无数,不乏位高权重的。 永宁侯府虽然落败了,但也是正经侯府,当今那位陛下肯定关注。徐忠明那个年过七旬的老爹,看起来老眼昏花,可还没糊涂透顶,自家嫡子,就是闹再大的别扭,也不会允许别人给儿子找个完全看不过去的嗣子。 “这孩子叫徐希,是我的小孙孙,自幼聪明伶俐,很乖巧,嘿嘿,别看我不姓徐,这小子却自小在徐家长大,可跟着姓徐,过继给我这位堂姐夫,徐老爷他老人家,我是有点不舍得,可族里做了决定,我也只能割舍。” 矮胖老人家说完了徐氏宗族的决定,就把徐希推出来,让他先给徐忠明磕头。 “给你爹磕头。” 徐希就跪下。 “哭。” 徐希就张嘴大哭,哭声高昂。 徐忠明吓得连鸡腿都掉了。 “赶紧的,笔墨伺候,我要写遗嘱。” 徐忠明脸色发黑,手忙脚乱地在那儿写遗嘱,外面徐希已经哭完了,矮胖老人家特别和气地笑了笑,轻声道:“说起来这长平书院是徐老爷耗巨资兴建的,现下也给我们家徐希继承了,不过徐希和徐老爷不同,对办书院兴趣不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遗书 灵堂之上,所有先生都愣住。 偏偏这矮胖的老人家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希儿已上族谱,侯爷知道此事还特意写了手书一封给我们族长,诸位可以看看。” 曲先生吸了口气,还想着在老搭档的灵前,千万不能怒。 看了手书,到是沉默。 永宁侯今年六十有八,将古稀之年,老年丧子,父子两个再是矛盾重重,那也是亲父子,血脉相连,这手书里虽无明言,可也有懊悔之意,把丧事全权托付给徐氏宗族,也说等嗣子之事办妥了,让人进京,他要看看。 “虽说徐家不打算再开书院,不过,我想各位先生也都全然没必要担忧,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到哪个书院一样是受人敬重的先生。” “学生们想必也无妨,登州还有不少书院在呢,并不差这一个吧。” 众人:“……” 放屁! 我家的长平书院比整个登州其它书院加起来都更要紧! 徐忠明脸色发青。 杨玉英到忍不住一笑:“先生,您‘死’的时候,想到这个了没有?” 那还真……没有! 徐忠明心里淌泪,面上却冷笑:“看来我死的正是时候,我要不死一死,怎么能知道……” 族里还有这种见了鬼的操作! 徐忠明一直觉得自己在族中很有威严,族中的风气也极为清正,他一度是颇为自豪……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一封遗书写出了摇山振岳的气势来。 “快,快,赶紧出去,要是我长平书院出事,我非活剐了那帮混蛋不可。” 徐忠明转了两圈,“徐家人是不是傻?我的长平书院可比永宁侯府都要紧,我死了这帮人就胡闹,想什么呢?” 在他看来,有长平书院在,他就是不做官,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在皇帝面前,他也能有一座位,可若没了这书院,他还能有什么? 徐家也一样,有长平书院在,他们这帮人才能处处得人尊重。 外面徐家族里那位矮胖的老人家面色到是很和煦,说出口的话却差点没让书院的先生们给噎死。 “我们打算收回书院的地皮,改成酒楼客栈,再不然,建成园子也极好,当然,我们不着急,各位可以慢慢搬……” 徐忠明已经在暗室里急得跳脚,催着杨玉英出去。 林官一边笑,一边推夏志明:“让他去宣读,我们之中,这位才是真正能撑得起场面的大人物。” 杨玉英也还好,可一则荣国公府别看同柳国公府一样,都是国公府,但一来在圣心方面,柳国公府占优,再者,夏志明是嫡子嫡孙,名满天下的贵公子,就见京里嫉恨他的人,胡乱瞎传了好几年,猜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便知这人在陛下眼中的地位了。 至于杨玉英,在荣国府老些年,可还是个透明人,外头人说起,也说她是荣国府的小姐,但也不过是说说,实际上没几个真把她当回事。 夏志明也没法子。 外头先生们脸色铁青。 但是,徐山长一去,按理说继承他家业的,自然是永宁侯府,徐山长亲爹还活着呢。 现在人家徐氏宗族里来了人,还为徐山长择了一嗣子,又有永宁侯的手书,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外人罢了,便是不甘愿,也徒呼奈何! “先生。” 夏志明缓缓而入,依次行礼,也同徐家宗族来的人行礼。 礼毕,又上香,才肃穆道:“学生此处有徐山长留有遗信一封,还请先生过目。” 曲先生一怔,接过信看了眼,心下意外至极。 他拿着信慢慢走到窗前,似乎有点看不清,要借一点窗光,倚着窗户,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半晌,幽幽叹息:“原来山长早有遗言,夏公子,你且读一读。” 夏志明点头,接过信,一本正经地朗声宣读了一遍。 他声调悠扬,声音也高,不只是灵堂内的人,外头肃立的好些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玉英在暗室内,一边听,一边都恨不得捂脸。 徐忠明说起肉麻的话,简直一套连这一套,在信里说杨玉英是自己的爱徒,好好描写了一番他的心理状态。 什么得徒如此,平生快慰,什么看见玉英,便觉后继有人,饭也能多吃三大碗(这到不假,他每每跟杨玉英抢饭吃,抢得身边的人都害怕,一老头子,身体毛病不少,却吃得比壮年还多,坏了肠胃怎么办!) 反正有杨玉英在,他腰不酸,腿不疼,连死都不怕了,将来能把毕生家业都托付给徒弟,他想到这个就安心。 至于什么儿子孙子,他根本不稀罕,有学生就足够。 夸完了宝贝学生,就特别高兴地写,他死之后,全副身家都留给爱徒玉英,长平书院也交给她。 总之,一分一毫也没给族里留。 夏志明一边读,徐家那老人家脸色就一点点地变得灰白。 信还没读完,老人已经怒了:“胡说,这必是假的,徐老爷怎会如此!你们这帮人竟然在徐老爷灵堂上弄鬼,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夏志明:“很对得起。” 老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搂身边那孩子,哭道:“希儿,可怜的孩子,你爹死得冤枉,养了这么一帮白眼狼,还敢伪造遗书侵吞你的家财,欺负我们徐家无人,他们对不起你爹啊!” 灵堂上哭声一片,先生们气色也极不好。 在徐忠明的灵堂上闹成这样,他们也面上无光。 那些学生们人人迷惘,大部分都很担忧,不希望自家书院出问题,但那老先生哭得极可怜,口口声声唾骂,说他们欺负老弱,也让人慌乱。 按照当下的道理讲,徐山长去了,他的家财的确应留在徐家,留给人家的嗣子才是。 赵锦一身素服,默默站在灵堂外,神色悲戚。 她自然也不希望长平书院会关门。 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心气再去考另外一座书院。 但是,她更讨厌另外一事,徐山长的家产竟给了杨玉英。 杨玉英也是新入学的学生,凭什么就比长平书院所有学生都更得徐山长的心? 这种念头是毒,她知道的,可她此时却不想约束自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礼 赵锦轻轻地吐出口气,高声道:“长平书院是徐山长一手建立,视若性命,怎能说关门便关门?” 她顿了顿,又道,“这位老先生,你既是徐氏族人,更应明白徐山长的心意,不如听我一劝,书院维持原样,至于徐希小公子,既是山长嗣子,继承山长私财到是无妨,您看如何?” 徐家老人哭声一止。 灵堂内那些先生们都蹙眉,彼此窃窃私语,一时却并不公开表态。 徐家那老人同样暗自忖度。 他们来争产,自是想把所有徐忠明的家财都看做自己的了,白白吐出一大块,还貌似是最大的一块,他肯定不乐意。 长平书院这块地,若是能得到手,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但谁知道徐忠明去得那般突然,竟还能留下那么一封遗书? 长平书院的人瞧着都挺不好对付。 这又不是老家,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的。 徐家这人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虽说不甘愿,还是犹豫起来,只依旧不肯轻易松口。 赵锦轻声叹息,上前一步,细声细语地劝他:“那位叫夏志明,是柳国公家的世子,在京中一呼百应的人物。且……”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别管遗书是真还是假,既然说是留给杨玉英,你怕是很难全部拿到了。” “杨玉英和登州知府刘承羽私交甚密,她母亲又是荣国公府的三夫人,虽生父只是登州军户,不真个是荣国府的千金,在外面也足够唬人。” 赵锦轻声叹息,语调颇意味深长。 “怕她不成?” 老人登时蹙眉,“我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老朽是个平头百姓,可我家这小子,已是徐老爷的嗣子,那就是侯爷的孙子,还怕她一个不知哪家哪姓的黄毛丫头?” 赵锦似是吓了一跳:“老人家千万莫要如此,我这位同窗可不简单……” “我哪里不简单?有空到要请赵同学指教指教。” 杨玉英这才从暗室出来,绕到正门。 赵锦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细语,她还能听得见,却不见慌乱,只是摇摇头,无奈苦笑。 眼下也不是和赵锦计较的时候,杨玉英抬头看向诸位先生,和门外一众同学:“长平书院是先生一生心血,既然留给我,我今日就做一次主。” “曲先生,劳烦您暂代山长之位,顺便请先生们整理徐先生的私产。全部同长平书院一起归公,请刘知府做公证人,徐山长的一应私产,皆用于长平书院教学事宜。” 那边那老头脸色倏然大变,还不等他跳脚,杨玉英就招招手,外面登时冒出来一群身强体健,腰佩宝刀的护卫。 登州尚武,长平书院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经受过严格训练,而且人人都见过血,可不是寻常家丁可比。 起码五十个彪悍护卫一出场,老头的腿就有点软,面上表情一凝,都到嘴边的话不自觉便吞了回去。 “天色不早,请徐茂徐老爷和徐希小公子暂去后院歇息。” 杨玉英平淡地道。 为首的护卫向前一步,冲一老一小笑了笑:“二位,请。” 老头额头上不禁冒出几颗汗珠。 不光是看这些护卫觉得骇人,还有……他自来就没自我介绍,毕竟今日的重要人物是希小子,可对方是怎知道他是谁的? 难道他没来之前,人家就得了消息? 都说聪明人容易想多,其实蠢人也一样爱多想。 这么一琢磨,老头就觉得,最好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方长。 一老一小跟着护卫老老实实离开。 杨玉英这才上前给徐山长进香,且还极为认真。 “先生,你这么一去,学生们也不知多少日子心思不在学业上,或许这次京城大比,咱们长平书院连登州其它几个书院,例如梧桐书院和蒙氏书院都有所不如。” “您以前还打算与江南书院争一争风头,纵然比不了皇家书院,也要在算术一门上压其一头,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呸呸呸呸!” 暗室里,徐忠明捂着头喊头疼,“真要被你个小丫头给气死!” 杨玉英打算给徐山长守灵,所以,徐山长满肚子的抱怨,自然也就无人能听。 赵锦迟疑了下,还是小心走进去同杨玉英解释两句:“……我只是觉得,在先生灵前闹起来不好看,说几句好话,哄一哄那人罢了。” 杨玉英挑眉:“赵同学想得到周到。” 赵锦低下头:“到底是山长的族人,还有一个是山长的嗣子,按理说……身为山长嗣子,继承山长的私财,本是理所应当。” “周到人。” 林官从后头冒出来,懒洋洋地道,“你还按理说,你大顺律考及格了没有?徐山长的遗书你没听是吧?是不是夏志明念的不够清楚?” “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徐山长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钱,他还不能决定留给谁了?” 赵锦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在乎。 林官扭头进入灵堂,跪坐在杨玉英身边,垂目不搭理她了。 赵锦脚一顿,就听曲先生道:“都回吧,累了一日,回去歇歇。” 显然,就是想给徐山长守灵,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赵锦只好慢慢转身离去。 曲先生这才转头瞪夏志明几人,摇摇头:“你们……算了,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刚才那封遗书,的确是徐山长的笔迹没错,这一点,曲先生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但是,看那墨迹,墨汁还没有干,一摸都能摸一手,明显才写的。 “闹什么!” 曲先生也是一头雾水。 夏志明他们也没想半点破绽不留,反正遗书捏在手里,暂时不会给人看。 灵堂里安安静静,三人跪着都有些无聊。 夏志明忽而压低声音:“你向来怜香惜玉,对女子都很温柔体贴,自诩风流君子,刚刚怎么对人家赵锦如此无礼?” 林官特别无辜地看了看他:“你这就错了,我只对美人温柔体贴。” “哦?那你当初去人家猪肉李家,面对李阿娘还笑靥如花,好话一串一串来?” “夏公子,你这觉悟可不怎么高,怎么,二八佳人可以是美人,半老徐娘就不能是美人?八十岁的老妇人就不能继续美?美人永远是美人,你管她多少岁。” 林官笑道。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闲叙 杨玉英失笑,难得在这两人斗嘴时插了一句:“林官此言,深合我心,该赏。” 连夏志明都笑。 林官赶紧哭,一边哭还一边去压夏志明的头,以免旁人再瞧见他的脸。 灵堂里跪的都是徐山长身边最看重的学生,先生在里头,学生们在外头,在此地笑,着实有些不应该。 若是让外人瞧见一星半点,夏志明的名声可就好看得很了。 外头忽然下起雨。 年节将至,早下了几天雪,竟然还落雨。 里面教琴的王先生,忍不住抚棺痛哭:“忠明兄,这必是老天也为你落泪!呜呜呜呜!” 杨玉英:“……” 她就想知道,暗室里,徐山长他老人家,此时此刻亏心不亏心。 又过了三日,停灵就已有十日。 徐先生身边的几个老伴当就操持着要扶灵回乡,点了几个平时常伴徐先生左右的学生,都是男子,只道这几个身强体健。 至于其他几个爱徒,先生早就说过,这种苦差,就不要他们去了。 否则病了累了都耽误学习。 “孝在心,心里念着先生的好就成,这回回乡,千里迢迢,人多也乱,就不要耽误来年大比。” 他们都是相当能干的人,甚至没惊动学生,先生的灵枢就趁夜远去。 徐家那位老人家差点没给气得吐血。 “这是作甚,徐希可是老爷的儿子,就是要扶灵回乡,也该是他去!” 不过这么一口黑锅,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却是不肯接。 徐山长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书院的先生们其实只是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山长的老伙计们要走,他们能如何? 曲先生也好说话:“若觉不妥,去衙门递状纸便是,想怎么打官司都无妨。” 长平书院也不怕被人告。 徐家那老头是一点法子没有,让他这般走,又很是不甘愿。 徐忠明全副身家都留在登州,他们捞不到好处,灰溜溜回去怎么得了? 虽然徐家说起来和永宁侯那是同出一族,可是族中早就落败,像他们家,不说穷得吃不上饭,可因为儿孙太多,着实有点闹饥荒。 这一路上从平州到登州,说起来只四百里的路,花费可不老少。 尤其是临到登州,他还包了个蜂腰肥臀的姐儿,那滋味,美得很,可也耗钱耗得厉害。 如今事没办成,钱可就都得自己掏,想一想就心疼的厉害。 徐家这老头带着个小孩子,硬要留书院,书院的先生们实在是没法子。 至于学生们,除了鸿鹄班的,齐先生留他们下来加课,还有一些武科的学生,也闷声不吭地留下,其他的都让曲先生赶走,毕竟要过年,怎能不回家团圆? 杨玉英和夏志明坐在试剑堂外的凉亭内,一方石桌,二人下棋。 夏志明的棋风同他的人有些不同,到不是多么锋锐,而是有些飘渺诡谲气,尤其喜欢兵行险招,时常会让杨玉英都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杨玉英就着茶水,把这点感触说出来。 “世人常说什么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之类,我看,很有不妥。” 夏志明也笑:“这到是。前朝那位奸相,陷害忠良的事做了多少,好好的江山到有大半是他给祸害了,当时朝中,真正的血流成河,但即便到现在,也没人不承认他有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还长着一张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的面孔。” 说着一笑,“不过我这棋,以前到不这般。” 他以前下棋喜欢漂亮的形,有时候为求漂亮的形,宁愿多失几子。 “全是被林官带坏了。” 夏志明幽幽一叹。 想起他那些年被林官扯着下棋的年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林官也是正经的字不似人,他这人懒散得厉害,字却写得爽利挺秀,当年我们一起跟余周先生读书,习的都是柳字,先生就说我不得其韵,他写得好。” 这话显然就有点不悦。 杨玉英笑得不行。 他们这位夏公子从不口出恶言,也绝不背后说人,除了对林官。 “林官呢?” 夏志明左右看看,想着从早晨就没见他,心中一惊,蹙眉道,“我还是去找找人,那家伙一个看不住,没准就惹下事来。” 他想了想,“曲先生昨日下了严令,一年内厨房不许给做肉,林官莫不是偷吃去了。” 杨玉英莞尔:“别急,那不是来了?” 外面雨还在下。 整个书院到处挂白,生生带出些许萧条。 林官撑着伞,两步进了凉亭,把伞一扔,拿起石桌上的热茶喝了一杯,才道:“外面有点不对。” 杨玉英也不急,轻声道:“要是一点不对没有,怕是咱们徐山长更不安心。” 她虽对徐山长和皇城司的人具体计划不算完全清楚,毕竟信息不是特别全,但是目的总是知道的。 徐山长就不是个很擅长保密的人。 最近皇城司在兰苑的暗谍,带回来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只是情报是以密文书写,暗谍也已死亡,当下无人能解读,或者解读需要很长的时间。 徐山长不知与皇城司有多深的关系,反正是搅了进去,要协助皇城司将这情报送回京城。 但斡国大概也派出不少高手暗中阻拦。 这份情报也许涉及到大顺朝堂中很多大人物,徐山长等担心送不出去,所以才想出借他徐忠明特殊的身份一用,拿棺木送情报。 可到现在,杨玉英也不觉得这主意很靠谱。 这等关键时候,人家斡国的高手们就是顾忌徐忠明的身份,只要那东西真要紧,就不会不动他的灵枢。 但是,她都觉得不靠谱,难道那些在阴谋诡计里沉浸了大半辈子的两国高手们,就没想到这些? “怕是多少有些用这情报钓鱼的心思。” 让那些大人物们主动送上门,不比他们辛辛苦苦解读密文,再行抓捕容易得多?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帮人,没半个字的真话。” 杨玉英叹气,“我现在就想,那份情报到底在哪儿,斡国的人是不是真的消息很灵通?” 夏志明沉默不语。 杨玉英又道:“对方暗中探查长平书院,显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认定那份东西在书院,那么就算山长的灵枢已经上路,就敢保证他们不继续对书院下手?” “学生们呢?这几日走的学生可不少。” “那到无妨。” 林官笑起来,“假期没多少日子,说是放假,可一个个都还在登州,不出登州就不至于遇到危险。就算离开登州,不去京城也还算平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谦虚 虽然林官说无妨,但杨玉英还是有如影随形的危机感。 长平书院是学生们学习的地方,这里每一个学生都只是学子,大顺与斡国暗战,怎能牵连书院? 只是,徐山长就是这么做了。 杨玉英两次提醒他,徐山长只是笑:“不记得我们书院的院训了?” “奉献、责任、牺牲、胜利。” 徐山长平时那么宝贝学生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长平书院与别处不同,进来第一日,学生们就该有觉悟。” 杨玉英摇摇头,就是在星际,军校的学生也同样是学生,成年人没死光,就不该让未成年遇到危险。 不过,只看书院以各种理由把普通学生都赶出大门,还有杜先生那类身体病弱的先生们,也各个都找了借口送出去修养便知,徐山长心中也担心学生的安全。 心里挂着事,可杨玉英在书院里还是行动如常,到不多读书学习,每日遛遛狗,逗逗猫,荤腥不让吃,便琢磨些素斋。 杨玉英往日嗜好鲜辣,爱吃肉,口味偏重,但如今换食素,竟也觉得不错。 她大大方方地折腾素斋,王先生等那些老先生们,还心生感慨,长叹道:“玉英这孩子到越发温柔细致。” 想着,王先生还特意把她叫到身前:“好孩子,不必担忧,老曲虽说禁荤,但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家心里有数,厨房便是给他们做素菜,也没少营养,每日保证每个孩子要吃进去两颗鸡蛋,足够了。” 杨玉英:“……” 总觉得自己在先生们眼中,别管做什么都很伟光正。 王先生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道:“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吃出来了,昨天晚上厨上烧的那个蘑菇,是用猪油烧的。” 杨玉英:“……” 哎,她有什么不知道。 她还知道今天吃的炖白菜,用的是鸡汤,只不过鸡汤撇得特别清,一点油脂都看不见,再者各种蔬菜很多,不注意的只以为汤调味调的够好。 连夏志明估计都吃出来了。 想想也知道,现在留校的可大部分都是长平书院武科的那些学生,每天练武,从早到晚不停歇。 还有鸿鹄班,他们可远不到能辟谷的地步,更不能餐风饮露,甚至吃得不好都不成。 班里日日开小灶,没少食用专门运送过来的灵泉。 真不进荤腥,这些消耗大的学生们,都得病倒。 明年的大比,整个大顺哪个书院不重视?先生们能让学生在吃上出问题? 就是山长去世,也没有让所有学生都不吃肉的道理。 藏了一肚子吐槽,杨玉英面上露出些许恍然,又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什么也没说,就让又关心了学生一回的王先生,很是心满意足。 满足之余,再次想起故去的山长,面对昏昏暗暗的天,浓密的云层,大为感伤。 “徐山长,瞧瞧你这一去,孩子们都跟着吃苦,你为什么这么早走了?” 当天晚上,王先生就弹了一宿的琴。 林官就着琴声写了好几篇表达哀思的诗文。 “现在用不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留几篇诗文作业,到时候就不用写了。” 夏志明简直恨不得把这污染环境的东西按死在外头水池子里。 连自己都想弄死他,等哪天林官被人宰了,他想报仇估计都找不准仇人! 杨玉英过来串门,正好听见,不禁有点懊恼:“我竟没听到王先生的琴曲,早知道也该听听,好趁机作几首诗。” 论诗文,林官是懒,不爱作,杨玉英就是正经的有那么一点不擅长。 到也不是不会,平平常常应付事的诗,她也作得不坏,可总没有一见便觉亮眼的。 上一周目她作诗就很一般,去星际转一圈,说起来也算升级了,奈何在诗文上还是不开窍。 当初长平书院的初试,她什么都答得完美,唯独诗词寻常。 也幸亏是应试诗,大体没几个人能作得惊才绝艳,只要不错就能过得去。 对于诗词,杨玉英一样苦手,偏偏人人都当她是才女,课上先生每每要关注她,她说自己不会作诗,先生们就觉得她是谦逊有礼。 这会儿见林官挥毫泼墨,听听曲子就写好了好几首,轻松得紧,不禁有一点羡慕。 夏志明:“……” 总觉得这位也要被林官给教坏了。 林官扫了夏志明一眼,就知道这位肚子里想什么,不禁好笑得很。 人家杨大小姐还用得着他教? 三人倚在窗前逗咳嗽,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呜呜,汪汪汪,呜呜呜呜。” 那声音又可怜又细弱。 杨玉英蹙眉:“是小乖。” 她连忙推门而出,径直过去,穿过小道就看见徐山长那便宜儿子徐希,一脚踩着一只小狗的尾巴,手里抓着根树枝,疯了一样地狂抽对方。 那小狗灰色毛发,个头只比足踝高一点。 杨玉英冷着脸,吹了声呼哨,周围登时一阵犬吠,十几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围拢过来。 徐希吓了一跳,面上的凶狠还未收起,就露出几分害怕。 杨玉英这才慢条斯理地过去,一手把小狗抱起来,顺了顺毛,笑眯眯地道:“知道我们书院这些看家护院的狼狗,平日里都吃什么?它们最爱啃生人的骨头,我都瞧着小公子脸生,他们怕是更觉得你陌生。” 那些狗应声狂吠,一步步走过来。 徐希吓得脸色发白:“你干什么?你不敢的,不敢的。” “唔,我身为书院学生,欺负小孩确实有碍观瞻了些,不过,狗咬人,似乎不必在乎什么舆论。” 杨玉英抱着小狗转身悠然而去。 徐希见她真不管,周围全是大狗绿油油的眼睛,吓得大哭,先是破口大骂,又呜呜地求饶。 杨玉英一概不理。 夏志明到是有点担心。 林官笑道:“别担心,书院的狗都知道事,比人还聪明,最多吓唬吓唬那小子。” 杨玉英笑着点头。 也确实没出多么大的事,没一会儿就有先生听见动静,把那些大狗们给哄走。 徐希一身衣服被咬得破破烂烂,吓得不轻,却是半点皮都没有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狗祖宗 徐希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吓得不行,徐茂和他都不是那种吃了闷亏肯善罢甘休的人,大骂了杨玉英一顿,还去找曲先生,王先生等告状。 奈何杨玉英那是几个先生的心头肉,在大家眼里无一处不好,怎么会信徐希不信自家学生? 要是杨玉英教训徐希,那也肯定是徐希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忍受的事。 曲先生笑眯眯回过头打探了下,就知道徐希欺负只小狗,让书院的那些狗教训了。 杨同学仅仅是把被欺负的小狗崽给抱走而已,没动徐希一根手指头。 当即笑道:“我们书院养的狗,可是曾经伺候过万岁爷他老人家,多少年了,就是龙子凤孙也是照咬不误,偏偏没人敢动一根指头。” “它们如今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禄,万岁每年都要垂问……刚才徐老说什么来着?不就是区区一条狗?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狗,那个个都是狗祖宗,咱们全书院上下,全登州上下,可没人敢招惹半分,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朝廷的狗,万岁的狗,那就是咬咱们几口,你敢打?反正我们不敢。” 他说着一笑,“这小徐希,莫不是打了?” 徐家老头当即愕然,讷讷半晌,气得肚子疼,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 都说是是伺候过万岁的狗,他能怎样? 曲先生旁边几个学生直翻白眼。 狗哪有那么金贵,都什么年代了,连皇帝上朝都不让大臣跪的年代,几条狗能比人要紧? 可惜,有些人对这话却很是相信。 接下来徐家这一老一少的日子更难过。 那被欺负的小狗小乖,才两个多月,后腿有点毛病,负责训狗的大师傅就把它淘汰了。 小东西不必和其它狗狗一起训练,终日满书院乱转,深得学生们和教职工的喜欢,那是全书院的心肝宝贝,听说小乖吃了亏,连厨房烧菜的婶子大妈,花园洒扫的仆妇都心疼。 徐希两人的日子能好过得了? 这些人有的是手段,让徐希二人有苦说不出。 …… 时间一日日过。 很快就到了年根底下。 哪怕是还有阴霾,书院剩下的那些学生也纷纷起身,写了无数个‘争奇斗艳’的福字,还扎了各色灯笼,把一直被白色笼罩的书院,稍稍衬得有了活气。 杨玉英溜到厨房,拿面团捏了两笼小兔子,正上色,眼前的游戏界面就闪了一下。 杨玉英:“……” 这任务有点奇怪,长平书院要怎么保护?保护建筑,还是保护人? 默默把笔放下,应了两句厨娘孙大婶的慈爱问候,她就离开厨房,径直沿着任务小地图向试剑堂而去。 这任务小地图简直是神器。 杨玉英有它,在任务里估计轻而易举就能博一个未卜先知,能掐会算的美名。 此时书院的弟子们多在试剑堂做晚课。 虽是假期,可学生们都很自觉,很少有人偷懒,都是按照正常作息行事。 杨玉英一到试剑堂门前,就抓住个正在剑石旁边欣赏的弟子,笑道:“劳烦师兄通知一声,宁心园的晚宴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家移步吧。” 那师兄还有点恋恋不舍,到底应了。 这剑石不知从何处来,上面有一道剑痕,由左上方斜劈而下,剑气纵横,让人见了不免心潮澎湃。 试剑堂正是因有此石而得名。 每日都有武科的学生要来欣赏欣赏,好似欣赏得久了,就真能得两分剑意。 杨玉英目送学生们走得差不多,稍稍松了口气,穿过前堂,进入后院,后院两排竹屋,就是徐山长的居所。 竹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弯孤月相伴,里面静悄悄,一丝声响也无。 借着月光,一柜,一床,一几,一书桌,两书架,再无其它。 杨玉英叹了口气,瞬间抽出腰间制式长剑,合身穿窗而入,剑身直直刺向柜子。 “啊!” 柜子里传出声尖叫。 杨玉英一把拽柜门,就见徐山长那刚刚过继来的儿子徐希站在里面,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脸颊上还有一道血痕。 他那模样简直快要晕过去。 “你,你做什么!” 柜子另一边,还蹲着个面孔扭曲的徐茂,徐茂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虚,随即就破口大骂:“我们徐希还不能来自家爹爹的住处?你别忘了,我们徐希姓徐,是徐老爷的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杨玉英一扫地上的东西,就知道这两位刚刚翻箱倒柜来着。 她一手将徐茂怀里的东西拽出,看了看,见是地契和房契,徐茂脸色骤变,本能地一把夺回,又伸手搂住瑟瑟发抖的徐希:“这是我们徐家的!” 杨玉英根本没身上抢,只余一丝心神在这一双老少身上。 虽然暂时看来,他们两个就是贪财,但做事最忌讳想当然,两人出现得也很凑巧,谁知如今的蠢相是不是伪装? 毕竟是系统小地图上的名字都是红的。 杨玉英一边盯着这一老一少,貌似要合上剑,猛地刺向窗帘后,只听风声呼啸。 一把流星镖迎面而至,杨玉英的剑却像活了一样,停也未停,镖就被磕飞,随即一声闷哼,窗帘碎裂,露出个长脸的黑衣人,看五官到不像是斡国的。 黑衣人睁着眼倒了下去,心里还想——他隐匿的功夫,明明连老大都赞好,为何…… “啊啊!” 徐希尖叫。 杨玉英的剑一转,搁在他脖子上,叫声立止,徐希面上全是汗,在他眼中,杨玉英杀人如杀鸡,冷酷得像魔鬼。 徐茂也害怕得不行,一想到他刚才还和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争吵,一下子尿了裤子。 杨玉英又扫了一眼界面。 一巴掌拍过去,徐希和徐茂都被拍中穴道,瘫软在地。 界面上依旧没变化。 好吧,看来徐茂和徐希可能和这次任务无关。 这个以后徐山长也好,夏志明也好,想查可以再查。 至于现在,杨玉英没空搭理。 她随时监控系统界面,完成进度并没有继续改变。 杨玉英猜测,敌人一共有十四名,自己干掉了一个,书院里其他人干掉了四个。 又踹了两脚,恰到好处地把一老一少给踹醒。 老头睁开眼,满脸惊恐。 正文 上架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助兴节目! 杨玉英笑了笑,挺和气地道:“今晚我们书院可能会有点热闹的迎新年节目,唔,也许有些危险性。” 她轻轻扫了一眼周围,“旁边有两间柴房,我建议,你们自己进去待着,别说话,说不定死不了。” 老头大哭:“你到底想怎么样?” 打一巴掌,又打一巴掌,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小孩子徐希眉宇间带着些许倔强,有一点桀骜不驯,只是一和杨玉英对视,瞬间瑟缩。 老头更是后怕。 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还躺着,他连看也不敢看,陡然后怕起来,这么一个说杀人就杀人的凶人……他以前怎么敢得罪? 杨玉英对着这一老一少轻轻一笑,笑得对方满头冷汗,便不再多理会,调头从后门出去。 试剑堂后就是一大片桃花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鸿鹄班的学生们彻夜在林子里打坐的起码有一半以上。 整个鸿鹄班,杨玉英的勤快程度其实能排在前列,但是明面上看,她就稍稍有些不务正业,爱好略多些,好些学生如今都是把全部精神都放在了修行上,她到还是往日的学习步调。 此时太阳已下山,天彻底黑下来。 桃花林里光线更暗淡,伸手不见五指不至于,但身前身后一丈之外,都在视线范围外。 杨玉英忽然蹙眉,林官和夏志明在林子里,还有两个敌人距离他们极近。 这两个人都没有拿火把,点灯笼。 敌人当然也没有。 但是,敌人在查探别人行踪方面显然有诀窍,那两个敌人正在一步一步靠近林官。 杨玉英忽然喊道:“好多猴子!” 林官本能地抱头往地上一蹲。 两个敌人下意识抬头向上看,杨玉英手里的蝴蝶镖瞬间飞出。 两声闷哼响起,随即没了声息。 杨玉英拿出火折子点燃。 夏志明惊道:“小心,有埋伏。” 杨玉英摇了摇头。 她徐步走进去和夏志明汇合,两个人一起走到林官身边,林官蹲在地上托着脸,一看到杨玉英就叹气:“我会怕猴子?开玩笑!” 夏志明一下子笑了。 林官怕猴子怕得要命,偏偏他越怕,眉山上住的那些猴子们越喜欢同他玩。 同是长平书院的学生,只要身上不带食物,眉山上的猴子就绝对不搭理他们。 林官是连本书都不带,可猴子们每每就是喜欢在他身上蹦,以至于一听见猴子来了,他就抱头蹲在地上等这帮猴子玩到没兴趣为止,这才很短的时间,已成习惯。 “刚刚我入桃花林取灵石,发现有人闯入,顺手抓住了两个。” 夏志明走过去从树后面拖出两个黑衣人,一个满嘴鲜血,一个头上一片青肿,都人事不知。 杨玉英还是补上了一下,封了穴道。 看完游戏界面,杨玉英就笑,若有所思,举头望向远处:看来年夜宴不肯休息的同学,不只是他们几个呢。 正说话,夜幕中忽然锣鼓起。 瞭望楼上点起篝火,整个书院灯火通明。 …… 隐约间似乎能听到一片欢呼雀跃的声响,笑声此起彼伏。 看着欢腾的校园,夏志明却忽然有些紧张:“这些人虽然也是高手,却和上一次差别很大。” 他说的上一次,是指林官被抓的那次。 那一回,他们是真正在阎王殿里转了一圈,能逃出生天,全赖杨玉英应对得当,还有些古怪本事。 杨玉英轻笑:“别掉以轻心,其实差不太多。你觉得这回应付起来相对轻松,更多是因为我们占据地利,再说,你的身手也进步了。” 她可没觉得自己偷袭得手,干掉的那位是个庸手。 如果不是有任务地图在,自己有心算无心,说不得就要着了对方的道。 那家伙的隐匿水平绝对超一流。不过,后来桃花林的这两个,水平确实稍低,可放在江湖上,也绝对属于即将入一流的高手。 修灵以来,鸿鹄班的学生,其他的还罢了,夏志明的武功绝对突飞猛进。 他本来就是大顺朝年轻一辈里数得着的高手,灵气涤荡之下,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修灵对武者有着全方位的提升。 如今班里的同学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感觉,只是因为都处于同样的环境中,对自己变强了多少,还有些不敏感。 再者,大家修灵的日子尚浅,到也没有脱胎换骨。 说话间,桃树林外就传来脚步声,杨玉英听了听,笑道:“是徐梦和方硕。” 方硕手中提着个小小的莲花灯,眉眼宁静,沉默寡言,徐梦看见地上绑在一处的黑衣人,大笑道:“你们也抓到鱼了?” 杨玉英点点头:“徐山长的居所一个,桃树林四个。” 徐梦扬眉:“藏书楼撞到咱方硕手里俩,其他的被巡逻队轰赶到宁心阁让咱网住了,一窝共五个。” “今天书院可真热闹,这是要给咱们家年夜宴添上点节目助兴?” 显然,无论是鸿鹄班的,还是武科的学生,没一个害怕,反而还有些兴奋。 干脆把抓住的这些都拎到宁心阁,一共十二个人,其中最凄惨的竟然是撞方硕手里的那二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淋淋的不成人形。 徐梦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咱们家方硕,我就更理解‘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硕茫然抬头,冲她微微一笑,依旧温柔腼腆。 徐梦:“……” 杨玉英坐在篝火旁边,抬头看着宁心阁的瞭望塔。 “玉英,你看什么?”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徐梦凑过来偎着杨玉英坐。 林官笑眯眯挤坐在杨玉英另外一侧,“我只想知道,等下年夜宴上的大菜,几个是玉英你做的!” “去,叫那么亲热作甚。” 徐梦翻了个白眼,也跟着杨玉英抬头看,“瞭望塔怎么了?宁心阁的瞭望塔已经废弃,没安排人。” 杨玉英轻笑:“也没什么,就是有位客人不请自来,在塔楼上面烤羊腿吃呢。” 徐梦一怔,随即挑眉:“看来是收拾得不够干净!” 一发现有人潜入,书院护卫和武科的学生,就按照以前训练过几百遍的样子,把整个书院犁地一样犁了一遍。 可即便如此,竟也有漏网之鱼? 徐梦神色轻松地扬了扬眉:“那也没什么,已经收拾掉了这么多,还差这一个不成?” 话音未落,杨玉英纵身一扑,抱住徐梦倒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的鱼! 砰一声。 有利器破空而至。 整个地面震动了下,风沙飞扬,方硕丹田一沉,双足钉在地上,紧紧握住手中茶杯,茶水只是略略波动,可桌面上已经摆放好的两盆炖鱼却是轱辘轱一下落了地。 汤水四溅。 “我的鱼!” 林官看着草地上的鱼,差点不顾颜面……捡起来吃了。 他盯着这两条鱼盯了有好几天,从他们被钓上来,放在水缸里养着吐去沙尘,到开膛破腹去除鱼骨,再到拿香料腌制,一直到入油锅煎,上锅炖,每一个步骤他都记在心里,时时惦记。 就连摆盘时他都特别注意了下,准备一会儿就坐在两条鱼最近的位置上,好第一时间捞到最鲜美的鱼肉吃。 这可是出自杨玉英之手的美食! 还不是特别敷衍的简单做法! 林官怒气上涌,抬头冲着瞭望塔破口大骂:“哪个混蛋,下来受死,为我家的鱼偿命!” 众位同学:“……” 夏志明满头黑线:“还偿命?那鱼都变成桌上餐了,哪里来的命!你能不能消停点!” 徐梦一声呼哨,三百护卫齐至,人人拿弩弓。 大顺朝的弩弓可不是民间能有,江湖人或者文人,配一把刀,配一柄剑,那都无妨。 猎户们家里有两把弓,也很正常。 唯有弩弓,不只是重弩,攻城弩一类的重器,就是寻常弩弓也不许民间私藏。 说起来也就是这几年大顺朝开始重视火枪火炮,营造一个又一个的火器营,对弩弓的管制稍嫌放松,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 有三百强弩在,就是江湖上超一流高手被围住,那不死也要脱层皮。 鸿鹄班的学生们神色还颇淡定。 几个平时不爱凑热闹的,甚至坐在桌前连动也没动,比起其他同学们的跃跃欲试,他们年纪比较大,自认为成熟稳重。 抓贼哪有吃饭重要? 两盆最好的鱼没了,后面还有三鲜汤,炉焙鸡,蟹酿橙,尤其是还有一道最重要的大菜,烤全羊! 烤全羊肚子里有鹅,鹅腹中有鸽,鸽腹有蛋,想吃到最美味的,那恐怕要靠抢的。 杨玉英的面色却极凝重。 灯光闪亮,夏志明俯身检查从瞭望塔上落下,差一点伤了徐梦的东西。 看了看,地上空空荡荡,他蹲下身细细打量,半晌,蹙起眉头,神色古怪。 杨玉英也惊叹:“好大的力道。” 那是根羊骨,应该是肋骨,整个没入地面。 如今他们脚下可不是松软的土地,宁心阁的地面是以一块块巨大的青石砌成,就是眉山上采下的石头,每一块都经历过捶打,坚硬非常。 瞭望塔差不多三层半楼高,从上面扔根羊肋骨下来,没入青石,就这力道,传说中也少见。 周围的学生们见此,皆悚然而惊。 “这千古江山,不得不说,还是你大顺的好。” 瞭望塔上,不高不低的声音由风送入耳畔,徐梦等人竟觉由皮到骨,略有刺痛,心下发寒,额头见冷汗。 杨玉英一听声音,已知道这是谁。 又是那个蛇主。 有朝一日把梼杌扔蛇主脑门上去,看看这家伙还敢不敢随便到大顺境内搅弄风云! 杨玉英一笑摇头,这也只能想想罢了。 梼杌那种东西,属于今生今世都不能放出来玩的,它哪里知道分寸?不过打个喷嚏,说不得就能打飞了半个城的存在,就让它永远只存在于传说中,才是最佳选择。 “这一点就不用你说了,我大顺人杰地灵,自然世间最好。” 杨玉英笑道,“蛇主,你老人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难不成是上一次没打痛快,还想同我师兄打一场?不过下一场就不好说了,我们师门不怎么讲究,说不得我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想一起找你论论武道!” “我到是真有点怕。” 蛇主轻笑,“看来以后确实要躲着些。可没法子,寻常时候躲着点无妨,出任务时敢躲,那便当真只余下一条死路。” 他顿了顿,神色严肃地拱手行礼,虽在高楼上,行礼也无人可见。 “徐山长乃我斡国大长公主之子,也是我斡国的贵人,说起来并不是外人,所以我今日过来,一为拜见徐山长,表达我斡国上下的问候,二来也有一事相求。” “徐山长已经去世。” 杨玉英轻声道。 蛇主摇头,神色不动:“杨同学身为长平书院的学生,怎能妄言?我的人追上山长灵枢,特意去瞻仰他老人家的遗容,没成想到见到个易容术不错,很会装死的小子,可见这事是山长同我等玩笑。” “徐山长,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劳烦您把那样东西给我,在下感激不尽。” 学生们登时静了静。 这些话里包含的信息有些多。 整个宁心阁,唯有远处鸟叫鸡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蛇主也不见着急,轻声叹道:“不知为何,我不知多少次同人这么讲话,就从来没得到过让我满意的结果。” 宁心阁北面厢房内,徐忠明缓缓走出,身后还跟着十几位银甲战士。 这些银甲年轻人都戴了半面狼形面具,看不清楚容貌,但只观气势,也个个都是高手。 “咳咳咳!” 几个学生呛得差点喷饭。 也有些学生没什么反应,显然提前知情。 徐忠明抬头:“东西你不要想,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你自行退去,我就不留你的人头下酒,大过年的,杀生不好。” 蛇主啧了声:“我就知道,到你们大顺执行任务,每次都很麻烦。” 说完,他忽然笑了笑:“就是不知道,那东西重要,还是你的学生重要?” 杨玉英蹙眉,忽然有种玩游戏时,狗策划灵机一动,故意制作难度的不妙感。 “山长!” 远处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玉英转头就见两个护卫拖着个人疾奔而至。 杨玉英转头,登时有些意外,居然是赵锦? 赵锦浑身虚软,脸色雪白,踉跄了下,一抬头,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出事了,小郡主,夏明宇,高韩,还有三十多师兄师姐被困在了伏龙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动摇 “……到处是毒烟,火药,好多师兄都中了剧毒,他们,他们是不是快死?救救他们,快点去救救他们!” 赵锦哭着抹了把脸,气喘吁吁地喘息片刻,抬头看到徐忠明,“啊!” 不禁吓得心头狂跳:“山……山长!鬼,鬼!” 徐忠明眉心直跳,“鬼吼鬼叫的,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慢慢说。” 赵锦惊魂未定,却是反应过来,眼前就是山长,山长并没有死。 她一怔,双手捂住满是泪痕的面孔,哭道:“今日是大年夜,我们大家约好来书院给留守的同学送点饺子,到了伏龙坡,想起山长就是在伏龙坡与友人一起创办长平书院,便商量一起去看看。” “不曾想大家刚进了伏龙坡上的山洞,外面就来了一黑衣人,一见那人,我们就陆续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大家都被束缚住,脚下,山洞口埋了不知多少火药。” 想起那一幕,赵锦心中依旧惊惧不已。 “几个师兄挣断绳索意图逃走,没想到刚一出山洞就被毒物咬伤,门口还有火药爆炸,师兄受了重伤。” 赵锦哆嗦着,脸色发白。 “嗝!” 她猛地捂住嘴,羞愤欲死。 其实,赵锦觉得自己并非多么怕死,可是被毒死,被火药炸死的死法,她一点都不想接受。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得这般没有意义。 “山长,救救他们!” 赵锦咬紧牙关,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东西,忍不住干呕了好几声。 徐忠明面无表情,心里却一阵抽紧。 瞭望塔塔楼之上,蛇主轻声道:“徐山长,在下再问一遍,不知道你是觉得你那东西要紧,还是长平书院的学生们更重要?” “当然,您老人家也可以尝试一下,看看长平书院的高手现在赶去伏龙坡,赶不赶得及,不过很可惜,我只给你三分钟,三分钟后,我信号一出,你和你的宝贝学生们就只能继续期待来世的缘分了。” 夜幕笼罩下,徐山长的脸色都隐隐发白。 他略一侧头,看杨玉英:“你师兄在吗?” “在。” 杨玉英轻声道。 徐山长一愣,目光闪烁,游移不定。 赵锦一脸惶恐,猛地扑过去抓住徐山长的衣摆,哭道:“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山长,你救救他们。我答应过一定找到援兵,一定救他们的……你救救他们!” 她能逃出来,无伤无灾,全赖师兄师姐保护帮助,她做过承诺,她不能接受只有自己一个人逃脱厄运的命运,她承受不起。 “山长,你说过的,一入长平书院,大家就是手足同袍!” 徐忠明目中露出几分迟疑。 瞭望塔上,蛇主声音低缓又平和:“徐山长,还有一分钟。” 徐忠明呼吸瞬间粗重,若是他自己的命,他这把年纪,身体也不好,对方要,给了便是。 但他的学生们都很年轻…… 徐忠明的表情越来越奇特,似乎在动摇。 赵锦紧紧地盯着徐忠明的脸,呼吸越发粗重。 半晌,徐山长轻轻叹息,目光在杨玉英脸上一溜,又低下头:“罢了,只能算老朽对不住万岁!” 杨玉英再次看了看界面,心下一松,忽然一伸手,轻轻巧巧地在徐山长脖子后敲击了下。 徐山长瞬间闭上眼,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赵锦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她猛地扑过去用力摇晃徐山长,冲杨玉英怒目而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随着赵锦的怒吼,宁心阁屋顶上忽然一亮,无数剑气瞬间哄到瞭望塔塔楼之上。 蛇主猛地飞身而下。 护卫们弩弓齐射,无数箭枝朝着黑色的入侵者倾泻。 只是蛇主周身围绕旋风,所有的箭枝纷纷转移方向,地面上鸿鹄班的学生们纷纷各自跃身而出,打开不小心落下来的箭枝,保护自己和先生。 林官拖着夏志明挡在前面,还一边嘀咕:“小心饺子,饺子坏了不吉利。” 宁心阁顶,欧阳雪换了身浅蓝色的道袍,脚下结冰,他抬头看向蛇主,冷声道:“臭。” 话音未落,冰冷的剑气已刺穿蛇主身体外的狂风漩涡,他猛地挪移身体,肩膀还是剧痛,寒气入骨,唯一的好处是冰寒封住鲜血喷涌,一时到没出血。 蛇主瞳孔收缩,就在这一刻,只听轰隆一声,众人齐齐抬头。 就见书院后眉山的方向忽然地动山摇,升起一片片火红来。 蛇主冷笑,却也没时间撂下狠话,整个人随着风轻飘飘地向夜空中飞去。 欧阳雪略一迟疑,并未追赶,飘起的道袍落下,眨眼间人便到杨玉英面前。 赵锦怔怔地看了眉山上升起的火光许久,眼眶含泪,半晌才回头看欧阳雪,又看杨玉英,怒道:“你有依仗,你有高手相助,你就能随心所欲吗?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普通学生的命就不金贵,不值钱?你凭什么,当这个家,做这个主!” 她顿了顿,目中悲伤更甚:“……如果换成你们鸿鹄班的学生被抓走,你也会不理会?” 杨玉英扫了眼界面,松了口气,看来赶走也算完成任务,蹲下身叫徐山长:“山长,地上冷吗?” “冷什么,头疼到是真的。” 徐忠明从地上爬起来,刚才赵锦摇他半天,他头撞了好几下地,疼的很。 此时却也顾不得:“眉山上学生们怎么样,怎么爆炸了,为何还没动静?喂,你们皇城司怎么说?我给你们干活归干活,要是我学生出事,我没法交代,必要你们好看。” 伪装隐身在书院护卫里的皇城司高手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无言。 刚才赵锦一到,刚一说话,皇城司的护卫就发出了讯号。 其实书院周围方圆数公里都安排了皇城司的人驻守,一得讯号必然第一时间赶去伏龙坡救援,只是刚刚那爆炸,听着有点吓人,真不知道救援情况如何。 徐山长暗暗运气,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次是皇城司的邹宴邹掌事制定的计划。 徐山长有两个任务,假死出殡,吸引注意力,还有就是如果有人突袭书院,必须从头到尾,都给斡国人一个印象,那件密文还被控制在徐山长手中。 其实密文是通过斡国兰苑在大顺的密谍,传递回了京城。 这密谍是个双面间谍,非常有用,皇城司的人有心保护她,至少目前不能让密文传递的途径真的暴露。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神仙 徐忠明刚刚表现得犹犹豫豫,不直接一口回绝,不说明密文根本早就不在自己手中,更不让看出他也不知道密文的具体下落,这本身就很能起到迷惑作用。 这一点迷惑也就足够了。 “我看刚才那人视人命如粪土,若能达到目的,绝不会怕杀人,我们书院那些小萝卜头们可莫要真出点什么事。” 徐忠明原地转了几圈,招呼皇城司那些人,“你们的人就没个消息传来?” 皇城司这些人也着急。 赵锦呆呆坐在石阶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忽然崩溃,泪流满满。 “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都是大英雄,你们了不起,我们呢?我们就命如草芥?” 徐山长神色间也流露出些许愧疚。 老曲心下也暴躁,很是不耐烦地瞪赵锦一眼:“你们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都回家安生待着,今年不设开学时间,不接到书院通知不许回书院,我没有说吗?瞎折腾什么!” 一句话出口,老曲抹了把脸,也知自己说的过分。 学生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徐山长没有,也不能讲得太明白,怎能怨他们! “哎!” 他收了声,忍了忍,“这等意外谁也不想,抱怨也无用。” 方硕轻声道:“我来登州,入长平,就是不想将来只做一腐儒,不想当一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为我大顺生,为我大顺死……都是理所当然。” 他说的极认真。 王先生瞪大眼:“什么腐儒,读书人得罪你了?” 方硕吓得低下头,讷讷不语。 宁心阁内外寂静得落针可闻,杨玉英却还淡定,眉心不动,神色恬淡。 唯有赵锦,哭泣声由小到大,伤痛欲绝。 “早知道你们这般狠心,我宁愿和他们同生死,也好过,好过如今……” 她哭得其他学生都有些不是滋味,纷纷道:“先生,我们这就去看看。” 徐山长尚未开口,曲先生就怒目而视。 说话间,外面隐约出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人低声说笑,众人转头,就见好些长平书院的学生出现在宁心阁月亮门前。 人人灰头土脸,不过也算好,至少看起来全胳膊全腿,精神也还不错,而且表情有点亢奋。 唯有小郡主赵芍药昏迷不醒,被抬着来的,但看起来也只是脱力,没有大碍。 为首的夏明宇不知怎么涂了一张大黑脸,向来不离手的折扇比烧火棍还难看,气喘吁吁。 进门看到徐山长,他们齐齐愣住。 半晌,夏明宇才茫然道:“难到我……刚才在做梦?我们已经被炸死了?” 要不然怎能再见山长? 徐忠明:“……” 一众先生们都松了口气。 徐梦猛地扑过去抱住夏明宇一通爆锤:“醒了没有?啊,醒了没有!” 好些学生簇拥在一起哈哈大笑。 半晌,夏明宇才回过神,郑重道:“当时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绑架我们的黑衣人都倒下了,火药居然还是被点燃,即将爆炸,皇城司的人都没来得及阻止,我们只当已是必死无疑了。” “幸亏雪山派的一位高人路过,救了我们一次。” 夏明宇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高人送我们回来的。” 一众学生连忙起身寻找,就见宁心阁外不远处,一块青石之上坐着一人。 湛蓝的道袍,灯光下身影单薄,皮肤略显透明,却是生得十足俊美。 只是一双手被雪白的绷带包裹,到似有伤在身。 这人一抬头,站起身忽然一笑,缓缓穿过人群,走到杨玉英面前,拱手抱拳行礼:“杨师妹,幸不辱命。” 欧阳雪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把杨玉英和那人隔得远些。 杨玉英:“……” 这真不是她在控制。 虽然确实是她在使用角色,但一个角色一个特性,使用角色时稍稍提高同调率,也便算是对方的意识在主导一切了。 如果不是自己换成别人,用这些角色多了,说不得哪一天就要精分。 这人也不介意,眉目舒展,轻笑道:“雪山派日前已加入时盟,大家都算是同门。” “杨师妹,日前我随师兄去时盟拜访,贵门前辈们对你都颇担心,特意叮嘱,请师妹勿忘天冷加衣,勿忘按时用膳,既离了家门,孤身一人,生病切不可讳疾忌医。” 这人徐徐道来,神色和缓温柔。 杨玉英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此人戏多! 回过神到是因为脑子里忽然出现的有关叶梦然赴时盟的种种记忆而略感惊奇。 那些时盟长辈,竟真敢用时盟大佬的人像! 其中一个她在星网上可是见过的。 她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若在星际,可能会因为种种不可描述的原因而被告上法庭了。 “师妹,在下雪山派叶梦然,得令兄相助,大恩至今难报,此次下山历练,希望能随扈师妹左右,听从调遣。” 学生们都愣了下。 徐梦默默想,得师兄相助,要随扈师妹?这位高人真有性格。 一干九死一生,刚被救下的学生瞠目结舌,心下都惊得差点站不住脚。 夏明宇轻声道:“你们知道叶公子是怎么救的我们?” 他顿了顿,“他自己站在爆炸的火药前,将我们护在身后……以一人之力抵挡了火药爆炸……一人之力!” 夏明宇面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见到了神仙。 回过头又看了看叶梦然,表情又如见了鬼。 什么神仙会如此和气又亲切地跟自家一同学说,想随扈在她的身边? “见鬼,真是见鬼。” 赵锦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平安返回的一干同学,热泪盈眶:“总算……平安。” 这些学生们看她的目光到很平淡,反正不怎么热情。 赵锦也不介意,只是喃喃自语:“万幸,万幸!” 此时月光穿过浓云,风有些冷。 杨玉英笑道:“大家都洗漱休息去?” 林官哼了声:“年夜宴啊,我的年夜宴,期待好几天了好不好。” 夏明宇等人也笑:“我们去洗一洗,年夜宴照办。” 也就片刻工夫,彩灯挂满了树和墙。 一开始准备年夜宴,虽然郑重,可因着徐山长‘死了’,到底还是简陋,也不够喜庆。 如今庆祝徐山长又活了,可不是要加倍热闹起来? 很短的时间,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学生们个个多才多艺,此时也是载歌载舞。 轰一声,烟花爆开,一时间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奸似忠 一夜尽情地放纵,学生们八成都喝得醉醺醺,先生们除了王老先生光顾着抱着徐山长痛哭流涕,其他人也喝得东倒西歪。 最后只剩下杨玉英,夏志明,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神智清醒,努力收拾残局。 呃,欧阳雪和叶梦然不算。 欧阳雪半路便走,他本就不能长时间出现。 叶梦然本身就是就在这个世界,到无限制,但这位更注重颜面,让他连抗带拖地拖先生和学生们回去睡觉,他可不肯做。 长平书院的师兄师姐盯着,杨玉英也不大好意思控制叶梦然做点有失身份的事。 人家也是名门正派传人,举手投足尽显高人风范,尤其是在被困伏龙坡的学生眼中,比神仙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点面子,还是要保全的。 杨玉英又看了看角色卡。 角色:叶梦然 性别:男 年龄:27 职业:盾师 等级:20 介绍:雪山剑派次徒,曾镇守魔怨十年,至今在门派中,依然是拥有最高人气的英雄。 备注:在时间节点上,时盟捕捉到叶梦然的渴望,他与时盟签订契约,心甘情愿交付自己给‘杨玉英’使用。 觉醒天赋:牺牲(燃烧自身内气可形成防护罩,守护一切想守护之物,绝不会失手。) 技能:内功心法:《昭明》《辞命》等。剑法:‘春色晚’,‘山雪’,‘如席’(因伤病缘故,目前难以用剑。) 注:该角色有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特殊作用。 叶梦然这个角色卡很好用,就是雪山剑派的高徒如今却要当盾牌使唤,想一想,好心痛。 但是拥有一个叶梦然,等于有了整个雪山派的好感。 杨玉英想到此,不自觉一笑。 冷风呼啸,酒气冲天,宁心阁内到处是杂乱的声响。 有人弹琴,有人作诗,有人对月起舞,有人拔剑作舞。 夏志明一手拖着林官,另一只手拖着方硕,方硕张口吐出一团一团的火苗。 要不是夏志明拼命遮掩,大部分学生都醉了,清醒的师兄师姐又有两个是鸿鹄班的,同样帮忙遮挡,怕是方硕如今的模样,能把醉酒的这些同学们全给吓清醒。 “怎么连方硕也喝这么多!” 夏志明一向不爱生气,此时也不免有点胸闷。 杨玉英轻笑。 作为她的同学,方硕平时并没有特别强的存在感,虽然人家也是天赋最出众的鸿鹄班学生之一,可因为太腼腆的原因,同学们很少想到他。 可杨玉英觉得他其实很有性格,他的沉默寡言不是懦弱,正义感强,有超出一般的责任心。 杨玉英看过去,夏志明拖着方硕,那边有个学生也拽他,一边拽一边笑:“喝,接着喝。” 方硕就跌跌撞撞去拿酒杯。 夏志明满头黑线:“不要再喝了。” 酒杯瞬间停下,方硕脸上露出一点茫然无措。 夏志明叹了口气,把林官扔地上,先拿走方硕的酒杯和酒壶,才捡起林官继续拖着走。 杨玉英一下子笑起来,方硕这家伙在不伤原则的时候,乖的有点过分了。 老师留的功课,别的同学多多少少都会有偷懒的想法,这位却从来一丝不苟。 还有,这家伙不怎么会拒绝同学的要求。只是因为他本人是学霸,大家都还不熟,这一点表现得还不明显。 杨玉英懒懒散散地帮忙,夏志明是主力,折腾了半天,总算把所有酒鬼都扔回去休息。 混乱的大年夜总算是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 曲先生就迅速寻人过来,四处传递消息,宣告假期结束的时间。 都没让学生们在家过元宵,正月初五就要开学。 五天的时间,眨眼即逝。 一大早,鸿鹄班的学生们集中在桃花林做早课,每人都捧着养灵篇念念有词。 “我都觉得这假期有和没有差不多。” 徐梦读书读得昏头转向,宛如一条咸鱼,用力一拍脸颊,振作了下精神。 趁着齐先生没来,她伸了伸腰,又站起身稍微活动了活动,凑过去趴在坐垫上盯着杨玉英轻笑,一脸的八卦:“听说了没有,赵锦好像被排挤了!” “嗯?”杨玉英扬眉,“为甚?” 徐梦想了想:“似乎和那次她回来求援的事有关,听说一开始是打算掩护夏明宇突围出来求援,结果赵锦无意间撞了夏明宇一下,她到脱身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当时太乱,谁也说不清楚,赵锦自己到是捧着一颗丹心,认为自己是拼命想回来求援,其他人也并没有说她的不是,唯独赵芍药今天闹起来,当着好些人的面说她自私自利,大奸似忠,不是个好东西,气得赵锦直哭,气氛尴尬的不行。” 徐梦摇摇头,也就是八卦几句。 她还是很看重自家书院同学们之间的团结友爱,虽私底下对赵锦有点偏见,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闲话间,齐先生慢吞吞进了桃花林,对刹那间精神大振的一干学生笑道:“看来大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课程。” 一众学生满面生光:“是不是能学仙法了?” “秘楼,御剑飞行,掌控雷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想一想就很激动。” 齐先生一下子笑起来:“行吧,这就带你们去。来,通行牌一人一块儿。” 说着,他就分下来玉石,每人一片,“戴在身上,秘楼通行无阻。” 底下欢呼声四起。 齐先生神色和缓:“再告诉你们点更让你们高兴的,咱们去秘楼挑选秘籍,其他学生们正开学考试呢,题目特别难,你们徐山长趁着自己死的时候很有空,出了好多可怕的算术题目。” 鸿鹄班的学生们登时故作正经,表情严肃。 “先生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会幸灾乐祸?开学考试是好事,有利于大家进入学习状态,该考!” 齐先生特别满意地笑了笑:“懂事!” 秘楼就在藏书阁的后面,青砖绿瓦,简简单单的一座小楼,杨玉英却从周围看到十二个连环阵法,都比较高级。 一路走到秘楼门前,系统界面上警惕提示符愣是出现了五次。 杨玉英看了眼小地图,周围树林,草丛,假山等等地方,暗哨扎堆,都身手不差。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互通有无 秘楼就在眼前。 里面有真正能让自己拥有翻云覆雨能力的秘籍。 鸿鹄班一干学生蜂拥而入,争先恐后,这回,人人可不肯有半点谦让。 徐梦拽着杨玉英两步抢先冲进去,迅速道:“提前想好自己想要什么。剑法还是别的,反正秘籍档次咱们一时看不懂,目前最重要的是选适合自己的类别。” “别着急也别贪心,以后有喜欢的,赚了绩点再去换。” 徐梦脑子里一转就是十七八个主意,“不知道等出来大家能不能换着读?” 杨玉英失笑:“快去吧。” 秘楼内部并不出奇,三层楼,每层楼都有高高的书架,但是大部分书架都空空荡荡。 好些学生暗地里不禁嘀咕:“这也太掉价了。” “不知道江南书院,京城书院,是不是也就这么些秘籍?” “啊!!” 黄莹刚一伸手抓住一册黄绸卷的秘籍,刚一打开扫了两眼,还来不及说话,脚下瞬间一空,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学生们齐齐愣住。 “怎么回事?” 齐先生这才从后面徐徐上楼,轻声道:“不是说过,一人只能选一册秘籍,黄莹选完了,秘楼自然要请她出去。” 学生们登时哗然。 “可是都不能看,要怎么挑?” “不是有类别?”齐先生莞尔,“在修灵方面,运气也很重要,全凭运气就是。” 一干学生顿时傻了眼。 齐先生笑了笑,施施然走人。 学生们哀嚎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立在书架前,对着那些丝绸,绢帛,竹简等等材质的书籍认真思索。 杨玉英也是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秘籍,这就等于技能书了。 齐先生说有标签,实际上确实有,就是只是大类别,例如武技,法术,阵法,幻术,诅咒,治疗术一类。 武技和法术最多。 其它的加起来还没有武技秘籍的一半。 数量不是特别多,但学生们还是个个看得眼花缭乱。 杨玉英伸手轻轻在数册秘籍上面拂过。 无数信息在界面上浮现。 杨玉英扫了一眼,略微沉吟,首先剑术等技能书完全不必要,有欧阳雪教导的那些已经很足够。 对法术她很感兴趣,可眼前的技能书等级都不高,她有点看不上眼。 “咦?” 杨玉英扬眉轻笑,系统越来越幽默了。 她也不再继续看,直接伸手把绢帛制成的卷轴拿起来揣怀里。 瞬间,她脚下一动,整个人就滑落,一路滑到秘楼外的草地上。 此时草地上已经有六个学生坐着,人人闷头读自己手中秘籍,全不肯抬头看旁人。 杨玉英也寻了个阴凉的地处坐下,打开卷轴。 界面上的提示略有些烦,杨玉英眨眨眼关掉,整个人都沉浸在玄妙的感觉中。 无数知识在脑海中回荡,她一时有些头晕,但是那种幸福感也真真切切。 “啊!这什么鬼,什么叫练到大成之前,需保持童子身,这是雷法,道家雷法,又不是佛门的金刚不坏功!” 蹲在草地上看书看得如痴如醉的一男同学,忽然站起身哀嚎。 一众学生:“噗!” 连齐先生都笑了,一边笑一边道:“道家雷法很不错,还有辟邪功效,可别轻易放弃……你还是童子身吧?” 那男同学看着齐先生一本正经的脸,凑过去小声说了句什么。 齐先生咳嗽了声,点点头:“那到无妨,咳咳,可以练。” 男同学忍了忍,掩面而走。 一众学生们轰然而笑,窃窃私语,男生们一个个地都躲着女同学,挤眉弄眼,打起了眉眼官司。 半个小时后,所有学生都离开秘楼,齐先生把人带回桃树林。 秘楼前虽也设了聚灵阵法,但和桃树林没办法比,桃树林那地方,皇城司专门请高人看过,乃灵脉汇聚之地,据说整个登州,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好的,简直堪比洞天福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浸在获得秘籍的兴奋中,人人用功,人人努力,晚上彻夜不走,驻守桃树林的不知凡几。 这日,月上树梢,风变得有些柔和,不似以往那般刺骨。 杨玉英闭目倚在树上,指尖在地面上轻轻勾勒,灵气汇聚成线条,一丝丝地黏上地面。 “玉英。” 徐梦飞奔而至,杨玉英连忙收手,一时却不大及时。 “哎呀!” 脚下忽然冒出一团光,徐梦一呆,目光渐渐有些迷离,杨玉英连忙伸手推了她一把。 徐梦猛地醒转,心有余悸道:“刚才怎么回事,好像有金色的锁链捆了我,还有人问我,好像是——你可知罪?” 杨玉英满脸无奈。 “怎么毛毛躁躁的,大家都在熟悉技能,不可靠近。” 徐梦一愣,大惊失色:“你已经开始练习了?你读得懂?” 杨玉英:“……” 徐梦这一嗓子,左右还留在桃树林的学生们齐齐转头,看向杨玉英的目光隐隐有点发绿。 各种议论声顿起。 “杨同学,你真的能练习了?” 好些学生都觉得不可思议,眼里脸上每一个表情都尽显羡慕。 这也怪不得他们,秘籍虽然拿到手,可是学起来一点也不容易,好几天过去,目前还没有一个学生能把自家秘籍给读懂,更别说练习! 徐梦缩头,也有点不好意思,搂住杨玉英的肩膀,把胳膊上挎着的布包打开。 杨玉英一看就笑了:“《御剑纲要》?《裂山手》?《裂空刃》?都是秘籍?” “我和夏明宇一起抄的,咱们班三分之一的秘籍都抄好了,我还找人印了不少份,回头在桃树林做个书架,都摆上去,这叫互通有无。” 杨玉英莞尔,回头看了看齐先生,见齐先生一脸高深莫测,眼底还带着点好笑,就知道徐梦的小盘算怕没那么容易成。 齐先生一开始就说过,秘籍将来需用绩点换取,怎么可能让学生们成功私下互通? 不过,她也没打算打击这姑娘。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亏 徐梦兴奋地吆喝了三天,全班所有人的秘籍都让她重新抄录到纸上,印制数份,分门别类地搁置到书架上,供鸿鹄班所有学生们翻阅。 一干学生里,好些顾不上研究自己获取的秘籍,就蜂拥到书架前面,围着书架团团转。 显然,好些学生对自己获得的秘籍不是很满意。 方硕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讷讷道:“一份秘籍只能……” 徐梦不等他说完,笑着推他到桌子前坐好:“别那么死教条,我们互帮互助,值得鼓励呢。” 方硕想了想,也就低头不吭声了。 齐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折腾,没有半个字反对,只专心上课。 只是半月后,徐梦忽然发现事情不大对。 “方硕的烈焰枪已略有小成,一枪穿透石桩,怎么我这疾风步连看懂都看不懂。” 不光是徐梦,事实上其他人比她更早发现这事古怪。 练习自己选中的秘籍时,冥冥中仿佛有一道灵光指引,而且读一遍就能牢牢记在脑中,虽然不能理解,但能体会一次过目不忘的神奇感觉。 这一点学生们本来不确定,可看过不属于自己的秘籍后,大家就确定了。 阅读那些复刻出来的秘籍,一样能看清楚字,但是看清楚也只是字,感悟不了,似乎很难学会,和读自己的秘籍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所有学生面面相觑,都有些泄气。 徐梦更生气,她这几天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做这桩事上,除了上课都在抄录秘籍,恨不得多背几种。 齐先生看着一干抓狂的学生,笑得不行。 “当时你们进秘楼之前,有没有人想过要先读一读秘楼规则?” 杨玉英一愣。 她也没去读。 方硕抬起头,小声道:“读了,出入秘楼,需要通行牌作为凭证,通行牌属于一次性物品,一旦失效即会被驱逐。” “楼内秘籍乃由高人特别复刻,制作极为艰难,只能阅读一次,一次即入识海。” 齐先生点头:“很全面,规则就是这么简单。” 徐梦哀嚎:“我抄书抄得手都要断了。” 齐先生笑得不行:“唔,其实也没坏处,或许真有通天彻地的天才,能从普通秘籍中体悟修行?” 徐梦:“……” 学生们:“……” 齐先生耸耸肩:“其实,你们怎么能连这个都想不到。” 他叹了口气:“修灵哪有那般简单?一开始皇城司的人就发现秘籍只能阅读一次,有人阅读后,其他人再读就怎么也学不会,重新抄录也好,复印也罢,别管什么版本的都无用。读起来就是宛如天书,属于所有字都认识,偏偏看不懂。” “这才确信,和我们皇城司结盟的一个大宗门所言不差,秘籍这东西制作很不易。” “只有将一门技能学到融会贯通,理解得极为透彻的人,亲手书写秘籍,而且书写时必须运转灵气,不能有丝毫断绝,他的体悟才能随同文字一起在秘籍上面封存,自己的弟子读这般秘籍,相当于有前人扶着手臂引导前行,自然事半功倍。” “首先,秘籍不是什么人都能制作,其次,制作它需要耗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大能抄写秘籍,可不是简单的抄书,消耗掉的是心血,是灵气。” “如果不是皇城司发掘了一处巨大的遗迹,就是这三千本秘籍,你们也得不到。” 几句话,一干学生忽然升起几分紧迫感。 以前不着急是觉得秘籍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去读都一样,大家换着学习也不错。 他们长平书院的人,从来没有敝帚自珍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徐梦忽然问:“先生,多少绩点换一册秘籍?” “100个。” 齐先生笑道。 鸿鹄班那些老生们不禁哀嚎。 “100?猴年马月能齐集?” 几个新生满脸茫然。 徐梦垂头丧气地给他们科普:“咱们书院,每一科年中,年末都要大考,大考每班前三名各得两个绩点,前十名一个,十名之后没有。” “所以绩点很不容易获得,我在书院待了三年,一共得到的绩点也才17个而已。” “以前绩点积攒得多了能换成钱,也能换一些小奖励,例如请哪位先生单独指导什么的,但也没什么大用,如今却是要了命,100个绩点,这辈子大约都被想捞到另外一本秘籍了。” 齐先生忍俊不禁:“乖,别好高骛远,先学手头有的。一辈子学一样能学好学精,那就很不错。要是学不好,那可就白白浪费了。” 一句话,鸿鹄班这些人压力骤增。 制作秘籍既然如此艰难,每一本都万分珍贵,如果在自己手里浪费掉,他们怎么也过意不去的。 徐梦默默拿出自己的,眨了眨眼,欲哭无泪。 她家秘籍叫《青狐秘术》,练至大成,举手投足就能迷人心,问题是,徐梦一点也不想迷惑人。 “这也算法术吗?” 她是从法术分类里面选的秘籍,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种法术。 如果不是自家选的秘籍太离谱,她也不会有那么强的动力,组织同学们分享各自的秘籍。 “这种书,更适合黄莹吧,既然秘籍这般珍贵,为什么不让大家看完详细介绍再去选,齐先生搞什么!” 黄莹蹙眉,有点恼。 她就是恼怒,居然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徐梦大小姐,你不喜欢就说适合我?我也不喜欢。” 齐先生老神在在地看着学生们炸毛。 虽然秘籍很珍贵,可上头非要拿学生们做一回实验,他能有甚办法? 试就试,修行要素中,气运排第一,盲选秘籍也能选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再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让他们精挑细选又能如何? 别管合心意还是不合心意,大家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开始学习。 桃树林内,灵气迸发,偶尔有水龙凭空起,狂风卷落叶。 一时间,鸿鹄班这些年纪轻轻的学生娃娃,到还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只是真正开始修行,资质的好坏,确实是一目了然。 好多学生练习三个月,依旧难入门,而有些学生却早已小成,似模似样地施展起法术来。 杨玉英也是真正感受到,她拥有的游戏系统,的确是相当了不起。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鸭子 说起来是说秘籍特制,第一次阅读时有一道灵光指引,能让学生们更深入地理解功法内涵,可辅助修行。 但大部分学生就是有这道灵光扶持,修行起来还是特别艰难。 那些文字在大家的脑子里打转,心里似乎有点理解,可就是施展不出来,入不了门。 灵气在体内根本就不听调动,不听使唤。 当初学养灵篇时,这种差距其实已经很明显,只是养灵篇是修灵的人终其一生都要修行的东西,本来就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修炼,所以一时不大明显。 齐先生给他们上的第一课,就是修灵最重要的打好根基,尽可能多地打通人体关窍。 人体关窍无数,即便是目前已知的关窍,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全部打通。 如果能打通最重要的三关九窍,养灵篇就算大成。 鸿鹄班的学生们都在为此努力,可目前为止,摸到门路也没有几个。 光是一篇养灵篇,多少人读一千遍,一万遍,也没办法真正地理解它。 杨玉英却全然没那么麻烦,只要获取的是正经技能书,便可获得该技能,老老实实地练习便自然升级,没有半点障碍。 现在开始学技能,这个特点更是明显。 其他同学还在死磕秘籍,玄微秘录已经在她脑子里扎根。 其他同学还在为能理解手里的秘籍拼命钻研,杨玉英已经学会了,只需要练习,提升熟练度,增加经验值即可。 “啊啊啊,好难好难,这都什么玩意!” 徐梦和疯了似的抓挠头发。 其他人见怪不怪。 杨玉英轻轻掩住唇咳嗽了声,她觉得自己这特性暴露出来,肯定招来各种羡慕嫉妒恨。 偏偏这特性,她不可能不暴露。 “玉英,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觉得有点自恋?” 徐梦扑过来搂着杨玉英的胳膊,笑道。 杨玉英:“……” “算了,咱们山长人呢?好几天没看见他。” 杨玉英轻笑:“咱们山长三天前离开的书院,我猜,大概是去好好恢复一下他老人家的人设。” “啊?”徐梦眨眨眼,半晌大笑,“你这新词真是越来越多。” 虽然说法新颖,可还是听得明白。 她刚刚用的‘自恋’,就是听杨玉英毒舌姓沈的那位县太爷时学到的。 “是得恢复恢复。” 徐山长在书院的形象,除了博学多才,擅长算术,也爱好算术,是当世大儒,与当今陛下私交甚好以外,他还梅妻鹤子,颇有世外高人风范。 同时,人人都知徐氏家族族规森严,族风淳朴,徐山长的族人也个个斯文有礼,虽出了永宁侯这个宗室,却是正经的书香门第,门风清正。 至少徐山长没死之前,他口中的徐氏宗族,那是无一处不好。 结果他一死,族里给他过继个儿子也就罢了,正常操作,可是张嘴就要把他一生心血,长平书院关掉…… “看来咱们山长的身体还不错,没有想象中那般孱弱。” 换成别人,说不得假丧事也要变成真的了。 既然丧事没成真,徐忠明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就亲自送老家来的那一老一少回去。 想必是得折腾一阵。 杨玉英摇摇头,推了徐梦一把:“还不去冥想打坐?你这几日每天冥想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时辰。” “哦。” 徐梦咕哝,“腰酸背痛,效果不佳,动力不足啊。” 话虽如此,她动作到挺乖巧,瞟了老师一眼,连忙回自己的位置上打坐。 杨玉英回过神继续练习自己的玄微秘录。 这几日她玩得颇开心,想她杨玉英当年在星际,那是当了一辈子的花瓶,咸鱼得要多欢快有多欢快,每每见大学神桑格,二学霸谢图飞在研究室废寝忘食,恨不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节约下来的痴迷模样,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喜欢那么复杂的东西? 不过这些时日,她隐约能体会到玩先进高科技的人们,能感受到的快活了。 玄微秘录内教的是阵法原理。 阵法多高端,多复杂的东西?摊开来任人研究,一千个人里也不一定有一个能研究出皮毛,至于入门,那万中选一也不一定能选出来。 可她如今却沉浸其中,研究得特别高兴,几乎痴迷。 “大概是现在娱乐活动少?” 以前听迪亚他们说,他外甥女就是不肯好好读书,他甚至有心在星网上悬赏,但凡有人能让他家小外甥女好好学习,认真做功课,他愿意出十万星币。 那可是迪亚五个月的工资。 杨玉英现在就能给他出一个百分之九十会有效的主意。 把他小外甥女关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什么都没有,不能联星网,每天派老师去上课,而除了课程相关,不与她任何题外话,关两个月,她说不定能学到以前一年也不一定学到的知识。 当然,后遗症是可能把孩子逼疯。 “哇!” 杨玉英正练习,眼前忽然一亮,回头就见一群学生围在桃树林边的水瓮旁边。 方硕手心里冒出一团火焰,红灿灿的。 “玉英,你过来看。” 杨玉英走过去一瞧,地面上蜷缩着只小鸭子,毛茸茸,黄灿灿,眼睛半眯着,似乎刚出生不久。 浑身的绒毛湿漉漉的,小声哼叫,煞是可怜。 方硕小心翼翼地控制手掌心的温度,小鸭子显然觉得颇舒适,蠕动着身体朝着他凑了凑。 徐梦也不禁屏住呼吸。 所有学生都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看着。 “小鸭子哪里来的?” “好可爱,我们可不可以养?这要怎么养?小鸭子是住在水里的么?方硕,要不你别烤了,会不会烤坏它?” 杨玉英笑得不行。 由此可见,鸿鹄班这些大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人,寻常乡下出身的学生,看见只鸭子会如此新奇? “贵书院的学生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学生们正围着小鸭子说话,桃树林外忽有人声传来。 一众学生们回头,就见齐先生和另一个一身儒装的中年男子正在桃树林边上说话。 两人旁边还站着三个身着江南书院制服的少年男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骄傲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头发高高束起,戴一小巧白玉冠。 他盯着方硕,蹙着眉头,目中露出几分轻蔑:“能修灵之人千里挑一,我辈中人,注定将超人一等,要于这世上做出一番伟业,这灵气何等珍贵,可不是让你来烤鸭子用的!” 方硕有点意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乐意用灵气给这小鸭子取暖。” 他低头去看面前的几身湿漉漉的制服,又笑:“我也乐意替我的朋友熏干衣服,加热水和饭食,当然,拿来变戏法哄小孩子同样很好。” 他身前罗列了一排食盒,甚至还有木头食盒,食物都蒸腾着热气,食盒半点也不受影响。 左侧还堆着火堆,火堆上放着铁架子,架子上面的肉串,蔬菜串烤得恰到好处。 说着,方硕顺手又点了点柴火,柴火的光焰霎时间拔高两寸,他才点点头,拿了一串肉串递过去:“吃吗?” 少年抿着嘴,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猛地一扭头甩袖回到自家长辈身边,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愤愤然道:“不可理喻。” 方硕也不生气,肉串自己吃了。 旁边黄莹斯斯文文地走过来,一伸手,架子上就多了两条大鱼,指尖随即出现一把小刀,只见刀光闪烁,青芒四射,两条鱼成了鱼片,鱼骨落地。 她得的秘籍叫《速影刀》,练习至今,还未曾入门,可是刀速已经相当了得。 黄莹笑了笑:“烤一烤,大家吃。” 周围学生都笑:“乖,多片些,这点不够。” “留着点肚子,说不得我们玉英晚上会有心情下厨!” 一干学生齐齐喟叹。 说实话,自从尝过杨同学的手艺,再吃厨房的大锅菜,简直味同嚼蜡。 鸿鹄班的学生们热热闹闹,嘻嘻哈哈。 江南书院三人都面色阴沉,忍不住暗道:“这也太没规矩……自甘堕落!” 那陌生的中年男子笑道:“这长平书院的学生们,还真是挺有个性。教他们怕是颇辛苦。” 齐先生摇摇头:“老林,我到宁愿这些孩子们一生都只拿灵气做这些琐碎事,莫要用到旁的地处才好。” “……也是。” 中年男人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缓和,转头看自己身边这几个学生,又有些牙疼。 齐先生带着江南书院的客人们一走,桃树林里登时热闹起来。 “江南书院的来咱们登州作甚?” “看刚才那几个人,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去了,那下巴抬的,以为他们是谁?咱们夏小状元也没那德性!” “能修灵了不起,跟谁不能似的!” “就是,甲班那些不能修灵的家伙,也不见得以后成就比不上咱们!” 一干学生都有点不满意。 不过,大家也没时间老盯着人家,他们的学业确实沉重,玩闹一会儿,就又把心思放在功课上。 结果第二日,江南书院的三个学生,就加入鸿鹄班,同他们一起上课了。 全班哗然。 这三人显然也有些不甘愿,个个神色冷淡,根本就不同鸿鹄班的人交流。 他们这么一副姿态,鸿鹄班这一干学生还能拿热脸贴冷屁股? 别看大家和自己人在一块儿显得极随便,那是长平书院的风气如此,同窗如手足,都是袍泽兄弟,但在外人眼里,他们也骄傲着呢,一个个的,都是刺头。 徐梦嗤笑:“咱们是不稀罕搭理这几个货,给齐先生面子,要不然我非带人套麻袋去不可!” 齐先生特别交代,这几个是江南书院的高徒,这回到登州是皇城司邹宴邹掌事召唤,因着朝廷大比的事,他们不能耽误学业,便暂时在长平书院学习一段时间。 “最多也就几日,目前邹掌事忙,没空见他们,等见了人,事情办完他们就走。” 齐先生和和气气地和自家鸿鹄班的小少爷,小小姐们讲道理。 “你们那徐山长没事找事非得‘死’一回,他一‘死’可好,江南书院的孙山长,带着手底下四个大儒奔赴登州,千里迢迢,夙兴夜寐,到咱们登州时人又黑又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杨玉英一干学生一听,也低头,有点不好意思。 自家山长做出这等事,确实有些没道理。 “所以,咱们就多包容,他们做得不好,不搭理就是,千万别与小屁孩计较。” 行吧。 齐先生都这么说了。 徐山长又欠了‘债’。 反正时间长不了,不是不能忍耐。 看在齐先生,看在江南书院孙山长对他们家山长好的份上,鸿鹄班拿出正经的待客礼仪,对江南书院这三位始终客客气气。 上课让他们坐最好的位置。 吃饭让他们排前面先挑。 便是听他们嘲讽伙食像喂猪,大家也当没听见。 徐梦还特意制作了张课程表,送过去给这几位,省得他们不知道上课时间。 结果过去没说两句话,徐梦气得扭头就走,跑杨玉英旁边深深吸了口气。 杨玉英:“……” “我得闻闻美人香,否则我怕自己按耐不住弄死那几个混球。” 杨玉英失笑:“怎么了?” “知道人家说什么?” 徐梦揉了揉脸,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冷面,拿腔拿调地道:“谢谢,我们不需要,只借用聚灵阵便好,上你们的课,怕学歪了,回去改不过来。” “还学歪了,还改不过来?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徐梦气得咬牙,面上还故意做出不在意,很轻松的模样,“哼,不能生气,越生气那几个家伙不就越得意?” 忍了忍,她又忍不住咕哝:“名书院的学生就这德行?” 杨玉英笑了笑:“不见得,那日山长灵堂上,我就见过几个江南书院的先生和学生,都彬彬有礼,与人为善。” 徐梦松了口气:“那就好,要不然也太幻灭。” 才一个上午,鸿鹄班的学生们就很是领教了江南书院这三人的冷傲。 桃树林。 一入林,连风都带了香气。 杨玉英坐在自己专属位置上,凭空起阵,先起一阵,又套一阵,光芒闪烁,神秘的线条勾勒出漂亮的纹路,勾得鸿鹄班学生们人人侧目。 “这位同学,劳烦换一下位置,我兄弟只坐坎位,居正北。” 杨玉英闻声抬头,轻笑道:“行,我没这些讲究,且等一下,我得收了阵。” “我们不想等。” 那学生冷冷淡淡地扬眉,“小莫,你帮着收拾一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礼貌 “知道啦。” 另外一个穿着江南书院制服的小少年,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一脚踩入杨玉英身前的阵里去。 也只一瞬间,这少年的身体猛地僵住,表情一点一点地有了变化,悲伤,绝望,痛苦,那感觉——似乎天地已经寂灭,人生再无希望。。 双眼隐隐发红,眼泪簌簌而下。 杨玉英眨眨眼,一脸的无辜。 她其实能拦得住。 问题是,她很少去阻拦别人故意作死的行为。 伟光正一点的说法,不让他们吃到教训,他们永远不知道疼,与其在外面真作个大死,倒不如看着他们入坑,只有知道了痛,以后才能学会收敛,学会谨慎。 眼前的江南学生一开始冷冷淡淡地抱肩静立,很有睥睨众生的风采。 一回神,见小莫一动不动,先是小声抽泣,隐忍的,紧接着身体抽搐颤抖,登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他连想都没想,扑过去抓住小莫,瞬间也陷入迷惘,目光呆滞,面部表情剧烈变化。 徐梦吓了一跳:“玉英,这怎么回事?” 她是很乐意小小教训一下江南书院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可是折腾得太厉害,似乎也不大好。 杨玉英笑起来:“怕什么,我又没让他们断胳膊断腿。” 可有时候肉体上的伤害,远比不上精神伤害来得可怖。 片刻间,小莫的悲伤就汹涌而出。 “呜呜呜,我混蛋,我是畜生,竟然和我娘吵架,呜呜,我该死,我偷看过郭先生洗澡,啊啊,阿妙,其实我不喜欢你,只是高邑那家伙喜欢你,所以我才和他抢的,我还说过你是个没人要的倒霉鬼,讨厌包,呜呜,小军,对不住,我其实特别嫉妒,先生们每次都拿我和你比,我特别嫉妒……” 一边哭,小莫一边甩自己的巴掌,一连两巴掌打得脸颊红肿,嘴角渗血。 另一江南学生拼命忍,面孔狰狞,忍了片刻也忍不住,同样失声痛哭,那模样,让外人看一眼都不忍心。 “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骂我弟弟,再也不打我妹妹,我不该,不该生气就摔小乌龟,我有罪,我该下地狱,我竟然说谎骗我爹,我还偷偷喜欢我嫂嫂,我错了,呜呜呜……” 片刻工夫,这两个人连八岁孩童时期调皮捣蛋的经历也说出口,伤心欲绝,一边哭一边说,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极了。 桃树林中,一众学生尴尬的不行。 江南书院另外剩下的学生,目光呆滞,嘴角抽搐。 杨玉英也瞠目,喃喃道:“这阵法还需改进,唔,就改成只在精神世界拷问灵魂便好。” 否则这是要结仇天下啊! 世间谁还没点不想外人知道的隐私? 林官讪讪道:“咱们要在桃树林上课,也不好走,要不然,把他们运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想必这两位也不乐意自己的丑态让他们长平书院的学生们看见。 由杨玉英亲自动手,撤去法阵,趁着这两个人一时还回不过神,身体虚软的时候,鸿鹄班几个男同学一拥而上,帮着江南书院的人,直接把这俩推到桃花林深处。 桃花林极大,深处有泉有溪,溪畔旁边小径幽幽,把客人扔在里头到不算多失礼。 没多久,桃林深处呜咽声停下。 似乎有哀嚎声响起。 接下来一整日,鸿鹄班的同学们就再没看见江南书院学生的踪影。 徐梦叹了口气:“也别怪他们了,挺好理解,换了咱们,咱们一样不好意思见人。” 不过回过神,众人看着杨玉英随手弄出的那些漂亮的圈圈,悚然而惊。 杨玉英莞尔:“这叫‘问心阵’,我自己改的,但凡有人入阵,直问其心,若是自认为问心无愧,一生忠直,该阵法就不会起什么作用。” 虽说她这话轻描淡写,可鸿鹄班的一干同学想起江南书院学生们的表现,还是决定从今以后看见杨玉英布阵,就老老实实退避三舍,离得越远越好。 很明显,这阵法严苛得紧。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夏志明在内,谁敢说自己从小到大没做过一点‘错事’? 虽然大家都心有余悸,但江南书院的学生以身试法,试了杨玉英的阵以后,课堂上的气氛到和缓下来。 江南书院三位学生,孙卯,年十八,莫涵,年十九,李航,年十七,都是今年的新生,入江南鸿鹄班,天资卓越,为人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心高气傲。 在江南,这三个同样是刺头,属于让先生们又爱又恨的典型。 这回他们来登州,就是在江南惹下了把皇城司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听说皇城司那边差点死了人,邹宴这边忙得要命,抽不出时间奔江南,就这样也不愿意耽误工夫,直接让人把他们三个带到登州来问话。 如此能耐的人物,到哪哪里翻天,这几日在鸿鹄班却乖巧得不行。 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却是斯文有礼,得了旁人的帮助也学会道谢,连声音都低了几度,遇见杨玉英经过,立马肃立恭敬目送,绝不靠近半步。 上课时更是低调,一点事也没给齐先生找。 一晃十日过去。 江南书院那位中年夫子办完了事,得了准话,备了一份厚礼来领学生。 走到长平书院门口,已经在脑海中组织好无数赔礼道歉的话。 自家学生自己了解,那三个里头至少两个是能大闹天宫的主,想必这会儿人家书院得被他们折腾得不轻。 林夫子已经做好准备,说不定老齐得跟他翻脸半月?嗯,至少半月。 徐梦接了任务来接人,一出书院大门就看到中年夫子在门口转来转去。 她连忙迎过去,笑道:“可是林先生?请跟我来。” 夫子一怔,心道:长平的学生当真好修养。 徐梦一向会说话,仪态又好,简单介绍了自家书院,顺带吹捧江南书院:“贵书院的学生个个彬彬有礼,又有才学,江南书院当真名不虚传。” 林夫子:“……” “我们鸿鹄班正在上算术课,徐山长不在,由曲先生代课,他老人家十分严厉,很少夸我们,这几日到整日夸孙同学和李同学,说你们江南书院的学生谦虚谨慎,不似我们,没学到什么就先咋咋呼呼起来。” 林夫子:反话? 一路走到问心斋。 林夫子隔着门,正好看见他们家三个刺头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身量笔挺,神色凝重认真,呼吸清浅,全神贯注地在听课。 愣了下,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林夫子见徐梦进去和曲先生说了句什么,曲先生就招呼自家那三学生出来。 他家那三个整日上房揭瓦的小混球,斯斯文文地站起身,好好等着旁边的学生给自己让了位置才出来,还好好地朝人家微微躬身道谢,走到门口,再对先生行礼致意,这才出门。 林夫子:不行,回头一定要和长平书院的先生们,认真交流一下管教学生的好方法。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被亲情摧毁的大能 林夫子满腹感叹。 江南书院的学生们出了长平的大门,也是长长地吐出口气。 总算离开了。 孙卯现在想起那日发生的事,一时还觉得很是无法见人,再想想,长平书院整个鸿鹄班的学生都见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悲苦得恨不能自尽的模样,听见他狼狈至极时说的那些话,他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再也没办法面对人家长平的鸿鹄班。 登州的冬日格外漫长,明明春风到了,湖面依旧结冰,时常还见风雪。 一月一次的假日将临,杨玉英正简单收拾行囊,就听徐梦在外面特别小声地哭。 杨玉英连看都没看一眼。 左右路过的,步履匆匆的学生们没一个多看。 林官想了想,走过去劝她:“你家那小鸭子自己跑了有什么不好,让你养着,依照小鸭子特有的习性,万一自己溜到厨房大婶那边去,和那些鸭子混在一起下湖,你能分辨得出来么?” “你分辨不出来,以后大婶再给咱们做烤鸭,炖鸭子,鸭血汤,你是吃还是不吃?” “厨房做的你不吃也无妨,玉英若有心想做一顿,你能忍得住?” 徐梦想了想,慢慢止了泪。 “也是。” 一干学生在桃树林捡到了只小鸭子,徐梦抱回宿舍认真呵护,养了这么长时间,鸭子羽毛都长出来,翅膀也结实了,结果徐梦放它去眉山小湖里玩耍,那小东西就肉眼可见,越游越远,不见踪影。 徐梦找了半天没找到,回来就哭,这都哭了一个多时辰,谁劝也不听。 “还是林官有办法。” 杨玉英失笑。 夏志明叹了口气,对这个也得承认。 “他那脑袋里塞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这辈子大约都不要想弄个明白。” 林官啧了声,哄好了徐梦,就回头攀扯杨玉英的衣服:“美人,小生虽身无半文,手不能提,却生得风度翩翩,能诗会赋,你收留我吧,不会丢了美人的颜面。” 夏志明手一抖,一巴掌糊过去把他扇到一旁,伸手替杨玉英拎行囊。 “大比之日快到了,假日可多读书补习,何必非要回家?” 杨玉英抿了抿唇只是一笑。 等她回去研究研究,若能研究出传送阵,或者得一瞬移的技能,那才好。 要不然想开副本都不大容易。 可不开副本,升级速度是越来越慢。 杨玉英扫了眼系统界面,折腾了这么久,她的人物等级还卡在11级上。 提升速度着实不算快。 杨玉英归心似箭,当晚就出发,回到老龟山脚下的豪宅。 船屋多日不见主人,依旧如婉约的淑女,安静优雅,透着神秘。 时盟大殿也好似凝固了时光,依然如故。 她家‘圣光会’里却多了一个人——叶梦然。 杨玉英:“……” 总觉得向来冷冰冰,无知无觉就是机械的系统,有点激动。 还有,这回的副本和她的相性也有些不符。 而且根据她的经验,提示剧情不全的话,很大概率会有隐藏剧情,值得注意。 …… 冷风咆哮,大片大片的雪花裹挟着冰霜扑打着人脸。 江南的冬日也一样难捱。 杨玉英躲在阴暗的,一个人转身也不怎么转得开的小厨房里,给自己的身体灌了一碗姜汤。 原主夏晓雪缩在识海深处,身体佝偻,黑漆漆一坨,不说话不吭气,任由杨玉英怎么引导,就是不睁眼。 这都好半天了。 杨玉英干脆不再多费唇舌,她想躲,便由着她躲。 这姑娘确实需要静一静。 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稍稍安抚肠胃,杨玉英也不嫌脏,就在柴火垛上坐下,揉了揉额头,舒缓各种记忆充斥脑海带来的隐痛,又看了看系统界面上大篇幅的任务提示。 杨玉英看了两遍,最后也只能说,人心本偏这个事实从古到今都没怎么变过。 夏晓雪的出身比较普通,祖祖辈辈都是寻常农户,直到她父亲的这一代才离开了家乡。 她父亲如今在江南小镇同平经营一家成衣铺子,母亲是绣娘。 除了父母,她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妹。 弟弟夏晓龙,妹妹夏晓凤。 夏晓雪出生时,是她父母都忙得厉害,所以她一生下来就被祖母抱走教养,没多久,她母亲又怀孕,添了一双龙凤胎。 这对龙凤胎就跟着夏家夫妻两个一起长大,等夏晓雪的祖母过世,她回到父母身边却陡然发现,她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外人。 不是说缺她吃喝,也不是说非打即骂,只是无视而已。 她坐在桌子上吃饭,会显得十分尴尬。 她和父母还有弟妹们一句话也说不上。 妹妹夏晓凤一直一个人住,不习惯有人和自己分享房间,分享桌椅,可是家里条件不好,屋子不多,她只能忍受妹妹时不时的隐忍和不高兴,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夏晓雪七岁,小她一岁的夏晓龙和夏晓凤去私塾读书,她不能去,因为父母根本不记得她也要上学。 等到十五岁,她听从父母之命,老老实实嫁了人,嫁给一个二十二岁的读书人郭文平。 出嫁时,郭文平膝下已有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 杨玉英脑仁疼,脑子里全是乱码。 她的经历其实和夏晓雪有共通之处。 她在荣国府也是个外人,曾经的她,同样有种身若浮萍,无处为家的孤寂落寞。 可就是当年还在一周目的时候,她也没活得像夏晓雪这般憋屈。 这郭文平曾和夏晓龙同在一个私塾读书,两人私交不错,郭文平就经常出入夏家,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传出流言,说郭文平和夏晓凤有了私情。 没错,是和夏晓凤。 流言吓得夏家夫妇两个直冒冷汗,两口子和郭文平商量了下,为了女儿的名声,两家议亲,把夏晓雪嫁给郭文平,如此一来,私情这样的说法自是不攻自破,根本不成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苦情戏 “这是唱苦情戏呢?谁编得破剧本?” 夏晓雪何其无辜?因为这点流言,就要这么嫁出去当两个孩子的继母! 若姓郭的是个出色的也便罢了,偏还是个让人一言难尽的东西。 杨玉英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在柴火垛上盘膝而坐。 “真想平息流言,保护夏晓凤的名声,要议亲,也该是夏晓凤嫁才对。” 说什么长幼有序,如今大顺朝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就是过去,夏家这样的,既非书香名门,也非勋贵大族,也没多少规矩。 谁会管他们家里是不是小闺女先嫁人? 系统界面上提示的剧情里,夏晓雪的一生简直无语得让人崩溃。 嫁给郭文平以后,郭文平一门心思要读书,考秀才,上江南书院,偏偏他才气不足,和无数普通读书人一样,考江南书院那就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梦。 一年复一年,书院考不上。 读书花费还大,郭文平不事生产,就全靠夏晓雪做绣活,缝缝补补,替人洗衣赚来些许钱财,供丈夫读书。 赚钱供养丈夫,还得伺候两个小的。 夏晓雪好几年,都是前面绑着一个,后头背着一个,辛辛苦苦出去做活赚钱。 家里小姑子防她防得厉害,怕她苛待小侄子,整日和侄子说她的不好,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着了她这个恶毒继母的道! 夏晓雪却从不肯懈怠,她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更勤奋,努力照顾丈夫,照顾孩子,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上。 郭文平在外一副老实巴交的读书人模样,私底下面对夏晓雪,脾气越来越暴,动辄训斥,动手时虽不多,可从成亲开始,便无半点温情,丝毫不曾尊重她,在两个儿子面前也不给她分毫的脸面。 时光荏苒,夏晓雪渐渐老了,做不动活,越来越没用。 幸而这个家也不再需要她去做活。 郭文平终于考了举人,虽未做官,却遇贵人,进了家小书院当了先生。 两个小的到还有些天资,读书读得不坏,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 郭家的景况越变越好。 可夏晓雪一直是郭家的透明人,郭文平看不见她,两个‘儿子’也看不见她,娶了媳妇还教媳妇,说夏晓雪只是继母,并非生母,不必多理会。 小姑子依旧四处同人说她的不是,说她是个恶毒继母,离开了家乡,认识夏晓雪的人渐渐减少,小姑子的话大部分人也就信了,自己拉扯大了的孩子不孝顺她,别人也不觉得有问题。 一直到夏晓雪临死前,她才茫然问自己——她一生渴求亲情,希望被人重视,希望有个家,她这算不算是有一个家? 应该算的。 她没有被丈夫休弃,一辈子都是郭家妇。 “苦情戏里好歹还有个大团圆结局,夏晓雪这算什么?” 这孩子的一生没波澜,什么都没有,到死,她在她的丈夫和儿子眼里,连个名字都没有。 她娘家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早忘了她。 杨玉英按了按眉心。 上一次做任务时,她也苦,为了解锁‘叶梦然’这个角色,那简直是苦得恨不能泪流满面。 但是那时候的苦提起来多高大上? 说起来,那也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千千万万的人,当时她作为叶梦然失败掉,死去必是要名传千古! 杨玉英:“哦。” 但是,现在她好饿,吃了个蛋跟没吃也没多少区别。 “你在做什么?” 杨玉英正沉思,耳边忽然响起一破锣嗓子,刺得她耳朵难受的紧,抬头就见夏晓雪那小姑子掐腰立在厨房门前,眼睛大睁,目光落在还未清洗的碗上,大怒,“你敢偷吃鸡蛋!” 哎,她怎么竟沦落到……让人指着鼻子骂‘偷吃鸡蛋’的份上! 杨玉英盯着识海深处夏晓雪:“我替你改换命运,你养的鸡鸭都是我的,你攒的钱也都是我的,当然,我用你的身体得到的一切,也与你共享。契约成立,不接受反驳。” 夏晓雪根本没动静。 杨玉英就当她答应了。 “谁偷吃?” 杨玉英抬头看了看,强调道,“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鸡,下的蛋,让人偷了可不得了,小妹见到了,是谁?” 她小姑子一愣,面上露出几分恼怒,气道:“你傻了吧,那些鸡蛋都是要留给我哥和我侄子补养身体用,剩下的也得卖了换钱,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吃?” 杨玉英扬眉,惊讶道:“你莫不是得了疯病?我的鸡蛋,我还吃不得了?” 说着,又从竹篓里先后摸出来四个鸡蛋,直接搁在锅里煮。 鸡蛋有诸般吃法,可家里的碗根本就只有郭文平和他两个儿子的,夏晓雪平日里用的一个破陶碗,不知从何处淘换,清理很多遍还是有些黄色水垢。 她怎么说都是元帅精心养出来的小花瓶,就算不用金碗银筷,好歹也要干干净净才好。 别人的碗筷,她可用不惯。 虽然如今连身体都是用的旁人的。 小姑子瞠目结舌:“你,你……” 她一时竟不敢信,她家这面团似的嫂子真敢吃鸡蛋! 愣了半晌真见杨玉英把煮得半熟的鸡蛋就捞出来,在冷水瓮里冰了冰,剥开吃了。 “混账!” 小姑子想也没想,扑过来就抢! 杨玉英轻轻向旁边歪了歪身体,状似无意地一伸脚。 小姑子整个人瞬间扑倒,砰一声,脑袋撞上灶台,登时糊了一脸血。 杨玉英忧心忡忡地弯腰把人扶起,顺手从地上捡起一蓝色的小布包。 里面是一叠钱。 杨玉英很随意地把布包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小姑子本来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可是眼珠子都黏在自己的蓝布包上。 乍见杨玉英拿了她的钱,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地指着杨玉英大口喘息:“我的钱!还给我!” 杨玉英很是不可思议,诧异道:“小妹,你就算装疯卖傻,也不能抢我们家的钱啊,这明明是我昨日去镇东头当铺典了我那对银镯子得的钱,当票我还留着。” “我的,我哥给我的!” 小姑子一抓没抓到杨玉英,是真的要疯,暴怒狂骂道,“你个挨千刀的贱、人,胆子肥了,敢消遣姑奶奶,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郭!” 一边骂,一边追打。 杨玉英充耳不闻,片刻工夫穿过杂乱的院子出了大门。 夏晓雪这位小姑子脑子里除了钱已然没别的。 虽然这笔钱的确是夏晓雪典当首饰所得,但到了郭文平手里,自然就是郭家的,再和夏晓雪没半点干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围观 杨玉英一步跨出门,身后小姑子疯了似的撕扯她的袖子。 “贱、人,欠揍的玩意儿!” 小姑子人生得有些胖,一番折腾,整个人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眼大似铜铃,“快还给我!” 杨玉英蹙眉,一侧身闪过对方,叹道:“你这是做什么!小妹,抢钱是犯罪,抢劫罪,若是严重,可是要判绞刑的,你真疯了么?” “胡说什么!把钱给我!” 小姑子此时哪里肯听人话,也不知被碰到什么地方,胸闷气短,烦躁的要命,骂声越来越大。 周围左近的邻居们闻声而出,颇为诧异地立在一旁,议论纷纷。 郭文平在同平镇龙王庄也是个半大不小的知名人物。 江南文风鼎盛,便是寻常村民没读过什么书,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颇敬重读书人。 郭文平家境虽然不算好,可他是读书人这一点,就已经让人另眼相看。他们家大大小小的事,众人都颇关注。 杨玉英轻叹,摇摇头:“算了,你怕是真得了病,我也不同你计较,且回家请个大夫看看。” 说着她便转身,刚一转身,那小姑子猛地扑过来,杨玉英好似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就见小姑子脚下打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头撞木墩,血流满面,人也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 杨玉英吓得脸色发白:“这……” 周围围观的也大吃一惊。 杨玉英连忙招呼人帮忙,把人送村里胡大夫家去,又托邻居王大婶替她看着两个孩子。 都是一个村的,这等时候也不可能不帮忙,杨玉英一边道谢,一边苦笑把事情说了一遍。 “大爷,大娘也知道,我男人读书,开销大,前几日说钱不凑手,我就想着把最后剩下的银镯子给当了。” “这钱昨日才给了我男人,结果他今日去镇上不在家,我这小姑子就到家里来,也不知从哪儿翻走了钱,要不是她不小心掉了包,我还发现不了。” “家里的境况越来越糟,我这老熬夜,熬得眼睛越发不好,看不清楚了,手也粗糙,接不了大活,哎,这两日还生病,连口药都舍不得吃,小姑子家又不缺钱,怎么也,也不能来抢我的!” “夏娘子你就是平日里太好心,你厉害些,你小姑子也不能这般嚣张。” 村民们都认得夏晓雪,自从夏晓雪嫁给郭文平,平日里与人为善,和和气气,是个与人说话都不会高声的小妇人。 尤其是和郭文平前一个媳妇比,夏晓雪简直是天仙般的人物。 郭文平前头那个,是村子里的大户王员外家的小姐,嫁给郭文平以后也没褪去那身骄矜气,寻常都不同村民说话,说话也是趾高气扬。便是面对她丈夫郭文平,也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架势。 夏晓雪就完全不一样。 村子里谁都看得清楚,夏晓雪勤快贤惠,每日把郭文平那两个儿子照顾得妥妥当当,自己辛辛苦苦做绣活赚钱,还接各种洗洗涮涮的活计。 农忙时经常和个男人似的下地种田,攒下来的钱全拿出来供丈夫读书。 多少村子里的老人家感叹,眼下这世道,女子也变了许多,像夏晓雪这般贤惠的媳妇,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杨玉英:……) 而郭家那小姑子,说实话,性子确实不好,江南这边乡下比起旁处,泼辣妇人还少些。 那小姑子的脾性,却不只是‘泼辣’两个字能形容。 如今聚在一处,起哄架秧子看热闹,大家私心里还是偏着夏晓雪。 此时杨玉英拿出当票,众人自然都信她。 当铺的小伙计也是村里人,很快听到八卦,自是免不了跟着议论几句。 “那钱还是我拿给夏娘子的,记得清楚,上头沾了点油污,那就是夏娘子的钱。” “要我说,夏娘子嫁进郭家,哎,这嫁的可不算好。” “可不是,郭文平说是会读书,但读了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到现在还是童生,等他熬出头还得熬多久,何况夏娘子又不是他原配,刚进门就养两个孩子,那孩子往日也不见与她亲近,能不能养熟还两说!” 杨玉英一脸忧心地送小姑子去了胡大夫那儿,结果人刚到胡大夫那儿就醒过来,醒了就又冲着杨玉英破口大骂。 她也无奈,干脆便不进去,只掏出三块钱塞给胡大夫,又托人去小姑子家叫人,自己一步三回头,满怀忧虑地回去。 杨玉英一走,胡大夫门外围观的就炸了锅,都忍不住数落还嘀嘀咕咕骂人,心疼自家钱的郭氏。 “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夏娘子多好的人,换了旁人,能与你甘休?” 郭氏气得头晕眼花。 她的钱! 等哥哥回来…… “哥,去叫我哥!” 杨玉英回到郭家,先好好送走了帮忙看孩子的邻居大婶,这才喘口气,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鸡蛋。 “当初山珍海味也讨不了我欢心,如今却是鸡蛋就香甜。” 吃完了,顺便也给两个三岁的孩子蒸了蛋羹。 两个孩子成年后很不像话,现在也还不懂事。杨玉英还不至于虐待两个小娃。 杨玉英蒸的普普通通的蛋羹也极可口,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儿吃饱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杨玉英也松了口气,如今这小孩儿还挺好带。 想当年她在星际看到的那些小魔星们,三岁都敢去拿儿童专用的能量枪,热热闹闹虚拟对战去。 按照元帅的话说,带一个孩子,那真是比训一个大队的新兵更让人抓狂。 拿被子把小孩围裹在床里头,杨玉英才去舀了水,认认真真洗脸洗头,洗完稍微晾一下头发就梳好,衣服也弄平整。 人可以干瘦,皮肤可以发黄,憔悴一样无妨,但是,杨玉英可不能让自己的躯壳邋里邋遢的,那真不能忍。 收拾妥当,杨玉英寻了把椅子坐下,吹着风琢磨琢磨怎么完成任务。 “哎呀,这可有点困难。” 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蚂蚁数着玩了会儿,干脆找了夏晓雪画花样子的炭笔和纸信手勾勒画画,就画眼前一片低矮房屋,碧云蓝天,灰突突的古树。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批解 杨玉英练习画画,到不只是因为长平那边留的功课,主要是她研究阵法以来,发现绘画对她的修行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 什么原理她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有用就好,反正这阵子她绘画技能水涨船高,连长平教书画的先生对她要求都提高了不少。 效果很明显,在她的个人面板上,阵法技能和绘画技能的经验条都是同步增加。 她也觉得她开始加强绘画方面的训练以后,布置法阵时那种隔着一层,如雾里看花的别扭渐渐消失。 玩‘问心阵’时,进入状态更迅捷快速。 认认真真画了一会儿,杨玉英伸了伸腰,打了个呵欠,一抬头见旁边书架上扔着一叠纸张,她就随意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居然有江南书院的数学资料,而且详细且精辟。 里面的题目也出得颇为高明,只是郭文平写得那些答案,真让人……无语。 杨玉英正好画得有点烦了,干脆就拿这东西换换脑子,正随意地拿着笔勾勾写写,门外吱呀一声。 郭文平推门而入,他心里憋着火,面上却不显,眉宇间略带几分歉意,叹道:“家里杂事繁多,到让荣兄见笑。” 今日同他一起来村子的还有他‘同窗’。 他这位所谓的‘同窗’,只是到他那小私塾借读个几日。 据说是同平县令的侄子,家中应该颇有势力,至少在同平镇上,他无意中看到好些大人物对他毕恭毕敬的。 两人的差距本如云泥,谁曾想这位荣公子竟跑到那么不怎么起眼的私塾读起书来,郭文平这人其实有点小聪明,必要时候也能拉的下脸面来,忙刻意巴结上去。 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到是挺好说话,对这些学子们全都不坏,为人也大方。 每日仆从送了食盒,时常邀请大家同食,平时说说笑笑,很合群,并不因为身份和旁人疏离,结交朋友完全不看身份,也不看是否有才学,只看他喜欢不喜欢。 反正没几日,私塾里的学子们与他交往就显得很轻松惬意。 今日郭文平回村,荣公子也要到附近游玩,听说是喜欢乡下淳朴自然的风景,想去看一看,就顺路送他一程。 没成想刚到村口,就有村民来说,郭文平的妹子受了伤,现在在胡大夫那儿,让他赶紧去瞧瞧。 有荣公子在,他就是平日里再不喜欢理会这些个琐事,也不能表现得太不关心。 郭文平走了一下神,想起在胡大夫那儿,自家妹子哭天抹泪地痛诉夏氏抢钱,还有那些个村民古怪的表情,他心里就有些别扭。 推开大门,看到夏氏坐在院内,神色恬淡,手里还拿着自己那些资料。 他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瞪大眼斥道:“夏氏,那是你能动的,快放下!” 杨玉英明显感觉到识海深处怎么也不动的夏晓雪抽搐了下,摇摇头,稳稳当当地坐直了身体,略一蹙眉,轻轻抚额:“怎这么大声,吵得我头痛!” 郭文平:“……” 此时他才觉得有点不对。 一转眼,郭文平冷笑,他早觉得夏氏一直装模作样,不是什么乖巧女人,这会儿果然原形毕露。 郭文平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杨玉英甩手把一叠资料扔过去,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杨玉英满面忧虑:“我看这份资料真是不错,把基础的知识点都分析到了,就差嚼烂了直接喂学生口里,可你看看你做的题,十道里九道半错,我看不光今年没指望考上江南书院,明年,后年,大后年也难!” 郭文平一噎,看着杨玉英那张忧心忡忡,满是关怀的脸,肚子里的火蹭蹭向上冒。 “你个无知蠢妇……” 一句话没说完,想到荣公子,只能忍下,肃容道,“算了,你且去借辆车,先接妹子回来。” 说完,他便不多理会,等招待完客人,再好好教训夏氏,如今家丑不好外扬,且等等吧。 想着,他转身打算邀请荣公子入屋休息,笑道:“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不如就请荣公子进内略坐,喝杯茶休息休息……” 荣公子却一时不动,手里不知何时拿起飘落到他面前的纸张,目露些许诧异。 到不是说这纸上的东西当真怎么惊人,但着实也到了很有些令人在意的地步。 草纸上有些批解和算术题目验算的过程,显然批改的是郭文平的那些解答。 题目只属于有一点难度的那种,这一类题,在江南书院经常会出现,先生们总免不了要和学生斗智斗勇,给他们设置几道关卡障碍。 但都属于能跃得过去的障碍。 总之,乙班的学生通常都能答得出,甲班的学生做起来会很轻松,丙班的学生,其实也肯定学过相关的知识点,只看脑子能不能转的过来。 荣公子对这些题目很熟悉,那些资料他在江南书院看过不知多少次,几乎倒背如流。 对荣公子来说,解答这些题目不是特别困难,他本人实际就在江南书院读书,最近一年,每次上算术课,先生们都要出几道题目,然后通过一道题目,牵连出各类知识点,细细讲解。 可以说,类似的算术题,荣公子是天天看,月月看,答题答得都想吐,见到这玩意,哪里还惊讶的起来? 但一眼看过去不出奇,仔细一看,真正懂的人却发现解题步骤有些过于简略,有些又很有趣,从中能看出解答者有非常敏锐的思维,奇特又巧妙的思考方式。 反正是让人眼前一亮,他们往日里答题步骤同这些比,到显得过分循规蹈矩和笨拙。 这些又都很随意地拿炭笔勾勒在粗糙的草纸上,草纸背面甚至还有些奇怪的花样子,仿佛某个正做绣活的女人,无意中看到了江南书院的难题,信手就写下来自己的思考和答案,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如此一想,难道不该惊奇? 荣公子略一迟疑,尚未开口,就见杨玉英蹙眉,对郭文平摇了摇头:“我可不敢去见小姑子。” 郭文平一怔:“你也知道自己错了……” 他开口的同时,杨玉英脸上带出几分郁闷:“小姑子得了疯病,今天竟从咱们家偷钱,为此还大吵大闹,非说钱是她的,把我可吓得不轻,以后绝不敢离她太近,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奇的逻辑 郭文平张大嘴,脑子里转了两圈,才理解了杨玉英的话,一时愕然,本能地脱口而出:“胡说,荒唐!” 杨玉英轻轻扬眉。 其实她也觉得很荒唐。 从夏晓雪的记忆里看到,自从夏晓雪嫁进郭家,头一年赚的钱交给郭文平,郭文平都给自己母亲保管,等到没几个月郭母去世,她的钱就变成了交给小姑子保管。 若说给母亲,那还能说一句郭文平孝顺,要是他都自己拿着,也能理解,可是交给出了嫁的妹妹,这是个什么操作? 别管什么操作,夏晓雪这一生的悲剧,除了郭文平带给她的,这位小姑子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你做人嫂子,怎能这般说自家妹妹,明明是你抢钱,还敢胡搅蛮缠!” 郭文平本能地脱口而出。 “没错,她抢我的钱,哥,你快帮我要回来,可不能让她……” 小姑子郭氏头上裹着绷带,还渗着血,就气势冲冲地冲到郭家家门口,冲着杨玉英怒目而视,“她还打我,这事没完!” 杨玉英却是猛地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忽然沉下脸,厉声道:“报官,我要报官!” 荣公子手里还捏着张粗糙的草纸,满脸茫然。 他不过是好心,送个暂时的同窗回家而已,怎么就搅合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里? 此时郭文平家大门洞开。 外面好些看热闹的邻居听见动静,也免不了要过来凑凑热闹,探头探脑。 郭文平满脸懵懂:“报……什么官?” 他回过神,愕然道:“夏氏,你得了失心疯不成?” 小姑子郭氏也跳脚:“我看你就是欠揍,吓唬谁呢!” 杨玉英静静地看她半晌,忽然抬起手掩住面,泪珠滴落,说实话,她这门技能可不大熟练,跟着元帅的时候,谁让她红一下眼睛,元帅能杀到对方下辈子都不敢再上游戏。 没办法,在星际时她也只能在游戏上才能到处浪,不上游戏时都是跟着元帅的。 跟着元帅的时候,那绝对不可能哭过。 却没想到,此时一哭,杨玉英才发现自己是个天才,对于哭法竟是无师自通。 当初她觉得那位赵锦挺会哭,哭得我见犹怜,这会自己哭,好似也不很难。 泪珠晶莹剔透地挂在眼角上,眼睛只微微有些红,瞧着隐忍中透出一丝悲愤。 “郭文平,我夏晓雪自十五岁嫁入郭家,伺候婆母,照顾小泉和小瑞,努力做活赚钱供你读书,待小姑子也自认为仁至义尽,我哪里做得不对,你竟这般对我?” 连郭文平都目瞪口呆,一时精神恍惚,更不要说门外那些围观村民。 杨玉英呜呜咽咽,口齿却清楚得紧。 “你是读书人,才高八斗,总不会不知抢劫乃重罪,小姑子抢我的钱,我看在亲戚份上,又觉她或许得了疯病,不与她计较,你到好,竟反过头来污蔑我?” 小姑子郭氏一听更是暴怒:“你才有病,那是我的钱,分明是你抢走的!” 杨玉英不理会她,只看着郭文平,“郭文平,你来说,我若是抢劫犯,你有个当抢劫犯的媳妇,小泉和小瑞有个会抢劫的娘,这很好听么?” 登时就有人顾不得旁的,开口劝道:“夏娘子莫伤心,咱们都清楚,当铺的小罗可为你作证,那钱是你当自家的镯子换来的,没人能污蔑你,可莫要哭了。” 一头发皆白的老太太,看到杨玉英的模样就想起自家闺女,也不禁抹泪,“好好的女孩儿嫁给你们郭家,怎能这般欺负人?夏娘子这些年起早贪黑的,多么不容易,你那两个娃娃生病,她抱着孩子徒步走十几里的路到镇上去求医,为了供你读书,她每日要做多少活,你都没看到?” 郭文平额头上渗出一层汗,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说什么了,怎么到显得罪孽深重起来。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不光是为了我,为了小泉和小瑞两个孩子,也为了我娘家弟妹……为求公道,此事只能报官。” 郭文平略有些忐忑,连看都没敢看荣公子一眼,急忙道:“误会。” 杨玉英抬头看他:“何处误会?” “其实那些钱是我给小妹的。” 郭文平犹豫道。 杨玉英定定地看着他:“小妹哪里需要用钱?为何没告诉我知道?” 郭文平蹙眉,略微沉吟。 郭氏更不耐烦起来:“哥,你到底和她啰嗦什么。” 她若不是还有些头晕,周围又有人围着,早上去撕烂了夏氏那臭婆娘的脸。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咱们家并不宽裕,我每日小心记账,一年到头买不了几次肉,只能做给你和小泉,小瑞,我是一口荤腥都不敢尝,怕吃馋了。” “最近能接的活少,不得已当了我的银镯子,那还是我出嫁前到镇上去阿秀绣房帮工,赵员外夫人所赠。钱我拿回来,一分没留下全给你用,你却背着我借给小妹?” “借了还不算,她还一副我抢了她钱的模样,凭什么?” 郭文平被说得脸色发青,哑口无言,蹙眉凝神,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要怎么解释。 小姑子郭氏却是掐着腰怒道:“呸,我哥把钱给谁,也轮得着你来管?” 杨玉英不敢置信:“我的钱,我为何不能管?” 郭氏厌烦地扫她一眼,冷哼:“你算什么东西?我娘去世前就叮咛过,你就是个外人,家里的钱物绝不能留在你手里。” “像你这样的女人,手里有了钱还能安分守己?还能对我哥,对我娘两个嫡亲的孙子尽心尽力?你还不得上天?我哥的家,自有我来掌,用不到你!” 杨玉英静静地听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周围围观的人群却是哗然。 连郭文平的神色也骤变,转头冲妹妹厉声道:“胡说什么!” 郭氏一噎,面对自家大哥,声气到弱了些许。 郭文平终于忍不住去觑荣公子的神色,见他面色平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对荣公子这样的大家公子来说,乡下人家这点小事,他是过耳不过心,只看个热闹罢了。 而事实上,那位荣公子心里就长了草似的,憋了满肚子的槽准备吐。 这是何等神奇的逻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夫妻一体 荣公子静静地看着郭文平,不自觉远离了两步。 夫妻乃一体,何况郭文平又不事生产,正经赚钱养家的可是人家这位夏娘子,大男人花女人的钱已很让人瞧不起,竟然还理所当然地觉得,女人赚回来的钱应该由他支配,人家连问都不能问? 荣公子几乎能就这件事来一长篇大论,丰富整个茶话会的话题,只是如今身在异地,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亲朋好友也无,茶话会当然也没有,他就只能腹诽了。 郭文平一把拽住自家妹子,冲荣公子歉意一笑:“郭某的家务事让荣公子见笑。且容我先告辞。” 说着,他给杨玉英使了个眼色,“有什么话进屋说。” 杨玉英仿佛已心如死灰,恍恍惚惚地摇摇头:“我只问一句,这几年我赚了钱就给你,你没有自己存着,到让你妹妹替你管钱之事,是真是假?” 郭文平蹙眉:“钱财身外物而已,一点小事,你何必计较?” 荣公子:“……” 周围百姓也皆低头,咋舌不已。 钱财的确是身外物,可没钱去喝西北风?都说郭文平读书好,怎么现在看来,越读越傻? 有明白事故的到了然——哪里是读傻了,分明比猴还精! 杨玉英面上冷淡。 私底下也是腹诽——要不是夏晓雪的记忆里没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郭文平这让妹子管自己钱的举动,她都能脑补出十万字的那什么不可描述的剧情出来。 轻轻叹了口气,杨玉英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郭文平伸过来的手。 郭文平愕然:“……你今天怎么了?” 明白了什么? 夏氏真有些不对劲。 “我是俗人,你不在乎身外物,我却在乎。” 杨玉英轻轻叹息,“你既然宁愿让你妹子管家,也不让我来管家,想必早不把我当郭家妇,那也罢了,如今不同以往,离婚也不算难,今日便请乡亲们做个见证,我杨……夏晓雪与郭文平正式离婚。” 村子里的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这下连一直安慰杨玉英的老婶子也忧虑道:“怎就到了这地步,让他改了便是。” 杨玉英垂泪:“若非迫不得已,我怎会……” 她这一哭,刚才因她强硬态度而心下嘀咕的乡亲,一时到更心酸。 若非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难过到了极限,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到要与自己的丈夫离婚? 夏晓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是知道她是何等样人。 “……这些年来,我为了赚钱起早贪黑,磨糙了双手,熬坏了眼睛,累得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可却……” 杨玉英隐忍般地咬住嘴唇。 郭文平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郭氏声色俱厉地吼道:“那你就滚,滚得远远的,我哥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还求着你不成?” 郭氏这一吼叫。 周围乡亲们好些到想——如此日子,确实过不得了! 杨玉英冷了脸,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郭文平,目中露出几许悲色,“郭文平,你怎么说?” 郭文平抹了把脸,神色沮丧:“是我太粗疏大意了些,没想到你会多想……有什么话,进屋说行吗?你一向懂事,自家的私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杨玉英幽幽长叹:“竟到如今,你也不肯跟我说一句,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一家人的力气应往一处使,作为妻子,你该给我,最基本的尊重吧!” 郭文平心下极不耐烦,终于忍不住怒目:“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有一个正常的家。” 杨玉英捂住半面脸,声音干涩。 “罢了。” 郭文平烦躁地挥挥手,“小妹,把这些年我留给你保管的钱拿来,以后我自己管。” 说完,他看着杨玉英,目光阴沉,“这总行了?别闹了成不成?” 郭氏气道:“哥你要读书的,哪里管得了那些琐碎事。管她去死!” 郭文平瞪了郭氏一眼:“你也不要闹,夏氏,走,回屋。 杨玉英状似迟疑,手指轻轻一动,指尖仿佛有光,但院子里乱,阳光也杂,外人到没瞧见。 郭文平却陡然觉心口郁闷之气汹涌而出,见杨玉英迟疑那一下,便愤恨道,“怎么,这也不行?夏晓雪,我实话告诉你,我娘在世时我答应过她,你是后进门的,不是原配,我要时时刻刻防备你七分,一防你虐待孩子,二防你败坏家业,不服管教。” 一口气说完,他这心里才舒畅些,“家里的事不能交给你管,钱放在我这儿,我才安心,你就不用多想了。” 院子里登时寂静。 许久,杨玉英似笑似哭道:“我嫁给你三年,前一年赚得不多,一个月也就五十多块,后来平均每月一百左右,开销我都记账,我自己几乎花不到什么钱。” “三年里,我没裁过新衣,没买过胭脂水粉,吃饭多是吃些残羹冷炙,赚来的钱都给你了。” “劳心劳力全为的是你,换来的却是你将我试做该防备的敌人。” 杨玉英苦笑,“看来,你我夫妻的确缘尽。” 她神色冰冷,似是全副武装:“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切按大顺律行事,夫妻离异,家产均分,账册都在。” 杨玉英从旁边石桌上拿出两份账。 幸好夏晓雪自来精打细算,所以对账目很重视,记录得极详尽。 “我们家结余的钱大约有六百二十五,钱都是交你保管,现在我就拿着账册去衙门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郭氏愕然:“你还敢要钱?” 杨玉英闭了闭眼:“对你哥来说,钱财是身外物,对我可不是,我不能回家,回家会给爹娘弟妹添麻烦,又没有宅子,怎能不拿回我该得的钱?” 对于这些,郭氏才不听,她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你嫁进我们郭家,整个人都是我们郭家的,那里来的私财!我呸,要滚你就自己滚,要钱一分没有。” 说着就劈手把账本拿去,信手撕碎。 杨玉英叹了口气,站起身,她到也不急了:“随你,反正我都记得,再复写十份八份也没多少问题。” 就算记不得,她还有无名卷,但凡记录在纸上的东西,对她来说就都不是什么秘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南书院 杨玉英轻轻叹息,拢了拢头发道:“郭氏,我且劝你一句,好歹多读些书,如今咱们大顺朝和以前不一样,离婚家产均分,律有明文,可不似以前那般,随便男人要出妻,妻子就得光着身子离开。” “你好歹看看现在的报纸一类,经常有夫妻离婚闹到县衙,但凡妻子无过错,县令都要判妻子能带走一半家财,甚至连孩子都能带走,怎么,你们郭家的脸就大到能随便不遵朝廷律法的地步?” 荣公子低下头抿了抿唇角。 他其实知道,这位夏氏的话虽然也不错,可她说的那都是特例,现如今男人休妻的不少,让女人带走嫁妆,便算开明,女子尚弱势,净身出户可不在少数。 郭文平显然也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他依旧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得如此难看。 江南这边尤其注重学子的品格,想考江南书院,他的名声就不能有半点瑕疵。 刚才他那是怎么了? 郭文平心里后悔的要命,那会儿不知为何,邪火就是压不住。 想到他刚刚的表现,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那些话在心里想想无妨,怎能说出口。 一念及此,郭文平面上露出几分痛楚:“我们夫妻,何至于此?” 杨玉英转头,眼角泪水滚落:“你若念夫妻情分,便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让大家更鄙视你。” 郭文平面上一僵,心下大恨,却还是妥协。 不要说荣公子还在,就是荣公子不在,他对功名有求,就不能让自己名声受损。 对郭文平这种人,杨玉英还是相当了解。 这就是个低配版本的沈若彬。 沈若彬好歹还是真有才学,论起学习能力也算个小学霸等级,这一位就普通得多。 偏偏没多少学问却有一颗坚定的名利心,还没当官呢,就日日做为官做宰的美梦。 为了他这美梦,他也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 杨玉英对蜷缩在识海,依旧不言不动的夏晓雪叹气:“对付他这种人,只要你厚着脸皮哭闹,把事情闹大,就没有解决不了他的道理。” 她顿了顿,“你一点意见都不肯说,那便由着我。像这种人家,待一秒钟我都嫌恶心。” 杨玉英静静一笑,看着郭文平去管他妹妹郭氏要钱,郭氏又哭又闹,就差满地打滚不愿意给,郭文平急得脸红脖子粗,早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她眉眼舒缓,神色恬淡,抬眸见那位郭文平带来的小公子目瞪口呆地瞪着自己,也不羞恼,只扬扬眉,轻飘飘笑了笑。 荣公子登时打了个哆嗦,这位夏娘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分明把郭文平当耍猴的呢。 女人,尤其是有才华的女人,当真是可怕! 杨玉英一低头,又是一身哀莫大于心死。 郭文平终于满身疲惫地拿了两百块钱递给她,几乎要挂不住脸,杨玉英还是满身的惆怅,也不说少,默默接了钱。 就是郭文平最后不给,她也不会在这里继续折腾。 大不了回头抄了对方家便是。 杨玉英收拾了个简单的小包,只拿走夏晓雪贴身的用品,怀揣两百元‘巨款’,走出郭家的大门,周围的百姓也无一个觉得她幸运,都道郭文平寡情。 郭文平:?? 不过是昨日心烦,骂了夏氏几句而已,往日也没少骂她……怎么就闹到这地步? 郭文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杨玉英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一转头,荣公子居然也走了。 郭文平:“……” 荣公子:不走做什么?难道还等着安慰那什么郭文平? …… 江南 昌城 柳叶胡同。 柳叶胡同在前朝起,便是昌城最繁华的地段,当年有两任巡盐御史在此置产,后来此地的宅院被太宗皇帝赐给当时的江南大儒孙茂洲,孙茂洲晚年就兴建江南书院。 至今江南书院有两百一十九年的历史。 在这两百一十九年里,江南书院两次被毁,两次重建,如今的规模仅次于皇家书院,与京城书院并驾齐驱,早是赫赫有名的知名大书院了。 “咱们书院的功德林里,供奉的师兄师姐,封国公的四位,将军十九位,一品高官十二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一百四十二人。” “这可不是说书院就出了这些官员,也不是寻常人当了大官,就能入功德林,但凡能在这里有个位置,那都得曾为我大顺朝立下过汗马功劳。” “要是将来我也能入功德林,真说不定能名垂千古。” 荣公子和身穿江南书院制服的学子并肩坐在书院门前的茶馆外头。 书院学子说得吐沫横飞。 荣公子的心神却不在他身上,目光落在不远处坐在小面摊旁的女子身上。 女子十八九岁,穿着打扮简单,脸上素净得很,眉清目秀……呸,他管人家长什么样作甚! 荣公子肯定不是被女色所迷。 这女子他认得,就是那位在同平乡下,干脆利落踹了自己丈夫的小妇人夏氏。 夏氏半倚半靠地坐着,一身慵懒,眉间含笑,她面前的应该是母子二人。 因为两个人长得很像,都是肥嘟嘟的脸蛋,肥嘟嘟的手臂,肥嘟嘟的小肚子。 两个人都摆出同样的表情,目露明光,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夏氏。 夏氏神色和缓,笑道:“只要健康,胖有什么不好,能吃又有什么不好?” “当年太宗皇帝初定鼎,就在你们昌城,现在玉琼楼那一片办了一场大宴,邀请天下英豪来赴宴。” “我记得那是多少年来着?反正当时太宗皇帝他老人家还没恢复原姓,依旧姓李呢。” “各地的义军首领带着手底下的老弟兄们齐聚一堂,饭是御膳房里的厨子带着人做的,虽太宗皇帝节俭,桌上并无山珍海味,可是御厨好手艺,就是寻常鸡鸭也能做出天鹅的味。” “当时昌城去赴宴的是赵家军的赵大将军,和他手底下的一帮弟兄。” “这帮人可和别人不同,既非世家子,也不是豪门贵胄,都是苦哈哈,打仗那些年,饭就没怎么吃饱过,如今一见桌子上的饭菜,那是眼睛放光,口水横流,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三筷子两筷子就把杯盘给清得干干净净,连鸡骨头都没剩下。” “咱们那位太宗皇帝穿着甲胄亲自起身,挨桌来敬酒,走到昌城这一桌,皇帝,带着一群王公大臣,还有桌上的老将军们,对着桌子上唯一剩下的装饰用的绢花面面相觑。” “噗!” 荣公子喷茶。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大的口气 荣公子二人笑得不行。 这边‘夏氏’却是一本正经的很。 “跟随的侍从们很是不知所措,太宗皇帝却是大笑,连连招呼底下人再给昌城的赵将军上一桌,他老人家也不敬酒了,就坐下来陪着一块吃。还口口声声说赵家军能吃能干,堪为各军表率!” “从此以后,皇家盛宴之上,各开国将军们,如昔年的柳国公,赵国公吃饭都如饿狼扑食,争先恐后,时常一轮酒未曾敬完,桌上便只剩残羹冷炙。” 荣公子:“……” 这般拿开国贵胄们玩笑,好吗? “所以说,能吃怎么了?赵将军就是个宽身量的大胖子,也没拦得住人家为咱大顺朝发光发热三十年。” “谁敢因为赵将军胖,就瞧不起他?” 杨玉英拍了拍对面坐着的少年的肩膀,“如哥儿,你也姓赵,也是昌城人,要是因为那点子小事就闹着要回乡,连江南书院都不敢考,那太丢你们昌城的脸了。” “等你考上江南书院,之后再过了国考,入朝为官,别人再看见你,只有羡慕的份,你就是再胖,那也叫有福相,你能吃,那是胃口好。” “他们现在欺负你,不是因为你胖,是因为你还没有实力,你要做的可不是闹着要回乡,折腾你娘,你该做的,是好好读书,你读书读得好,等进了江南书院再见了他们,你就不会再把他们当回事了,连看你也懒得多看。” 身体比较圆润的母子两个都笑得眼睛弯弯。 小胖小子神色也渐渐松缓。 他母亲笑眯眯对杨玉英道谢,一边笑一边道:“谢谢你了,虽然知道你是安慰我家小子呢,可我家小子这会儿,也的确需要点管用的安慰。” 母亲摸了摸儿子的头:“今天中午气得连饭都没吃,和你这么一聊,看样子是什么事也没有,又能憨吃憨玩。” 荣公子:每次见到夏娘子,她都在忽悠人,而且忽悠得很成功。 他觉得这女子应该叫‘总有理’! 杨玉英正色道:“孩子年纪还小,这几日我看他做功课也做得不错,别的不说,你这儿子细心又认真,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讲,这就是极大的天赋,一定不能让他放弃。” “江南书院又算什么不可翻越的高山?” 她一笑,神态自若,言语间带着一点理所当然。 荣公子:…… 荣公子没吭声,旁边坐着那个江南书院的学子一下子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这位姑娘,我听着你这口气,就好像江南书院是乡下小书院,任谁只要想考就能考得上似的。” 杨玉英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抿唇而笑,“那到不至于,谁不知孙山长对学生的要求高?考江南书院,不比考皇家书院简单。” 那学子扬眉,到是心下惊异。 她以为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在胡乱吹牛,没成想听口气,到不似是无知妇孺。 “可我前夫前两年一直想考江南书院,好似很有信心,整日拿着江南书院的资料用功。” 杨玉英扬了扬眉,“他做的题目,用的资料我都看过,就他那十道题错个九道的样,还敢肖想江南书院呢,我想一想又怎么的?我再糟糕一百倍,也比他强。” 荣公子又喷了口茶。 这位眼角眉梢间写出来的全是满满的嫌弃。 他那位江南书院的同伴也哑口无言。 杨玉英回过头来冲面摊上坐着的母子道:“我以前眼瞎,挑的男人不像样子,一直把我当个外人,怎么都养不熟,而且还窝囊的紧,没几分才学又挺把自己当回事。” “我当时就想,我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几个钱不拿来给自己用,全耗费在那么个人身上,未免太不值得,我养条狗,狗还会冲我摇摇尾巴,养他管什么用?先不说就他那点本事,等着他出息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就是等到了,就一定有我的好处?” “贫贱时他都不知心疼我,等他富贵了,我只有更惨,还不如早些弃掉,及时止损。” “我拿了钱,好好养我自己,就算要供人读书,我供他还不如供自己呢,论天分,我纵然身为女子,也没有不如人。” 母子两个听得入了神。 尤其是那个当母亲的,良久长叹:“还是妹子你想得开!” 可是又何常容易! 母亲神色古怪,呢喃道:“可我不甘心,我什么都付出了,却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呢!” 一回神,母亲揉了揉眉心,又恢复镇定,与杨玉英说笑几句,就领着儿子走了。 杨玉英吃完面,也不多待,冲着荣公子大大方方拱了拱手,便悠然而去。 荣公子身边那江南书院的学子,轻轻吐出口气,满脸的不可思议:“世间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女子,难得!就是牛皮吹得有点大!” “我看到不见得。” 荣公子和江南书院的学子正说话,旁边忽然有人插口。 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哥,虽未穿江南书院的制服,可是手上捧着的书袋,却是书院学生用的。 荣公子吓了一跳:“罗师兄?你不是闭关去,怎么出来了?” 罗师兄也是江南书院鸿鹄班的人,和荣公子同班,为准备京城大比,他自己去闭关潜修,有几个月没见到人。 “也是刚出来。” 罗师兄一笑,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吃了粒花生,含含糊糊地道,“刚才那姑娘,三个月后的考核,肯定能成咱们的师妹。” 荣公子愕然。 夏娘子? 他想起那些算术题,却还是摇摇头,满心不解,纵然是个有几分才气的,可到底只是个乡下妇人,再有趣,又何至于让罗师兄评价如此之高? 罗师兄虽是个温和厚道的人,但也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入得他眼。 那位罗师兄却是难得起了谈性,想了想,把那日自己所见之事,娓娓道来。 “你们最近没在书院,所以可能不大清楚,刚才那姑娘在咱们书院已经小有名气。你们那些师弟们都对其印象很深刻,书院的先生们也时常议论她。”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心人 当时罗师兄也是刚出关,闭关多日,此时却有点馋,就去书院后门的岳街找些好吃的。 他刚一过去,便见自家那位教算术的宋然宋先生,正黑着脸训斥一个姑娘。 姑娘衣服显得略有些陈旧,容色到清秀,就是整个人灰突突,似是乡下女人,有点心不在焉。 宋然一向严肃,此时板着脸颇为吓人。 “你既有心向学,就应该脚踏实地,规规矩矩,居然还去买我们书院的考题,妄图走这等捷径,你也不想想,若是江南书院的考核题目当真能从外面买得到,我书院的脸面要往哪里搁?孙山长和我们这些先生,也不能放纵这等事发生。” 罗师兄当时就吓得打了个哆嗦。 宋先生黑着脸骂人的时候,有谁不怕? “那姑娘却是半点不慌乱。”罗师兄回忆起当时那女子的音容,此时还是忍不住咋舌不已。 那姑娘大约有些累,一边听宋先生的斥骂,一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还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张瘸腿的桌子上,看着所谓的江南书院考题,一边翻一边还嗑瓜子。 罗师兄叹气:“当时我就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当时宋先生说得口干舌燥,那姑娘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气得宋先生眼皮一翻,眼看就要不好,那姑娘才吓了一跳,忙扶着他老人家坐下。” “许是看宋先生身子骨不强,怕再气死他,那姑娘连忙好言好语地解释起来。” 那时天色刚有些昏暗,夕阳的霞光很美。 姑娘的脸庞也秀气漂亮。 “我这题目买的便宜,呐,我一共才花了不到两块钱就收集到这么多,纵然不是江南书院考核的题,我看也很靠谱,不是书院先生们留的功课,就是以前考试用过的,我且瞧瞧水平如何,了解下教学进度嘛!” 宋然一听,终于慢慢缓过气,神色略和顺了些。 却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地絮叨:“你若想报考江南书院,需要资料,我这里有全套的,回头给你便是,不要走歪路!” “你这孩子这般的天分,如此灵透,应该好好地读书,不为别的,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噗!你这老头还真有趣。” 旁边一卖小食的小年轻忽然插嘴。 “那姑娘要研究江南书院的考题,哪里是为了报考,根本就是为了做生意。” 卖花的小孩儿也笑道:“就是,大姐姐这几日在我们街上做江南书院学子们的生意,给他们做功课呢,听说生意特别好,一天能写十几册算术功课,其它的什么绘画啊,格物之类也有。” 宋老爷子哽了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一副上不来气的模样。 姑娘吓得不轻,瞪了周围看热闹的家伙们一眼,连忙劝慰:“不是替做功课,辅导,纯碎是辅导,我这也是替书院先生们着想,整日看那些四六不着调的作业,大家都辛苦。” 宋然:“……” 罗师兄一边说,一边笑:“当时那一幕发生时,我就在旁边,一度害怕宋先生会昏过去。” “好在宋先生还挺坚强的,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隔三差五地要去找那姑娘唠嗑,劝她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竟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显然对那姑娘很是看重。” “后来才听先生说,他一开始就认得那姑娘,当时先生和一个棋友在街头上研究一残局,设计残局的老人家贴出告示,但凡能破解的,皆赠送棋子棋盘,且奉上顺币50元。” “宋先生研究半天没研究出来,那姑娘就从身后‘琴棋书画斋’里出来,走到棋盘前面瞟了两眼,随手就给破解掉,拿着钱走人,宋先生盯着棋盘直呼精妙,从此就对小姑娘上了心。” “若非如此,他看见人家买考题,也不至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罗师兄感叹道,“这半个月,人家姑娘的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咱们书院那些懒得不行,提起功课就头疼的家伙,一天不见她就心烦意乱。” “如今大家都公认的,那姑娘的学识很不错,不要说咱们书院的新生,就是和老生比也不落下风,等招新的时候,她只要来,必能通过考核。” 罗师兄一通彩虹屁吹完,荣公子与他同伴哑口无言。 “这才多久没回书院,家里就这般热闹!” 荣公子摇摇头:“想象不到!” 别人也便算了,他可是认得清楚,那人姓夏,曾是一迂腐学子郭文平的妻子。 长在小镇,无甚家底,更没正经读书上学。 若是真的,那也只能说这天底下果然有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其实杨玉英‘辅导功课’的活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江南书院的那位宋先生怎么就那么闲,也不用上课么?他老人家整日盯着她,时不时到她面前晃一圈。 有这么一位面瘫脸的先生在,江南书院的学生们怎么可能还敢来找她? 杨玉英:“……哎!”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宋然瞪眼,“叹气会把福气都叹没了的。” 杨玉英哭笑不得:“福气会不会叹没我不知道,可我确实是把钱都叹没了,以后没钱怎么吃饭?” 难不成真要召唤欧阳雪或者叶梦然去把郭文平和他妹妹家搜刮一空? 杨玉英自己到是不在意,她从没把自己当过好人。 唔,叶梦然可能也不大在意? 欧阳庄主…… 还是别叫他老人家的好。 “不对,哪里用得着劳动他们?” 杨玉英眨眨眼,她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做梁上君子很难? 问题是郭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郭文平还是个大手大脚的,那点家底够做什么? 杨玉英眼睛提溜乱转,脑子里各种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 宋然板着脸,严肃道:“你这个年纪,读书一点都不晚,不要把大好年华耗费在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原来给江南书院的学生们辅导功课,就很不知所谓? “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活儿,既能让你养家糊口,也不会耽误你读书学习。” 杨玉英:为什么她上一周目的时候,一个这样又老实,又厉害的好心人都没遇见? 正文 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搭个车 大约是元帅带给她的好运? 自从遇见元帅,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光辉灿烂,再无一点阴霾。 宋然的身份连查证都不必,书院附近这几条街,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谁不认识这位宋先生? 江南书院中除了孙山长以外,最有名气的大儒就是宋然,虽然可能是凶名。 杨玉英也见过他,当初自家山长作死,这位也同孙山长一起去哭灵来着。 反正他们家徐山长都‘复活’了,这位宋大儒还是给送来一封长十八页信纸的悼词。 自家山长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老老实实地收下。 此时此刻,杨玉英也老老实实跟人家走。 于是,一路进入江南学子圣地,江南书院,成了江南书院圣地——‘藏书楼’的监管。 “元帅好像说过,图书管理员是这世上最神秘,最伟大的职业之一?” 江南的春日不似北方那般干燥,总带着一丝湿气,又不像夏季那般多雨,到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杨玉英左手一甩,把一捆书甩地上,右手轻轻放下一堆资料,整个人才松了口气,也不顾雨后青苔和泥污,在道边席地而坐,撩起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混蛋!” 她鼓了鼓脸颊,咒骂了声。 真不能怪她不够优雅,就是当年给她加载礼仪插件的迪亚副官在,估计都能堵住藏书楼的大门痛骂三个昼夜,还不带重复。 今天上午,她同藏书楼另一个监管,也是江南书院的学生王天,一起受命来同平拿一批书和资料。 这些资料是在同平郊外隐居的一个老儒生,准备献给书院的。 别管珍贵不珍贵,好歹是人家的心意。 几个先生就叮咛他们两个,别管东西有用没用,都好好和人家道谢。 据说那老儒生八十多岁,读了一辈子书,从没有参加过科举,年轻时曾于各大书院游学,和江南书院上一任山长还有一点交情,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到了地方,杨玉英见王天坐在马车上不动,也没与他计较,自己就去了老儒生的屋子和人家交流。 老人家年纪虽大,可是精神极好,眼睛虽然有点花,耳朵也有一些聋,却是个开朗善谈的。 杨玉英不由就多和人家说了会儿话。 聊了半个时辰才聊完,她辛辛苦苦把东西搬出来,就见王天斜了一眼,冷笑,一挥马鞭,竟然自顾自地驾车走了。 一阵风吹得杨玉英发丝乱蓬蓬,她当时犯了一下迷糊,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居然没反应过来,登时气得不轻。 想她自从重来大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她占便宜,什么时候吃过亏? 现在她又没招惹那王天,竟然被对方这般戏耍? 杨玉英摇摇头,实在想不起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事实上,自从自己进藏书楼做监管,王天就没和她说过话,她一开始还和王天客套过几句,但对方只当听不见。她向来没有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自是不再理会。 在藏书楼里本也该禁言,两个人不交流也照样能做好各自的工作,没什么大不了。 可杨玉英却着实想不到,王天竟然莫名其妙地做出这等事! “呼!”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低头把书本又拎起。 这一大堆东西加起来足有六七十斤,真让自己拎着,不要说回书院,就是回头去同平找辆车,她也有些不乐意。 “难道还要寻欧阳庄主和叶二师兄来帮着搬书?” 那两位如今是知名人士,估计各大书院都有他们的资料,这要是真因为这点事出现在江南地界,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得了。 杨玉英又拎着东西,转头踢踢踏踏地朝着同平镇的方向走去。 沉甸甸的书本坠在手上,坠得她小手臂略略有些酸痛,脚底板也免不了磨得难受。 这还是她体质较好,换成寻常弱质女流,怕是连搬都搬不动。 又走了一段路,坑坑洼洼的小道难行,脚底隐隐发热,杨玉英擦了擦额角滚下来的汗珠,一转头就驻足,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个熟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瞧他的模样,似乎有点百无聊赖,都无趣到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当玩具玩。 一辆‘前’马车停在这人身前不远。 马车已经散了架,轱辘滚到一旁,地盘断裂,车厢碎成七八片,只剩下一堆烂木头。 杨玉英两辈子下来,还从没见过毁坏得这般清奇离谱的车厢。 幸好还有一匹黄鬃毛,四蹄乌黑的马,站在官道边上,貌似很无聊地晃悠着尾巴。 马旁边堆叠了好几个大箱子,也不知做什么用。 “荣公子,让我搭个马车如何?” 荣公子愕然,一转头看见不远处扬手的杨玉英,又看看自己的马车,轻咳一声:“没问题,送给你都无妨。” 这一堆破烂,唯一的价值怕是只剩下当柴火烧。 别说是个美人,就是头狗熊要他也乐意送。 杨玉英莞尔,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便谢谢荣公子了。” 顿了顿,又问了句:“马车真送我?” 荣公子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肚子,有气无力地道:“送,送,你只要拿得走,尽管拿。” “一言为定。” 杨玉英笑眯眯,高高兴兴地走过去,把车轱辘等零碎物件都捡起来,堆到车底座旁边,蹲下身认认真真开始‘拼积木’。 荣公子一开始只看着道路尽头,眼巴巴地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可不多时,他的视线就被杨玉英给吸引住。 杨玉英的动作非常利索,又快又好看,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充满美感。 仿佛只眨眼间,马车车厢就变得完整,连一些细小的碎片都让她给拼合好。 杨玉英很是满意,回头看了眼荣公子,轻笑:“荣公子是鸿鹄班的学生?” 荣公子一愣,似乎很是意外:“夏娘子消息好灵通。” 杨玉英莞尔:“这马车可是我的了。” 荣公子点点头,想了想,戏谑道:“莫非夏娘子还想驾着这车上路?” 杨玉英伸手在马车车厢上细细描摹了一遍,随着她的手,荣公子一时觉得有点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放下手,就见自家的大黄溜达到马车前面,拱了拱杨玉英的纤纤玉指,主动凑过去让杨玉英把马车套在了它的身上。 荣公子:“……” 真是一见夏娘子,他就收获这满肚子的槽! 半晌,只能喃喃道:“大黄是我的马。” “我的了。” 杨玉英把书本扔进去,自己也跳上去,冲着荣公子笑了笑:“荣公子,所谓‘马车’,当然要有马,也要有车。” 荣公子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反驳。 杨玉英扬了扬眉,笑道:“可要搭一程?” 这车怎么可能能跑?稍微动一下就要散架。 这话还没说,他就看着大黄拉着马车甩着尾巴,高高兴兴地向前跑去,眨眼就跑出老远。 灰尘飞扬,荣公子吃了一嘴的灰,他却只抬起手,啪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 荣公子盯着自己的脚面,苦兮兮地叹气,马车就又调头回来。 杨玉英驾着车,冲他灿然微笑。 荣公子这回二话不说,赶紧吭哧吭哧把箱子弄上去,自己也爬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飞驰 大黄轻飘飘地拉着车,跑得飞快,速度和它轻着身子跑的速度也相差无几。 “这车本来是两匹马拉的……” 荣公子喃喃自语。 料都是好料,自然也沉重。非得两匹马才拉得动,只是另一匹马被他的车夫骑着回同平镇求援而已。 结果车夫一去不回。 荣公子被一堆书籍和木箱包围,抬头盯着车厢,一脸的谨慎。 杨玉英轻笑:“至少能坚持两个时辰以上,很足够了。” “哦。” 荣公子迟疑应了声,终于反应过来,隔着前面的车门,不可思议地看向杨玉英的方向。 原来这位夏娘子是能修灵的异人! 而且看这能耐,这本事,显见还是高手。 她又不是江南书院的学生,也没听说上过什么名书院,但又不可能一点传承都没有。 高人弟子? 隐世门徒? 荣公子思绪飘飞,越飞越远。 可是……她为什么要嫁给郭文平? 郭文平长相马马虎虎,才学普普通通,论人品,这也看清楚了,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从哪一方面瞧,这都不般配! 荣公子的目光太灼热,他的表情也太明显。 杨玉英只是回头叮咛他坐稳些,就一眼看了出来,不禁失笑:“别想了,没那么多离奇故事。” 荣公子咳了声,故作无意地低头数自己的手指。 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八卦,私底下爱吐槽,遇见什么事要是不知因由结果,就总想着念着,因为他这个坏毛病,他都给家里丢人现眼好几回,弄得他哥,他姐,他爹见他就冲他翻白眼。 可毛病这种东西,哪里那般容易改? 荣公子吸了口气,张嘴还要问,马车的速度陡然加快,他整个人砰一声撞在后壁上,吃了一口风。 “怎么回事?” 身后一阵马蹄声。 荣公子挣扎着从窗口向后看,刚一探头就吓得缩脑袋,一道利箭由远及近,直直刺进马车。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坐稳。” 前面驾车的杨玉英声音显得平淡又轻松,还带着点悠然,就像是在林间散步,河边垂钓,可事实上—— “啊啊啊啊啊!” 荣公子整个人飞起来撞上车顶,又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哐当,头撞向车壁。 整辆车仿佛腾云驾雾似的。 他勉强伸手,死死抓住车窗,就见自家大黄拉着车上蹿下跳,一会儿一溜弯弯绕绕沿着山壁斜面陡坡跑,一会儿又落下来进入道边小溪涧踏水而行,速度飞快。 片刻工夫,后头紧追不舍的人马就东倒西歪,摔的摔,撞的撞,乱七八糟,没事的似也不敢再追。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已经出现人烟,道边有小小的村落,村中放牛娃在山间小道上骑牛穿行。 马车徐徐停下。 杨玉英钻车里检查自己搬回来的那些书,幸亏书本捆得结实,到没完全散开,可也有些凌乱。 她把书本资料都收拾好,才看向荣公子,荣公子面孔呆滞,神色迷惘,耳朵里嗡嗡响。 杨玉英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听清,还是杨玉英伸手在他耳边揉了揉。 荣公子的耳朵才轰一声,四周的诸多声响登时入了耳。 “呼,到底怎么回事?” 心有余悸地回头瞧了眼,他仍就惊魂未定。 杨玉英轻笑:“你且想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不,不可能。” 荣公子抹了把脸,绞尽脑汁想许久,还是摇头,“……总不能是我知道的八卦太多,有人就要宰了我?可我也没到处传扬,而且都是小事。” 他满脸茫然地从车上跳下来,蹲在道边数蚂蚁,“我真没仇人,从小到大我就没同别人红过脸,从来与人为善,哪怕遇见我不怎么喜欢的人,也不会轻易得罪对方。” 荣公子想了想,看了眼杨玉英,“对方想杀的,莫不是你?” 杨玉英扬扬眉,也不说话。 荣公子自己就把这念头给掐灭。 自己惹祸的可能性,怎么也比夏娘子大得多。 杨玉英笑了笑,走过去把扎在车厢上的利箭一一拔下,荣公子也连忙去帮忙。 这一拔可不要紧,只听咯嘣一声,他一个不小心,腰扭了。 “我……” 荣公子隐忍地把脏话吞回去,“力道怎么这么大!” 杨玉英却只是轻轻弹动箭尾,箭就纷纷落下,直接抱起来塞车里,这东西拿回去也算是颇为值钱呢。 一路驾车回昌城,接下来他们两个到没再遇见任何麻烦。 荣公子一直到回了江南书院大门前,还絮絮叨叨地猜不出自己是哪里招来如此可怕的敌人。 反正闲极无聊,杨玉英也帮着他猜:“想想有没有利益纠葛?争夺家产?你挡了别人的道?” 荣公子瞠目结舌:“……这又不是话本,我和我哥感情好着呢。就家里那三瓜俩枣的钱,没我哥给我的零花多,有什么好争!到是和我嫂子有点不对付,但也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至于挡道?我们鸿鹄班两百四十三个学生里,我上回考试,排第两百一十七名,每日最大的心愿是好吃好喝好玩,也能挡道?” 杨玉英:“……” 原来江南书院也有这般不思进取的家伙。 下了车,杨玉英就扔下还纠结的荣公子,径直回了藏书楼,刚一进去,恨不得住在藏书楼明先生就冲她笑:“出去玩?这才对,小姑娘家,合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杨玉英:“……” 自己还没找王天那家伙算账,对方先回来告状? 王天阴沉着脸坐在一边,气色相当不好。 只看他这张脸,杨玉英一时还以为是自己把对方撂路上不管,独自回了书院。 不等她说话,其他几个先生看她拎着东西,也纷纷起身过来帮忙,按照杨玉英的吩咐,把这些书分门别类,一一摆在书架上,堆放齐整。 杨玉英来藏书楼一月未到,所有书本都让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整理过,她脑子里把所有书本的位置牢牢记住,任谁想借书,说个书名就立马能拿得到。 若想找哪方面的资料,问她也最快捷,保准能提供,最新,最有用的材料。 如今整个藏书楼就已经围着她转,方方面面的人都不自觉地听从她的指挥,就是江南书院的孙山长亲自来,也要守她的规矩。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心眼 杨玉英伸了下懒腰,寻了本书,就近在椅子上落座,悠悠然看起书来。 王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天,心中越发不快。 无论他说什么,书院那帮先生们都不当回事,完全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虚伪,多么讨人厌! 他忍不住冷声道:“你很得意是不是?早晚有一日,你虚伪的面目会众人皆知。” 杨玉英默默抬眼:“……我还当你是个哑巴,闹了半天不是。” 王天一噎,暗暗磨牙。 杨玉英低下头不再管他。 对于这样的人,多理会一句都嫌累。 她并不怎么想知道陌生的家伙为什么要发疯,有那工夫,还不如与夏晓雪这个自闭症患者多交流交流,好歹把她从乌龟壳子里头拽出来,感受下现实世界的美好,才算有点完成任务的希望。 她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经营出再大的名头,夏晓雪不觉悟,那也没用。 杨玉英毕竟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夏晓雪。 藏书楼的日子平静又精彩。 经常在藏书楼读书的学生们大部分都专注学问,同他们交流轻松又愉快。 不得不承认,江南书院先生们的教学水平很高,她们家长平书院还稍稍有些不及。 杨玉英就怀着那么一点挑剔的心思,结果接触了几个,唔,着实挑不出人家哪里不好。 当然,除了武科。 江南书生多文弱,孙山长到是有心锻炼锻炼学生们的武力,奈何谁也不肯配合,但凡上武科的课程,一个个就忽然有了七窍玲珑心,装病的姿态千奇百怪,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鸿鹄班的学生们也是一个德性。 孙山长有时候都发愁,万一京城大比时,陛下要看看众位学子的武力…… 自家书院的学生们上了台,却只会以理服人,哎哟,想一想那场面,他就觉得自己的老脸没法要了。 前些日子长平书院的那老混蛋诈死玩,他辛辛苦苦赶了过去,虽后来被气得要命,却着实见到几个好苗子。 姓徐的本事不大,可是命好,身边养的学生个个有出息。 有个小姑娘生得特别漂亮,听说还武艺超群,连斡国兰苑的那些恶徒也在那小姑娘手底下吃了大亏。 自家这帮蜜罐里长大的小娃娃们,万一在京城碰上人家,那恐怕真不会是对手。 随着京城大比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江南书院的学生们也感受到从师长身上传递而来的层层压力。 一个个的临时抱佛脚,恨不得找到猜题的高人帮着猜一猜大比的题目。 还有人发动关系网,打探最近有哪些大儒进了京城。 既然是大比,必是要有考官,猜出哪些人是考官,就能想出点盘外招增加露脸的机会。 “投机取巧,这有什么用!” 宋然对于书院忽然刮起的歪风却是颇不屑一顾,最近发脾气的次数陡然增加。 “哼!” 荣公子一进门,远远看见宋然,赶紧低头猫腰,偷偷摸摸溜到书架后头,往杨玉英面前一坐,这才松了口气,“宋先生的脾气本来就够不好的,听说这两天他看重的几幅画,全让他那死对头给抢先占了去,反正一连吃了好几个闷亏……总之,最近躲着他些总没错。” 这几日荣公子同杨玉英的关系变得颇为亲近,至少他自己觉得,两个人已经算是朋友。 看看他为了给朋友解闷,连藏书楼这么无趣的地方也一日三次的报道。 多么仗义! 荣公子人长得体面,身份并不低,先不说他家是江南绵延百年的大族,落魄了也不容小觑,光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就很是不得了。 荣家大公子官居吏部侍郎一职,当年在皇家书院就读时就是京城名人,孤身一人十年间创下好大的家业,门下经营的各类生意遍及五湖四海。 小荣公子身为荣家大公子最疼爱的幼弟,怎么也算是资源众多,堪称天之骄子般的人物,若想在学业上有所成就,那当真比寒门子弟不知简单多少倍。 可他偏偏爱玩爱闹,有脑子有天分,就是不大爱读书,一年到头也不进藏书楼。 所以,他这些时日来藏书楼来得这般勤快,确实算是很看重杨玉英了。 荣公子折扇一摇,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在打扰杨玉英读书的觉悟,压低声音笑道:“昨日你们藏书楼的监管王天去喂马,结果书院里的马集体莫名发疯,尥蹶子踹了他好几脚,可怜王天伤得虽不太重,却被吓得当晚就发起高烧,估计有阵子来不了。” 杨玉英充耳不闻。 荣公子又笑:“嘿,你就不高兴。” 杨玉英满脸无辜:“少一个人干活,我还更忙,有甚可高兴的?” 荣公子轻轻掩唇咳嗽,不再多言。 杨玉英也就不多说。 王天被马踢的事,确实同她有关系,她就是这么小心眼了。 此人如此喜欢把人搁路上,不长脑子,那马啊,驴啊,骡子之类的运输工具,他就都不要想去驾驭,省得其他人再吃他的亏。 暂时先三个月就差不多,以观后效。 荣公子目前还不知王天以后的命运,要不然就不是这么一点幸灾乐祸。 “你知不知道,王天为什么坑你?” 杨玉英合上书本,哭笑不得:“你若把自己探听八卦的劲头,放三分在学业上,也不至于考那么糟糕。” 这小子明明不是没有读书的脑袋。 何况他可是鸿鹄班的人,修灵的公子哥,是笨蛋的可能性真不高! 荣公子不以为意,不再卖关子:“王天和郭文平的关系特别好,听说经常会给郭文平找江南书院的内部资料读呢。” 郭文平? 杨玉英眨了眨眼,才想起他是夏晓雪的丈夫,呃,前夫。 最近过得太愉快,那些不知所谓,又很讨厌的人着实不值得她记在心上。 “三年前王天还没考上江南书院时,和郭文平是同窗,两个人那时候关系就还可以,后来江南书院考核,两个人都参加了,结果郭文平临考前,吃了王天一碗粥却当即腹泻不止,考核也考砸了。” “王天因此特别愧疚,郭文平却是一点也不介意,还宽慰他说那都是命,不能怪他,从此王天就与郭文平交好,对他十分敬佩。” 杨玉英这回真有了那么一点兴致。 “就郭文平?” 在她看来,那姓郭的心胸可没那么宽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要求不高 荣公子既与杨玉英交好,显然也对那姓郭的无甚好感。 “呵,以姓郭的本事,他就是不生病,给他开一百个后门,他照样别想考进江南书院。” “只是王天显然不那么想。” “他这几年可对姓郭的好的不行,简直快当爹上供了,你想想,他能对你有好脸色?怕是自你同姓郭的离婚,这家伙就恼上了你,偏偏你还进了藏书楼,在书院里人人称赞。” 杨玉英:“……” 怪她么? 正说话,藏书楼里爆出一阵哄笑,好多学生挤到窗边一边探望,一边指指点点。 杨玉英咳嗽了声。 几个先生登时恢复威严,厉声道:“噤声!” 藏书楼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干学生一本正经地溜回座位上,正襟危坐,可还是免不了偷笑。 杨玉英和荣公子这才挪步过去,悄悄向外看,这一看,杨玉英也是无语。 王天整个人抱着树攀到半截,脸色如土,吓得嗷嗷叫。 底下两只狼狗懒洋洋地抬头盯着他,明明并不曾咆哮,可只露出来尖利的牙齿就让人毛骨悚然。 其他学生尽皆躲着走,谁也不敢蹚浑水。 这两只狼狗可听不懂人话,他们要过去,万一也被叼几口,到时候他们上哪哭去? 荣公子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个不停。 杨玉英稍稍反思了下,貌似下药下的有点重,以后注意。 许久,喂狼狗的老爷子才牵走不甘不愿的小家伙。 到第三天,王天才坚强地重新回到藏书楼当值,从面上看,竟看不出什么不妥,做事依旧认真,一丝不苟。 杨玉英闲下来也不禁有些佩服。 这小子是个人物! 若是有朝一日变得没那么眼瞎,或许还真能成点气候。 此时,同平龙王庄上,郭文平的日子却过得着实艰难。 “哇!” “呜呜,呜,嗝!” 床上唯一的被褥湿淋淋一片,腥臭味扑鼻。 两个小孩子,小泉和小瑞满身狼藉,坐在床头一脸委屈,先是抽抽搭搭,随即嚎啕大哭。 郭文平怔怔地盯着他们两个半晌,闭了闭眼,猛地一转身夺门而出。 出门看到屋子里乱七八糟堆叠的脏衣服,尿布,灰尘满地,院子里的鸡屎味扑鼻,他几乎下不去脚。 可其实他身上同样不干净,衣服皱皱巴巴,邋遢的不行。 郭文平虽出身农户,但从小就没做过什么家务,小时候有母亲打理他的生活,后来娶妻夏氏,一切又有夏氏照料。 他平日除了读书,能自己洗把脸就算好的,至于孩子,他到是偶尔会同他们玩,好好地父慈子孝一番,虽然孩子小,身体弱(他总怀疑夏氏苛待孩子,不给他们吃喝,否则怎么三岁还这般孱弱,早忘了两个孩子本就早产病弱的事实),但机灵聪明,人也干净,和邻居家的那些满地乱爬的脏孩子完全不同。 郭文平没少为此得意。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带孩子是这般艰难。 “不能如此下去!” 郭文平以袖掩鼻,又冲回屋里,把两个孩子拿被子一裹,直接去他妹妹家。 郭氏看着邋里邋遢的哥哥,再看两个小侄子,瞠目结舌。 “啊?让小泉他们跟我住?那怎么行!” 郭文平蹙眉,阴沉下脸,不用转头也知道有长舌妇在一旁看热闹,便也沉住气,定了定神道,“我一朋友过几日要同一位名士路过龙王庄,那位名士学识甚高,他会想办法带对方来见我,如果我抓住机会,能结交到这一位,那么就算不去考江南书院,将来我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一样轻而易举。” “这几日我不能分心,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你好好帮我带几天孩子,这是正事,就别抱怨了。” 郭氏面上登时冒出红光,满口答应。 她已经遥想不久后,大哥当了官,她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看那死老太婆还能不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郭氏的夫家是外来户,姓蒋,听闻早年曾经商,后来败落就回了乡下。虽然说是败落,可到底有点家底,一来就在龙王庄置办了二十亩田,虽多不是太好的,可数量着实不老少,比起村子里地主大户也不差什么。 郭氏长得寻常,性子也不算好,可她有一个读书人的哥哥就很值钱了。 蒋家也是实在娶不到更好的,便聘了她回去。 当年夏晓雪还没嫁进郭家,郭氏已经出嫁,至今已四年多,替蒋家生了三个儿子,自然是地位稳固。 只是郭氏的脾性不好,婆媳本是天敌,放在他们家也照样没成例外。 此时想到大哥做官,第一个念头就是和她婆婆争锋。 郭文平甩脱了两个孩子,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一进家门,稍稍好转的心情就再一次变得极糟糕。 还有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家务要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 郭文平一天比一天狼狈。 他读的书本,用的笔墨纸砚到是不用钱,有个冤大头乐意送给他。 但是想要读书读出名头,自己在家闭门造车那是万万不行,同平镇上文人之间的交际,他总要时不时参加一次,聚会也得去,要出门就免不了花钱。 郭家那点存款哪里够他花用?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有点想念夏晓雪,夏氏还在时,自己生活再俭朴,也没有俭省到他的身上,他偶尔也觉得钱少,但想用的时候总是够用。 现在夏晓雪一走,他就觉得处处不称意。 他得付自己儿子的生活费,他没时间做饭,一日三餐在外头吃,开销太大,没办法只好自己做饭。 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当家才知道钱不禁花。 不过数日,郭文平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每日那个难受劲,简直让人崩溃。 “还是得娶个女人回来。” 郭文平下定决心再找个女人。 他要求不高,也不觉得此事很难,身为读书人,他又没想要攀附权贵,只想要个‘经济适用女’,有什么可难的? 郭文平这人颇为果断,想做就做,当天就去找了村子里的媒婆。 三天后,媒婆就给他找了几个媳妇候选人。 郭文平想,挑个比夏氏好一点的就成,他要求不高。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你画的? 说是要求不高,郭文平心中却忽有些怅惘。 当然不是因为夏晓雪。 当年他看中的本是夏晓凤……可后来遇到一人。 那才是真正的女人,高贵的身份,温柔且善良的心性。 遇见她,他忽然便觉得……娶谁都无妨了。 那人要他娶夏晓雪,便是夏晓雪吧。 值此再婚之前,郭文平悠悠注目远方,又想起本该早忘记的旧事!或许他终究还是有些不甘愿。 江南书院以东,隔着半条街有个小巷,名曰甜水,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 这一家家主姓夏,早年也寻常,到了父辈上,却很幸运地同到江南巡游的皇帝有了一段缘分,从此靠小小的羊肉汤发家致富,如今已经算是江南本地望族,各级官员无不对夏家人礼敬三分。 此时夏宅后门,一个小妇人打扮,双十年华的女子侧立,露出温婉的侧脸。 她神色不佳,眼眶发红,抬头看向巷子角落阴影处,压低声音道:“要不是小弟藏不住话,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竟这么大的胆子?还敢带人去追杀夏晓雪!你是疯了不成?” 阴影里传出一声低叹。 “怕什么,荣家还以为是有人针对他们家那位小公子,查了好些时日,不也没查出什么?” 女子深吸了口气,双手微颤,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轻声道:“你还故意牵连荣府?” “反正都动手了,我看那小子不顺眼,宰一个也是宰,杀两个也是杀。” 阴影里的人说这等话,却带出一点温柔。 女子眼泪唰一下落下,低吼:“当年我阻拦阿爹知道,知道他亲生女儿有了线索,那是没法子,真正和荣大哥有婚约的是爹的亲生女儿夏晓雪,不是我这个养女,一旦夏晓雪回来,婚事说不得要有变故。” “我不能让这桩婚事出现任何问题。” “如今我都嫁了荣大哥,一切已成定局,现在最好是我们找个机会把夏晓雪带到阿爹面前,让这一切重回正轨,你到底明不明白?” 影子里的人终于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疯癫,沉默下来。 这女子叹道:“爹爹是君子,并不会因为找回亲女儿,就薄待我这个养女,她对我没有妨碍……总之,这件事我会处理,求求你,以后不要乱来了。” 阴影里的人沉默片刻,却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甜水巷。 女子眉头紧蹙,她已出嫁,今日回家探望养父,也顺带着探望自家亲爹娘,没想到却知道了这件让她不知所措的事。 “好在没真的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 郭文平本来脑子里想着他的梦中女神,很是漫不经心地听媒婆舌灿莲花地说话。 听着听着,他猛地回神,神色从平淡转为不敢置信,又到厌恶至极。 他眉心跳动,拼命忍住,终于没破口大骂。 只是心中怒气一阵阵翻腾,翻闹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和有什么异物堵塞一般难过。 寡妇金氏,身边带一儿一女,年方二十,貌美如花,只要五十元的聘金就愿意出嫁,只是夫家没人,要带着孩子。 郭文平:当他没见过金氏那大龅牙。 第二个是个黄花闺女,年纪稍大,二十有八,父亲是猎户,母亲早亡,可以不要太多聘礼,都能商量。 郭文平:……就是那个小时候烧坏了脑子,稍微有点傻的口水妹? 第三个李家娘子,双十年华,同平镇上人,模样秀气,家里耕读传家,有几亩地,识文断字。 这个看起来不错,郭文平找人一打听,这姑娘做过张员外家的婢女。 做过婢女到没什么,眼下取消奴籍,婢女也都是签雇佣契,几乎没有卖身契了。 而且大户人家的婢女见多识广,说起来在婚姻上还颇为抢手。 可郭文平不知道旁人,却知道张员外家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家子都荤素不忌,家里的丫鬟,婢女,但凡是平头正脸的,就没有没被祸害的。 李家娘子看着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洗衣做饭都不成的模样,他娶回来做什么? 郭文平现如今很讲究实用,如果没有大笔的嫁妆,本人就得能赚钱养家。 后头又打听了好几个,不要说和夏晓雪比,就是比夏晓雪稍微差些的都没有,个个有毛病。 折腾到最后,郭文平烦躁的不行。 他烦闷,人家媒婆更烦,要不是注重名声,非得四处给郭文平这个不识数的人宣扬宣扬。 他想什么呢。这都三婚头子了,膝下两个儿子,还想娶一个没什么问题,不说十全十美,也十全九美的娘子? 做梦去吧。 不是有点毛病,嫁不了太好的人家,谁会和他说亲! 总之不欢而散,郭文平挨了几日,甚至动了要把夏晓雪给找回来的心思。 要不是接到王天的信,说王天和他口中说的那位名士马上就到龙王庄,恐怕郭文平都按捺不住,要闹出些事端来。 春风尚寒,雾气也重。 王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先生,我那好友家就在前面,咱们一路辛苦,不如就去坐坐。 丘应一笑:“也好。” 王天这孩子一向不会隐藏心事,他在自己面前都提了好几回他那什么朋友,想必是有心让自己提携一二。 这几日,他的心情还不错,宋然那老家伙总算在他手底下吃了一波大亏。 只要想到宋然特喜欢,自己却抢先买到手的那幅画,丘应就心情大好。 他和宋然已经斗了二十多年,宋然靠着他那张脸,小时候在师长面前卖乖,后来又在芸娘面前卖乖,自己与他斗,向来输多胜少。 也正因如此,每赢上一回都能让他心情好上许久。 宋然从小第一喜算术,第二喜下棋,这些人尽皆知,可外人都不知道,其实他那个闲来兴趣才是他心头最爱。 那老家伙对画的痴迷程度远超过其它,他自己画不好,偏偏还爱,因着自己画得不好,所以总是端着,别人只以为那是老先生闲来陶冶情操的一点小爱好。 画虽是文人雅士的雅趣,但到底只是小道,于国于家无甚用处,谁能想到一本正经,最是学究气重的宋然宋先生,实际上却是个一等一的画痴呢? 他丘应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就是喜欢,可不似那人那般装模作样。 所以,人家‘琴棋书画’的大掌柜,当然愿意把画卖给他丘应,而不大待见宋然。 丘应悠哉地领着学生,进了龙王庄,走入郭文平的家。 郭文平自是殷勤接待。 丘应也给王天面子,虽说对郭文平这样平凡无奇的书生没什么兴趣,却也好生勉力了他几句。 说几句好话而已,有什么? 这一点上,他可不似宋然,说几句好话像能要了命似的。 歇了一刻多钟,丘应腿脚松快些许,一盏茶饮完,他便活动了下肩胛骨准备走人。 就在丘应起身的瞬间,目光落在很随意地扔在石桌上的一幅画稿上面。 “咦?” 他脚步登时停住,伸手拿起来,看了许久,再抬头望向郭文平,目中已是颇为热情。 “这是你画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阿嚏! 丘应抬头四顾,画中内容,便是这破旧的小院,那显然是此地主人所作,一目了然。 郭文平却是一愣,低头看去,那是幅很陌生的画,拿炭笔勾出来的,有点像那些西方那些国度里传过来的技法。 他同朋友们喝酒时,曾在客栈里见过类似的画,在大顺似乎不怎么流行。 抬头看丘应先生的眼神,显然是极喜欢。 有那么好? 郭文平不记得这画为什么在自家桌子上,可是,他此刻却一时没说任何否定的话语。 他忽然忍不住犹豫起来。 刚才丘先生虽然和气,但是他看得出,他老人家根本没把他区区一落魄书生放在眼里。 郭文平觉得这是个机会。 甚至可能是天上专门为了他掉下来的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模棱两可地笑了笑:“我画技拙劣,这些东西毕竟是小道。” 丘应大笑:“天下间有多少东西不是小道,小兄弟,莫要妄自菲薄,就你这一手画,再好生磨练一二,不出三年,必成气候,我说的,要是不准,你回来打我!” 郭文平脸上通红。 王天心下大喜,连忙道:“先生,看来我兄弟和您有缘,不如您就收下他,让他给我当师弟,好不好?” 郭文平也机灵,当即就跪下拜师。 丘应想了想,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又看了看手里潦草的,尚未画完的画作,笑道:“不急,不急,拜师也要正经拜师,以后再说。” 虽没让马上拜,但看丘应的意思,应是会郑重其事地举行个拜师礼,将他收入门下。 郭文平大喜,再也想不到自己竟能有如此际遇,多日来的颓废登时一扫而空。 丘应也高兴,甚至迫不及待地眯了眯眼:“走,带你去江南书院,让你长长见识。” 他要把这小子领到宋然面前,要是那老小子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画被自己买了,连那画家都进了他的口袋,这辈子,那老小子也别想如愿。 唔,除非他肯求求自己! 江南书院 藏书楼 “阿嚏,阿嚏!” 宋先生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杨玉英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挪动脚步离得他远些。 宋然点点头:“是该小心。” 小孩子可不好感冒,感冒了影响学习。 杨玉英失笑,荣公子从后面小心翼翼探头过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两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到后头,避开宋然,荣公子才松了口气:“你居然还敢和宋先生离那么近?” 杨玉英举起书挡住脸,笑道:“有什么八卦赶紧说,这还有事呢。” 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堕落。 以前她可不是这么爱找事的人,别人家的八卦,关她何事? 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荣公子此等人物打交道久了,也沾染上一身好事的毛病。 每天听不见几个有趣的八卦,就好似少了点什么。 唔,唯独比荣公子更好些的,她还算端得住,对八卦只自己去听个热闹,没再去四下传播。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传扬的。 当年自家元帅被人家那般敬佩爱戴,作为对他私底下的德性一清二楚的自己人,她也不曾把元帅那些八卦传出去,何况现在这点小事。 “咱们宋先生前阵子不是马失前蹄,让一个姓丘的家伙捷足先登,买走幅他喜欢的画?他好几日为这个不自在,听说一有空就去卖书画的店里等着。” 对此,荣公子很有些不能理解。 “我平时也算得上喜欢附庸风雅,名画谁都爱,看着就赏心悦目,但何至于这般心心念念,没有这一幅,可以去买下一幅,天底下的画作成千上万,好画有很多,没买到就没买到,算得了什么。” “咱们宋先生偏偏耿耿于怀,就是想要他看中的那幅,据说就是让小厮回家拿个钱的工夫,画就到了旁人手里,如果是咱们书院的先生们买了,说不定看他喜欢,转赠都行,就是不转赠,由着他来家里随便欣赏,那绝对没问题。” “偏偏姓丘的同咱们宋先生不对付,两个人有私怨,让这位抢了先,咱们先生可不更要生气?”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翻了页书。 这都是旧八卦。 宋先生为人严肃,上课时本不喜笑闹,但他心情好和心情差,学生们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自家这位先生心情好时已经很难缠,赶上他心情糟糕,那简直让学生们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前些时候,学生们提起那姓丘的就咬牙切齿,估计想组团去套他麻袋的,不只一个两个。 “有新进展。” 荣公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声道,“姓丘的找到了画那幅画的画家,正向咱们江南书院走呢,今天下午,最多明天就能到,这肯定是专门为了气宋先生,最近怕是有热闹瞧了。” 话虽如此,但荣公子还是有点不高兴。 “我偷偷跟你说,咱们那位宋先生特别喜欢书画,名家名作喜欢,有时候遇到些新人的作品也爱不释手,喜欢到什么程度,没见过的人都想象不到。” 荣公子左右看看,似乎怕给旁人听去,“差不多七年前,他有一回从我哥手里得了一幅百马图,画得极好,百匹飞马,神态各异,看落款是潇湘子所作,宋先生特别喜欢,日也看,夜也赏,睡前要是不看一会儿,连睡都睡不着,那天他从江南书院返家,南淮巷忽然着火,大火烧得半边天通红,大家都拼命向外逃。” “宋先生的房子也着了,小厮们拦着他不许他进去,结果咱们这位宋先生愣是撒谎骗过下人,自己溜进屋,别的什么都没做,就是为了去抢救他的画。” “万幸他家只是被连累的,并非火源,他家那卧房又刚刚开始烧,总算没让我们这位宋先生命丧火海。” 杨玉英闻言也惊:“如此喜欢?” “可不是。” 荣公子唏嘘道,“旁人看他严肃正经,从没想过他还有这般痴迷爱好的时候,我若不是因缘巧合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他天天往咱们门口的‘琴棋书画’跑,一有空就去,肯定是很喜欢那幅画。” “现在姓丘的带着画家找上门,宋先生若是真得不到,心里还不知要多难受。” 荣公子小心窥视了宋然一眼,“希望别……” 话音未落,藏书楼外就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丘应带着王天和郭文平立在藏书楼下,也不进门,声音拔得很高,正同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先生说话。 “老爷子这话理偏,我才从乡下回来,风尘仆仆,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就来找宋然说说话,这与他还不算亲近,那还要怎么个亲近法?” 那老先生闻言摇头:“你可莫找他,你一找他,我们孙山长就得头疼好几日。” 丘应摇摇头:“胡说,我和老宋那是打小的交情,有什么好事我都想着他,这不,前几日我得了一幅好画,听说老宋也喜欢得紧,画是我的,给他肯定不行,但是我把作画的人带来了,他要是想,完全可以交流交流。” 杨玉英就看宋然猛地抬头,蹭一下站起身,那速度简直比十八的大小伙子还利索。 转眼间人就到了藏书楼外。 荣公子一把拖起杨玉英,拔腿跟着向外跑。 “咱去看看,万一要是出点事,打起来,好歹也别让宋先生孤立无援。” 刹那间,藏书楼里楼外人头汹涌,书院里老老少少都跑来围观。 杨玉英眨眨眼,决定回去之后再也不说徐梦他们八卦。 看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天下书院学子皆是这般模样,风气如此,哪能怪徐梦。 丘应意气风发,得意地从袖子里取出两张草纸递过去:“瞧瞧,咱们大顺朝的工笔名家,有一个算一个,画这一幅的人能不能排在前十?” 宋然眼睛黏在那看起来很是平平无奇的画纸上,散漫地道:“画作也如文章,人各有好,如何能排出高下?” “我看这画,也只是不错而已,笔锋还稍嫌稚嫩,线条也有些僵硬,不能算顶尖之作。” 话虽如此,但看他忽然亮起来的眼睛,面上的小表情,江南书院的学生怎能看不出自家先生的口是心非? “分明喜欢好吧。” 荣公子嘀咕了声。 杨玉英却是嘴角抽了抽。 宋先生从丘应手里抢回来的,竟然是她练习绘画时的草稿,连吃饭后沾的那点污渍都在。 目光落在站在丘应身边,低头不言的郭文平身上,杨玉英登时了然。 怕是自己离开郭家没大在意,丢了些稿纸。 郭文平会作画吗? 杨玉英在识海里触碰了下夏晓雪,夏晓雪抬头看了看她,面上还有些木讷,却显得比以前好得多。 她怔了良久,僵硬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杨玉英已翻阅了夏晓雪的相关记忆。 作画,郭文平肯定会,他读书好些年,又爱去参加个文会,各项技能点好歹是都点亮了的。 琴棋书画,他都会。 当然,一样也不精通。 同平小镇在江南舆图上最多只能占个小点,那么小的地方,文教方面也比较落后,本地的学子们水平都很一般。 郭文平也就是同平本地水准而已。 杨玉英一时好奇起来,郭文平是想什么? 绘画这东西不比文章诗词,文章诗词还有妙手偶得一说,一生只作出一篇好文章的名士不胜枚举。 夺了旁人的文章诗词,没让人抓住把柄,暴露的可能就比较低。 可作画不同,绘画需要基本功,需要长时间练习,天分固然重要,可是只要画出一幅能打动人的完美作品的画家,便是喝醉了也照样能挥毫泼墨,且再没灵感,画得也不会坏。 窃取别人的画作,若是让你再画一幅出来,你当真能画? 仿得再像那也不是你的,若是能以假乱真,那怕是只有作假高手能做到。 以郭文平的那点能耐,但凡只要下笔模仿杨玉英的画作,三笔之内绝对就要露馅。 就算他不露馅,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他骗宋先生吧。 郭文平想什么? 他就是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 而且他也不知道那画是出自‘夏晓雪’之手,他怎么会想到?在他眼里心里,从没有夏晓雪其人。 此时此刻站在江南书院的藏书楼前,整个人都有些懵。 王天心下为他高兴,压低声音道:“等下好好表现,我师父不喜欢宋先生,你可不能对人家有丝毫不敬。” 郭文平没吭声。 王天以为他紧张,默默握了握他的手腕,“别担心,宋先生是严肃,但是特别惜才,说不定今天就特别推荐你入学,不必再参加考核了。” 他觉得郭兄考运不好,每次都出意外,若是能提前入学,自然再好不过。 郭文平却紧张得背脊僵硬。 他万万想不到丘先生这般迫不及待地带他过来炫耀。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能练习一下自己的画技,再不然说自己手腕受了伤,不好作画也行,能拖延一阵子,他表现得并不很喜欢画画,总不至于有人强迫他,他自然能熬过这段时日。 等他拜在丘应门下,或是进了名书院,全副精神完全花费在学业上便是,不作画又能如何? 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就不会在什么画上!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紧张。 郭文平忍不住默念,让他过了这一关,他安安静静站着,也许丘先生,宋先生,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 丘应看郭文平的目光,就像守财奴盯着已经落到自己碗里的金币。 宋然的目光里也带出许许多多的欣赏。 “你很好,画得极好。” 郭文平脑袋一热,说不出愉悦的滋味在心里沸腾。 他何时受过这般尊重? 江南书院那些天之骄子们都在看他,用充满赞叹的眼神看他。 荣公子瞧瞧凑到杨玉英耳边:“你看看郭文平的脸,他好像很得意?” 杨玉英鼓了下脸颊,小声道:“希望别得意过了头!” 话音未落,宋然两步走到郭文平身前,轻声道:“后来怎么样了?” 郭文平怔住。 宋然蹙眉:“他们胜了?” 郭文平懵懂。 宋然执拗地等了片刻,骤然回头盯着丘应:“你不许他说?怎么这般小气。” 丘应一噎,眉心跳动了下,回想起刚才自己炫耀得口干舌燥时的模样,忽然有点尴尬。 他忍了忍,拿眼角的余光瞥了郭文平一眼,哼了声:“还不告诉他,让这老小子说小气,我这脸还往哪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甘心 郭文平整个身体都僵住。 头上一盆冷水浇下来,身心皆冷。 什么意思?告诉他什么?谁胜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郭文平身上,等着他说话,郭文平额头的冷汗却滚滚而落。 王天蹙眉,摇了摇头:“哎,我这郭兄弟就这毛病,人一多便说不出话,说起来真是愁死人,他这可不是小问题,一到关键时刻就怕人群怎么行?这样下去如何考书院,如何科举,科举之后还有殿试,郭兄,你总不能当着陛下也如此紧张。” 宋然沉默片刻,回身拿出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捧到郭文平面前,郑重道:“还请赐在下一幅画。” 郭文平一时未曾伸手去接。 宋然眉眼里带出些许失落,默默收回手,神色黯淡。 荣公子看得心一下子就软了,蹙眉咕哝:“架子还挺大,先生求画都不给,难道只有王侯公卿才配他的画?” 就连丘应也蹙眉,轻轻咳嗽了声。 别看他和宋然是宿敌,平时小打小闹多了去,可,做人不能这么没风度。 郭文平好似听不懂丘应的暗示。 丘应暗地里摇头,这小子果然木讷,不是个伶俐的。 要不把画给他算了。 丘应虽然也喜欢,但是毕竟没有宋然那么痴迷,那家伙的痴迷程度他是知道的,若是得不着,怕不得记个十年八载。 杨玉英想了下,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本画本,这画本还是她自己裁剪装订好的,只比巴掌大一点。 拿着画本她举步上前,含笑道:“元帅身负天命,三千亲卫如臂使指,如何会败北?” 画册递到宋然手边,宋然一翻开,登时就入了迷,迷迷糊糊地把脸越挨越近。 丘应愕然,也探过去一看,惊道:“小姑娘是谁,文平的画稿怎在你这儿?” 郭文平死死咬紧牙关,盯着杨玉英,神色间渐渐染上些许恐惧。 他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夏晓雪。 一瞬间,郭文平心中跳出个恐怖的念头,忙以祈求的目光看向杨玉英。 杨玉英耸耸肩。 她又不是夏晓雪,同此人没什么交情。 她若是夏晓雪,也只想跟家伙说一句,请自求多福。 杨玉英轻轻笑起来:“宋先生,你要是喜欢我的画,反正每天都要练习的,你提供笔墨纸砚,我的练习之作就留给你,别传出去便行,毕竟不是什么完整画作。” 丘应反应了下,惊讶道:“那幅画是你的?你画的?” 他转头看了眼郭文平,很有些不可思议,“我竟看错了不成?” 郭文平画的这几张草图,虽然画得简单,不是正经作品,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画草图的,和当时在铺子里买的画作,出自一人之手。 他又不瞎,怎能看错? “天底下竟有不同的两人,能画出相同的画作?” 郭文平脸色发青,只是他低着头,众人才看不见。 王天忽然冷笑:“夏娘子和郭兄做了三年夫妻,没想到如今弃家而去,到还拿着郭兄的东西在师长面前邀宠,你到是好本事,好厚的脸皮。” 郭文平心下一跳,本能地抬头,压低声音道:“别说!”目光落在杨玉英身上,祈求之意更浓。 王天显然全然不知他兄弟是何等的胆战心惊,只皱眉冷声哼了哼:“你到是一心为了她,看看她有没有想着你的好处。” 杨玉英失笑。 她也懒得和这么个白目中二少年计较,早晚有一日,这小子得自己坑了自己。 丘应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郭文平,又转头去看杨玉英。 宋然已神色难看,眉头紧蹙,盯着郭文平面色不善,他这人一向方正,对年轻学子要求甚高,最看不上蝇营狗苟之辈。 此时虽无证据,可宋然了解杨玉英。 王天一把推了郭文平一下:“你昨晚不是刚练习过作画,拿出来给宋先生欣赏欣赏,也省得有些人这般不要脸,拿旁人的画作出来显摆。” 郭文平张了张嘴,脑子飞快转动。 王天已经不耐烦,伸手在他袖子里一扯,扯出一叠画纸。 郭文平惊慌失措,本能地一把夺回,杨玉英眨了下眼,手指微动。 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画纸瞬间散落,飞飞扬扬飘到宋先生和丘应面前的桌上。 王天也跟着宋先生等人的视线看去,看了看,忽然抬手揉了下眼睛,心下愕然——郭兄这画,似乎不怎么样。 难道是他欣赏水平有问题? 宋然眉头紧蹙,怒道:“这都画得什么!” 丘应也摇了摇头。 郭文平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其实不是他画得有多糟糕,这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画技,还是能看得出作画的人颇认真。 就是太认真了,线条该平直的小心翼翼画得很平直,上面模仿的痕迹浓重的让人想当没看见都难。 就是王天这个看郭文平带着八百米滤镜的,心下也不禁奇怪。 丘先生重视的画,画纸很一般,发黄,粗糙,薄,一撕就破,上面的画也简简单单,甚至还有随意涂抹的痕迹。 他从郭兄袖子里取出的这些看起来便正规得多。 上好的纸,带着暗纹和清香,画作也认真,线条似是拿尺子比出来一般平直,可两者一对比,就是很不一样。 一个飘逸潇洒灵透。 一个僵硬呆笨无趣。 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未免牵强。 最拙劣的模仿者,怕也不至于糟糕到这地步。 王天张口结舌,看了看郭文平,他昨夜明明见郭兄点灯作画,他不想打扰,这才没上前。 “郭兄?” 丘应皱着眉,神色冷淡。 郭文平完全不敢抬头,心里跟有什么东西噬咬一般,疼的厉害,却还心存侥幸,喃喃自语:“我这手腕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很不舒服。” 王天:“……” 别说丘应和宋然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就是王天自己也看得出,郭文平心虚气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众人一目了然。 丘应何等样人?一转念就明白了,这必是郭文平当时脑子一热,没想到后果,故意攀附上来。 他也只是苦笑:“世间众生百态,各等样人都有,不稀奇。” 说着,转头看向杨玉英,笑了笑:“我好不容易在你们宋先生面前得一回脸,又丢了去,不甘心,真不甘心。”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眼瞎 杨玉英轻笑,莞尔道:“我看丘先生眼神不好是真。” 说着,伸手把宋先生爱不释手的草纸拿来,又寻了个石桌,拿出笔墨纸砚,圈出屋角几处寒梅,挑了几处放大重新画,画完展开给众人看。 丘应一看,眼睛里都不禁染上笑意。 连宋然也笑了。 这画里竟藏着画中画,梅树的线条一复原,变成一瘦弱女子拿大砍刀把一书生打成猪头的小故事。 女子和书生,容貌都不清晰,可神态举止却酷似夏晓雪与这郭文平。 若是郭文平所画,他得是何等恶趣味,才会闲来无事画出这样的画中画? 宋然盯着郭文平看了半晌,冷声道:“才学差些,学习便是,品性坏了,怎能容你在这世间立足?书院更是莫要想!” 又岂止是书院,郭文平背负此等污点,怕是从此与科举无缘。 郭文平猛地抬头四顾,心下绝望,额头汗水滚滚而落,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了下,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王天吓了一跳,却是咬住嘴唇,心情复杂。 丘应叹了口气:“送他回去,怎么也是我带来的,总不好把麻烦留给你们书院。” 说着,他就叫了两个学生帮忙,抬起郭文平直接出了江南书院的大门。 无数围观的学生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这个八卦,真算得上江南书院今年最大的八卦了。 荣公子忍不住又问了杨玉英一次:“你到底为什么嫁给姓郭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杨玉英冷冷淡淡地敷衍了句,就甩手回藏书楼干活去。 “不是眼瞎?” 唔,父母眼瞎也是瞎。 王天一走,她这个监管的活还更重,哪有时间陪荣公子说自己的八卦。 郭文平的事,并没有在江南书院掀起多大的风波来,到是宋先生联合了三个先生一起向书院推荐,要特招杨玉英入学。 有宋先生的面子,这点当然没问题。 当然,杨玉英还是要参加一次书院内部考核,确定她有入学资格。不过这种考核纯粹是走一走过场而已。 考核前几日,杨玉英终于能和夏晓雪对话,她还是显得有些恍惚,有种已看透世情的麻木和苍老,但许是眼睁睁看着杨玉英用她的身体,摆脱掉她一成不变的可怕生活,走出这么一条她从来没敢想的路,她也终于有了些活力。 杨玉英照旧如往常一般饮食起居,并无任何区别,每日到藏书楼,一边做事一边读书。 晃眼间数日过去。 “晓雪,明天考核呢,今天还这么高兴?” “你当人家和你那几个笨弟子一样,一说考核就跑肚拉稀?” 杨玉英失笑,这段时日任务进展不错,她的心情自然是相当不坏。 通过这次任务副本,她还能零成本地,好好考察一下江南书院。 这家书院略有些重文轻武。 学生们每逢上武科的课程都会闹出好多莫名其妙的事端来,让她这个旁观的都很无语。 鸿鹄班的学生们,性情上真很少像自己在家遇见的那三个,相对来说都很是谦逊有礼,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在自家书院如此表现。 当然,学生性情也不是重点。 鸿鹄班尖子生里最出名的有两个,是一男一女,都是孙山长的爱徒,甚至不住书院宿舍,直接就住在孙山长家里。 男的和杨玉英是本家,叫杨景泽。 此人有异术重瞳,能看透敌人招式,十分神奇。 女的叫周晔,年纪比较大,二十六岁,依旧未婚,擅长驭火,但是性情非常单纯,不像那么大年纪的女子。 这两位向来是鸿鹄班的领导型人物,成绩优秀,京城大比时绝对值得注意。 杨玉英审查了一番,眨眨眼有点别扭,她这行为不知道算不算是卧底? 这般一想,又不禁失笑。 他们长平书院在大顺所有的书院中,实在算不上多有名气,唯独山长有些名望。 可登州地处偏远,优秀生源若想背井离乡,那也会选择京城和江南那些地处。也就是说要大比,好些学生投机取巧,这才跑到长平书院打算捡个漏。 长平新一届的学生里莫名冒出不少奇妙人物。 (话说夏志明为什么会跑到登州长平,这说不得能成为一个百年谜题了。) 她挺当回事似的,来说什么卧底,可其实人家就是知道从长平来了个卧底,也不会放心上,说不定还会当成稀罕事围观一番。 估计好些江南的学生,都没听说过长平书院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书院! “晓雪。” 杨玉英吓了一跳,回头就见经常出入藏书楼的一小姑娘又蹦又跳地冲她招手。 刚才她正琢磨鸿鹄班那帮家伙的弱点,发挥自己‘人工智能’的绝对优势,在脑子里脑补克制他们的方略,结果让人一叫,可不要心惊胆战。 “做坏事……确实成本比较高。” 杨玉英笑了笑,回首朝小姑娘点点头,“阿姚。” “你爹娘找你呢。” 阿姚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先抬头看看藏书楼里,轻轻拍了拍心口,“这几日每次到藏书楼,都能看见宋先生,哎,平日里看他很是够了,能不能别老冒出来吓人。” 杨玉英看着站在阿姚一尺远的宋然,咳嗽了声,“我爹娘?” “是啊,找你呢,就在门口。” 阿姚阿了个呵欠,“你去吧,你不在宋先生肯定不来了,回头我还想找个地方看话本,要是被宋先生瞧见,那可扫兴的很,也不知道那老头子发哪门子疯,整日神出鬼没的,烦死个人。” 说着说着,看到一双很熟悉的鞋子,话语戛然而止。 杨玉英:对这帮小孩子特别喜欢作死的毛病,她也是徒呼奈何。 唔,夏晓雪的爹娘? 杨玉英调头朝书院外走,一边在脑子里回想夏晓雪爹娘的形象。 似乎也就是普通人。 夏父做生意,有点小生意人的市侩气。 夏母也算是性情平和的普通家庭妇女,年轻时还做些绣活,如今年纪大了,全副精神都搁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伺候丈夫吃喝,管理家务,已然很少出门。 那个家庭除了无意识地忽略夏晓雪外,与如今大部分平凡普通的家庭并无不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谁丢脸? 杨玉英接触了下识海里的夏晓雪,她听到爹娘这两个字,反应有点大,整个人坐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一册具现出来的《初等算术》,全神贯注地阅读。 夏父有点局促地挪动了下脚步,看着江南书院出出入入的学生们,忍不住拽了下袖口。 他总觉得自己袖子好像短了一截。 夏母到有些心事重重:“女婿说,是晓雪闹……离婚,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曾说出口,但是她和丈夫一样,除了担心晓雪,更多的是担心晓凤和晓龙。 “要是换了我们当年,家里有女儿被夫家休掉,那是要送庙里待一辈子的。” 夏母喃喃自语,一抬头,就看到了杨玉英,她整个人愣了下,神色略微恍惚。 来人有一头浓密的秀发,似乎还残留了些许枯色,可总体能看出已渐浓密乌黑。肤色白皙莹润,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行动间颇潇洒大气。 有点像晓雪,可她一时又不敢认。 “晓雪。” 杨玉英微微一笑,一把将夏晓雪推搡出来,夏晓雪冷着面,却还是朱唇轻启:“爹,娘。” 她这么一喊,夏母心里才稍稍踏实些,脸上露出些许苦色:“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相公闹成这般?哎!” 夏父也回过神,声音有些干涩坚硬:“你可知,女婿登门说你嫌家中钱少,便闹着要离婚,我和你娘丢了多大的脸?” “噗!” 夏父一句话未说完,那边不远处的荣公子就喷笑。 三人齐齐转头看他,他脸上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声连连摆手:“夏娘子,我这回真不是故意偷听。” 举了举手里的千层糕,“真是我先来的。” 只不过听说是夏晓雪的爹娘找来,所以他没走而已。 夏父脸上铁青,心中只觉丢人现眼,荣公子一看他面色,忙正色道:“老先生这话我听不顺耳,怎么能是夏家丢脸?郭家那公子好歹是读书人,竟还没钱养不起媳妇,闹得妻子想离婚,明明是郭家丢脸,夏家丢哪门子脸?” 荣公子站起身把手一背,“就凭我们夏娘子这人才,这相貌,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公子哥,怎么配得起?” “我在夏娘子面前也是自惭形秽,郭文平肯放手答应离婚,那才是他一生里做得最有担当的事,离婚怎么了?就郭文平那德性,考多少次考不上江南书院,不事生产,全靠夏娘子养家,怎么可能有脸要夏娘子给他当妻子!他以为他是夏志明不成?女人倒贴也乐意养着?” 夏父:“……” 周围几个装模作样故意路过的学生都偷笑不已。 杨玉英也是哭笑不得。 “荣公子,你这般抢我的话,让我还能说什么。” 荣公子闻言鼓了鼓脸,随即惶恐地一摆袖子,轻声道:“夏娘子您请,您请。小的万万不敢抢您老的风头。” 他幽幽叹息,“这不是怕您累着嘴,明天好歹还有个考核,虽说大家都知道,谁要是敢让您过不了考核,进不来咱们书院,宋先生这一年都有可能长在他家跟他同吃同住,但考前不分心,好歹也是江南书院的传统,还是要遵守一二的。” 周围所有人忍俊不禁。 杨玉英也笑,回头看夏父和夏母,面上到是带出几分尊重。 毕竟是父母,夏晓雪要于世间立足,在道德上总要没太多错漏才好。 不求完美,总归不好过分离经叛道。 父母的意见不需要全部遵从,在当下,这不是叛逆,而是有追求,可是对父母大小声,那就不大好。 “荣公子说话不好听,似也有些偏颇,可并非没有道理。” 杨玉英轻叹,“女儿主意已定,着实看不上那郭家,非因他郭文平才学不佳,世间男子,哪能尽数都是天纵奇才,但他既不信任我,我在郭家不如一介奴仆,奴仆还有工钱拿,其人品性还恶劣到让我待在郭家一日,便如置身腐坏恶臭之地,多待些时候,恐怕会被同化……那才是一等一的罪恶。” “既非佳偶,离婚便是正途。” 她顿了顿,笑道,“丢脸之类的话,您二老以后莫要多说,世间离婚女子多矣,昔年太宗皇帝之母,赵氏夫人不也与夫家离婚,太宗皇帝因父之丑事,义愤之下,改为母姓。” “这世间夫离妻,妻离夫者都有不少,丢脸不丢脸的,全看是否占理……若您当真担心世情,怕晓凤将来受到影响,非要将女儿逐出家门,女儿虽痛,却只能拜谢父母养育之恩,顺父母之意,只是要女儿改志,宁死不可。” 夏父和夏母哑口无言,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看着江南书院门前一众英姿勃发的少男少女,再看看自家女儿,忽然就觉得有点开不了口。 晓雪似乎同这些人,已经是一类人了。 夏父有生意人的精明和谨慎,略略一侧头,视线落到旁处,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晓雪你且多保重便是。” “还望二老保重身体。” 夏家夫妇二人转头而去,临走,夏母回头看了眼女儿,心中略有些茫然。 晓雪是这个模样吗? 她竟然有些记不清楚。 也是,以前在家,她光是忙丈夫和晓龙,晓凤就忙不过来,每日累得不行,晓雪不是自己跟前长大的,又乖顺听话,不让人费心操心,再说,她又不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可不是就总忘记关注她。 杨玉英目送夏晓雪的父母走远,这才回头去准备考核。 夏晓雪静静地坐在她的识海里,轻轻抬头,略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 她觉得父母好像老了,没那么高大,她也不像以前那般渴望能被爹爹抱一抱,被娘亲揽在怀里说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心里略有点酸楚。 荣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杨玉英回藏书楼,嘴里不说话,眼睛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八卦。 刚一到藏书楼前,就见王天戳在石阶上面,一动不动的。 杨玉英顿了下脚步,转动了下脚步,和对方擦肩而过,没想到对方猛地回过头,用力弯下腰,腰身像折断了似的,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可到嘴边的道歉的话竟然压在舌头上愣是吐不出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卧底 荣公子啧了声,没好气地道:“王天,你这什么德性,娘们唧唧的,难看。” (杨玉英:娘们唧唧,嗯?) 王天心里一气,身体抖了抖,猛地抬头瞪他,结果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在石阶上。 周围所有走动的学生都站住,看着王天把脸埋在青石石阶上,好半晌才伸手捂住脸,站起身转头就跑。 荣公子大笑:“跑什么,兔子追你呢!” 杨玉英:“……” 荣公子回过头挑眉:“看王天那模样,肯定磕掉了门牙,唔,不知道他有没有镶金牙的钱,没有我借给他。” 杨玉英慢吞吞向上走,轻声道:“荣公子,我记得你明明处处与人为善,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不能得罪,逢人先笑,见人行礼,绝对不会坏事。你就是这般做好人的?” 今天他冒出来替自己怼夏晓雪的爹娘,就有点冒失,要不是感觉还是那种感觉,她都以为这位荣公子被人掉了包。 荣公子大呼冤枉:“我这都是为了谁!” 他的确习惯与人为善没错,可是他又不傻,真正想交好的朋友碰上事,他还玩什么与人为善,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不是招人恨? 他是想有个好人缘,不轻易树敌,可不是当白痴。 杨玉英眨眨眼,忽然问:“上次半路截杀马车的人知道是谁吗?是不是冲你去的?” “真不知道。” 提起这一点,荣公子也发愁,蹙眉道,“肯定是找错人了,要不然就是冲你去的。”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夏晓雪的身份来历都神秘得很,没准从何处招惹祸端连累自己? 杨玉英摇摇头,回藏书楼把工作做完,第二日直接去宋先生的书斋参加考核。 作为推荐生进行入学考核的并非她一人,还有两个,年纪都有点大,有一个看着竟有三十岁的模样。 考题并不难,杨玉英顺顺当当答完,当堂就被宋然和另外两个先生批改好,然后顺理成章的,只差补一个拜师礼,杨玉英就是江南书院的学生了。 而且直接进鸿鹄班。 杨玉英想起自己在登州时,多少学子仰望江南书院,这所名书院也是出了名的难考。 现在看着一早裁剪出来,绣了她的名字,做工细腻精致的书院制服,笔墨纸砚,各类书本,还有一大笔的生活补贴,杨玉英一时有种自己书院,至少在财大气粗方面,真被人比得连渣都不剩的感觉。 他们考长平的时候被先生们竭尽全力地折腾人,宿舍破旧,规矩严苛,每日早习武,晚习武,时常让学生去打猎贴补食堂…… 如果她做完这次副本任务,回头就‘叛逃’,希望徐山长多少能理解理解! 唔,恐怕自己真做出这事,徐山长准要气得立马准备下一次葬礼,而且这回他未必还能复活。 不过,登州长平的美在于疏阔,江南书院美在秀丽,各有各的好处。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荣公子一摇折扇,装模作样地对琴房内两个错了几个音调的小姑娘拱拱手。 琴房里登时飞出一鞭子,吓得荣公子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飞奔回鸿鹄班的小凉亭。 “呼,好凶。” 抬头就见杨玉英趴在石桌上读‘养灵篇’。 荣公子轻嘘了声,“你还这般用功,简直是不给旁人活路!” 想当初这位夏娘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三两下便把碎成八片的马车修复完整,而且驾着马车,宛如腾云驾雾般飞驰,他就在心里把夏娘子的身份安排得明明白白。 别管表面上她是什么小商户人家出身,还是哪个白痴的前妻,都不影响她真正的身份是隐士高人门徒。 所以杨玉英入学不过数日,除了入学考核那一回,一次正经考试没经历过,荣公子已经四处宣扬她学霸的名声。 杨玉英也不介意,她发现自己名声越来越大,声名远播,甚至传到江南各县去,夏晓雪再也没玩过自闭,每天都特别紧张,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什么苦大仇深,什么孤独寂寞,她全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就是杨玉英说,最多帮她到江南书院下一次正式的考核之前就告辞。 考核必须由她自己去。 到时候夏晓雪是什么成绩就是什么成绩,即便被书院扫地出门,杨玉英也不知道了。 就这一句话,吓得夏晓雪每天恨不得不睡觉,不吃饭,夙兴夜寐,努力学习。 杨玉英瞧这姑娘小心翼翼捧着书本用功的模样,都被她逗得好笑不已。 你说这孩子在她没来之前,自闭到连想死的心都有,现在她不过是帮她考上她那个便宜男人考不上的名书院,她精气神顿时全都恢复过来。 看来男人的确没有事业重要,对这个时代偏于保守的女性来说,也是一样。 任务对象变得积极奋进,总归再好不过,杨玉英也有时间,有精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考察江南书院的教学上。 课本和他们长平没什么不同,不过先生们教导的方法要更细腻。 在理论教导上,江南书院要胜出长平一头不止。 在长平,齐先生对鸿鹄班的学生多采用放养的手段,能学会的自然能学会,学不会的也不勉强。 在江南书院却不一样,他们学生多,鸿鹄班规模大,先生也多,手段多,花样百出,那些先生们还会私底下给看好的学生开小灶,带他们去灵气汇聚之地闭关潜修。 杨玉英也说不出哪种教学方式更优秀,应该说各有各的特点,不同的学生适应不同的教学方式。 她本人也收获不小,对江南书院那些尖子生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考察了解,将来要是长平和江南书院对上,杨玉英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堪比作弊器的大杀器。 大比之前,若是她利用副本时间刷一遍大顺名书院……唔,杨玉英有点,不,很多点的心动。 想一想也就得了,做副本任务也很劳心劳力,而且收货还不算多。 春意不知不觉间浓重起来。 盛放的鲜花从书院各个角落舒展腰肢,窈窕似十六七岁的少女,惹人怜爱。 郭文平立在江南书院侧门的阴影里,不自觉伸手掐掉一朵不知名的花。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简单 王天出门时有些犹豫,低头看到一地的残花,心里忽然有一点古怪的恐惧。 他真的认识郭文平吗? 就在不久之前,他把郭文平当成平生挚友,对他充满了愧疚。 他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郭兄才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每每参加书院考核前,便要出些事故,导致他与书院无缘。 为此,王天发过誓,他一定竭尽全力帮郭兄,让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但最近经过那件事,王天午夜梦回总是想,他似乎从来没有真的和郭兄认认真真地说过话。 在他入江南书院之前,两人有点交情,却也只是平平,对郭文平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说话实诚,为人憨厚老实,低调而谦逊,是个做学问的模样。 进了书院后,他每日都忙,每每同郭文平见面时间都不长,多数是他送上资料,喝酒吃饭,也是因着那一点愧疚,他在郭文平面前很少提读书的事。 所以……他印象里郭文平出众的才学,似乎全是他的臆想? “王兄。” 郭文平猛地冲过来,吓了王天一跳。 “王兄,我拜入丘先生门下之事,你,你帮我转圜一二,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了一般,你知道的,一到这等紧要关头,我就很容易出状况!” 王天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郭文平,全身僵硬,半晌才慢慢把手臂从他的束缚中抽出,闭了闭眼,轻声道:“老师没有生气……” 郭文平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王天苦笑:“老师并不承认你是他的弟子,只把你当陌生人,他当然不会生气。” 郭文平愣住。 王天低下头。 其实这个结果,任谁也能想得到,有什么好惊讶? “你别在想考书院了,科举路也已断绝,做点别的吧,做生意也好,回乡务农也好。” 王天看在这一场交情的份上,他最后还想劝郭文平几句,只是看到对方的面色,他就摇头叹气,转身走人。 郭文平伫立良久,忽然拔腿就走,越走越快,周围好几个学生被他撞得一踉跄,都吓了一跳。 他一路跑到江南书院东面一处青砖绿瓦的大宅院前,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却没有上前,他回到街上,找卖字的老书生要了纸笔,写了封信。 半个时辰后 荣府少夫人夏氏从门房处拿到给自己的信,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夏氏连忙把信纸搁在烛火上烧了,怔怔地看着窗子发呆。 终于还是来了。 早在三年前她就等着这一日,她这十几年来,除了这一桩,就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可就这一件,也足够让她惶惶,每日都在事情暴露的边缘上挣扎。 她沉吟许久,决定去见一见夏晓雪,先和夏晓雪把关系处好,再想办法让阿爹知道真相。 此时,夏晓雪正提着口气跟杨玉英学习修灵基础,而且进步飞快。 杨玉英也算教过不少任务对象,论资质,夏晓雪绝对是顶尖里的顶尖。 她对灵气相当敏感,脑子也聪明,堪称过目不忘,一点就通,擅长举一反三。 纯王世子赵奕之流,别看被皇家几代优化过基因,可论天分,只是半点不能与这小姑娘比。 在江南书院的藏书楼,杨玉英替夏晓雪选了一册炼器相关的秘籍。 炼器可不比阵法修行简单,江南书院多少聪明人挑战这方面,有成就的一个也无,大部分连基础都弄不懂,明明秘籍有灵引引导,还是如看天书。 夏晓雪学炼器的第五日,就听杨玉英随口说了两句话,就在宿舍里造了个半石头半铁制的自动升降梯,能从窗口一直延伸到宿舍外的草地之上。 当她一身江南书院的制服,立在花纹细腻的大理石之上,于三楼窗口缓缓而下,草地上做早课的一干学生,先生几乎都看傻了眼。 据后来荣公子偷偷告诉她,那一日,但凡宿舍周围上课的学生们全都受到很大的影响,绘画课上全是仙子图,琴课,诗词课上全是美人颂。 随着天气渐热。书院鸿鹄班的学生们就进入紧急集训状态,日日于各个训练场地穿梭不休,其中尖子生,譬如杨景泽,周晔,还有夏晓雪,几乎失去自己的时间,衣食住行都有先生盯着,每时每刻都在突击学习。 夏晓雪虽有天分,但她本人只是跟着祖母读过书,和其他同学比就如只读过小学的天才,直接进入高中一般,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基础补完,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甚至吃饭也就随意往嘴里塞三两口,不饿了便成,省得浪费时间。 杨玉英有心帮她适应书院生活,自入书院后,若无必要便很少占用她的身体,都是在识海里旁观,顺便教导她。 虽说至今不曾露馅,但毕竟是两个人,在旁人眼中变化很大,不得不说,当天资过人,秒杀书院一众天才的夏晓雪,却同时忽然具有了谦虚谨慎,温柔婉约等柔和美好的品质,那简直会让人既敬且佩,还又怜又爱。 夏晓雪会冲人羞涩地微笑。 她再忙碌,还是会主动给擅长剑术的同窗修理灵剑上的法阵。给腿脚受伤的同窗打造多功能,能自动行走,方便实用的轮椅,甚至因为某个同学怕冷,就帮着制作恒温的热毯。 在夏晓雪看来,她这是在锻炼自己从杨玉英那里学到的本事。 其他同学却只觉得她这人简直好得不行。 当然,荣公子只觉得夏娘子是个‘千面妖姬’,可惜他不敢说,一怕挨揍,二来旁人也不信。 反正没多长时间,夏晓雪便成了江南书院的‘团宠’,从先生到学生,个个吃饭的时候想着给她带点好吃的投喂,读到某本有用的书籍也想着借给她看看。 见她一门心思学习,同宿舍的几个学生,包括比夏晓雪小几岁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主动替她打理衣食住行,能让她不用分心。 以至于荣家的少夫人夏氏,跑到江南书院意图找夏晓雪的时候,就发现这件事很不简单。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哄笑 江南书院正值关键时刻,门户森严,夏夫人根本混不进去。 况且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自己同夏晓雪是什么关系,又不肯明说自己的身份,还不说是什么事的态度,再加上试图塞银子贿赂门卫的举动,几乎一瞬间就被人当成了可疑人物。 等门卫把消息传进去,夏晓雪已经跟着书院的几个先生,还有孙山长一起研究锻造灵兵时,怎么才能更好地节省灵力,提高成功率。 江南书院在这方面人才紧缺,在夏晓雪之前,鸿鹄班那么多的学生,加上先生,就没有一个有这方面的天分。 夏晓雪的出现,对他们江南书院来讲,可谓如旱年逢甘露,孙山长得了她,差点没美死。对她那是温柔可亲,比邻家爷爷还要亲切。 杨玉英就眼看着他写了一封信给自家徐山长,信中将夏晓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前些日子徐山长是怎么显摆自家学生杨玉英的,这位就怎么显摆‘夏晓雪’,而且你来我往,两个人还夸得很热闹。 孙山长甚至把那些徐山长送来的信读给夏晓雪听,表情和煦,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汹涌的火气。 “今年大比,晓雪,你可得好好表现,让姓徐的混球知道知道,不光他有天才学生,我们江南书院的宝贝也差不了多少。” 宋然等一干先生皆是连连点头。 “呸,姓徐的是忘了早些年他怎么嫉妒的,今年得了个宝贝疙瘩就到处显摆,早晚成了别人的!” 杨玉英:“……” 感觉……真有点对不住自家山长! 夏晓雪如此受重视,又是很繁忙的关键时刻,哪里是随便一人说见就能见? 江南书院的人一出面细细问询,荣府这位少夫人自己就犹豫起来,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多说,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从书院离去。 她自己也不确定该怎么做! 按说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她本也下定决心,一切尘埃落定后就把真相告诉阿爹。 阿爹多年来一直为失去妻女而愧疚,终日郁郁,她瞒了三年,已然是她的私心…… “阿南。” 荣少夫人身体一僵,心下叹气,还是抬手让轿夫停下,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到旁边茶寮坐好。 不远处有好些商贩叫卖,荣少夫人的目光落在远处,思绪有点乱。 再过两日便是阿爹生辰,她亲手做了一身衣服作寿礼,只是看来看去还是显得素净,这些年她的手艺也不见长。 阿爹曾说,阿娘心灵手巧,当年多少次的乞巧节,只要阿娘参与,别人就莫要想比得过她,就是在那时候,阿爹对自己的小青梅真正倾了心,二人喜结连理多年,夏家也富贵了,可阿娘还是会亲手给阿爹做衣服。 手艺不好,她心中就想着或许能取个巧。 “阿南,你就是不喜欢听我也要说,那件事瞒不住了,你爹……夏老爷已经找去同平,说不得很快就会找到他的亲生女儿。” 荣少夫人抿了抿唇,蹙眉道:“那又如何?我,我不怕。” “当真不怕?” 那人苦笑,“你真以为你什么都没做?三年前张婆婆临终前,遇见了个长得同张氏很像的女孩儿,马上就给夏老爷送了一封信,那封是谁藏了起来?是谁查到夏晓雪就是夏老爷的亲生女儿,却不曾声张?” “你不光不声张,还花了一笔银子说服郭文平不再纠缠夏晓凤,转而去娶夏晓雪,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永绝后患。” “后来你又花夏家的钱,买通郭文平,让他那一年不要考中江南书院,离昌城远些,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不是怕夏晓雪到昌城,无意中遇见夏老爷,就她那副长相,同张夫人起码有八九分相似,谁会认不出?” 荣少夫人嘴唇抖了抖:“我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 她并不是要害人,她只是担心出现纰漏,她想嫁给相公,不要出任何意外。 她并没有要郭文平一辈子都不去考江南书院,一年就够了。 在她看来,那位郭公子为人敦厚,性情质朴,又有才学,相貌也不坏,与夏晓雪结为夫妻,并不算不般配。 将来夏晓雪认回夏家,有夏家帮助,郭文平说不得也会有个锦绣前程。 荣少夫人哭道:“我并不是……” 那人抬手打断她的话,声音里略带些冷酷。 “本来我也愿意维护你的善心。” 若夏晓雪在郭家磋磨个几年,容颜衰败,一生没可能见到夏老爷,他也可以不去做恶人。 可那女人进了江南书院,而且眼见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夏老爷离书院这般近,又与好几个先生交好,时常会去书院……就是夏老爷没得到信息,去同平寻人,父女二人早晚也会见面。 “罢了,你什么都不必管。” 这人神色间忽然流露出些许温柔,“我本是个恶人,从不介意再恶一点。你只要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地做荣少夫人便好。” 若夏家有了亲生女儿,阿南这个养女又算什么?怎可能不受影响? 世上之人,有几个如阿南一般天真。 荣少夫人大惊:“你要做什么?不要胡来!” 那人一笑,并未答,只是轻声道:“郭文平又去找了你?” 荣少夫人咬住嘴角:“他只是个小人物,一点都不重要。” 这人很是无奈,摇摇头:“你啊!” 话音未落,他便起身走入人流,瞬间消失。 郭文平是不重要,可他太硌脚,而且走到绝路,又拎不清,野心大的小人物就如恶狗,需要它噬咬别人时松一松缰绳,若不需要了,便只能落个被宰杀的命。 荣少夫人呆呆地坐了半晌,心底渐渐浮现出些许不安。 江南书院 杨玉英正盯着夏晓雪拆宿舍外的自动直梯。 这东西建的时候有点难,想完整拆解搬到别处,同样不容易,也就是夏晓雪耐心,从太阳还没升起,一直拆到月上树梢也没叫苦叫累。 鸿鹄班几个只负责看的学生,都累得头晕。 荣公子捂着头哎哟叫:“不行了,不行了,我晕月亮,我得回去睡觉。” 周晔很是诧异:“为何非得拆?” “怕有哪个毛头小子按捺不住,顺着直梯上楼。” 周晔更奇怪:“这么精巧的机关,本就是要人用,不用岂不是浪费,上楼又怎么了?” 荣公子在内好几个男性同胞扭头看她,周晔满头雾水:“看我作甚?” “噗!” 围观的男生们轰然而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哎! 杨玉英心下也笑得不行。 周晔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却是轻轻磨了磨牙,哼了声:“还笑,整日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都想什么?你们难道真以为咱们江南书院就天下第一了?” 几个男生互相使眼色。 周晔气道:“皇家书院,京城书院,白云书院,哪一家没有顶尖的教学资源,没有最好的生源?别的小书院也不容小觑,等大比时,还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新人就能吊打你们!” 几个男生眨眨眼,纷纷道:“师妹此话太偏,咱们修行,只为修身弘道,怎能想着与人争强斗胜?” “大比自然重要,但山长不是说了,重在参与,只要发挥正常,无论胜负都不必遗憾,虽则学生们所在书院或有不同,到底都是大顺儿女,兄弟姐妹,胜一招,败一招,哪用计较!” 周晔冷笑:“不计较?我怎么听说某某人上一次考试落后了三名,气得直哭?” 众人:“……” “孙山长不计较?他和徐先生书信往来吵架争锋的事,都传到京城去,听闻连当今陛下都知道此事,特意垂询,他那是不争强好胜?你们大比的时候输输试试?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一众学生讪讪一笑。 江南学子,自然是该光风霁月,不重得失,形象很重要,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说出来就不大好了。 “夏晓雪,你娘找你。” 正笑闹,外面有人喊了声,杨玉英略一拧眉。 就是夏晓雪都有些意外。 自从上一次见面以来,夏父和夏母就再未来见过她,就是一个口信都不曾送过。 到是夏晓雪隔三差五地要送些点心果子,衣服布料回去孝敬爹娘。 如今夏母找来,杨玉英便放下手上的工具出门,出门一见夏母,杨玉英就蹙眉。 夏母低着头立在墙角,神色间似乎有些焦虑,半新不旧的衣服下摆皱皱巴巴,显然是她无意识间抓扯了许久。 抬头看到杨玉英,抹了把脸,轻声喊:“晓雪!” 叫得亲昵的紧。 杨玉英挑了挑眉,心下更奇怪。 她人物小地图上现在夏母的名字可是忽黄忽红,闪烁得像疯了一般。 上一回见,纵然夏父夏母待她不是那么亲近,但到底还是正正经经的绿名,关系友好,这回夏母一见她,就露出个极柔和的笑容,温柔得紧,可却马上就要变成敌对的红名。 “娘。” 夏晓雪迎上前,“可是家里有事?” 夏母嘴唇一动,叹气道:“这几日晴了天,你爹上房去修瓦片,结果一不小心就滚了下来,哎。” 夏晓雪大惊失色:“伤得可重?” “腿都断了,我一个人也收拾不了,晓雪你且随娘回去帮把手……实在是没法子。” 说着,夏母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夏晓雪二话不说,转头喊门卫:“金师傅,麻烦驾车陪我走一趟。”换做以前,夏晓雪可不敢这般麻烦旁人,如今在江南书院却已养成了有什么事都可张口要人帮忙的习惯。 当然,需要她出力气时,她也绝不吝惜。 杨玉英对这一点最为欢喜,书院是真能改造人,她都不禁后悔上一周目浑浑噩噩,没有好生读书,没有进入正经的书院。 大顺朝书院里培养出来的莘莘学子,那种昂扬的,积极向上的劲头,确实让人又羡又爱。 夏晓雪带着夏母飞奔去同平,杨玉英一路上都略带些许戒备,但是…… 远远已能看到同平的城门! 没有土匪打劫,没人试图搭车,没人在车外碰瓷,连只猫猫狗狗都没冒出来挑事。 到了夏家略显陈旧的小院门前,杨玉英和金师傅约定好,等明日让人来接,轻轻蹙眉,随着夏母进了家门。 同平镇是个小县城,夏家并不富裕,多年来房子还是窄小得很,人进了屋腾挪不开。 夏晓雪轻轻叹气:“……我都有些不习惯。” 郭家的条件可是比夏家还差,她才去江南书院待了没多少日子,再回到这般熟悉的环境里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别扭的紧。 夏父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着夏晓雪直落泪,竟有了慈父的样子。 可他那颜色红的比他妻子更甚。 他妻子好歹偶尔还能变黄,他整个都快红得发黑发紫。 杨玉英心下有些惊讶,夏晓雪出身平凡,她这对父母她也了解过,确实偏心的厉害,但也就是偏心而已,至多也就是表面上一样的饭菜,夏晓龙,夏晓凤碗底会藏两块肉,夏晓雪碗里会多点草根糙米。 虽然他们为了夏晓凤的名声把夏晓雪嫁给了郭文平,可是照样给了她嫁妆,也没比普通人家的女儿少太多,更没把她给卖掉。 她嫁了人,娘家便不怎么与她来往,却大体同其他重男轻女的人家并无大不同。 怎么今日就忽起歹心? 起了歹心的夏家夫妇,此时却看不出半点异样,甚至比往日更慈爱,夏母殷勤地给夏晓雪蒸了两个鸡蛋的蛋羹,里面还加了剁碎的虾肉和鱼肉。 夏晓雪简直受宠若惊。 以往这待遇连夏晓凤都没有,那是夏晓龙自己一个人的。 杨玉英觉得夏晓雪的眼睛都亮了。 一碗蛋羹,夏晓凤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进去,只吃了几口,她有点舍不得,每一口都在嘴里含半晌。 杨玉英沉默,默默运转灵气,化去忽入体内的杂质,却并未阻拦。 夏晓雪吃了一小半,便起身把凑到床边,把剩下的喂到夏父嘴边。 “阿爹你吃。” 夏父一怔。 杨玉英明显看到他那红色瞬间就褪去许多,挣扎了许久才稳定下来。 夏晓雪笑了笑:“阿爹这些年辛苦了……” 一句话未完,杨玉英悄悄运转一丝灵气扎了她一下。。 夏晓雪的身体就软软伏倒在床榻上,她登时愕然:“阿爹?” 她看了眼那蛋羹,惊道:“是竹酒?” 她是记得的,当夏父从偶得的一本医书里淘换出一个方子,是一种酒,醇香可口,配上另外几种药草,一点剂量就能放倒大型野兽,平日家里时常用它去山上做陷阱,猎捕野物,打打牙祭。 卧床不起的夏父从床上起身,同夏母一对视,都有些不知所措。 夏父叹了口气:“晓龙和晓凤这两个孩子,从来没想过省下点蛋羹给我。” 也没说过他辛苦了。 夏母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一边哭一边拿绳子捆杨玉英,艰难的把人捆成粽子。 大门一开,郭文平从外面进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不想死 夏晓雪抬头看了看郭文平,又看了看父母,神色迷惘。 “为什么?” 郭文平一言不发,直接从夏家门口的背篓里拿出一把砍柴刀,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夏母眉心跳动,泪水滚落,扭过头去不敢看。 夏父张了张嘴,讷讷道:“你会放了晓龙和晓凤是不是?” 郭文平轻笑:“为什么不?你们也是帮凶,总不会告发我,我们无冤无仇的,若非迫不得已,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眼看着夏父扭头避开,他走到夏晓雪面前,冲着她的脖子比划了下,一时手脚发抖,左右比划了好半天,才一闭眼,咬紧牙关,用力冲着夏晓雪的脖子割去。 动手的一瞬间,他面上神色狰狞,却有一点亢奋的红润,整个人兴奋又恐惧。 一刀猛割,却是用力过猛,刀下空荡荡,人也踉跄向前栽倒。 哐当! “啊!” 夏父和夏母都吓了一跳,撞到床边的篓子,乱七八糟的野菜和红薯滚了一地。 两人瞪大眼,就见杨玉英身姿笔挺,立在床边上,眉头轻蹙,神色冷淡。 “你,你明明吃了蛋羹!” 夏母惊道。 杨玉英把身上的绳子抖掉,笑了笑,走过去冲郭文平道:“刀不是这么用的。” 郭文平眼前发黑,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早已是孤注一掷,猛扑过去,举起砍柴刀朝着杨玉英劈砍,连续砍了不知多少下,他累得衣裳被汗水浸透,整个人气喘吁吁,却是连杨玉英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和夏晓雪好歹做了三年夫妻,不说有多了解,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是这种厉害人物。 夏父和夏母也一脸恐惧。 杨玉英笑起来,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砍柴刀就到了她的手里,很轻松地又落到郭文平脖子上。 郭文平登时噤声,满头冷汗。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道:“我当然不是以前的夏晓雪,你当谁都和你似的蠢笨无用,这么多年都不见长进。” “我能入读江南书院,得先生们看重,入鸿鹄班,将来我还要去京城参加大比,在圣上面前露脸,便是我只是一介女子,你也没办法与我比!习武又有什么难?对付你这种人,练一个月就已经绰绰有余。” 郭文平面色铁青,目光游移不定。 杨玉英转刀刃为刀背,一磕下去,便敲昏了郭文平,三两下捆住他,脚步却忽顿了顿,扒开他的嘴一看。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郭文平分明是中了毒,而且下毒的是把好手,用量精准,既不会让他死得太慢,也不会让他死得太快。 杨玉英想了下:“身上没有解毒药。” 灵气也不怎么舍得给他用。 干脆就猛捶他腹部,用了点巧劲催吐,郭文平吐得昏天暗地,吐出一堆腐臭腥涩,发黑发褐的玩意儿。 他是一会儿醒一会儿昏,整个人沾了好些污秽物,杨玉英站得老远,看着他有进气无出气地瘫在地上,才道:“为什么杀我?你要老老实实说,你就可以等朝廷判刑,要是不说,那我不管了,吐了这半天,也就是多活个一刻半刻。” 郭文平吓得浑身蜷缩,抖动不停,他和世间大部分人一样怕死怕得厉害。 “甜水巷,荣少夫人的人……” 郭文平一句话没说完,杨玉英就抬起袖子掩住口鼻,伴随着一股浓郁的油料味,轰一声,门口烧起大火。 夏父,夏母哭喊着向外冲,火燎着了他们的衣袖头发,门窗不知何时已从外面封死。 杨玉英默默计算了下时间,捂住鼻子看了看门外,略略有点后悔。 她不该这般托大的。 虽前阵子总腹诽什么要找庄主或者二师兄来做苦力,但也只是说说,这回是单人副本,那两个家伙的角色卡都呈封印灰色,根本用不了。 “哎。” 杨玉英叹气。 下一刻,只听大门轰一声碎开,一条水龙席卷,冲了杨玉英满头满脸的水花。 她扯下窗帷把郭文平一卷,招呼夏父夏母:“不想死就走。” 顺着水龙开路,一行人猛冲到院子里,一出门就见邻居们多受到波及,四五处房子着了火,好些人在匆匆忙忙救火。 穿着江南书院护卫们特有制服的大汉也跟着帮忙。 杨玉英甩开郭文平,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扫了一眼,见没人落网,心下就知道怕是没抓住放火的那些人,不禁叹了口气。 “别叹气了,这不是忙着救你?救你重要还是抓人重要?” 荣公子翻了个白眼。 鸿鹄班好些学生都在。 “知道我们看你留在门卫上的纸条,就俩字‘救命’,这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就不会多写几个字?写清楚一点?” 他们简直快把马给催抑郁了,拼命往夏家冲,结果一到就看见一片火海,胆小的同学都吓得掉起金豆豆。 杨玉英拱拱手道谢。 夏母呆呆地看着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子,爬了两次,手脚发软没爬起来。 她愣了半晌,江南书院的护卫过来拖起她,准备直接扔去衙门,她才忍不住嚎啕大哭:“晓雪,你救救晓龙和晓凤,你救救他们,看在我,看在我当年救了你的份上!” 夏母看了郭文平一眼,意识到这件事瞒不住,她自然不如那些读了十几年书女性聪明,却也有自己的智慧。 “晓雪,你是母亲捡来的。那时寒冬腊月,我和你阿爹到栾城进货,就在道边雪地里拾到了你,天那么冷,你冻得浑身发青,几乎没了气,要不是我把你揣在怀里,裹在棉衣里暖着,你怎么可能还有命?就看在救了你的份上,你救救你弟弟妹妹,他们出事,也是因为你啊!” 杨玉英:“……” 玩游戏碰上隐藏剧情,这也属于常规操作。 她略一沉吟,转头问荣公子:“江南,嗯,昌城有几位荣少夫人?” 荣公子:“……” 他愣了下,揉了揉眉心:“江南姓荣的多了……吧。” 杨玉英眨眨眼:“据我所知,昌城叫甜水巷的地方,应该只有咱们书院东面那一条巷子,是吗?” 犹豫片刻,荣公子苦笑:“我有一点不好的预感,恐怕那位荣少夫人,是我们家的那位少夫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阿爹 大火蔓延了小半条街。 也幸好这些年同平发展得还算快,商业挺发达,商铺们大多建起了青砖绿瓦的小楼,木制的房子越来越少,防火能力稍稍加强些许,否则不知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郭文平快死了。 他头发晕,肚子里火烧火燎地烫痛。 他匍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整个人疯了似的哀嚎,早已无读书人的体面。 好几个大夫都摇头。 灵力其实也没大用,除了减少些对方的痛苦以外,她没动手,到是荣公子是真正的菩萨心肠,江南书院那些学生也人人皆有慈悲心,很努力地去帮助他。 郭文平怕死得要命,显也恨极了指使他做事的那人,眼睛里渗出一层层血丝,面孔狰狞,破口大骂,骂了半天也没了力气,终于开了口。 众人听他说完,却是一时无语。 他把他做得那些事全都吐露了出来。 三年前因喜欢夏晓凤动了歪心思坏她声名,正想办法求娶时,一个清丽少女找上门。 那少女风度极佳,待人温柔亲切,目中仿佛有万千愁绪,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中百般怜爱。 她劝说他,劝他不要娶夏晓凤,改娶夏晓雪。 “她说,我娶了夏晓雪,会得福报,哈哈哈哈,福报!” 郭文平哭得满面泪痕。 虽则她白纱蒙面,又并不曾吐露姓名,可郭文平被她迷住,又心思挺多,最后还是被他知道那是甜水巷夏老爷的女儿,荣家大公子未过门的媳妇。 无论是夏家还是荣家,在郭文平看来,那都是远在天边的白云,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 “是他们害了我!” 郭文平惨叫一声,口鼻喷血,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荣公子怔了下,小心翼翼地探了下鼻息:“好像没气了?” 几个大夫连忙过去看,掐了掐对方人中,郭文平咳出一口血,到是又有了点气息,只是看样子便是最终能活下来,也活不长久,说不得生活不能自理,苦熬而已。 荣公子沉吟片刻,伸手去拽杨玉英的袖子,把她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知我那嫂子,就是郭文平口中的荣少夫人是什么来历?” “说来巧合,她也姓夏,本是甜水巷夏老爷远房堂弟之女,十几年前家道中落,父丧母亡,一群亲戚抢夺家产,却不顾她死活,当时夏老爷心生怜悯,就把她抱回家收养,后来还让她同我大哥成了亲。” “夏老爷的妻子本是江南望族张家的小姐,她与夏老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感情甚笃,那年夏老爷受皇差去南疆办差,夫人随行,半路上才发现夫人竟有了身孕,但是皇命在身,不能耽误行程,当时路过栾城,夏老爷就把夫人安置在栾城待产。” “谁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一别,便是永诀,七个月后,夏老爷收到栾城的下人快马加鞭送去的书信,夫人诞下一女,我们这位夏老爷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又收到消息……夫人和小姐遭遇劫匪,夫人不幸罹难,小姐不知所踪。” 荣公子看着杨玉英,看了半晌耸耸肩苦笑:“我年纪小,没见过张夫人,可不知道你长得同她像不像。” 杨玉英:“……” “夏老爷去收敛了夫人的遗骨,当时夫人倒毙在郊外雪地里,身上首饰衣服一概没了,夏老爷就差把整个栾城都给翻个遍,也没找到小姐,哎,也是可怜。” 夏晓雪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几个先生面面相觑,宋然脸色变了几变,蹙眉道:“回书院,眼下最要紧的是京城大比,都给我回去好好练功,一个个的跑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像什么样子!” 鸿鹄班一众学生:“……” 杨玉英率先笑了笑:“走。” 夏晓雪与夏老爷是不是父子,将来可以再确认,若是夏父怜爱女儿,夏晓雪也能得到亲情,并非坏事。 剩下的事自是由官府接手,大火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烧一回。 一看他们要走,夏父和夏母也顾不得救火,灰头土脸地向杨玉英这边扑。 荣公子几个同学齐刷刷在杨玉英身前一挡,正好拦住这两人冲撞。 “晓雪,你救救晓龙和晓凤!” 夏父焦急地喊。 夏母呆呆地流泪,忽然嚎啕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当初就当看不见你便是,何苦救了你这么个孽胎祸根,害了我们家的晓龙晓凤,呜呜呜!” 夏晓雪颤了颤。 杨玉英蹙眉,她脚步一顿,走过去盯着夏母:“你说你是在栾城郊外捡到的我?” 夏母默默流泪,听而不闻,只是默默咒骂。 杨玉英摇摇头:“在哪里捡的我?我亲生母亲可在身边?身边可有旁人?你们为何不报官?据说夏老爷一直在找我,栾城及周遭怕是都找遍了,你们就没有撞上找我的人?既然救了我,为何这些年都不同我说,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并非你们的女儿!” 夏母一愣,面上隐隐约约带出一点心虚,她的咒骂终于停了,却是低头不语。 杨玉英摇摇头,也不再多问,只是转过头去看荣公子。 荣公子颔首:“我马上传信回去给家里,让家里问我嫂子,若是夏晓龙和夏晓凤平安无事,马上解救他们。” 杨玉英点点头,一行人就转道回书院。 当天夜里,江南书院东面的甜水巷,夏家老宅内,灯火彻夜通明。 “你说什么?” 夏老爷手指蜷缩痉挛了下,慢吞吞在椅子上坐下,先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夏晓龙和夏晓雪,又低头看向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养女。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佟翼为什么要抓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说清楚些。” 夏南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阿爹,张开嘴,却忽然发现嗓子失了声,半晌才痛哭:“阿爹,阿爹!” 夏老爷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 风吹得窗子吱呀作响,窗外似乎有狰狞恐怖的猛兽,夏家仿佛已是岌岌可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好孩子 夏家起了大变故,夏晓雪疑似忽然从小户人家的女儿,变成江南名门夏家的千金小姐,但不要说是她,就是整个鸿鹄班的学生们都没太放在心上,也是没有精力去想。 鸿鹄班全体学生为准备京城大比开始闭关。 夏晓雪是书院炼器炼得最好的,孙山长亲自领着她进了书院深处,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说夏家,就是皇帝陛下亲至,想打扰她也要看孙山长乐意不乐意。 这姑娘本身好学,也知道自己进书院不是靠得自己,基础又糟糕,哪怕学了这么长时间,有杨玉英给她开挂,天资还好,论本事,她早超过鸿鹄班的平均水平,可还是很不安心,没因那些事懵懂几日就收回心神,踏踏实实地继续学习。 她仿佛天生就会炼器,别的方面的知识明明还很粗疏,刻画灵阵的失败率也高,靠填鸭教学补起来的基础知识尚未扎实,可她炼器就是很容易成功。 杨玉英也开玩笑道:“或许有些玄学加成?” 短短时日,江南书院就出现了能翻山能渡河能短途飞行的车,虽然还不完善,但简直没把孙山长给美死。 听闻京城那边流行西方传过来的汽车,跑得特别快,可那是要烧油的,又笨重,没有油就不能跑,自家这车完善好了,岂不是强出千百倍? 夏晓雪还在研究,准备造一辆能直接从江南书院飞往京城的飞行器出来,目前失败了几次,但她干劲十足。 其它零星的小法器也有不少。 再加上大批量地给学生们改造升级兵器,夏晓雪已经是江南书院的秘密武器。 “江南书院啊!” 夏老爷书院正门对面的茶馆,低头看着桌上的信纸,眼眶不禁一热。 那是他的女儿! 只是想起女儿这些年的经历,他就痛得咬牙切齿。 她的女儿被嫁给姓郭的那种小人,过了三年艰难的日子,要不是这孩子自己优秀有韧性为自己拼出了一条路,她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夏老爷人到中年,经历过多少风雨,看遍了世情,对人性了解颇深,他很清楚郭文平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如果他的女儿长在自己的身边,待她出嫁,自己肯定精挑细选为她挑最好的儿郎,哪里会让她这般委屈,不明不白地嫁了? “可恨!” 他一时大恨,不光恨不好好对待自家女儿的那一对恶毒夫妇,还恨自己疏忽大意。 此事一出,他就开始追查,如今已经确定夏父和夏母当年在栾城做生意,结果赔得只能乞讨回乡,可他们回乡之后却自称发了一笔小财,拿钱在同平开起成衣铺子来。 夏老爷还查到这两个人典当了好些珍贵首饰,那些首饰全都是他妻子的。 其中一对点翠凤簪,还是当年他们新婚,自己亲手给妻子设计,请的名家打造,妻子很珍爱,一直不离身。 想到此夏老爷就恐惧得浑身颤抖,不敢想象妻子当年的遭遇。 “老爷。” 夏家的老管事轻喊了声。 夏老爷擦干净眼泪,轻轻转头,就看到跟在老管家身后的夏家夫妇。 两个人都有些不安,神色忐忑,目光游移不定。 夏老爷拍了拍手,旁边两个小厮就起身推搡了下,夏晓龙和夏晓凤滚落到桌前。 夏母一愣,惊呼:“晓龙!”她整个人扑过去,却让两个小厮随手一拦,整个人就倒飞回去,倒在地上。 夏晓凤怒吼:“别碰我娘……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夏老爷低下头细细摸索手里的凤簪,凤簪设计精巧,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但一点也不显陈旧过时。 “三十块?当初替我打造这支簪子的大师,光是劳动他看两眼,就需要百元,你们三十块就死当?” 夏母看着那簪子,浑身都抖索,喃喃自语:“不,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她一抬头,就见夏老爷拿冰冷的眼神看自己的一双子女,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道:“不要伤害我儿,当时那女人已经快死了,不,她已经死了,她死了,是我们救了夏晓雪,要不是我们夫妻两个,夏晓雪也要死在雪地里。” 夏老爷冷笑,忽然抬手一巴掌抽在夏晓龙的脸上。 “啊!” 夏晓龙平凡无奇的五官登时扭曲,鼻涕眼泪合着血丝滚落。 两个小厮神色冷漠至极,默默从怀里抽出刀,冷声道:“我们动手,牵连不到老爷。” 夏母嘴唇抖个不停:“我错了!” 夏父神色骤变:“闭嘴!” 但夏母已经彻底崩溃,哭喊道:“我是鬼迷心窍了,那夫人当时气息奄奄,向我们求救,可她已经不行了,一看就离死不远,我们怕惹事,就只拿走了她的首饰和衣裳。” 夏母目光闪动:“夏老爷,我们还救了你的女儿,要不是我们带走孩子,她会冻死的,一定会冻死。” 夏父冷笑:“我的人找到夫人时,夫人一息尚存,又熬了三日,水米不进,昏迷不醒,没救回来。” 夏母登时噤声,再也不敢说话。 夏父脸上淌下两行泪:“我一直想,如果再早一点,只稍稍早一点,有人能救救我妻子,她会不会活下来?” 夏父,夏母更不敢出声。 许久,夏父终于放开蜷在一起的手,轻轻一推,把夏晓龙和夏晓凤推到夏家夫妻面前,任凭他们父母儿女抱头痛哭。 “你没善待我的女儿,你们记住,从此你们与她无任何关系。我饶你们一命,只因为你们或许真的救了我的女儿。将来你们如何,且看律法裁断。” 冰天雪地里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儿,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虽然夏家的仆从随后就赶到,可谁知道那一点空隙,会不会发生别的意外。 夏父不多做什么,只当为可怜的女儿祈福。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夏父夏母二人哪里还敢多一句话,扶着一双儿女踉跄而去,只是走了许久,夏母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晓雪,其实也是个好孩子。 她以为自己不记得,可还是记得的,晓雪小时候最乖巧伶俐,在家干的家务最多,最知道心疼……爹娘! 虽说那孩子是跟着她婆母长大,但却是真的聪明,晓龙,晓凤正经读书,比她也多有不如。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怨 夏父没有夏母那般矛盾,既不会像夏母恨夏晓雪时那般爆裂,事已至此,也不去过分后悔,只急匆匆带着妻儿走人。 夏老爷也一直没见到夏晓雪,他与江南书院诸位先生们交好,到是时常能听到女儿的消息。 夏晓雪太忙了。 作为江南书院的大红人,闲暇时间少得可怜。 夏老爷虽也有身份,可到底是普通人,且自妻子逝去就脱离了仕途,他并不知鸿鹄班的具体情况,但他威望仍在,人脉也广,与江南书院诸多先生们关系都不错。 所以他当然清楚,自家女儿在江南书院的地位很不同一般,连先生提起晓雪也时常用颇平等的语气。 而且女儿如今已不住宿舍,书院专门给准备了一个三进的院子,在书院深处,还安排护卫,仆从下人,照顾晓雪的饮食起居。 大家无不对他的晓雪交口称赞,说她本身能力出众,才学碾压众人,偏还谦虚好学,明明承担了书院赋予的重担,每日辛劳,但却一节课也不肯错过,每次上课还精神奕奕,学习时举一反三,聪明极了。 夏老爷高兴得不行,高兴过后又有点想哭。 京城大比尚未开始,他的女儿便成夺冠热门,备受重视。 他的女儿十多年未曾得到好的对待,从小吃苦,她以为的亲生弟妹皆能读书上学,唯她例外,在那个家中格格不入,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最后还被嫁给郭文平之流的小人! 夏老爷恨了好多天,还是恨不完,心中恨的几乎想生啖了那些欺负他女儿之人的血肉。 “……那就太便宜他们!” 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反而不如就让郭文平那混账生不如死的活着。 夏老爷心下叹息,一抬头,就见宋然领着女儿走过来。 他一下子愣住。 夏晓雪冲她轻轻一笑。 夏老爷一下子感动得不知所措。 “阿爹。” 夏晓雪大大方方叫了一声,就看她父亲激动得眼泪夺眶而出。 她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不是父母遗弃的,虽然多少年没见过,不能说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她并不觉得多出一个这样的父亲是坏事。 夏晓雪到底不是杨玉英,她从来都是个很渴望家庭温暖的女孩子。 多年被养父母忽视而起的郁结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夏老爷同自家闺女聊了许久,也不说正经事,都是些细碎小事,哪怕都是他在叨叨,女儿什么都不说,只看着他笑一笑,他就足够高兴。 夏晓雪很忙,父女两个一起吃了顿饭,说了一会儿话,夏晓雪就回了书院。 夏老爷一直又坐到天黑,这才回家。 马车一进甜水巷子,隔着车窗,他就看到夏南跪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夏南的头发,衣服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整个人都分外狼狈。 夏老爷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马车徐徐进入家门。 夏南看着阿爹的车厢,终于忍不住捂脸嚎啕大哭,哭得整个身体不停地抽搐,纤细的背脊仿佛被折断了一般。 老管家扶着自家老爷下车,犹豫了下,还是道:“小……夏南的嫁妆被荣家送回来了,听闻荣家老太爷发了火,直接当着几个客人的面就说夏南那样的儿媳妇他们荣家要不起。” 夏老爷脚步一顿:“金县令审出什么?” “九面把事情都担下,说他查到夏晓雪是老爷亲女,怕影响妹子的地位,于是派人暗杀小姐,夏南对此一概不知,也找不到她知情的证据。现下九面被判死刑,秋后问斩。” 夏老爷沉默,许久道:“郭文平被收买,去娶晓雪的事,总是她做的。” 老管家登时噤声。 可是收买一个人去娶另一个人……又非骗婚,这等事很难说是犯法。 金县令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将夏南问罪。 夏老爷叹了口气:“罢了,送她回去,从此以后我们夏家没她夏南这个人。” 他这话说出口,其实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并不是不珍爱这个养女。 便是养个小猫小狗,养个十几年,那都能养得贴心贴肺,何况是个大活人。 夏南平日也是个乖孩子,从小就知道体贴,人也善良可爱,在夏老爷最无助的那些年,若不是有夏南,他怕是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去。 可那又能怎样? 他的亲生女儿,他和妻子的骨肉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最后还伤身伤心,只差一步便是无间地狱,难道要让罪魁祸首之一平平安安地还当他们夏家的小姐? 不多时,门外传来夏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阿爹,阿爹,你要我去哪儿,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只有这一个家!” 哭喊声越来越大,夏老爷想了想,还是走出去,看着瘫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夏南。 “你这些年同你堂叔堂伯家关系不都很好?你小堂弟也和你亲弟弟没多大差别,论血缘,他们才是你的亲人,我不是。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虽然晚了这么多年,但是他不要他的女儿有一丝的不痛快。 夏南一对上他的眼神,便愣住,抱住肩膀打了个冷颤。 夏老爷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转头便回了屋子。 夏南浑浑噩噩地被拖起来,推搡到甜水巷外面。 她心里忽然有一点怨,为什么对她这般狠心?难道阿爹不知,她伯父叔父这些年对她好,双方关系缓和,不是因为心疼她,不是因为把她当亲人,而是她是夏家的千金,与她交好有利可图。 小弟到是有些真心,但一个尚不能自立的孩子,怎能看护得了她? 家没有了。 阿爹和荣大哥都不要她了。 九哥也不在了。 夏南茫然四顾,忽觉眼前就是一个巨大的,让人不敢直视的漩涡,会把她浑身的血肉绞碎。 她一时却不知该真正去恨谁? 她怨阿爹,可她其实明白,阿爹没有错。 去怨九哥,但九哥只想保护她。 夏南愣了许久,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甜水巷,按照夏老爷说的那般,准备回家去。 一个月后,夏南被她伯父嫁给一个行商,远离了昌城,不知道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这一生是好还是歹。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被亲情毁掉的大能 这个副本的任务已经完成。 完成度差不多也有百分之七十左右。 杨玉英不是强迫症,从来不去刻意追求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完成度百分百的成就。 反正系统只是要求通关副本而已。 估计这个副本要达到百分百的完成度,那夏晓雪得整个人卖给国家,除了学习研究修行外,人生里就没有其它。 她觉得那还是算了吧,现在就很不错,自己完全可以功成身退。 将来夏晓雪如想谈个恋爱什么的,多一个她围观,那还谈得起来? 如今流行自由恋爱,夏晓雪年纪也不大,就算重心在事业上,也不妨碍她享受亲情爱情友情。 没有虽无妨,有岂不是更好? 杨玉英打算走人。 她觉得就照现在这个样子,孙山长和江南书院鸿鹄班的先生们,日日给学生们补习,吃小灶,她再多待一阵,等京城大比时,他们长平撞上江南书院,江南书院上下可能都会觉得自己见了鬼,得憋屈的要命。 毕竟,她知道的信息肯定要跟自家同袍分享啊。 唔,回头再用无名卷,窥探下其它书院的消息,也许如此,江南书院师生们会心里平衡一点。 杨玉英轻轻叹气,这是她唯一能为江南书院的诸位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做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因为杨姑娘急着走,夏晓雪就不免分出些许心思,替她打听与自己因果颇深的那些人的消息。 她觉得来帮自己的这位小仙女,虽然不明说,可其实挺八卦。 当然,在杨玉英看来明明是这丫头自己很想知道。 郭文平的命还是挺大的,挨到九面那厮让夏南亲自送去衙门,在县衙得到了解药,虽然身体彻底毁了,从此再不能吃一点冷硬的东西,稍微多吃点饭便腹痛不止,将来恐怕长年累与的身体虚弱,可到底活了下来。 这家伙意图杀人,虽是受人指使,也已犯法,判徒刑三年。 夏晓雪得了消息,心中也略有些感叹。 郭文平其人她再了解不过,自卑且自傲,在外总是一副君子模样,貌似老实厚道,可事实上,他根本看不起普通村民。 如今他坐牢,就是能出来,他这一辈子怕是也是浑浑噩噩地度过,还不如他瞧不起的那些人。 “郭家那两个孩子呢?” 那两个孩子一直是夏晓雪养,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要说有多疼爱到不至于,但多少有些挂心。 杨玉英笑道:“不是还有郭氏?” 郭氏或许对夏晓雪再坏不过,可对老郭家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么几分疼爱。 稍稍了解了下八卦,杨玉英就大大方方同夏晓雪告辞。 夏晓雪心下已把杨玉英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连父亲也无法相比,此时不禁有些惆怅:“玉英姐姐,我们还会有相见之日吗?” 杨玉英眨眨眼,忽然有一点心虚。 “唔,你说不定不会期待与我再见。” 再见啊,说不定就是兵戎相见。 “不会的!”夏晓雪一笑,“我最,最,最喜欢玉英姐姐了!” 杨玉英:“……” 更心虚了怎么办? …… 三年后 大牢里的日子比死还难过。 郭文平几次险死还生。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坚持活着,早该死了干净…… 一直盼着逃出生天,可真出了大牢,郭文平却忽然发现他似乎很难在这世上生存下去了。 当初的毒相当霸道,他坏掉的不只是肠胃,还有他的视力和听力,如今眼睛只能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耳朵也很有些不灵光。 三年牢狱生涯又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夺去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郭文平饿了三天,替人写书信的生意根本做不成。 此时大顺朝的扫盲班都开到各个村子里去,就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也被催着学几百个常用字,写好当然不易,但街上写书信的穷秀才是一个不剩。 他只好乞讨,于是就被巡街的衙役抓住,直接给送回了龙王庄。 到不是说大顺朝再无乞儿,只是像昌城这样的地方,发展得快,也富裕,老弱病残的若真是生活不下去,前有孤老院,后有慈幼局,县衙为了政绩也很上心,街面上的乞儿还真是已不多见。 郭文平回到村子,看到村民们诧异的目光,再看看妹妹郭氏嫌弃的眼神,又见到了他那两个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肯认他的儿子。 他那两个儿子已经六岁,瘦瘦小小的比其他孩子四五岁时还有不如,大冬天的还穿着短一截的单裤单衣,流着清鼻涕,漫山遍野地挖草根树皮裹腹。 郭氏不是不养他们,只是她自己这三年又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五个孩子要吃饭,又不宽裕,哪里顾得上照顾两个侄子? 能不饿死这俩,便算有良心。 郭文平看着孩子,想起当年夏晓雪照顾孩子时的模样,又忆起他坐牢时便知,夏晓雪以一介女子之身,入工部,担当顾问一职,已是深得当今陛下信任的肱骨之臣…… 他整个人终于崩溃,熬了半个月,到底没有熬过去,临死回光返照,忍不住起身疾呼:“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和郭文平相比,夏父夏母的生活就要平淡得多。 夏父夏母虽说协助郭文平,意图杀害夏晓雪,可是一来他们是夏晓雪的养父母,二来是被人胁迫,县令到底还是只判了坐监两月,轻拿轻放。 到是夏晓雪的亲爹深恨他们,不肯有半点通融,让他们将他们拿走的,自己妻子的首饰还来。 这两人也不敢不还,可张夫人的首饰都十分珍贵,价值高昂,他们把家产悉数变卖,这才勉强还上,在同平生意再也做不下去,只好回乡。 到了乡下只能租种别人的地,夏父年纪大了,又多年没种过地,一开始生活过得极困苦。 可经历一番苦难,夏晓龙和夏晓凤,往日颇娇气的兄妹也渐渐变得踏实许多,哪怕因坏了名声,他们找那些体面工作处处碰壁,却也没放弃。 他们都正经读了多年的书,虽然都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夏晓龙连个童生都没考上,考了两次昌城本地的小书院也以失败告终。 夏晓凤也不大开窍。 但读书确实很有用,至少提升气质,两个人难到极点,放下脸面去小店铺做跑堂的,终于挨过了最难的时期。 随着时间过去,事情也渐渐过去,夏家一家便这么平常地活了下来。 只是偶尔听村民们说起江南名士夏晓雪,总有一种恍然如梦的虚幻感。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感 登州 老龟山的风景依旧很美,只是春日比冬日多几分婉约,少三分壮阔。 山脚下,竹林掩映,杨宅内 杨玉英倚窗而坐,很随意地拨动系统界面。 这一次副本除了增加经验值的速度要快两三倍以外,没有任何其它奖励。 她早就知道,这游戏似乎对玩家颇为吝啬,好在她唯一的目的是找到元帅,在这方面,游戏一直在提供线索,到不像是坑她的模样。 而且游戏系统本身的存在就已经对杨玉英帮助颇大,对奖励一类,到是没必要强求。 窗外忽有欢笑声。 十几个娇艳如春花的女孩子,英俊得站出去瞬间秒杀一众贵公子的小少年,三两成群地端着水盆,拿着扫帚,打理庭园,收拾廊柱。 林官匆匆进门,就见一只巨大的能装一个人的大水盆几乎擦着他的眉心飞过,两个貌美如花的婢女娇呼一声,齐齐伸手一托,水盆就轻飘飘被她们托在手里,一滴水也不曾喷溅到不该去的地方。 杂草,枯枝,败叶,尘灰打着旋团成一团直接飘进垃圾篓,捧着垃圾篓圆脸的小侍女看起来年纪极小,个头只比林官的肩膀高出一丁点,红扑扑的脸庞像圆圆的苹果,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抱着篓子轻轻福礼。 林官的眼珠子都快黏在那小姑娘身上。 杨玉英隔着窗户一看,也是无语。 偏偏她家驻地附属的小npc们,仿佛天然对林官的好感度有加成,哪怕他那般色眯眯的模样,竟也无人觉得反感。 记得前些时候外地来了个什么富商,到老龟山游玩错过宿头,正逢大雨前来借住,人家家的那小公子长得也是端端正正,多看了小丫头几眼,便让几个年纪较大的侍女好生整治了一番,吓得那小伙子哭爹喊娘,连雨都顾不上,趁夜就跑了。 如今换做林官,整个人都快贴上去同那小丫鬟说话,说垂涎欲滴都不大过分,小丫鬟也只是红着脸,还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 杨玉英:“……” 再回头看姜薇薇,那小丫头已经招呼人准备茶水点心,尤其是要林官最喜欢的梅子酒,热情周到的让人眼气。 平时这丫头可是连她都会怼!除了一张脸,浑身上下就无一处同温柔恬静扯得上关系,瞧瞧现在,眉目低垂,眸子含笑,温柔款款,无一处不淑女。 “你怎么来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也坐下喝杯茶。 然后就发现茶水的温度和品质居然比平时高了那么一点点。 林官笑道:“来办点事,你今天下午回书院?正好捎带我一起。” 他一伸手,从身边的箱子里摸出一个木匣子,一打开,里面上下两层全是漂亮的小珠花,每一朵不超过半寸,看样子到不是多名贵,却十分精巧细致,金丝银线绕珍珠,比真花多华美,更非普通绢花能比。 只是乍一看好几十朵堆于一处,再好的东西也不见名贵了。 杨玉英看得直笑。 那箱子的样式明显是夏家常用的那种,外表朴实无华,其实做工非常精巧。 “美人,来,同你的姐妹们分一分,拿去玩。” 林官直接把箱子推过去。 姜薇薇福了福,就大大方方地收下,招呼姐妹们一起抬走。 她们自是不缺珠宝首饰,可收到礼物,依旧开心。 姜薇薇带着婢女飘然而去,正好同夏志明擦肩过,夏志明看了眼箱子,脚步一顿,也是无语,忍了忍,待小姑娘们尽皆退下,这才蹙眉。 “你知不知,你仿我的私印,令京里打造了三箱朱钗环佩,现在我娘一日三封信追问我,是不是遇见了情投意合的姑娘。” “你要我怎么答?说我自己喜欢佩戴不成?” 林官转过身,眉宇间也难得带出几分不好意思:“都记账上了,回头还你现银,只借一月。” 夏志明摇头,他显然早已习惯林官的状况百出,只是无奈:“你直接要金银不成?有金银你还怕买不到精巧首饰,何必非要京里我二叔替你置办。” 林官端端正正地坐着,很乖的模样:“因为啊,嗯,所以,反正就是这个样子!” 杨玉英:“……” “小夏,瞧瞧我这省下的珠花也没拿你家去退货,多体贴,怎么还不领情?” 林官笑道。 夏志明:“……回书院,半年后便是大比之日,齐先生说大家要提前一月出发,如今没多少时间浪费。” 在整个大顺来说,连同御驾一起比,杨玉英的马车都属于相当好的那一类。 别看如今西方已经有汽车出现,但是论起舒适度,那些汽车也不一定能比得上杨玉英家这马车分毫。 一上车林官就睡了。 几乎是秒着,过崔家庄时,村里有人娶媳妇,吹拉弹唱和鞭炮声此起彼伏,都没惊醒他。 夏志明闭目打坐。 杨玉英知他修行的是玄微步,也是极高明的功法,对天分要求很是不低。 班里李玉修疾风步,论档次与玄微步无法比,学习难度也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李玉前些天还抓狂,只道秘籍难修,待大比之日,要是他还学不会,不知会不会让笑面虎齐先生给剁了炖汤。 此时看夏志明一身灵光,显然打通了必要关窍,应该至少已入门。 杨玉英吐出口气,也将心思沉下,打坐修炼。 “那马车不错。” 隐隐约约已能看到登州城门,外面忽然传来个苍老沉稳的声响。 林官蹭一下从靠垫上蹿起,伸手撩开车帘向外探望,但只看了一眼,他就又缓缓坐下。 夏志明徐徐吐出口气睁开眼睛:“外面是何人?你想做什么?” 林官无语:“我能做什么?” 夏志明看了看他,闭目不言。 过了片刻,林官漫不经意地倚在车窗上,一只手伸出车外,在车厢外壁上划来划去,整个人靠着车子小小打了个呵欠,长长的睫毛半合,夕阳一缕霞光映照,他那张脸似乎也生了光辉。 杨玉英忽然便有些理解自家的npc们,为什么对此人好感度高了。 马车刚刚进入城门,外面就忽然嘈杂声四起。 前面车夫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 “何事?” “回小姐,是有辆掏粪车倒了,秽物弄脏了后面两位小公子的鞋面。”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气 车外话音未落,夏志明身体一闪,瞬间出现在一地污秽之侧,一手轻挑,挑起倒地的老迈掏粪工,随手送到一边,另一只手略一抬,正好握住飞落的皮鞭。 鞭子有倒刺,很锋利,鲜血登时沿着他的指缝淌下。 杨玉英和林官连忙下车,林官直接走过去拿出条手帕给他包扎好伤口。 夏志明的目光却落在挥鞭的小姑娘发髻上,上面有一支精巧的发簪。 他认识那簪子的工艺,天下除了他二叔,再无人能制。 这一老二少,自斡国而来。 夏志明没有去看林官。 官道上侧倒了一辆粪车,各种污秽物滚得满地都是,好些人被波及,沾了满鞋满衣的脏污,个个忍不住破口大骂,恶心的不行。 刚刚进城的行人登时乱了秩序,人人走避。 夏志明伸手夺鞭,气势汹汹,他对面站的小公子却顾不得说什么,白着脸,跑到一边,‘呕’一声,吐了。 另外一个小公子气色也相当糟糕,摇摇欲坠,一副很快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到是随后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的老人家,神色和缓淡定,先冲夏志明一笑:“多谢公子阻拦我这孙儿,他手上的功夫不行,不知轻重,真打到普通人身上,怕是要出人命了。” 说着,便转头看趴在道旁吐得昏天暗地的孙子,摇摇头,“你若再这般任性骄狂,你便给我回去吧,我周家自古以来便没有欺凌老弱的子孙。” 那小公子脸色惨白,却是忽然掉下泪,一开口声音甜糯,竟是女音:“回就回,呜呜,你把我带在身边,不就是想把我嫁回来?做梦,此后若是见不到萧然哥哥,见不到阿林保哥哥,也见不到安远,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脸色登时有些发青,似乎怒气蒸腾,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神色衰败,许久摇头道:“你多想了,我哪里还有脸面见我那些老朋友,就是你想嫁,我也找不出好儿郎来配你。” 那边掏粪的老人已经让林官扶起,坐在一旁休息,似也没有大碍。 夏志明沉默了片刻,看在这老人通情达理的份上,到不想同他们多计较。 他本是谦谦君子,一向擅长体会旁人的难处。 此时官道上人流汹涌,守门的官兵焦头烂额,连连呵斥,个个面色不善。 夏志明上去与他们说了两句,官兵们才闭了嘴,他四下一看,挽起衣袖,去旁边酒肆借来些工具,低头认认真真帮着清理了污物。 林官叹了口气,哀叹:“我连陪你清粪的事都做了,以后少找我麻烦。” 他居然也没叫苦叫累,还跟上来帮忙,到是颇为难得。 杨玉英和夏志明都看了他两眼,很是意味深长,林官却是素来脸皮厚,半点不放在心上。 那位老爷子也很拉得下脸面,动作比夏志明还利索得多,更不要说林官这个帮倒忙的。 一番辛苦,待路边清洁干净,这一行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异味。 正好附近便有驿馆,干脆就直接进去修整。 洗漱完,换了身新衣服,那老爷子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只觉得头晕目眩,苦笑:“真是老了,干这么点小活就累得要死要活,今晚是走不了喽。” 他们身份显然不同寻常,驿馆的人看过文书,竟把这老人家和他的儿孙随从安排在驿馆最大的院子,连两个五品的过路官员都给让了位。 林官也捶了捶酸痛不已的胳膊,瘫在椅子上不肯动。 “现在离书院没有多远的路了!” 夏志明和杨玉英叹了口气,还是一人一边拖着他直接拖回房间,一进屋,夏志明就砰一声把人扔床上,蹙眉问,“为什么阻人家去路?” 林官:“啊?” “又装傻。” 夏志明叹气,“我和玉英都不是瞎子,那掏粪工分明认得你。” 杨玉英也笑:“你下次传递信号,能不能想个更好些的法子,在我的马车上划来划去,家里小侍女们会骂人。” 林官无奈:“……你们能不要那么聪明。” 他顿了顿:“我自有我的道理。” 夏志明沉默片刻,盯着他半晌,冷声道:“随你,反正你总有道理!” 说完径直起身,甩门而去。 林官又大大地叹了口气,也不只是是真还是故意,脸上露出些许忧愁。 夜幕降临,月色甚美,杨玉英一时却睡不着,影影绰绰地看到月影爬上石板,又上栏杆,林官似乎踏着夜色出了门,她想了想,也没去管。 说白了,她与林官只是同学而已。 杨玉英曾好奇,看过一眼林官入书院时填写的资料,他出身很寻常,又有些不寻常。 母亲是柳国公爱妾的姨表姐妹,父亲是现任敬国公庶弟,自幼也是在敬国公府长大。 只是他这样的身份,自也不受重视,同时不怎么受约束,也不知有何际遇,竟自己拜了好几位名士为师。 真正说起来,他同夏志明还是师兄弟,两个人自幼在一处读书。 或许正因如此,关系才这般亲近。 杨玉英也是随意一想,就裹着被子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一直到天色发明,隐隐闻见饭香,杨玉英也没听见林官那小子回房间去。 不徐不疾地起身,吐出肺腑之浊气,又吸入一口晨日初升的气息,杨玉英舒展开筋骨,刚想练一会儿剑,就看到园子对面,月亮门那里,林官正同昨夜意图挥鞭伤人的小姑娘说话。 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姑娘似乎恼羞成怒,抬手便是一巴掌。 她似是力气极大,不懂控制,林官整个人横飞,一头撞上假山,鲜血喷流。 杨玉英登时大惊,夏志明也刚好出门,一眼看到地上的鲜血,腿下发软,撑了下墙才站稳,转瞬间飞扑而至。 林官人倒在地上,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得没了血色,夏志明一时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他。 还是杨玉英冷静,撕下衣服给他止血,又试了试呼吸,摸了摸脉搏,这才松了口气:“没事。” 那小姑娘也吓坏了,不知所措地哭道:“是他调戏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夏志明忍了又忍,没忍住瞪了那小姑娘一眼,吓得对方一头扑进听见动静寻过来的祖父怀里。 …… 半个时辰后,林官缓缓睁开眼。 杨玉英叹了口气:“那老爷子竟是周兆,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顿了顿又道,“他马上就要走,谁也不可能拦得住。” 林官吐出口气,轻声道:“他们从登州赶到京城,走得再慢,十天也能到……十天不够,至少要半月,还不能让此人察觉有异。” “……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挑事 林官仿佛没听清杨玉英的话,躺在床上叹气:“找人扮劫匪抓人怕是不行,看着是孤身三人,可身边必有护卫跟随,派人挡路也太明显了些,找个罪名把人抓起来?刘承羽那厮还不敢。” 周兆曾是大顺朝卫安侯,还是兵器大师,机关大师,曾于皇家书院任教,做过帝师。 他有一子周崇,大顺名将,武力超群,不说天下第一,也是京城第一,做过禁军统领,为陛下亲信。 二十二年前,斡国犯境,陛下亲征,周氏父子统领大军与斡国交锋。 结果登州小安山一战,周氏父子兵败重伤被俘,斡国花费了三年四个月的时间,令周氏父子投降……后周兆官拜左丞相,周崇封一品上将军,娶斡国贤宁公主,成为驸马。 大顺同斡国交战多年,彼此被俘投降的将领都有,周崇父子却是大顺投降的将领中最位高权重的。 按理说大顺上下都该深恨周崇父子,皇室尤其要恨,但是当初周崇父子会被俘,一为救驾,二来大约还有些别的原因,大顺这边虽然知道他们投了斡国,皇帝却一直没做什么,甚至连周家的人都没有处置。 因为此事,当时满朝文武劝谏,毕竟若是不能对投降之人口诛笔伐,将来将士们有样学样要怎么办? 朝中都主张对周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可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皇帝始终还是给周家留了几分颜面,甚至几年后,周家有人隐居,有人去斡国,皇帝都没有刻意去阻拦。 这些年大顺与斡国休战,签订了盟约,虽小冲突不断,好歹大战没了。 在登州这等地处,因着两国世仇,免不了敌意深重,边境以外的各州县百姓却已是渐忘了那些伤痛。 且民心思安,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打仗,对于两国签订盟约休战的事,多数百姓都高兴。也就是登州民风彪悍,百姓尚武,又年年和斡国有大大小小的冲突,始终杀性不减。 两国的关系缓和,周兆去年已致仕。他儿子周崇也因伤病回驸马府荣养。两个人在斡国早已没了实权,自由不少…… “冒冒失失地来我大顺作甚,真是给人找麻烦。” 林官抬起手按住眉心,哀叹了声。 此时杨玉英和夏志明都没管他,坐在驿站园子里的石桌上吃饭。 一边吃,两人一边看书。 杨玉英膝盖上放着无名卷,一页一页翻动:“你很相信林官?” 夏志明笑了笑:“是。” 不过,他说完又道:“我信他不会害人,但你就不要插手了,谁也不知道那家伙的前路上会有多少个坑。” “……我同他是二十年的交情,多少坑也得下,但又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的杨玉英低下头去。 无名卷上浮现出机关大师周兆的《二十四幅半》。 这二十四幅半是周兆多年心血结晶,是他融合了公输子和墨经等多部经典之后创作出来的机关图。 二十四幅完整的。 还有半幅花费十年光景,始终不曾完善。 这半幅图纸上绘制的机关,是一套大型攻城机关,且又没有重型设备笨重的缺点,行走山道如履平地,既强又巧。 除了二十四幅外,无名卷还把百年内各种相关的,最顶尖的资料调集出来,供给杨玉英参考。 杨玉英仔仔细细地看完,信手拿出自己常备的画本,搁在石桌上,用炭笔开始画《二十四幅》。 她的速度极快,不多时,第一幅就落在纸面上,是一艘战船。 如今大顺朝也有自己的先进战船,但是同其它同样战力强横的国家比,在这方面还是稍嫌落后。 就是斡国海上力量也比大顺朝要强。 周兆的第一幅机关图上的战船,整体是铁甲舰,安装火炮和蒸汽机,装备重弩,整体看起来就非常漂亮。 杨玉英画完正面,又画了侧面,很快把剖视图画完,每一处结构都单独画好,旁边继续写批注。 夏志明忍不住抽了一张看了看,忍不住赞道:“玉英,你果然有一副锦绣心肠,这世间人的男子,能比得上你的也寥寥无几!” 杨玉英失笑:“何必分男女?” “……也是。” 杨玉英轻笑,一侧目,就见月亮门处一老二少,缓缓走过来。 老人家脸上表情极尴尬,满是歉意,推了孙女一下,叹道:“我家这丫头任性惯了,哎,敢问那位公子伤势如何?可要紧吗?请让老朽这孙女前去赔罪。” 夏志明面上一丝表情也无,神色冷淡:“不必,让你孙女离林官远些!” 老人家登时更尴尬。 他那小孙女脸上涨红,眸子因怒而赤,气道:“明明是那人混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死他都,都……” 夏志明脸上更冷:“论貌,论才,你连我同伴一分也比不上,林官没那么饥不择食!” 杨玉英很少看夏志明如此……刻薄。 他该知道,肯定是林官那小子看出小姑娘的脾气暴,故意挑事,这里面若分对错,林官怕是责任更大。 小姑娘气得眼前发黑,双拳紧握,一跺脚就挥拳冲夏志明打去。 她一口气不知打出多少拳,速度越来越快,却连夏志明的发丝都没沾到。 小姑娘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浑身虚脱,终于打不动,停下来一看,夏志明的姿势都不曾改变,依旧坐姿端正。 她一时惊愣,甚至怀疑起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那老爷子却是神色凝重,一下就看出刚刚这位公子并非不曾移动,而是速度极快,步伐玄妙,完美避开了自家孙女所有的招数。 杨玉英请咳一声,笑道:“小夏,怎么和人家小姑娘计较。” 安抚住夏志明,又转头对小姑娘道,“姑娘你也别怪我们小夏生气,我承认,我们那位同伴为人有时轻佻过分,让人想揍他,但我绝不相信他当真会对你无礼,林官性情再让人发愁,他也由始至终,从未曾欺负过妇孺。” 小姑娘一怔,到有点迷糊。 想想今天早晨的事,那人的确只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叽叽喳喳,时而赞颂她漂亮,时而吹捧她的身姿,从头发夸到手,是她本来就有心事,听着厌烦,那人又特别讨厌,这才动手。 可是,那也是那人不对,自己又不认得他,他像个苍蝇似的在眼皮子底下蹿,难道还不该打? 那位老爷子看自家女儿吃瘪,却也不着急,一眼扫到桌子上的图纸,轻轻挑眉,露出微笑,似乎颇有兴趣。 “《二十四幅半》?”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钓鱼 老人家略微沉吟,笑道:“我听闻这《二十四幅半》是大顺逆贼周兆所作,也是今年年初刚刚付梓印刷,因不是正统文章,除了京城有一家书肆卖过十几日,大体也没卖出去超过十册,别处可见不到,没想到在这边陲小镇,竟也有人看?” 杨玉英很无所谓地把纸笔搁下,随意吃了一口馄饨,“也是看着玩。” “你这小姑娘,看逆贼的书,就不害怕?” “周兆是逆贼,他的书又不是!”杨玉英笑了笑,“前朝那奸相让大家恨到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可连官家都用他写的字帖,好些文人大家追捧他的字,也喜欢欣赏他的字画,难道这些爱他画的人,也都是奸臣不成?” “就说这周兆吧,我确实看不惯,他被俘就被俘,不说让他去死,竟还在斡国当起官来,可见其人为人品性也就是那么回事,也是个投机分子。” 身前那小姑娘气得脸色发白,只想扑过去撕碎杨玉英的嘴巴。 老人家到不生气,一辈子毁誉参半的,听了不知多少骂他的话,若是连这点都忍受不了,早就投河淹死,哪里还会有今天。 杨玉英骂得还不算难听。 而且,这位老人家自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学者,喜欢他的作品,到比喜欢他的人更得他欢心。 杨玉英这般不喜欢他的人,可还是看他的书,岂不是更说明他一身才学的吸引力,他怎会不得意? 老爷子就想,一路长途跋涉,很是无聊,他这一双孙女都是粗人,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也对他满肚子的知识不感兴趣,如今到了大顺境内,却遇见个小友,似乎也是缘分,指点她一二,到也不是不可。 抱着指点小后辈的心思,老爷子便拿起桌上的纸张看起来。 一开始看的时候到还漫不经心,可看着看着,脸色就越发凝重,随即越来越难看。 半晌,他胡子一翘,怒道:“荒唐,荒唐!这火炮怎能连击,简直是做梦!” 老爷子看得难受的要命,那些批注里有些东西让他简直像观天书,偏偏有些部分又很吸引人。 他既难受,又舍不得不看,心里不免暴躁,站起身围着园子转了好几圈,忍不住冲杨玉英道:“这也不对,这种角度受力不均,根本不行。” 杨玉英心下好笑,又吃了一口馄饨,仿佛丝毫不把这老爷子放在心上,含含糊糊地道:“没错,是你算错了。” 她也不详细解释,只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写了一连串地计算过程,总结出一算式。 那老爷子眼珠子黏上去,脑子拼命搅动,一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一时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他忍不住抓住杨玉英使劲追问,脑子里仿佛积攒了成千上百的问题。 杨玉英却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好脾气,也没尊老爱幼的品质,略带一点漫不经心,偶尔回他两句,就又转过头和夏志明说话,说的都是今天吃什么,甜口还是咸口,等下去哪玩,能不能晚一点回书院。 总之就没一件正经事。 老爷子追问得满头大汗,想生气,又没有理由生,只好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杨玉英就这么溜老人家溜了大半上午。 车夫都忍不住过来催促:“老爷,咱们该上路了。” “啊,上路。” 这老爷子正绞尽脑汁要驳倒杨玉英,根本没仔细听,半晌才道,“今天不走了,明天再说。” 下午,杨玉英吃过早饭就带上林官,上车一起继续向书院走。 林官倚在车壁上,一边笑一边咳嗽:“周兆竟真上了钩,我看他要一路跟到江南书院,跑不了了。” 夏志明蹙眉:“他如今可是斡国的人,那些资料就这么给他?” 杨玉英笑道:“无妨,周兆本来就是机关大师,这一点东西,告不告诉他区别不大,何况关键数据也没写,再者,理论只是理论,说不得还能诱导一下,让斡国的战船走一走弯路。” 林官的目光自窗外收回:“小夏,京城大比……” “什么?” 林官轻笑,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摇了摇头:“一起努力。” 夏志明略有些莫名。 京城大比对他吸引力,显然不太大。 普通学子参加京城大比,是为了高人一筹,让当今圣上闻听自己之名,脱颖而出,一步登天。 夏志明自小便是在皇帝膝盖上长大,皇宫是他半个家,他若入官场,自然有无数人搭梯子送他上青云。 谈笑间就到了长平书院。 周兆也确实跟了过来,只是他们进入书院,周兆显然不好继续跟。 林官若有所思:“玉英,掌握分寸,莫要让鱼脱钩。” “还钓鱼?你那算术成绩再不合格,大比就不要去了,省得把脸丢到京城。” 徐山长亲自过来接学生,正好听见这个,不禁冷笑道。 杨玉英不禁笑起来。 夏志明和林官还好,她却多多少少有一点想念自家的先生和同学了。 三人同徐山长说了几句话,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宿舍,临行前林官冲杨玉英各种挤眉弄眼,徐山长立时盯他和盯贼一般,怀疑这厮不怀好意。 事实证明,林官太多虑。 杨玉英安顿好就出门溜达,主动让周兆找来,心情好就透露几句一听就高妙有用的知识,心情不好就批周兆的作品。 最后只用了二十四幅半里的三幅半,就把周兆钓得死也不肯松嘴放开钩子。 耽误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实在不能继续耽误,周兆才满脸遗憾地领着两个孙儿启程走人。 临走那恋恋不舍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 林官笑得不行,却是打趣杨玉英:“美人,你这脾气可要改,不能什么事都帮忙,万一我让你牵制周兆,是想做坏事呢,比如说我正派人去他们家偷东西,你岂不是成了帮凶?” 杨玉英冷笑:“若你敢让我做错事,我便片了你喂狗,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林官噤声,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不敢。” 短短的假日过去,长平书院果然有了大比前期的氛围。 就是齐先生都给学生们加大了灵石供应,分享许多他也是才研究出来的小小技巧,其他先生们不由自主地也加紧教学进度,学生们难得也不曾叫苦。 与鸿鹄班比,普通班的学生对京城大比显然更重视。 杨玉英自认为够刻苦,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修行,练剑,却每每看到甲班,乙班,甚至丙班的学生,占据试剑堂等地处读书,练功。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火气 酷暑至,登州雨水与江南比算少,可这最近十数日,也已经下了两场暴雨。 乌压压的云遮挡了日头,大雨转作细雨,淅淅沥沥,林官一到下雨天就不爱出门,夏志明也知他习惯,干脆便把书桌搬到他的屋子里一起读书。 杨玉英撑着油纸伞立在廊道里,转动了下伞面,水花飞溅,煞是好看,收了伞,扭头就见夏志明端坐桌前,全神贯注,林官懒懒散散地拥着毯子,乱着一头发,扒着窗户可怜巴巴地向外探头。 “雨什么时候停?” 夏志明收回心神,叹了口气:“就是停了也没人陪你玩,整个书院除了我们鸿鹄班,其他人都不在。” 大比之前的考核进行了三次,这是第四次,这一次过后就能确定赴京名额。 京城大比,鸿鹄班的学生全部都去,其它班级却要经过数轮厮杀,决出最终的十名人选。 鸿鹄班到是不必,可是到了京城,怕是竞争压力更大,书院师长们明显对他们抱有很大的希望,一干学生就没有一个愿意浪费时光的,当然,除了林官。 这家伙整日不见踪影,逃课的次数比上课都多,不到下雨天,想见他都越来越不容易。 林官有气无力地哀叹声,缩头回去蜷缩在床上不动了。 杨玉英看了看他面色,都不免有些担忧:“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懒病犯了。”林官咕哝了句,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地睡了过去。 一转眼夏日将尽,齐先生就在某个悠悠闲闲的午后,和学生们一起吃完拿井水冰镇过的西瓜,笑眯眯道:“该出发了。” 众人:“……” 虽然早知道差不多到了时候,上个月甲班八人,乙班两人,已经决出京城大比名单……可是这也未免太突然。 一干学生连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半个时辰后就尽皆上了挂着长平书院字样旗帜和灯笼的马车出发。 徐梦特意去各个马车瞧了瞧,回来就感叹:“咱们书院当真是下了血本,我看马车上装的光是剑就有七八十,还都是灵光闪烁,其它兵器,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也数不胜数。” “还有一辆车上装各种锅碗瓢盆,登州特产的酒水,大枣,花生,黑稻米,还有一堆皮料,把我们扔荒原上,咱们都能过个一年半载不怕挨饿。” 徐梦一边说一边摇头,抬头就见杨玉英,黄莹对坐拆招,夏志明和林官背对背打坐,谁也不听,不禁有些泄气。 “一路走这么久,连话都不说,多么无聊。” 方硕怔了下:“徐同学想说什么?”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不出,急得满头大汗。 徐梦:“……” “啊,象!” 方硕忽然一指车外,高兴地道,“我们书院带的东西不多,已是轻车简从,他们金象书院才真奢侈。” 说完,方硕长长地呼出口气,仿佛完成一重大任务,浑身轻松,冲着徐梦抿唇而笑。 徐梦:“……” 算了,这家伙不是故意的! 林官到是好奇,转头向外看,果然看到由大象组成的车队,同他们并行。 大象走起来竟也并不是很慢。 象身上披着金箔,身上座椅也是金光闪闪,镶嵌宝石无数。 “看看座椅上那垫子,是冰蚕丝的,我在百宝阁见过一回,十二一块冰蚕丝的手帕,实在舍不得就没买,人家织成垫子,毯子,随便在上面滚。” 徐梦哼了恒道。 穿着金象书院制服的年轻学子,骑象而行,高高在上,气势逼人,十几头大象组成的车队也着实壮观的很。 徐梦特别羡慕,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我差一点考金象去。” 金象书院位于青州,距离登州不算很远,也处于连年征战之地,论名气地位,两个书院相差无几。 金象的山长是白国皇室子弟,赵易长,因慕我大顺文化,十七岁到大顺求学,后一路考中进士,却不曾进入官场,反而到了偏远青州建了金象书院,落地生根,至今三十年。 若不是到了青州这等地处,但凡在繁华一点的所在,赵易长这样的人物办起来的必然是天下闻名的书院。 当然,金象在青州的地位,同长平在登州的地位也相差无几。 方硕猛一缩头,小声道:“好凶!” 象身上,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不知怎么惹到他身前的同学,那同学比少年高出一个头,身强体壮,手上戴了个薄拳套,一拳捶向少年。 少年闪避了下,可还是肩膀中招,倒头就从象身上栽下,幸而他身手灵活,那象也是受过训练的,且性情温驯,脚都抬起来愣是没踩下去,让少年翻滚到旁边。 “小心点儿!” 长平的车夫顺手扶了一把。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人家书院的是非恩怨,不是万不得已,长平这边可不会干涉。 不多时天色渐暗,前方不远是钱宁镇,小镇不大,人口也少,但好歹是个落脚的地方。 马车便入了驿馆。 一进去,徐梦就哀嚎:“好多蚂蚁!!” 不光是虫子多,蚂蚁多,屋子矮小破旧,闷热的紧,要点冰,驿馆的人都满脸为难拿不出来。 这条件着实有些简陋。 金象的人一到,扫了两眼转头就走,眼见长平的学生开始安顿,不禁嗤笑:“猪圈也住,是不是连猪食也要吃?” 徐梦的火蹭一下就冒起来,伸手就去拔刀。 吓得方硕一把把她拽住:“和气,和气生财,不是,先生说不能闹事。” 徐梦气得瞪他:“傻了吧,就是先生在这儿,也照样得削他!” 方硕一捣乱,人早走了,徐梦气得不轻还没处发火,偏偏房子的确难住,吃的饭菜也是无法入口,被褥他们到是自带的有,但屋子热得让人受不了。 两个擅使冰的学生挨屋子给大家降温,忙活了好半天,可靠人力支撑,又怎么可能长久? 徐梦实在受不住,拖起杨玉英一块出去置办些驱虫的药物,还有冰块什么的。 驿馆的差役到是极客气,还指点他们去小镇最大的藏香斋,药也有,冰也有。 藏香斋就在驿馆不远,徐梦一进去购物欲就瞬间膨胀,看这个也想要,看那个也想要,围着各种货品来来回回打转。 徐梦挑了半天,挑出许多药香,刚把钱袋取出,就有个金象的学生进来,冷声道:“劳驾让一让,今天店里的货,我们金象包了。” 方若华回头看他一眼,客客气气地笑道:“等我们挑完,你再包不迟,一个店的货,难道还不够你们用?” 那学生冷笑:“我们要招待贵客,难道要让贵客用你们挑剩的?” 徐梦气得深吸口气:“你们的贵客不能用剩的,我们便连用都不能用?” “你们算什么东西……”那学生挑眉,轻蔑斜视二人,“连给贵客提鞋都不配,少罗嗦,再不滚……” 话音未落,杨玉英冲着他一挥手,剑出鞘瞬间返回。 金象的学生明明并未被剑碰到,只是遭了剑风而已,脸颊和嘴巴却是一麻,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故事 不只说不出话,还被凛冽的剑气吓得瘫软在地,双腿发抖,站也站不起来。 徐梦转头看向杨玉英。 杨玉英冲她温温柔柔笑了笑:“吵什么,有那力气,做点什么不好。” 徐梦失笑,连忙抱起自己挑好的东西,认认真真和人家店老板讨价还价去。 没多会儿,就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拿到了她想买的东西,绝对是物超所值。 徐梦出门就笑:“我觉得那老板这般好说话,主要还是怕你砸店。” 杨玉英莞尔:“怎会,我向来讲道理。” “那到是。” 徐梦郑重点头认同,挽着杨玉英的手,跨过倒在地上的某金象学生。 对方连吭都没吭,只顾着捂着嘴,捂着自己的喉咙,满脸惊恐,显然十分担心自己要变成哑巴。 杨玉英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他一笑:“教你个乖,以后学会礼貌说话,也就是我好脾气,若是你遇见个把脾气不好的,二话不说宰了你,那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徐梦叹道:“玉英你真是好心肠。” 金象的学生:“……” 杨玉英笑了笑,就让店老板派伙计帮忙,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给运回驿馆。 两个人都没把金象学生的问题放在心上。 他们家徐山长的理念,我们长平的学生到外面,自是彬彬有礼,与人为善。但是如果对方不想接这善意,硬是要尝尝长平的刀,满足他! 可金象的学生吃了亏,跌跌撞撞回到租住的客栈,人家师兄一看,孩子都吓得浑身冒虚汗,一样心疼,气得脸上发青。 金象的规矩是自己人内部矛盾随便怎么折腾,可是对外有矛盾却万众一心。 青州大部分书院都知道金象的学生护短,换成是在青州,金象的人要包圆某个铺子里的商品,不是什么大事,其他学生肯定退一步就算了。 “走。” 金象鸿鹄班带队的齐宣伸手把衣服披上,招呼一声从各个客房出来十几个同学,直奔驿馆。 他们气势汹汹的,驿馆这边学生们大部分都歇下,还有个把饿得慌蹲在院子里自己烤肉吃。 刚生上火不久,驿馆外就有人敲门,一瘦瘦弱弱的小公子进来就道:“你们快走吧。” 徐梦:“啊?” 那小公子语速特别快地说了件事。 当年青州内部几个书院赛马比赛,金象赢面极大,不曾想当时冒出个小书院,出了匹黑马,参赛的同学骑术和马都特别好,金象就输了。 结果输了比赛不高兴,又不小心喝得有点多,正好又遇见小书院那对手,一气之下就开始找茬。 人家那小书院赢了的学生也不好惹,被骂还能不还击,抬手揍了对方一顿。 这一架打得是相当痛快,很是开心,他开心完了,却万万没想到金象那边却是不肯完。 第二天就有个学生登门挑战,说要报仇,他也没当回事,三拳两脚打回去,第三天,又有金象的学生找来,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当时青州府城那个热闹劲,堪称万人空巷,每天傍晚大家都出来看金象的人来约架。 金象也不群起而攻,以多欺少,就是一个人,无论输赢,第二日下个人还接着上,据说整个书院大部分身手不错的学生都排好了队。 一开始还好,小书院这位真是个猛人,特别厉害的那种,上战场就是绝世武将的好苗子,有人约架,让他能活动活动身体,他还很高兴。 可是再好的兴致,也受不了这帮人天天骚扰。 赢了对方要来,假输还是来,真输同样不肯结束。 可怜的孩子什么办法都想了,金象的人愣是把他从一个习惯正面杠的猛人,磨练成惯会脚底抹油的逃跑高手。 就连小书院的师长们都受不了,亲自去金象和他们赵易长山长协商此事。 但那位堂堂的书院山长愣是不肯管,人家说,他们书院从来都是学生管理学生。 就这么打了将近三个月,小书院的学生再硬气也受不了,小书院里其他同学义愤填膺,连和金象拼了的心都有。 只是他们书院规模实在是不大,整个书院也就二十多学生,金象和他们比,那就是庞然大物。 最后这学生自己想了个主意,跑去金象找山长毛遂自荐,参加特招考核,巨大的压力下一次通过,也成了金象的学生。 ……反正金象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一言难尽的书院。 “你们若是不走,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徐梦:“……我、好、怕!” 说话间,远远就能看到骑马骑出一阵风的金象书院众位学子。 “原来他们也不只会骑大象。” 徐梦喃喃自语。 那些人一直冲入驿馆,为首的一个眯起眼,冷声道:“是谁打了我们小侯?” 杨玉英抬头微笑:“似乎是我,能和气些吗?” 那人眉毛一扬,挥挥手,他身后其他同学纷纷策马让路,他才活动了下肩胛骨,冷笑:“自己准备棺材,等你进去了,自然便一团和气。” 身后也有一金象的学生笑道:“我们金象不以多欺少,今日只有齐师兄……” 话音未落,杨玉英身体瞬间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为首之人马上,一剑鞘把人扇飞。 其他人还没反应,离得明明并不近,竟也先后跟着一起飞出十数米。 他们来之前积了一肚子的话,结果一句都没说完。 杨玉英落回原位,默默计算了下:“有两个阵法套用的不好,有漏洞,还要计算……徐梦,吃饭,赶紧吃完赶紧睡觉。” 徐梦轻笑:“好嘞。” 刚刚来报信,把自己围得和包子一般的小公子目瞪口呆。 杨玉英一边吃肉,一边对他道:“你讲的那件事到是真的,但还有一件金象相关事件,你怕是不知道。” 烤肉的是夏志明,味道也不错,油一滴滴滴在草地上,给这异乡的夜晚也带来些别样的温馨。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说故事。 江南书院几个学生到青州游学,半路上碰见金象一个班的学生出来玩,金象的学生霸道得很,他们喜欢那一片的山水,就不许其他人进入。 金象的学生人多势众,别的游人自然是不敢招惹,可江南书院的学生却不理会,双方起了冲突,金象群起攻之…… 十数呼吸之间,金象全班折戟沉沙,倒地不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吐血 杨玉英轻笑:“当时和金象整个班对上的不过三人,其中一人姓杨,名为景泽,他如今在江南书院可是颇具名望,显少有人不知。” “虽说有三人,但其实只有他一人出手,将金象的学生撂倒之后,杨景泽就叹道:‘抱歉,你们的人有点多,所以我力有未逮,着实不好留手。’” 当时金象一个班五十三人,全数双腿双臂骨折,伤情很是严重,至少三个月无法活动自如。 报信的小公子哑口无言。 他不自觉想,后来金象书院改了以多欺少,群起攻之的毛病,是不是就因为在江南书院的人手里得了教训? 别管是不是,杨玉英讲完,打了声招呼,洗漱完毕回屋睡觉去。 徐梦打了个呵欠,也困得不行,明日还要赶路,三两口吞了烤肉,也转身回屋。 一夜无梦。 却说金象书院那些人被打得头晕眼花,半晌终于站起身,就见眼前驿馆大门紧闭。 齐宣胸口疼得喘不上气,其他人也面色如土,对视一眼,再愤怒也不敢继续骚扰,马上就是书院大比,他们可不能受重伤,连忙转头回了客栈。 十几个伤员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跑回去,连马都丢了个精光,吓得留守的学生面色发青,幸好先生里有精通医术的,仔细一看松了口气,摇头道:“对方手下留了情,只是皮外伤。” 一干学生这才松了口气。 齐宣却浑身冒虚汗,心口疼。 自从他加入鸿鹄班,开始修行以来,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若是换成个知名人物教训他们,那他也能接受,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 长平书院算个屁! 姓徐的不过因有个好爹好娘才成了气候,论德行威望,他算什么?说白了就是幸进之人,知道自己的才学不足,才会到登州那等地方建书院,他要真有本事,怎么不敢把书院建在京城? 自家赵山长身为白国王室,也没像他徐忠明那般张扬,弄得仿佛周围左近数个州县,只知姓徐的,不知自家山长的名头。 长平书院的学生也有样学样,傲气得紧,他们有本事傲到皇家书院,江南书院那等名书院面前去? 给他们一万个胆子怕也不敢! 齐宣被这口气堵得上不去下不来,当天晚上就喷了口血,把金象的几个先生都给吓得连夜请了大夫过来,守了他一晚上。 客栈里一团乱。 江南书院的孙卯和李修涵趁夜赶到时,金象这边竟也抽不出人手招待。 孙卯是同另外一位同学李修涵一起去拓印一座新出土的石碑,才到的青州。 那石碑上有些奇怪的文字,出土时江南书院一位先生正好路过看了一眼,觉得很有趣,但他老人家有正事忙,不能耽误,便传信回书院请学生代劳。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处理起来并不复杂,没想到出门事事难,两个人一路上遇到很多杂七杂八的麻烦,不说寸步难行,可真是走得不顺畅。 事情终于办完,就到了京城大比的日子,让他们去拓印石碑的先生刚好同金象一个先生是同门师兄弟,便修书一封,请金象的人捎带自家两个学生一同赴京。 金象这边也是极乐意。 虽然都参加大比,说起来是竞争对手,但金象虽不妄自菲薄,也没想过会有机会和人家江南书院的学生当真正的对手,如今招待他们,也算是一份小小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孙卯和李修涵没什么外出经验,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能同金象的车队一起走,他们也省心,自是答应,却没想到刚和金象的人汇合,金象就出了这种事。 虽说一团乱,不过金象书院还是给孙卯和李修涵准备最好的轿子和马车,任君选择。 大象身躯高大健壮,象身上搭的轿子精巧细致,坐在里面不光舒服,且居高临下,大部分年轻人都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马车也极好。 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膳食妥帖周到,被如此细心对待,孙卯和李修涵两人都不自觉对金象书院好感顿生。 一大早,李修涵和孙卯上了车,就见那边齐宣被抬着出门,小心翼翼护送到后面跟着的车上,周围的学生们议论纷纷,个个面带忧愁。 昨日齐宣被气得吐了血,少年吐血不祥,乃是夭折之兆。 李修涵不禁有些看不过眼,拿了自己备的各类补药过去探病。 “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 齐宣面色苍白,对李修涵和孙卯这样名书院出身的才子自然有礼客气的很,闻言苦笑,朝他们对面指了指,轻声一叹:“先是我一师弟与对方起了一点争执,被打了,这可是伤我书院的脸面,我去找对方理论,不曾想没说两句话,就……“ 李修涵一听就皱眉:“等着。” 话音未落,他就两步冲到对面,把长平书院正装车的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昨日谁打的金象的学生,自己站出来。” 长平书院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杨玉英笑了笑,叼着个包子走出来,咬了一口咽下去,才道:“是我,怎么了?” 她一脸的轻松。 李修涵心中更怒:“都是大顺学子,读书人,你怎么随意就动手!” 杨玉英眨眨眼,满脸无辜:“这位同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长平的学生最守礼仪,虽然不怎么理解,但我依旧入乡随俗,同金象的学生打交道,就用金象习惯的方式交流,哪里做得不对?” 李修涵愣了愣。 杨玉英莞尔:“金象书院不喜欢讲道理,就喜欢武力欺人,虽然我不喜欢,可又有什么法子?金象的人不肯说人话的,只肯听刀的话,剑的话,我再不喜欢,也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愿。” 李修涵心下不可思议,他受到金象书院的热情招待,看到的是书院同学彼此友爱,互相关怀,感受到的都是极正的风气,哪里肯信杨玉英,此时也被气得笑了:“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说话间,反手拽出背后两把剑。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互吹 李修涵三岁习剑,至今已二十年。 鸿鹄班成立以后,他就得到秘籍《羽风》,其中包括一套轻功步伐,还有淬炼身体的方法,修至大成,能使身体轻若鸿毛,速度迅疾如闪电。 如今只是初窥门径,但是他双剑的速度就加快了好几倍。 若说以前他只是个平常的小剑客,如今凭借手中双剑,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们争锋。 这一回,李修涵是打定主意,要给杨玉英好看。 他都表现得这般明显,身后金象的学生们殷殷期待,江南书院的名字摆在这里,若是他不能特别有风度,特别有气质地赢下这一场,那岂不是丢自家书院的人? 李修涵气势瞬间攀升。 左右行人一看不好,连忙跑开,当然,大顺朝老百姓们喜欢看热闹的很多,也有不少人一见这边有热闹瞧,到是蜂拥过来,不多时就围出个扇形的旁观人群。 徐梦揉着眼睛出来,看了两眼就皱眉:“这还没完没了!” 杨玉英到是没生气,笑道:“行吧,大比之前有人陪练手也挺好,我这些日子学会了好几套阵法,威力有点大,又有点……总之,不好拿自家同学试阵。” 此话一出,徐梦连退三步。 连林官都窜到夏志明身后去,夏志明额头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却还是颇有风度,并没有落荒而逃。 “感谢金象书院诸位学子,阿弥陀佛。” 徐梦一瞬间就从晚娘般不耐烦的脸,变得充满仁慈抚慰,“诸位金象的同学,你们可要坚持住,不要改变风气,一个书院的性格很重要,不能随便改,改了哪里还是金象呢?” 赶紧救救书院里的鸡鸭鹅猪吧。 杨玉英做试验的范围越来越广,弄得大家连续吃了好长时间的苦猪肉。 还有苦鸡肉,苦鸭肉,苦鹅肉。 他们真还是第一次见到,鸡鸭这种玩意儿也能得郁症,更是头一次知道,情志真能致病,而且得了这种病的鸡鸭,烧出来的菜那是真的很难吃。 “我不想再吃兔子了!” 徐梦都想哭。 书院养的肉食都让杨玉英祸害完,他们习武修灵,又消耗很大,不能不吃肉,最后只能漫山遍野地去找兔子。 别的野物不能老去打,容易打没了,唯有兔子繁殖快,正好拿来救救急。 可是顿顿都吃兔肉……那滋味谁受谁知道! 徐梦等人瞬间面带春风,李修涵只觉对方是在嘲讽自己,气息一沉,手中长剑灵光闪烁。 “修涵!” 孙卯忽然一声大喊。 李修涵本能地回头,迎面就是一闪着灵光的饭盆,他根本没防备同伴,砰一声,饭盆正中脑门,他连哼都没哼,啪一下晕倒在地。 最后一点残余的意识,依旧很不敢置信:“啊?” 不光是他,金象书院的学生们全都扭头,看着不知何时下了轿子,站在大象旁边的孙卯。 齐宣等人全都沉默,整个街市上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孙卯笑着两步迎上前,先是把李修涵拽起来扔到后头,塞进车里去和齐宣作伴,才过去笑盈盈打招呼。 齐宣:“……”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差不多了解这两位客人的性格。 李修涵人高马大,相貌粗犷,性子却不暴躁,反而有些质朴,心肠软,好说话,和他们这些人交流时没有半点架子。 那孙卯却不同,面上总是冷冰冰的,有种让人看见就敬而远之的冷淡。 可现在呢! 也许是齐宣的注视太明显,孙卯转头看了他一眼。 齐宣被看得一怔,那眼神有点古怪,他觉得自己可能伤势太重,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孙卯居然会羡慕嫉妒恨,而且,对象是自己? 孙卯:……为什么金象书院的学生只是被剑打几下,中招也是只进行肉体伤害的阵法? 一想起他在长平书院留下的心理阴影,孙卯就恨不得时光倒流。 他心下叹气,又有些羡慕李修涵。 当日他在长平时,怎么就没有一个靠谱的同学能一饭盆把自己砸晕过去! 脑子里转了不少零零散散的念头,孙卯面上却是斯文有礼,客客气气地和长平书院一干熟人打过招呼。 他客气,长平这边自然也客气,两方人马立在马路中间,各种商业互吹。 孙卯说我们孙山长早就惦念徐山长,渴盼一见,曾赋诗思念挚友。 这边杨玉英就说,我们徐山长吃饭时尝到江南书院馈赠的莲子,就想起孙山长来,直道他家中还有陈酿未曾开封,若能与孙山长共饮,才不辜负美酒。 这个说徐山长编纂的算术教材通俗易懂,又不缺乏趣味性,江南书院人手一本。 那个就说,孙山长的文章练达,语言精辟,出的文集在登州洛阳纸贵,想买都得晚上就去排队。 好不容易吹完了,杨玉英回头就喝了壶茶水。 孙卯也擦汗,擦湿了好几条手帕。 两个人脸上怎么看怎么是满脸的嫌弃。 孙卯擦完汗,见齐宣等金象书院的学生,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不敢置信,却不解释。 齐宣一行人自然也没办法追着他强硬要求他给出个合理的说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孙卯恢复高冷的模样,钻到车里闭目打坐,再不露头。 杨玉英他们长平书院简简单单收拾好行囊,转眼就浩浩汤汤而去,只留下一溜尘灰。 齐宣:区区一小书院,所有人脾气都这么暴躁,说动手就动手,等到了京城地面上,早晚有这帮人吃亏的时候,他等着! “噗!” 徐梦坐在车上喷笑,笑半天叹道,“难得,玉英这般厉害!” 在登州时,他们玉英可很少得理不饶人。 杨玉英看她一眼,也笑:“山长说的,有事先动手,打赢了他自去负责讲理。” 出门在外,不强势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怕不会少了。 不得不说,杨玉英这杀鸡儆猴的一招,竟然意外地非常管用。、 虽然金象书院还是对长平的学生有很大怨念,但到底没继续生事端。 到是李修涵醒来差点没气成河豚。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京城 江南书院的学生心性方面或许各有不同,但多是外表温文尔雅型。 地处风景如画,四季如春的江南昌城,书院的学生也多少沾染了当地的脾性,饮**细,行为举止柔和多礼,无论男女,审美都是偏向斯文。 李修涵却不同,他身高体壮,生了一张很硬气的脸,和江南偏柔软的风气大有不同。 他的人也和长相有些类似,脾气到不是暴躁,相反大部分时候都很和气讲义气,就是略有些急,也好面子。 在书院时还好,都是同门师兄弟姐妹,着急也没用,管不了自家同学,也没人捧着他,但到了外面,他却是把名书院的傲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顶着江南书院的金字招牌,李修涵在任何地方都很得人尊重,不说殷勤备至,也礼貌周到,碰上像金象这样的小书院,那就更是时常享受文人间的追捧,他也颇因为自己江南书院学子的身份而自豪。 如今他为‘伸张正义’,打算给受到伤害的朋友出头,结果出师未捷,让自家同学一饭盆砸趴下,那滋味…… “丢人不丢人,你说丢人不丢人?” 李修涵愤愤瞪孙卯。 孙卯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气:“有我在,你可真幸运啊,还不谢谢我?” 李修涵:“……我还谢你?” 孙卯这家伙可别是不小心弄坏了脑袋,就刚才那场景,外人看见说不得还以为他们江南书院的学生,个个都是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递过去给人家打的白痴。 李修涵咬牙:“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抬脚就向对面长平的车队冲,结果刚冲过去,站到杨玉英勉强,一张嘴话还没说,孙卯就抢先一步道:“杨同学,我刚打了两只山鸡,给你们添道菜,大打牙祭。” 李修涵眼睁睁看着自己准备好一只清炖,一只红烧的山鸡就这么到了‘仇人’手里,眼前一片金星。 杨玉英含笑点头,打量了这两人几眼,扬眉道:“你们最近都做了什么,我看晦气满面,最近一段时间恐怕运气会不大好。” 孙卯和他同学身上的灵光发暗,有一种晦涩的感觉。 “呵!” 李修涵冷笑。 马上京城大比,竟然咒他们运气不好?他们运气不好,那谁的运气会好? 孙卯一把勒住他脖子,浅浅地一扬眉,郑重道:“多谢提醒。” 杨玉英失笑,也没再多说,不多时就听孙卯和李修涵的车里哐当哐当一团乱。 金象书院,齐宣为首的一干学生也是无语。 齐宣本还以为李同学会好好教训一下杨玉英一行人,没成想,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偏偏孙卯也不好惹,人家又是贵客,齐宣再多不满也不能做什么。 青州的那些人都说他们金象的学生心高气傲,性情古怪,可他们心里却有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随意,而面对什么人时,应该让人如沐春风。 接下来这一路颠簸,李修涵再没找到机会找回场子。 孙卯那家伙仿佛长了前后眼,总能分出半只眼睛盯着他,他对此也是全然没办法。 于是一路顺利,终于到了京城。 孙卯虚虚地抹了把汗:“总算到了,好累。” 李修涵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高高的城墙,青苔遍布,给人的感觉却是蔚为壮观中透出质朴。 这就是京城。 最近一段时日,外地书院的才子们陆陆续续来到大顺国都,官差衙役们在此之前进行了好几轮的大扫荡。巡街的次数都比往常高了好几倍。 京城地面上所谓的黑道白道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黑道巨擘们安安生生待在老巢,别管有何等仇怨,也没有在这等时候闹事的。就是那些溜门撬锁的小偷小摸都感受到异常紧张的氛围,不得不休假一段时日。 礼部集贤院今春刚刚拓宽过,光是大门就加宽了两次,静待各方学子。 每天都有好多老百姓赶到这附近,就是为了看各地书院的学子们到来时的场景。以至于集贤院门前总人山人海,就连卖东西的货郎都比别处勤快。 最欢腾的还是读书人,好多读书人没能力参加大比,却也阻拦不了他们谈论此事,乍一看,仿佛还是这些人更关心谁夺第一,谁争第二。 “皇家书院的文渊公子刚刚到了,你们看见没有,他刚才一下车,那些小娘子们疯了似的叫唤,我耳朵现在都嗡嗡响呢。” “可不是,不过文渊公子相貌的确好,别说女人,我这个男人看到他,也心生欢喜。” “高云超高公子也不差,他好像还没到?今年大比真是能人辈出,我看那些喜欢赌的人恐怕也要头疼,这些名门公子们个个出众,鹿死谁手,怕是不那么好确定啊!” 长平书院的学生刚到集贤院,一行人忙活着卸车,金象书院那边财大气粗,早找了一群力士帮忙。 别看两个书院一路同行,可还是彼此看不顺眼。 不光是金象的人因为种种缘故敌视长平书院,就是徐梦他们,瞧见金象的做派也心生厌烦。 李修涵冷眼看过去,故意拔高声音,冷声道:“我这一路上还胖了三五斤,真是处处顺利,也不知道是谁说我运气不佳的?哼,妖言惑众,不安好心。” 孙卯:“……” “快,快,是江南书院的车队!” 正卸车,忽然有人叫了一嗓子,周围各色人等,文人书生,贩夫走卒,全都轰然簇拥过来,探头的探头,踮脚的踮脚,议论声四起。 李修涵大喜:“是先生们来了?” 他连忙挤入人群探头看去,果然见到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行驶过来。 巨大的马车上四角都插着旗子,旗子随风招展,上面‘江南书院’四字气势磅礴! 其中最中间的一辆车最为显眼,车有寻常马车两倍大小,前面是四匹雪白的,无一丝杂色的马拉着。 李修涵压低声音道:“我们那辆车可不像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就是没有马,也能日行千里,速度极快,是我们书院‘器神’夏晓雪亲手所做。”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器神 “没有马也能走?怎么可能!” 齐宣惊道。 金象的学生们都忍不住踮起脚尖,探头张望。 李修涵更是自豪:“确实不需要马拉,更不用人力,能自行行走,我上个月从书院离开时,‘器神’已造了第二辆车,更大,能运输更多的人和物,虽然需要用到晶石,造价更高些,但是同需要马力的马车比,好处大得很。” “器神夏晓雪是我们书院新招揽的天才,我们孙山长曾道她是应运而生,乃是眼下这大时代的弄潮儿,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李修涵一边说,一边瞥了在那边灰头土脸地搬运行囊的杨玉英一眼。 “有些女子没什么本事,却爱四处显摆,一副天老大地老二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本是井底之蛙,再蹦跶,也就是那么回事。” 金象好些学生深以为然。 孙卯嘴角抽了下,到觉得金象这些人脑子不清楚。 长平是小书院,金象书院难道很有名?能排入大顺书院前百的榜单几次? 说人家杨同学井底之蛙,那他们是什么? 江南书院的车队越来越近,李修涵和孙卯连忙迎上前,其他人也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 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书院的车队,可是江南书院一到,还是众人皆惊。 尤其是中间这一辆,可谓香车宝马,无一处不华丽,四下是身穿甲胄,全副披挂的将士护卫,周围的人远观,就不自觉自惭形秽,退避三舍。 待到马车停下,车夫下车打开门,里面便有一人一跃而下,众人都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眨眼功夫就见一墨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了青石地板上。 其人眸色清冷,乌发如云,只用一根墨玉的簪子束起,也许相貌并不倾国倾城,可是在场的人谁敢品评她的容貌? 胳膊上随意戴着的银手镯,也比家中充当传家宝珍藏的碧玉手镯更显名贵。 李修涵整理了下衣襟,对旁边齐宣道:“一会儿恭谨些,她就是我们书院的‘器神’。” 哪里用得着李修涵提醒? 齐宣自己不承认,但就是他们金象自己人也觉得齐同学略有些捧高踩低的小毛病,遇见眼前这样的大人物,你想让他失礼,他恐怕都做不到。 “那就是江南书院的夏晓雪!” 集贤院对面茶寮,二楼雅座之上,荣国府的几个少爷小姐也落座楼头,随大流一起看热闹。 荣国公如今身体还健朗,早年就请立长房为世子,前些年几房到是为了爵位有那么一点龃龉,但从没闹大,如今大局已定,反而和睦起来。 长辈都没闹什么,国公府第三代的孩子们关系更是一向还算融洽。 此时长房的长子孙云,次女孙芳,二房的长女孙柔,三房的孙华和孙俪五个小少爷,小小姐对坐喝茶,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 见到夏晓雪的风姿,几个女孩子都不自觉有些羡慕。 “说起来,孙华,孙俪,你们两个在京城书院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连大比都没资格参加?” 孙芳小声咕哝。 孙华嗤笑:“你也读了将近二十年书,不也一样?” 一轮又一轮的淘汰下来,到京城参加大比的学子千不存一,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他们没能参加,有什么好奇怪。 兄妹几个彼此嘲笑两句,也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会闹大了让外人看笑话。 “对了,你们三房那个异姓的现在怎么样?” 孙芳忽然想起,似乎听说那人也考了个什么小书院,不由得问了句。 孙华和孙俪略一蹙眉:“别乱叫。” “切,我可丑话说在前面,她若是闹出什么事端,让我跟着丢人,那我可不依。” 孙芳冷声道,“小柔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有你,孙俪,咱们是国公府的小姐不愁嫁,但人家好儿郎也很挑剔,家里有个不确定因素,你们的婚事说不得就要受影响。” 孙柔面上飘起红云,羞道:“芳姐,你……怎么什么都说得出口!” “有什么不能说,这是大事,别不放在心上。” 孙华和孙俪眉心跳了几下,正想说话,几个姐妹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楼下集贤院门前。 夏晓雪举步朝着集贤院的大门走去,人流瞬间闪避,马车自动让路。 十数个身穿江南书院制服的天之骄子簇拥在她的身后,就这十几个人,已是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孙芳都看直了眼,屏住呼吸:“我平时也前呼后拥,一脚抬八脚迈,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气派!” “呀,玉英,书!” 集贤院前本是一片安静,忽然有个跳脱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忍不住瞥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学生,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拿起本书,拍打了下。 是个小书院的人,众人也没在意,夏晓雪却忽然脚步一顿,轻轻转过身。 李修涵此时也跟在夏晓雪身后,不禁扬眉,对身边的孙卯道:“咱们‘器神’显然也不大喜欢那姓杨的,怎么样,你别只欺负我,有本事你也给‘器神’一口锅?” 孙卯心里不自觉也开始发愁。 夏晓雪若和杨玉英打起来…… 念头一闪,就见夏晓雪的目光在杨玉英袖口的绳结上打了个转,眼眶一红,忽然撩起裙摆,毫不犹豫地拜倒。 杨玉英瞬间出现在她眼前,一托她手臂,便扶着她站好,夏晓雪胳膊顺势一搂,就搂住她的手臂,整个人黏糊在她身上。 “玉英姐,我以为……”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晓雪的声音又甜又软,简直腻死人。 李修涵:“……” 一众围观者:“……” 对面茶寮,孙芳几个满脸惊讶:“这女子是谁?哪位名士大家?” 孙华和孙俪:“……” 算了,早知道……她不简单。 孙芳几个认不出杨玉英,到也算不上多奇怪。 杨玉英十三岁出嫁,从此没回过京城,就是当年在荣国府时,也同其他兄弟姐妹交往不多,非逢年过节见不到面,当初他们都差一点没认出对方,何况是更生疏的孙芳几人。 既然不认得,他们也没打算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将近 李修涵脸上木然,走近集贤院的大门,脚下还有些发虚,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书院这位‘器神’从没出过江南,怎么会认识远在登州的长平书院学生? 显然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夏晓雪黏着杨玉英,简直片刻都不想分开。 一进来就很自然地和杨玉英一起往长平书院分得的小院子去。 集贤院给江南书院准备的是整个集贤院,最大最好的院子之一,独门独院,开一侧门,可直接通往街道,出入方便。 其它小书院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像长平,能有一偏僻独立小院的还算不差,更多的是几个书院挤在一起,地方狭小,房间转身都不大容易。 这还是集贤院努力改进过后的环境。 礼部的集贤院一开始建立,为的只是吸引各地名儒过来,也是为了招待那些被皇帝礼聘来的名士,招揽的隐士。 一年到头这些人最多也就几十个。 既然是名儒,肯定不能一网兜兜起成百上千,真若有那么多,恐怕名儒也就不再有价值。 今年大比,天下正规有名的书院足有上百,哪怕一部分书院没能建鸿鹄班,但其他学生能过关参加大比的也很是不少,小书院也至少有一两人,大书院十几个,甚至几十人。 众多学子齐聚京城,集贤院能给安排开,已经是礼部的官员们久经考验,颇有能力,如何还能要求每个学院都满意? 夏晓雪跟着长平的人跑了,江南书院其他学生显然不可能都挤入长平的小院子,和木头桩子一般戳在门口半天,李修涵浑身不自在,只听夏晓雪红着脸同杨玉英耳语。 “刚才我是不是挺奇怪的?孙山长非说这般安排更好,才能显出江南书院的风采。” 夏晓雪叹气,“哎,下车时我默念了好几句,身后跟着的都是大肥猪,这才没掉链子。” 江南学子:“……” 李修涵实在是忍受不了金象,还有其他学生古怪的视线,咬咬牙,调头就要走。 杨玉英正好看到,本着一路同行的情谊,还是叮咛了句:“你身上晦气没散,这几日待在集贤院,千万不要出门。” 李修涵:“……” 哼! 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他喝酒去。 李修涵在京城很有几个朋友,自然能找到无数人陪着他吃喝玩乐。 至于杨玉英说的什么不宜离开集贤院的话,傻子才理会! 此时天色已略晚,杨玉英他们都是一路奔波,满面尘灰,夏晓雪挂在杨玉英身上一起去洗了个澡,才被推回院子里休息。 这一夜太平无梦,接下来几日,杨玉英待在房间里整理资料,读书打坐,还算清闲,其他人却是天一亮便不见踪影,不到夜深人静不肯归来。 鸿鹄班里有好几个学生家在京城,例如夏志明等,就连徐梦在京城也是熟人不少,既然都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京城,该有的礼数总不好缺少。 这日,天上忽然起了风,沙尘席卷,大地一片灰黄,大家就都待在集贤院休息。 杨玉英一早醒来,只见天还没亮,不远处的花厅亮着灯,披衣穿越廊道,一入厅便见夏志明倚坐窗前,神色严肃:“皇家书院赵彦,年十七,他入鸿鹄班后资料不详,但未入之前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曾独战虎豹,硬功夫相当厉害。” “此人性情沉稳,性格方面没有明显弱点,我几年前曾和他较量过,虽然只是切磋,谁都没有尽全力,但我输了一招。” 方硕坐得最近,一本正经地记笔记。 其他同学也很认真。 林官到是没滋没味地啃一张饼子,抬头看见杨玉英和徐梦坐过来,整个人往桌子上一瘫,带着点悠悠唱腔,笑道:“我自以为是那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今日才知,你杨玉英伴的也是天仙,携的也是玉手,要说得美人倾心,还是你更胜一筹。” “还有心情唱戏?” 徐梦冷笑,“我刚才听礼部的一熟人说,这次大比武试最重要的便是擂台赛,擂台赛上交手,你便是死伤了,又能把对方怎样?本就不可能保证毫无伤亡。真一出事,我们想救都来不及。” 来京城的第一日,徐梦心中不免焦躁,她今日拜访了几个前辈,了解了些京城大比的情况。 大比分文试,武试两轮。 其中优秀者,圣上召见,若得前十,便御赐金刀,绥带,腰牌,若是同意,可入皇城司。 皇城司招人多严格,权力也大,大顺各级官府都听其调用。 一旦在大比中出头,可谓是名利双收,所有参赛的学生们都很紧张,胜负心颇重。 不光是学生们紧张,这几日那些王孙显贵们四下办宴席,招待各方学子,多也是为了提前拉拢,虽然这不算雪中送炭,但是比等到结果出来再拉拢,花费的力气金钱都要小的多。 “唔,今晚夏志明他爹举办花宴,咱们几个都接了帖子,赛前提前见一见对手不是坏事。” 徐梦忽然道。 其他人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柳国公府 这座国公府同荣国公府比,更加壮阔,也更朴实无华,奢侈的摆件极少,除了大之外,论起奢华来恐怕还比不上京城某些官员的私宅。 但是到场的人,无论勋贵公子千金,还是各地优秀学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小觑柳国公府。 当今柳国公和陛下那是总角之交,关系密切了大半辈子,想必还会一直密切下去。 “夏同学,你们家这伙食也有点太凑合了些。” 长平书院的学生一到场,就被领到花园一角落座。 上到皇家,下到寻常官员家办宴会,其实都是一样的套路,身份高贵的客人自然是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由主人作陪,其他客人则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依次排序。 那些身份较低,只是想来混个脸熟的,能有一个座位就算很不错。 长平书院的学生身份不算特别低,至少能在花园一角有张桌子,比起已经看不到花厅,连主人的头皮都瞧不见的那些客人要好出无数倍。 但是,夏志明一落座,花园这小小角落,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纷争之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霉运 自夏志明崭露头角以来,他就一直是整个京城最负盛名的公子哥,只是以往都是极好的名声,现如今,却已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两年不知多少人训自家儿郎,千万不要学夏志明,貌美的女子到处都是,有了功名利禄,就不愁没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夏志明为一女子,闹得皇帝没有脸面,义成公主也没有脸,别看陛下表面不曾震怒,还是一样亲近柳国公府,但是京城众人仿佛已经看到柳国公府落败的那一日。 徐梦拿筷子拨了拨桌上的菜,看见泛起的白油就倒了胃口。 夏志明显然也有些意外。 他以前在家时也常参加各类宴会,吃到的从来都新鲜又精致,还真没发现原来厨房做的菜,竟然有这个模样的。 徐梦的声音不高,却依旧让周围人侧目。 这些人看夏志明他们的眼神略有些古怪。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渐起。 林官不禁一笑:“京城的人可真有意思,前面说你是皇家的沧海遗珠说了十几年,现在又因你不娶公主诧异,你若是陛下之子,怎么能娶公主?” 夏志明:“……” 徐梦冷汗唰唰地滚下来。 “你这张嘴,早晚成祸根。” 徐梦抹了把汗,瞪了林官一眼,左右顾盼,庆幸周围没多少人。 在场的其他客人各自有各自的目标,就算想套近乎,也自去找那些值得套近乎的人,长平书院里除了夏志明外,唯一有价值的是徐忠明,可徐忠明又不在! 且徐忠明在京城以外或许算个人物,但这里是京城,随便拿出个国公来都不怎么值钱,他又算什么! 至于夏志明,周围的客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敬而远之。 “真是无聊透顶!” 饭菜又不好吃。 也没几个熟人一起说话。 这等宴会根本没有一点参加的价值。 夏志明沉吟片刻,轻笑道:“走?” 几个人搁下筷子,四下一观望,杨玉英冲另外一桌自家同学使了个眼色,伸手示意,就都起身准备开溜,还没跨出两步,夏志明略一蹙眉,驻足停步。 “大哥。” 柳国公府次子夏菘,穿过人群匆匆过来,随着他一动,周围客人的视线都跟着动。 徐梦心下叹气:“麻烦。” 夏菘身穿紫色衣袍,头戴金冠,打扮得华贵又端庄,乍一看到比当年夏志明在家时还气派些。 他近前来,脸上露出个略显歉意的笑,“今天来的贵客太多,弟弟怠慢了。” 这话说得也是极有礼貌,但几个人都听出不对。 林官扬眉,轻笑一声:“小夏,我记得陛下已经封你为柳国公世子了吧?” 夏志明蹙眉,瞪了他一眼。 林官最熟练的技能便是对夏志明这家伙的白眼视而不见。 “怎么你现在到成了国公府的客人?” 夏菘脸色微变,随即笑道:“这位公子真会开玩笑。” 说着,他就走近了一步,靠近夏志明,眉眼含笑,仿佛有无限的歉意,声音却冷得仿佛带了冰渣:“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世子?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以前追捧你的那些人,现在都是我的人脉,在京城,再也没有任何人认你……” “杨小姐!夏公子!” 夏菘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江南书院制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冲进园子,四处张望了下,转头看见这边长平一桌人,顿时松了口气。 “杨小姐,快跟我来,出大事了!” 不等那少年说完,宴席正中心的位置,湖心亭的方向已经一片骚乱。 夏菘脸色微变,转身就走。 杨玉英轻笑:“李修涵不听话,出了集贤院?” 孙卯讪讪道:“……我不知道。” 他又不是李修涵他爹,谁能管得着他去哪里! 孙卯想了下,轻声问:“是不是我们身上真的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也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杨玉英并不摆架子,含笑冲夏志明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起身,穿过人群。 一靠近湖心亭,众人就见夏菘正满身狼狈地劝慰那些客人们。 “大家都别担心,请随我来,我马上送诸位回家!” 此时这些客人身份都不低,怎会听区区一国公府庶子的指挥,到是夏志明一来,这些人都扔下夏菘,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志明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出事的是江南书院的学生?你可认得?有没有线索?” 夏志明略一蹙眉:“都让让。” 他一开口,议论声便小了几个度,人群也安静许多,让出一条路让人经过。 夏菘面上的笑脸一时都维持不住。 明明夏志明已被万人唾骂,成了京城的笑话,柳国公府的笑话,在他没回来之前,这些长辈们也对自己客客气气,提起夏志明都满脸嫌弃,为什么…… 夏菘勉力支撑,才没有发作,跟在夏志明身后挤了进去,只是一进来他便有些后悔,刚刚他的表现,简直就像是夏志明的跟班。 杨玉英和夏志明都没有注意这个国公府的小少年自己的心思,注意力全集中到湖心亭的石凳上。 李修涵坐在石桌前,满脸惊恐,目光落到杨玉英身上时,又是惊惧,又是怀疑,还有点可怜。 他那张国字脸上纵横斑驳地出现一团血痕,血痕看着狰狞恐怖,可是仔细一打量,却是形成了一个半字。 一个完整的霉字,还有半个运字。 运字剩下的那一点,就在李修涵身边小厮的手背上。 小厮正同柳国公等几个大人回话。 “从昨天开始我们家公子就不好了,一个晚上摔了二十几个跟头,要不是他身手好,恐怕早就……昨晚公子同朋友喝酒,差点把自己呛死,晚上睡觉还被魇住了,几乎没自己把自己捂死在床上。” 小厮心有余悸,一边说一边瑟瑟发抖。 柳国公等人面面相觑,国公府的老管事压低声音道:“咱们园子里那棵两百年的槐树忽然倒下来砸中李公子的脸,他身边那小哥忠心,替挡了一下,也没完全挡住。”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羡慕 国公府一干人只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扑面而至,众人毛骨悚然,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孙卯作为早被杨玉英吓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再害怕的人,表现到好得多。 他和李修涵第一时间就想起杨玉英说他们运气不好的事来,李修涵还有些怀疑这是杨玉英的诅咒,孙卯却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杨玉英拜倒,苦笑:“若杨同学有解救之法,便救一救我和李兄,正值大比,不要说丢了性命,就是影响大比,我们也不能甘心。” 李修涵嘴唇一动,看了眼孙卯难看的面色,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杨玉英诧异:“不是昨日就不好?怎现在才找我?” 李修涵讷讷不语。 孙卯心下苦笑: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怕丢脸? 杨玉英颇好奇地盯着对方的脸仔细看了看,耸耸肩道:“事已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救。” 李修涵面上一僵,孙卯连连苦笑,凑过来小声道:“杨同学,李修涵就是那么一副狗脾气,他心里知道错了,你要是不痛快,私底下随你收拾他,我保证,江南书院所有人就当没看见。” 杨玉英一摆手:“一个人已经开始走霉运,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如果你们不死心,就去请道士,和尚做做法试试。” 孙卯:“……” “总之我还是那句话,让他留在集贤院,在运气变好之前就不要出去了。” 杨玉英面上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神态轻松,话语却是模棱两可。 “你们身上晦气重,集贤院鸿鹄班的学生多,身上灵气足,读书人身上又有浩然正气,自能守正辟邪。我建议你一直待在集贤院,就是出来也与同学一起。” 杨玉英又看了看李修涵,眨眨眼,略有些不确定:“晦气没发作的情况下集贤院肯定有用的,至于现在有没有,你们且试试?” “……” 李修涵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夏志明已经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径直离开柳国公府。 孙卯连忙殷勤相送,结果送到门前,夏晓雪正好刚到,她‘器神’的名头远扬,京城书院和皇家书院的人对她都极好奇,刚才路上就被‘围追堵截’了一番。 夏晓雪看到杨玉英,轻轻笑起来,从车上一跃而下:“玉英姐,同去,同去。” 说着回头交代同学们替她告罪,就朝着杨玉英走来。 杨玉英莞尔。 这小丫头性格真是变化不小。 以前的夏晓雪根本不会拒绝别人,违逆别人,赴宴中途,门都没入,转身便走的事,她可做不出。 杨玉英和夏志明一走,整个宴席上一下子就热闹得不行。 孙卯被人抓住,不断有人问那女子是谁,为何江南书院的人对她如此恭敬。 李修涵坐立不安,再也顾不上别的,更不敢说什么信不信的话,连忙抓住几个同窗,求大家带自己回集贤院。 他准备在大比之前,死都不出门! 孙卯也是满面苦笑。 在场的各大书院鸿鹄班的学生居多,虽说修行不久,但知道的信息比普通人要多出不知多少倍。 像李修涵面对的状况,换做普通人遇见也要多思多虑,他们更是很难不去关注。 江南书院的鸿鹄班,论实力与皇家书院也不分伯仲,那么大一书院,自家学生出了问题,第一时间不去找师长,找师兄师姐,反而跑来寻一偏远书院的学生…… 此时柳国公府的宴会上,很多人都不自觉开始打听长平书院,尤其是杨玉英的情况。 “孙卯哥,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书院的‘器神’那模样,简直要把心肝肺都掏出来捧给人家了,难道是哪个国家的公主?” 荣国府几个公子小姐也都在,孙芳全程围观完好戏,心下好奇的不得了,一把拽住孙卯不松手。 孙华和孙俪两个齐齐无语。 孙卯挣了两下没挣开,无奈道:“袖子都被拽掉了,别乱问,关你们什么事!” 真正算来,孙卯只能说是荣国府出了五服的亲戚,老家江南昌城,早在上一辈,他们家同京城这一支关系已相当疏远。 那也是没法子,当年荣国公年轻时性情乖张叛逆,属于特别喜欢斗天斗地的人,为了爵位没少掀起风浪,但凡想安生过日子的亲戚都避而远之。 如今他年纪大了,性子到变了不少,开始求稳。 长子虽然没有太大的出息,文不成无不就,好在人还本分老实,对于他们这些勋贵来说,只要本分,也就算是勉强能支撑门户。 所以哪怕次子和三子,相对长子来说更出众些,读书习武都有些天分,也没有动摇长子的地位。 如今的荣国府,亲戚们实在不至于退避三舍,孙卯进京,也就没刻意避开,如今和荣国府小一辈的兄弟姐妹都相熟。 相熟当然有好处,但有时候也烦人。 看着孙芳几个小丫头在那边胡乱猜测,孙卯轻轻吸了口气,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孙华和孙俪,想着这事应该瞒不住。 事实上他知道杨玉英就是那个杨玉英的时候,脚趾头瞬间被滚热的茶水烫出来三个大水泡。 “她是登州长平书院的学生,徐忠明徐山长的爱徒,隐士高人弟子,同如今名声正盛的雪山派关系匪浅,雪山派次徒叶梦然,自愿跟随其左右,如今就在她家做护院。” 孙芳几个听得眼睛发直,心下羡慕:“说得我们都想去考书院去。” 左右几个凑过来听八卦的小姐也叹气:“哎,瞧瞧人家,有底气参加京城大比,生活过得何等逍遥自在!” “就是。”孙芳长叹,“我们却是只能到了年纪,嫁给个不好不坏的男人,被逼着赶紧生个儿子稳固地位,上孝敬公婆,下还得管丈夫的小妾!” 要是没有对比,他们锦衣玉食,比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好得多,也该满意,可有了这样鲜明的对比,自然难免羡慕。 孙卯一下子笑起来:“我记得你前几日还说人家烂泥糊不上墙,整日生是非,连个丈夫都笼络不住,没有本事胆子到挺大,脑子也和外面那些不正常的女人一样长歪了,说离婚就离婚,瞎折腾!” 他记性好,前几日兄弟姐妹聚会,听到的闲言碎语他都一一记在脑子里。 孙芳有点迷糊,气道:“我说哥,虽然参加大比,但你也别压力太大了,脑子坏掉,得不偿失。” “长平书院这位女同学,姓杨,叫杨玉英。” 孙卯笑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对手 “名字确实很有英雄气。” 孙芳点点头,随即又道,“孙卯哥可别胡说,我没疯没傻不是白痴,人家是徐山长的高徒,我们私底下说徐山长是个别扭人,说说也就得了,没人会不承认对方是名士……名士弟子,学识广博,身为非同凡响,我哪里会闲来无事编排人家?连认得都不认得。” 孙柔小心翼翼地戳了孙芳一下。 “怎么了?”孙芳回头。 孙柔想了想,小声道:“杨玉英。” “下次见面若能说上话,要叫师姐,别直呼名姓,不礼貌。让外人听见,非说你没有教养不可。”孙芳厉声道。 孙柔眉心跳动:“三婶家前头那个女儿,也叫杨玉英。” 孙芳一愣。 前阵子过年杨玉英没回京城,大家聚在一起闲来无事也说了她几句。 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冒出一个离婚的女子那绝对属于全族关注的大事件。杨玉英并不姓孙,身上也没有荣国府的血,但她在荣国府长大,在荣国府发嫁,外人眼里,她也是家里的小姐,受的教养相差无几,她出问题,对府中闺秀们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因为这个,孙芳没少为底下的妹妹们担忧,想起便要气得喷杨玉英几句,嫌她没事找事,虽然私心里也知道,姓沈的那般行事,换任何一个大家千金都无法忍受。 奈何人有亲疏远近,比起一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外姓人,自家姐妹重要得多。 别管怎么说,她就是很不喜欢那个人。而且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过,每次与人说起,都是直呼一句‘外姓的’,如何记得清楚那人姓甚名谁。 “杨玉英?错了吧,没准是什么莹啊,盈之类?” 孙芳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雪白。 孙卯不会开这种玩笑! “那个外……她是什么样子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孙芳眉头紧蹙。 她对那人最深的印象,还是对方出嫁之前在荣国府家学外,那人就站在一簇寒梅之下,呆呆看着家学的大门,目光茫然无措。 当时她,隐约有一点怜悯。 荣国府的小姐们出嫁,哪个不是精挑细选的,十二三岁,甚至更小定亲,到十七八岁,乃至二十岁才出嫁,嫁的人不是勋贵之后,就是重臣嫡子,若是寒门子弟,那对人品就要求更高。 听说她定下的那人,寒门子弟,寻常进士,不光不是名书院出身,连书院都不曾进过,说是拜了名士董周为师,可既非亲传弟子,董周其人也说不上多么德高望重。 像这类人,想挤入国公府几个庶出小姐的夫婿候选名单,那也得是庶出小姐们名声有损,或有别的不对,否则没可能。 那姑娘平常说起来也是家里的小姐,可她母亲就随便给定了,而且十三岁便打发出门,仿佛完成一项非得完成不可的任务似的,完成了一身轻松,至于女孩儿出门子以后是好是歹,没有人在意。 “那人除了长得漂亮……” 孙芳绞尽脑汁回想今日在酒宴上看到的杨玉英,怎么也无法把她同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等同。 想想酒宴上的情形,天下才子云集,人人可称天骄,就是王侯,此时此刻不说折腰,也要高看他们几分。 虽则现在无权无职,谁知来日不位高权重? 杨玉英在这些人里,也是极出色的那一批。 江南书院的器神,便是万岁在早朝时提起,也都是赞不绝口,如今年纪虽小,但已是当之无愧的名士,在她面前,依旧一副小儿女的娇态。 “她怎么就能是……三婶的那个女儿?” 孙华和孙俪看到已经把他们俩忘掉的姐妹们,只能沉默。 “我还是不敢相信!” 即便那人什么都不懂,唯独有器神伴在身侧,旁人也不敢小视。 杨玉英此时已送走了夏晓雪,大家回了集贤院,坐在一起开会。 夏志明和林官都没奇怪她为什么忽然就认得江南书院那位‘器神’。 ‘器神’再优秀,也是年轻一辈的优秀。 夏志明的名声就不比对方小,他也坚信,大比过后,杨玉英一样能显名于世。 “现在扬名有点早。” 林官半坐在软榻上,背后靠着个巨大的枕头,整个人差不多凹陷下去,手里托着小册子,嘴里叼着笔,含含糊糊地道。 “玉英本来可以当秘密武器使。” 在登州长平,杨玉英的能力人人知晓,但长平还不具备被其它书院关注的价值,大约也就夏志明能落在皇家书院那些学神眼中,在林官看来,这对玉英很有利,尤其是团体赛上,完全可以着眼于这一点,设计一套战术。 “早知道就不参加这劳什子宴会了。” 林官哀叹。 夏志明瞪了他一眼,心下其实也有点可惜,口中却安慰玉英:“一力降十会,最终成绩还是要看能力,既是如此,玉英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杨玉英失笑:“你们想的有点多!” 她这会儿到没琢磨大比的事,反而在想孙卯他们,如今竟轻而易举就发现一块镇恶碑,有点奇怪。 她有预感,大顺在全国各地成立鸿鹄班,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修行,或许,世间异事,也会更频发地发生。 “也不知是吉是凶……罢了,林官再说说我们对手的情况,我看你调查好几天,大概比我们现在知道的多些。” “只一点点,鸿鹄班成立不久,修灵也是新鲜事,成名已久的高手也不是个个都进鸿鹄班,往日不显眼的人,也许能力很特别。” 林官沉吟片刻,“就说我们玉英,她崭露头角之前,谁认识她?便是现在,旁人也不可能知道她详细的能力。” “所以我可以说说,大家只作为参考,碰见表面再好对付的对手,也不可掉以轻心。” “先说大家都知道的赵彦,小夏也说了,他是硬功高手,我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修秘籍有二,第一是他自己从书院藏书楼里拿的,影遁,只知名字,具体情况,大家自己猜。” 众人:“……” 林官却是半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没用:“他第二个技能,是皇家书院山长,大宗令赵武找来送给他的,就叫钢筋铁骨,据说能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淬炼得比钢铁还要坚固,很适合他。”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比 “对赵彦,大家知道这么多就行,剩下的全是猜测,消息不知真假,有时候假消息带来的危害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大的多。” 林官把自己的册子翻了一页。 “第二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常家枪常青。京城书院二年新生,入学两年连续两年蝉联京城书院第一高手。” “大家想必清楚,京城书院年年同皇家书院争锋,对学生们的武力要求极高,常言说得好,京城书院,禁军半壁,就是说禁军里的高手,有一半以上出身京城书院。” “常青两年蝉联第一,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他修习秘籍不祥,但很大概率是枪法,就算不是,他的枪法也值得注意,此人终年一把短枪,只有臂长,与人交手,很少出到五招以上,经常一招定胜负,所以大家对他的实力其实不怎么了解,要是对上他,自己摸索。” 众人:“……” 杨玉英眨眨眼,忽然笑道:“常青秘籍确实是枪法,有一点值得大家注意,他的枪会转弯,能欺骗我们的视觉,一旦跟他对上,千万要注意这一点。” 长平的学生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林官也诧异:“我都没查出来,玉英你消息真够灵通的。” 马上,众人就对杨玉英了解天下名书院所有顶尖学生这一事实,再清楚不过。 “江南书院杨景泽,比较值得关注的是他习惯攻击人天枢和气海,注意防备。” “还有周晔,她怕小飞蛾,特别怕。” “皇家书院的谢云最近新得了一种特别的暗器,人的肉眼看不到,等回头谁对上他管我要一瓶药水,滴在眼睛里试试。” 杨玉英才简简单单说了几个,林官就一脸不可思议:“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杨玉英!” “哦?没想到什么?” “这么会抓对手的弱点!”林官眼睛里都染上笑意,却是一本正经地摇头,“如此行径,可非君子所为。”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君子?陛下不是说了,赛场如战场,那么规则以内,当然任何手段都能用,就说京城书院的高菲,能影响人神智,意志不坚定的在她面前会自动认输,她这不叫作弊,我提前获取别人的信息就叫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杨玉英眉宇含笑,“你当别人不分析我们?抓到我们的弱点就不会利用?既然都分析,那么我分析得更到位,只能说明我有能力。” 林官大笑:“总算是有个能沟通的聪明人。” 夏志明摇摇头,由着他们两个惺惺相惜去,转头继续和自家同学讲解。 “暂时来说,我们的对手中排第一梯队的,有皇家书院赵彦,京城书院常青,江南书院杨景泽。” “刚刚他们两个提到的皇家书院谢云,江南书院周晔,还有白马书院童若男,皇家书院高东,京城书院李善柔,都属于第二梯队。夏晓雪实力不详,但她就是不会一点武功,大家也必须重视。” “江南书院在武力方面稍弱些,可是杨景泽也不好对付,他们不缺少高端武力,缺少的是中层。” “论高端武力,皇家书院和京城书院不分伯仲,所以,你们遇见这两个书院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没有名字,很不起眼的,也不要掉以轻心。” 一干学生都笑,很是意气风发。 “文试也就罢了,论武,咱们长平不遑多让!” 转眼间一月时光骤然而逝。 京城大比正式开始。 此事是朝廷当下最大的事,已筹谋许久,不光当今陛下重视,文武百官都极重视,毕竟官员的儿女子弟们,有资格参加大比的不在少数。 这世上的资源,更多还是掌握在当权者手中,普通人想要出人头地,比权贵子弟不知难出多少倍。 大比由礼部遴选出十三位大儒充当考官,又由禁军,皇城司选派武考官十三位,就连皇城司的邹宴邹掌事,也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当了考官。 文试在贡院举行,满京城的老百姓把贡院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状元楼的状元红和状元饼,连续好几天卖到脱销,老板简直要美死,恨不得朝廷以后年年大比。 别看文试已经这般热闹,事实上大家更关注的,始终是武试。 不光朝中那些知道些许内情的大人物们关注,就是寻常百姓,说起来也觉得武试更热闹些。 一大早,禁军校场上就建起来十个擂台,所有考生分成十组,每一组占一个擂台,同一组的人抽取对手,两两上台较量,决出最终胜利者作为擂主。 十位擂主还需要进行守擂挑战,守擂成功,则为本次京城大比前十。 最后十位擂主彼此较量,排出名次。 林官和夏志明拿到大比规则,就都扬眉。 “规则可和我们打听到的,稍稍有些不同。” “虽然早知道是擂台赛,但看这赛程,我们很有可能自己人淘汰自己人。” 鸿鹄班和普通学生参赛流程都一样,只是单独较量而已。 杨玉英仔细翻了翻规则,到有些诧异:“我们鸿鹄班这是要公开比赛?” 其他人也一头雾水。 他们可是还记得,进入鸿鹄班后学的守则,第一条就是保密。一切神秘,常人不可见,不可知,如今鸿鹄班擂台较技,观看者甚众,秘密还能保存? “规则还是规则,没有变。” 齐先生推门而入,轻轻一笑,“一切神秘,依旧是常人不可见,但是修灵这件事,已经算不上神秘。” 杨玉英一时间心情复杂。 命运真的改变了。 在上一周目,她不知这世上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灵修,但是,至少普通民众们不知道。 齐先生没在多说,只是笑道:“京城大比,你们鸿鹄班初亮相,让其他人看一看你们的风采。” 所有人都怀着忐忑的,特别激动的心情等待着,然后,现实就教了大家做人! 展示什么风采啊,绝大部分鸿鹄班的学生们根本连门都没入呢,一点技能没有。 更惨的是,鸿鹄班无论是谁都要参加擂台赛,不像普通学生似的,不会武功就可以只参加文试。 第一天的擂台赛,十个擂台赛场周围宾朋满座,达官显贵们把坐席的价格炒上了天。 结果一个上午还没结束,坐席上就一半走人,一些人嬉笑,一些人破口大骂。 到很是热闹。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怨声 擂台上,长鸣书院高子勋,洛城书院高寒,两人一个伸手胡乱瞎比划,另一个闭着眼,脚下躲躲闪闪,口中念念有词。 另一个擂台上,一模样娇俏的女孩子脸上挨了一下,捂着脸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乱飞,再也顾不上颜面,她的对手到没受伤,结果被她吓得崴了脚! 简直是一群菜鸡互啄。 荣国府一干姐妹都在看台上,惊见这等状况,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身边好几个看客脸色铁青“什么玩意!” 还有人怒骂“朝廷这般重视的,就是这等东西!” 也有人幸灾乐祸“鸿鹄班那些学生多拽,原来是这样的货色,我看别叫什么鸿鹄班,叫小雀班算了,不对,人家小雀也不一定有这般没用。” 孙芳忍了忍,没忍住嘲了句“你行,有胆子去挑战挑战夏志明?你莫不是要说人家那武状元是花钱买回来的吧?” 她本是反讽,结果看对方一脸深以为然,顿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到不是说孙芳等人对鸿鹄班有多少好感,只是大家都不是傻子,纵然今天这状况着实令人意外,也不代表夏志明等鸿鹄班高手就都是假货。 把人家贬低到尘埃里去,就能显得自己高贵?怎么可能! 别管看客们如何嬉笑怒骂,擂台上的比赛尚在继续。 徐梦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道“忽然一点都不紧张了。” 杨玉英莞尔“我记得洛城书院的高寒是火居道士,一修行便觉醒雷术,虽从来不曾习武,如今修为也还浅,未曾入门,打通关窍,但你自己应该清楚,咱们鸿鹄班的学生一个月就能大变样,可不要轻视人家。” “还有他的对手高子勋,入鸿鹄班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在诅咒上颇有天分,据说他每次练习时,长鸣书院的鸡鸭狗就会出现各种异状,脱毛的脱毛,掉羽的掉羽,连肉都是酸的,弄得书院上下怨声载道。” 徐梦“……”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些许同情。 哎! 这等苦楚,他们难道还不清楚? 杨美人练习阵法时,他们长平的猪羊鸡鸭,当然还有人,也一样可怜。 第一天擂台赛一结束,满城上下皆嘲鸿鹄学子,就仿佛不久之前他们那些狂热的追捧不存在一般。 杨玉英很随意地在街市上一走,就听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说法,什么所谓鸿鹄班,就是高官显贵们的玩具。 权贵们为把自家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们送到书院镀金,干脆鼓动皇帝开办了鸿鹄班。 徐梦听了简直笑得不行。 先不说别人,像夏志明,赵彦,杨景泽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少年成名,怎么进了鸿鹄班就成了纨绔? 还有什么鸿鹄班学生终日酒池肉林,奢靡成风,早没了血性,根本不读书学习练武,一个个的都是花架子。 这种说法简直是拿朝廷的皇城司当棒槌。 鸿鹄班的先生多为皇城司指派,身上受的是圣命,各大书院的鸿鹄班直接由大顺朝皇帝陛下建立,难道皇上他老人家从自己私库拿出大笔银钱补贴,就是为了让一干纨绔子弟去酒池肉林? 大比期间大家都极忙,也没心思同看热闹的人辩辩他们的说法有多白痴,只是像方硕,徐梦几个,家不在京城,京城也不认识几个人,随意一躲,就把喧嚣都甩下,自顾自地准备自己的赛事。 可家在京城的那些,却是免不了有些麻烦。 鸿鹄班好几个学生都让家里人缠住问东问西,哪怕他们说一百遍,鸿鹄班很好,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非常满意,也很难让家里人安心。 夏志明的情况相对来说还算好,柳国公这阵子对他视而不见,夏菘到是好几次找到集贤院,嘘寒问暖,送衣送食,一副体贴哥哥的好弟弟模样。 有一回杨玉英刚一到花园,就见夏志明坐在凉亭里看书,夏菘在他身边絮絮“京城书院的李先生和父亲是旧友,不如哥你就服个软,别给父亲怄气,请爹爹帮着说和说和,转去京城书院便是,我看登州并非久留之地……” 被这般骚扰,夏志明还是云淡风轻,丝毫不受影响。 之后连续两日,鸿鹄班的擂台赛观看的人越来越少。 贬低鸿鹄班的言论也越发多起来。 甚至不光是外界有诸多奇怪言论,连书院自己的普通班同学,对这件事也是颇为不解。 不过书院的学生们到是知道些许底细,忍不住抗议,哪怕是鸿鹄班的学生也不可能个个都擅武,为何都要上擂台?上擂台输得这般难堪,弄坏的是书院的名声,自然也连累他们。 和别的书院比,其实长平的压力要小的多,长平的学生,别管外表看起来多文弱,身手都不会特别差,再不行,一个人应付两三个也足够。 即便不行的,花架子终究还是有,足够糊弄那些只会看个热闹的看客。 可像江南书院这样的,真是怪相百出,擂台赛几乎成了比惨大会。 随着比赛的进行,诋毁鸿鹄班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擂台赛第三日。 鸿鹄班一擂台。 京城书院常青,对战长平书院夏志明。 明明是短枪,却仿佛长到天边,枪身上银光还留在擂台之上,枪却倏然从观众坐席上横破长空,声若惊雷。 离得近的看客漫不经心的嬉笑犹在面上。 夏菘的位置很好,离擂台又近,看得也清楚,他神色间带出一点戳破神话的隐秘得意。 从小到大,父亲的关注全在夏志明身上。 只要夏志明在,他们这些兄弟就全和桌上的茶盏,地上的扫把没甚不同,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其实他同夏志明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几,他也不被允许过分接近那个人。 夏菘冷笑夏志明十三岁的时候就能胜过坤叔,多有趣?坤叔是禁军高手,父亲的至交,可却愿意用自己的名望当垫脚石,送那个人直上青云! 他才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真能胜得过在整个江湖都数一数二的高手! 下一刻,常青的短枪携带雷霆之声滚滚而至,夏菘面上那点得意就这样僵在了面上,他的眼前一片白芒,身上汗毛乍起,强烈的危机感拼命叫嚣,膝盖发软,足下无力,只觉生死危机便在眼前。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炸了 夏菘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那些隐秘的东西无限度凝滞,放大,简直要把他一切阴暗的心思都暴露出来。 幸而不只是他,周围所有人所做的事情都停下,整片坐席鸦雀无声,自也不会有人有心思关注他在想什么。 好恐怖! 这才是鸿鹄班的真正实力? 是不是天上真的在打雷? 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有种抬头看看的冲动,明明太阳正好,明明风和日丽,明明……此时不可能有雷雨。 夏菘闪了下神,或许也没有,他只是一刹那有点复杂的高兴——这么强的人,能‘杀死’夏志明吧! 至少能打败他。 如果真是如此,似乎也就不必太沮丧…… “长平书院,夏志明胜!” 夏菘表情瞬间再次僵硬。 看席上依旧无一丝声响。 所有人刚刚还沉浸在常青携天地之威而至的神枪上,以为这是神佛施展的妙招,非人力能抵抗。 下一瞬,夏志明就胜了。 夏菘努力把视线落在夏志明身上,他手中抓着一银色短枪枪尾,枪尖直直抵在常青的喉头。 “怎么可能!” 夏菘惊乱不已。 看席上的看客们不明白,常青却是看得清楚,若有所思地道“夏兄步法玄奇,甚妙!” 夏志明在他出枪的时候,人还在他面前,可下一刻却到了他的背面。 当自己的枪追敌踪而同样转弯时,换做其他对手,必已中招。 夏志明却无半点慌乱。 或许他不是能判断自己出枪的轨迹,只是顺着他的枪势或前或后。 却在他势弱的一瞬间陡然出手,立即逆转情势,化被动为主动,借力打力,改变了他自己的攻击态势。 常青没什么好不服气,这话说来简单,可世间能看破他枪法的有几人?能找到弱点的又有几人?能牢牢把握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果断出手,还成功的……能有几人? “承让。” 夏志明和常青抱拳行礼,施施然下了擂台。 常青也没有沮丧,反而有点满足,除了和上一辈的师长交手,否则他已经很少败了,但若无一个年龄相当的对手,他的枪也会觉得寂寞。 夏志明和常青自擂台上消失,看客们没有掌声,没有欢呼,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下一刻,三号擂台炸了。 江南书院一一上台就紧张到浑身打哆嗦的小姑娘,正因为太过紧张,气流涌动……然后轰一声,大半个擂台炸开。 于是不得不终止比赛,紧急抢修擂台。 观众们“……” 四号擂台周围一片焦黑,看席最前面有两个可怜的看客,鞋面牢牢黏在地板上,若不是旁边两个鸿鹄班的喷了一口水汽,怕是黏住的便不只是鞋面。 这两人都吓得浑身僵直。 可其实擂台上不小心失控的,长鸣书院鸿鹄班焦雯雯,受到的惊吓更大,几乎再也不肯在擂台上站,连滚带爬地跑下来,满身还冒着火星。 第七号擂台。 杨玉英很低调地战胜了自己的对手。 她就坐在扶栏上,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扔漂亮的银色光圈,她的对手就自己站在擂台中间嚎啕大哭,抽抽搭搭地扑进杨玉英怀里,接着哭。 观众们表示在这些喷火的,喷水的,放雷的人比,会嘤嘤嘤算什么稀奇。 杨玉英就搂着对手,让她哭完,才把人扔给江南书院的夏晓雪,让她带回去好好睡觉了。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 这一天的擂台赛顺顺利利结束。 虽然毁了几回擂台,虽然略有伤损,但是没有人死亡,那就很好啊。 举办这类擂台赛,他们大顺朝上下也是第一次,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开始能给办成现在这样,已经算是自家朝廷能力强悍,换成偏僻小国,恐怕连办也办不起来。 嘲讽鸿鹄班的风气,几乎眨眼间就消失。 可是也只是消失。 京城的老少爷们儿们,面对这样的鸿鹄班,这样的人,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又过了两日,大家从各种渠道探听出来,朝廷从太宗时就一直研究隐世宗门留下的秘法,那秘法都是当初隐士们留下的,只是一直不得其所,最近在皇室藏书里发现一些记录,才终于破解。 于是朝廷便建立鸿鹄班,将有资质的学生集中起来学习,如今已有成效。 以后鸿鹄班还会扩大规模,争取让四海无遗贤,只要有资质,都能学习。 “一切神秘,常人不可见,不可知……” 杨玉英听朝廷放出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也只是无奈一笑,其实这种情况,大家也不是没有预料到。 大顺朝廷只要知道这些秘密,那么就不可能不流传出去,鸿鹄班开始建立,那更不可能始终隐匿在暗处。 就说夏志明,他在鸿鹄班学了秘籍,柳国公能不知道? 柳国公能知道,其他身份地位不在他之下的权贵,能不知道? 天下多少个书院,多少个鸿鹄班,皇城司放出去多少先生,多少人修灵? 想隐瞒,岂非痴人说梦? 再者,从孙卯和李修涵遇到的事情看……世间已经开始出现异象。 杨玉英伸手在眼前的游戏界面上抚过,神色间染上些许奇妙的戒备,随即又轻叹,她一个几十年不做人,早就是机器心肠的家伙,矫情个什么劲。 只要能寻回元帅,她在这周目把大顺朝改造成亚特兰帝星球又有何妨? 亚特兰帝是个很特殊的星球,星球居民是由特异者,变异者和普通人三类组成,特异者和变异者都从普通人类中来,很有趣的社会结构。 该星球的文明好好地延续到了星际时代,纵然中间经历过很多次危机,可哪个文明在发展过程中能一帆风顺? 杨玉英也就随意想了想,总归还是着眼当下。 鸿鹄班的擂台赛终于上了正轨,渐渐地开始出现可以代表鸿鹄班实力的精彩对决。 京城百姓们也陷入奇妙的狂热状态里,追捧鸿鹄班,去看每一场擂台赛,关注顶尖的高手,给他们向往的高手取外号,贴标签。 今年的京城大比,简直成了全民狂欢。 不少鸿鹄班的学生被民众影响到,万众追捧的热情,确实让鸿鹄班的一些学生有点飘,但大部分高手,其实都很有些宠辱不惊。 杨玉英就看见自家那个本家杨景泽在永济巷吃馄饨时,旁边镇南王小舅子把鸿鹄班好些学生形容得和丑角似的,他也不动声色。 之后擂台赛结束,无数看客把他捧上天去,也同样不见他添半分张狂。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赛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 擂台赛简直成为京城老百姓们最为关注,且长盛不衰的话题。好多本来默默无闻的人崭露头角,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像连胜十场,钢筋铁骨的赵彦,被取了个外号‘铁金刚’,每次登擂台,身边都聚集上百个观众大声呼喝,对手还没和他交手,就先被观众们吵得脑袋疼。 徐梦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外号,心有余悸“还好我比较低调。” 她的第一个对手是安阳书院的华菱,招式特别朴实无华,就是速度快,力气大,略略超过常人,徐梦也没有使用她现在还没办法控制的能力。 于是,两个人纯粹较量拳脚功夫,她胜得其实十分艰难,两人交手那真是劳神劳力,好几次都是灵光一闪,招式精妙。 懂的人自是忍不住暗自叫好。 但在看台上的观众看来却是很平平无奇,自然都处于放松状态,既不会喝倒彩,也不怎么紧张,当然,同样就记不住。 徐梦到对这状态挺满意。 杨玉英同样属于不怎么出彩的那一类,到是因为长得好看,每次登台待遇都不坏,一出场就是一片欢呼声,但多数纯粹是为美人的风姿喝彩。 这日,清风伴细雨,淋淋洒洒落上擂台,杨玉英笑盈盈立在擂台一脚,台下观众就看冀北书院张浩成特别倒霉,好似一脚踩在水上,一连跌了八个跟头,扑通一声掉下擂台。 众人“……” “杨玉英胜!” 杨玉英特别无辜地耸耸肩,转身一伸手,台下夏晓雪的伞就轻飘飘落在她手里。 油纸伞雨水泼墨般显出江南细雨图,美人周身不带半点烟火气,仿佛水墨画里徐徐走出。 观众们哄然大笑。 他们大部分人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张浩成的运气不大好,还没来得及交手就自己倒了。 “别不是看见美人就脚软吧!” 好些人忍不住嬉笑道。 对于杨玉英,这些京城来的看客们多是带着一点看热闹的心态在关注,虽然她也是鸿鹄班的学生,虽然她胜的次数不少,可是大部分人依旧把她当作花瓶看待。 毕竟生得美,好多次又都看着像不战而胜。 常青和赵彦两个都在看比赛,神色却是渐渐凝重。 鸿鹄班这些高手看比赛,当然同一般观众不同,寻常观众喜欢看的是那种打起来便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擂台赛,但其实那一类,在常青,赵彦,杨景泽,周晔一类的高手眼中,多数都破绽百出。 有些招式威力大,但是蓄势时间很长,他们有一百种法子让对方没办法用出自己的本事,就是用出来,也并非不能破解。 但是有些对手就很让人头疼。 “杨玉英在长平书院的地位不比夏志明低,二人都是领军人物,论成绩,杨玉英还更好。” “此人精通阵法,出手不留痕迹。”常青轻轻吐出口气,“对上她,你有把握没有?” 赵彦神色肃穆,轻轻一笑“我和任何一个人站在擂台上交手,都不敢说有把握一定胜。” 常青点点头,轻轻抚摸自己的短枪,正想说什么,只听旁边擂台周围看席哗然一片。 “杨景泽输了!” 他和赵彦闻言,一时惊讶,对视一眼,几个闪身跑过去,正好看到杨景泽和一个相貌清俊漂亮的年轻人互相行礼,退下擂台。 看样子显然是当真输了。 常青盯着杨景泽的对手仔细看,还是不认识,只是那一身长平书院的制服,最近到挺显眼。 正好杨景泽走到身边,他一把将人拦住,搂着他肩膀看他胸口衣襟上的破损。 显然是利器所伤。 “出手够准的,这位是谁?” 常青愕然惊问,“你连胜战绩就断在这么个无名小辈手上?” 杨景泽到不生气,一本正经地道“他叫林官,长平书院的学生,用的是扇刀,擅窥人心,与他对敌,我时常觉得我每一次出手他都能提前预知,他气力有些不足,但我已尽力,还是输了一招。” 这下赵彦都有些意外,杨景泽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看来他的确很重视这个对手。 常青轻笑“哟,我看看,赵彦你若赢了白马书院的张合,下一个对手就是林官。” “你出手可比林官多得多,小心你的底牌已经被人家看尽,我看这次对战,你要吃亏的。” 自擂台赛开始以来,鸿鹄班的学生们都无师自通地学会藏一手底牌,不轻易展露。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对战,一旦你出手,就会被将来的对手看到招式,若是对方远比不上自己也还罢了,一旦势均力敌,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底牌被对方看破,那么自己胜的把握就会变小。 林官能胜过杨景泽,常青不免重视,忍不住就打听了一番林官的情况,这一打听,他到有些无语“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到今天为止,林官打过七场擂台赛,胜负各半,他和杨景泽这样的高手对决,会胜,可是,和长鸣书院宋安柔的对决,居然输了? 宋安柔是什么人? 入鸿鹄之前,那姑娘只是个秀气的小才女,习武也只为强身健体,虽然据说天分不错,进步很快,但也远不能与杨景泽这样的高手相提并论。 可若说林官是对京城大比不上心,那也不像,人人都说他与对手对敌皆是全力以赴,轻易不肯认输,甚至他同宋安柔对决,别看宋安柔赢了,可那姑娘下了擂台就力竭虚脱,忍不住要哭。 “林官逢阴雨天会状态不佳,正午时分状态最好,是个能力落差很大的对手。” 赵彦若有所思,“也没什么,总归是要全力以赴。” 常青点点头“也是。” 第二日,赵彦对林官,林官惜败,可赵彦也不轻松,紧接着就在擂台上首次败北,显然状态受到了影响。 一场皆一场地打过去,鸿鹄班京城扬名,全城百姓都议论这些忽然冒出来的风云人物。 ‘风神’夏志明。‘铁金刚’赵彦。‘鬼枪’常青。‘青衣客’杨景泽等。 十擂的擂主也已经确定了六位,分别是夏志明,杨景泽,谢云,周晔,夏晓雪,童若男。 其他分组里也都到了决定擂主的关键比赛。 比如第七擂台,也到了最后一场,杨玉英对战高云超,胜者,便是擂主。 高云超国师弟子,同夏志明齐名,在很多人眼中这场对决胜负已定。 “长平书院有一个叫杨玉英的?我记得只有一位好像是个什么文武双状元,应该姓夏不是?” “确实有,听说那是个姑娘长得漂亮,身具异术,能让对手倒霉,有些得了红眼病的,私底下还管她叫扫把星。” “又是个女人啊!” 这位语气中不免也流露出些许轻蔑。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母女 虽说京城这些培养了新爱好,喜欢追捧擂台赛的看客们,对参与擂主之争,甚或已取得擂主之位的女子颇为些轻视,但不得不说,这些女子也算是一朝成名天下皆知。 杨玉英尚未成为擂主,她以二十六胜,四平的成绩与高云超争夺七擂台擂主的消息一传出,她的名字顿时就上了京城无数权贵人家的案头。 她的身份背景来历,她的每一个表现,都被人仔仔细细地分析。 她的母亲姚欢被挖出来。 她的前夫沈若彬被挖出来。 她是如何出嫁,如何在沈家过了三年,如何在知道丈夫另娶之后,冲到登州去离婚,都通通被挖掘出来。 只是时间太短,知道她自己说的那些,隐士高人弟子等等身份的人或者位高权重,或者嘴巴很严,这方面的事只是有些传闻,因为太过夸张,反而不怎么被人相信。 好多人都觉得这是杨玉英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关于鸿鹄班学生们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杂品多到让人无从分辨的地步。 一时间各种评论甚嚣尘上。 别管怎么说,若是杨玉英之前只在鸿鹄班学子中小有名气,如今就成了京城名人。 荣国府 姚欢静静地看着窗口一棵老槐树,听妯娌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杨玉英。 妯娌们一边说,还一边冲她笑。 看着这些笑,她心里莫名有点烦躁。 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好是歹,又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 难道自己生了她,就非得和她绑在一起? 杨玉英成了金凤,自己也不会想去沾光! 若是她落魄了,自己到可能去扶一把,不是因为见了鬼的母爱,纯粹是因为若是不扶她,自己也受牵累。 有个活得很糟糕的亲生女儿,难道她的面子上会好看? 但她现在过得这般好,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搅合进去? 姚欢从登州回来,也是纠结了些时候,最后依旧觉得她与杨玉英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敬而远之。 无论旁人想什么,杨玉英对即将到来的擂台赛,还是表现得颇轻松。 在星际时,星网早就是第二社会,游戏和真实也无甚不同,游戏中的挑战争斗可比现实里多出一千倍,她参加这类争斗比别人少得多,但即便如此,她见识过的场面,也不是当下这类能比。 到了这日,忽然间浓云密布,狂风怒吼,大雨磅礴。 虽然天气不好,但校场上依旧人群密集,今日就将决出最后四位擂主。 第七擂台前面。 长长的遮雨棚把雨雾阻拦在看台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好多宁愿站着也不肯离去,明明其它擂台的看台还有不少空席位。 一开始其实还好,观众坐得较为平均,但等夏志明,夏晓雪,杨景泽,常青等等享誉京城的高手都坐到第七擂台来,其他观众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向这边转移。 孙华的位置不错,在第二排正中央,视野很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擂台上的每一块青砖。 他等得稍稍有点无聊,正想和孙俪说说话,一转头就看到旁边隔着两个位置的地方有张熟面孔,正是他们的继母姚欢。 孙华顿时意外。 想想又觉得不必。 自当日登州迁坟归,他们都对那个女子刮目相看,姚欢却始终淡淡的,只是,孙华到觉得,自家这个继母也并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对她这个女儿,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在意。 都到了这等地步,杨玉英同人争擂主,这是何等重要的比赛,作为母亲,她怎能不来? 殊不知,姚欢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 孙华正胡思乱想,就听旁边有人道“高云超!” 高云超踩着青石砖缓缓而至,雨落在他的身上,随即便蒸腾而去,以至于他那身绛紫的长袍上笼罩了一团朦胧的雾气。 腰悬宝玉,宽袍长袖,周身奢华,手里还提着一盒卿芳斋的点心,不似擂台决战,到似赴约宴饮。 他身上自有一种睥睨世人的傲气在,让爱者欢腾鼓舞,让恨者心生厌烦。 “高云超到还是老样子。” 常青压低声音笑了下。 “我一直想和他说,其实他把头抬得太高,别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两个大鼻孔,一点都不好看,建议他可以对着镜子调整调整自己的仪表。” 赵彦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和他关系还不错?” 常青冷笑了三声,却是不说话了。 赵彦便也不多问。 此时还不到时间,高云超站在擂台下面,忽然转头对皇城司服饰的裁判道“我建议你们多找几个大夫。” 他轻轻一笑“杨玉英那么漂亮,若是伤了皮肉留下疤,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似是一叹,有点惋惜“那样的女子,本该被珍藏在家中,自有我们这些男人为其遮风挡雨,可惜有人不知道珍惜,竟让好好的女子来吃这等苦头。” 高云超这点怜香惜玉,到是很真情实感。 “噗!” 外面看台上,夏晓雪忽然轻笑,“高公子真不愧是能与夏公子并称京城双绝的人物,仪表堂堂,小嘴也很会说话,我看了都颇为喜欢,怎么就没有有眼光的好女子,将你藏于绣楼,细细呵护珍惜?若不然,我来做这个有眼光收藏者如何?” 高云超并不恼怒,只是颇理所当然地道“世分阴阳,人有男女,我是男子,生来便该抗风雨,如今好多女子都学会争强好胜,其实又何必?难道好好地做个被男人呵护的珍品,就当真不好?” 这话仿佛极有道理。 他表现得也极自信,似乎深信自己所言就是至理名言,他心中当真就是这般想,所以便这般说。 即便这放在当今朝廷,实在不算政治正确,但他还是这般说,也这般做。 别说,围观的人还真有不少对他的话颇是赞同。 不少男人觉得眼下这女子也可抛头露面的世道,简直坏了风气,皇帝哪里都好,就是在这方面让人想不通。 只看这京城大比,既然朝廷重视,是要遴选人才,那么为何还要女子参加? 女子难道还能当官不成? 两句话的工夫,时间差不多要到了,高云超看了看时辰,略一蹙眉“本还想给美人留些颜面,现在看来怕是不行,舍妹马上考完文试,我要去接她。” 说着,高云超就一笑,神色顿时柔和,显然对自家妹妹极是看重,也颇是骄傲。 周围围观的都静了下。 这位前面刚讽了人家杨玉英一顿,说人家最好待在闺阁里安安生生做个摆件,转头又因自家妹妹参加京城大比而骄傲至此……还真是光明正大地双重标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点心还热 高云超说着,把身上的短披风解下,搁在看台第一排的座椅上,又把手里的点心递给一位观众,笑道:“麻烦帮我拿着,不用太久,我妹妹不喜欢吃冷点心,我得趁温着时给她。” 他这声音不高。 问题是长平书院但凡没有比赛的一干人等,大都坐在第一排,当然听得正清楚。 徐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其他人全拿看勇士的目光看他,只觉得此人真太让人佩服。 他们家玉英姐称霸书院久矣,如今能听到这番话,还真是新鲜得很。 江南书院两个学生正好和长平书院的人坐在一块儿,看了看长平书院这些同学的脸色,不禁奇怪:“你们就不生气?” “多可怜的孩子!” 长平一学生轻轻叹息,“不过他说的到对,玉英姐最喜欢满足敌人的愿望了,这回他的愿望,说不定能实现。” 江南书院和周围其他学子,瞬间觉得长平书院里全是怪人。 此时高云超伸手一挥,眼前通往擂台的青石地板上,水汽便化作白雾,渐渐消失。 整个擂台都干燥下来,四壁烤得发红,很快就变作高云超熟悉并且喜欢的环境。 显然他这人别管口中对杨玉英是如何轻视,行动上却颇慎重。 人人都说京城双绝,高云超远比不上夏志明,但既并列双绝,又是国师高徒,那他自不可能是草包。 要说当年他老和赵奕斗嘴时,还有那么点浮躁,如今也已脱胎换骨了。 高云超衣袂翻飞,两步走上擂台,气势如虹,高手风范十足。 看客们纷纷道:“擂台赛是男人们的游戏,女人们早该回去抱娃娃,你看前面几场女子比赛,个个软绵绵,明明是比武,愣是看着像比舞!” “就是,不过咱们大顺朝的男人还是太宠着女人,要不然……前头那三个女擂主怎么来的?” 徐梦听到这等议论,回头看了眼。 林官摇头道:“哎,我大顺朝竟也有这么多智障,真为我国悲啊。” 徐梦莞尔。 京城大比何等重要,难道这样的场合,还有人会让人? 能说出那些话,不是智障是什么? 紧接着就是一阵轻轻松松的脚步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杨玉英一身青袍,打着油纸伞,施施然而来。 她穿着素净,既没有很郑重其事地打扮,也不曾披着星光,驾着风云,就是那么平平常常地穿过小径,走到擂台前面,再踩着石阶,一步步上去。 高云超从一开始就做了完全的准备,话术攻击,扰乱心神,逐渐提升自己的士气,改善地形,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他也做得极好,每一个步骤都无懈可击。 杨玉英却只是很寻常地过来,和她曾经玩游戏一样轻松。 高云超研究过杨玉英很多次,知道她其实擅长的是布阵,手段诡异,常让人无可防备。 就在杨玉英的脚登上最后一石阶的瞬间,他整个人便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整个人横撞过去。 杨玉英一笑,朱唇轻启:“来。” 话音落,袖中长剑一滑,落入掌心,剑芒闪烁,整个人也向前一步。 顷刻间两个人交手数招。 整个擂台上火光闪烁,剑芒携冰棱四射,擂台下众人看得几乎呆住。 刚才有人说,女子比武若比舞。 其实大多数长脑子的都只听了一乐。 能登上擂台,甚至做了擂主的女子,哪个不是真本事?男人们说怪话,不过泛酸而已。 但是这一刻,他们竟真觉得杨玉英仿佛是在跳舞,着实美得动人心魄。 台下思绪很多,但只是一闪念而已,台上高云超却丝毫欣赏不了剑舞之美。 他只觉得每一块肌肤,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危险! 毛孔似被来自九幽深渊的寒冰堵塞,再澎湃的火力也爆发不出,每一个招式将出时,都好似新生的火苗撞上了冰山,还未燎烧,便先熄了。 他清楚这并不是真的,杨玉英也没有那么强,可是清楚归清楚,但是他的身体在害怕,根本不听他的意志指挥。 高云超心中陡然暴怒,他怎么能害怕! 一瞬间,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一点,他竭尽全力地搜罗自己每一分力量。 轰一声,高云超骤然出拳。 拳风带起火龙,孤注一掷,轰然而出。 台下一片惊呼。 赵彦猛地站起身。 常青愕然:“高云超疯了?他急什么?” 杨玉英的剑法是好,他看了都心旷神怡,但再高妙的剑法,也能看出某些地方尚不圆融,并非没有破绽。 高云超若冷静应对,不说一定能赢,至少现在还远不到分胜负之时。 但现在却输定了。 果然,杨玉英好似提前预知对手的招式路线,只是轻轻地一侧身便避开对方拳风,随即调转剑身,拿剑柄磕了下高云超的额头! 高云超的身体就软软倒了下去。 …… “杨玉英胜!” “第七擂台,擂主杨玉英!” 此时,半边擂台才一寸寸化作飞灰。 高云超最后一击,强大的让人恐惧。 当然,副作用也大,他只能出这一击而已,一旦一击不中,自己便必死无疑。 擂台下,无数观众嗡嗡地议论起来。 杨玉英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高云超的点心盒子,轻声道::“点心还热着,不耽误你,请。” 众人:“……” 高云超努力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真走过去拿起点心盒子,披上斗篷,一步步走人。 常青此时才后知后觉:“杨玉英应该还是用了她最擅长的阵法。只是,究竟是何时?” 鸿鹄班的人都清楚,杨玉英擅阵法,高云超必然也是小心提防,万分戒备,可即便如此还是中招。 若说他是因为身在局中,但他们旁观也没察觉到杨玉英出手的痕迹,这就让人有些头痛。 夏志明轻笑,刚想说什么,一转头就见林官目中星光闪烁,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温柔,登时怔了怔。 林官忽而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在和几个臭小子打架,蓬头散发,一身狼狈,她说,谁敢骂她娘亲,她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只说了这一句,林官一笑,眉目低垂。 看见那小姑娘时,他手里的匕首已经刺入左胸一寸。 可他忽然想,他若死了,母亲受欺负时,还有人会冲过去替母亲打架吗? 于是他就活到了现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前十 没想到小姑娘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杨玉英。 “真有欺诈嫌疑!” 母亲是那样的母亲,女儿是这般的女儿。 他想的那些母慈女孝,竟都是脑补。 林官先是颇无奈地愤恨了片刻,一下子又笑得不行。 不过,如今这样的杨玉英也很好。 京城大比,鸿鹄班十位擂主决出,但是目前为止,这个擂主的位置还坐得都不是很安稳。 杨玉英,夏志明,杨景泽,谢云,周晔,夏晓雪,童若男,几人还好,剩下三个擂主,一日之内换了六次,目前白马书院古闵,洛城书院白小艺,京城书院张昊暂时占据擂主之位。 一连三日的守擂之战,京城那些始终认为杨玉英是靠运气取胜的观众们,总算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一点误差。 一开始杨玉英的擂台前最忙碌。 她战绩虽不错,但一来除了高云超,竟没遇到特别显眼的对手,二来她每次胜利,真仿佛是运气所致。 各地书院鸿鹄高手们,面对她时,多多少少都会有种感觉——自己说不得能胜。 “长鸣王战,请杨同学赐教!” 台下一小臂能有普通人大腿粗细的壮汉,缓缓起身,手持一人高的长刀,双目炯炯有神,神光内敛,竟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观众们齐齐感叹——欺负人一小姑娘,可怜的女孩子! “哎,可怜……” 结果眨眼间,王战一头摔下擂台。 反应慢的,还没为杨玉英叹息完! 众人:“……” 王战好歹还上了擂台,出了两刀。 接下来半日,二十多位各地鸿鹄班优秀学子前赴后继,能登台的不超过一半,能过三招以上的只有四人,剩下的都两眼茫然,不知所措,输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输! 杨玉英都有些无聊。 看台上杨景泽一干高手皆是叹气:“阵法这类,确实对擅长近战的不大友好。” 从天色擦亮,打到了艳阳高照,杨玉英已经困了。 夏晓雪一看,连忙从自己擂台上下来,趁着没人挑战的工夫,忙前忙后摆好小小木桌,小小木椅。 杨玉英一坐上去,椅子就自动调整到最适合她的高度和弧度。 桌侧撑起伞,伞上珠串叮叮咚咚,声响若清泉,色彩依阳光而变,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极好的风景。 杨玉英躺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夏晓雪就坐在她身边,一边看书,一边盯自己的擂台,一边把切好的水果拿竹签插着递到她嘴里,特别的温柔体贴。 台下有个眼睛有些花的老妇人,一边笑着点头,一边道:“这才是贤惠女子,我家儿孙娶妻,也合该娶这般的才好。昨日那个小丫头就不好,打人打得那般凶,以后婆家要吃亏的。” 周围一众观众都愕然,随即忍俊不禁。 他们一开始也闹不明白那些鸿鹄班的高手们高在哪里,但看了这么久的擂台赛,再外行也变成半个内行,听了老妇人的话,自然想笑。 其实即便大家知道,鸿鹄班学子们无论男女,皆能力不俗,前程可期,但有些学子的身份本同他们差不多,甚至有好些以前地位比他们低不知多少,如今忽然一步登天,众人自是心中不平,没少私底下说各种酸话。 大顺对言论管束得极松,从不以言获罪。 这在众人看来不光不是错处,到还彰显朝廷清明。 但最近闹得这一出接一出,却显出弊端,人人说话不谨慎,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然是相当惹人反感。 不过新律里面似加重诽谤罪量刑,以后或有改变。 擂主挑战赛打得热火朝天。 像江南书院,皇家书院这等大书院的学生,明知道不敌也要去挑战一番,就为了给自家书院的擂主探探将来对手的底细。 整个京城校场之上,无数人斗智斗勇。 邹宴抱着必须审阅的文书,也坚持待在校场看这一场大比,他身边残剑,旧年二人,看了这几日,咋舌不已:“论智计,论武功,这些学子,可比我们当年强得多!” 瞧瞧这手段,瞒天过海,示敌以弱,反间计,美人计,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这些学生用不出来。 “但凡能在这场面下厮杀出头,那必然都是意志,武力,智力都超人一等才可。” 邹宴点头:“的确很精彩。” 五日后,守擂战终于结束。 统合统计分数,赵彦,杨玉英,夏志明,杨景泽,谢云,夏晓雪,高云超,常青,方硕,周晔。 分别为各个擂台最终擂主,也是京城大比,诸多书院鸿鹄班前十的学子。 方硕算是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成为擂主,不要说别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消息传遍京城,不知多少学子作词作曲,描写京城大比的盛况。 从今往后,他们的命运就要同以前大为不同了。 杨玉英从擂台上下来,隐约看到自家徐山长同几个书院的山长站在一起,看表情,那叫一志得意满。 赵彦忽然出现在杨玉英身边:“你们书院成绩不错。” 长平也算突然冒出的一匹黑马,到不是说长平鸿鹄班的学生有多强,而是每每有出人意料的对局出现。 谢云算是高手中的高手,长平的徐梦和她比,宛如萤火同皓月,可擂台之上,谢云为数不多的败局,就有一局是败给了徐梦。 长平书院其他学生,也每每有出人意料的胜利。 只这一点,就足够了不起。 谢云以后成就再大,也不能不承认他曾在京城大比最重要的擂台上,输给了长平一无名小卒。 赵彦想到此,目中露出几许笑意:“正好有空,不如一聚?” 常青也转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喝酒吗?” 杨玉英顺手拽住夏志明,胳膊里挂着夏晓雪,冲方硕招呼一声,想了想:“酒算了,吃饭吧。” 于是几个人出了校场,直接就躲在街边馄饨摊上一人叫了一碗小馄饨。 老板娘做了二十八年的馄饨,如今这手艺比御厨也差不了太多,个个馅大皮薄,汤汁鲜美。 一口馄饨咬下去,几个人一对视,都顾不上说话了,个个埋头苦吃。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支持 几个人正吃着,旁边忽然钻出来一青衣短打的小伙计。 这小伙计手里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满脸堆笑,神采奕奕,四处一张望,就径直走到他们这一桌前面。 “各位公子,小姐,还请听某一言,此番京城大比,但凡参加的,那都是万岁爷的门生,个个武曲星转世,文曲星下凡,大家难道不该支持支持?” 方硕口里含着半个馄饨,一时不知是要咽下去,还是吐出来,迟疑片刻,还是吃了,这才正襟危坐“支持什么?” 小伙计见有人搭话,登时声音更洪亮,“您瞧瞧,这些都是支持券,‘铁金刚’赵彦的,‘风神’夏志明的,‘花神’杨玉英的……您看好哪位能得榜首,那您就多买几张,若是您选的那位荣登榜首宝座,您可就发了!” “支……支持!” 方硕稀里糊涂,一口气把夏志明,杨玉英的都买了下来,兜里的钱一分没剩。 杨玉英“……” 小伙计大喜,拼命夸他眼光好“哟,您这是很看好登州长平书院?他们书院还有个擂主叫方硕,这可是冷门,买他也划算呢,要不您来几张?” “不,不!” 方硕脸唰一下红了。 常青笑得混沌汤都呛到鼻子眼里去,一边笑,一边道“来,伙计,方硕的给我几张,我买了。” 伙计大喜,好话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一时将方硕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常青算什么,赵彦也不是事,这位公子好眼光,榜首肯定是长平方硕的!” 常青“……” 方硕脸瞬间爆红,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杨玉英觉得若是这伙计还不走,继续说,榜首是谁还不好说,等十位擂主登台较量时,必有一个要轮空。 这伙计才最强,兵不血刃就干掉一位高手! 方硕一手抓杨玉英的支持券,一手抓夏志明的支持券,红着脸低着头,很是不知所措。 赵彦是厚道人,连忙把馄饨都吃干净,笑道“走吧,养精蓄锐,赛场上再见。” 几个人起身,彼此拱拱手,分道扬镳。 等他们一走,小伙计数钱数得很高兴,数着数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正好隔壁书画摊前,穷秀才又画好一幅京城大比的群像图。 最近这一类画最好卖。 上到权贵公子小姐,下到贩夫走卒,都爱买几幅不同类型的回去收藏。 虽然穷秀才画的水平不高,只能卖给寻常百姓,可是寻常百姓家也有子女,也盼儿成龙,望女成凤,买一些这类画回去,寓意极好,让家里的孩子们沾沾人才气,自然是生意不错。 既然卖得好,卖画的秀才们肯定就会多画,馄饨摊前,这秀才就画了一幅巨大的,正展开欣赏,觉得自己画得形似,神也似,由此可见,他为此特意去买了张离擂台近的票,果然物有所值。 那小伙计看着画,忍不住揉揉眼睛,沉默半晌,猛地一掐自己大腿,长呼一声“我的妈呀!刚才那是夏志明,夏晓雪他们!” 周围一片大笑“你小子做梦呢?” 人家刚刚夺了前十的名次,不去庆祝,反到来这小破馄饨摊,就为了吃一碗馄饨? 可笑着笑着,众人忍不住回想了一下,笑声就渐渐止住。 刚才坐在那儿一姑娘,容光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他们也没敢细看,只是这么美的女子,世间难道还能冒出很多个? 外头不远处茶寮前,说书先生的声音正洪亮。 “‘……花神’杨玉英,实有闭月羞花之美貌,无论男女与其交手,都会被其容貌所慑,手足失措,神志不清,杨玉英自然便不战而胜……” 小伙计哑然,深深觉得这个故事,他能一直说给曾孙子听。 杨玉英他们此时已经赶场般地去参加文试。 别看擂台上已分胜负,但最终名次并不纯粹看武力,当然,他们十个擂主都是正经书院出身,到不怕文试。 三天后成绩出来,十个人顺顺利利地保住了位置,没有出现翻车现象。 就连杨玉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在这场京城大比中,只要能确保前十,那么就已经稳胜不败。 在大比开始之前,长平书院根本就没敢多想,天下书院皆有鸿鹄,鸿鹄学子能力各异,谁敢保证能胜过其中绝大多数,让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上? 如今长平书院夏志明,杨玉英,方硕,前十竟然独占其三! 徐忠明这两天简直要乐疯掉,一直晕乎到最终排名战抽签,结果夏志明和杨玉英捉对厮杀。 方硕直接对上鬼枪常青。 徐忠明激灵一下,猛地醒过来,特纠结地围着杨玉英和夏志明转圈圈。 方硕也就算了,可夏志明和杨玉英两个要不要出全力,这可是个难题。 最倒霉的是若两人两败俱伤,岂不是再没有争夺第一的希望? 徐忠明愁了两天,也没愁出个结果,然后就到了正日子。 这一日的武德殿比往常都要热闹得多,以前大朝会都不怎么到的王公大臣悉数到场。 文武百官在列,当今陛下升座,京城大比最后胜利的十个人,领京城大比前百名学子,依次进入,行礼叩拜。 一应程序走完,十位擂主齐齐上前,陛下亲自走下雕刻金龙的高台,给他们佩戴上金刀,绥带,腰牌。 这等荣耀,多少大臣都眼红。 他们个个也多是进士及第,也称天子门生,奈何一看眼前的待遇,便觉得自己这天子门生做得像记名弟子,人家才是正经的嫡传。 “没赶上好时候啊!” 不少大臣哀叹,下定决心回去好生培养子孙。 皇帝大概是真高兴,很认真地把京城大比中出彩的优秀学子都夸赞了一通。 这是杨玉英两周目来,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皇帝。 皇帝长得不错,国字脸,浓眉大眼,年纪虽大了,保养的却还和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一般,眉眼含笑,神采奕奕,气势也强,一看就不是个很温和的君主。 他记性显然不错,对京城大比中出彩的学子如数家珍,每每提起都能让一排排肃立在大殿内的学子们激动得脸颊通红。 就是太能说了些! 杨玉英默默运转灵气,花纹繁复的阵法在她的指尖闪烁。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灵气 本来以为最终排名战马上就会开始,虽然他们只是十个人,但是每一个都是高手,绝对不好对付,不可能像普通擂台战那般,出现瞬间分出胜负的情况。 说不定一天时间都不大够用。 这一回根据抽签结果,杨玉英的对手是夏志明。 夏志明对她的手段可是颇为了解,她甚至还详细给夏志明讲解过不少阵法相关内容。 当然,杨玉英对夏志明也是知之甚深。 双方是同窗好友,日常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彼此都相当了解,这一仗恐怕并不好打! 对付夏志明,最重要的是动手必须快! 夏志明的玄微步变幻莫测,速度只是附带的。它也是脱胎于五行八卦阵法,同玄微秘录略有些相通之处。 杨玉英如今对于阵法的掌握已经相当圆熟,可谓心念一动,灵阵即成。 但是布阵总是需要时间,阵法套用时也会有间隔,两个人一旦交手,拼得便是反应速度。 杨玉英布阵更快,更准,夏志明被控制住,施展不出他最玄妙精微的步伐,败的便是夏志明。 反之,杨玉英必败无疑。 排名战,杨玉英是打算全力以赴了。 想一想,她现在站在朝廷的武德殿上,同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年轻人较量,无论胜败,这都是她曾经连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无论如何,应该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 皇帝笑盈盈吹捧完各地的才子,把他们说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掏出一颗红心捧给心目中的明君,终于道“闲话少提,今日排位赛,无论谁拔得头筹,朕便将映雪剑相赠。” 早有内侍抬出宝剑。 在场所有人一时都看呆了眼。 众人都知道,映雪剑乃是当年太宗皇帝的佩剑,为太宗好友所赠,纯毛断发,锋利无比,而且甚有灵性,听闻当年太宗皇帝被异族人追杀,全靠此剑长鸣示警,这才一路平安返回军中。 映雪剑是太宗爱剑,曾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多年,之后也一直被大顺朝历代皇帝珍藏。 这把剑早就不是单纯的兵器。 殿上众人心下都一惊。 皇帝哈哈大笑“这把映雪,是朕按照太宗佩剑亲自锻造,连太宗的映雪剑身上的痕迹也一模一样,而且同样锋利,诸卿一定会喜欢!” 众人“……” 到也是,哪个败家子敢随便把老祖宗最珍惜的佩剑给别人? 皇帝话音一落,十位擂主已心有灵犀地齐齐行过一礼,身体闪动,瞬间上了擂台。 “开——始!” 内侍一个‘始’字未吐出,杨玉英长袖一展,银光闪烁,整个擂台上忽然布满了绿色。 小草如雨后春笋般长出,鲜花绽放,绿草如茵。 杨玉英身边绿意盎然,连她那头漆黑的长发上都悄悄爬上一顶彩冠,鸢尾花沿着发梢垂落。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 朝堂上这些勋贵大臣,哪个不是阅遍了天下美色,但是今天却还是心动神摇。 其它四个擂台简直已无人关注。 台下好几个平素严谨的老大臣,着实忍不住赞了句“这姑娘好……有灵气。” 老大臣思索许久,最后还是给出了灵气这么一个评价。 并不是单纯的皮相美,那是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上古传说,多有凡人遇见神女,他们以前从不信,现在想来,或许是有如斯美人被凡夫俗子遇见,大家便以为见了神女也未可知。 杨玉英轻轻一笑,她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大型阵法,能一次成功,运气当真不错。 风易被木克,夏志明的属性为风,速度极快,若想以阵法限制,非大型阵法不可。 但是像幻术类的大型阵法,一则需要灵气多,杨玉英支撑不长,二来夏志明其人,精神力颇高,并不是她以前遇到的那些对手能比,幻术不一定对他有大用。 杨玉英设这个‘春阵’,绝对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微微张开手臂,花香盈满袖,灼若芙蓉出绿波。 好些人心下感叹,光是这美貌风情,便是最厉害的杀招武器。 他们以前对那些寻常看客们说的话,什么杨玉英因美貌而胜,从来是半点不信。 她长得再美,也没能力让这么多高手折腰,放弃荣誉。 可刚才杨玉英一笑,他们却忽然觉得,那些人说那些话,也并不都是庸人俗语。 像这样的美人,谁会忍心朝她下手? “大约没人舍得对这样的女子动粗……” 夏志明一挑眉,反手拔剑,瞬间削断缠上他小腿的绿藤,剑气划破长空,直冲杨玉英而去。 一瞬间,扑面而至的压力,同她面对庄主的剑时,也相差不大了。 来不及闪避,杨玉英抬手瞬间拔剑挡在身前,一股巨力冲得她向后退了一步,倒退的同时擂台上草木疯长。 夏志明却瞬间悬空,只见剑光流转,所有攀援而上的草木皆纷纷扬扬落了地。 杨玉英一笑“你的剑更快了!” 最后一个字吐出,杨玉英合身扑上,两个人霎时间就撞在一起,眨眼间交手数次。 殿内几乎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夏志明还好,他本就是高明的剑客,可是杨玉英的剑法却着实让人心惊。 此时隔壁擂台上,夏晓雪操控的三个木偶傀儡,刚让常青拆完,她也被逼得一步落下擂台,输了一招,却轰然叫道“好,好!” 常青脚步一顿,脸上不自觉露出几许无奈,眼看他对手一输,就冲到隔壁擂台旁边,完全不记得他。 “明明旗鼓相当,叫什么好!” 杨玉英同夏志明对彼此的招式都特别熟悉,有时剑招还有相同之处,交手时经常一招未尽,就被逼得不得不变招,胜负着实难料。 但是这话你和人家闺蜜说,人家闺蜜可不肯承认。 夏晓雪的世界里,就不存在杨玉英失败的可能! 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看擂台比武,杨玉英身体忽然一顿,一剑向夏志明身后掷去! 夏志明一招未收住,杨玉英整个人飘出擂台,但是她凌空回转,一勾擂台柱子又飞回来,趁夏志明愣神,草木缠他双足,把人拖下擂台去。 “杨玉英胜!”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关注这些,齐齐向夏志明身后看去。 刚刚杨玉英那一剑,切开一箭枝,直直戳中一女子的肩胛骨,将其钉在武德殿外的玉柱之上。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案 眨眼间武德殿内数十位禁军将士,御前侍卫已经兵刃出鞘,将那女子团团围住,即便如此,所有人依旧满脸戒备。 众多学子自发组成人墙,牢牢将皇帝护于身后。 大臣们也是骇然变色。 在武德殿举行擂台赛,大家都要带兵器,皇帝到是兴致勃勃,可其实御前侍卫和禁军,还有皇城司的人都很紧张。 虽说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祖宗十八代都被调查过了,可终日打雀还有被啄瞎了眼的时候,谁敢保证就不会出意外? 禁军的人早就把武德殿围得水泄不通,皇帝身边的护卫力量加强了五倍有余。 皇帝表现一回礼贤下士,高高兴兴地收买人心,当人手下的,就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辛苦工作。 有什么法子,吃朝廷俸禄,就得为君分忧。 这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家最担心意外,偏偏就出了意外! 让人把弩箭带到武德殿前,禁军统领当时冷汗就下来,决定回头自己不死,先把这些小兔崽子给削一顿。 禁军侍卫两步扑过去,前前后后将那女子搜了三遍,没找到弩弓一类。 杨玉英道“此人是臂力惊人,刚才的箭枝是她用手掷出……” 话音未落,女子惨叫一声,四肢皆被打断。 杨玉英“……” 那女子凄厉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冲着夏志明破口大骂“你个没有人伦的东西,弑杀祖父,该下十八层地狱,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死!我不会放过你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疯了似的嚎叫,叫声凄厉。 殿内众人忍不住侧目。 长平书院一干人等立时本能地做出防护的姿态,护在夏志明身前。 柳国公身体微微颤抖,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吼道“哪里来的疯女人,胡说八道!我儿好好的,杀了谁?” 他话音未落,皇帝心下也暴怒,面上一沉,冷声道“拖下去!” 禁军侍卫并不是不会体察圣意的粗人,连忙堵住嘴,拖着人匆匆向外走。 却不曾想,这女人力气极大,虽四肢折断,可凭胸腔中一口气息,竟一下喷出堵嘴的汗巾,哭道“夏志明,你明知你乃是我父周崇之子,还敢杀死我祖父,你就不怕报应?呵,也是,你娘可是大顺安乐长公主,最得皇帝疼爱的妹子,你就是连你亲爹一起杀,也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是吗?” 殿内登时哗然。 皇帝大怒“此等妖言惑众之徒,留她何用,杀!” 禁军侍卫正待动手,几位老大臣连忙跪地求情“陛下三思。” 皇帝一怔,到底还是听劝,闭了闭眼,摆摆手,侍卫们这才停下。 大臣们都低下头,都松了口气,此女乃周兆的孙女,也是斡国使臣,虽然死不足惜,可大顺同斡国的关系岌岌可危,遇见事关斡国之事,总要多加几分小心。 何况若是杀了她,那她口中的话,怕是立时便要成真。 勋贵大臣脑子里一瞬间不知转了多少道弯,刚才皇帝的表现可有一点不对。 夏志明立在擂台下,脑子里还回旋着刚刚那疯女人的话,可那话,他却一时没办法理解,双目茫然,四肢渐渐地凉了下来。 皇帝此时深吸了口气,冷静许多,转头示意左右。 “报——大理寺卿王钊,刑部尚书郭淮,京兆尹高林觐见!” 三位大臣分别带各自的手下,大理寺少卿,刑部两位侍郎,京城名捕王不易进入大殿。 皇帝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厉声道“今有一女子,控诉周兆被害,此事你等可知晓?” 王不易默默抬头,看了看夏志明,他身为京城赫赫有名的神捕,办过的大案小案无数,这次的案子十分明显,但他私心里却总觉有哪里不对。 可此时大殿之上,陛下高居御座,文武百官在列,他是半个不确定的话也不好说,沉默片刻,还是道“回陛下,机关大师周兆,于昨日子时在永吉陵外三里的梁水坡遇害,有目击者称,凶手正是柳国公世子夏志明。” 大殿内鸦雀无声。 王不易停了停,抬头问夏志明“昨日子时,夏公子所在何处?” 夏志明静静地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那疯女人忽然抬头“呸!” 一口和血的吐沫喷向夏志明的身上。 夏志明一动不动的,就在那脏污即将落在他青袍之上时,一把折扇恰好飞至,替他挡去。 这时,夏志明才好像惊醒,慢慢转头。 “你要报仇,还请不要找错了人。” 寂静无声的武德殿,忽然被一个声音打破。 殿内众多学子中间,缓步走出一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有些文弱,到也有人认出来——这不是长平书院的林官? 林官并未夺取擂主之位,胜率也不算很高,同赵彦,杨景泽等高手比,成绩黯淡无光。 但是各大名书院的高手们,总有些人注意到,败在他手下的成名高手并不少。 夏志明转头,目光轻轻跟随林官的身影。 林官却没看他,径直走到当今陛下面前,行跪礼道“陛下容禀,周兆乃为林官所杀。” 长平一众学子“……” 杨玉英也有些意外。 唯独夏志明面无表情,只是缓缓转头,再不看他。 林官又道“昨夜林官去翠香楼消遣,归来路上正好撞见周兆与兰苑高手接头。” “林某无意中听到他们说话,兰苑的那些人道,已经窃取了我大顺登州驻防图,不日即可交给周兆,林某大惊,不免露出痕迹被周兆发现。” 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道,“我只能奋起反抗,没想到一时失手,误杀了他。” 周兆的孙女还未被拖远,闻言一呆,随即嘶嚎“胡说,我看到,我也听到了,当时我祖父同夏志明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认得那张脸!” 林官轻轻叹息,用手在面上轻轻一拂,他的脸顿时与夏志明一模一样,再开口,声音竟也同他一样。 “我从小就爱扮他,扮他有什么难。” 周兆的孙女愕然无语,终究还是被侍卫拖走,万岁爷看过来的目光阴森得让这帮侍卫都有点心惊胆战。 大殿众人却早就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上,一听对方窃取了驻防图,几乎所有人大惊失色。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流言 其实驻防图并不重要,毕竟没有被盗走,而且还可以立即通知登州的勇毅军提高戒备。 但是斡国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就不免让人心惊。 这些年两国暗战从来没有停止,但是驻防图这类有时效性的东西,对方来偷,说明什么?、 说明斡国侵略大顺之心不死,正在积极备战,寻找机会,说不定现在斡国就厉兵秣马,打算开战了。 到是皇帝镇定自若,坐回御座之上,面容也恢复和煦:“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 他沉着脸,对左右禁军道:“此事尚未查明,周兆毕竟是朕亲自请来的贵客,他死了,案子便不可潦草结案,来人,先将林官压入大牢,待一切分明,再行论处。” 林官沉默地被带着向武德殿外走去,夏志明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掀起衣摆跪下道:“万岁,林官与周兆死战,怕是受伤不轻,还请陛下先容其诊治。” 皇帝一愣:“好孩子,你快起来。” 他沉吟片刻,便道:“也罢,请刘院判走一趟刑部大牢,你且安心。” 林官一挣,挣开夏志明的手,轻笑了声:“与你打,我肯定没把握,对付一个老头子能受什么重伤?” 说完,他便自觉跟着侍卫出去。 皇帝四下望了望,沉吟道:“比赛继续。” 皇帝他老人家说继续,那就只能继续。 幸亏这些鸿鹄班的高手都稳得住,哪怕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也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 一直从清晨打到傍晚,这一场龙争虎斗终于结束掉。 京城大比至此也正式宣告结束。 杨玉英连胜赵彦,常青等人,却惜败给杨景泽,十强中列第二。 夏志明输给杨玉英后,再未上擂台,一直缺席,自然也就落在了最后一位。 好在前十的成绩已经很优秀,第一或者第十,寻常百姓们可能还要看一看,他们彼此却都很清楚,这个排名其实不算什么。 排名第一,真不一定就能胜得过第十。 擂台赛毕竟有很多严苛规矩,好些杀招都不能用,也并非生死实战。 武德殿外,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陛下和众位大臣已去,本喧喧闹闹的大殿霎时间清冷下来。 方硕一脸的茫然无措。 “杨同学……” 他张嘴喊了一声,却又止住,转头四顾,看见长平鸿鹄班的同学都聚在一起满脸严肃地交流,他踌躇片刻,低头站在一旁,安静下来。 杨玉英笑了笑:“无事……走吧。” 一行人就出了皇宫大门,京城大比前十,何等优秀的成绩,但不要说杨玉英和方硕,便是其他人神色都不大欢喜。 杨景泽蹙眉叮咛道:“你们且在集贤院等一等,我有一叔父便在刑部任职,这就去打听一二。” 赵彦也道:“我回去问问阿爹和……夏伯父。” 夏伯父,显然指的便是柳国公。 赵彦是宗室子,在京城关系也广,这等事,他还算能帮得上些忙。 杨玉英忽然道:“夏志明绝对是柳国公之子。” 众人:“……” “看我作甚,我不会看相,但二人灵气属性像的太厉害,一定是父子。” 众人都笑起来。 “没错,很不必听风便是雨。” 大家说笑几句,轻轻松松回去。 再返回集贤院,待遇便明显不同。 差役早早来迎,长平书院也整个搬到与江南书院相邻的香榭斋去。 整个别院五十余客房,有单独的小厨房,甚至安排了仆妇照管生活,弄得众人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但今夜,无人能睡得踏实。 赵奕赶到集贤院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风同样不小,吹得一地落叶。 他看了看天色,整理好衣冠,临进花厅又想起来,把香囊递给身边的小厮。 杨玉英不是不爱香,就是不喜浓郁的香味,反正同他的嗜好完全不同,赵奕早学乖了,每次来见女妖怪,都免不了要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些。 花厅里已备妥当茶水点心,集贤院这些人见是纯王世子驾临,更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得极为周到。 纯王世子这些年名声好了,但当年闹得京城上下不安宁的事迹,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不知。 赵奕和善地笑了笑,向送上茶水的仆妇道了声谢,一回头看到杨玉英披衣出来,连忙起身让出上座,脸上不禁讪讪一笑。 “那日武德殿的事传遍了,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夏志明非柳国公亲子。” “当年安乐长公主同周崇定过亲,若不是发生了那事,两人已是夫妻,他们感情好,青梅竹马,京里人都说,在周崇那次出征前,公主就有了身孕。” “还有,陛下把夏志明看得比几个皇子还重,十分疼爱,这也成了此事的佐证。若是没点干系,凭什么陛下就那般喜欢他?这么多年,他是陛下私生子的传闻时常会有,也没见宫里辟谣,说不定便是陛下纵容。” 杨玉英:“……我是要你打探清楚,周兆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奕:“哦。” 他光顾着听八卦了。 好在周兆之死这事他爹爹知道,他也知道。 “妖……杨同学你安心,林官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此次皇城司毙斡国兰苑暗谍四人,生擒十一人,捣毁兰苑的一个据点,还从中找到了复制的驻防图。” 赵奕双眼四下一瞄,神神秘秘道:“那个林官,说不得是皇城司自己培养的暗谍,总之不是一般人。” 杨玉英笑了笑,见天色不早,就打发他走。 赵奕如今已是登州的学官,回京述职也不能待太久,事情想必很多,若无必要,杨玉英并不想麻烦他。 虽然小世子接到杨玉英传去的字条,丝毫没觉得麻烦,反而双目生光,高兴得很。 他竟然还有能被女妖怪请帮忙的一天,多么不容易,简直能吹到下辈子去。 杨玉英打发走赵奕,又坐着吃了两口点心,才回去睡觉。 林官是暗探? 到不奇怪,她早觉得那人神神秘秘,有些来历。 只是这世间做暗探的,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气 丘应带着王天和郭文平立在藏书楼下,也不进门,声音拔得很高,正同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先生说话。 “老爷子这话理偏,我才从乡下回来,风尘仆仆,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就来找宋然说说话,这与他还不算亲近,那还要怎么个亲近法?” 那老先生闻言摇头“你可莫找他,你一找他,我们孙山长就得头疼好几日。” 丘应摇摇头“胡说,我和老宋那是打小的交情,有什么好事我都想着他,这不,前几日我得了一幅好画,听说老宋也喜欢得紧,画是我的,给他肯定不行,但是我把作画的人带来了,他要是想,完全可以交流交流。” 杨玉英就看宋然猛地抬头,蹭一下站起身,那速度简直比十八的大小伙子还利索。 转眼间人就到了藏书楼外。 荣公子一把拖起杨玉英,拔腿跟着向外跑。 “咱去看看,万一要是出点事,打起来,好歹也别让宋先生孤立无援。” 刹那间,藏书楼里楼外人头汹涌,书院里老老少少都跑来围观。 杨玉英眨眨眼,决定回去之后再也不说徐梦他们八卦。 看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天下书院学子皆是这般模样,风气如此,哪能怪徐梦。 丘应意气风发,得意地从袖子里取出两张草纸递过去“瞧瞧,咱们大顺朝的工笔名家,有一个算一个,画这一幅的人能不能排在前十?” 宋然眼睛黏在那看起来很是平平无奇的画纸上,散漫地道“画作也如文章,人各有好,如何能排出高下?” “我看这画,也只是不错而已,笔锋还稍嫌稚嫩,线条也有些僵硬,不能算顶尖之作。” 话虽如此,但看他忽然亮起来的眼睛,面上的小表情,江南书院的学生怎能看不出自家先生的口是心非? “分明喜欢好吧。” 荣公子嘀咕了声。 杨玉英却是嘴角抽了抽。 宋先生从丘应手里抢回来的,竟然是她练习绘画时的草稿,连吃饭后沾的那点污渍都在。 目光落在站在丘应身边,低头不言的郭文平身上,杨玉英登时了然。 怕是自己离开郭家没大在意,丢了些稿纸。 郭文平会作画吗? 杨玉英在识海里触碰了下夏晓雪,夏晓雪抬头看了看她,面上还有些木讷,却显得比以前好得多。 她怔了良久,僵硬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杨玉英已翻阅了夏晓雪的相关记忆。 作画,郭文平肯定会,他读书好些年,又爱去参加个文会,各项技能点好歹是都点亮了的。 琴棋书画,他都会。 当然,一样也不精通。 同平小镇在江南舆图上最多只能占个小点,那么小的地方,文教方面也比较落后,本地的学子们水平都很一般。 郭文平也就是同平本地水准而已。 杨玉英一时好奇起来,郭文平是想什么? 绘画这东西不比文章诗词,文章诗词还有妙手偶得一说,一生只作出一篇好文章的名士不胜枚举。 夺了旁人的文章诗词,没让人抓住把柄,暴露的可能就比较低。 可作画不同,绘画需要基本功,需要长时间练习,天分固然重要,可是只要画出一幅能打动人的完美作品的画家,便是喝醉了也照样能挥毫泼墨,且再没灵感,画得也不会坏。 窃取别人的画作,若是让你再画一幅出来,你当真能画? 仿得再像那也不是你的,若是能以假乱真,那怕是只有作假高手能做到。 以郭文平的那点能耐,但凡只要下笔模仿杨玉英的画作,三笔之内绝对就要露馅。 就算他不露馅,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他骗宋先生吧。 郭文平想什么? 他就是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 而且他也不知道那画是出自‘夏晓雪’之手,他怎么会想到?在他眼里心里,从没有夏晓雪其人。 此时此刻站在江南书院的藏书楼前,整个人都有些懵。 王天心下为他高兴,压低声音道“等下好好表现,我师父不喜欢宋先生,你可不能对人家有丝毫不敬。” 郭文平没吭声。 王天以为他紧张,默默握了握他的手腕,“别担心,宋先生是严肃,但是特别惜才,说不定今天就特别推荐你入学,不必再参加考核了。” 他觉得郭兄考运不好,每次都出意外,若是能提前入学,自然再好不过。 郭文平却紧张得背脊僵硬。 他万万想不到丘先生这般迫不及待地带他过来炫耀。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能练习一下自己的画技,再不然说自己手腕受了伤,不好作画也行,能拖延一阵子,他表现得并不很喜欢画画,总不至于有人强迫他,他自然能熬过这段时日。 等他拜在丘应门下,或是进了名书院,全副精神完全花费在学业上便是,不作画又能如何? 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就不会在什么画上!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紧张。 郭文平忍不住默念,让他过了这一关,他安安静静站着,也许丘先生,宋先生,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 丘应看郭文平的目光,就像守财奴盯着已经落到自己碗里的金币。 宋然的目光里也带出许许多多的欣赏。 “你很好,画得极好。” 郭文平脑袋一热,说不出愉悦的滋味在心里沸腾。 他何时受过这般尊重? 江南书院那些天之骄子们都在看他,用充满赞叹的眼神看他。 荣公子瞧瞧凑到杨玉英耳边“你看看郭文平的脸,他好像很得意?” 杨玉英鼓了下脸颊,小声道“希望别得意过了头!” 话音未落,宋然两步走到郭文平身前,轻声道“后来怎么样了?” 郭文平怔住。 宋然蹙眉“他们胜了?” 郭文平懵懂。 宋然执拗地等了片刻,骤然回头盯着丘应“你不许他说?怎么这般小气。” 丘应一噎,眉心跳动了下,回想起刚才自己炫耀得口干舌燥时的模样,忽然有点尴尬。 他忍了忍,拿眼角的余光瞥了郭文平一眼,哼了声“还不告诉他,让这老小子说小气,我这脸还往哪搁?” 。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做一个阳光正直的人 刑部大牢 大顺朝这些年变化很大,大牢也是其中变化最大的地处之一。 牢房还是以前的牢房,环境却干净不少,吃的也稍好了些,虽还是粗粮,到底不像以前一般,什么馊的臭的都拿来糊弄人。 与此相对,犯人们要干的活也多,每日都要辛勤劳作,就没片刻清闲。 林官坐在石头上,托着下巴看夏志明很认真地把巨石搬起来,堆在推车上摆放整齐。 牢头李老实带着一群人连忙冲过去帮忙,汗水在额头上滚滚而落。 其他犯人无不侧目。 李老实心里是真在打鼓。 他不认得夏志明,也不认识林官,可夏志明进来的时候,刑部尚书郭淮,还有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些大人物都在,看那架势,那些大人物们都对夏志明很是关心体贴。 这位公子爷非要留在牢里,老大人们劝不动,对他们这些底下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这位出事。 李老实还有半年就要退下去,换成他孙子接他的班,想一想他到有点庆幸,得亏他孙子还没来,这等麻烦事,说不定哪里做得不妥就要吃挂落,他受了便受了,孙子经验还少,可不敢让他接触。 一天的劳作结束,夏志明走到林官身前“活干完了,让大夫给你看看。” 林官难得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颇是纠结。 他有时候真搞不懂夏志明脑子里想什么。 “你既不问,我为何扮作你与周兆接触,也不去追究周崇之女的话是真是假,盯着我做什么!” 林官闭了闭眼,略有些不耐烦,“我真没事,现在事情其实很清楚,皇城司那边早得了消息,只等同刑部交接完,我自然会被放出去。他们留我做什么?不能吃又不能喝!” 夏志明眸子低垂,眼眶忽然一红。 林官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怔然半晌,他向来能言善辩,可如今满肚子的话都再也吐不出口。 夏志明轻声道“……谢谢你。” 林官“……你整日都在想什么!” 夏志明叹了口气,他不知详细情况,但他隐约也能猜出一些,林官这些年来为他挡去很多麻烦,为他做了很多事。 只是,他一生都不会把他做得那些事说出口。 林官抬起手按住眉心,轻声道“夏志明,你这性子好成这般,要怎么活?你就不害怕?” “我扮作你,可以和周兆,周崇密切联系,给斡国送礼,我就还能以你的名义去做很多很多事……也许这些某一天会爆发出来,会让你万劫不复。” 夏志明依旧缄默。 林官却笑起来“欺负你都快变成习惯了。” …… 【京城大比前十成就达成。奖励太宗永吉陵机关图残片、回城令一张。】 刑部大牢里的种种,杨玉英不大清楚,不过得的奖励到还不错。 机关图残片收回背包,杨玉英伸手接住回城令,差不多手掌大小,很厚实,金黄色。 这种回城令在游戏里使用,能直接回到安全区,看现在现实中的介绍,就变成了能直接返回圣光会驻地,或任一指定安全点。 到真是保命逃跑的好东西。 杨玉英欣赏了下,才好好把回城令收回背包。 系统界面上忽然爆出一团五颜六色的光。 【玩家接到时盟时空守望者求助,发布紧急副本任务。接受|拒绝】 杨玉英“……” 她刚略微一沉吟,系统界面上就弹出一视频,且自动开始播放。 “呼!” 视频一播,杨玉英瞳孔瞬间收缩,喉咙发紧,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系统界面忽然拉开放大,占满了她的视野,狂风咆哮,巨大的风浪把天空染成一片漆黑,精美的建筑崩塌,无数人哀嚎着被风卷入漩涡,巨雷降下大火,人在火海里挣扎着死去。 即便隔着冷冰冰的屏幕,杨玉英也被那一双双充满绝望的眼,吓出了冷汗。 视频中无数的灾难还在发生,从海洋蔓延到陆地,城池被毁灭,大地塌陷,海水倒灌。 这场景,任何人看了都会不忍心。 可场景下面浮现出来的一行行背景介绍,杨玉英看完,却是略有些头疼。 这一切灾难的源头,其实只是个可能偶尔会发生的悲剧故事而已。 话本里的悲情人物一黑化,最终会被正义的主角打败,读者们会叹几声这大反派可恨又可怜。 但是如果这位会黑化的大反派,一黑化就会觉醒能毁天灭地的力量,无人能控制制止,举手投足,世界完蛋,再有光环的主角,碰上他也是被碾压的命,那就很‘不幸’了。 视频里介绍的这位灭世反派叫燕忘川。 燕忘川出生在江陵郡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家,都说幸福的家庭或有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燕家就不是个完美家庭。 燕忘川的父亲是个自私自利,暴虐成性的人,他的母亲是个生性懦弱的普通妇女,管不了丈夫,经常被打,被婆家虐待,除了哭完全不敢反抗。 这样的家庭其实很多,燕忘川如果就普通地长大,将来或许不会太好,但也是正常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偏偏燕忘川与众不同,他自幼就有些特殊的能力,他能让喷溅到他身上的开水倒回去,能让打在自己身上的棍子转弯,虽然小时候能力弱,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做到,时灵时不灵,可是这种与众不同却特别明显。 他爹一开始害怕,但他是个商人,后来却奇货可居,利用他变戏法赚了不少钱。 只是燕忘川小时控制不好自己,时常出错,一旦出错,他爹就往死里打。 结果有一天打得燕忘川太厉害,他能力失控了下,差点没把他爹的脖子折断。 这商人也怕死,就趁夜将孩子领到荒郊野岭给扔了。 燕忘川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可他似乎天生就没有太强烈的情感,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感知,只是与普通人比,他很少喜悦,也不轻易愤怒。 或许上天清楚他的能力非常强,所以刻意抽离了他大部分的感情,以防他失控。 燕忘川当时才四岁,自己在荒野上流浪了半个月,饿了就生吃鸟雀,渴了便饮山泉水,到也活得很好。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好人准备中 燕忘川流浪了半个月之后,遇见了他的第一个师父。 他师父叫莫白,是个三流剑派的小掌门,见燕忘川的资质好,根骨好,干脆就带回去做了弟子。 燕忘川就在小小的剑派里读书,学习,当然,长大的过程中也免不了被辱骂欺凌。 谁让他没什么情感,看起来冷冰冰,这剑派的风气又糟糕,各种勾心斗角,师兄弟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其他。 然后没过多久,剑派一弟子不知抽什么风,出门时嘴欠,得罪了魔宗某长老,那长老一个人就杀上来,眨眼间几乎灭了剑派满门,剑派掌门怕死,脑子一动,连忙把燕忘川献了上去。 因魔宗宗主练一种奇功,要以人的血肉为食,可增强功力,充作血食的人很有讲究,剑派掌门也知道此事,便说燕忘川天生有得天独厚的资质,肯定能当个好血食。 那长老大笑,一刀砍了掌门的头,烧了剑派,到是把燕忘川给裹挟走。 燕忘川跟着魔宗长老进入魔宗,那长老到没有把他献出去当血食,反而觉得他有趣,养在身边,就跟养个宠物也没什么区别。 魔宗的人可不像有些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只是真性情,不是真坏。 这个魔宗就是人间地狱。 门中弟子各个练邪功,就是好人也练得心性扭曲,何况能入魔宗的,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人。 杀人取乐,毫无人性,所有人都是如此。 燕忘川在这等地方,他甚至连弟子都不是,就是长老养的宠物,奴隶,每天的生活过得都不似生活。 在魔宗待了三年半,长老在外被名门正派,大德高僧,普济寺方丈大师慧德杀死。 燕忘川一言不发地去给对他一点都不好,只有闲下来才会逗弄逗弄他的长老报仇。 他只是觉得他应该报仇,所以就去了。 燕忘川资质好到什么程度?明明没有怎么努力练功,也不曾被好好教导,但是他一出现,就将普济寺的诸多武僧打败,与慧德大师战成平手。 慧德答应他三年后再战,燕忘川才离开。 从此他一个人流落江湖。 也不知这燕忘川是不是真上辈子欠了巨债,他接下来的十年中,从没有遇见过好事。 在小城,他遇见过地震,在沙漠,他遇见过大风暴,灾难紧随他,于灾难中见到的也多是人性恶劣。 但凡碰见他的人,不是想杀死他,就是想利用他。 亲近他的人,随时都会出卖他。 爱上他的女人,他刚刚有了些许好感,转头就因为误会对他喊打喊杀。 偏偏燕忘川的情感与常人不同,他完全无法处理那样的情况,一件又一件事发生,便是他的承受力也比常人强,也渐渐对人越来越冷漠,对世间的一切全没有反应。 之后在某一天,他流浪到海滨小城,养了一年多的小狗为了给生病发高烧的他找吃的,被人抓住炖成了香喷喷的狗肉,然后,燕忘川忽然黑化爆发,潜藏在他身体里力量再也不受控制。 大地龟裂,狂风怒号,海水倒灌,他以一人之力,摧毁了数座城池。 视频就播放到了这里。 【任务阻止燕忘川黑化灭世。(注经多番模拟尝试,试图杀死燕忘川,只会提前引发灾难。)】 【任务说明时盟提供商城免单服务,任务者做任务需要之一切道具,通过审核皆可免费提供。】 【任务奖励帮会声望+100】 【完成任务中使用的道具,皆为任务者所有。】 杨玉英盯着屏幕想了三秒钟就点了‘接受’。 她家游戏系统在奖励方面抠门的厉害,就她获取金币的速度,至今没敢开过一次商城。 难得有这种赚取外快的机会,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 杨玉英一睁眼,眼睛就一痛,她慢慢低头,抬起手捂住眼睛,滚滚的泪冲刷了眼睛里的异物。 “他叫燕忘川,只要你从他手里拿到《心魔册》,我就把三尸丸的解药给你,我想,你这么年轻,家世显赫,前途无量,并不会愿意就这么把命丢了,是不是?” 说话的人身上罩着黑色的斗篷,连头带脚全都护得严严实实。 杨玉英头疼得厉害,身体僵硬,心中燥热难受,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也就暂时不言不动。 黑衣人似是有恃无恐,低声笑了笑,身体一闪就消失不见。 杨玉英拥着被子换了个姿势,一边接收脑海中忽然爆出的记忆,一边随手拉开界面,看了眼如今她使用的角色卡。 卡片上是个少年,剑眉朗目,有一副让人很舒服的面孔,衣着华贵,手里捧着一簇四色的花。 姓名林见竹。 大顺镇国大将军林风幼子,母亲是崇文长公主。 【林见竹同时盟达成交易,身与魂皆献给时盟。】 看到这样的角色卡,杨玉英就更觉得这个游戏里每一个角色都是真实的存在。 她轻轻一叹,看系统的意思,这次副本任务只能用林见竹的角色卡。 记忆开始复苏。 林见竹其人说普通也并不普通,他是将军之子,十五岁于战场上觉醒异术,可将旁人伤病等负面情况转到己身。 因他这异术太过特别,父兄为保护他,送其入山河祭大祭司门下学艺,后浪迹江湖。 但除此之外,他就是个心地良善,没有骄娇二气,对这世间保有无限怜爱的小公子。 同任务目标燕忘川,完全是两类人。 杨玉英想,要是换做话本,燕忘川肯定是反派,但林见竹的人设,做主角的话肯定是虐主流。 虐主流着实不流行,他在话本里炮灰的可能更大。 杨玉英翻阅了下角色卡的人物介绍,再结合副本背景介绍看,这位也确实是炮。 林见竹游历江湖时被一连名字都不知的女子所骗,吃下魔教三尸丸,被逼在沙漠里抢劫燕忘川。 燕忘川在他眼中是魔教的恶人,但即便如此,他也心有不安,从小到大,他的家教都很严格,父母和师父对他的要求,首先是为人正直。 像这类为一己私利,伤害别人的事,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去做。 论武功,林见竹与燕忘川应在伯仲之间,但他心绪不宁,一交手就败了,受伤倒在沙漠,却并未死去,后因三尸丸被魔教掌控,因他不肯作恶,又受不住毒药的药力,自尽身亡。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先开一扇心门 杨玉英一接收完记忆,同调度就和脱缰野马一般疯狂地向上飙升。 她心头狂跳,耗尽全身力气才算控制住,轻轻吐出口气,不禁苦笑。 现在已经能预见到,这次的副本怕是不怎么好通关。 不过,游戏系统为选择林见竹,确实有道理,林见竹其人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不说绝无仅有,可也殊为难得。 而且男性角色这会儿确实比女性角色好用。 想要完成任务,肯定少不了接触那位燕忘川。 眼下是鸿德二十一年,距离景胜年还有十年,就算是三十多年之后自己的年代,女性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能读书,能练武,甚至能找工作,女子依旧没层层束缚,若同男子关系好些,肯定要有诸多的流言蜚语。 何况是现在? 男性角色就方便得多,作为知己好友,走得再近也无妨。 杨玉英琢磨了下,就依照和时盟的约定,首先向时盟申请了一个道具——‘心通’。 这是个很特别的道具,通常队友之间连一个,那么只要出现在一个地图上,就能心意相通。 一拿到心通,她直接连接燕忘川和林见竹。 不过只连一半,燕忘川是接收者,林见竹的所思所想,会单方面传递给他。 当然,杨玉英本人的想法已被锁死,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看介绍,他们这位目标人物燕忘川,有着轻微的自闭症,情感淡薄,不能正常地接收别人的情绪。 那么自己就先给他开一扇门。 唔,说不定可以出奇制胜? 杨玉英再一次捋了捋思绪,就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便是有千般算计,也要等人到齐,这场好戏才能上演。 杨玉英临闭眼之前,再扫一眼系统界面。 【提示:高难度副本剧情介绍不全,玩家随时可能触发隐藏剧情,还请小心。】 …… 漫漫黄沙,一望无际。 大沙漠外的喜平镇上,依旧如往日一般,荒凉中也透出豪迈,酒馆茶肆简陋的厉害,但能在这地方讨生活的人,却无不是有故事的妙人。 即便是蹲在茶馆门口,有一言没一语招呼客人的小厮,都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小镇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伤痕,都透出一股质朴又让人恐惧的东西。 每一个初次来到这里的旅人,都免不了心生感慨。 燕忘川却没有。 他披着一条破旧的,打着补丁的披风,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眼睛只看着身前一点的土地,空着手,皮肤很白,也很细腻,只看皮肤,身体上的痕迹,他就像个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完全不似已经在江湖上浪迹大半年的江湖客。 燕忘川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荡。 他不是瞎子,眼前的一切却根本不能入他的眼,他不是聋子,却本能地不会去听这世上的声音。 缓步走入喜平镇唯一一家酒肆,刚一进去,他脚步就略一顿,脑海中冒出一个飘忽的声音。 (燕忘川……) (……这小公子要进大沙漠?最近沙漠里可不太平,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去为好。) 燕忘川轻轻抬起眼皮,第一次转头四顾,四下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燕忘川!) (只是若是无事,谁会去沙漠?) (……怎生得这般瘦弱。) 片刻后,燕忘川看着桌上老板娘免费赠送的,烤得恰到好处的小羊排,温热的羊奶,脸大的饽饽,抬头看向被一群人围着说笑的人身上。 也只看了一眼而已。 哦,不是妄听。 燕忘川只要确定在自己脑海中回响的那些声音,不是他臆想出的也就足够。 至于他为什么会听到,为什么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并不怎么在乎。 就是着实有点烦。 这家大风酒肆靠近荒漠,老板娘和当地黑道、白道都有些关系,所以她总能弄到这等边陲小镇上紧缺的物资,生意做得也还不错。 此等地处做得都是过路人的生意,进沙漠,出沙漠的路人,大体都要在镇上补充物资,一路辛劳,有他们这样的小酒肆暂时歇歇脚,喝两碗酒,吃点正经的吃食,也是极舒服的事。 老板娘的酒肆开了七年,七年来大门洞开,迎接天下来客,她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客人。 其中有江湖豪客,有窈窕淑女,有文人墨客,也有达官显贵,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在她眼中早就没了新鲜花样。 今天这客人一进门,她就知道这肯定是个贵人,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疾苦的贵人。 这是位年轻公子,看模样绝不超过二十岁。 脸上笑容和煦,衣服鞋帽看起来外表到寻常,但有眼力的一见便知,整套衣服剪裁做工无不精细。 料子更是他们连认都不认得的名贵布料。 腰间玉佩,手腕上的珠串,拇指上佩戴的扳指,没有一样不名贵。 这样的年轻公子还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他们这家和荒漠毗邻的小镇酒肆,只说明若不是这公子哥有不错的头脑和很好的功夫,就是他的家长已派人好生看护,或者两者都有。 反正他一进门,老板娘就暗自叮咛过,好生招待,绝不得罪,也要防止酒肆里那些常常闹事的泼皮撞铁板。 都说他们这地处,远来的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可那要看是哪里的龙,哪里的虎。 寻常小河里的龙,小山丘的虎,他们当然不在意,但像这一种,还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 林见竹可不知老板娘的小心思,他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正给一对短打打扮的兄妹画舆图,周围的人都围着看。 他画得舆图又细致又明白,还标注各个州县的特产,哪个州缺少什么货物,哪个州的执政者清明,哪个县对商旅更严苛,偶尔还添一笔各地商号的特点等等。 不要说酒肆里这些行商,就是几个走江湖的也忍不住看得仔细,时不时追问。 (商州那边最大的商社应该是李家吧?哎呀呀,记得不清楚,略过,略过。) (哎呀,这里可不能画,画出来就是违法。) 朝廷其实对舆图管制很严,特别详细的舆图都不允许民间私藏,林见竹画这东西,就需要特别小心才行。 燕忘川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 林见竹若有所觉,扬眉回了一个清浅的笑。 (这小公子看起来年纪可真小,一个人去沙漠?) 燕忘川盯着他看了两眼,放下碗筷,站起身上二楼客房休息。 他一走,杨玉英与林见竹的同步率才稍稍下降一点,下降到百分之九十。 这下总算真正寻回自己的意识。 又应酬了身边这些客人几句,她也回到客房,砰一声倒在床榻上,双目茫然,心绪放空。 同调一直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滋味,原来是这个样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做个好人进行中 接下来一连三日,林见竹都没有打扰燕忘川,杨玉英也没有特意操控林见竹的行为。 只是第二日林见竹多看了燕忘川两眼。 (眼圈怎么黑了?) 燕忘川抬头看他,这次看的时间比较长。 (燕忘川……燕忘川……燕忘川……) “你叫我?” 燕忘川轻轻转身,冷冰冰的眉眼也不自禁地染上一点无奈的情绪。 好几个晚上,时不时在脑子里听到有人叫他的名,还不容许拒绝! 换做正常人,怕要被逼疯了。 林见竹诧异地扬眉,眨眨眼,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露出一抹笑,轻声道:“呃?小公子吃饼吗?” 这饼烤的金黄,上面涂了椒盐,洒了芝麻,特别好吃。 燕忘川慢慢走过去,接过一块,小口小口含在嘴里嚼碎咽下去。 林见竹一下子笑得眉眼舒展。 (好乖,真像毛毛。) 燕忘川脚步一顿。 他看见一只肥嘟嘟,有着双层下巴的小狗崽。 燕忘川:…… 所有准备进入沙漠的人,都按部就班地开始做准备。 林见竹财大气粗,请了一个骆驼队,有五十五头大骆驼,专业向导就有了四个,身边保镖护卫三十多人。 他雇佣的都是专业人士,林见竹不差钱,这些人简直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恨不得建造一小型移动驼城,让林见竹舒舒服服地开始沙漠之旅。 三天后,一行人准备就绪,进入沙漠。 大漠苍茫,人一进入,就忍不住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还没走多久,其他进沙漠的探险者,小型商队,都不约而同地向林见竹的骆驼队靠拢,就连燕忘川也不例外。 杨玉英扫了一眼,燕忘川不远不近地吊在人群后面,于漫天飞舞的黄沙中若隐若现。 她很清楚,这一回的沙漠之行可谓惊险万分,也是一场尔虞我诈,彰显人性之恶的旅途。 大风暴,流沙,沙盗,幸存者彼此厮杀,所有人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骨拼命挣扎。 具体情况杨玉英不知道,系统只有很粗略的剧情介绍。 但有一点很确定,燕忘川从这个沙漠里离开后,才开始真正变得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在此之前他同样很冷漠,但是至少没有视人如同猪羊。 杨玉英骑着骆驼,进入沙漠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商城里购买沙漠生存技能书。 一口气氪了九十九本,把相关技能,例如寻路,找水源,沙漠行走等等,全都刷到极高的水平。 沙漠第一天。 一切正常。 除了漫天的黄沙让人寂寞。 燕忘川心中其实有一点喜欢这样的寂寞,没有人交流,空旷的好像天地都宽广。 “救命……” 远处似乎隐约有哭喊声,求救声。 林见竹从骆驼上直起身。 皮肤黑红,几乎看不出五官的向导,操着口古怪乡音,低声道:“不要管,是沙盗。” 在沙漠上历来有救助受难者的规矩,但同样,面对凶残的沙盗,什么规矩都不能讲。 这些畜生彼此勾连,早就形成了一张覆盖沙漠的大网,如果跟他们作对,那么从此会在沙漠里寸步难行。 林见竹笑了笑:“洪哥,你们继续向前走不必等我。” 向导忍不住有些为难,略蹙起眉。 林见竹轻声道:“我会认路,鼻子也灵,驼队行囊里有我的香囊,循着香味便可找回来。” 他想了想,高声对周围其他人道:“我看前面有沙盗肆虐,有人遇难不能不救,我会尽可能清除痕迹,但这毕竟是我的事,大家若担心沙盗报复,此时离去尚不算晚,若不出意外,再往东走很快能遇到绿。” 林见竹声音朗朗,左近的单独旅人和小骆驼队都能听得清除,一时有不少人调头而去。 敢入沙漠的,无不是行走沙漠的老手,跟着大队人马固然方便,但也并非不敢单独行走。 (这大漠孤烟,白沙似雪,云海苍茫,多壮阔的景致,看了它,人这心胸也该开阔些,那帮子沙盗整日看这样的风景,怎么就没养出一腔浩然气?。) 燕忘川抬头看单人单马飞奔而去的林见竹,心里难得有些奇怪——这景色很好看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乌蒙蒙的,又看了看地,阳光照射下,沙子泛着白光,风打在脸上,灼人的很。 驼队继续走,也就走了大约两刻钟左右,林见竹就拿斗篷裹着一小男孩儿赶了回来。 (沙漠里怎么竟是小崽子,大人便算了,幼崽总要照顾好的。) 燕忘川盯着林见竹,心下更奇怪。 为什么小孩子需要被照顾? 林见竹面上不显,可燕忘川知道,他是真把那小孩儿照顾得不错。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皮肤发红发黑,五官还不错,穿着边城特有的服饰,嘴唇干裂,瘦瘦弱弱。 “我赶过去沙盗已经散了,从尸体底下翻出个活口。” 林见竹也有点发愁,“只能等到了绿洲再把他搁下。” 向导看了看,到底没吭气。 沙漠上的规矩,被救了的人也就是被救一下,分一点口粮和水,再多的看护绝对没有,无论是什么老弱病残。 一脚踏入大沙漠,就是一脚踩进了阎王殿,没点觉悟,进来作甚? 林见竹也不会破坏规矩,可是他会把自己的衣摆割下来给对方当鞋子,会教给他怎么走路更省力,眼睛时不时地瞄过去,心里也时不时惦念一下。 燕忘川不知不觉就走到林见竹身边去。 虽然这人的心声挺吵,可是能治失眠。 赶在天黑之前,向导终于找到一小块绿洲,非常小,但绿洲里有一片小小的湖泊。 一看到葱翠的绿意,所有人都欢呼一声,向导也松了口气,连忙指挥着众人安营扎寨,支起帐篷,点燃篝火。 一行人坐在篝火前,就着干粮小口小口地抿水喝。 水他们带的并不少,但是在沙漠里,每一滴水都很珍贵,没有人会不爱惜。 夜幕降临,繁星低垂,大漠里的夜空美得如梦似幻。 燕忘川悄无声息地从帐篷里钻出,就见一个小巧灵活的身影一闪,就从低矮的沙丘上飞出去,就地翻滚,进了装载粮食和水的驼群。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人也杀人 (求月票!) 燕忘川看着那小小的影子钻进去又钻出来,溜回帐篷。 他连动都没动。 (燕忘川是个什么样的人?魔教的杀手,武功一定不差,从他手中夺取《心魔册》,难!) (看来这次真要死了,死在沙漠里也好,爹娘和舅舅都不知情,只当我这个当儿子的心野,不肯回家。就是可怜心媛,心婍姐妹两个,相信错了人。) (……果然还是不大想死,还有,两个姑娘那么年轻,更是可惜,若不然问问燕忘川想要什么,看能不能换到《心魔册》) 燕忘川脸上露出一点迷惘。 他一路上遇到过很多打他主意的人。 有人相信他必然从魔教带出许许多多的神功秘籍。 有人以为他手中有魔教诸般圣药的解药。 必须要杀死他的理由千千万万,很多他连理解都理解不了,也没有力气去一一理解。 这些敢对他动手的,大部分死伤在他手里,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力气,自然更记不住。 但是…… 燕忘川觉得,等这个叫林见竹的人死在他手中时,他愿意记住他。 (我死了,千万别把我的尸体送回家,再惹得父帅,母亲和兄长伤心!) (如果能把骨灰撒入大海就好了,我游历两年半,攀过高山,探过密林,赏过江南美景,如今也见到了大漠风情,唯独大海,尚未看到。) “好。” 燕忘川轻声道,转头便回到帐篷里躺下睡去。 第二日 燕忘川从帐篷里出来,正好看到林见竹把一大锅狼肉分给商队里的人。 其中一大碗给了他。 是了,半夜听见狼嚎声,原来他去猎狼了。 大漠里风沙大,白日热得要命,晚上却滴水成冰。大半夜出去猎狼,连他都不大想。 抬头一看,林见竹把自己的碗筷递给那个小孩子,小孩子接了东西,呆呆地抬头看他,他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小孩脸上被太阳灼伤留下的疤痕。 (哎,还这么小!) 燕忘川想,虽然小,却是长了几颗小毒牙。 他盯着那人的眉眼,从那双眼睛里看不见半点阴霾。 燕忘川忆起今晨听到的复杂的心声,难得有些好奇,本打算天一亮就走,但他的脚还牢牢扎在黄沙之上,看着所有人吃过饭,紧张有序地收拾行囊。 那人哄着小孩子吃了大半碗的狼肉,又坐下拿出本《诗经》,读给那小孩儿听。 林见竹真是奇怪。 “唔!” “好晕!” 吃过饭不多时,营地上好些保镖护卫,还有其他人就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呻吟。 林见竹抬头四顾,脸色惨白,伸手一撑,抱住倒下来的孩子,没让他伤到头,自己也萎靡倒地。 整个营地只剩下细弱的呻吟。 燕忘川靠着墙,并没有行动,但也没有走……他应该走的。 又等了片刻,小孩子从林见竹身上跃起,盯着林见竹看了好一会儿,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个烟花,就着地上的篝火点燃。 一簇火红的烟花在半空中爆开。 小孩儿咬咬牙,又半扶半抱地拖起林见竹,把人拼命往不远处的沙丘后头拖曳。 拖曳过去,小孩儿扒开一层沙子,将林见竹塞进去,又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薄沙。 覆盖好,小孩儿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又回头往营地跑。 (……) (孩子真可爱啊,就算是沙盗家的,竟然也可爱。) 燕忘川心中更是茫然,正经地盯着瘦瘦巴巴,满脸烫伤,灼伤,皮肤粗糙黑红的小孩。 这是可爱吗? 他还说毛毛可爱,毛毛和这一个,究竟谁可爱? 眨眼间远处黄沙漫天,马蹄声伴随着狂笑。 不多时,穿过黄沙冲过来十几匹彪悍的马,为首的是个一脸络腮胡的大汉。 “哈哈哈,好样的!” 大汉一把攥住那小孩儿的头发,用力地左右甩了甩,毫不在意地把人往地上一推。 小孩儿被冲力冲到地上,吃了一嘴沙子,面上磨破了皮,血丝渗出来。 他浑身一颤,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动也不动一下。 “小的们,一人补上一刀,阿六,赶紧的,补完刀再搬东西!” “好嘞!” 商队骆驼背上厚重的箱子,简直能耀花了人的眼。 沙盗们兴奋地舔了舔刀刃,手下一挽,耍了个刀花,纵马劈砍,抬头就劈过去。 此人面孔狰狞,像鬼多过像人,目中露出嗜血寒光。 下一瞬间,躺在地上的保镖却猛地弹起,怀里登时飞出一刀,反而把袭来的沙盗砍倒在地。 反击是在片刻间完成的。 几乎很短的时间,那些沙盗便全都掉了脑袋,一个不剩。 林见竹一手持刀,慢吞吞走过来,在沙地上蹭了蹭自己鞋底的血渍,才低下头盯着满脸呆滞的小男孩儿看。 燕忘川心中竟有些别扭,他这几日的想法和情绪,竟比以前数年加起来还要多。 林见竹会不会失望? (哎呀,鞋脏了!我娘给做的最后一双,哎。) 燕忘川的腿微微一僵,就从半起身的状态,重新坐了回去。 “小子,你几岁?” 林见竹一边拿绳子捆那小孩儿,一边问了句。 (这孩子不好处理,回头让商队送衙门?半路不给弄死才有鬼!按照大漠里的规矩,勾连沙盗被捉,本也是要弄死了事。) 小男孩儿浑身发抖,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你爹是沙盗?” 一句话,小男孩儿猛地抬头,一张嘴恨恨地吼道:“不是,我爹是英雄!” 林见竹一愣。 向导走过来叹了口气,面上有些愁容。 “我们这是让孙良虎给盯上了。”向导神色晦暗,“整个大漠沙盗多得很,这些年乱得不行,讲规矩的少,但凡遇见都是赶尽杀绝,这其中孙良虎那伙子最狠辣。” “他们的习惯就是先送个钓饵,下毒把人都放倒,坐收渔利。哎,他们用的饵,多是美貌女子,幼童,让人防不胜防啊。” 人毕竟是人,遇见个落难的成年壮汉,或许有人不救,但若是弱女子,小孩子落难,心软的人便较多。 “至于这孩子是沙盗们掳回去的,还是一个小沙盗,那老汉可不知,我说林公子,您也别浪费力气,按照规矩杀了便是,您想想,要不是提前发现不对有准备,咱们商队这大大小小几十号人岂不早交代在这儿?” 林见竹忍不住抬起手去啃自己的手指甲。 (按说应该按规矩做事,但我下不了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在沙漠里做个好人 “小子我问你,你以前做过多少次这等事,给几个商队下过药?” 林见竹冷着脸问了句。 那小孩儿似并不怕死,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伸出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们是第三个。” 他抬头看着林见竹,麻木地道:“三月份有一个,剩下两个都是上个月的。上个月孙爷收获最大,给我们的饭菜里有一点肉末,妹妹吃了说很是好吃。” 商队围拢过来的护卫保镖,一时都蹙眉。 向导盯着小豆丁看了几眼,摇摇头:“这小子手上见过血,看这手脚,明显还练过功夫,过不了几年就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赶紧宰了,咱们速走。” 林见竹点点头。 (是该杀。前面被害的商队,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送去官府不现实,杀了吧。) 在沙漠里没王法,遇见这种,就是自己杀了了事。 林见竹低头看那小孩子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他还是没有表情,面上也不曾有害怕的模样,却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见竹手一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暮生。” 小孩儿轻声道,“我有一个哥哥叫杨春生,有一个妹妹叫杨柳云。等我死了,我就去奈何桥上找我哥,我们俩一起等着妹妹下来,到时候三人一块儿投胎,下辈子还做兄妹。” 林见竹冷笑:“下辈子投胎到狼肚子里,一窝下好几个,正好你们一胎生。” 杨暮生小声道:“那也很好。” 他顿了顿:“做畜生没什么不好的,比做人强。” 林见竹的手一下子就有点提不起刀。 (刀好重。)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 (其实,他就和兵器差不太多,刀杀了人,单纯断刀就有用吗?如果能断刀重铸,是不是更好些?) 林见竹把那小孩儿杨暮生捆起来,犹豫了下没下手。 (我这人可真伪善,死的都是别人,没疼到我身上,才这般迟疑犹豫。) 林见竹轻轻叹了口气,半晌道:“这样吧,我许你戴罪立功,如果你领着我们找到孙良虎孙大胡子的巢穴,我就放了你,还有你妹妹。” 小孩颤了颤,拼命摇头,甚至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林见竹也没逼他,转头问一早就去四周查探,刚刚回来的两个护卫:“怎么样?” “没有发现暗哨。” 他这才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和几个护卫商量,让人换上那些沙盗的衣服,自己带着几个护卫装作俘虏。 “孙大胡子既盯上我们,这些沙盗没回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先下手为强,清扫干净了才安全。” 这下连向导也没反对。 别看常在沙漠行走的人不乐意招惹沙盗,可一旦已经惹上,赶尽杀绝就是基本操作。 本来就属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死斗! (这小屁孩怎么也没个反应?) (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有信心?要不,再露两手?只看着我作甚……他也不说几句话,连个台阶也无,要怎么下去?) 燕忘川第十一次觉得自己该走了。 然后他就真走了,一路跟着林见竹等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寻到一小小绿洲。 (这人长得真丑!) (啊!痛!) 燕忘川蹙眉,站在沙丘上居高临下,远远只能看到黄沙翻滚,喊杀声伴随着血腥气滔天。 他不自觉走得更高一点,隐约仿佛看到林见竹被扶着坐下。 似乎受了伤? 燕忘川举步向山丘下走去,到不是担心,他又不认识林见竹,也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但是如果林见竹死了,他要收集他的骨灰。 他答应过的,要把他的骨灰扬入海。 虽然没有别人知道。 (……真丢人,让人知道因为沙子迷眼,不小心被自己人踩伤了脚,我的脸要往哪里搁?) (哎,谋算燕忘川的事尚不知结果,也许人都死在沙漠上,还要脸作甚。) 燕忘川脚步一顿,又坐下。 林见竹突袭成功,孙大胡子这一伙沙盗都被一网成擒,在他们的窝巢里搜出钱财不少。 至少在沙漠来说,算是很大一笔财富。 林见竹从贼窝里搬出秤,把这笔金银称了称,特别利索地给今天立下功劳的护卫保镖分下去。 他们还从贼窝里救出十几个女子,几个孩子,这些人也分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银钱,别的不说,路费足够。 林见竹给自己雇的向导都属于极靠谱的那种,他便同向导商量,分出一拨人把这些贼窝里救出的可怜人先送出大沙漠。 (银钱给的是不是有点多?这些全是弱女子和孩子,我又分身乏术……身上带的银钱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他低着头,真真切切地为这些人发着愁。 他写了一封信交给那几个女子,要他们离开沙漠就把信转交给喜平镇的县令。 他又许诺带队的向导,若平安离开大沙漠,便替他在喜平或者永安镇置产,购几亩良田,买牛买马买羊,再赎他因欠租子被抓去坐牢的大哥出来。 去营地下毒的那小娃娃,连他妹子也被捆好塞进车队,林见竹给细细安排了,找人帮忙安置,也要他们赎罪。 “你不是想同你大哥和妹妹一起投胎,来世还做兄妹?可你要知道,血债是大罪,入了地府,阎王殿前问功过,你罪孽太大,要下十八层地狱,六道轮回,不可能同你的父母亲人还在一处,来生也见不到。” 小男孩儿第一次白了脸,吓得浑身发抖。 “好好赎罪,多做好事,在你死之前,积累足够的功德,争取早日投胎做人,再同你的亲人们团聚。” 林见竹一本正经地在那儿恐吓小孩子。 燕忘川调头慢慢离开。 奇怪,他怎么就有那么多人要救? 那些女人长得不好,容颜枯败,看起来就如三四十岁的老妪,孩子们也没一个健康。 这些人能有什么用? 燕忘川以前也被救过,那是因为他有用,救他的人,对他有所求。 林见竹对这些人也有所求吗? 他不明白。 一众人在沙盗的窝点歇过最酷热的正午,便重新启程。 大部分商队都是要穿过大沙漠,前往西域诸国淘金,在大顺朝卖白菜价的货物,运送到那些国家,立时身价百倍,只要这一趟安安全全地走下来,就能抵得过他们寻常奋斗十年。 林见竹对这前路,却有一点茫然无措。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人也暴躁 在沙漠里行走,第一天,会为其壮阔而感动。 等走到了第五天以上,所有人就恨不得黏在绿洲上,或者长出翅膀,飞回家乡,哪怕家乡也穷困潦倒,没有好的景致,没有好的饭食,经常遇见天灾人祸。 再大灾祸也没有这沙漠折磨人。 (不知道梅姨有没有做胭脂鹅脯?如今是吃鹅的好日子。还有老刘叔的拿手好菜鸡髓笋,想一想就流口水……我有多久没吃到糖糕?快一年了,啊啊,想吃!) (记得御膳房的金师傅田鸡做得最好,虽然舅舅让禁了这菜,但这菜就是禁了的才更诱人。) (想吃猪肉了……京城老字号李家菜的菜不怎么样,点心到极好,佛手金卷可真香啊!) (我的黄金鸡,我的山海兜,我的酒酿蟹,我的太白鱼头!) (燕忘川啊燕忘川,你快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不是说进了沙漠就能见到人,人呢,人呢!) 燕忘川好几日睡得不大好。 任谁睡得正香时,三更半夜被人叫自己的名,硬生生叫醒了,他都睡不好。 睡不好的燕忘川趁着扎营,走到林见竹面前,在护卫们戒备的视线中把他桌上一瓶酱菜拿走了。 护卫:“……” 林见竹:“酱菜有点咸!” “我就是馋得慌,闻一闻味,吃这东西容易渴,喝水多,小公子,你可别……吃太多。” (最后一罐了,最后一罐了,最后一罐了……) 燕忘川把酱菜卷入饼子里,一口一口全吃掉。 林见竹:“呜!” 护卫连忙道:“公子爷,那位可不简单,他孤身一人上路,在沙漠里走这么久,依旧气血充足,神色不变,不光毅力惊人,想必也是一身好功夫。” 沙漠这种地方,是人间的恶鬼地狱,最容易见人性,也最容易看出人的底细。 燕忘川孤身一人,可那些各怀心思的行商,江湖客,人人对他敬而远之,自然都有自己的道理。 “那样一位高手,怎么能抢我的酱菜?” 林见竹简直不敢置信。 但他其实有个毛病,从小就不大会拒绝别人,小时候每每被宫里的安乐公主抢走各种他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玩的小玩具,每每三皇子都被气得想爆锤他一顿。 他在京里时,和三皇子玩得最好,两个人一直是孟不离焦,现在想一想,自从他那个能力被阿爹他们发现,他就再也没回过京城,如今,也不知三皇子还是不是以前那副模样。 (有点累,想家!) 燕忘川脚步一顿。 家?那是什么? 驼队在沙漠里走了六日,人们聚聚散散的,时不时有商队停驻在某一片绿洲,又有商队跟上。 林见竹一行人前进得还算顺利,一路上再没有遇到沙盗。 沙漠广阔无垠,除了在绿洲上,其实见到生人的机会也很少很少。 洪哥嘴里咬着块儿仙人掌的肉,嚼烂了咽下去,牙齿的颜色在阳光下一照,到显得更怪异。 他在骆驼上半弓着身子,眯着眼睛观测前方不远处的沙子。 “等这趟活出完,我也该回家享清福了,快五十岁,哎,腿脚比不上以前,力气也弱,换成二十年前,我能在沙漠里从开春雪未融,一直跑到冬雪初来,不像现在,稍微活动活动就骨头疼。” “我媳妇给我生了个闺女,如今在沙漠里走,我就开始怕死,我要是死了,我媳妇比我小二十岁,她改嫁容易,大漠上寡妇不愁嫁,可我闺女怎么办?” “爹娘早没了,洪家除了我,就没个能喘气的……别的男人能好好给我养娃?” 林见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话。 (遇见燕忘川,用什么手段才好?我可从没有偷过东西,不懂这方面的技巧。) (最好还是不要硬碰硬吧。) (他要是武功很高,我死了,我不愿意,要是我不小心把他杀了,那也不好。) (谁不想活?我想活着,燕忘川一定也想活着。) 林见竹被阳光晒得有些晕,伸手摸了摸头。 (三尸虫是什么东西?或许根本没有,那些人只是在吓唬我,如果魔教的人真敢给我下毒,我爹,我娘,皇帝舅舅,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众人正迎着阳光,艰难地骑着骆驼前行,最前头的向导忽然吹响哨子。 哨声尖利刺耳。 商队顿时乱了下。 几个向导脸色骤变,高声呼喝:“风暴,是风暴!” 不用他们喊,只刹那间,众人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大片大片的积云。 林见竹丰富的相关知识第一时间发挥作用,马上就判断出风暴的大小,可能的移动方向等等问题。 “不要离开骆驼群,调头,跑,快跑。” 所有人都慌了。 林见竹大声呼喝,唯有向导和经验丰富的旅人才稍嫌镇定,跟在他身后疾奔。 眨眼间就起了风,一堵沙墙轰然而止,那股子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不好! 很快,日头已看不见,除了沙还是沙。 林见竹一伸手抓住陷入流沙的洪哥,把他拽到骆驼上来,他到被掀飞,只能蜷缩着身体,抱住头脸。 风怒号,沙子打的身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终于停下,林见竹抬头四顾,只见大片大片的沙。 行囊看不到,骆驼群也消失无踪。 远处影影绰绰的到还能见到人影。 洪哥四下一看,猛地刨开沙子把底下一头骆驼刨出,又把牢牢抱着的水袋仍上面,跳上去埋头猛冲,连看也不看其他人。 “混蛋!水啊,我的水!” “我的马呢,骆驼呢?我的货!” 无数人疯了似的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袋水,好几个人冲上去争夺。 不只如此,足够机警,在身上背了行囊的人更被哄抢的对象,整个场面一团乱! 林见竹猛地拔剑,用力一掷,长剑擦着正争抢水袋,把一少年按在地上拼命捶打的汉子脸颊擦过。 “想活的,都冷静,若是想死,不必等渴死饿死,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地狱。” 林见竹身边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忠心耿耿的高手,他一喊,其他人脑子终于渐渐清楚了些许。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前行 虽然清醒了,却不免依旧满脸的戒备,好半天,众人才冷静下来,四下一看,尽皆茫然无措。 又有人偷偷裹挟了装备走掉,想必是时常在沙漠里行走的那些人。 刚刚争抢水的少年,也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身上好几个水囊灌满,现在在漫漫黄沙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为什么要走?大家在一起才更安全。) 燕忘川冷笑:安全? 最不安全的是人。 剩下的人对大沙漠全都充满恐惧,众人盘点人数和装备,脸色都极为糟糕。 骆驼一头也不见,大家还不甘心,在附近的沙堆里寻找了许久,什么也没找到。 他们一共只剩下十个半人,其他人全部都或者走散,或者并不想同他们一起。 事实上这么大的风暴,在这一片沙漠里,简直也是百年不遇,非常罕见,现在还能看到如此多的同伴,甚至算得上幸事。 林见竹和两个护卫,三个年轻的姑娘,大概是姐妹,其中两个十七八岁,另外一个只有十一二岁。 还有一对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夫妻,他们是行商,家里生意败落,又心有不甘,这才想着冒一次风险赚钱回去支撑家业,如果不冒险,他们很快就要沦落到街头讨饭去。 剩下的就是两个江湖人士。 燕忘川和一位女侠。 之所以说她是女侠,因为她背后背着剑,只看容貌气质,到像是家里娇宠的女儿。 除了这十个人,地上还扔着个四五岁的白胖娃娃,光着脚,梳着两个小辫子,衣服乱七八糟,但看得出布料很好,显然家里就算不很富贵,也没有特别穷。 “娘,娘!” 娃娃拼命地扯着嗓子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林见竹把孩子抱起来,舔了舔他的眼泪。 小孩儿登时吓得闭了嘴。 林见竹这才笑道:“对,不要哭了,接下来你就是想哭,恐怕身体里也没那么多的水。” 伸手拎起小娃娃,把他团一团塞怀里绑住。 他们遇见的这些难题还不算最难,更难的是,他们失去了向导! 没有那些熟悉大沙漠的向导,他们已经失去了方向。 他们在沙漠里迷路了。 林见竹对着太阳仔细地判断了方位,可是大体的方位能判断,却还是不知道绿洲的位置。 只能碰碰运气! “收拾东西,走。” (不走永远寻不到绿洲。) (压力好大,不知能不能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阿爹说,人从生到死遇见无数个坎的人,才是真英雄……可我真不想当英雄!) (有血腥气!) 林见竹转头盯着燕忘川,燕忘川一身黑衣,胸前背后已经被浸透了一大片。 只是看他神色,表情,竟是丝毫不见异常。 (哎!) 林见竹趁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仅剩的行囊,走过去替这少年公子检查了下伤口。 像是专门打造的刀造成的,贯穿伤,前后都大片大片的往外涌血。 林见竹扫了一眼跟破烂一样倒卧在沙堆里的人,还有飞了老远的断手,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幸亏随身带的有金疮药,都是军中用的,非常珍贵,也的确见效快。 (好疼,看着就疼。我要不要……) 林见竹侧过脸不多看。 他们这些人剩下的物资已不多,帐篷早就不见,到是还有两张不知谁落下的毛毡。 其它的就是大家身上背着的一些零碎。 林见竹看了眼自己脚下的水袋,这水袋还剩下大半袋子水。 把自己怀里只剩下一半的牛皮水袋灌满。 又把其他人都叫过来,依次灌好了水。 水袋里也就只剩下一小半。 林见竹当仁不让,自己背到了身后。 其他人对视一眼,也不曾反对,分别收拾其它零零碎碎的物件。 在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看人准得很,眼前这小公子一身的贵气,可是心眼正,也有本事,如今他们这些人想在这沙漠里挣一条出路,还是就得有这么一个明白人带着。 且大家随身带的两三个水囊都灌满了,便是没什么吃食,在沙漠里熬个三五天,问题不大。 只要有水,心中便安稳。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跋涉。 (燕忘川再不出现,我怕是等不到了。) 太阳烤得黄沙能烫熟了肉皮,刚刚风还很大,可转眼间就一丝凉气也无。 沙漠一望无际,看不到绿洲,看不到水源,连前面时常能偶遇的仙人掌也不见踪影。 “呼,呼!好热!” 女侠打扮的少女抓起水囊,拼命往嘴里灌水。 旁边那对夫妻里的妻子,大约是见女侠年纪小,有些怜爱,叹道:“小口小口地喝,喝一口沾沾唇便好,你这么喝根本没有用,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水源……” 女侠又连喝了几口,塞住水囊低头不语。 那位妻子也便住口不言,大家其实都是陌生人,提醒一句便是,谁又能管得了谁? 燕忘川也充耳不闻。 他知道,那江湖人打扮的少女并不傻,她的目光一直在林见竹背后的水袋上打转。 她怕是在打那水袋的主意。 (小丫头到挺精明。只是别处到无妨,眼下这环境,精明用处可不大。) 林见竹怀里的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埋头钻到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不禁笑了笑,把孩子抱得更紧些。 【杨玉英:都一肚子鬼心眼!幸好林见竹也不真是傻白甜,否则这任务可更难。】 同调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后,杨玉英的意识只剩下一丁点,缩在识海深处,并没有试图影响林见竹的行为。 系统的剧情提示里,燕忘川在沙漠中的经历没有细说,但想必是踩踏了一地枯骨前行,充满血腥和杀戮。 他从沙漠里出来,心性大变,总不会没有原因。 天降暮,依旧没有找到绿洲。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四天简直像是四十年一样漫长。 一行人只好开始想办法宿营,没有帐篷,年纪比较长的那对夫妻,还有林见竹的两个护卫一起动手,靠着沙丘把毛毡铺好,大家背对背围坐在一起,风渐冷,星光闪烁,所有人都没有力气说话。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跋涉 “林哥。” 江湖侠女莫梵梵,出身江陵郡莫家堡,莫家是个小小的剑派,连同门中弟子不过十余人。 论地位,在江湖中也不过是末流。 但是他们家有一大特点,女儿相貌好,也会钻营,几家姻亲都相当了不得。 莫梵梵是家中幼女,自幼被送到姻亲家谢家学艺,跟着姑母生活,自小也时常游历江湖,年纪虽小,到算是很有江湖经验的一女郎。 这次来沙漠,她纯粹是为了一株药草而来。 谢家有一道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能治早衰症,其它药材都有,只欠一味回春草,而且不能是常见的黄,蓝二草,必须是一种罕见的黑草。 莫梵梵想求回春草,救治一贵人,若这贵人得救,莫家说不定就一飞冲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莫梵梵想救那个人。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一个女人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只要他能活着。 可谁又知道,在这沙漠里奔行竟这么苦? 如果早知道如此艰难,她绝不会自己亲自进来。 莫梵梵的面上露出些柔软的可怜:“我的水囊空了,能不能……再给我灌一些。” 林见竹点点头,接过水囊又给她灌了半袋。 其他人顿时侧目,目光闪烁。 (哎,队伍不好带啊!要是跟我的是咱老林家的军队,哪有这般麻烦。) “所有水平均分配,你既提前灌了,接下来找到绿洲之前,你的水只有这半水囊,下次省着些喝。” 莫梵梵一怔,心口隐隐发紧。 周围好些人心下松了口气,却是颇好笑地给了她一个充满嘲弄的眼神。 林见竹却是面容舒缓,神色间也很温柔,并未流露出任何鄙夷,只是带着一丝无奈道:“这里是沙漠,大家要活下去,就少不了水,这水,必须平均分配,谁也别抱怨。” 其他人到是不觉得平均的做法有什么不好。 事实上,那水袋是人家保下来的,否则早被人带走了。 当初整个骆驼队都属于林公子的,这水袋自然也是,按理说,人家就是一点也不给旁人分,旁人也没处抱怨,在沙漠里水便是生命,多少人乐意把命分给别人? 莫梵梵抿了抿嘴唇,抱着水囊低着头,讷讷道:“……啊,是奴家没想那么多,对不住!” 林见竹摇摇头:“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莫梵梵连忙点头。 林见竹也缩了缩身体,先把怀里的小孩儿放在身边毯子上面,任凭护卫把披风盖在他身上,闭目养神。 所有人分成了三组,三人或者四个人一组守夜,各自盯一个方向。 像这种沙漠里,沙盗也很少在夜间出没,夜晚实在太危险,但是大沙漠中并不只是只有沙盗才危险。 夜里火堆必须燃着,晚上温度会急剧降低,一旦熄了火,没有柴,大家说不得会冻伤,甚至冻死。 不要说冻死,就是生了病,这样的环境下一样和丢了性命没什么区别。 还有那些毒蛇,毒蝎子,没准一直潜藏在黑暗里,只待时机成熟,就给这些旅人致命一击。 这一夜太平无事。 第二天又是艰辛跋涉的一天。 没有绿洲。 没有植物。 没有水源。 “该死的太阳!” 中年夫妇里的丈夫,看了眼妻子潮红的脸颊,已经有点迷瞪的眼神,把妻子拉得更紧些,神色间露出几分沮丧。 林见竹侧头看了看,心下叹息。 (在水喝完之前,能找到绿洲吗?) 他摸了摸水囊,自己没有喝,倒出一水囊盖子,凑到怀里的孩子嘴前。 小孩儿睡得昏昏沉沉,大约渴得厉害,连眼睛都没睁,就一口喝了下去,舌头伸出来拼命舔舐,舔了许久却一片干燥,就连口水也渐渐减少。 “哇!” 那孩子太小,还不大懂事,许是难受的厉害,急得哇哇大哭。 林见竹无奈,用手堵住他的嘴。 没想到那孩子闭着眼就一口咬下去,死死咬住,拼命吮吸他手上渗出的血丝。 “属狗的不成,你这臭小子!” 林见竹疼得闷哼一声,一夺愣是没把手夺下,他也稍稍犹豫了下才哄着那孩子抽抽搭搭地松手。 (三尸虫是入脑的,血里应该没毒。) (这孩子忍耐力差得很,我还是坚持一下,给他省下两口是两口,总不能到最后真要让他喝我的血……那岂不是更惨!) 燕忘川抬头看了看他,心下越发奇怪。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别人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那小孩子又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负担! 这些问题在燕忘川的脑子里晃动,这一次,它们没有像以前一样,只是晃一晃就消失,或许是身体有些虚弱,也或许是天天被迫读一个人的心声,燕忘川的脑子里终于能留下些东西。 林见竹第三次试图挖掘水源,却无功而返之后,大家变得更艰难。 所有人都隐隐开始焦虑。 喝水的频率不用人提醒,就渐渐变低,但大家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都本能地保存体力。 林见竹已经把水袋里的水都分了下去,如今更吝啬更节省的人,差不多还有多半水囊的水,不够节省的便只剩下一半,像莫梵梵,她这几日几乎硬熬着,渴得厉害,也只是拿润一润嘴唇,表现出她以前从来没表现出来的韧性。 但第一天喝得太多,如今只剩下一小半,如果放开大口灌,没片刻就能全灌进肚子里。 (水快没了。) 林见竹一整天只抿了一小口水,再多他实在不敢喝。 又一次夜幕降临,还是一点都看不到希望。 在茫无人烟的沙漠里走路,那种天地无限大,而人类无限渺小的恐惧和孤独,足以让人发疯。 这几日林见竹就觉得这些人在拼命地隐忍。 (别出事才好。) 燕忘川冷笑,不出事?怎么可能。 今天他就发现,那三个在沙漠外亲密得和一个人差不多的姐妹,各自有了小心思。 一开始三姐妹的干粮和水都是合着用,现在却各自分开,彼此戒备。 绿衣裳的大姐总盯着自家小妹的水囊,好几次要求小妹把水囊给她喝一些。 因为一开始,大姐因为怜爱小妹的缘故,把水分给妹子喝过,如今绿洲没有踪迹,当然要喝回来才公平。 黄衣裙的二姐一言不发,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姐姐和妹妹一般。 燕忘川丝毫不觉得奇怪,眼下发生的一切,在他的眼里才十二万分的正常。 林见竹那种,是怪胎。 举起手摸了摸自己干裂的嘴唇,林见竹紧了紧手中的剑,他知道,再找不到绿洲,恐怕要出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性 沙漠的夜里冷得厉害,前两天还有一包早收集到的柴火树枝,如今也已经用完。 昨夜他们就是冻着过来的,半宿就陆陆续续被冻醒,这些人望着头顶星空,心中满是绝望。 林见竹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孩子往斗篷里卷了卷,沉沉睡去。 睡了没一会儿,他便又惊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吐出来一口霜气,干脆起身检查了下不远处的露水收集装备。 林见竹踩死两只毒虫,又撒了一遍驱虫药剂,这才回去坐下。 一路上都没发现有水源的迹象,没有半点植物,也只好收集些露水,解解燃眉之急了。 夜色渐浓,林见竹渐入梦乡,睡着睡着,鼻头仿佛闻到一股暗香。 香气很特别。 (痛……) 林见竹的头忽然跟有千百根针扎似的,剧痛! “嘶!” 他死死咬紧牙关,把痛呼声吞下去,却是睁开眼,屏住呼吸,借着月光视线逡巡。 晚上风不大,他们选的沙丘后甚至感觉不到风,就是冷得厉害。 夜幕低垂,星光闪烁,今晚守夜的是三姐妹里的长姐,还有中年夫妻中的丈夫,两个人都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似乎没什么异常。 林见竹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让汗水浸透了。 (现在这般缺水,好浪费啊。) 头部剧痛,牵引的耳朵,眼睛,鼻子,脖子,心肝脾肺,没有一处不刺痛,痛到他有一种伸手把自己的头剁下来的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楚平息,林见竹这才吐出口气,默默看了看天象。 原来连半刻钟都不到,这短短时间,他却觉得那么漫长,长到没有尽头。 林见竹闭上眼睛,徐徐吐气吸气,调匀呼吸,内力蒸腾,所过之处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气力。 他正运气,忽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林见竹猛地睁眼,神色警惕。 就见莫梵梵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俯下身拍了拍周围的人,又小声叫了两声:“张哥,王哥?” 那是林见竹的两个护卫,平时即便入睡也睁着半只眼睛,从不肯有半分懈怠。 今日这二人却颇为安静。 莫梵梵又等了一会儿,侧耳细听,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时不时传来高低起伏的呼吸声。 她似是松了口气,站直身体,冲着众人遥遥一拜,轻声道:“是我莫梵梵对不住你们,可是我死不足惜,王爷……高哥却不能死。他不该死得那么不值。” 喃喃自语了半晌,她咬咬牙,蹲下身去把身边之人身上缠绕的水袋,干粮袋解下来,背在背后。 她慢吞吞地转动身体,依次把所有人的水袋都收拢起来,看样子竟是一点也不肯落下。 林见竹:“……” (……) 没片刻,莫梵梵已经走到他身边。 “林大哥,我知你不是坏人,心地善良,为了我们大顺,为了朝廷,我高哥不能有事,所以我得活着,给他找到药,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一定给你们磕头道谢……” “那就不必了。我们可受不起。” 林见竹叹了口气,轻声道。 莫梵梵脸上一僵,想也不想,挥手便是一掌。 林见竹轻轻一抬手臂,恰到好处地捏住她脉门,莫梵梵愣了下:“你没有……” 她咬了咬嘴唇,把剩下的话都吞回去,眼眶微红,露出几分痛意,身体软了软,匍匐在林见竹的脚下。 “林哥,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你相信我,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有苦衷的。” 林见竹盯着她不出声。 (哎呀,有点烦。) 莫梵梵压低声音,哭得很是凄惨。 “我保证,我不会了,求求你,林哥你放过我吧,如果让大家知道,我肯定活不了的!” 林见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抱歉!” 莫梵梵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林见竹。 林见竹轻声道:“如果你不受惩罚,那么很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你,再精明的猎犬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不敢赌。” 莫梵梵一言不发地把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抖落到地上,猛地抬头,忽然张口,声色俱厉地疾呼:“你要做什么,你想带着大家的干粮和水独自走?”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几乎刹那间地上所有人就蹿起来,神色间还带迷惘,一摸自己的身上,登时惊慌。 “啊,我的水!” 三姐妹吓得脸色发白,抬头四顾,看到地上的水猛扑过来一把抱住。 其他人也登时一团乱,众人杂七杂八地扑过去抢夺,根本顾不上是不是自己的,人人争先恐后。 莫梵梵指着林见竹厉声道:“我看他要盗了咱们的东西逃跑,可不能让他拿走,这是我们的命!” 除了燕忘川和两个护卫,所有人都神色紧张,浑身上下俱是戒备。 林见竹无语。 (这人啊!算了,都是人性,求生乃本能。) 他抬起手一巴掌把莫梵梵拍趴下,莫梵梵下巴着地,掉落两颗牙齿,惊得捂住嘴,满脸愕然。 她刚刚明明看着林见竹的手掌扫到眼前,却愣是避不开。 还不等莫梵梵继续说什么,林见竹忽然动起来。 他的脚步轻盈,灰褐色的披风兜出一圈漂亮的弧度,人也如烟如雾,只眨眼工夫,那一地慌乱,争抢中面孔狰狞,推搡踩踏,完全不管别人死活的这些人,就都和下饺子似的,东倒西歪栽在地上。 所有人歪在软绵绵的沙地上面,面色惊恐。 林见竹的神情却颇平淡,轻轻笑了笑:“你们怀疑我?” 这些人全不敢出声,面面相觑,神色恍惚。 “若我此时把地上的水囊都带走,你们待如何?” 一干人愣了愣,终于把那颗暴躁的,慌乱的,始终悬浮不落,空荡荡的心稍稍放下。 是啊,就人家的武功,人家的能力,真不想管他们,但凡一人拿走所有的水囊和干粮,活下来的希望自是成倍增加。 他们对人家来说,能有多大的用处? 这些人只觉冷汗横流。 “是我们犯了糊涂,都是这女人,这女人自己起了心思,竟还这般恶毒,要我等自相残杀!” 中年夫妇里的丈夫,年纪较大,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心下愤恨。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人心 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冷风一吹,进了水的脑子总算清明不少,众人扭头看着倒地不起的莫梵梵,目中喷火。 “你……想这一路上林公子对我们如此照顾,也并无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做出这等混账事,也不怕遭报应!” 一众人纷纷指责,个个义愤填膺。 莫梵梵茫然抬头,看着林见竹冷漠的眉眼,只觉浑身冰冷,再无一丝力气。 眼泪滚滚而落,心下大痛——老天当真不公,自己也是日夜勤练,没有片刻懈怠,可就因为出身差,没有好的武功可以去学习,始终是不上不下,可眼前这公子哥,一身富贵气,一看便是锦绣膏粱子弟,想必没吃过苦,偏偏武功高得离谱。 她知道自己这回讨不到好,换做自己,也绝不会放过窃取自己生存机会的人。 只是…… 她恨,她和高哥的人生本不应该如此,他们理应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这一切都毁了。 莫梵梵神色哀婉,轻咬贝齿,一张脸上满是绝望心酸,长叹道:“林公子,你果然好手段,我一弱女子便是带着足够的水,在沙漠里又能走多久?除了你这个精通沙漠生存技能的,谁敢单独行动?” “虽不知你为何改了主意,可你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又有什么法子?” 说着,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莫梵梵既哀伤又绝望,“你这般厉害,想杀我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既是如此,我只能认栽!” 其他人闻言,目光渐渐闪烁不定。 任何人只要懂思考,都不会信这种话,但是现下这等情况,生命可能在下一刻结束,谁又真能理智对待。 只是众人的视线在两个护卫神光内敛的瞳孔上扫过,大家都纷纷回过神,连忙道:“这女人当真歹毒,若非林公子,我们怕是已经没有命在。” “到了这等时候,居然还要挑拨离间,哎,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林见竹叹了口气,连脚步都没移动,轻轻踩了踩自己铺着的披风,静静看过去。 “莫姑娘,劳烦你说谎走走心,我这一宿始终未动,可你本在女孩子那边休息,现在怎么就穿过人群跑到我这儿来了?想贼喊捉贼,也要寻个好一点的理由。” “仔细看看周围的脚印,那些脚印难道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 一行人这才发现,月色之下,自己身边的沙地上有不少脚印,除了他们自己的,最明显的便是一双绣花鞋。 莫梵梵一缩脚,神色大变。 这下子,所有人都彻彻底底明白过来,众人怒火翻腾,恶狠狠地瞪着她。 莫梵梵脑中一片空白,心知这回的确是大势已去,事情一出,她本也知道结局,慢慢低垂下头,捂住脸小声抽泣。 其他人却松了口气。 他们刚才乍一听,没有多想,还真怀疑林见竹要带着大家的物资逃跑。 若真如此,那可是晴天霹雳! 林见竹不光自己武功高强,两个护卫也相当了不得,他要是起了歹心,其他人哪里还有活路? 【解锁:破解莫梵梵剧情。燕忘川被莫梵梵污蔑意图裹走众人行囊,事发后动手诛杀莫梵梵,众人心思散乱,分崩离析,于大漠中自相残杀。】 林见竹看着周围人紧张的脸色发青,个个死死盯着这一地的干粮袋和水,不禁叹息。 他到底什么也没多说,盯着丢了东西的一个个过来,把自己的水囊取走。 最后一个水囊归还原主后,众人的肩膀上都不自觉好像轻了十斤。 可是这个莫梵梵怎么办? “杀了她!” “没错,她不顾我们死活,不能留她!” 林见竹心里也明白,若是不严惩,其他人可能会心存侥幸,采取同样的手段。 这人到绝境,真的绝望,什么事都做得出。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此人心存歹念,在沙漠里偷盗,等于害人性命,但是说我伪善也好,说我狠毒也罢,我还是觉得只是死,不足以让她后悔自己做的事。” 林见竹神色间平平静静。 “我建议,罚没水和干粮,赶她走。” 一行人纷纷应是。 莫梵梵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见竹。 从事发,她便知自己落不到好,但她想不到,一向表现得满腔正义,是个十足好人的林见竹,居然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你还不如杀了我!” 林见竹亲自走过去,把她身上的水和干粮袋收起来,分给其他人。 虽然分成这么多份,每人得的都不算多,但这等时候,哪怕只有一丁点也是极好。 林见竹又信手点了莫梵梵周身大穴,这穴道至少六七个时辰才会解开,足够了。 做完,他转头回去坐下,轻声道:“再歇一会儿,快天亮了。” 折腾了这么久,又受了惊吓,大家也个个精疲力竭,只是睡肯定睡不着,所有人都把粮食和水牢牢抱在怀里,心里全是警惕。 恐怕接下来的路更难走。 建立信任不容易,破坏信任却只要一念即可。 林见竹静静打坐,收摄心神,什么都不去想,静静地一寸寸内查自己的身体。 燕忘川闭目养神许久,忽然开眼看了下林见竹。 他的心声停了。 燕忘川不大习惯。 新的一天终于又来临。 太阳出来,气温回暖,众人都松了口气。 莫梵梵眼角渗出血丝,惊恐地看着众人,拼命地眨动眼睛。 林见竹却仿佛没看到,带着大家把行囊收拾好,重新起程出发。 “呜呜,呜呜呜。” 莫梵梵周身穴道都被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人们消失在大漠里,天地间一片空旷,除了沙子和白云,什么都没有。 她夜里时时刻刻恐惧,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夜里的恐惧还不算什么。 莫梵梵终于后悔。 她甚至不确定,就算她成功了,带着水和干粮独自逃离,她就一定能活下去。 一个人在大沙漠中走,光是孤寂就足以让人发疯。 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可惜,莫梵梵的后悔再是汹涌澎湃,也没了用处。 沙漠这种地方,空旷,又没有什么标志物,走一段路再想回去便不容易。 只是为了走直线,就足以让经验最丰富的沙漠旅人耗费掉大半心神。 风一阵阵吹,莫梵梵的穴道终于自己解开,但她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死亡。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情 第六天。 没有找到绿洲。 干粮吃得剩不下多少。 第七天。 大家渐有脱水的迹象。 已经到了连自己的尿液也要收集,却还不一定能收集得到的地步。 所有人都形容枯槁,神色憔悴。 中年夫妻,和三个年轻的姐妹,都曾掉过一次队,林见竹找到了中年夫妻一次,第二次,三姐妹自己追了上来,也是幸运。 林见竹都忍不住道:“我觉得天命在我们,这次大家都不会死,能出去。” 那也是唯一还算轻松的时刻,大家的心情不自觉变得好了些许,虽然只有一点。 (生命果然还是很宝贵。) 燕忘川轻轻抬头看了眼林见竹,用剑撑着地,慢慢地坐了下来,又缓缓地躺下去。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人看见他。 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早在两天前,他已经看不清楚东西,身体一阵阵地发冷,打寒颤,有时候身体滚烫地如火在烧。 燕忘川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些伤上,他只是需要休息。 这件事不必告诉任何人,他同其他人完全没有关系,甚至连话也不曾说过。 沙子很柔软,很舒服,燕忘川有些困。 “喂!” (果然是伤恶化了,这可怎么办!) (大哥的金疮药应该没问题啊。) 燕忘川感觉到自己的伤口被拆开,又重新包扎,然后身体就被拖曳了半天,被背了起来。 是林见竹? 他睁开眼,看不太清楚,只是除了林见竹,谁还会做这等事? 脑子越来越沉。 燕忘川不觉得自己会死,只是,也无所谓了。 (好重,都多少日子没正经吃饭,怎么还这般重。) 燕忘川勾了下唇角。 林见竹的心声很有趣,不光是话语,还有画面,毛茸茸的,有着三色的小狗子,只有巴掌大的小白兔,偶尔还会出现无数他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吃的菜和点心。 精心烹制的菜肴可真香。 林见竹絮絮叨叨地在心声里表露他的想念。 燕忘川每每听到,就觉得心口发烫,有些晕乎的陶然,他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感觉还不坏。 燕忘川甚至觉得,他现在都有点舍不得自己这条命。 他想活着去沙漠里的莫拓城,完成自己的承诺,然后就去江南,去京城,去吃各种美食,去看北海,去观南海。 好像眨眼之间他就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做。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吃饭都懒得吃,吃点什么东西,不过是为了延续生命。 燕忘川的额头越来越烫,身体热得吓人。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开口:“我叫燕忘川。” 林见竹脚下顿了顿,身体一抖,差点把燕忘川扔下去,又连忙收拢手臂,稳住身形。 “……” (燕忘川??!!#¥%……&) 燕忘川心中一片平和,脑子里即便被混乱复杂完全看不懂的心声糊住,依旧没有暴躁。 他的意识越来越轻,身体上的痛楚到是小了。 林见竹感觉到背后滚热的体温,心下忽然感到不妙。 (他是燕忘川!) (他这样下去恐怕要死。) (他死了我就能……啊,呸!) 沙漠里危机四伏,林见竹勉强自己把什么三尸虫,什么《心魔册》都暂时搁置。 (这小子看起来可不像是短命之人。) (……爹爹说不能用那能力,可现在也没法子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要人家的秘籍,总该有所回报!) (只当是公平交易。) 燕忘川昏昏沉沉,他的身体很累,有种希望能一直睡过去的疲惫。 从他懂事开始,他就没有停过,因为无处可停留,他又怎能不累?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体总是累的,精神也总是累的,偏偏又停不下来。 也许,今日就是终结。 想到终结,燕忘川却有些不甘心,他终于有点想做的事,想着想着,他身体忽然一轻,精神大振,只觉得胸口滞留不去的伤痛忽然减轻了些。 还是痛,但那种连呼吸都难受的感觉,似乎已经渐渐消失。 燕忘川睁开眼,手轻轻一撑,人便从林见竹的背上落地,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处,目露诧异,随即蹙眉,神色凝重。 “怎么回事?” 随即,他闻到一股血腥味,却不是在自己的身上。 燕忘川的视线落在林见竹的衣襟上面,青色的衣袍渗出一片片的血丝。 (我这转移伤害的异能,连山河祭那些人都看不出异样,燕忘川应该也看不出。) 林见竹笑了笑:“你感觉怎么样?” “转移回来。” 燕忘川似久不说话,声音带出些许干涩嘶哑。 林见竹愕然:“什么?” 燕忘川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欠活人人情,若你不转,我杀了你!” 林见竹愣了下。 (什么意思?他知道了?怎么会?) 林见竹还待不信,但一对上燕忘川那双眼,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人脑子里整日想什么,什么样的怪人会眨眼见就想到那种事。当初爹爹都过了好久才怀疑,又观察了许多天才确认的。) 沙漠里行路艰难,燕忘川若是打定主意扯着他,他可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 林见竹绞尽脑汁半晌,盯着燕忘川的眉眼看了许久,终于放弃,压低声音解释:“我身具一门异能,就和龙虎山张天师的请神术,降雷术一样,只是特别了些,能把别人身上的伤病转移到我自己身上。” “这能力其实挺好用,人体有自愈的能力,若是有人受了必死的伤,我转移一半,两个人身上便都是普通的伤,大家能一起活下来。多划算?” 燕忘川冷声道:“转回来。” 林见竹一噎。 当初他父兄知道以后,抓着他问各种奇葩问题问了大半日,又紧张兮兮许久,生怕他的秘密让人知道。 眼前这位真是古怪,莫非心都是石头做的? “……转不回去,若是能,我岂非拥有不死之身。” 但凡有个伤病,通通转给别人,他说不得能活很久很久。 燕忘川闻言,薄薄的嘴唇抿起,心中一片烦躁。 林见竹目光闪动。 (他觉得欠了人情,不知肯不肯给我《心魔册》) 燕忘川:“……” 他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黄绢。 黄绢伸过去,塞林见竹怀里:“《心魔册》,给你。” 林见竹:“……啊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间 林见竹摸出黄绢看了看。 (当年阿爹和大哥说,我出生的时候有祥云环绕,必是有大福运之人,可我从小到大倒霉的时候多,有好运气的时候少,从来不肯信这个。) (今天我到有点想信了,真是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 (绿洲,我想要绿洲。) (水,我想要水,我要大湖,没有大湖,小湖也很好。) 燕忘川脑子里被塞了一路的水。 江南小镇,青砖绿瓦小屋舍前缓缓流过的水。 山林间清澈的,时不时有游鱼跳出的小溪。 北方绿林掩映间潺潺流水。 沙漠绿洲中一碧湖。 沙漠里的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闷热。 燕忘川忽然很想活下去。 在这片大沙漠中,已是不知日月,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走着,前后左右皆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王萱伸手摸了摸晒爆了一层皮的脸,一触,火辣辣的疼。 喉咙干涩,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割裂般的痛楚。 她把沙子含在嘴里,细细地吮吸,可是一丝凉意也吸吮不到,此时,王萱甚至有一种冲动,拿刀把自己的喉咙割断掉,好让它不要那么折磨人。 水囊里只剩下一丁点水。 干粮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了,一点都没有。 王萱心下叹了口气,蹒跚着走了两步,只听噗通一声,扭头就见三妹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干裂的嘴唇半张。 她吓了一跳,“小荷?” 王萱抬头四顾,见周围好几个人都踉跄着停下,颤抖着嘴唇:“救救小荷,救救她……”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林见竹头晕得厉害,一停下就忍不住坐倒。 (那孩子年纪还小。) 燕忘川摸了下干粮袋,也不多,只剩下一点肉干。 他现在到盼着有头狼出没。 狼肉可以晒干,狼血喝着正好。 王萱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呼吸越来越弱,她二妹王蓉木愣愣地站着,眼神恍惚的厉害。 林见竹终于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脉搏,很微弱。 他看了看一直跟在身边另外一个小男孩儿,再看看这个小姑娘,眉眼冷漠得仿佛腊月积雪。 (这么少的水,分给两个孩子,或许他们都活不下来,留给一个,许能增加生还几率。) 燕忘川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明明是早就确定的结局,他却不想看见了,燕忘川沉默,略一弯身,就要把那小女孩儿抱起。 “啊!” 一道人影却抢先扑过去,一口咬在那孩子的胳膊上,拼命地咬啃,一股血腥气渗出。 周围或站或坐的人忽然更饥渴起来,喉咙和胃都在抽紧,好饿,好渴,他们拼命地抑制,却不能完全抑制住那让人恐惧的欲望。 林见竹身体晃了下,忽然一抬手,把王蓉掀开,她满嘴的鲜血,拼命挣扎着还要扑过去。 “小荷活不了了,她快死了,我,我不能死,反正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见竹手下用力,冷声道:“那就等她死……我不阻止你!”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为了活选择不当人,他也没有办法。 王蓉身上一僵,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不阻止你。” 林见竹又说了一句,转头看其他人,其他人对上他的目光,也躲躲闪闪。 “但你要记住,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你们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你们便是活下来,人生也将被彻底改变,你们会再也无法拥有亲密的关系,失去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些你们都想清楚了,你们还是决定不当个人,那我便离开,随你们去。” 林见竹轻声道,他目光闪烁着冰冷的绝望,却忽然又有些温柔的欢喜,伸手从脚底下拔出一截干瘪的草根。 他笑起来,把这根草根递过去给大家看,“或者你们再坚持一下,让自己能继续做一个人。” 王萱和王蓉呆呆地看着那根干枯的草根,抬手捂住脸,撕心裂肺地痛哭。 王蓉身体都哭得抽搐,不停地发抖。 燕忘川没再犹豫,弯下腰把小女孩儿王荷抱起,他和所有人一样,多日积劳,但他的腿依旧很直,双臂依然充满力量,抱着孩子连晃动都不曾晃动。 林见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走!” 前路茫茫,每一步都可能是人生中迈出的最后一步。 一个时辰过去。 一对人到中年,相依为命的夫妻心中升起绝望,妻子虚弱得好几次都想趴下再也不起来,丈夫的目光在两个最弱小的孩子身上流连。 丈夫想起很多年之前家乡闹灾,好些人家易子而食,当时家家户户飘出来的肉香,甚是让人恐怖,现在想一想,那香味到像诱人步入深渊的魔鬼。 “这里的沙土是湿的。” 林见竹扒开沙子,闻了下,不禁笑了声。 其他人一愣,那位丈夫扑过去使劲扒开沙土,果然看到些许潮湿的红沙。 他忙捧起一捧,凑到妻子嘴边,满脸憔悴如老妇的女人,眉眼也不禁舒展开,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弯,笑道:“真甜!” 所有人拼了命地扒开沙子。 其实这点潮湿并不多,可是一群人恨不得狂呼,喜悦汹涌而出。 这点潮湿不足以让人解渴,却说明前方不远处有水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生命。 “你们看!” 王蓉沾了满脸的沙子,一抬头,暗淡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整张脸仿佛熠熠生辉。 她指着远处天边朦朦胧胧的胡杨树,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树了,有树了?” “是胡杨树!” “哈哈哈哈哈哈!” 王萱狂笑,笑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却还是笑。 前面就是绿洲,所有人拼了命地向前跑,再也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 生命的绿洲就在前面。 林见竹眉宇间忽然带出些许紧张。 燕忘川看了看他,忽然道:“你与这些人似乎无亲无故?” 林见竹眨眨眼:“应该是。” 燕忘川闭上嘴。 可这人在心里情真意切地在为其他人担心,怕他们太过激动,真找到了绿洲,心头一口气骤然放下会出意外。 林见竹忽然笑了笑:“诸位,一路上水和食物都是我的,每人作价一百元,等会儿劳烦各位还给我。” “啊?” 所有人瞠目。 林见竹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骆驼,马匹:“欢迎回到人间。”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书 木床又干又硬,客栈灰扑扑的,幸亏客栈里上下大约经常招待来自大顺的客商,汉话都说得还不错,甚至还有人说了一口特别流利的官话。 “好硬!” 就这么硬的床铺,林见竹一连躺了三天,吃喝都不肯起身。 这几日那些曾同路行的旅人挨个过来诚恳道谢,他也就懒洋洋应付着,当然,钱还是没有收,当时说那话,也就是稍微缓和下众人激动过头的心情。 大家都活着,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也缓了过来,那就很好很好。 窗外两头骆驼悠闲地吃着干草。 时不时便有货郎挑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四处叫卖。 他端着酒壶,也没拿酒杯,浅浅啜饮。 这片绿洲非常大,还建立起一个小小的国家,名为弥国。 整个国家的国民们都喜爱金饰和宝石,工艺精湛,与大顺朝相比也别有野趣。 林见竹伸手叫了货郎过来,精心挑了一把色彩鲜艳,镶嵌宝石的弯刀。 他母亲崇文长公主不爱胭脂水粉,到唯爱这些东西,一把宝刀,可比华服美食更得她欢心。 林见竹想,他好美食,好华服,爱享受的性子,不是遗传自母亲,大约是从父亲那里来的,偏偏在家时,父亲才是整日瞧他不顺眼,总觉得他奢靡的那一个。 只可惜爹娘青梅竹马,他阿爹年轻时候做得那些混账事,母亲一清二楚,只要母亲在他挨训时,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瞟一眼,阿爹的声气就不得不弱了。 “当年深恶痛绝,如今还挺想念的。” 林见竹想,等他回家,随便阿爹训,他一定不再顶嘴。 趴在窗口,正好见燕忘川骑着一头比寻常骆驼要矮半头的瘦弱骆驼,慢吞吞朝着外面走。 “喂,燕忘川!” 燕忘川停下,转头。 林见竹就笑起来:“江湖风冷,望君保重!” 燕忘川停了停,他还有答应别人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停留,沉吟片刻,转头看他,忽然轻声问:“你把《心魔册》烧了?” 林见竹登时愣住,故意上下打量燕忘川:“……我怀疑你这人已经修炼成精,不是有他心通,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 他顿了顿:“那秘籍不是好东西,这种邪门歪道的武功,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没拿到《心魔册》之前,他不知道是什么,到真存了拿这东西换两个萍水相逢的可怜姑娘的性命。 可是扫了一眼才发现,要练成心魔册上的诸般秘术,不是要求杀死多少人,就是要求吸干多少人,一看便是邪门功法,害人无数。 林见竹很怕死,也不愿意背负人命,但他想了三天,还是一把火烧了那东西,一了百了。 救人的事,他自己可以去,尽力也就罢了。 燕忘川静静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地骑着骆驼远去。 林见竹笑了笑,又倒回床铺上。 “哎!” 【沙漠剧情结束,燕忘川黑化值:0】 一个月后 浮游城 浮游城临近东海,只是个小城,黎民百姓们依托大海讨生活,在这些连年灾荒的年月里,到底比别处强些,肚子不至于挨饿,日子过得也还太平。 燕忘川从临街的小酒肆里,拿了一壶陈酿。 他不大喝酒,一来赚钱不容易,一路上开销大,燕忘川从魔教出来,根本没拿什么东西,只靠替人护镖,助拳,甚至街头卖艺赚些钱财糊口,哪里又有闲钱买什么久。 二来酒这东西,喝多了容易伤身体,会让他的手不够稳定,剑法变慢。 不过以前在林见竹的心声里听到过,小小浮游城有一种陈酿,叫米儿露,在大顺朝不出名,和名酒不沾边,却极香醇可口,能驱寒除湿气,是当地特产,只有浮游城的水才能酿出那种味道,别处根本见不着。 林见竹也没喝过,只听军中家在浮游的弟兄们说起就引动了肚子里的馋虫,一直打算专门过来喝上几杯。 这几日燕忘川寻着林见竹的踪迹来这里,路过酒肆,见招牌上挂了米儿露的字样,便买了一壶,准备尝一尝。 拎着酒寻了个小小的食铺,落座,倒了一杯酒,饮下肚,果然味道极美。 燕忘川又点了一道鱼,一碗羹汤,一份粟米饭,慢吞吞吃起饭来。 “……近日江湖多风云,那魔教天录坛主贺雨柔,竟被同样出自魔教的,魔剑燕忘川废去了一身武功。” “不光是贺雨柔,那燕忘川还将天录坛内所有的三尸虫毒蛊一把火烧尽,大火烧了足足三日,方圆数里之内都能看得到冲天的火光,天录坛的人也是死得死,伤的伤,便是侥幸逃生也吓得魂飞魄散,一走了之,再也不敢露面。” “魔教丢了这么大的人,其宗主大怒,令三位长老携无数魔教教徒追杀燕忘川……” 小食铺里有个说书先生,就着胡琴吱吱呀呀的声响,说着江湖事,城中芸芸众生,茶余饭后也爱听。 那江湖里的风风雨雨,老百姓们不愿意经历,但是听故事嘛,自然要听热闹的。 宫廷八卦,贵人隐私,江湖秘闻,这三种是每一种都得人喜欢,说书先生的最爱。 燕忘川也抬头听故事,他如今喜欢听人说书,这阵子忙,着实没时间专门去听,可每次吃饭却免不了要找个有说书人的地处。 正听着,外面就进来一人,这人进门四下打量了下,缓步走到燕忘川的桌子旁边,把头上的斗笠一摘,露出张年轻而英气十足的脸,慢慢坐下来看着他。 燕忘川默默把桌上的饭菜端起,找了另外一个座位坐下。 那人冷笑了声:“都说魔剑燕忘川剑法通神,没想到竟是个孬种!” 燕忘川听进去话不容易,可是过耳不闻的本事,天下第一,只当那人是在放屁,慢悠悠转到对面的桌子前,继续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 那人见他连看也不看自己,胸腔中怒火沸腾。 “呵,姓燕的,你始乱终弃,祸害了人家姑娘,自己到逍遥自在,哪有那样的好事?怎么,你欺人孤苦伶仃,没人出头不成?告诉你,你找错了人,天下不平有人管,我风一鸣今天就取你项上人头,带回去给人家姑娘下酒。”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看不上 这人一声呼喝,响亮得很,周围吃饭的寻常百姓和江湖人士都为之侧目。 有人看到说话这人腰间佩剑,登时有些意外。 “枫林山庄的风小公子?”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枫林山庄是大顺名门,太宗皇帝时,风静石风将军为自己的妻子栽种了成千上万棵枫树,从此他们家的山庄便被称为枫林山庄。 风家自太宗时代传承至今,一直在大顺的军队里拥有独特的地位。 换了别的王朝,一个家族世世代代从军,并且握有军权,这个家族一定有大几率会变成皇帝的心腹大患。 有朝一日不是皇帝卸磨杀驴,就是将军起兵造反,很少有相安无事的。 风家到是没受到过严重打压,他们家世代忠良,出过好几位名将,祖上数任家主都死在了战场上,可谓是为大顺朝立下过赫赫战功。 整个大顺朝的武将世家,以风、林两家为首,提起枫林山庄,天下无人不敬重。 陛下也是屡有加恩。 到了这一代,风家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风一鸣,自幼跟随父祖习武,也颇有天分,前些年还在江湖上闯下个‘蝴蝶剑’的字号,夸其剑法漂亮的很。 风一鸣收拢手上的剑,右手搭在剑柄上,略一转身,眉宇间笼罩了一层煞气,死死盯着燕忘川。 “我要你在阴曹地府忏悔,你对晴妹所做的一切。” 燕忘川慢吞吞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盯着里面的小刺,略一低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气息洗刷在鱼肉上,所有的刺都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燕忘川这才满意。 风一鸣脸色越来越难看,手里紧握剑柄,一寸一寸拔出。 他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父亲都说,他们风家几十年没出过如他一般有天赋的子弟,勤学苦练,二十年后说不定能争一争江湖第一人的位置。 眼前这个人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可风一鸣不怕他。 他脑海中浮现出晴妹落下两行清泪时的模样。 当时,晴妹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大哥才最重要,请大哥不要为我冒险。’他立时就决定,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生都呵护她,保她太平无忧,保她平安喜乐 想到还在等他报仇雪恨的妹子,他就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风一鸣就要将剑拔出,旁边忽然有特别清亮的声音响起:“我劝你,别在燕兄面前拔剑比较。” 一人从二楼下来,走到燕忘川这一桌,从旁边挪过个凳子坐下,冲着二人轻笑。 风一鸣愕然,登时惊讶:“林见竹?!” 风、林两家在京城时交情不错,两家的孩子自然也认识。 不过风一鸣不喜欢林见竹,此时一见他,就本能地警惕,沉下脸:“你想阻止我杀他?” 林见竹笑了笑,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前轻嘘了声,饶有兴致地听前头说书先生讲书。 那说书先生长得就是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慈眉善目,斯斯文文,他刚刚说了一通江湖事,此时神神秘秘地端着茶杯,既似说书,又像聊天。 “最近江湖风云起,我们说江湖,道江湖,说白了,说的便是这江湖儿女,英雄情事。” “诸位老少爷们,你们可听说过,江湖第一美人莫晓晴?” 众人纷纷摇头。 茶座上有个江湖打扮的中年男子诧异道:“第一美人?那应该是昆仑山紫玉姑娘吧?” “那紫玉姑娘自从修道以后,十年未出过江湖,这江湖上本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第一美人,前前后后换了数代,现在这一位,就是莫晓晴。” 说书先生笑得一脸神秘,“莫晓晴莫姑娘,出身江陵郡莫家堡,莫家堡只是个寻常小门派,但莫晓晴生得美,既然是美人,那一入江湖,自然是备受优待。” “莫姑娘就很得江湖少侠的吹捧,她年方二八,爱慕者从江南到江北,数也数不过来。” 说书先生一拍折扇,眉宇间就流露出些许对美人的向往。 底下一众人轻笑。 风一鸣脸色骤变,怒气上头,还不等他呵斥,说书先生就叹了口气:“可惜啊,莫姑娘这第一美人才当了两年多,恐怕就要提前退位让贤。” 客人们纷纷起哄:“难道美人已经容颜不在?” “非也。” 说书先生叹气,“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红颜薄命,那莫晓晴本是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可上个月初,却被枫林山庄的大小姐风一飞揭破其已怀有身孕。” 小小食铺里的客人们登时都来了精神。 大家喜欢听的,果然还是这种桃色绯闻。 “那莫大美人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这可……哎,当时好几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都在枫林山庄,消息哪里瞒得住?一下子就传遍了江湖,可怜莫晓晴羞愤欲绝,数次寻死,被家里人逼得急了才说,她是同名动江湖的魔剑燕忘川相恋,这才珠胎暗结,可那燕忘川是个始乱终弃的,竟一走了之,对莫姑娘不管不顾了……” 林见竹摇摇头:“错了,莫晓晴哪里看得上燕忘川?等燕忘川坐上魔教宗主的位置,或许有点可能。” 风一鸣脸上涨红,气得浑身哆嗦,长剑出鞘,朝着林见竹眉心刺去。 林见竹一只手还拿着茶杯,另一只手伸出,在剑尖上轻轻一弹。 风一鸣竟控制不住,长剑上举,整个人向后栽倒。 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食铺的房梁,风一鸣羞愤欲死,根本连爬都不想爬起来,耳边还听到林见竹对燕忘川道:“风一鸣的祖父风济安,伯祖父风济民,当年带风家子侄十一人,在登州同斡国决战,那一战结束,风家只剩下风一鸣的父亲风桓一人,其他人皆战死沙场。” “风桓也驻守边疆十一载,五年前方还家,一身伤病,久治不愈,如今风家风大将军膝下,只余下这一儿一女,要是风一鸣出点事,风大将军怕是要垮了。” 林见竹轻轻一叹。 燕忘川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荷包递给林见竹:“给你的,都是解药,让人看看哪种有用。” 这显然就是不打算同风一鸣计较。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狗子 风一鸣握紧剑,刚想起身,林见竹状似无意地一抬脚,恰到好处踩住剑尖。 “……” 风一鸣心口一堵,咬牙,只能松开剑站起身。 林见竹这混蛋越发讨厌! 风一鸣小时候和林见竹的关系还不错,可后来林见竹被他爹,他哥一路带着上了战场,在战场上镀了层金,回来就进了山河祭,拜大祭司为师。 他有什么功劳? 凭什么! 风一鸣不要说有上战场的机会,就是在家里也和个孩子似的,被父亲管束,被姐姐管着,不得自由。 “呸,林见竹你个王八蛋,你与这魔头狼狈为奸,林将军知道不知道?我到要问问,你们林家的……” 林见竹笑了笑,一扫他腿,踢了下凳子,风一鸣脚下一踉跄便坐下:“你……” 不等他说话,林见竹信手拿了个包子塞他嘴里。 风一鸣更是羞愤,脸上爆红,死死瞪过去,拼命运气,决定回头非告他一状不可,不让林伯父把他的屁股打烂,他就不姓风。 林见竹双手托下巴,笑道:“莫晓晴,十九岁,是你风一鸣的义妹,黄山金氏金承宇金少侠的红颜知己,茂林山黄鹤黄小侯爷的至交,还是江陵郡谢氏谢三少爷所爱慕之人,其他大大小小,或有名气,或无名气的公子哥就不提了,反正每个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没有一个寻常浪荡江湖客。” “燕忘川有什么,或许长得好是个优点,可人家莫姑娘看人从来不看脸。” 燕忘川忽然勾起唇角,笑起来。 风一鸣给气成只河豚。 林见竹却忽然扭头,冲着窗外道:“来了。” 燕忘川提剑起身,把桌上挑好,自己觉得很好吃的鱼肉推给林见竹,再把酒壶推过去,就大跨步地走出食铺。 “速战速决,小心别牵连行人。” 风一鸣紧追着燕忘川两步跨出大门。 他没心思和林见竹攀扯,他最大的目的到底还是要给自家义妹报仇雪恨。 刚一出门,风一鸣整个人就愣住,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戚……令!” 魔教长老戚令,擅役使毒虫,虽然只是魔教年轻一代的高手,可朝廷有关他的赏单挂了五年,年年涨价,如今已经是死的十万,活的二十万。 二十万? 他好歹也是世家公子,但是出生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就没见过那么多钱! 这也足以说明戚令的可怕之处。 风一鸣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在他眼里被戚令追杀的燕忘川,理所当然已是个死人,他回过头冲到林见竹面前,拖住他的手臂就向后门拉扯,虽然讨厌他,可以两家的交情,风一鸣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戚令杀人,可没有不牵连无辜的习惯。 “别愣着,快走。” 风一鸣一边拖人,一边冲食铺的掌柜,诸位客人道,“大家快走,后门,赶紧,快快!” 所有人一脸茫然,风一鸣急得头上直冒虚汗,结果一转身就愣住。 燕忘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食铺门前,正在石阶上抖动自己的披风。 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虫子尸体被他一甩,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燕忘川清理完自己,把衣服穿好,举步和风一鸣擦肩而过。 风一鸣一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忽然觉得,替晴妹报仇,也许会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年,他是见过戚令出手的,至今想起那场面,尚要做几晚的噩梦。 风一鸣小心地向外看了一眼,行人围绕着指指点点,不多时就有巡逻的衙役过来,随即大喜。 “是他!” 风一鸣色厉内荏地瞪燕忘川:“我就是死,也要给晴妹出这口恶气。” 林见竹忽然沉下脸。 他一向性情温柔,爱说爱笑,在京城一干贵公子里是最讨人喜欢的那种,可这脸一沉,却是锋利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风一鸣一见之下,竟不由自主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这种感觉,让风一鸣觉得有点像自己的父兄。 “你身为风家子孙,要死在我大顺的浮游城,死在我大顺的子民手中?” 风一鸣一愣。 “风家只有死在战场上的英雄,你要让你的祖辈蒙羞不成?” 林见竹薄薄的嘴唇轻抿,冷声道。 风一鸣一时被他震慑,竟说不出话,迟疑间,林见竹已经和结了账的燕忘川,并肩走出食铺,沿街步行,很快消失在浮游城特有的云雾里。 他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到底很是不是滋味,猛地一拍额头,咬牙追出去,追到大街上冲林见竹和燕忘川的背影怒道:“什么叫蒙羞?我辈江湖人,仗三尺青峰,本就应该护持弱小,抱打不平,我若连自己的义妹都不能保护,我凭什么做风家子孙!” 林见竹连头也没回,只是苦笑:“真是没得救。” (我话都说得那般明白,别管那个江湖第一美人莫晓晴是同什么人情投意合,有了骨肉,也同燕忘川没有关系,这小子就跟聋了似的,听不懂。) 不过…… “她为何要攀扯你?” 燕忘川摇摇头,顿了顿,却忽然道:“我初学剑,便是在江陵郡莫家庄。” “莫家庄五年前便被灭门,现在的江陵郡莫家堡,便是昔年莫家庄庄子的亲兄弟……或许莫家的人都觉认为我是叛徒。” 燕忘川对这种被扣黑锅,被故意攀扯的事,一点都不陌生,也并不生气。 他一路行来,遇见过不知多少怪事,早已见怪不怪。 林见竹轻轻一笑:“也罢,清者自清,江湖这般大,大家能相聚的时间本就短暂,不去想他,我们喝酒!” 两个人又寻了个酒肆喝了一回酒。 喝到尽兴,才勾肩搭背地从酒肆里出来,刚走了两步,燕忘川脚下一顿,低头。 就见一只黑白黄三色的小狗子,一头撞在他小腿上,正冲他呲牙咧嘴。 呲了一会儿牙,又扑过来叼着燕忘川的裤脚不撒口。 林见竹哈哈大笑:“它很喜欢你呢。” 燕忘川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一只圆圆滚滚,肥胖可爱的小狗子形象,想了想,弯腰把小狗子抱起来。 养一只小土狗,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劝 浮游城是个好地处。 林见竹游历至此,是为了观海,每日拎一壶酒,到海边坐上小半日,晚上回到客栈同燕忘川一起喂喂狗,顺便围观燕某人和小狗子一块儿犯傻。 反正整日都有好戏上演。 唯一的败笔就是风一鸣那厮是个听不懂话的,时不时冒出来刷存在感。 好在风一鸣是名门子弟,就算挑战也光明正大,林见竹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比他多,应付他,到不难。 事实上,偶尔风一鸣跑过来,削他一顿就当晨练,到也挺好。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不是蓝的,给人的感觉反而有些黑。 燕忘川嘴唇一动,冲坐在礁石上的林见竹道:“我没救出你那两个朋友。” “我知道。” 林见竹耸了耸肩,“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个一两次。” 方心媛姐妹两个,是他在西北游历时遇见的女孩子,爽朗大方,爱说爱笑,三人偶然相遇,很是投契。 可惜她们并不是想象中离家出走,四处游玩的名门千金,只是魔教天录坛坛主的小徒弟。 但是这样的事,在这样的江湖上,时不时都会发生一下。 “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林见竹笑起来,“可是你看,这是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但我遇到了你这个朋友,如果没有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进沙漠,也就不会遇到你。” “可见,人生里遇到坏事,也莫要太绝望,没准之后你就转运了。” 燕忘川:…… 遇见他,算什么好事? 分明是更大的厄运。 浮游城虽小,可的确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民风淳朴,有美食,有美酒,也有美景。 燕忘川爱吃城南的炊饼,城北的米粉。 林见竹本来不爱吃米粉这种东西,总觉得黏黏糊糊,而且不精致,可一看燕忘川吃得香,他就也想吃,蹭了几回就吃习惯,哪天没吃到就和少点什么似的。 这日,天上忽然起了风,林见竹坐在客栈院子的石桌旁,一边看书一边等燕忘川买早餐回来。 三花的小狗子蹲在石桌上啃燕忘川的剑穗。 他的剑简陋的很,唯有一剑穗,金黄的,色泽艳丽,上面还缠着颗狼牙,到是很精致漂亮。 “燕忘川这家伙,对狗可比对人好。” 林见竹叹了口气。 那人给自己买的炊饼,就是普普通通的炊饼,结果给小狗子的,里面偏要加两块肉。 昨日买了两条鱼下酒,把肉剔下来给小狗子,剩下半盘骨头到喂他林见竹! “让我吃你剩下的,你可真有脸。” 林见竹伸手戳了戳小狗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叱了声。 转头就见燕忘川带着早餐回来,走到桌前,依次把早餐摆放好。 一叠炊饼,两碗南瓜粥。 他坐下又取出一盘排骨,把里面所有的软骨都挑出,搁在小盘子里推到小狗子眼前。 又把剩下的碎排骨递过来。 林见竹:“……” 燕忘川扬眉:“早晨不吃荤?给你去要一叠咸菜?” 林见竹:“……哼。” 燕忘川:“嗯??” 有排骨不吃,去吃咸菜?他看起来像那种傻子么?林见竹把一叠排骨全拿到自己面前,用力地啃起来。 燕忘川:“……” 这会儿没听见林见竹的心声,他只能猜,或许是一排排骨不大足够? 明天买两盘便是。 林见竹一块骨头没吃完,便坐直了身,取出帕子略擦了擦嘴唇,目光微转,落在正进门的七八个人身上。 以风一鸣为首,其他的也都是比较年轻的公子,最大的不超过三十,年幼的才十七八,人人衣饰华丽。 林见竹扫了一眼,不禁叹道:“怕是连娘亲设宴,也邀不弃他们这帮小子。” 也就感叹了句的工夫,七八个年轻公子齐齐出剑,唯有风一鸣神色犹豫,心下忐忑,张口欲言,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为首的两人同时耍了个剑花,厉声道:“燕忘川,你记住了,杀你者,黄山金氏金承宇。” “丁北侯府,林信安。” 两个人话音未落,齐齐出剑。 林见竹都心下一赞,二人配合默契,两道剑光皆迅疾如闪电,且还隐隐有呼应之意。 便是在江湖中,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剑法,也足以骄傲了。 燕忘川手里的炊饼还没有放下,林见竹手中抄起石凳,碰一下砸过去。 两个人只能闪避,闪开两步,林见竹便搬着凳子走过来坐到燕忘川身前。 定北侯世子林信安蹙眉,冷声道:“林见竹,你可是林家的公子,怎么,要助纣为虐?” 林见竹面上一冷:“是,诸位要同我拼出生死?” 这些年轻人顿时义愤,目露凶光,金承宇怒急,长剑一振,剑芒吞吐。 林见竹面上更冷,冷笑三声:“我听闻飒然剑金承宇,平生最讲义气,重朋友,你同定北侯世子林信安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没想到,你竟如此不顾念他,只为一己之私,便要置他于不义。” 金承宇愕然,手下一顿,怒道:“荒唐,我怎会如此!” 林见竹神色冷淡:“我父为镇国将军林风,母亲是崇文长公主,定北侯乃是家父的堂弟,两个人一起战场上出生入死,情分到底如何,你可以去问林信安。” 林信安脸色苍白,面上不自觉露出些许为难。 都不用问,金承宇也知林见竹说的不假。 “今日你带人来,若是被我杀了,也便罢了,可若是我被你杀了,林信安可有颜面苟活?” 林见竹冷笑道。 金承宇脸色煞白,气得气血翻涌:“我们是为莫姑娘讨个公道,要的是燕忘川的命,与你何干?” “今日我若杀林信安,你会不会袖手旁观?” 金承宇登时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刚刚那股气势一下子就散了。 林见竹这才坐下,神色严肃,蹙眉道:“莫晓晴之事,已经不算秘密,我也知道,她怀孕两个半月,没错吧?” 众人都不吱声。 林见竹叹气:“我可为燕忘川作保,两个半月前,我二人都在沙漠中,险死还生,步步杀机,他根本没有时间和那位莫姑娘纠缠。” 这等话,一帮年轻小子又怎么肯信?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起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多是满腔热血,也相当自信。 莫晓晴那样的佳人,在他们眼中纯洁如天上花,对自己又那般信任,怎么可能说谎? 林见竹也不在乎他们信还是不信。 反正那股子气一散,今天就打不起来,其实打起来也没什么,可这一帮小子都不是普通人,真要让他们丢个大脸,结下死仇,那可是麻烦的紧。 林见竹肃然道:“我看看各位都是哪路豪杰?” 他视线划过金承宇,林信安,风一鸣不提,看向其他人。 “窦卫朝,你祖父从半个月前就病重,宫里太医几乎守在你们家没有出来过,你这个嫡子嫡孙不在家尽孝,到跑来浮游胡闹,到是厉害的很啊!” “万一若是出点事,你赶不回去,我看你也不用怕你爹打断你的腿了,你们窦家再容不下你。” 紫衣的小子脸色发白,嘴唇蠕动了下,忽然就一阵惶恐。 林见竹又看向另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和他一对视,就不自觉退了一步。 “郝韦想和我动手?也是,你自十年前离家出走以后从没回过京城,恐怕连郝侍郎府上的大门朝哪里开都忘了,我母亲当年救你爹的恩情算什么,上一辈的恩,你大可不必报,你是不是觉得,今日尽管和我动手,完全不必顾忌我母亲,是也不是?” 那中年人向后退了一步,神色犹豫。 他是户部侍郎郝勉的儿子,当年户部出了事,他爹被盛怒的陛下压到殿外杖八十。 郝侍郎的身子弱,要不是崇文长公主正好路过,一看不好,阻止了行刑,怕是当时便要死在殿外。 从此之后这位就对崇文长公主就十分敬重,有小道消息说,他在家里偷偷摸摸给崇文长公主立生祠,日日祝祷。 郝韦可是知道,生祠的事不是什么小道消息,他爹真这么干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爹就亲口说过,长公主救下的不是他一条命,那是他的尊严,也是他全家的性命。 户部出现亏空,是郝勉任职之前发生的,那一摊子烂帐,凭他根本就理不清楚。 如果不是后来崇文长公主亲自找了三大书院的山长,请了七十几位一流的算学人才加入户部帮忙,他也没能力在短短时间内把一切弄清楚。 最后就连折子也是长公主请人帮他润色,呈递给万岁,万岁看过好歹消了气。 那回的事情的确大的很,一旦万岁没有消气,一怒之下把他们郝家抄家流放,都不是不可能。 郝韦离家十年,但他还是爹娘的儿子。 他爹和他娘为他操了大半辈子的心,他不能做他们的骄傲,但也不能陷他爹于不义之地。 林见竹三言两语,说得这些年轻人神色骤变,一时进退失据。 “你们这般喊打喊杀,给燕忘川定罪,好一副正气凛然的面孔,怎么,都不容燕忘川分辨不成?” 金承宇忍下气,磨牙道:“难道莫姑娘还会拿这等事玩笑?” 林见竹轻笑:“我不认得什么莫姑娘,不知她为何攀扯燕忘川,今日我可以性命担保,燕忘川一没有时间,二没有兴趣去做那等偷香窃玉的事。” “他平素喜爱的女子,绝不是莫姑娘那一款,便是莫晓晴站在这儿,他都懒得同她搭话。骗女孩子对他来说,有趣程度绝对比给小狗子梳毛要差上一百倍。” 几句话说得风一鸣,金承宇等人都无语。 林见竹见气氛越发紧张不起来,才舒缓了气息,轻声道:“你们就消停些,别闹了,逞英雄不是这般逞的,都回家去,陪陪父母长辈,不比为一江湖女子出气更重要?” 一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犹豫起来。 他们出来前,人人义愤填膺,都想为莫姑娘讨个公道,但此时激动过去,也不得不考虑现实。 现实就是林见竹是崇文长公主的爱子。 崇文长公主的地位在整个皇家都很特别。 万岁对这位大妹的宠信,绝不是简单地在宠爱一个妹妹,他把这个妹子当腹心,当军师,不说言听计从,也信任有加。 崇文长公主那是能对朝政造成极大影响的人物。 这帮小子里有好些是朝中权贵子弟,还有一部分大世家,家里也不可能不买崇文长公主的面子,他们再是向往江湖,不慕富贵,不服管束,也不能不念着爹娘。 正犹豫间,街面上忽有快马奔腾,不多时就在客栈门前停下。 大门洞开,一银甲小将骑着双马冲入大门三步,才跌跌撞撞地跳下马向这边扑过来。 小将头戴孝布,一进来冲着林见竹屈膝跪倒,双手捧起一封血书。 “少将军,昨日黎明,登州桥头堡遭斡国大军突袭,元帅身中四十七箭,战死沙场,将军重伤垂危,少帅在战场上失踪,登州快守不住了,徐副将,林副将请少帅主持大局。” 林见竹刚刚还浮着温软笑意的脸上,渐渐变得雪白,再无一丝血色。 他几乎不敢伸手去接那封沾满鲜血的书信,却还是伸出手,极平稳地将信接下。 信是父亲写的,字迹已虚浮无力,却不是要他奔赴军营,而只有一句话,要他速回京城,侍奉母亲和祖母。 林见竹嘴唇发白,把信揣回怀里,伸手从石桌上拿起自己的佩剑,转头看燕忘川:“我走了。” 燕忘川随他起身,轻声道:“片刻。” 说着,他人就消失在后院,不过转瞬又从月亮门走出,手中已牵了一匹马。 “一起。” 燕忘川惜字如金,此时却多了两句,“你去战场,也需要一个配合默契的搭档掠阵,我最合适。我与你心灵相通,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林见竹心神动荡之际,闻言还是失笑:“燕公子到是好大的脸!” 话虽如此,林见竹却似默认,也牵过那小将的一匹备用马,翻身上去,勒紧缰绳便走。 金承宇脸色骤变,手指一动,林见竹和燕忘川骑着马,连看也不看他,瞬间跨出去,溅起一地灰尘。 只是刚出门,前面又是一骑飞奔而至。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热血 飞奔而来的骑士是个女子,三十岁左右,长得分外明丽,马骑得极好,也极迅疾。 一近前,人未下马,声音先到。 “小公子,公主有令,命你速回京城。” 林见竹并不动,轻轻摇了摇头。 马上的女子神色变了变,眼睛一红,隐忍地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泪水还是滚滚而落。 她一开口便是哭腔:“小公子,公主育有三子一女,大小姐于鸿德十五年,金门关之役,斡国骑兵围困老弱妇孺三十一人,大将军大局为重,不能援手,大小姐孤身前去解救,力战三日,杀退敌兵,力竭身亡。” “鸿德十七年,大公子出使斡国,舌战群儒,尽显我大顺朝名士风采,却招来嫉恨,回国路上便不幸遇刺身亡,年仅二十一岁,妻子新婚,尚未诞下子嗣。” “将军和长公主从此只剩下少帅同小公子二子,如今登州情况不明,老元帅已,已去了,大将军重伤,恐有性命之危,少帅失踪,唯有你一人能安抚公主的心,若你也奔赴沙场,万一一去不归,要公主情何以堪?” 林见竹沉默片刻,纵马和那马上女子擦肩而过,叹了口气:“我不知我在战场上能起多大的作用,哪怕只是当个稳定军心的定心丸也好。” 他声音一顿,又叹道:“如今蕲州,威州防线不稳,登州一破,恐斡国军队会长驱直入,直逼京畿,便是为了无数个家庭不要像我们家一样,子失父,父失子,为了无数个像家慈那般的母亲不要日夜以泪洗面……” 我终究要去的。 林见竹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已同燕忘川一同快马奔出。 方姨只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泪水不尽。 那帮小子呆立当场,忽然惊见这等事,半晌说不出话。 风一鸣握紧拳头,忽然间心下空茫茫的难受。 他来之前,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晴妹,想为她报仇,想为她伸冤,想为她讨回公道,但这会儿,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他的念想就淡了些,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总觉得……边疆战事频频,无数将士淤血拼杀,他也是将门子弟,也是自幼熟读兵书,勤练弓马,也是小小年纪就听着祖辈们如何杀敌报国的故事长大,难道他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学来的武功,就是用在这里的? 人家林见竹和自己出身差不多,年龄差不多,对方做的是上阵杀敌的大事,他却国难当头,依旧只关心儿女情长! “……给妹妹报仇,理所应当,有什么不对!” 风一鸣跟自己说了两遍。 该死的是燕忘川。 那是个欺负女孩子的混蛋。 只是千里迢迢赶到浮游城的这些人,到底还是散了。 别管之后还要不要替美人报仇,至少现在,他们总不能追去战场,帮斡国那些畜生杀死自己人。 三个月后,登州危殆的局势渐渐稳定,数次告捷。 有消息传回京城,登州有两位年少将军,懂兵事,擅战阵,每每与敌交战都分兵行动,配合极默契,胜多败少,胜时总是大胜,败北也往往能保全实力。 风一鸣听了林见竹和燕忘川的名字,心下伤感,总觉得自己就和傻子一般。 前日,崇文长公主和他姐姐带着他去看了看那位莫大美人。 莫大美人却已经做了镇南王高昌和的外室。 不看别的,只看莫晓晴养得珠圆玉润的身段,洁白粉嫩的肌肤,容光焕发的气色,也能知道她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 人家日日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每天出入有人伺候照顾,说起富贵,说起生活的舒适,便是他们这些正经贵公子也难比得上。 “我若不随口一说,把事情推到燕忘川头上去,事情张扬开,那位王妃可还没死呢,谁受得住她的怒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可不做那等蠢事。” “如今多好,老天都站我这一边,不过一句话的事,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可不就熬到王妃身死,如今我腹中有这个宝贝,哪怕是个女儿也好,镇南王耳朵根软,面慈心善,怜香惜玉的很,一定能安排好我们娘俩。” 风一鸣当时就站在那园子的后门,听莫晓晴说话。 莫晓晴站在竹林掩映的小池边上,同另一女子谈笑,神情舒缓惬意,模样更是艳了几分。 不知另一女子问了句什么,她便手掩朱唇,轻轻笑起来:“我管他死活?燕忘川本是我叔父养的一条狗,当年我叔父一家都没了,他不说咬死敌人为我叔父报仇,到被带走,学了一身高明武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凭什么?” “他欠我们莫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我如今收点利息不是很应该?” “我真是眼瞎了!” 风一鸣想起旧事便叹气。 好在不光他一个,那次去浮游城找燕忘川麻烦的难兄难弟们,个个都没逃过家里人的棍棒。 相比那些人,他认错态度良好,也没和爹娘倔,到是被罚的最轻的一个。 京城不知多少人都在羡慕林见竹。 可林见竹自己到觉得自己凄惨极了。 战事正紧的时候还好,战事刚一处于僵持状态,他就被恢复意识的阿爹,赶来看阿爹的阿娘,还有被人从土匪窝里扒拉回来的兄长按在房子里一步不许外出。 得和女子坐月子一样,不能见风,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因为会伤胃,天天要喝各种补血的汤药,那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他哥是去济州方向求援时,误被猎人射了一箭,昏迷了整整五日才醒,醒来就发现自己落到了土匪窝里。 当然没有女匪首要他做什么压寨相公,纯粹是土匪也不傻,看到他那身装扮就知道他是官军。 自己确实是打猎的时候误中的这人,可这事说得清楚么? 一帮子土匪在杀人灭口还是想别的办法了结此事上纠结时,林见松就醒了,一醒就先礼后兵地收编了这帮家伙,汇合援军,杀回登州。 (我哥肯定是因为自己竟被一群土匪给射了冷箭,昏迷不醒,怕被人笑话才玩什么收编!)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岁月 玩笑归玩笑,林见竹依旧觉得幸福。 祖父战死是悲事。 但一代老将,六十高龄,未死于床榻,而是战场殒命,说起来,这已是林家人最好的归宿。 父亲重伤,他为其承担了部分,所以父亲生命无忧。 至于以后怕再不能上战场,固然遗憾,可父亲两个儿子已长成,后继有人,上不得,便上不得吧。 他其实也不大喜欢战场。 等哪一日战争结束,和平到来,他便再去游历这大好山河。 玩累了寻一二知己,喝一壶美酒,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到时候,要是燕忘川能把小狗子给我带走就好了。) 燕忘川:…… 他想,要是林见竹喜欢,小花给他也无妨。 毕竟是小花的救命恩人。 那年冬日,燕忘川同林见竹在战场上回到在海阳镇的驻地,就见小花倒在地上,腹部破开一条大口子,浑身抽搐。 莫晓晴就坐在旁边读书,眉眼舒缓,美得似画。 当时镇南王督军登州,莫晓晴便被他带走身边。 燕忘川已忘了当时自己都做了什么,只记得回过神,天色一暗,地动山摇。 莫晓晴惊慌失措,摔在地上,被尖锐的树枝戳瞎了一只眼睛。 当时若非林见竹发现不对,甲胄未脱就冲了过来,他怕树木倾倒会伤了他,恐怕已经犯下没办法收拾的大错。 林见竹救了小花。 燕忘川想起那日之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林见竹抱着一坛花雕,一过来看见燕忘川的面色,不禁轻笑:“我又不傻,再怜爱小狗子,也没拿我自己的命去换的道理,它的伤,对它一条小狗来说,那是致命的损伤,但对我,不过是多一条疤。” 燕忘川没说话,接过花雕,给两个人倒酒。 以后他要小花,就给他养。 或者,给小花相亲,下了小狗崽,抱一只给他也可。 …… 杨玉英做完任务,待在驿馆的大床上,整个人陷入软绵绵的枕头,发了好半天呆,还是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林见竹的角色卡好好地待在背包内,呈现出随时可激活的状态。 只是林见竹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 当时还是鸿德年间,坐在龙椅上的尚不是眼前这位皇帝,而是先帝。 眼前这位万岁,那会儿还是太子预备役,连太子都不是。 杨玉英想了想,从窗户里翻出去,四处溜达了一圈,正好看到赵彦和常青在校场上说话。 一凑近,便听两个人都在讨论林官的事。 林官这小子本来只在他们长平书院是号人物,即便他成绩着实不太好,一干同学还是喜欢他,爱听他的指派,可在长平之外,林官就是普通学子而已。 但是自从他被人关入刑部大牢以来,他们这京城大比前十,眼看便前途无量的,到反而比不上这位有存在感。 杨玉英去厨房替这两位端了壶茶,顺便捡了一盘小点心,供他们坐下聊天享用,这才问了几句有关镇国将军府的情况。 “镇国将军府啊,说起来以前在咱们大顺朝,那也是声势显赫,但这些年和好几个武将世家一样,既子嗣凋零,也渐落败,十余年前,山河祭少祭司,林家小公子,‘如霜剑’林见竹,那是天下皆称道的人物,可惜英年早逝,天不假年。” 杨玉英:“……” 她背包里林见竹的卡还是活生生的。 如果她激活这卡,难不成林见竹要诈尸? “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没了镇国将军,牌子也早摘了,子孙不肖,为了争夺家业,这几年闹得挺不好看,早年将军府的家风,那也是大半个京城都羡慕,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赵彦是宗室子弟,小时候常常能见到林家那位二公子骑着马如风而来,对方还会带他们这些小孩子,逃开家里的重重束缚,去见识很多不该让他们见识的东西。 他总觉得,自己有今天的成就,大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见过比其他宗室子弟更美的风景,所以他不想和其他兄弟一样,靠祖荫度日。 杨玉英也一时无语。 说话间,便有皇城司军卒送了各色服饰,佩刀等物件过来。 杨玉英等人,没有一个拒绝入皇城司任职,毕竟皇城司的权势极大,手持御赐金牌的几位掌事,皆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皇城司的使臣,在地方上都可随意调动官府和军队。 且还不耽误他们将来从文从武。 若非皇城司并非公开招募,有自己的一套观察,挑选成员的流程,恐怕做梦都想进入皇城司的各地人杰,能把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塞满。 “诸位大人,副掌事曾大人请诸位明日进驻皇城司,进颂德堂学习,一年后考核合格,诸位大人便可执掌皇城令了。” 赵彦和常青面面相觑。 杨玉英也有些意外。 “看来皇城司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 这么一来,像赵彦这类人,反而兴趣更浓。 如他一般的少年英杰,从来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便是谦虚些,也只有自己决定接受或者拒绝,被别人挑拣的经历,他们可从没有经历过。 和赵彦这类天之骄子比,方硕和夏晓雪这类的接受度就高得多。 皇城司招人得先严格考核,那是理所当然。 连进书院都得考核,何况是皇帝直辖的皇城司。 方硕就是有点发愁,不知道考核结束能不能回长平,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到,离毕业尚早。 夏晓雪是琢磨着,听到消息京城要办大学堂,比书院教授的知识更广博。 她想考大学堂。 对夏晓雪来说,学习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她还年轻,想趁着精力十足时,把主要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上面。 别管各自心思如何,第二日,一行人还是太阳未升,人已起身,收拾齐整,直奔皇城司。 包括赵彦在内,谁也没有标新立异,都穿着皇城司的军卒送来的服饰。 玄色缂丝直缀,素净得很,做工却细腻,杨玉英等人同寻常皇城司使臣不同,肩上多了一条红色披风,胸前配有绥带,佩刀也较短,装饰作用更大些。 这衣服一穿,不光是齐整,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简直是无处不漂亮。 正文 第二百章 传言 八个无论形貌还是气质都不似一般人的少年男女,一下车,走到皇城司驻地前,左近的行人尽皆侧目。 林官和夏志明二人不在。 自从林官入狱以后,两个人也就被迫什么活动都参加不了了。 赵彦他们去看望过,据说没什么大问题,林官瞧着还挺自在。 夏志明那样的身份,刑部大牢里上下人等都不敢怠慢,估计他在抢着干两天粗活,衙役们就要抢着上前代劳了。 “也不知林官和夏志明何时才能出来。” 常青轻声叹气。 皇城司门脸不大,建筑也不宏伟,甚至显得有些朴素。 出出入入办差的军卒,小吏很是不少,时常抱着厚厚的文件来回穿梭。 一小吏早早在门前候着,一见他们就忙引着几个人直入查事司。 查事司位置在皇城司驻地东南角,以一片竹林同外面各个司衙隔离。 进了竹林,左右各有一排竹屋,正前则是一个吊脚楼模样的竹楼。 楼外的架子上还有些匠人在赶工,叮叮当当的不知修什么东西。 杨玉英等人一走过来,不少官吏就忍不住围观,虽未指指点点,显然对他们这一身打扮颇有些陌生和好奇。 小吏笑道:“咱皇城司本是有隐珠,玄武,烈火,天眼四个司,今年陛下和诸位掌事老爷们忽然又给加了一个养灵司,又称查事,招收的还是最近风头大盛的人物,大家难免好奇。” 赵彦:“……养灵!” 当真是一目了然的很。 曾副掌事不多时便亲自出来,重新问了一遍姓名,眼见这些新人皆年少,个个英姿挺拔,不禁笑道。 “太宗始建皇城司,至今四百七十年。正是有你们这些少年英豪舍生忘死,才有我皇城司的长盛不衰。希望你们将来即便不曾留下,也多少能学到些东西。” 勉励了几句,就着刚才领人的小吏,带他们参观驻地。 跟着小吏一路走,听他说起那里是档案馆,哪里是藏书楼,哪里是校场。 “颂德堂临水,就是那一排青石小屋,诸位这一年要先在颂德堂听讲。但凡要进皇城司内衙的,皆要在颂德堂求学,考核合格方可。” 赵彦等人一路走下来,面面相觑。 半晌,常青才道:“真是出人意料啊!” 皇城司那是何等地处? 三年前,平郡王的小儿子在京郊无故虐杀一老农,皇城司一使臣办差经过,正好撞见,使臣便历数他数个罪状,当场将其击杀。 平郡王大怒,怒闯皇城司,火烧敬先堂,掌事邹宴亲自出手断其双手双足,剃其头发,强令他身背重枷跪在敬先堂前足足跪了三日。 那平郡王可是太后亲子。 皇帝让人传口谕,令其放了平郡王,结果传口谕的内侍在皇城司外转了三天,愣是没找到入口。 邹宴就一边在敬先堂的断壁残垣里办公,一边慢悠悠念皇城司的诸般规矩,诉说敬先堂内供奉的英魂事迹,其间不许其睡,不许其喝水,不许其吃饭,如是三日,把平郡王说到痛哭流涕,连杀子之仇都顾不上,只求速死。 最后平郡王到是托了太后的福,回到家小半月才死,且陛下还责令平郡王世子赔偿被杀老农的家眷重金。 这样的事发生的不多,可每一桩都让人震惊。 皇城司的大名,越是权贵子弟越是知晓。 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个地方就是龙潭虎穴,就是阎王殿,那是凡夫俗子连看也不敢的。 赵彦也没少听诸多传闻,自小就觉得此地神秘,结果一进来,除了驻地离皇宫近一些,还没有他们家的园子壮观。 一路上看见好几回皇城司的使臣,两条长凳摆在一处就躺下睡觉。 “真是没想到!” 常青也说不上是失望,反正思绪翻腾,略有些不是味儿。 好在无论是赵彦这等贵胄,还是方硕这般平民,能在书院里脱颖而出,绝对都是心志坚定的人物。 既入皇城司,肯定不会因这驻地是奢华还是简陋就冒然评价。 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坐下来上课。 颂德堂里上课的人不多,除了他们八个,还有三四十人,年纪在十七八到三十五六不等,衣着打扮与杨玉英等人不同,更素淡些,身上配饰很少。 其中一人到戴了张白犀牛角做的面具,只能看到很漂亮的嘴唇,皮肤白皙,看不清楚五官。 杨玉英一眼看到面具男的手,就知道这是个暗器高手。 想来在颂德堂接受教导的人,并不都是初入皇城司的菜鸟。 他们进颂德堂时,最前面桌案前就坐着讲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长相普通,面孔严肃,见人都到齐,便道:“敝姓蒋,叫蒋谈棋,你们可以随意称呼,叫我蒋姐也成,直接叫名字也无妨,我并不是你们的先生,只是按照惯例,给你们讲一下你们可能不大清楚的东西。” “我知道,外面对皇城司有各种传言,你们大概也都听过。什么皇城司有生杀予夺之权,在外可自行调动军队,官府见令符必须听从调遣等等。” “没错,都是真的,但我有一点要说明,你们可不要只看到皇城司使臣们威风八面的地方,就一门心思想钻进来,不要以为皇城司的人去往地方上,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就能为所欲为,一旦你们做错了事,我保证你们会比普通官员更惨千百倍。” 连一向稳重的赵彦都被吓了一跳。 这女子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平铺直叙地把皇城司数十条大戒,大戒下又数百条小戒一一讲述清楚。 她吐字虽极清楚,但语速特别快。 众人灌了一脑袋诸如——‘不慕富贵,不以权谋私。’,‘慎用重器’,‘不泄露秘密’等等。 杨玉英听得脑袋发胀,转头就见方硕刷刷刷地记笔记,手速飞快,全神贯注倾听,有十二万分的认真。 这堂课结束,赵彦等人对皇城司的期待就从百分之九十九,变成了百分之五十。 剩下的这百分之五十也摇摇欲坠。 第一堂课讲完了规矩,接下来的课程到同他们在书院时差不太多。 鸿鹄班的先生,本就是皇城司的人。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旧日 一连数日。 杨玉英、赵彦等人一直独自上他们的课。 大家都有一点微妙的感觉,似乎自己说是进入皇城司,却并非皇城司的人,同其他使臣有种天然的距离。 一行人除了上课,再没旁人搭理。 “说咱们如今属养灵司(查事司),可养灵司是做什么的?也没个章程,也没人告诉咱们工作内容。” 常青叹气,“怎么有种咱们辛辛苦苦参加大比,争了那么长时间,在人家眼里就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杨玉英到觉得还好。 在哪里学习不是学习? 不做副本的日子,清闲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日,阴沉沉忽然下起雨,皇城司一小吏冒着雨给杨玉英送来一封帖子。 杨玉英接过来一看,眨了眨眼:“唔,竟是这个时候了。”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荣国公府的三夫人,姚欢姚夫人要做寿。 荣国府那边就给她下了帖子,很官方的语气,杨玉英合上帖子,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混乱。 回到京城,她也想起很多旧事,对第一周目时那种茫然无措的日子的记忆也越发清晰。 不免更觉得今时今日坐在皇城司内衙的颂德堂内,想读书便读书,想修行便修行,这感觉简直再好不过。 所以常青有点坐不住,她能坐得住。 在皇城司里没人理会又算什么为难? 想当年她在京城的日子,那才是每走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连疼都疼不过来。 荣国公府 姚欢不大喜欢过寿,可是在高门侯府里做媳妇,上头老太君给你脸面,你就得高高兴兴地接下来,不光接下来,还得接得好,接得让她老人家顺心。 于是,姚欢就只能高高兴兴,听着下人们的恭维话,把自己扮得像个寿星,穿红挂绿喜庆得紧,下帖子请京城各家的夫人小姐们糊弄应酬一场。 可不就是糊弄事? 她过个生日,不能穿自己喜欢的素雅衣裳,得穿的符合身份。 不能吃她喜欢吃的那些食物,因为太简单不合荣国公府这烈火烹油的气势。 就连客人,她也不能按自己的喜好去邀请,因为不能失礼。 “真是讨厌。” 姚欢叹了口气,虽说无奈,却还是笑了笑,“也罢了。” 人生总不能事事完美,做人也不可能样样都占全,她要富贵荣华,要当个特别省心快活的贵妇人,就只好接受这些身份带来的小麻烦。 “夫人,快开席了,石榴姐在外头候着。” 姚欢应了声站起身,前呼后拥地朝着庆云堂而去,进门就看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膝前坐着各房的几个小姐,还有几个小男孩儿,笑得尖牙不见眼。 “哟,我们的寿星来了,快坐,今儿你是贵人,只管安坐听奉承便好,我这大孙媳妇平日里惯会躲懒,今天就让她好好给你这个婶娘做寿。” 随着老太君的话,满头珠翠的少妇佯作嗔怒,撒娇耍赖说老太君不疼她了。 姚欢也打叠起精神,好好把这场戏唱下去。 人生本就和戏台子差不多,人人都真心实意地唱着自己的角色。 姚欢笑了笑,其实老太君亲自发话给她做脸这事,在她那些妯娌看来,很是该嫉妒。 全因为她生了个好女儿! “弟妹家的英姐儿,就没想过再找个人家?” 席还没开,客人未到齐,荣国府大房的当家太太李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说迫不及待到也不大正确,人家是用一种聊家常的口气再聊这个问题。 姚欢蹙眉,低垂下眸子,心中颇冷酷地把杨玉英带来的一切归结为麻烦,面上到露出些笑:“我可不打算再管她,上次给她挑了个中看不中用的,闹成这般,哪里还有心思再管!” “弟妹这话可不真,那是你肚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当娘的能不管女儿的终身大事。” 李氏摇摇头,“如今你们家英姐那般出息,便是有前头的事,她再嫁也只会嫁的更好。” 旁边的妯娌们也纷纷应和。 “你若没合适的人选,不如我给你说个媒。”李氏轻笑道,“我娘家侄儿李巍,今年二十有一,他也是求学耽误了亲事,家里人都急得很……那孩子你也见过,觉得如何?” 姚欢一展扇,挡住唇边的冷意。 她都替杨玉英那丫头操过一回心,又怎会再折腾第二次? 当年生那孩子时,她便九死一生,生下来好长时间身体虚弱,何其苦也! 如今她该做的都做了,那丫头能自立,她自是不会再管。 姚欢心中所想,一丝不露,只轻声道:“我的好嫂子,要我说咱们可不要费这心思,兜揽这等事情,我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简直野的不成,她在荣国府也住了些年,你难道不知?真让两家小辈做亲,闹个口角是非,咱们当长辈的,要怎么给断那官司?” 李氏还待再说,姚欢已笑盈盈站起身去迎客,她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但这事,李氏是真心想促成。 杨玉英是二嫁又怎的?以她现在的能耐,稍稍帮扶一把,李巍那小子就能少奋斗个几年。 荣国府门前到还是一如旧日。 杨玉英看那两棵梧桐,看那两座石狮,再看斑驳里长青苔的红墙绿瓦,没多少怀念,到也有几分感慨。 昔年的事,到也怪不得荣国府,赵锦同沈若彬势大,沈若彬封侯,与镇南王府交好,她一个得罪了赵锦的人,荣国府只是不管不问,没有把她送出去给人赔罪,没有落井下石,已算是有节操。 姚欢身为母亲,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哪怕那些大部分是杨家的,但到底替她守的很好,做到这般,也已足够。 杨玉英以前怨恨过,但两世的时光,早把这怨恨磨得如烟般随风而逝。 她只是明白自己亲缘浅。 要说怨,如今更多其实是对她自己。 昔年她被诬意图谋杀赵锦,进过大牢,沈若彬因此往她脑袋上泼了一大盆污水,要同她和离。 当时还是荣国公府出面压制,沈若彬才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给她留下沈夫人的‘宝座’。 “多傻!” 旧日的杨玉英是个傻姑娘。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都没有同她相处过,就随随便便定她的罪。 她觉得如果真的答应和离,那么自己便是认罪呢。 若非心虚,为什么走的是自己?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闲言 她杨玉英是沈若彬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家的妻子,赵锦算什么原配? 不是有多喜欢沈若彬其人,她同那个人其实连认识都不算认识,哪里会平白无故地有感情? 只是世情如此,便是女子已能走出家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身份地位略有些提高,可大家说起和离的女人,依然带着异样的语气。 社会压力,家庭压力,重压下,她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对过。 便是后来没有那个爱慕赵锦的长留侯世子多番欺压,她的未来也不会有多么光明。 “我当年也不算差了,竟是没有路吗?” 杨玉英其实觉得,她如今被元帅养得身娇体贵,不乐意吃苦,爱荣华,好享受,还喜名,不光是论贤良淑德,吃苦耐劳,就是比做人的品性,她似也不大比不上以前。 可她如今就能在京城大比中崭露头角,能有身份,有地位,能得人尊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以前的她却不能。 瞧瞧现在,她站在这儿,荣国府中门大开,长房最尊贵少年公子出外相迎,恭恭敬敬。 杨玉英笑了笑,也随着进屋拜见老太君和母亲。 荣国府的老太君头发有些花白,保养得到还好,像五十岁的年纪,满头珠翠,身边搂着几个小辈,一见杨玉英就道:“咱们英丫头真是越长越俊,我这几个小的,拍马也及不上。” 其他人皆笑,纷纷应是。 这些旧日里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贵妇人们,每个人都慈祥得像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 杨玉英恭敬对姚欢拜了下去:“恭贺母亲寿诞。” 说完便奉上礼。 她备的礼是一一套白瓷茶具,还有一套琉璃盏。 茶具乃是大比之后陛下赏下的,还有一些珍珠,玉珏,布料等物,杨玉英正好拿来借花献佛,比别的物件都体面。 果然,一听说是御赐之物,连老太君都好奇,其他人更觉此物金贵。 可其实听赵彦说起过,这些茶具都是当今陛下大批量烧制,他自己也用。 造价不大高,可有御用的名头,充当赏赐赐给臣下,臣子自然高兴,还能省钱,一举多得。 皇帝是个精明人。 姚欢面色也和缓些,令人收了,淡淡道:“知你也不爱听戏,又忙,有事就做你的事去,我这里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大奶奶李氏心里还想着自家那侄儿李巍,不停地使眼色,姚欢只做不见。 杨玉英点头应下。 她来,也算诚心正意,不想同这位母亲多打交道是真,该有的礼数,她也不愿意忘。 到不光是为了所谓的孝顺名声。 老太君也不管底下儿媳妇们的眉眼官司。 她如今也一把年纪,家里儿孙都还争气,荣国府没到落败的时候,她只管高坐就是,至于儿孙们犯蠢,早晚有人会教他们道理,反正也闹不出大事,且由他们去便是。 说是忙,要走,但杨玉英也没有立即就离开,既然来了,总要站一站。 杨玉英并不怎么端正地坐下,听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戏,忽然听到几句——‘代战的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宝钏苦守寒窑内,她着银裹玉伴驾前。我本当不把礼来见,她道我王氏宝钏礼不端……贤妹呀!尊一声贤妹听我言:儿夫西凉你照看,多蒙你照看他一十八年……’ 这一听,杨玉英便笑。 “玉英姐姐很喜欢这出戏?”旁边一少女轻咦一声,“我还当姐姐不爱看呢,也是,姐姐虽无王宝钏的忠贞,可到底是女人,大约也有见贤思齐的心。” 孙俪和孙芳姐妹几个一听,尽皆侧目,脸上皆露出些许意外。 孙芳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说话的这人叫李茵,李家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她父亲走的李家的关系,在户部任六品主事,不过李家是世家,便是在他们这些公府贵女面前,这姑娘也有一股子傲气在。 她们就不是一路人。 孙芳等人看在李氏的份上,从不同她计较。 可是这人再蠢,大家都不很明白她为何要招惹杨玉英? 那位在荣国府时,李茵还未曾来京,双方不可能有旧怨。 杨玉英一扬眉,揉了揉耳朵,诧异道:“我的妹妹?唔……孙俪何时长残了?” 孙俪:“……” “噗!” 孙芳失笑,连忙忍住。 李茵脸上一红,忍了忍没忍住,羞恼道:“你得意什么,不过一介弃妇,连男人都守不住的东西,以为自己学了些耍猴的本事,便能一步登天不成?” 左右皆怔住。 杨玉英也沉下脸,半晌却只叹:“罢了,夏虫不可以语冰。” 她也曾争辩,也曾把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讽刺到泪流满面,可其实,也挺没意思。 李茵见说得她哑口无言,心里一口恶气总算吐出来,心情舒畅的很。 这人也能配自家表哥? 姑母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了此事,好几日睡不安稳,越想越觉得不如意,她与巍表哥是什么情分?除了自己,谁能把巍表哥搁在心尖尖上! “啊啊啊啊啊!” 戏台上的小旦正唱着,忽听凄厉的惨叫响起,顿时吓得破了音。 老太君也手捂心口,脸色大变。 声乐都停下,客人们齐齐顺着声音看去,不多时,就有一年轻男子红着眼睛冲进门,进门一手拔剑,朝杨玉英刺去。 客人们全面露惊恐。 杨玉英也有些意外,一走神,待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下手有点重。 那‘刺客’已经口喷鲜血倒飞,撞在墙上昏死。 “二哥?” 李茵脸色惨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倒地的竟是自家哥哥,连忙几步过去,委顿倒地,再回头瞪视杨玉英,已是对其恨之入骨。 大堂里主人客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须臾之间,大门又一动,两个皇城司军卒进门,二人神色都很是难堪,躬身请罪:“大人受惊,吾等有罪。” 杨玉英摆摆手。 这两个人就上前拖起地上那人,反剪手臂捆好,厉声道:“圣命在此,谋刺皇城司使臣者,九族皆诛。” 朝廷新法,废除株连九族等刑,可唯独在这一条上予以保留。 荣国府几位主人家都色变。 当家老爷们听见皇城司三个字就手足发软。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无福消受 老太君稍迷糊了片刻,打起精神忙不迭让身边人出面,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先拦了拦那军卒。 又遣人速速去通知国公爷。 荣国公只是没心思参与儿媳妇过寿,可不是说他眼盲耳聋,他本在书房同师爷们议事,第一时间便知道后院出了乱子,忙丢下一地鸡毛的琐事,匆匆赶过来。 “二位留步。” 他一来,也顾不得拜母亲,先拦了两个军卒,肃然道,“荣国府不敢阻拦皇城司执法,只恳请两位稍等片刻,待我问一问始末,也好给杨大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一出,满堂的人都愣了下,随即恍然。 来赴宴的客人们默默低下头,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只当杨玉英是晚辈,小辈,却全然没想过她已经是名字挂在圣前的人,已入职皇城司,并不能再当寻常小辈看待。 明明若是子侄们入朝为官后,大家都会有此自觉,怎么换做杨玉英,心里就没这意识? 好些客人想起自己等人刚刚的表现,都不禁有点懊悔。 着实太失礼了些。 能参加荣国公寿宴的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政治素养多多少少要有一些。 这年头也流行夫人外交,那些朝中权贵们的妻子,素质都很好,尤其是年轻的一代,一个个最起码也上过女学,书院,甚至名书院出身的也有。 她们一回过神,立时便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幸好不算太大的失误,之后还能描补。 荣国公沉下脸,郑重道:“杨大人且请暂留片刻,可否?” 那两个军卒都转头直视杨玉英,显然是以她为主。 杨玉英也无所谓:“外面吵什么?” 外面到现在还在喧闹。 好几个小厮在外探头探脑,瞧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杨玉英一问,有一小厮才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哭道:“我家公子快不成了……还请救救他……” 他语无伦次,完全说不清楚,好在还是有精明的公子哥,忙抢先上前一步道:“李家李伟公子,李广公子,柳国公家的夏菘公子,还有另外几位公子本在前院喝酒,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意,不知怎么就说起今日国公府来了位异人,还是大比前十的高手,大家都很好奇这异人究竟有多少神通,便打了一赌。” “几个公子欲把一册春宫藏于杨小姐的车上,就赌杨小姐能否提前发现,他们会在路上设障,想办法查知此事,输者请赢家喝三个月的梨花白。” 简简单单几句,荣国公神色大变,再一看那些胡闹的顽劣小子,见没有自己家的,这才和缓些。 虽然小厮说的简单,但谁还能不知道这帮臭小子的算计? 要是真让他们做成了,杨玉英又没发现自己车上藏的东西,他们必要想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春宫掉下来,落到无数的观众面前。 杨玉英怎么说也是一女子,这等事,男人做勉强算是雅事,放在女子身上,便很难不让人羞愤。 事情若传得沸沸扬扬,还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胡闹,这岂是君子所为!” 荣国公大怒,“你们皆不是我家之人,我也不好管,但是以后离我家门远些,实在是恶臭扑鼻。” 几个公子哥都苦了脸。 夏菘勉强道:“我们纵有不对,也罪不至死,李兄他,他刚一接触杨姑娘的车门,整个人就迷糊起来,四处抓挠,凄惨哀嚎,如今是堵住了嘴,否则怕是连舌头都咬掉了。” 说话间,已有两个小厮抬着那位李公子过来。 “啊!” 好些女眷一看他,连忙回避。 李公子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嘴巴被堵,还一个劲地蠕动身体,身体上的衣服本来就凌乱得很,他这么一挣扎,便露出大片被抓挠破裂的肌肤,更没法子看。 屋内好些人面面相觑,一时忍不住躲杨玉英远些。 不过碰一下她身边的车门,就遭此折磨,要是碰这位一下,岂不是会比死还惨? 杨玉英却并不意外,只蹙眉道:“今日用的是新造的查事司专用车?” 虽车夫不在,军卒却点头称是。 “可有悬挂警示牌?” “有挂,警示牌求的圣上墨宝,上面盖了我皇城司的官印。言明车上有阵,危险,无关人等退避。” 军卒不待杨玉英继续问,又继续道,“陛下下的令,养灵司顾问除执行任务需要外,出入皆要有军卒随行,乘新制之车,车上一共配置了九个连环套阵,一旦遇到敌意,自行激发。” 他话音未落,屋内已是哗然,私下议论声无数,人人心有余悸。 杨玉英的车驾到门前时,还有性子娇蛮的贵女瞧见车身上写着请人回避话语的牌子,心下不忿,打算给她个教训。 若不是杨玉英那车夫的御车技术一流,好好地避了过去,真有贵女一鞭子把那张再简陋不过的牌子给卷下来,或是故意冲撞! 大家简直不敢往下想。 门外不远处围观的几个贵公子里,紫衣少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低声道:“好家伙,幸亏咱没那么干,否则丢这么大一回人,咱哥俩可没法子见人了。” 李巍闭了闭眼,离朋友远些。 他可没想那么干! 今天自家这损友唠叨了一路,说杨玉英不好娶,得用些非常手段。 所谓的非常手段,当然就是英雄救美,大部分女子都难逃过这一招。 当然,前提是英雄要长得玉树临风。 李巍做英雄,那绝对属于救一个美,就能收一个美的类型。 紫衣的损友都在心里盘算好了,请几个泼皮,还得是有点功夫的泼皮,就在杨玉英回程的路上拦路碰瓷,上前纠缠不休。 他当然知道杨玉英的武功好,可京城大街上,青天白日,她总不能杀人,只要她不杀人,这帮泼皮就能磨得她心烦气躁,然后便是李巍出场的时候。 就李巍这相貌,这人才,哪个女人被救了能无动于衷? 杨玉英会不会无动于衷他不知道,但李巍觉得自己要真这么干,大约美人愿意以身相许,他肯定也是无福消受。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同僚 杨玉英听完前因后果,先是生气,随即又有些无奈。 果然京城里有些东西八百年都不变。 少年公子们个个胆大包天。 反而是年纪渐长以后才学会守规矩,知道了皇帝宽仁归宽仁,却并不是历史上有名的仁君那类宽仁,自家顶头上司的宽和仁都是讲条件的。 真要是犯在他手里,涉及到原则性问题,谁求情那都没有用。 万岁爷手里砍掉的脑袋,堆积起来也能把宫里的华池给填个半满。 就说李家那小子做的事,她自己到觉得无妨,又不是没看过,什么花样她没见过? 杨玉英从地上捡起那本春宫,翻开看了几眼,轻声道:“纸页的质量不大好,画工更是差强人意,这般不精细,算不上好画,若是我要看,怎么也要看彩页的才好,你们也太瞧不起人。” 夏菘等公子都无语。 她笑了笑,把画册扔下,略一沉吟,才转头对两个军卒道:“我此次出行非为公务,车上也无重要秘辛,看这些公子的反应,皇城司这一条新规怕是实施未久,不曾公布宣讲,我们做事,总不好不教而诛,所以,此次便算了,如何?” 军卒对视一眼,便应道:“诺!” 荣国公目光微凝,心下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十分感激地拱手道谢,转头叱道:“你们几个小子,杨大人不计较,那是杨大人大度,瞧瞧你们做的事,还不快滚过来给我跪下,给杨大人磕头赔罪。” 一群年轻人脸色涨红,期期艾艾不肯动。 杨玉英也不接这个示好,走过去对姚欢拜了拜:“女儿还有事,就不留了,母亲也别被这些杂事搅了兴致,不过小事而已。” 姚欢没说什么,只看着杨玉英半点不受影响,大跨步而去。 她一时有些出神,只觉得女儿身上那大红的披风在阳光底下像烧起来一样,有种凤凰展翅的美感。 李茵呆了半晌,大哭道:“不能走,我哥……” 荣国公蹙眉。 老太君挥了挥手,便有一婢女拖着李茵起身,在她腰里一捏,她就气力全失,软下去。 婢女拖着人向外走,还柔声道:“李姑娘倦了,让婢子送您上车,还是回家去吧。” 倒在地上只知道疯狂抓挠嘶喊的李家公子,自然也让人拖出去扔上去。 其后几年里,李茵都没能再进过国公府的大门。 不光是国公府,他们李家从此在交际上就好像被一道特殊的封锁线给封锁住。 京城自然有身份高贵,不在意杨玉英的人,可是那样的人家,李家也攀附不上。 他们能够得到荣国公府的大门,也全赖李氏而已。 杨玉英的背影一消失,荣国府一众人才长长吐出口气。 众人看姚欢的眼色略有些古怪。 谁能想到,本是个拖油瓶,从不受重视的毛丫头,居然也能有今天这般威势。 刚刚杨玉英站在那里,没多说也没多做,但他们这些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贵妇,就是被震慑住,举止失措,噤若寒蝉。 李氏脸上都放了光,儿女私事自是不能当着众人面说,心下却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同妯娌唠一唠这事。 李巍最了解自家这位姑母,一看她的神色,登时就知她想什么,不禁苦笑。 那样的女子,人家敢嫁,他也不敢娶。 姑母真是想多了。 好在李巍也不担心,就他姑母那点能耐,也只敢在荣国府,在人家三夫人面前使使力气,不会做旁的。 他对婚姻没太多要求,觉得哪个门当户对的小姐都差不多。 李巍在京城的小书院昆山书院读书,当初没有考上京城书院和皇家书院,他们书院规模太小,只有一个女同学,还是成了亲的,若非如此,能娶一同学为妻到是好事。 整个荣国公府内上下,怕也只有姚欢一人,对杨玉英的一切都无任何想法。 杨玉英一离开荣国公府大门,就觉得饥肠辘辘,看见街边卖的香糖果子的登时口舌生津,便暂没登车,走过去买了一个,一咬满口生香,到比皇城司灶台上做出来的精细吃食更好吃。 她品了品滋味,觉得便是以自己的厨艺,回去好好做出来,味道也不一定比这满头华发的老妇人做得好。 毕竟她厨艺再高,可人家一辈子只做这一样,一做就是几十年,光论熟练,她也没法子相比。 杨玉英吃得美,就又让打包了些,回去稍微炸一下就能保证新鲜度。 方硕几个全是大肚汉,拿回去什么,都不必担心吃不完。 正叼着香糖果子让人打包,旁边一群小孩子呼啸而过,举着糖葫芦打打闹闹的。 卖果子的老妇一看就乐了:“慢着些,仔细莫要摔跤。” 杨玉英伸手扶了把撞在她身上的小孩儿,扬扬眉,轻笑:“小心。” 那孩子头也不回,蹬蹬蹬蹬地跑走。 杨玉英笑了笑,忽然道:“哎,没法子,虽不是朋友,但这通财之义,同僚之间也得有。” 老妇人耳朵有点背:“什么?” “没什么,您老的糖果子真好吃。” 杨玉英笑眯眯把五角钱递给老妇,拎着东西就上了车。 不远处墙角两个年轻男子站起身打望了几眼,一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些许无奈,还没说话,就有一小孩一路跑过来,走一步身体向上蹿一截,到他们面前,已经是个昂扬汉子,衣服也不知是何材质,延展性极佳,竟没有破损。 这汉子随手扔下一只荷包,笑道:“新来的姑娘警惕性不高,唔,且看看她怎么应对,前面可以准备了……” 两个年轻男子皆不说话。 汉子挑眉:“咦?” 他一转头才发现,杨玉英的车已经走掉。 “她不是买了东西?可付了钱?”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苦笑,忽然一伸手,从汉子的背后抓了一把,摊开手,居然是包糖果子的草纸,上面还有糖渍,写了一句大白话——‘留令牌为质押,荷包乃友人所赠,勿毁损。’ 从小孩儿变回汉子的这人,顿时脸色大变,一摸腰身,特意藏好的令牌居然消失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小麻烦 “死定了!” 汉子欲哭无泪。 “让小丫头啄了眼,我这身皮恐怕得扒下来,回炉再造个一年半载。” 另外两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安慰他:“邹掌事办差还未返京,你还能见几天日光,赶紧趁着这工夫把手头的差事该交办交办,该处理处理。” 那汉子让他们两个说得更难过,心里后悔得不行。 他着实是太大意,早应该知道京城大比的天之骄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考察新人也不至于把他们天眼的干将拉出来使唤。 像这种活皇城司都是做惯了的,自有一套流程,就是要先给新人们披上厚厚的虎皮,让他们得意,让他们品尝权力的滋味。 然后再看他们遇到各种事情的应对。 比如说这一次,汉子窃走杨玉英的钱包,让她遇到意外,且看她是会如何。 在这一步,其实这姑娘只要不仗势欺人,直接不给钱,怎么做都不算大错。 可这不算什么,下面她还会接连不断地遇到难题。 “我到要看看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倒霉!” 大汉哼了声,还是怒气冲冲。 不多时,前面就有人传来各种口信。 “杨玉英的马车已到。” “准备就绪!” “……杨玉英绕道走了。” 大汉正喝茶,把消息看完差点没将自己呛死。 “这是谁写得档案,不是说杨玉英怜贫惜老,对女子尤其珍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怎么见到有人围攻老弱和女儿家,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又过了片刻,前面又传口信——“杨玉英已回皇城司。” 几个人都暗暗咬牙。 “我记得好几套备选方案,怎么全没有用?” 大汉心下不甘。 另外两人到是挺理解。 “再遇见事,那就未免太假,我们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么多事端?还是前后发生,傻子也知不对。” 几个人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大汉还心气不平:“回去我就在这姑娘的档案上添一笔,性冷漠,无怜悯心。” 他们一路回衙门,进门还没去档案馆,就有军卒端着一托盘金疮药和令牌过来。 “……” “养灵司送来的,说他们新来的杨顾问有极有效的金疮药,比我们皇城司的好,用了不会留疤。说要给刚刚在街上执行任务的女使臣用。” 刚在路上大打出手的几人正好进门,里面唯一一个面相楚楚可怜的女子一扬眉,拿起一点小心在手背上涂了一些,只觉滑润的很,有一点清凉感,淡淡的药香也很好闻。 “不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汉按了按眉心:“我们皇城司天眼的伪装术,难道真的已经过时?” 正拿金疮药的女子笑道:“要不你去问问人家,到底怎么发现不对的?” “那多丢人。” 大汉咕哝了句。 他们各种惊讶,杨玉英回到查事司的颂德堂,心中也有点疑惑,忍不住对常青等人道:“我不过去了趟荣国府,就遇见好几次他们在街上出任务。” 杨玉英凝眉沉思,“皇城司又不是京兆府,这般频繁活动,难道最近京城要出大事?” 站岗的军卒听屋里少男少女们在那讨论皇城司的人究竟是很忙,还是闲得无聊,嘴角抽得快止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面无表情。 听了光明正大传来的消息,一干皇城司天眼简直要怀疑人生。 接下来一连数日,在旁处大家的进展还算顺利,一撞到杨玉英身上,便频频出差错。 杨玉英每每能认出他们这些人是自己人。 “哎!” 天眼的人也是没了法子。 但事情不能不做。 新人进门先锤炼一年,这一年该走的流程都必须有。 时间磕磕绊绊地飘了过去。 杨玉英是半个月后才发现有点不对。 她也忙,说是皇城司没给他们安排任务,可学习任务还是很繁重。 其中一门课是背档案,那些繁琐的,百年积攒下来陈旧档案,每一份都复杂得很,背下来,吃透了,弄明白,对杨玉英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事。 每天忙得不知日夜,也就没发现皇城司这些新人,在这半个月里多多少少都出了些状况。 直到今儿外头下雨,杨玉英带着夏晓雪一起闲下来吃茶,听夏晓雪说起她昨日去书肆买书,看见常常出入颂德堂的一学生,带着一队军卒抄了一家酒肆,也不知发生何事。 常青也道,他前几日出门正好撞上个欺男霸女的纨绔,他直接把人扭送到衙门去了。 其它琐碎小事都不少。 杨玉英不禁有些意外,京城怎有这多小麻烦出现?还总撞到他们这些人头上。 颂德堂的人可不多,因为上课时间不一致,她不全认识,但绝对没超过五十人。 五十个人散到京城去,那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怎么一发生事端,就找到这些皇城司的人身上? “有点意思!” 杨玉英也只是略一想。 皇城司并非她的敌人,而且这样的组织,她还真不好太过探究。 这日出门买生煎,杨玉英刚拎着生煎进门,就看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僚江源,正一脸严肃地出门,身边还带着十几个军卒。 他立在皇城司门前,神色凛然,冷声道:“好好查他们有无违制,违禁的地处,像这种随意欺辱人的纨绔,必有问题。” “诺!” 军卒们应道,就随江源气势汹汹而去。 杨玉英看这架势,只觉有些不好:“何事这般急切,人命关天?” 身后几人追出,眼睁睁看着江源一步不停,消失在街头的同僚叹气:“好像是有什么人要强娶江源的未婚妻,他就急了,其实何必,缓一缓也无妨。” 杨玉英心里咯噔一下。 赵彦走出来,正好也听到,蹙眉道:“江源是犯了什么毛病,怎能公器私用?” 他想了想,就让人牵马过来。 杨玉英回忆了下听得头昏脑涨的各种戒律规矩,就叫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同僚一起,迅速写了一封文书呈递给目前监管养灵司的使臣。 按照规定,皇城司诸使臣调动军卒必须申请,若是突发事件,也应立即补上。 这俩使臣都坐在吊脚楼里偷闲,接了底下规规矩矩呈的文书,都失笑,把东西递给旁边小厮:“归档。”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天子剑 杨玉英心里惦记着这事,难免留意。 过了差不多两盏茶时间,赵彦才回来,进门笑了笑坐下吃已经有些凉了的生煎,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才叹道:“人心不同,我也是没法子。” 江源带着军卒砸了要强娶他未婚妻的那人的家。 不光砸了,还编排了个对方有不轨行为,或为暗谍的罪名,把人送去牢里。 赵彦沉默了下:“皇城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位本身身份就不低,宗室子弟,其实对贵胄们的处事方式早就再习惯不过。 江源那些手段,他也看过许多次。 但是,他总觉得皇城司如果要是放纵这般行为,那是件很让人恐惧的事。 杨玉英轻笑:“我到觉得,很不必你来担忧。” 是皇帝他老人家好糊弄? 还是邹宴邹掌事这人不够聪明? 他们几个才来没几日,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且旁观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到还平静,很快,一年的考察期已经过去三月,就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颂德堂内,蒋谈棋蒋先生从门外来,进屋先不上课,只轻声道:“江源,高明,薛同辉,魏武,申芸,你们五个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皇城司了。” 五人齐齐一愣。 蒋谈棋说完,却再不理会他们。 门外自有军卒过来请这几人出去打包东西。 颂德堂内登时哗然,五人面面相觑,江源怒道:“蒋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们皆是被调入皇城司,你若是要我们走,总要有个理由。” “蒋先生,我江源在皇城司三年半,自认为勤勉,并非尸位素餐的,如今有此升迁入皇城司内院的机会,我十分感激,但你们这样的做法,岂非侮辱人?” 那蒋先生沉默片刻,把夹着的档案册子取出,瘫在桌面上平淡地道:“江源,七月二十一日,对一卖唱女子说出皇城司养灵司顾问的身份,犯戒律,七月二十七日,领军卒参与围捕羁盗行动,违规,八月初一,你故意带军卒回乡,恐吓邻里,犯戒律……” 蒋先生一一说完,顿了顿,“尚有其它违规事项,但你有一帮好同僚,已经帮你周全过去,现在便不多提。” 江源气得脸色发白:“就因为这些小事?” 蒋先生并不理会,又一一把其他人犯下的事念了一遍。 这几人神色都有些不对,又是迷惘又是委屈,高明忍不住道:“我的确做了,但是……再说,我做时也没人提出反对,皇城司的军卒都百依百从……” 蒋先生点头:“是,我皇城司军卒没有做错,他们不是决策者,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在你们下达命令之后,一丝不苟的执行。”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又道,“因为皇城司明知你们在犯错,却不曾阻止,所以,这一次你们的犯规,犯戒律,都不会记入档案。” “能现在就从这里离开,对你们不是坏事,都走吧。” 江源等人皆是气愤又怨怒,可最后还是必须离开。 颂德堂内一片安静。 蒋先生叹道:“在皇城司内部,大家都说你们这一年的考察既是激励,也是折磨,更是保护,爬上去不见得是好事,说明从此艰难险阻笼罩你们一生,没爬上去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得因此少去了抄家灭门的罪过。” 这一日,蒋先生跟他们说了几句只说过一次的闲话。 他说,在皇城司任职,超过十年的大半都后悔了,因为,的确是苦大于乐。 “这一年的考察,第一关你们过了。” 说着,蒋先生看了杨玉英一眼,让不让杨玉英过,上头甚至不得不开会讨论了一回,最后还是去信给邹掌事,邹掌事决定让她过关。 人家的表现,本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过了,但不一定是好事,后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 “如果全过去,那么恭喜,在你们功成圆满,或者被清退之前,你们恐怕要学会吃苦。” 第一关一过,别说赵彦等人松了口气,就是他们那些上司一样觉得轻松。 皇城司的考察实在是很麻烦。 它建立以来,遇到过无数次危机,内部数次腐化严重,还有过两次差点没让他们这个组织消失的分裂,后来重建以后,当时的掌事就总结出一个结论。 多年来皇城司的大危机,都在于内部人员的权力欲望在膨胀。 这种欲望一旦释放,就会造成巨大的灾难。 皇城司自来是圣上的腹心,又因为办的差事,多数都很困难,必要时需要拥有自专的特权。 大顺朝的历代皇帝都承认,皇城司是手握重器的人,天子将天子剑许给他们,允许他们动用天子的权柄。 可正是这种信任,也让皇城司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中。 在一开始皇城司选用使臣,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接受,有正经的儒门子弟,也有街头斗鸡走狗之徒,而且不乏出身低微的,后来跻身高位。 太宗皇帝不在意亲信们的出身,再者,皇城司的戒律也森严,凡是皇城司使臣,不取私财,衣食住行由陛下亲自选派人手负责安排,亲友要远离朝廷实职,任职期间不得成亲,不得生子,离职后可归家,可娶妻,或由朝廷养老。 那时候,太宗皇帝大约是想要一批孤臣,孤到除了皇帝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至少做事的时候,要没有半点挂碍。 反正当年的皇城司可不是个好去处。 再严苛的规矩也控制不了人心,太宗皇帝在世时也已经发现,没有挂碍的人太容易背叛,一样不好用。 规矩是几经更改,改到现在皇城司底层的人员且不说,但凡能入高层的,首先第一条不要不能掌控自己权欲的野心家。 就算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在心志上有缺陷那也不能要。 皇帝在别处用人,对德行要求不高也没关系,一个有道德却没用的好人,和一个有用的小人,皇帝想用小人,那也不是不行,但把皇城司交到一个小人手里,那热闹可就大了。 不要说小人,就是君子都不一定能担得起这个重担。 君子的欲望要是一膨胀,有时候也很可怕。 所以,如今皇城司选人,首先要筛除那些私欲,权欲心重的。 这类人如果还被赋予皇城司人有的权柄,那绝对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蒋先生这日的谈话结束,杨玉英等人的课业就陡然变得更加沉重,和皇城司其他人的隔离状态,也自然而然地消失。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看大门 真正开始融入皇城司以后,杨玉英他们八个就喜欢上这里的气氛了。 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既明确又没有界限。 几个司的掌事会在食堂里因为一道喜欢吃的菜和几个普通使臣勾心斗角,因为胜负心在校场上捉对厮杀,偏偏还有输有赢的,从没有一边倒过。 普通的成员一不注意脾气上来,冲那些头目们使性子的时候也很常见。 但同时也令行禁止。 杨玉英他们是新来的,不像其它司那般经常要执行任务,可上课上到一年年尾,居然慢慢养成了条件反射,一旦先生做出右手前举的手势,开口道:“听我讲一下。” 赵彦也好,常青也罢,再性子倨傲的,居然都本能地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杨玉英事后想想,竟也不明白皇城司究竟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要知道,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虽然修炼养灵篇的人如今很多,不能说自己是独一份,可内心深处那点骄傲,连杨玉英自己都得承认,她也有。 而这些先生们可不全是能修灵的人。 那位满口规矩的蒋先生,她不光不能修灵,甚至连走路走得时间一长都气喘,身体非常不好。 据说她最大的特点是记性特别好。 过目不忘不说,对时间,空间都极为敏锐,任何陌生复杂的地形,只要让她走一遍,就绝对不会迷路。 可修灵以后,谁的记性会差? 但蒋先生偏偏就同其他先生一样,也有一种能降得住学生的气场。 这日天气忽然转阴。 颂德堂里日头暗淡得离三尺远就看不清楚五官,杨玉英正抄戒律,抄到一半错了一字,她手一顿,把这一页团了团,使了个巧劲向后一掷,一下投到后面的垃圾篓里。 扔完干脆一只手撑起下巴,光明正大地开始走神。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蒋先生进门,见一群年轻人手忙脚乱地从东倒西歪的慵懒状态恢复正襟危坐,难得露出点笑意。 “怎么,都无聊了?” 所有人垂目不言。 “学了这么长时间,如今都翻过一年,你们还不知道在养灵司里,除了让你们每日修行以外,到底还需要你们做什么,确实有些不像话。” 这下子众人精神登时振作,连赵彦都抬了抬头。 蒋先生又是笑又是叹气:“但我要告诉你们,养灵司刚刚建立,一切都未成定规,你们能做什么,就连邹掌事恐怕也心里没底。” “可陛下,还有很多人都盼着你们早点成熟,能担当大任,这世道变化太大,我们这些普通人再努力,在有些事情上也渐渐开始罩不住了。” 蒋先生说这话时,面上也露出些许疲惫。 虽然不美丽但足够优雅的女人,立在颂德堂的讲台上面,诉苦诉了小半个时辰,然后…… 街面上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小摊小贩,各路行人,匆匆而过。 屋舍的烟囱冒出青烟。 道边茶楼酒肆的店小二立在挡雨棚底下热情地招揽客人。 杨玉英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轻轻一叹。 她身边的方硕腰身挺直,神色警惕,一手握腰刀,顾盼神飞。 再一转头,常青周身汗气蒸腾,雨雾化在他身体三寸之外,无半点沾身,显然是趁机练功。 赵彦的气色也还好,正以灵气影响气场波动,控制一地蚂蚁排成各种花样。 夏晓雪见杨玉英衣服被雨水淋湿,她自己不动,袖子里爬出只木头做的蜘蛛,顺顺当当地爬到杨玉英头顶的飞檐上,不多时竟织出一张大网。 网是银线织就,细密无缝,雨水打在上面,漏不下分毫。 常青一眼扫过去,暗暗磨牙,忍不住甩眼刀一刀又一刀,恨不得全戳杨玉英身上。 “嫉妒使我丑陋,嫉妒使我丑陋!” 默念了好几遍,他心情才好些。 夏晓雪有本事,有能力,模样也是惹人喜欢,偏偏对他不假辞色,只围着杨玉英转。 杨玉英有什么好? 也就仗着皮相好,要不然就她那偷懒耍滑,不愿意吃苦,贪图享受的模样,早被人嫌弃的不行了。 常青又是磨牙,又是碎碎念,在场的个个耳聪目明,谁还听不到? 杨玉英轻笑:“回去我下厨,煮排骨汤,烧两只鸭子下酒,暖暖身。” 常青:“我们杨大小姐这般优秀出色,自然讨人喜欢。” 赵彦顿了顿,点头,然后换了下姿势,继续玩他的蚂蚁。 “瞧,大葫芦园门口那几个护卫,长得可真好!” “要不怎么说咱大顺朝是天朝上国,随意几个守门的,那也是体体面面,别处能比?” 赵彦把头低得更低。 连常青都没了逗趣的心情。 没错,他们几个不乐意在颂德堂抄戒律,看档案,上些不新鲜的课,现在可好,让人一竿子轰到这边看大门来了。 隶属理藩院的大葫芦园,不对,现在理藩院改叫外事部,反正这大葫芦园是接待诸国使臣的地方。 这不眼瞅着又到了年根底下,还逢陛下圣寿,各国都派出使臣,带着重礼,千里奔波至。 每年这些人入京,总要出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以前这都是京兆府,理藩院等等部门的事,去年年末,大葫芦园就闹出件事。 一罗布国的王子酒后失德,就在园子门口踢翻了卖菜老农的菜摊,还极尽羞辱,园门口的守卫先是进退失措,不敢阻拦,后来理藩院的人出来阻止,竟然被对方的武士打得吐血。 皇帝为此气得好几天没吃下去饭。 偏偏罗布国的王子没有动手,动手的是他身边的武士,在罗布国是奴隶一流的人物,皇帝就是砍了对方的脑袋,人家也不心疼,说不定还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一番。 当时皇帝没出声,只是让几个儿子轮番去挑衅那位王子,把他扇了一顿。 扇了这气也一样不匀称。 今年到诸国使臣扎堆时,他就一声令下,让皇城司的人换上衙役的衣裳,跑到理藩院看门去。 杨玉英他们不知前因后果,猜不到万岁爷心中那点小九九,他们可真是有点憋屈得慌。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不好打 雨下得不大,可是到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大雨倾盆还来得爽利。 这般淅淅沥沥的,总让人有一种黏腻的感觉。 夏晓雪便想,应织几匹能防水的布,最好轻便柔软舒适,用作制成雨衣。 京城连入了冬都要下雨,到春夏岂不是雨水更多? “殿下,殿下慢些。” 正各自做各自的无聊事,不远处就见七八个异国侍从追着一个一身花里胡哨怪异服饰的男子,从前面的街市上过来。 那男子个头极高,皮肤白得有点病态,哪怕喝醉了身体摇晃也不见血色,身材略瘦,他怀里搂着个一身红粉相间襦裙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面色惊惶,眼角还含着两个泪珠,却是任由他抱着,踉跄而行。 此人搂那小姑娘搂得极紧,勒得她脸色发青,微微张开口努力呼吸,却依旧不敢吭声。 “我的小乖,这才乖,我就是喜欢你们顺人中的女子。” 他的手在小姑娘的脖子上摩挲。 离得这般远,杨玉英甚至都能看到那女孩儿四肢,脖颈上炸起来的汗毛。 女孩儿虽听不懂罗布语,可显然很害怕。 “不过,顺人也堕落不少,小美人们不似以前那般可人疼,但也好,坚韧的竹子一节一节掰断,那种清脆的声音更让人着迷。” 这人醉态毕露,摇摇晃晃,目光幽暗的露出几许疯狂,“你知道有一道菜,将少女娇嫩的内脏稍微腌制一下,七成热的油小小地一煎,香啊!”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小姑娘身上流连。 小姑娘努力微笑,也只会微笑。 那些仆从终于追上来,扶着自家主子一路走到园子门前,横冲直撞地撞开门,就向里面走,赵彦略蹙眉,恰到好处地跨了一步,挡住此人去路。 “请出示通关文牒。” 赵彦的声音平平缓缓,不高不低,再是和煦不过,那男子却脚步都不肯停一停,抡起一巴掌就朝赵彦挥去。 常青眼睛一瞪,几乎要凸出来。 夏晓雪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微微张开,煞是好奇。 赵彦条件反射,眨眼间掌风已出,又硬生生收回,憋闷得胸口略有些滞涩。 到也不至于打不得,京城这些勋贵子弟们性子野又傲,便是赵彦这等好孩子,肯定也没有让人打脸上不还手的习惯。 在京城能让赵彦避一避的,除了自家爹娘,万岁,还有上头寥寥几个长辈,其他就是王孙公子,那也不成。 但执行公务呢,伸手一巴掌把人拍死,貌似总有些不合适。 咔嚓。 “啊啊啊啊啊!” 赵彦低头沉思三秒钟,那打人的男子抱着断手尖叫哀嚎,刹那间冷汗哗啦啦流下来。 他那些仆从齐刷刷涌上前,神色戒备,扶着自家主子退后好几步。 “混账!” “竟然敢行凶,砍你脑袋!” “拿什么东西打伤了我们家殿下,谁给你的胆子!” 一口罗布语杂七杂八地喷出来,赵彦听不懂,但表情动作总是看得明白,这帮人必是骂他呢。 “他们说什么?” 杨玉英的目光在这人身上流连,眉峰锐利,轻笑:“畜生说畜生语,你听它作甚!” 那人显然通汉语,手疼得咬牙切齿,身上渗出一层层冷汗,还是大怒:“你说什么?” 一开口大顺朝的官话居然还很标准。 杨玉英又笑:“我说畜生,你应什么声?” 这人一眯眼,脱口而出的唾骂竟止住。 此时阴天,杨玉英又站在刚刚织出来的大伞下,她气息内敛,存在感不强,一开始此人没看清楚,现在她一开口,容色就露了出来。 他看到极立体又极艳的一张脸,一时连手臂上的痛楚也减轻许多。 “原来是个美人。” 这人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杨玉英的脸上,身上滑动,忽然笑起来,轻声道,“美人都是有特权的,跟我走,成为我的女人,我许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 “哦?” 杨玉英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这等荤话真不算什么,不要说元帅家那些侍卫队的帅哥们,就是林官也没少‘调戏’他,当然,不好把自家弟兄们和眼前这畜生比。 赵彦聚气将声音送到杨玉英耳边:“他左腰上挂的玉珏,先皇御赐,见玉如见先皇,不大好打。” 杨玉英不动声色,先皇喜欢万国来朝的场面,某些施恩太过的举措还真让人讨厌。 “就你?能给我什么?” 话音未落,她就一笑,常青和夏晓雪特别有默契地向旁边走了两步,不自觉抱肩缩头。 杨美人笑得的确美啊,她也从不吝惜笑,毕竟就连出去买东西时,只要她笑一笑,人家就不自觉往她怀里塞各种好处,可不就越发爱笑? 但此时她这么一笑,常青就觉得有人要倒大霉。 显然这位罗布国的男子已经被迷得昏头转向,闻言大笑:“孤为罗布国王太子,只要你提出来,我可用金银珠宝铺你的床,世间只要有的,你想要,都给你!” 杨玉英的目光在他搂着的小姑娘身上一溜,他的笑声立时更奇妙,信手把人一丢,就和丢掉垃圾一般,全然不在意。 赵彦伸手接了一把,把这姑娘送到后面大门里去。 杨玉英的脸色随即就沉下,每一个表情都极冷淡。 那些仆从忽然感到危险,显然和他们主子比,这些人的眼睛更利。 王太子目光却更亮了。 他喜欢年纪更小的女孩,但有这样的容色,其它都不重要。 杨玉英冷笑一声,叱道:“金银珠宝?” 她一伸手,伸到赵彦面前:“今日闷了,想听些妙音。” 赵彦瞬间反应过来,想起前几日杨玉英曾和夏晓雪说的一个关于炫富笑话,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笑意。 随即特别潇洒随意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对貌似雕刻精美的玉镯。 取出来用力一掷。 反正天色昏昏,谁也看不清这是真的美玉,还是哄小孩儿的玩物。 玉镯落地,碎裂开来,声音脆生生的,杨玉英看也没看,面上便露出个极满意的笑。 王太子和他那些仆从瞠目。 杨玉英极轻蔑地斜了一眼。 王太子也不知怎么就脑子嗡一声,脱口而出:“好说,这有何难?” 话音未落,顺手就将腰身上的玉珏扯下,刚扯下来,他似有些惊醒,但随即用力一掼,砸在地上。 左右仆从脸色大变,有两个扑通一声跪倒,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什么。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极好 王太子也稍稍恍惚。 他怎么就真的去砸玉珏? 但也许是大顺如今的酒水的确厉害,脑子迷糊,朦朦胧胧地朝杨玉英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杨玉英默默把视线垂下,看了片刻,抬头轻声道:“毁先帝御赐之物,冲撞理藩院,大不敬,形同反逆,死罪!” 王太子一愣。 杨玉英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杀!” 她这话以罗布国语吐出。 那些王太子的仆从嘶喊一声,瞬间涌至,人人拔刀,赵彦向前一步,连动作也没太看清楚,这一群人就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王太子吓出一身汗,酒意醒了几分,勉强镇定,神色转为冷厉,厉声道:“你等敢以下犯上?” 常青‘咦’了声:“犯上?我朝哪位贵人在?” 杨玉英忽然一伸手,一巴掌扇在王太子的脸上,他整个人侧身倒下,正好撞到受伤的手,这下疼得连叫都叫不出。 “你!” 王太子骤然抬头,目中露出凶戾。 只话未说完,杨玉英又是一巴掌。 这下子,罗布国这位向来骄傲的王太子殿下吐出一口牙,羞愤欲绝,再也不肯开口。 常青退后两步,轻轻拍了拍胸口。 “别气,别气,小祖宗,你一生气做出来的饭都是苦的,可千万消消气。” 杨玉英摇了摇头。 她现在记起他来了。 这一瞬间,她就决定杀了这人。 面对一个死人,何必生气? 谁也无法从杨玉英的脸上看出她的决定,夏晓雪几个却感觉到一丝杀意,只是这人无礼,玉英生气也正常。 杨玉英盯着此人,那些刻意掩埋的记忆渐渐开始复苏。 她也没想到,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这些记忆居然还鲜活得让人恶心。 这个罗布国的男人曾在她面前御车把一个女孩子碾死。 那女孩儿拼命地挣扎,他就在车上纵声大笑。 当时是在江南一小镇,余芜镇上。 青砖绿瓦的小楼,清澈的流水,鸟语花香,人人斯文儒雅,这人一出现就格格不入,带来了满地的鲜血。 现在已经好了,可在当时,杨玉英的鞋面都被女孩儿的鲜血染得鲜红,整个身体一片冰冷,甚至一度因此失明。 当时官府通缉此人许久,甚至到了把所有罗布国人都问到地步,愣是没找到人。 杨玉英也找过,只是她那时候要人无人,要财无财,能找到什么? 没想到,在这里却见着了。 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国的王太子。他做了孽,自然有无数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又怎么可能受到惩罚? 杨玉英半蹲下身,一派理所当然地道:“你瞧,今天我就教你明白一个道理,你听清楚,我大顺朝的升斗小民都比你高贵,我们国家守门的门卫,说揍你就揍你了,你能如何?” 王太子被气得直翻白眼。 杨玉英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下王太子的肩膀,特别轻,不注意都看不到。 赵彦和常青一瞬间却毛骨悚然,眸光闪动,夏晓雪一步跨过来,挡住两个人的视线,抬起脚重重踩了对方肩膀一脚。 王太子本来就受了伤,被人一踩登时和杀猪似的惨叫,赵彦抬手按住额头,干脆自己上手把所有人都捆了,转头叫出两个在大葫芦园门后面躲躲闪闪的衙役。 常青:“……” 赵彦咳嗽了声:“取证,此人冲撞理藩院,意图不轨,损毁先帝御赐之物,形同反逆,先压入刑部大牢。” 两个衙役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一罗布国的王太子,大顺给人家扣反逆的罪名? 赵彦可不管这些,当年罗布国向先帝称臣,他们国家的君王都入京接受封赐,他这个王太子,当然也是大顺属臣,大不敬,就是逆贼。 “好!” 对面茶楼上忽然有人叫好。 杨玉英抬头看了眼,围观的人不少,也不知是谁叫的。 却说茶楼之上,国师岳东楼一把将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按到桌子上,半晌才松手,轻声笑道:“微臣失礼了。” 赵靖心情好,不同他计较,看着理藩院大葫芦园子门前的小年轻们,特别满意。 岳东楼喝了杯茶,心道,人人都说陛下宽仁,是个明君,京城的老百姓更是家家户户供奉他的长生牌位,把他当神仙拜。谁又看到过他这般记仇的模样? 皇城司耳目众多,眼前这位皇帝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岳东楼冷漠地看着下面刑部衙役行动极迅速地将人拖走,心绪毫无波动。 去年此人得罪了皇帝,今年竟还敢大模大样地进京城,如此傻子,难道还能囫囵个儿的走人? “罗布国有如此一位王太子继位,也不全是坏事。” 周边小国的国主蠢笨些,其实比聪明人坐那位置,更容易掌控。 “谁说的?我宁愿和一百个聪明人勾心斗角,也懒得同一个蠢货多费唇舌。” 皇帝摸了把已经大半都白了的胡子,笑道,“别看我老了,我这心可不老,如今正逢大争之势,且争的东西与以往又大有不同,多有趣的局势,我可是相当有信心要再和他们斗个十年。” 杨玉英一行人可不知皇帝在围观,他们终于挨到下班的时间,连衣服也不换,转身便走。 就是赵彦盯着地上的碎玉,道了声:“可惜!” 常青一把拽住他走人。 可惜什么,最近大家都拿各种废玉石练灵气运转,哪天不雕废十七八块? 一路回到皇城司,这边显然早得了消息,却没人提一句,就好似杨玉英他们出去看个大门,顺手把人家王太子揍了一顿,还弄牢里关起来这事根本就没发生过。 常青只惦记杨玉英许下的美食。 赵彦心下到警惕,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我们这些新来的小孩子可是不得了,胆子大得很,什么都敢做!” 曾副掌事听着手底下人絮叨,眉宇间的神色却还算轻松:“大部分都是名书院出身,个个天之骄子,赵彦宗室子弟,将来封郡王也不难,同我们确实不一样。” 皇城司以前的人员出身都不太高。 现今那位邹掌事初入皇城司时,不过贩夫走卒之子,只因运气好,当然,也是长得好,一看就相貌堂堂,不似凡人,才惹得高人起爱才之心,有了今日的地位。 大顺的皇帝都爱用孤臣,孤臣又多没家没业,但在曾副掌事看,还是如赵彦一流,用起来更安心。 如今陛下连夸三个‘好’字,大约也是极满意。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内幕 罗布国的王太子在牢里待足了半个月,使臣的上书才递到陛下案头。 陛下又半个月之后才批复。 等那位王太子从牢里出来,已经瘦骨嶙峋,半疯半傻,几乎见不得人,见了人就要发疯。 罗布国一行人忙不迭离开大顺,结果没多久,王太子就病死途中。 大顺还发国书予罗布,历数罪状,陈兵列阵,立时便要兴兵,吓得罗布国国主一前一后连派出两路使臣赴顺,备上重礼贿赂前朝后宫,把姿态摆得要多低有多低。 杨玉英只要确定那个王太子死了便好。 皇城司的档案馆非常大。 与皇宫相接,前后十七座石楼,每座楼前六个避火用的水缸,管理人员都是皇城司最精干的各司使臣,有在职的人员,也有过了年纪退下来的。 在皇城司,好些司衙的人不到四十岁就一身伤病,再也做不动。 在朝中任职的不算,其他人却是离了皇城司只能在家养老,人家七十岁的老大人们尚还能为朝廷出力,让他们四十岁便闲着,未免浪费资源。 再说,这些人的伤病干活的时候还能忍,闲下来不乏很快就一命呜呼的。 近些年皇城司里各个不需要太多体力,精力的差事,就交给了这些人。 忠诚可靠,经验丰富,必要时拉出来就又是一支很能做事的队伍。 邹掌事的算盘显然也打得精明。 只是档案馆整理档案是个非常繁重的差事,陈年旧档案要重新抄写归档,每天又有无数消息汇总过来,都需要建档。 偏偏这里的档案,尤其是禁室的那些,外人瞄见一眼,责任人不说以死谢罪也要脱层皮,能做这个活的自然都得是经过重重审查的自己人。 这日,阳光正好,难得的不冷不热。 杨玉英被抓了苦力,辛辛苦苦将禁室内的档案拎出来翻晾。 档案馆二楼最好的一个角落,有个延伸出去的平台,台上穹顶镶嵌了许多各色形状的浅绿色的玻璃,阳光不是很炽烈,微微的有些暖意,一点微风,轻柔的很。 杨玉英总觉得这个穹顶的模样有点像自家元帅飞船里的休息室,当然,这个要质朴可爱的多。 他家那被各类游戏周边塞满的狗窝,不提也罢。 杨玉英正打算忙里偷闲,挑两本皇城司密探们的‘探案故事集’来解解乏,常青就端着茶盅上来,先给她倒了杯茶,笑道:“林官和夏志明正在浴池洗澡。” “哦?” 杨玉英颇有些意外,长叹,“一年了。” 常青也感叹,若非赵彦有消息来源,确认林官并无大碍,他们还要以为出了事。 沉默片刻,常青还是有事情不吐不快,想和杨玉英商量商量。 “外人不知道,我从前辈那儿却查到一点内幕,昔年安乐长公主同大将军周崇相恋,先帝为他们二人定亲,后来周崇被俘投了斡国,安乐长公主一生未婚。” “京城最近的传言你也知道,都说长公主诞下一子,其子就是夏志明,只是当今陛下最疼公主,为了公主的清誉,便把孩子抱给柳国公抚养。” “有消息说这传言可能是真的,后来身在斡国的周崇想儿子,私底下偷偷派出亲信联络夏志明,被皇城司的暗探得了消息,皇城司上面就制定了一个计划,准备把夏志明培养成暗谍,将其安插到斡国去。” “可是没想到,林官喜欢扮夏志明,还时常在柳国公府出没,居然阴差阳错和斡国的暗探接上头,他这人自幼极聪慧,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就看破斡国暗探的底细,也察觉到皇城司的盘算,于是皇城司就替林官收拾了尾巴,顺理成章将林官培养成暗探,让他以夏志明的身份同斡国来往。” 常青吐出口气,面上也露出一点敬佩。 “当时他才多大年纪?竟然能把这等事做成。” 斡国在大顺的势力可不小,他们的探子何等精明,林官假扮夏志明居然能成功,更重要的是,他一个小小的孩童,竟说动了皇城司那些人精,不惜花费一百倍的辛苦,替他周全遮掩。 常青一想,便觉得难。 “听闻林官做出好大的成绩,一开始只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同周崇交流,后来居然很得斡国朝廷的信任,一直被斡国拉拢,许以高官厚禄,想让其为斡国所用。” “谁都知道林官这么做,根本瞒不了一辈子,如今大约已经露陷,所以林官也不再顾忌,干脆主动暴露了身份。” 杨玉英听他这般说,笑得不行,点点头:“你说的,可能有七八成是真的。” 可能大部分为真,但第一,夏志明就是柳国公之子,这绝对没错。 也许公主当时生下了孩子,只是孩子没保住,或许皇帝为了公主的心情,信口说将孩子送了人。 恰巧柳国公夫人怀孕生子,同公主怀孕的时间一致,于是公主一直以为夏志明就是她的儿子,皇帝或许是不在意,或许是放纵了这个误会。 杨玉英觉得自己这些猜测很真,毕竟根据两个周目的所见所闻来推演。 常青沉默,想了想也笑:“这种事,有七八成是真的已经很不错了,是真是假都无妨,我只是……” 杨玉英笑了笑:“我知道。” 她顿了顿,轻声道:“林官的将来有些难。” 虽则他立下功劳,截获布防图,清剿暗谍,但一日做过间谍,就很难被人信任。 一定会有不少人怀疑林官是个双面间谍,上位者总是喜欢用间,但只是用,信不信的,谁又知道? 将来林官难不难,杨玉英不清楚,可她晒完书,回到养灵司的宿舍,就见几个侍从里难得的美娇娥,脸色通红地抱了一盆衣服回来。 说是一盆,也不过一件外袍,一件披风。 杨玉英一问,原来是林官顾问新到,此时正在浴池里泡浴解乏,发下去的制服有些不合身,她们帮着改两针先凑合穿一穿,等得了新的再换。 “……” 行吧,看来那位坐了这么久的牢,心性到是半点都没有变。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归来 杨玉英略洗漱收拾,便去见夏志明和林官。 虽是天色已有些晚,可那二人刚刚归来,她还是打算去看一眼,至少亲眼确定平安才好。 一过去,方硕正在院子里手忙脚乱地控制火候,烤一只小小的山羊。 夏志明坐在石桌上捧卷细读。 常青唉声叹气,直呼不公平:“我们这一年吃了多少苦头,你们可知?皇城司所谓的考察腻歪死人,你们到好,正好避开最难的这一年。” 夏志明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 “噗!” 杨玉英一下子就笑了,总觉得在这位端方君子眼睛中看到了好些个一言难尽。 不多时夏晓雪也过来,怀里抱着一叠帖子。 “外头送来的,都给林官。” 杨玉英扫了一眼封皮,心中就笑:“林官一直说他人缘好,我全当他吹牛,如今可知,的确是人缘不错。” 他回来第一日,这些人立时便知道,可见这一年都想着,一心惦记着此事。 林官的朋友,上到王孙公子,下到贩夫走卒,可谓是遍及三教九流。 皇城司要他,还真没有要错。 林官泡了好半天,到天色都发昏,才湿漉漉地出来,伸手在方硕升起来的火堆上烤烤火,深吸了口气,闻着肉香:“重见天地,着实不易。” 夏志明想到这一年匪夷所思的经历,居然也忍不住应了句:“着实不易。” 于是痛痛快快吃饭。 不光有羊,杨玉英也露了几手,做得都是家常小菜,如今急着吃,大菜也来不及,但不过是些白切宝肉,加上些豆腐青菜,可滋味着实让人回味无穷。 饭饱后,无人饮酒。 杨玉英看向夏志明,轻声问:“一切可好。” 夏志明沉吟片刻,才道:“武功大有进益,玄微步越发熟练,新学了不少武器,例如狼牙棒,铁棍,船桨,砖头之类,收获不小。” 杨玉英:“……总觉得这一年过得很是惊心动魄。” 夏志明幽幽一叹:“嗯。” 杨玉英叹气,只能道一声辛苦。 等到林官自顾自地把肚子填饱,还抢了其它人的羊腿,再毫无风度地抢走杨玉英美味的蘑菇汤,打着呵欠,揉着眼睛,眼角还冒泪光,站起来伸伸懒腰,众人也便很有眼力地各自散了。 杨玉英施施然出了园子,才走了几步,尚未进自己的宿舍大门,只见自家的系统迅疾地闪烁了几下,自动展开。 【时空守望者破妄修行中,遭遇时空洪流,神魂遗失,身躯被夺,祈求助力。】 界面上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滑动了八遍。 系统中从来没有亮起来过的时空守望者联盟聊天窗口忽然被各种各样的文字刷屏。 杨玉英到是能看得懂……不对,也不太懂。 “破妄?咱们守望者中还有专门需要去破妄的?历经人生百态,昔年那些念想能记住的有几个?” “我猜到是谁了,那神经病,做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她的时空线我到不了,想帮也没法帮啊。” 闪了几下,聊天窗口一空,系统界面刷新。 【任务:时空守望者柳苏的妄念分离,生出神智,占据躯体,请英雄附身守望者身躯,压制破除妄念,守卫柳苏。任务中,英雄可携带一切装备,系统商店所有道具五折出售。接受|拒绝。警告:若接受,英雄神魂将穿梭位面,请做好心理准备。】 杨玉英:“……接受!” …… 天旋地转,浑身上下一阵阵抽痛。 “呕!” 杨玉英干呕了几下,眼前直冒金星,脑子里像针刺一样,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终于缓过气。 睁开眼,眼前是一地乱七八糟的碎玉米,红薯,发蔫的菜,地上倒着个木凳,两片碎裂的陶碗。 杨玉英只觉得指尖疼的厉害,抬起来看了眼,指甲都断裂,鲜血横流。 “嘶!” 她轻轻甩了甩手,简直不要太意外。 时空守望者的身体,怎么能是这个模样? 若非游戏系统日志正常,她都要以为自己第一次执行这么古怪的跨位面任务,出现了未知意外? 【英雄成功抵达,请开始执行任务。】 杨玉英顾不得怀疑人生,先沉下心同正蜷缩在识海深处,五官模糊成一团的‘柳苏’接触了下。 虽然这个柳苏只是真正的柳苏神魂割裂出来的一点妄念,但是显然那位真正的柳苏神魂很强大,只这一点居然也没有比普通人的神魂弱的太多。 “你想要什么?” 杨玉英声音舒缓而柔软,轻声问道。 “我要,我要!” 那神魂睁开眼,神情间露出些许疯狂,“我要朱统真心爱我,我要张细妹那老太婆诚心诚意地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 杨玉英:!! 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离疯狂的‘妄念’远些。 一瞬间,杨玉英觉得自己遇到了比所有副本任务加起来还要难的大危机。 以前做副本任务,遇见不痛快的事她就甩手不干,不管怎么做,总归还是顺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但是这一次不同,如果不达成这人的愿望,让她解脱,那么很快柳苏的这具身体就完了。 真正的柳苏神魂无依托,肯定会受到大损伤。 杨玉英不知时空乱流是什么,但既然求援,想必遇到了极大的危机。 她吐出口气,还是先把所以记忆调出来仔细看一看。 眼下柳苏所在的国度叫启,民风民俗同水蓝星古早时代的唐宋相差不是很大。 启国陛下年纪尚小,只有十四岁,目前是太后主政,这位太后乃是位厉害人物,无论是朝堂还是家庭关系都处理得非常好,虽然是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但是皇帝和太后的关系和谐,所以启国的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太平。 当然,什么太后啊,皇帝啊,都和柳苏没什么关系,杨玉英都觉得柳苏的脑子里居然有这些东西,才是件很奇怪的事。 柳苏出生于柳家村,柳家在本地也算是小乡绅。 一想起柳家,杨玉英本能地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 这柳家的家风在当下看来是十足的奇葩,家里重男轻女的厉害,当然,这个年代本来就更重视男孩儿,可是像这家似的,儿媳妇刚把孙女生下来,就想直接把孙女扔到河里淹死,省得浪费米粮,那还真是十里八乡头一份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信息 如今大启朝正值盛世,当然,就算太平盛世老百姓们也不大可能吃饱喝足。 可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到底还是能多收两斗米,城镇的居民,甚至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能割两斤肉下酒。 柳家村位于扬镇以东,和城镇接壤,好几年雨水充足,不旱不涝,家家户户都有点余粮。 柳家更是比普通农户好得多,家底厚实,有二十几亩地,当家的还读过几年书,并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养一个柳苏这样的女孩儿也费不了太多口粮,何必做得这么绝? 他们偏要把事情做绝。 柳苏出生时就被祖母抱去扔到河里,刚刚生产的柳苏母亲王金花强撑着赶过去救了女儿,但是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只看柳苏的娘生完孩子马上就能横穿整个村子,毫不犹豫下水救自己的孩子,就知道她虽是寻常农妇,性子却极刚烈。 她当即就清楚,柳家这等地处绝不能继续待下去,哪怕此等想法对一女子来说惊世骇俗,她也要同自己的丈夫和离。 于是,把女儿救回来,她便找到柳氏宗族的宗老,没找去之前已经嚷嚷着把事情宣扬开,让此事人尽皆知。 也是柳家一时没戒备,想不到自家一向孝顺的儿媳妇居然敢这么干! 小柳苏的父亲是个坐吃等死的懒怠货,她祖父却是读书人,且还没熄了读书上进的心。 反正柳苏的娘借力打力,在娘家不怎么得力的情况下愣是一走了之。 只可惜,女儿她实在带不走。 这女人心里明白,她要留下只能死,一走了之好歹能活她一个,此时真顾不了太多。 十五年时光一闪而逝。 被亲娘从河里捞出来,勉强保下一命的柳苏,顺顺当当活到了十五岁。 柳家败了家,越发贫瘠,家里就盘算着把柳苏给卖出去赚钱,还不是那种嫁出去赚聘礼的赚。 如果是嫁出去,别管是瞎子,瘸子,好歹这辈子也能将就过,可这个家里明显打的不是那样的主意。 她一旦被卖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柳苏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两个妹妹好歹有继母看护,她思来想去,只能自己为自己奔一条生路。 她虽然已经十五岁,可是自幼就没接受过任何教育,除了洗衣做饭挑水种地外,她什么都不会。 如果一个人逃走,等待她的恐怕不会是好的结果。 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王金花,十五年来没再回过柳家村,不过柳家对她的现状到是知道的颇清楚。 王金花离开柳家后,便去了扬镇,然后摆摊卖个汤面,摆摊一年多,因着各种麻烦差点摆不下去的时候,竟机缘巧合居然救了平王府的老太妃一回。 老太妃是个厚道人,见王金花日子艰难,便多有照顾,后来扶持她开了家小面馆,又把小面馆经营成小小的酒楼。 扬镇是平王爷的封地,平王就藩十多年,一直居住在扬镇。 王金花靠上王府老太妃的消息,一时在乡下传得沸沸扬扬。 在柳家村那些村民看来,王府那和天上也没多少差别,不要说王金花发展得不错,很有钱,每次返乡那都是大包小包,身上穿的戴的,比县令夫人也不差什么,她就算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只要同王府扯上关系,普通村民也要高看她十七八眼。 柳苏一咬牙,趁着出去砍柴的工夫,一个人翻山越岭去扬镇找她娘亲去了。 当时她也是孤注一掷,根本不知道娘亲在哪儿,只能去王府打听,却不曾想柳苏的运气不坏,蓬头垢面的赶到王府,差点被当成乞丐驱赶走的时候,正巧她娘亲去给老太妃请安,一眼看见女儿,柳苏就把娘给认出来。 娘俩长得起码有八分相似。 这是亲闺女,哇哇大哭,分外可怜,直言要是送她回柳家,她就一头撞死。也没什么好说的,王金花就把孩子带到这些年她置办下的一处小宅子暂住。 只是虽然收留了柳苏,母女两个那么多年没见过面,除了生疏就再没有别的。 王金花能把老太妃哄得开开心心,同女儿却说不上话。 柳苏又自卑,总觉得王金花这个母亲发达了,看不上她这个乡下女儿。 然后某一日,柳苏去母亲的酒楼拿生活费,一进门,却是一生的劫难降临。 当时平王府世子朱统在酒楼吃饭,而她只一眼,就爱上了平王世子朱统。 柳苏就跟疯魔了一般,心心念念全是那个人,她托母亲的关系,进了王府做丫鬟,使出各种手段去世子的院子伺候,种种举动是那般明显,一下子就惹得当时的王妃张氏很不悦。 张氏直接就以她伺候的不好为名,把柳苏赶出了王府。 柳苏大惊失色,嘴巴笨不会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做,就跪下磕头,求王妃容情。 要不是王金花来得及时,在王妃没有彻底暴怒之前强硬地拖走了柳苏,恐怕柳苏就不只是赶出去那般简单。 王金花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女儿怎么敢去肖想人家王府世子。 可柳苏却钻了牛角尖,只觉天下一片昏暗,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 没几日,柳苏从母亲的酒楼上意外坠楼身亡,结束了自己短短的一生。 结果她就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卷入时盟的任务,经历了种种磨难,随时在堕落的边缘上徘徊,最后成为一个时盟内非常优秀的守望者。 前阵子柳苏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能让她重返自己的时间线,破除妄念,以突破到更高的层次。 解读记忆信息到此,杨玉英一下子变得无法平静。 回到过去这种事,难道真的能做到? 她不信,可是想到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又觉得,或许这件事真的有可能。 能回到过去,那么能不能回到元帅死亡之前? 如果能,她或许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 杨玉英极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但是对待这个任务的态度,却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 虽然这个任务怎么看怎么奇葩。 守望者柳苏出现意外,妄念分离生出意识,到反而抢占了她的躯体,于是就有了杨玉英这一次的任务。 “不好办啊!” 一般来说,实现这意识的执念,自然能让她解脱,可是这事真不好做。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盘算 “我要朱统真心诚意地爱我,我要张细妹那老太婆诚心诚意地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 柳苏妄念的声响尚在耳边。 杨玉英啧了声。 现在她所在的这个时间段,算是不算太坏,柳苏刚刚来到扬镇同母亲相认,被安顿在小小的民宅里,因为王金花没让她进酒楼大门,这姑娘心下只觉得自己让人嫌弃了。 她当时没提,回了房间却是哭了一场,还发泄般得砸坏了屋子里的东西。 王金花本来给闺女送些粮食和钱,结果正好撞见姑娘发疯,一见这状况,她也别扭,连门都没进,扔下一口袋面就走人。 “哎。” 杨玉英拿了扫帚过来,把地上一地的零碎都收拾好,看了看床上的褥子,见都崭新漂亮的很,这才坐下。 她实在觉得柳苏的执念有些没道理。 一个是农家女,一个是王府世子,本就天差地别,不该有交集。 就是不提身份地位,她凭什么就非得让人家平王世子爱她? 便是公主,也不是人人都爱。 第二条,让王妃张氏诚心对她磕头,那就更没有道理。柳苏跪下求王妃要留在王府,这是她主动的,人家王妃甚至都没过分惩戒! 在这样的时代,王府里个把丫鬟的生死,没有任何人在意,王妃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她,人家照样是仁慈的好人。 杨玉英都觉得,张氏有点心慈手软。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用。 杨玉英目光轻轻转动,将柳苏的妄念唤出,肃然道:“你的两个要求,我答应了,现在就同我约定,朱统爱柳苏,王妃张氏对柳苏叩头后,你即离开你现在所在的这具身躯。” 这妄念其实并非完全的意识体,思维也不清晰,她只是被本能驱动着提的要求。 ‘柳苏’僵硬地点了点头。 杨玉英一眯眼,选中早就看好的,价值三百金,如今只要一百五十金币的魔鬼契约书。 契约成立。 杨玉英享有最终解释权。 “呼。” 契约一成,她才松了口气。 行吧,不就是那位平王世子的爱?什么爱不是爱?敬爱是爱,亲人朋友之间也有爱,有时候可比爱情更牢靠。 至于让张氏心甘情愿地磕头,那也不是没法子可想。 有什么法子? 杨玉英把头搁桌子上,磨了两下牙:“元帅,为了你,我什么节操都不要了,好吧,我本就不是好人,本也没有节操。” 深吸了口气,杨玉英打开背包,郑重其事地将里面那件自从得到,她只用过寥寥几次的天平套装取出。 柳苏是能回到过去时间线的人物,处理她的任务,只能成功,不择手段也要成功。 杨玉英觉得,如果当真是毫无法子的,哪怕她明知道平王世子和王妃都无辜至极,她没准一样会丢掉自己的原则,想方设法地完成任务。 这般一想,她就忽然觉得丢掉节操也没什么了。 将天平套装备百分之九十,杨玉英一瞬间只觉自己便是这世间至高之神,洞察一切。 三分钟,她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天平套恢复到只装载百分之三十的状态,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好些。 这东西如果一直装备下去,她也便不必再做任务,那一刻,世间一切皆如蝼蚁,无爱无恨,元帅也只会变成一个单薄的符号。 休息了一阵,杨玉英起身打量这座小宅子。 王金花买的这宅子地段好,位于扬镇较为安全清净的驸马街,据说是因在前朝出了一位驸马而得名,周围治安环境都很好,就是面积很小。 只有两间房,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还不方正,有一个拐角,厨房和柴房也显破旧。 杨玉英多少年没做过活,想了想,终究没有为了解决柳苏母亲坏印象,就劳心劳力地收拾房间。 印象坏了就坏了,反正是亲母女。 杨玉英累得不行,躺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起来,坐着醒了醒神,顺便把柳苏所有的记忆细节都联成一张大网,想朱统。 这位平王世子有张特别讨喜的脸,人却是相当普通的人。 心地比较善良,在外面碰见孤老也会怜悯,性子稍显软弱温和,没有太大的斗志,对将来继承平王府,做一个不得皇帝喜欢,但也比下有余不上不足的平庸王爷,没有半点不满。 他不是那种特别感性,特别容易被女子糊弄的男人。 当然,杨玉英想这个,不是要去勾搭他,只是想达到目标,必须要了解自己的目标。 王妃张细妹经常施粥舍药,是个良善人。 她一生中最爱戴敬重的人不是她自己的母亲,而是自己的亲婆婆,已经去世的前平王妃。 当年婆婆过世,张细妹三天水米未进,比平王还伤心。 杨玉英想,自己或许能从这方面着手?只是要缜密,不能出半点差错。 想着就下了床,盯着那一地乱七八糟的衣服半秒钟,伸手打开系统商城。 直接点了外观的选项。 杨玉英以前存金币存得丧心病狂,几乎不从商城里买任何东西,今日却不得不花费了一金,买了几套干净整洁漂亮,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衣服。 从内到外全都更换一新。 她其实不介意穿别人的衣服,不要说穿人家原主的衣服,她连附身的是男是女,是不是人都不大在意,哪里会在意那点事? 可柳苏的衣服实在太差,不光破破烂烂,就是那种肮脏也让人受不了。 杨玉英不矫情,不代表她不讲究,这位讲究起来简直能把元帅家那位副官给逼得上吊。 如今没法子,她只能接受一切都是凑凑合合,可是让她穿垃圾,那是万万做不到。 衣服穿戴好,揽镜自照,到是没有沐猴而冠的感觉,柳苏的皮肤糟糕,可是五官不坏,最重要的是换成杨玉英,气质有大加成,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半点不曾喧宾夺主。 收拾妥当,慢吞吞去厨房转了一圈,却没做饭。 就算做饭的手艺再好,也不讨厌做饭,可面对一袋子面,狭小的厨房,乱七八糟的案板,一样不大想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租用 杨玉英走出门,路过两家木头屋舍的小食铺,直接走近一处酒楼。 酒楼上书‘清凉居’三字,或许不是这条街上最气派的大酒楼,可也数一数二了,以至于没到饭点,客人依旧不少。 清凉居的店小二一看到杨玉英,就略怔愣了一下。。 他在酒楼做事也有七八年的光景,见过的女客不少,但个个都是前呼后应,仆从成群,有家里父兄作陪,哪里有孤身来的女子? 当然,扬镇平日里也有不少单身女子在街面上走动,但多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普通百姓家里日子难过,女人出门做事是常事,不说贴补家用,可若无仆从,买个菜肉什么的,总要自己做。 不光是农妇们得随着丈夫下地耕田,城镇里小户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不出门的资格。 可眼前这位,哪里像普通人的姑娘。 瞧那一身打扮,虽无首饰,也不是绫罗绸缎,可衣服样式美观,料子也不差,还有气定神闲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贵人。 店小二忙走过去,小心招呼,刚走到客人身边,就见那贵人抬头冲他灿灿然一笑:“恭喜店主人喜获麒麟儿,竟能一胎生三子,母子平安,子孙绵延,可见店主人家平日积德行善,福泽深厚。” “啊?” 店小二愣了下。 他们家酒楼的主母的确是怀了孕,可还没到产期。 孕期也寻大夫看了,没听说像是三胎,连双胎也没说,他们主母怀孕后根本没长胖太多,只稍稍显怀而已。 可人家说的是好话,这也不好驳。 店小二迟疑间,这女客又道:“去准备喜饼吧,不立时去金德坊,喜饼怕是买不够了。” 她说完,就自己动手刷了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报了一连串的菜名。 什么羊皮花丝,过门香,莼菜汤等等。 店小二也顾不得她说的话,连忙记下,越记,心下还越奇怪。 这几道菜全是他们店里大厨最拿手的,别看酒楼招牌菜多,可是招牌菜里头,那也得分个好坏。 换成别人可能还不知,但他一门心思想拜师学艺,也学一手好厨艺,对灶台上的事特别关注,自是知道这几道菜,所有的食材都是今天才送来的新食材,大厨都说质量特别好,他得好好露一手才配得起这般好的东西。 说话间又来了客人,店小二忙去照应,一时也顾不得旁的。等他忙前忙后忙了好半天,终于忙完了一回头,正好看到那位贵客舀起最后一勺莼菜汤喝。 一桌子菜居然一点没剩下! 他想着怕是对方要结账,便不自觉盯着看,只见贵客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角,施施然从椅子上起来,店小二刚想过去,就听一阵脚步声。 随即老何头出现在门前,高声呼喊:“东家有喜,东家有喜,我们家夫人生了三个小少爷,诸位贵客,你们现在都不用结账了,我们东家请客!” 整个酒楼欢呼声顿起。 还有人笑道:“早知道应该多点两盘!” 整个酒楼都一片喜气洋洋。 店小二:“……” 他本能地去看那位贵客,只看到对方和和气气地对老何头道了声恭喜,就被喜笑颜开的老何头亲自送出门。 当然,东家请客,贵客是一分钱也不必掏的。 不对……三个少爷? 店小二一把抓住老何头:“夫人的产期不还有一个月,怎现在就生了?” “哎哟喂,这事就是这么寸,可把咱们东家吓得不轻,本来好好的,这孩子说生就生。” 虽然说得严重,老何头却笑容满面,褶子都越发密集,一口气得了不少赏钱,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可咱们夫人就是顺顺当当,一口气生了三个,半点不费劲,这不,半夜里发动,天亮没多久就生下来了,三个儿子,大夫都瞧过,个头是小了点,可健康得很。” 老何头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喝了杯茶水又叮嘱,“该准备喜饼,要金德坊的,咱们东家赶着送丈人,丈母娘和舅爷。” 扬镇这边的规矩,生了孩子后要给岳家送喜饼,且金德坊的喜饼最受欢迎。 店小二愣了半晌,眼看着老何头高高兴兴吩咐下去,让人去买喜饼,到忽然想起那客人说的话。 客人说,当时若不立时去买,恐要买不到足够的。 不可能。 金德坊的喜饼卖的极昂贵,扬镇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寻常人家有喜事多是自己做,或是零散买些便好,现在刚是上午,哪里会买不到? 结果,客人们这顿免费餐食尚未吃完,买喜饼的杂役便回来,手里只拎了十包。 老何头惊道:“怎这般少?十包哪里够?” 夫人岳家人口多,光舅爷就有六个,总不能一家只送一包喜饼! 杂役苦着脸:“我也没法子,今儿齐老爷家也有喜事,大手笔地把金德坊的喜饼全给包了去,只剩下这么些个,就前后脚的事,我在早去半刻就好了,哎!” 店小二使劲闭紧嘴巴,心潮澎湃——神仙,他,他遇上神仙了!! 杨玉英吃饱喝足,此时慢慢悠悠在扬镇的街市上闲逛。 平王世子,年十八,无甚上进心,喜好马球,偶尔小赌,爱喝茶听曲,就是个寻常公子哥,既不欺男霸女,也不仗势欺人,所以算不上纨绔。 但是,对方是平王世子,以柳苏本来的身份,哪里能看在他眼里,更不可能说什么……爱? 一个人若对另外一个人有爱,无论是哪类爱,只要是真心诚意的那一种,那被爱的那一个必然要很出色优秀,至少在某一方面如此。 小转了一圈,回到空荡荡的宅子,杨玉英转头四顾,除了厨房里一袋面以外,一应生活用品皆无。 “唔。” 貌似这目标,任重而道远! 这日,天色有些发阴,比别时黑得似乎更快些,还不到戌时,外头就已看不见太阳。 清凉居也早没了食客,掌柜的坐在柜台上盘账,几个店小二懒懒散散地收拾桌子,清扫地面。 掌柜抬头一看,就不禁摇头:“瞧瞧你们这模样,就是仗着东家好性情,好说话,我们年轻的时候要个个都这般懒,早不知被赶到何处自生自灭。” 正说话,只听当当当几声,有人敲门。 店小二过去把门一开,外头就进来一小姑娘,身穿颇干练的蓝色袄裙,抬头一笑道:“掌柜的,且打个商量,你们这酒楼大堂租给我可好?我只用每日的戌时四刻到子时,保证不会弄脏你们的东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开张 掌柜的略一蹙眉,心下暗道荒唐,还未开口,就见店小二胡非浑身一颤,张口声音拔高:“好好好好……好!” “……” 所有人侧目。 掌柜的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踢这小混蛋一个屁股蹲,还好,好个…… 这小子真当酒楼是他家的不成? 掌柜的气得胸口憋闷,一时说不上话,就见那小姑娘灿然轻笑:“那就有劳掌柜的写一份契约。” 掌柜:“……” 却说为了清凉居的名声,掌柜的还是答应把事情传回去,问一问东家。 酒楼在扬镇这么多年,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一个诚字,胡非那小混蛋虽只是个店小二,可他也是东家夫人的亲戚,再说,人在清凉居,一言既出,也不好说他的话不算数。 却说掌柜的回去果真同东家说了说此事。 清凉居的东家姓何,叫何正,从外地逃荒而来,后给一乡绅做长工,因生得体面,且人品好,就被主人家招赘了女婿,之后从商,经营了这家清凉居,虽没什么泼天富贵,可生意一直做得不错,如今在扬镇也是有头有脸的富户。 一个外来的入赘女婿,能把生意做得这般好,第一要紧的要素便是这人的人品厚道的很。 来来往往的生意人都信得过他。 哪怕他做生意偶有周转不灵的时候,生意伙伴也信任他能扭转危机,他也果然不负众望,没几年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要说何正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就是他和恩主家的小姐成亲以后,两个人十多年没有孩子,前几年就连那小姐都撑不住,欲要让何正纳妾。 虽说何正是入赘的,可这些年他靠着岳家一点财资,把家业壮大了何止百倍,谁又能真把他当寻常赘婿看待? 他夫人愿意他纳妾,何正却是不肯,后来甚至从何家过继了一个族侄,又从外头抱养了一子,同自家夫人道,孩子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若是孝顺,不是亲生的也一样好,若是不孝,生个七八个亲生的又有何用? 没成想过了这么多年,何夫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十岁的高龄了,居然还一口气给添了三个儿子。 何正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再是为了宽妻子的心,说养子也是子的话,能有自己的骨肉,他一样开怀。 正是高兴的时候,这会儿一听掌柜的说这么一件稀奇事,他也不恼,反而有些意外。 “戌时四刻以后?咱们清凉居并不在烟柳巷子,那地方晚上到是热闹,可我们那条街,到了夜里几乎没什么人,她又租来作甚?” 掌柜的苦笑:“可不是!” 何正迟疑片刻,轻声笑道:“罢了,何必多问?你与她约定,只要她不做任何有损我清凉居名声,伤天害理的事,便把大堂租给她便是。” 就连租金等生意开张后再结算的要求,何正也随意答应下来。 掌柜的出了门也是摇头,他们这东家别的都好,就是一点,容易心软。 好在还知道约定好,不能损害酒楼的名誉,总算不是无可救药。 …… 扬镇夏日酷热,冬日寒冷,春秋却是花红柳绿,风景甚美。 镇上的人多爱打马球,男女老少都喜欢,当然,唯有贵族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有这样的资本。 可寻常百姓家纵然养不起好马,但围观的精力总是有的。 这些年风调雨顺,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去,眼下也无甚娱乐,一有闲暇时光,总免不了找些乐子,如今马球盛行,大家自然也爱看。 如今但凡扬镇的贵胄少年们呼朋唤友打马球,总会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今天平王家的世子和三公子,同前吏部侍郎高大人家的大公子一块组织了一场马球赛,双方都颇有实力,用的马也是极优秀出众,几场比赛下来,两个队伍势均力敌,十分尽兴。 这一尽兴,就免不了多打了两场,直到天色发昏才停战。 双方不打不相识,比赛之前还一个个的满脸傲气,比赛后高家的公子略逊一筹,可也不生气,两边的马球队成员还勾肩搭背,称起兄道起弟了。 彼此凑在一起聊聊马球,各自兴奋的很,一聊天就耽误了时辰,再睁眼华灯初上。 高麒和两个同伴,王家少爷,周家少爷一起,急匆匆地带着一群仆从,护送自家那匹宝贝‘飞龙’穿过街市向家里冲。 他家里对他管教还是颇严,虽然不反对他打马球,毕竟是上有所好,听说太后娘娘都爱打个马球,组织过不止一次马球赛,亲自给马球打得好的少年赐了骑装一类的行头。 可他大晚上不回家,爹爹难免要训诫,再说,他不回去,父母就会因担忧而无法休息,影响爹娘安寝,他可不乐意。 一行人刚走到街头,高麒那匹两岁的宝贝马‘飞龙’忽然停下。 高麒一怔:“小飞?” 话音未落,飞龙的马脑袋一转,盯着旁边清凉居的大门,下一刻整个身体都调过去,两下蹦上台阶,居然前蹄翘起来去扑大门。 高麒吓得脸色发白,厉声道:“小飞!” 他已经能想到或许明天他爹就听说,自家的儿子纵马行凶,硬闯人家酒楼大肆破坏的消息,再之后,明年的明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他祖母,阿娘,小弟都只能去坟地里看他。 吱呀一声,酒楼大门开了。 “啊!” 这下不只是高麒,就连身边的王、周二位公子都吓了一跳。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身形略有些瘦,长得挺漂亮,飞龙立起来老高,眼看着一对蹄子就要踩在小姑娘的脑袋上面。 出人命了! 三人顿时提起一口气,心中狂跳。 那小姑娘居然半点都不怕,还伸手出握住飞龙一只蹄子。 高麒这才哑着嗓子喊:“小心!” 话音落下,小姑娘抬头看他们,轻轻一笑:“客官,今日我备了新鲜的豆饼,可要现烤两个尝尝?” 她说着话,向后略退,飞龙的三个蹄子已经落了地,只有一只蹄子,还攥在小姑娘的手里。 飞龙马与小姑娘比,又高又凶。 小姑娘身形纤细,显得很小,还有点孱弱。 但这一刻,高麒居然有种自家的飞龙,在人家小姑娘面前乖巧得不得了的感觉。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咴咴 片刻之后,高麒就相信,自己的感觉很敏锐,一点不错。 他家那匹比祖宗还难伺候,经常和主人唱反调,怎么驯都野性难除,甚至都不能上场参加马球赛,只能是带着装门面的飞龙马,特别乖巧地抬着蹄子让人家小姑娘给她一一擦拭干净,这才落到清凉居大堂前的高台上。 杨玉英扫了一眼台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公子哥,也有些意外。 第一天晚上开张,她连食材都没有齐备,本没打算吸引到什么客人,没想到居然有愣头青直接撞上来。 杨玉英仔细审视了一番这几人的面貌,重点将注意力集中在高麒身上。 脑海中各种画面闪烁,诸多意识以高麒为中心向外延伸。 看来第一天真能开一回张。 杨玉英把马蹄擦干净,笑道:“你不能进大堂,将来有了自己的地方再好好招待你。” 说着,她就回去拎了几个木凳,摆在清凉居门前。 “坐。” 坐? 坐什么坐! 天都黑了,赶紧回家! 杨玉英又去端来两盘子豆饼,再取了柴火,架起烧烤架子,瓶瓶罐罐摆了些调味料。 她自顾自地忙碌,并不看这些客人。 高麒深吸了口气,去拽自家的飞龙,他家这宝贝马哼了两声,前腿一曲,身体趴下,用头把凳子一拱,拱开个缝隙,忽闪着大眼睛,长睫毛轻轻眨动,充满期待地盯一会儿杨玉英,又盯她手里的豆饼,煞是可爱。 再可爱也还是好气人。 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家的马趴着? 当初家里驯马的时候,另外两匹都乖得很,让趴下就趴下,它到好,听见驯马师说一个趴字,立即尥蹶子! 现在呢,它趴下来朝人家别的姑娘摇头晃脑,别说尾巴,整个身体仿佛都在摇,那副谄媚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王、孙两家的少爷气喘吁吁赶过来,一到就惊呆! 高少爷居然抱着马脖子和一匹马较劲,面上青筋毕露,哪里还有那扬镇第一风雅少爷的模样。 飞龙马脑袋特轻蔑地瞥了高少爷一眼,轻轻往杨玉英的面前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高麒:“……” 杨玉英莞尔,捡了几个豆饼搁在浅浅的小竹筐里面:“十文三个,要几个?” “咴咴咴咴咴咴咴……” 杨玉英又笑:“好,你的主人出钱也行,没钱你来给我打工抵债。” 说完就把竹筐递了过去。 刚一放过去,飞龙马就把脑袋埋到筐里,大口大口开始吃,显得吃得很美,又是摇头又是甩尾。 杨玉英又对三个少爷笑了笑:“小店新开张,开张特惠,五文钱一个豆饼,客人要不要尝尝?” 高麒刚吩咐手底下的小厮回去告诉爹娘,他恐怕要晚一点回家。就听到杨玉英的话,简直不敢置信。 “啊?” “豆饼?” 没错,就是和飞龙吃的一样的豆饼,只不过这烤了的,模样的确很好看,外表略带焦黄,能闻到一丝清清的香味,但是,那还是豆饼。 飞龙马正啃着呢。 杨玉英极高冷地点了点头,豆饼怎么了?她做得豆饼也是世间至美。 柳苏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只有十一文钱,面粉拿去跟人家换了些豆子,又跑了一回城外,到山上搜刮了些野生的香辛料,总算勉强凑出种能吃的食物。 “咕咚。” 王少爷忽然吞了口口水。 高麒和孙少爷一起转头看他。 “别误会,我不是馋。” 王少爷一脸尴尬,“这东西我家丫鬟都不吃。” 两个少爷冷漠地转头回去,他这话说得有点偏激,事实上,虽然是豆饼,但看着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色泽金黄,香气不浓不淡,可是一飘来就勾引起人最原始的食欲,尤其是他们进行了好几场激烈的马球赛,不想的时候还无妨,此时却是饥肠辘辘。 “要不是飞龙啃着吃,我真想……” 孙少爷的话音未落,高麒就伸出手特别快地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满嘴清香,脑子都激灵一下清醒了三分。然后就更饿了。 孙、王二人:“……” 在他们三个人里,高麒出身最高,人家都不在意,他们别扭什么? 三个人干脆闷头吃起豆饼。 既无菜来也无茶,只有清水一壶,三个人一口气干掉三盘四十五个巴掌大的豆饼。 高麒吃得心满意足,砸吧了砸吧嘴,再也吃不下,却是幽幽道:“……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孙、王二人齐齐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把盘子里的豆饼渣子捡起来吃掉。 他们可不觉得自己在嘴硬,这豆饼确实很一般,说它香,香味普普通通,说它甜,只有些淡淡的甜味,也算不得什么,味道完全不算顶尖,可就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口齿留香。 高麒有点恋恋不舍,可天色着实晚了,又无别的可吃,只好站起身,转头一看,他家的飞龙也把筐里的豆饼啃了个干净,整匹马给人的感觉都与以往大为不同,那种桀骜的暴躁仿佛尽数消失,剩下些很可人的温顺。 这回他一去牵,飞龙就站起身准备跟他走,简直从到了他们家后,就没这么乖巧过。 等他们临走,杨玉英才从清凉居的大堂里出来,递给高麒一把伞:“明天还我。” 高麒抬头看了眼晴的不能再晴朗的天,默然无语。 杨玉英已经不管他想说什么,转头回去,临进门,才又道:“你爹在观唐街,去接他。” 高麒:“……”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还想说话,那边已经砰一声关上了门。 “走吧,走吧。我的高小少爷,我们还好,可不敢耽误您老人家回家。” 高麒嘴角抽了抽,还是走了,走到岔口,也不知怎么想的,仿佛鬼使神差,居然和两个同伴道别,转了一下弯真去了观唐街那边。 按说不应该,他爹没可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高麒咬牙,罢了,安安心而已,大不了绕一圈。 一群仆从拥着高麒慢吞吞走,正走到观唐中段,飞龙忽然嘶了声,撒开蹄子向前跑去。 高麒刚想呵斥,忽见前面似有人争执,最外头之人有点像自己老爹。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奇 却说前任高侍郎高礼致仕后,就回扬镇老家颐养天年,他做了四十年的官,侍奉过两代帝王,如今回家养老,不贪权势,不慕富贵,就有一个小小的爱好,爱斗鸡。 他老人家自己养了几只毛羽鲜亮,特别好斗的大公鸡,天天带着个伴当一起去扬镇镇东的场子里同人斗鸡玩。 这日玩得晚了,回家途径观唐,不小心同一伙儿过路的行商冲撞到一处。 他有一只鸡不小心脱手,四处乱跑扬了对方一头一脸的灰尘,那商队的人大怒,登时要捉鸡,还说必须回去炖了吃。 高礼本来还很愧疚,存了道歉的心思,可是那鸡是他一手养的,心疼的很,平日里连鸡窝都不让住,愣是让住在自己屋子旁边的厢房里头,哪里肯让人捉,连忙扑过去救。 这商队的人显然不是好脾气,暴躁凶悍,根本不管他是年轻还是年老,直接动手就打,他一老头,只带了一个伴当,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高礼也精明,一看就不妙,也顾不上给鸡报仇,带着伴当抱着鸡连忙要跑,那些人就过来围堵。 老爷子一看这情况,心道一声,完了! 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 高礼正绝望,忽听远处一声吼:“嘿,哪来的孙子,干嘛呢,你敢碰我爹一下试试!” 他一抬头,便见儿子带着一群健仆扑过来,如狼似虎,商队见状,也不敢继续强硬,忙调头走了。 高礼松了口气,随即蹙眉:“麒麒,你的规矩呢?” 高麒:“……” 他还未说话,忽听上面有点动静,一抬头,正好见有人端着个盆子倒着站在窗口,不知做什么,身体忽然一倒,手里一松。 高麒反应极快,迅速把手里的伞撑开,遮挡住自家父亲,刚一遮挡好,哗啦啦一声,一盆污水倾泻而下。 楼上那人哎呀一声,人也跟着滚下来,骨碌碌滚到伞上,高麒只觉手中一沉,那人就落了地,他竟然胳膊无恙,再看看伞,伞也无事。 当爹的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训儿子,半晌,只喃喃道:“你怎带了把伞?” 高麒:……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何带了把伞。 不对,这不是他带的,别人给的。 高麒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 说话间,刚刚还晴朗的天忽然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珠。 高麒讷讷道:“下雨了。” 高礼:“……走,走,回家。”他把自己的公鸡抱在怀里,心中庆幸。 “好儿子,幸亏你带了伞,要不然还不淋到我的乖乖。” 高麒:这真是亲爹啊! 他摇摇头,先去看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尚心有余悸的那个人,这人从窗户里掉下来,显然吓得不轻。 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上头就闹起来,好些人家点了灯,但都不敢管闲事,并未有人出门,还是这人自己轱辘爬起来,一边垂泪,一边和高麒道谢。 高麒冷着脸叮咛:“以后小心。” 叮咛完,就护着父亲急匆匆向家里走,脚步越来越快,骑上马还有些不安稳,心里一阵阵地后怕。 如果自己没来接父亲,他看那些人不像一般行商,很是凶悍,大晚上的,恐怕指望不上别人来救,父亲岂不是要受伤? 受伤还是好的,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要是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他想那小姑娘的豆饼,想临走时对方送的这把伞,又想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甚至想到了刚刚滚落下来的那个人,越想,心中越是古怪。 难道那小姑娘竟能掐会算不成? 杨玉英如今正关了门,从清凉居里出来,刚才的事她已悉数得知。 装备了天平套装,闻一知十,世间万事万物在她眼中一片透明,能知因果,但她其实一开始也仅仅看出今晚有雨,又知其父高礼途径观唐,必然晚归。 但这也够了。 第二日清早,高麒一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便备下份厚礼去清凉居。 一到地方,没找见那小姑娘,到是掌柜的满脸古怪,递来一张字条。 字条被很随意地贴在掌柜的柜台上面,只有一行字——谢银五十两,借用洗扫仆佣三月。 之后就是一小行地址——驸马街,桂花巷,王宅。 高麒愣了下,随即二话不说就掏了钱,请掌柜的代为转交,还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掌柜的直到送这位出门,心下还万分不解。 他是知道昨晚柳苏那小姑娘开了张,当时还说简直是小孩子胡闹。 既不准备菜蔬,也不准备茶点,甚至连厨房都还没收拾好,说是置办齐了再借用,如此,能卖什么? 结果,如今才开张一日,便有高麒这般公子哥备重礼前来道谢,掌柜的只觉此事扑朔迷离,处处古怪。 不管掌柜的怎么想,杨玉英得到五十两,就算是初始资金到手,生意好歹能进行下去。 至于要仆佣,纯粹是她暂时没钱去雇人,要杨玉英自己动手打理家务,洗衣服,洗碗,扫地擦地,还得折腾院子,收拾厨房,把污染她眼睛的东西通通改变,那她可做不到。 就是当年嫁进沈家以后,她也没自己做过家务。 这一样技能点,杨玉英深觉得自己完全不必点亮。 …… 王金花是忙了五天以后骤然想起自己的闺女,当时就额头冷汗滚滚。 她一开始是打算磨一磨那丫头的性子,想着晾她两天,让她清楚只知道发脾气在什么时候都没有用。 可不曾想,回去就被家里那一摊子烂事给缠磨得焦头烂额,酒楼里的生意也要顾,一忙忙到现在,王金花立在自家小宅子门前,都有些近乡情却,许久,长吸了口气,半晌才走过去,推门而入。 “咦?” 院子里的情况全然不是她想的那般,王金花不自觉一怔。 小院很小,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长起来杂乱的草已经不见,到是开垦出一小片土地,尚未种上什么,可周遭用石头子垒砌,很整洁漂亮。 厨房和柴房居然也焕然一新,明明还是那样陈旧的砖石,以前看着难看,现在却是古朴。 再一进房间,整个房间都明亮得很,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 王金花顿时有些感动,原来她那姑娘,也不是一开始表现得那般抗拒乖张。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口腹之欲 “什么人!” 王金花正感动着,迎面就是一簸箕,幸好她一直到现在还是每日劳作,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夫人,反应十分敏捷,稍一侧身避过去。 抬头便见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一手拎扫帚,慢慢向后退,脸上多多少少有些惊恐疑惑。 王金花也惊疑不定:“你什么人,柳苏呢?” 那小女孩儿这才怔了下,讷讷道:“柳娘子上街去了,奴是高家的丫鬟,来给柳娘子收拾屋舍。” 地上还摆着水桶,桌面上水渍未干,窗台上的盆景刚刚浇过,叶子上滚动着水珠。 王金花:?? 没多时,杨玉英一回来,身上仿佛带着一片金光。 王金花一时迷惑,她女儿是这副模样? 杨玉英到没意外王金花会来,面对这位母亲,她自然不会如柳苏那般尖锐。 她喜欢的,从来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坚强女性。 对于王金花,她是半点都不讨厌。 柳苏或许会怨恨她,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走,一开始不能带她走,难道后来生意做起来,有了钱,也不能带她走? 可是杨玉英却明白,眼下这世道,一个女子和离想把孩子带走,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当初柳苏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扬镇,怕是王金花没少付出代价。 “母亲辛苦了,快坐。” 杨玉英声音甜甜的,叫得也顺口,只当角色扮演,眨眼间便已入戏。 王金花让她这般一叫,一身刀枪不入的铜皮铁骨瞬间化作薄纸,一撕即破,哪里还顾得上质问她怎么能借到高家的丫鬟。 反而是杨玉英跟她解释,只说机缘巧合,帮了高家的公子一回,高公子感恩,见她一个人住,怕她寂寞,便让家里的丫鬟暂时过来作陪。 这话一出,王金花更是心疼,想起自己竟把刚刚从乡下来投奔她的女儿,一个人扔到如此陌生的环境里,便又是心虚,又是愧疚,讷讷不能语。 杨玉英亲自给她端来熬好的粥,配上几样小菜,只说她辛苦,并不提其它。 不过很短的时间,王金花晕乎乎从家里出去,回酒楼时,心里已经全是自家又乖巧又可爱的女儿。 啊,她有女儿。 她女儿长大了。 王金花从不曾有过这般深刻的认识,心中涌起澎湃的情感,她得更努力,赚大钱,给女儿花! 只有一个丫鬟照顾闺女怕是不行,回头便去买几个送去。 王金花自己都不肯用丫鬟,到不是用不起,而是觉得做人不能忘本。 她以前一个人伺候一大家子也麻利,从不觉得苦,如今能吃饱喝足,经营偌大的酒楼,几乎吃住都在酒楼里,一点重活都不必做,哪里就需要丫头了? 现在却忘了,明明初时还有要教导女儿吃苦耐劳的心思。 且不提王金花和杨玉英这对‘母女’如何,京城好几位公子少爷,却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例如高麒,高麒是高侍郎的独子,高家豪富,高夫人重口腹之欲,家中的厨子不敢与御厨比,在扬镇却是一等一的好厨子,比那些名酒楼还要好上血多。 可高麒如今吃家里做的饭菜,却开始食不知味,也不是不香,可是就是少了点东西。 他在家吃饭,桌上出现一道他喜欢的菜,吃时也会点头赞一句好,但吃过了也便过了,之后没有,绝不会去想,但现在却已经大是不一样。 桌上还摆着午饭,一家都在享用,高麒盯着桌上的白切鸡,拿筷子戳啊戳,就是不往嘴里塞,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高夫人蹙眉:“想什么呢?” “罐罐鸡!” 高麒脱口而出。 高夫人瞪眼:“什么?” 高麒这才回神,咳嗽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的人,居然还想吃食! 不管是因为好吃的豆饼,还是因为想和高人打好关系,反正高麒后来又约了几个朋友大晚上去清凉居吃饭。 如今清凉居的夜餐也是鸟枪换炮,大堂里原本的桌椅都被收起来,换了两排简单的木凳,木桌,桌子很长,凳子也很长,碗筷都是陶的,菜色也多了,不过依旧是不能点菜,人家小姑娘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昨天晚上高麒就吃到一种叫罐罐鸡的菜。 似乎只是普通的童子鸡做的,全加起来也不足一陶瓷罐,小小一碗,可是无论是鸡肉,还是菌汤,喝到嘴里,肚子就再想念,进入肚子,口舌又已开始思念。 高麒吃了一回,就有些茶饭不思。 他忍了好久,今日既开了口,便忍不住细细说给爹娘听,光是夸奖那罐罐鸡怎么个好吃法,他就一连吟了好几首诗。 高礼和高夫人皆瞠目。 半晌,高夫人才道:“原来这几日每晚都晚归,竟然是去吃饭!” 她可是松了口气。 马上十九岁的儿子大晚上老不回家,当娘的就难免担忧,怕孩子被那些地方的姑娘们勾了心神去,总是流连花街柳巷,坏了名声,连说亲都不好说。 只是高夫人总担心说得多了,高麒心中更好奇,本来没有过夜的心,都要出去过夜,那可真是更糟糕,于是才一直隐忍不发,现在知道她想的那些通通没有,自家儿子的异常全因一口吃食,放下心之余,也不免嘀咕——她这儿子开窍可真够晚的! 高麒可没看出什么,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冲去清凉居一瞧,居然黑着灯,关着门,一点声响也不见。 高麒:?? 人呢? 那是兴冲冲去,垂头丧气地归。 等高麒见到孙少爷一抱怨,才听孙少爷说,白日里清凉居前已经戳了牌子,说夜间食堂今日休业,开业时间另行通知。 “高少爷没瞧见?” 人也还罢了,高麒虽然馋虫闹腾,到底自制力还是有的,晚上吃不到这家的宵夜,自有别的宵夜可稍稍解馋。 这口腹之欲,靠自制力是能抵抗得过去的。 问题是他们家飞龙一不乐意,那真是让人心肝肺都疼。 飞龙马特别期待地去了,结果没吃到想吃的豆饼,它不留着力气折腾罪魁祸首,怒火全朝着自家主人狂喷。 一整夜,飞龙马不肯安生。 第二天一大早,连他们高家的马厩都要塌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物以稀为贵 高麒实在没法子,连和朋友约马球都没力气去,一整日窝在家里哄自家这大爷,顾不上它听得懂听不懂,许诺了一百遍,下次清凉居的晚场开门,立时便领它去,就差给这祖宗跪下,总算把马给哄得差不离。 “哈哈哈哈哈,叫你得意,你也有今天!” 几个经常约战的朋友凑一起,看高麒垂头丧气地靠着软垫,一个接一个打呵欠,都不禁大乐。 “该!” 也不能怪大家幸灾乐祸,实在是高麒这混蛋最近忒招人恨,把他们可是给坑苦了。 大家都是经常在一起玩的朋友,也喜欢打马球,平日里打一场比赛,一般都输赢难料,论技术,这几个实力差不多。 高麒的马球技术不错,在他们这些人里属于小高手,不能和家里养的那些专门从草原来,就是为了打马球的豪奴比,可是公子哥们自己下场比赛,这位向来是赢多输少。 但即便赢的多,那也不过是略占优势。 大家想争还是能争一争。 结果前几日,高麒这家伙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特别嘚瑟,不光要和他们赛马球,还格外的……骄傲,自称实力大涨,还道他们全不是对手。 于是就都被激出火,大家开战,开战之前的彩头还格外大。都被姓高的这小子激得拿出自家颇珍爱的宝贝当赌注。 至于结果,自然是凄惨的不得了。 谁能想到高麒这混蛋竟真能骑上他那匹飞龙马进赛场? 有飞龙在,自己的马都成了叛徒,人家是正经的马王,一出场全场的马都拜服。 但凡不服气的更惨,被咬得遍体鳞伤,恐怕要留下心理阴影,以后还敢不敢上马球赛场都不知! 一场比赛下来,大家是个个损失惨重,不光是丢颜面,那是真肉疼,自是视高麒为‘寇仇’,如今见他这副可怜的样子,不光没同情,还一百个高兴。 高麒:“……你们这帮没良心的!” 他肚子里偷偷骂杨玉英不知骂了几百遍。 可还是要盯着清凉居,那边一开张,就赶紧领着飞龙大爷过去蹭吃蹭喝。 杨玉英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连忙关上窗子,心道,柳苏的身子骨还是有些弱,这可不好,需得多加锻炼,今夜还是早些休息,食堂就不开张了。 主要是最近并无有趣的客人出现。 杨玉英对生意还是满上心,可身体也要紧。装备负担重,就不好太辛苦,总是晚上活动,睡眠不足,对她可没好处。 至于有钱了另租地方开酒楼,白日做生意,那便完全不必要。 想做饮食,那可极辛苦,是苦差事,她喜欢下厨,也擅长,但是要她开酒楼,可能一日至少要应付百八十桌的客人,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那她敬谢不敏。 这次的任务,又不是让她做个饮食行业的巨头? 如今多好,依托清凉居营业,有什么事直接借用人家酒楼的伙计,每晚只做自己喜欢做的菜,招待自己感兴趣的客人,想休假直接休息,当初定契也是用一日人家的大堂,给人家一日的租金,不用,连租金都省下,多么划算? 杨玉英的生意便做得越发随意起来。 偏偏她越是随意,生意就越好,每天晚上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哪怕不能点菜,哪怕有时候吃的都是特别寻常的食物,大家依旧喜欢。 不光有人,杨玉英的客人范围着实广的很,比如说马。 高麒的飞龙已经是熟客,每日她开门,总要先照应这小家伙,如果敢先给它的主人或者别的客人上饭食,它能抑郁老半天,更是喜欢趁杨玉英不注意,就冲其他人呲牙咧嘴。 谁还能同一匹马计较不成? 除了飞龙,渐渐也有旁的公子哥带着爱马来蹭吃喝。 高麒是扬镇有名的公子,他家飞龙有多难伺候,马球圈子里的公子小姐们心里都有数。 飞龙是高礼老爷子的学生所赠,乃是藩国进贡的马王,多少优秀的驯马师也驯不熟的那类,到了高麒手里,高家大约是真花了心思,总算变得稍稍好些,偶尔也愿意让他骑,可要说骑着打马球,还和骑手默契配合,那简直是做梦! 如今却忽然梦想成真了,大家谁能不好奇? 一好奇自然要探究原因,高公子带着飞龙马到杨玉英这儿吃饭的事又不是秘密,都不必很认真打听,有一人知道便一传十十传百,喜欢打马球的公子们差不多就都知道。 扬镇人都爱马,寻常百姓肯定养不起,便是这些公子哥,能养一匹好马那也是十分看重。 杨玉英都觉得,如今扬镇人爱马,比元帅爱自己的飞船都更爱些。 毕竟元帅的飞船年年更新换代,又不用他伺候,而且他最喜欢的始终是他那些游戏,可扬镇的少年公子,养一匹好马那就要困难得多。 高麒家的飞龙马吃的东西,这些把爱马当儿子的公子哥,自然也想要,总不能亏待自己的马。 以至于虽然杨玉英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吃食都一等一的好吃,最受欢迎的居然还是不得已时敷衍出来的豆饼。 一入六月,扬镇的天气就有些莫测。 早晨还阳光明媚,晃眼间就是大雨倾盆。 清凉居的老掌柜抬头看了眼天色,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日,若是换了旁的时候,必然没什么客人,老掌柜让伙计们早早关门歇业,但这会儿他只发愁因为这雨,运新鲜蔬菜的老李头进不来,旁人的菜自家大厨又看不上,着实让人心忧。 “掌柜的。” 正发愁,大门一开,并肩走进来两个年轻公子,“让伙计给我刷刷马,不用喂料。” “得嘞,客官请上坐。” 掌柜的连忙招呼胡非出去给客人牵马,这几日胡非做惯了这等差事,着实熟练得很,好好把那两匹马祖宗给伺候好。 一直到天色开始发黑,掌柜的点了点人数,冲正好刚进门的一老一少笑道:“屈爷,不巧,您二位晚了一步,今儿只放七个号。” 那一老一少登时苦了脸:“我早说要早点来,家里婆娘非跟我们爷俩吵,你说说,这可不耽误了?” 在场的一屋子人显然都认得,年轻的只抿唇而笑,年长的嘻嘻哈哈笑起来:“你个耙耳朵,这话敢回去跟屈夫人说么?”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热闹 客人们轰然而笑。 清凉居里一干人嘻嘻哈哈说笑,到也其乐融融,老屈头不急着走,也先坐下说一会儿话。 这些人没有一个点什么菜,有的不过要些茶水,可同样不大喝,不过一个个的钱给的利索,出手都十分大方,不光给掌柜的出茶座费,刷马伺候的费用,还可着劲地给赏钱。 反正胡非最近几日光收赏钱就收得能抵得过半年工钱。 说话间外头就点亮了好些灯火,星星闪闪,各种售卖小食的摊贩皆集聚。 掌柜的失笑:“好热闹。” 以前他们这条街上,天色一黑便一点声息也无,商铺酒楼都关了门,谁还出来闲逛? 现在嘛,别处或许还一样,清凉居门口却发展出个半大不小的集市来,都是周遭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担着担子,推着车子,过来卖炊饼,卖包子。 还有些闲汉,等着帮人跑腿帮闲。 如今在这地方钱很好赚,一晚上赚的够吃够喝还能攒一些送回家里,而且竞争不是很激烈,要不是时常在本地走动的人,根本不知道还有如此一赚钱的地处。 掌柜的想起昨日给东家看账本,东家都忍不住揉了半天眼睛的事,脸上就笑得连褶子都在发光。 再看胡非笨手笨脚地给客人拿个点心都没拿稳当,差点糊自己脚面上,他也勉强没骂人,只是咕哝了几句。 当时要不是胡非嘴巴快,如何能留下这么一尊活财神? 戌时三刻将近,客人们陆陆续续向外走,掌柜的收拾好东西,主动让伙计给杨玉英腾出地方,桌椅板凳堆到旁边去,又从后院的库房里把一会儿要用的桌凳搬出来摆好,十二万分的殷勤。 杨玉英一来便笑,冲掌柜道一声辛苦。 瞧瞧,这就是好处,自己经营的话,能得此便利? 她一来,一帮客人争相说话。 “小娘子,今日吃什么菜?” “黄金饼有没有?” “不如吃江鲜,前日小娘子做的那道烤刀鱼,我在家里折腾厨子折腾了两日,就不是那滋味。” “别的都无妨,先把我家祖宗的豆饼给我上一份,前日馋得我差点想抢它的吃食。” 杨玉英笑眯眯把写了菜名的木板一挂,这些人顿时止声,连忙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好位置。 今晚轮不着的一时也不走,只唉唉叹气:“你个小娘子,哪有做生意把客人往门外赶的!” 其他人也哼唧,但想一想,若真想做生意,哪里会晚上开张? 前些时候隐有些传闻,说这位其实是个能通九幽的高人,做饭纯属爱好,虽则传言有些不靠谱,可因着这话是从扬镇几个顶尖的公子哥圈子里流出,自然而然就多了一点可信度。 半晌,今晚的主菜,香菇煨鸡一上桌,这些吵吵嚷嚷的杂声顿时皆无。 香气不浓不淡,鸡肉一入口,那么滑,这般嫩,简直能满足人们对美食所有的想象。 此时连最能诗文的也暂时提不起诗情,吃还吃不过来,肚子里哪还能有诗的位置? 没吃到的越发焦虑,终于轮到第三桌蔡文津,他咽了口口水,眼看着杨玉英端着陶瓷小罐过来,杨玉英却找了个竹篮,把罐子搁进去递给他:“今日就这一道菜,且容你外带一回。” 其他人登时哗然。 杨玉英一向不许人外带,毕竟是要做口碑的,这菜什么时候吃正是恰到好处,她心里有数,便是其实能吃出差别的寥寥无几,可还是应该好好对待每一次的菜。 “凭什么他就是例外?” 前头的只顾埋头苦吃,其它还没等到自己那份的,可不就鼓噪。 杨玉英幽幽一叹:“菜拿回去给你姐姐尝尝。” 蔡文津目光闪烁,笑眯眯应了声,宝贝地抱着自己的罐子就朝外走。 其实在清凉居吃饭也没什么不好,想吃旁的,自然能叫了帮闲去别处买,再说,清凉居的厨子还在,这位大厨也是极好的手艺,配着吃也不至于太过失色。 只是别人都没有的特权,唯独自己一个人有,总免不了要得意一下,虽然是柳家小娘子弄错了。 “嘿,小蔡他姐嫁出去十几年,如今在泉州呢,想吃,那得千里迢迢送过去。” 旁边便有了解蔡家的人笑道。 杨玉英微微一抬眸:“若是蔡小姐今日便能吃到,你便答应你娘回乡探亲如何?” 说话之人脸色顿变,把头往桌子上一埋,讪笑道:“不是不答应,我娘身子不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等我闲下来,一定亲自送我娘。”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杨玉英,“柳小神仙,你莫不是当真能掐会算?” 他娘亲想回乡探亲之事,昨日才说给他听,他从没告诉旁人,连他爹都不知。 他娘眼睛不好,这都七八年没出过家门,自也很难把这话传扬出去。 可眼前这个柳娘子,偏偏知晓。 旁边客人凑过来八卦,“听高家麒麟儿说,他来柳娘子这儿吃饭第一日,柳娘子便让他带了把伞回去,结果当天晚上那伞就救了个人。” “观唐街上王壮夫妇又打起来了,王壮不小心被推了一把,从窗户里滚下来,虽然不高,但要是没高家少爷那把伞,他最起码也要受点不轻的伤。” “我也听说了,柳家娘子一眼便能知风雨,厉害着呢!” 一晃神的工夫鸡上了桌,众人自是再没那闲工夫想东想西,个个埋头苦吃。 等吃到一多半,这才珍惜起来,顺便买些炊饼包子。 清凉居前客人们高高兴兴享用美食,蔡文津也开开心心回了家,在路上已经盘算好这只鸡要怎么分配。 先把半只拿出来与爹娘共享,剩下半只还搁在罐子里,吊在井中保存,明日一早再吃。 相信便是凉的,也能让人有一天的好心情。 阿爹最近心情不太好,阿娘也显得有些沉郁,若能哄他们开心一下就好了。 他叫了好几回,爹娘都不肯晚上同他一起去吃饭…… 蔡文津一进园子,管家便候在门口,见到他急忙道:“公子,大小姐回来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香菇煨鸡 “啊?” 蔡文津愕然。 他愣了下,默默低头看了眼篮子里的陶瓷罐,保温效果好,如今还热着,再想到柳小娘子说的话,手臂上凉飕飕发麻,陡然长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柳娘子? 他一边去寻姐姐,一边琢磨,还没琢磨出个结果,便听到房间里传出自家阿娘细微隐忍的哭声。 蔡文津吓得双腿发软,头上直冒虚汗,想也没想就推门扑进去:“娘,怎么了?谁欺负你!” 一进门,就见母亲坐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 蔡文津一时却顾不得母亲,只看着姐姐发呆,半晌才颤抖着嘴唇喊了声:“姐!” 他姐姐蔡文慧坐在床上,目光呆滞茫然,听见他喊,却是半天没有反应,额头还包着纱布,上面鲜血淋漓。 蔡文津忍不住凑近过去握姐姐的手,只刚一靠近,蔡文慧就浑身一颤,下意识向后缩,半晌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弟弟,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轻轻把头埋在被子里,一言不发。 “我的囡囡!” 蔡母哪里受得了这个,忍不住嚎啕大哭,“黑心肝的王佛,为了个妾踹掉了你姐的孩子,他还敢打我闺女,早晚肠穿肚烂的坏种!我的闺女!” 自蔡文津他爹中了举人,后来到扬镇当县令以后,蔡母就再也没这么骂过人。 蔡文津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姐姐,肚子里的火气蹭蹭地向外冒,就连马上冲到泉州把那男人弄死的心都有……可最重要的还是姐姐。 他一粗心大意的都能看出,他姐姐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神思恍惚,弄不好要出大事。 蔡文津平日里跟朋友们到不是那类沉默寡言的,可这会儿手心里全是细汗,面对姐姐一下子便笨嘴拙舌起来。 他支支吾吾想劝也不知该怎么劝,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带回来的香菇煨鸡,忙道:“姐姐,我得了一样极好的吃食,你可真有口福,刚回来便赶上了。” 说着便让丫头准备碗筷,再配上早煮好的香糯可口的米饭,亲自捧过来送到蔡文慧面前。 蔡文慧哪里能有胃口? 只是弟弟殷勤相劝,她实在推辞不过,便勉强自己拿起筷子,漫不经意地吃了口菜。 蔡文慧已经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食不知味。 便是世间再好的珍馐,她也没多少兴趣。 香嫩的鸡肉从舌尖到喉咙,轻轻滑入肚,只是刹那间,鲜美的汤汁像火一样烧起,蔡文慧一愣神,眼睛里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她止都止不住。 她顿了顿,埋头苦吃,吃的速度越来越快,眼泪落得也越来越快。 蔡文慧一口气吃完了一整只鸡,又把米粥喝得干干净净,眼泪还是掉得特别凶。 蔡文津张口结舌,讷讷道:“姐,你别哭,别哭啊!” 蔡文慧打了个嗝,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叫起来:“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活该让他欺负吗?我在家也是爹娘宠着长大的,凭什么老的小的都能欺负我!混蛋,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 蔡文津和蔡母看着她,缓缓吐出口气。 虽然爆发的模样很难看,可至少不是刚刚形如枯槁的样子,就在刚才,她这个当娘的都怕自己一个看不住,女儿就没了。 第二日 蔡文津带着自家阿姐,娘亲,还有爹爹一起去清凉居,一家子对杨玉英感激涕零。 杨玉英这生意,也便越做越大,一时几乎成了扬镇的夜晚一景。 却说这日初初下过雨,还未到关城门的时候,平王府的世子朱统,陪一绛紫色衣袍的中年男人下了船。 “天还早,不急着回去,来,且去探问探问,这扬镇可有什么好消遣?” 朱统闻言便伸手招呼了个立在码头上揽客的闲话,数出一串铜钱与他。 这闲汉显然是做惯了这等事,钱一揣怀里,登时满脸堆笑:“我们扬镇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地处,客人瞧着是外地人,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若是,那可得去月老祠那边走一趟,咱们扬镇华月红,向青青,温容,白诗诗四位大家都在月老祠那边。” “咳。” 朱统咳嗽了声。 闲汉马上明白过来,又道:“若是客人对歌舞没甚兴趣,那便去瞧瞧马球如何?在镇东月湖之畔,从早到晚都少不了马球赛,哪怕不看比赛,瞧瞧那些名门公子们养的天下一等一的好马,那也是很难得事。” 这客人到是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他不觉小小扬镇的马球,能同京城比。 不过说到马,他到真有兴趣。 世人皆知他谢道的大名,知马也爱马,各地的名马他都喜欢,扬镇虽小,也不产名马,但既然到了,他就不介意看看。 “想看美人,看名马,去你说的地处可不大容易。” 码头上下船的客人里,显然有扬镇本地人,也好热闹,听闲汉唠叨了这几句,就耐不住性子,笑了声神神秘秘地道,“你们想想,四位大家是想见就能见?你就是一掷千金,也要看人家乐意不乐意收!” “至于马球赛,一票难求的好赛事上或许能见到几匹一流的好马,但离得又远,环境又嘈杂,专门想看马的话,去那种地处可不值当的。” 扬镇人都好凑热闹,其他人也凑过来纷纷应是。 说话的这客人便神神秘秘地一扬眉:“有个地方,不必花钱就能见到绝色佳人,不必麻烦,就能看得见名马,至少高麒高公子的那匹赫赫有名的飞龙,绝对能见得到。” “哦?扬镇还有此等去处?” 绛紫色衣袍的贵客还当真有点感兴趣,连世子朱统也好奇。 他去京城只有月余,扬镇就出了他不知道的新鲜地方? “那是一个酒楼。” 说话的人也不卖关子,“不怎么有名,咱扬镇的老饕可能听过,驸马街东行,观唐街西,有条小街,就叫陋巷,里面有一家酒楼,名为清凉居。” “还当你说什么,清凉居是老字号,做的饭菜只能说还可以,有甚特别?” 扬镇本地外出归来的客人皆摇头。 说话之人大笑:“确实没什么特别,可每日一到傍晚,扬镇上那些千金难得一晤的绝代佳丽,那些被主人家藏在深宅大院的天下名马,无不汇聚于此,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煞是热闹!”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美人 一番话说完,这旅人便与同伴扬长而去。 朱统听得有些迷糊,那绛紫衣袍的中年人却心生好奇,正事也不着急,此时天色也将近傍晚,干脆连休息都不休息,便偕同朱统去瞧瞧,刚才那人口中的好地处。 对于此人提到的清凉居,平王府这位小世子本没太当回事,他在扬镇长大,扬镇有什么新鲜地方,他岂能不知? 那中年人也只当是玩笑,他年轻时走遍南北,游览大好山河,所书的游记便是宫里的贵人也喜爱,他更因此成名,又因这个做了官。 京里好些个官员都说他是幸进之臣。 幸进这词不好听,可他却不觉得哪里不好,能幸进那也是他的本事。 本来都是当做玩笑,可一到清凉居,不光是这中年人,连世子也吓了一跳。 小小的酒楼大门敞开,里里外外坐了几十个人,周围本僻静的街市,居然灯火通明,来往行人都似比以前多。 朱统一眼看过去,认出来几个都是世家公子,余州王家的王道云,武家的武威,连宫里贵妃那个终日被陛下挂在嘴边,不是骂就是数落的小舅子张修齐也在。 门口落了一地鸽子,林林总总十几只,猫和狗同鸽子并肩而坐,居然没有起冲突。 显然有人认识朱统,见他就笑着打招呼:“世子爷,你可是来晚了,人家柳娘子今天只招待五桌,一桌不超过四个人。” “明天你赶早吧。” 朱统心下更是意外。 那中年男子也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像朱统这样的藩王世子,在地方上不嚣张跋扈,也要有些牌面,没想到这些公子哥们知道他身份,竟也不让座,由此可见,平王在扬镇到还规矩。 “真有这般好?” 朱统同那中年人性子都温和,肯定不会因为人家态度随意就生气,反而更好奇。 他这般一问,那边想了想,犹豫道:“其实,也说不出多好,反正就是想吃。” “不好,不好,家里养了马祖宗的千万别带来,来一次,你哪天不带它,它一准记仇。” 清凉居里轰然而笑,笑过纷纷抱怨。 什么家里养了一匹特别乖顺的关东马,毛色漂亮,也很听话,结果有一回没带它来吃豆饼,自己来的,让它闻见了味,可是不得了,连着好几天让往东偏要往西,要不就怎么拉也拉不动,卧在家里不搭理人。 朱统听得稀里糊涂,简直不敢置信。 这一家酒楼把人和马一块儿喂,居然还这般受欢迎? 一边不敢置信,一边更好奇,可惜到底忙碌,一直到临走才排到了一次。 这一吃可不要紧,中年人后悔得不行,他吃过这一次,至少很长时间内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世子爷,若是可能,一定要劝清凉居把分店开到京城去,某在京城还有两家店铺,可半价租给他们用的。” 朱统:“……” 小小的清凉居,一时到成了扬镇上层贵公子们必去的热门地点,竟比烟柳巷子更受欢迎。 夏日的天越来越闷热,天地似蒸笼,把人烤得三魂七魄都似是附不了体。 扬镇以东,环湖而建的马场上三三两两的少年公子正狂给自己扇风,简直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 左近要是有个卖冰饮的小摊贩,一准能赚得盆满钵满,可惜马场这等地处,也不是寻常普通人说进就能进来,左右别说是卖冰饮,连个卖茶水的都无。 “我说朱哥,你好歹也是王府世子,在咱们扬镇,哪个小子的身份能比你高?你真要是看齐九不顺眼,咱兄弟自有办法让他在扬镇呆不下去,何必这么轴!” 朱统默默把脸贴在自家黑石榴的脖子上,手掌轻抚马背,垂目不语。 高麒坐在一边,举着一把油纸伞遮阳。 自从那一晚上,他从某人手中借了一回伞后,出门带伞就变成了习惯。 别说,有伞在手,夏日里可方便得紧,有太阳可遮太阳,下雨天又能遮雨,此时油纸伞遮去阳光,他反而是这些被晒得要爆炸的公子哥中,最沉稳的一个,闻言轻声叹道:“莫要劝了,咱们这位世子爷十九年来只喜欢秦姑娘一人,如今秦姑娘舍他而倾心齐九,若不让他和齐九较一场,发泄发泄,怕是要憋出病来。” 一众公子哥皆沉默,不由想,高麒这张嘴,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正窃窃私语,就见齐九和秦芸二人联袂而至。 众人一看都不禁蹙眉:“小白脸一个,哪里比得过世子分毫?” 齐九是商人家的庶子,却同家里不同,天生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还男生女相,长得相当漂亮。 秦姑娘就走在他身侧,两个人离得很近,有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朱统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头微微发紧,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明明阳光普照,于他却是阴霾满天。 这些公子们也要承认,秦姑娘确实漂亮,众人看着她走到一匹大黑马旁边,半俯下身笑道:“黑枣这几日乖不乖?” 旁边伺候马的马师笑了笑:“都好。” 秦芸眉眼都亮起来,回头对齐九道:“今天你骑着它,别担心,我们黑枣最听话呢。” “呼。” 就是高麒等一干公子也要承认,世子的眼光着实不坏,秦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天然动人,很漂亮。 旁边一公子,本是汗水滚滚而落,甚是不耐烦,此时见了美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在咱们扬镇,怕是少有美人能比得上秦姑娘。” 高麒闻言却是抬头:“那可不见得。” 一众公子齐齐转头看他,连朱统也不例外,他们谁不知,高麒是他们这些扬镇二代衙内里最不好美色的一个,平时简直是个另类,这会儿听他这意思,也到了倾慕美人的年纪? 高麒只是叹了一句,却立即住嘴,不肯多言。 他忽然意识到不妥。 怎能将高人随意挂在嘴边玩笑? 朱统同高麒自幼一起读书玩耍,自然了解高麒,别人还罢了,他看到高麒的神色却不免意外。 瞧高麒的表情,似是觉得他心中所想之人,连提一句都是亵渎一般。 哪怕朱统的心情不是很好,都忍不住转头多看了高麒几眼。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高兴 “黑枣,你见到我也好高兴吗?” 天气热得很,马也不爱太阳,大黑马今日便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秦芸一走过去,黑枣忽然支起耳朵,长长的尾巴轻快地甩起来,似乎很高兴。 秦芸不禁有些意外。 这匹黑马她认识也有半个月,半个月前秦芸开始学打马球,就爱来这马场,那天正好看到马群里众马争夺马王的位置,这匹大黑马最为神勇,她自然就记在心上。 从那以后每回来马场都要凑过来看一看。 只是黑枣一直爱答不理,从不肯同人亲近,她到现在,想亲近亲近也要有饲养员在侧,而且要等黑枣的心情好的时候。 像今日这般欢快的模样,她可真是头一次见,秦芸不禁心情大好,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张开手臂想要搂一下黑枣的脖子。 “咴~~” 黑枣一抖鬓毛,四蹄迈开,哒哒哒,跑了。 秦芸:“……好丢脸!” 她轻轻抬起手捂住脸颊,吐了吐舌头,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就见大黑马特别兴奋地轻声嘶鸣,围着一道月白的身影前前后后打转。 那身影只是远远地摆摆手,就穿出栅栏门,走到对面的石楼里去,黑枣依旧很兴奋地围着栅栏门绕圈。 马师笑起来:“一年到头都是我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可人家柳娘子一来,就全看不见我了。” “你们看!” 好些公子哥都侧目,只见马场里不少本来正小跑着大大小小的马,都哼哼唧唧地向栅栏大门齐聚。 不少马师从四面八方赶来,本是有些惊慌,一看情况就笑了:“是柳娘子啊,幸好今天飞龙没来,要不然又得打架,那可闹心了。” 他们这马场是是朝廷的,他们身为马师,纵然官小了点,可也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如果马出了严重问题,上官要发落,朝廷要治罪,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一群马围拢在一处,一个赛一个的激动,周围那些选马遛马的公子哥一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家坐骑。 幸好这些马都受过严格训练,虽然浮躁,可到底还是没有炸毛。 “这是哪尊大佛?架势够唬人的!” 公子哥们七嘴八舌议论不修。 “听说是何大人请的养马高手,驯服了他们马场的那匹留影,相当厉害。” 高麒听他们谈论,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主动过去,不过想到柳娘子素来不大爱热闹,也就罢了,眼下闲杂人等这般多,也许柳娘子不喜欢。 此时场地已准备好。 朱统的心思也完全没有落在什么养马高手身上,他只看着如一抹青云般令人心醉的秦芸。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娶不到他想娶的姑娘。 至少在扬镇,他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开始吧。” 朱统就是要在这人最得意的地方打败他。 听说秦姑娘同齐九郎是在一场马球赛上认识,秦姑娘对齐九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说什么都要嫁给他,正非常努力地劝说父母。 现在秦父,秦母已经默认妥协,下一步两家便要叫唤庚帖。 朱统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暴戾,不能去杀了齐九,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一样。 天上碧空如洗,阳光酷烈得一动不动坐着,身上的汗水也能渐渐打湿地面。 “天气这么个德性,可不适合剧烈运动!” 高麒蹙眉。 其他人也叹气:“世子非要比,咱们有什么法子?” 说话间一场一对一的马球赛已开始,朱统和齐九遥遥相对,光看相貌,世子能超过他对手十八条街去。 在整个扬镇,长得比平王世子更好的公子已经很少见。 “九哥,加油!” 秦芸高声呼喊,两只手高高扬起,一脸的激动,一双瞳子里流出的全是浓情蜜意。 朱统心里一抽,猛地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整个场地都仿佛有炽热的烈火在燃烧,好些公子哥简直觉得自己都要昏过去。 世子同齐九二人彼此争夺,寸步不让,就连齐九都赛出了火气,有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旁加油鼓劲,别说眼前这个是并无实权的平王世子,就是换做皇帝亲临,他也绝不肯让。 气氛越来越火爆,场外看客也激动起来,吵吵嚷嚷喊什么的都有。 朱统眯起眼,陡然加速,手中球杆高高挥起,在翻滚的热浪里掀起一阵阵风。 下一秒,朱统那匹枣红色的马忽然疯了似的长嘶,狂奔起来。 高麒等人吓得起身,脸色骤变,齐齐冲向马场,可他们速度再快能快到哪儿去? 平王世子就像一片漂浮的柳叶,在马背上起起伏伏,他努力抱紧马脖子,一颗心被恐惧攫住,额头上的汗水流入眼睛里,嘴巴里,他连擦也没办法擦一下。 世子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齐九吓得愣住,好半天才催马追上去,如果要是和自己比赛时,平王世子出事,他恐怕也要倒霉。 平王失去爱子,怎能善罢甘休! 齐九从来不觉得自己畏惧权贵,但是此时他却忽然有些害怕。 朱的统的身体一滑,半个身体滑出马外。 “啊!” 现场所有人都跟着紧张,幸好看到他又纠正姿势,趴了回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怎么办?” “马师呢,想想办法!” 时间拖延得越长久,明显越会出事,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连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众人扭头,就看一个身形纤细,衣饰简单的女子吹着口哨走到赛场上。 “柳娘子!” 高麒喊了声。 杨玉英冲他略一点头,继续吹哨,随着哨声清清亮亮地在赛场上流淌,朱统那匹枣红色的马终于安静下来,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跑到杨玉英面前,特别委屈地把头往她肩膀上凑。 “乖。” 杨玉英笑着哄了哄马,抬头冲世子蹙眉,“你几岁了,难道自己不会下马,还要让我抱?” 朱统也顾不上计较人家嘲讽,在马上趴了一会儿,才坚强地从马上滑下来,一落地就踉跄了几下。 一干公子哥这才蜂拥而至,围绕在他身边,人人松了口气。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吃糖 平王世子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平复了许久,连忙抬头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见那姑娘半蹲在地上,枣红马委屈地发出一点奇妙的哼哼声。 朱统从不知道原来马竟然也会撒娇。 那姑娘半闭着眼睛,伸手在马头部轻轻抚摸,枣红马乖顺地将头搁在她的手里,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声响。 半晌,姑娘轻叹:“没事了,不会的,我保证。” “咴咴。” 枣红马委屈地把头靠近杨玉英的怀里。 杨玉英又哄了哄它,才回头对一个四十多岁的马师道:“不要随便和它开玩笑,它有时候听得懂你的话,会吓到他的。” 那马师一脸懊恼,苦笑:“以后绝不会。” 就在刚才,两匹马比赛时,这个马师和自己的同伴聊天,无意中说起他年纪不小,以后恐怕力有未逮,难应付差事,他儿子在泉州那边做生意,早就想接他去养老,他一走,恐怕到死那一天都再见不到小红。 结果大红枣一听就着急起来,天气又热,人都暴躁,何况是马,可不就闹出一场乱子。 马师走过去,小声哄枣红马:“小红放心,我等干不动了再退休,就是退休了也还留在扬镇,等你也退休,我就来带你走,咱们爷俩到时候去跑马。” “咴咴!” 一众公子极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竟真见那枣红马低头舔了舔马师的脸,很是亲昵。 旁边其他马师连忙低声解释了下。 那枣红马就是老马师亲手接生的,从小就被老马师照顾,一直照顾到现在。 秦芸跟在齐九身边,看着这一幕,眼眶不禁发热,忍不住道:“没想到畜生也有这么深的感情。” 杨玉英见没事,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刚刚还和老马师亲亲热热的枣红马一下子转过头,叼住杨玉英的袖子,恋恋不舍。 “你该减肥了,不能吃。” 杨玉英淡淡道。 枣红马委屈地眨眨眼,那种活灵活现的表情,看得人瞠目结舌。 秦芸诧异道:“它好聪明啊!” “咴咴,咴咴。” 杨玉英笑了笑:“没门!” 说完就特别冷酷无情地把袖子夺回,枣红马只好耷拉着脑袋,让马师牵走去检查身体。 世子这才走上前,冲杨玉英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朱某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杨玉英看着他,眉眼间忽然柔和下来,轻轻一笑:“没什么,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想了想,又回头道,“少吃点糖,仔细牙疼。” 世子登时一愣,本能地去捏了下自己的荷包,一捏才想起,自己不可能装着糖。 从他七岁入学开始,就再也没有表现出爱吃甜食的样子,连他爹娘也不知道。 要说这世上谁知道他是嗜好吃糖,那恐怕唯有在他三岁的时候便离开他的祖母。 朱统和别人不同,他记事早,而且记忆里特别好,他爹娘都以为他早就不记得祖母了,但他的记忆其实特别清楚。 就是这些年,他偶尔午夜梦回还会想起祖母。 他父亲不是如今的平王府李太妃所出,他的祖母姓王,和当今太后是本家。 在他的印象里,祖母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年轻时领过兵,上过战场,平王府的数次危机,都靠祖母力挽狂澜,祖母在时,就连当今太后都曾在祖母膝下聆听教诲,一直到现在,每逢祖母忌辰,京城都有人专门过来拜祭。 父亲年轻时曾犯下大错,可是皇家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轻拿轻放,连爵都没有削减,可以说,不光是在朱统的眼里心里,在平王府上下所有人心中,都特别惦念祖母,祖母也的确值得大家尊重。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祖母来,其实人家姑娘不过简单地说了句话而已。 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再也没心情去和‘情敌’计较,就是他还想,齐九也不敢再同他比赛。 高麒看了看天色,大声道:“散了,散了,回家沐浴,这么热,在园子里凫水多好,打什么马球!” 平王府 老太妃到没有苦夏,屋里冰山不少,又有七八个婢女轮流给她打扇。 这日王金花就过来和老太妃聊天,顺便也蹭一蹭冰山。 老太妃的性子极好,很是平和,王金花奉承她,奉承得也心甘情愿,毕竟这位老太妃是个妥帖人,她把王金花当做自己人,那就真会尽心护着。 以王金花的出身,能在扬镇立足,还能好好地经营酒楼,从没有受到过刁难,全赖老太妃。 其实王金花早就可以把生意做大,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有多大本事,现在这样的酒楼她能撑得起,生意做得再大些,那她可就再也没有如今的清闲自在,说不得整日都要头疼。 老太妃又是有了寿数的老人,她总不能仰仗老太妃一辈子。 正说话,外面蒋嬷嬷推门而入,缓缓将发生在马球场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妃大惊:“世子受伤了?” “娘娘宽心,除了手心磨破点皮,未曾损伤分毫。” 老太妃这才放下心:“万幸,你是说有个姑娘救了世子?” “是。” 蒋嬷嬷来回禀前,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探听得一清二楚,杨玉英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也是清楚明白。 说着,她先恭恭敬敬冲王金花拜了一拜:“王娘子教女有方,才养出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女儿,我们家世子全赖小娘子救助,平王府上下都要拜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王金花连忙摆手,面上还带着些糊涂,苦笑:“嬷嬷可别这么着,我还糊涂着呢。” 她是真糊涂。 自家女儿怎么就跑去马球场,还救了世子? 老太妃听明白前因后果,笑容更是和蔼:“瞧瞧,金花救了我,她闺女又救了世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金花母女同我们家有缘分呢。” 很短的时间内,平王府上下都知道王金花的女儿柳苏救了自家的世子,反正王金花这日离开王府时,受到的殷勤待遇,是以前好几年都没有遇到过的。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奇怪 平王知道自己儿子差一点出事,也吓得不轻。他和王妃只有朱统一个儿子,而他并无妾侍,更无庶子庶女。 唯一一个儿子那就是平王府的未来和希望,一家老小都指着他一个,这要是万一有个不妥,不光是王妃崩溃,平王一样崩溃。 夫妇两个私底下说起,全是一身的冷汗。 “可是多亏了那位柳小娘子,听闻她是王氏的女儿?” 王妃吐出口气,轻轻拍了拍心口,“可不是?王氏母女都是咱们家的贵人。” 老太妃虽不是平王的亲生母亲,但是自从她嫁入王府,也是规矩本分,从不曾给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找过一点麻烦,便是帮衬娘家,也是给些钱物,送儿孙去读书,再无其它。 别的不提,只说老太妃在老王爷晚年病重时,一力担负起照顾老王爷的重担,让他老人家舒舒服服地度过了最后那两年时光,当儿子的就不能不感念。 平王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我看王氏同母亲感情极好,以后咱们便拿她当妹子看待便是。” 张氏忙应下来。 因着王府三五不时的关照,王金花的小酒楼,还有清凉居,生意做得是越发顺遂。 酒楼生意做得是口碑,第一要求大厨的手艺好,二要官面上熟,道上那些闲汉泼皮们也得熟,否则但凡有人闹事就麻烦的很。 这口碑养起来极难,败坏却是一夕之间。 最重要的还是食材。 在扬镇,顶好的食材自然要先供应王府一类贵胄人家,寻常酒楼出高价都没处买去。 最近这段时日,清凉居以往够都够不着的好食材,简直跟长了腿似的,自己往他们厨房里跑。 掌柜的还没怎么样,大厨已经乐得快找不着北,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口气整出好几种新鲜菜式。 唯一让人烦恼的就是人手不够用,空间不够用,连桌椅板凳都不大够用。 “哎!” 掌柜的烦恼的不得了,牙花子都露出大半。 入了夏,白日里天气热,大家伙贪凉,反而更爱晚上出门,不过这对杨玉英的生意到是半点没影响。 反正她现在是下雨天不开门,风太大不开门,心情不好不开张,心情太好也不开张,一个月里有十几天能顺顺当当地开门营业,那就很不错。 一开始还怨声载道,后来食客们也就渐渐习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柳娘子就是不开业,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朱统不知不觉也成了清凉居的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说世子爷,我总觉得你的运气有点过分的好。” 夏日夜里,扬镇街边的风都略有些燥气。 高麒看着桌面上一道‘百果汇’,只觉口舌生津,都不必吃,便浑身透凉,燥热全消。 这道‘百果汇’,纵然没有百种水果,却也有十几种,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成品是半果泥状,配酸奶,虽说是糊糊,居然不难看,色香都绝佳。 今日只有一盘,只凭柳娘子的心情赠送,满屋子五桌人,偏偏就让他们得了。 高麒可不信是自己的功劳,实在是这些日子,他亲眼见到朱统到底得了多少优待。 例如他每次来都能有最好,最舒服的桌椅,他的桌子上的菜总比别人分量足,他总是得到最多的加菜。 就连吃个鸭腿饭,别人盘子里有两只鸭腿,他偏偏能有四只,这多出来的两只,虽然只是小小鸭腿,还是分外让人羡慕。 朱统眉目舒缓,轻笑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他心下也有些隐秘的得意。 可得意过了,却又觉古怪。 例如桌上这几块儿姜糖,茶水里多出来的一勺糖,还有百果汇里自然而然出现的桃子。 他小时候吃桃子手指偶尔会起红肿,她娘亲便不许他吃,偏偏他又很喜欢,祖母便把桃子做成果泥,同别的水果混合,偷偷端上他的餐桌。 祖母做的桃子从来没让他出过任何问题,他隐约记得祖母好像跟他说,他的手指红,不是因为桃子的果肉和汁水,而是因为桃子外表的毛刺,只要不碰到桃子皮,自然无碍。 可这话谁会信?祖母去后,他的眼前就再也没有桃子的踪影,连朋友都知道这个,每每一起吃饭遇见水果,总要提醒大厨几句。 来清凉居后,自然也有人提醒过。 可柳娘子偏偏就给他上了这么一份有桃子的百果汇。 朱统只能认为是巧合。 某些小细节除了去世的祖母,只在他心中存在,父母亲人都不知,柳小娘子当然也不知,不是巧合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祖母复生! 忽然起了微风。 杨玉英坐在柜台前,眼前摊着账本,其实并没有看,她面前放着高级版本游戏地图,右手边是无名卷。 高级版的游戏地图,属于柳苏,能显示二十四小时内地图里的各种活动。 杨玉英一看到这东西,就觉得任何一个神棍把这玩意拿到手,绝对能功成名就。 把地图合起,杨玉英拎过无名卷翻开。 上面显示出来的正是现任平王的亲生母亲,前平王妃张氏的各类文稿。 张氏没有才女的名声,但她这一辈子极爱写东西,尤其是晚年,每日都要写一点东西,有时候是首诗词,有时候只是随意几句话,但靠着这些东西,杨玉英就能揣测她的爱好,行为方式,短时间内把自己变成张氏。 例如说张氏曾领过兵马,在军中时便有‘半仙’的称号。 虽说是玩笑之语,可她上可观星辰,下可辨山河,哪日晴,哪日雨,何时风来,她都能提前预测。 她自己也为了提升自家军队的士气,故意扮过几次神秘。 大启朝中上下,对于张氏是真能掐会算的半仙,还是喜欢玩心理战术的战术高手,也始终处于模棱两可的猜测状态。 既是半仙,死去后转世重生,留一点前世神念,似乎大有可能。 现下那位平王妃张细妹,给皇太后磕头可能都不那么诚心,可是给她那位还是她姑母的婆婆磕头,那必然是真心诚意。 “按说‘妄念’只是一点执念,应该能糊弄过去。” 杨玉英想,若是糊弄不过去,那便再想别的法子,目前来说先试试这一种也无妨。 天上星星低垂。 高麒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世子,你说,咱们这位柳娘子是不是中意你?” 朱统:“……小心柳娘子把你打出去。” 百果汇的味道香甜可口,高麒连忙低头,舀起一勺,一口吃下去,顿时心里眼里只剩下美食。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差 却说高麒说话时或许有七八分是玩笑,朱统却也有一点担忧。 柳小娘子年方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朱统有一张男生女相,特别漂亮的脸,还有他这平王世子的身份,在小小的扬镇,见多了投怀送抱的女人。 大家小姐们自然不至于如此,可是也没少暗送秋波。 朱统对此早就习惯了,各种不着痕迹,不伤颜面的拒绝手段有的是。 但是这些手段用在柳娘子身上就有些不合适。 首先,离远点,避不见面这一招,朱统就做不到。 凭什么啊,这么好吃的饭菜,他一天吃八顿也不嫌多,要是避开柳娘子,岂不是也丢了这百果汇,这灯影牛肉,这炸虾球! 至于第二招…… 一顿饭吃完,朱统走过去结账,一边掏钱一边不着痕迹地恭维了杨玉英几句,又道:“最近我娘打算给我说一门亲,对方是京城人,若是真定了,不知能不能劳请柳小娘子来操办婚宴,在整个扬镇,可真再也没有比你手艺更好的了。”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朱统,摇头:“你的姻缘恐怕不在京城。” “我看,将来的平王世子妃应该是个藩国公主。将来定了,你可以请我去你家帮着几个藩国那边的菜式,你们家那厨子三代都是一个样,做大菜除了多盐,就是多油,其它菜更是四不像,早该换了。” 朱统:“……” 他应付了几句,灰溜溜同高麒溜出清凉居。 “噗嗤!” 高麒自是从头听到尾。 他也知道自家小伙伴的心思,可是谁想到能是这样的结果。 “高公子,你可真是越发不知礼数,小心回去你爹爹揍你。” 朱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高麒忍俊不禁:“……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半晌又道:“柳小娘子是真的不一般,精通卜算之术,她既说你未来妻子是藩国公主,那恐怕就是真的。回头好好看看各个藩国的风俗习惯,省得成亲后再不方便。” 朱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家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朱统还真梦见自己娶亲,娶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藩国公主,登时把他给吓醒了。 半夜起来点灯找了不少大启各个藩国的资料,翻阅了半天,朱统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惊色。 藩国的生活习性还真是同大启十分不同。 他就看到有一个小国名白越国,国内女子可娶三个丈夫,一正夫,二侧夫。 还有国家实行走婚。 有的国家的女子在成亲之前必须一直黑纱蒙面,成亲以后也不能同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 朱统看完了千奇百怪的藩国资料,十分不敢置信。 不能同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 他若娶妻,那对方将来就是王妃,能当王府一半的家,各种交际往来也要有,不同别的男人说话,怎么可能! 第二日,朱统黑着眼圈,迷迷糊糊吃饭,就听他爹说起最近有草原中丹国的国主上书,请求朝拜天皇帝,到时候可能要内附。 “听说国主要带他们国家的公主同行,为表重视,皇帝可能会和丹国国主商量,两国联姻什么的。” 朱统:“……” 平王只是在早餐时间例行闲谈,没想到把他儿子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入秋,陛下会奉太后南巡,说不得会来扬镇,扬镇郊外的行宫要提前收拾,无论陛下来不来,咱们都不能轻忽大意。” 平王没看出自家儿子有什么异样,自顾自地一边吃饭,一边同王妃说话。 在平王府,王妃张氏岂止是能当半个家,那根本是大半个家。平王爷正事也同她商量,丝毫不觉得女子不能干涉男人们的大事。 他妻子难道不比那些幕僚,师爷等外人更亲近? 这日,杨玉英照常开张,朱统来得挺早,排在第三桌。 此次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姑娘,白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长得很秀丽漂亮。 高麒和孙、王二位少爷今天也来吃饭,一眼看过去,孙少爷便笑:“有点像秦家的小姐。” “咳。” 高麒瞪了他一眼。 孙少爷连忙闭嘴。 这般随意地把女眷挂在嘴边,的确不太合适。 不过,高麒也觉得这姑娘有点像秦芸,到不是说长得一样,而是有些相同的特质。 嘴角都有酒窝,皮肤都很白,看模样也是一样活泼。 “还要等?排队等一个多时辰,就为了吃一顿饭?你这位平王府世子也要排队?” 朱统不知同那女子说了句什么,女子轻轻扬眉,语气中透出一丝意外和古怪。 高麒一听就略一低头。 孙少爷登时笑道:“性子到也有六七成像,一样心直口快!” 高麒蹙眉:“秦芸可不会觉得王府世子就能事事都有特权。” 朱统的脾气不错,也有风度,听那小姐这般说,并不生气,只是笑道:“排队还算好的,至少我每次都能排得上。小巧姑娘可以看看这些扬镇鼎鼎有名的公子们,一多半都是辛辛苦苦跑过来,已经没了位置。” 周围几个公子齐齐翻白眼。 谈笑间,清脆的梆子声响起,朱统率先站起身,其他排上位置的公子也纷纷跟着他向外走去,步履匆匆,略显急促。 今天主菜只有一道烤鹿肉,他们所有客人均分,说是均分,可各人爱好还不同,谁不想先挑? 平王世子的女伴,那位叫小巧的姑娘,眼睁睁看着这些公子们因为区区鹿肉各显其能,你争我夺,简直不敢置信。 再好吃,那也只是鹿肉而已,寻常人家吃到不容易,他们想吃难道会难? 小巧坐下来,以手托面,颇冷淡地看着地上斑驳的青石,这里的环境显然不让她喜欢。 清凉居义务劳动的小伙计跟着杨玉英的指示,一人一份挨个把美食奉上,到了世子这一桌,小伙计笑道:“世子,您的烤鹿腿。” 大半条腿全是朱统的,左右公子皆侧目。 小巧便有些不悦:“听说这儿的厨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小伙计一怔。 小巧目光流转,又叹道:“世子可真有福气,随意出门吃个饭,竟也有美人青睐。” 她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可舌尖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 小伙计登时迟疑,瞠目结舌,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小声道:“柳娘子让小的转告世子,呃,‘世子可真有福气,随意出门吃个饭,竟也有美人青睐!’……真是柳娘子让小的转告,半个字不差!”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送一卦 前后听了两种连语气都差不多,一字不差的话,一众公子哥齐齐转头。 王少爷笑道:“哎,世子就是世子,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反正咱们在街上是吃个一百回饭,也没碰上几回漂亮姑娘。” 小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你!” 她觉得分明是这小伙计消遣她。 小伙计挠了挠头,简直快把头发揪秃,只能讷讷道:“我只是转达柳娘子的原话。” 他如此磕磕绊绊一说,公子哥儿们细细品了品,都觉得有趣。 小巧说世子有福。 柳娘子也说世子有福气,可明显二人都是嘲讽。 小巧讽的是柳娘子,是说她上赶着倒贴,柳娘子讽的便换成了世子——出门吃饭,遇见美救英雄?除了戏文里,现实中哪能轻易遇见这等好事!尤其是还发生在世子身上,傻子才信这是巧合。 前几日世子心情不大好,出去闲逛,中午饿了便在王府街道边吃了一碗阳春面。 一碗面吃完,荷包竟不翼而飞,便有俏丽的美人小巧出现,替他结账,二人相识,短短数日工夫交情已是非常深。 只看朱统愿意带这姑娘来清凉居,就知道他的确是动了心。 世子这一段红鸾星动的故事,在扬镇二代圈子里可谓人尽皆知,大家都叹他一等一的好福气。 这个小巧姑娘正经是良家女子,父亲李建斌,大名府人,在扬镇任主簿一职,正九品。 虽然现在大启宗亲贵胄娶妻娶低的习俗渐渐有所改变,宗亲们娶妻还是更中意门当户对的小姐,但绝对没有那般严格,如果朱统坚持,小巧姑娘的确很有可能嫁给朱统为正妻。 孙少爷噗嗤了声,压低声音同高麒耳语:“扬镇才多大?难道有人不认得咱们这位世子?” 就朱世子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质,又经常赛马球,时常到处走,年年同父母在花灯节上登高燃放烟花,满城百姓皆能见。 不要说他是世子,他就是普通百姓,那也必是人尽皆知的名人。 扬镇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谁还能不记得他那张脸? 他上街还会丢荷包?绿林道上的贼那个个都长了三双眼,不能动的目标绝对不靠近。 吃一碗阳春面,他就是没钱,又如何用得着别人替他会账? 再说,他这碗阳春面还是在王府街上吃的。 王府街上做生意的小摊贩,不认得王府世子,这绝对是今年度最大的笑话。 “柳娘子也是,何必说破,美人用些心机,那能是心机,若有美女如此谋算我,我肯定不生气。” 孙少爷他们都知道柳娘子有些特殊本领,并不怀疑那小伙计假传圣旨。 再说,他一不吃柳娘子的米粮,拿的也不是柳娘子的工钱,怎会撒这种没边际的谎? 一众客人们,个个把这事当笑话看,小巧却是恼怒,脸色顿变,盯着那小伙计,目露凶光,冷笑:“这酒楼还真有意思,连个伙计都比教坊司那些伶人更伶俐百倍,嘴皮子利索,让人不服都不行。” 小伙计心下大呼冤枉,简直欲哭无泪。 小巧一挥袖子,甩手便走。 朱统抬头看了眼,叫了一声:“小巧姑娘!” 小巧脚步一顿,回头只看到朱统面上的尴尬,轻轻呼出口气,眉毛高扬,很是带着几分骄傲:“世子恕我失礼,小女着实不喜欢酒楼里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是做出来的食物再好,也让人如闻恶臭,今日便先行一步。” 说着,她浅浅屈膝,峨眉轻蹙,一举手一抬足,仪态高傲而优雅。 孙少爷都暗赞:“人家有傲气的本钱。“ 朱统只能尴尬地埋头苦吃,这闹的,简直连烤鹿腿的滋味都……唔,还是那么的香。 在场的公子哥,连那小伙计自己,可能都觉得杨玉英是有点嫉妒。 杨玉英收拾完今天的菜,依旧是一尘不染,端着自己喜欢的酸梅汤从厨房出来,对朱统轻声道:“送你一卦。” 她虚虚遥看桌上摆放杯碟,扬眉,“艮上坎下,为水山蹇卦,你最近几日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尤其不要去东北的佛头山,切记。” 朱统:“多谢柳娘子提醒。” 他从高麒那里,多少知道这位柳娘子的本事,很仔细地把柳娘子的话记在了心里,虽然他其实不大相信那些卦辞一类,总觉得成败在己不在天。 一连几日,世子都没出王府大门。 最近因着陛下南巡之事,王府事情也多。 太后若来扬镇,必要在平王府落脚。御驾至,先不说行宫要怎么布置翻修,安全工作总要提前做到位。 平王干脆抓了儿子的差,让他负责接驾,一来自己清闲,二来也是想儿子在陛下和太后面前露露脸。 这日,下面有人报上来,说是佛头山上有猎户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太岁,堪称祥瑞,底下人都不敢碰,说是太岁有灵,一沾俗人气,恐怕要自行隐去。 世子听了一笑:“肉灵芝是上好的药材而已。” 但接待圣驾,有些拿得出手的宝物也很好,心中自是喜悦,连忙带了几个护卫,叫上带路的猎户,就打算直奔佛头山。 刚一出门,恰好几日不见的小巧姑娘来寻他,一听便要跟去。 世子笑了笑便答应,那一日在清凉居,在恩人面前他不好帮小巧说话,现在是该哄哄她。 既然她想去,便带上她便是。 近山放慢速度,策马而行,走了不知多久,世子忽然蹙眉:“这棵松树……我们是不是在原地绕路?” 几个护卫瞬间心生警惕,他们只顾着查探周围的动静,一时到没注意。 此时听世子说,领头的金护卫神色晦暗,高声喊道:“宋山,到底还有多远?” 那憨厚的,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猎户一转头,朝世子一行人笑了笑,忽然弯腰钻入丛林,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护卫惊觉不妙,连忙护送世子一起追过去,可追了许久,竟连对方的影子也没见到。 周围山林幽谧,连光线都极为暗淡,简直危机四伏。 朱统忙回头看小巧姑娘,担心她害怕,却见小巧神色颇淡定,见他回头,冲他一笑:“别担心,佛头山并不大,我一路都做了标记,一定能走出去。” 说着她俏皮地一眨眼,“本姑娘不是说过,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这点小把戏,能奈我何?”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引路 说着,小姑娘轻轻盈盈一笑,就策马向前,主动带路。 抬头果然见树上有些划破的痕迹。 看小巧信心十足的模样,几个护卫心情也略平缓,彼此使了个眼色。 他们几个一直是世子的亲信,但凡世子出门,他们都要跟。 那日眼前这位李姑娘上前搭讪世子,替他们家世子出面钱时,他们就在一旁,当时没出面,只是觉得美人主动相帮,世子又没表示不妥,他们不好去打扰世子的好事。 但他们真不觉得这姑娘不认识自家世子。 整个扬镇,连条狗恐怕见了世子也要摇摇尾巴,何况是人,还是个女孩子,怎能不认识那样一张脸? 看破不说破罢了。 当然,他们也不大相信,这有点心机的小美人能笼络住世子,成为世子妃。 王爷和王妃都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孩子。 眼前这个,正好是他们二位不大喜爱的那个类型。 可今天一看,这姑娘到也有好处,至少胆子够大,护卫觉得自己都心慌意乱,腿脚发软,她还有说有笑,一点都不怕。 李小巧声音清脆动人,一边走,一边唱起小调,到是稍稍减缓了众人的担忧。 “在山中迷路,绝对不要慌乱,能指路的东西多得很。”小巧轻笑道。 众人点头,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山路越来越窄,连马也不能骑了。 山下的枯草打结,石块儿硌得脚生疼,小巧姑娘渐渐失去说笑的力气,世子扶着她的胳膊,她也是一走一坠。 又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山路还是那山路,枯草覆盖脚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巧也终于失去那种轻松和自在,渐渐面色沉重,心事重重。 “怎么没有了?” 又走了一刻左右,小巧忽然顿足,喃喃自语,她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发乌,神色间略带惊惶,再不是刚刚信心满满的样子。 “什么没有了?你做的记号消失,说明我们走出了圈子,是好事,别怕。” 世子蹙眉问道。 小巧闭上嘴,身体微颤。 世子见状,到也没多说什么,一个小姑娘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低声安抚:“别担心,我父王见不到我,肯定派人出来寻找,我们不会有事。” 这姑娘微微张了张嘴,又咬住嘴唇,一语不发。 那些护卫们瞥了一眼自家世子,心却都向下沉,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 这太岁,带路的猎户都十分诡异,明显是一局,只是不知后招在哪里。 在山路上行走,很容易时间错乱,只觉天色越发昏暗,全然不知时辰。 小巧越来越害怕,神色变幻了好多次,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呜呜地哭:“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我……” 不应该啊,跟说好的不一样! 这场变故的确是一局,但她能顺着暗记走出迷宫才对,可是,暗记忽然都消失不见。 早知道,她便不多此一举,再做什么美救英雄的事,世子已经上钩,她胜算很大,何必行险? 这般想,小巧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世子很是无奈,但现在也着实没有力气,只能安抚了两句,扶着她慢吞吞地走。 天很快就全黑下来。 只有远处似乎有幽暗的鬼火出没。 夏日里不算冷,可山间风也凉飕飕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小巧吓了一跳,忽然崩溃,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朱统叹气,护卫们也不禁心烦意乱,本来就乱,让她一哭就更是慌乱。 刚想说点什么,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来。 几个护卫伸手握紧了刀,却听前面传来一声笑:“慢一点,别摔倒了。” “柳娘子?” 朱统一怔,一晃神的工夫,就见柳娘子从不远处的树林里穿出,她速度也说不上快,脚步却是那般的轻松,身姿也不算优雅,脚步还很大,看在人眼里却仿佛在随风起舞,朱统心里不自觉就冒出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是跟你说了,莫要来佛头山。” 杨玉英近前,摇了摇头,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两颗糖块递过去,“吃不吃?” 朱统愣住。 那是乌梅裹着蜜做的糖。 他本能地含在嘴里一块,这滋味竟然熟悉的要命。 记得以前自己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胆子也小,每次自己闹出点事情把自己吓到,祖母就会拿两颗这种糖给他。 自从祖母去后,就再也没人会做这种味道的糖了,他寻了许久,遍寻不着。 杨玉英也不顾世子在发傻,轻声道:“你们遇见了个会布阵的家伙,虽然只知道些皮毛。我把对方的阵法略改动,如今他们应该被困住了,如果你们想抓人,就沿着我系飘带的路走,如果你们要下山,那只能我来带路,可要抓人?” “当然要抓!” 一干护卫简直要气死。 如果在他们保护下,还是在扬镇大本营让世子出事,他们就是不死也无颜苟活。 “呜呜呜,我好怕,我要回家。” 小巧姑娘捂住脸轻声抽泣。 朱统有些无奈,也是愧疚,自己连累了这姑娘,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子,害怕也正常。 他就点了几个护卫护送小姑娘先走。 杨玉英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世子纵然无经验,王爷却一看就知这其中的问题。 小巧姑娘怕是巧不了了。 朱统领着其他人跟着杨玉英一起走。 如今他那些护卫们也紧张得很,虽然要抓人,可是自己走都没什么信心。 好在柳娘子很好说话,对他们世子也有耐心,否则他们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麻烦人家至此。 杨玉英带路绕了两圈,就恰到好处地堵住满脸慌乱,和瞎兔子一般四处乱窜的土匪,一帮子乌合之众,没有阵法配合,自是被一网成擒。 不过,世子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些人的确都是山里的土匪,不像是会专门针对他这王府世子,还设下如此局面之人。 事实上这些土匪早就吓傻了,精神恍惚,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仙发怒,设了迷魂阵困住他们,要他们做祭祀山神的祭品云云。 朱统心神有些乱,只让人把这些土匪都押到县衙,再慢慢审问。 杨玉英领着他向山下走,把人送到王府门前才道:“那小丫头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掂量着办,现在赶紧回去睡觉。” 朱统也不傻,他现在隐约察觉到小巧姑娘不对劲,乖乖一点头就进门,进门才惊觉——他刚才是不是被当成小孩儿哄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迎驾准备 平王府近来,上上下下都有些紧张。 毕竟自家世子接连出了两次事故,若说第一次还是意外,第二次山间迷途,那就让人很是不安。 平王大怒,当地官府各级官员也是暴怒,正值圣驾南巡,不日将到扬镇的时候,自家境内居然出现敢算计平王世子的盗匪? 一时间扬镇地面上黑道人士都缩起头,但凡消息灵通的全老老实实待在老巢猫起来。 大牢里关满了犯人,几个平时空置的牢房也被启用。 那位小巧姑娘和她的父亲李建斌也被他第一时间控制住,都没上刑,两人就全招了。 但他们两人只是碰见一半仙,半仙说与他们有缘,小巧又有紫气东来之贵相,教了她一些东西,告诉她怎么行动,如何说话,必能得世子青睐。 小巧一试,果然如此。 平王一听便知其中必有问题,看这叫小巧的姑娘对那所谓的半仙十分信赖的样子,肯定对其言听计从。 这样的女孩子,本也很好控制。 还不知对方要利用这小姑娘做些什么事! 不过目前抓不到人,只能绘影图形,四下缉拿,当然,清剿盗匪,监察陌生人的动作更是严密。 如此,扬镇治安前所未有的大好。 一时间颇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风范。 大启的御前巡视人员先行一步清扫隐患时,路过各个城镇,唯独在扬镇是半点作用也没起到。 年至六十,身体矫健,眼不花耳不聋,从来严苛的齐将军都忍不住赞叹了几句。 “扬镇的县令到有能为,我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闲话休提,几日之内,扬镇便确定要迎接圣驾。 这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平王世子刚和几个幕僚计算完了接驾的开销,就请几个幕僚吃饭。 平王这位世子一向随和,幕僚与他坐在一处吃饭也不觉得不自在。 “咱们那位蒋长史又出去喝酒了?” 其中一幕僚摇摇头,叹道,“虽说他堂堂大才子,高中进士是千万个辛苦不容易,结果被指派来做咱们王爷的长史,怕是一辈子回不了京,他心里可能有点憋屈,但这都三年多还是这么一副德性,王爷欠他不成?” “我看就是咱们王爷太好性!” 同朝廷委派的长史一类官员比,显然这些幕僚才是王府真正的自己人。 那长史若是一来便积极融入,三年也足够他掌控王府一应内务,得王爷器重,毕竟身为朝廷册封的长史,他有天然优势,可他这般作,再来抱怨王爷有眼不识泰山,那就纯粹有病。 正闲聊,下面就有人来报,蒋长史求见。 朱统不禁意外。 其他幕僚也愕然。 “请他进来。” 蒋长史一进门,几人都有些不敢认。 以往蒋长史来见他们,一直是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个干瘦的老头子,今日却是刮干净脸,衣衫整齐,精神奕奕。乍一看简直年轻了有小二十岁。 几个幕僚不禁暗自嘀咕:这家伙莫不是又有续娶媳妇的心思?否则怎么一脸的喜气荡漾。 众人心下诧异,面上却是淡定自若。 朱统心中赞叹,这才有当初风流才子蒋成的风范。 “世子。” 蒋成神采奕奕,“关于接驾,不知世子和王爷都有什么打算?”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出他眼中冒出的熊熊火焰。 此人权欲心甚重! 朱统心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毕竟是朝廷指派的长史,由他来负责接驾,也能彰显平王府对陛下的忠心。 于是,一应接驾事务就交给蒋成,并让周司马协理。 不过蒋成身为长史,纵然在王府没什么存在感,可官职最高,短短数日府内有关接驾的事宜就都要请示他。 朱统大体了解了下,蒋成做得极好,再妥帖不过,好多事情连他都没想到,蒋成却提前想到了,例如请扬镇上年过八旬的长寿老人来面见陛下。 蒋成还准备了既简单又明晰大事谱,将近年来扬镇天灾人祸救济等情况一一列明,保证陛下一眼能看明白扬镇的现状。 其它像请昔年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名厨弟子来负责太后的饮食,为陛下和太后准备当地有名的特产等等就不必一一列举。 平王听了几句底下人的汇报,笑道:“我们这位蒋长史的确有本事,可惜我这庙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不过,咱们也不挡人青云路,他愿意奔,就让他奔去。” 反正留下来他也不干活。 平王府虽然事少,但整日养个吃白饭的,也影响军心。 眨眼间月余一过,圣驾便至江南,不日即来扬镇,杨玉英的客人们连日来聊的也都是这件事。 反正如今整个扬镇的人都特别激动。 只是清凉居的掌柜,还有柳苏她娘亲王金花,面上高兴,私底下却略带些愁容。 他们大半个月没收到上好的食材了。 平王府的蒋长史把扬镇方圆几十里的最好的一批食材全拿走,说是要准备太后和陛下的饮食。 “今天老牛还偷偷跟我抱怨,说他精心伺候的水蜜桃给糟践了一大半,蒋成那家伙简直是个混账,拿着太后她老人家当借口,什么恶心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王金花气恼道。 “要不是最近太后和陛下要到了,我不方便去王府,非要好好和太妃说道说道不可。” 王金花的酒楼这几日也老被客人们抱怨,说饭菜口味不如以前好。 只是大家都知道圣驾将来,到也能理解。 且王金花的酒楼小,做的都是寻常客人的生意,食材够不够新鲜,够不够好,大家不怎么在意,多数是能吃饱就成。 圣驾到的那一日,连杨玉英也去看热闹。 街市上人头涌动,扬镇的老百姓,但凡能走动的大约都到了,杨玉英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皇帝和太后,心下也咋舌。 这二位竟是骑着马进的城门,且看太后娘娘骑马时的身姿便知,这位的骑术相当了得。 前后左右的御林军一样的黑色铠甲,威武雄壮,气势磅礴。 太后相貌很年轻,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许,保养得宜,身手矫健。 皇帝十六岁,有点瘦,神色平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君王。 “唔。” 杨玉英也有点斗志昂扬起来。 “老王爷的那位发妻,养了太后十三年。” 朱统那单纯小子好糊弄,但平王妃张细妹,却是个精明人。 至于眼下马上要到的太后,那也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在她们二人面前演一出荒诞又真实的戏,绝对是大挑战。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预言 杨玉英看了一场热闹,心满意足,虽还没确定这场大戏如何开场,可也有些预案,颇为从容不迫,结果一回去,就听闻王金花被气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她忙赶到王金花的百家酒楼一看,王金花脸色发青,手脚冰凉,登时吓了一跳。 先后请来的两个大夫,都道是气急攻心。 “今日当家的去牛爷爷家的园子里收桃子,正好瞧见蒋成带着个叫什么周有道的大厨,可着劲糟践人家的东西,忍不住说了两句,没成想就……就起了冲突……姓周的骂我们当家的靠卖一身肉皮子……” 酒楼的伙计支支吾吾,对方说的那些话,他听了都难受,连说都几乎说不出口,何况当家的。 杨玉英神色肃然,沉吟片刻,转头回去看王金花:“母亲怎么想?是觉得,周有道这等人若是攀上太后,会更狗仗人势,必成祸害?” 王金花蹭一下坐起身,脸色涨红,双手青筋毕露,厉声道:“他是周游的徒弟,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王金花又岂是因为几句污言秽语就急病了的人? 想她当年同那个男人和离,丢下女儿远离故乡,一人到扬镇闯荡,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她要是因为这点闲言就气闷,早被气死了,还能等到今日? 周有道骂的再难听,也不能损她分毫。 若非那人是周游的弟子,也是干儿子,继承了周游的衣钵,王金花能比他骂得难听一百倍,能羞得他当场去跳河。 论骂人,王金花怕过谁来? 但那是周游的后人,她一听就脑子里嗡了一声,只觉心慌气短,生怕周家不光后继无人,还要遗臭万年! 杨玉英心里有点想笑,轻轻弹了下指尖,暗道:行,正愁没人能做引子,就拿周游,拿周有道那厮,做一回敲门砖。 她自是知道周游,做任务首要的便是认真二字,她自然一早把和柳苏有关系的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周游是个厨子,小时候跟在一个老御厨身边做了三年的帮厨,就是帮着洗洗菜,切切菜,连灶都没上过。 老御厨去世,他就自己走南闯北,品尝各地的美食,顺便偷师,加以改良。 在这方面,他或许真可以被称为天才,经他手改良过的菜谱,总会比原本的菜谱更合食客的口味。 十五岁那一年,周游进京,便在一家酒楼里当厨子,有一次做了一道名为百珍烩的菜,当初还待字闺中的当今太后,也在客人中,吃过就相中周游,将他请到王家,每日为自己做一日三餐。 当时太后甚至为了让周游答应此事,同意他去京城各大酒楼兼职,只要每日负责给太后一个人做饭便好。 如是三年,太后嫁入宫中做了太子妃,周游也离开京城游历四方去。 此后多年,王太后偶尔说起,还是道周游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厨师。 在宫里见识过那么多大厨以后,她依旧是这般认为。 周游也因此出名,成为在世名厨,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可惜这人命不大好,刚功成名就不久,就因救一落水孩童的性命,不幸丧生,年仅三十八岁。 王金花是和离之后的第三个月认识的周游,当时她的嫁妆只剩下两匹缎子,一两半的银子,可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只能每日摆摊卖个面食为生,生意时有时无,度日都甚为艰难。 未来一片昏暗,随时都处在总有一日会一文钱都不剩的危机里,好几次,王金花苦得都想放弃。 她当年还年轻,长得也好,再嫁并不难。 幸而遇到了周游,周游吃了她一碗面,夸她的面做得认真,又自己动手也给她煮了一碗面。 王金花吃第一口的时候只觉平常,可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自己把自己给吃撑了。 吃撑的感觉特别满足。 周游就笑着告诉了她一个很简单,也很便宜的提味配方,只用寻常材料即可,做出来的汤底煮出的面分外鲜美。 王金花从此就支撑下来,不说生意多兴隆,可总比别人赚的多些。 或许她能有今日,是靠了当初好运气救了太妃一次,但就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她这一生也能挺直了腰板活下去。 周游那一点配方,可以说救了王金花的命,后来王金花总打探周游,也有缘又见了两次,可以说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甚至比她关系颇冷淡的爹娘和弟弟都更亲近。 “周有道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周游的弟子?” 王金花脸色发青,嘴唇微微颤抖,“他哪里有学到半点周游厨艺之精髓,若让他踩着周游的名字,给太后,给陛下,给朝廷做什么千叟宴,以此成名,那他还不知做出多丢人的举动,周游的名声一定会被毁得一干二净。” 杨玉英神色郑重,坐在床边慢慢拍了拍王金花的手背,笑道:“母亲别担心,我保证,但凡周有道给太后娘娘做一顿饭,就绝不会再有下一顿。” 王金花一怔:“怎么可能?” 周有道那么傲,敢接这样的差事,必然厨艺很好。 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周有道又不傻,他难道还敢糊弄朝廷? “那混蛋人品再糟糕,厨艺却是青出于蓝。太后喜欢周游的手艺,就很难不喜欢他的!” 王金花不甘不愿地叹气。 杨玉英笑了:“我保证。” 她顿了顿:“记得母亲酒楼有个厨子也和周游学了半年?” 王金花点头。 有一年周游来扬镇,便在她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也不知怎么一时兴起,把她家一帮厨带走教了一年,第二年才送回来。 “不过刘冲这孩子不开窍,做菜做得总差那么一点意思,好吃也不能说不好吃,可也只能在我这样的小馆子里做个厨子而已。” 杨玉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去看了看刘冲做菜,回来就笑:“把刘冲借给我,让他给我帮两日忙,其它的,母亲尽管安心等便是。” 第二日,杨玉英就在晚上开业时,满座都说圣驾之事时,偶尔有客人提到千叟宴,提到太后最喜欢的厨师周游,提到周游的传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周有道那人,只学了周家菜之表层皮毛,真正的周家菜精髓,他完全没有学到。刘冲刘大厨也是周家菜的传人,他反而学到了些精髓。” “太后娘娘怎会要这么一个虚有其表的厨子?周有道就是有幸给太后娘娘烧菜,那也是一顿饭的事,再不会多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气炸 杨玉英的客人,那都是些什么人,京城赫赫有名的公子哥们全都囊括其中,还有平王世子在。 对于杨半仙的身份,公子哥们之间又流传着许许多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反正她的话,如今信的人比不信的人多得多,此话自然传扬开。 一夜还未曾过,就传到了周有道的耳朵里。 周有道这人极傲,怎能容忍杨玉英一女子,在他最擅长,也最得意的厨艺上大加污蔑? “你就是杨玉英?” 隔了一日,周有道背着手,挺直身体立在清凉居外头,目光阴沉沉盯着正在阳光底下晒太阳的杨玉英。 杨玉英连头都没抬。 周有道登时心中不悦。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仗着一张好脸,勾引了京里一群习惯脑袋发热的公子哥,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还敢品评天下厨师了? 他今天非给这小丫头一个教训不可! 周有道一挥手,手下的帮厨,学徒纷纷准备起来,他今日就准备在清凉居门前开火,让这帮没见识的公子哥都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厨艺! 大半个白日,清凉居掌柜的替柳小娘子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看周有道那架势,几十个帮厨来来去去,十几个人切菜,十几个人剁肉,十几个人处理鱼虾。 菜只要最鲜嫩的菜心。 鱼只取鱼唇等几处最鲜美的部位。 鸡鸭也扔去大半。 光看这些人的动作,掌柜的便觉相当高大上,忍不住凑过去对正在门口晒太阳的柳小娘子嘀咕:“要不今儿小姐也别开张了?” 杨玉英打了个呵欠:“想开。” 掌柜的一噎:“再不济,您也挑点好食材,虽说如今食材多供应王府,可咱们也不是一点弄不到。” “今天就想做薏米粥。唔,菜的话,配个萝卜条吧,我自己做的那种。” 掌柜的:“……” 祖宗哎! 杨玉英噗嗤一声笑了,轻柔地道:“好吧,再加两个菜,拌粉丝,水煮花生好了。” 掌柜的闭上嘴,老老实实走了回去。 太阳西斜。 周有道伸出胳膊,两个学徒过来给他挽起袖子,系上围裙,他才迈着四方步走到灶台前,指挥学徒们开始做菜。 煎、烤、蒸、炸,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大菜。 杨玉英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点头:“不错,不错。怎么卖?给我来份糖醋鱼?” 周有道一愣,眯了眯眼:“三百文。” 杨玉英点头:“挺值的,毕竟手艺好。” 她果真取了三百文,买了一道鱼吃,周有道蹙眉,心下冷笑:如今示好?晚了! 天色渐渐擦黑,不远处十几个年轻公子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匆匆而至。 冲过来往清凉居门口一坐,就气喘吁吁:“晚了,晚了,掌柜的,几个号?” “今儿吃粥。先来后到,吃完为止。” 掌柜的没精打采地扫了眼坐在果然煮了一大锅粥,正坐在灶台前面打呵欠的杨玉英。 他心里不安,便没让伙计们留下来招呼,他自己亲自兼职跑堂。 和杨玉英打交道打了这么久,掌柜的早把她当做小辈看待,把她的夜间食堂也当成自家清凉居的一部分,如今有人找茬,他不焦虑才怪。 奈何正主不在乎,吃饱喝足,还是吃的‘敌人’的鱼,才凑合煮了锅粥,他能怎么办? “碗筷都煮过,自己拿,自己盛。” “呼。” 掌柜的正嘀咕,公子哥们就嘻嘻哈哈地扑过去抢碗筷,抢饭勺,你挣我夺地喝起粥来。 眨眼间一大锅粥就消失在众人的碗里,其中不乏多吃多占,一个人抢两碗的。 掌柜的:“……” 周有道见这些公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轻敲了敲锅沿。 学徒们立时打开锅盖,还有人拼命扇风,一阵阵香气随着风吹到一众公子哥的鼻子里。 周有道冷笑:他就不信,这些贵公子不来吃自己的菜,反而要喝那劳什子白粥! 果然,公子们被吸引了,有几个放下碗筷笑道:“柳娘子,你什么时候再来个硬菜?这都好几日,没正经下过厨了吧,煮粥煮了第三回,也太敷衍了事啊!”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 杨玉英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最近不想吃大餐呢。” 众人:“……” 有几个公子哥到是点头:“也是,最近是没什么胃口,不过,柳娘子要是做硬菜,比如说前些时候那个砂锅煨鹿筋,那滋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不行,馋了。” 孙少爷转头看周有道,站起身。 周有道精神一振,故作矜持地解下雪白的,不染一丝油污的围裙。 “这位,你在这里卖这些东西没生意的,我看你做的菜还行,色香味都好,去花柳巷子那边应该好得多。” 其他公子也纷纷道:“是啊,你在这儿卖些饽饽还好,卖你那些菜,味道我们闻了怪难受,都影响喝粥了,你又卖不出去,还给大家伙添麻烦,何必?” 周有道神色骤变,他张了张嘴,目光在坐在最前方的平王世子身上转了一圈,到底什么都没说,甩手便走。 几个公子忙道:“清理干净,这阵子弄脏了街道可不得了,一个不好要吃官司!” 周有道连头也没回一下。 还是他那些学徒们对视一眼,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 几个公子连忙道:“正好火还没灭,烙个饼子来吃如何?芝麻饼就成。” 学徒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被那周有道教的略有些呆,习惯听话,闻言就当真生火烙起炊饼。 这几个干活麻利得紧,一口气给所有客人都烙好了饼,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没少给小费。 却说周有道端着架子等他那些伙计过来抬轿,送他回去,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却气得七窍生烟,心下暗下决心,等回去就收拾这帮小子。 结果,他那帮学徒弟子竟一个个给他磕头道别,说是自己愚笨,学不到东西,准备回乡去。 那一晚的炊饼,公子哥们吃得心满意足,当然给赏钱就丰厚,小学徒拿了这么多银子,大家又不是真傻,反正跟着周有道每日挨打挨骂,竟还学不到东西,不如另谋高就。 周有道登时又被气得差点上不来气。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为什么 只周有道也没法子,他那些学徒只是学徒,又没卖身给他,更没正式被收为弟子,他什么都没教呢,总不能不让人家走。 换成别的时候,或许还能下绊子,使手段,动些心思,让这帮家伙好看!可正筹备太后她老人家的千叟宴,在这之前,还得伺候太后她老人家吃喝,哪有心情和这帮小兔崽子计较。 “回头再收拾他们!” 周有道自己给自己运气,运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 等他得了太后看重,周家菜必然在他手底下发扬光大。 却说清凉居掌柜的瞧了这么一场热闹,心下颇为不解,直等夜间食堂关门,他指挥着小伙计帮忙收拾东西,一边问道:“我瞧刚才那周大厨手艺地道的很,纵然比不得小娘子,也差不去几分,怎的这些公子哥宁愿喝粥,也不去吃他做的大餐?” “掌柜的抬举,我的厨艺真论起来,可不一定比人家强。” 杨玉英轻笑,“至于客人们为何不去吃,那掌柜的要去问问客人们自己才好。” “还能因为什么,不想吃,一看就腻。” 几个公子哥闲笑道。 杨玉英同王金花的解释,便不那么敷衍了事。 “王公子他们不是本地大户,乡绅世家,就是官宦子弟,圣驾南巡,肯定是要参加大大小小各等宴席。” “这些公子是小辈,且轮不到他们面圣见驾,但上头必要赐下菜,即便都是重油重盐,冷的硬的僵的,也是照样得吃得一干二净,这一口气吃上几天,又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腹中本不缺油水,如今可不正是要一碗香糯可口的米粥解解腻?” 王金花登时了然。 她以前就很不理解,为何有人不爱吃肉? 多少年来过年她若能吃上一小块肉,都要高兴个把月。 到了扬镇,做起酒楼的生意,她才知道清淡口味的菜竟也颇受欢迎! 王金花解了一回气,病便好了,她本也不是个性子软弱的人,一时气闷而已。 此时便是知道这点事损害不着周有道,最多让他腻歪而已,她也高兴。 女儿想着她,愿意给她出气,她一个一早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孤孤单单的女人,如今也能享女儿的福,哪里还能不高兴? 即便第二日,就听闻周有道当着许多富商豪客的面打出太后钦点名厨的名号,要建周家私房菜馆,无数豪商争相来送钱入份子,周有道一时赚得盆满钵满,王金花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杨玉英当初说周有道在太后面前得不了好的话,她内心里其实并不大信,只不在女儿面前显露。 不多时,太后移驾平王府,周有道大张旗鼓地跟着进驻王府,四处宣扬自己将为太后烧传承自自己师父的名菜——‘宝珍烩’。 这‘宝珍烩’还是从京城传出来的名声。 据说太后去年在年夜宴上,酒菜已罢,忽对皇帝道:“可惜我儿没有口福,吃不到周游的宝珍烩,天下名菜数不胜数,宫里的御厨也个个好手艺,可我还是觉得,周游给我做的宝珍烩,最合我心意。” 从此,宝珍烩从京城传到江南,传到扬镇,人人称颂,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都想一尝主政太后赞颂不已的美食。 如今周游传人终于出现,还要为太后做这一道菜,消息一传出,自是引来众人的好奇。 就连夜间食堂的那帮公子哥,听说那天晚上在食堂门口做饭的就是周有道,周游的弟子,也不禁有些后悔。 “哎,可惜了好机会,以后再想吃他做的菜可难了。” 王少爷哀叹。 几位公子都是听过杨玉英说,那周有道只有给太后做一顿饭的福气。自是知道杨玉英同周大厨不对付,也只私底下感叹,面上谁也不显。 平王世子还琢磨着,若是周有道真攀上太后,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要对付柳小娘子,他该提前做些准备才好,自己出面周旋,想必姓周的也要给他两分面子。 就在万众期待里,周有道终于给太后做了这顿颇有特殊意义的饭。 当然,对太后来说,也就是一顿饭。 当天晚宴进行到一半,平王府就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吃得不错,还特特赏了菜给平王府上下,亲口说周大厨的菜,味道不坏。 消息一传出,清凉居从掌柜到伙计,人人都噤声不语,只当没这回事,生怕杨玉英听了难过。 杨玉英只是笑:“这什么表情?周有道是周游的弟子,听说还被收为义子,是衣钵传人,他的厨艺当然不会不好,我难道连这都不知?太后娘娘的舌头与我等也无不同,我等觉得好,太后怎么会觉得不好?” 众人:…… 那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并不是说他厨艺好,太后娘娘就喜欢。”杨玉英轻笑。 她这话音刚刚落下,外头小伙计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周有道被赶出来了!他被赶出王府了!” 众人:…… 小伙计这话说的不准确,并不是周有道被赶出来,人家太后娘娘还给了五两银子的赏钱。 只是,太后娘娘不光回京不会带着他,连在扬镇住的这些时日,也不肯再吃他做的饭菜,直接给赏钱打发他走人。 周有道一个人戳在平王府门前,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他的学徒弟子已经跑走得差不多,还剩下孤零零两个,这俩说不得也要走。 真是来时有多风光,此时就有多落寞。 周有道不敢置信,完全不知为何会如此,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原因,竟一鼓作气直冲到清凉居,堵住杨玉英。 “是你?是你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否则太后她老人家怎会不吃我做的菜?” 杨玉英还没开张,正盘点自己这阵子积攒的小金库,闻言略一抬头:“太后娘娘为何要吃你做的菜?” “我!” 周有道脸色铁青,因为太后娘娘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师父,他师父在世,每年要去给娘娘做一回年夜饭,每次太后都特别喜欢,特别想留他师父在京城。 只是师父不肯而已。 如今他早就把师父的拿手绝活都学会,而且青出于蓝,他自认为自己做菜的本事,只比师父强,不会比师父差……太后为什么竟不喜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腹 杨玉英轻笑:“我母亲酒楼里有一帮厨,以前跟周游师傅学过一阵,平王世子已经把人荐给太后,太后在我扬镇的伙食,都会由他负责。” 周有道一脸的不敢置信:“就他?” 他知道那个人,叫刘什么东西的,一脸木讷,愚笨的厉害,做的那菜简直就没法子吃,吃半天也吃不出是周家菜,仿佛随便哪个厨子,不,随便哪个会做饭的做出来都是一个味。 周有道冷笑:“太后娘娘养尊处优惯了,口味越来越挑剔,连我都不成,就凭他也敢妄想?要是他真能做得了娘娘的厨师,我立马剁掉手指,再也不碰炉灶。” 杨玉英挑眉:“你要如何,我可管不到。” 周有道冷笑三声,转头便走。 他没能留在太后身边的事,在整个扬镇传扬开,但因为他的手艺的确不错,太后也没说不喜欢,虽然事情有些不如意,可那些投资了周有道的扬镇富商巨贾们也没失望到底。 周有道固然傲,与时下与人为善的的生意风气有很大的不同,但他其实很会做生意。 天生就长了前后眼,惯会捧高踩低,也懂人心,知道怎么利用人,在生意人看来,他的缺点可以包容,优点绝对出众,同他做生意,只谈利益不谈感情,那就是一等一的好伙伴。 离了王府,周有道照样下决心好好打理自己周家私房菜的招牌。 反正太后娘娘也不大可能过来给他拆台,他都想好了,要一面拍太后她老人家的马屁,一面讨好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们。 但凡有人到他的酒楼吃喝,他一准要让人满意而归,顺便留下些墨宝。 仅仅是写在墙壁上的那些题词文章,周有道觉得自己的酒楼就能客似云来。 周家私房菜,一定能变成下金蛋的母鸡。 只是,周有道依旧不甘心! 他自认为自己做菜的手艺已经超过他师父许多,可太后究竟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他伺候得有何处不够精心? 为了这一次机会,他几乎把全部本事都发挥出来,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绝对没出半点差错。 他又去寻蒋长史,蒋长史此时也烦得很,拍太后的马屁没拍好,他也不痛快,心里恨周有道无用。这几日又忙着四处钻营,此次南巡,有他好几个同窗,每日忙着与同窗联络感情,询问京城的情况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理他? 只周有道的厨艺不坏,蒋长史到他的私房菜馆招待客人,也颇有面子。 难免让他找到机会过来搭话。 他只想问问太后,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做出让太后老人家满意的菜。 蒋长史一听瞠目,很是不可思议。 他以前可不知道周有道此人居然如此狂妄! “你当你是谁?你当皇宫是什么地处?陛下和太后富有四海,什么山珍海味没享用过,无论多好的厨子都不值当太后记个名,那在贵人面前,就是个可以使用的物件,你自己丢了机会,还想再捞一次,做什么白日梦?” 几句话,周有道就被顶回去。 两个人正争执,周有道一抬头,便愣了下,刘冲很是低调地从王府角门低头而入。 双方正好打了个照面。 周有道的面色瞬间就变成铁灰色,难看的紧。 这厮居然当真敢来? 刘冲到是没瞧见他,低眉顺眼地同人一起进了厨房。 他来时,全无当初周有道的大排场,既没有四处挑拣最好的材料,只要求最基础的新鲜便好,也不去求什么奇珍,只要最常见,最平常的便成。 这孩子一张脸尚有些稚嫩,面对王府一干大厨,更是恭恭敬敬。 刘冲牢牢记得,自己在柳娘子身边特训时,柳娘子说的每一句话。 他这般紧张,便是无意中看到周有道高高在上的视线,也自动屏蔽。 “做我自己,做我自己。” 刘冲默默念叨了两句,一开始便先按照柳娘子的吩咐,仔细观察太后饭后的表现,滋味是咸了还是淡了,是想吃荤还是想吃素,用的多,还是用的少。 第一天,太后自然而然吃了刘冲做的饭,没给赏钱,也没打发人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周有道日日盯着王府,始终猜测刘冲什么时候被赶出门,结果圣驾驻留第五日,刘冲待了五日,还让他操办千叟宴。 陛下还信口许给刘冲官职,准备带他回京,进御膳房专门负责太后娘娘的灶台。 消息并没有传得沸沸扬扬,吃吃喝喝这些事,本也没多少人惦记,可扬镇的名厨们却不可能不关注。 周有道一时间如遭晴天霹雳,完全无法理解。 那些豪商们也第一时间就走了个干净,许诺的那些金钱,更是半文也不会给。 周有道赔得连件好衣裳都没保住,只能灰溜溜离开扬镇,只临走,他又去求见杨玉英。 杨玉英轻轻一笑,自然要见这人,这人还是个颇有些重要性的小道具,不用白不用。 “为什么?”周有道神色晦暗,“师父交给了他独门绝活不成?” 杨玉英喝了口茶,吃了口清凉居的绿豆糕,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登时什么解释的欲望都消失,只道:“随你怎么想。” 周有道带了一肚子的怨恨离了扬镇。 王金花简直不敢置信,看自己闺女的目光,几乎快和看神仙差不多? “难道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王金花想,小刘在她手底下做了五年还是六年来着?她竟一直没让小刘当过主厨! “那可是能伺候得了太后胃口的厨子。” 杨玉英笑得不行:“太后整日忙多少大事,如何会为一口吃的费心?当年周游给太后做饭时,年纪还小,手艺也不算顶尖,只是用心而已。” 她顿了顿,面上故意露出一点怀念,“其实远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 这几日满扬镇都在传,其实得了周游真传的是百家酒楼的帮厨刘冲,而不是周有道。只是刘冲为人低调,不为世人所知。 还有不少传言,都道周游慧眼如炬,一眼看出周有道此人德行不佳,便把真正的周家菜谱,留给了晚年收的小弟子。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简单 周有道其人品性不佳是事实。 这些年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光在扬镇,他得意时就祸祸了好些人家。 他得势时无人敢惹,失势时当然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争先恐后要踩上几脚。 于是传言就越发变得似模似样,刘冲就是故事里的主角,周有道成了陪衬的反角。 周有道简直要崩溃,他也信了这些话,觉得自己的师父周游,并不是把他视作衣钵传人,而是更看重刘冲! 一直到他绝望地离开扬镇,这等想法也不曾改变。 “周家菜谱不是什么秘籍,周有道手里那一份就是周游一生的积累。” “周家菜也没有什么周有道不知道的秘方。” “周游一生都没拜过名师,厨艺全凭自己摸索,做饭很少用名贵食材。传授弟子厨艺,更不可能留一手。” 杨玉英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似乎有些温暖,也有些感伤,仔细思索了半晌,才找到语言来解释这个在旁人眼里颇奇怪的小问题——太后为何不留周有道,反而留下手艺差出不少的刘冲? “王……太后有个习惯,怕是连陛下也不知,她不喜欢浪费食物,是那种,有一丁点浪费就不自在的不喜欢。” “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就令厨房每日每餐只给她准备三菜一汤,必不能浪费。” “等她当了太后,日益威严,每一次开口,必有无数人要琢磨无数遍她的意思,她反而很少在闲事上提要求,越发不表露想法。” “多少年来,御膳房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御膳房奉承她,她也受着,反正菜做得再多,她只要不碰,那就是新的好菜,开饭前挨个分给亲近的宫女太监便是。” “可到底还是不痛快,唯独周游做饭最合她的心意,既好吃,又恰到好处,让她刚刚能吃饱吃舒服,又半点不浪费。” “太后盛赞的那道宝珍烩,别看名字传得沸沸扬扬,人人好奇,其实当初周游做此菜,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年太后还不是太子妃,尚是将门王家的小姐,却已是很得先帝看重,时常同父兄一起伴驾。” “一日,先帝微服私访,临饭点便饿了,到酒楼用膳,随行御厨挑挑拣拣,做了一桌菜,可剩下的那些下脚料,还不是被厨子们拿去做普通菜色自己吃的,是随手要被扔掉的下脚料,就足足有几大盆。” “当时周游就在那酒楼里当厨子,着实心疼东西,绞尽脑汁想出个新菜,用的都是那些下脚料,取了个名,叫百珍烩,竟是味道丰富,别有风味,很得客人们喜欢。” “太后那会子正吃饭吃的别扭,想到浪费掉的东西,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怪难受,结果出客房就见了百珍烩。” “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耳聪目明,眼光也毒,一眼就瞧出周游的心思,一道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百珍烩吃完,太后心情舒畅,从此就爱上了周游做的菜,一爱便是很多年不改。” 杨玉英笑起来,“刘冲做菜一般,可眼力好,为人细心,同样不喜欢浪费,我指点他两句,他自然轻而易举地摸准太后的脉,别的不能做,伺候太后吃饭绝对没问题。” 王金花众人听得简直傻眼。 多少厨子研究这案例,猜测刘冲到底因何晋身。 因为这个,王金花的百家酒楼日日座无虚席,一天的生意比得过以前半个月,这还是酒楼不大,招待能力不强,否则生意更好。 “不知那些评价小刘菜色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个答案,该是什么表情!” 刘冲做菜的口味明明不是很有特色,只能算正常厨子的水准,王金花吃他做的菜吃了多少年,也没见特别,偏偏这几日听那些曾经的食客们与有荣焉的夸赞,害得她都当自己的舌头出了毛病,还忐忑了好几日。 杨玉英轻笑:“周有道得了真传,天分又好,论厨艺比刘冲好得多,他做菜用的食材更佳,做出来的菜,不可能比刘冲的菜难吃,太后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后不大重口腹之欲,她有太多事情要忙,要想,大多数时候,什么饭入口只要能饱腹就成。” “周有道做的菜,偶尔吃一顿无妨,日常吃饭,还是刘冲做的更合她心意。” 王金花瞠目:竟是如此? 至此,她越发相信自家女儿卜算之术厉害,她其实自小就比较信这些,如今有女儿此例子在,那是更信七分。 若不是卜算了得,女儿怎知太后的心思? 却说杨玉英同王金花说话时,平王世子便在百家菜二楼雅座上与几个朋友吃饭。 自圣驾至,平王世子是片刻闲暇时光都少有,其他公子也是被禁绝出没任何有趣的游玩场所,乖乖在家读书,家里那是生怕他们闯祸。 也就今日平王世子有闲邀约,家里才放人。 一行人玩了半日,到饭点就来了百家酒楼,正吃饭,没成想就听了这些事关太后的隐秘,登时有一点兴奋,彼此挤眉弄眼的,做各种怪相出来。 平王世子却愣愣出神,半晌心不在焉。 一直到从百家酒楼离开,他心下还奇怪,柳娘子说的这些事关太后的事,事情固然小,但这真是依靠卜算之术就能知道的? 谁会闲来无事卜算这些? 太后的习惯,既是连陛下都不知,为何柳小娘子如数家珍,这般清楚? 却说平王世子百思不得其解,十分糊涂,这日夜间食堂,他稍迟了一点出门,赶到清凉居,一眼就看到太后的贴身护卫袁护卫背靠墙壁而立,登时脑子一清,清醒过来。 太后她老人家就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吃一叠炸得鲜嫩的肉酱豆腐,还有一盘清炒时蔬,一盘清蒸鲈鱼。 她老人家一口一口把每一口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拭拭唇角,一脸满足,抬头对就坐在她对面,托腮看着她吃的小姑娘柳苏道:“哎,我家那帮厨子每每做清蒸鲈鱼,都要给我加盐,似乎不加盐,不重料就不能吃,告诉他们只放醋和糖,他们也听不懂。” “多少年了,也只有今天在你这里,在你调教的那小厨子那里,我才吃到了我年少时的味道,那小厨子做的菜,都不加姜片,做的粥,都多加半勺糖,这是你教的?我的这些习惯,还有我的口味,唯有姑姑知道,这么说,你想告诉我,你认得我姑姑?” 平王世子登时被噎住,拼命扣嗓子才把菜吐出,着实露出些丑态。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王娘娘 太后面相显得很年轻,言语间带着一点慵懒和漫不经心,抬眸对杨玉英上下一扫视,轻笑:“这些年多少人琢磨我,谋算我,可像你这般能引起我注意的,还真是头一个。” 她也是受用了好几日,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有些不对。 也不怪她不够警惕,而是那种熟悉的,令她舒服的感觉,着实让人心气平和。 便是她,也只觉得再自然不过。 “说吧,你想要什么?就看在你如此认真打探我姑姑习惯的份上,但凡你所求之事不损社稷,不坏朝纲,我便应你了。” 太后这话一出,着实漫不经心。 她身后的袁护卫已经悄悄按住剑柄,眯起眼,神色紧绷,杀气毕露。 在他眼中,杨玉英窥伺太后行踪,谋算太后,分明是意图不轨。太后大度,他却不能不关注。 太后轻笑:“小袁,别这般紧张。” 她可不认为自己身为主政太后,就真高高在上,无人敢招惹? 可以说,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一直少不了别有用心的人在她身边出没。 其实说到底,就连宫女用心侍奉她,那也是她能给她们带来好处,能掌控她们的命运。 大臣们奉承她,一样带着各种小心思。 如今到扬镇,有个小姑娘以如此充满创意,又如此明显而奇妙的手段接近她,她只觉得有些新奇,有些警惕,到并不太生气。 就在此时,太后瞧着杨玉英面上还留着一点睡意残痕的印记,神色平缓,不惊不惧,心下也有那么一丁点的诧异:“你不害怕?” 换成旁人被她明说别有用心,早跪下请罪,吓死的也不是没有。都不必她说,但凡她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悦,就不知要害得多少人改变了此生命运。 她太清楚权势的力量,平日里她一个脸色不对,宫中的宫女就能自己把自己给吓个半死。 杨玉英轻轻一笑,眨了眨眼:“太后娘娘便当我就是想奉承你,若是奉承得好,你想赏些什么,就赏些什么便是。” 太后轻笑,随即挥挥手:“带走,查清楚她的消息来源。” 杨玉英挑眉。 太后勾了勾唇角,心情还不错地道:“没法子,你若说出所求,到还好些,可你这无所求,不得不让人担心。我在这个位置上,不敢说一身担社稷安危,可的确负有重担,我姑姑曾教导过,做王怡方可以任性,当大启太后,还是要循规蹈矩。” 袁护卫早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冲到杨玉英面前,劈手抓她肩膀。 平王世子和一众食客吓得目瞪口呆。 “这……” 王少爷简直要哭,“以后上哪吃饭去?” 世子:…… 竟还有心情担心这个? 他眼看着杨玉英很是柔顺,丝毫不曾反抗,束手就擒,只轻笑道:“小圆圆,你就不怕我真是你姑母转世?那你这等作为,可是相当不孝顺了。” 太后第一次蹙眉。神色隐隐变得郑重起来。 她的闺名叫王怡方,后来先帝为她取小字成成,幼年时姑姑给取的小名叫圆圆,如今知道的差不多都去世了。 姑姑去世时,这小姑娘尚未出生,总不能是姑姑告诉她的! 太后的记忆极好,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吃的某一顿饭,哪道菜略咸,哪道菜略油腻她都记得,可却不记得还有什么人知道自己的小名,甚至会把小名说给旁人听。 念头威转,太后便饶有兴致地盯着杨玉英看了两眼,摇摇头:“带下去吧。” 何必多想,到了如今这地步,别管是哪方的妖魔,何处的神圣,难道她还会怕不成? 杨玉英摊摊手:“也罢,仔细些,莫要吓到我母亲,当然,怡方你一向谨慎,我到不必为此担忧。” 她一举步,袁护卫下意识手下用力,却觉肋下一痛,痛到涕泪直流,神色骤变。 杨玉英回头轻轻斜睨了他一眼,袁护卫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恐怖的支配感,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被当年的平王妃瞪了,差点跪下。 一直到把杨玉英关进平王府的暗室,袁护卫还有些微颤栗,精神恍惚。 平王世子在暗室外的石头栅栏边上转悠了两圈,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疏通疏通关系,至少把暗室环境收拾一下。 柳小娘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个年轻的姑娘,平王府暗室幽暗,阴冷,着实不是人待的地处,把柳小娘子放在那里,他怎能过意得去? 世子咬咬牙,终于走入暗室,刚一进去,脚步就一顿,只听不远处隐隐有幽幽笑声传来。 “小袁晗真是不得了了。” 柳小娘子的声音和往日听起来略有些不同,带着点懒洋洋的绵软劲儿。 “菁娘给的玉坠子也不带,还敢动手碰女子的肩膀,说抓就抓,半点不在乎,感情不是当年被菁娘掐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说一车轱辘赔礼道歉的话,恨不得整颗心全掏出去,诅咒发誓以后再碰女孩子一下,就立马剁手的时候了。” “我记得你刚才同那几个侍卫说,晚上要去花柳巷子消遣?消遣什么?看歌舞么?金大家今夜要登台,你可是要去?唔,也不知菁娘还留没留着那根竹节鞭子?” 噗通! 世子脚下迟疑,就见袁护卫双膝一软,竟跪下了,口里惊呼:“王娘娘!!” 杨玉英登时就笑。 袁护卫愣了半晌,才踉跄起身,看她的目光惊疑不定,脸色变来变去,终于受不住,转头落荒而逃。 杨玉英笑得更厉害:“对了,我想吃烤鸭,记得送一只给我。” 袁护卫只当没听见。 世子都被他撞得略一踉跄,抿着唇,一时裹足不前。 他满肚子里各种复杂的想法。 袁护卫口中的王娘娘是谁? 能被称为娘娘的,除了当今太后,就是几个王妃,可如今几位王妃里姓王的一个都没有。 暗室里关着的,总不能是太后娘娘。 朱统一时不敢继续想,只是着人赶紧给暗室里送吃送喝,拿棉被,置备暖炉。 他的东西还没送去,袁护卫已是纠结万分,灰溜溜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袁护卫当然不信那真是他最为敬重,也深深惧怕的,当年那位平王妃王娘娘,但是他就是驱散不了脑海中的念头,更是深觉杨玉英此人邪门,还没反应过来,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事后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说不必准备。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悠闲 朱统沉默片刻,也没露面,就悄无声息地从暗室内溜了出来。 平王和王妃自然都知道此事,但也只是知道太后把杨玉英抓起来关入暗室,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因着太后吩咐,消息并未外泄,连王金花都只当她女儿不知去何处玩。反正她那姑娘三天两头的不开张,遇见好山好水好吃好玩都要站一站,她也不大担心。 到底还是因为底气有所不足。十五年的分别,母女之间的裂痕,终究不是短短时日,随随便便就能抹消。 如今王金花想起一开始知道女儿来扬镇找她,她当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和做出的那些十分不靠谱的举动,心里就别扭的难受。 杨玉英到底是平王世子的恩人,平王对她也很关照,眼见一连三日,太后似乎都把这小姑娘给忘了,心里就想谈谈对方口风,可他又着实不愿意同太后私下里打交道。 别看太后来扬镇,必要来平王府。 平王也貌似恭敬。 但其实两个人之间早有龃龉,有解不开的心结。 “哎。” 平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找到太后,两个人年年都要碰面,可每次见面,依然相对无言。 沉默了好半晌,平王才道:“柳小娘子身家清白,我都查过的……她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太后要关人,也没必要关在暗室。” 太后一下子笑了,到没在乎平王的小别扭:“你去暗室看过我们这位‘犯人’没有?袁晗简直要被她给逼得发疯,唔,你听听。” 外面传来一阵阵棍棒声。 他朝着窗外一看,就看到月亮门外,三个黑衣着甲的将士正背对着墙,被施行杖刑。 一顿棍棒打在屁股上,三个人连哼都不哼一声。 平王一怔,忙走出去,刚一走近,便听遥遥之处传来笑声:“小袁晗,你就是把你这些弟兄都打死,我也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声音略有些含糊,到是很轻松惬意。 杨玉英在暗室,第一日早晨喝了些薏米粥,负责看守她的牢头,袁晗手下小将亲自去门口的粥铺里买的,买了后一路小跑送过去,热度刚刚适口。 到中午吃了一只烤鸭。 守门的另一位小将穿过大半个扬镇,跑到有名的邵家烤鸭馆买的,为了保证口感,也是一路狂奔,满头大汗。 晚上终于消停些,只用了一盘山里不知名,却很甜很爽口的果子。 还是守门的人在街口顶着大太阳站了一个多时辰,守到一位过来送柴火的山民,跟山民换来的美食。 第二日,杨玉英一整天都在看最近一段时间各个书肆售卖的新话本。 连送饭的都跑去各大书肆,自掏腰包给她买。 第三日,袁晗亲自来守,然后就给杨玉英置办了书桌,椅子,梳妆台,小屏风,架子床,愣是把暗室变成了香闺。 唔,袁晗自己也去领杖,明知故犯,又是将官,还得翻三倍,整个给他打得皮开肉绽。 平王听了始末,默然无语。 太后忍俊不禁:“我是不知道被我关起来的这位小姑娘是不是真的神仙,能掐会算,但是她能看透人心到像是真的。” 那些守卫但凡跟小姑娘搭话,没一会儿就被忽悠进沟里,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袁晗自从被我姑姑送给我,至今也有十八年,这几年更是被称为京城第一高手,可那小姑娘,一眨眼就能找出他武功招数的破绽。” 平王叹了口气,径直去暗室看这位奇怪的小姑娘。 一进门,看到杨玉英的一瞬间,他却忽然怔了下,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袁晗也折戟沉沙,在她面前总是进退失措。 不要说袁晗,平王自己都有种奇怪的紧张。 对方很自然地倚着墙壁,一条腿弯曲,另一条大长腿伸直,膝盖上放着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 脖子弯曲的弧度,身体倾斜的角度,这姿态简直不要太熟悉。 真像他的……母亲。 这半室的幽暗潮湿,似乎都变成了明亮的宫殿,窗外有花香,有微风,有明月。 母亲在外人面前,是威严,宽和,仁慈的将帅和王妃,在他们自己人面前,却有点懒惰,喜欢使性子,爱逗弄人,很是恶趣味,连太后在内,都有点怕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平王一肚子的话全吞回去,脸色瞬间变换,沉声道。 杨玉英一抬头,笑了笑,冲他拱拱手:“见过王爷。” 平王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下来,勉强撑着才没有失态。 杨玉英端正了坐姿,面上表情严肃:“王爷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恶意,事实上就是我自己都很奇怪自己的状态。” “我叫柳苏,是柳村村民柳树和王金花之女,自幼不曾读过书,整日满山疯跑的疯丫头。” “可是就在山上的某一天,一觉醒来,我又变成昔年将门王家的小姐,王宜,我和你爹老平王做了三十多年夫妻,膝下养了两个孩子,一个现在成了平王,另一个当了太后……” 杨玉英话音未落,平王的脸色就涨红,指着杨玉英手指都发抖:“你,你竟敢开这等玩笑。” 他甚至连追问都没有追问,踉跄着就向外走,满脑子混乱。 杨玉英心下一笑,她觉得自己脸皮越发厚,欺负人家王爷,竟也不觉抱歉。 “你告诉太后一声,东南有灾,最近莫去。” 平王脑子里一团乱,出了暗室,不知不觉竟走到莳花谷。 太后正在莳花谷的凉亭里赏月,见到他,伸手招了招让他过去,笑道:“很生气?” 平王的脸色铁青:“如此刁民,该杀!” 这会儿他甚至忘了柳苏对自己儿子有救命之恩。 太后沉默片刻:“我想姑姑了。” 平王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不语。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平王府的夜色极美。 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几十年前全无变化。 花园内每一个廊道里都挂着相似的宫灯。 宫中每年赏的宫灯都是精品。可以说每一盏灯都是美轮美奂,打造得细腻又精巧。 若是只十五赏一次,那可是太过浪费。 当年母亲还在,一喜欢将宫灯送人,二就喜欢拿其装点庭园。 如今在平王府,这习惯也不曾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箭雨 现在的老太妃从年轻的时候起,便从不多插手王府里的事务,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从不让人不痛快,当年老王妃留下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最多是有些规矩已过时,显得不合时宜,让平王不着痕迹地换一换。 尤其是莳花谷,因是先王妃的居所,那更是几十年陈设不变。 太后现在住的,便是莳花谷。 自王娘娘去后,此地便封存,但年年翻新打扫总免不了,如今一住,依旧是当年的味道。 太后很是满意,一进来就特别轻松地说起,她觉得自己住在莳花谷,就好似又回到幼年,回到自家姑姑的庇护之下。 “那段时光,才是我一生里最快活的时光。” 到了太后如今的位置,她总免不了有各种话不能说也不能提,也唯独在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甚至某些方面算是有些仇,从没有美化甚至神化她的某些人,例如平王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平王举头看灯光,赏这一片夜色,也叹道:“这几日,确实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叹完,他又看了眼太后,心想:有多少年,他们不曾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自从母亲死去,她用朱家人的血染红了承先殿,似乎,隔膜便厚重的再也难打破。 …… 世子晚上正睡得沉,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登时惊醒,坐起身仿佛听见门外有动静,迷迷糊糊地推开窗户,借着外面的灯光,就看到父亲身边的幕僚秦叔叔好像正和什么人说话。 “别动,躺下!” 一阵风吹过,窗户轻轻合拢,世子本能地僵着身体倒下去没有动,好半晌,他才轻声呼唤:“柳娘子?” 刚才那声音分明是柳娘子的。 世子迟疑了片刻,苦笑,他怕是魔障了。 但是再也睡不着,世子干脆起身随意转一转。 “世子?” 世子顿足,忽然发现自己走到莳花谷门前,心下一惊。 “秦叔叔?” 平王的幕僚秦牧满脸慈祥和蔼,手里捧着一坛酒,身上还带着些酒气,显然刚刚饮酒归来。 世子知道他爱喝酒,也不觉奇怪。 秦牧笑道:“世子怎还不睡?天晚了,快睡吧。” 朱统点点头:“秦叔叔也少喝点酒。” 的确是该走,莳花谷如今是太后的地盘,少去为妙。 平王府自然是安全之地,太后也不会不信任平王,就连带的御林军也没让进扬镇,只身边带了三百黑甲侍卫,三百隐卫。 当然,这些已经很足够,可以说,就是太后忽然撞上有人谋反,这些侍卫借住地形之便,保护她到城外驻扎的大军赶到,那都是绰绰有余。 但是王府的下人,除了专门被选派最忠心耿耿的那些去伺候太后,其他人都很自觉避开 “我要打开我姑姑的地宫,把我得的那件墨甲放进去。” 世子刚一转身,就听前面荷花池凉亭处,太后正说话,定睛一看,见自家爹爹也在。 柔和的灯光下,他爹爹的脸色铁青,胸腔起伏不定,竟失态咬牙道:“你疯了?” 世子脚步一顿,心下惊诧,他从不曾见过他好脾气的爹爹有这般可怕的表情。 太后的神色到颇轻松:“姑姑的地宫是我选的地处,背靠苍梧山,面朝银角河,里面每一样陪葬品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姑的爱物,如今只差那件周国霍老头的墨甲,今年我终于得了,当然得让姑姑看到。” 两个人一个悠闲,一个急促。 平王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任性,当年你说杀人就杀人,竟一口气杀了十三个皇室宗亲,那都是朱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 当年先帝去得急,膝下无子,只有当今太后腹中有个不知男女的胎儿。 皇室宗亲便起了心思,欲从宗室挑一血脉继位,或许手段是激烈了些,但太后当年才多大,竟是说杀就杀,就在皇帝陛下诞生的那个夜里,没声没息地坑杀了十三个皇室成员。 平王当时也在,那个血夜之后,他同太后的关系就再也难恢复到当初。 “……反正从来都是,我劝什么,你都不听。” 世子听到如此隐秘,脸色雪白——坑杀皇室成员?说的是十几年前那场皇室血案? 不是说,是当年谋反的逆贼,永成王吴冕做的? 太后执政以来第一件大事,就是永成王的覆灭,他的十条大罪里,这便是其一,也是最令人惊骇欲绝的一件。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转头,竟见一向放诞的秦叔叔也面色沉凝,神色别样严肃,这到不奇怪,任何听见如此隐秘之事,都不可能轻松。 第二日 世子就发现他爹爹气色不好,太后却精神倍加,一大早就只带了几个侍卫,轻车简从去给祖母扫墓。 爹爹和他自然随行。 他祖母的墓地远在扬镇以东的苍梧山。 世子年年都要来一次,对这座山并不陌生,苍梧山山路狭窄陡峭,不能骑马,只能徒步,便是走得快,往返一次也至少要两天一夜。 一路行来到还顺利,进了山,太后的心情越发好,待驻扎休息,还把小世子叫到身边,兴致勃勃地指点山中风景,哪里山石嶙峋,哪里风景独特,太后如数家珍。 世子纠结的心情也难免稍稍放松了些,就在他听故事听得全神贯注时,袁护卫忽然缓步过来,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娘娘,我们带的隐卫大半忽然腹泻不止,手足无力。” 太后甚至没去问是意外还是有人下毒,第一时间就将腰间软剑解下,回头和蔼地对世子道:“去护着你父王。” 话音未落,两侧山头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而下。 袁护卫一手持盾,护住太后,护卫们纷纷呈盾形抵挡,一边迅速后撤。 太后抬头四顾,看到山林里惊起的飞鸟,也不禁赞叹:“这次的刺客怕是训练有素,埋伏在山里不知多久,竟没有鸟雀惊飞。” 袁护卫的心一点点向下沉。 这里是大启境内,是扬镇,是平王的势力范围,怎会遇见这般大规模的刺杀?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口哨 此时此刻,阳光有些酷烈。 杨玉英盯着不远处的山头,脚下轻盈,眨眼就飞跃攀岩而上。 她此时脸上汗津津一片,心中更是叹息。 前几日调查平王府时,就发现王府内有红名出没,看移动路线是往东南的苍梧山往返。 但是红名很少,加起来也就七八个,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谁曾想那或许是她小地图范围不够广,要不然就是旁的缘故,今天红名就激增几百倍。 便是杨玉英,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人真能算无遗策。 此时太后一行人的景况已是相当糟,所有人都狼狈不堪,护卫们死伤惨重。 山上四周忽有笑声回荡。 “平王,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平王府现在如何?” 平王蹙眉,一言不发。 这声音有些熟悉。 “昔年我们这些人魂归地府时,你不听不看,但是我们不会,我们待你可是一片赤诚。等王怡方那疯女人一死,你就会成为我们大启的功臣。我会把这女人死掉的功劳,全送给你。” 山上的笑声越发大,这些刺客却丝毫没有因为有人说话而放缓射箭。 箭雨急促的很,袁护卫渐渐焦虑,也开始力不从心,他的手臂越发沉重,脚下踉跄,可他却不知自己何时中招。 “娘娘安心。” 袁护卫大声道,“麒麟卫就在左近,很快便能来护驾。” 话音未落,左边持盾的十数人就倒下,眨眼间,太后肩头中箭,防守阵型登时大乱。 本来不至于这般快,可是都拉得身体虚弱,战斗力大损。 “娘娘!” 太后踉跄了下,缓缓倒下,无数护卫前赴后继扑过来,山边陡然响起一阵癫狂的笑声。 袁护卫蹙眉,心中不可抑制地想,他死了,菁娘怎么办! 这些年他连个孩子都没敢让菁娘生,她身子一向弱,要是自己死了,她能平平安安吗? 袁晗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他自从跟了太后娘娘,命就是太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怎能因为儿女私情就害怕。 可原来,人在死前还是会忧虑。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口哨声,鸟雀四处开始狂飞,卷起大片大片的绿叶黄土,惊起一阵阵风。 山上刺客视线竟受很大的影响,箭还继续射,可是慢了许多,也变得混乱起来。 袁晗精神大振,一声呼哨,护卫们便把受伤的人护在里面,围成一圈,举起盾牌,重新组织防御。 太后也撑起身体,信手撕下袖子包住伤口,侧耳细听,越听脸色越奇怪。 平王也瞠目结舌。 一时间外头的刺客竟仿佛没有这口哨声更值得他们注意。 太后喃喃自语:“姑姑这奇怪的吹法,竟也有人能学么?” 她姑姑吹口哨很是随心所欲,明明乐感很好,可愣是能把赞颂美好爱情的乐曲吹成丧葬曲,因为这个,她姑父老平王老是一身哀怨,忒怀疑姑姑不爱他,很是没有安全感。 那种节奏,还有曲子变调时的感觉,似乎从没有其他人能吹得出来。 刻意去学也难学会。 今天,此时此刻,却偏偏出现。 太后身边的隐卫,到有一多半是平王老王妃,王娘娘的人,太后最信任的也只有王娘娘的人。 “是王娘娘回来了。” “王娘娘在保佑我们!” 这个年代,人们尚信鬼神。 几乎只是一瞬间,刚刚还彷徨的护卫们就精神倍增,手中盾牌高高举起,身体里仿佛涌起无尽的力量。 太后和平王怔了一下,都没反驳,他们以前自然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可现在居然也有点犹豫。 当然,别管是不是,只看护卫们现在的状态,那不是也得是。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好些鸟雀忽然飞至,排着队组成一排字——跟着走。 护卫们心下更是雀跃。 “真是王娘娘来救我们了!” 太后:……我怎么不知道我姑姑还有这本事? 只是在敌人声势大,援军根本毫无指望的现在,眨眼间大家就判断好形势,顺着鸟雀的引路而走。 太后与平王一对视,平王略一点头,心下提起些警惕,这未知的人物,似乎更神秘,如今还不能确定是友,小心为上。 但就算前方是陷阱,也比立时就死要好些。 不过,一路跟着鸟雀转移,不知不觉绕到一条小山路,顺着山路走了片刻,竟豁然开朗。 敌人显然发现他们逃了,一直在追,似乎也追得很近,却偏偏总是走岔道,愣是让他们稀里糊涂地就逃离了包围圈。 “呼!” 敌人的追杀声渐渐远去,袁晗松了口气。 众人此时已经狼狈不堪,护卫们死了三个,剩下的也有近半带伤,太后的伤也颇严重。 大家一口气松懈,个个脚下发软,走不动了,只能慢慢坐下。 平王轻轻蹙眉:“这里是小木屋。” 太后愕然抬头,就看到左边几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树冠上隐藏着几个小小的木屋。 她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 平王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杨玉英特后悔——为什么要是平王,换成平王妃多好?平王妃跪她,保准柳苏的妄念心气要平上八成。 平王的头重重磕下去:“娘,娘是不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来见儿子!” 太后一脚踹出,怒道:“姑姑回来也是来见我,就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姑姑凭什么念你!” 袁晗:…… 一众护卫低头的低头,装聋子的装笼子,当瞎子的当瞎子。 “咳咳。” 杨玉英也不能太让他们激动,终于缓缓从树后面走出,苦笑:“我现在真怀疑你们回头就要弄死我灭口。” 太后愣住,心中却也并没有太强烈的惊讶。 早在之前就有铺垫,眼前这小姑娘一直在试图表现她同自家姑姑的相似之处。 但是这处小木屋,的确是秘密基地,除了她和姑姑外,只有平王知道。 就连她和平王,也是当年年纪小的时候,被姑姑抱着来过几次,根本就不记得路,想找也找不到。 这世间确实只有姑姑一人知道此地,姑姑生前同他们玩笑时常说,小木屋是她一个人的,她不会在带别人来,以后亲儿子,亲侄女长大了也不例外。 太后惊异地盯着杨玉英。 杨玉英一摊手:“我早同平王说过,我确实拥有王宜的记忆,也有柳苏的记忆,当然,我是不是王宜,现在也不怎么重要,反正我就算是求富贵,也要先送你们脱险。” 她话音未落,就一顿,蹙眉:“平王世子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救人 平王一惊,目光逡巡,周围一地伤兵残将,却并不见他的儿子。 他连忙站起身低声喊:“朱统!” 好些士兵也纷纷寻人。 一时间呼唤世子的声音漫山遍野,可丛林里却静悄悄一片,无人应声。 平王的心登时沉下去。 袁晗猛地起身,抓起剑便向外走:“世子必是刚刚阻挡追兵时陷落了,我这就去救人。” 啪! 说话间他脑袋瓜上就被甩了一巴掌。 “我错了,再也不敢……” 袁晗张嘴就来,随即怔住,死死闭上嘴,又羞又气,脸色通红。 有些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是几十年都不敢,在骨头里根深蒂固,早就是条件反射,实在没有法子。 “滚回去守着你家太后。”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这才几年,规矩就全忘了!” 袁晗闭上嘴,脸上略有些忐忑。 毕竟这些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他们这些跟着太后的黑甲和隐卫,也不似曾经那般,严苛到连穿衣吃饭都要守规矩,就是袁晗,多多少少也有些懈怠。 袁晗把唇角的血丝吞咽下去,神色焦急,心中很是后悔。 “都怪我,我竟没看住世子。应该把世子一直带在身边才对,应该……” 他和以前比,确实懈怠了好些,换做二十年前,不,哪怕是十年前,但凡他想保护的人,就绝不可能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把他要保的人丢下。 “啰嗦。” 杨玉英抬起一脚,踹袁晗腿上,他踉跄两下扑太后身边跪倒。 “我去找世子。” 她顿了顿,凝眉沉思,“圆圆,我记得我让你给我修陵墓时,要你多开辟几条进出的路,不知道你开了没开?” “以你的性子,墓道中肯定是机关重重,等一下如果敌人追来,你们就退往陵墓,机关若是拦不住,还可以放火烧,我不是说要住在最烈的烈酒包围里,地宫护城河肯定都灌了烈酒,还得是烈阳酒那类能烧的,到时候点一把火,别吝啬。“ “放心,就是把我陵墓给烧成平地,我也不怪你们。” 说着,就一本正经地拿树枝在地上画了周围的地图,离开小木屋的道路,做了许多标识,知道太后记性好,只画一遍就毁掉。 众人:“……” 这时节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每个死者的陵墓都相当相当重要,当年太后和平王为老王妃修建陵墓,那当真是费了大力气,如今却被墓主人提议烧了地宫。 杨玉英见他们瞠目的模样,大笑:“别这副表情,我根本没葬里头,依照你们太后的性子,我的遗骨现在在皇宫,以后会进皇陵。” 众人愕然。 太后忽然笑起来:“错了,虽然我姑姑的遗骨现在还未入陵寝,但以后会入的。” 她顿了顿,又道:“……就算你是个大骗子,我也决定不去追究。” 杨玉英冲她一笑,就又瞪了平王一眼:“回头再收拾你,整日闯祸,烦!” 话音未落,人就消失在茂林中。 平王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音,半晌喃喃自语:“肯定是母亲。” 先不说那些唯有母亲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就是刚刚那一见到太后就笑得温柔,一看见他就瞪眼的习惯,也是再熟悉不过。 反正太后做错了,那是手把手地好好教,要是他做错了,直接棍棒教育。 平王眼眶一热,泪水滚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他娘,特别想。 “太后,你说的对,她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让她一直假下去,越长久越好。” 却说,平王世子被捆在树上,绳子捆得太紧,勒得他双臂生疼,额头汗水滚滚,努力抬头,视线落在秦叔叔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面上。 秦叔叔自他很小的时候便在王府了,父亲对他十分尊重,他也是个很和蔼可亲的长辈,可是现在,一双冷目,神色锐利,看人的眼光都带着毒。 随着一批批的人放出去,又返回,一批批的暗哨传递回不大好的消息,秦牧的神色越发阴郁,一直到后面有兵士裹挟着一百多从平王府抓来的男女老幼,连同平王妃张细妹都在,他面色才稍稍和缓了些许。 世子一看到母亲,登时大惊:“母亲!” 张细妹本就慌乱,现在见儿子被抓,脑子里嗡一声,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我儿,我儿!” 她自己死一万次她也不怕,可儿子伤分毫她都恨不得以身相代。 秦牧冷声道:“太后受伤了,其他人也伤了,他们跑不远,着人四处喊,就说我只等两刻,两刻后若不见太后人头,平王妃和世子就必死无疑。” 想着,秦牧自己朗声高呼:“平王,你如今一大把年纪,就是想再找别人给你生孩子,你怕也生不出,这小子就是你唯一的血脉,你真要为了太后牺牲他不成?” “还有你这王妃,几十年恩爱不假吧,你舍得让她被我片成肉片,一锅沸水煮汤喝?”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山林里没有丝毫动静,秦牧等得不耐烦,一挥手:“剁世子两根手指,我就不信,咱们这位平王当真如此狠心。” 周围兵士显然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伸手拔刀就朝着世子走去。 王妃痛哭:“不要!要砍就砍我的,我的!” 两名士兵一举刀,身体忽然僵了一下,齐齐转身,刀朝着秦牧的脖子砍去。 秦牧毫无防备,刀到眼前才惊躲,可其中一刀还是没避开,在胸前给他开了一道口子。 “干什么!” 他一声大吼,两个士兵猛地惊醒,一见自己伤了主帅,都吓了一跳,忙扔下刀跪地请罪。 秦牧神色戒备,一手捂住伤口,冷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山林里传来一声笑:“我瞧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皇家麒麟卫士,怎跟着这改名换姓,苟且偷生的小人胡闹?” 秦牧脸色大变,厉声道:“麒麟卫守皇室,当今太后王怡方倒行逆施,坑杀朱家子弟,该死,若不讨伐,吾等还如何做这麒麟卫?” “别吾等,吾等的,你永成王吴冕可不是麒麟卫,你也不姓朱,老朱家的事,用得着你去操心?” 杨玉英轻笑,又道,“麒麟卫,自来都担负着以鲜血庇护大启皇室的重任,个个忠心耿耿,但你们今天在做什么?” 秦牧蹙眉,心下忽觉不妥,“我们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大启江山,为了朱氏子孙!” “哦?” 杨玉英声音一沉,“那还不把平王世子放下来!世子难道就不是朱家子孙?”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满意 秦牧一愣。 杨玉英根本不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 “麒麟卫中每一个成员,都在皇家恩养院长大,皇家给你们吃,给你们喝,教你们读书习武,用的都是内库,你们长大了也就发誓加入麒麟卫,守护大启,誓死不渝。” “平王世子是什么人?那是除了当今陛下以外,皇室最近的血脉,除了平王世子,大启皇室就只剩下些偏远子孙。如今朱家血脉何等珍贵,你们到好,还想伤他?” 麒麟卫的热血稍稍退去,手中的刀立时拿得不是太稳。 皇家这些麒麟卫,的确都比较单纯,也是皇家的教育方式导致的,一门心思为保皇室而生。 当年太后杀朱氏子弟,麒麟卫其中一部分本能地去救护,不得已,只能连着麒麟卫一块儿砍了好些,虽说后来,太后为此还多加安抚,倍加优待。 但死了人,见了血,彼此之间的仇还是结大了。 杨玉英当初了解这一段历史,就和看故事差不多,此时一想皇家风云纠葛,为了一把龙椅闹出来的那些乱子,到有些头疼。 如果有可能,她是真不想搀和到这种事里。 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她只要做事,只要行动,就有可能损功德,一旦出手,连她也不敢保证后世评价就一定是她对。 秦牧冷笑:“你是什么人,如此一条狡舌,好生能辩,但你再辩,也洗不脱太后坑杀朱氏子弟,平王袖手旁观的事实,他们这般做,自然要付出代价。” 杨玉英丝毫不急乱,轻声道:“可是罪魁祸首不该是你吗?” 她声音冷如冰渣:“朱家那些蠢货,明明都是你给害死的。” 周围一静,秦牧都瞠目:“你还真是走投无路,到污蔑起我来?我本一介农夫,被先帝看重,一路擢升我为永成王,世人谁不知我吴冕的忠心?我怎能害死朱家子弟?” “心又不能剖出来看看,谁知道你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杨玉英声音平静,但是极高昂,“反正我只知道,你裹挟着朱氏子孙去逼宫,为此不惜勾结北蛮,若当年太后真让一步,或者稍不果断让你成了事,现如今北蛮都到了定河,北地必是一片焦土,我大启哪里还能有如今的太平?” “当今陛下乃是先帝血脉,这些年太后做得哪里有错?是把持朝政不松手了?还是没有请名师大儒教导陛下?或者和陛下有所矛盾?明明太后与皇帝陛下感情甚笃,只待陛下十六岁大婚,就让陛下亲政,大启的江山依旧是老朱家的,这一点难道还会改?” 一众麒麟卫面面相觑,渐渐动摇。 秦牧惊觉中计,怎竟与这人争辩?忙一声厉喝:“杀!” 麒麟卫训练有素,一听号令,登及掩杀过来,扑杀到眼前,却不见敌人踪迹,众人面面相觑。 人虽不见,声音却依旧传出,舒缓中带着一点冷冽。 “太后身边麒麟卫将至,你们要和他们对杀?” “一起在朝暮河里洗澡,你为我搓背,我为你捶腿,一起在一口锅里吃饭,我为你添筷子,你为我递勺子,训练时你们也是一起流汗流血,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难道要刀剑相向?” 杨玉英轻笑,“就算你们不在乎和同袍故旧交手,就想报仇,但平王世子不光是朱家子孙,还很是无辜,手上并没有沾染半点麒麟卫的血,你们怎能抓他?” 麒麟卫脚步一顿,其中有人就不顾战场纪律,忽开口道:“太后杀十三位朱氏子孙,血流成河,淹没了整个奉先殿的地面,当年我师父便死在那里,这仇,难道不该报?” “你师父是平王世子杀的不成?” 杨玉英一挥手,“现在,麒麟卫听令,保护平王世子,朱氏血脉!” 她话音一落,山林里就有野狼嚎叫声起。 绿油油的眼珠子闪着幽光。 秦牧的脸一下子绿了。 他虽不知对方是怎么操控的狼群,可是这场面,肯定有一多半是他耽误时间造成的。 对方做种种布置都需要时间,而他偏偏给了对方时间。 一念及此,却来不及反应,狼群已至,一干麒麟卫本能地汇集过去保护平王世子,一时到把自己目前的头领秦牧给忘了。 秦牧只听耳边一声低笑,脖子上就出现一只冷冰冰的手,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麒麟卫谨慎地同狼群对峙。 杨玉英已经大大方方地领着一头狼走到大树边上,一刀削断绳子,把世子放下来,又过去把王妃张细妹放下来。 世子看着麒麟卫如临大敌,可他们面前趴着的就是两匹狼,一只瘦,一只老。 杨玉英耸耸肩:“没法子,找了一圈,狐狸找到几只,黄鼠狼到有一堆,可那玩意也吓不到人,狼只找到这两头孤狼,凑合使唤吧。” 张细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死死地抱着儿子不松手。 杨玉英笑起来:“小细妹,可别掉银豆豆,你一掉银豆豆我就手痒,反射性地想揍你男人,你男人都这把年纪了,再让我打,那多难看。” 张细妹泪眼朦胧,有些看不清楚杨玉英的容貌,但看她的每一个动作,听她的语气声调,一时间就回到当年婆母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多好,她什么都不必操心。 杨玉英面色沉凝:“走,先去见太后和王爷。麒麟卫意志都很强,我这迷阵困不住他们太久。” 说着,她就把秦牧拎起来,带着王妃和世子原路返回。 一路很顺利,刚一回小木屋的区域,就见平王抓着树,爬到半截,正四下里张望。 “王爷!” “小妹!”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平王简简单单把经过述说了一遍,叹道:“要不是娘,我今日怕是要失去你们娘俩了。” “娘啊!” 张细妹顿时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她比平王还更信这些事,比平王接受得更快。 平王世子也一屈膝,软软地跪了下来。 杨玉英心下叹息: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她如今丢的可不只是节操,那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直到感觉到识海里传来轻缓舒服的感觉,只觉身体一松,骨头都轻了许多,杨玉英才真正松了口气,伸手把这几个都扶起:“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结束 这场刺杀开始得突兀,结束得也平静。 杨玉英这般一搅局,秦牧的计划就不知不觉被搅动得不成样子,只一步错,便步步错。 等到太后的援军赶到,秦牧本身又落到了杨玉英他们手里,敌对的麒麟卫中到是有些人十分顽固,依旧意图抵抗,可也无力回天了。 一切尘埃落定。太后只是把早该死的永成王吴冕,也就是如今化名为秦牧的平王府幕僚带走,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这一场本该惊天动地的刺驾,就这么被掩埋在了地下,消失得了无痕迹。 连参与刺杀的麒麟卫,也只是甄别清退而已,并未诛杀牵连。 “这么多年他们还对旧主忠心耿耿,可见先帝当初设麒麟卫,没有设错。” 太后有时候也想,当年还是太年轻,手段太狠辣,若是换成现在,她处理那些事必然更柔和,最终也许不至于到那等必须要见血的地步。 杀人杀得多了,不知是不是当真会影响福报。 “年纪一大,我也变得心慈手软,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牧被关在牢里,眼看着多年谋划成空,却是半点也不觉得太后心慈手软。 立在幽暗牢房之中,他始终弄不明白:“我怎会输?” 多年来他把平王哄得言听计从,通过平王的关心,掌控了一部分麒麟卫,将当年被太后打乱清算的麒麟卫聚拢在一处,自圣驾南巡的消息传来,他便决定行动。 其中最难的难题就是怎么不着痕迹地下毒。 太后身边护卫们的饮食都不肯假手他人,为了准备无色无味的药,就花费了他大半年,可那也不敢直接下毒,换成了几种药材配成的泻药,才骗过‘舌头’。 一步步都进行得万分顺利,谁曾想已经下了锅,煮熟了的鸭子,竟然还会飞掉? 杨玉英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到底还是并不好同外人提。 这日,太后,平王夫妇,并世子一起就在莳花谷里设宴,杨玉英高坐上手位置。 从进门到就坐,全不用旁人引路,行动自如,显见是真对这环境再熟悉不过。 杨玉英也是做戏做全套,指了指屋子旁边那棵老榕树,笑道:“我这记性也越发不好了,记得老榕旁边不还栽了棵石榴树,是我记错了不成?” 平王嘴角一抽,危机时尚且无所谓,现在想起杨玉英自称自己老娘,还不像假的,他就十二分不自在,手足无措,张了张嘴,苦笑道:“……到是没记错,就是后来没了。” 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有一日雷雨交加,第二日他们就发现石榴树被劈死,之后又移栽了几回,可都成活不了,只能作罢。 杨玉英饶有兴致地跟他们说闲话,顺口还要夸一夸平王世子长得好。 “这孩子的样貌像我娘,眉眼一模一样,连他腰上那颗痣,都和我娘的痣生在一样的地方。” 世子:“……” 他只能低头喝酒,拼命喝酒,整个脸都是烧着了的,偏偏杨玉英就爱逗他,还亲自拿糕点喂给他吃,把祖母的派头端得要多么足,就有多么足。 世子十分无奈,却只乖乖应和。 “我家乖孙长得这般好,又这般懂事,有出息,好啊,真好!” 杨玉英轻声感叹。 这下子,世子心底深处却是真对杨玉英升起些别样的敬重爱戴之情。 平王眼眶发热,太后也心跳加速,如今确实有七八分信眼前这人便是自家母亲和姑姑。 这一夜,大家聊了很多很多,喝了许许多多的酒,所有人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柳苏醒转,对着前来服侍她的那些丫鬟,只一抬眸,略带了些许惊惶:“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一大早已经恭恭敬敬过来请安的平王和平王妃一下子愣住。 一行人围着柳苏仔细询问了整整半日,终于确定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她离家出走,到扬镇来找寻母亲那一日。 之后的事情,似也有一点记忆,偶尔脑海中闪过一两个片段,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平王和太后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可其实,他们至今也没有百分百相信姑姑回来的事。 此事毕竟荒谬,就是再有一百种,一千种证据放在眼前,他们也不敢全信。 可是,柳苏的记忆一消失,太后反而更信了。 “姑母一生功德无数,在人间就是个人物,魂归地府以后说不定也位居高位,所以才能抽空重返人间,助我等一臂之力。” 太后轻笑,“我姑母那样的人,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厉害人物。” 圣驾在扬镇驻停十一天。太后走之前,特特还给清凉居和王金花的百家酒楼提了字。 给清凉居的乃是——八珍玉食。 给百家酒楼的却是——宾至如归。 王金花这回真确定,自家酒楼要更红火,没办法,事已如此,就只能再加把劲,努力赶上这变化,要是做得不好,配不上太后给题的字,那丢人连太后娘娘的脸面一起丢,她可不敢,怕遗臭万年呢。 好在有女儿在,她闺女虽说不知怎么竟失去了将近一年的记忆,好在也无大碍,聪慧机灵,处处比她强,能担当得起重任。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玉英的神魂落在一片金灿灿的长河里,脚下是小小的水晶色荷叶状的轻舟。 身前穿着时空守望者白金色束身长袍,头戴金冠的少女柳苏,同她见过的柳苏,除了容貌有三分相似,已经全然不同。 她笑得前仰后合,眉眼极生动。 “真没想到,你这姑娘竟然这般有想法,给张细妹当一回‘娘’,给朱统当一回奶奶,好爽!” 柳苏的神魂看起来一点也不似受过重伤的模样,杨玉英看不到自己的神魂,但是感觉起来,柳苏若高山,她就只是微尘,显然还差得远。 笑了好一阵,柳苏才轻轻扬眉:“你的事情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你想的事情,确实可以实现,可现在不行。你不用着急,就是着急也无用。” 柳苏轻轻一叹:“我们时盟许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组织,关爱每一个守望者,你甚至不必说出口,你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时盟会始终记得,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你实现的机会,我们所有守望者都得到过机会,无一例外。” “当然,能不能抓住,就只能看自己。”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利眼 恰当的时候? 什么是恰当? 要看修为,还是心性,或是功德? 虽然在这次任务结束时,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情报,杨玉英的心情还是不坏。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她本来会永远失去元帅,连她自己都将不复存在,如今却重回过去,拥有新的人生,而且,与元帅重逢,也并非不可能,难道还不该觉得满足? 皇城司里种了好些花树,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放,杨玉英结束任务,就闻到了熟悉的花香,精神居然自自然然地放松许多,慢吞吞回了房间睡下。 第二日直到太阳升起,才又沐浴着花香醒来。 皇城司的小厨房里早餐颇丰盛,杨玉英却还是自己动手煮了一锅粥,以虾仁配蛋清烙煎饼,卷上清脆青瓜条,清爽美味又可口的很。 于是小厨房的伙食都给剩下了。 养灵司一干旧识,都跑到杨玉英这里来蹭吃蹭喝,好在皇城司人多,不少使臣整个晚上在外奔波,日行千里不至于,但奔波劳苦绝对有。 尤其是这几个月,大家经常是天未黑出门,折腾到天亮才能归,厨房里别管煮着多少锅饭,总也喂不饱他们的肚子。 早饭吃罢,曾副掌事便徐徐而至,怀里还抱着一卷舆图。一近前,就冲杨玉英等人笑了笑:“来。” 大家聚过去一看,曾副掌事把舆图平铺开,里面已经以各色的线条圈出一块一块的区域。 “养灵司的诸位,大家接下来要做一件日常任务了,巡街。” 众人:“……” 前几日刚看过大门,现在就要巡街,闹了半天,他们养灵司的人是真要抢京兆府衙役的差事,对吧? 曾副掌事的表情却是十分严肃:“近年,我大顺各地异事频频发生,京城也不太平,我们皇城司的使臣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来汇总消息,最后制作了这么一份舆图,其中标注了最值得注意的地处,诸位,你们责任重大,要努力!” 杨玉英也好,夏志明也罢,连最单纯的方硕,也没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 不过,任务还是领了,工作依旧要做。 杨玉英他们整理档案的时候,早把这段日子京城发生的种种怪事都记在脑子里,此时只扫了眼舆图,连曾副掌事给准备的小册子都不必拿,便出了皇城司,正儿八经地开始出任务。 临出门,大家抽签分组。 杨玉英一抽,就抽到和林官一组,今日他们两个人组队,巡逻范围乃京城东南的三条街道。 夏晓雪盯着自己手里的绿色签子,再看看林官塞在袖子里的红签子,鼓着脸颇为不悦,一挑眉,暗地里一勾手指,皇城司门前的树上忽然顺下一条蛛丝,悄悄探向林官的袖口。 林官连看都没看,袖子一甩动,蛛丝弹回去正好弹中夏晓雪的脑门。 夏晓雪气得朝他怒目而视。 林官就特别得意地对着杨玉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同她一起出门。 杨玉英其实到一点都不讨厌巡街这种差事。 京城的街市上一片繁华,喧闹里透着平和,正值太平盛世,人间宛如乐土。 林官一眨眼的工夫就同卖水果的小贩,点豆腐的大爷,卖花的小姑娘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玩得乐不思蜀。 杨玉英没理他,难得没有放任自己的懒惰,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开着一双灵目四处走动,一直到晌午脚步不停,便是以她的体力,竟也额头微微见汗,刚一坐下,茶博士才上一杯凉茶,她还未喝,这凉茶就进了林官的口。 他似乎玩得颇兴奋,脸颊发红,旁边的卖花姑娘也双颊发红地看他。 “呼,好累,好累!” 林官舒展开修长的四肢,整个人瘫在桌子上,就像一只大猫,他脸上堆叠着微笑,旁边卖花的姑娘总是忍不住侧过头来看他,在他面前,五官只是平凡的小姑娘都好像变得美丽了许多。 “茶博士有个强势,又重男轻女的母亲,他要是不做出改变,很快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车行的掌柜看起来软弱,但他正在心里计划要杀死他的好朋友,就是那个刚刚为他和几个混混吵架的酒楼金掌柜。” “因为他欠金掌柜一大笔钱,这些年陆陆续续接了很多,虽然他的好友没要他还,但最近却提了几次生意不好做,最近周转不灵,他担心对方催他还钱。” “豆腐西施孙娘子嫌弃丈夫没用,用不了多久就要同货郎私奔了。” 林官面上带着些许慵懒,说这些时,眼角眉梢尚存些漫不经心,显得冷酷得要命。 杨玉英早见识过这家伙的那一双利眼,林官从来都能看到许许多多别人看不到的事,闻言也不惊讶,只一扬眉,轻轻笑起来:“要同货郎私奔的豆腐西施,替她儿子做了十几套大大小小的衣裳,在她儿子那双露出脚趾头鞋子底下缝了些钱,应该至少有一百七十块。” “茶博士会改变,他虽然爱他的母亲,可他同样爱他的妻子,尤其爱他的女儿,他最近天天私底下偷偷攒钱,会把客人给的赏钱存起来,又去牙行打听房子,正准备租房搬家。” “车行掌柜那点阴暗的心思成功不了,因为我在,我知道了。他那好友金掌柜是个人缘极好的人,朋友多,路子广,酒楼一时周转不灵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度过危机。” 杨玉英轻轻松松地说,“你瞧,好心就算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可却不会在所有人身上浪费掉。” 她话没说完,林官就笑了,“好姑娘,我果然越来越喜欢你。” 他一笑未收敛,就瞬间凝滞在他眼角眉梢间。 周围灵气忽然动荡,像潮汐一般汹涌,四处冲撞。 寻常人感觉不到,但几乎只片刻,他们两个就感觉到好似有不少潜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在蠢蠢欲动。 杨玉英伸手在桌案上一压,灵气瞬间在指尖蔓延出来,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阵法,周围的灵气躁动渐渐平息。 林官咋舌:“怪不得咱们这片街市被标注重点,我还当皇城司的天眼看错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收获 错大概是不会错的。 杨玉英举目四顾,目光最后落在东北角一家小小的酒坊大门上。 酒坊门前的招牌显得有些斑驳,大门紧闭,似乎很是寻常,但那阵灵气波动,明显自此地而起。 “谁去瞧瞧情况?” 杨玉英和林官很有默契地对视,一同起身,略走近了些,只见酒坊门口拴着两只大狼狗,门上挂着个小小的八卦镜,不起眼的墙壁上,树上都贴着符咒。 那两只大狼狗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林官指了指栓狗的木桩,轻声道:“本来有三只,你猜第三只狗去了哪里?” 杨玉英神色平淡:“不必猜,那是只黑狗,从邻居林大爷家抱养的,前阵子黑狗被程家媳妇给宰了,还放了血,林大爷为此还气了几日。” 杨玉英和林官都还没动,就听吱呀一声,经营酒坊的那户人家大门洞开。 “滚,滚,给我滚出去!” 随着一声暴呵,一个年轻的道士踉跄着狼狈而出,他奔出门,满脸狼狈,气急败坏,“刁妇,不可理喻!” 那道士气呼呼地捂住刚刚被一只臭鞋砸到的头,甩手就走,旁边几个做生意的小贩指指点点,俱都奇怪。 “程大头他婆娘这几日又是闹腾什么,请来了道士,又请和尚,非说他们家宅子风水不好,让人家来看风水,可人家好心指点,连钱都还没收呢,他们就忽然发脾气赶人,这都什么意思,我看就是消遣人玩呢!” 杨玉英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那扇大门前,大门半开着,露出张苍白憔悴的脸。 这是个不怎么年轻的妇人,大约三十一二岁,五官姣好,头发却枯黄,身体显得干瘦,似乎不太健康。 如此炎热的天,大地炽热,简直能直接把生肉给烤熟,可她却没把身体缩在屋檐的阴影处,到似乎恨不得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 即便在阳光底下,脸上也是汗水滚落,面色却苍白如纸。 林官耸耸肩,起身走过去,他刚一过去,端起斯斯文文,无往不利的笑脸,那妇人就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嗷了一嗓子,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转头便跑。 “……” 杨玉英一边笑,一边一搭林官的肩膀,蹭一下蹿到旁边的树桠上去。 林官若有所思,也一把拽住杨玉英的衣摆借力攀越而上。 杨玉英连忙按住衣襟,嗔怒道:“风度!” “咳!” 林官轻笑,“抱歉,唔,实在是在你身边,我就像在我自己身边一般自在,简直自在过了头。” 杨玉英懒得理他,只把视线落在酒坊的院子里,那妇人就站在墙角下,身体微微发颤,整个人抖得好像止不住,到似是生了什么大病。 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贴了符咒,各种各样的,还有各类神像,佛像。 尤其令人惊悚的是门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 杨玉英凝眉,心下猜测,这血大概是黑狗血,狗血同人血不同,她还是能分辨得出。 整个酒坊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两个人只在外面看,就能感受到说不出的压抑。 最让人奇怪的是,院内一点灵气残留,灵气很粗暴,有点像他们养灵司的人施法失败以后的模样。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惊得四周灵气波动。 自然形成的灵气痕迹,和这些非自然的状况大有不同,像那酒坊院子里残留的状态,似乎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杨玉英从树上下来,围着酒坊转了好几圈,一时没能发现太大的问题,只能作罢。 晚上回到皇城司,彼此一边吃饭,一边交流,一群人今天都没什么大收获。 唔,如果捣毁两个人贩子窝点,抓住三个小偷,赵彦吓唬一个打老婆的赌鬼,差点没把人吓死,要不是他身为宗室子弟,后台硬,都要衙门走一遭……这些都不算的话。 仔细一计较,到是杨玉英和林官两个好歹发现了些踪迹。 杨玉英干脆一连好几日,都去程家酒坊沽酒喝。 这日,她刚走到程家门口,天上的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杨玉英一手接过两坛酒,就见程周氏频频抬头看天,很是坐立难安,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脸色白得简直同死人也差不多。 “老板娘,您看这雨都下起来了,不知我能不能暂时借你家避避雨?” 程周氏登时犹豫。 林官和夏志明就坐在酒坊对面,林官会读唇语,自是知道杨玉英在说什么,不禁啧了声:“咱们家美人这次要吃一回闭门羹了。我都进不去,她怎么可能进门?”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上浓云密布,连最后一丝天光也瞧不见,那边程周氏忽然猛地伸手把门开得大了些,侧身让了让,杨玉英顺利登堂入室。 林官:“……” 就在今天,一个时辰之前,林官试过差不多的法子,试图和程周氏借一碗水喝,没想到却连个白眼都没得。 程周氏简直把他当毒蛇猛兽一般防备,林官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毁了容,就是被下了咒。 杨玉英却不知程周氏的纠结,她一路跟着程周氏进门,目光在房间里一转,心下惊疑——房间看着干净,却有大量血腥气,经久不散。 床头有一根长柱,柱上漆面斑驳,有些奇怪的,细细密密的抓痕,斑驳凌乱。 杨玉英目光一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眼神。 这屋内一样男主人的东西都没有。 程氏夫妻两个住的并不宽敞,整个宅子大部分都是酒窖,真正用来居住的房间狭小阴暗,有些乱糟糟,各个角落都堆积了好些日用品,一眼扫过去甚至能看到程周氏的绣鞋。 但却丝毫不见男主人留下的痕迹。 杨玉英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声同程周氏说些酒经。 她擅长厨艺,也会酿酒,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换做任何一个酿酒的行家,都会对她的话感兴趣,说不定还会引为知己,杨玉英却一眼就从程周氏的目中看到极强烈的痛恨。 她似乎很讨厌酒。 一个酒坊的老白娘,却不喜欢酒水,实在有些奇怪。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案子 此时天色越发显得阴沉,雨却渐渐停了。 杨玉英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觉得差不多到了时候,她对这家的老板娘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并不好多待,便站起身打算告辞,刚一起身只听外面哐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玉英心下一惊。 是谁? 她还没站起身去开门看看,就见程周氏浑身上下抖动得厉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愣是一边抖动,一边猛地扑向床头,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砍柴刀。 杨玉英一惊,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灵气宛如实质,整个房间都开始动荡,东西乱七八糟,跌跌撞撞。 “啊,啊啊啊!” 程周氏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尖叫声此起彼伏,双面拼命胡乱挥舞。 外面隔着围墙,隐隐还听见有人抱怨:“又发疯,以前一个月发个一两次,现在可好,这一个月都几次了!” 杨玉英伸手攥住程周氏的手腕,还未说话,隔着窗户就看到窗外一双漆黑的眼睛,那眼睛亮得惊人,程周氏显然也看到,猛地扑过去用力砸窗户:“滚,滚啊,你给我滚出去!” 几乎一瞬间,那双眼睛就流出两行泪,房间里的声响更杂乱,更急促,连杨玉英一时都蹙眉,迟疑片刻,却并未出手,也不曾喝止,而是静静等待这一阵喧闹过去,才一言不发地告辞而去。 只是一出门,杨玉英就幽幽对跟来看热闹的林官道:“你说,程家作祟的‘鬼’,究竟是谁?” 林官沉默。 整个酒坊只看外观,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一旦看过酒坊内的情况,除了瞎子,怕是都看得出这家酒坊最近在闹鬼,至少是老板娘程周氏觉得自家在闹鬼。 杨玉英每日巡街,都到程家附近走一圈,偶尔能遇见程周氏出门送酒。 她包裹着厚厚的衣服,仿佛如今不是炎热的夏日,到似是寒冬腊月。 能看得出来,好些人欺负程周氏脑子有病,要她的酒,却不给足够的银钱,反而要挑三拣四,一会儿说酒质量不好,一会儿又说给的量不足够。 可酒明明还是以前的酒,斤两也只多不少。 程周氏并不同人争辩,人家给钱给的少,她也不闹腾,沉默得厉害,越发显得软弱可欺。 这日,程周氏去对面的酒肆送酒,不知那老板说了什么,她吓了一跳,抱着酒壶踉跄出来,转头四顾,一脸的茫然无措。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这小妇人身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种游离的色彩,好似同这人世间格格不入。 杨玉英蹙眉:“老板娘,给我两壶陈酿。” 程周氏一愣,慢吞吞过来,犹豫了下却没把酒递过去,轻声道:“女孩子喝太多酒,伤身体呢。” 她一开口,声音很甜美,又极温柔,和她表现出的木讷到有些不同,杨玉英一怔,微微一笑:“无妨,我只小酌而已。” 程周氏便不再多说,温顺地应下。 看着程周氏步履蹒跚地回到酒坊,林官忽然收敛起面上的笑意,长眉低垂,面现慈悲,只轻轻长叹:“众生皆苦。” 杨玉英沉默。 这程周氏虽然貌似疯癫,但在她身上一些小细节上,却看得出她受过良好的教养,行动时裙摆不动,说话时细声细气,不似是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儿。 两个人闲坐对视,杨玉英分了一壶酒给林官,这酒水极醇美,入口绵软,初喝略淡了些,但后劲十足,稍一回味,也是十分甘醇迷人。 林官轻笑:“好喝,得多买几坛子存上,以后想喝,怕是不那么容易。” 他说完,果然去买酒。 买了酒,又支使皇城司的兵卒去衙门调了档案来看。 皇城司在这方面效率一向很高,林官的酒刚刚拿回去温上,第二轮还不曾开喝,兵卒就拿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送来。 程家这酒坊在京城不怎么起眼,说是老字号,但生意从来没做大过,也不似其他大酒楼背后都有后台,程家祖孙几代人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才有了今日的规模,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京城,程家算是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不至于饿肚皮的小商户。 这等人家,皇城司怎么可能关注?能寻到一点档案,那还是从衙门调的。 林官拿食指在酒杯里轻轻一沾,便伸手去开档案册子,刚一接触手中书卷,忽闻风声,他骤然向后一退,寒光乍起,一把匕首戳到他面前。 扇刀轻轻旋转,微微合拢,一下竟没打掉匕首,还是杨玉英长袖一扫,匕首落地。 林官的扇子这才伸出,压住一个瘦削的小肩膀。 “哟,狼崽子。” 林官手底下控制住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脸色灰白,身形瘦弱,最惊人的是那一双眼,空洞阴沉,盯着人看时,让人毛骨悚然。 目光在这孩子脖子上转了一圈,看到上面残留的淤痕,还有裸露出的手臂,脚踝,到处都是伤,林官略一走神,那孩子就挣脱开来猛地咬住他手腕。 林官惊痛,猛地收手,孩子眨眼间就不见踪迹。 杨玉英:“……” 她就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来得及阻止。 林官盯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也不以为意,舔了下伤口,随手接着翻阅资料。 “程氏酒坊,目前是程柱和程周氏夫妇两个在经营,两夫妻五年前生有一对龙凤胎,一年前儿子病逝,只余下一女程妞妞。” “这酒坊老板程柱,外号程大头,在邻里之间口碑到不错,卖酒从不缺斤短两,更不会兑水,酿酒的手艺是家传的,程氏酒坊也是老字号,不能同名酒比,可也算是有些名气,老客户不少,生意一直兴隆程家经济条件不错。” “程周氏就是个普通妇人,比程柱大三岁,听说脑子有些毛病,经常发疯,不发疯的时候是个胆小柔弱的妇人,一发疯就拼了命地砸东西,还打人,邻居们提起她都没什么好声气。” 只看档案,听周围邻居闲谈时的说法,这一家子着实有点普通。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程周氏的疯病。 杨玉英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个程周氏,又翻了翻资料。 无论是资料里,还是邻居们,都道程柱是个老实人。 自己经营酒坊,但是他从不喝酒,不在外面过夜,没乱找过女人,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媳妇度日。 他人缘也好,街坊邻居谁若是一时银钱不凑手,管他借通常能有点收获,为人大方,吃苦耐劳。 “三个月前,程柱照例出门进货,目前还未返家,邻居们都是这般认为。” 林官握着小巧玲珑的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大概两个多月前,程周氏忽然频繁地寻找往来的和尚道士到他们家酒坊去看风水,一开始还好,只是沉着脸,这几日却越发脾气暴躁,时常大怒,前几日还下手打伤了人,要不是看她是个妇道人家,脑子不好使又是人尽皆知,怕事情早闹大了。” “之后就频频有道士和尚被请上门。” 这几日杨玉英盯着酒坊,林官看似偷闲,但也没真闲着,那些被请去酒坊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他都一一拜访过。 林官这三寸不烂之舌,连皇城司上下心志坚定之辈也抵挡不住,那些道士和尚们就更不必说。 程周氏家里不富贵,她也不常出门,不认得什么大德高僧,得道真人,请去的都是些在街上走街串巷混口饭吃的江湖人而已。 神棍们提起此事,都道程周氏说自己每天晚上睡不好觉,总感觉房间里有动静,怀疑是风水不好。 “一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他们家分明是冲撞了风煞,我刚说到把酒窖打开,酒缸稍稍挪动一下便好,都不需要什么法器,结果那女人就发了疯,我看啊,她睡不好觉,纯粹就是因为她根本是疯子,同别人无关。” 这道士也学过些易经风水,到不纯粹是骗人,否则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其他神棍遇到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都道程周氏脑子不清醒,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讨嫌。 所有的资料看完,林官把手里的册子一扔,伸了伸懒腰:“报官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了悟,杨玉英叹气:“唔,其实我们都是瞎猜,没证据的。” 林官托着下巴盯着杨玉英看。 “……好吧。” 杨玉英摇摇头,“这程家酒坊的老板程柱,的确是凶多吉少。” 而且,程柱死了的事,程周氏还很清楚。 要不是知道这人死了,为什么程家这么快就没了程柱的痕迹,没有衣服,没有鞋子,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一个枕头。 仿佛是下意识地清理掉了程柱,什么都不肯留下。 巡街巡出一桩凶杀案来。 这就成了京兆衙门该管的事。 杨玉英回到皇城司,和曾副掌事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交代清楚,因为有灵气爆发的残留,这件案子里或会出现异常,皇城司对此事还是颇为重视,准备协同京兆府一起,先从外围开始排查。 皇城司仔细一查,就查出很多隐藏在暗处的线索。 程周氏对外声称,程柱三个月前出门,但是,并没有人看见过。 城外各个州县,也不见其踪影。 他经常去的那些地方,同样没人说见到过他。 至少,程柱是失踪了。 一确定人已失踪,官府追查得便更加细腻,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都被翻了出来。 这程家酒坊的程柱,十年前曾出过意外,有大夫说他伤了下体,不能人道。 那么,程周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便不是程柱的孩子。 这几年一直有程周氏发疯的传闻,程家在京城不是什么大户,但也扎根多年,很有几个亲戚,那些亲戚都道程周氏一发疯就打人,经常打两个孩子。 “可不是,疯得很!” 因为这事不能单纯当失踪或谋杀定案,按规矩,杨玉英也能涉入,干脆就自己去问问相关人缘。 程家大姑姐一提起程周氏,就满脸嫌恶,“都说我那好侄子是病死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让程周氏给打死的,她一生气就打孩子,我都撞见过好几回,简直是往死里打,为此我们程家族老都看不过去了,若非我那傻弟弟大头一个劲儿地维护,说什么都护着自己媳妇,肯定把那疯女人赶出家门。” “我们程家的孩子,她凭什么打?” 杨玉英听了一耳朵程周氏的坏话,脑袋都有些发胀,刚一出程家这大姑姐的家门,就忽觉周身肌肤刺痛,猛地回头,只见程家大姑姐还笑着送客,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就有血丝不停地渗出来。 几个便装的差役脸色骤变。 杨玉英瞬间拔剑,投掷出去,随即只听一阵脚步声,地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了血迹。 程家大姑姐吓得脸色都白了,杨玉英仔细看了看她,见没有大碍,只是不适应忽然爆发的灵气才稍稍受了些损伤。 “这几日都没见过程家那孩子,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病死了,女孩儿呢?” 一确定程柱失踪,京兆府这边就通知皇城司,双方都派出人,一起直奔程家。 杨玉英和林官也在,走到大门前,她四下打量了下,蹙眉:“灵气越发浓郁,这次进门,主要是找程柱的尸体,尽可能别吓到程周氏。”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程家酒坊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有个长相憨厚的男人从里面钻出,肩膀上还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都是酒,似乎很重,压得他气都喘不匀称。 “程大头,你回来了?” “哎,孙老板,你的酒。” 杨玉英:“……” 一干衙役:“……” 林官也鼓了顾脸,轻声道:“啧,咱们两个人一起看错,这可真……新鲜。” 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转身就走,杨玉英沉默片刻,忽然一扒树,直接翻进酒坊里去。 其中一个衙役张了张嘴:“私闯民宅可不行,会……” 话音未落,只见林官特别浮夸地一指酒坊:“啊,我看见通缉犯大盗莫千河进去了。玉英,你小心!” 众位衙役:“……” 也行吧,不聋,不哑,不瞎,怎么同皇城司的人合作? 为首的衙役一挥手,所有人四散开来,全神戒备,死死围堵住酒坊。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幻术 “哎哟!” 杨玉英手下一滑。 到底还是业务不太熟练,差点没掉下来,吓得林官心里一阵子扑腾,蹿上墙头一看,见杨玉英顺顺当当扒着墙沿落在墙角的草垛上面,这才松了口气。 “我这都做了什么孽!” 林官虚虚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从来都是他让别人提心吊胆,这回却是真遇见了克星。 杨玉英立在草垛下面,遥望室内,这一看,面上顿时宛如冰封,半点表情不见。 程周氏半跪在地上,面孔僵硬,瞳孔里甚至一片空白,手里握着一把柴刀,一刀又一刀地拼命劈下去。 一刀劈断了‘程柱’的脖子,又一刀劈断了他的胳膊,接下来是手,是腿,是脚,是腹…… 一刀接着一刀。 鲜血流满地,染红了程周氏的衣服,鞋袜,喷溅到她的头上,脸上,她表情也渐渐染上些许的兴奋。 杨玉英脚下一动,又死死定住,她本身擅阵法,也擅幻术,她能看得出,这些看起来真真切切,其实并非真实,而是一种算不上特别高明的幻术。 可是…… “呕!” 杨玉英还是恶心的很。 想当年跟着元帅,刀山火海进进出出,遍地尸骸的场面那是没少见到,她早已习惯。 坐在尸骨面前啃烧鸡的日子,也不是没尝试过。 她杨玉英这尊名贵珍惜的花瓶,也因着主人爱不释手,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没少见风雨。 杨玉英在外面闹出动静,一抬头,就见门外厚重的门帘旁边,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看着她。 这双眼她还是颇熟悉。 第一次在程家酒坊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 后来突袭林官的,也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但是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看清楚此双目主人的模样,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形销骨立,瘦得很,目光阴冷,可是瞳孔中还带着些许天真懵懂。 因为太瘦,身上裹着一层黑漆漆的棉袍,一时分不出男女。 杨玉英目光忽然停滞,落在那孩子的头上。 那一头发黏糊糊的,上面糊了一层血泥,耳朵后面,手臂上,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伤痕遍布,狰狞可怕。 杨玉英心下忽然有些酸涩。 “啊啊,啊啊啊!” 程周氏忽然惨叫。 那孩子一愣,浑身颤抖起来,整个房子也瞬间随着她的颤抖而颤动,她急促地冲到屋子里,来回踱步,试图去碰一碰程周氏。 可程周氏却似乎看不见这个孩子,那孩子一生气,就忍不住跺脚,而她越是发出声响,程周氏就变得更加害怕,越来越害怕,眉宇间充满了绝望,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拼命搓自己的双手,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抱头痛哭。 那孩子顺着她的目光四下逡巡,满脸警惕,枯瘦的手攥紧,浑身紧绷。 于是,瞬间更地动山摇! 程周氏忽然爆发,面孔逐渐狰狞:“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休想!你都死了,我能让你死一次,就能让你死一百次,一千次!” 声音未落,她就忽然冲到墙边,一脚踢倒了一个铜壶。 黄色略发黑的油汹涌而出。 轰一声,油灯落地,火焰蹿起老高,烧着了帷幔窗帘,程周氏面露疯狂,连动都不动,任那些火苗循着她的裤脚衣摆向上蹿。 杨玉英神色微变,一步跨进去,用力在程周氏身上一拍,火焰登时灭了。才按住她的眉心轻轻揉搓,揉搓了半晌。 程周氏迷惘地睁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孩子似乎被这等场面吓到,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一低头,整个身体都佝偻起来。 杨玉英蹙眉。 随着杨玉英的动作,程周氏身上的血渍,地上的鲜血仿佛蒸发了般,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她回过神,面上略带几分茫然:“杨家小娘子?今儿又来买酒?” 说着她从地上起来,看到砍柴刀愣了下,呼吸顿时变得粗重,抬头四顾,满脸惶恐,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把刀塞回枕头底下,拘束地拢了拢头发,讷讷道:“抱歉,我有点走神,还是老样子?要五年头的陈酿?” 杨玉英点点头。 程周氏就去打酒。 从头到尾,她都仿佛看不到门口的小孩子。 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是从不靠近,离着一直有两三米那么远。 程周氏拿着酒壶,一圈一圈地在酒窖里转来转去,越转越着急,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 小孩子默不吭声地向前走了几步,走过去牵着程周氏的袖子走到一个酒缸面前,程周氏顿时安静下来,打好了酒,走过来递给杨玉英。 杨玉英接过酒壶,一时无语。 程周氏脚步顿了顿,此时才放松下来,怔怔地看着杨玉英,又转头四顾,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怔怔地道:“真脏,那些脏东西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随着她的话,一直跟着她的孩子终于受不了,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一步一回头,期期艾艾,滚滚的泪珠落了地。 杨玉英神色凝重,她此时已经看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心生不忍,握住程周氏的肩膀,轻声道:“你当真要赶走你口中的脏东西?” “当然。” 程周氏沙哑着嗓子,呢喃,“当然。” 杨玉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随着那个孩子越走越远,程周氏的眼睛也越来越清明,一直让她陷入迷糊状态的某种力量,终于从她的身上走开。 程周氏骤然想起了很多事,忍不住紧紧地抱住肩膀,瑟瑟发抖。 她杀了人! 对,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抬手看着自己苍白粗糙的手指,程周氏腿发软,身体也发软,眼睛渐渐变得幽暗。 就在那一日,她再也受不了,她不再控制那个男人喝酒,还把家里最烈的酒都给她喝,把他整个人都扔到酒窖的酒缸里头,然后她就拿起砍柴刀,一刀一刀地把他剁成了碎泥,扔到酒窖深处的酒缸里面去。 等她清醒过来,事情已经结束,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条死路,她想到了死。 可是,她为何没有死去? 程周氏茫然四顾,忽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悲剧 太阳一照,程周氏感觉到一阵暖意,默默抬起头,视线穿过大开的门,看着外面那些衙役,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我好像忘了什么。” 程周氏呆了半晌,目光落在大门外,看着那些衙役,又轻声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杨玉英招招手,几个衙役就过来押人。 衙役刚把程周氏押上马车,不远处那个小孩子就猛地冲到眼前,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林官脚步一错,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轻轻拍了拍胸口苦笑:“吓我一跳。” 说着收紧手指,任凭小孩子四肢飞起,四处乱舞。 杨玉英扫了一眼,这小孩子嘴里呼噜呼噜叫唤,就像一只凶猛的小兽。 程周氏迷惘地探头出来,这一次竟看见了这个孩子:“妞妞?” 那小兽顿时乖乖巧巧地停下动作,不自觉擦了擦脸,拽了拽衣服,努力露出个灿然的笑容来。 程周氏眼泪登时滚滚而落,由小声哭泣,转瞬间就变作了嚎啕大哭,哭声越来越高。 小孩子低着头,垂着肩膀,满脸懵懂,不知所措。 林官想了想,还是拎着那孩子,直接把她放到了程周氏的怀里去,程周氏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 孩子的脸慢慢变得红扑扑,一丝光亮也无的眼睛里也开始闪着光。 杨玉英叹气:“程周氏犯下死罪,这孩子怎么办?” 林官沉默半晌:“总能过得下去……世间可怜人千千万万,我们本也可怜不过来。” 只是这个孩子却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应该是天生拥有强大的灵力,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是环境异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能力一下子爆发出来,可她年纪小,不懂事,无法控制,只靠本能使用异术。 “唔,应该送咱们自己的抚孤院。” 杨玉英摇摇头,半蹲下身问那孩子:“你们家酒坊闹鬼,是你做得吗?” 小孩儿紧紧闭着嘴,满脸懵懂,林官轻声道:“是她,只是她恐怕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 “程周氏杀了人,日日做噩梦,恐怕还有自毁倾向,这孩子一担心就会闹出动静,因为这动静,程周氏就以为是程柱的鬼混作祟,越发害怕。” 林官几句话说出口,也是宛如亲见。 一直到三天后,杨玉英他们被逼着提交巡查报告,这件案子才被理清楚前因后果。 程周氏原是江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后朝廷采选宫女,她正好适龄,采选使臣到了,她不得不进了宫门。 十八岁那年宫里万寿节时,陛下施仁政,各宫都有不少宫女被放出宫门。 周氏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宫里的生活对她来说充满荆棘,她性子温顺柔弱,从小到大从不曾与人生过口角,上孝敬父母长辈,下友爱弟妹,在宫中的日子根本就是一天也无法适应,幸而她人好,在宫里到有几个愿意帮扶的,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出了宫。 没成想,出宫才知,去岁家乡闹灾荒,父母兄弟竟然遭了难,一个也不剩。 周氏大痛,恨不能一死,之后一整年浑浑噩噩,后来也是意外,让程家酒坊的老板程柱看上眼,托官媒求亲。 程柱有一张老实憨厚的脸,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瞧着像个踏实人。 周氏只求一个家而已,考量过后也就应了。 谁曾想那不是她要的家,就是一个火坑,新婚夜进洞房的根本不是程柱,而是程柱一个所谓的族兄弟。 那简直是噩梦。 周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更不明白,哪个正常人会做这等事! 到第二日,程柱只冷冰冰地看着她,全然不觉得这是何等畜生作为。 他什么也不解释,什么都不说。 之后就是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噩梦来临,她想逃都逃不掉。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京城,在这天子脚下,在这首善之地,她竟然和那些被卖到山沟沟里的可怜女子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氏无法反抗,她太懦弱,一开始是说不出口,后来想逃走,想告诉别人,但别人都只当她疯了。 她也的确疯了,对外界的一切再无感知,只剩下痛苦,无与伦比的痛苦。 直到她怀上孩子,程柱对她忽然温柔下来,双目含泪,甚至跪下来打自己的脸,口口声声说他是没法子,他早年受过伤,根本做不成男人了,可是他不能让人知道。 如今程家的酒坊还在他手里,若是族中有人知道这事,他不光抬不起头做人,家里的产业一样保不住。 周氏听不懂,也不愿意懂,她只想离开,可她不敢,她什么都不敢做。 渐渐的,她便麻木。 孩子生下来,是一对龙凤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只要忘记那些噩梦,生活还能继续。 她不敢去死,也只有这么活着。可又活得极苦,程柱在外老实巴交,出了名的酒品好,在家里有时候也对周氏好,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暴虐成性,喝了酒便动辄打人。 不光是打周氏,对两个孩子也毫无怜悯,两个孩子总是遍体鳞伤,外人只知道是周氏动的手,因为她是疯子,打人又有何奇怪? 那日,周氏跪在官府的大堂上,眸子一片沉寂,就如烧过许久,已经凉透了的灰烬。 “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我就真成了疯子,那两个孩子我一点也不爱,看着他们被打,我也无动于衷。” “日子一日日过去,我唯一盼着的就是程柱能出门,他偶尔会出门去做些我不知道的事,留下我一个人,能清净两日。” 周氏已语无伦次,神色暗淡。 “我明明可以逃走,我也想过,可我在大家眼里是个疯子,他一走,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看……我害怕,特别害怕。” “老天怎么也不肯放过我,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听程柱踢打我女儿妞妞,我儿子拼命护着他妹妹,我就这么蒙着被子,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程柱走了,我儿子躺在门外呻吟,妞妞一直在哭,可我身体就好像生了锈一样,怎么也起不来。” 周氏开始颤抖,浑身都在发抖,眼眶红得厉害,却也无一丝眼泪,“第二天,我终于打开门,就看到我儿子躺在地上,我走过去摸了摸,他已经凉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是大事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周氏的声音也低哑干涩,说着说着,面孔上渐渐浮现出几道青筋,神色狰狞。 “我那段时日整天浑浑噩噩,可我知道,我儿子死了,程柱那畜生又要做那些畜生才做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晚上,我忽然把在脑海中想象过一百次,一千次的事情做了出来。” 周氏隐忍地低着头,却忽而狂笑出声,“好痛快,好痛快啊!原来杀个人,不比杀头猪更难,原来,杀了他是这般简单。” 整个公堂上,前前后后唯有周氏的笑声回荡。 作为京兆尹,高坐其上的官老爷其实见惯了世间惨剧,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也见过,多么悲惨的事情他也遇见过,可程周氏犯下的案子,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官府最终在程家的酒窖里翻出来两具尸体,一具是程柱的,另一具是无名氏。 显然连周氏也没想到,竟在酒窖里翻出两具尸体,她先是一惊,却沉默不语,只道自己糊涂,根本记不清楚细节。 杨玉英一下子就明白,另外一具尸体怕是……那个孩子做的。 这孩子也许不太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怕什么,但是她有保护自己母亲的本能。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一番事,怕是此生就此改变。 到是皇城司的曾副掌事连面色都没变一下,直接把孩子送到皇城司的抚孤院去。 “也不算什么大事。” 曾副掌事见杨玉英满脸的忧心,心下也是一乐,到底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心思细腻柔软,可其实,这等事在普通百姓看来惊世骇俗,在他们这些皇城司的老人看来,当真不算新鲜。 司内那些暗谍,哪个没有离奇的出身,悲惨的往事?都是自幼就在刀山火海里滚,入司之前,全是大火灼烧,考验心性,过关的能脱胎换骨,过不了关,自去下地狱,也没人有力气一一去顾念怜悯。 林官似乎很喜欢那个程妞妞的小娃娃,杨玉英偶尔能听他提起一两句,但也仅此而已。 巡街巡出来的这个杀人案,至此尘埃落定。 虽说结束了个案子,但是很显然,皇城司这边磨砺他们的心意仍然在。 这一干人,依旧照例日日巡街,而且任务一日比一日繁重,要做的事,一日比一日繁琐。 “哎,想我苦读诗书十数载,考进书院又是日日艰难,难道就是为了来京城做那巡城御史不成?” 常青和赵彦,夏志明同林官,夏晓雪与杨玉英,三组巡街的人马狭路相逢。 赵彦还未开口,常青先抱怨了两句。 夏晓雪眉毛一立:“噤声。” 常青顿时反应过来,食指在唇边轻轻一抹,举手投降。 出来巡查时就讲了规矩,他们全都不能暴露身份,在外需伪装,这几日连回皇城司,大家走的也是城中的几个暗道,哪个方便就走哪个。 虽然常青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皇城司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躲躲藏藏跟做贼一般。 “哎!” 那边林官失笑:“喝茶,喝茶。” 京城南市外头有一茶棚,别看也叫茶棚,里头也有人招呼人喝茶。 可夏天卖的不是热茶,日日总有三五个住在附近的老人或妇人挑着冰镇绿豆汤,莲子粥,酸梅汁一类的饮品来卖。 不光好喝,而且干净。 两角钱就让人喝到饱腹,再经济实惠不过。 当然,他们这些人肯定不缺钱,图的也不是经济实惠,纯粹是方便。 这几日大家寻常的地处正好都要经过此地,累了大半日,能歇歇脚,喝一杯冷饮,那滋味绝对胜过吃宫宴上的山珍海味。 常青抢了两步,吐出口气:“舒坦!” 结果一回头,就见夏晓雪手里漂亮的油纸伞轻轻一转,他脸色顿变,连忙和兔子似的低头猫腰蹭蹭两下蹿出老远,登时把茶棚里最清爽干净阴凉的一角空出来。 “玉英,来,坐。” 夏晓雪笑得甜美至极,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杨玉英:“……” 林官笑得不行:“美人的好意的确不能辜负。” 常青翻了个白眼,已经没力气闹。 换成在皇城司,在演武场,凉快的时候,他是不介意和夏晓雪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手段高明。 可现在顶着大太阳,忙了半日,个个湿淋淋,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公子千金的架势。 没办法,这整整半日下来,又不是一时半刻,怎么可能一直用灵力屏蔽阳光? 便是他们这些人,也没有那般浪费的道理。 赵彦身份够尊贵吧?这会儿豪爽地灌了一大碗绿豆汤,用的还是缺了口,灰扑扑的碗。 一边喝一边叮咛:“多加三分钱的糖。” 都狼狈成了这般模样,常青有毛病才会和最精通躲懒的夏晓雪正面怼。 灌了一通饮品,常青懒洋洋地坐在长凳子上,含含糊糊地说黑话:“老大说这一片最近有财发,转了好几日,财在哪儿?连个确切消息都不给就打发我们出来跑,养了那些个跑腿的,帮闲的,都吃干饭不成?” 林官听他这般说,一勾唇,冷笑:“没有跑腿的,帮闲的给你打前站,你想寻个好生意,这几日能够?不扎扎实实跑上一月,你什么买卖也别想做成。” “嘘!” 赵彦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噤声,转头一看,此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客人。 茶棚的位置很好,售价又不高,每日都是生意兴隆的模样,左近好些人家,都喜欢到这地处来喝茶。 今天似乎来的人尤其多,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客人,没一会儿就把茶棚给填得半满。 常青犹豫了下,还是不愿意动弹,暑热之气尚未消下去,只能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道一声倒霉,就回过头同自家一干同伴们继续逗咳嗽。 “我前几日晚上去周侍郎家的外宅走了一圈,好家伙,一晚上灯火通明,点的蜡烛都是海外传来的那种,又厚实又漂亮,那老头子在屋里吃香喝辣,美人在怀,害得我在外头吃了大半宿冷风,真是气煞人也。”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卦 常青愤愤不平,盯着赵彦看,“你那边探得怎么样?清楚了没有,还不赶紧吃他,这么肥的羊再不吃,早晚是别人嘴里的肉。” 赵彦失笑:“探清楚了,不是咱们的活。” 常青登时耷拉下脑袋,半晌又振作起来,“无妨,无妨。” 他眼珠子提溜直转,不知打什么主意,不过,常青是妥当人,赵彦等人也不担心。 如今大家在皇城司日久,和其他司的使臣也都熟悉起来,虽则分工各有不同,职责大不一样,但在某些差事上还是经常彼此互帮互助。 常青这般高手,皇城司年青一代里绝对数得着,他想去帮忙,别管哪个司也是举手欢迎。 几个人正窃窃私语,茶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与寻常人不同,特别凸出,很厚重,或许其他人听不出多大的区别,他们这些人却稍稍感到有点刺耳,顿时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来的是个道士。 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道袍十分精致,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进门先带三分笑,看起来是个颇温柔有礼的人物。 他身后紧紧追着个男人,男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厚厚的礼盒,冲过来使劲往道士怀里塞,一边塞一边求道:“道长,您就收下吧,要不是您,我,我女儿恐怕就活不了了!” 这声音洪亮质朴,一出声,茶棚内外无数人都被他吸引住。 这人说着,跪下来砰砰砰朝道士磕了三个响头,磕得扎扎实实,额头都通红一片,他又长得颇憨厚,看面相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诚恳又老实,此时此刻,面上眼泪鼻涕滚滚而落,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如道长所言,我那女婿果然是个畜生……小梦还怀着孩子,他就打她……” “呜呜,要不是我得到道长指点,去的及时,我女儿恐怕,恐怕都保不住自己的命,道长,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卢九这辈子都记您的大恩大德,回家就给您立长生牌位!” 周围几个围观看热闹的路人闻言惊道:“原来就是这位道长,江湖人称‘随缘一卦’的那个。” “可不是,前阵子听说城东有个读书人,斯斯文文,有口皆碑,可回家三两黄汤下去就打老婆,老婆带着肚子差点让他打死,要不是家里阿爹得了消息赶到的及时,真出了人命。” 旁边说话的言之凿凿。 道士到显得有些苦恼,小声劝了那男子几句,“你女儿命中有此一劫,此劫一过,后半晌无病无灾,顺顺利利,当然,还是我说的,她夫妻缘浅,和离是最好的结果。” 那男子连连点头,千恩万谢而去。 整个茶棚顿时热闹起来,好多客人都围着道长转,个个想从他身上讨一卦。 道长只是笑:“卦到不必起,缘分不到,我看诸位面相都不坏,生活顺利,就是有些小问题也无伤大雅,过日子哪里能不磕磕碰碰,总会有好事有坏事,只要你们多积功德,少欠孽债,人人都有光明前程。” 一众客人让他说得都挺高兴。 林官和夏志明交换了个眼色,神色有些奇妙。 夏志明瞪了他一眼。 看到这位道长,他就不禁想起林官小时候淘气干过的事,这混小子也没少装神棍,固然年纪小,却装得有模有样,京里街头市井,偶尔还有有关他的传说。 皇城司这几个也跟着看热闹,调侃了几句,就自顾自吃自己的冷饮。 一歇就歇了大半个时辰,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大家享用完了冷饮,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起身继续干活去。 杨玉英拿出帕子拭了拭唇角,刚想起身,却见那道长慢吞吞地坐了过来,正好坐在杨玉英的对面。 林官的手指一紧,本能地握住扇刀。 常青也去摸一直别在腰上的短枪。 赵彦目光微凝,夏晓雪的油纸伞自然而然地挡在杨玉英的面前,人人戒备。 道长全然不在意,哪怕是夏晓雪伞身上一百零八根暗器都冲着他周身要穴,能在几秒钟之内让他死得不能再死,他神色竟也是镇定自若的很。 赵彦瞬间在脑海中划过无数个敌人的名字,都是皇城司最近在通缉的危险人物。 “这位小姐,今日我能见到你,也是与你有缘,便送你一卦。” 杨玉英:“……” 茶棚里一干客人登时各种羡慕,也心生好奇,个个侧目,神色紧张地盯着那道士。 “小娘子,道长的卦可不是轻易就能有,你今天有福气了。” 客人们纷纷道。 杨玉英莞尔,站起身把裙摆抚平,笑道:“我不信命,所以也不算卦,道长的卦如此珍贵,很是不必浪费在我身上……” “哎,可我想给你一卦。” 道长目中露出些许温柔,看着杨玉英时,就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女子。 “你的命运正处于一个微妙的转折点上,让我不能不在意。” 他声音幽幽,仿佛从天边来。 “生来父母缘极浅,也因此心中满是忧愤。好孩子,你是不是时常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也常对月哀思落泪?” 杨玉英没说话,只是微笑。 赵彦等人皆瞠目。 道长笑了笑,“你渴望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所以你做了一个以前从不敢想的决定。” “现在我来告诉你,你的决定,你这种渴望,会给你带来财富,但是,也会给你带来巨大的危险。” 道长一脸的悲悯,并不理会杨玉英的拒绝,神色坚定,沉声道:“为了满足你的渴望,你已经做了一件事,可是这件事会把无穷无尽的危机带来你的身边。” 他压低声音,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就去深信不疑。 “预兆已经出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既然遇见了你,就是你与我之间的缘分。” 说着,道士就从腰间取出一只香囊。 香囊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极为精美,从针线到柳苏,都漂亮极了,夏晓雪看得眼睛直冒光。 显然,这样的香囊很得女孩子喜欢。 道长把香囊递给杨玉英:“最近一定要随身佩戴,尤其是你心情紧张,或者要去做重要事情的时候,它能为你驱除晦气,给你带来好运。” 杨玉英挑眉:“哦?多少钱?” 道长摆摆手,把香囊推过去,信手拿起桌上的酸梅汤一口灌下去,起身便走。 常青登时有些意外,视线追着那道长,看着他出了茶棚,渐行渐远,连头都没回,愕然道:“真走了?” 其他人也颇惊讶。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香啊! 皇城司一干少年儿女面面相觑。 “咳。” 林官使了个眼色,大家忙起身,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本正经地付账。 付了帐,又是斯斯文文地走出茶棚,仿佛谁也没受到影响。 并肩穿过街市,一直到人烟稀少,再无可疑的眼线——“噗!” 常青先笑。 其他人也喷笑。 常青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那道士是来搞笑的?说得那么似模似样,不知情的人听了,还当他每个字都是金口玉言,呵,他那是说杨玉英?还什么夜不能寐,对月落泪?” 常青笑得不行,“我们家玉英姑娘当真有眼泪? 夏晓雪眉头轻蹙,恼道:“滚,滚,滚,干你的活去,讨厌鬼。” 杨玉英正低着头,反反复复地拿着香囊检查,检查了几遍就轻轻一笑。 林官也笑:“猜出来了?” 杨玉英抬头看他:“这不是挺有意思?” 林官想了想,点点头笑道:“还真是。”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夏志明到是习惯林官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德性,只是笑道:“看来今天有热闹看。” 林官莞尔:“没错,行了,时间不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干完活快点回家睡觉。” 当天晚上,林官主动和杨玉英一组,又打发夏志明去和夏晓雪组队,还理所当然地说,反正他们俩都姓夏,没准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正适合做搭档。 林官和杨玉英傍晚做完事,溜去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去,一人背着两只蛇皮口袋出来,然后径直回皇城司。 他们的规矩,巡街不显真实身份,回去也不走正门。 皇城司除了正儿八经开在皇宫旁边的正门,侧门,角门以外,其它大大小小隐藏的暗门遍及京城大街小巷,甚至还有两条暗道能直通城外。 杨玉英和林官他们回皇城司,就选了一条朱雀街上的暗道。 暗道开在一家糕点铺子的后院,这糕点铺子也是皇城司产业,以前安置暗谍用,现在是就是正经的糕点铺子,除了偶尔有偷懒的皇城司暗探出没外,再普通不过。 糕点铺子后院很大,有一片活水,算是皇城司所有产业里最舒服的一个,杨玉英和林官进了铺子,并不急着回去,直接在暗道的地下室里摆开炉火。 赵彦回来带来一兜玉米。 常青回来带了一筐白菜萝卜。 夏志明拎着片好的肉。 林官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充当调料。 杨玉英早早蒸好了香甜可口的竹筒饭,炉火上也坐了一口锅,锅里并未煮高汤,只是选用本地的井水,又切了好些火腿,火腿一入水,汤汁的鲜味顿时就冒出来。 夏日里吃锅子那简直是受罪。 但坐在阴凉又透风的地下,一边吃锅子,一边喝在老井里吊了一夜,又加了冰的甜酒,再配上清爽的小菜,那滋味简直不要太好。 吃着吃着,赵彦就抬头看了看,又转头看林官和杨玉英,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上面居然有老鼠,你们放了老鼠进门?” 林官眨眨眼,轻笑:“又不是大事,这不挺有趣?” 他们顶上传来一阵特别轻微,但是又很明显的声响。 整个暗道都经过特殊设计,置身其中,无论发出多么大的声音,外面听不见。 但是上方有一个脚步不对,就是声音再轻,下面的人也听得见,甚至连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暗道上面声响越来越急促。 “二哥,咱们这门生意是不是做得太急了些,哨子他们还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咱们现在下手捞,不合规矩。” 这声音颇年轻,好似还没有变声。 “有什么法子?大哥的病越来越重,一天的药钱,咱们以前干一个月都赚不回来,难道还能不管大哥?我最近连抢劫的心都有,哪里管得了那些。” 紧跟着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可不正是那道士。 道士叹气:“放心,虽然不清楚底,但也摸得差不离。这几个肥羊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能整日正事不做,四处转悠,还专门盯梢那些大户人家?我肯定,都是些笨贼,切,一个个的露了尾巴不自知,还当自己行动缜密?” 他的话音一落,更年轻的声音就激动起来:“那咱这回能吞个大的?反正是贼赃,坑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四处张扬。” “小声点。” 道士的声音稍稍放轻了些许,“虽然脑子不聪明,可这些人明显有组织,人多势众不好惹,还个个是高手,就是三爷他们也不一定是对手,我们这次也就是有心算无心,正好瞧他们里面有几个生瓜蛋子,这才敢伸手。” “那小姑娘你也见过,瞧着就生涩,也不知是怎么被坑蒙拐骗了去,咱们坑他们一回,没准还能救了这孩子,让她幡然悔悟,老老实实回家去过自己正经的小姐日子。” 上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常青一边慢条斯理地撕开鱼肉慢慢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听着还是个义贼?” 赵彦失笑:“这道士有点倒霉。” 这伙人明显有些本事,他们在街上寻找目标,使用各种手段接近且获利,此次大约还是急了,盯上自己等人,都没有按照一般的规律慢慢接近,直接就找上了门。 杨玉英把玩手里的香囊,连饭都顾不上吃,仔细分析了许久,居然分析不出里面到底都浸染了什么药材。 “等下问问这老道不就成了。” 上面,道士领着个兄弟,仔仔细细地搜索,特别有耐心,一搜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听到咯嘣一声,声音登时轻松起来:“找到了,安岳,把香给我。” 道士的声音一下子振奋起来,但是他很小心,又蹲坐在地上静悄悄地等了许久,一直竖着耳朵听左近的动静,但始终静悄悄,只偶尔有鼾声起。 道士很冷静,半晌轻笑:“这伙贼简直是外强中干,我还没用太厉害的药,一个个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行了,走吧。” 他终于推动机关,露出下面的阶梯,道士伸手扔下个小小的核桃,核桃骨碌碌滚了进去,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不见,神色顿时舒缓,露出笑容:“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的阶梯,路上看到不少金银制品的装潢,心中越发激动,终于穿过狭长的梯子,豁然开朗。 “咦?” 刚刚在石阶上还没有,可一穿过甬道,居然忽然闻到一股饭香。 道士呆呆地想:这味道可真香啊!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忽悠 “当然香,这火腿可难得的很,从宫里的御膳房翻出来的,一个月都吃不了三五回。” 道士面上的兴奋一下子僵硬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忽然亮起来的光。 灯光似乎不是刚刚点燃的,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看见光亮。 面前是一个颇为阔朗的石室。 四壁都亮着灯,灯火通明,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地上摆放着几张座椅,中间是一八仙桌,桌上有小小的红泥炉子,上面是一口瓮。 那诱人的香气就是从瓮里来。 椅子上歪着的六个人,都是他昨日见过的,都清醒的很,显然他手中试验过无数次,从不曾出过任何差错的药香,这一次没有起一丁点作用。 他那只香囊被一双很漂亮的手拿在手里,拆成了几个碎片,对方颇有研究欲望地低头研究,此时见到他,才抬头盈盈一笑:“这是用的什么药?追踪香配方很多,这个可都不像。” 道长目光闪烁,视线逡巡,偷偷向后退了一步,却忽然发现本来悄无声息的屋子瞬间活了。 上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细语声,梆子声,不显得多嘈杂,却生机勃勃。 向下看,桌子旁边六人围坐,一边吃饭,一边冲他笑。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道长几乎眨眼的工夫就改了主意,沉声道:“诸位听我一言,你们虽是过江龙,实力强横,可到底对京城不了解,动作太大,怕是难以成功,如果肯放我们兄弟一马,我愿意入伙。” “噗,咳咳。” 常青笑得不行。 道士一颗心向下沉了沉,低声道:“诸位莫当我是危言耸听,你们的行动并不隐秘,周侍郎家那外宅也就罢了,你们竟然还敢打柳国公家的主意,柳国公那是什么人物,如今你们没被官府盯上,那是侥幸,但凡你们再敢伸手,我京城那位不易神捕可不是吃白饭的,必要让你们有去无回。” 说话间,后面石阶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道士心里一紧,猛地回头,就见神捕王不易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他眼睛上还戴着厚厚的眼罩,但是道士对京城官面上的人颇为熟悉,自然认得这位神捕。 道士:“……” 杨玉英:“……王神捕!” 这真是纯粹的意外! 王不易脚下一顿,也吓了一跳,愣了愣。 两个皇城司天眼的使臣紧随而至,也下了楼梯,乍一看分外惊讶:“你们大买卖做完了,今天到早!” “那位找王神捕有点事,是件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我们带他走一趟。” 两个使臣说完,就挟制着王不易大跨步过去,搬开书架,一眨眼的工夫消失无踪。 道士浑身发抖,抖得停不下来,忍不住带了一点哭腔:“诸位老大,小的,小的服了,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呜呜,小的什么都愿意做!” 完了,他一定是被卷入可怕的事件中,哪里还能脱身? 一瞬间,道士脑海深处就浮现出无处可怕的场面,他被逼着犯下大罪,押赴午后斩首示众。 幸亏他更名改姓多年,幸亏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不知京城里的弟兄们够不够精明,可千万惊醒些。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大哥的病,弟兄们没钱看病,早晚也是个死,其实他舍掉性命,若是能挣出一条财路,给弟兄们留下些钱,给家里赚点钱,他死也便死了。 一边想,道士一边挺直了胸脯:“小的虽是个小人物,但也是自幼熟读诗书,精通易经八卦,诸位老大,若是留下小的这条命,小的必效犬马之劳。” 常青实在忍不住了,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摇头:“想当年小爷也是一身冷傲气,可自从跟你们这帮人在一处,仿佛天天都要笑一笑,真是形象尽毁,哎,估计再过两年都要担心起皱纹来。” 林官到是心生好奇,莞尔道:“我看你眼力不行,忽悠人也没忽悠到点子上,怎竟把玉英说成一伤春悲秋的柔弱少女? 道士愕然,偷眼去看杨玉英,依旧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什么问题。 这姑娘一看便年幼,气质卓然,出身不俗,但和这么一群五花八门之人混在一处,必是有些缘故。 道士说她父母缘浅,这绝不会错,便是这孩子父母双全,也必然关系不和睦。 和家里人感情好的女孩儿,又是这般的如花似玉,岂能让她流落街头,做这杀头的买卖。 她生得如此美,遇见的事故一定多,这般大的女孩子,夜半忧思有什么稀奇? 偶尔夜深人静时,自伤自怜那更是常见的很,甚至可以说大部分姑娘都有这等时候。 道士有九成把握能忽悠得住杨玉英,这点自信他岂能没有? 杨玉英托腮沉思,唔,夜半不眠,对月抒情的少女情怀,她也有过的……吧。 别管有还是没有,反正这一帮子,三句话就确定道士是个神棍,再三句话,他不卖符咒,不赚钱,就确定他必有所图,此时看来,图谋的只是财,那到还罢了,无关要紧。 常青笑道:“没辙,你进了这地,想出去怕是就不那么容易,总之,请你自求多福。” 这人犯下的事,按理说该送官府,可他擅闯皇城司密道,那就是皇城司的案子了。 直接发信号叫人来,把道士连同他埋伏在上头的一干同伙,并所有知情人士一概打包带走。 第二日,天眼的使臣去吃早饭,正好撞见杨玉英等人,还忍不住笑,言及那道士连连摇头:“那倒霉孩子到了我们那儿,一门心思要拜码头,还想着交投名状入伙,一直把咱们皇城司当匪窝,咱们个个都是匪徒头目。” 一直到一连串审查结束,确定他们就是一般的骗子,犯的案子不少,严重的却不多,既非外国间谍,也不是心怀不轨,故意窥探皇城司的不法之徒,天眼那边才按照流程给这倒霉蛋两个选择。 第一自然是直接进牢房接受惩罚,刑满释放也要受到严密监控。 皇城司不是秘密,可是暗道却是秘密,虽非绝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想知道就能知道。 至于第二个选择,便是被人推荐接受考核进入皇城司。 当密探,做暗桩,甚或只是一般兵卒。 道士咬咬牙,干脆利落地选了第二种结果。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绰绰有余 这可怜道士后来在皇城司遇见杨玉英,从来都退避三舍,但凡见到她,就多多少少地有那么点心虚害怕,简直成了毛病。 可怜他进入皇城司的前因后果,也成了皇城司诸多有趣的传说和故事中的一员,一直流传于使臣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皇城司没有哪里不好。 就是太容易积劳成疾。 杨玉英自从大比之后进入皇城司,从每日用功学习,接受全方位的考核,再到被指派一些古古怪怪的小任务以来,她简直觉得自己连骨头缝都疼,每天累得恨不得倒头便睡。 按照前辈们的说法,杨玉英他们正处于初级阶段,等熬过去以后就能发现一个人的精力就如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当然,那些不能承受压力,学不会皇城司生存法则的,哪怕到了这个阶段最终也是淘汰的命。 杨玉英他们几个千挑万选,从万千书院考生里杀出来的顾问还好,无一人掉队减员,但其他人却是来来去去,几乎每日都有人被淘汰掉。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似乎他们都已经成为皇城司相当看重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但杨玉英总有一种感觉,他们还没有接触真正的核心。 诚然养灵司新建,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这个司最终的职权尚不分明,要承担的任务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该出现在世人眼中,他们一时接不到重要任务不是那么奇怪,但是杨玉英总觉得既然大顺的皇城司开始组建养灵司,那么就不可能只有这么稀少的资料。 她获取的信息简直比自己本身知道的还少,怎么看也不正常。 反正她偶尔总忍不住怀疑一下,是不是上头还没有真正认同他们。 这类念头,也不过是偶尔一闪而过。 唔,太忙了,真没时间瞎琢磨。 杨玉英现在只盼着新人期赶紧过去,新人期一过,他们这些顾问就得了自由,到时候若想进入朝中任职做官,想教书,想经商,都听凭自便,真是再快活不过。 这日,杨玉英和夏晓雪一起先是巡街,回来又商量各种机关和阵法的组合,一时入迷,折腾到半夜才回家睡下,结果天色一亮,外面便有兵卒过来敲门。 一瞬间,她都有种一口气扔出去七八个迷阵,让对方在迷阵里走到地老天荒的冲动。 “杨顾问,曾副掌事有急事找。” 杨玉英披上衣服,赶到养灵司的吊脚楼时,其他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一向好说话。 曾副掌扫了一眼,笑道:“都别这么一脸睡不醒的模样,今天叫你们来是好事,邹掌事刚送了一批灵器入库,你们正好在京,第一批选。” 这话一出,连夏晓雪都精神一振。 曾副掌事人看起来是那种婆婆妈妈的面相,做事却干净利落,也不废话,叫了两个兵卒领着这些年轻人直接就奔库房而去。 杨玉英略一蹙眉,回头看吊脚楼,心下不自觉有一点警惕。 曾副掌事自然是毫无问题,二楼有人隐匿也正常,毕竟皇城司暗探多如牛毛,但是,出现红名,这问题就大了。 杨玉英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一路跟着兵卒穿过九曲十八弯,走到皇城司的宝库所在。 养灵司吊脚楼二楼,曾副掌事正同皇城司里一干大佬坐着喝茶,上手位置坐着的乃是许久不露面的邹宴。 旁边坐着一个昂扬大汉,虎背熊腰,面容当然不丑,只是五官线条硬朗,看起来有些凶。 曾副掌事笑道:“我们这一批新人都是好苗子,意志坚定,心性沉稳,我看这一关不难。” 其他各司的掌事,副掌事纷纷笑道:“反正好苗子也落不到我们手里,全是给养灵司培养的。” 曾副掌事轻笑:“全是咱们皇城司的新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众人沉默片刻,外面就有兵卒过来回报,说那些孩子已经到了地方。 一时间,便是他们这些人,心中居然多少有一点紧张。 “我看第一个过关的肯定是夏志明,说起来我也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就从没见他有失态的时候,无论幻阵里让他看到什么,他肯定能保一丝神智不灭。” 那昂扬汉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必是杨玉英第一。” 众人一怔,齐齐失笑:“我们都忘了,黄兄出身碧游宫,同咱们那位杨姑娘的师门颇有渊源。” 一提起这些,所有人都特别好奇。 皇城司虽说自百年前就从各路异人打交道,但是那些真正有飞天遁地之能的隐世宗门,也就是这一两年,他们才稍稍能接触到,还只是表层的接触而已。 “杨玉英的师门,似乎叫‘时盟’,我们只知她有一个为藏剑山庄庄主的师兄,欧阳雪,剑法通神。黄长老,你们山河祭就没点记载?” 黄飞笑了笑没说话。 他长得憨厚,人又不傻,山河祭和皇城司,一年里到有半年闹各种矛盾,别说他没资料,就是有,也不可能白白送给皇城司。 皇城司一干掌事也就是随口一提,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自家新人身上。 “这次的幻阵阵石,取自两只异变的狐狸,经过我们多番实验,便是如邹掌事这般高手,也会不自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用来测试家里这些孩子绰绰有余。” 曾副掌事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如今这些孩子一个个傲得不行,这次也让他们吃个教训。”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脚步穿梭的声响。 “余虹已入阵。” “高天翔已入阵。” “……” “夏晓雪已入阵。” “赵彦已入阵。” “林官已入阵。” “……” “夏志明已入阵。” 陆陆续续,或时间稍长,或时间稍短,年轻人都进入状态,曾副掌事捋了捋胡须,很是志得意满,得意了三分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怎么感觉,似乎少个人。” 山河祭的黄长老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家小师妹杨玉英在哪儿?” 外头的兵卒沉默片刻,然后脚步声一下子就乱了,似乎很多人跑来跑去。 又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有兵卒过来道:“杨玉英选好了灵器,正准备出宝库,我们的人找了各种借口拦人,但也拦不住了。” 房间内一众皇城司大佬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水都滚滚而落。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安全否? 曾副掌事连喝了两杯茶水,心里直嘀咕。 为了这次幻阵最后测试,皇城司上下一心,准备许久,考虑了不少应对方案,但是所有的应对方案里也没包括——幻阵对这些孩子不起作用这一种。 要是只他们皇城司的人在到也罢了,出点差错就出点差错,纠正便是,现在黄飞也在,这要是让人家看了热闹,那可丢人丢脸到山河祭去了。 他忙和邹掌事交代了一句,趁人不注意,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杨玉英立在皇城司的库房门前,略倚着门,抱肩盯着戳在门口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兵卒。 “灵器我选好了,这库房通风不好,闷得很,天气又热,你们还有何事?无事我便去读书了。” 两个兵卒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满脑子的乱七八糟。 美人一双皓腕上各缀了一对光泽莹润的玉镯子,镂空雕刻,似有龙飞凤舞。 啊啊啊啊,那是最近刚得的东西,上头掌事们还没说好分配方案! 两个兵卒崩溃得恨不得以头撞地,心中再三祈祷,盼着上头赶紧派人过来。 杨玉英其实也有些郁闷。 她初入库房,其实并未发现不妥,但没一会儿,竟仿佛看到自家元帅极温柔到极致,情意绵绵的笑脸。 只刹那间她就被吓得蹦起三尺,冷汗淋漓,顿感身体虚脱,精神疲敝,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的神智。 这般一惊醒,再有什么了不得的幻阵也无奈她何了。 此时,她依然心有余悸。 曾副掌事一至,第一眼先看见杨玉英手腕上的玉镯。 嗯,大小合适,又衬这小姑娘的手腕,真好看。 曾副掌事肉疼地都想掉眼泪。 如今精通异术的高人越来越多,隐世宗门陆续出现,但会打造灵器的依旧寥寥无几。 现在他们手中的灵器,大部分都是发掘出来的前人遗留之物。皇城司掌控大顺大半的资源,但这次弄到的灵器还是远远不足。 眼前这一对玉镯是十分难得的空间类灵器,没个玉镯内部都有一个五平方米左右的立体空间。 空间属性已经是万分罕见,最稀奇的是两个玉镯既独立,又联系在一起,各自的空间相连,在龙镯内放置的东西,戴着凤镯的人也能拿得到。 只这一点,就比其它拥有更大空间的灵器更珍贵。 这东西来自一座古墓,一共有三对,皇城司为了得到这一对,许出去好些利益。 “小姑娘眼睛可真厉害。” 曾副掌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堆叠上笑容,上前一步,轻声问:“库房里各类灵器还有很多,玉英你再去看看。” 杨玉英:“……” 她沉默片刻,十分无奈:“曾掌事,我觉得库中阵法略有些粗糙……安全吗?” 刚才扫了一眼,觉得对方的幻阵与初始版本的星网虚拟网游空间有点相似,还是最初始的那一版,很让人不安。 “放心,试验过无数次的,我和邹掌事亲自试过,又请皇城司几位阵法大家参与调试,百无一失。” 一句话说完,曾副掌事又一愣,忍不住捂住嘴,叹气,“牙疼!” 问题是,只有意识不到的时候陷入幻阵,才能确实地探查到这帮小孩子的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像杨玉英这般,一眼便瞧出不对,还有心思七想八想的,那还真不敢保证。 曾副掌事牙疼了半天,连忙让人端来一杯药汤,塞给杨玉英:“喝了,转头,进去。” 杨玉英:“……” 眨了眨眼,她果断地端起药汤一饮而尽,转头就钻了回去。 没办法,其他人都进去了,那些人加起来也没有她更了解幻阵,她不跟着更提心吊胆。 虽然皇城司这些大佬们看起来特别有信心,按理说也不至于出差错,但杨玉英站在这里,盯着地图上时隐时现的几个红名,说什么也安心不了。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杨玉英满脸茫然,转头四顾,蔚蓝的天,如霜的白云,遍地绿意,茅草房子摇摇欲坠,耳边鸡犬相闻,偶尔还有带着浓重乡音的对话。 元帅呢? 她记得自己随同元帅的灵柩飞船,一起回蓝星母星长眠,这里是哪儿? 哦,应该是以前元帅说过的穿越。 杨玉英脑海中浮现出一小段记忆,乡村小农户家的小女儿,父亲憨厚,母亲温柔,姐姐做得一手好绣活,哥哥精通木工,他们一家人生活平和幸福。 这些记忆就如一幅浮在表层的画……不过既然是穿越的,似乎也正常? 杨玉英眨眨眼,正常什么,哪里都不对! “玉英,来吃粥了。” 杨玉英一回头,就看到温柔又可人的姐姐立在茅屋的门前,正冲她微笑。 不对就不对吧。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杨玉英就决定安安心心享受自己的生活。 她自己都奇怪,丢了元帅,难道她不应该焦虑,难过,疯狂地去寻找?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姐姐玉如看着迎着夕阳一路跑过来的妹妹,由心底深处浮现出一丝感叹——真漂亮啊! 她妹妹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 玉如一想到村里最野的小子,也愿意把自己采到的最美的鲜花献给她的小妹妹,她就由衷的担忧起来。 妹妹还小呢。 杨玉英一边喝粥,又把她脑海中的那点不对劲暂时扔掉。 乡村的生活安宁而美好。 杨玉英对自己的家庭生活非常满意,每天动手做香喷喷的美食,看着父母亲人高高兴兴地吃下去,她便觉岁月静好,再快活不过了。 结果这一日,杨玉英正睡懒觉,就听到院子里自家姐姐一声尖利的叫声。 她本能地一蹿而起,从窗户里飞出去,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打了过去。 一具青面獠牙的僵尸被滚热的茶水浇了一头一脸,举起僵硬的手臂使劲擦拭自己的眼睛。 这僵尸嘴角还挂着碎肉,鲜血淋漓。 外面哀嚎声四起,有个老人家抱着自己被咬了一口胳膊嗷嗷叫唤。 杨玉英一边护着姐姐倒退,一边抄起地上的锄头冲过去就是一通乱打。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砍瓜切菜 皇城司 曾副掌事确定所有的新人都陷入幻境,认认真真开始进行自己的最终考核。 幻境内外的监控人员也都做好了安全防护,这才松了口气,刚一举步打算离开,就听身后有人惊呼:“怎么回事?幻阵无法控制了,控制不住!” 曾副掌事骤然回头,见说话的是他们皇城司最精通幻阵阵法的涂海。 “……” 他只觉晴天忽降霹雳,一颗心抽紧,张了张嘴,干涩地问:“怎么回事?” …… 杨玉英挥舞着锄头一通狂砍,从家门口砍到村子口,又从村子口砍到村子边缘,总算离开人群稍稍远了些。 她累得气喘吁吁,不知道砸了对方多少下,可砸中同没砸中也无大区别。 这家伙着实是皮糙肉厚,她明明知道好些死穴,好些人体要害,可在这东西身上全然不起作用。 最后没办法,杨玉英仗着身手灵活,引着他落到一口枯井里面,又两下劈倒一棵大树堵住井口。 就这样也不安全,那东西力大无穷,杨玉英自己忙活了一整日,上山找来无数的石头堆积到树干上,压住井口,这才放松下来。 抱着扁担紧追而至,却没起到任何作用的兄长,扑过来盯着杨玉英仔细检查,看着她脸上,手臂上,腿上各种各样伤痕,又惊又怕,气得脸色发绿。 他妹妹可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美人,伤成这般,简直让人心疼死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才是后怕! “你怎么敢追那种怪物,你是疯了吗?” 当天晚上,村子里被那怪物咬伤的老人家就高烧不退,伤口发青发黑,他家里人四处求医,大夫束手无策。 幸亏当地里正连忙把此事报知官府。 当天,由官府指派来的秘卫就匆匆而至。 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头雪白的发,模样很斯文也很有礼貌,给他倒水的即便是普通农户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他也照样双手接茶盏,恭敬而诚恳地道谢。 “病人我看了,的确是僵尸做的,不过伤口并不是特别严重,时间也来得及,按时吃我给的药,三天便能痊愈。” 这人先去看过被咬伤的老人家,才一脸郑重地问,“村里有多大的伤亡?若是有人死在僵尸口中,为避免意外,尸体不能保留,需得就地焚化。” 一众村民齐刷刷摇头。 哎! 秘卫小小地叹了口气。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心里都不舒服。 他能理解受害者家属不愿意毁损受害者尸体的心意,骤然遭逢意外,好好的人说去便去,如今却连全尸都无法保留,怎能不苦,怎能不痛? 秘卫怀着十足的耐心,决定哪怕把接下来几天时间都耗费掉,也要劝服这些村民,就听里正一脸憨厚地道:“就是金老头倒霉,怪物从山上一下来,正好撞上他,其他人都没事。” “怎么没事,那怪物他死不了。怎么打都打不死!” 门外正洗衣服的小媳妇急声道,“那东西整日在村东头的枯井里叫唤,咱们进山拣个野菜,摘个果子,哪个能不过村东,听见这声音,差点没把人吓死。” 说话间,远处就有嗷嗷嗷的叫声传来。 “……” 秘卫耳朵灵,不要说隔着一个村子,就是隔着三个村子,他没准也能听到。 脚下发软,他赶紧把僵尸弄出来,塞到一口棺材里面,又扔进窑洞,大火焚烧。 一直烧到连灰都没剩,秘卫才虚虚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下对这小村子的武力大为赞赏。 这具僵尸还没有变成魃,可看表现,差不多也只是一步之遥,至少也有玄阶,虽不能和天鬼,地鬼相提并论,但这东西也绝对不好对付。 应该是有前辈们在此隐居。 至少也得是赤刀以上吧。 秘卫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去拜见自家前辈,结果就看见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女孩儿坐在道边,一边纺纱织布,一边同年龄略长的另一个女孩儿笑道:“一点都不危险,那僵尸笨得要命,一锄头砸脑袋上照样满头坑,比起正经的钢筋铁骨来差得远,我就是怕沾一身血难看,要不然赤手空拳也能弄死它!” 小姑娘说得眉飞色舞,秘卫忍不住想:真是见了鬼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般强吗? 天下简直没有普通人的活路啊! 秘卫垂头丧气地离开,立即向上头报告此事。 杨玉英却是陡然间就发现,和平安宁的生活正在渐渐地离她远去。 自从杀灭过僵尸,她又陆陆续续砍死了能化作巨蛇吞人的四脚兽,会喷火的黄鼠狼,引诱女孩子的酒中鬼怪等等等等。 几乎是十来天便要撞上一次。 杨玉英到是越杀越顺手,从锄头,砍柴刀,如今进化到手持大个的杀猪刀,所向披靡。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掉不成继续穿,只能裁成麻布的衣服,已经累积到能用麻布用到下辈子也用不完的地步,官府方面终于紧赶慢赶地派人赶到。 “杀鬼怪的商银三百两……看来现在远远不够呢。” 密卫十三位神刀之一的,‘惊雷’钟绵绵,神色温和又奇异地看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她在过来的路上,又陆陆续续收到十几封家里传来的信,信中都在诉说这小姑娘的丰功伟绩,以至于现在一看到这孩子,钟绵绵就忍不住觉得,这简直是个应该立即打包带走的大宝贝。 “你愿不愿意成为秘卫的一员?” 杨玉英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就点了头。 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还不到一年,她就砍鬼怪像砍瓜切菜一般娴熟,既然有专门处理这些问题的人士,那加入进去,拥有更多的伙伴,显然是个很好的选择。 杨玉英蹙眉想了下,总觉得自己遇到的鬼怪数量多到离谱。 似乎在自己来之前,这个村子的鬼怪只是传说,可是自己来了之后,简直成了强效吸引剂,十里八乡的鬼物怪物通通都向她集中。 此时,大顺皇城司,包括邹宴在内的一干高层面对启动的幻阵束手无策。 “情况非常糟糕,我们根本无法控制,无法切断,已经有三个新使臣遭遇无法承受的伤害,就是救回来以后也……哎!”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心 “那也是你们家那些新人无用。” 这声音有些阴冷,仿佛九幽传来的阴风。 开口的这位,同邹宴和黄飞同坐在高位,是个五官深邃,负责略偏白的男子,身上围绕一灰色大斗篷,覆盖周身,神色冷漠。 黄飞一听他说话就来气。 就显摆你们家的新人耐操练,心志坚定,不怕苦? 他想起临出门前,山河祭一干同僚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只看不说,只看不说。 黄飞其实也聪敏得很,能到他这样的位置,能有他这样的身手,哪个不是天之骄子,但他的生活很单纯,同这一地混迹江海的人精在一起,最好还是少说话。 忍了忍他终于忍不住蹙眉:“你们通天鉴的天才莫林和文昭这一次也入了幻境,就不怕他们伤了识海,修为大损?” “若我师侄坚持不了,毁了也是自己活该。” 阴冷的声音略一顿,“总归还是比你们家养的那些笼子里的金丝雀,未经风雨的娇花要强出不知多少倍。” 黄飞没吭声,邹宴却是冷下脸,冷笑三声:“我就喜欢娇花,就爱美雀,荒漠里的秃鹫再强大,也不是这蓝天白云的光明之下能长久存在。” 通天鉴也是大顺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组织,与朝廷算是相辅相成,但相对独立。 他们培养出来的多为刺客杀手一流,接的活也多是暗杀各国政要,总之上不得台面。 要说皇城司同山河祭固然分道扬镳,但理念的不同也只在皇城司更倾向于站在阳光下,就算不能让普通百姓对他们十分了解,也要光明磊落。 而山河祭则更倾向于把力量藏于暗处,连朝廷都最好不要沾手。 但总体来说,两家都守规矩。 可通天鉴训练培养的刺客杀手,那都是百无禁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知情人大多都道,皇城司暗探里最阴诡的手段,搁在通天鉴,那简直就是日常生活,没人会当回事。 只是如今大顺朝廷势大,便是通天鉴想要发展,也免不了和朝廷有所联系,稍稍缓和关系。 且如今忽然出现的改变,各个组织都不免互通有无,这次既是训练新人,也是考核新人,各家干脆聚集一起进行。 今年还是第一次这般做,大家都经验不足,会有矛盾再正常不过。 邹宴神色略染一丝忧虑:“幻境一年,现实一日,这段时日需好生看护孩子们的身体,莫要再出差错。” 至于当下这差错到底因由何在,也需要尽快查明。但这话就没必要同所有人讲。 …… 杨玉英就这般做了秘卫,带她进入的钟绵绵就自然而然成为她的引路人。 秘卫根据贡献,根据斩杀鬼怪的能力,分为白刀,赤刀,银刀,金刀,和神刀五个等级。 神刀一共十三位,是整个秘卫里能力最强,支撑秘卫存在的人物,神刀没有数目限制,但凡能力达到就可以晋升,但是多年来神刀数量始终不多,如今能有十三个,秘卫的首领已经特别高兴了。 一般新加入秘卫的,都是普通秘卫,斩杀第一个鬼怪以后,可以授白刀。 新人的引路人多为赤刀,偶尔也会有银刀和金刀,像杨玉英这般,直接就有一把神刀当引路人的寥寥无几,当然,也代表她得到了秘卫高层的看重。 钟绵绵负责的领域就在杨玉英的村子附近,要不然这边一出事,她也不能赶过来的这般快。 杨玉英忽然加入秘卫,家里父母姐姐兄长都有些懵懂,也有些担忧。 这个世界各种怪异事物虽然很多,但普通百姓,但凡没遇到,就不怎么知情,传说虽多,可也只是传说。 这一次要不是僵尸侵扰,小小村庄里的居民,也许几十年平平静静,没有村民知道他们生活的世界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忽然之间,僵尸来了,忽然之间,自家的女儿,妹妹要去同这种可怕的东西打交道,杨家一门老小简直愁得不成。 也幸亏钟绵绵是个有张菩萨脸的温柔夫人,家还在家门口的小镇上,杨玉英这一对新任父母,一宿没睡,商量了一晚上,掉的头发满枕头,满地都是,终于认认真真收拾行囊,送孩子出门。 当父母的,总归最在意的还是孩子的前程。 他们这个小女儿同大女儿不同,生来就有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性格却如假小子一般活泼,身手灵活,力气也大,上树爬墙无所不能。 小门小户守不住如此绝色,若嫁去大户人家,他们家世配不上,那些因美色动心的公子哥,他们也不放心让女儿嫁,再说,这孩子并不是那等一辈子困在围墙之内还能好好过日子的性格。 如今给她另外一条路,未尝不好。 钟绵绵领着新到手的小徒弟慢吞吞朝家里走,轻轻笑道:“你有一双开明父母。” 难得还很疼爱孩子。 杨玉英眨眨眼也笑起来,慢慢回味自己的依依不舍之情,还没离开家,已经开始想念。 她穿越到这里已有一年之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相互的,她这一年里,同父母亲人相处得快活又融洽,父母自然也会惦念她。 皇城司 负责监控幻阵进展的精神异术师,唉声叹气,咬牙切齿。 “这还没真正开始测试,你们看看,都什么和什么,三个直接离家出走,两个和家里矛盾重重,剩下的和街坊邻居宛如仇敌,最好的也是孤身一人,游离在外,就这样的,他们为何而战?有心吗?相比而言离家出走的好歹也是因为和家里起争执导致的,还算好。” 曾副掌事笑眯眯:“别恼火,咱们这些孩子精神力都强,进入幻境肯定会本能感到违和,同身边的亲人处不好关系再正常不过。” 异术师白眼狂翻。 这才是胡说八道。 那人家林官背着母亲,抱着妹妹,跋涉千里就为求医,脚趾都折断了,一声不吭算什么? 杨玉英为保护村子里孤儿寡母家的耕牛,和怪物斗智斗勇,差点把头发揪下来一大把,终于把对方引出村子又算什么?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学习 皇城司里可爱的新人们努力适应他们的新生活,新世界,就算本能地觉得这世界似乎有些不对,他们应该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但完全不耽误他们爱眼下的生活。 珍爱家人,怜悯弱小,救援同族的人类,都是天赋本能。 要是连这一点本能都没有,他们如何能入得皇城司,能进入养灵司,能担负起责任,庇护大顺百姓? “反正我认为这些都不合格。” 异术师也不是说,一定要皇城司的新人们就必须和家里人关系好,感情好。 这人和人不同,有善就有恶,碰见个把无法互相理解,没办法交流的家人也不是不正常,但是这里面总要有个界限。 他也不敢要求养灵司的人个个都善良如圣母,可若对人类没有足够的认同,没有足够的责任感,哪怕只是责任感不够强,都会是场大灾难。 养灵司将以重器托付,再小心都不为过。 幻境之内,杨玉英正同钟绵绵习武。 钟绵绵身为杨玉英的引路人,依照秘卫的规矩,她便要暂时成为杨玉英的师父。 “秘卫修习秘术,首先要学的是呼吸法,强壮脏腑,打通关窍,沟通天地灵气,学会运用灵气强化自身,歼灭敌人。” “我属性为雷,虽是女子,但天生杀性强,雷又是世间邪物的克星,只论武力,在十三把神刀中,我大约能排在前三。” 既然收了徒弟,钟绵绵就不免想要让自己师父的身形显得更挺拔些。 厉害之处还是要彰显出来,总不能被亲亲徒弟当做混饭吃的庸人一个。 钟绵绵的住所在小镇的东头,是个很普通的三进宅院,虽然后门直通山林,出去就是山地,可杨玉英和钟绵绵学呼吸法,还是特别小心,生怕闹出大动静再吓到左邻右舍。 看她那一张绝色的小脸上小心翼翼的小表情,钟绵绵被逗得乐出了一排牙花。 “别担心,现在你什么也扰动不了,得先确定是你是什么属性,就算和雷有亲和力,想学习雷系的运用,至少也要练习一两年。” 这一两年的说法,还是在她确信自家徒弟是个天才的基础上。 换成资质一般的,学个五六年,甚至七八年,那也是很正常的状况。 她话音未落,忽觉不对。 地上的草木疯狂蔓延,很快就钻出土地,顺着房屋墙壁假山池沼向天空中飞去,几乎眨眼的工夫好好的庭院就成了茂林。 紧接着狂风骤起,电闪雷鸣。 “啊!” 杨玉英一时控制不住,身体似乎轻如鸿毛,一阵风吹过,整个人晃晃悠悠就飞了起来,像片树叶似的越飘越远。 钟绵绵:!! 她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杨玉英的腰,脚下发沉,下坠三尺,坚持了好半晌,还是杨玉英自己找到一点诀窍,控制住汹涌的灵气潮汐,这才停下。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侧耳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惊疑声,心里都扑通扑通地乱跳。 “……” 秘卫的善后人员折腾了一整日,搞好了大半个县城的绿化工程。 杨玉英出门一看,遍地鲜花,满城绿意,她师父家的宅子隐藏其中,虽然还免不了有些显眼,可至少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两个人却再不敢在家里练习,灰溜溜溜到后山,找了处人迹罕至的森林暂住。 钟绵绵心虚之余,又难免有点得意。 她捡来的弟子天分真好! 她决定赶紧让她做自己的嫡传弟子。 杨玉英在她说的时候,轻轻抿了抿嘴唇就点了头。 钟绵绵面上不显露,可当天晚上,她给首领提交最近的任务报告,三页信纸里到有两页说起她新得的小徒弟,得意之情跃然纸上。 以至于没过几日,秘卫里从头领到各把刀都知道‘惊雷’有了真正的传人,而且她对自家传人十分满意。 “真不容易啊!” 首领邹先生白着一张脸,坐在书桌前按了按眉心。 钟绵绵最近这几年,一直想收个弟子,她年轻的时候不在意,年纪渐长,便自然而然担心起后继无人。 可雷属性本就是稀有属性,能合钟绵绵心意的更是一个也无。 前几年她放低标准,不强求雷属性,也不求资质多高,总算相中一少年,自己走出去先做了引路人,后来又让小少年拜了师。 结果刚开始学习,还没授刀,人家爹娘哭着喊着找过来要带孩子走。 这还有什么法子? 总不能强夺人家家的孩子吧。 现在钟绵绵终于得偿所愿,邹先生心中也是高兴。 秘卫后继有人,就是最好的事情。 杨玉英还一无所知地同自家师父一起练习。 钟绵绵一步一步地向杨玉英展示自己的惊雷刀,一把等身高的长刀被她握在掌中,那一瞬间,杨玉英仿佛看到风云雷动,长龙翻滚,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杨玉英双目放光,熠熠生辉:真是好了不起! 却不知钟绵绵心中各种呜呼哀哉,有个天才徒弟真让人痛并快乐! 杨玉英简直像是灵气的宠儿,天生就知道怎么运用灵气,第一天,雷电就被她引动,第二天,她能正经施展雷法劈裂巨石,第三天,雷电就在她的掌中跳舞。 钟绵绵到后来都不敢轻易跟自家徒弟交手了,到不是打不过,纯粹是两人一动手,动静太大,很容易引来外人注意,这到让钟绵绵很是松了口气。 太快输给徒弟,似乎也是不大好。 不知不觉间,夏日过去,当第一场秋雨落下,钟绵绵忽然发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出任务。 半个月前山民猎户变成白骨的事件,是玉英解决的。作乱的是一条徘徊在山林里的巨蛇。 之后什么半夜鬼哭,闹飞僵,闹狐妖,闹黄鼠狼一类大大小小的乱子,都是杨玉英去的。 “唔,三个月啊!” 钟绵绵就拿了件雨披,披在自家弟子的肩膀上,“好姑娘,你该出师了。” 和三个月前比,杨玉英身段略有些抽长,头发上仿佛染上了一点金色,肌肤更白,更莹润,颜值已经到顶,很难继续增长,但举手投足间的灵性,却更让人着迷。 出师也不能当师父的说一句,徒弟就马上能在秘卫里就职,还要完成一个出师任务。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出师 出师之前,钟绵绵取了一把白刀,交给杨玉英。 又取了一把赤刀,慢慢递过去。 “你其实早达到了授刀的标准。” 这姑娘没入秘卫之前,在村子里就砍掉了好些个鬼怪,虽然大多数都是劣等的,但授白刀,只要求砍掉一个劣等就已经足够。 只是她灭那些鬼怪时还没入秘卫,按照规矩,计算功勋也要从进入秘卫的第一日开始。 钟绵绵自然有授刀的资格,她弟子最近完成任务保质保量,不光是白刀,赤刀也一样能授。 赤刀需得具有独立解决低等鬼怪的能力。 她家弟子显然已经达到。 低等鬼怪就是开始有一点神智,学会隐匿,知道设计谋的那一类,到不全是以武力划分。 到授银刀和金刀这一步,就不只是要求有独立解决的能力,还得要求有足够的经验,立下过功勋等等。 不过授神刀反而比较简单。 神刀就只有两个条件。 除了必须要熟练运用灵气,拥有强大的战力之外,唯一的条件便是杀死一个王! 无论是鬼王,僵尸王,妖王,还是什么别的怪物之王,都能得授神刀。 其实,只要能杀死‘王’,战斗力肯定足够。 所以总体来说,神刀们就是能独自一人杀死‘王’的秘卫。 “虽然可以直接授赤刀,不过按照规矩,还是应该先授一下白刀。” 钟绵绵眨眨眼,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忘了这事。 她都多少年没跟人授过刀,哪里能记得清楚? 杨玉英把白刀扔屋里,把赤刀佩戴好,略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回家和家里的亲人们团聚了三日,就启程出发,奔赴白雾山。 白雾山距离杨玉英师徒所在的小镇子大约三百里左右,不算很近,但也不是特别远,差不多也是钟绵绵负责的地盘。 最近钟绵绵得了消息,说这一片山上最近出现一些怪异情况,有些人进了山,出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丢了时间。 有的只丢掉了一两天,有的却丢掉了一个月,甚至还有人一口气丢掉一年半载。 在出来的这些人印象中,他们只是进山砍柴,或者进山采药,绝对没有过夜,但在山外的亲人眼中,他们却是失踪许久。 传闻越来越多,整座山都被附近的村子抵制,乡民轻易不敢再进去。 可那些靠山吃山的猎户们却没了生计。 此事惊动了当地官府,秘卫也得了消息,正好杨玉英师徒离得不远,干脆就让她前去调查。 “如果查清楚是鬼怪所为,那么这就作为你的授刀考核。” 钟绵绵叹了口气,又笑,“你身上的属性很多,我能教你的只有雷属性,你开始实战以后一定会陆陆续续开发属于你自己的招式,养成你自己习惯的行动模式,如果你想涉猎其它属性,到也不是不行,但只能你自己去把握一个度了。” 杨玉英笑盈盈地点点头,挥挥手就出发。 钟绵绵唉声叹气地回屋写信,叮咛白雾山附近的同伴照应她家弟子。 有了徒弟真是操心操得太多了。 孩子天资聪颖是好事,但还是免不了担心她贪多嚼不烂。 “别管谁拥有我们家玉英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又这么有天分的弟子,总是免不了要担心来担心去啊!” 杨玉英的脚程比钟绵绵的信也没慢多少,赶到白雾山,一到地方就发现,不只来了自己一个新人。 整个山头方圆三里内,都让秘卫的人封锁住,虽然不敢说连只麻雀都飞不进去,可大体上能保证这个范围之内没有闲杂人等。 除了杨玉英,秘卫还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去年入职的前辈,来历也颇为不凡,是神刀‘幽冥’孙征之子,孙诚。 这孩子天子不错,就是特别倒霉,出师任务不小心遇见个早早开了灵智的高等鬼怪,还是那种一呼百应,手底下养了一群小弟的类型,结果被重伤,差一点就死了。 虽然他父亲救援及时,可他依旧卧病一年,今年才痊愈,拖延到现在来进行自己第二次出师任务。 许是大病初愈,孙诚脸有点白,精神到好,坐在山脚下正同苦主细声细气地说话。 和孙诚相比,另外两个就显得冷漠得多。 另外两个站在山下,盯着山巅出神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叫莫林,一个叫文昭。 他们和杨玉英同是今年入职,一样只学了三个月就出师,不过他们似乎更天才些,根本没有拜师,引路人也只是普通的赤刀,他们不过凭借秘卫的学习资料就成功得授赤刀。 杨玉英只扫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正低头坐着,脸上略带迷惘的苦主身上。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苦主猎户也是欲哭无泪,嘴唇蠕动了下,抱着头满脸纠结痛苦。 旁边秘卫苦笑:“卢大上山砍柴,结果一失踪就是两年,他娘病逝,他媳妇带着他儿子改嫁到外地,如今连找都找不到,哎,这也真是,无可奈何。” 杨玉英一听也觉得别扭,安慰的话还未曾说出口,便听莫林道:“多找几个曾在山里迷失的人。” 秘卫愕然:“他们并没有自己在山中的记忆。” “孙诚可以读取记忆,让他试试。” 孙诚连连摇头:“不成的,我只能读取濒死者一生的记忆。” 他和他父亲都有这样的异术,在秘卫里又有个外号叫‘收尸人’,虽然这外号不祥,可很多秘卫都很很看重他们父子,也愿意在最后的时刻有机会见到他们。 “濒死?” 莫林一伸手,赤刀入手,刀刃出鞘,眨眼间就飞向那猎户。 杨玉英一个箭步过去,死死抓住莫林的手腕。 “嗝!” 苦主吓得打了个冷嗝。 秘卫:“……” 莫林蹙眉:“妇人之仁!” 杨玉英:“……” 真有个性啊! 不过,难道秘卫的规矩不是决不允许牵连普通人? 莫林眉头紧皱,他一直认为情报很重要,如今白雾山内情况不明,直接进去不是好选择,目光微转,盯着杨玉英,挤出一点微笑:“我可让他处于濒死而不死的状态,请个大夫过来,看完记忆再把人救活便是。”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山中 猎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理解了莫林是什么意思,登时神色惊恐。 周围好些秘卫也是目瞪口呆。 杨玉英:…… 莫林手中只是赤刀而已,虽然在场的秘卫大部分都是赤刀,面对这等未知情况,白刀多在外围警戒。 为首的甚至还有一把银刀,可是莫林的赤刀一出,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钻入骨髓的杀意。 猎户一翻眼皮,闷不吭声地就昏死过去。 最后当然没如莫林的意。 …… 皇城司内 曾副掌事气得脸色发白,瞪着通天鉴方面给出的,上上考核结果,怒道:“你们通天鉴的新人,难道就是这般教导的?” 幻境中,各自的新人虽说没有记忆,可绝对是拥有本我,甚至可以说,比在幻境外表露出来的他们,更真实一些。 如今莫林能用出这般手段,在真实世界中也照样会如此。 这也就罢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通天鉴这些当前辈的不光不担心,居然还赞叹有加。 “我们莫林的手段是更灵活多变,但那是他的优点,怎么在尔等眼中到成了缺点?” 通天鉴这次来的人名为沈渊,是通天鉴的长老,别看年纪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样,却同邹宴一样的辈分,身份高,地位足够,说话自然百无禁忌。 “我看,你们皇城司和山河祭的小毛孩子才该回炉再造,心慈手软的人面对眼下这乱局,除了添乱,还能有什么用处?” 沈渊轻笑。 邹宴冷淡地看他一眼:“或许在通天鉴,莫林和文昭能说合格,但我皇城司拒绝交付给这种人养灵秘籍。” 沈渊顿时冷下一张脸:“这就是你皇城司合作的诚意?” 不等邹宴开口,曾副掌事便摇头道:“养灵司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即将来临的混乱局面中保护大顺百姓,尽可能地消除灵气异变带来的灾难,若是连这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不要说托付重器,我看,你们通天鉴的新人,迟早需得一副重枷押到牢里好生吃几年牢饭。” 彼此理念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 若不是幻境如今有问题,不受控制,无法结束,恐怕这联合考核,就再也进行不下去。 如今大堂内坐着的这些人,明面上看和乐融融,可各自心中都有盘算。 邹宴吹了吹茶杯里的香茗,轻轻弹动手指——幻境是何人做了手脚,可有查出? 曾副掌事:我们皇城司,山河祭,通天鉴,还有宫中来的禁军龙骑卫,各有人手主持幻阵,有嫌疑的不下十个,都是各地英杰。 邹宴略沉默半晌——静观其变,若有意外,注意保护。 在场的全是要紧人物,每一个都是各自组织的宝贝,没有确凿证据,怀疑这种东西只能藏在心里。 …… 白雾山虽名白雾,山边雾气却并不算特别重。 杨玉英大跨步地进了山,顺顺利利地穿过山冈,越过小溪,走过树林,攀上了山顶。 山顶微风习习,鸟雀鸣唱。 杨玉英同莫林,文昭,孙诚分开进的山林,同时选了三个方向前进。 莫林和文昭一路,孙诚一路,她一路。 虽然在进山之前,她特意看过自己身上的小地图,地图上没显示在这山中有敌人,但她进山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只是一路走下来,别人有什么收获暂且不知,她却什么都没发现。 唯有一点,就是走得极顺利。 风托着她的双足,树木偶尔会落下来替她遮挡阳光,或是甩下几颗甘美的果子给她解渴。 杨玉英觉得很奇妙。 虽然她在元帅的设定中,是一个精通森林语言的精灵,但是她多少年来玩游戏,每每参与战斗,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一边摇旗呐喊,元帅在有元帅挡在前面,元帅没空玩,也自有好几个精英游戏专家保驾护航。 杨玉英都觉得她家元帅往她身上投资的那些钱财,完全是打了水漂,一点用也没有。 可穿越之后,站在山林里,她仿佛能听到森林的私语声,终于有了身为精灵的真实感。 “唔。” 杨玉英闭上眼睛,细细地听森林的声音。 没有哪里有异常。 山林很安静,山中没有出现异类,所有的颜色都同山林融为一体,唯一的瘢痕反而是人类。 她随身的任务地图再次展开,整个山上都是一片绿,完全不见敌人踪影。 杨玉英转了一大圈,退下披风兜了一兜子野果,野生药材,挑着两只野兔,三只山鸡下了山。 她这副冶游的模样,一下子就落在银刀顾玉眼里。 顾玉:……哎! 就在刚才,顾玉在脑海中幻想了十七八个糟糕的结果,甚至数次动了起身进山寻找的心思。 “他们呢?” 杨玉英把自己的收获扔到桌上,转头四顾,其他三人都不在。 顾玉面上不禁又有一点忧虑,轻轻摇了摇头。 一等就是大半日,太阳西斜,山里的风都开始变得刺骨,那三个人连影子都不见。 杨玉英抓起自己的刀就再一次气势汹汹地进了山。 顾玉犹豫了下也没去阻拦。 按理说孩子们做出师任务时,身为前辈唯一该做的只有观察和等待。 顾玉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泄了气。 “哎,至少速度够快,遇见危险逃总是能逃的。” 刚才几乎只一眨眼,杨玉英就消失在山道上,顾玉觉得秘卫中轻功最好的‘风云’杜若欢,都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杨玉英一路顺着风,根本不走山道,就是一路直行,飞跃丛林,跨过山涧,直接朝着孙诚他们去。 这三个人在地图上不知何时已经汇合。 莫林,文昭和孙诚的确在一起。而且自从三人相遇,已经在一小片山地竹林里呆了许久。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几个在山中迷途的猎户。 林地外是一团白雾。 白雾遮天蔽日,看不见太阳,也辨别不了方位。 雾气里隐隐有血腥气传来,以至于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孙诚从地里扒拉了几下,刨出几颗春笋,扒拉干净分了分:“吃点,补充体力。” 几个猎户都没心情吃,到是莫林和文昭二人接过来,吃得斯斯文文,扬眉对孙诚轻轻一笑:“多谢。” 孙诚脸上微红,心里顿时踏实了好些。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脱身 孙诚应该是参加这一次出师考核的新人里,资历最深的一位,可他们孙家向来感官灵敏,从第一眼看到莫林和文昭,他就本能地怀有几分戒备。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让他恐惧。 孙诚为此有一点心虚。 秘卫的兄弟姐妹本如亲人一般,莫林和文昭的年纪又小,孙诚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照顾他们才对。 山里的风忽然冷得厉害。 白雾中的血腥气更让人心惊。 孙诚沉吟片刻,正打算起身去探探情况,只听一声惨叫,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猎户迷迷糊糊地走近白雾,刚一伸手,手臂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叼住,整个人瞬间被拖进白雾里,只余一声惨叫。 鲜血滚滚而落,星星点点地洒在山石上,周围的白雾仿佛被引诱了似的,汇聚在一处。 周围的雾气到是薄了,露出山石草木。 孙诚瞬间出刀,灵力暴涨,扫开几乎能挨到一猎户身上的白雾,把猎户一丢,扔到莫林和文昭身边去。 “退后!” 众人齐齐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些猎户们瑟瑟发抖,满头大汗淋漓,人人惶恐。 他们能入山打猎,本是身强体壮,胆子也大的人,可面对如此诡秘的情况,依旧会恐惧。 莫林却是若有所思,沉吟道:“刚刚周围的雾气散了。” 他的目光落在这几个猎户身上,上下打量。 孙诚看了自家同伴一眼,总觉得莫林的眼神有点奇怪,他沉吟片刻道:“不用担心,我们这么久不下山,秘卫的前辈们会知道不妥。” 他笑了笑:“咱们手中这把赤刀也不是吃素的,这世间鬼魅邪物,何物不可斩?” 他这话是安慰那几个猎户,猎户们也果然稍稍轻松些许。 莫林笑了笑,却是忽然一伸手,袖子里骤然飞出一团透明的丝线,眨眼间几个猎户就被捆成一团,滚落在地上。 “啊!!” 猎户惊呼,拼命挣扎起来。 只是他们越挣扎,身体被捆得就越紧。 孙诚:“??” 他也不傻,眨眼间就明白莫林想做什么,不禁头疼地按住眉心:“祖宗,咱别闹了行吗?我们秘卫行事,不能牵连普通百姓,更不用说你还想拿普通百姓当饵用。” 莫林分明是见刚才那白雾被血气吸引,都向同一个方向汇聚,其它方向自然就有了缝隙。 但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亏他刚刚还觉得莫林这孩子乖巧! 孙诚叹了口气:“咱们这一片竹林里分明有白雾忌惮的东西,无论那白雾是什么,它们都不敢过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样东西,寻找破解之道。” 莫林蹙眉:“猎户有七人,以我们的速度,只要牺牲其中一到两个就能突围而出,出去以后寻根溯源解决问题,不是更好?” “若是不想他们死,那七个人每人剁一条手臂也行,我估计这也算新鲜血食,能吸引白雾。” 孙诚磨牙。 莫林这样的人,怎能做秘卫? 他们的出师考核必然不合格。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论武力,可打不过莫林,更不用说文昭寡言少语,却始终同莫林站在一处,要保下这几个猎户,让他们全身全尾的完好无损,怕还真有点苦难。 孙诚正纠结,只听身边的风仿佛变了。 轰隆一声,雷声吼。 他猛然回头,只见正前方的白雾向四下里散去,简直像逃跑一样,跑得越来越快,很快露出青山绿水,还有个美人。 孙诚定睛一看,就见杨玉英坐在树枝上面,她的头顶上雷光闪动,登时大惊:“果然不愧是‘惊雷’钟绵绵的弟子……原来这白雾怕雷电。” 也是,雷电向来是所有邪祟的克星。 钟绵绵在秘卫所有神刀里面,战力能排前三,靠得正是这一身雷光。 杨玉英招招手。 孙诚赶紧护着几个猎户飞奔过去,一直到脱离了白雾的范围,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几个猎户已经吓得虚脱,连站也站不起身,一抬头看到莫林立在树边擦自己的刀,登时吓得拼命滚动身体向旁边躲避。 孙诚很是无奈:“莫林,赶紧给人家解开。” 莫林这回到是从善如流,显然这些透明丝线很珍贵,他一点都不打算浪费。 杨玉英盯着白雾散去的方向,奇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山下的猎户失忆可同它有关?” 这玩意看起来极凶残,到更像是见到人会连皮带肉加骨头一起吞噬的那种邪祟。 杨玉英第一时间就决定先灭掉它。 这东西显然比他们一开始寻的东西更危险。 闪念间,杨玉英骤然挑起一勾树枝就向山里头飞去,孙诚张了张嘴,都没来得及说话。 连莫林和文昭都有些惊讶。 “速度好快!” 孙诚的轻功也不错,可是看杨玉英的动作,简直可称飞檐走壁。 他一直以为飞檐走壁只是传说,毕竟他见过轻功最好的秘卫,也不过是跑得快,跳的高,而没有人能真正去飞。 杨玉英这固然也不算飞,却相差无几了。 “追!” 莫林和文昭齐齐飞奔而出。 孙诚没办法,只好叮咛几个猎户千万别乱跑,自己也跟着追了过去。 杨玉英在山林中,感觉灵敏了不知多少倍,即便那白雾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可因着那一点血腥气,她狂奔了两个山头,始终没有跟丢。 天色渐渐暗淡。 夕阳要落山了。 杨玉英脚步倏然一顿,眯了眯眼,向后退了一步,才没有撞到人。 抬眼间,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箩筐从旁边山道上转出来。 两个人一对视,对方也吓了一跳,半晌看清楚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猎户才松了口气,笑道:“山里天寒雾重的,小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进山?” 杨玉英轻笑:“大叔不是也这个时候进的山?” 猎户登时笑道:“我就是山里人,和我娘子住在山里头。”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莫林,文昭和孙诚都赶了过来,猎户见她有同伴,这才点头:“有同伴一起还好些,山里不太平,你一小姑娘可千万别自己乱跑。”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出刀 “我家就在附近,越过这片林子便是,天色不早了,一到夜里这白雾山就容易起风,要是诸位不嫌弃,不如到寒舍暂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猎户客客气气地道。 杨玉英含笑应道:“也好。” 这人的面相看着憨厚,衣着打扮又是本地的打扮,杨玉英再看看自家小地图,也是很普通的黄色,偏绿,代表中立,虽非友人,也只是普通陌生人而已。 嗯,人类! 即便如此,杨玉英眼看莫林和文昭一左一右,卡在那猎户两侧,漫不经意地封锁对方一切逃跑路线,她也没说什么。 谨慎总归是好事。 何况在眼下这等环境中,忽然冒出来的猎户本来就很可疑。 猎户的家果然很近,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眼就看到坐落在山边,星星点缀的茅舍木屋。 杨玉英登时深感震撼。 就是莫林和文昭,也不由自主地暗暗赞叹。 水若明镜,云低鸟飞,茂林修竹,山石一片翠意,小小的木屋茅舍不见简陋,只有精致细巧,整个环境精致的宛如一幅画,美不胜收。 杨玉英不自觉想,她曾有过豪宅,豪宅与此山野中寻常屋舍比,华贵要胜过万千,可看意境,只看美,或许还是人家这人间的风景更胜一筹,至少是两种不同的美好。 袅袅炊烟升起,一片人间烟火的馨香。 等茅舍里一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出,冲那猎户扬眉轻笑,杨玉英顿觉天上星辰落了地。 到不是说这女子真是美绝人寰,杨玉英珠玉在侧,山林间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也不容易,而且这女子已经有了年岁,眼角似有细细的纹路。 但女子之美,也并不全看容貌。 反正这女子走出来,杨玉英就想承认她是世间绝色。 十二分的温柔,十二分的娴雅,一笑,满地春光。 “有客人?快请进来。” 美人盈盈一笑,连孙诚的脸都红了。 “没想到乡野间还有这般美人!” 杨玉英一行人就随着佳人进了屋,房间里摆设虽貌似寻常,却井井有条,十分温馨,屋里软榻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男童,一身红肚兜,坐在虎皮上,脸上喜气洋洋,一看就讨人喜欢。 猎户见了孩子也是眉开眼笑,抱起来好一番亲香,憨着张脸给众人介绍。 “我娘子,薛氏,这是我儿。” 孩子冲杨玉英他们腼腆一笑,就一头扎到猎户怀中,猎户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乡野小儿不懂礼数,还请各位见谅。” 说着就招呼众人坐下吃茶。 茶是普通野茶,水是普通山泉水,但众人都不觉得粗糙。 孙诚感叹:“老哥,你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那猎户一愣,似恍惚了一瞬,满面堆笑:“啊,我也没想过,我竟能有这般福气。” 吃过茶水,又用过面,一行人就被安排在屋里休息。 唯独杨玉英一人是女儿身,但她一时也不曾回自己的房间,大家只坐在屋里,生起火炉,闲坐而已。 孙诚把手搁在炭炉上头,小心烤火,笑道:“怪不得世间总有俗语,巧妇常伴拙夫眠,便是这乡野间一寻常猎户,也能有如此佳人陪伴左右。” 杨玉英眨了眨眼,还未开口,莫林就冷笑:“傻子!” 孙诚:“……” 杨玉英轻声道:“这户人家有问题。山间搭建茅舍木屋不难,但用的木料却是上好的红木,本地不产,价格更昂贵,甚少有人会如此浪费。他们床头扔着的,给孩童玩的珍珠是南海珍珠,价值连城,被褥都是上等的丝绸,孩子脖子里的金项圈看做工也极难得。” “若只是这些,最多说明那位夫人身份不寻常,可窗外花丛里盛开的花,你们看了么?春兰秋菊冬梅一起不分四时皆盛放,这可就很耐人寻味了。” 孙诚蹙眉:“莫非遇到了山精鬼怪?” 话音未落,他已拔出刀来。 他父亲在秘卫多年,他也不算纯粹新人,与异类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那些异类一旦开启灵智,必然已是高等级,若那对夫妻真是异类,绝对不好对付。 遇见这种东西,不听不看不说。 孙诚浑身肌肉都隐隐发紧,心跳加速。 杨玉英披上衣服直接上对面的屋子,回首笑道:“出师灭一高等级,就算我们是通力合作,也可以直接授金刀了。” 第二日 深山里这一对夫妇好饭好菜地招待他们,孙诚和莫林两个人偷偷反复检查饭菜,没有任何问题。 杨玉英笑了笑,认认真真地把早饭吃完,擦了擦嘴巴:“多谢款待,很好吃。” 话音刚落,她反手拔刀,一刀朝着那位美人砍了过去。 孙诚:??? 刀尖阵阵惊雷起,半个山头都染上了雷光。 那美人瞬间分崩离析。 猎户的尖叫声尤在,杨玉英又是一刀斩在桌前虚空,那美人踉跄了下,重新出现,身形似是变得虚幻了些许,眉心一点轻愁,轻声叹道:“我还当你很喜欢我。” 杨玉英很诚实地颔首:“没错,我偏爱美人。你很漂亮,我特别喜欢。” 说着,又是一刀上去。 她的刀极快,不光是快,威力也大,那美人左支右绌,根本不敢硬碰硬,哪怕只挨着点雷光也够受的。 莫林瞳孔微微收缩,猛地一刀劈出,他的刀诡秘异常,明明人在前方,刀光却倏然转弯奔向后面,只一瞬间,那美人躲闪的动作就更僵硬。 美人似乎有些无奈,略微喘息,幽幽道:“我犯了何错,你们这般不依不饶?” 她眉心散发着莹莹的光,乍一看去虚无缥缈,到仿佛以和这山林融在一起。 孙诚瞠目,握着自己的刀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喊道:“她好似是半鬼半灵,不知怎么竟同山水融合……封印她或许可以,杀了可不容易。” 对于那些异类的状况,还是孙诚最了解,这些知识,就连杨玉英也不大懂。 主要是神刀钟绵绵不是个技术型人才,她属于那种别管什么类型的异类,一旦作恶被抓住,就一把刀砍上去,使劲砍砍砍,砍死完事。 钟绵绵自己都不懂,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去教她弟子?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利落 “那就封印。” 莫林冷着脸,厉声道。 他也看出,他同杨玉英的刀能伤那女子,但对方也抗打的很。 “怎么封?” 说话也不影响莫林动手。 孙诚看到两个新人同伴出手这般的果决利索,他一时都有些羞赧。 他在武力方面,在秘卫中不上不下,不算特别厉害,到不是不会打配合,但眼前这样的战斗,他到觉得自己旁观比胡乱插手来得更合算。 看文昭就始终持刀警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显然是主动给那两个冲在前面的做后援。 “我会,但是你们要先打散了她的灵识,找到她的本体所在才行。” 孙诚高声道。 这话一出,杨玉英与莫林的手段更狠辣。 美人被打得晕头转向,真有些撑不住,声音放大了些许:“白郎,你便这般看着我被欺负不成?” 那猎户本来一脸的迷惘。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妻子怎么就变成了鬼! 现在美人身形与以往大为不同,不说透明,可自有一点虚幻感,猎户是正常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不怕? 但是…… 猎户抬头就看到杨玉英的刀卷着雷电劈上自家妻子的脖子,登时急得六神无主,张开手臂就冲了过去。 杨玉英蹙眉,调转刀身,顺带着轻轻磕飞了莫林的刀。 看莫林的刀势,她若不稍稍挡一挡,这家伙一准只当看不到那猎户,连人带鬼一起砍了。 事后只要说一句失手,谁还能怪他? 如此危急的战斗中,谁敢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但是,眼下的局面还远不到这等地步。 “媳妇!” 猎户扑过去抱住美人,美人身形一动,就又恢复成美丽端庄贤惠的佳人,两点泪光闪烁,面色苍白,娇躯微颤,心疼得猎户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美人薛氏,这才抬头冲杨玉英他们道:“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奈何新婚之夜病死,便葬在这白雾山。” “我死前普普通通,没想到死后到得了机缘,意外同这大山融合,半为山神半为鬼,却是再也离不得这里。” “百年光阴流逝,我心中寂寞,这才找人作伴,可我既不强迫他人,也不会强留旁人,若对方愿与我一起生活,我就高高兴兴地同他做夫妻,照顾他,怜爱他,除了要留在白雾山上生活度日,我们过的日子,同这人世间其他百姓的也无不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单纯快活得很。” “可我相中的人若不愿意,我也绝不强求,不要说只是相中的,便是做了夫妻的,但凡他后来心生离意,想念山下的生活,我也不留,洗去记忆,送他们下山便是。” “你们说,我何罪之有?” 孙诚:“……” 好歹破案了,山下那些失忆的倒霉蛋,都是同这女子做过夫妻的,失踪的时间长久,这夫妻便做得长久,失踪的时间短暂,那自是夫妻生活过得短暂。 孙诚一时犹豫起来。 他以往会去抓的异类,肯定是作恶的,只用砍就成,如今碰见这样的,他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美人轻轻地转了一圈,眉心轻蹙,幽幽道:“你们难道看不出,我身上从未染过血债,这些年来,我相中的人便是有一时片刻去惦念他在山下的父母亲人,我便送他下山,这点操守,我还有!” “怎么,你们这些人,难道还真管那么宽?我们这等存在,就不能成亲过日子?” “你情我愿的男婚女嫁,你们管得着吗?” 美人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那猎户也连连点头。 杨玉英笑了笑,顺手把猎户拖下去朝孙诚一扔,整个人合身扑上去,继续砍。 一边砍,她一边慢悠悠道:“是,都是那些男人犯贱。” 孙诚手忙脚乱地束缚猎户,闻言鼓了鼓脸,皱眉,心下暗道:若有个眼前美人同样等级的美男子,像这美人一般,又温柔又贤惠,还深情款款,难道那些女子就能抵挡得住? 食色性也,世间众生在这方面,至少是男女平等的很吧。 不过这等时候,孙诚到没有抬杠添乱。 杨玉英的声音不徐不疾:“你若只是你情我愿地找男人,秘卫最多也就是宣传教育,尽可能不让那些蠢男人面对你这诱惑也便是了。” 孙诚:“……” 秘卫没这规定! 但凡是异类,影响到正常人的生活,都要采取措施的,虽然不一定全都一刀切,尽数弄死,可却没可能放纵她不受管束。 现在她没染上血债,但不处理掉,等她染上时,不是已经晚了? 杨玉英骤然冷下脸:“可你养了一个怪物。” 美人一怔,身形登时僵住。 杨玉英一开始其实也没看出问题,眼前的美人同这山林仿佛是一体的。 她是这山的子民,大山不光不排斥她,还在保护她,但是一进入这一片木屋,看到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杨玉英就立时感觉到一股粘稠的,充满血腥味的气息。 同一开始莫林他们遭遇的白雾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即便有猎户家墙上挂的那些野味的气味来遮掩,也完全遮掩不住。 杨玉英话音未落,一刀斩向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孩子。 猎户惊呼:“儿子!” 那孩子脸上露出了个怯怯的表情,小声喊道:“母亲!” 美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孩子漂亮的面孔轻轻一皱,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我要长大,我饿嘛!” 杨玉英的刀重重落下,孩子登时一跃而起,四肢攀上墙壁,飞快地爬过墙,钻出窗户,一跃攀上树梢,蹭蹭蹭地爬了出去。 结果刚一出去,迎面就是一张网,这‘孩子’一入网,网兜就自行收紧。 孩子本来并不在意,但一挣扎就忽然发现根本挣扎不出去,登时气得面孔扭曲,脸也漂亮不起来了,嗷嗷大叫:“母亲,母亲,母亲!” 美人顿时心中大痛,身体竟瞬间膨胀开,实力仿佛暴涨,孙诚刚道一声坏了,不知底下人救援能不能及时……就看杨玉英半点不拖泥带水,轰隆轰隆轰隆,耗尽全身灵力,几道雷下去,那美人的身体一下子就如雪花初消,了无痕迹。 昼夜不停,匆匆赶到的钟绵绵和‘幽冥’孙征:“……”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幸福 孙征怔怔道:“今年的新人素质都这般高的?” 不过最近几个月,孙征惊讶的次数多了,到也不以为奇。 似乎好苗子也是扎堆出现,说出现,就如雨后春笋般陆陆续续冒出。 几个神刀多年来收不到满意的弟子,如今却个个和偷了油吃的老鼠似的,将将要丢掉身为神刀的尊严,炫耀徒弟都快成了每日日常。 如今要是有哪个兄弟新晋升神刀,估计都要怀疑神刀有吹徒弟的可怕文化。 没有徒弟可炫的神刀,如今在神刀里面那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跟别人说不上话。 神刀‘幽冥’平日里不爱近人,与同伴关系疏远,可如今被逼着听了一堆对方的弟子怎么有天分,怎么可爱,那也疏远冷淡不起来。 有徒弟了不起? 他还有儿子呢! 这些神刀有一个算一个,谁养大过儿子?养徒弟怎有养儿子难! 杨玉英此时已经用网兜提着那小男童过来,孙征和钟绵绵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那小孩相貌就是精致可爱的男童相貌,此时可怜巴巴地缩在网兜中,到好似被欺负的小可怜。 若不是在场的人个个对于异类的感觉颇敏锐,而且都能察觉到对方身上萦绕不去的血腥,恐怕没人下得了手。 钟绵绵苦笑道:“我做秘卫二十五年,也没见过这种……怪物。” 可不是怪物,非生非死,半生半死,以生人血气为食。 杨玉英一边努力恢复灵气,一边蹲下来盯着这孩子看了半晌,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那娃娃更是可怜兮兮地嘤嘤嘤,嘴里还直呼喊:“母亲,母亲。” 孙诚听他这般喊,都不自禁地有些怜悯:“不知道他……有没有神智。” 莫林冷笑:“他吃人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他,那人肉是何等滋味?” 孙诚连忙低头,不敢看他爹漆黑的面色。 钟绵绵同孙征一到,剩下的事情便不可能再交给孩子们去做。 身为神刀,同这些异类打交道的日子久了,就是一开始没见过的品种,闻味也能闻出始末。 很快,钟绵绵就一路追踪来到一处悬崖边上,悬崖旁边有一棵古树,虽然古老,却是枝繁叶茂,一看根系就遍及大半个山头,树下有孤坟一座。 孤坟前一女子幽魂左右徘徊,仿佛半梦半醒,一直神色恍惚的那猎户,一眼看到这女子,神色变幻不定,许久,捂住脸嗷嗷痛哭,一边哭一边喊:“你们为何要管我?我乐意同金娘做一世夫妻,不管她是人还是鬼!” 刚刚杨玉英低声交代了前因后果,此时钟绵绵和孙征也是一时无言。 那猎户断断续续地哭诉。 他生在普通的猎户之家,本来这一生不过是凑凑合合地长大,到了年纪赚钱盖房子,娶个普通的媳妇,生了儿子再来养儿子,把儿子养大,给他盖房子娶媳妇。 一生便如此过去,再无半点波澜。 像薛金娘这般女子,生得貌美,才学出众,体贴温柔,舌尖吐出来的都是芬芳。 会在夜里替他温酒一壶,与他同坐品尝,赏花赏月,会烧一手让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的美食,能为他唱歌,会给他跳舞,还给他生了个金童一样的孩子,至少在今日之前,他觉得那是他的孩子。 天外再无风雨,人间宛如乐土。 “我叫白九,是家里第九个孩子,前头七个都没养住,只养住我哥和我。” 猎户哭得不能自已。 他的梦里,都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活。 莫林冷笑:“你们夫妻朝夕相处,你那孩子整日去外头吃人,你就算不知底细,难道就没察觉到什么?” 一个屋子,一张床上生活的夫妻,他可不信,这猎户就当真什么都没发现。 猎户啜泣不语。 他是觉得妻子好像有秘密,但他哪里敢探究? 这生活好得和做梦似的,媳妇带给他的幸福,他三口两口地抢着吞咽,都觉得吞咽不完,心中惶恐至极,任何一个如他一般的男人,娶了像金娘那么好的女人,无论什么事,都不会想去探究。 杨玉英转了一圈,一刀劈开墓碑,露出一张草席卷起来的女子尸身。 尸体宛如玉化。 “母亲!” 孩子猛地撞过去,身体一接触网兜,登时电闪雷鸣,电得他晕头转向地倒下,却是没在哭,猛地瞪大了眼。 他一瞪眼,众人才发现竟是竖瞳。面孔凶悍,白雾吞吐。 杨玉英那网兜是她自己拿铁丝编织的,她刚刚那几道雷,耗尽了体内的灵气,但此时灵气又生,对付眼前这物,到是最合适不过。 钟绵绵盯着这孩子看了看,忽然道:“玉英,杀了它吧。” 孙诚吓了一跳。 钟绵绵道:“它或许有一点灵智,但是它吃人血肉,我们就只能杀了它。” 谁让我们是人? 豺狼虎豹也吃人,但那不一样。 畜生吃人是为了饱腹,他们不光吃人,也吃其它生物。 眼前这一个却是只吃人。 人若不想被他吃,那就只有杀了他。 杨玉英一怔,沉默片刻,撕下一片衣摆糊在那孩子的脸上,一刀刺出,灵气爆裂,只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孩子就随风而散。 钟绵绵轻轻摸了摸自家小弟子的头。 其实她徒弟后来杀死的那些异类,其中也不乏有灵智的,僵尸也是人形,说起本质,那些与眼前的这个并无不同,可是,它外形如此酷似人类孩童,还会说话,能交流,杀起来的感觉便与简单地杀死那些异类大有不同。 玉英一路上需得过无数个关卡。 眼前这一个,并不算什么。 孙征随即叫上儿子一起,将那女子的尸身起出,另外择地埋葬,设下封印,贴好符咒。 一切善后处理妥当,两位神刀大人才领着孩子们徐徐下山。 下了山,便有好酒好肉好菜好招待。 只是秘卫的招待方式颇为粗犷,大锅炖肉,大锅炒菜,想吃到嘴里还得抢。 钟绵绵和孙征两个人斗智斗勇各种争抢,争先恐后地把桌上最好,最鲜嫩的肉,最美味的食物,夺回来给自家弟子和儿子吃。 孙诚一边吃,一边也不忘照顾莫林和文昭,他的刀法一般,筷子却用得不错,瞬间拨出一大堆菜堆叠了老高,全摆在莫林两人面前。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像人 莫林目光微微凝滞,耳朵根忽然飞起一点红,默默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文昭也有些意外。 他和莫林自加入秘卫后,总有种格格不入感,一直觉得那些秘卫看他们的目光,简直像看误入仙鹤群中的鸭子,他们也不大在意,只要能消灭那些异类,别的都无所谓。 他们兄弟本没有找什么同伴的矫情心思。 但是此时此刻,居然也稍稍...... 只一闪念,莫林低下头,默默吃自己的饭,顺手还给文昭夹了一筷子菜。 文昭自以为心性淡泊,竟然一时都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能让莫林这厮给他夹菜,那简直是做梦的时候也没敢想。 白雾山的事件就算解决了。 按照孙征的说法,那位迷惑人心的佳人从此被封印,或许未来某一日还有破除封印的可能,但未来的事,总归还是要交给未来的人去担忧。 到是杨玉英沉吟片刻,特意去查了葬在白雾山的佳人究竟来自何方。 山上有墓,墓碑有名为薛金娘,虽然年代久远,但秘卫和官府的关系亲密,杨玉英又调阅县志等资料,还是查出了些东西。 薛金娘本是前朝世家贵女,母亲是侯府千金,父亲曾中探花,兄长金榜题名中状元,她自己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一朝卷入皇位更替疑云里,抄家灭族,一家流放。 薛金娘更是凄凉,竟被拐卖,沦落风尘,幸而她聪慧美貌,老鸨奇货可居,最终让她得以周旋在一众富贵公子里,长袖善舞,保全自身。 之后就是一腔情意错付的庸俗故事,薛金娘爱上俏书生,以身相许,怀有身孕,只等书生来为她赎身,没想到她是等到了书生,可等来的不是浓情蜜意,而是无情的背叛。 她竟被情郎哄骗到了别人的床上去,薛金娘并不是个心性软弱的女子,她昔年从大家小姐,沦落风尘中,飘零如浮萍,也没掉过半滴眼泪。 此番被骗,伤心痛苦免不了,事后却是雇人一顿毒打,折了那书生的青云路,自己转头嫁给对她有一饭之恩,不嫌弃她不清白的炊饼小贩。 只是薛金娘吃得苦太多,身体损伤太重,精神虚耗过度,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成亲之日便病死在新房中。 那小摊贩家境贫寒,竟连一副薄棺都置办不起,一张草席卷了她葬入白雾山。 钟绵绵和自家小弟子一起看过各种县志档案,轻叹一声:“薛金娘复生,也许到要感谢那小贩没给她装殓。” 这日晚上,杨玉英便于冥冥中看到了那位佳人的所思所想所梦。 许是薛金娘运气好,一点魂魄未灭,神智尤在,又逢机缘,竟同山灵融合,成了半鬼半灵之身。 这种情况虽然罕见,秘卫积年档案里到也有记载,很多地方志中传说的山神有名有姓,就是这人去世后与山川有联系,机缘巧合之下成就神位。 于是,薛金娘从此长在白雾山,每日清风为伴,鸟雀做邻,一开始无影无形,只如一缕幽魂。 那时候盼着再尝人间诸般滋味。 待得终于得偿所愿,有了形体,她又有了人心。 人这种生物,欲望总是无止无尽。 薛金娘在自己的欲望中,竟孕育出个孩子,当初她下葬时就怀有身孕,死了几十载光阴,一朝分娩,诞下个不生不死的婴童。 孩子无人性,本能地去吞噬万物之首,人类的血气,薛金娘既怜爱孩子,又不忍心那些无辜者丧命,每每在孩子杀人取气血时,竭力控制,希望能留下那些凡人的性命。 有时候薛金娘能做到,有时候她又做不到,某些时刻,她想杀死那孩子,但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可爱,越来越像个人,会冲她撒娇,会偎依在她身边玩闹。 她就想,罢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的罪孽,自己来担,母子两个就等着下地狱的那一日。 她在这白雾山上呆得越久,就越与白雾山相融,无师自通诸多神通,在山里她能化作人形,能散为烟云,能在人前显露,在旁人眼中,能变成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薛金娘第一次蛊惑男人回家陪她享人间烟火气,是在她救下个书生,一见钟情以后。 只是书生虽温柔多情,却眷恋红尘,短短半个月便厌倦了深山幽林。 薛金娘的确如她自己所言,没有强求,可从此就得了一种怕寂寞的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执念,她想有个似模似样的家,想和人抱团取暖,想做个妻子,做个母亲,相夫教子,过最寻常的生活。 岁月匆匆,如是多年,直到今日,一切成空。 杨玉英半夜醒来,就再未睡得着。 这薛金娘身为一个异类,当然不无辜,可杨玉英到觉得,她其实像个人。 只是不散了她,不封印了她,她生下来的孩子怕也不容易杀得死,而且,秘卫制定如此的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终归是为了保护人类。 杨玉英出师任务完成的又漂亮又出彩,钟绵绵高高兴兴地给她授了一把金刀。 “金刀都有外号呢,你自己取一个好听的,省得将来他们胡七八糟的乱叫。” 钟绵绵越看自家弟子就越欢喜,只觉得这孩子无一处不好。 聪明可爱漂亮的杨玉英还没自己想好称号,别的秘卫们就给她送了一个,叫‘山灵’。 据说是孙诚先叫起来的,说当时在白雾山,杨玉英在山间飞驰的模样就好似这个山林里诞生的精灵一般,整个山丘都随她的情绪或开心或失落,感觉特别奇妙。 山灵也挺好听的,杨玉英就顶着这个称号,挂着金刀出师,同诸多秘卫一样,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 正式成为秘卫,杨玉英才发现原来这世上隐藏在人间的异类竟然有这么多。 而且这些异类有好些并不隐身荒野,就堂而皇之地隐在人类中间,让人防不胜防。 像什么以人心为食物的酒肆老板是个失去心脏的妖狐,喜欢小孩子,会偷走别人小孩子的是孕妇死后执念化形,按照卦象杀人的算命先生是个鬼物......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美鱼 杨玉英处理这些任务从来都是手到擒来,她的名气也渐渐大了,没有多长时间,便成为秘卫里颇紧要的人物,甚至有人猜测,她也许用不了两年就能授神刀之位。 春草青青,柳叶舒展,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到春日,各地秘卫诸多刀士的修行也都比冬日更勤勉。 杨玉英平日喜欢在高林河水面上捕鱼。 高林河中有一种鱼,名为春望,只在初春时节上浮出现,长约三寸,身形灵活,速度极快,和别的鱼类比,智商竟还不知高出多少,简直能同哺乳动物相比较。 所以这种鱼也特别难捉。 偏偏春望肉质鲜美,刺也少,用来熬汤,一条春望就能让整个屋子都沐浴馨香,哪怕只清蒸的鱼,尝一口也鲜得再也吃不下其它河鲜,甚或海鲜。 大江南北的贵人们皆爱此鱼,价格将将炒高到三十两银子一条地步去。 杨玉英正好行至此地,闻鱼汤香味也被勾引起馋虫,干脆最近的训练都在高林河上面做,每日捕捞的春望除了自己吃,还制成鱼干送去给师父,剩下的通通卖掉,短短时日就积攒了大笔的银钱。 钟绵绵收了好些小徒弟送的,春望制成的鱼干,哪怕是鱼干也极好吃了。 正好这几日有闲暇,干脆就和两个秘卫的同伴一起赶到高林河,坐在河边上等着徒弟投喂鲜鱼。 “咕——” 一蒸锅春望还没有好,两个神卫肚子里齐齐咕噜了声。 他们嘴里还没觉得馋,肚子里已经馋得不要不要的。 等到春望一入口,‘幽冥’和‘巨盾’两位神刀顿时皆入神仙境,不知今夕是何夕。 “瞧瞧人家家的弟子。” 终于吃到半饱,虽然口舌依旧蠢蠢欲动地贪恋美味,可到底不似刚刚那么闷不吭声只顾着吃。 二人抬头见无数大户人家的豪奴抬着金银来买他们吃剩下的杂鱼,登时喟叹一声。 秘卫其实都不缺钱。 他们平时衣食住行有朝廷支应,身上一文钱没有,随便去哪个官府拿牌子兑换,就能换钱换粮食换衣物,朝廷对秘卫的要求,只有努力训练,杀灭徘徊在人类中的非人,防患未然,在危险来临之前就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秘卫的头领邹先生就常常说,他一直希望,自己和所有的秘卫都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奈何离这目标还差得太远。 朝廷每年大笔的开支供应秘卫,在别处可以节衣缩食,从没让秘卫为难过。 以至于大家都没什么金钱概念。 可再没有金钱概念,也不会不喜欢钱。 人间的徒弟多么乖巧可爱。 没两日,周围的秘卫都被吸引来,但凡手头没任务的,全过来尝两口春望。 巨盾亲眼看见杨玉英轻轻将鱼骨拆除,除了鲜嫩的鱼肉什么都不剩,佐上些微的水果调汁,不冷不热地送到她家师父钟绵绵手里。 钟绵绵只用好好坐着,张开嘴巴等着吃。 再看看自家弟子! 嗖一声。 眼前一片残影,盘子里的鱼顿时只剩下小指粗细的一小条。 “林官!” ‘巨盾’火冒三丈,蹭一下飞出去抡起一人高的大刀,朝着每每吃鱼的小少年一通狂打。 打过气喘吁吁,回头一看,盘子里唯一剩下的那条鱼也没了。 “……” “啊,要这徒弟有什么用!谁还想要弟子,白送,倒贴都行,拿走拿走!” 周围坐着的一地神刀,金刀,银刀以及他们身边的嫡传弟子们齐齐笑起来。 高林河河水清澈见底,岸边微风习习,柳树的枝桠带着植物特有的芬芳,水中有小渔船穿行,岸边游人如织,好一个太平景象。 秘卫们席地而坐,忽就觉得很美好。 幽冥哪怕新收下莫林和文昭这两个很不省心的做弟子,恐怕需得好长时间胆战心惊,小心引导,这会儿也忘了那点忧虑,哄着两个弟子高高兴兴地享用美食。 他们诸般的辛苦艰难,求的可不就是这些百姓的岁月静好。 如今他们也能享受一下自己的成果,多么让人欢喜。 正说着话,就见几个黑衣人横冲直撞地过来,其中一个还一把夺走杨玉英刚烤好的鱼,看也不看,上嘴就咬。 若是不想让他夺,杨玉英当然有一千种法子让这小子倒霉。 不过大家好不容易安静安静,杨玉英考虑了三秒钟——算了! 其他人都笑。 钟绵绵也摇头:“这孩子!” 众人不以为意,继续做自己的事,结果—— “站住!” 不过片刻,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幽冥’陡然一惊。 ‘巨盾’差点拔刀。 莫林和文昭本是百无聊赖地在河边上打坐,此时也齐齐睁眼向后面看去。 就见街边忽来了一伙黑衣,腰悬宝刀的男人。为首的那个正是抢杨玉英鱼的那位。 黑衣人对面则是七八个身着红衣,脚踩高筒皮靴子的男男女女。 为首的黑衣人年纪似乎不大,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的模样,神情倨傲,冷笑三声:“郭东明,那美人图是我们黑虎帮先定下来的,你一句话不吭就想拿走,哪有那么美的事,凭什么!” 红衣人年纪也不大,和黑衣人的头目差不多,神色很是轻佻,听了对方的话,嗤笑一声:“凭什么?” 他一伸手,从腰间拔下刀,耍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刀花,连看也不看,重重朝旁边砍去。 幽冥和巨盾两人轻轻地掀动了下眼皮,身体并没有动,任凭对方的刀砍在自己眼前厚重的棋盘上。 咯嘣一声—— 红衣人首领身体一僵,面上露出些许不敢置信来。 那黑衣人一开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沉默了一瞬间,顿时爆发出惊天震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东明你也有今天!” “还什么宣威城第一刀,高水帮绝世高手,他奶奶的,那群棒槌吹捧你到是厉害,什么时候绝世高手这般廉价了,瞧瞧你那软脚虾的死样子,连个破棋盘都斩不动,还想砍人?” 巨盾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下自己的棋盘, 这棋盘还是他师祖的师父雕的,用了都有小一百年了,可怜啊,这么高寿的老爷子还要被折腾。 红衣人可看不出旁边普普通通中年人的想法,他也不可能去看,此时已暴怒:“该死!” 双方一言不合,就扑到一处,厮打在一起。 唔,厮打似乎不恰当,应该是交手? 反正刀剑飞舞棍棒齐齐亮出来,简直仿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所有人咬牙切齿的。 打着打着,郭东明忽感觉如芒在背,有些不对劲,略一转头,吓了一跳,心下分神到让黑衣人一刀差点砍到他。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是吧? 黑衣人冷笑:“郭东明,你到还有心思走神,狂妄自大!” 郭东明也收摄心神,不再想乱七八糟的。 只是…… 以往他们一交手,左近简直会兵荒马乱,人人躲避,但今天却不同。 高水河边上很是热闹,不少人坐在河边。 有人下棋,有人谈笑,有人摆摊卖东西,游人们穿着打扮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粗布衣裙,寻常短打。 这边都打起来了,那些百姓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站起身,笑盈盈地看热闹,还指指点点。 真是挺稀奇。 不过,这一片的百姓们本来就悍勇,他们两个帮派,高水帮和黑虎帮,又是刚刚从宣威城那边过来发展业务,不了解情况,到也说不出什么。 也许这里的百姓就是喜欢围观这种热闹? 正被对面黑虎帮的这个倒霉孩子,李定北追着打,郭东明也没分心太久。 打着打着,郭东明的胸前衣襟裂开个口子,里面落下一幅古画,一阵风吹过,竟不小心落入河中。 郭东明蹙眉,整个人扑过去就想抓回,却忽听一声——“哎哟,讨厌!” 声音娇俏妩媚,说不出的动人。 水面上方,美人图抖了抖,居然挺在半空,不多时略略扭动,就化作一白衣朱唇的美人。 美人凭空而立,站在水面上,盈盈一笑,春光就袭扰了郭东明的心头。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一股强烈的愿望从心底深处浮现,只觉得他必须要得到这个美人,说什么也要得到! 不只是他,那些黑衣人也是如此。 “我的!” 黑衣人李定北猛地扑了过去,却让郭东明抓住后襟,砰一声摔了一跤。 两个人完全不顾体面地厮杀起来,同这一次的打斗比,刚刚简直是小打小闹,这一回却招招致命。 其他人一顿,也疯狂地冲撞到一起。 一时间整个高林河畔,黑色和红色交错,打杀声入耳。 “好!出拳,刀,刀偏了!” 岸边好几个年轻孩子笑眯眯叫好。 幽冥和巨盾:“……” 半晌,幽冥冷叱:“还看热闹!” 一群秘卫的少年少女,诸如林官,莫林,文昭,还有正在烧鱼的杨玉英,并正端着碗吃饭的其他弟子,齐齐抬头看向水面上的美人,目光湛湛,灵气汹涌而出。 那美人本看戏看得娇躯乱颤,忽感觉到扑面而至的带着杀气的灵力,骤然低头,悚然而惊:“啊?” 她只是吃饱喝足睡了一觉,醒来想先逗弄逗弄这些凡人,怎么一睁眼,好像遍地都是秘卫? “什么时候秘卫也扎堆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遇见的都是独自一个的秘卫,毕竟秘卫那么少,大家分散看来能干的活才多,能抓到的怪物也才多。 美人一眼扫过去只觉不妙,抬腿在水面上狂奔而去,她不傻,当然要跑。 林官摇头:“若真让你跑了?我们那些小心眼的师父还不更要有借口压迫人?” 其他年轻弟子显然有不少是这等想法。 一时间刀光齐飞,整个河面都翻腾起来。 钟绵绵坐得最远,轻声一叹:“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只见河水四面升起各种符咒,灵光,美人气急败坏地停下脚步,低声怒吼,身体瞬间膨胀,竟然胀大了七八倍,生出两个头,十二条胳膊,面孔裂开,狰狞至极。 简直丑的让林官这个,无论面对何等样貌的女子都可舌灿莲花的,也有些不愿意正眼看。 正打架的黑衣人,红衣人:“?!!” 什么鬼? “画皮鬼!” 两人一转头,目中已露出些不敢置信。 说话的竟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最多四五岁的模样。 这孩子就坐在他们不远处的石头上,抱着个烤红薯吃得正香甜。 随即浪涛翻滚,两个人一回头,正好看到‘画皮鬼’十二条胳膊乱挥乱舞的模样,登时吓得惨叫,连连后退了两步。 郭东明倒抽了口冷气,定睛一看,岸边那些钓鱼的,卖菜的,下棋,还有孩子和抱着孩子的人,竟然连动都没动,只是听到他们惨叫,不带感情地回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 李定北半晌瞠目道:“现在的百姓都这么厉害?” 他的腿肚子都在发软。 迟疑间,河面上的战斗已经白热化,画皮鬼忽然一声吼,口腔里喷出一堆怪物。 各型各色扭曲的黑色影子,这些影子碰到何处,何处便仿佛被腐蚀了一样,留下粘稠的液体。 “恶心!” 林官几个人都恶心的不行。 “真讨厌,现在这些怪物都越来越不讲究了。” 那些黑影瞬间就蔓延开来,竟爬上岸,朝着黑衣人和红衣人的方向飞奔。 李定北,郭东明:“……” 这都什么东西! 他们身子一抖,就见旁边正吃烤红薯的小孩儿蹦起来,伸手拔刀,挡在两个人面前,一片刀光闪烁,但凡靠近的黑影皆被砍飞。 两个人:“……” 虽然他们不是好人。 虽然他们占据码头,收各种买路钱。 但是,他们还是要脸的。 两个人一对视,心中都怒——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来保护! 二人一咬牙,暴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刀就冲那些怪影子而去。 显然这两个人在各自的群体中也是颇有威望,他们一动手,黑衣人和红衣人全都拔出刀动起手来。 一众秘卫哭笑不得:“这帮添乱的。” 钟绵绵摇了摇头,巨盾和幽冥一等人也不继续看热闹了,都站起身准备出手。 总不能真让普通人搅合进这等事情中。 他们没有灵力,杀不死怪物,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去送菜,然后顺便化作人家的营养和力量。 一些秘卫的老人们刚站起身,只见湖面上站在一艘独木舟中,并未彰显身手的杨玉英,忽然轻啸,抬手拔刀。 眨眼间,天地昏暗,刀光划破长空,伴着水龙滚滚,雷光漫天。 众人瞠目,好些正经秘卫都觉双足发软。 雷电伴随着水龙,搅动了整个河面,电光在岸上,河上流窜,爆发出阵阵轰鸣,那场面简直像是天地生怒,地动山倾。 岸上那些打群架的黑衣人,红衣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腿软坐倒在地。 李定北张了张嘴:“原来,这地方一个渔女都这般牛气?” 他们刚刚把势力范围往此地蔓延,就忽然失去聚拢地盘的信心。 不对,呃,他刚刚抢的那条鱼……一定不是这个小渔女的……吧?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雷龙 雷龙水龙交映生辉,持续了足足有半刻中。 整个水面电闪雷鸣! 红色的‘龙’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尽是耀目的亮光。 所有的阴影似乎都在这光亮下烟消云散。 “啊啊啊啊!” ‘画皮妖’巨大的身躯瞬间缩水,惊慌失措,四处乱窜,被雷电追得一头扎进包围圈。 杨玉英轻笑,挥了挥手,雷光便聚集一处,将那怪物包裹成一个光茧,光茧越收越小,里面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不多时就只剩下两个拳头那么大。 此时,钟绵绵等几个神刀立在河边冲几个弟子挥手,林官等人看天看地。 “多么美丽的场景!” 林官一脸陶醉状。 当然,他不是说谎,眼前这等波澜壮阔的景象,的确令人头皮发麻。不只是一个美字能够形容。 远处,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被这天象惊得不轻,只是人们再好热闹,面对这般景况也多是畏惧躲避,至少此时此刻是没什么敢太靠近。 李定北,郭东明这两个离战场最近的,看得最为清楚,脑子却有点迷糊。 “难道这场面很常见?” 他们亲眼见到周遭好些老百姓,什么背着背囊四处贩卖的小货郎,一边喝茶一边下棋的老书生,拎着鸟笼闲逛的小衙内,河边洗衣服的渔女,街头卖艺的大汉,并那些端坐茶楼酒肆的书生等等,一开始是有些惊讶,之后就凑在一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仿佛带着些许惊奇,更像是点评一般。 反正怎么看也看不出惊慌害怕来! 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就是比较不普通的日常,虽不说天天遇见,可一年半载的见一回还是没问题。 现在可是出现了怪物! 刚刚河面上膨胀起来的可怕怪物,他以前只是听说过各种诡异的传说,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 一想到那怪物大约是他们看中的那幅美人图所变,两个人就脸色发白。 二人一时有点庆幸,特别有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都觉得对方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要不是有他(他)跟我抢,我真把这东西悄无声息地买回去,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哎,连猜都不敢去猜。 “让一让。” 郭东明被推了一把,一侧身,一渔夫与他擦身而过,走到河边,反手扔过去一个鱼叉,又扔过去一篓子。 鱼叉也好,篓子也罢,都恰到好处地扔到林官和莫林的手中。 “那东西得捡起来,这么扔着可不成,行了,别那么矫情!” 岸上一群人哄然大笑。 秘卫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林官一帮小子在斗心眼呢。 杨玉英抓的那只画皮鬼球躺在水面上,谁也不肯去捡,都嫌弃那东西丑,指望别人发扬风格。 钟绵绵笑得不行:“真是一群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们也不是真的偷懒,林官和莫林一起出手,把画皮鬼扔到篓子里,盖好盖,直接一扔,送到岸上。 说来也巧,篓子一飞,居然落在李定北和郭东明身前,两个身体顿时僵硬。 “麻烦,借过一下。” 钟绵绵亲自走过来,抬头冲他们两个一笑。 李定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的路,只是一来不肯在死对头郭东明面前出丑,二来,身边有如此多的百姓看热闹,似乎都不当一回事,他这位黑虎帮少主,又怎么肯示弱? 到现在,他还以为这些围观者都是普通百姓。 其实似乎不能怪他眼力差,毕竟秘卫的人,平时行走四方,是真的会兜售货物做小贩,也真的会吹拉弹唱卖艺去,茶楼酒肆当闲人的更不在少数,毕竟茶楼里消息最灵通。 秘卫四下里接任务,也不都是官府给派活,主要是自己查,自己找,大家行走四方,各自都有伪装身份,有些甚至不是伪装,加入秘卫之前,原本就是贩夫走卒。 没办法,这世上穷苦人总比那些贵胄精英更多些,偏偏你拥有能力,或者没有能力,那与出身来历关系不大,最多富贵人家吃得好,身体健康,受教育更容易,子弟成才者众,但却绝不至于天差地别。 如此,秘卫自然有许多贫寒子弟。 这些人往河边一坐,那真就融入这片土地,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升斗小民。 也就一走神的工夫,李定北忽然发现高林河畔,居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打鱼的,卖茶水点心头花头油的,照例有一句没一句地吆喝。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巨盾气哼哼地瞪了林官一眼。 “嗯,看了,好看。” 林官轻笑。 巨盾:“……” 本来还打算跟钟绵绵取经,看她怎么教育弟子,若是可能,把林官这小兔崽子送到钟绵绵那儿去学两日也好,现在看来,免了。 虽然小兔崽子不争气,但也是自家的,他这个当师父的,总不好明知这小子有可能被打死,还把他往人家刀口上推。 其他神刀等人,也纷纷埋汰自家弟子,瞧瞧人家? 都是一样的弟子,都是同样放出去历练,人家就不光自己赚了钱,吃到了美食,照应了师父,玩得高高兴兴,修行还一点也不懈怠。 同样是玩,杨玉英在高林河上嬉戏玩耍,就捉到了鲜美得让人垂涎欲滴的春望鱼,顺带着领悟法术——‘雷龙舞。’ 众人围上去,查看杨玉英的状态,看她的灵力消耗情况,一看之下更为羡慕。 这一招在小姑娘手中,堪称惊艳! 雷电和水龙的结合,比单独的雷电威力大十倍,攻击范围宽广逾百倍。 若是遇见大规模的敌人,她这一招下去就能清场。 更难得的是,需要的灵力并不算多,至少同这招式的威力比,消耗的灵力简直是少得离谱。 整个秘技的水准,消耗普通程度的灵力,别说普通的秘卫,神刀也羡慕。 从此,杨玉英在秘卫中的名声,也就仅次于十三位神刀,这一代嫡传弟子中,她独占鳌头,实是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这也就幸亏所有的秘卫的新人们天天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抓异类上,还嫌时间和精力都不够,否则,她一准会被同伴们各种嫌弃。 谁会愿意整日和别人比?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扩散 杨玉英如游鱼入江河,每天训练,出任务,生活过得紧张刺激之余,还颇为潇洒。 看尽江河风景,观遍了人间烟尘,至少她自己感觉相当不坏。 可皇城司内,此时此刻的气氛却有些诡谲难测。 幻境始终无法控制,无法停止,数位阵法大家都担心,万一他们自己人在幻境中死亡,他们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跟着死去。 这种事情,在试验中也并非没有发生过,概率再小,也依旧让人担忧。 幻境里,众人却是安乐得很,丝毫不知忧愁。 草长莺飞,暮春时节 这日,杨玉英吃完了春望鱼,从高林河往东走,过滨江府,匆匆到齐州。 齐州可是个好地处,十年出了三位状元,家家户户读书声,道边遇见个童子,说不得也能与你对几个高妙的对子,说几句诗词。 此地最繁华的街,就是安宁街,街上有一家齐州书院,教书的先生都是大儒,颇有名气。 杨玉英每到一地,一般都先去人烟密集的地处搜集消息,这一次来到齐州,就径直上了安宁街。 安宁街上翠怡楼,当楼中一品卤鹅出锅,登时香飘十里,周围胃口再糟糕的人,就着这香味也能多吃半碗饭。 这日,正好是书院里一干考生放假的日子。 有几个不回家的就不免相约登楼,吃一口店家的招牌菜,也是齐州的招牌卤鹅。 味道浓郁,特别香,一点腥气也不见 几个书生吃得满嘴流油,酒更是一连喝了七八壶,酒壶扔得遍地是,人也是东倒西歪,连话都说不清楚。 “周,周岩那小子,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木木愣愣,让他同我们吃饭,他也不来。” “哎,以前书呆子一个,现在连书都不看了,不和咱们吃饭又有什么稀奇!”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几声异响,隐隐有呼救声传来。 这几个书生都年轻,十八九的年岁,都好热闹,不禁回头一看,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楼下有一女子,一头鸦青长发,只看见半张脸,这半张脸也是艳若桃李,却也楚楚可人,泪痕斑驳,举着手拼命护着自己的脸向后面缩身,身体瑟瑟发抖,似乎怕得厉害,让人一见便不禁心生怜悯。 她眼前也有一人,因是背对着酒楼,看不清楚容貌,衣衫是略简单的衣裙,肩膀上还背一双肩带的布包,手里正拎着一根长刷子,半臂长的长柄,刷子头有两掌宽,头以铁丝制成,看起来非常尖锐又结实。 众人眼看着这人抡起刷子,朝着那楚楚女子面上挥去,一刷子就带起一团血肉。 “啊!” 几个书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女子顿时也大声哀嚎起来,双臂乱舞,四下躲闪,拼命保护自己的脸,可也不知为何,竟然就是躲不开。 书生先是手足发软,半晌才意识到眼前有人行凶,连忙大叫一声:“住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要做什么!” 其中一书生张嘴呼喊,声音发抖,很是底气不足。 不得不说,过于凶残的场面和力量,对人的刺激性就是这般大。 这书生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胆怯,心中更怒,猛地站起身,蹭蹭蹭地下了楼,双拳紧握,径直冲着这欺负人的女子冲去:“停下!” 他话音未落,对方就又是一刷子,刷子落在女子的脸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鲜血滴滴哒哒地落下来,那书生一个激灵,骤然惊醒。 过路的客人们都吓得纷纷躲避。 书生竟也不敢靠近,矮下身从道边捡起石头,用力投掷过去,没想到那拿着刷子的女人脑后似长了眼睛,一侧头,正好避过,石头反而砰一声砸到那可怜女子面上去。 那女子嘤了一声,楚楚可怜,书生又是愧疚,又是心虚,可看那女子悄悄抬头,目中隐忍又有渴求,登时勇气倍增,猛地冲过去伸手就想拽那女子的胳膊。 他刚一伸手,刷子柄便撞上他的腰腹,他顿时被撞得一踉跄,向后连退三步,恼怒抬头,打声招呼同伴们下来。 一行书生围堵在一处,纷纷开口。 “住手!” “你做什么!” 吵嚷了片刻,站在最前面的书生却是神色骤然大变,定睛一看,毛骨悚然。 就在刚才,被欺的女子虽然血肉模糊,却本该精致漂亮的脸上,竟然变成黑漆漆,狰狞可怖,没有五官的可怕模样。 “哎!” 行凶女子伸手从背包里拽出条毯子,顺手将眼前的‘女子’兜头罩脸地全裹起来。 那些书生们还再吵吵:“捕快怎么还不到?” 捕快很快便到了。 可是这些捕快一点也没如书生所愿,不曾去抓行凶之人,反而颇为客气的模样。 那行凶的随手将受害女子往捕快身上一推,压低声音道:“把她关在地窖里,别让她见人。” 捕快忙应了声。 这些捕快显然不是寻常捕快,经常同秘卫打交道。 秘卫解决那些异类,若在深山老林里还好,影响不大,可若是在闹市,总要有人处理善后。 一干秘卫可不全是行事细致的类型,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人,那是个个都练就了一身五花八门的本领,最要紧的当然就是沉得住气,没耐性的做不了几日就得疯。 周围书生和路人叽叽喳喳,捕快们也丝毫都不受影响,先弄走了‘犯人’,才分出人手安抚,反正就是说些此事官府朝廷会解决之类的话。 街市上的行人都有事,本也没可能继续纠缠,至于不依不饶的书生,到是让人有些头疼,不过,应付不来,躲还是躲得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捕快想走,他们能拦得住? 今日在街头拿刷子刷人的,正是初来乍到的杨玉英。 最近杨玉英他们几个都是出一样的任务,清缴被‘画皮鬼’诱惑过的女子们。 他们最近在高林河畔抓到的那个‘画皮鬼’,竟是个极厉害,也极麻烦的东西。 它不光吃人魂魄,且男人见了鬼迷心窍,女人见了会被诱惑到献出自己的皮肉,换取完美的美人脸。 可以说一直呈传染性扩散,麻烦得不成。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卤鹅 当日在高林河畔,杨玉英他们捉住了这‘画皮鬼’,经过秘卫三轮审讯,差不多可以确定自从生出灵智,开始作乱,害死不下百人。 也有十多个女子同它做过交易,献出皮肉换取更漂亮的画皮。 一旦同它交易,那女子就渐渐变得不成人形了,面孔萎缩,五官消失。 想要恢复容貌,她们就得一层又一层地往自己的脸上贴别人的皮。 这些皮只要一日还贴在受害女子的身上,他们的血肉,甚至灵魂,都会不断被那只画皮鬼汲取,无论她们身在何地都不例外。 算上杨玉英今天抓到的,他们秘卫一共已经抓了九个,估计剩下的还是不算少。 接下来恐怕大家都得忙。 杨玉英琢磨了下任务,就闻到卤鹅的香味。 呃,其实也不算特别忙,刚解决一个,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 卤鹅的滋味很不坏! 香味很诱人! 杨玉英眨眨眼,却是连尝都不肯,有些不开心,伸手招呼店小二过来。 “给我换旁边莲花雅间的那种!” 小二一怔,连忙赔笑应了,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上卤鹅调头便去。 却说后厨老厨子一听小二的转述,眉目一竖:“小陈,你小子又拿欠火候的鹅欺负客人,你这毛病,迟早害死你!” 说话间后厨钻出个脑袋圆,脖子圆,哪里都圆的圆滚滚,讪讪一笑:“就一回,呃,两回…” 他其实是心疼东西,当然,也心疼钱。 现在楼里生意红火了,做饭的都是底下那帮徒弟,虽说徒弟们手艺都还不坏,但到底经验不丰富,总有卤鹅做得差那么一两分。 如果是差个两分的,自然不能送去给客人吃,但只差一星半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过去便罢了。 其实大部分食客,根本品不出那一点的差别来。 老厨子摇摇头,“你这般糊弄食客,早晚有一日要坏了翠怡楼卤鹅的名头。” 翠怡楼的陈老板就是靠这一道卤鹅起家,当年只是个小小的食铺,一年年发展至今也不容易。 说着,老厨子便亲自上前,选了一只卤鹅,令人给杨玉英送去。 这一只已经是整个翠怡楼今日最好的,鹅最好,火候最佳,味道最美。 杨玉英这回没继续挑刺,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很是心满意足。 一边吃,她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正坐在她后侧方的一桌,其中一个读书人正偷眼看过去,两人一对视,读书人登时吓了一跳,缩头缩脑地咬了舌头一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陈奇,你小子怎么今天毛毛躁躁的。” “就是,怪里怪气,怎么学周岩不成?周岩人家不读书也学得极好,先生都说是状元的材料,你可别和人家比,你小子读书,读书又不行,再不机灵点,将来连口饭都吃不上。” 几个书生半开玩笑地调侃。 叫陈奇的读书人有些心不在焉,被推搡了两下才回过神,讷讷不语,只偷偷抬起眼皮又看了看杨玉英。 杨玉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稍稍犹豫了下,还是低头先细细地品尝自己的卤鹅。 此时翠怡楼里着实热闹,食客们半点也没被刚刚楼下一点小插曲影响。 着实是楼中生意本就好,一波客人走了,下一波马上就能填补得上。 杨玉英认认真真地把这一盅卤鹅吃完,叫店小二过来结账,顺便给他提意见:“你们火候大了,早熄火半刻中会更好,唔,用的鹅别只挑那些贵的品种,本地曹家养的那些鹅,还有王家二房养的鹅,都是一等一的好鹅。” 她说完,轻轻笑起来,“如此,也能为你们那位厨子省些银钱,让他多练练手艺。” 店小二:“……” 正站在二楼的陈大厨和那位老厨子一道听个正着,老厨子脸都红了,气得使劲瞪他这半个弟子:“让人家客人讽刺到脸上来,怎么,你觉得很好看?” 陈大厨脸色却都没变一下:“这话有道理呢!” 翠怡楼用的鹅,那都是专门饲养,贵的不行,手底下的徒弟们平时也只能用普通鹅练习厨艺,多少有差别,所以才会出那般多的残次品。 也因为鹅贵,他才不忍心浪费嘛。 陈大厨给自己找了一百个理由。 杨玉英也就是闲来无事,又娇气的心思上头,随口吐槽两句,结完账,就起身走到后头书生那一桌,冲那一直偷瞄她,叫陈奇的书生道:“走吧。” “啊?” 几个读书人皆愕然。 杨玉英莞尔,低声道:“我要马上离开齐州,你那件事要是不麻烦,我便顺手帮你处理了,若是很麻烦,你便拿着我的信去官府,他们自会找其他人来处理。” 陈奇:“啊……好,好。” 他刚刚一直在发愁自己该怎么说,没想到人家到主动提出,真是让他好生松了口气。 陈奇那一众同窗都不自觉抬头看他,再看看杨玉英,满脸迷茫,可这时候,陈奇也顾不上给他们解惑,杨玉英已经大跨步地下了楼,他连忙紧赶慢赶地追出去:“小,小姐……大师!” 一众书生:“……” 杨玉英轻笑:“说吧,虽不是你的事,但出事的那人,大约同你关系很亲密。” 陈奇心下一惊,跟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了两眼,却是不答这话,只低声道:“我怀疑我一位同窗,周岩,可能,可能中了邪。” 杨玉英点点头:“好,那就带路,路上给我解释清楚。” 这句话一说完,杨玉英就顿了下脚步,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刚刚她的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去。 似乎她曾经有装神棍,彰显自己未卜先知的经验。 “怎么会?” 杨玉英轻笑。 像解决这类问题,最好的办法是第一时间追问最真实,最详尽的资料,资料越详细,这任务越好完成。 装模作样有什么用?又不是算命先生。 唔,不过她忽悠陈奇,确实是学的算命的手段,她不过是从这小子身上看出一点邪气,剩下的纯粹是五分观察,三分猜测,两分胡诌。 陈奇一边带路,一边轻声道:“周岩家不远,也在这条安宁街上。是老住户了,住了有几十年。” “那你这位同窗好友,看来家境不错。” 因着这书院,整个安宁街都繁华,随着齐州书院越来越知名,这一片的地价也越来越高,有房子的老住户自然占了不少便宜。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磊落 陈奇口中的周岩所在的周家,的确是安宁街的老住户,六十年前就定居于此,只是当时的齐州还没有眼下的繁荣,不过是个小县城而已。 这条街也是普普通通。 周家是木匠之家,家传的手艺,子子孙孙都是木匠,到了现在这个周木匠这一代,却是因为种种事故,想改换门庭。 这年月,木匠也不好做,别看老一辈的说法,一招鲜吃遍天,有手艺在,就不容易饿肚子,可士农工商,木匠的地位可不比商人高到哪里去。 如此矮人一头的日子,他越来越难忍受,若是没一点变故,那他恐怕还下不了决心改变,可他忽然娶到一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小姐做妻子,生了一个很聪明的儿子。 周家人祖祖辈辈都没有读书的脑子,周木匠小时候,他爹也对他抱有过希望,可就算省吃俭用地送去私塾,一读书就打瞌睡,让他老老实实坐在房间里读书,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周木匠的爹也就没强求。 毕竟,当年他爹同样是这么过来的。 等周木匠成亲生子,儿子长大了些,照例还是先送去读书,就算周木匠没报太大希望,可总归要试一试才好。 要是他儿子再不行,周木匠觉得,干脆就别折腾了,读书种子是那么好出来的,可别书读不成,考不上秀才,改换不了门庭不说,自家吃饭的手艺都要丢。 结果,一天,两天,三天…… 他儿子在私塾里读书读得踏踏实实,还很不错,纵然先生没说什么儿子是天纵奇才一类的话,但也时常夸奖他聪明,是个读书的胚子。 周木匠大为高兴,回去是杀了只正下蛋的母鸡,给他宝贝儿子周岩补身体。 周岩就这么一路读下去,如今已经是齐州书院的优秀学子。 陈奇简略介绍了一番,便领着杨玉英来到周家门口,一时有些犹豫,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反而自己开了。 一个头发略有些白,脸上皱纹纵横,眉头紧蹙的木匠走出来,出门一见陈奇愣了下,勾了勾唇角,勉强笑道:“是陈家小子啊,来找周岩?那孩子这几日可能有点不舒服,正好,你一向和他要好,快去看看他。” 陈奇忙应了声,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便见不舒服的周岩从屋里出来,脚步不紧不慢,煞是平稳。 杨玉英也看过去,略一蹙眉。 这个周岩相貌不错,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身材匀称。 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其实并不很多,他这个模样就算是很不错的。 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在杨玉英这双眼中,这人周身环绕着不祥的邪气,灰蒙蒙一片,竟还隐隐有血红的东西一闪而过。 “岩岩,你去哪?今儿书院放假呢。” 后头一中年妇人满脸忧心地喊道。 周岩却听而不闻,直接出门,撞了陈奇的肩膀一下径直远去,后头那中年妇人腿脚不太好,追了几步愣是没追上,还是陈奇赶紧扶了一把,这位才没摔倒。 “周岩!” 陈奇心口堵了一团气,脸色铁青。 “我没事,我没事。” 中年妇人讪讪笑道,“陈奇,你也知道岩岩的性子,平时最孝顺不过了,这几日不知遇见什么事,大概心里不痛快。” 陈奇张了张嘴,低下头去,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紧张得浑身直哆嗦,他一伸手,死死拽住杨玉英的袖子:“周岩是不是,是不是真中邪了?周家有什么异常没有!” 趁着中年妇人去给他们准备茶水,杨玉英慢慢走动,观察周家的每一个角落,神色也变得稍加肃穆。 杨玉英叹了口气,心道:她这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秘卫的新人,加起来都没有她遇到的异类多,不光数量多,品种多,质量也高,大部分都是有灵智的高级异类,连钟绵绵都担心,她家小弟子运气这般独特,万一在还没成长起来直接就一头撞进哪个‘王’的窝里,让人家生吞活剥了去。 “这个周岩忽然性情大变?” 陈奇很紧张,一听她问,连连点头,“他对我爱答不理的,以前从不会这样,再说,如此对我也就罢了,连对他父母都,都……” 说话间,周岩的母亲已经托了茶水点心进屋,面上丝毫不见刚刚的难过,笑意盈盈,忙着给他们端茶上水,脸上一片柔和:“陈奇,你这孩子是赶巧了,我们家岩岩可不是不礼貌,他平时特别乖的,你也知道。” 显然,这位母亲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担心他在书院里与同学相处不好。 陈奇勉强笑了笑,小声应付着同样神色忧虑惶恐的妇人,一离开周家大门,便诚心诚意地对杨玉英行礼:“大师,您帮帮周岩,您一定要帮帮他!” 杨玉英沉思片刻,略有些为难:“唔,我看,还是我写封信,你去找我的同伴帮忙处理得了,似乎不是小事。你们再等个三五天……” 陈奇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杨玉英:“……”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带着陈奇又转头回周家,只是站到周岩母亲面前,面对这么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她还是稍作迟疑,才道:“去看看你们家少了什么东西没有,比如钱财,贵重物品之类。” 周岩的母亲一怔,恍惚了下,脸色大变,猛地冲回房间,过了片刻,房间里就响起一声压抑的哭声。 不过,那哭声只响了一声而已。 妇人再一次出房门,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轻声道:“多谢小姐关心,什么事都没有。” 她顿了顿,强笑道,“我们这一片毗邻书院,民风淳朴得很,特别安全。” 陈奇心中惊疑,杨玉英却是点点头,略微示意,率先转头离开。 杨玉英出了大门,一路疾行。 陈奇紧紧追在后面,心中还想大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周家丢了要紧的东西,所以周岩心里不痛快,才那么反常? 他心中这般想,就不自觉说出口,杨玉英摇头失笑,陈奇这学生,到是很光明磊落。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凭什么 陈奇丝毫体会不到大师对他的夸赞,光是要追上大师看似闲庭信步,其实迅疾如风的脚步,他就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拼命忍住嗓子里的干痛,还有胸口滞涩如刀割的痛感,陈奇喘着粗气,脸色涨红,只是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时,微微凝滞,话音一下子压得极低。 “大师,这地方……不大好。” 其实是非常非常地好玩。 前面那条街叫胭脂街,与安宁街只隔了一条街道,但是和安宁街完全不同,整条街道都是些青楼赌场一类的地方,花样繁多,从白天到夜里,那是日日夜夜不安静。 光是明面上玩的东西,就让人能一个月天天泡在这里也玩不腻。 暗地里还有斗鸡,斗狗,擂台赛等等活动,血腥算不上,可绝对刺激得很。 齐州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们,但凡有应酬,多来这处,要是谁社交时不清楚这条胭脂街上的时新消息,肯定要被人鄙夷,当然,若你身份高到所有人都得捧着你的地步,那到无所谓。 陈奇他们这些书生,平日里表面谈起胭脂街就一脸的鄙夷,可私底下照样十分好奇。他前些时候才特别心动过,只是到底要脸面,胆子小,只是想想而已。 陈奇还在忐忑,杨玉英已经抬足进了旁边的赌场。 按说这类赌场平日里真没见女人进过。 齐州这边的风气真还没那么开放。可杨玉英一步走进赌场大门,门口两个眉目秀气,面容讨喜的打手,竟是视而不见。 陈奇心下惊异,只是还不等他问,一眼就看到周岩左拥右抱地坐在赌桌旁边。 “他竟然会赌博?” 陈奇简直要晕倒。 虽然他和周岩其实都算不上多么乖巧,可是周岩敬爱父母,经常说自己学业无成,害得爹娘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一定得节俭些,不该花费的银钱绝不肯乱花。 陈奇觉得就是自己因为好奇,受不了诱惑跑去赌个几把,周岩也不该去。 赌场里气氛热烈,好些赌徒已经赌红了眼,周岩也笑得肆意,桌前堆叠的筹码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周岩的眼睛亮得可怕,陈奇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坐在赌桌前的周岩,和他认识的已经完全不同,他认识的周岩是个沉闷忧郁的人,多思多虑,心思细腻,对家人有一份沉重的责任感,才时常显得有些老态。 可眼前这一个,那双眼睛里充斥着癫狂,让人心惊胆战,不敢对视。 陈奇咬咬牙,压下心中的异样和害怕,走过去抓住周岩的衣服,低声道:“快别赌了,回家吧。” 他顿了顿,“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与你何干?” 周岩不悦,一挥手扫开陈奇,蹙起眉漫不经意地道,“若要玩就坐下,要是不想玩便滚,这里可不是你撒泼捣乱的地方。” “你!” 陈奇气得心口疼,就见几个赌场的打手频频向这边看过来,他冷哼一声,打手算什么,他以前自然怕,但是今日有大师在,他什么都不担心。 摩拳擦掌,就准备把周岩带走。 “大师,咱们拖他出去?”陈奇小声道,话音刚一起,又轻轻落下来,“大师?” 回头四顾,竟没了杨玉英的踪影,陈奇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来回走动,四下张望,仔细一看,就见这位‘大师’正饶有兴趣地围着各个赌桌看,似乎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简直无语,咬咬牙,暂时先不管周岩,忙一路小跑跑到杨玉英身边:“大师,咱们快带上周岩走吧。” 杨玉英诧异:“带走?凭什么?” 陈奇:“……” 杨玉英轻笑:“这赌场既然开门,肯定是本地允许它开,不犯法,对吧?” 陈奇轻轻点头。 “周岩在赌坊里赌,赌资是拿的人家自家的钱,不是我们的,我们又不是周岩他爹,他娘,凭什么管他?” 杨玉英耸耸肩道。 陈奇哑口无言:“……那我去找周伯父?” 随即一顿,神色惊慌,周岩不知赌了多久,周家拿出这么多钱,肯定伤筋动骨。 陈奇脚下发软:“我马上回去找周伯父。” “你要是想把周家老爷子气死当场,那你就去。” 杨玉英今日一照面,就看出那周木匠是外强中干,身体垮得差不多,若好好修养,心放宽一点,还能多活个几年。 陈奇讷讷半晌,小声道:“……那我们做什么?” “唔。” 杨玉英笑起来,“我看这赌场挺有意思,既然进来了,先玩玩。” 陈奇:“……” 但是杨玉英没有赌资。 陈奇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现在已经到了月底,他的零花钱还剩下一两多,家里到是还藏着私房钱,加起来也有七八两银子。 要不,他去把钱拿来? 陈奇轻声问道:“大师,你是不是想把周岩的赌资都赢回来,只要他手里没钱,他自然不会再去赌。”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周岩什么情况,你心里真没数?跟此时的他赌,你还想赢?” 说着她又停了下,若有所思,笑道:“不过你的说法也不能全算错,但不是现在。” 陈奇更是无措,正迟疑间,就见杨玉英走到附近不远处一个玩得正起劲的中年男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一看杨玉英的脸,就有些发愣,手足无措。 在这等鱼龙混杂之地,着实很少能看到如杨玉英这般美丽漂亮的小姑娘,他略微端正了下坐姿,搓了把脸,让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一点:“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杨玉英笑道:“应该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才对……你不敢回家?” 中年男子愣了下,面色忽然凝重:“什么意思?” “你养有二子,上无老人,家有贤妻,刚刚从东洲贩了一批皮货,赚回不少银钱,兴匆匆赶回齐州,路上为妻子买了绸缎,胭脂水粉,给儿子买了糖葫芦,为了回家日夜赶路,进城都到了夜里落锁的时候,可是,你进了家门没片刻又匆匆而出,在这条街上徘徊两日不归,为什么?”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输赢 中年男人的脸瞬间涨红,心里狂跳,哪里还有心思赌,忙起身避开些人,压低声音:“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杨玉英莞尔,伸手叫了个帮闲的过来,耳语几句,塞给对方两钱银子,帮闲的点点头:“您放心,小的知道了,保准给您办好。” 说完,一路小跑就出了门。 杨玉英这才对中年男子道:“你若现在换个赌桌,坐在那边那一桌玩,玩够一个时辰,我保证,你担心纠结的那些事都会消失。” 中年男人呆了半晌,整个人仿佛泄了气,苦笑:“要真能如此,筹码全输完了我也无所谓。” 说完,就连挣扎都没挣扎,垂头丧气地被杨玉英拉着,走到周岩那一桌坐下,杨玉英就坐在他身边,状似给他当参谋。 陈奇咬着酸涩的牙齿看这位能怒打妖魔的大师,特别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和周围的赌客们询问各种玩法,心中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是想找大师看看周岩有没有中邪? 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到赌场来? 瞧大师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还想鼓动人家无辜人士和周岩赌一局? 呃,反正是赌场的赌客,似乎也不无辜。 但是,刚才不是说此时和周岩赌,不可能赢的?为什么还要赌? 陈奇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问号,心里忽然做了个决定,从今天起,他要开始讨厌那些说话说一半,就是不解释的人。 转眼间,中年男人已经开始和周岩开了局,他心不在焉,频频出错,周岩却神色轻松,举止舒缓。 赌局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一开始赌桌上人不少,但是赌着赌着,不过一会儿工夫,整个桌上就只剩下杨玉英,中年赌客和周岩二人。 连那些赌客们都不明白,怎么坐在这里就忽然觉得哪里都不舒服,不痛快,不自觉就没了兴致。 虽然输得挺厉害,但还没开局多长时间,往日比这输得更大的都有。 中年人也一连输了好几局,桌上的筹码肉眼可见地减少。 杨玉英忽然抬头,对周岩轻笑:“你父亲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让你全偷了来赌,连你母亲的嫁妆也被你拿走,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陈奇:!? 闻言,他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岩,虽然知道他拿走了家里的钱,但真没想到,他竟然把家底全掏空,还是偷拿的。 周岩却是神色不动,好像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早晚是我的东西,早一点拿晚一点拿又有何区别?反正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去说,对我没影响。” “更何况,我又不会输。” 周岩神色平淡得很。 杨玉英点点头:“我明白了。” 周岩是书生,本该最怕名声有损,但他父母显然不可能放任他坏了名声。 陈奇:“……” 明白什么? 杨玉英忽然扬了扬眉:“你有没有想过你赢了这么多,应该把你父母的本钱还回去?” 周岩颇为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再说吧。” 他当然不会还。 杨玉英想:现在周岩皮囊下面的灵魂千疮百孔,几乎变成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哪里还会关心父母的死活? 陈奇站在一边看着,眼见周岩越赢越多,中年男子的筹码一口气输出去大半,急得他满头是汗,忍不住低声道:“大师,您到底要做什么?” 杨玉英想了想,最后还是道:“不是你说的,让我来给周岩驱邪?现在就驱邪呢,唔,驱邪前的准备工作。” 陈奇:“……” 他刚想继续问,只听外面忽然有吵嚷声传来,一个桃红袄裙,年轻又漂亮的小妇人进了门。 那中年男人一看到小妇人,顿时先抬手去摸了摸头发,又整理衣服,随即身体一僵,低头嗖一下钻进桌子底下。 “刘郎,刘郎你怎么了?” 小妇人显然眼睛尖的很,一眼就看到那中年男人,冲过来跪在地上把人往外面拽。 “你傻不傻?生意赔了便赔了,只要人是好好的比什么不强?我和儿子难道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不成?” “别管你欠下多少债,咱们夫妻一起还,我的刺绣手艺你也知道,当初李大娘三十两银子收我一扇面,是你心疼我,不愿意我辛苦才不许我做,如今不过多绣几幅屏风,多做几身衣裳的事,有什么好为难的!” 中年男子:“??” 他慢慢从桌底下出来,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杨玉英轻叹一声:“听说最近齐州晚上不太平,小嫂子这些时日一个人在家,怕是辛苦了。” 那小妇人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家里没男人,就是不踏实,最近又闹贼,前日我和秦姐姐在家,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出去一看,门都是开的,可吓死我们了,要不是秦姐姐机灵,自己打扮成男子,怕是那贼一见屋里只有我一女子,一幼童,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惊走。” 中年男子:“……” 他忽然明白过来,脸色又白又黑。那日夜里他看到的那什么,其实是秦家娘子! 杨玉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中年男子一缩头,趁着媳妇不注意,朝杨玉英拜了拜,求她千万别说出真相。 如果让他媳妇知道,自己怀疑她有了别的相好,那……想到这些,中年男人就打了个冷颤。 小妇人还当他没缓过劲,温柔地给他擦了擦汗:“走吧,回家,你这混账东西,亏了钱也不能动这歪心思,赌是那么好沾的?你就是赢了钱,我也不稀罕用,快跟我回去。”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一步一挪地跟着走。 他没有亏本,他做生意就是亏,从来也是小亏,从来谨慎得很,毕竟有媳妇有儿子,哪里敢胡来? 但这话现在说出口,中年男子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低头看了一眼,媳妇紧紧抓着他的手,那一双雪白的手带着暖暖的温度,着实让人心里直痒痒。 算了,算了,反正也输了好大一笔钱,算起来这次的买卖也没赚多少,只当小亏一点便是。 陈奇看中年男人和他媳妇远去,看得出神,杨玉英轻笑:“现在你可以拿你的私房钱,去跟周岩赌一赌了。” “……” 他的私房钱很少很少。 杨玉英莞尔:“放心,这次你肯定赢。”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追踪 陈奇其实一点都没信,刚才周岩那赢钱的架势,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可大师这么说,他又岂敢不信? 反正别管信不信的,陈奇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赌桌前面。 半个时辰后 周岩连输十局,第一次变了脸色。 连旁边立着的那些赌场中人,都颇为好奇地斜眼来看,要不是这是属于赌客与赌客之间的局,谁赢谁输,赚钱的都是赌场,恐怕他们早就警觉,说不得还要闹出些事故。 再半个时辰之后。 陈奇晕乎乎出了赌场,一回头就能见周岩惨白的脸,阴测测的眼,只觉心中微惊,转身想走过去,却听杨玉英一声轻咳,脚步登时止住。 再回头,只瞄见一点大师的背影,陈奇吓得赶紧追上去,就见大师一边走,一边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件披风往身上一裹,在道边树下的石墩上落座。 披风黑灰色,暗沉沉的,这般一裹,窈窕漂亮的少女登时就变成了街边蒙头罩脸的乞儿。 陈奇也闷不吭声地过去坐下,讷讷道:“这些钱……” “你还想留下?” “不,不。” 杨玉英笑起来:“你想留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接受运气变得特别低的后果。” “也没什么,人总有运气高的时候,也有运气低的时候,你运气不好,也许只是走路摔一跤摔断腿,下巴脱落,也不一定就一头摔死自己什么的。” 陈奇:“……别说了,大师您说,要怎么处置。” “问问周家那对父母丢了多少钱,这部分给人家留着,暂时不要还,等没事了还回去。” 陈奇连忙应道:“好。” “剩下的我便不管了,你是想扔了,或者做善事,哪怕是没什么用的捐给寺庙都成。” 杨玉英笑道。 陈奇连忙点头,心下还是惊疑,不禁问道:“我看周岩赢刚刚那位刘老爷,赢得那般干脆利落,怎么到我这儿就忽然开始输?” 他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就没上过赌桌,自然在这方面,既无技术也无经验。 杨玉英叹了口气,小小地掀起眼皮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帮你作弊。” 陈奇:“啊?” 杨玉英莞尔,她到也不真如陈奇腹诽的一般,特别喜欢卖关子,略想了想,就用陈奇可能能理解的话语解释道:“不知周岩做了什么,他的,你就当是魂魄好了,在短时间内剧烈燃烧,因此智力,五感,体能等等素质也骤然爆发。” “现在不光是在赌桌上,他读书,写文章,做任何事,都会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但是这种力量并不是无限的,消耗得是他本身自己的灵魂潜力。” “今日我在赌场选的那个刘老爷,身上有一层灵光,说明他心地善良,身具功德,若在人间功德不散,必然福寿绵延,让他和周岩去赌,周岩要想赢他,必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陈奇闻言大惊:“那周岩……会不会对周岩很不好。” 杨玉英轻笑:“也没什么,我趁机在他身上定了一张定魂符,他最近不能再借用他本身灵魂的潜力,如今已经燃烧的力量用完之后,就会感觉身体乏力,脑子转得没以前那般快,手脚也不如过去那般灵活。” “要是他能忍受这等失落,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慢慢好转,虽然还是会有所损耗,但这种损耗是可以渐渐恢复的,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五载,他还能恢复成原来那个周岩,再找回他丢掉的东西。” 陈奇大喜:“当真?” 杨玉英挑眉:“真的。” 当然,前提是他能忍受这种失落感。 杨玉英觉得,此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忍受,就说当年她玩游戏,享受过联邦出产最新型号的星辰光脑,再让她去用老旧型号的那些,她也不乐意。 如果这人受不了落差,他必然还会去找那个让他获得这一切的‘人’。 杨玉英觉得,今年秘卫有一个算一个,连神刀在内,她的业绩没准能排第一。 “因为周岩在刘老爷身上消耗完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和他对局,我就赢?” 陈奇恍然大悟。 杨玉英失笑:“嗯,我帮你作弊时能省好些力气。” 陈奇:“……” 一个连骰子都没摸过的人,想凭对方失去超人一等的技术就全胜,除非做梦,唔,第二种可能就是出千作弊。 此时凉风袭来,周岩呆在赌坊依旧未曾外出,闲坐也无聊,杨玉英转头看着陈奇轻笑:“都到了这个份上,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 陈奇犹豫半晌,低下头叹了口气。 “周岩读书很用功。” 陈奇稍稍有一点激动,“五更起,三更眠,苦读不辍,除了读书,半点消遣也无。我看着都觉得他闷。” “他压力特别大,我家里爹娘对我读书没什么要求,我是小儿子,将来分一份产业,不缺钱花便是,读书读得好当然好,读不好也没关系。” “周岩不一样,周伯父和周伯母对他读书很是看重,特别希望他能中秀才,中举人,甚至中进士。” 杨玉英没有插口,容着他啰里啰嗦。 “在以前读私塾的时候,先生们经常夸耀,说周岩是个天才,他爹娘也觉得他是天降麒麟儿,周家那些亲眷们全以他为傲,可是到了齐州书院,天才多得是,周岩那点聪明又算什么?” “在齐州书院读了半年,周岩就明白了,秀才或许还能拼一把,但总归还是得靠运气,那些白头秀才们,哪个小时候没在家里,在乡民之间被当成天才过?” “周岩觉得自己不是天才,只能千百倍的努力,拼命努力。但是别管再怎么努力,甚至还满足不了自己对自己的期望,有时候,他也厌烦。” 唠叨半晌,陈奇回过神,终于觉得自己的话里的抱怨着实无用,连忙说起正题。 “就在差不多十天前,齐州书院放假,我和周岩都不大想回家,反正回家也是千篇一律,除了读书没有别的。” “周岩说他累了,他不愿意回去,一回家看到父母,就会有种不能呼吸的滞涩感。” “于是,一放假,我们两个就约好了去郊外的山里稍稍放一放风。” 陈奇眼眶一热,小声道,“我还好,周岩已经大半年没出过门,每日在家里是读书,在书院也是读书,除了读书,就再没别的事情可做。” 杨玉英颔首。 “那天我们也没做什么,就喝了点酒,互相抱怨,说些现在想想也没甚用处的话,然后……我们就遇见了女,女仙!” 陈奇身体一抖,当时只觉漫天星空灿灿生辉,如今再想,毛骨悚然。 “发色鸦青,肤色雪白,自水面上踏波而至……要求我们请她喝一杯酒。” “我和周岩都没拒绝她,估计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美人,美人喝完酒,便浅笑吟吟对我们说,看在我们请她喝酒的份上,可以跟我们做一项交易,只要付出代价,我们想得到什么都行,” 杨玉英:“……有一点老套。” 她记得以前跟元帅在游戏里浪,就有些玩家喜欢在NPC群体中扮演这类角色,无所不能的商人,以等价交换为原则,公平交易。 有能力做到这类交易的异常人士,到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可眼下这种环境下,杨玉英更倾向于两个书生很倒霉地遭遇了怪物欺骗。 想想她最近几个月抓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知道是怪物的可能性,比遇见真神仙的可能性大得多。 “然后呢,你们交换了?” 陈奇脸上一红,讷讷道:“我没有的,我有一点害怕,胆子小,也没什么必须想要得到的东西。周岩他却忽然抓住那女仙的胳膊,当时吓了我一跳,幸好女仙也没有怪罪。” “我听周岩对那女仙说,他想拥有别人不能及的天资。” “我当时就想,到底是周岩,遇见女仙这么神奇的事,竟然不要金银珠宝,不要美人,只要天资,我其实要不是害怕,肯定提出要花不尽的银钱。” 陈奇心有余悸,他早已猜到那所谓的女仙有问题,若是当时没抵得住诱惑,怕是他要和周岩一样变得不像自己了。 “女仙答应了周岩的要求。” “但她说,要拿走周岩身上的某样东西作为代价,这样东西不会影响周岩将来凭借自己的天分功成名就,周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应了。” “其实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酒,晕晕乎乎的,我甚至也不能确定,那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可第二日我们醒来,周岩回去一读书,就忽然发现他和以往大不相同。” “以前读一百遍才可能稍稍记得住的东西,如今扫两眼就记得极为牢固,以前怎么写都缺少灵性的文章,如今却是思路如泉涌,学业成绩可谓是突飞猛进。” “不光是脑子,他各方面与以前比,都出色了好多,先生说他这是开窍了,可我们都知道不是。” 陈奇的声音越来越低,显得有些恐惧,“一开始只有欢喜,我还后悔来着,早知道是真的,肯定抓住这奇遇,真是好处送到眼前我都没取,天生没这命。” 杨玉英瞥了陈奇一眼,点点头:“嗯。” 陈奇:……‘嗯’是什么意思? 他默然片刻,又继续道,“周岩的天资的确渐渐凸显,可很快就出现了问题,他再没心思同我说话,我们约好一起去喝酒品茗赏花,他尽数都忘了,他对父母也越来越没耐性,竟会和爹娘吵架,又过了几日,连架都懒得去吵,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岩。” “那日无意间看到了大师处理怪物的情形,我就想,恐怕他也是着了怪物的道。” 正聊天,只听砰一声,周岩从赌场大门口跌出,落地一踉跄,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 其中一个赌场的伙计立在门前,说话到是挺客气。 “我们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可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买卖,你这动辄赌手赌脚的,着实让人害怕,客人们要你的手脚作甚,快回去吧,没钱就别来耍。” 周岩僵直着身体在赌场门前站了片刻,忽然沉下脸,转头一路疾行。 一开始他只是脚步沉重,没多时竟在街上跑了起来。 杨玉英猛地起身,沿着街道一路直追,陈奇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却是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肯掉队。 也幸亏周岩的身体大不如前几日,否则,他怕是绝对追不上。 天色从太阳西斜,到暮色降临,再到染上浓郁的黑,城外的风冷得刺骨。 “就是这座山,就是这条小河,我记得。” 陈奇忽然喊道。 杨玉英猛地驻足,把陈奇一挡:“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算了,就待在这里等,哪儿都不要去。” 她转头装模作样地对道边一古树道:“烦请树爷爷赐下一根枝条。” 灵力一震,只听沙沙声作响,古树的枝桠轻轻断裂脱落,啪嗒一声掉在杨玉英的手里,她随手在枝条上虚虚地划了几笔,就把它郑重地交给陈奇:“拿着它,坐在这里,不要动,不要说话,好吗?” 陈奇愣愣点头,回过神便已看不到杨玉英的身影,他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时山边阴影晃动,他果然不敢动,也不敢下山。 却说杨玉英的情绪其实也稍稍有些紧张。 她一入山,整座山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内有怪物,不要靠近! 山中的气息诡谲而充斥着恐惧,杨玉英的胳膊上都起来一层细细碎碎的小疙瘩。 杨玉英顺着气息一路走,却是忽然脚步一顿,侧身闪避到树后。 不远处点着几盏灯,灯火不算明快,却也不似别处那般伸手不见五指。 灯下一鸦发雪肤的美人正举着灯笼点数:“一个,两个,三个……” 随着她点数,杨玉英的目光也看过去,面色慢慢变得沉重下来,就在那一片草丛中,跪坐着好些人,男女老幼皆有,有人浑浑噩噩,神色呆滞,有人低声啜泣,满面惊惧。 除了这些人,竟还有她认识的。 莫林,文昭,林官三人皆在,看起来并无束缚,可是三个人连动也不动一下,低头坐在地上,显然情况不妙。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食物 杨玉英慢慢调整呼吸,整个气息都与这山交融,此时飞鸟落在她肩头,小松鼠也不会刻意避开,她便是山,山也是她,就算有人站在咫尺之远,只要她不动,对方能发现她的可能就很小。 前方三个同伴的情况不太好。 便是杨玉英也不禁有些惊讶。 莫林和文昭在入神刀‘幽冥’门下之前,便已经是秘卫新晋的一流高手。 林官这一年来也是声名鹊起。 这三个人或许经验方面并无‘神刀’那般丰富,论实力,不敢说能与神刀媲美,却相差不远。 如今三个人联手,竟然还落到此等地步? 耳边传来无休止般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光是那些委顿于地的百姓们在哭,连这山头都仿佛在哭泣,似是倾诉,似是忧惧,仿佛眼前天要崩裂,地要塌陷,灭顶就在眼前。 杨玉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自己知道,她同林官的真实能力应在伯仲之间。 但她在山林里比林官他们更具优势,灵力运转更流畅,能借到山林之力。 沉住气,不能急。 “七十九个……还差三个呢。” 鸦青头发的美人轻轻叹了口气,“也罢了。”说着忽然一伸手,抓住一个小姑娘的衣领把人拖到身边。 那小姑娘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 所有人的心都紧缩,低下头去,谁也不敢抬头,更不敢看,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分明是有人吓得颤抖,众人的神色更难看。 林官轻笑:“美人,我看你似乎有点饿?” 鸦青头发的美人轻咿了声,转头看林官,笑起来:“是啊,我三年没吃东西,当然有点饿,哎,现在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好吃,魂魄嚼起来寡淡无味,骨肉嘛,吃起来简直像在吃草,我又不是牛,怎吃的下去!” 这美人是颇多抱怨,“不像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是香的,现在只能自己想法子多加点调料。” 林官笑起来:“这般委屈?” 鸦青头发的美人又叹:“是有一点。” “你看看我怎么样?” 林官勉强自己站起来,轻轻转了一圈,他年纪小,可是身材还好,模样俊秀,最好的是一身灵光,就是截断穴道,阻断灵脉,依旧比普通百姓看起来健康。 那美人眨了眨眼,一时到没说话,半晌才道:“你是想拿自己换这小丫头?” 林官眨眨眼:“难道不好?” “到也不是。” 美人一本正经地道,“但是你们都是我的口粮啊。” “我一般积攒八十一个之后就开始吃,细嚼慢咽,小心品尝,能吃半个月呢,如此不断,吃上一两年,吃腻了就歇一歇,等三五年不吃,饿了再吃还觉得滋味好些。” “现在我三年没开荤了,今年刚刚开荤,便是这小姑娘普普通通,我也能好好地把她当个零嘴。” 这美人一边说,一边摸了摸手里那小姑娘的脸蛋。 女孩儿倒抽了口冷气,吓得打了两个冷嗝。 “你也别急,我喜欢把美食放在后面去吃,一个一个来,谁也跑不掉,我最后吃你。” 林官低下眉,一时沉默。 莫林脸色苍白,忽然压低声音问:“还有多少‘春晖’?” 文昭的脸色一下子比他更白。 转眼就明白莫林想做什么。 眼前这个怪物太强了,明明是他们寻着线索找上门,想要‘降妖伏魔’,可就一个照面,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全昏死过去。 文昭记得昏迷之前只看到一匹雪白绸缎的影子。 只看眼前这个怪物以最柔软的绸缎作为武器,就已知她的武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如此强,肯定是无法力敌。 春晖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寻常人吃小指甲盖那么一点,就瞬间毙命,一点痛苦的感觉也来不及有。 这毒药是他们两个自己配的。 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配这种药,加入秘卫,遇见的妖魔鬼怪多了,总不免有担忧,为防哪一日落到这种东西手里,连死都死不成,他们就随身携带这类药,最后一刻不能杀敌人,好歹能杀死自己。 如今,莫林显然是想拿毒药来毒杀眼前的怪物。 比如说,被吃之前先吃掉毒药,那么就等于那怪物一起把毒药给吞进肚子里。 “想想办法,看看她下一个挑谁吃,把春晖给那人,让他……不,给我吧,我来。” 莫林话音一顿,“省得浪费。” 文昭不动。 莫林压低声音:“把春晖给我!” 文昭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他们两个都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文昭不给,莫林一时惊讶,却也没有法子。 从二人有记忆开始,文昭无论什么事情都听莫林的,莫林是他们二人中当之无愧的领导者,文昭反对他的意见,这还是第一次。 莫林压低声音,皱起眉头:“普通人未必敢吃,而且,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棒槌,做任何动作都有可能被发现。” 两个人低声争执的这个瞬间,美人的手已经开始摩挲小姑娘的脸,手上的指甲微微延长出去,摸到小姑娘的耳朵后面…… 林官心里一跳,随即一声叹息,整个人合身扑上去,袖子里长刀落在手中,轻轻一握,不管不顾地砍向那美人的手。 莫林心下念一声‘该死’,但动作不慢,脚下一动,也扑了过去,文昭策应。 那女人似有一点意外:“恢复得这般快?全怪我,怕损伤食物的口感,没有下重手呢。” 三个人充耳不闻。 他们都是硬碰硬以命换命的打发,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全,只求伤敌。 从刚才落败的经历便知,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拼命。 他们三个身上都有伤,又被封过灵脉穴道,如今强行冲开,早就伤上加伤。 持久战根本打不起! 杨玉英目不转睛地看过去,纹丝不动,整片山林就如她的触觉,延展开来,笼罩整个战场。 那女人简直太快。 就是风都追不上她的动作。 与其说是在同林官他们交手,到不如说是这女子无聊,想要欣赏一场闹剧,她甚至还有时间注意自己的发,自己的衣衫,自己的表情和姿势。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耐打 杨玉英努力让自己沉下心,可是她的情绪依旧像在沸腾一样,火烧火燎地焦躁着。 砰一声,林官倒飞出去,殷红的鲜血洒落在草地上,斑斑点点,血腥气扑鼻,杨玉英心头一颤,但一瞬间,随即却是忽然冷静下来。 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杨玉英周身灵气慢慢包裹全身,抽出刀,让她的身体同周围的树和草融为一体,下一刻,瞬间扑出去,合身撞上那女人的后心,一刀穿心! 只是一得手,杨玉英心中便一空,骤然警觉,脚下猛地一踹,倒飞了三米。 杨玉英刚落地,又连连后退了十几步,这才躲开飞溅到地上的墨色的液体。 那些墨色所到之处,登时出现诡异的变化,山林被腐蚀,大片大片地变秃变白。 这山似乎都发出一声哀嚎。 周围所有动物们好像都感受到巨大的威胁,狼狈地四处逃窜,只知道逃得越远越好。 那女人伸手摸了摸后心,啧了声,忽然动了动身体,眼见她的皮肤底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后心很快就一片光滑,丝毫看不出有伤,且但凡露出来的肌肤,都好似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杨玉英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她猛地长刀一聚,雷霆聚集,轰隆轰隆的声响铺天盖地。 风回旋,无数草木齐齐悬空飞舞。 杨玉英有点可惜,她新开发的招式限制性很大,需要巨大的水面才能完美地发挥出威力,且用的灵力少,在山里就没这么些好处,雷光一起,身体滚热,似乎全部灵力都跟着沸腾爆发。 不过,同样舒爽得不可思议。 无数雷光铺天盖地地飞向那女人,她身边四周全被雷光覆盖。 莫林目光被染得雪亮,高呼一声:“好!” 杨玉英轻笑:“别愣着啊,没那么容易死的!” 林官大笑:“比一比,今年咱们四把金刀,谁最亮——” 他手掌在刀上抹过,整个刀都闪耀灵光,下一瞬就闭上眼跃入雷光,只凭心眼,举刀向那女人砍去,丝毫不担心被误伤。 也的确平安无事。 那些雷光好像长了眼睛,会自己避开林官。 莫林和文昭也齐齐扑出,杨玉英同样卷着雷冲进去,四把刀毫不迟疑地砍过去。 砍中了,又像是没砍中。 杨玉英皱眉,简直觉得自己砍到的是十二层厚厚的猪皮,韧劲十足,毫无手感,明明刚才她还能刺得动。 “比人多吗?” 那女人笑了笑。 她声音未落,众人身后就响起阵阵风声,杨玉英一跺脚,风抬起她的足,向上升高,正好避开身后而来的袭击,她却看也不看一眼,仍旧连人带刀去撞眼前的女子。 林官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瞄,汗水瞬间增多了好些,连嘴角戏谑的笑容也稍稍沉重。 后面过来很多人,四肢着地,神志不清,动作也快,挥舞着手向这边爬,眨眼间就让他们陷入重重包围中。 林官登时下手更狠,可别管怎么砍,都砍不透那女人的外皮。 “这得多么厚的脸皮?” 林官声音轻佻。 那女人脸上也一沉,手中的长绸瞬间转弯,勒住林官的脖子,只要瞬间,以她的力度便能扭断这小小的脖颈。 杨玉英的雷倾泻而下,这女人的手明显僵了刹那,也就靠这一刹那,林官成功脱身。 “我饿了!” 这女人忽然有点生气,眉目一竖,怒叱,“不要打扰我吃饭!” 她话音未落,速度骤然提升了数十倍,只剩下一道残影,白色的绸缎比刀剑还要坚硬可怕,只听一阵阵的金属交击声。 杨玉英接的每一刀都重于千钧,手腕咯吱咯吱地响。 咔嚓一声,莫林的刀断了,他的人也侧甩出去老远,撑了两下地才又重新站起。 很显然,这女人一人对付他们四人,依旧是杨玉英等人就落到下风。 唯有不间断的雷光,似乎能让她略有些厌倦,每每雷光未至,她就加快动作躲避。 杨玉英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一时间雷光更盛,但凡这女人追谁追得近些,紧随着就是雷光,总能让人稍微缓一口气。 可越打,那女人的速度就越快,她似乎也被打出真火。 杨玉英四人却越发无力。 身前这个不知名的怪物强得可怕,更重要的是毫无弱点,坚不可摧,韧性十足的身体,连他们灌注灵气的刀也砍不动,速度比风还快,力道比熊还大。 打到现在,对方甚至没有用出她的绝技,只是一招一架,和市井流氓打架一般。 杨玉英很清楚,这么下去不行。 他们灵力消耗得太快,可这个怪物只靠身体就能和他们对抗。 林官气喘吁吁,脚下一慢,一不小心便让身后一人抱住腰,只觉肩膀一疼,有人咬他! 用力一震,连震了十几下,才震开扑过来咬他的百姓,此时,他肩头已是鲜血淋漓。 林官头疼:“麻烦死了,电晕他们!” 杨玉英几道电光下去,这些人身体僵住,但也只片刻,便继续活动。 此时山间已是一通混战,他们四人始终要分出至少一人看护众人后心,剩下的便是手段频出,同那女人纠缠。 忽然,杨玉英心头砰砰砰砰狂跳不止,林官也瞬间警觉,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由远及近,悬浮在他们的上空。 “哟,琴女,你说要请客,难道连食物都要我这个做客人的自己捉?” 这人声音如雷,声音伴着火光,周围的草木一下子被点燃了,轰一声烧了起来。 众人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 只见附近半山腰站着一个背生双翼的壮汉,双翼是赤红色,好像一团火,他的人也像一团火。 他哈哈一笑,一个跨步就从不远处的半山腰到了战场,甚至都没有刻意避开雷光,只是疼得呲牙,一脚踩住莫林。 咯吱! 莫林的身体发出嘶鸣。 “咦?” 壮汉到是笑起来,“很硬气啊。” 莫林冷笑:“这算什么!” 他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沫,血沫里好似还夹杂内脏碎片,“想让老子求饶,下辈子你变成女人做我媳妇还差不多。” 壮汉大笑:“哟,现在这食材可真是越来越有趣,我喜欢。” 莫林渐渐沉默下去,似乎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那壮汉的目光挑肥拣瘦地在他身上滑动:“挺好的,这身肉很好,灵气很好,魂魄也很好,都好!” 杨玉英低头,看着手中刀身上一道一道的裂口,不用看只听,也能听到同伴们粗重的喘息。 恐怕四个人里,她的状况还最佳。 这一刻,她感到对方看他们的目光,像看在一盘已经放在案板上的肉。 更可怕的是,杨玉英也觉得自己像是装了盘的菜。 原来……怪物这么难打! 杨玉英的心被冰块包裹一般,冷得惊人。 “你要放弃了吗?” 冥冥中,似乎这座山发出懵懂的提问。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后悔吗 杨玉英想起自己在村子中第一次提刀杀僵尸。 才过去一年,她当时杀个僵尸也难得上蹿下跳了一整宿,最后也没杀了,只是埋在了井里。 后来,一个又一个的怪物冒出。 她从害怕,到杀得格外得心应手,如今,她甚至觉得杀个把怪物简单得和喝水吃饭一般。 所谓的那些高等级,和劣等的也无甚区别。 直到今天撞到铁板上,才真正知道——原来很难啊! 原来秘卫的前辈们面上的忧思,并不是虚无的。他们的牺牲,都肉眼可见。 “你后悔了吗?” 大山仿佛有传来一声问。 壮汉蹲下身,很漫不经心地抓起莫林的脖子,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闻了闻,轻笑:“原来还加了作料,不过到无妨,我是不介意的。” 文昭的心猛地沉下去。 林官收紧手中的刀,体内灵力骤然暴涨,四肢百骸皲裂,血液流出的一瞬间又因肌肉紧绷而收住。 体力,灵力瞬间提升了五倍,速度更是快了十倍。 林官骤然出刀,一刀斩过去,刀光轰一声,轰到那壮汉的身上,竟将他砍飞,整个身体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沟,埋入厚厚的泥土。 莫林一落地,一步也不退,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只是还没冲到那壮汉模样的怪物面前,泥土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随着笑声,可怕的力量从下往上传递,空气都凝滞,林官瞬间觉得肩膀一沉,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小腿竟然陷入了泥土。 杨玉英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耳边的山和树都在问——“你后悔了吗?你要放弃了吗?” 你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每日做些普通女孩儿应该做的事,绣花煮饭,到了年纪出嫁,相夫教子,一家人和乐融融。 做秘卫有什么好? 每日面对的都是这种可怕的怪物,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 我才不会死! 杨玉英眯起眼睛,问什么问,现在是问的时候吗? 大山,请借给我力量! 一瞬间,杨玉英的刀出,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朝着两个怪物齐齐压了上去。 这下子就连一直漫不经心的那个女怪,也变了脸色,冷笑三声:“好,来得好,终于有点意思了。” 她猛然吸了口气,又一口吐出,黑色凝固的某种物质铺天盖地地撒出去。 “避!” 林官色变,高声呼喊,一点黑沾上他的衣服,他毫不犹豫一把扯下。 衣服在地面上瞬间化作一团黑雾。 不只是这一团,随着那女人的喷吐,黑雾蒸腾而起,天上,底下,树上,河水中,一团一团的黑气弥漫。 壮汉坐在坑洞里大笑:“你不是说不想创造出没有美感的孩子?怎么想开了?” “还不是你太没用!” 女人的声音阴测测的。 随着黑雾弥漫,树林里仿佛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杨玉英连皮肤都觉得刺痛,感受到山林巨大的不安。 这是——‘王’! 杨玉英,林官,莫林和文昭,终于确定,他们现在打的这个就是‘王’。 而且是两个‘王’。 虽然平时聊天,他们总免不了要把‘王’什么的挂在嘴边,好似杀个把王特别简单。 但是秘卫的人大部分都清楚,遇见‘王’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监控,等待神刀救援。 都说神刀是能斩王的秘卫。 但其实,这个斩王只是一种可能,每个王都有自己最特别的秘技,最强的神刀也不敢保证,自己面对‘王’就一定能胜。 林官他们不停地退,终于退无可退。 再向后,就是那些神志不清,还在同他们纠缠的普通人。这些人只是暂时受到控制,并不是成了怪物。 杨玉英整个人撞了上去,她周身都是雷光,那些黑雾与雷光旋转着搅合在一起,不断地向上升起。 虽然是阻挡住了。 可黑雾的冲力,顺着雷电的细缝,一丝丝地往身体里钻。 她只觉身体一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纠缠她,且灵力汹涌得向外喷,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眼前的战局一片混乱。 林官舍弃壮汉,一缩头撞到雷光里,被雷光送到那女人面前,刀一转,刀锋螺旋状转动,瞬间就刺入那女人的身体中。 这一刺,那女人第一次露出些许暴躁,似有不耐烦:“别打扰我吃饭,我饿了。” 她手中的长绸缎猛地一卷,林官竟没躲开,瞬间被卷入绸缎里,头和脸都看不到。 杨玉英此时似乎有意识,又似乎没有,周围一片碧绿,一边焦黑。 “你后悔了吗?” 压力越来越大,杨玉英绞尽脑汁地想破局之法,耳边又传来声音,声音一响,压力到是轻了些。 后悔?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杨玉英想起她同元帅在一起的日子。 那些时光,也不都是太平美好的。 星际里总有各种各样的灾难发生,虫族是吞噬者,吞噬宇宙一切文明。 元帅一年里到有大半年在战场上和虫族拼杀。 那些日子里,她便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直被保护,元帅不肯让她看到一点阴霾。 但其实,又怎么会看不到? 她很多时候都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是他做这元帅? 别人不行吗? 明明她的元帅并不喜欢战场,他喜欢清风,喜欢明月,哪怕是在游戏里,也爱风景。 他喜欢作画,喜欢唱歌,喜欢同人欢宴,喜欢打扮漂亮的姑娘,就是不喜欢冲突,不爱那些暴力的东西。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元帅一人,何必要元帅去出生入死! 她这些疑惑,偶尔会冒出来,直到——元帅死了! 那一刻,她无比地后悔。 她为什么这么没用,就算她只是一道数据,只是一个智能生命,但是那么多智能生命能帮助元帅,她怎么就只知道留在安全的堡垒里憨吃憨玩? 元帅有替她准备最完美的身体。 她用来玩游戏的智脑都是联邦最顶级的。 她本该能做到很多很多事。 可直到元帅死去之前,她和元帅最后一次通话,还是抱怨元帅不回家陪她,叮咛元帅要给她带礼物,她看到一栋豪宅,特别漂亮,她也想要。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想 那时的记忆,如今历历在目。 杨玉英记得自己撒娇耍赖,纠缠不休,元帅就逗她,说买了豪宅,就没有限量版的漂亮衣服和包包了。 她琢磨又琢磨,犹豫又犹豫,还是豪宅也想要,衣服也稀罕,包包更是不能少。 看着她在那儿烦恼,元帅笑得前仰后合,就通通许给她。 “工资钱包都给你,想买什么买什么。” 可是元帅没了。 再多的豪宅,再漂亮的衣服,再好的包,独她一个,她也懒得住,懒得穿,懒得去用。 她那时是当真后悔,为什么她不能努力一点,不能变的强大一点。 不求别的,当元帅面对敌人的时候,她若能与他并肩也好,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总比留在家里,接到消息,茫然无措要好得多。 各种思绪在脑海中浮浮沉沉,杨玉英却是一咬舌尖,清醒了些。 “我不后悔!” 她现在不后悔,如今,她能站出来,做一名秘卫,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为自己挣一条生路,哪怕千难万险,她也不后悔! 我要保护我自己,我要保护我爱的人,我要保护生养我的父母,生养我的土地,我要保护和我一样,同为人的生灵。 我要拥有力量! 无论前途有多艰难,我也要靠我自己,披荆斩棘,开拓出一条坦途。 灵力蒸腾而上,周围的山林都与她应和,杨玉英骤然睁眼。 林官被卷入白绸缎,生死不知。 莫林身体在喷血。 文昭努力保护那些对一切茫然无知的普通百姓。 “我不放弃!” 杨玉英飞身扑出去,刀势一往无前! 她的脑海中被灵气包裹,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有无数的记忆开始复苏。 系统界面的光更璀璨。 杨玉英一刀砍下去,这山,这树,还有周遭的一切就好似水面一样开始波动。 她完全不管,一刀砍中那女人的头,用力砍下去,毫不迟疑,口中高呼:“欧阳雪!” “在!” “叶梦然!” “我在呢。” 欧阳雪的剑如碧玉,又如湖水,飘然踏雪而至,整个山头都被冰雪封存。 叶梦然张开手臂,轻轻一笑,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寒霜漫天,通通被他遮挡。 他身后那些普通百姓,连一点皮毛都不会损伤。 轰一声。 好像有什么破裂开来。 那女人轰然倒塌,林官从被裹挟中脱身,踉跄了两下,站稳脚步,吐出口气,苦笑:“玉英?” 杨玉英的记忆越来越清楚,咬牙:“真是——” 两个人一清醒,周围的环境就渐渐开始变化,一闭眼,再一睁开,抬头就看到邹宴,看到曾副掌事,看到皇城司那些或者熟悉,或者不熟的面孔。 这些人的神色中透露着欢喜,也有忧虑。 曾副掌事喜极而泣:“总算是醒了。” 再抬头看向正站在门口石阶上的欧阳雪和叶梦然,一时讪讪,有些心虚。 他没见过欧阳庄主和雪山派的二师兄叶梦然,但也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 事实上,他们二人的资料在皇城司那是人人必读,皇城司现在私底下对待杨玉英很慎重,固然有杨玉英本身出色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她的背景让人不敢不重视。 今日一见,曾副掌事总算明白为何大家提起这两人,都是神色郑重。 欧阳雪整个人就如一把冰雪铸造的宝剑,与他站在一起,稍微离近些都会感到巨大的压力。 叶梦然的气质却是温润沉凝,但只要想到他是雪山派那位辛不弃的师弟,曾副掌事就有一种赶紧把他礼送出去,千万别在皇城司看见他的冲动。 当然,只是一点冲动。 皇城司和隐世宗门合作,雪山派不光是其一,还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 碧游宫和雪山派如今是同气连枝,得罪雪山派,那连带着也要得罪碧游宫。 曾副掌事私底下到觉得,雪山派得罪一下到也无妨,这一门派的弟子,都崇尚君子,也以君子的言行要求自己,想必不会因小事就同他们计较。 但是碧游宫……也就是如今稍稍改了门风,按照山河祭黄飞的说法,那是睚眦必报,难缠的很。 “欧阳庄主,叶大侠。” 邹宴起身迎出门。 叶梦然抱拳行礼:“邹掌事稍待片刻,且让我们看看小师妹,前日她的寄名牌子忽然褪色,可是吓到我们了。” 说着,叶梦然和欧阳雪便进门走到杨玉英面前。 杨玉英还有一点晕,先抬头看向自家另外两个角色,微微笑了笑,心下雀跃。 她以前只分出一神,便有些难以掌控,如今同时叫出欧阳雪和叶梦然两个角色,自己也能保持绝对清醒,可见大有长进。 杨玉英徐徐吐出口气,回头轻问:“他们呢?” 不等回答,杨玉英便起身四顾,一眼看到所有人都在。 夏志明捂着额头闭目养神。 夏晓雪满脸茫然,睁眼看到杨玉英才扑过来搂住她,小声抽泣,哭得简直上不来气。 杨玉英拍着她的后背,转头瞪了那一帮人一眼。 皇城司里一干大佬个个心虚气短,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都不大敢和杨玉英对视。 林官气色有点糟糕,靠着墙壁微微喘息。 除了他们,还有好多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都在,个个神色紧绷,脸色发青。 莫林,文昭两个跌坐在地上,彼此看着,茫然问道:“我们还活着?” 通天鉴的人围上去,摸了摸他们的额头,又检查他们的身体。 “灵脉无损伤,身体还好。” “身体有毒性反应,但是他们没有中毒。” “莫林,文昭,刚刚你们身在幻境,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明白了吗?” 莫林沉默半晌,几个呼吸间,发青的面色就好转些许。 通天鉴的几个带队的前辈,低声安慰:“你们的表现很好,皇城司的人一开始还敢说我们通天鉴的人不合格?我看,你们比他们养出来那些瞻前顾后的好一百倍……” 文昭忽然道:“有人旁观?” “呃……” 通天鉴的几人站起身,咳嗽一声,“快,给莫林和文昭喝点热茶,我看都手脚冰凉。”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宴席 所有人都忙活起来,所有刚刚从幻境脱离的人都被好好地送到椅子上休息。 一群人围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杨玉英回过神,还有些怔然,怅然若失。 “所以,钟绵绵……是假的?” 她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戾气。 钟绵绵凭什么是假的,她答应送给钟绵绵一棵葡萄树,就给她栽在小院子里,每到夏日,抽出时间陪她在树下摘葡萄吃。 杨玉英磨牙,刚要生气,就见那边一团乱,通天鉴的人显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莫林躲在墙角,眼泪吧嗒吧嗒地向下落,不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襟。 他一声都不出,就是哭。 “怎么回事!这幻境出了什么大问题吗?我们家莫林,莫林……” 莫林怎么能哭? 通天鉴好几位长老只觉手脚发软,心中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糟糕念头。 还是曾副掌事走过去,半蹲下身,小声哄孩子:“幻境里的神刀‘幽冥’孙征,是我们皇城司长老孙燕山,你们入幻境参加考核,他们入幻境充当道具,都是一般待遇。” “如今大家都脱离幻境了,不过现在幻境出了点问题,他们正检修呢,别担心。” 莫林:“……” 眼泪一下子就掉不下来了。 一干主持考核的大人物们心虚气短,面面相觑。 欧阳雪走上前,伸手扶住杨玉英的胳膊,把她带着站起身,拖着回宿舍休息。 杨玉英也没挣扎。 她本就累了。 林官,夏志明,夏晓雪,方硕等人也一样,忍着疲惫起身回房间休息去。 杨玉英合衣睡下,欧阳雪便消失不见,叶梦然到是出门同黄飞说了一会儿话,又和邹宴交流了一番,这才离去。 等他一走,山河祭和通天鉴的人也出了门,曾副掌事就沉下脸,罚皇城司那些使臣,士卒一个月的俸禄。 “在我们皇城司的大本营,你们到好,幻阵让人动了手脚,查不出是谁做的,欧阳庄主那么大一活人,人家来,你们不知道,人家走,你们还是不知道!” “这是欧阳庄主是自己人,若是换成敌人,难道让人家抄了家,你们还闷头大睡不成?” 一干兵卒皆是无言。 那些密探们更不敢吭声。 平时都是他们让别人享受这等待遇,现在轮到了自己头上,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邹宴到不着急,笑道:“世间如欧阳雪,如叶梦然的,又能有几人?如果换成山河祭的宗主,通天鉴的大尊者,或者是我,你想必不会如此生气。” 曾副掌事愕然,到底没再多说。 邹宴都说到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什么。 不过,曾副掌事回过神,不禁摇了摇头:“邹掌事这心气很高嘛。” 他那些话,明面上当然是夸赞人家欧阳庄主,还有叶大侠,但是,同时也夸了他自己。 这话可不就是说,他邹宴也有同样的能耐,这点本事,不值得惊讶! 外面发生的这一点小小事情,谁也不曾惊动,杨玉英躺下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晚上,刚迷迷糊糊醒来,不肯起身,歪在床上喝了杯茶水,小吏便过来叫人,说是皇城司准备了宴席,请一干使臣,顾问皆去参加。 杨玉英蹭一下就坐起身,穿戴齐整,睡眼惺忪地往外面走。 寻着香味找到饭堂,拽过张椅子坐下,杨玉英按了按眉心,稍微精神了点,转头一看,在座的竟然都不怎么精神。 林官趴在桌案上呼吸清浅。 夏志明单手撑着下巴闭目养神。 夏晓雪迷迷糊糊地见到杨玉英看她:“姐,困。” 杨玉英一下子醒过来:“这么困还出门,回屋睡吧。” “不要,不吃白不吃,再说,肯定有事呢。” 夏晓雪哼哼唧唧,“姐,我想你。” 她整个人腻腻乎乎地贴着杨玉英,往她身上靠,杨玉英笑得不行,心下也有点高兴。 想起当日的夏晓雪,再看看现在的她,这般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只会让人觉得喜悦。 女孩子养得娇气,说明她过得好,很快活。 邹宴等人缓缓而至,看到饭堂内十几张长桌都坐满了人,心情也稍稍轻松起来,不禁笑道:“此次参加考核共二百一十七人,皇城司一百零九人,山河祭七十七人,通天鉴三十一人,通过考核者,一百三十九人,皇城司七十五人,山河祭三十五人,通天鉴二十九人。” 话音一落,黄飞就翻了个白眼:“你们通天鉴的标准未免也放得太低了些,什么人都要,看看你们过关的人里,这个叫张志兵的,他都干了什么?疯到抓那些怪物和人做实验,好好的人让他杀死了多少?” 黄飞是个直脾气,“如果这种人敢来我们山河祭,不必律法处置,我先弄死他。” 通天鉴的长老冷笑,不阴不阳地道:“做实验怎么了?他也是为了肃清那些怪物,有什么不对的,矫情!” 邹宴轻轻咳了声,打断了这帮心浮气躁,肝火旺盛的家伙们那点争执。 “说正事。” 邹宴沉吟片刻,一一点评他们这些新人在幻境里的诸般表现。 这一点评,不少人就不觉低头,面上露出些许尴尬。 不是说他们表现得不好,在幻境内,他们表现得也是真我,全是他们自己,这些人都是各大组织培养出来的精英,无论放在何处,都该出人头地的那一种,既然他们过了关,在幻境中的表现当然都不算差。 至少每个人,无论多么艰难,总归很有操守,全是站在人类一方,没有走上歪路。 只是他们的缺点也都暴露无遗。 过分骄傲的,过分固执的,喜欢偷懒的,遇见危险进退失据,遭遇麻烦手足无措,这些问题通通都暴露出来。 邹宴沉默了片刻,沉吟半晌还未说话,曾副掌事砰一声砸桌子上,怒道:“张晓宇,我是没给你吃啊,还是没给你穿,为了追只兔子,愣是跑了三个山头自己撞到妖怪老巢里去,差点让人下锅炖了,知不知道……” 他目光转了转,瞪了桌边闭目养神的一干人等一眼,“当时通天鉴和山河祭的贵客们,笑得差点没掀翻咱们家的屋顶。” 一个身量极高,长得颇秀气的年轻男子一脸羞惭,抬手捂住脸不吭声。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聚散 “噗!” 周围几个小少年都笑起来。 邹宴冷冷地瞥了一眼。 满座的人都开始挤眉弄眼,互相使眼色,却是低头掩去面上的笑意。 邹宴摇摇头,继续一一评点皇城司新人们种种不靠谱之处。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以往没有这般便利,从不曾尝试过这等方法来考验新人,所以也没有暴露出这五花八门的问题。 像是这种追只兔子都能追到敌人巢穴的,算不上大毛病,甚至可以说就是逗人一笑的小乐子。 虽然他们做得是一件极严肃的事,可皇城司的气氛,总是严肃严谨中透着一点轻松,就连邹宴自己,有时候也会在将自家的使臣们训练成如士兵,甚至如兵器一般,和如今这般保留相当的人性之间迟疑不决。 邹宴有点走神。 桌前一干人等就开始窃窃私语。 大家其实有很多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事情要想,这一场幻境的冒险,可不是休息几个小时就能体味完的。 有人因为过于高傲吃尽了苦头。 有人因为太过冷漠失去了很多东西。 漫长的时光总能暴露一个人身上的诸多缺陷。 在这一段路途中,能毫无后悔之意的人极少,极少。 邹宴回过神,慢慢转头看向杨玉英,略带一点赞叹:“小姑娘,你做得很好。” 杨玉英难得不怎么尊重这位皇城司的掌事大人,朝他飞了个小小的白眼。 做得好? 哪里好?最后那一场架,打得是身心俱疲。 杨玉英叹了口气,还想起那么多旧事,心情起起落落。 邹宴轻笑,完全不介意杨玉英这一点小小的别扭,他是真心欢喜,为这帮孩子们面对危险时一往无前的勇气。 现在的局面,皇城司的人必须要有这样的勇气。 “我点几个人名,乔露,黄海,洛城,高文远,张晓宇……” 所有被点到名字的心下不禁有些紧张。 这些人中以皇城司的最多,山河祭的也有两个,至于通天鉴,则一个也没有。 邹宴点完了,对下面一众外表冷静,实则紧张的孩子们笑了笑:“你们这些人,面对那些怪物时犯下错误的情形,全部都被监考的先生们做了留影,所有的留影送到藏书楼,你们抽时间和曾副掌事一同去看。” 所有被点名的人都不敢置信地抬头。 邹宴一本正经地道:“这几位都挺了不起的,我得向他们道谢,为我皇城司搜集到足够的错误经验,别看他们只有区区几个人,但是各类经典的错误犯了不下百条,我们想得到,还是想不到的错误,他们都犯下了,大家一定要认真研究,只要能做到不犯他们犯下的错,你可能有八成希望与低级错误绝缘。” 众人:“……” 邹掌事斯斯文文,明明是君子模样,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毒的一张嘴。 但凡被点了名的,一时都是欲哭无泪。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能留下过去影像的功法?” 大家在心底深处都存着一点小小的念想,或许是邹掌事在开玩笑。 或许这世上不会有这么无聊的能力。 奈何邹宴从来不开玩笑。 不过一天以后,这些人的心态也就恢复平和了。 反正已经是这个样子,除了躺平任嘲还有什么法子? 再说,犯错的又不是自己一个。 自己只是第一次面对背生双翼的怪物,被吓得蹭一下窜上了树,那边那位,第一次面对毒蜂一般的怪物,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堵住耳朵,怎么?闭上眼睛那东西就不来蛰你? 和这些相比,怪物放了一把大火,自己拼命鼓风去吹的那类,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邹宴也陪着新人们看了好几日,回头给皇城司的老人们开会,就开始叮嘱:“文化课程不能放下,以后真正开始执行任务,三天五天的,至少也要读一会儿书。” 这没知识可万万不行。 像那面对大火用风去吹的,肯定没做过饭,要是烧过火,做过饭,一准做不出这般蠢事。 半个月以后,关于幻境的诸多总结才算结束,杨玉英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忽然发现皇城司内徘徊的新人还是无法避免地又减少了一次。 “淘汰了好些人,坚持到现在才淘汰,真是挺可惜的。” 夏晓雪叹气。 有不少被淘汰的年轻人,在皇城司都已经很有资历,经验丰富,能力也强。 他们这一类,无论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精英。 但是没法子,养灵司毕竟与别处不同,看这些前辈们的架势,杨玉英就猜到养灵司的人以后怕是会和这世上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打交道。 将来遇见的,碰上的都是‘妖魔鬼怪’。 做这种活,光有身手可不足够。 他们这些人毕竟开始修行的日子还短,世界发生变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极新鲜的事。 面对这些改变,大顺朝皇室,皇城司上下,免不了要忧心过度,大家总要提前做最坏,最糟糕的打算。 说不定皇城司的养灵司,会成为护佑人类安全的最后一道堡垒,不重视哪里行? 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只要对某个人心存疑虑,那就不能让他进入养灵司。 有时候一个猪队友,比一百个敌人更可怕。 他们根本付不起代价。 时间悠悠而过。 直到一年期正式结束的时候,杨玉英等人皇城司的新人考核期,才真正过去。 邹宴和曾副掌事笑盈盈宣布:“孩子们,恭喜你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担负我们皇城司养灵司的使臣和顾问真正的职责了。” 台下,无数年轻人低头做自己的事,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摆弄阵法的摆弄阵法,复习笔记的复习笔记。 大家头也不抬,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知道了。” “好的。” “没问题。” 邹宴:“……” 曾副掌事咳嗽了声,忽然有点心虚。 好像这些话他已经说过来着,结果说完不久,就给孩子们来了一场拷问身心的大考核。 也难怪大家再也不肯当回事。 曾副掌事目光闪烁,连忙肃穆道:“那么,大家回去以后可以想想都想选择何处作为你们的驻地。” “我们养灵司新建立,在各地都没有据点,你们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去处,作为我们皇城司的触手,在我大顺朝每一寸土地上扎根发芽。” …… “玉英姐,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登州。” 天气渐渐热了,杨玉英领了个巡视的任务,从皇城司出来便沿着几个街市慢慢转。 说起来他们以前不爱做这种差事,如今到也习惯成自然。 大顺京城同登州那些偏远地方比,市井繁华,各类新鲜玩意数不胜数,哪怕每日只悠悠闲闲地在街边转一转,也能获得不少的乐趣。 夏晓雪跟在杨玉英身后亦步亦趋。 “登州好啊,民风淳朴,风景秀丽,等我过去了可以给咱们造一辆爬山如履平地的宝车,每天乘车登山去看日出日落,闲来打点野味加餐,多舒服,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杨玉英笑得不行:“你要是能申请下来,我便答应。” 夏晓雪愣了下,稍稍泄了气。 如今养灵司人手不足,很难第一时间全面覆盖大顺朝的各个州县,玉英姐肯定要回登州的,曾副掌事会答应她也一起去的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了。 杨玉英莞尔。 “我研究传送阵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京城这边各种资料还是满齐全,等研究好了,咱们各地驻地都勾连在一起,到时候你想串门,和进邻居家的大门也相差无几,现在何必在乎去哪里?” 夏晓雪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们大顺朝现在的交通状况的确是比早些年好了很多,可依旧是多少友人一分别,便一生无从见面,夏晓雪一想到从此和同伴们天南海北,分隔两地,就……好伤心! 别的不说,玉英姐的饭要是长年累月吃不到,多痛苦啊! “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少了两千绝对不卖,你要是想要,就拿两千给我。” 街边隐隐传来说话声,夏晓雪漫不经意地转头一看,便伸手拉了拉杨玉英。 杨玉英目不斜视,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走。” 两个人齐齐加快了脚步。 “玉英,晓雪!” 身后顿时响起呼喊声。 杨玉英脚步更快了一点。 “美人,救命!” 那声音一下子变得高昂起来,一波三折,回回旋旋,比唱歌还动听。 杨玉英脚步一顿,叹了口气。 夏晓雪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林官,你干什么呢?” 杨玉英:“仔细你的荷包。” 林官远远就喊:“救命!” 杨玉英认命地拖着夏晓雪走过去。 林官正同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站在一起,那年轻人目露精光,眼底深处露出些许贪婪,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剑,剑鞘显得有些陈旧,上面本来也许镶嵌有宝石,现在也不见踪影。 这人一看杨玉英看他手里的东西,登时提高了声音:“我们林家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我是看你们诚心想买,才忍痛割爱,两千块已经很少了。” 林官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看向杨玉英,一手捂住心口:“好痛,玉英,得不到它我心口好痛。” 杨玉英:“……我给李真人,还有我们家徐忠明徐山长买了不少礼物,钱花得差不多,两千真没有,最多能给挤出五百多,你要,就是这些,要不然你另外想办法。” 林官又去看夏晓雪。 夏晓雪是财主,实在受不了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掏干净腰包给他补上了。 看着那人兴高采烈地抱着钱走人,甩垃圾一般把手里的剑扔给林官,夏晓雪叹气:“现在换成了我心口疼,这么一大笔钱,我买材料都能给我们家玉英再造两件顺手的兵器了。” 林官笑得不行:“等发了俸禄就还。” 皇城司的俸禄是很高的,林官琢磨着,差不多一年就能还得上。 杨玉英和夏晓雪不禁都有些好奇,探头去看他的剑,剑一出鞘,杨玉英神色便肃穆,许久点头:“确实值得。” 夏晓雪也不再多言。 不是说这把剑有多么锋利,它也并非吹毛断发的宝剑,年代算不上古老,至少不像卖它的那年轻人说的一般,是什么祖传宝剑,但是,如杨玉英,夏晓雪这般灵觉敏锐的,都能从剑身上感觉到一股浩然正气。 那些杀伐之气隐于浩然气之下,整把剑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握住他,便会觉得胸中勇气倍增。 “随身带着吧,我觉得应能辟邪。” 杨玉英猜,这应该是一位沙场将帅的佩剑,哪怕是普通百战兵卒的兵器,也不一定会养出这般气韵。 “刚才那位是镇国将军府的,现在没了镇国将军,陛下也是感念几代镇国将军为我大顺做出的贡献,就没把将军府收回,如今小辈们不争气,整日变卖祖业,我看这把剑说不得是昔年哪位林将军的佩剑,别管是哪一位的,总不好让它沦落到当铺里蒙尘。” 杨玉英眨眨眼,看了看自家还未激活的角色林见竹,一双手蠢蠢欲动。 林官登时心生警惕,袖子一甩,那剑就躲在他的袖子里不见了踪影。 杨玉英想了想,到没去抢夺。 三个人又巡视了几圈,然后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吃完饭回到皇城司,赵彦,常青等人居然又约一起吃饭。 大家分别之日将至,虽然不至于再见无期,皇城司每年都要回京述职,至少一年见一次面没什么问题,可是离得远了,再想和现在这般时常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就变得不那么容易。 一连数日,京城里大局,小聚无数,热热闹闹地到冲散了些许离别的伤感。 一应杂事处理妥当,杨玉英穿好皇城司的制服,腰悬御赐宝刀,一应行礼,从皇城司翻出来的那些灵器和秘籍,通通放在手腕上一双玉镯内,便同诸位前辈告辞。 话说,她这一对镯子可让曾副掌事肉疼的要命,最后一次考核结束,曾副掌事数次试图以回收任务道具为名,把镯子收回去,只是杨玉英不肯接话茬,曾副掌事到底也是前辈,面对年纪小,又漂亮,还是自己人的姑娘,他心虚气短的,思来想去,也就罢了。 到走的这日,邹宴亲自送行。 立在皇城司门前许久,邹宴心中空落落的,忽然有一点难过。 到明年,这些孩子们还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他面前吗?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沉不住气 登州城里绿荫如旧。 又是一年一度长平书院招新的日子。 登州城里里外外都是人头,杨玉英的马车离城门还有三里地就停了。 此时正是拥挤的时候,她便坐在车里翻看书信。 这些时日,虽说他们这帮人各散南北,可是书信往来十分密切,一个个的把皇城司自家的消息网络当信差使唤,杨玉英一路走到登州,光是信件就收了一匣子,林林总总几十封。 夏晓雪去了锦州,赵彦和长青都在江南,林官居然颇为意外地留在了京畿之地。 杨玉英手里握着的这封信,便是从京城来,林官送的,信中除了诉说想念之情…… 她私以为林官想念的大概是烧鹅掌,烤鸭腿,炖鸡,排骨。 就是说一说,他这些时日碰到的一些棘手的差事。 在信中,林官便是被压迫的小可怜,皇城司上上下下,全是吃他肉,喝他血,啃他骨头,拼命压榨他的魔鬼。 杨玉英决定把这信好好收着,收好了回头送给邹宴,曾副掌事他们看看。 把林官的信合上放好,又拿出夏志明的信看了看,一目十行地看完,杨玉英又是一笑。 夏志明说,他怀疑林官要搞事! 一共三封信,两封信中都提到了夏志明对林官的不信任。 杨玉英想了想,挥毫泼墨,写下几个大字——勿做帮凶! “这两个人在京城共事,真让人不安,幸好我没留在京城。” 闲看了一会儿信,杨玉英举目远眺,前方车队行人走得差不多,她挥挥手,车夫便驾车徐徐前行。 果然顺顺利利地进入登州,一路向长平书院而去。 杨玉英把装信的匣子收好,便开始收拾给徐山长,各位先生,还有李然李真人等人的礼物。 并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都是些京城特产,给先生们准备的全是文房四宝,各类书籍。 登州毕竟偏远,京城,江南那边的书籍传过来便有些滞后,徐山长还经常抱怨,每次出新书都不能第一时间看到。 杨玉英这次回来,干脆去书肆把最近三个月的新书,挑挑拣拣打包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光扫一眼就觉得没必要看。 她还给李然准备了不少名贵药材,医书,给她家小道童们准备了好些零嘴。 “看看这院墙,三百年没修过吧?” “再看看这大门,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寒酸的书院大门吗?” “屋檐破烂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我来上课,还得天天带着蓑衣,就怕下雨啊?” 杨玉英离书院还有一段距离,便听有人说话,推开百叶窗向外一看,是个嘴角绒毛还很细密的少年郎。 少年郎横眉怒目,一身的怨气:“怎么?我说错了,长平书院有什么好?登州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长平书院能有什么样的好先生?你不让我去京城书院,去江南书院,非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话音未落,上面忽然乌压压飞来一群白鸽,灰鸽,黑鸽…… 噗噗,噗噗噗! 少年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头,摸下来一手的鸟屎,他的脸色一下子绿了。 周围一群等着报名参加招新考核的学生们哄然大笑。 杨玉英也笑起来。 放下车窗,至于这放纵鸟儿的功劳,或者说罪责,她可没必要出面承担。 只是杨玉英的车还来不及走,就听那少年郎气急败坏地对他身边的老人怒吼:“呜,连鸟都欺负我,我就是想学机关术,想造一辆能飞的车带我娘和姐姐去看看大海,来登州能学得着吗?登州有什么,你不尊重人……” 他喊话时眼睛里是真有火光四冒,显然也是养灵司的。 杨玉英莞尔一笑,伸手出去招了招,旁边一书院的护卫便迎过来,她同护卫耳语几句,护卫略一点头。 不多时,书院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好些学生都接到传信回教室读书去。 少年郎十分警觉,隐隐感觉到周围的变化,鼓起连稍稍收了声,却还是忍不住咕哝:“你们想做什么?想打架?我,我可不怕你们,反正我不要来长平书院,我要学机关术,要造车,要造船……” 他话音未落,只听波浪滚滚,海涛声轰鸣。 眼前的大地瞬间化作汹涌澎湃的大海。 少年:!! 冰冷的海水打在他的脸上,脚下只有一点礁石。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吓得汪一声哭出声。 其他学生也陷入同一片场景,本来也想叫,可是在自家地盘上,自然一个个地摆出平静淡然的面孔。 半晌,长平书院一些老生回过神,转头看见杨玉英,连忙行礼:“杨学姐。” “玉英学姐回来了!” 杨玉英笑了笑,朝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年郎道:“瞧,想看大海,不必乘车,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少年:?? 说完,杨玉英同师弟师妹,还有师兄师姐们打了声招呼,径直去找自家山长,徐山长显然有自己的耳报神,门口发生的事已经提前就知道,坐在椅子上一见自家学生,就特别矜持地摇摇头,冲曲先生,王先生他们道:“玉英这孩子,还是沉不住气,那些小子那么一点年岁,口头上抱怨几句,管他作甚。” 曲先生他们只掩口而笑,谁也不吭声。 杨玉英莞尔,点头应是。恭恭敬敬地把送给各位先生的礼物,请人搬进门,堆了半个屋子。 这些全都托付给徐山长,请他代为转赠。 徐山长一边说用不着什么礼物,不够累得慌,一边笑得光洁的面上都有了皱纹。 整整大半日,杨玉英乖乖被山长领着出去见书院的先生们。 “看这傻孩子,京城离咱们这儿多远,拿这么多东西,多么辛苦。” “现在在京城皇城司任顾问一职,幸好皇城司向来不禁止使臣去做别的差事,要不然玉英就浪费了。” “我想着留在京城发展还更好些,非要来登州,说是舍不得我,哎,这丫头小孩子脾气呢。” 杨玉英只微笑,尽力让自己笑得不是太尴尬。 徐山长这是显摆自己教徒有方,显摆她杨玉英又乖,又孝顺,又漂亮,有有本事,还显摆得这般明显,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杨玉英陪着自家山长四处转了两天半。 到也挺有意思,会来登州,来长平书院任教的先生们,脾性都相投,哪怕坐在一处吃饭喝茶聊天,也不至于无聊。 又去拜了圣人,和所有先生们打了招呼,杨玉英这才回家去。 她这次来登州,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在登州新建皇城司的登州养灵司(查事司),只是新建一个司,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建便能建起来。 不过到是不必很着急。 杨玉英回到自家驻地,享受了一回温泉,吃了一顿自家丫头们做出来的大餐美味,吃饱喝足,交代丫头们整理送给李道长等人的各色礼物,自己便进了船屋,准备好好刷一两个副本。 自从离开登州,她做任务到没怎么耽误,可是正经的副本,到真是没怎么刷。 …… 【本位面单人副本——大将军的痴肥前妻。等级:低。任务难度:低。因能耗及位面承受力原因,道具卸载清空,技能等级清零。】 【任务:养大沈令风,免其病死夭亡,教导其成人成才。】 “呼,呼!”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杨玉英睁开眼,一努力,再努力,三次努力,终于坐起身,入目的便是绣有百子千孙图的罗帐,旁边十二扇绘有春兰秋菊各色图样的屏风,只看屋内的布置,到似是豪奢富贵之家。 窗外天色昏昏暗暗。 杨玉英低头看粗得像小萝卜的手指,大象腿,水桶腰,再一抬头,看见对面妆台铜镜里的女人…… 雪白的粉涂了一脸,粉的质量不好,渣子掉了一衣服,脸颊上两团红,嘴唇跟刚喝了口血似的,好看难看的都没法说,反正差点没把胆大如杨玉英,吓得当场表演海豚音。 脑海中略有些僵硬的记忆瞬间爆炸一样炸开。 她现在附身的原主叫沈云,是当今礼部侍郎沈大人的嫡出女儿,当朝大将军萧寒的妻子。 沈家与萧家同是大顺朝的名门世家,两家一文一武,都得当今陛下爱重。 万岁亲自为两家做媒栓婚,沈家的长女沈云,十五岁便嫁给萧家长子萧寒为妻,第二年诞下一子,取名萧容,两个人虽不敢说恩恩爱爱,到也举案齐眉,本来是这大顺朝再正常不过的一对夫妇。 可是,鸿德二十三年这一年,忽然出现了变故。 这年,萧寒奉命巡查边疆,归途遇见刺客刺杀,当时随母回乡探亲的沈嘉,意外被卷入其中,受了重伤,萧寒自觉自己拖累了人家姑娘,便亲自去采药,又寻了大夫过来救治。 萧寒生得眉目清俊,虽是略有些冷傲,但和寻常男子不同,对女孩子颇为尊重,当时的情况危急,一时顾不了男女大防,两个人难免密切接触了一阵子。 随着越来越了解萧寒,沈嘉便把这一颗芳心全给了他。 沈嘉和原主沈云是堂姐妹,沈家子嗣不多,沈云的父亲有一子一女,沈嘉的父亲只得她一个女儿,家里老人还在,并未分家,所以这堂姐妹,其实和亲姐妹也无甚区别。 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堂姐夫,沈嘉自然不敢表露,可是命运特别会作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嘉和萧寒变得十分有缘分,他们别管怎么躲避,命运就是要让他们纠缠在一起。 萧寒随意去一家酒楼喝酒,会遇见被人欺负纠缠的沈嘉。 半路忽然口渴,很随意地买街边上卖的茶水,沈嘉偏偏喜欢那里的糕点,两个人一头撞上。 两个人总会喜欢同一本书,喜欢吃一个口味的菜,喝茶水喜欢牛饮,不爱细细品尝。 这些小事,琐碎事且不提。 有一回,萧寒着了敌人的道,被下了毒,癫狂发疯,家里人谁叫都叫不醒,可沈嘉哭着喊他的名字,喊了两声,萧寒便恢复了正常。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接连发生,等萧寒意识到自己爱上了沈嘉,而且爱得不可自拔之后,身边的人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好像他们俩相爱才正常。 虽然萧寒人生前二十年,从来冷静理智,也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贪恋美色。 萧寒也是个有担当的,既知自己爱慕沈嘉,哪怕被人唾骂指责,他还是老老实实到岳父,岳母和父母面前认错,虽然认错,但是不改,不光不改,还要同沈云和离,正大光明地娶沈嘉为妻。 可就在萧,沈两家都被他闹得头痛,束手无策,萧家甚至辖制不了这少年成名,深得皇帝爱重的儿子,都做好了同意的准备时,沈家出事了。 沈家老爷子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嫡传弟子李震,不知怎么回事竟脑抽了一样,莫名就卷进宁王谋逆的大案里。 虽然沈老爷子很无辜,但是卷进这等事,哪还可能毫发无损地脱身? 也就是他老人家是清流领袖人物,威望高,而且他致仕多年,对朝中是非并不了解,所以只是丢官去职抄家,到不至于一家子全丢掉性命。 就算是沈家没出事时,萧寒要和离都要坏名声,现在沈家出了事,萧家门风清正,自然不肯让萧寒这等紧要关头抛弃结发妻子。 沈云到底还给萧寒生下一子,萧寒也不可能完全不念旧情,犹豫许久,终归没有和离。 可萧寒也再不肯真和沈云做夫妻,两个人从此只有夫妻之名,再无夫妻之实。 这是她根据原主的记忆,还有系统粗略的介绍简单总结出的任务背景。 此次系统介绍非常简略,很多细节都没有,违和的地方更多,原身的记忆寥寥,都是些后宅琐事,没什么参考价值。 “这次的副本有点意思!” 杨玉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深深觉得原身这丈夫萧寒,果然是一号人物。 在她记忆里,原身沈云小时候也是个漂亮女孩儿,身材挺正常,可嫁给萧寒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发福,等生完孩子,更是一日比一日胖,肉眼可见地胖起来,之后就再没瘦下去。 即便如此,萧寒在没遇到沈云那位堂妹沈嘉之前,既无侍妾,也无通房丫头,别管心里怎么想,但表现出来的就是对沈云一心一意,半点不嫌弃她。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兴师问罪 杨玉英动一动手臂,好重! 沈云的意识完全患不醒,在识海的最深处沉睡,看这样子,似乎有一睡几年的可能。 但是现在完全不是和原身的意识较劲的时候。 杨玉英从床上爬起来,先走到桌前,翻出笔墨,挥毫写下和离书,一式两份,才拿起脸盆,开了门,就见沈嘉跪在不远处的月亮门旁边。 她身形羸弱,摇摇欲坠,脸色雪白一片。 两个守门的婆子正把炭盆往沈嘉身前凑,抬头瞧见是她出来都有些诧异,却是白眼一翻,满是嫌弃,各自低头装没看见。 “有些人真是不知道好歹!” “可不是,连血脉相连的妹妹都容不下,歇斯底里的难看的要命。” “咱们家待她也不薄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一脸死人相,整日闹腾!” 杨玉英脚步一顿,忽然一抬手,啪啪就是两巴掌。 两个婆子愕然,捂住脸猛地起身,一脸怨愤,眼睛发红:“你——” 沈嘉大惊:“姐姐,你若要打,打我就是,莫要拿别人出气!” 杨玉英只觉心口一堵,难受的厉害,还有点想吐,磨了磨牙,摸了摸有点发热发疼的手心,回头盯着沈嘉看了两眼,看得她目光闪烁,才径直去打水洗脸。 一走人,杨玉英心下也有点意外。 这股冲动肯定不是她的。 说她傲也好,清高也罢,杨玉英从来不屑于和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动手,至少对方若只是言语不恭敬些,她会直接上手打人的可能性很小。 “唔。” 不过到也正常。 原身的记忆里,最近一段时间整个府邸所有仆从给她的感觉都是压抑而又让人痛苦的。 房间里冷得如冰窟,人人见到她都是冷嘲热讽,完全没有半点尊重。 最膈应人的当然是沈嘉,口口声声不能抢自家姐姐的丈夫,要远离,要挥慧剑斩情丝,可躲来躲去,两个人到是一天到晚都在一起,萧寒连结发妻子的房门也不进了,还要和离。 她自小也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能受得住才怪。 杨玉英打了水,幸好是夏日,水到不太冷,洗了两盆水才把脸上厚厚的脂粉洗干净。 结果拎着盆子一回房间,还没进门,就看两个守门的婆子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幸灾乐祸。 她这院子里热热闹闹全是人头。 男的女的,看衣着大约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个个神色焦虑,转头看她的眼神带着不悦。 萧寒怀里抱着沈嘉,只露出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听见声音,他抬头看杨玉英,目光冷如坚冰:“你别闹了,我可以答应不与你和离,但是……” 杨玉英伸手一摆:“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 萧寒一愣。 杨玉英的声音毫无温度,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声音总是暴跳如雷,总是一开口就特别急切,让人烦躁,像今日这般平平淡淡毫无情感,还是第一次。 “正好人这么多,可做个见证。” 杨玉英随手把和离书塞给萧寒,“我已盖好了手印,劳烦你动动手。” 目光在沈嘉身上一落,嗤笑道,“盖好手印让丫鬟送来给我便好,不多劳烦你。” 萧寒身体猛地一僵,神色犹豫,脸色有些白,他本抱着沈嘉,可手中忽然被塞过来的这两页薄纸,一时到重于千钧。 那些本满脸焦虑,围着沈嘉嘘寒问暖的客人们登时也诧异,目光微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玉英平静地盯着脚下青灰色的砖石,默默等待。 若是换成旁人,杨玉英可能不会这般随意插手原身的人生,和离还是不和离,都该原身做主。 可系统介绍中,哪怕剧情推演再粗略,也看得出原主沈云这一生悲剧,最大的诱因就是不和离。 她若留在萧家,之后就有无数的罪名要往她头上扣。 诸如逼迫下人自尽,行巫蛊之事,盗窃婆母传家宝一类,数不胜数。 萧家上下皆是和善仁义,唯独她沈云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人人嫌恶。 便是原主自己不乐意,杨玉英用了人家的身体,也不能眼看她落到此等下场。 许久,萧寒嘴唇一动:“我答应过父母,不与你和离。” 杨玉英冷笑:“我且问你,你今日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寒蹙眉,闭口不言。 “你是,因为沈嘉在我的房门前跪到晕倒,所以你便来兴师问罪。” 周围客人们登时喧哗起来,窃窃私语,隐隐有指责声。 “你害沈嘉小姐晕倒,难道还有理不成?” 杨玉英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些人,所有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便叹了口气:“我害的?我威逼她过来给我下跪了?我请她堵着我的门口,跪在我的门前不成?” 众人登时哑口无言。 当然不可能。 沈云就是想,她也没这能力。 这些人一时都有些不自在。 沈嘉是自己觉得对不住沈云,所以才去下跪请罪。 “但她是你妹妹,你看着她这么可怜,怎么就不能原谅她?” “就是,萧将军已经答应不同你和离……” 这话一出,说话人想起那和离书,一时又吞了回去,大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状若疯狂的萧夫人。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此时此刻这些人也被引着过来,的确看到一个把自己涂抹得和鬼一般,痴肥丑陋的萧夫人。 脾气暴躁,开口就是吵闹,满心抑郁不忿,简直让人崩溃的存在。 没有人会同情这样的人,他们只会可怜萧寒,好好的玉面郎君,配沈云这般女子,多么糟践人。 沈嘉和萧寒一对有情人,就这般被一个丑婆娘拦路阻断,不能朝夕相处,不能做恩爱夫妻,何等可怜可叹! 但现在看,萧夫人胖还是胖,身材不好当然不能说好看,但人家也没死缠烂打,再仔细一想,似乎还挺可怜的。 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人有亲疏远近,他们是沈嘉的朋友,又和沈云不熟,当然向着沈嘉。 杨玉英看了看时辰,并不理会这些人的想法,低头看了眼躺在萧寒怀里的沈嘉。 “你跪在我门前,想要什么?逼我退位让贤?现在我退了,你自便。” 沈嘉一动不动,眼角泪光落下。 萧寒蹙眉,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杨玉英就转身回到房间,冷声道:“我马上收拾东西搬走,萧家总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和离 话音未落,门砰一声关上。 萧寒手臂微微收紧,手上一封和离书在风中瑟瑟作响。 门外三三两两的客人皆变了脸色,忽然就觉得有些无趣。 杨玉英回了房间便开始收拾东西。 沈云嫁到萧家的时候,是沈家发展最好的时候,她父母待她也好,给准备了八十台的嫁妆。 在这个年月,大顺朝嫁女的奢侈风还没有暴涨,普通百姓不说,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二三十台的嫁妆就算是很丰厚的,沈家也不是名门望族,家境不算富贵,沈云的父母给她准备八十台嫁妆,不说要把家底掏空,但一多半总是有的。 因为这个,当年沈云她大伯,也就是沈嘉的父亲还很不高兴。 当时沈家大房和二房,处于分产不分家的状态,各家女儿的嫁妆都是自己准备,不走公账,二房嫁女,一口气陪送这么多,等他们家沈嘉出嫁,总不好差距太大。 且沈云的父母还有个儿子,大房除了沈嘉,再无子女,按理说沈嘉的嫁妆要比沈云多才合适。 因为这个,两兄弟闹得有些不愉快。 杨玉英默默收拾嫁妆,拔步床,炕桌,箱子,金钱柜,屏风等等,皆自己装箱收拾好。 她在萧家也是孤立无援,连个粗使下人也不会肯伸手帮忙,沈家想必正乱着,杨玉英想做的事,也并不打算让疼爱沈云的那一双父母知道,干脆就一切都自己来。 她身体笨重,一人忙前忙后,累得汗流浃背,满脸污渍,左右的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只拿嫌恶的眼神瞪她,无一人理会。 最近一段时日,沈云日日要闹,已是闹得下人们都不耐烦,但凡不被找到头上,谁也不肯靠近她半步。 松茂堂 萧母按着眉心,头皮胀痛的厉害。 “瞧那位折腾得劲儿吧,装模作样地磨蹭呢,我看,你们家萧寒这婚事,怕是离不了。” 萧家的姑奶奶萧玉珠一边摇头,一边道。 萧母叹气:“这都什么事!” 最近家里闹得乱七八糟,她真是快要愁死了,连带着也更是厌烦自家那儿媳妇。 当娘的哪里能不心疼儿子,她儿子玉树临风,得陛下爱重,这般优秀出色,配那样一个女人,她岂能甘愿? 以前儿子不在意,她偶尔想起来还要难受,如今儿子备折磨得如此难过,她更要焦虑。 且这事情一桩连着一桩,萧家的脸面都丢得没剩下几分。 “沈云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给我儿娶沈嘉。如今是进退不得,一家子不安生。” 萧母和萧家这姑奶奶萧玉珠,都不信沈云是真心要和离,怀疑她藏着心思,不知何时便要大闹一场,不免心中戒备。 姑嫂二人正说话,外面忽有丫鬟来报:“老夫人,夫人带了,带了永仁当铺的伙计过来。” 萧母登时一愣。 萧母和萧玉珠连忙起身赶过去,刚走到沈云住的青和堂,就看到几个当铺的伙计,还有个拿着算盘的账房先生站在一边,另有一干瘦老头围着放在园子中间的各个箱子和家具转圈。 “嗯,六成新破家具一套,纹银五百两。” “八成新绫罗绸缎十三箱,纹银三百两。” “鎏金点翠佩一块,四十五两。” “老松石手串三串,一百二十两。” “……” 萧家姑嫂,还有萧家好些仆从下人,眼看着永仁当铺的的这些伙计,账房先生,还有掌眼先生一起一样样地计算完了沈云的嫁妆,交付银子,写好当票,抬着东西就要走人。 临走账房先生还很客气地和萧母打了声招呼。 萧母只觉脑袋一阵阵发晕,脸色涨红,猛地向前一步拦住,指着杨玉英,颤声道:“你,你这是要作甚!” 杨玉英抬头看了看萧母:“嫁妆单子在此,我典当的都是我的嫁妆,怎么,萧家还有不许儿媳妇处置自己嫁妆的规矩?还是已经要和离的儿媳妇。” 萧母嘴唇发白:“你,你缺钱吗?你在我们家典当自己的嫁妆,让外人看了,那得多丢人!” 杨玉英笑起来:“萧夫人,你问我缺不缺钱?我怎么可能不缺钱,你难道不知我们沈家出了事,如今被抄家,我的老祖母,老祖父,父亲,母亲,姑姑此时正衣食无着,还有,已经半个月了,我每天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你们萧家连饭都不给我吃,洗脸也要自己去打冷水,您老人家是当家夫人,您不知道?” 萧母脸色瞬间铁青:“胡,胡说!” 萧玉珠目光微微闪烁,却是有些心虚。 萧母或许不清楚这些事,这几日萧家一片混乱,她也没心思理家,可萧玉珠其实知道一些,那些下人们看沈云失势,就难免克扣她的用度。 加上沈云又懦弱,轻易不肯开口,这些时日更是变本加厉。 萧玉珠一直对娘家的事很关注,这些她也知道,可她怎么会给自己讨厌的侄媳妇说话? 杨玉英只说了几句,就不再理会他们,又和永仁当铺的的人交代了几句,把所有嫁妆都变成银钱,连那些字画也一并典当了,除了书籍。 她从沈家带来的,还有她嫁进沈家这几年买的书籍,打包好,已装入藤箱,如今用力背在身后,就大跨步地向外走去。 萧母浑身都发颤:“你做什么去!” “去找萧寒。” 萧母还未开口,萧玉珠大怒:“你还找我们家萧寒做什么?你还不够给我侄子丢人?告诉你,你就是死缠烂打也没用,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性,你哪里配得上萧寒?” 杨玉英冷笑:“至少我没有和萧寒哪个兄弟勾搭在一起。我问心无愧!” 萧玉珠暴怒,只是不等她再说什么,杨玉英已经大步走去书房,果然见书房门前有大夫出出入入,显然沈嘉也在。 她并不进门,只在门口高声道:“萧寒,和离书给我。” 左右洒扫的下人皆愕然,偷偷窥视。 里面一片寂静无声,半晌,萧寒亲自拿了和离书出门:“你可以继续住在萧家……” 杨玉英一把将和离书夺回,转身就走。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安稳 萧寒一路跟着杨玉英,一直护送她。 杨玉英急促的脚步走了半晌,忽然一顿,叹了口气:“让我去见见萧霄。” 萧霄是沈云的儿子,现在养在萧母松茂堂,今年四岁。 萧寒点点头,一路领着杨玉英走到松茂堂,虽然萧母不是很乐意,但她很少反驳儿子,还是蹙着眉头叫身边的大丫鬟百合:“去把小少爷抱出来。” 不过片刻,大丫鬟抱着萧霄,后面跟着两个奶娘,还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浩浩汤汤而至。 “祖母!” 萧霄一来,一头扎祖母怀里,转头看到杨玉英,跟受到惊吓似的,又把头埋了回去。 杨玉英神色不动,对这情况并不意外,但她还是道:“母亲要走了,萧霄。” 萧霄扭头冲她吐了吐舌头,哼了声。 萧寒眉头蹙起:“萧霄,给你母亲磕头见礼。” 小孩子显然有点怕萧寒,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使劲往萧母的怀里钻,萧母也有些恼:“你在家里摆什么大将军的架子,我乖孙才多大点,仔细吓着他。” 杨玉英也不生气,她只是觉得沈云身为母亲,离开之前该来见见儿子,至于儿子待见她或者不待见她,那就是这小子的事。 一个四岁的孩子,还能和他讲什么大道理? 从松茂堂出来,杨玉英便径直离开萧府,出了大门,还是转过头:“萧霄跟我不亲,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就你母亲那种养孩子的方式,养出个熊孩子,坑的也是你们家。” 沈云对她亲生的儿子当然不可能没有感情,只是这孩子不光跟她不亲,甚至还不愿意告诉别人,沈云是他的母亲。 他嫌丢脸。 系统给出的‘剧情’中,萧寒的儿子萧霄,只认沈嘉这个姨母,把沈嘉当亲母亲一般体贴温柔,至于沈云,他连听见人提起都会一脸烦闷。 这年月不孝是大罪过,可沈云的名声太差,萧霄不认她,到也没人多说什么。 杨玉英准备让沈云从萧家脱身时起,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这是萧寒的长子,萧家肯定不能放手,而且沈家现在的状况,就是想养萧霄,又怎么养得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不再多想,只能顺其自然,轻轻一笑,对萧寒道:“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关照沈云。” 萧寒沉默,忽然间心头一片茫然无措,似乎有哪里不对! 杨玉英也不等他回话,迈开腿大跨步地朝着街上走去。 萧寒喜欢上别的女子,要与沈云和离,这一点在沈云看来,无可原谅。 但是一码归一码,沈云记忆中有很多次,萧寒都帮助过她,保护过她。 甚至在沈云所不知道的未来,她被罗织了无数的罪名,让无数人唾弃,可萧寒在时,却始终相信她。 当时赃物都已经被找出来,堪称人赃并获,就连沈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唯有萧寒,竭尽全力去调查,哪怕一无所获,也还是道:“我若连我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怎么掌兵,怎么作战?” 现在,杨玉英为沈云做了选择,放开萧寒,但是这一句谢,她觉得,是沈云内心深处想要同萧寒说的。 说完,果然一身轻松。 唔,不对,轻松不了,身上的赘肉赘得她胸口闷得厉害,连呼吸都不顺畅。 杨玉英现在一应道具都被封锁,背包打不开,这具身体根骨更是非常差劲,想修灵恐怕要费大力气,而且周围的灵气一点都不活泛,比她来的时代差得远。 她从皇城司新得的储物手镯到是带着,奈何里面除了回家准备送去道观给李道长的各色礼物,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日自家背包会打不开。 沈家原本的府邸是朝廷所赐,如今自然已被收回,沈云自己连那一大家子人现在在哪儿都不知,杨玉英却已经从永仁当铺的掌柜口中打听了消息。 当铺这种地方,其实消息也很灵通。 沈家从宅子里迁出,现在租在城北一道观里,听闻老太太和老太爷身子都不大好,病病歪歪的,家里上下状况都很糟糕。 杨玉英离开萧家,先去医馆请了个大夫,再去买了些粮食,粗粮细粮都有,又装了一车炭,再数了数家里的人头,买了些棉布被褥之类。 如今就只求实惠,贵的一应都没有。 装了一车各种生活必需品,杨玉英才令车夫驾车,徐徐去城北道观。 刚走到道观不远,车夫就吓了一跳,急声道:“姑娘,你看!” 杨玉英心中也有些诧异。 前面不少官兵衙役围在那座规模恢弘的道观门前,对面站着的正是沈云的父亲沈广继。 “沈先生还是莫要让金某为难才好,大人交代了,既是有人举报,总要查清楚,查明白,这也是为沈先生好。” 沈广继脸色发白,身体都佝偻下来,但还是侧身挪开,冷声道:“愿意怎么查,就怎么查,我这把老骨头,难道还真阻得了?” “得罪了。” 一队衙役破开大门进入道观。 西侧静室内 沈家二房的主母郑月娥,立在窗前,垫着脚向外张望,秀眉紧蹙。 “也不知……又出了何事!” 他们沈家如今真是再经不起半点风波,郑月娥侧耳听旁边房间的动静,没听见这才有些安心,公公婆婆都病着,还是少惊动他们为好。 “二奶奶,前头传来信,说是金捕头带人过来,要,要搜咱们屋子,二老爷要您仔细些。” 哐当! 郑月娥不及回神,就听一声巨响,转头便见儿子脸色发白,显见是吓到了。 “令风别怕,没事,咱们家清清白白,不怕他们搜。” 沈令风的脸色发白,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忽然眼睛大睁:“啊!” “闭嘴!” 沈令风猛地收声,郑月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愕然:“云云!” 两个人齐齐看着窗户一看,一个圆润的身形特别灵巧地翻过来,轻飘飘落了地。 郑月娥只觉得头晕,晴天霹雳一般:“你怎么回来了?这会儿你回来做什么!是不是萧家,萧家……” “娘,我没事,等等再说。” 杨玉英径自走到沈令风面前,急声道:“李雅琳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郑月娥闻言蹙眉,也转头看向儿子。 杨玉英一看沈令风的神色,就知不好,目光落在他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伸手拽下来。 沈令风本能地去抢,脸色白的一点血丝都不见。 杨玉英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去,迅速解开荷包,伸手在各种香料底下摸索片刻,便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私印。 沈令风一看到这小印,顿时神色大变,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他的雅琳妹子最后的时候塞给他的,要他好好保管,小心保管。 李雅琳是李震的妹妹。 李震就是沈家这一次劫难的罪魁祸首。 宁王谋逆,李震是宁王的谋士。 此时此刻,沈令风的背脊上全是冷汗,他想他们沈家,想祖父,想父亲,也想李雅琳。 李震身为沈老爷子的爱徒,也是关门小弟子,自然和沈家来往密切,李雅琳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一直是沈令风心尖上的一颗珍珠。 “雅琳妹妹求我的,说这东西或许能救她和李震哥哥一命,我,我没办法!” 杨玉英:“……” 怪不得系统剧情里,沈令风私藏犯官赃物,被判廷杖八十,被打断了腿。 就他这脑子,没被打死那便是皇帝英明。 说话间只听外面喧喧闹闹,很多衙役进了院子。 郑月娥砰一声坐在床上,嘴唇发抖,眼泪掉下来:“完了!” “我不连累家里,这是我收的,我去自首。” 沈令风脑子一热,抬腿就向外冲去,杨玉英一把拽住他后衣领,把人拖回来直接扔床上。 “没你的事,老老实实躺着,就说病了。” 沈令风心下惊诧,眼看着杨玉英把荷包又戴回他的腰上,又那一方小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你……” 杨玉英抬手打断他,“来了。” 下一瞬,大门被推开。 金捕快的目光在夕阳下显得暗沉又阴森。 “搜!” 十几个捕快一拥而入。 金捕快的目光在郑月娥和杨玉英身上转了转,看到脖子和腰一般粗苯的杨玉英,略有些意外:“这位是?” 郑月娥打了个寒颤:“这是我女儿沈云。” 金捕快登时了然,也很是意外,不禁细细打量了杨玉英。 沈家一家子的底细,他们这些人早就一清二楚,当然知道沈家还有个嫁给萧将军为妻的女儿。 可是他没想过,会在沈家人身边看到这个女子。 萧寒可不似是会落井下石,在这等时候抛弃妻子的那类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诸般念头闪过,金捕快却没把注意力放在这等无谓的事情上,招招手,从外面进来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一进门,便自顾自地走到郑月娥和杨玉英身边,先道了声失礼,便从头到脚开始摸索检查。 郑月娥的脸上又红又白,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女儿身上。 沈令风更是死死地咬紧牙,他并不喜欢自家这位姐姐,但是,如果那东西被搜出来,他不会让姐姐承担罪责,祸是他闯下的,他一个人承担。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样。 郑月娥和沈令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看到那个婆子把杨玉英袖子里的荷包掏出来,连线都拆开,一点一点地检查,两个人眼花耳鸣,头嗡嗡地响。 沈令风手脚冰凉,都起身坐在床上,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 两个婆子摇了摇头,衙役们把里里外外都翻检得干净,什么都没有。 金捕快目光闪烁,略微沉吟,心下有点意外。 高密的人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言乱语。 “金捕快。”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抬头,轻声道,“我祖父,祖母都病重,母亲和弟弟身体也不好,阿爹更是硬撑着,我想,陛下隆恩,不曾要我沈家一门的性命,自然也没令你来取我祖父的命吧?” 金捕快一愣,沉吟片刻,笑道:“金某不过尽职而已,现在看来,这纯粹是奸佞小人的诬陷,诸位歇着,金某告辞。” 说完,他率先出门。 其他衙役也陆陆续续出去。 许久,等道观彻底恢复平静,郑月娥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床榻上,满脸泪痕,却压抑着哭,也不敢提她儿子做下的这糊涂事,只握着杨玉英的手:“我的儿,你回来做什么!” 沈父沈广继进门见到自己的女儿,也吓得不轻,整个身体更是佝偻:“都是,都是家里拖累了你。” 杨玉英笑道:“阿爹什么话,我和萧寒本也过不下去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他闹着要和离,闹了有半年之久,哪里又是现在才起的心思。” “女儿不可能同堂妹共侍一夫,咱们沈家就不是这样的门风。” 杨玉英面上一丝愁容也不见,走过去坐在床上,占了一大片地盘,大大方方地给沈广继和郑月娥看自己的嫁妆单子。 “女儿已经把嫁妆里笨重的物件都典当了,一共得了三千二百两银子。首饰到是剩了几件,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其它还有一个庄子,一个铺子,有这些,咱们沈家人口又不多,足够过得很好,不就是贬官为民,这有什么,只要人都在,富贵有富贵的过法,贫寒有贫寒的活法,世间贫苦百姓那么多,人家都能活,我们难道活不了了?” 沈广继万没想到,他女儿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精神一松,轻轻笑起来:“对,咱们也不是没有过两间破屋,三亩薄田,艰难度日的时候,不怕!” 杨玉英这才叫了大夫先去给祖父祖母诊治,又收拾东西,各房都送去炭火和棉被。 她带来的物资的确是救了急,此时虽未入冬,可秋日风冷,沈家人走得狼狈,缺衣少穿,夜里的日子着实难熬,前几日沈家这两房当家奶奶都愁得连头发都要秃了。 盖上厚实的棉被,小厨房的缸里灌上粮食,纵然多是沈家平日不稀罕的那些粗粮,可大家的心思到底是安定了些许。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琐事 这一夜,郑月娥陆续起身了几次,但是睡得其实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天。 杨玉英没回来之前,她嘴里不说,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惦记自家的姑娘。 沈家遭遇此等大祸,她早一颗心七上八下,害怕萧家欺负自家的孩子,现在尘埃落定,杨玉英回来了,反而不再惦念,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再大的麻烦也过得去。 郑月娥并没有问杨玉英是怎么藏的那要命的东西,只细细叮咛道:“要好好的,如今最重要的是稳,我们一家人都要稳得住。” 连带着也压住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显急躁焦虑的小儿子沈令风。 一整夜,便这么糊弄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杨玉英才赶紧领着沈令风,收拾堆在院内的箱笼。 知客听见动静,便带着两个小道姑立在不远处,满脸的警惕和不耐烦。 “你们这些行囊都收一收,乱七八糟的,莫要把我们道观的风水弄坏掉。” “我们观内每日早晚要做早课,晚课,你们别闹出大动静来。” 杨玉英忙客气答应。 沈令风却有些气不过,咬牙怒道:“什么东西!” 想他沈家大公子,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他这些年在京城那是一等一的贵公子,平日里在外头颇有排面,除了宫里那几个贵人,就是王府出来的公子他也不惧。 如今到受一老道姑的气。 杨玉英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很是不必着急,这小子现在想不明白,可这世道很快就会帮着教导他了。 她这回的任务就是沈令风,任务里说要免他疾病夭亡,目前看来这小子到是活蹦乱跳的。 沈令风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子邪火,抬脚冲着箱子踹过去,砰一声,整个箱子掉落在地上,里面咕噜噜滚出好些棉布。 “哎呀!” 郑月娥正好出来帮忙,一眼看到掉在泥土里的棉布,心疼得不行,“怎能这么糟践东西。” 沈令风眼眶一红,竟转身蹬蹬蹬地冲出大门,转眼就不见踪影, 郑月娥闭了闭眼,脑仁疼得厉害,浑身发颤:“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杨玉英挖了挖沈云的记忆。瞬间就看到一些沈令风和沈云吵架的画面。 “唔。” 看来自己这个任务目标是个又娇气,又骄傲,还有点熊的孩子。 杨玉英仔细分析了下,觉得收拾他,应该比当初收拾纯王世子赵奕稍微难一点。 赵奕胆子小,是个小怂包,眼下这位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不过,这小子到不至于真熊到让人深恶痛绝,对父母也有些孝心,文武方面天分有一点,不过比较喜欢偷懒,都学得一般,算是纨绔子弟中有点本事的,当然,文不能和人家正经寒窗苦读出来的学子比,武也就是花拳绣腿。 杨玉英一回神,见郑月娥已气得脸色发白,忙扶着她进屋,笑道:“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不着急。” “还小?” 郑月娥心中怒气喷涌,“小什么,都知道贴女孩子了,还小吗?我说过一百遍,雅琳那丫头什么都好,只是他降不住,让他别去招惹,那小子就是不肯听。” 杨玉英在脑海中把李雅琳的记忆调出来,长得漂亮,时而活泼,时而忧郁,与兄长一起读书,很有才华,也有些清高,看不起世间庸人。 这个时代和三十年后比,风气尚嫌保守,如果她这性子搁在三十年后到没什么,放在现在,的确有一点格格不入。 “我看你弟弟根本就是疯了,没出事的时候整日围着雅琳那丫头转,要是双方有意也就罢了,我去李家提亲,雅琳丫头若是能嫁进门,就是我不乐意,我也不去当这恶婆婆,可是人家根本就是溜着他玩,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口口声声说咱家那傻小子是亲哥。” “我呸,我只有一个闺女,什么时候有过第二个。” 杨玉英都被郑月娥这脾气吓了一跳,这位在儿女面前向来温柔体贴,没想到竟也有这样一面。 好在郑月娥发泄一顿,心情就平复下来,杨玉英亲自去厨房熬了两锅粥,细粮比较好消化,送去给祖父祖母,其他人粗粮和细粮混着吃。 大房这边,沈广宗的媳妇高秀秀高氏,见到杨玉英亲自端着粥和饽饽过来,面上登时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嘶哑着嗓子道:“云云……你,是沈嘉那死丫头对不住你。” 杨玉英叹了口气,绝不会替沈云说什么原谅的话。 在这一段时间线里,高秀秀一开始当然对女儿纠缠萧寒这件事深恶痛绝,一直希望能悄无声息地掐断这段孽缘,甚至还给沈嘉相看了一门外地的亲事。 要知道,沈家大房因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就疼若性命,珍之爱之,从来都是打算就近嫁女儿,娘家好照看。 这都动了远嫁的心,可见沈广宗和高秀秀夫妻两个有多么生气。 可是沈家一出事,高秀秀就沉默了,再也没有说要强行把女儿带回来的话。 杨玉英猜测,她私心里觉得女儿就是给萧寒做妾,也比回沈家好。 沈家风雨飘摇,吃不饱穿不暖,还时刻胆战心惊,生怕当今陛下气不顺,还要问罪。女儿留在沈家能有什么好?这辈子怕是都结不下一门像样的亲事。 “大伯娘且歇着。” 杨玉英并不多言,很快就告辞。出门就去与郑月娥和沈广继商量,看看要买几房必要的下人使唤。 不是杨玉英过不得衣食住行自己操持的日子,实在是要这满门的贵妇,小姐,洗手作羹汤,杂活累活都去做,着实太为难人了点。 郑月娥叹气:“是该买几房下人。” 她想了想,便拿出纸笔,带着女儿开始盘账,算一算养几房下人最合适。 还没落笔,又有点愁:“按理说当初给你置办嫁妆时,咱们家和你大伯家已经分了产,可现在情况又有不同,如今你的嫁妆银子,还是该交到公账上才合适。” 沈家抄家,两房的库房是一干二净,如今大房能搜罗个一二十两银子就算多的,可这点钱连买药钱都不够,大房两夫妇都病病恹恹,家里成了这个样子,杨玉英带回来的嫁妆银,那就是救命钱。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欠债 杨玉英点头:“是该充入公账。” 说这笔嫁妆是二房拿自己的产业置办的,但当初分产,还不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是沈家老爷子把这笔家产分给的二房,沈广继自己能积攒下家业,给女儿置办嫁妆,还不是因为他是沈家的公子,有祖荫在,换成寻常贫寒子弟,他花翻十倍的工夫,也不一定能赚来这么多。 沈云带着这笔嫁妆进了萧家,所以才能留下这一笔钱,归根结底,这就是沈家的东西。 既然做了这决定,郑月娥便拿了所有的银票,并庄子商铺的地契,去找公爹和婆母去。 沈老爷子和老太太看了大夫喝了药,精神头都好些,身子骨瞧着也没有大碍。 听儿媳妇这般一说,沈老爷子就笑起来,也并不推辞:“好,他们兄弟两个齐心合力,咱们沈家这一关就能度得过去。老大两口子身子骨不行了,老二媳妇,你就受受累,暂时先操持家里,量入为出,好歹……活下去。” 郑月娥也没推辞。 如今的沈家什么都没有,无论是谁管家,接手的都是大麻烦,可郑月娥嫁进沈家二十年,婆婆宽厚,公公明理,妯娌之间,也只有最近才因为沈嘉闹些矛盾,以前关系也亲近得很。 她怎能忍心看着遭大难的长辈们还继续发愁?能分担多少,她就愿意分担多少。 既然掌家,郑月娥便不再迟疑,连忙托道观的小道姑帮忙,找了人牙子,挑了两个粗壮婆子,一房一个,只在院子里做些粗活,另外又选了一家人,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儿子,这对夫妇就去厨房做事,两个儿子做点跑腿和看家护院的活。 目前他们是寄居道观,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总归还是要搬出去,多挑两个能使唤的人手,先看看品性,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明明杨玉英带回来的嫁妆里面,有一个陪嫁的庄子,可他们依旧不搬走,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安全。 这玄妙观在京城有些名气,观主有人脉,人也良善,沈家老太爷会带着一家子来这边住,为的就是安心。 想沈家老的老,弱的弱,如果独自在外面住,遇见仇敌欺辱怎么办? 沈家的那些庄子,都是在沈家兴盛的时候置办的,如今沈家落败,谁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沈广继和妻子不提这一茬,怕也是想到此处,有心想尽快寻个好卖家,卖了轻省。 郑月娥带着女儿正盘算该怎么有个进项。 别看三千多两的现银不算少,可在京城居,大不易,没有进项,坐吃山空,那是万万不行。 杨玉英沉吟片刻,刚想说话,就见外头大房那边刚来的,姓蔡的婆子匆匆赶过来,只道大奶奶给大老爷煎药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又砸了药锅,过来求些烫伤药膏。 郑月娥忙把自家备的烫伤膏拿上,亲自去看过大嫂,杨玉英倚在窗边看着沈云这位慈母匆匆而去,到是摇头一笑。 这位大伯娘怕是担心二房这边,不记得他们房里还需要上好的药材,又再隐约点一点,他们大房的人手不够用。 要不然怎么前几日熬药,大伯娘都是托给小道姑,今日便要自己动手,且烫伤了寻道观的师傅借些药膏不很方便?负责厨房的道姑们这等药绝对不缺,何必还让人到郑月娥这里来说。 杨玉英见过那位大伯娘一面,一见便觉这是个颇能算计的人物,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果然,郑月娥一回来,就长叹一声:“还是得给你大伯,大伯娘添个得用的人手,他们两个的身子都不好,房里没个细心人,总让人不安心。” 杨玉英轻笑:“怕要缓一缓,咱们沈家现在的情况,不好惹眼,而且以后要过寻常日子,以前那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总要改的。” 郑月娥一想也是,便不再多提。 杨玉英眨眨眼,转移话题:“母亲不是说想寻个进项,咱们沈家本是耕读传家,如今便想办法在偏远地处置办些田地,或种粮食,或种果树,慢慢经营起来,好歹要供弟弟读书习武。” 一说起沈令风,郑月娥精神一振:“你弟弟读书要紧,他以前爱胡闹,可现在也不容他胡闹下去。” 想起儿子,她便又对当今陛下少了些怨气。 在前朝,像沈家这般牵扯到逆案里的人家,三代不得科举都是好的,也就是到了当今圣上这里,才改了规矩,如今沈家子孙照样能读书科举。 若非如此,恐怕沈老爷子受到的打击更大。 只要沈令风上进的话,说来容易,可这小子根本就不听这些,一提读书便道读书无用,他整日都颓废度日,一开始还每日出门,大约受了刺激,这两日连大门都不出,就差吃饭都要喂到他嘴边去。 杨玉英冷眼旁观,心下登时就明白,这小子得上些强硬手段才行。 这日,杨玉英正帮郑月娥一起裁剪衣裳,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 “什么事?” 郑月娥一惊,眼前发黑,扶着床面一下没站起身,杨玉英连忙扶住她,握着她的手腕诊了诊脉,只觉她心跳的速度极快。 “母亲安心。” 郑月娥到底还是被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麻烦打击得不轻,一有风吹草动便心惊肉跳。 杨玉英扶着郑月娥出门,就见沈广继带着沈令风立在道观后门,正和七八个人站在一起。 沈广继的脸色铁青,沈令风面上多少有些迷惘惶恐。 “沈小公子在我们聚宝斋打了金钗,金镯子,这些都是小公子亲笔留下的字据,这账早该结了。” “小公子在我们得月楼请客记的账也都在这儿,还请沈二老爷过目。” 一堆账单堆叠在眼前,沈广继想死的心都有。 沈令风更是羞愧得面红耳赤。 杨玉英走上前,接过账单扫了一眼:“一共是欠下了一千二百八十九两银子,都是舍弟亲笔留的字据,没有错。” 为首的得月楼掌柜诧异地瞧了杨玉英一眼,他们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对过账,所有账目加起来便是一千二百八十九两纹银,半点不错。 杨玉英看了看沈令风,只看得沈令风浑浑噩噩,恨不得钻入地缝。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还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杨玉英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些人。 “各位掌柜放心,舍弟欠下的钱,我们肯定认账。” 沈令风浑身发颤,张了张嘴,又低下头,一千多两银子,放在以前,他当然不当回事,可是他就是再不通庶务,也知道对现在的沈家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不知何时,大房大伯娘高秀秀也过来,一听杨玉英的话,面上惨然,张了张嘴,却又咬住舌尖把话吞了回去。 她舍不得,她怕这笔钱拿出去,家里就要缺衣少粮,可是,不还怎么办? 高秀秀咬紧牙关不吭声。 “不从公账里出,这笔钱,我还。” 沈家老太爷慢吞吞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大儿媳妇,摇头道,“呵,我老头子当了一辈子的老翰林,两袖清风,全靠祖宗留下的产业才饿不死,养活了儿孙,如今祖产让朝廷抄了去,我是连半个铜子都给孩子掏不出来了,但是我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想必一千两银子,我还是借得回来。” 沈令风双眼隐隐发红,沈广继更是哭道:“用不着爹,我,我去!” 沈家被抄家的时候,老爷子都没去借过一文钱,而且,既然他那些老朋友们都没露面,显然就是不想和沈家再有什么关系,或者正在观望,当儿子的又怎忍心老父亲为不肖子孙去弯这个腰,低这个头。 杨玉英忽然提高声音,厉声道:“沈令风,你欠下的这笔钱,可是为家里欠下的?” 沈令风轻轻摇头。 这些都是他在外头和朋友们吃酒,或者给雅琳妹妹买礼物记的账。 以前这些账目,家里自然会去给他平,男孩子大了在外面交际的开销,在家里人看来很必要,可是沈家忽然出事,自顾不上这些了。 “既然不是,那就是你自己花在了自己身上。” 杨玉英自去屋里取了笔墨,“你给我写一张欠条,这笔钱,我给你出,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就卖给我了,我只要你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令风绷着脸:“不用你,我自己还!”说着,他就要出去。 杨玉英冷笑:“好一个潇洒的沈公子,你今日出这大门容易,只怕你前脚出去,后脚你爹,你娘,你祖父,祖母就要为你愁死,被你气死,你可真孝顺!” 沈令风脚步一顿,回头怒道:“你,你说你还,你哪里还有钱,难道要去萧家借不成?” 沈家人只当杨玉英是要用她的嫁妆银子,虽然入了公账,可毕竟是她拿回来的,她想用,总比别人更名正言顺些,所以便没出声。 杨玉英笑了笑,走到聚宝斋掌柜身边,指了指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里的一块怀表:“坏了?给我看看如何?” 掌柜一愣,自家这宝贝,也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和杨玉英一对眼,他见了她的眼神,竟当真摘下自己这宝贝递了过去。 只见杨玉英又圆又粗的手指从自己的荷包里一摸,就摸出一小串奇怪的小工具,众人还没看清楚,只觉得亮晶晶很好看,材质应该颇不一般,那粗粗的手指就特别灵活地把怀表外壳给拆了下来。 众人:“??” 聚宝斋掌柜脑门上蹭蹭往外冒冷汗。 沈广继心里咯噔一声,默默开始盘算,把女儿带回来的那些嫁妆,卖出个什么价格,才能还得上这一子一女的外债。 怀表可是稀罕物,正经的海货,京里内造的工匠们好像前些时候仿出来一尊铜镀金的鸟笼钟,献给太后做寿礼,太后极喜欢,京城一时流行,但这些都是贵人们的玩物,普通人哪里能想? 像这掌柜身上的怀表,连内造的匠人们都还造不好,价格自然更昂贵。 沈广继想到他以前有个朋友也买了块舶来品的怀表,和掌柜这一块差不多,好像花了六百两银子,还是优惠价。 难道今天要赔出去小两千两? 换做以前的沈家,这些钱一口气拿出来也觉心疼,至于现在,那可是伤筋动骨! 不对,丫头说那怀表是坏的,如果是坏的,似乎值不了那么多钱。 但是对现在的沈家,别说几百两,就是几十两也浪费不起。 沈广继正想着,就听周围一声惊呼,他定睛一看,自家的胖闺女把整个怀表拆成一堆零碎,他的惊吓还没有升起,就见那表又特别迅速地被重新安装好。 “咦?” 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几步,忽然觉得自家这丫头嫁出去几年,似乎长了本事。 他甚至觉得新被组装了一次的怀表,哪怕只看外表,也比以前精致漂亮好些,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个当爹的看闺女,怎么看怎么好的缘故。 滴滴答,滴滴答。 杨玉英笑道:“保准比以前走得更准。” 她顿了顿又道:“这怀表还是太大,握在手里都不方便,其实做起来不算很难,做得再小些也无妨。” 聚宝斋的王掌柜盯着自家怀表走得又匀称,又有节奏的指针,一瞬间,眼角眉梢就堆出满溢出来的热情:“哎哟,沈大小姐真是好本事。” 杨玉英莞尔:“还请借一步说话。” 王掌柜匆忙应了,点头哈腰地奉承着杨玉英走到一边去,两个人压低声音交谈,最多也就十几句话的样子,这位聚宝斋颇有名气的大掌柜便大笑:“说什么利息,不就两千两银子,沈大小姐有需要,尽管借去,什么时候宽裕什么时候还。” 说着,王掌柜就主动和与他一起来的债主说起话,三言两语便想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可这些掌柜的一时到不想走了,好几个过来和杨玉英套近乎。 他们虽然有的做酒楼生意,有的做绸缎庄的生意,按理说杨玉英会修个怀表,貌似与他们无关,但是王掌柜的精明众人皆知,既然姓王的看好那沈家小姐,沈家的小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既然如此,何必交恶。 他们这些生意人,能把生意做得这般大,还是在京城,其中颇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轻易不得罪人。 如今债当然还得要,不小的一笔数目,谁也不想损失,但在能要回债来的前提下,多和人家沈小姐说几句客气话,套套近乎又有何妨?保不齐将来能有合作的机会。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什么 沈家两房的老少爷们外加两位夫人,眼看自家那胖姑娘,淡定从容地把这些神色严肃,满脸戒备的债主们,给打发得高高兴兴, 似乎这些商界老狐狸们一个个都变得特别好说话。 杨玉英又同王掌柜出去了一趟,晚上回来时,手里攥着各个债主给的,已经消账的手书。 拎着手书,她径直走到沈令风面前,递给他看了两眼:“现在是你欠我的了。” 沈令风:“……” 他今天看到那些追债的债主们,是真连想死的心都有,甚至想着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好给洗刷掉沈家的污名,可哪有那么容易?直到他想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死是多么难的事。 杨玉英一挑眉:“我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这一年,你就当卖给了我,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令风一咬牙:“好。” 就算自家姐姐要打死他,他也闭上眼忍过去,死在自己姐姐手里,总好过窝囊死。 沈广继和郑月娥夫妻两个,看看姑娘,再看看小子,一时心情复杂的很。 晚上两口子躲在帐子里,沈广继就忍不住嘀咕:“咱们家这姑娘,在萧家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变化可真有些大。” 郑月娥也叹气。 夫妻两个翻来覆去的,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左等右等,没等到一双儿女过来请安,到是守门的婆子想起来连忙道:“小姐带着公子出了门,说是要去练武,锻炼锻炼身体。” 郑月娥:“……” 想到女儿现在那一身的肉,郑月娥迟疑半晌,心里也觉得姑娘锻炼锻炼很好。 她当然不是嫌弃自家姑娘,而是那么胖,对健康也有很大的影响,而且,真是不好看。 可没被自家父母想起来的沈令风,这会儿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几圈?” 京城西郊有山名‘溪’,不高却陡峭无比,便是正经樵夫,药农,也显少有人能上到悬崖峭壁之上,砍柴采药,现在,杨玉英就和沈令风站在溪山,虽不是最陡峭,看起来却也惊险刺激的神女峰之下。 “二十次上下,不算多。” 杨玉英平平淡淡地摆弄了下腰身上的绳索。 沈令风脑袋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认真打量自家姐姐,只觉得自家姐姐自从嫁给萧寒以后,不光是把自己的身体给整成了痴愚状态,连脑袋都坏了。 “你自己选的,比起读书,你更想先随我锻炼身体。” 杨玉英轻轻勾了勾唇角,弯弓搭箭,嗖一声,两枝长箭带着麻绳消失在山顶深处。 她用力一拉,拉动了几下,见绳子牢靠,便自顾自地抓住绳索用力一蹿,猛地蹿上去一小截,她身体笨重的很,就是以前特别熟练的技能,用这样的身体也显得危险又沉重。 沈令风吞了口口水,只觉心惊肉跳,脑子里一团乱,看了看自己腰上的安全绳和一堆一看就特别有安全感的锁扣,再看看自家姐姐那徒手抓绳子的模样,忽然犹豫起来。 杨玉英在上面冷笑:“我们沈家怕真要完了,居然出了出尔反尔,说出口的话和放屁差不多的男丁。” 沈令风脑子嗡的一声,猛地抓住绳子,拼命向上爬去,他好歹习武,身体又轻盈,一时间竟比杨玉英还快些,不多时便追到杨玉英身后。 杨玉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速度。 两姐弟都不说话,只迎着山间冷风,眼睛盯着山顶,一点点向上爬。 一开始还好,可爬了没有一半,沈令风就觉双腿发软,头冒虚汗,心里慌得厉害。 他这是疯了吧? 他姐姐让萧寒给气疯了,他也跟着发疯吗? 万一掉下去,掉下去……沈令风战战兢兢地向下瞟了一眼,心中大哭——他宁愿自己去撞死,也不想摔成肉饼。 不行,不能继续了。 沈令风气喘吁吁:“姐,咱们下去吧,不是要锻炼?我教你打拳?” 嘶嘶,嘶嘶 沈令风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慢慢向下开始滑动,滑着滑着,忽然听见些奇怪的动静,他不由自主地向下一瞄,登时瞠目,一股气由心底蹿出来,使劲抓着绳子蹭蹭蹭飞快地向上爬去,一边爬一边哭:“姐,姐姐,快跑,快跑啊!” 就在他脚下,几乎是挨着他的脚,无数密密麻麻的长虫,乍一看成千上百,都飞速地朝着他追来。 沈令风简直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他比杨玉英还快一点,拼命地爬到山顶,向下瞟了一眼,见那些蛇也不知为何,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回家。” 他也常常到溪山玩耍,知道溪山神女峰有一条平坦的山路,可以下山。 “吼!” 沈令风刚刚爬上山顶,回头想拉姐姐一把,带着姐姐一起赶紧下山去,便在耳边特别近的地方,听到一声咆哮。 “姐。” “什么?” 杨玉英此时也到了山顶,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脸色红晕,喘息声粗重,眼神却平静无波。 “姐,我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嗯,有,很可爱的……五只大猫。” 沈令风大猫好啊,是大猫就好,他一回头,正好对上毛茸茸的老虎头,看着老虎黄色的竖瞳里冷冰冰的颜色,沈令风浑身发软,竟还有心思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很好,他姐姐数数数得很清楚,就是眼神不好。 什么大猫啊! “吼!” 沈令风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从最近的逃生通路下山,嗯,怎么上来的,他还怎么向下爬了好几下。 然后……老虎也下山了。 沈令风喘了两声,拼命地向下爬,不停地在自己的脑袋里问自己——为什么老虎会下山?还会走这样可怕的悬崖峭壁?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直到天色擦黑,杨玉英脖子里缠着毛巾,带着弟弟出了山,坐着马车回到道观,郑月娥就在门前迎接他们姐弟两个,沈令风还喃喃自语:“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郑月娥愕然,看了看女儿,面色红润,微微气喘,精神不错,嘴角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再看看儿子——一副从水里捞起来的模样,精神恍惚,神色茫然,但是,到没了这几日的颓废。 杨玉英笑道:“带他爬山锻炼身体来着,可能有点累。”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半年 郑月娥盯着儿子,略一蹙眉:“臭小子,你姐姐都不喊累,你这是得多虚,竟累成这样,哼,是该好好锻炼锻炼。” 沈令风:“……” 这还是亲娘吗? 可他的确无法反驳,不自觉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今日他吓得心和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但姐姐和他一样,也是虎狼环饲,下有毒蛇,可就是不急不缓,稳得很。 这么一想,他的确应该羞愧……羞什么羞,正常人都会害怕,不害怕的那就不是人! 第二日 沈令风死死扒着房门,说什么也不出去。 也不知姐姐跟他爹说了什么,他爹亲自过来把拎着扔到了车上,他想不去溪山,但他姐姐一个人堵住车门,就那吨位,他就连跳车的机会也没有。 再一想,姐姐必然是要去的,若是丢下姐姐一个人,他——他宁愿跟着一起去担惊受怕。 大不了老虎要吃人,他先把自己喂了虎,好歹给姐姐留一条生路。 十天后 坠崖三次,一次被老虎救,一次被姐姐救,一次被毒蛇救之后,沈令风已经可以一边背书,一边攀岩,对老虎什么的,勉强,很勉强地视而不见。 半个月后,攀岩速度就变得快了不少,甚至能小心翼翼地同老虎和平共处,可惜还是做不到不怕毒蛇。 一个月后,杨玉英带着沈令风,早晨起来先攀岩三十次上下,然后徒步翻山越岭爬一遍山,回到道观开始温习功课,各种疯狂地背书,写文章。 从早晨到晚上,就连吃饭,沐浴,睡觉都要卡着时间点进行和结束。 半年时光,眨眼即过去, 溪山漫山遍野的秋枫已经红完,叶子落了,风越发冷,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杨玉英和沈令风背着行囊,照例在山间跋涉,天气越发冷,山里更凉,两个人却都是衣衫轻薄。 这样的天气,其实更适合呆在暖融融的有火炉的房子里,杨玉英当然也想,但没办法,他们目前还在道观寄宿,在道观里住自然有不少好处,但同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至少他们姐弟两个想训练,读书还好,练武就不大合适。 两个人干脆便每日到山里训练,连读书也在山里读。 “看什么,” 杨玉英这两日老看见沈令风盯着自己走神,今日难得完成任务完成得早,不禁扬眉问了句。 “咳。” 沈令风低下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姐姐和半年前比,整整小了一圈,漂亮的五官露出来,肌肤莹润又健康,虽然微微还有一点圆润,可真是……特别好看。 这是我姐姐,亲的,亲生的,不是假的! “左二十四。” 杨玉英忽然道。 沈令风反射般瞬间弯弓搭箭,嗖一声,箭枝落在左边数第二十四个挂起来的小铃铛上。 叮当声戛然而止。 杨玉英满意地点头:“不错,长进多了。” 沈令风虚虚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点骄矜又有点得意,轻轻勾起唇角。 他短短半年内长高了小半头,身体明显结实起来,胳膊上,腰腹,腿部的肌肉匀称又漂亮,和以前那种虚浮的瘦完全不同。 “哎!” 也得看看他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回吧,今天答应聚宝斋的人过去看看。” 杨玉英看了看时辰,赶紧领着沈令风往回走,回道观以后,沈令风还有一堆功课要完成,她也得赶紧出门赚钱养家。 沈令风看着姐姐把头发捆起来,一点钗环首饰都不佩戴,换上一身粗棉布,灰扑扑的男装,抬脚就出门,陡然间心里就阵阵发凉。 他也想赚钱养家,他并不想一直让姐姐出去操忙。 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沈家需要他努力上进,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参加科举,顶门立户。 聚宝斋 王掌柜和几个伙计,并一群跟着师父来做事的匠人,一大早就守在仓房大门口,一守就是三个时辰,听到仓房里大师傅颇澎湃的笑声,才松了口气。 杨玉英一出来,王掌柜等人就恭恭敬敬地送上热茶热水热毛巾,再好好地把人送到马车上,估计他老人家孝顺他丈母娘,也就是这么个架势。 一直目送杨玉英的马车走了,王掌柜才叹气:“多孝顺的女人,哎!” 就是命太苦。 一开始王掌柜和杨玉英打交道,就是为了杨玉英那修怀表的手艺。 他们聚宝斋在京城最有名的便是总有新鲜玩意,尤其是海货,可是那些从海外来的宝贝们也金贵,每一次货物千里迢迢,乘船过海而至,到了他们手里能有八成是完好无损的就是邀天之幸。 那些损毁的东西,他们能不心疼?可心疼有什么用?人家外国的匠人也不可能跟过来给他修,真要是请那些懂的人来修,造价实在太高。 所以那日他看着沈家大小姐修好的怀表,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得抓住,别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黑还是白,能给他赚钱的那就是财神爷! 杨玉英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就是花了不到两千两银子,还是借给人家,然后不过数日,他家仓库里积攒的十几块怀表,一个座钟,还有两个八音盒,并各种精巧物件就都被修好,他倒手就卖了出去,不光纯赚了一千三百两纹银,还彰显了聚宝斋的实力。 这还只是开始,不过三个月,杨玉英又和他联手开办起一个怀表作坊,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神仙下的凡,愣是带着人造出各种大大小小的机器,诸如什么螺纹车床,还有用水力驱动的机器。 反正他们聚宝斋是占了大便宜,能自己生产怀表了,这几个月王掌柜想起杨玉英就笑,看见杨玉英就恨不得给她磕头拜财神。 偶尔同自家那些朋友们聊天,王掌柜私底下偷偷感叹:“多亏沈家倒了,更多亏了萧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与人家小姐和离。” 这话当然不敢当着人家小姐的面去说。 但是杨玉英是为了父母亲人,为了沈家,才出来和他们合作做生意养家糊口,这一点姑娘自己不提,其他人也心知肚明。 “以前说起沈家的明珠,都说的是大房的千金,沈嘉小姐,二房这位沈云小姐,谁能记得?” 到是有人记得,但全不是好印象,人人都道萧寒娶沈云,那就是一支鲜花插牛粪,萧寒是那鲜花。 可到现在,沈家落了难,一家子落魄至此,沈云沈小姐就一口答应和萧寒和离,一是不连累萧家,二来也要回家帮扶家里。 她那份嫁妆带回去,沈家花用时才显正当。 “沈大小姐这才叫光明磊落,一身正气,不占萧家的便宜。” 再看看那位始终被人吹捧的沈嘉沈小姐,和自己的姐夫不清不楚,把姐姐赶出门,自己到进了萧家的大门,沈家落败至此,她亲爹,亲娘在家食不果腹,她到一门心思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连问也不问一句。 最近一段时日,沈嘉的大名在京城权贵之家流传,人人茶余饭后闲话家常,都不免要提她几句。 其实若萧寒正经娶了她回家,让她做萧夫人,大家反而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说。 萧寒简在帝心,那是万岁爷的心腹,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得罪? 做了萧寒的妻子,那就是萧家正经的夫人,这些人哪个都不傻,对于身份高的人,私底下议论两句或还可能,明面上可不会这般得罪人。 问题是沈嘉没有嫁给萧寒。 沈嘉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虽住在萧家养病,萧寒却不曾娶她。 那大家说几句嘴,又有什么不行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傍晚夕阳映得天边一片红。 沈嘉看着铜镜里的脸,说不上苍白,还有些健康的红润,身边丫鬟芜儿把桌上的参汤端来吹凉了,小声哄自家小姐:“小姐快喝吧,是将军亲手熬的汤呢。” 她看着那汤碗,却是轻轻一叹,端过来喝了。 这参汤用的上好的人参,老母鸡小心炖了一整夜,喝着不浓不淡,可一入口,她却觉得有些苦涩。 萧寒在想什么? 她以前从来不疑神疑鬼,也不会想知道她的将军在想什么,因为她都知道,她与他心意相通,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开始迷惘,开始担忧。 若说她的将军不关心她,那肯定不是,每日萧寒都亲自给她熬汤,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对她还是很好,很好,可就是不说娶她的话,一句也不说。 她……总不能自己问吧! 芜儿也能猜到自家小姐的心思,心下叹气,却是安慰道:“许是……将军担心父母的意见,小姐且安心,将军不会丢下小姐不管,您就安安稳稳地养身体,把身体养好是正经。” 萧家二老要是听见这小丫头的话,非得喊冤枉不可。 这事当然不是萧寒的父母不愿意,事已至此,萧寒的父母长辈也早认了,儿子就是中意沈嘉,着了魔一样喜欢。 自家的儿子自己知道,那就不是个贪花好色的男人,比沈嘉漂亮的女子多得是,萧寒这些年还不是一个都没看上,不要说小妾,连个通房丫环都没有。 他如此看重沈嘉,当父母的都怕逆了他的意,他这辈子便孤独终老。 萧家两口子私底下都说,闲话已经传了出去,事情已经闹成这般,沈云都自己主动和离,这还能怎么样,萧寒要娶谁,就让他娶,萧家又不靠儿子联姻,随他去。 可他们左暗示,右暗示的,萧寒不接话啊! 萧母都记得亲自把儿子叫过来,不顾丢脸不丢脸,直接对他说清楚了:“我儿若是非沈嘉不可,那母亲便帮你准备聘礼,我们正正经经地请官媒去说亲,把这婚事定下来。” 却见萧寒微微一蹙眉,半晌不说话,许久才道:“不急。” 好嘛,他前阵子都去他前岳丈面前跪下磕头赔罪,要同沈云和离,要娶沈嘉为妻,现在得偿所愿,他又不急了,你不急你闹腾个什么劲。 萧母气得心口疼,干脆由他去,自己只管养孙子便是。 连孙子都抱上了,谁还管儿子娶不娶老婆! 萧家就这般风平浪静下来,沈嘉却是因为这平静,心潮迭起,隐隐不安。 萧寒那些朋友们也很意外,大家一起喝酒切磋,不免就打听消息,看他想什么时候再做新郎。毕竟沈嘉同萧寒的爱情故事,大家听得耳朵都发木,前面几年,萧寒那副入情网的表现,众人看热闹都看得开始厌烦。 此时此刻,萧寒自己也略有些奇怪,他不是不想娶沈嘉,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心中不安。 他当然应该是喜欢沈嘉的。 他们两个志趣相投,连口味都一致,甚至他随口提出无意中看到杂书里的内容,沈嘉都同他观点一样,经常他不必开口,他喜欢的女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与沈嘉在一起,他觉得很好,很舒服,很自在,这难道还不是喜欢? 可是,他现在一想要与沈嘉成亲,却忽然就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莫名很不安。 萧家的现状,萧寒的心思,到影响不到杨玉英,她每日把时间排得极密,都没工夫关心沈云的心理状态,更不要说萧寒的。 在杨玉英看来,沈云最需要的,一是沈家安定,二是瘦! 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漂亮? 等沈云睁眼看到自己变成个大美人,估计和萧寒和离的痛苦一下子就能消除大半。 杨玉英几个月的工夫掉了一圈肉,那可不是她吃了灵丹妙药,纯粹是靠习武,练剑,射箭,打猎,跑步,爬山瘦下去,就她现在锻炼的力度,沈令风只跟着做了不到八成,就和换了一个身体一般,身手从花拳绣腿,变成了一箭射出,能射中三百米外飞鸟眼睛的高手。 这日,杨玉英正和沈令风背靠着背,闭着眼睛抓树上猴子投下来的各类果子。 像现在这般游戏,就是他们姐弟两个每次训练间隙的休闲时光。 沈家刚刚雇回来的家丁就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夫人说,让,让你们回去,朝廷要,要开武举,夫人还,还说,要是公子,公子有信心,可以……” 他没说完,杨玉英拎着沈令风就向回走。 家里从人牙子那儿雇的护卫很不错,憨厚老实,不偷奸耍滑,只不过有点结巴。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考 大顺朝的武举,寻常也是三年一次,但是和文举稍稍不同,加恩科的次数还是比较常见。 通常情况下要是边关开战,武将不够用什么的,朝廷就开恩科,选拔新人。 这也是没法子,此时虽非乱世,可边疆不太平,他们同斡国等国常有战争爆发,武将的损耗自然比文臣要多得多,而且武将能在战场上拼杀的时间也不长。 五十岁的文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五十岁的将军,那就早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那些不服老的武将历史上经常能出现,但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一过四十,就是遍体鳞伤,不服气都不行。 今年陛下就又开了恩科,一时间京城内外,身手矫健的武秀才们齐至京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明知道武将是提着脑袋争功名,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 沈令风听自家爹爹简单说完,登时决定就要报名参加。 沈家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你真是长大了。” 想当年他们就动过让自家小子参加武举的心思,要不然也不能鼓动他考了武秀才。 虽然沈家是文臣,他们老爷子乃是清流领袖,可家里这小子生来就不怎么爱读书,反正书读得乱七八糟。 沈家父子在读书方面那都相当有天分,不说过目不忘,但是多读两遍就能记七七八八,等给他们家这小子开蒙,沈父沈广继差点以为自己生了个痴呆儿,一篇文章读了二十遍还是记不全,这脑子怎么长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然后让他媳妇在房间里暴打了一顿。 沈家人不习武,后来沈令风表现得挺喜欢习武,还请了个武师傅回来学习,打拳,练剑,骑射都还不错,沈广继就想让他由文转武,考武举得了。 当然,沈家人也没想着让他上战场,不过是让他得个功名,自家疏通关系,动动心思,给他安排个御前侍卫统领一类的差事,或者入禁军,攒资历,入兵部,反正以沈家的人脉,让他留在京城,不去边疆,一点都不算难。 奈何当时沈令风年纪小,玩心重,根本不想去考什么武举,谁说话他都不听,再加上他考个武秀才就挺艰难,沈家长辈们也有些泄气,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下来。 当然,他以前就算去,估计那点花拳绣腿也得不到什么很好的成绩。 “要参加武举?” 杨玉英沉吟片刻,轻笑,“那你现在这点本事可不够用的。” 沈令风:?? “闭关吧。” 杨玉英默默活动了下手腕,轻轻掐了一把。 沈云还是有点胖,手腕肉乎乎的,一掐滑腻,手感很好,但是还是胖了。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我教你练一套拳法,一套马战刀法。” 杨玉英一边说,一边勾起唇角,露出个特别明媚的笑容。她刀法一般,但是常青的刀法那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就是三十年后当世绝顶高手,光论刀法,也不一定强得过他,大比之时,常青和杨玉英有交手,后来也曾一起训练,对于常青的刀法,杨玉英相当熟悉。 常家枪,一险,二快,只要狠得下心,能速成。 沈令风一看到自家姐姐这般和煦的笑,只觉得浑身冰凉,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但是,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自动自发被吞回去:“好……好的。” 两个月后 冬日风霜未曾退,春日的初芽刚刚探头。 朝廷上下对今年的武举相当重视。 “我看这不只是重视了吧。” 齐三公子偷偷瞟了一眼高台之上的考官,赶紧低头猫腰躲得稍远一些,“如果我没看错,上面坐着的好像有秦老帅,萧寒萧将军,还有镇国将军府的林二公子?” 他旁边站着的王家小公子也瞠目结舌:“林二公子竟然也回来了?东边那位……你看看是谁?是不是孙将军?孙将军年前受了重伤,我听家里人说过,那一身伤怕是没个大半年好不利索,这是带伤来的?” “说起来好像镇南王没到。前阵子都不都传,说是镇南王是这次武举的主考官?” 齐三公子若有所思,压低声音哼了哼,“也是,前几日刚丢了那么大一人,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出来现眼。” 说起这位镇南王,那也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可惜,就是在女色上拎不清,都不知道栽跟头栽了多少回。 这回更厉害,把人家斡国送来的美女蛇当心肝宝贝,还为了那个女的和皇城司闹起来,闹到圣上面前去,要不是皇城司这边证据找得齐全,还不知出什么乱子。 “咱们这位王爷也是让人一言难尽,听说他私底下偷偷给那女人披麻戴孝,我看王妃的病,全是被他气的。” “……你们还有心思闲磕牙?想别的都没用,这回武举难考了才是真。” 旁边几个同样报考武举的,都有些丧气。 他们几个是考中武秀才后,上一科武举没中,这次陛下开恩科才想再来试一试,毕竟是恩科,按理说时间紧迫,外地的武秀才或许难以到达,都想着竞争者人数较少,他们中举的机会能更大,谁想得到,这回恩科陛下十分重视,朝中不知有什么风向传出,很多军中将领,各地军事重镇的少将军们,都回来参加了。 那些少将军们从十一二岁就随父兄征战沙场,都是沙场老将,不用武举也是官拜将军,品级不低,人家现在要参加武举,家学渊源的,普通人怎么比? 乍一看那名单,真让他们这些小人物腿脚发软。 今年的武举公开举行,京城内外无数人过来围观,宣武台附近人头攒动,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好些小贩挑着饽饽等干粮,酒水过来贩卖,杨玉英和沈令风两个也推着一辆独轮小推车,匆匆而至。 两个人把推车往宣武台入口的甬道旁边一支,沈令风生火,杨玉英就从车上抽出一封麻纸做的手套戴好,平底锅里抹一层油,一边放鸡蛋,肉饼,青瓜,一边摊面饼,面饼稍一变色,拿铁铲开口,一应材料并酱料通通灌入。 香浓的味道顿时随着蒸汽四处漫溢。 左右来去的不是一大早就等上场的考生,就是只顾看热闹,看得饥肠辘辘的观众,一闻这味,个个腹中轰鸣。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饼子 沈令风今天起得太早,也饿的很,杨玉英就塞了一个给他吃,清隽漂亮的小少年一口咬下去,幸福地眯起眼睛,满嘴的油水,立时就勾得众人更是眼馋,肚子馋。 杨玉英到不觉得自己改造的灌饼有多好吃,很多作料来不及备,由沈令风生火,火候掌握也稍有瑕疵,她身为大吃货,纵然比起山珍海味更偏爱寻常吃食,但寻常二字才最难做出真味,反正杨大小姐的舌头,如今也不是随便什么味道都能糊弄的。 眼前由她亲自掌厨做出的灌饼,杨玉英自己评价,也就是将就能吃的档次。 但被勾过来排队的食客,买了包装一看就干净的饼,一口咬下去,酥脆可口,各种滋味在舌尖上跳开,那是各种满足,脑子中瞬间就只剩下两个字——好吃! 附近卖的吃食其实不少,可汤面,饭菜一类过于繁琐,寻常的饽饽煎饼又味道寡淡,哪里比得上杨玉英这灌饼,要蛋有蛋,要菜有菜,甚至还有肉饼可吃,油水还足,容易饱腹,拿起来还干净方便。 最要紧的是不贵! 普通面饼只要四文钱,加一个蛋多加一文,要肉饼再多加五文,青瓜免费。 口袋里干净的只吃面饼也很香,酱料特别可口。 不差那几文钱的自然是都加,味道更丰富,更有层次感,更好吃。 反正就是手头不怎么宽裕的考生和路人,也忍不住想买个把面饼尝尝。 不多时,摊子前就排出长长的队伍。 高台之上,考官们略有些精神不济。 今年恩科参加武举的人数不少,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外场考试,一共三场。 第一场考马术,骑马来回三趟,场地都堆满了障碍物,纵马射箭,中三箭以上者可过关。 但是靶子不寻常,是以细线拴在长杆之上,风一吹便打着旋来回翻滚,想要在纵马途中射中,可不是件容易事。 一众考官看那些考生们,大部分只看出笨拙来,大顺朝和斡国等国家相比,本来在骑术方面就落后于人,现在能养得起好马的人家也不多,普通考生恐怕能有一批劣马骑就算很好,哪有多少骑术了得的? 偏偏考官多是正经沙场闯荡出的能人,看这样的比赛,能提起兴致才奇怪。 秦老帅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鼻子忽然动了动,睁眼眺望远处,小声问道:“什么味?” 一转头,就看底下两个年轻考官正偷偷摸摸往嘴里塞吃的,味道显然是从那方向传来。 身边的伴当特别有眼色地过去问了两句,不一会儿就抱回三个灌饼,秦老帅吃了两口,不禁笑起来:“还是咱们京城好,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伴当却叹了口气。 秦老帅这伴当从小就跟着他,说是主仆,其实情同兄弟,听见他叹,连忙问道:“怎的了?你娘子又说让你回乡的事?” 伴当摇摇头:“不是,刚才看到卖这饼的那姑娘,心有感慨。” “哦?” “沈家二房的小姐沈云,还有她弟弟沈令风正卖饼呢。” 今天参加武举的武秀才们,不乏高门子弟,不认识沈云,却认得沈令风,看他大大方方地卖饼,大部分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有,可沈令风虽然纨绔,为人浮夸,可也的确讲义气,为人疏阔,在京城没什么仇家,到是得了他好处的公子哥们不少,他落了难,众人不说雪中送炭,可落井下石的到也很少,见到他的情况,难免唏嘘。 秦老帅也一怔。 两个人虽为武人,但性子却纤细敏感,秦老帅年轻时上战场前,还好吟诗作文,乃是人人称颂的儒将。 伴当跟他久了,自然性子方面便有些像,“沈云小姐是个孝顺的,同萧寒和离以后就回了家,操持家务,照顾长辈,教导幼弟,沈家老的少的,现在都指着她。” 秦老帅叹息:“高门淑女,如今却街边贩饼,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一想便心酸的厉害,回头看看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萧寒,忍不住冲着萧寒冷哼了声。 在秦老帅看,他们这些武人要上战场,经常不着家,家里都是夫人在照顾,他们对夫人都有愧,萧寒当年新婚不久,不也赴边疆而去,留下新婚妻子替他尽孝,现在他回了京,升了官,位高权重了,看上了别的貌美佳人,就扔了原配发妻,这像什么话! 沈家落败,沈云同萧寒和离之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京城的闲人们早有了新的热闹可看,再关注这些旧事的人已不多,但萧寒的身份摆在这里,有关他的八卦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这会儿沈家姐弟街边贩饼,众人看见,自然就想到萧寒,觉得此人心性太冷酷,他什么身份,让自己结发多年,还给他生了儿子的妻子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的脸上难道就好看? 秦老帅越想越不自在:“这沈家大小姐哪里不好?不慕富贵,不嫌家贫,比那什么二小姐的品格,不是高尚得多?看人怎能只看一副皮囊……” 说话间,就见下一拨考生就位,伴当猛地站起身,惊讶道:“沈令风?” 看台上,议论声不断,嗡嗡地作响,这回的考生里有一个与旁人大不同,身上还系着灰扑扑的围裙,头发盘起来,全被兜在帽子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污渍。 “他也参加武举?” “不是吧,当初这小子考武秀才的时候,就是吊在末尾过的关,我还记得那年考武秀才的人特别少,但凡会两手假把式的都给过了,他以为这回考武举人,和当初一样简单不成?” 不少认得沈令风的公子哥们都意外,有人嗤笑出声,有人哀叹。 “他怕是着急了,毕竟沈家落败至此,但是再着急,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萧寒自然认得沈令风,他一看到沈令风上场,便蹙起眉,脸色发冷。 对于他以前的小舅子,他当然非常熟悉,在他印象中沈令风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此次武举陛下十分重视,可不是这等人来胡闹的地方。 “第一试,弓马,准备——开始!” 沈令风蹭一下蹿出去,一把抓住最矫健漂亮的一匹马,眨眼翻身而上。 “白龙!!是御马白龙!” 场外好些等待入场的考生皆是哗然一片。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喟叹 考场之上的这些考生们只关注自己的考试,人人紧张,当然不会分心,看台上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好几个考官都忍不住站起身,连萧寒的脸色一时也有些发白,向下走了两步。 “白龙为何在此?” 今次参加武举的考生,其中不乏名门贵族子弟,经常出入皇宫的就有七八个,既然参加武举,肯定在骑射方面有特长,身为男子,谁人不爱马?既然爱马,哪能不认识皇帝最喜欢的这匹白龙马? 这是一匹浑身上下白得发亮,没有半点杂色的马,藩国三年前进贡的,特别有性格,只认当今陛下一个主人,别的马师想骑它,那纯粹是做梦。 前些年二皇子求了陛下,要试一试这一匹白龙,结果差点没被摔成跛子,二皇子那也是从小就弓马娴熟的高手,性子烈的野马也不知驯服了多少,却偏偏奈何不了这匹白龙。 考场用的马,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当然不能太平庸,但全是驯服了的那一种,像白龙这样的马,就算想用它,也得看当今陛下愿不愿意出借吧。 “难道咱们认错了?”好些人心下迷惘。 “嘶——嘶嘶嘶嘶!” 那匹白马一撩蹄子,仰头长鸣,这下连秦老帅也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白龙怎么,怎么……” 这下肯定错不了。 这匹马的性子桀骜不驯,那真是说咬人就咬人,连万岁的龙屁都是说咬就咬。 它疯起来,那当真是要死人的! “快,快,赶紧救人!” 秦老帅厉声道。 武举取士,考生受伤到是常见,可让考生死在考场上,做考官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这一根独苗苗出事。 沈家的案子,他们其实私底下也知道冤枉,虽然李震是老爷子的弟子,可老爷子对大顺朝是一辈子忠心耿耿,哪里会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沈老爷子身为清流领袖人物,在朝中威望很高,如今就是落到此等地步,大家还是要念几分香火请。 大顺朝文武之间的矛盾不似前朝那么大,有点小矛盾,至少目前为止那也是小打小闹,别管文官还是武官,都是一朝为官,尤其是像沈老爷子这样的两朝元老,门生故旧不少,朋友也多,再落魄,众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孙子去死? 考场内外,十几个考官齐齐调转马头,已经做好及时救人的准备,个个精神紧张。 萧寒更是几步就从台上走到了考场附近,伸手抓住扶栏,正想跨过去,就见沈令风身轻如燕,动作简直像飞一样,轻飘飘落到白龙背上。 白龙嘶吼了几声,竟然老老实实载着他一路飞奔,先是箭塔,一个跨越过去,沈令风弯腰捞起十几支箭,瞬间弯弓搭箭,长箭射出! 嗖嗖嗖!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没回过神,沈令风和白龙已经完成所有的障碍动作,从考场东面一路飞奔到西头,其他考生还在后面和自己的马纠缠。 一干考生:“运气不好,这马性子太烈了吧。” “瞧瞧前面那位,那马又白又好看,性子还温顺,哎,咱们运气不佳。” 考官们隐隐尚能听到议论声随风而至。 到底是谁性子温驯? 萧寒身边的王老将军有些诧异:“记得听你说过,你这个前小舅子沈令风就是个花架子,骑马也只敢骑个头小的小母马,每次去打猎,能打个兔子就不错?” 就人家这身手也算花架子? “萧将军,你这眼光太高可不好,今年你要入禁军了不是?可别把禁军里那些孩子都给吓坏了脑子。” 萧寒:“……”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沈令风已经完成骑射考核。 王老将军对此很感兴趣,亲自示意亲兵过去看成绩。 十五箭,十五全中,不光是中了,而且完美过关。 附近的亲兵连忙过去检查。 他和好几个考官带着人一起去拿箭靶,结果拽了半天,愣是没把箭从靶子上拽下来。 “所有靶子都被钉死在树上,恐怕不能用了。” 亲兵也无语。 没办法,还有好几队考生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他们不能总呆在危险地带,只好赶紧换了新靶子先离开。 沈令风的那些靶子,只能等考试结束再去想办法。 考场内外,连考生带围观的观众,并考官们注目下,沈令风赶紧冲出场地,换上一身围裙,蹲下来接着帮自家姐姐烧火。 杨玉英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不错。” 御马白龙还嘶嘶地追在他身后,各种恋恋不舍,一众马师为难的恨不得跪下来给这马祖宗磕头。 众人:“……” “哈哈哈哈,这孩子我很喜欢。” 高台之上,林家二公子林见竹笑得前仰后合,干脆也走过去又要了两个灌饼。 他已经吃过一个,味道丰富,特别对他的胃口。 杨玉英抬头盯着林见竹年轻又漂亮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把偷藏的那张角色卡激活了。 林见竹啃着饼,回来舒舒服服坐下,看了看萧寒轻笑道:“赌吗?就赌今年武举,沈令风这小子能得三鼎甲。” 萧寒:“……” 他沉默不语,并不理会林见竹,不自觉抬头看杨玉英,神色淡定,心中却喟叹一声,很不是滋味。 在他心中,沈云是他的责任,就算和离了,那也是他的责任。她可是他亲生儿子的母亲…… 武举外场的考试一共三场,第一场试弓箭,沈令风理所当然地本批次考生第一。 场内场外一时哗然。 今年参加武举的人数众多,夺魁热门也是人人心里有数,当初沈令风报名以后,但凡知道的都只当是个笑话,也有人感叹几句,说沈家是急昏了头。 谁不知道沈令风是个什么人,让他去考武举,还不够丢人现眼,当初他那个武秀才是怎么来的,人人清楚,碰巧拣了个便宜而已,这等便宜哪里还有第二次? 可今天沈令风一亮相,先降白龙,再展身手,压得在场和他同台献艺的考生是黯然失色。 “沈令风这小子很可以啊!” 齐家三公子,还有王家小公子,对视一眼,忽然长叹。 他们觉得,回家以后可能会挨打!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扬名 沈令风的名字,霎时间就传扬开,很多立志夺魁的武秀才都纷纷四处寻找沈令风的资料。 这事态的进展,不要说在场的公子少爷们,就是沈令风自己也有点愣神。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差不了,要是成绩太糟糕,那他这些日子在自家姐姐手里受的罪,岂不是都白白受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流的汗水,流的血水,那简直能把溪山神女峰给浇透。 反正如果考不中,他自己都觉得冤得很。 不过,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出多大的风头。 沈令风当年也曾有过很没自知之明的时候,可惜一场武举县试,差点没让他羞死,算是彻底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他觉得自己身手不错,教导他的师父们也说他有天分,武功不差,可是京城藏龙卧虎,比他强的人车载斗量。 这回武举,他是志在必得,必须考中,他刚刚紧张得连看都不敢看周围,一门心思瞄中最好的马,拼命抢上前去,周围围观的那些人,还有其他考生,他全把人家当成自己削过的青瓜,砍过的柴,剁过的大骨头,这才能全程保持全神贯注,不出差错。 考完过关,沈令风身上的冷汗真是刷一下都冒出来,腿脚发软,要不是赶紧回来给自家姐姐烧火,好好沉淀一下,恐怕他都能一头栽在地上。 现在却告诉他,他在本批次的考生里夺得了第一? 不说之后还有没有比他成绩更好的,至少在之前所有考生中,他独占鳌头。 沈令风眼泪忍不住往外面滚。 杨玉英见他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也是哭笑不得,心下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打击得过分了。 第一场骑射考试结束,总成绩出来,沈令风名列第一,这成绩说起来也不意外。 武举和文举不同,文章或许还要看考官喜欢不喜欢,武举方面,厉害不厉害,只要不是白痴,全能看得出来。 一干考官围着他的那靶子转了两圈,等好不容易把靶子从树上拔下,众人才发现,他竟拿箭在靶面上靶心中写了个数字——七十五。 “七十五?” 考官想半天没想出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沈令风紧张地在那儿数自己切了多少个青瓜,顺手把数到的数字射了上去。 林见竹看这帮闲人在那凝思苦想地瞎琢磨,登时失笑摇头,赶紧走了。 他真的有点怕自己会变笨蛋,现在镇国将军府内只剩下他和大哥两人,再笨一个,那可危险。 第二场外场考试,主要为考察考生的膂力。 考生一共要考三项,第一项,就是摆在考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长弓。 长弓主要分为三类,一类十二力弓,一类十力,一类八力。 剩下的还有超强力的弓,不过寻常并不会有考生尝试,毕竟天生神力的人也不多见。 杨玉英扫了一眼,大顺朝的十二力弓,似乎就是200磅左右。 唔,杨玉英记得元帅说过,他年轻的时候拉个360磅的强弓那是轻轻松松。 所以,这十二力弓不算什么。 反正沈令风第一次听到自家姐姐的理论,大半天都没敢开口——他的臂力算可以,开五力弓还是比较轻松的,八力的或许能拉开些许,至于十二力,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现在…… 沈令风猛地一拉弓弦,只听咯嘣一声,他脸色大变,使劲咬住嘴唇,在心里默默计算赔偿这把弓需要多少钱? 这一算,眼睛是真红了! 他姐姐三更半夜不能休息,辛辛苦苦准备食材,怕是自己这一拉,就把几日的辛苦全给赔进去,恐怕还不大够! 大顺朝的强弓很贵。 沈令风脑子瞬间转起来,若无其事地把弓放下,只当没这回事。 旁边监考的考官:“……” 林见竹笑得不行:“沈秀才,咱们这一场考试需要拉满弓三次才能过关,你拉一次不够的。” 沈令风:“……” 林见竹更笑:“把你们的重弓拿出来给咱们沈秀才试一试。” 考官们一挥手,自有衙役抬着重弓走上前,沈令风麻木地抓起弓,神情低落,手中却特别小心翼翼地拉满了,一次,两次,三次……再小心翼翼地放下,生怕自己再一次破坏考试工具。 “哈哈哈哈哈!” 林见竹瞧他丰富的小表情就笑得肚子痛,“回头你别去禁军,来我们镇国军如何?保你能有正五品。” 大顺朝武举,一般武状元就是正四品的参将。 正五品怎么也是探花的待遇。 考武举起步看起来比文举要高些,不过,武官升官可比文官难得多。 众多考生:“……” 沈令风这厮是要上天不成? 大顺皇宫 御书房 皇帝正和自己的左右丞相,并六部尚书说话,外面就有人来报了武举考试目前的进度。 此次武举,皇帝和众位大臣都很重视,听下面人细细汇报完,皇帝就笑起来:“又是沈令风?以前老听广继说自家儿女不省心,现在好了,可算是有所长进。” 底下在座的大臣们彼此使眼色,心下都有点明白,沈家虽然倒了,但其实陛下并未厌弃,只要有机会,怕是沈家还有翻身的可能,以后家里和沈家的来往,完全不必太忌讳。 因为皇帝一时心血来潮,把白龙马塞到了给武举考生们用的马里头,所以到一直有所关注,当然也听说了这个能蛊惑自家爱马的小子的名字,这会儿提起他,就不免带着几分亲昵,到让在场的人精们给误会了。 不过,连皇帝耳朵边都有了沈令风的名字,可以想象他现在在京城有多么红。 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们,在沈家落败以后,大部分都不再和沈令风来往,但也有几个始终不离不弃的,听说沈令风跑来参加武举,都过来看他,唔,恐怕多多少少也有点看笑话的心思。 结果一来,正好看见这位拉十二力的弓和拉家里的弹弓一样轻松,不免意外,趁着接下来舞刀和献印还没到时间,忍不住凑过来左右打量这小子。 “哎哟,别说,是见精神了。” 狐朋狗友一号看他的个头,心下羡慕。 “不过,你是吃了什么神仙妙药,怎么变得这般厉害?” 狐朋狗友二号心中惊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久,谁还不知道谁?平日里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结果这位自己往天上飞,他岂能不奇怪。 沈令风特别理所当然地道:“我姐教我的,这点本事算什么,大半年了,我就没在我姐手里过过十招。” 狐朋狗友一二号:“……” 周围偷听的观众:“……”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相得 狐朋狗友们自然知道沈令风的姐姐。 沈家二房的大小姐沈云,早些年名声不显,说起沈家小姐,大家心中只有一个才女兼美女沈嘉。 直到最近,萧、沈两家因为儿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看了笑话,他们的耳朵里才留下沈云的名字。 一开始,这姑娘的名声可真是不大好,萧寒何等样的人物,非要闹着同沈云和离,众人岂能不幸灾乐祸? 当时传言这沈云是个痴肥无趣的丑女人,嫁到萧家数年,都生下一子,还是得不到丈夫的心。 杨玉英听了这传言就不禁叹了声,传言还真不过脑子。 如果当时沈云没得到萧寒的心,那这孩子是怎么出生的?沈云一个人就能生? 那会儿人人都说她无才无德,配不上萧寒,也怪不得萧寒要与她和离,另娶淑女,萧寒能忍那么好几年,已经算不错的。 反正传言里的沈云,都快被妖魔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泼。 这些狐朋狗友同沈令风交好,可私底下也没少觉得沈云大概是真配不上人家萧将军。 可自从沈家落败,沈云连犹豫也不犹豫,就同萧寒和离回家,这流言的风向反而多多少少有些改变。 大家终归是正常人,同情弱者那是天性。 人家与丈夫和离,一个人回到已经落败的娘家,听说还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则,萧寒却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怎么想,也是沈云比较惨。 再看沈云不声不响地负担起家庭重担,萧寒爱慕的那姑娘,抛弃父母亲人,没名没分地跟了自己的堂姐夫,至少在品性方面,高下立判。 沈云是一度变成大家心里特别可怜的女子。 这种名声,杨玉英到是十二分地不稀罕。 现在能把十二力的强弓拉断的沈令风,沈公子,告诉所有人,他是沈云教导出来的,不光是被教导成这般,而且,他还打不过他那姐姐。 这话一开始别人还怀疑,可稍微一思考,也就信了。 沈令风是什么样,不知道的少,把现在的他,和大半年前的比一比,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家如今也请不起好先生,肯定是家里人教导的,沈家就那么几个人,唯有沈云新进回家了,不是沈云教导的,又能是谁? 在场的多为武官,不少人心里霎时间冒出一个念头:“萧寒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太强,他觉得在媳妇面前很没面子,所以才去喜欢柔弱美人的?” 年轻人也还罢了,那些年长的,尤其是武将,都忍不住想,萧寒是脑抽了吧。 武将人家娶媳妇要娶什么样的?那当然得是那种能顶门立户,心性强大的才好。 文雅的才女好不好,当然惹男人喜欢,可是娶回家你上战场能放得下心吗? 你死了,他能把你孩子好好养大,能照顾你家老人终老吗? 就算你死不了,你整日在军中,哪里有时间管孩子,孩子还不是得跟着娘长大,一个会教孩子的贤内助有多重要,那些有了年纪的武将谁不知道? 萧寒到好,上天钟爱他,事事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媳妇从天而降,没用他费心就落到他的口袋里,他到说不要就不要,宁愿坏了名声,也要把好好的妻子作没了,不是傻瓜是什么? 众人也就是腹诽几句,也不能真怼到萧大将军面前,最后也只能说一句,男人都爱美色。 沈云样样好,谁让她长得不如那沈嘉貌美呢。 萧寒非要忽然色令智昏一下,谁又有法子? 武举外场考试,第二项和第三项,一为舞刀,一为献印。 舞刀顾名思义,考生们选择不同份量的大刀,展示一番自己的刀术。 到了刀术考试,陛下正好有闲暇,竟也御驾亲至,场上场下登时鼓噪起来,场上舞刀的考生,更是精神十足,把刀舞得密不透风。 沈令风登场时,皇帝还在漫不经意地笑:“我记得广继以前连骑马都得让人扶,才敢上去,胆子小的不行,那年秋猎,我让人把兔子成群成群地往他眼皮子底下轰,这小子竟然连根兔毛都没捉到,最后没办法,还是我分了他几只,他才没挨揍。” “现在他儿子竟然要来考武举,当真是世事难料!” 下一刻,沈令风手持双刀,骤然出手,刀光如电,迅若雷霆,杀意纵横。 看台上下,无论考生,考官,还是观众,皆被扑面而来的刀气惊得心动神摇,连皇帝也收了声。 许久,许久,刀光落下,小半个宣武台塌陷,尘灰漫天,沈令风清清爽爽,连发丝也不曾乱。 “呼!” 众人吐出口气,再也没有什么闲话。 好几个家有纨绔子,尤其是自家那纨绔儿孙还曾经同沈令风交好的人,纷纷心动,很想去沈家和沈家的长辈们讨教一二,究竟是怎么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将家里纨绔小子给教导成这般优秀出色的模样! 沈家二房大小姐沈云教的? 沈云如今已同萧家和离,不知道另择夫婿有什么要求没有?是想要俊的,还是要孔武有力的,或者要温柔体贴的?都可以商量嘛。 接下来的献印,一众考生简直都没什么精神去争了,好在考武举,是想求出身,前程要紧,到没人罢考。 武举前两场考试顺利结束,沈令风独占鳌头,一点争议都没有,被叫上台又展露了下马射地球的绝技,顺顺利利以弓箭将地上纷乱滚动的靶子扫入篓子,赢得满堂喝彩声。 第三场考试考就是内场考试,众位考生要考策论,考文章。 每次一到这一场,无数考生是怨声载道的。 眼下能有多少考生文武双全?那什么上马能战,下马治国的奇才,几十年,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上几个。 沈令风上次考武秀才,也因为这策论差点没把头皮给抓破,但是现在,他是半点不怕! 不就两个题目?最近这几个月,他天天被自家姐姐关在小黑屋里写策论,一天不写十篇,他连觉都不要想去睡。 内场考试结束,按理说这一场还远用不到皇帝亲自来阅卷,万岁如果连这点事都要操心,怕要忙死。 不过他对此次的武举颇重视,特意抽了沈令风的卷子,一看那字迹,就笑道:“至少遒劲有力,也还工整。” 沈令风的字一般,短时间内让他练一手夺目的好字不容易,但是手臂手腕的力气大幅度增加,只求一工整,一遒劲,那还是毫无问题。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心思 皇帝自幼那是名家字帖随便他看,什么样的好字都见过,连身边伺候的秉笔太监,那也是一手绝佳书法,翰林院里全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才,沈令风的字,在他眼里绝对只一般般。 当然,和其他参加武举的秀才们比,这笔字就算不错。 皇帝初看,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嫌弃,只是再一认真,到是看了进去。 沈令风的题目很大,写的军制改革。 可题目虽大,他写得却丝毫不显空洞,而且相当有味道,皇帝一开始读,尚因为略显得平平无奇的文笔而有点阅读障碍,读了进去,读到深处,却有种特别的感觉,好似他的想法和沈令风的想法交融在一起,非常相似。 文章中和他所想略有不同的地处,经由沈令风之手一写,皇帝甚至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 皇帝自登基以来,头脑中就有不少想法,这些想法一步步地在他手中实现,还有更多的想法只存在于脑海,他从来不曾同人说,这会儿看了这文章,却有点想和沈令风促膝长谈。 沈令风那么年轻,皇帝眨眨眼,心情一下子好转不少,得用的武将们都老了,剩下的年轻人不合他心意的多,现在有沈令风出现,至少将来三十年,不愁无人领兵。 杨玉英表示,她对军事一类的不怎么了解,但对后世大顺朝军制的变化可是一清二楚,其中的弯弯绕绕,经历过的麻烦,遭遇的谬误,她都知道。 皇城司档案库里的资料,那简直比宫中还齐全,她整理了那么久,抄录了那么多,记忆又好,现在拿来教个小年轻,又有何难? 这些军制方略,本来就是皇帝的想法,如今沈令风学过,再写在纸面上,呈递到皇帝面前,他怎能没有知己之感? 皇帝意犹未尽地把沈令风的文章看了两遍,才装模作样地看向在座的心腹大臣。 “诸位觉得,今科这武举乡试,谁堪为解元?” 在座的那些考官们一看皇帝的眼神,心下就明白得很。 “京城,沈令风,在外场考试中,三项考核名列第一,内场考试,吾等品读其文章,认为其亦为第一。” 皇帝笑起来:“好。” 一众考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奇妙。 这次武举,恐怕沈令风会成为最早把武进士的身份拿到手的武举人了。 不过想想,人家也是有真本事,到不算多奇怪。 萧府 “小姐,将军看见您给他做的燕窝粥,一定会很欢喜。” 沈嘉冲身边新来的小丫头阿芜笑了笑,脸上也升起一丝薄薄的红晕,端着托盘,小心走到书房门前。 门口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她,到也没阻拦,推开门便放沈嘉进去。 反正府里这书房也没有什么机密文件,他们家将军若有正事,向来是去兵部,或者军营谈,从不拿要紧的东西回家。 “寒哥。” 沈嘉一进门,就见萧寒靠在窗前,手里拎着麻纸包好的饼子,看那饼子已经少了一小半,显然他吃得极香甜,沈嘉一时意外,心中不免有一点奇妙的小心动。 以前只觉得她的寒哥心中总覆冰霜,便是她也打不破,这段感情,是她千辛万苦,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才得来的,今天见到他嘴角沾着芝麻粒的模样,到觉得他变得有些软和了。 “原来寒哥爱吃饼呢,我的手艺还不错,明日便让你尝尝我做的饼。” 萧寒眉头微蹙,饼? 他什么都喜欢吃,不挑食。 不挑食的萧寒,看着沈嘉送来的燕窝粥,一时却半点胃口也无,平平静静地对沈嘉道:“这几日莫来书房。” 沈嘉一愣,神色到不变,反而笑了笑:“好,我知道的,看来寒哥是有要紧事要做。” 萧寒轻轻点头。 沈嘉也不讨他嫌,把燕窝粥放下,就起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出门,脚下却瞬间僵硬。 刚刚桌上邸报上写的什么? 武举……京城解元是谁? 沈令风? “阿芜,陛下加恩开武举,乡试结束了吧?” “是。” 阿芜脸上带着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今年京城的解元郎,还是小姐家的小公子。” 做丫鬟的,一听话音,就知道自家小姐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沈嘉觉得肩头一冷,她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沈令风中了解元? 自家这位堂弟,什么时候竟有这等本事? 她……有多久不曾回去看看爹娘和祖父祖母了。 不是女儿不孝,而是此事太尴尬,沈嘉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家祖父和祖母是什么性子,她回去怕也进不了家门。 “我做了萧夫人,总能帮衬得到家里。” 武举乡试结束,紧接着便是会试。 武举人们辛辛苦苦练功学习,准备即将到来的会试,杨玉英却是卖吃食卖上了瘾。 她忽然发现原来京城的有钱人很多,不愿意亏待自己嘴的人更多,卖个早点赚的虽不如和聚宝斋合作来钱快,还辛苦,却也是极赚钱的买卖。 沈家现在的状况,多少钱都不嫌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杨玉英早晨卖灌饼,中午自制了热饮奶茶,晚上干脆指挥着沈令风抻面,卖牛肉面。 沈令风目前是京城红人,不要说喜欢吃面的,就是不喜欢吃的也不免从众,过来吃一碗解元面,那些考生,以及未来的考生们更是如此。 “这就是你姐啊。” 好几个沈公子的所谓友人,看着一身简简单单衣着的姑娘,剔骨刀刷刷飞舞,片好的肉片就齐齐整整地落在沈令风面前,就算是这般有点粗鲁的动作,人家姑娘做出来也优雅漂亮的不可思议,那脸庞,那五官,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小纨绔们一时都有些不敢抬头,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瞟。 这都算其貌不扬? 那被当成沈家美人的那个沈嘉小姐,得好看到什么程度? 等面好了,一口咬下去,向来对面兴趣不大的小纨绔眨眨眼,把所有的汤全灌到肚子里一点不剩:“……明天再来。” 今天还想吃,可肚子就这么大,没办法。 “明天收摊。” 沈令风吐出口气,“明日新晋的武举人们照例要去溪山狩猎,都得参加。” 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由萧寒那厮主持此次狩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默契 杨玉英可不在乎萧寒去不去,为了这次狩猎,她一早就让人给沈令风制了好几身漂亮骑装,这小子长高了不少,骑装穿在身上更显挺拔英俊。 别看这回狩猎并不是进士及第之后,由兵部举行的会试宴,但是在众多武举人心中的重要程度,绝对不次于会试宴,而且还更对武举人们的胃口。 狩猎活动不只是他们这些武举人参加,不光能请家中亲眷一起,不少高门贵女,但凡对武举人感兴趣的都可能赴此盛会,若是有哪个云英未嫁的好姑娘,正好有心在武举人中择一夫婿,狩猎也是最好的,适合表明心迹的时机。 当然,武举人们若有意佳人,同样也有很多表现的机会。 狩猎这一日,杨玉英难得扔下赚钱大业,轻松上阵。 毕竟狩猎之后,那些武举人们聚餐也是收拾自己的猎物,这种时候还去买零嘴,就是心中很想,面上也不好看。 一群年轻人,谁不要面子? 杨玉英自己本也不是什么一门心思只为钱的狂人,她也好久没放松放松,这些日子又是拼命努力减肥,又是拼命赚钱,此时一说去狩猎场玩,那是颇为开心。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杨玉英一路策马,一路高歌。 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少人偷偷瞟她。 今日的溪山十分热闹,从高门大户的贵女,到寻常人家的小姐,小妇人,但凡有闲的,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场热闹,男女老幼倾巢而出,人一多,八卦闲话就多。 杨玉英心下了然,哎,要不说这时代不好,女人和离算什么大事?怎么这事还就过不去了的样子。 她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沈云面对这总也过不去的麻烦,还有没有想开能出来面对的一天。 “她就是沈云?” “不是说很丑?” “前几天我哥还说萧寒不像个男人,丑妻家中宝,妻子丑一点有什么不好,不比那妖妖娆娆的省心……你们看看沈云,这也叫丑?男人都是瞎子不成?” “萧将军和那位在呢,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事情都做了,还要扯一张遮羞布去遮掩?” 话虽如此,看到萧寒骑着马,护在一辆外表看就奢华的马车旁边,徐徐而至,众人还是噤声。 沈令风努力板起脸,眼光一下也不往旁边萧寒的车队处看,心下其实有点担心姐姐,可他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真说出去,一准因为太闲又被加功课。 虽说对繁重的功课他已经颇适应,但能有一点放风闲玩的时间有什么不好? 萧寒一向很习惯旁人的视线,可这一次也隐约觉得如芒在背,但他到底还端得住,神色不变。 车中坐着的沈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却是浑身虚软无力,心中忐忑的厉害。 沈家书香门第,沈嘉自幼接受的教育甚至还能胜过他们家唯一的男丁沈令风,她又岂会没有廉耻心? “我对不起沈云姐姐,我知道的。” 可是,她为了寒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日子,实在太苦。 上天垂怜,让她能得寒哥的心,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筹谋太久,就算是知道对不住姐姐,她也顾不得。 可是,她要寒哥,也想光明正大地得到他,让天下所有人羡慕,祝福。 溪山上的狩猎场地在神女峰之下,丛林茂密,野物众多,也只有此等时候才会开放给普通人,平时都是京城那些王孙贵胄的地盘。 过三关闯六将拼杀出来的武举人,那不光要求身手,同样要求相貌英伟,美风仪,要有为将的气派,在场的所有举人,那是个个身形匀称,相貌也好。 唔,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名门淑媛,大家小姐追到溪山来。 沈令风骑马混在一群武举人中间,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儿一窝蜂似的向前挤。 不就是有女人在看? 一个个馋得跟三个月没吃肉似的。 沈令风目光在树林里逡巡,看到只白毛的狐狸也并不想抬弓,差不多行了,猎两只兔子不至于空手而归便好,这些日子整天都在山上上蹿下跳,打猎打得他都烦,真提不起兴致。 “寒哥,给我猎只狐狸,做条围脖吧。” 沈嘉从车窗里探头出来,一张脸艳若桃李,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脸上,衬出个娇美佳人。 沈令风一勒缰绳,弯弓搭箭,箭一飞出,他人已纵马而出,不过片刻,马背上栓了只大狐狸悠然而出。 这是第一只。 不多时,一干武举人很有默契地离沈令风远一些。 一头麋鹿,两只山鸡,六只兔子……时间短,数量多,可都是武举人,骑射娴熟,也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全部都是在萧寒萧将军手中夺下的猎物。 众人:“……” “解元就是解元,胆子够大。” 即将到来的会试,萧寒可是副主考官,不说一言定他们生死,可也影响不小,狩猎会上不拍人家马屁,到追着人家狂怼,他们这位解元郎果真是不得了。 “那是萧寒的前任小舅子。” “唔,怪不得呢!” 小舅子别管是前任还是现任,或者是未来的,要打姐夫,那姐夫多数都得受着,否则能怎么办? 萧寒当然不可能刻意同沈令风争锋,但也没有避战,甚至一时还兴味盎然起来。 他身份摆在这里,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从来只有别人捧着他,让着他,想遇见一个单纯要和他比一比身手的年轻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沈令风的身手又是如此出众。 萧寒一时不察,连吃了好几个闷亏,到是难得的也起了兴致,他一认真,战斗力顿时飙升,瞬间从沈令风手里夺走只红狐。 沈令风:?? 萧寒这混蛋,竟然把他猎给姐姐的狐狸抢走,要送给沈嘉! 眨眼间,斗争就更白热化起来,两个人齐齐从马上一跃而下,向密林深处冲娶。 远处围观的那些考官们都有些意外。 年过七旬,尚不服老的秦帅,抬了抬眼皮,握紧手中的硬弓:“哼,也别总让小孩子们专美于前,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没老的走不动道呢。” 气氛莫名变得极火热,被护在后方的千金小姐们一时目不暇接,只觉每一个武举人都特别神勇。 “沈解元猎狐一只,献给沈姑娘。” “萧将军猎麋鹿一只。” “沈解元猎得山羊三只,献给沈姑娘。” “萧将军猎山鸡十二对!” 期间夹杂着其他人的收货,整个狩猎活动热闹得,简直堪比当今陛下亲自出席的冬狩。 杨玉英盯着一早被被沈令风那群朋友送到眼前的猎物们,在脑子里把这些东西烧烤清炖,没多一会儿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只等着沈令风回来就带走收拾。 一阵风吹过,远处乱飞的鸟雀叽叽喳喳,整个山林吵闹得和菜市场一般。 “嗯?” 杨玉英忽然把视线从一地猎物身上收回,侧耳倾听片刻,顺手马背上拎起自己的箭篓往身后一背,又拎起长弓,把刀往腰间一栓,站起身一跃而起,伸手抓住树杈,飞起身子向前纵跃。 “咦?” 好些贵胄人家的小姐,还有左近的武举人,不远处的考官齐齐抬头看她。 杨玉英的速度飞快,就如一道闪电,眨眼便只能看见绿色中闪烁的影子。 “好快!” “是谁?沈家的沈云小姐?” 不等众人的惊诧呼出口,远处登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狼群,有狼群!” 考官们皱眉,略有些不悦——狼群很稀奇? 他们这么多人来狩猎,不要说狼群,就是豺狼虎豹齐至,那也是他们嘴里的菜。 武举人们在此显露自己的勇武,总不能只猎两只兔子了事,整个围场早在半个月前就安排好了,场地清理过,大部分野兽都是人工轰赶进去的。 下一刻,众人忽觉脚下地面隐隐震动。 考官们纵马向前飞奔,有视力好的,已经能窥到前方的情形,一眼望去,腹诽顿止,心跳瞬间加速。 有小狼群不稀奇,可是前面丛林掩映间露出的野狼的身影,未免太多。 “不对,狼向来警觉,我们这么多人在,它们怎会自投罗网?” 几百个武举人围猎,闹出好大的动静,山林间除了特意放养的野兽,其它的早就见势不妙,避入深山,真当这些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的王者们傻? 眨眼间,成千上百的狼和疯了似的,乌泱泱一片,朝着人群冲过来。 前面好几个武举人连忙射箭,一轮箭雨过后十几只狼倒地,却丝毫没有阻住他们的脚步。 萧寒和沈令风比其他人更深入一些,正好卡在狼群冲击的路线上。 两个人一时都变了脸色。 萧寒把空荡荡的箭篓一扔,长弓横在身前,猛地一抽,抽飞一头扑到他面前的野狼,紧接着却又是一群扑至。 这些野狼动作凶猛,似精神癫狂,完全不知惧怕,几乎很短的时间,萧寒和沈令风身上就满是鲜血,也不知是那狼的,还是他们自己的。 咔嚓。 一头狼扑咬到眼前,萧寒的弓断裂,眼看狼牙便咬住萧寒的脖子,身后一声呼喝:“右。” 萧寒想也没想,身体向右一偏,嗖一声,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穿过狼口,把那狼钉在地上。 “刀。” 后面风声响起,萧寒伸手,一把刀敲到好处地被他握在手中,钢刀出鞘,刀光舞起,护住全身,整个人卷入狼群,但凡靠近的野狼非伤即死。 沈令风压力骤减,气喘吁吁地撑着树,一抬头,却不禁蹙眉,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唇。 萧寒不是一个人。 杨玉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两个人一人执长刀,一人执短刀,招式分明不同,却配合得分外默契,两个人,两把刀,一时到似千军万马齐至,气势迫人。 身后那些武举人和考官,还有随行侍从官兵才将将赶到,无数人看到这样的画面。 “好刀法!” “好配合!” 乍一看,这两个人就仿佛有同样的眼睛,同样的耳朵,彼此心灵相通,不必说话就已知对方的意思。 杨玉英一转身,萧寒便知要补刀,萧寒一顿足,杨玉英的刀光便已替他阻拦住‘追兵’。 沈令风看着看着,眼眶发红,心中五味杂陈,恨恨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姐都被姓萧的伤害至此,还能与他有如此的默契。 显然不光是沈令风如此感叹,在场其他人一时也无语,任谁都看得出,这野狼凶残,人人生畏,唯有杨玉英,舍生忘死在保护萧寒。 除了杨玉英,还有哪个女人会如此关心萧将军? 沈嘉?除了尖叫还会什么! 好半晌,有人暗暗道:“哎,妻子果然还是原配好。” 好些人都有点感动,忍不住想,家里糟糠黄脸婆再不好,他们以后落了难,怕也只有这一个黄脸婆愿意陪伴左右,新鲜的美人再漂亮,那也都是虚的。 “我婆娘因为老刘送我俩小妾,闹了大半个月,我,我……回头就把那小妾给他送回去,不要了。” 杨玉英哪里知道在场的这些人这般能脑补,她趁狼群出现缝隙,两步上树,居高临下,弯弓,箭上弦,瞬间十几箭齐射。 这么多箭,每一箭都精准得可怕,丝毫不曾影响在狼群中近身搏杀的萧寒。 一头,又一头的野狼倒下。 狼群终于怕了, 剩下十几只,夹着尾巴调头逃走。 杨玉英这才下来,看了看沈令风,见他身上有几处擦伤,到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就对上沈令风郁闷的脸,不禁好笑:“放心,回去不罚你。” 沈令风:“……哼。” 他姐居然还这般惦念着萧寒……可怜的姐姐。 杨玉英完全不知为何她弟弟,还有周围的人都拿那么奇异的目光看她。 她耳聪目明,在深林中占据天然优势,今天就是和一头猪打配合,她都能配合得不错,何况沈云嫁给萧寒多年,经常看他练武,自然对萧寒的武功有所了解,她能与萧寒配合默契,不是很理所当然?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鱼 野狼狼群忽然出现,整个狩猎活动都被打得支离破碎,场面一时显得混乱不堪。 好在堵在前头的都是高手,愣是没让一头狼突破封锁,惊扰到后面的女眷。 一早有衙门的差役去前面探查,虽未发现有什么危险,可野狼群忽然冒出来,总不会没有缘故。 年长的考官性子谨慎小心,一见出了这等差错,立时终止狩猎,所有人都赶紧下山。 不下山也不行了,那些武举人不乏被吓得腿脚发软,惊慌失措的,甚至还有武举人给吓傻了,狼到身前坐在地上不会动。 如此一比较,沈令风自然就显得格外突出,别的不说,至少看见那些狼,简直跟看见狗似的,该怎么射箭还怎么射箭,打得过打不过且不提,至少人家不慌不忙,足够镇定。 秦老帅等老将军都暗自对沈令风评价非常高。觉得这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他们这些老将都清楚,等他们真到了战场上,大场面多得很,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火海血海里滚过,胆子小的那就是一个死。 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是胆大的活,胆小的早早就丢掉性命,很明显,沈令风在他们眼中就是适合从军的那一类少年英杰。 山林里的风声似乎变得嘈杂。 沈嘉脸色雪白,一双手不知不觉死死揪着衣裙。 “沈云当真如此厉害?” “可不是,竟然敢冲过去杀那些野狼,身手好得很,咱们离得那么远还听见嚎叫声,多吓人,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哎,明明当年也没听说她有习武。” “练武多辛苦,我弟弟跟着武师傅学了半个月,就说什么都不肯学了。咱们这些人身娇肉贵,家大业大,又不用搏命挣前程,谁肯吃那个苦?看看刚才沈云的动作,那岂是一般的身手?想学武学到她那样,怕不是要磨下两层皮。” 一干贵女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半晌,不禁沉默。 像她们这样的大家千金,非要自己自讨苦吃去学武,还能因为什么? “哎,她可真不容易。” 为了自己的丈夫习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流血流泪,辛苦一场,等来的却是无情抛弃。 “萧将军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贵女们同仇敌忾,气得不行,丝毫看不出她们当年也倾慕过萧寒萧将军。 沈嘉一动不动地坐着,身边丫头阿芜也不敢吭声。 她几乎自虐一般去想外面传来的议论。 她们毫不顾忌地吹捧沈云,认为萧寒选择自己,而不是姐姐,就是眼瞎,那萧寒呢,寒哥,他又怎么想? 隔着车窗,沈嘉小心地看萧寒的背影。 萧寒正同沈令风说话,他不知说了什么,沈令风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到轻轻笑起来。 沈云同寒哥配合默契。 沈云为了寒哥去学武。 沈云有很好的身手,特别厉害。 沈云,沈云,沈云,都是沈云! 沈嘉使劲咬了下舌尖,振作精神,努力平静下来。 她在着急什么?她还不知道寒哥是什么人吗?她努力了三年,才让自己长进寒哥的心里。 她已经长进去了,她会牢牢地占住位置,绝不给任何人把自己赶走的机会。 杨玉英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什么萧寒,什么沈嘉,那都不是她的任务,她的任务唯有沈令风这个小子。 这小混球打猎的时候放飞自我,差点葬身狼嘴,此事,杨玉英简直不敢想,想一想就一身冷汗。 要是这死小子害自己任务没完成,影响她的系统评价,以后接不到好任务,她现在就掐死他。 幸好有惊无险。 杨玉英把沈令风拎回家,让他老老实实继续自己的功课,沈令风不敢吭声,心中却不免腹诽。 不就是一群野狼?他最近被自家姐姐逼着和老虎,豹子亲密接触的时候还少了? 当时那群狼冒出来,沈令风真是半点都没怕,甚至还怀疑又是他家姐姐做的手脚,后来发现不对,可紧张的确有一些,害怕这种情绪真的挤不出多少。 武举会试开始之前,先要经历一次年节,杨玉英一边收拾鸡鸭鹅,一边看系统界面上杂七杂八的日志。 她以前做任务,系统界面通常会很认真地提醒她各种关键剧情,在背景方面更是能介绍多详细,便介绍多详细。 这一次,应该说最近一段时间,她家系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偷工减料的陋习,经常会漏掉剧情,漏掉关键点,虽无谬误,却让人不得不警惕。 杨玉英最近就没少盯着系统,每天看日志,每天关注剧情背景更新。 像这回狩猎狩出一群野狼,在背景里就没有提到,毕竟,她若不插手,沈令风相关的时间线可没有这回狩猎活动。 以沈令风以前的能力,就算去考武举,大约也考不中。 可是系统剧情介绍的时候,提了一句秦国公家的老国公秦帅,就在狩猎结束的第二天伤重身亡。 杨玉英也是事后看系统,才惊觉,如果当时野狼没有被阻挡住,秦老帅肯定不能在后方坐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被冲撞一下都不得了。 看到这些小细节,杨玉英就对自家系统更关注,即便很多时候没办法提前得知消息,都是事情发生之后她才知道,但是在这样的时代,消息是很重要的资本。 反正,她最近但凡有时间,连闲书都不看,就看系统。 这一幕,落在沈令风眼里,便是自家姐姐在发呆。 为什么发呆,把锅扣在萧寒头上绝不会错。 沈令风气得胸口疼,连炸鱼丸闻起来都没有刚才那么香。 哼,早晚有一天,当着姐姐的面痛打那混蛋一顿,好好让姐姐把气给出了。 杨玉英盯着系统界面,眨了眨眼,扭头冲沈令风道:“还不去赶功课?” 过年要放假,那过年前当然要加班。 沈令风:“……哦。” 他去打萧寒之前,能不能先偷偷打她姐姐几拳头? 大顺朝一到年下,京城张灯结彩,玄妙观里也极热闹。 杨玉英收拾完鸡鸭,剁了猪肉,搅拌了牛羊肉馅,洗干净挑除了虾线的小虾,切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瓜和菜,东西乍一看显粗糙,可她三两下收拾好,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包妥,分门别类往编好的小竹篮里一搁,这饺子登时就显得分外不同。 婆子提着小挎篮,先给玄妙观的李住持等人送过去一批。 那边知客收下,给了两篮子糕点做回礼,婆子这才去回话。 玄妙观这段时日庇护沈家也挺不容易,沈家前前后后生了如此多的是非,住持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虽然那知客有些跋扈,性情凶悍,但其实也只是凶在了皮相上。 沈家最难的日子里,要不是有玄妙观在,恐怕熬过去会更艰难。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根地下,年三十要守夜,李住持年纪不小,可在这方面分外坚持,每年都要守到初一,看完了烟花才歇息,道观里上下早就习惯,天色一晚,炭火燃起,厨房就送来各色吃食。 饺子自然是重头戏。 大过年的不吃点饺子,简直就没有过年的氛围。 “这是什么味?” 知客正生炉火,鼻子一抽动,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香味说不出的诱人,一开始时有时无,后来味道越来越浓,从窗户,大门的缝隙透入,勾得知客口舌生津,口水止都止不住地流。 不只是她,两个给她打下手的小道姑也不禁抬头,目光逡巡,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开始翻天倒海地闹腾。 “好香啊!” 知客推门而出,循着香味走了几步,就到了客院的小厨房门前。 此时小厨房的大门已经被堵得密密实实,家里养的十几个小道童齐刷刷拿着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捧着大碗,简直像一只只小燕子,在巢穴里探头探脑地等着燕子妈妈来投喂。 杨玉英拿着大勺子,从高高的瓮里捞了肥嫩的鱼块儿,一人一块喂给这帮小不点。 鱼肉带着一点焦黄,浓稠的汁水裹着,看着颜色就特别让人开胃,一群小道童都是统一的表情,统一的动作,小小的脑袋埋在巨大的碗里,吃得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知客脸一下子通红,嘴角动了动,到底没骂孩子,大过年的,也不兴骂孩子。 平时见到知客要多规矩有多规矩的小道童们,此时连看也没看见她,一个个把小舌头都伸出来,恨不得把已经舔干净的碗壁再舔上一百遍。 她吸了口气,脚下迟疑地向后转动,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主持还等着开席。 还是杨玉英正准备拆自己酿好半年的酒水,抬头看见是知客来了,不禁一笑:“齐道长忙了一整日,饿了没?也尝尝?” 知客脚步一顿。 李住持和底下一众弟子们等啊等,等了许久,不见知客回来。 “小环,你去看看你师叔。” 叫小环的稳重道姑应了一声,起身出门,然后……一去不回。 李住持:“……”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知客和小道姑拎着一瓮糖醋鱼回来。 李住持和诸位师姐,师妹们满肚子的抱怨,再吃到第一口鱼的瞬间就消失无踪。 “唔,好吃!” 玄妙观在京城享有盛誉,观中甚至曾有公主来修行,平日里的伙食一向不错,就说这位李住持,那是连御膳都时常能吃到嘴,可今天吃了这口普普通通的鱼,真就只有力气说‘好吃’,别的评价话太多,还是等她解了馋再说。 杨玉英这糖醋鱼与寻常的做法略有不同,不光是处理鱼肉时需要特别的手法按摩拍打入味,还需要用到特制的瓮。 勾芡时汤汁浇的匀称,受热均匀,不同部分的火候都有讲究,能极好的锁住鱼肉的鲜嫩,不让过重的调味影响本身的口感。 所以这道菜做起来着实繁琐,自然量就不大,李住持和一干弟子们头也不抬地吃完,那是意犹未尽,众人抬头左右对视,面面相觑,只觉饥饿感更重。 李住持其实是很不介意再去讨些美食来的。 奈何知客实在觉得不能这般丢人。 “……我记得,沈善信他们送了饺子?” 一共五篮子饺子很快就被送到锅里,热气蒸腾,无数双眼睛时不时偷窥一眼。 “咕嘟。” 只看外表,圆滚滚,五颜六色的小胖饺子就极讨喜,看着大家便胃口全开,不多时熟了,捞出装盘,瞬间七八双筷子下去,夹入碗中,轻轻咬开。 皮又薄又软,猪肉大葱的香浓,牛肉的口感厚重,普通的南瓜鸡蛋也说不出的清爽可口。 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最后一个透明皮包的三鲜馅饺子被李住持手疾眼快抢到手,一口吃进去,一本满足! 大年三十,玄妙观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驻留停步,周围饭馆酒楼,但凡还没关门的地处生意一下子大好。 这可是大年上,平时这个时间,街上便是有行人,也多是要急匆匆埋头赶路。 罗洋蜷缩在客栈边上的遮雨棚底下,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觉得自己的胸腹间有一股烈火在灼烧,烧得他在寒冷的腊月,只穿单薄的夹袄,依旧浑身发烫。 他想去杀人! 他人生前二十年都是个老实人,用功读书,照顾父母,疼爱妻儿,做一个本分人。 可是做本分人有什么用? 他不过是拒绝不了同窗的邀请,去了一次宁王小舅子举办的文会,只去过一次,可这回就被扣上附逆的帽子,革除了功名。 他知道,因为他不肯送妹妹去孔家做妾,就得罪了那个孔衙内。 明年就是大年初一,他却不知该怎么回家同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说这个可怕的消息。 去杀了那混蛋,自己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省得,省得…… “来,你的鱼和饺子。” 罗洋正想得出神,拳头紧紧握起,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只碗,抬头就看见一襦裙少女领着两个小道童从眼前走过去。 满腔的悲愤被打断,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周围笑闹声渐渐由低到高,入了耳朵。 罗洋有点饿了。 自从出事,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 “老大爷,吃鱼吧,吃了鱼,来年有余呢。” 窝棚最里头,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家端着竹碗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也舒展开。 他记得这老人,在这片窝棚里呆了有十几日,似乎在等待人生最后一刻的到来,到现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一点生气。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实战推演 “为什么你的饺子是透明的,我的就不是,一颗透明的都没有。” 罗洋正盯着饺子发呆,旁边忽然有人说话。 “还有,为什么你有鱼,我没有?” 他一转头,看见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只看他那身衣服,就知道这人必是个贵公子。 现在罗洋一点精气神都提不起来,也懒得和他搭讪,只是看见这公子的目光总在他碗里透明的小饺子上打转,他一时也心软,心下叹息:“……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们换一换?放心,我还没有动过。” 他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那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吃别人碰过的食物? 不过,刚才小道童递给他的竹碗,虽然不精细,可是看着就干干净净,人家瞧着也是整洁人。 罗洋讪讪道:“不脏呢!” 话音未落,年轻的贵公子就笑道:“我也没吃过。” 说着,拿筷子特别认真地把他自己碗里的饺子挑出去五个水饺,又从罗洋碗里夹走四个透明皮包虾仁的蒸饺,想了想,还捞走一小块儿鱼。 “吃吧,吃吧,特别好吃。” 罗洋满脸迷茫地看着那贵公子一口咬住一颗饺子,双眼眯起,五官都舒展开,满足地喟叹了声。 他竟然一下子就饿了。 慢慢吞吞吃了一口鱼,罗洋整个人顿了顿,瞬间加快速度,飞快地往嘴里塞。 这些鱼鲜美的不可思议。 一点刺都不见,只有满口的香嫩。 再吃一口饺子,热烘烘的饺子入了肚,浑身上下透出一层细汗,痛快极了,也美好极了。 旁边的树上挂了灯笼。 玄妙观里传来阵阵香气。 左右男女老少的行人们乐呵呵说笑。 罗洋一低头,落了两滴泪。 凭什么要为个畜生放弃自己的人生,他丢了功名,再也没有依靠科举出人头地的希望,可被牵连到那么大的案子里,也只是革除功名而已,没丢掉脑袋,也没闹出别的事。 只是功名,只是功名……罗洋双手捂住脸大哭。 旁边贵公子让他这一哭,吓得差点没噎着:“怎么了?怎么了?” 罗洋哭了一通,心情稍稍好转,忽然有倾诉的欲望,破口大骂:“姓孙的是个王八蛋!” “凭什么革除我功名!” “我自认为对大顺朝忠心耿耿,傻子才造反呢,乱世有什么好,盛世谁不喜欢?” “陛下对我们罗家有大恩。” “我爹还供陛下的长生牌位了……我,我……怎么能因为那什么逆案就革我功名!” 一开始,罗洋痛诉自己最悲惨的事,后面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开始唠叨着发泄。 不多时,玄妙观又有小师傅出来,给玄妙观门口滞留的这些人敬一杯水酒。 一杯水酒下肚,倾诉的欲望更浓。 他身边这贵公子似乎听得颇为感慨,竟然也似乎有着满腹的心酸。 什么家里兄弟姐妹整日争斗,简直是为了争而争,烦死人。 什么自己想做的事,父母不支持。 什么奸佞小人当面伤害他的朋友,可是他却无能为力,谁也救不了。 罗洋听不懂,只一味地温言细语地劝慰。 “日子再难,想想今天这饺子!” 多好吃啊,为了以后还能吃得到,他也得活下去。 “没功名就没有,我就是走街串巷卖馄饨,我也能养活我爹娘和妹子,姓孙的想霸占我妹妹,没门!” 那年轻公子瞠目,看了罗洋半晌,大笑:“好,有骨气,我就喜欢有骨气的男人。” “卖馄饨就不必了,以后跟着我干,我送你再战科举,只要你有真本事,我保你得一个公正的结果。” 罗洋张了张嘴,只当这公子哥在说梦话,他便是有钱有势,朝廷的事,他也掌控不了。 结果等到年后,赫赫有名的南山先生亲自到罗洋家来,一路教他,护送他科举。 举人,进士,罗洋顺顺当当就给考了下来,简直像是这科举就是他们家办的一样。 当然,这是后话。 【沈家军军师罗洋获救,任务进度:百分之七十六】 杨玉英正给小乞儿散鱼丸的手一顿,眨了眨眼,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过,前阵子任务完成进度还在百分之五十那儿卡着,自从沈令风考中武举人之后就再也不肯向上爬升半点,现在忽然涨了这么多,所以怎么说也是好消息。 看来做好事果然有好报。 玄妙观年年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一直到元宵节过去,总会施粥米药材给附近那些贫寒人家,别的道观这个时候,都是善心来捐神像等,玄妙观到反其道而行多年。 也正因此,在这附近,整个玄妙观都负有盛名,许多人要给李住持几分薄面。 杨玉英也就入乡随俗,反正包了那么多的饺子,只靠沈家人自己吃,怎么也吃不完。 沈广继和郑月娥,还有大房的那两口子,甚至沈家老两口,这一年过得都极辛苦,如今沈令风眼看着就要有出息,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回过年,杨玉英开始包饺子,调好了各类的馅,还有好几种面皮。 透明的,青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宛如彩虹色的,但凡能想起来的颜色,杨玉英都给置办上。 从面皮到饺子馅,简直没一样不动人,沈家这群老少不免来了兴致,一口气包出一大批来。 玄妙观的人到是能一起吃,可他们本身包出来的饺子也有不少。更不要说还不光有饺子,糯米汤圆也是种类众多。 杨玉英的准备着实太齐全,从酥鱼,蒸鱼,炖鱼,烤鱼到糖醋鱼,炸猪肉丸,鱼丸,鸡肉丸到牛肉丸,配上笑口常开的开花大馒头,并一应炒货应有尽有。 香气从早到晚都不肯散,以至于玄妙观的道姑们每每出门,总觉得看到好些熟面孔在周围打转。 只是,众人想了想,现在过年呢,以前往粥米里撒一把砂石,以避免家境可以的百姓蹭吃蹭喝的办法,貌似还是不大适用。 所以也就罢了,道观里食物的香味这么诱人,又偏要送出去让人能品尝得到,难道还能怪人家嘴馋? 可这连腰里一块玉佩,似乎就能买套小宅子的贵人,也到门口混吃混喝,玄妙观的道姑们…… 赶紧把自家的碗筷一类再检查检查,一开始那些竹碗都送完了也没回收,后头用的陶碗可要热水煮沸,洗刷干净。 还有自己的衣服,围裙什么的,也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才好。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临。 武举会试的日子也终于到了,会试和前头举行的乡试流程差不多,只外场三项考试之后,还要多加一次实战推演,还是考生们之间的实战推演。 这一关可是要命关节,以前没有,自从五年前开始以来,不乏前面表现优秀出众的,在这一关折戟沉沙,也不乏有各方面都一般,唯独这一关脱颖而出的天才。 当然,实战推演毕竟还不是实战,内场理论成绩好的,在这一关一般来说成绩也不会差。 外场这三项考试,沈令风毫无压力,在万众瞩目之下,轻轻松松压服了一干京城里的贵公子,成绩一出来,真是满场叹服声。 这场实战推演之后紧接着就是内场考试,沈令风对内场的策论是半点不怵头,神态间已流露出些许轻松来。 杨玉英一边给考场内外的武举人和观众提供口粮,一边看着沈令风面上的小得意轻笑。 “赢了,啧,我买的沈令风,这回赢一大的。” “大不了多少,你要是乡试买他,那还能赚,现在买,能赚个茶水钱?” 旁边观众们叽叽喳喳,还有人吆喝赌局。 杨玉英凑过去一看,下一场就是实战推演,买沈令风胜的人车载斗量。 她略一思索,把这几日赚的钱掏出来,偷偷摸摸买了沈令风——输。 坐庄的小伙子显然认识杨玉英,一看她买的这个,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杨玉英咳嗽了声,不动声色地退回去坐好,只当没这回事。 很快就是实战推演,这一场需要的时间很长,所有考生考过,至少需要两天。 不过,这一场也是武举的重头戏,围观的观众们也上心,每天天不亮便集合而至,太阳不落山,绝不肯回去。 杨玉英这两日,趁热闹把生意做到考官头上去,一到饭点,就能看见三三两两分坐高台的考官们,手里或拿着灌饼,或拿着卷饼,还有的嘴里叼着肉夹馍,汁水横流。 杨玉英也没吃独食,每次都找周围小摊贩给她打下手,面饼和烙饼有时候都是直接买,生意做得又顺利,大家都能赚到红利,自然不招人恨。 就是聚宝斋掌柜的带着伙计也来了,正好看见杨玉英在那儿卖饼,脚下一歪,栽了半截抓住小伙计的衣服才没跌倒,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难道他给的钱还不够多? 要是沈云大小姐肯一天五个时辰待在他家作坊,那每个月给一千两银子,他也不肉疼。 聚宝斋的生意当然赚钱,但是,杨玉英多少要为沈云考虑一二,沈云这姑娘其实是个性子绵软的女孩子,大体在她附身的所有人中,智商方面肯定比较中庸。 长处在心思细密,女子该有的技能都娴熟,杨玉英要教她怎么制作钟表,怎么做大生意,怎么同商场上的老狐狸们争利益,那恐怕要愁死,可是这孩子挺吃苦耐劳,像卖个饼,赚个辛苦钱这等事,她应该没多大问题。 至于手艺,像她现在卖的这些早点,一点都不难学,最重要的是调制酱料,这个她有千锤百炼后才出现的秘方。 有酱料,再掌握一下火候,稍微一努力就能学会。 沈云在杨玉英眼中较为中庸,可又不是傻子,这点事还是能做,而且,一定能做好。 杨玉英主要是想通过卖东西这件事,告诉沈云,她不必害怕,也不必觉得丢脸。 像自己这般把沈令风制得服服帖帖,说让他考武举,就让他考武举,还能考中的高人,都不觉得自食其力做个小生意有什么好丢人现眼,她沈云又何必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 再来也告诉她,寻常人的生活的确很苦,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苦,父母亲人都在身边,又怎么可能活不下去! 杨玉英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生意,从朝阳初升,一直到天色将暮。 夕阳西下,整个考场气氛极严肃凝重。 大部分考生实战推演已经结束,目前考场上只剩下两对穿着红蓝服饰的兵士,两个考生。 其中一人是沈家的沈令风,另外一个叫秦海,镇国大将军府的家臣。 两个人目前已经纠缠了两个多时辰。 “你说,谁会胜?” 好些考官坐在一边嘀嘀咕咕,终日昏昏欲睡的秦老帅也来了精神。 秦老帅盯着沙盘看了半晌,笑道:“小秦一开始是轻敌了,不过,唔,沈小子还是嫩了点儿。” 一众考官全笑。他们都看得出,秦海一开始没把沈令风当回事,就跟闹着玩一样,结果不小心被小狼崽子啃了一口,这才上心。但是,目前沈令风也是节节败退。 杨玉英抬头看考官们的神态渐渐轻松下来,一扬眉,随手给来买灌饼的小哥多加了一块儿自己做的火腿:“说起这火腿,虽然是兔子肉的,可是却一股子鸡味,小哥可知为什么?” 垂涎欲滴地盯着灌饼的小哥茫然抬头。 杨玉英笑道:“因为兔子和鸡是一个锅里炖出来的。” 小哥:“……哦。” 杨玉英的声音并不高,可四处考场上安静极了,宣武台上,沈令风听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就想起那日他和姐姐打猎,他追两只兔子追得太急,差点让野鸡啄瞎眼睛的事,定睛一看沙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神色却丝毫不动。 又片刻后,秦海坐直了身子,使劲抓了把头发,看台上一众考官更是大笑。 秦海这家伙设局设了半天,憋着坏要吞人家的右翼,结果口袋张开,人家在他口袋边上转了一圈没上当,还坑掉他一支骑兵。 局面顿时又胶着在一起。 两个人都如履薄冰,过招交手再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大开大合,写意自在。 又一个时辰后,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早就消散,月亮都悄悄升上树梢,战局终于结束。 沈令风惜败。 推演一结束,考场内外好些人都没动,半晌才嘈杂声四起。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发榜 沈令风坐在地上,他不想哭,好好的大男人哭什么。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些时日吃的苦,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想往下流淌。 杨玉英站在旁边看着,笑得不行,想当初决定参加武举的时候,沈令风这小混球连自己能不能考中武进士都不知道,不对,是连考中武举人的自信都不算多,现在可好,因为一场考试没有得第一,就委屈上了。 那边秦海也觉得没眼看。 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来,心中空落落,浑身发虚,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一场推演简直像是把他的整个身体都给掏空了去。 林见竹这亲卫秦海,和沈令风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十五岁从军,至今已有十年,是老行伍。 他直接参加会试,根本没太把这武举当回事,完全就是来镀镀金,求一功名。 参加武举的这些年轻人,在他眼里全都青涩得很,结果碰见沈令风,外场三试被人家虐得差点找不着北。 当时他还只是觉得这小子长了一副好身体,体力好,力气大,天上神力的人他们在军中也不是没见过,秦海身边就有个傻小子,笨的不行,就是勇武,是极好的先锋官,每次打仗都被自家少将军当破敌制胜的先锋用。 可说起实战推演,那考的是将帅之才。 秦海这种在战场上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过的正经将军,会把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看在眼里? 结果一交手,他就因为过于轻敌,先吃了两个闷亏,幸好那小子没经验,实战推演和实战虽大有不同,到底纸上谈兵,也不是那么容易谈的,让他守住了阵地,扭转了形势。 可这小子也是真有灵性,对战场似乎有种天然的敏锐,直觉还惊人,秦海觉得,只要让沈令风经历一两场真正的战争,他在对方面前就再也没有优势,非输不可,恐怕还不是小输。 就是如今秦海也差一点就输了,他这会儿想起来冷汗哗啦啦向下流,心惊肉跳的。 他都惨到这般,沈令风竟然还很不满意! 秦海看着对方要哭不哭的脸,气得连饭也不想吃,犹豫了下,正想走过去说几句什么,就听沈令风哇的一声叫出声来,待了半晌,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抱着头原地转圈,一连转了好几圈,坐下不吭声了。 莫不是疯了? 秦海又犹豫,他真的不怎么会和疯子打交道。 杨玉英站在便宜弟弟身边,也是哭笑不得,眨眨眼轻声道:“我赢了赌局,赚的不少呢,都是令风你的功劳,怎么还生气?” 沈令风:“……” 赚到钱是很好。 可是,这是因为他输了,他没得第一,他败给那什么海,姐姐才赢的! 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那你想想,你若是在这回赢了,那我这几日的辛苦就尽数白费,咱们起早贪黑,三更不眠,五更就起的,全浪费了你就不心疼?所以,输了就输了。” 沈令风:“……” 磨磨蹭蹭过来,不小心听了点壁脚的秦海:“……” 钱和会试成绩哪个重要? 沈令风想到赚钱的辛苦,竟有点不知道正确答案,不过,的确是……都重要。 杨玉英也不多劝便宜弟弟,只拍了拍自己推着的车,沈令风就自动自发,乖乖走过来,耷拉着脑袋把车推起,跟在自家姐姐身后,可怜巴巴地走人。 秦海:总觉得把对方当好对手的自己,像个傻X。 沈令风垂头丧气地回到道观,沈家上下一看他的脸色,登时收敛了神色间的急切之情。 会试同样在宣武台举行,京城百姓皆能参观,只是沈家人担心影响沈令风的状态,多找了各种借口没有去。 可是对于自家儿子,孙子,侄子的成绩,他们还是相当关心。 一早听说自家孩子所向披靡,毫无敌手啊。 难道街上包打听的消息是胡说八道? 众人只看沈令风的气色,心里就觉得这考得恐怕不好,谁考得好能双眼发红,神色颓废。 不光是不好,这是考得特别糟糕吧。 沈家人心下一沉,都觉得这几日不听,不看,不问,不提,只当没这回事。 沈广继私底下和妻子叹气:“其实,我儿如今能这般孝顺听话,不出去捣乱,还考中了武举人,我就极高兴了。” 有些日子,他甚至不敢相信。 郑月娥也道:“只要孩子品行好,不长歪了,怎么都好,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 沈家曾经难道没有辉煌过?那也曾是满堂锦绣,不还是说落败就落败。 荣华过,也吃过苦,郑月娥想得开,沈家人也想得开,这个家,还是人最重要。 今次考不好,只要家里的小子肯上进,下一次也许就能中,便是真中不了,武举人一样能做官,哪怕孩子不想做官,或者不是为官的材料,就跟着他姐姐做生意,又有何妨? 至少沈广继,已经很想得开。 就连第二日的内场考试,沈令风去答完策论,沈广继也没找他复写答案。 沈家上下全是一副我们考砸了,但是我们不在意的模样。 道观里好几个道姑都准备好庆功宴,宰鸡宰鸭,开了陈酿好酒,此时也是双眼茫然。 话说,玄妙观上下道姑们,现在也就是那位年过四十的知客还各种看沈家不顺眼,至少表面上很不顺眼,其他人早被杨玉英早点夜宵糊弄得贴心贴肺只当一家人,沈令风考武举这些时日,大家连早课晚课都为沈家公子让步,省得吵到他读书做功课练武。 如今道姑们见了沈公子的面色,也只好默默把庆功宴的心思收起来。 鸡鸭还是要炖,只当安慰……也好。 沈家上上下下都变得特别低调。 好些人觉得沈令风这回科举怕是要落榜,流言竟还越传越广,就连当日便在宣武台附近观看的观众们,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觉得沈公子考得挺好! 可是毕竟不是当时就出成绩,大家又是外行,或许,他们看走了眼?沈令风是考生,成绩如何,他自己能不知道? 那些个最近重新同沈令风联络上的狐朋狗友,这几日都安分下来,偶尔来找沈家小公子,也不提武举,只述闲情。 他们虽是看到沈令风开始考武举,才又开始与他交朋友,但这些时日越发亲密,却不只是因为他考武举,那是真正渐渐有了交情。 人多慕强,以前的沈令风不值得尊重,大家只把他当酒肉朋友没什么不正常的。 现在的沈令风却是一身强者风范,这种由心而外的强大,可不只在于他武举考得怎么样。 至少在一干朋友眼中,他们尊敬现在的沈令风,就算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不会例外。 一群朋友,安分且低调地各种安慰沈令风,今天说这回武举竞争太激烈,尤其是会试,不知多少高手参加! 沈令风点头:对,没错。 明天又说其实武举考不上也没什么,以沈令风现在的能力,考文举一样有可能中进士。 沈令风想了想:似乎也有点可能? 大家使劲点头,非常可能,特别可能,不如赶紧读书,现在就准备起来? 一群公子哥互相使眼色,都觉得沈令风老去想过去的失败不好,瞧瞧这脸色,这气色,越来越差,还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一忙碌就没闲情逸致胡思乱想了。 沈令风:……不要吧! 杨玉英正好听到,转头看了看沈令风,再去看看他那些朋友,心下登时有些意外。 “看来是我小瞧令风了,想考文试那很简单,正好祖父闲着,你们都跟我祖父读书去。” 沈令风:“??” 所有人:“啊?” 惊慌也没有用,杨玉英转过身就把整日窝在屋子里也不知东想西想地想什么的老爷子喊出山。 沈老爷子那是什么人?清流的顶梁柱,大顺朝赫赫有名的人物,人家的学问都在肚子里,朝廷能抄了沈家,难道还能抄走沈老爷子脑子里的东西? 外头那些当官的,不知多少人恨不得把沈老爷子的脑袋摘下来安在自己的脑袋上。 现在他老人家发话,要教他们家的儿子,孙子读书,谁会不愿意?别说普通人家的纨绔子弟,就是龙子凤孙,交给沈老爷子也没什么可不放心。 一群小伙子就这么被押送过去闷头读书。 【沈令风未来班底成型,任务进度:百分之八十一。】 杨玉英:很好! 数日过去,会试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沈令风和他一干朋友们还在沈家老爷子的鞭策下读书,谁也不提此事。 陪读的公子们彼此使眼色,暗暗都下定决心,这事大家都不多问,省得让沈令风难受。 忽然,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大喜,公子爷大喜!” 报喜的小厮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公子爷中了会元!”、 所有人:“……” 公子们眼眶一红,热泪盈眶。 沈令风左右看看,心中惊讶:“你们哭什么?” 他都来不及多激动,这些人到比他们自己考中会元还高兴的样子。 “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 所有公子:“……” 激动?能不激动吗?你考了会元,你一副考得特别糟糕,恨不得去死一死的模样做什么!坑得他们被关屋里读书! 读书有多苦,不读书的人真不知道。 至少对他们这些公子哥来说,那是真苦,他们本来日日在街上逍遥,吃吃美食,喝喝小酒,看看美人,多么自在,现在却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得不待在暗无天日的道观里,手捧书卷,苦读不辍。 全是沈令风的错! 道观上下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多时报喜的官差就到了门口,沈广继赶紧拿喜钱给人家,再请进来喝一杯茶。 这次放榜,幸亏沈家也早早打发了人去。 唔,虽然家里觉得沈令风考得不太好,可不免心存侥幸,万一考上了呢?哪怕吊在末尾,考上了就是武进士,武进士可与武举人不同,那直接就能做官。 要不是沈家派了人去看,以他们家对沈令风成绩的误会,恐怕都不会有准备,到时候报喜的人来了非抓瞎不可。 沈家上下人等,高兴过后,一起瞪着沈令风又是气又是笑:“你怎么回事!” 沈令风:“什么怎么回事?” “你考得这般好,为什么说自己考砸了!” 沈令风:“……” 杨玉英也莫名其妙:“谁说小弟考砸了?怎么会砸?这是武举,又不是文举。” 文举很有可能因为考官的个人口味,或者因为避讳等原因出现各种问题,考不考得中,真得看一定的运气,可是武举那看的是身手。 “他胳膊没断,射箭再差也不可能三箭都射不中,硬弓就能拉得开,石墩就能举得起来,舞刀更不可能砍到他自己,他就是策论写得不好,影响也并不大,武举最重要的还是看武功。” 杨玉英颇不可思议,“你们担心什么?他乡试中了解元,会试难道还能落榜不成?” 沈家上下面面相觑,都是苦笑。 总归还是太过于紧张了。 沈令风叹气:“我也没想到自己能中会元,明明那一场实战推演,我是丢盔弃甲,半点赢面都没有。” 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在推演上出现无数个低级错误,事后一想,都觉得当时做决定的他,愚蠢到没边。 杨玉英轻笑:“你是输了一场,可不算内场考试,外场那几项你也稳赢那个什么秦海。” 镇国大将军府 林家的校场上,秦海正同林见竹过招,底下人来报喜,他榜上有名,考了第四十三。 今次武举一共录取一百二十名。 二甲只取五十,秦海这成绩勉强能中武进士。 “唔,沈令风多少?” 底下小将挤眉弄眼一番,讪讪笑道:“沈公子是会元。” 秦海翻了个白眼:“呵,以为我会生气?我生哪门子气,他就算不是会元,会元也轮不到老子!” 实战推演上,秦海当仁不让,肯定不可能输给一群没上过战场,只读兵书的小子,但是策论什么的,拜托,他认字还是从军以后跟少将军认的,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来? “切,殿试可没那么容易,非把他这会元踩在脚下,让他知道,武举考再好,手底下没有真本事,什么用都没有!”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殿试 殿试和会试时间离得颇近。 沈令风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眨眼间时间便到了。 大顺朝正常的武举殿试,通常要在太和殿举行,只是一年前地动,太和殿略有毁损,结果户部和内府各种扯皮,总之都不打算出钱,结果修了整整一年,太和殿还是没修利索。 不过因为毁损的不严重,平时皇帝也不说什么,就凑合使唤,只是若殿试还在这地方举行,再疏阔不在意面子的皇帝,也有点挂不住脸。 不必万岁爷提醒,下头那些擅长揣摩圣意的官员们就自动自发把殿试安排在了西隆德门外。 明明干这等差事挺利索,也不知怎么就那般心大,都能看着破败的太和殿无动于衷。 早在殿试开始前十几日,整个隆德门方圆几十里就步步岗哨,御前侍卫,禁军将士,东卫军,皇城司直辖卫戍军,各分派有管辖地,那是人人恨不得长出第三双眼,死死盯着周围。 寻常行人大约没有感觉,可那些惯常在附近找乐子的大家公子,一过这地方就觉脚底下仿佛没有半寸土地能落脚,个个都是低头疾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整个殿试声势极大,当日,陛下先登上早就搭建好的看台入座,文武百官随后入座。 沈令风站在第一排,领着未来的武进士们入场坐好,他们先要连答三道策论题目,写完呈递了试卷,接下来就是演武场长分别演武。 演武两人搭档,交手对决,由萧寒为首的一众武将作为考官给出各自的成绩。 身为会元,沈令风演武的时候却没排在第一位,抽签他抽到第十一,不前不后的,其实是个好位次。 对手乃是陈国公家的小公子陈廷楠,这小公子的身手沈令风见识过,根底非常扎实,属于极为正统的军中战法,招式大开大合。 沈令风的武功偏于灵巧,哪怕这些日子杨玉英给他吃了些药膳,又泡了药浴,再以灵气梳理经脉,调养身体,身体素质已经非常出众,但他和人交手,还是习惯以巧取胜,经常会避免同人硬碰硬。 这个毛病他自己也知道,已经开始学着纠正,如今碰上的对手,就很适合他学习,还有什么比真正下场交手试试,更好的学习方式? 沈令风想到此,朝陈小公子拱手行礼,眉目含笑。 陈廷楠脸微微一红,也笑着颔首。 两个人和乐融融,都觉得对手特别合自己的心意。 秦海:“……哼。” 林家这位副将一早就在负责抽签的那几个老朋友身边磨蹭,想要暗箱操作一把。 他输给沈令风输得挺不甘心,这次殿试,圣驾在上,他还想当着圣驾的面好好给沈令风上一课,结果那几个老朋友就是死脑筋,说什么都不肯通融。 话说,往年暗箱操作那是常见的事,怎么轮到他,就碰见几个榆木疙瘩。 秦海想想就不痛快,今天一看沈令风对他对手那满意的模样,心中更气。 “哼!” 沈令风却很是摸不着头脑,好在策论写完,演武马上开始,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皇帝端坐高台,看着下面的考生,对身边两位丞相笑道:“天下英才汇聚于此,朕之幸。” 左丞相秦忠泽莞尔:“有幸伴在君侧,也是臣等之幸。” 先是秉笔大太监上前宣旨,反正就是陈述一番此次武举的重要性,夸赞此次考生个个优秀,将来必是朝中栋梁,鼓励他们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 然后,演武就正式开始。 皇帝登时也来了兴致,就算身为一国之君,像这等大场面,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 “萧卿,你看这些孩子们,如何?” 萧寒想了想:“有五个比较能看,其他的一般。”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有五个特别出色的,其他的也还不错,看来这回武举能给朕挑选些得用的人才。” 和萧寒做君臣也有些年头,皇帝还是比较能理解自家这个手下爱将口中的意思。 演武场上,所有人都精神抖擞,恨不得把全身的本事都展示出来,一时间便是龙争虎斗,谁也不肯轻易认输,都想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他们也只有今日离皇帝最近,以后这些人,说不定大部分连再面圣的机会都不会有。 皇帝欣赏了两轮演武,冲身边的小太监一摆手:“让他们近前些,就在朕的眼前比,离得太远,朕都看不清楚了。” 他老人家一声令下,考生们立时前移,已经到了抬头便能看清楚皇帝表情的地步。 御前侍卫,禁军等一干护卫紧张得额头直冒虚汗。 但这种场合,谁也不会去打搅陛下的兴致。 “哐当!” 一个侍卫大惊,不知多少弩箭悄悄抬起,却见演武场上一考生手斗得掉了钢刀。 另外一位也是浑身冒汗。 “咳咳。” 考官简直不忍心看,横眉怒目,这考官一咳嗽,两个考生反射性扑打到一处,你一拳我一脚,虽然招数还是有些乱,场面到底还是稳住了。 皇帝面无表情,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苛责话,萧寒却冷着脸:“心理状态不佳,不堪为将。” 周围好几个大臣都斜眼看他,考生们忽然离陛下这般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出点差错很正常,真当那些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人,随手扒拉就能扒拉出一堆? “看!” 半晌,秦丞相猛地抬头,一摆手,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又集中到演武场上。 此时,沈令风和陈廷楠已经交上手。 不得不说,连并不懂武功的文官也不禁心神动荡,正襟危坐。 前面上场的考生也还不错,可是这两个一登场,立时便显出不同,不光是他们容貌出众,身材挺拔,更比其他考生多出一种自信来。 一人执刀,一人拿枪,刀却轻灵,枪反而显持重,两个人一交手,整个演武场都震荡了几下,左右禁军也不免稍稍分神。 皇帝看得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问跟在身侧的萧寒:“这两个如何?” 萧寒沉默半晌,轻声开口:“我当年……没有这般身手。” 皇帝眉毛扬起,大笑。 萧寒却瞬间住口,身体一闪,挡在陛下身前,刚刚挡过去,远处嗖一声,一箭射来。 因为皇帝本就有意炫耀武功,西隆德门外的演武场周围有好些百姓在围观,此时惊见变故,百姓登时混乱,幸亏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好多衙役官兵在,否则场面更乱。 无数御前侍卫从各个角落出现,瞬间把皇帝护在身后,其他文武大臣也脸色大变,目光警惕,有精明的已经起身向后面退去,离皇帝越远,其实越安全。 那一箭后继乏力,离万岁还有数米便落了地。 显然射箭的人离得还很远。 萧寒伸手一指,无数道人影便顺着箭来的方向追去。 这次圣驾在,光是护卫就带了五百余人,另有一千禁军就在附近,西营更是不远,转瞬间就有无数兵士能赶到救驾,官员们回过神,不大担心圣驾安危,只是心中惊讶,怎会有人在此地行刺?这简直是飞蛾扑火,纯粹无用功! 沈令风和他对手陈廷楠也背靠着背站好,满心戒备。 “喂,你闻到了没有?” 沈令风忽然道。 “什么?” 陈廷楠到是闻到一股,咳咳,尿臊味,不知道是谁的,他也不好意思说。 “不对。” 沈令风猛地抬头,目光四处逡巡,瞬间神色大变:“蛇,有蛇!”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扑了出去,一把拍在陛下身边的廊柱上面,萧寒伸手替他荡开侍卫砍过去的刀,目光微微凝滞,周围侍卫们低头一看,这回是真变了神色。 就在沈令风的指尖,夹着一条小蛇,颜色竟和廊柱差不多,偏于暗红,很细,也就是小手指那般粗。 此时侍卫警惕的是远处即将到来的刺客,大部分人都注意不到这等细小的地方,若非沈令风警觉,让这东西咬到陛下,那…… 一行人心有余悸,纷纷扭身把陛下护得更严密。 “走!”萧寒冷声道。 所有侍卫围着皇帝一步步向外走去。 沈令风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有蛇,一定还有,味道这般重……姐姐,姐姐救命!” 他扯开嗓子狂喊。 萧寒蹙眉:“你叫她做什么!” 他声音还没落下,杨玉英就分开人群,拍开七八个阻拦的侍卫向前走来。 萧寒皱着眉头,还是摆摆手让身边的禁军侍卫退下:“你怎么来了?” 沈令风本在陛下面前有些拘谨,可一看萧寒的表情心里就来气,小声咕哝道:“我姐不来,你会驱蛇?” 杨玉英一开始并没有登隆德门的高台,只是用脚尖轻轻拍地上的石阶。 好些侍卫目光紧紧追在她左右,神色戒备。 沈令风也紧张:“姐,你闻见没有?” 杨玉英竖起食指在指尖一比,沈令风顿时噤声。 随着她的脚尖摆动,众人只听到周围似乎有些嘶嘶的声响,帷幔后面,桌子缝隙,各种不可思议地地方钻出来十几条细小的,五颜六色的蛇。 众人:“!!” 连皇帝都吓了一跳。 那些蛇慢慢聚集在一处,蛇头咬着另一条蛇的尾巴,围成一圈,杨玉英伸手拽下披风一挥罩了下去,兜起来三五下拧成一团麻花,递给身边的侍卫。 侍卫:!! 但是,他还是以英勇就义的决心,接了这一团东西。 杨玉英四下打量了几眼,轻声道:“这些蛇恐是以声音驱动的,请诸位将军在左近找一找,离陛下一定不远,可有人吹笛子,口哨一类的东西。” 萧寒低声吩咐了几句,立时便有人去搜查。 他们这回出了这等纰漏,就是皇上比怪罪,他们也得不了好,心里都堵着口气,但凡有可疑的人,必是先抓起来再说。 其他侍卫连连催促陛下快走。 这种地方,他们连片刻也不敢让皇帝再待下去, 比沈令风礼仪还好,恭敬对皇帝行礼:“民女沈云,叩见陛下,刚刚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民女失礼之罪。” “无妨。” 皇帝到没有他身边人这般紧张,“你就是沈云?好相貌,也好胆识。” 对于自家爱将的桃色八卦,咳咳,其实皇帝也听,只是他更爱重萧寒,并不因为萧寒私德上的问题对他过于苛责,虽然这般做,却是委屈了沈家小姐。 皇帝招招手,把沈令风和沈云都叫到身边,直接带走了。 身边禁军统领等人欲言又止,皇帝只当没看见。 他知道,沈云竟表现得能驱蛇,也应该在怀疑名单里,可是他这个皇帝要真摆出一副怀疑的模样,以后哪里还有人敢冒险救驾? 萧寒皱着眉,一甩衣袖排查刺客去。 圣驾遇刺是天大的事,这皇城却不能乱,他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到镇定自若,明明是大案子,还是发生在众多百姓围观之下,可一时却有些风平浪静的意思。 杨玉英也丝毫没有被人怀疑,至少表面上没有,不光没有,皇帝亲自交代皇后赐了她一堆东西,各色宝物简直不要钱似的送去道观,另外还有赐给沈老爷子的,沈广继的,嘉奖他们教子有方。 郑月娥当时听到外头传来的消息,还没听完整个人就软倒,两个婆子搀扶都没扶住。 也幸好皇帝这些赏赐来得及时,要不然恐怕郑月娥得自己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出病来。 三日过去,萧寒特意来了一趟道观。 沈家上下,连寥寥几个佣人都不待见这姓萧的,到是沈老爷子还心平气和些。 萧寒心下也有些别扭,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足尖。 他心下也是一嘲。 这般看,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理直气壮。 “请伯父伯母放心,沈云只有功劳,绝不至于让陛下生疑,这次的案子,已经大有眉目,陛下也心里有数,您老二放宽心。” 萧寒认认真真说了这番话,郑月娥总算踏实了一点。 再这般折腾下去,她怕真要绝了让儿子争功名的心。 “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那些个功名利禄,不要就不要。”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萧霄 杨玉英到并不担心。 这回见到萧寒,她也没避讳,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行了一礼,问道:“萧将军,萧霄这些日子可好?日日饮食如何,可有生病?” 萧寒一怔,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稍作迟疑,咳嗽了声:“一切都好。” 杨玉英便拿出她给萧霄做的衣服鞋袜,打包好轻轻递过去:“劳烦萧将军,把这些给孩子。” 萧寒低头看了看,有一点不知所措,却还是伸手接过来,好生放好:“有空,你去看他。” 杨玉英一扬眉,到有些意外:“好。” 在系统介绍中,沈云数次登门,萧家可是把她拒之门外了,都没让她见到儿子。 萧霄长大以后,更是连提都不提沈云这个生母,只把沈嘉做亲娘。 不过如今那一切都没发生,到也不必多想。 她只在沈云苏醒之前,好好维持她的生活,不要出现大的差错便好,剩下的,总归需要沈云自己去做主。 杨玉英送走了萧寒,回头就听郑月娥搂着她儿子,唉声叹气:“这回要考不中,咱们就不考了,哎,连考试都这般危险!” 郑月娥这话说过没多久,殿试的结果就正式揭晓。 沈令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三鼎甲第一,独得状元。 殿前唱名,西隆德门外挂榜三日,陛下亲自赐下盔甲,无数巡逻营兵士,并御前侍卫亲自护送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炫耀恩荣。 郑月娥站在道观门口,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赫赫,眼眶不禁略有些发涩,终究一笑。 果然,她真的淡泊不起来。 眼前这一幕,才让她最开怀。 她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威风。 沈令风冲着母亲姐姐一笑,神色间不自禁有那么一点腼腆,却是低头对姐姐道:“姐,弟弟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杨玉英莞尔:“你便是嘴巴再甜,功课也不能停。” 沈令风:!! 杨玉英忽然感觉识海深处似乎有些悸动。 显然沈云其人还是很惦念家里父母亲人,心上缠裹的层层阴霾,也随着时间渐渐散去。 杨玉英的任务不是沈云,游戏系统没有要求沈云要如何,唯一的目标只是沈令风,但是总归用了人家的身体,与沈云结下因果,总要让她变得更好,才不枉自己走这一遭。 第二日的会试宴一结束,陛下便亲授沈令风从四品参将一职,令其入禁军,跟随萧寒左右。 沈令风:“……” 这么一晃眼,他竟也要被印上萧家军的字号,何其讽刺。 杨玉英到只是笑:“挺好的。” 萧寒别的不说,的确是个受皇帝爱重,又有能力的将军,新人入行伍,跟着他起步很合适。 寻常武进士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沈令风连假期都没见到,陛下授官的第二日,他就直接去了军营。 若是以前的沈令风,一身骄娇二气,进了军营那肯定不受待见。 不过现在,沈家人都不担心。 沈令风自己也没有半点不适应的地方。 到是那些一开始看轻他的武将们,忽然发现他们安排的操练,连给沈令风挠痒痒都不足够。 这日,正好赶上军中三日一次的大操练,沈令风稍微走了一下神,就听同为参将的王将军冷着脸道:“……请沈将军出列演示。” 他轻轻抬头,只见校场上三十兵士手持大刀组成刀阵,刀虽为训练所用,并未开刃,又以茅草包裹,可是重量依旧足够,闯荡一次刀阵,伤筋动骨不至于,但是肯定特别疼。 沈令风向前一步,所有兵士齐刷刷行注目礼,他眨眨眼,二话不说提刀一伸手旋出一刀残影,眨眼间砍在中心偏右的头顶红缨的小将身上。 那小将飞起,一头撞过去,七八个人手无足措,居然本能地伸手去接。 阵型霎时间就乱了。 王参将登时皱眉,其他将军也咳嗽的咳嗽,苦笑的苦笑。 看来这回的下马威没下成,却要让人家给教训一顿。 果然,沈令风不紧不慢,借力打力,一个人在刀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 三十人组成的刀阵登时变成一团乱麻,溃不成军。 要是真在战场上,恐怕连累的就不只是这三十个人的小阵,控制不及时,整个阵型都要烂掉。 “要稳住重心,无论谁死,阵型不能乱。” “都记住自己的任务,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其它的,别说是头领死,就是将帅死,也不干你们的事。” 沈令风板着脸,当初姐姐让他付出血的代价才学会的知识,他现在好声好气地转告给这些小子! 还是他们这些家伙有福气。 好羡慕! 别管怎么说,下马威没下成,沈令风也顺顺利利在军营立住了脚,而且呆得还挺自在。 杨玉英照旧做自己的生意,和聚宝斋的生意进展顺利,卖各种小食也一样卖。 她现在有钱,也有铺子,完全可以正经开个酒楼饭店,可做饭店的成本更大,也更繁琐,她做这点小生意就已经很累,再做大,恐怕她一走,沈云撑不起来。 即便依旧有些小烦恼,沈家的生活依旧一日日变得更好,连人也渐渐恢复昔年的风采。 “到了要正经搬家的时候。” 借住道观不过权宜之策,如今也该置办产业,沈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业都丢了,沈老爷子嘴里不说,心中也不是不难过。 若是能在这一代再让沈家立起来,那才真正对得起列祖列宗。 “姐,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把小外甥要回来。” 沈令风咬牙。 杨玉英:“……” 三天前,为了沈云,杨玉英便去了一趟萧家,见了见萧霄那孩子。 萧霄已经不认得沈云,懵懵懂懂,这本是个寻常稚童,杨玉英觉得恐怕这一对母子之间的缘分,真是有些稀薄。 …… 萧府 萧夫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簇腊梅。 “球球,姐姐,给我球球。” 一个小肉墩从廊道东边跑到廊道西边,滚得满身都是枯枝烂叶,嘴里还哈哈哈地笑。 萧夫人嘴角不禁露出一点笑意。 萧霄今年四岁半,是个小肉球,性子有一点娇气,也有点淘气,总惹祸,很不好带,不过萧夫人一点都不介意,只要看着这孩子,她就觉得心里很是踏实。 丈夫是个工作狂,儿子也成了工作狂,偌大一个萧家,萧夫人其实有点寂寞。 她和外头那些千金小姐们相处不来,人家宴席上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不是说丈夫又升官发财,就是说儿子给自己孝敬了些什么好东西。也有人抱怨丈夫的小妾不听话,不是什么好性子,再不然就是儿媳妇是个悍妇。 她不爱说这些,丈夫虽然年轻时同她聚少离多,可是从没有过别的女人,哪怕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萧寒就伤了身体再也没生,丈夫也没说什么。 多少出外做官,从军的男人另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几乎是有了第二个家,唯独她不一样,进门婆婆就缠绵病榻,没几年便去了,她便在萧家当家做主,过得都是极自在,清闲的生活。 萧夫人喜欢骑马,也喜欢绣花,平日里不爱出门,只在家里绣花看书,或者去庄子上骑马,按理说早学会了在寂寞里让自己过得舒服。 没办法调整自己心情的女人,恐怕当不了将军府的媳妇。 “哎!” 但总会有那么一会儿,她渴望热闹。 好在有孙子。 萧霄骨碌碌,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来回跑,砰一声,撞在沈嘉的肚子上,沈嘉被撞得踉跄了下,看到这孩子,脸色一变,稍有些苍白,却连忙挤出一点笑去扶萧霄。 萧霄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陌生,不过小孩子都喜欢漂亮鲜亮的东西,他也被教的一点不怕生,冲沈嘉甜甜地笑了一下:“姨姨,好。” 沈嘉轻轻吐出口气,目光落在萧霄的脸上,意外地从他脸上就看出几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同样的眉形,眼睛的形状也相似,连鼻子都有一点像,唯独嘴巴,似乎略有些不同。 沈嘉看到这个,心情到略好了些。 孩子还小,她若做了这孩子的母亲,好好养着,说不得也能养熟,要是没人提起,十年二十年后,谁还能知道他的亲娘是谁? 诸般念头在沈嘉的脑海中闪过,她冲小孩子一笑:“你就是霄哥儿?” 说着她抽出绣帕轻轻给孩子擦了擦汗,旁边两个跟着的婆子连忙上前抱起孩子,笑道:“沈小姐来了。” 沈嘉一点头,又摸了下萧霄的头,脚步却不停:“今日我看庄子上进上的米不错,便下厨做了碗红枣粥,自己尝着很好,最近天寒,就给夫人也送一碗暖暖胃。” 门口守门的婆子一看她,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去通禀。 萧夫人听了丫头传话,摇头叹气:“我琢磨着也该来了。又隔了三天了?唔,沈令风不是还中了状元?” 不光沈令风成了状元,殿试那日发生的事,瞒不过他们这些人家。 沈云立下功勋,陛下恩赏,沈家上下都得嘉奖,唯独沈嘉没被提起。 萧夫人想,沈嘉在她眼里还算聪明,她那小子迟迟不提成亲之事,这孩子明明很着急,却从没有做过什么多余的事,唯一做的,便是更多地对萧寒嘘寒问暖,显示亲昵,还有,便是经常过来请安。 她请安请的也有分寸,并不天天来,总是维持在三五天请一次的频率,既刷存在感,萧夫人也不至于烦她。 不光给萧夫人请安,就连厨房一类的地处,她也时常去,今天给萧寒做一道粥,明天给萧夫人烧一盘菜,别的好处有没有且不说,反正现在萧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他们家有个沈小姐,沈小姐同将军感情好,快成亲了。 沈嘉进门陪着萧夫人笑盈盈地说了一会儿话,萧夫人心下叹气——沈嘉这小姑娘一时进不了门,可不关自己的事。 她那儿子什么脾性,她还能不知?早在那小子过十三岁自己出去闯荡开始,她就再也没想过能左右他。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无论他怎么想,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都不可能故意不跟沈嘉成亲。 冬去春来,沈嘉这段时间日日到萧夫人这里报道,到了就带着萧霄玩。 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憨吃憨玩,沈嘉带小孩儿居然颇有一手,萧霄很快就同沈嘉熟悉起来,每日一睁眼就要找漂亮姨姨一起玩。 连萧夫人都有些吃醋,不过到真对沈嘉的印象好了不少。 终于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清晨,萧寒对沈嘉道:“我们成亲吧。” 那一瞬间,沈嘉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好似舒展开来,不自禁雀跃不已。 她终于等到了。 “好。” 萧寒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说完这番话,萧家的官媒就去了沈家。 沈家大房一时无措,可终究是应下这门亲事,连问都没问过老爷子。 他们只有沈嘉一个女儿,如何能不为她着想? 郑月娥知道这事,却是怄得难受。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又怎能不恨? “嫁吧,嫁吧,只是嫁妆,一个子儿我们都不出!” 凭什么她姑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拿出去给抢了自己丈夫的人做嫁妆! 杨玉英哭笑不得,连连哄她:“好,好,我们不出。” 事实上,萧家也没想过让沈家来出嫁妆。 萧家送来的聘礼,沈老爷子做主,没让进门,直接又让拉了回去。 沈嘉终于回来见自己的父母,只是,这里似乎已没有她的位置。 她在道观客院的小门前徘徊许久,大门紧闭不开,沈嘉只能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道观,沈嘉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沈家大房两夫妇对坐无言,半晌,大伯娘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呜呜,女人没有嫁妆,在婆家怎能硬气得起来。” 何况女儿的这门亲事,还是…… 沈家大伯沉默无语。 正文 第三百章 散心 沈家这位大伯,只短短几日的工夫就好似老了十几年,便是当初沈家获罪,他也不至于如此。 还是沈广继看不下去,直接堵门毫无顾忌地大骂了他一顿。 “你这般惺惺作态是想干什么?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再来哄你?” “实话告诉你,我是很生气,沈嘉抢走的是我女儿的丈夫,我女儿是她堂姐,虽然只是堂姐,可沈家就这两个女孩儿,他们和嫡亲的亲姐妹有什么不同?” “从小到大,我自以为待沈嘉没比待我女儿差到哪里去,真是把两个女孩儿都当明珠一样宠爱。” “沈嘉做出这等事,岂止是抢走了一个男人,她是害得我女儿骨肉分离,其中苦痛,你也是当爹的,你也有女儿,你能不知道?” “她既然做了,我就绝不原谅沈嘉,我只当没她这个侄女。” 沈大伯沈广宗怔怔地看着弟弟,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面色涨红,又羞又愧。 “你为你女儿着想,那是你的一片爱女之心,跟我没关系,可是你能不能别摆着这么张死人脸,整日在我面前晃,还是我对不你不成?你摆出这副模样,是非要逼我说原谅你女儿,逼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让这事这般过去?” “不是,我,我……” 沈广宗叹气,猛地一捶桌子,咬牙道,“是我错了,是大哥错了。” 被痛骂了一顿,沈广宗虽然还是颇难受,可居然好转了不少,恢复了精神。 沈老爷子一直冷眼旁观,就像不知道他们兄弟闹腾一般,此时才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这回我这做老子的,得给这两兄弟分一回家了。” 他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地想,要不要把沈嘉除族,最后还是没有。 他这个当祖父的,对不起沈云,但他能做到对沈嘉不闻不问,从此将这个孙女抛在脑后,却还是要顾念老大几分。 有多少当亲爹的,会真正伤害自己的孩子? 沈嘉和萧寒订婚之事,几乎短时间内就传得人尽皆知。 沈令风一连好几日冷着脸,神色严肃,满身的不愉快,禁军上下,就连那些官位品级比他更高的将军,这些时日也对他避让几分。 萧寒更是半步也不来校场。 沈令风想找人发泄都找不到,憋着气,只能变着花样哄自家姐姐开心。 杨玉英最近得到的待遇就是,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大伯娘天天汤汤水水地吩咐厨房做,做了都摆在她面前给她补身体,祖父把当初抄家时都不忘拿在手里不交出去的两本古籍送给她读,祖母日日催她逛街散心。 按照祖母的说法,女孩子心情不好,上街打上七八套新鲜首饰,立时再看这天,都显得不同。 杨玉英:“……” 好吧,其实是这一家子都心情不好,那就干脆大家一起出去转转,爬爬山,玩玩水,回来赶紧恢复正常,继续认真赚钱。 冬日已过去。 春暖花开,正是踏春好时节,也不光是沈家动心出去游玩,京城大户人家的家眷,多在这等时候要出外走走。 萧夫人便带着小孙子,未来儿媳妇沈嘉,备了马车,带上婆子家丁护卫,径直往京郊惠安寺礼佛。 京城附近大小寺庙,光是名扬大顺的便有十几个,惠安寺却不大出名,只因方丈住持同萧家有交情,萧夫人礼佛,每每都是要去惠安寺。 沈嘉怀里抱着萧宵。 “太阳身上的光就是它的盔甲,便如你父亲一样,你父亲也经常穿铠甲,抵御敌人,保护你,保护我们,太阳穿着铠甲,也许天天都要同危险的敌人斗争,保护所有光照大地上的生灵……” 沈嘉的声音柔柔的,哄得萧宵老老实实坐好,再不跑来跑去地折腾,听得极认真。 萧夫人心下好笑。 论嘴巧,沈云的确差沈嘉一些,瞧,自家这孙子对上沈云从没好声气,现在不也很乖? 不过,到底还是沈嘉长得好看,她说的话,小孩子才爱听。 当初沈云也试图和孩子亲近,可萧宵见她就烦,谁也没法子。 萧夫人自认为不是个苛刻的婆母,但还是儿子,孙子更重要,儿子,孙子不喜欢,她哪里还对沈云上得了心? 希望换个儿媳妇,她儿子能更好,孙子也能更好…… 砰! 马车忽然撞到了什么,整个倾倒侧翻了两下。 萧夫人身体猛地被甩起,一把抱住从沈嘉怀里滚下来的孙子。 “哇!” 萧宵被撞得七荤八素,放声大哭。 沈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磕在车壁上,鲜血横流,糊了一脸。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撅住她的心,用力抓着车窗,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她拼命从车窗里爬出去,一睁眼就看到前面火箭飞射,前后的护卫家丁都乱作一团。 石头从天而降。 两匹拉车的马陷入陷坑,护卫们折损过半。 刺客? 沈嘉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连滚带爬地躲在了旁边一块巨石后,瑟瑟发抖。 萧夫人紧紧抱着孙子,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搀扶起来,携着她小心潜藏身形,向外突围。 沈嘉浑身发抖,缩在石头后,一眼看到一萧府家丁被刺穿腹部,倒地毙命,登时吓得尖叫。 她一边叫一边哭,失去理智般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地刚跑了几步,就有一大汉走近,一巴掌扇向沈嘉的脸颊,她耳朵里嗡的一声,人又被抓住头发,撞上山壁。 “伯母,伯母救我!” 沈嘉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萧夫人,不自觉哭喊出声。 萧夫人心道不好。 下一刻,一阴测测的视线正好与她对视。 “呼!” 敌人太多了,动手的速度也太快,太果决利索。 此地离京城很近,萧夫人想,只要撑一刻钟就足够。念头刚刚闪过,萧夫人脖子一重,竟让人扣住铁索猛地拉倒。 几个护卫已遍体鳞伤,见夫人出事,心里一急着反而出错,很快左支右绌,连被砍翻了数人,眨眼间战斗力全失。 不过片刻,地上已满是鲜血,一片狼藉。 萧夫人把孩子抱紧,抬头看去,心中猛地一沉,是他! 居高临下站在旁边山道上的人,独臂,独目,半边脸还好,另外半面刀疤纵横。 这是宁王的小舅子高峤。 当年高峤也是大顺朝鼎鼎有名的武将,和萧寒一时瑜亮,只后来也不知为何事同萧寒闹起来,为了稳定军心,萧寒惩处了他。 他竟疯到战场上谋杀主将,萧寒只能反击,却没收住手,断他一臂。 高峤重新出现在人前时,便是此等模样,好好一个前途光明的高家公子,从此跌落尘埃。 萧夫人一见是他,便知此事无法善了。 “哥,萧寒的母亲,儿子,未婚妻,都在这儿了,一个没少。” 高峤点点头,目光在狼狈到底的几个人身上逡巡,视线落到沈嘉身上时,嗤笑一声,半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沈嘉拼命忍,竟也没忍住身体的颤抖。 她好害怕。 “人数有点多。” 高峤喃喃自语,一扬眉,颇恶趣味地笑道:“你喜欢萧寒?” 他轻飘飘的声音一入耳,沈嘉便觉浑身上下冷得厉害,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挺好,如花美眷,萧寒好福气。” 高峤拿刀挑起沈嘉的下巴,冰冷的刀尖激得她脖颈之上爬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那便拿你的头,来祭一祭我这条胳膊。” 他动作并不快,但沈嘉一瞬间就从刀尖上感觉到浓重的杀意,她也许都不明白这杀意是什么,可是本能地,恐惧袭上心头,额头上,身上冷汗滚滚而下。 沈嘉身体软得如一滩泥。 那刀轻轻一刺,刺痛感还不明显,鲜血就滴落,沈嘉哇一声大哭,她本恐惧到失语,此时害怕太过竟一下子恢复了声音:“别杀我,别杀我,你和萧寒有仇,去杀他母亲,杀他孩子,杀我没有用的,我根本不喜欢他!” 沈嘉的声音嘶哑破碎,含含糊糊。 萧夫人脸上木然,只是轻叹了口气。 高峤手中的刀还真一停,笑道:“呵。真想让萧寒亲眼看看这一刻。” 沈嘉涕泪横流,完全崩溃。 “你这女人留着似乎有点用。” 高峤若有所思。 “如你所愿。” 他果然起身走到萧夫人身边,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孩子,一伸手就把孩子夺下。 萧夫人神色大急:“高峤,你到底要如何!” 高峤回头远眺,山边滚滚黄沙,隐约能看见萧寒银色的铠甲。他忽然一用力,猛地将萧宵朝地上掼去。 萧夫人大惊,眼角迸裂,鲜血喷溅:“宵哥儿!” 虚岁四岁,实际上刚刚三周岁的孩子已经吓得傻住! 惨剧下一刻就要发生,萧夫人整个身体猛地横倒,拼命去接自己的孙子。 沈嘉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先是心惊肉跳:我都做了什么? 我竟然,我竟然…… 随即,她发现自己心底深处好像藏着一点渴望,不如,都死了吧! 萧夫人死掉,萧宵也死掉,那么就再也没人知道她害怕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嘉打了个寒颤! 转瞬间萧宵便要触地而亡。 远处,萧寒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这一幕。 就在萧宵将落地的一瞬间,山壁上忽然飞下一人,半空中就伸手捞住孩子,就地翻滚。 高峤反应也快,甚至没去细看,刀锋先至,那人影却极灵活,一跃正好点在刀尖上,借力飞出,顺手把孩子向萧夫人怀里抛去,人紧跟着落地,落在萧夫人身前。 众人这才看见她的容貌。 萧夫人惊呼:“沈云?” 杨玉英冲她点头:“伯母。” 萧夫人紧紧搂住孩子,脸上依旧浓云密布,山头围着的敌人数不胜数,沈云身形纤细,只是一个女子,便是会武功,哪里又是高峤的对手? 杨玉英轻轻笑了下,忽然气沉丹田,长喝不止。 随着她的喝声,高峤身体猛地颤抖,狠狠咬牙,嘴角渗血,衣服鼓鼓囊囊,竟有一群细若食指的毒蛇从他腰间,袖子里,发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 “老大!” 跟着高峤的壮汉们登时乱了套。 高峤咬牙:“没事!” 再一抬头,只看见杨玉英左手夹着萧夫人,右手抱着萧宵,走山壁如履平地,竟然沿着山壁蹭蹭向上蹿,眨眼间高到天边去。 高峤搭上箭,一箭射出,竟没追上那女人的速度。 接下来一路箭雨,也只追着杨玉英的鞋底。 “老大,那女人太会跑,她走的路线风都太大了,咱们的弓箭手受到了影响。” 高峤气得一顿足,转头就见萧寒带着人拼命奔来,眼看便要到眼前,恨道:“该死……走!” 眨眼间,这些人骑马飞奔而去,杨玉英才松了口气,山顶上的沈令风连忙用力拽绳索。 杨玉英一路攀爬,把萧夫人和萧宵送到山头上,沈令风吐出口气:“姐,咱们姐弟两个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才多长时间,都第几回了?” 他人生前十几年从没遇见过,可这般刺激的事情,却在这短短半个月内接连发生。 沈令风甚至有种自己已经习惯的感觉。 萧宵此时才被吓得放声大哭,哭得身体小幅度抽搐,萧夫人手忙脚乱地哄孩子,茫然地看着杨玉英。 杨玉英赶紧看沈令风。 她可不会哄孩子。 再说,她还记得这小家伙一见她就犯熊,还是躲远些为好。 萧宵偷眼看杨玉英,见杨玉英一脸的避之不及,哭声立时更响亮。 不多时,萧寒风尘仆仆赶到,抬头看到完好无损的母亲和儿子,心下一松,伸手扒住山壁,一步步爬了上去,用沾满泥污的手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转过头看向杨玉英。 “……多谢。” 杨玉英摆摆手:“正好撞见罢了。” 居高临下,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杨玉英叹气:“我们到的还是晚了。” 萧家的护卫多是军士,死在这里,不值得。 沈令风心下别扭。 他带着姐姐和家里人出来散心,特意选了风景秀丽的山林,刚一到,他家亲姐就笑道:“玩什么好呢?不如攀岩?” 沈令风能怎么办? 攀岩也就算了,竟还听见有打杀声,不得不翻山越岭来救援。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山顶上的风,呜呜咽咽地吹。 萧夫人又惊吓又疲累,此时脸色发白,一身的虚汗,更是头晕得厉害,萧宵这孩子偎依在父亲怀里,还在小声抽泣。 萧寒扶着母亲,抱着孩子,轻轻笑了笑:“别怕,有我在呢。” 沈令风翻了个白眼,到底没说嘲讽的话。 上山壁的时候,一行人心情激动,仿佛个个如有神助,可下去却有点难。 沈令风不觉得难。 杨玉英也不觉得难。 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头,对他们来讲,比起神女峰那就简直和家门口的石墩相差仿佛。 但是萧夫人和小孩子萧宵,看着地面的高度,别说下,只看一眼也头晕目眩。 幸亏萧寒带来的人多,连背带扛的总算把萧夫人和萧宵带下了山坡。 杨玉英最后一个落了地,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抬头就见萧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极为复杂。 萧夫人嘴唇蠕动了下,还是一弯腰,拜了下去,轻声道:“阿云,谢谢你,非常感谢。” 杨玉英一怔,一时也没想到萧夫人如此放得下脸面。 萧家一门,唯独萧夫人与旁人不同,出身书香门第,她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在沈云的印象里,这位萧夫人甚至有一点可怕,规矩到不大,就是任性的很,做事随心所欲,性子也是外表柔和,内里刚硬倔强。 沈云给她当儿媳妇的那几年,从没有见她对任何人服软。 萧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转头看把头埋在父亲肩膀上,又偷偷去看杨玉英的孙子。 “我一点也不想死,更不想死在我儿子面前,我能活下来,多亏了有你。” 杨玉英点点头,平静地受了萧夫人这一谢。 “伯母好生休息,我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和令风,我们姐弟就先告辞了。” 她话音未落,沈令风已经大跨步地冲向山道,口里呼哨声接连响起。 不多时,两匹枣红的马就由远而近,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 杨玉英和沈令风同时上马,一路奔腾,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山边。 好冷啊! 沈嘉坐在巨石上。 她脸上有在马车上撞出来的伤痕,脖子也破了,满身鲜血,可仔细一看,除了这点皮外伤,她身上竟没再留下任何伤痕。 便是萧夫人被杨玉英拖着上山造成的小擦伤,竟也比她的伤更严重。 杨玉英和沈令风的马蹄擦着她的身边飞过,两个人都不曾低头,就好似从不认得沈嘉,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沈嘉木然地抬头,注视两个人的背影,所有的狡辩,痛诉都吞回肚子里,连说出口的机会也无。 萧寒此时才注意到沈嘉,忙过来伸手扶她起身:“怎么样?” 轻轻捧起她的脸,细细看了看,萧寒目光放得柔和些:“没关系,还是很漂亮。” 沈嘉身体一颤,手指蜷缩,心头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寒哥,少有这般温柔。 萧寒把身上的披风取下,搭在沈嘉的肩头,动作间有着克制的温柔缱绻。 沈嘉一颗被层层荆棘包裹的心,竟慢慢变得柔软,两颗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 萧寒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萧夫人抱着孙子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见沈嘉不敢跟她对视,神色发冷,冷笑:“她是该哭!” 萧寒蹙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沈嘉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眨眼间变得十分急促,摇摇欲坠,萧寒犹豫了下,伸手扶住她,抱着她放在刚刚修好的马车上面。 萧夫人看着遍地鲜血,风又冷,孩子小声抽泣,萧寒带来的将士正漫山遍野地搜查,她肚子里的话也就暂时先吞回去:“先回去。” 但是,沈嘉这个儿媳妇,无论如何是不能要了,她也不敢要。 马车里一点声响也无,沈嘉坐在角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面。 精致的绣鞋上染了殷红的血。 随着马车颠簸,萧夫人抱着萧宵昏昏欲睡,终于承受不住汹涌而至的疲惫,陷入了睡梦。 等她睡着,沈嘉忍不住抬头。 萧夫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泥沙和伤口。 沈嘉摸向自己的鞋子,她有个习惯,从此生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在自己的鞋子里藏一把小刀片。 刀片十分锋利,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力气也足够大,就能一瞬间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喉咙断了,人是叫不出来的。 马车急速前行,窗外呜呜的风声。 沈嘉吞咽了口口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她现在悄悄地杀死萧夫人和萧宵,不,只要杀死萧夫人便好,那么,她做的一切就成了秘密,再没有人知道。 也许沈云听到一点,但是她的话,沈嘉有一百个办法让寒哥半个字都不去信。 可是,这马车被撞得不轻,四下漏风,但凡声音大一点,外面的人一定听得到。 “她……愿意给我一点怜悯吗?” 不要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寒哥。 她也没做什么。害怕之下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谁能当真? 其实就算萧夫人告诉了寒哥,寒哥也能理解她的。 沈嘉觉得脑子里乱得很,时不时会有各种恐怖的念头冒出来,又总在那道线之下戛然而止。 心中很是不安,她不确定寒哥会不会包容她犯下的小小错误。 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和寒哥在一起,那全是因为缘分。 至少萧寒认为,他们二人乃是天地做媒,注定了要绑在一处,心灵相通,将是神仙眷侣。 两个人之间经历的一件事,又一件事,勾连成一张密实的大网,汇聚成千万道感情洪流,锁住了那个男人。 要是这感情变得不那么美好了,会如何? “喂,你做什么?” 车窗外一小将无意间回头,顺着残破的车窗看过去,登时大惊,怒喝。 沈嘉身体一抖。 萧夫人睁开眼,先还有些迷茫,却是瞬间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向旁边退开,神色紧绷。 沈嘉站在她面前,表情古怪狰狞,胳膊半抬,手中还拿着亮闪闪的刀片。 萧夫人抱着孩子的手微微用力,脸上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你……想做什么?” 沈嘉猛地松开手,刀片落地,神色慌乱,她一慌,萧夫人才真正确定——这个女人竟然想杀她! “不是,误会,是误会。” 沈嘉嘶哑的声音出口,懊恼不已,连忙收摄心神,“我太害怕,刚才是被你们吓到,所以我想保护自己。” 萧夫人死死看着沈嘉,冷笑:“你以为我是瞎子?” 她深吸了口气:“你以为……” 萧夫人浑身都开始发颤,气得呼吸粗重,“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此时马车已停。 萧夫人以极快的速度从车上下来,把睡着的孩子塞给萧寒,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弛,回头看站在车边,满脸茫然无措的沈嘉。 沈嘉此时的表情,竟那般无辜,萧夫人心里一堵,风度全失:“沈嘉,你猜对了,我不会让你进我们萧家的大门,贪生怕死不是死罪,可却做不了萧家人。” 萧夫人深吸了口气,回头对萧寒道:“萧寒,你面前这个女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危急时刻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出卖,这样的人,做不了萧家的媳妇。” “……她对我动了杀心,但现在被提前揭破,没有动手,所以我便当这件事不曾发生。” 萧夫人冷声道,“萧行,送沈小姐回京。” 旁边的小将立即躬身应是。 撕! 沈嘉的指甲在马车车窗上折断,脸色煞白。 萧寒愕然,看向母亲。 他母亲的神色冰冷,那是他十几年来再没有见过的神色。 萧夫人淡淡道:“沈嘉欲杀我,我不能陷我儿于不义,她这等人,不适合我们萧家。” “不是的!” 沈嘉急道,却是目光闪烁,神色异常。 萧夫人一甩袖:“不必多言,我又不是傻子,萧行,去吧。” 小将萧行颔首应诺,上前抽刀,一震车壁,沈嘉就自己从车上滚了下来,满身狼狈不堪。 一直满心气愤,残余下来的几个重伤侍卫,此时也忍耐不住,高声把沈嘉就在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吐露出来。 “将军万不可受她蒙蔽,此人恶毒,进了萧家必成祸患。” 萧寒一向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是极聪明的人,否则也做不了皇帝的爱将,当不成让斡国人闻风丧胆的将军,都不必他母亲详细叙述,他此时也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信任母亲。 他母亲纵然有很多小毛病,不是什么耿介之人,却绝不会去污蔑一年轻女子。 而且,沈嘉的表情不是毫无破绽,在萧寒面前,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哪里又藏得住心事。 心虚难以抑制地从沈嘉的眉宇间显露出来,萧寒想当一个瞎子,傻子都不行。 “为什么?” 萧寒盯着沈嘉,“当年初见,你能为护佑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孩子舍生忘死……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 他记得他与沈嘉的初见,第二次见,以及之后无数次的偶遇。 沈嘉性格恬静又不失活泼,心地善良却理智,救人时拼尽全力,却也知道保护自己。 萧寒的心里,他认识的这个姑娘是个自己不必多言,也能听懂他心声的知己,是雪山里清透的白莲,荒漠里长出的鲜花。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个抛妻弃子的恶人,但是为了沈嘉,他也去做了。 萧寒脸色越来越白。 其实最近……就是在和沈云和离以后的日子,他隐约察觉到他与沈嘉那种无言的默契渐渐消失。 萧寒只当这是自己对沈云的愧疚带来的异变,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好。 他甚至做好了不去理会他脑子里的乱象,娶沈嘉为妻,一生爱她护她,给她最好生活的准备。 萧寒盯着沈嘉的脸,目光中带出几分审视:“你当真是我认识的沈嘉小姐?” 沈嘉一愣,一瞬间心如刀绞,她忍不住哭:“你误会了,别这么说我,寒哥,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要成亲的,我是未来的妻子,你一定得信我!” 萧寒忍不住想,他又何尝不想信她,可现在,他连自己也信不过了。 沈嘉的目光落在萧寒的脸上,许久,终于失去了神采,被萧行拖着走了几步,大哭:“我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萧寒,你会后悔的!” 萧夫人听着她啼血的哭声,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真是……作孽!” 他们萧家不知犯了哪路太岁,竟招惹上此人。 萧夫人此时才觉得,她最近颇看好的这个女子,有些邪性。 “若是不曾遇见事端,咱们哪里能看出她骨子里这般大逆不道!” 萧夫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因不希望她告诉儿子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沈嘉就动了杀心,无论她最后做还是不做,光是有这样的念头,就让人心生恐惧。 沈家这边知道沈嘉被退亲,已经是三天以后。 沈嘉遇到刺杀,最后一刻的表现,杨玉英看到一点,对这个到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现在非常忙。 每天沈令风从军营回家,都要跟她唠唠叨叨,说各种关于军制的话题。 皇帝很喜欢沈令风,经常把他叫到宫里说话,每每就是聊军制改革一类的话题,两个人还投契的不成,只是军制是大题目,说着说着就会遇到各种难题。 沈令风想不明白,就回来问杨玉英。 杨玉英:“……” 她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是闲谈,那就天马行空,说什么都行,到是没丢了面子,总能把沈令风忽悠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沈令风的朋友也多了不少,除了他那三五个狐朋狗友,军营里的将士们也有不少与他交好,还认识了好几个新进京赶考的秀才举人。 “有个叫罗洋的,人特别聪明,连陛下也知道他,说他有大才,就是有些倨傲,不过倨傲有什么,有本事的人,谁还不傲了?” 沈令风每日回家,要不同杨玉英说一会儿话,就老觉得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但是这小子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 杨玉英看了眼游戏系统界面,上面鲜明的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的标识,让她心情大好。 正文 请假…一日 ps:最近请假貌似有点多! 今天真是没办法了! 急着回家,想抄近路从村子里过,然后一个大妈骑着车子倒在了车前。 ......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没安行车记录仪! ps:记得是高三还是大学来着,在差不多同样的村子?记忆不是很清楚。 当时和我爸,开车拉了两箱赵州的雪花梨,路上,同样是个骑自行车的大妈,倒在了车前... 那一次等于我花了四千块买了两箱梨,钱不算多,阿弥陀佛! 这次需要怎么了结,怎么了结,怎么了结。 今天回家,我先去安行车记录仪吧。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沈令风的相关任务的进度,比较缓慢。 唔,应该说,任务完成度到了百分之九十以后,就和黏住了似的,爬升得比老黄牛走路都要慢上十几倍。 好在也不是一点都不提升。 杨玉英着急了两天,也就放松下来,这就和她当初玩虚拟游戏一样,遇到瓶颈最不该的就是着急,按部就班慢慢来,调整策略,把所有能想到的,应该做的,通通都做好,不愁任务完不成。 虽说完成度没达到百分百,似乎还有的磨,不过沈令风在朝中发展得还是颇为顺利,他表现突出,深得皇帝信任,别说沈家的人,就是外人也看得出,这小子前途无量。 现在整个沈家,唯一的问题恐怕只有沈家大房的那位大小姐了。 沈嘉离开了萧家以后,一直没有回家。 沈家大房沈广宗夫妻两个,有差不多两个多月,日日出门去寻女儿。 杨玉英猜他们大约接上了头,大房的开销大增,肯定是有偷偷接济女儿。 二房这边,沈广继夫妇两个也不好多说,再恨沈嘉,大哥总是亲的,些许银钱,只当不知道便罢了。 沈广继甚至考虑过,要是爹和大哥想把女儿接回家,那他该怎么做? 若真到那一步,两房就只能彻底分家了。 只是没想到,大概两个月后,沈广宗从外头回家,脸上带了伤,神情悲切,他妻子哭得双目红肿,一回来就一头栽了下去。 连着卧床好几天,从此,夫妻两个再也没有提起他们疼了十几年,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 沈家仿佛再也没有那个女儿。 ...... 天高云淡,街边吹吹唱唱,无数的车驾徐徐而行。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热闹?” “沈家的麒麟儿沈令风要娶亲了,圣上下旨赐婚,女方是他自己相中的,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闺秀,只是个寻常乡绅之女,听说女方那边觉得齐大非偶,并不相配,所以沈令风自己去求来了陛下的赐婚旨意。” “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怕不是有倾国倾城之美?” 道边围观的路人嘀嘀咕咕。 有知情的却笑:“我见过,新娘子姓苏,去年京城地动,那姑娘带着十几个人帮着救人来着。相貌挺清秀,不难看,可要说倾国倾城......绝对没有。” 事实上说这姑娘不难看,是以寻常百姓的眼光看。 老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苦劳碌,姑娘们再好的底子,也养不出绝色。 沈令风相中的这个妻子苏秀儿,皮肤微黑,手脚略显粗大,身段到好,很是高挑,长腿细腰。 自从沈令风中了武状元,家里就开始给他议亲,满京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但凡没成亲的,不说百分之八十,至少也有百分之五十对他有意。 谁让沈令风生得好呢? 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而且难得前程也好。 如今谁不知道沈令风得爱重,得重视的程度直追萧寒,去年年底大顺同斡国那场仗,他负责的后勤,做得是相当完美漂亮,今年年初又率几百个精兵强将,夜袭敌营,一下子解了登州之围。 这小子简直天生就是个做武将的料,几位老将军都要把他夸出花来。 更别说他先是考中了武状元,转头又参加文试,也中了举人,呃,虽然进士考了一次没考上,但沈令风才多大的年纪,考不中进士很正常。 除了戏文里,哪个武状元能有他这般文采斐然? 结果,沈令风自己选了个各方面都稀松平常的乡绅之女,早些年甚至还当垆卖过酒。 年纪也比沈令风大上两岁。 郑月娥私心里觉得有一点不般配,不过沈广继一听她絮叨就乐:“当初我要娶你,还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不般配!” “哼,你还敢提,提起来我就有气。” 郑月娥是个孤女,自幼随姑母长大,父母在世时是寻常小官,不过她姑父曾官至户部侍郎,也算高官。 这家世同沈家是没法子比,那年元月十五,郑月娥同沈广继鹊桥相会,争夺花灯,斗得是旗鼓相当,沈广继就对郑月娥上了心,没多少日子便磨着父母去提亲。 他是幼子,婚事方面自然自由些,郑月娥本身长得出挑,人也出挑,这门婚事便这般成了。 但是流言蜚语,郑月娥年轻的时候没少听。 捶了丈夫两拳,郑月娥想了想,仔细了解过那个姑娘,到底没有反对。 要说这苏家姑娘,只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赚钱治好了她阿爹的病,把苏家从将要破败的境地拉回来,如今照旧过富足的日子,还培养出三个品德相当不坏的弟弟,郑月娥就觉得,这样的儿媳妇,她得了是占了大便宜。 沈家经历过一次磨难,家里人择媳标准不自觉就变了个样子,能担起责任,能养家糊口的,就是一等一的好儿媳妇。 至于杨玉英,早就同沈令风说过,只要他确实喜欢,对方一无婚约,品德不差,自己就不反对。 沈云也没反对。 沈云苏醒差不多有大半年,杨玉英如今正忙着给她补课。 这姑娘不算聪明,可是胜在确实特别的踏实,杨玉英让她学什么,她就拼了命努力去学。 沈云以前信佛,可如今她只信杨玉英。 在她心中,杨玉英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沈云跟着杨玉英读兵书,习兵法,听自家弟弟讲军中的事,哪怕一时不懂,也听得分外开心,只要看到弟弟活蹦乱跳的模样,她就开心。 除了读书,沈云也学着做吃食,她在萧家本也是主持中馈的好手,女红做得好,饭也做得好,杨玉英稍加点拨,她做出来的饭菜就更胜一筹。 杨玉英教她的几种小吃更没什么难的。 而且现在沈家已经不必她这个大小姐再去摆摊卖小食,杨玉英带着她一起,拿着聚宝斋的分红,买田置地,买铺子,买庄子,和大顺朝大部分贵妇一样积攒家业。 杨玉英嫌累,不愿意做饭店酒楼的生意,可她闲来无事闲聊的话,沈云却记在了心里,主动收回嫁妆里头的小铺子,自己着手经营,只卖烤肉和凉茶。 不成想,她还真做得极好。 沈云无师自通地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烤肉铺子起名就叫武状元烤肉,凉茶便叫状元茶。 茶水用了极特别的配方,夏日喝起来通体畅快,旁人根本仿造不出。 烤肉的调料也是经过了千百年优化,味道更是不同。 一时间,沈云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除了聚宝斋掌柜每次来吃烤肉,都要例行挖墙脚,挖不到就恨不得这铺子赶紧倒闭以外,京城上下,从王孙公子,到寻常百姓,对这武状元烤肉都颇为感兴趣。 沈云都有心要开分店,把店铺开遍全大顺。 赚钱还是次要,杨玉英觉得沈云这一忙,至少是没工夫胡思乱想,少许多忧愁烦恼。 沈令风娶亲之前,沈家刚搬了新宅,是杨玉英选的,离皇宫比较近。还是相邻的两套房子。 两处都是两进的宅院,面积虽然不大,可对于沈家来说,到显得过分宽敞。 一开始,沈云是想买小房子便好。 两家人口都不多,房子大了也不好收拾,可杨玉英却是知道未来三十年,这京城房价到底是怎么攀升的,三十年后再想买这样的房子,这么好的地段,翻个八倍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沈家的喜事办得极热闹。 沈令风在军中人缘好,他成亲,军中武将,朝中百官,就连几个皇子都来站了站。 萧寒也来了。 他是跟着三皇子来的。 这两年,沈令风不待见萧寒,同他关系生疏冷淡,可是同朝为官,同是武将,沈令风还是萧寒的下属,再冷淡的关系也很难不去打交道。 前阵子登州之战,沈令风押运粮饷去了一趟登州,也算是同萧寒并肩作战过,同袍之情想扯断都难。 今日沈令风成亲,两个人对立共饮一杯水酒,萧寒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落在不远处正同新娘子的家眷说笑的杨玉英身上。 “咳。” 沈令风轻咳,怒瞪之。 萧寒骤然回神,到也不觉得不自在。 他是看见沈云那条腰带。 当初和沈云成亲时的记忆,此时已有些模糊,萧寒的记性不差,但他愿意刻意去记的,从来不包括沈云。 可不知为何,这两年他到越来越习惯性地想起沈云来,梦里似乎总有沈云出没,明明......没有那般深刻的感情。 像今天看到的腰带,他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沈云总也束不好,每次清晨都是他帮忙。 这梦翻来覆去,闹得萧寒精神不济,去看了太医,给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吃了也无甚用处。 好在不是大事,便也罢了。 萧寒走了一会儿神,侧头见到沈令风立在石阶上吹捧他的新娘子。 “她一双眼,灿若星辰。” “她的一双手,温暖如春风。” “她的微笑,长在我的心头。” “她是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肋骨......” 周围喝酒的客人们哄堂大笑,那边大姑娘小媳妇羞得双颊通红。 新房里显然也有点躁动,谁让沈令风这嗓门这般大! 杨玉英也笑得不行,沈云在她识海里目瞪口呆,仔细想了想才道:“都说我弟弟以前是纨绔胚子,现在看来,到也没说错。” 沈令风竟然得意洋洋,真不知他从何处练来了这般厚的脸皮:“姐,娘,你们两个千万别吃醋,我保证,你们一样重要,特别特别重要,在我心里最重要。” 郑月娥哭笑不得:“你也就说说吧,看着便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惫懒货。” 沈云温温柔柔地笑:“好好同你媳妇过日子便是。” 萧寒心里一动,胸腹之间忽然涌起密密麻麻的暖流,柔软而又温和。 “将军!” 随着脚步声,肩膀忽然被抓住,萧寒身体微震,从诡异的气场中脱离,轻轻吁了口气。 他也许......生了病? “将军,家里出了事。” 萧寒的亲卫小将萧行脸色难看至极,递过去一张红色的信笺。还有一个断裂的银镯。 银镯有萧霄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这小镯子是萧寒自己动手打造,费了好大的力气,他当然认得。 萧寒冷着脸起身,转头就朝杨玉英走去。 沈令风喝酒喝到半酣,但还是一眼就注意到,萧寒走到自家姐姐身边,同姐姐说了两句话,自家姐姐便一脸严肃地同萧寒一起转身离开。 沈令风:“??” 萧寒要把他姐带哪去! 他追了一步,醉头晕目眩,又被同伴们捉住。 京城,莫安街以西有一片小巷,大约有十几个交错纵横的巷子,以前的原住民大部分都早早迁走,现在住的多是外地赴京讨生活的人们。 有唱戏的,有耍杂耍的,有做小买卖的,还有些小偷,乞儿,反正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 萧寒这样的人一出现,便如麻雀群里的凤凰,他既没有伪装,也没有时间伪装,径直穿过小巷,信手打倒三个小偷,两个强盗之后,便行到其中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巷里。 所过之处,人人侧目。 杨玉英低着头跟在他身边,存在感比他低上许多。 在这世上,富贵锦绣堆里也好,遍地荆棘也罢,她都能适应,钻进巷子里,一低头一躬身,就似水流入海洋,和旁边蹲着晒太阳的妇人也无甚不同。 虽然,她仅仅只脱去鲜亮的外套,里面的衣裳也针脚细密,用的是极好的料子,可隐在巷中,幽暗的阳光洒下来,斑斑点点,整个人灰扑扑一片,半点也不显眼。 进了巷内,杨玉英的脚步稍稍顿住,前面忽然有人弹琴唱歌。 萧寒一听这声音,手便握拳,紧紧贴在腿上。 杨玉英到笑起来:“沈嘉的歌声很动人呢。” 是个有生活的人才能唱出这样的歌。 杨玉英也有好嗓子,就是不会唱,这会儿听得她都动了想学的心。 萧寒一言不发,默默加快脚步,直奔不远处柴门大开的小院,他一眼扫视,对周围隐藏的敌人视而不见,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杨玉英自然跟着他。 一进院子,杨玉英也愣了下,看见沈嘉到是不稀奇,刚才听歌声也隐约认得出,但是沈嘉变化这么大,她到是没想到。 沈嘉和沈云是堂姐妹,两个人从小就有六七分相似,她们站在一起,说是亲姐妹也多得是人相信。 今日一见,沈嘉憔悴得竟不能认,头发枯黄,身体干瘦得堪比骷髅,衣服空荡荡附在身上,并不能用弱不胜衣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只会让人觉得有一点可怕。 “萧宵呢?” 萧寒冷声道。 沈嘉蹙眉:“寒哥,我同你之间,便真是一丝情谊也无,你见到我,只问你儿子?为何不问问我?” 萧寒还未开口,沈嘉又笑起来:“也罢了,男人无情起来,有什么好说的。” 她神色幽幽:“可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还得不到你,又怎么甘心?” “今天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我满意,再爱我,宠我,把我放在你心尖上。” “若你不肯,那我就只能带你一起下地狱,来世再做夫妻。” 沈嘉的声音微颤,却带着柔情缱绻,颇是动人。 杨玉英努力把沈云给按住。 沈云在识海里简直要炸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孩子这般生气。 沈云的怒气震得杨玉英心神动荡,不得不竭尽全力安抚这姑娘的情绪。 “好姑娘,你要真舍不了萧寒,那你就再抢回来,别气,气大伤身。” “不是!” 杨玉英一句话,沈云炸得更厉害,炸过之后到是镇定些,“我没有舍不得。” 她吐出口气,很努力地跟杨玉英解释,“我与萧寒成亲的日子,他总在外头,很少回家......说什么感情?只是......沈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真的是沈嘉吗?” 沈云认识的沈嘉,有点小娇气,争强斗胜,可是心地善良,孝顺父母,友爱姐妹。 最重要的是,她很清高。 沈云小时候就羡慕沈嘉,沈嘉比她聪明,读书读得比她好,在外头人缘也好。 那些小姐妹们,说是同沈云和沈嘉一起玩,心里却更喜欢沈嘉一些。 “她怎么能这样?” 沈云翻来覆去地说这句话,全然再说不出旁的。 萧寒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嘉,陡然出手,握住她的脖子:“萧宵在哪儿?” “咳咳咳咳咳!” 沈嘉拼命咳嗽,手臂挥舞,对面的屋檐上便出现一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提着萧宵,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观,眉宇间似是嗤笑。 这人见萧寒回头,笑眯眯把萧宵一抖动,孩子嘴巴里堵着的破布就落下,萧宵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萧寒面上不显,手臂上的肌肉明显紧绷起来。 那黑衣人冷声道:“萧寒,你自己把自己的双臂折断。否则,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他看都没看沈嘉一眼,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萧寒的身上。 “。” 萧寒心猛地一沉。 “阿爹,阿爹!” 萧宵一边哭,一边呼喊,稚嫩的面孔都变了形,声音嘶哑破碎。 萧寒心如刀绞,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的绝望和痛苦,如果让他知道,儿子的确是自己的软肋,那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四周隐约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屋檐上瓦片响动。 萧寒判断,至少十五个高手。 他来得急,而且也不敢太刺激对方,只按照沈嘉的要求带上了沈云,令让萧行带人支援。 沈嘉和两个完全不应该有关系的人会联合,谁也想不到。 萧寒脑海中模拟战局,圣上总夸赞他每次出征,皆是智珠在握,可这次,他脑海中却一片混乱。 他低头凝眉,迟迟不动,上面的竟也不很着急。 不多时,一个寻常青衣短打模样的人上了屋檐,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有伏兵,都在永济桥,我们人盯着呢。” 摇摇头,叹道:“哎,看来我们萧将军并不在乎自己的亲儿子。小家伙,我给你爹机会了,他不肯要,那我也没办法,唔,你下了地狱,可记得些,别怪我。” 他的速都不紧不慢,仿佛全然不把萧寒当一回事,也并不怕什么伏兵。 话音落下,甚至又停顿了片刻,目光在萧寒的眼睛上逡巡,似乎在欣赏他的无力和狼狈。 “呵!” 几乎毫无预兆地,他骤然扬手,用力掼下! “啊!” 孩子的哭声在空中飘散。 萧寒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一蹿,本能地扑过去,将将伸手抱住孩子,身体却瞬间失衡坠落。 周围似乎有机关被触动,无数箭雨倾泻,萧寒身体一扭,挡住孩子。 几乎同一时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火油! 萧寒心中一叹,惊惧的情绪反而少了。 战场厮杀多年,他习惯战场的味道,杀戮,血腥,还有这浓重的火油。 死在战场之外,是挺遗憾的。 但是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将军难免阵上亡,没死在阵上,死在手中,也不是太坏的死法。 “沈云!” 萧寒转身,把孩子朝着沈云抛去。 他的动作毫不犹豫,立在屋檐上竟稍稍愣了下,此时才真正注意到低头立在院子门前的杨玉英。 萧寒竟也会如此相信人? 心中更怒,当初这混账一点都不信自己,说放火油就放火油,毫不犹豫,如今却信一个女人! “很好!” 他一挥手,无数火油桶自屋檐上倾泻而下,萧寒旋身躲避,可依旧喷溅在他头上,身上,刺鼻的味呛得他连咳了七八声。 沈嘉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目中露出些复杂古怪的情绪,随即充满快意,又是怨愤。 屋檐上出现四个弓箭手,分守四方,箭已经上弦,全是火箭。 这世间最无情的是水火。 萧寒最后看了沈云一眼,心想,原来我最信任她。 是因为孩子? 他的念头在脑海中尚没有答案,人已经纵身飞跃而起,直逼。 哪怕面临绝望的局面,萧寒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居高临下,平静地道:“放箭!” 箭雨飞落。 眯了眯眼,准备欣赏萧寒最后的绝望。 “如今也让你尝尝滋味,你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他此时又想起当初萧寒漫不经意地同身边副将说:“背叛的失败者,我没有记住的必要。” 孤傲高绝,何等的风姿,多少人心折......我呸! 胸中怒火难以平息。 那就让他也试试身上被烧焦的滋味,看看他在火里还能不能维持他的体面,他的高傲! 轰一声。 火花落到地上,地面先起火。 “阿爹,阿爹!” 萧宵在杨玉英的手里扑腾个不停。 杨玉英...松手就把他扔了。 萧宵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叫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些许惊惶,很是不知所措,迷茫地抬头看杨玉英,顺着杨玉英的视线又看过去。 眼看火龙席卷到萧寒,萧宵愣愣地看着,吓得连哭都哭不出。 四岁的孩子,说不懂事,还不懂事,但是已经初步有了生死的概念,有了害怕的情绪。 他已经意识到,他即将失去自己的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视父亲如巍峨高山,此时自是害怕。 火势越来越旺,大火汹涌! 瞳孔收缩,脚步前驱,死死盯着萧寒,他要萧寒在他眼前死去。 下一刻,本来已经力竭的萧寒,竟然违背常理地直直飞起,一步就到了他的身前。 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近手。 萧寒自己也惊讶,趁着转身的机会看向沈云,沈云十指上都缠着雪白的银线,看到他看过来,挑眉冲他一笑,右手向后微收,萧寒右边的身体就自动自发向后缩,正好避开染毒的匕首。 他虽是惊奇,一时却也顾不上。 杨玉英这一手操控的功夫还是头一次用,学会还没三个月。 前阵子,她在皇城司跟一个老前辈学了一手木偶戏法,那会儿常青突发奇想,想知道这手法能不能用于掌控人。 杨玉英听着也觉有趣,夏晓雪便用特殊的蜘蛛丝做成银线,送给杨玉英和常青试验来玩。 最后确定,想掌控敌人恐怕不那么容易,除非武功比敌人高出数倍。 可是武功真要比敌人高数倍,那还用什么蜘蛛丝? 反正也是闹着玩,不成功便不成功,天底下自创武功失败的车载斗量,多他们几个也不多。 杨玉英此时想到拿蜘蛛丝‘控制’萧寒,也是一时兴起,若不成,她自然还有旁的法子。 事实上,她一开始真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突出。 杨玉英和萧寒的配合,其实不算特别好,可萧寒出乎意料地信任她,对她的约束控制没有丝毫的抵抗,居然一次就成功,没有出半点差错。 冷笑,虽然意外,到并不担心。 他这次把这些年培养的高手都带了来,可谓倾巢而出。 别说一个萧寒,就是十个...... 砰砰! 连续几声闷响。 屋檐后,树上,柴房里,十来个黑影狼狈狂奔而出,上窜下跳地在屋顶四处蹦。 “妈呀!” “什么东西!” “老大,有鬼!” 差点没给气死。 下面的大火还没熄。 回头就送这群混蛋去做鬼,鬼个头! 他的斥骂还没吐出口,这帮人已经双手乱挠,有一个甚至错脚跌入火中,哀嚎惨叫声顿起。 大惊,背后忽然一凉,多年在战场上养成的警觉让他迎着萧寒的拳头一步向前,宁愿硬接了一拳。 即便如此,背脊一痛,几乎站立不稳,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屋檐上。 愕然回视,沈云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明明刚才... 杨玉英轻轻扬眉,神色平静,与她一对视,心中猛跳,如视猛虎! 容不得他多想,目光一扫楼下。 此时,场面显然已经失去控制。 他埋伏的暗手莫名出事,他受了伤,萧寒无损,失去人质。 几乎都没有思索,翻身落地,直奔暗门。 他数次死里逃生,靠的就是果决和求生欲,无论何时,性命为重! 沈嘉人立在院子一角,满地的火和惨叫的人,竟无一人理会她。 此时见败北逃窜,神色间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惶惶。 不能留下来! 萧寒不会放过她! 沈嘉一开始,被深深的恨意支配,甚至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可现在临到关头,她明明算不上冷静,却不想死了。 死太简单,可也...太难。 沈嘉脑子里一团乱,拼命向跑去:“救我,带我走,我...” 我了解萧寒,我能帮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半张完好无损的脸上露出些许阴鸷! 随手一扫,就像扫开拦路的臭虫,沈嘉一下子摔了出去,砰一声落入大火! “啊,啊啊啊!” 灼热,剧痛! 恐惧! 沈嘉拼命护住自己的脸,抱着头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觉得,也许是一辈子,她才隐隐恢复知觉,头皮疼得...她喘不过气。 沈嘉惊慌地睁开眼,就见沈云坐在她旁边,一直手死死按着她的手! 刚才沈嘉无意识地一直抓挠她的头脸,沈云实在是也吓到了,第一次没经过杨玉英的同意就夺了身体控制权去拽她。 杨玉英简直被沈云这勇猛过头的举动吓出一身冷汗! 那一片到处都是火油,沾上还了得! 沈云一样后怕,冷汗淋漓,浑身发软! 沈令风,还有萧家的亲兵们正好赶到,也看到这一幕,沈令风还是第一次看到强悍的姐姐眼角含泪,浑身发抖,简直没惊得跪下。 他自是觉得自家姐姐在担心沈嘉...... 萧家那些人心下都叹气。 他们原来这位将军夫人竟是这等品格,沈嘉做得事,换个人得恨不得把她扒了皮,抽了筋,这位竟然还去救她,又如此情真意切地为她担忧。 那等情状,演可演不出来。 想到他们家将军,为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丢了如此一位好夫人,他们心里就不自觉为将军难过。 将军府的人,衙门的人,甚至还有皇城司的人都到了,小小漏巷,一时比大朝会还热闹。 最后还是没逃掉,他对这巷子熟悉的很,按理说有机会逃跑,奈何遇见个杨玉英,偏偏这巷子里又养了十多只猴,无数的鸟雀。 杨玉英以前玩游戏,别人都是一看对方队伍里有精灵,就立时要做好行踪透明,只能正面交手的准备。 在这一片布置的暗门再多,也是无用。 以这人的重要性,他一落网,京中各处的效率登时快了数倍。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永济桥以西的这一片巷子,多年来一直混乱,可整改力度却着实算得上轻微。 像这等地处,生活的都是些升斗小民,哪怕明知道此地混乱,也显少有人会为了他们大动干戈。 都说大顺朝朝政尚清明,可偌大一国家,偌大一京城,总也难尽善尽美。 不过这一次,为了彻底清除的势力,光是皇城司的使臣们就来了十几个,更不要说那些禁军官兵,整个区域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小偷小摸扫出来不知多少,数都数不清,一口气把大牢塞得满满当当。 此后怕是应该能清净个几年。 院子里遍地血海。 沈云及时下手把沈嘉从火里捞出来,其他人也抢救及时,到还安全,只是袖子上也沾了点火星,有点灼伤的痕迹。 整个场面乱到如此程度,萧寒这等见多识广的也茫然。 杨玉英叹了口气,把沈云按回去:“萧将军,你带着萧宵先走,请太医给孩子看看。” “令风,带你的人去灭火。” 这一片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若非当初布置时也有想过控制火势,恐怕问题更严重。 交代完,她才一巴掌拍昏已经尖叫到失语,情绪彻底崩溃的沈嘉。转头再让人去请大夫。 一直到天将暮,一应事务总算处理了七七八八。 沈令风看着杨玉英备车,带着沈嘉就走,登时眼睛大睁,急得脸色都绿了。 杨玉英无语,她自是不大想理会,可沈嘉没受重伤还无妨,都这样了,沈云能不管? “送去萧家?” 沈令风眼珠子一转,给出了个主意。 杨玉英到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 只是沈云恨恨地瞪了沈嘉好几眼,却又叹了口气。 沈嘉即便处于昏迷中,身体还是不停地抽搐,疼得四处抓挠,头发早就烧得坑坑洼洼,头皮伤得最重,小半个左脸伤势看起来很是恐怖。 先不说别的,亲生儿子被她绑架,谁能不恨? 沈云知道时,又吓又气,真以为自己见到沈嘉,会扑过去一口一口把她咬死。 可再恨,这回也狠不下心扔下她不管。 “先交给大伯娘。” 沈嘉这状况,放哪儿生还的可能都小,至于萧家,送她去,那就是要她死。 “她犯了罪,自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在那之前,让她回大伯娘身边去。” 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到沈家。 沈家大伯看到女儿的模样,一时怔住,半晌,却只是叹了口气,嘴唇蠕动:“这孩子,心生病了。” 他其实已经预测到女儿的未来不会很好,可是虽然女儿伤透了他的心,但是,他还是盼着自己的判断出错。 他的女儿,能有个好的结局。 当时沈嘉被萧家退婚,沈家大伯夫妻就想过,哪怕跪着求爹爹,哪怕对不起二弟,即便要同二弟彻底分家,兄弟二人不相往来,他也要留下女儿。 他们夫妻只有沈嘉一个孩子,别看是个女儿,可从小便捧在掌心里小心宠爱呵护。 养了近二十年的姑娘,那就是他们的心头肉,怎能不疼爱? 可是,沈嘉离开萧家,却连想都没想到父母。 沈广宗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他听到女儿决绝地同他和妻子说——“我已不是沈家人,我要做什么,不劳你们费心。” 那次接走女儿的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他被人打了两拳,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撞破了头,女儿却连头都不肯回。 “哎!” 沈广宗早就决定,只当他们夫妻,从不曾养过孩子。 女儿好时,他们不再去管,女儿落难,他们能周全多少,就周全多少。 沈嘉的伤,似乎很重,但是出乎意料,却没发生太大的危险。 萧寒特意去宫里求了御医,各种好药材都用上。 三日后,伤情就被很好地控制住,剩下的唯有小心调养。 微风带来一点不知名的花香,沈嘉慢慢睁开眼,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了一瞬,目光落在正和医女说话的沈云身上,骇然色变:“是你?” 她声音一出口,就戛然而止。 其实声音非常细弱,又是沙哑难听得厉害,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嘉身体蜷缩,颤抖着伸手想去碰一碰自己的脸,沈云蹙眉,没说什么。 旁边两个女医连忙把她的手塞到束缚带中。 事实上,沈嘉现在没有力气,她能抬起手都极不容易,说话声音也不高,沈云又没太用心,一时到不曾听清楚。 看到沈嘉醒了,沈云便同医女交代了几句,起身离开,换大伯娘过来。 沈云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话,需要同沈嘉说的。 沈家书香门第,她幼承庭训,嫁人以前学的都是管家理事,相夫教子,自以为也做得不错。 生下霄霄,损了容貌,她也急,也焦虑,可从没觉得自己会和萧寒和离。 沈嘉她说,自己同萧寒没有爱情。 没有爱情......可是他们有孩子! 别管有什么没什么,她反正并不想再见他们中任何一人。 早在三年前,就是大顺通缉的钦命要犯。 宁王谋逆的案子,很多人都说是宁王要为至交报仇,才一时冲动做出来的。 大家都知道这说法颇离谱,但也能看得出,在宁王心中的地位。 这回的案子事涉,沈嘉和她既然牵扯上,自然也要受审。 她真正清醒过来的第一日,连一时片刻都不肯耽误,刑部的人就直接把她带走。 临走这一天,沈嘉终于看见了镜子。 镜子里,她头发全被剔除,头上脸上涂满褐色药膏,即便药膏覆盖下,也能看得出狰狞的痕迹。 “啊啊!” 沈嘉登时发出短促的哀嚎! 沈广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大房霎时乱了套。 就连沈广继和郑月娥也不禁叹了口气。 前两日,郑月娥还说沈嘉是得了报应,活该!可此时此刻,竟忍不住难受。 沈嘉小时候,那是同沈云放在一处养,郑月娥何尝没给她梳头缝衣。 如今再恨,她其实心底深处,也并不想让那孩子落到这等悲惨境地。 “自作自受!” 郑月娥念了两句,闭上嘴。 沈嘉姐妹之情,与萧寒的事且不说,她这回要害的,可是自己的亲外孙。 一念及此,愤恨又起,郑月娥对沈令风耳提面命,不许管沈嘉的事。 他们沈家前头才因为宁王栽了个大跟头,好不容易后生小辈们争气,没让沈家就那么掉下去,如今哪里还敢再牵扯到那些个事情里面。 这也幸亏沈嘉已经让老爷子逐出家门,交代过族里,将其除族,否则,怕是要连累全家老小。 沈令风:“......” 他脸上难道长着‘善良’二字? 问问军中兄弟们,谁不知他沈令风心黑手黑!沈嘉就是平安康泰,他都会找准机会给她个大教训,如今他更巴不得对方死得不再死! 沈令风嘴里嘀嘀咕咕地从母亲这儿出来,一回自己房间,就见他姐姐正和媳妇肩并肩坐在桌子上说话,两个人头抵着头,神色都极肃穆。 他心里一咯噔,急声道:“难不成又出了事?是不是沈嘉闹的?她又干了什么。” 杨玉英失笑:“人家沈嘉人都跟刑部的人走了,还能找我们麻烦?”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有小厮道:“大小姐,刑部的祝大人派人送了信过来。” 杨玉英一愣,姐弟两个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沈令风忙开门,帮着接过信递给自家姐姐,眉头紧蹙:“我们可和刑部祝大人没来往,因为沈嘉?” 杨玉英展开信细读。 信中道,沈嘉受审,刑部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打压她的心志,审到今日,沈嘉的防线已被突破,但是她提出必须要见一见沈云,见完了,她就交代她所有知道的事情。 沈令风眉头紧蹙:“祝大人糊涂了?沈嘉能知道什么?沈嘉为什么想见姐姐?” “我去看看。” 杨玉英扫了一眼在识海里装作不在意,其实根本掩饰不住好奇与惆怅的沈云,便开口应下。 “祝大人在刑部做了十年,鲜少出错,他既相邀,必是沈嘉真知道点东西。” ...... 刑部大牢 女牢的环境自然是不大好,但她现在对身外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地上一洼积水,积水里映着模模糊糊的脸,她仔细一看,就是不去看糊满了药膏的伤疤,她也显得衰老,苍白,憔悴...... 沈嘉抬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死死按住,身体剧烈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沈嘉抬头,一眼看到萧寒背着光走进来。 她猛地站起身,死死抓住护栏,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沈云立在萧寒身后。 沈嘉的脑子里嗡一声,几乎只刹那间,有种一直维持的东西彻底破碎掉了。 “为什么我不行?” 沈嘉大哭。 她声音干涩的厉害,“为什么你能给沈云的,都不肯给我?” 沈云蹙眉,总觉得沈嘉的脑子出现了问题,也许烧伤也能影响脑子? 这位年轻将军是个什么性情,天下谁人不知?此人非常重视规矩,说白了就是刻板。 这样一个人为了她去求自己的父母,去跪岳父母家的门槛,明知道不对,还是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萧寒甚至没让沈嘉面对太多的责难,他把所有的责任都背了,对任何人都是说,他移情别恋,不爱自己的妻子,他要和离,沈嘉和沈云都是受害者,只有他一个人是罪人。 他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沈嘉,那种疯狂的劲头,沈云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害怕。 现在,沈嘉说,萧寒不肯给她?她......是想要萧寒给她什么? 沈嘉听不见沈云的心声,只痴痴地看着萧寒。 她吃了药,那药有镇痛的作用,也有些特别的成分。 最近一段时间,刑部的人对沈嘉上了许多手段。 她的精神极为糟糕,这两天一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刑部那边也因此问出不少内情。 他们都没想到,沈嘉居然知道很多东西,虽然有些东西很潦草,似是而非,但有些东西,却是让人惊心不已。 以至于一开始带走沈嘉,只是正常走个程序,在刑部的人心目中,这姑娘就是个一时脑子坏了,走岔了道的傻女人,再不然便是让威逼利诱地做了些事。 可现在套出一堆不在计划中的内容,他们到不敢轻视,连刑部祝大人都被惊动了。 所以才劳动沈云亲自走一趟。 沈嘉的瞳孔略有点涣散,好像对不准人,萧寒轻轻蹙眉,低声问:“你要见沈云?有什么事,说。” 萧寒的声音平平淡淡。 沈嘉瞬间身体僵硬,慢慢扶着护栏坐下去。 沈云到是觉得极正常,心中还暗赞,萧将军还真是喜欢沈嘉。 幸好和离了。 若不是喜欢,萧寒怎么会来见她?还偏偏赶在她来的时候。 沈云同萧寒到底做过夫妻,说是聚少离多,也不会完全不了解。 她看得出来,萧寒或许自己没想到,但他下意识有点担心自己为难沈嘉,所以,才一起过来。 沈嘉却抖得坐都坐不住,半瘫在地上,失声痛哭:“三十年,三十年的寿数,换来的就是这般?” 她哭得涕泪横飞。 “我用三十年,换一个赢得你的机会,我赢了吗?这也算赢吗?” 萧寒愕然。 沈云也完全不知所措。 【发现黑商活动痕迹,坐标已记录,请守望者密切关注。】 杨玉英:“......” 这黑话她有点听不懂,但是,沈嘉不太对劲。 杨玉英因为身在局中,到真没想过沈嘉会出什么问题。 她还没来得及再去检查系统界面,沈嘉慢慢伸出手,抓住萧寒的衣摆:“我爱了你两生两世,这两世,我只倾慕过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忽然回到过去的时候有多高兴吗?可是你已经娶了沈云,你们都有孩子了,一道霹雳下来,我恨不得去死,我想去死!” “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都逆转了人生,还是得不到你。” 沈嘉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萧寒这下也愣住。 沈嘉......疯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杨玉英却蹲下身,盯着沈嘉的眼睛,轻声叹息:“所以你做了什么?我还算了解萧寒的性格,如果你能凭自己让他爱上你,那么,你所谓的上辈子时,你就已经成功了,不用等到现在。” 人若重生,当然可以避免很多遗憾。 但是,让一个本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恐怕不是那般容易。 要是容易,何必要重生? 要人去改变本性,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极难极难,就说杨玉英,她遇到的变故多大? 她甚至经历过连人都不是的日子,她如今拥有很强大的能力,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轻松松学会别人可能要多花数倍,甚至十数倍精力才能学会的东西。 看起来,她似是已经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可她真的变了? 杨玉英自己知道,她的变化委实有限,最多就是能力强了不少,以前不喜欢她的人,依旧不喜欢她,以前喜欢她的人,也依旧还是会对她有好感。 唔,因为能力变强,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她获得了以前连接触也不可能的机遇,遇到许多很好的人,同优秀的人相处,能让人更快活幸福。 沈嘉如今的模样,可不像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变成萧寒喜欢的样子,从而得到他的真心。 “你做了什么?” 杨玉英压低声音,每一个字却是直入沈嘉的耳廓,渗入脑海。 沈嘉的神色越发显迷惘,许久才道:“我见到一个神秘商铺的主人,他说,可以帮助我得到寒哥的心,代价是我三十年的寿元。” 杨玉英怔住。 沈云也呆滞,就是萧寒都神色恍惚了片刻:“荒唐!” 可不是荒唐! 寿元怎么卖? 杨玉英却是半信半疑,还不等继续问,沈嘉满脸痛苦:“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梦醒来,我居然变得能听得见萧寒的心声,我以前从来都弄不懂他,现在我却可以听得见!别管我离得多远,只要我想,就能听见。” 沈嘉陷入回忆,“我每天都关注他的心声,关注他的行踪,用尽一切办法与他相遇,我说他喜欢听的话,做他会喜欢的事,甚至吃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觉得好看的衣服……” “没日没夜地关注他,揣度他的心思,努力绞尽脑汁地设计各种机缘,整整一年,我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有睡好过。” 陷入回忆,她低低地到,“我就是最苦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般苦,可一切,好像都很值得。” 沈嘉说着‘值得’二字,眸子间的情绪却极复杂,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么凄然。 沈云忽然觉得这样子的沈嘉,有一点可怜。 “读心术很好用,可是,自从萧寒决定和我在一起,还提出和离以后,我渐渐地失去了这种能力,我再也不知道萧寒想什么,我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沈嘉轻轻颤抖起来,“那怎么办?这要怎么办?为什么会失灵?” 她蜷缩在牢房里,瑟瑟发抖,满脸惶恐。 萧寒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眉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头发,脸上,伤口上,单薄的身体上滑过,许久才道:“听不见我的心?如果你问,我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所以,听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萧寒本来一点都不相信沈嘉的话,他怎会相信世上会有读心术?但是这般看着她,他竟然莫名了悟,或许沈嘉说的都是真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会莫名有许多的矛盾和迟疑。 他以为,这只是一段感情必经的阶段,从浓烈转为脉脉温情,深情蜜意,也会化为细细的流水,流淌一生。 原来一切始于欺骗。 他那些心动的东西,都是沈嘉故意表现出来的。 那些仿佛缘分一样,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复的美好相遇,也都是伪造的。 沈嘉口中吐出的,含着芬芳,最合他心意的话语,都是读了他心以后,顺着他的心思说出来的。 萧寒觉得身体发飘,有些无力,脸上还是没流露出怎样的伤痛,只是沉默。 沉默良久,萧寒忽然开口:“始于欺骗,可是感情产生了。” 他声音冷淡至极。 沈嘉猛然抬头,两人对视,看着萧寒那双眼睛,沈嘉先是痴迷,随即手指死死抓住护栏,把含着血的呜咽吞回去。 萧寒神色黯淡:“罢了。” 若是他不知道这一切。 若是沈嘉在不能读心以后,不要慌,愿意信他,愿意开口问他,两个人这段情分,未尝不能长久。 沈嘉愣愣地看着萧寒。 萧寒轻声问:“你只想说这些?” 沈嘉猛地回过神,脸色惨白,面上露出一抹挣扎的后悔,怔怔看着萧寒。 萧寒沉默:“你告诉沈云这些,想要得到什么?” 沈嘉一时被问得茫然。 沈云到是幽幽长叹:“读心,多美好的缘分!” 沈嘉能读自己喜欢之人的心,本就是感情美妙的开端,之后不能读心了,但那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感情深厚,真正的在一起,心意相通,又怎用得着读心? 想知道对方的想法,沈嘉大可以开口去问。 尘世间的恩爱情侣,生死不渝的夫妻,谁也不会读心术,难道就不是爱情了? 沈云以前经常就弄不懂身边人的心思,对读心术,她还真有点羡慕! 自己要是有这能力,那可省心省力得多。 不对,三十年寿元……不要。 沈云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三十年的寿命,再说,若是生命当真能交易,她把自己的命交易给父母难道不好?换什么读心术! 杨玉英:“咳咳。” 沈云忙收回心神,便见沈嘉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萧寒慢慢弯下腰,把她抓着他裙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把最后一根手指掰开,萧寒抚了抚衣摆,转身便走。 沈云连忙也调头。 走到一半路,隐约听见沈嘉凄厉的哭声。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沈云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为什么变了? 沈家没有支离破碎,沈令风还考上了武状元! 她记忆中,沈令风还是颓废了许多年,虚度了无数的光阴,后来才靠萧寒的提携,奋起直追,终成一代名将。 那至少也是很久后才会发生的事。 还有沈云,沈云在她的印象里,只是个平和普通的女人,有点笨,除了有一个好丈夫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 沈嘉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离家十年后,回到京城,在城门畏缩不前,看着沈云从轿子里下来,一身锦绣,满头珠翠,相貌年轻得犹如二八少女。 沈家落难了。 她匆匆选的夫婿是个外表出众,内里无用的,在家只知听母亲的话,对她这个妻子全不当回事。 家里婆母,妯娌,小姑子,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心爱的琴,最喜欢的诗词文章,一样样地丢掉。 后来婆家出事,公公败光了家业,丈夫死了,她逃出家门,颠沛流离,吃了一生没有吃过的苦,终于回到京里,见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沈云。 她记得,她低头不敢看,可是沈云一眼就认出她来,哪怕她破衣烂衫,满面风霜,憔悴不堪,沈云还是认得她。 她过来抱住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接她回将军府,让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她抱着她哭,为她心疼。 她告诉她,沈家已经没事了,沈令风如今也出息,做了武官,正准备考武进士,等有了功名,萧寒会替他好好安排,他还年轻,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她像做梦一样高兴。 她看到自己的父母身体还算康健,被照顾得很好,老太爷耳朵有点不行,但是眼睛还好,还能中气十足地和他那些老伙计们下棋笑闹。 沈令风娶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为妻,到是家里唯一有些不如意的地方。 如今她也回到家,父母特别开心,只道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其它的都不重要。 沈嘉一开始真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她的生活美得像做梦,可那要看和谁比! 她和沈云自幼一起长大,她样样都没比沈云差,甚至还比她聪明,比她读书好,比她会讨长辈欢心,连长相两个人都相似,她还更漂亮些。 但现在,她做了寡妇,无儿无女,容貌衰败,沈云却有一个虽然不说,却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丈夫,有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婆母不说多么好相处,可胜在不管事,不给儿子儿媳妇添堵,什么都听儿子的。 沈云被护得一辈子无忧无虑,两个人站在一起,她比沈云显老二十岁,都不像一辈人。 最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到萧寒,就好像看到了光,看到无尽的云霞。 后来,她又遇见了萧寒很多次,她看着萧寒对沈云呵护备至,看着沈云无忧无虑地生活。 萧寒没有小妾。 在这个放牛的赚了钱,都想买两房小妾的年代,萧寒这样的男人上哪里去找?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就不爱见沈云了,又忽然有一段时日,她疯狂地嫉妒,恨不得沈云意外死去,她也尝试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显露给萧寒看,可是萧寒竟不肯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沈嘉上辈子抑郁而终的那一日,萧寒正给他妻子过三十岁生辰,沈家大房二房倾巢而动,所有人都去了,只留下她一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死去时唯有婆子丫鬟陪在身边。 没想到,这一死,竟死回了过去。 牢房里忽起阴冷的风,沈嘉打了个寒颤,骤然惊醒,转头四顾,闭目垂泪。 她多么成功,又多么地失败! 原来她想尽办法从沈云手里夺走萧寒,为此她甚至动了心思,买通萧家的厨娘给沈云的饭菜里动手脚,让她便是吃清汤寡水,喝进肚子里的也都是油水。 沈云在家里就对这些后宅的事全然不懂,想算计她,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竟然没有用! 沈嘉从来没有从萧寒的心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沈云身体的嫌弃。 到是有那么一两次,萧寒担心沈云的身体出了问题,会不会生了病,为此还请了御医回去看。 御医当然看不出什么,又不是毒,吃得滋补而已,就是看出来,他们那种人也不会多费唇舌。 她还是拼尽全力去搏了一把,终于得到了萧寒的心,让萧寒同沈云和离,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却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沈云离开萧家,反而焕发光彩,照管家庭,养育幼弟,发展得极好。 沈嘉抬头,此时已看不到沈云的背影,到是刑部的人又走了进来。 她不自觉又伸手摸了下她脸上的药膏,她知道这药膏的效果很好。 萧寒手里别的不多,圣上专门赐下的好药,却是应有尽有。 好也没有用了。 沈嘉一闭目,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没过两日,沈家和萧寒都得了消息,说是沈嘉亡故。 刑部一干人等都有些意外,他们的审问还没有进行到最后,尚有不少东西没弄清楚,可是沈嘉死得突然,没有外伤,也不是中毒,简直是无疾而终。 可人死了便是死了,谁也没法子。 幸亏沈嘉说的那些关于重生的话,只有萧寒和沈云听见,就是旁人听见一句半句的,也只当她脑子糊涂,不会当真,她这个人本身又不怎么重要。 抓她是为了高桥,高桥本人已落网,她是生是死都不算大事。 沈家大房的夫妻两个接走了沈嘉的遗体,正正经经备好了棺木,好好操办了丧事。 办丧事时,萧寒也到了,沈家大伯不想看到他,可也没拦人。 萧寒穿了身素服,在沈嘉灵前守了一夜,一言不发。临走,到是忽然心生感慨,对沈令风说:“原来都是假的。” 他爱上的人不存在。 沈令风呵呵冷笑三声。 沈云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萧寒一个侧影,转头又去打她的算盘,看她的账本。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沈云有预感,她识海中的那位不会在她身边待很长时间,她的生命却还漫长,趁着现在机会难得,她要很努力地把能学会的东西通通学会。 她知道自己有点笨。 笨蛋就更该努力了。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手下 【任务:将军的痴肥前妻已完成,完成度:百分之百】 杨玉英看了看系统界面上打上已完成字样的副本记录,再看看百分百的完成度,心情还不错。 “梦然师兄,请。” 杨玉英举起手中酒杯,对依靠在屋檐上的叶梦然一扬眉,一饮而尽。 两个人明明都是杨玉英,可是坐在一起,对月饮酒,就是比孤身只影独坐楼台,更热闹快活些。 杨玉英一伸手,轻扣桌面。 欧阳雪雪白的狐裘长袖便出现在石桌之上,身边几尾游鱼游动,风也和缓。 稍稍喝了几杯温酒,杨玉英就拉出人物卡看了看。 姓名:杨玉英 性别:女 种族:精灵 职业:圣光仲裁使【已解封。品级:0(0|100)】 等级:30 特性:分神(游戏中一玩家只拥有一id,拥有该特性者,可多id交替使用。) (人物简介:她本是精灵公主,因遭遇叛乱,家园被毁,流落异乡,意外被圣光看中,成为圣光在大地上的行者。) 技能:弓箭(50)捕猎(30)厨艺(80)女红(9)剑术(70)养灵(50) 装备:《无名卷》、天平套装。 帮派:圣光会(已解封,等级0) (当帮派突破0级,随时可触发帮派任务,请英雄注意。) 杨玉英觉得自己升级的速度虽然比游戏里慢一百倍,但在现实中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人物卡的卡槽里目前还是只装备了欧阳雪和叶梦然。 叶梦然出现完全不受限制,欧阳庄主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再慢慢增加,目前一次可使用十二个时辰,冷却时间下降到三个时辰,和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还有一个林见竹处于未解封状态。 林见竹身为前任山河祭的重要人物,镇国公家的二公子,身份可不一般。 只是不知道他的解封任务好不好做。 目前杨玉英接了皇城司的指令,要在登州建皇城司的分衙,需要大批量的人手,‘林见竹’这个角色卡老是这么放着,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杨玉英考虑要解封这一张角色卡了。 但是,他的死亡可是人尽皆知,这要是解封,怕又是一场大热闹。 在家里闲了两日,该拜访的都拜访过,杨玉英就特意搜集了些关于萧家和沈家的消息。 三十年风吹雨打。 昔年的大家族不少都零落成泥,化为烟尘。 沈家和萧家到还好,虽然如今也低调,子孙少,但到底是平平安安传承至今。 沈令风当了十多年年常胜不败的将军,最出名的一次战争,曾守长盛关三十个昼夜,苦战不退,等来援兵,终于免去斡国等七国联军的威胁。 他如今已经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养老,轻易不露面。 据说人还精神,就是早些年受伤多,现在年纪大了,必须好生修养。 沈云终身未再嫁,作为沈家的姑奶奶,一直在沈家当家做主,极受小辈们的尊重。 如今遍及大顺的‘食斋’和‘闻香居’,都是她的产业,就连背景雄厚的聚宝斋也有她的份子。 杨玉英才听身边的丫头们说,登州城就有一家食斋,环境好,口味独特,很得文人才子欢迎,不过长平书院的伙食足够好,她到没有去尝过。 沈云过五十大寿的时候,听闻食斋和闻香居所有顶尖食材做出来的美食半价销售。 整整一个月,食客们的长队硬生生排了一整条街道,热闹劲堪比过年。 “看来小沈云过得不错。” 杨玉英头一次教普通女孩子,教完了后,成就感竟也不比教出夏晓雪这样的天才差太多。 处理完一应琐事,她就直接拿着皇城司的批文,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直奔皇城司在登州的驻地。 在登州时间不短,杨玉英还真不知道,离京城这般远的荒僻之地,竟然也有皇城司的人驻守。 不过,他们这地方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大顺朝的门户所在,皇城司的触角确实必须有。 杨玉英顺着地图,七拐八拐地拐到登州城中城区的百岁街,按照号牌寻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杨玉英一抬头,便愣了下。 竟然是个小赌坊,门脸不大,门口还摆着个花架子,上面放着的几盆花已经打蔫,似乎命不久矣。 她略微迟疑,还没走过去去敲门,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 不多时,一胖两瘦三个汉子就从里面踉跄而出,紧接着又是两个蓝色包袱凌空飞至。 比较圆润的汉子手脚极灵活,眨眼间就横移两米,两手一拢,把包袱抓在怀里。 三个人都神色凝重,对视一眼,竟然转身冲出去,眨眼间消失在街道深处。 后头追出来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杀千刀的混球,跟老娘这儿耍横,耍无赖,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娘当年出来混,你们还在娘胎里吃奶,没钱还要租房子,租个屁!我呸!” 杨玉英张了张嘴,伸了伸手,居然来不及呼喊,脚步一顿,总觉得这场面和她想象中有那么一点区别。 装作若无其事,杨玉英慢吞吞踱步过去,笑着和这丰腴女人打了声招呼。 “姐姐,那些是什么人?” 她长得好,笑容和煦,丰腴女人看年纪有四十上下,让她一年轻姑娘俏生生喊一句姐姐,心火登时就泄了,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妹子不似百岁街的人?姐跟你说,那就是几个混子,什么正事都不干,平日里开个小赌坊讨生活,如今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整治了,其中一个都下了大狱。” “他们倒霉不倒霉的,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个房东,只要有钱,别说一个下大狱,就是再下去一个,我也不至于赶人,可是这一帮子穷酸,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还想租我家的宅子,岂非做梦!” 杨玉英:“……” 她又拿出曾副掌事亲手交给她的文书和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还是这个地方。 杨玉英沉默片刻,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举步朝着那三个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百岁街上有一座月老庙,最后剩下的一个老庙祝在去年冬日里死去以后,这座老庙就日渐寥落。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蹲在月老庙的空地上,托着腮盯着地上的火堆。 “要不,咱们去吓唬那刘知府一下,让他赶紧把小四放了?” “除非暴露身份,否则刘知府怎么可能肯放人?我说,平时小四胆子最小了,怎么这回如此本事,说打人就打人,他以为自己是京中那帮无法无天的纨绔不成?就是那些纨绔子弟,打人之前也得先看看自己招惹得起,招惹不起吧。” “现在说这些没用,我知道那混蛋有个极喜欢的外室,就住在前头的街上,我已经让我哥想办法弄几样好东西,我拿去贿赂贿赂那小妾,让他高抬贵手,只说不追究了,咱们小四自然能出来。” 正说着话,另一个瘦子就推门而入,一脸的兴奋:“弟兄们,我看见一肥羊!” “咳。” 胖子一咳嗽,那瘦子登时住嘴,脸上的喜色收拢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见一位小姐头上的凤簪十分精致,但是咱们这一片混乱,很容易丢失,不如让我们暂时借用保管,等用完了,保证好好地完璧归赵。”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有多好?瞧瞧去!” 三人就钻出月老庙的门,很快就看见了自家兄弟说的那只肥羊。 这一看,两个人都点头。 果然半点不错!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妆容不是很浓,真正的恰到好处,浑身上下佩戴的首饰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精品,一看就很贵。 “我十年不吃不喝,光靠咱们那点俸禄,都买不起人家那对镯子,哎!” 胖子叹了口气,神色郑重。“小心点,别把人家东西给弄坏了。” 另外两个瘦子轻笑:“大哥,你就等着瞧好吧。” 现在正值春日,春寒料峭,风还有些凉,尤其是登州这地方,自来寒气重,杨玉英身上披着一身雪白的大氅,不染半点杂色,头上配了两支累丝衔珠凤簪。 点缀的珠子都圆润有光泽。 光是这一对簪子的做工,放在懂行的人眼里就能值登州城繁华地段两套宅院。 手上一对白玉镯,看着素,但也是正经的羊脂白玉,最近宫里正流行,同样价值不菲。 她打扮得如此鲜亮,为的是想第一时间压服皇城司那群骄兵悍将。 出京之前,曾副掌事就跟他们这几个要去地方的都说过。 这回他们出去,没有正经的学会养灵诀的高手给他们用,到是地方上皇城司的探子们可以随意支使。 各地也都有书院,书院已经在着手培养人才,自己想要高手,那就自己去挑,去寻,不能都指着上头给喂到嘴里。 杨玉英就管曾副掌事,要了登州皇城司的资料。 曾副掌事犹豫了下,还是仔细交代清楚,皇城司撒在登州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招揽的高手,考核都过了,忠诚度肯定没问题,只是不像正经自家培训出来的新人那么规矩。 让她去了以后,仔细看看能不能用,要是真用不上,那就只能靠她自己另外招兵买马,筹建养灵司。 杨玉英到是觉得,虽然她在登州待了很长时间,但根基远算不上深厚,有当地地头蛇引路,行事更方便。 今日便特意收拾得庄重,以免让人小瞧。 她到的确没让人小瞧了去。 人家如她所愿,一眼就看见她,还十分之重视,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 杨玉英抬头看到自己的目标,此时大约是观察她观察得足够,正大大方方迎着她走来。 三个人分了三个方位,彼此装作不认识,动作轻巧,面容和煦,行走之间平平常常,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杨玉英心中也一赞,叹道这几个不愧是做暗探的,隐藏工夫了得。混入人群便认不出来。 耳边一阵风声。 杨玉英只觉得发髻一轻,两支凤簪就不翼而飞。 胖子居后策应,两个瘦子一招得手,面上都露出几分惊喜,在心里暗道一句对不住,脚尖轻点,便要掠走。 只是刚一动,胖子脸色骤变,厉声道:“小心!” 此时,杨玉英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惊讶,眉头挑起——“咦?” 皇城司的人,堕落到做贼了? 心中虽疑惑,她动作到不慢,手指一动,这两个瘦子身上便长出蜘蛛网,两个人咚一下撞在一起,身上七绕八绕地绕了一大团银线。 二人跌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 那胖子一看不妙,转头就跑。 杨玉英也没追,低头看着这两个人手里的簪子,轻轻笑了笑:“劳驾,谁叫一声衙门的人过来。” 不多时,巡逻的衙役就匆匆而至。 杨玉英一看带头的竟是邢捕头,顿时笑了:“邢捕头,好些日子不见。” 邢捕头也大喜:“杨小姐什么时候回的登州,哎呀,您可是回来了,您不在,咱们兄弟想蹭饭都没地去呢。” 他们可是相当想念杨玉英的好手艺。 “等我收拾收拾,准备几坛好久,请你们吃烤肉。” 杨玉英莞尔,把手里两个人往邢捕头身边一送,“这两个贼偷我的发簪,邢捕头你带回去处置了吧。” 邢捕头仔细看了看,觉得眼生,却是嗤笑:“好大的胆子,谁的东西都敢偷!” 到底还有公务,两个人搭讪几句,邢捕头将簪子取下,一看价值昂贵,连忙递给杨玉英,转头直接提着人走了。 杨玉英目送他们的背影,一下子笑起来,昨日接到夏晓雪的来信,说她遇见一帮刺头,个个不听话,让她用机关困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一放出来,都哭着喊着去抢茅厕,从此乖觉。 自己直接把人送去吃几天牢饭,想必比夏晓雪的下马威用的更惊人。 不过,下马威是用了,杨玉英沿街街道慢慢溜达了几圈,她总不能真把这几个放在大牢里就不去管。 再说,还有那个跑了的胖子,也不好放任对方胡来。 说到底,这几个蠢货为什么要偷她的簪子? 杨玉英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们认错人了?以为自己是斡国的暗谍? 这簪子长得像中空的,他们怀疑里面藏了秘密情报?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棒槌 别的不说,这几个人身手都挺利索。 杨玉英吃过饭,逛了会儿街,干脆就去找登州知府刘承羽,刘大人。 她同刘大人也是老交情了。 杨玉英手里又拿着皇城司的各种令牌,别说登州知府,就是某处封疆大吏府上,她也能出入自由。 赶到府衙,进了后衙,就见刘大人正和师爷两个人急匆匆站出来迎接她。 彼此见礼,穿过院子,正好看见饭桌,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间,不过很显然,刘知府同他的师爷刚刚正吃饭。 一叠豆腐乳,一叠切开的咸鸡蛋,两个咬去一小半的白面的馒头,两碗糙米粥。 杨玉英失笑:“刘大人可真是简朴。” 刘承羽笑眯眯道:“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点简单的才舒服。” 这位刘知府刘承羽算是个清官。 当然,大顺朝不苛待官员,给的养廉银子多得很,他虽然是个清官,却不缺钱。刘家是外来的,但在登州城的宅子一样体体面面。 家里还养了几个丫鬟,几个家丁,他自己养着两个师爷,两个幕僚,平日里爱喝个好茶,品个好酒,反正特别贵的玉泉酒,就是万岁爷亲旨让内府售卖的那些,他一年也敢喝一两次。 夫人的胭脂水粉,头钗首饰,他年年换新的有点为难,但是,三两年换几支新的,也还买得起。 只要他不养小妾,这几支新钗环就足够让夫人高兴。 就是最近海外传入的货物中多出好多新鲜东西,什么时钟,怀表,梳妆镜,样样都极让人喜欢,刘承羽也不能免俗。 再者,还要买书。 这两年出的新书多,书坊变着花样抠他们这些读书人手里的钱,可哪个读书人忍得住不买? 如今正好到月末,刘承羽手头的钱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和其它想要的东西比,饭食不重要,只要能吃饱就行了,没有鸡鸭鱼肉,青菜豆腐也一样吃。 杨玉英就坐下来,跟刘知府一起用餐。 她一到,刘知府总不好意思让客人跟着吃这些粗糙的食物,最起码得有两个菜,最好还要有些酒。 邢捕头已经回禀过,自己抓住两个偷东西偷到杨玉英身上去的小贼的事,刘承羽不禁感慨:“这肯定是两个笨贼。” 他在登州城多年,当然也时常整顿治安,贼偷强盗没少抓,可这帮人就如雨后春笋,你收割走了,它还陆续长。 而且一些小偷小摸的,他们就是抓住了,以现在的律法,不过关个数月,再严重者杖刑,等他们出去养好伤,照旧还是偷盗。 小贼们又彼此勾连,比捕快还要熟悉街道,想抓也并非容易。 但是这帮人眼力都好,会看人,偷东西也得看是偷什么人的,不好招惹的那些,他们绝对不碰。 刘承羽上下打量杨玉英,越看越觉得此人很不好招惹。 他再想想那位伸手仿佛能冰封天地的师兄,心中微颤。 “这贼也太没眼力了些。” 杨玉英:“……” 刘承羽你好样的,敢嘲讽皇城司的暗探没眼力,小心回头你蹲家里看个春宫图,都有人给你详详细细上报上去。 杨玉英腹诽了下,心下还是猜不出这几个皇城司的暗探到底要做什么。 猜不出就罢了。 两个瘦子如今落到刘承羽手中,还剩下一个胖子,杨玉英想看看他们怎么自救。 如果胖子主动暴露身份,那么就算违反规定,必要受罚,若是他们自己跑不掉,救不出人,一点小事还要向上面求救,也有不堪大用的嫌疑。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般收拾他们一回,杨玉英若还想用他们,说不定就更好用些。 “哎!” 话虽如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来登州开创皇城司养灵司新局面,首先要做的居然是折腾自己未来的手下。 “都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当真能用?” 杨玉英一口茶刚含入口中,耳边就听到细微的口哨声,鸟叫虫鸣声,长眉一扬,不禁轻笑。 胖子:巡逻严密,三刻钟就一班。 瘦子:牢头不喝酒,值守期间不吃东西,钥匙不随身携带,开门至少带两个衙役同行。 另一瘦子:……硬闯? 胖子:我打不过邢捕头。 瘦子:登州的衙役同别处不一样,大半是战场上下来的悍勇之士,交手太吃亏。 胖子:我们要长期在登州的,你们想彻底得罪刘承羽不成? 瘦子:那就还是原来的办法,大哥你想办法借点东西,哄了那小纨绔高兴,先把小四弄出去,我们不过是偷窃未遂,表现好一些,多说几句好话,大不了挨上几板子,很快就能出去。 胖子:上头派来接手咱们的使臣就要到了,你们想在大牢里迎接上官不成? 一片沉默。 杨玉英听了半晌,也是无语,又忍不住想笑。 借东西? 闹了半天把自己当肥羊了。 到是眼力不错,在登州城,她头上这些装饰不算最好的,也是最好的那一批。 “刘知府,最近有什么人被你抓了没有?” 刘承羽对这些事到了解的清楚。 一个杀人的,两个诈骗犯,还有一个盗窃主人财物的小厮,还有一个打人的。 “打人的?” “五天前,就在食斋门口,一个年轻小伙子上来就打人,把吴乡绅家的小公子吴谦给打得头破血流,只能把他抓了。” 刘承羽摇头,“那吴谦吃喝嫖赌不是个好东西,可那小伙子也不说是为什么,随便打人总不行,吴家不依不饶,非说吴谦被打成重伤,还找了咱们登州几个有名的医馆坐堂大夫给作证,现在那小子还在大牢里关着。” 杨玉英莞尔,低下头去与刘知府耳语几句,便在刘知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悠然出门。 刘知府半天没动地方,师爷心下惊讶:“老爷?” 刘承羽这才回神,苦笑:“快帮我想想,最近我没做什么不得当,不体面的事吧?” 师爷一愣:“在家骂咱们陛下小气算不算?” 刘承羽:“……苦煞我也!” 偏偏杨玉英还不许他有反应。 师爷:“……” 杨玉英到不知道刘承羽的小心思,一路回长平书院暂住,至于这几个家伙,暂且不理会。 这些都是老江湖,想必也闹不出大乱子。 她又在长平书院待了三日,听刘承羽传信过来,说是吴家人松了口,打吴谦的小子……挨了板子,交纳罚金,已经被放出。 刘承羽说这话,也是心头滴血。 杨玉英这才举步前往早就确定好的皇城司登州驻地的地址,刚一到地方,就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蹲在墙根底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念念有词。 这人也就十六七岁,身形比较矮,比杨玉英还稍稍矮一点,外表瘦弱,露出来的手臂到是肌肉线条柔顺且结实。 此人颇为警觉,听见杨玉英的脚步声,登时回头,眯眼看过去,腿部肌肉收缩,简直像一头蠢蠢欲动的小豹子。 杨玉英莞尔:“小四?” “你是谁?”小伙子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随时保持逃跑的姿态。 杨玉英从袖子里取出令牌扔给他看。 小四接到手仔细一看,脸色唰一下白了,连忙行礼:“见过杨顾问,卑下王麟,外号小四,是登州皇城司从八品探察官。” 杨玉英点头:“免礼。” 说完,她抬脚就向门内走。 小四脸上更白,脑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拼命想办法。 他不能让这位上官进去,否则他们连驻地都丢了的事,岂不要露馅? 可平时小四出的都是外勤,让他溜门撬锁,探查官员内宅,那都是小事情,可让他忽悠上官,他真做不到。 小四在后面转了好几圈,一咬牙,也跟着进去,别管怎么样,万一要是房东发火伤人,他好歹也能替上官挡一下,好歹算将功折罪吧? 杨玉英徐徐前行。 小四简直像踏入刀阵一样忐忑。 一路走进去,看见房东了,小四伸手摸自己腰里的匕首,虽然他也不知道匕首这会儿有什么用。 房东过来了。 糟糕! “贵人来了。” “贵人您请进!” “贵人您快坐下,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一声,花娘我在这一片熟的很,您要是想找个跑腿办事的,只管叫我。” 杨玉英颔首,挥挥手,房东就退了出去。 小四:“……” 杨玉英若无其事:“只你一个?亲事官王大勇他们呢?” 小四:“……出去,出去……” 他脑袋打结,但此时也顾不上猜测眼前是何方神圣,怎么房东对这位如此客气,绞尽脑汁想对策。 “……他们出去蹲守登州府衙,以防不测。” 小四终于说完,轻轻吐出口气,低下头小声道,“半月即归,再来拜见上官。” 杨玉英心里笑得不行,不由腹诽,皇城司那么多人精,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棒槌。 “登州府?那我们去接他们好了。”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道。 小四:!! 杨玉英说完,起身就上了马,一溜小跑朝着府衙走去,回头笑了笑,示意小四跟上。 小四满头大汗地飞奔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小声道:“大人,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休息,让小的去找人就好。” 杨玉英扬眉:“我去吧,我不辛苦,你们才辛苦了,亲自去接,也表示我的诚意。” 小四:谢谢您了,可是我们不需要! 他本来笨口拙舌,这会儿却是把之前十几年没有说过的话,都说尽了,说得口干舌燥。 杨玉英却是不急不缓,就是不搭话茬,眼看到了登州府衙,小四欲哭无泪。 这次,他们几个丢人丢大了,丢人还不算,恐怕要受罚。 皇城司规矩大,像他们这般把自己送到大牢里的,恐怕回头要挨不少军棍。 小四到不怕军棍,只是,万一被赶出皇城司,那可如何是好。 府衙门前两个衙役,都认得杨玉英,一见她过来,忙迎上前,一个牵马,另一个放置下马墩。 杨玉英招招手,让小四跟上,一路入登州府衙,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衙役捕头都退避行礼。 小四:“……” 去后衙见到刘知府,杨玉英就笑:“几个手下在你们府衙蹲守,劳烦刘知府给叫一声。” 小四:“……” 刘承羽看也没看一脸震惊的小孩子,笑道:“少坐片刻,这就派人去请。” 说着招呼下人上茶,“杨小姐的舌头那是一等一的好,你们别拿次一等的茶叶糊弄她。” 两个人一看就很熟,不多时,小四就见自家两个哥哥,王大海,王江河被领到门前。 他们两个都是一头雾水,抬头见到小四,也是一脸惊愕,还不忘装作不认得的模样,给知府行礼:“府台大人,可是要提审小人?难道不需升堂?” 再一看,‘苦主’也在,彼此使了个眼色,一时都不清楚状况。 刘知府脸上的表情似笑似无奈,轻轻咳嗽了几声。 杨玉英摇摇头,总觉得这般让地方官府看皇城司的笑话,回头让曾副掌事他们知道,自己也得不了好。 “行了,人我就领走了,回头再同知府大人叙谈。” 刘承羽轻轻点头:“早知道是皇城司的人,我也不敢扣留。” 皇城司不归地方官府管辖,他们的人要是犯了错,都是交由皇城司自己处置。 若是大罪,也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杨玉英这才起身,把令牌往两个瘦子眼前一递:“走吧。” 二人:“……” 好丢人! 耷拉着脑袋跟着杨玉英出了府衙,杨玉英上马,回头冲着府衙屋檐上喊道:“知府衙门,不用你们探查,跟我回去。” 屋檐上骨碌碌就滚下一胖子,杨玉英看也不看一眼,策马而去。 四个难兄难弟对视,齐齐叹息。 胖子哀怨道:“这回怕不是要倒大霉!” 小四和两个瘦子也心有戚戚。 “我看,咱们这位上官不简单,初来乍到就对登州城了若指掌,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还太岁头上动土,差点偷到她老人家脑袋上去,哎,皮都给我仔细些,无论什么惩罚,受着便罢。” 杨玉英却先没罚他们,只让他们提交这些年的所有文件,包括出任务的记录,还有账册。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角色 文件? 四个人眨眨眼,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动。 “嗯?” 杨玉英秀目微扫。 胖子浑身震动,连忙低头出门,到门口树底下手脚并用,刨了半天,刨出个铁箱子,才把东西齐齐整整地交给杨玉英。 “……” 杨玉英哭笑不得,“你们可真有能耐!” 驻地是租的也就算了,租金给不出来,让房东轰出门,出门就偷窃,还偷窃到上官的头上,这也便罢了,细枝末节而已,现在可好,账册档案文件这般要紧的东西,都给埋在树底下,这要是腐烂变质,让虫子老鼠给啃噬掉,那可怎么得了? 皇城司从南到北,多少个司衙,可还有这么牛气的? 杨玉英瞪了这几个货一眼,打开箱子,翻出各种文件档案开始审阅。 四个下属并肩立在门口,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往墙角阴影处躲了几步,彼此使眼色。 胖子心里忍不住直嘀咕,他们的情况,他们自己都很清楚,总觉得……这回怕是难过关。 只是一抬头,就见杨玉英翻阅的速度宛如走马观花,扫一眼就掀过去,一时到又稍稍松了口气。 也许…… “这上面记录的,你们每年能从皇城司得到五千元以上的活动经费,这笔经费,最近三年年年都有,但是,现在一分钱的结余都没有?” 胖子瑟缩了下。 杨玉英的声音却不算高,仿佛只是单纯一问,连抬头看他们都不曾。 问完就低头继续翻阅。 所有的文件都翻阅完毕,杨玉英点点头,把东西合起来再放回铁箱子里面,抬头问道:“先说说,你们这位小四为什么会进大牢?” 小四连忙道:“当时衙役来了二十几个,都是不错的好手,街道太窄,一时没跑出包围圈,要逃离必须和衙役捕快交手,而且人在在食斋呢,沈老板的食斋忌私斗的,一旦打架被食斋的人看见,那就再也不能去吃饭了,那地方的饭菜便宜,口味也好……” “咳咳。” 胖子大声咳嗽。 小四连忙住嘴。 杨玉英也是无语。 “怎么,如果不是在食斋,你打了人,官府来抓你,你就能跑了?” 胖子连忙道:“不敢,肯定不敢跑。” 杨玉英:“嗯?不跑让衙门抓住,让人知道,脸面还要不要!” 胖子满头大汗。 小四低声反驳:“咱们哪来的脸面?” 胖子:“……” 小四皮痒痒讨打!这等话,也敢和上官说? 杨玉英一时讶异,皇城司乃是陛下亲领,在京城地位非比寻常,这几个到还真是另类。 胖子一看不好,连忙赔笑,小心翼翼地解释:“小四认识个女孩子,叫郭巧巧,才十三岁,差点让,让吴谦给欺负了,小四一生气,所以才……顾问大人千万别生气,回头我一定教训他。” 杨玉英登时了然,怪不得小四在牢里一言不发。 即便是现在,女孩子的闺誉一样极重要。 如果这事吵吵出去,传扬开来,再牵扯到人家女孩儿,那孩子怕是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孩子年纪又小,能不牵扯,自然不牵扯更好。 杨玉英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看账册。 看着看着,她就不禁摇头,这四个货的各种开销,简直模糊得让人没眼看,好多都不写名目。 皇城司的暗探察子本来确实有许多不适合为人所知的开销,比如给线人的费用一类,有一部分模糊开销到也无妨,但是,他们这些明显数额太大,次数也太频繁了。 杨玉英抬头扫视,就见小四那是没心没肺的很,一脸茫然无措。 到是那胖子和两个瘦子,显得忐忑不安,神色畏缩,彼此之间小动作不少。 杨玉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许久,直看到这几个满头大汗,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抬。 “自己去领罚!” 杨玉英板着脸,伸手一指。 这四位登时松了口气,麻溜出去,按照邹掌事给定的规矩,每人单脚倒吊在屋檐上,汗水打透了七层牛皮纸为止。 打发走这几个,杨玉英寻着痕迹,送信给周围的皇城司密探,详细调查这些资金去向。 换做别的衙门这事可不好查,得很是费一番思量,不过皇城司的人只要想查,就绝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两日,先后有三封信件送至,连少掌事流年都给她来了封信,杨玉英细看过,到是松了口气。 胖子四人都是江湖出身,走过江湖卖过艺,当然,也做过那些溜门撬锁的买卖,小偷小摸的时候更是不少,他们身手好,做事都不会做绝,偷东西也选那些富贵的,且只取一点,有时候苦主甚至察觉不到。 溜门撬锁时常有,可是从不入户,开了窗户和门,用特殊的手法钓鱼一般钓了财物出门。 有两回撞上同行行窃,还帮着把同行给打发了。 再加上谨慎小心,从不曾让当地官府抓住过。 几年前皇城司少掌事流年人到登州,很不巧正好撞见这些人行窃,让他给逮个正着。 那时候流年年纪还小,心也软,看他们四个到有些傻义气,做事虽不体面,却也没坏到根子上,干脆就收拢到手中,送去皇城司考验审核,经过重重审查过关,就把他们安排在登州做了察子。 他们四个三年前捣毁一伙人贩子,救出很多人。 健康的孩子们还好,就算找不到家长,总有人收容,没人收容也能找到办法活下去,可其中有二十几个被打断手脚,或者挖去眼睛的残疾孩子,日子就过得很是艰辛了。 幸亏世上有好人,有个戏班子的班主和他妻子收下这些孩子,教导一些吹拉弹唱的功夫。 这班主以前还做过木匠,有脚不方便,但是手玩好不损的,就教些木工活,一大家子好歹活得下去。 直到去年,班主的妻子得了重病,不要说给大夫的诊费,光是药钱就能把一个富裕家庭给拖死。 胖子他们几个知道以后,就偷偷接济这些人,一开始只是拿自己的俸禄,后来却是胆大包天,竟然打经费的主意,而且一开始抠经费就停不住,占便宜占得那个利索。 杨玉英:“……” 这错肯定是犯了,而且不小。 只是皇城司的规矩千千万,在这方面,还真没有多么严苛的规章制度。 像这些出外勤的察子,各种地方都免不了要用钱,皇城司缺什么也不缺钱,所以经费上就给了这帮人很大的自由。 这几个家伙要是硬说那些残疾的孩子们,都是他们发展的线人,给的那些钱都是线人费,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杨玉英沉吟片刻,看过他们相关任务报告以后,最终确定这几个完成任务的时候,确实挺得用,手段灵活多变,并没有这回表现出来的这般愚蠢。就干脆大手一挥,把整个祥云社戏班都加入线人名单。 他们四个小子送人家的钱,只做线人费便是。 杨玉英花了两天时间给这四个人处理他们留下的各种麻烦。 顺手还安排长平书院两个女学生‘碰瓷’吴谦了一回,趁机把他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以后再想祸害女孩子,那也是有心无力,恐怕连走路也会困难得很。 长平书院的学生们对杨玉英这位师姐还是十分崇拜,有机会为她做点事,还这般刺激好玩,简直人人争抢,最后脱颖而出的两个姑娘,那是身手最好,模样最漂亮,人又用心,做这事手到擒来,丝毫也不费力。 等王家这四兄弟受罚结束,了解了当下的情况,到是没有对杨玉英纳头便拜,只是变得特别乖顺,老老实实地把杨玉英当祖宗一样供了起来。 早晨天不亮,饭菜都准备妥当,保证新鲜爽口且不冷不热。 杨玉英还没起床,温热的水也备好了,毛巾脸盆香胰子,要什么有什么。 书桌上摆放好花瓶,鲜花每日都换新鲜漂亮的。出门更是连脚下的路都保证没有半块绊脚的石头。 杨玉英简直无语,但此时没时间和这帮家伙谈心聊天,叮咛他们应该怎么去做好本职工作。 曾副掌事接到她的信,知道她已经就位,便要求她尽快完善登州养灵司的一切事宜。 驻地和人员,都由她自己想办法获取,上面只要求她尽快完成布控,掌握最新消息,和周围的同僚取得联系,融入皇城司的情报网,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 杨玉英抱着登州的舆图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从自己的圣光会驻地里分出一部分,交付皇城司使用。 她自家帮会驻地有现成的丫鬟小厮护卫,虽不能离开帮会,可是在帮会里面那是个个都很得利。 而且人在帮会,安全有保障,敌人想攻占她的地盘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副本中心等机要所在的安全,到也不算大问题,她的副本中心只有她所使用的角色能够进入,就连帮会本身带的工作人员都不要想靠近。 商城等其它的设施,如果不是圣光会成员也同样没有进入许可。 再说,她就是给皇城司准备驻地,肯定也要选择外围的院子,内部并不会开放。 至于人员,还是宁缺毋滥。 首先自己用的角色,欧阳庄主,叶梦然,都可以挂个名号,虽说这些人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但这些高手往自己背后一站,那气派就不同寻常了,对于吸引好手加入也是大有效果。 一个叶梦然,能带来一整个雪山派呢。 雪山派现在的核心弟子四百三十七人,个个都是高手,放在江湖上,最差的也算三流。 杨玉英想了三分钟雪山派,就手痒痒的不行,想了想,伸手打开角色卡列表,找出‘林见竹’。 点击——激活! 【角色:林见竹,激活任务开始。是|否】 “是。” 【任务:激活林见竹。】 【任务一:复活林见竹。】 【任务提示一:林见竹死后,尸身被山河祭祭司燕忘川以山河祭秘法封入石棺,燕忘川造驼城为墓,林见竹亲兵三百自愿为守墓人,护送林见竹远遁大漠。二:沙漠中有一种植物,名为殊途,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果实能通幽冥,有起死回生之效。】 【是否激活。确认。】 杨玉英:“……” 这是说,如果想得到林见竹这张角色卡,她得先去大漠找到殊途,再用那什么殊途救活林见竹? 她忽然觉得,和林见竹的激活任务比,叶梦然的解锁任务简直容易得让人不敢置信。 要不然就算了? 其实,她角色卡挺多的,很够用。 杨玉英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林见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静悄悄看着她。 “哎!” 她坐起来。 激活不激活的真无所谓。 可是这任务不做,算不算她见死不救? 唔,林见竹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通通都已经‘卖’给系统了好吧,他本来就不算是活的! 杨玉英难得鼓着脸嘤咛一声,爬起来打开系统,拉开任务列表,点击确认。 【激活任务开启。】 【可选择:使用角色:杨玉英。欧阳雪。叶梦然。不使用角色,随机附身。】 杨玉英闭上眼思考了足足十分钟。 使用自己,欧阳庄主,和叶梦然都有一个好处,能背靠大势力,得到皇城司和雪山派的援助。 随机附身不确定性很高,但是也同样有好处。 系统通常会自主选择附身对象,附身对象必然会和任务有所联系。 而且,既然是起死回生的奇药,通常都代表了大麻烦,总归还是不要和自己本人扯上太大的关系为好。 杨玉英考虑再三,决定冒一次险,选择附身,唔,然后请欧阳庄主和二师兄交替,带着手底下那四个棒槌去支援。 她短时间可以同时控制三四个分身,但是要长时间的话,使用两个压力便很大了。 三分钟后,杨玉英面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 …… 喜平镇 大风酒肆 沙漠边陲,大风酒肆在这地方生存了几十年,至今算得上长盛不衰,这两年外头变幻莫测,世道与以往是大不一样,可是生活在沙漠附近的老老少少,生活方式却是几十年不变。 杨玉英盯着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再看看窗台底下刻的王八图样,熟悉的感觉扑面而至,她不禁在心底深处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故地重游 大风酒肆才是真正的几十年不改。 昔年她化作林见竹在这里暂住的时候,这地方就够陈旧的。 现在,看起来岂止是陈旧,简直古老。每一样东西,简直都能当做古董去卖。 杨玉英低头看自己的脚,双脚生疼,脚趾向外渗血,隔着破破烂烂的鞋子,显然脚底板已经血肉模糊。 识海里小姑娘嘤嘤嘤地哭,除了哭,根本半个字也不说,懵懵懂懂,略带几分傻气。 杨玉英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泛红,忍不住想……嘤嘤嘤。 她拼命忍住! 这感觉,简直不要太惨。 前面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个年轻的姑娘。 这姑娘生有一双杏眼,肌肤雪白,虽然双目通红,略见狼狈,却依旧是漂亮又精致。 绣鞋鞋面用金丝银线绣出龙凤图案。 鸦青的头发蓬松中带着一点凌乱,发尾绑着几串珍珠,都是圆滚滚的大珍珠,色泽亮丽,五彩斑斓。 只这几串珍珠,不说价值连城也相差无几。 衣服鞋帽,每一样都精致昂贵。 这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她却不肯动筷子,任凭东西变冷,溢出一团团白色的油脂。 “砰!” 忽然间,女子猛地推翻桌子上的杯盘。 杨玉英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飞溅的菜汁,那姑娘一眼看到,勃然大怒,猛地抓起桌上的碗筷朝她扔过来。 “你还敢躲?我给你吃,给你喝,一路上带着你走,我对你还不够好?你是怎么对我的?抢我喜欢的人,凭什么,凭你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杨玉英:“……” 识海里的小丫头吓得缩头,呜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杨玉英眉心狂跳不止。 这回不会是拿错了剧本吧? 杨玉英真不想附身个小三,一旦附身这样的人物,她要是顺了对方的意,自己绝对受不了,要是不顺对方的意,人家有意识在的,难道她还能因为这个,二话不说把人家意识给泯灭掉? 各种思绪一闪而过,记忆复苏,杨玉英小小地吐出口气。 还好。 事情不算太糟糕。 她附身的小姑娘叫翠玲,是滦州春月楼的婢女,在楼里的厨房做事。今年十五岁。 这姑娘长得很漂亮,雾蒙蒙的眼睛,并不细弱,却很有一点楚楚可怜的风姿,但是脑子并不灵光,人比较笨,要是碰上个苛刻的老板,一准要被人拆得连骨头都剩不下的那一种。 春月楼原来是青楼,里面的老鸨却是个在他们这等人里面,比较有良心的,因为总是不赶尽杀绝,楼子里的姑娘更新换代太慢,年老的多,年幼的少,青楼便开不下去,后来转行做起酒楼的买卖。 酒楼的生意本也不好做,幸亏春月楼里的姑娘多烹得一手好茶,做得一手好点心,厨子的本事也不坏,熬过一年多的寒冬期,生意竟然复苏,正正经经地成了栾城有名的大酒楼。 翠玲就这么免于沦落风尘,到也是件好事。 奈何人要倒霉起来,喝点凉水都塞牙,栾城这地方本来地处偏远,却还算太平。 大顺朝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年景好了,哪怕栾城这样的地处也繁华热闹,百姓们生活平静,当然,栾城江湖人比较多,难免会出现一些纷争。 不过高手们自矜身份,也是对官府有所顾忌,大顺朝廷实力可不弱,不好招惹,总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轻易牵扯不到寻常百姓。 偏偏春月楼倒霉,前阵子忽然有一群江湖人,冲进来就对一个女客人喊打喊杀。 那女客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脾气暴躁,也有一点身手,双方就这般打了起来。 追杀的江湖人有十多个,女客人孤身一人,自然是打不过,可她脑子灵活,轻功也不错,一路挣扎抵抗,不光砸烂了春月楼,还放了一把火。 这女客人用的东西很特别,大火烧起来就停不下,翠玲就差一点葬身火海,幸亏那女客人心性还不算坏,见她遇险便拉了她一把,携着她一路奔逃。 翠玲虽然只是个小婢女,身份低微,可在春月楼也只是在厨房里打打下手,从没有吃过大苦头,连马也没有骑过,怎么可能受得住纵马狂奔,身后还有敌人追杀的日子,难免神情沮丧,心中伤感。 这个女客人,在酒楼虽是孤身一人,但本身来历似乎很不凡,一路有好几个高手追来相助。 其中一人叫宋晟,年纪轻轻,武功高强,相貌出众,在翠玲简短的记忆中,看得出宋晟并非这女客人的手下,应是出身名门大派,但性情和煦,温柔体贴。 宋晟看翠玲辛苦,便骑马带了她一程,结果这一带可不好,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女客人勃然大怒,登时吵嚷起来。 她脾气极暴躁,宋晟性子虽好,可显然也受不得闲气,让她三言两语就给气走了。 翠玲形单影只,孤身被带出春月楼,心中十分害怕,只好紧紧跟着这女客人。 这女客人吃起飞醋,简直吓人。 翠玲一路上被对方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看不上,动不动就挨骂。 杨玉英:“……” 系统界面闪烁。 【原时间线:翠玲在大风酒肆,卷入前魔教弟子与十二连环坞帮主之女,天下第一巨富,王安义女,姜晚,同飞鹰教恩怨之中,无辜惨死,下场凄凉。】 狂风席卷,窗外黄沙漫天。 女客人,也就是系统中提到的姜晚,此时满脸疲惫地坐在桌案前,横眉冷对,一身的暴躁气。 杨玉英感应了一下。 此时此刻,欧阳雪带着她四个手下,王家四兄弟,已从登州出发,经由皇城司控制的驿站,一路换马不换人地赶过来同她汇合。 欧阳庄主和叶梦然交替带队,赶到喜平镇,最快也要七八日,若是遇见些麻烦,十几天都到不了。 现在翠玲身无分文。 让杨玉英和翠玲一样,把自己当婢女伺候眼前这位娇小姐,那简直就是纯属做梦。 “看什么看!” 娇小姐猛地一拍桌子,本来她一发作,酒肆里寥寥几个客人都转头瞪她,这会儿人人低头,谁也没出声。 “酒,再给我酒!” 姜晚咬牙切齿,怒道。 大风酒肆从老板娘到跑堂的,也是见多识广,默不吭声地把酒菜送上去。 姜晚拿起酒壶就是一通猛灌,一口气灌进去小半斤,顿时脸颊生起红润,醉态毕露。 “为什么?” 姜晚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拿袖子用力一抹,抹得脸生疼,恶狠狠地咬牙,“不让我提?我就非说不可,你奈我何!” 她猛地站起身,冲四周看了几眼,大声道,“我叫姜晚,我娘是魔教前任圣女徐仙,明谷的地图就在我手里,怎么,想要?有本事就过来抢!” 四周登时多出无数条视线。 杨玉英明知道与自己无关,一时都觉得背脊酸麻,感觉大风酒肆外面的风和刀子一般,甚至有点肌肤被刺得生疼的幻觉。 “麻烦啊!” 偏偏系统还来凑热闹。 【提示:古有记载,明谷内有奇花,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是为‘殊途’】 姜晚吼完,把杯盘一推,摇摇晃晃地晃到房间门口,扭头冲杨玉英喊,“我救了你,又带了你一程,已经仁至义尽,你爱去哪就去哪,别再跟着我!” 杨玉英:“……” 目光一转,只觉酒肆里好些客人都蠢蠢欲动。 翠玲长着一张漂亮的面孔,姜晚也好看,但那明显是一株带刺的毒花,就是想打她的主意,也要思量一二。 可是,打翠玲的主意,就不必多考虑。 经常在沙漠这条线上来去的人,就是表面上再纯良无辜的商人,做的买卖也不算干净。 杨玉英目光一扫,就确定窗边的老汉和他孙女,东边座位上趴着的穿着打扮和乞丐差不多的中年汉子,还有南边那两兄弟,都有些居心不良。 “小姑娘,老娘肩膀有点酸,你过来,给我捏一捏。” 柜台前,年过三十的老板娘忽然笑道。 她长得一般,皮肤有些糟糕,年过三十,只是个寻常妇人,却有一双挺漂亮的眼睛,只这双眼睛在,整个平凡的面孔也多出几分韵味,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杨玉英莞尔,果然站起身走过去,走到老板娘背后,伸手捏住她的肩膀,轻轻一提。 只听咯吱咯吱几声响动,老板娘先是倒抽了口冷气,随即整个身体一软,趴在柜台上,喉咙深处发出一丝呻吟。 “好,好舒服!” 她本来肩膀到脊梁,还有腰身都酸疼的厉害,面上虽然不显,可在这等地方生活久了,难免一身的伤病,可此时让杨玉英提着肩膀,一路向下捏,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上而下,浑身暖洋洋的,骨头好似轻了好几斤,舒服极了。 杨玉英也就给她按了几下子,老板娘就整个人软在柜台上,懒洋洋地不想动。 “老板娘,诚惠,五块钱。” “给,给。” 老板娘迷迷糊糊地道。 给了钱,老板娘精神了下,心下惊异:“没成想,我到看走了眼,小丫头好手艺!这是会医术?” 她本来是觉得小姑娘可怜,一个人被丢在这等地处,怕不是要被生吞活剥了去,于是升起一丝怜悯,出口维护,不曾想,这小丫头竟有点本事,不像个没成算的。 杨玉英扬眉一笑,“老板娘客气了,只会皮毛而已。” 她先不急着拿钱定房间安歇,又道,“老板娘,不知你们酒肆缺不缺说书先生?我身无分文,欲赚些路费,不如我借贵酒肆的宝地,说上几段书,要是说得好,客人们捧场,赚了钱咱们三七分成,你三我七。” 老板娘一噎,抬头看了她两眼,想了想,竟然开口答应了。 她当然不是什么慈善人,大风酒肆也没搞过说书一类的花头,在这地方出没的客人,很少有闲情逸致想休闲娱乐,他们酒肆只要有酒有水,有菜有肉,生意就不会少,当然也不会多。 但是这小丫头要做,她略一思索,也便答应,别的不说,至少她还想找人给捏捏背,好歹能找得到。 捏背这事,很让人上瘾。 杨玉英便顺利在酒肆落脚,店小二很有眼力地给她分了一间房间,朝向好,面积大,还不要钱。 到晚上,她顺便在混在店小二里头,跟着吃了一顿饭,老板娘大约是觉得她有点厚脸皮,但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杨玉英早早回房间歇下。 入了夜,夜晚的风有点寒凉,杨玉英抱着被子,忽然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盯着看了一会儿,又默默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 徐徐清风吹过,难得少去几分黄土气味,多了点清香,杨玉英起床洗漱,就慢步走入酒肆,举目看去,见大风酒肆忽然多了好些客人。 整个大堂都坐得密密麻麻。 姜晚也来了,倚靠在窗边,眼睛赤红,神色疲惫,连皮肤看着都黯淡无光,头发蓬乱,仿佛一夜没睡。 她正死死盯着她左前方。 杨玉英的视线一扫,就看到她左前方坐着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容貌端正,身上披着件蓝色的披风,神色严肃,低眉举杯饮酒。 是宋晟。 宋晟听见声音抬头,一眼就看到杨玉英,目中不禁流露出一点温润之意,起身想过来,他还没动,姜晚整个人就扑过来抱住他手臂,一口咬下去。 “你还敢看别人?再多看一眼,我就挖坏了她的脸!” 杨玉英:??!! 宋晟皱眉:“姜晚,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就为了个傻瓜笨蛋,大字不识一个的蠢笨女人来骂我?” 杨玉英蹙眉,却不理会二人之间的纠缠,举步走到酒肆柜台旁边的空地上,笑道:“诸位,小女初来贵地,身无分文,莫可奈何,只能以说书为生,今日便献丑了,还望诸位客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 翠玲十五岁,年纪小,长得漂亮,说话声音清亮动听,此时又无别的消遣,一干客人还真来了兴致。 杨玉英又笑:“那今日便,先粗略讲一讲六经,讲得不好,大家多多包涵。” 众人:什么?! “自古以来,士人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艺’……” 所有客人:什么鬼!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骄纵 老板娘‘噗’地一声,喷了口茶水。 底下坐着的客人们也是人人惊讶。 他们走南闯北,见过的说书先生不胜枚举,讲江湖故事的,讲市井八卦的,讲历史传说的,讲话本小说的,应有尽有,但是在茶楼酒肆开讲六经的,还真一个也无。 “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难道也读过书,上过书院?怎敢讲六经!” 旁边一老一少,祖孙两个中的老人,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冷声道,“荒唐!” 杨玉英却是一本正经,全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翠玲这姑娘从小就笨,是出了名的小傻子。 姜晚带她从春月楼出来,这一道上,一开始还好,姜晚还稍稍客气一些。 但是没多久,她就发现翠玲脑子实在不灵光,因此对她越来越不耐烦。不是说动辄打骂,只是全然不把她当一个完整的人看,时常视若不见。 姜晚骄傲任性,因为家世的缘故,从小就要什么有什么,容不得旁人违逆,可她也不是没有脑子,不会闲着没事去得罪人。 她对翠玲态度轻蔑随性,说白了就是瞧不起她。 哪个千金小姐会瞧得起一个小小婢女?何况还是个小傻子,小笨蛋? 在翠玲的记忆里,她看到很多让人不舒服的场景。 春月楼的客人笑盈盈地开玩笑:“小傻子脑子不好,但是脸长得好,仁兄带回去虽然不能红袖添香,可也赏心悦目啊!” 姜晚正给宋晟写信,翠玲送了一杯茶过来,不过多看了一眼,姜晚便满脸的不耐烦。 “你又不识字,还看得懂不成!” 一句话,翠玲羞得满面通红,她想说,自己不是傻子,只是……可能有一点笨。 她还想说,她识字的,她不光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认识不少字呢。 只是她笨嘴拙舌,说不出来。 杨玉英感觉得到,这姑娘内心深处有说不尽的怨念和苦楚。还有些小女孩儿式的不服气。 “‘六艺’又谓‘六经’,为古人古书中最受看重,其次为‘记’或‘传’,乃解释或补注诸经者,《论语》就属于这一类,再次,就为诸子了,是六经之外,别成一家之言者,《孟子》,就是这一类。” “《论语》和《孟子》两书,在殷时也就排在二三等而已,到后来孺国曾兴盛过,但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一直到有陈一代……科举试题悉出‘四书’,自此,‘四书’终盛过‘六经’。” “自从本朝太宗起,科举制度逐渐变革,尤其是近年来,世人更重格物致知,但四书内容依旧是考试的热点。” “古时书籍赝品极多……《论语》大致可信,但其中一部分依旧是后人附益窜乱,就如《雍也篇》末‘子见南子章’,《乡党篇》末‘色斯举矣’章等,皆与孔门无关,或文义不类,疑非原文……” 小姑娘先是站着,后来随意扯过一把椅子坐下,语声清亮,滔滔不绝。 “小女学问不广,有幸了解到一点诵读经义的方法,今日便说一说给诸位听。” 一众客人先是失笑。 小小年纪一小姑娘,有胆子在酒肆里讲经,何等可笑? 先不说这等地方有没有人对这些知识感兴趣,就是他们真感兴趣,也没敢想过能在酒肆里听学。 当下,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举办义学,鼓励儒生就读,可读书依旧是个难事。 他们这些人,多是江湖人,或是商人,大多在世上艰难求生已久,对读书有着本能的敬畏。 一开始都觉得这小丫头在闹笑话,可是听着听着,众人忽然发现,小姑娘说得居然似模似样,一点也不像胡编乱造。 而且不止如此,那些本应只有读书人能听得懂的东西,他们只偶尔听个几句,居然也不觉得晦涩难懂了。 甚至有几个年轻时候读过书的,忍不住听了进去。 当年他们读书,先生教的东西那个……怎么说呢?佶屈聱牙,就是让自己不停地读,不停地诵,哪里会告诉他们,这书究竟应该怎么去读? 就是那些先生们知道,那也是要严格保密,只传自己的儿孙,或嫡传弟子们,他们想摸到边都不可能。 “我们先说一说,读《论语》之法……” 杨玉英不急不缓,慢慢悠悠地开始讲经。 讲的东西远不是众人想象中那般枯燥乏味,甚至还时不时穿插圣人们的八卦消息,古时的奇闻异事,一时连只认得几个字,没怎么读过书的那些人也心生好奇,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坐下来细听。 听这个,说起来可能比不上正经的说书先生讲故事有意思,可是这些知识牢牢记在心里,回头在旁处显摆一二,那是何等的气派,他们只要一想,就生出无尽愉悦。 此时知识的垄断可还没被打破,像这一类的知识,有钱都买不来,就是不懂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没人会觉得翠玲此举不好,反而心生敬意。 不过三日,杨玉英赚的钱就足以她安安稳稳地在喜平镇生活下来。 这日,杨玉英说完一段《六国传》,坐下来小口小口吃老板娘替她切好的馕饼,抬头就见姜晚站在酒肆门前,神色恍惚,眼神晦暗,面上带着疲惫。 回头看到杨玉英,目光到是闪动了下,眉头攒起,似是羞恼:“装模作样!” “姜晚!” 宋晟刚带着个一身紫衣,面容和煦的年轻人进门,见她又作妖,也是头痛,苦笑着冲身边紫衣人耸了耸肩,“哎,这大小姐脾气。” 紫衣人莞尔:“姜大小姐的性子,咱们谁不知道?宋兄也别太在意。” 两个人自顾自地说话,故意不去理会姜晚,姜晚气得胃疼,到也把杨玉英丢在脑后。 这两日,她根本没时间对翠玲摇身一变,从厨房里出来的小婢女,变成张口之乎者也,会讲经的才女有什么表示,最多私底下跟宋晟嘀咕两句,认为翠玲很可疑! 短短时间,她随身携带的手包让人抢走了一次。她住的房间,让三伙不同的势力侵入过。 最后一次,姜晚甚至差一点被掳走,要不是宋晟机警,救援及时,恐怕当真要出事。 杨玉英就住姜晚楼上,冷眼旁观这一出接一出的闹剧,唔,她袖手旁观也挺正常。 一来,人家应付得了。 二来,她要真动手,怕是那位姜晚姜大小姐自己要先炸了。 翠玲当初表现出来的可是柔弱无力的很,如今讲六经,还能说本身就会,只是姜晚不知道,但要是连武功都不坏,那可就真的会变得很奇怪。 杨玉英这回没想自己动手,只打算等欧阳庄主,或者叶二师兄带着人来,一力降十会,直接动手抢明谷的地图,抢了地图找到殊途,利利索索地把事办了,就阿弥陀佛。 桌子上的馕饼烤得恰到好处,虽然只搁了盐,油很少,但是清香淡淡,吃起来也并不太糟糕。 杨玉英小口小口地吃着饼。 翠玲的身形瘦弱,皮肤很白,面上总带着几分可怜,她若是开口讲经,酒肆里的客人便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声音上,那声音铿锵有力,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可是当她停下来,那种楚楚可怜的风姿便又掩盖不住。 但凡是看见她的人,总会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低一些,生怕吓着她。 杨玉英有时候揽镜自照,其实觉得翠玲的面相挺好,圆眼睛,高鼻梁,五官端正秀气,骨相很正,奈何太瘦,眼神总是怯怯,以至于就连她一时都压不过翠玲小丫头的本能,掩不住那丝弱气。 宋晟抬头看过来,显然还记得这个被姜晚从大火中救出的小女孩儿,四下看了看,就走过来笑道:“翠玲。” 杨玉英抬头看他。 宋晟不禁一怔。 这姑娘眸子清正,眼睛黑白分明,竟有些冷。 他一恍惚,又觉得自己看错了,不禁好笑,想一想这孩子年纪这般小,让姜晚稀里糊涂地带了出来,人生地不熟,也是可怜。 “姜晚不懂事,吓着你了吧,别怕她,她就是嘴巴坏,其实心不坏。” “最近姜晚身边不太平,这里也不太平,我托个朋友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安顿,等事情了结,再送你回家。” 宋晟声音极温柔。 杨玉英叹气。 她已经清清楚楚感觉到,很多本来游离的视线定在了她的身上。 看来她这几日,真是太平不了了。 杨玉英抬眸,冲宋晟笑了笑,又低下头小声道:“不好劳烦公子,翠玲能自己回去。” 宋晟见她肩膀纤细,只当她胆小,心中更是同情,还待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风裹着黄沙,席卷而至,只见外头石阶上忽然出现两男两女。 两个男人身量都高,两个女子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似有异族血统,都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四个人身上披着墨色的头蓬,帽檐没有遮住脸,可是面上却是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鞋子是沙漠里常见的那种鹿皮靴,上面绣着只鹰,到显得有几分凶悍。 宋晟一看到他们,神色骤变,伸手握住腰间的剑。 这四个人却极客气的模样,冲宋晟拱拱手,又转头对姜晚笑道:“姜大小姐,尊主托我们几个给您送封信。” 为首的女子毕恭毕敬地从斗篷里取出一封信封。 信封镶金边,上面只写——姜晚姜小姐亲启几个字,字颇豪迈,但除了豪迈,也无甚可称道的地处。 只一瞬间,整个酒肆就有一股奇怪的气氛弥漫。 杨玉英清楚地感觉到,一直以来缠绕在身边的视线登时变了个味道。 就好像这地方忽有猛虎入侵,狐狸一类奸狡的东西都被吓得躲开。 姜晚瞪着那信半晌,一把拽过来,用力一掼,信便随风飘出窗户不知所踪。 “告诉你们尊主,让他别做梦了,老娘就是嫁瞎子,嫁瘸子,也不嫁他!” 这四个人听了姜晚的话,神色不变,只是冷下脸,自顾自地道:“尊主给姜小姐三天时间考虑。” 不等姜晚再发火,她目光微转,环视整个酒肆。 酒肆大堂内不少客人一下子就低下头,闭紧嘴,双目盯着桌面,连头也不抬。 窗边一老一少,老人带着他的孙女,甚至身体都微微抖动,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滚滚而落。 “这大风酒肆从今日开始,许近不许出,出去三步者,死!” 女子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说完转身,四个人同样的步调,同样的速度,消失在门外。 他们走了半晌,姜晚气得浑身打哆嗦,在座的所有客人几乎都是汗如雨下。 带孙女的老人嘴唇微动,叹道:“苦矣,苦矣!” 姜晚咬牙,忽然暴怒,站起身怒喝:“什么不许出?你们,都给我出去!” 所有人一愣。 宋晟蹙眉:“别闹了!” “闹?你说我在闹?你要同他们妥协不成?这些混账的话怎么能听?!”姜晚深吸了口气,“你知道三天后会发生什么?你真的要我嫁给他们那什么尊主,那就是个老畜生,三十年前他就是个老不死,杀了我,我也不嫁!” 姜晚目光死死逡巡四周,忽然大跨步地走到一个背着背囊的货商面前,用力抓起他的衣领,“你不是今天要离开?现在就走。” 那货郎显然并非江湖人,满脸懵懂,他本来就在门口,此时竟让姜晚拖了起来。 “别,别。” 货郎一脸的为难。 姜晚用力一推,他整个人就向门外跌去。 带孙女的老人心中一跳:“不要!” 货郎踉跄出了门,一时站立不住,一步,两步,三……他第三步还没落,杨玉英忽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人拖回酒肆大堂。 姜晚一口气提在心口,还没落下,就被这变故打断,气得脸都绿了。 “你做什么!” 她转头瞪杨玉英,“你敢……” 杨玉英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出去。” 她目光凝重,神色严肃,轻声道,“艮下坎上,险阻在前,此时应知难而退,坐待时机。” 姜晚:“……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敌意 一众客人看着杨玉英纤细的身形,也是颇为诧异,只是此时大家心烦意乱,到也没什么反应。 那货郎左看右看,神色纠结。 “咦?” 忽然有人指着门外叫道,“你们看!”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老板娘养的一条大狼狗不知闻见了什么味,一溜烟飞奔而出,一路冲出大门跑出老远,原地转圈。 大家看它健健康康,活蹦乱跳,都徐徐出了口气。 姜晚冷笑道:“呵,我就说,青天白日的,外面还能有鬼不成?喂,你出去不出去?出去,这个就给你!” 她信手从头上摘下一簪。 这簪子别说做工,就是上面几颗大珍珠,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只得一颗珍珠,就够寻常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个七八年,更何况上面足足有三颗。 “这只是定金,等事情办完,我再给你三千块,我姜晚说话算话,你且放心。” 货郎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商人,一眼就看出这簪子的价值,目中登时流露出澎湃汹涌的喜悦,一把把簪子夺到手,再想想对方承诺的三千,心中更喜,大声道:“好说,好说。” 有这簪子在手,就是没那钱,他也不怎么介意了。 再有了后头的钱,不要说让他走出门,就是让他蹲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地方过一宿,他也能熬得下去。 宋晟面色难看,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姜晚这样的做派也很是看不上眼。 其他人却是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货郎说话间就要向外冲,杨玉英慢吞吞地道:“你要一定想出去,那你向西南,莫向东北……” 她话没说完,货郎已经冲出门,此时满脑子都是钱,哪里听得见一小丫头片子的话? 酒肆外,东北方是一片空地,地面平坦,那条大黄狗还在那边滴溜溜打转。 货郎就下意识直接冲着狗走了过去。 众人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好几个客人轻轻吐出口气。 “大概不是魔宗的。” 那四人的衣着打扮,很像魔宗的人。 所谓足下飞鹰,追魂摄魄,魔宗高手在这片土地上的威慑力,那比白道上那些鼎鼎有名的帮派还大得多。 他们自小就听过魔宗的传说,这帮人杀人不见血,擅使毒蛊,心狠手辣,从不把人命当回事。 有传言说,一旦遇见魔宗的人,不言不动,言听计从,或可生还,要是稍稍惹他们看不顺眼,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魔宗杀人,从来不问缘由,说杀也便杀了。 姜晚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母亲是前任魔宗圣女,自幼她受母亲教导长大,别看表面不在意,还很是有些嚣张跋扈,其实心底深处对魔宗有极深的戒备。 越是接近魔宗的人,才越清楚,那里出来的都不正常,全是疯子。 正常人进入魔宗,也会发疯。 她当然知道,那四个人确实是魔宗的。 或许自己在这里,他们有所顾忌,所以也就是说一说,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货郎已经走到狗身边,举起手扬了扬,大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说……” 一句话未说完,酒肆里所有的客人神色骤变。 姜晚的身体也抖了抖。 货郎诧异:“怎么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忽然抬脚也走出大门。 宋晟吓了一跳:“翠玲姑娘?” 杨玉英却没向着货郎走,而是一路向西南,上石阶,穿过一扇杂货铺的小门,也就片刻工夫,又从后门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花盆模样的东西。 此时货郎已经感觉到不对,只觉得身体隐隐有些冷,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竟是一手的血。 血痕发乌,红得不正常。 “啊?啊啊……” 货郎登时吓得冷汗直冒,“我怎么了?” 他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好半天处于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四肢又恢复了知觉,有一点疼,他的人好像在地面上滑动。 货郎勉强抬头,便见翠玲姑娘,就是在酒肆里讲六经的那个,一只手拖着他的腿,另一只手举着一盆花,正努力一步步拼命向酒肆里走。 这姑娘身形太瘦弱,力气显然也不大,走起路来分外艰难。 货郎心里一酸,眼泪扑扑地落下。 杨玉英是半点也感觉不到。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翠玲的身体必须得到锻炼! 不是说在厨房里做帮厨吗?做过厨子怎么还这么一点力气。 可事实上,翠玲现在的力气挺正常,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的力气,而且已经算是干惯了粗活,力气不小的那一种。 杨玉英到来时间不久,但她起居坐卧都习惯练习养灵诀,时间虽短,可翠玲的体质也已稍稍改变,否则,哪个小姑娘能拖得动一个大男人,还是单手? 酒肆里一众客人呆了呆。 宋晟连忙冲出门,打算帮手,姜晚吓了一跳:“不要!” 她一把拽宋晟的胳膊,只是太过慌乱,一时没有抓住,宋晟两步冲出门帮着扶起货郎。 杨玉英和宋晟两个人拖货郎回酒肆,到底轻巧得多。 一进酒肆大门,杨玉英就将花盆放在桌上,众人这才看见,那盆花长得有些像仙人球,却是黑色的,尖刺为浅紫色,很奇特,坑坑洼洼的有点丑。 杨玉英拔下两根刺,把刺往货郎耳朵边沿处一扎。 “哎哟!” 货郎疼得叫了声,他耳朵里便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东西,一脱离他的身体,这些东西瞬间乌泱泱挤在一起逃离桌子,眨眼间消失无踪。 他人也睁开眼,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显然已经恢复。 所有看到这一切的客人,却只觉毛骨悚然。 带着孙女的老人家抱紧怀里的女孩儿,嘴唇发抖,脸色惨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几个人都不自觉朝着花盆伸手。 杨玉英一边拿了一根针递给宋晟,把他推到窗边去控‘毒虫’,一边轻声道:“活的才有用,针叶脱离植株,一夕之间便会枯萎。” 众人一愣,不由自主地扭头看过来,翠玲看起来还是小小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但此时众人却不敢不信她的话,一时对她的身份稍起疑心。 杨玉英笑了笑:“我在春月楼时,曾同姐姐们读书,读的书多了,知道的便也多。” 她顿了顿,扬起脸露出个特别可爱的笑容来。 “多读书总有好处呢。” 众人:“……” 他们也是糊涂,世上哪有那么多隐姓埋名的高人,这小丫头前几日还被那位娇蛮大小姐训得孙子似的。 片刻之后,恐惧才猛地炸开,无数人心惊肉跳,酒肆里到处是嘈杂的争吵声。 姜晚的脸色白的可怕,死死抓着宋晟的胳膊,眼睛通红:“我要回家。” 宋晟愣了下,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怜惜,拍了下姜晚的肩膀,低声道:“别怕。” 他身边一身紫衣的朋友也笑道:“宋晟他爹是情剑宋玉,他娘是时花女罗无心,他舅舅是白水观罗涵道长。” “你再看看我,我可是江南岫玉山庄少庄主,今年的江湖名剑榜,我排第四。” “我们都在,三天后就算是现任魔宗教主岳西峰亲至,咱们也有一拼之力,怕个什么。” 姜晚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杨玉英坐在一边,旁观两个年轻英俊的少侠,围着容貌美丽的侠女小声安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她以前和元帅在一起时,元帅偶尔会给她讲的古老的故事。 在元帅的武侠故事中,像姜晚这样的女孩儿也许会连累死一个军团那么多的配角和炮灰,然后逐步成熟,脱离幼稚,折腾出她一个完美漂亮的人生。 杨玉英叹气:她不想当炮灰! 此时,整个大风酒肆已是彻底乱了套,无数客人惊慌失措,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刺向姜晚。 所有人都知道,魔宗的人是冲姜晚来的。 姜晚背脊发热,猛地转头,收敛笑容,恶狠狠一个个瞪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这帮人,十个里有九个不也在打我的主意!” 她神色间略染了几分凄然:“我还就告诉你们,明谷地图还真就在我身上,那里正如传言中所说,以黄金铺地,珍珠如海,不光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无数武功秘籍,前任魔宗就是把他的宝库藏在了明谷,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夺。” 宋晟蹙眉:“姜晚!” 姜晚死死咬住嘴唇,眉心跳动,眼底竟隐隐流露出一丝疯狂。 没人理解她! 娘只会告诉她,在她十八岁以前,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可以尽情地去享受人生,等她十八岁以后,就要回魔宗,代替娘亲嫁给教主,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约定,她就是死,也不能改变! 可是,凭什么? 那约定又不是自己做的。 她凭什么只拥有十八年的自由? 她喜欢的是宋晟,是这个世间唯一关心她,不是因为她是十二连环坞的大小姐,不是因为她是魔宗前圣女的女儿,只是因为她是姜晚的宋公子。 她不甘心! 既然水已经浑了,那便继续浑下去,浑水里才好摸鱼,才能寻到一条生路。 客人们满面凄惶。 有人忍不住道:“我看魔宗用的是毒,这盆花似乎能解毒,不如我们一起抱着它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无法决断。 半晌,带着孙女的那个老人轻叹道:“魔宗的手段,哪里那么容易解决!” 一众客人们都沉默,一时间想走的,想留的,还有怕走的人太多,自己留下也危险的,各种想法混乱,吵嚷声四起,所有人都在戒备,此时他们不光是同伴,而且还是‘敌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花盆之上,没有人想起这是杨玉英找回来的,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可是看到周围其他人的目光,反而一时不敢有动作。 花盆好好地放在桌子上,明明被人觊觎,竟没有人伸手。 杨玉英失笑,抬头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肚子,自顾自到厨房端了一碗面,还拿了两瓣糖蒜,拿起筷子卷了面条,一口一口地吃。 老板娘看着她,心下好笑:“小丫头,你还有心思吃面?” 杨玉英颇无辜:“饿了,面煮起来还快。” 她把面吃完,擦擦嘴,笑道:“看来今天没人有心情听我讲经,那不如,早点睡吧。” 一众客人:“……” 杨玉英说完,回去拿了一床被褥,又回到酒肆大堂,把两张桌子推到一起,合衣躺在上面。 宋晟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一点。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姜晚身上,一直没有精力关注翠玲丫头,此时却不禁问了句:“怎么不回房间睡?” 杨玉英笑道:“我心念起,卜了一卦,觉得大堂最安全。” 众人一愣。 姜晚心中满是烦躁,瞪了杨玉英一眼,此时也懒得理她。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天色已晚,客人们纵然再没有心情,还是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姜晚也拖着宋晟和他的紫衣朋友一起回去。 夜色降临,沙漠边陲的晚上冷得出奇,风声咆哮,隐约还有狼的鸣叫声。 杀伐于无声中突起。 轰隆隆的爆裂声响彻长空。 杨玉英拥着被子坐在桌子上,看到老板娘着急火燎地从二楼下来,楼上燃熏火燎,好多混乱的黑影,惨叫声,惊呼声不绝。 “快走。” 老板娘一眼看到杨玉英,伸手去拖她,杨玉英反手抱住老板娘的胳膊:“坐下,别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由上而下,从楼梯上掠过,随着他的身形,一盏盏灯亮起,整个大堂亮堂堂一片。 随即,紫衣年轻人轻笑,跨坐在楼梯扶手上面,轻飘飘从楼上扔下两个人,砰地砸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杨玉英看了一眼,这两个男人她记得,似乎是兄弟,不知来处,只知道出身大方,衣着虽不奢华,可是大酒大肉没少叫,颇为豪气。 好些受了伤的客人也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此时大半个大风酒肆摇摇欲坠,楼上都是烟灰,唯独楼下大堂还完整。 窗外昏沉沉一片,仿佛有什么择人而噬的猛兽潜伏在夜色里。 大堂内一时呻吟声四起。 “哇!” 那老人带着的小孙女忽然痛哭,一边哭一边冲姜晚喊,“求求你,别管魔宗要什么,你就给他们吧……我不想死!” 这姑娘也就十一二岁,哭起来满脸泪痕,颇为可怜。 好些客人目光闪烁,也有几个人搭腔,纷纷点头,言语间似觉得姜晚太自私,不顾大局。 姜晚冷笑,理也不理:“你们两个瞎了,就这么两个蠢货,能是魔宗的?” 众人一下子噎住。 姜晚冷冷地扫视几眼,甩手就走到杨玉英身边,冷声道:“起来,一边去!” 杨玉英:“……”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身份 话说,杨玉英有多少年没被人这般怼过了? 就是上辈子她被沈若彬和赵锦两个差点气死的时候,她其实也没被人这么怼过。 沈若彬在外好歹彬彬有礼,在她面前也貌似想要讲道理。 至于赵锦,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安的,痛苦的,是想要把沈若彬还给杨玉英,只是做不到。 她在杨玉英面前,从来是‘卑微’的,‘可怜’的,一向客客气气。 杨玉英就是被怨恨,被讨厌,那些厌恶怨恨也多在暗处。 就是赵锦对她的敌意,那也只是影影绰绰,从不曾摆在明面上。 杨玉英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翠玲的长相的确不大讨女孩子喜欢,她身上那种纤弱的气质,太容易让女子感到威胁,可是在翠玲的记忆里,她对姜晚相当惧怕,半点不敢违逆,也绝对没有得罪过对方。 杨玉英一时沉吟,心下惊异,面上到不惊不怒,只是双手抱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晚几眼,忽而冷笑“姜小姐,你要不要找个镜子照一照,看看你现在的这张脸是什么模样,呵,简直丑得让人恶心。” 姜晚脑袋嗡一声,火气蹭一下蹿上来,抬手就一巴掌扇去。 杨玉英扬眉,状似无意地一抬手,结果还没弹到姜晚的手腕,宋晟便一步跨到她身前,伸手捉住姜晚的胳膊,脸上一沉,眸子中已有怒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大约动了真怒,力气一时没控制住,姜晚被抓得胳膊生疼,眼眶里的泪珠滴溜溜打转,却倔强得不肯哭出来,冷声道“我,我乐意!你是她什么人,用你给她出头?” 哦! 杨玉英心下叹气,有点遗憾,刚才要是让姜晚动了手,唔,也许自己能清净几天了。 但现在隔着宋晟再去教训姜晚一巴掌,她也懒得动。 抬头看姜晚的火气欲发不发,脸色潮红,登时明白。 原来是为了男人! 哎,怎么现实如此狗血! 翠玲心底深处,对宋晟有些好感。 或许这好感还有些懵懂,但的确有。 杨玉英在翠玲意识里知道,她见过很多男人,可从没有见过像宋晟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不看轻他的。 十五岁的少女春心萌动,于是就无可奈何地有了念想。 不过,杨玉英确信她没表现出一丝一毫,她甚至没敢仔细看宋晟的。 姜晚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对宋晟志在必得,翠玲年纪虽小,可她看得出来。 她在春月楼这样的地方讨生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宋晟不会喜欢她,自然不敢奢望。 可即便如此,姜晚还是不痛快。 杨玉英略无所谓地抬眸,只见姜晚和宋晟面对面吵得像两只斗气的大公鸡。 她也懒得理这闹剧,把自己铺好的桌子向旁边推了推,避开姜晚,慢吞吞坐上去,打了个呵欠,闭目养神。 半晌,宋晟居然劝服了姜晚。 杨玉英见姜晚噗嗤一声,笑得脸颊羞红,宋晟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帮她找了新的铺面,铺床叠被,一时竟觉得自己在看话本。 怪不得姜晚舍不下。 眼下这世道,说是女子与以前不同,地位大幅度提高,可男人们像宋晟这样能放得下脸面的,依旧是寥寥无几。 姜晚享受得的确是顶顶富贵的生活,但宋晟这样的男人,她怕是也见不到几个。 宋晟安抚好姜晚,才转头对杨玉英抱歉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只一笑,姜晚的目光就阴测测地追过来,杨玉英无所谓地道“别看了,姜小姐,你若在无缘无故地招我,我看你的脸一个不顺眼,说不得就真让你见识见识,男人在我这样的女人面前,到底贱不贱!到了那时候,你可别怪我。” 宋晟愕然。 姜晚也瞠目,半晌大急“混账,宋晟哥哥才不会,你别做梦!” 宋晟赶紧拽住她,满脸无奈。 他一直觉得翠玲姑娘柔弱可怜,如今……哎,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女孩子受不住姜大小姐的脾气,再正常不过。 宋晟显然对此颇有经验。 姜晚虽然喊得声大,但表情却显出一点惊怕,眉宇间十分警惕。 杨玉英伸了伸腰,拥着被子躺下去。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大风酒肆内,好些客人惊慌失措,失魂落魄,但到底都不是普通百姓,惊惧过后,便恢复了些许平静。 杨玉英不自觉松了口气。 环境嘈杂喧闹也就罢了,再看一张张惊慌到扭曲的脸,她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闲来无事,杨玉英照旧坐在堂前说书。 讲论语,说孟子,述史记,再穿插一下荀子,韩非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的东西,竟也算得上趣味横生。 兴致来了,引吭高歌唱诗经。 别人还罢了,宋晟简直听得着迷。 他吐开始老是惦记姜晚,到没听入味,结果越听越喜欢,到后来哪怕姜晚闹得厉害,他还是一看到翠玲姑娘坐在堂前,让人烹香茗,准备点心,他就不由自主地找位置端端正正坐好。 与旁人不同,宋晟正经读了好几年书,他父亲曾中过进士,是个文人。 他母亲莳花女罗无心,那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公子怎会不喜读书?他不光喜欢,还很有天分。 如果不是江湖上自由更适合他的性情,他真的去读书科举,最起码也能中举。 正因为懂,所以听杨玉英讲学,才听得更入神,更喜欢。 反正一整日,杨玉英都快要习惯姜晚大小姐射过来几乎能说得上是凶恶的视线了。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 倾盆大雨滚滚而落,杨玉英立在窗边扫了一眼,略略蹙眉。 欧阳庄主赶路速度之快,超过她的预料,本来以为十几日才能到,不曾想,他们这位庄主竟然几乎是在走直线。 杨玉英吐出口气,心里不自觉对欧阳庄主生出十二分的敬畏之情。 只是这场大雨来得不是时候,欧阳雪有洁癖,不讨厌雪,却讨厌泥泞。 他那样想把白衣穿到地老天荒的剑客,这样赶路,不知还能不能保证自己的仙风道骨。 “咳。” 杨玉英莞尔。 欧阳庄主也是她自己。 只是每每分神时,同庄主同调度升高,她就觉得,欧阳雪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就是真正的藏剑山庄庄主,拥有不为人知复杂的过去,是冰雪铸造的剑神,有他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人生。 “花,花呢?” 杨玉英正赏雨,忽然有人哑着嗓子呼了声。 哐当。 乞丐打扮的中年男人虎目圆瞪,猛一拍桌子,神色恐怖,死死盯着放在酒肆大堂中心处的桌子。 带着孙女的老人抱着孩子,站直了身,一脸茫然失措,他的孙女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泥土。 所有人围着桌子上下看了许久,心里怦怦乱跳,神色戒备,扭头观察周围。 姜晚抢先一步冲过来,目光凝滞,瞬间扭头盯着周围,怒道“是谁?” 她目光如刀,刀刀割人心。 所有人鸦雀无声。 半晌,祖孙两个小声道“我们的人都在呢。” 宋晟,姜晚,紫衣人,货郎,乞丐模样的男人,祖孙二人,还有那二十四五岁的兄弟两个。 翠玲。 再加上酒肆老板娘,跑堂伙计四人。 所有人都在。 姜晚登时惊疑不定,眯着眼环顾四周,却忽然镇定下来,转头看杨玉英“这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玉英摇了摇头“魔宗的人据点在附近,他们就近选毒虫炼蛊毒,既有毒虫,附近便有克制之物,我天生感觉灵敏,鼻子也灵,又卜算到生路所在,所以找到了这盆花,但是只有一盆,没有再多的。” “你说没有便没有,至少你该再去找一找。” 姜晚皱眉,“如今大家都困守酒肆,有花在,我们尚有退路,现在花丢了,你要不去找下一盆,我们岂不是由着魔宗的人揉圆捏扁?” 杨玉英无语“没有就是没有。而且,当初我去西南无事,正因有那能驱蛊虫的花在,现在花没了,酒肆之外便是绝地,我自然也出不去。”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姜晚冷笑。 宋晟摇头“别乱猜,许是魔宗的人做的。虽然魔宗说给三日考虑,但是他们那些人我们也知道,做事卜折手断,从无信誉可言,而且他们也没说过,不会在这三日进酒肆监视我们。” 姜晚顿时打了个冷颤,心中惊惧。 宋晟连忙又道“酒肆本也不太平,这几日闯入过多少刺客强盗,不要自乱阵脚。” 只是他这话,怕也只能骗骗没江湖经验的姜大小姐。 别看魔宗的人不到,姜晚身边热闹的不行,可魔宗一伸手,除非是有不怕魔宗的江湖势力,否则谁敢蹚大风酒肆的浑水? 酒肆内所有客人隐隐躁动,脆弱的同盟关系即将破碎,带着孙女的老人叹了口气“别闹了,没准魔宗的人就站在门外看我们的笑话。” 他顿了顿,指了下中年乞丐打扮的那位。 “这位老弟,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江南苦老大的人。” 乞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愕然。 苦老大在江南的江湖上可是说得着的人物,他手底下养着三千河工,瓦匠,打手,乞丐,戏子,都是些抱团取暖的苦命人。 三千兄弟情同手足,只要一人遇难,其他人会咬死敌人,不死不休。 所以虽然这帮人的武功三流,可江湖上的人都不愿意招惹。 他又指了指那二十四五岁的兄弟两个,笑道“你们两个是唐门子弟。” 二人矜持一笑,反问道“老哥你呢?” 老人家摇摇头“老朽姓穆,山西人。” 其他人顿时恍然,面上立时带出些许恭敬“怪不得!原来是穆老爹。” 穆老爹也没多大的本事,武功介于二流三流之间,是个老江湖,早年走江湖卖艺,见多识广,消息灵通。 他到没什么,可他养的十七个儿子,个顶个都是大人物。 而且这十七个养子也非常孝顺。 穆老爹看了看货郎,笑道“我却不知小兄弟是什么来头。” 货郎满脸苦笑“我叫阿海,我在这条道上行商有七八年了,老板娘认得我。” 众人看他手脚,也猜他不会什么武功,最多有一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 穆老爹又看了眼宋晟他们,叹道“这几位不必我介绍,宋晟宋公子虽初出江湖,名声不显,但他父亲和母亲的大名,恐怕无人不知。” “岫玉山庄白逸风白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少侠。” “姜晚姜女侠,十二连环坞的大小姐,更是声威显赫。” 一众客人面面相觑,这些都有名有号的,谁也不像窃花人。 姜晚抬手指了指杨玉英“她呢,前青楼的厨子?我看不见得吧,谁知道她的底细?” 杨玉英还没说话,那老者就蹙眉“老朽不确定,但可以猜一猜,姑娘容貌昳丽,气质脱俗,不会武功,却是才学出众,能歌善舞,莫不是玲玲堂的人?” 众人登时扭头看过来,神色间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杨玉英“……不是。” 客人们却互相使了个眼色,仿佛了然。 姜晚一下子更警惕,死死抓住宋晟的胳膊不放,连宋晟都有点担忧。 相传,玲玲堂的门主是早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叫易玲,后也不知出了何事,竟沦落风尘,传说她建起玲玲堂,培养顶尖的美人,据闻,这些美人有的送入了当朝权贵人家,有的进了富商巨贾之家,有的依附江湖大佬。 一开始,玲玲堂很低调,名声很好,培养的美人名声也不坏,可是后来发生了几桩大事,无数名门大派,世家大族因玲玲堂的美人计分崩离析。 玲玲堂也因此被朝廷江湖同时封杀,烟消云散。 美人们四散流离,不知所踪。 江湖人再说起这个组织,男人们总是有点向往,有些鄙夷。 至于女人,那就纯粹都是鄙夷了。 杨玉英无奈,她再否定,也挡不住众人心中的想法。 当机立断,杨玉英一指缩在穆老怀里的小姑娘“花盆的去向,问问这孩子吧。”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买不起 姜晚本能地又要冷嘲热讽,宋晟抢先一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到嘴边的话又逼了回去。 穆老皱眉,脸上隐隐有些怒“翠玲姑娘,我孙女今年才十三岁。她能知道什么?” 宋晟和白逸风的目光却落在那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十二三岁,梳着两条长辫子,粉色的袄裙,花绣鞋,低着头,微微缩着肩膀,看不见眉眼。 宋晟记得这孩子,是个挺活泼的女孩儿,就是出事以后颇为慌乱,前不久还缠着姜晚……求救。 他沉吟片刻,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杨玉英啧了声“小丫头平时不是挺闹腾的,一直很怕死,昨日还追着姜大小姐要她从了魔宗,求一线生机。”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穆老怀里的女孩儿。 “咱们那盆花丢了,别人都急得发疯,唯独你这小姑娘,一反常态,竟不闹腾了,还一言不发。” 杨玉英叹道,“我看,你一准知道花盆在哪儿。” 小姑娘浑身抖了抖,哇一声,大哭。 中年乞丐低头,死死盯着小丫头,厉声道“不许哭……东西在何处?” 那兄弟两个也抬头,先看看穆老,再看小姑娘,脸上狰狞的表情收敛了一点,低声道“别哭了,只要你把花交出来,我们保证,绝不追究。” “没错,现在所有人都害怕,不只是你一个,只要东西没事,没人会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穆老连忙露出些惊色,蹙眉,小声劝自家孙女“素素,你是不是真的拿了那盆花?那东西你不会用,你也不懂,更不是好玩的,告诉爷爷,你把它放哪了?在我们房间?” 乞丐和兄弟二人蹭一下站起身,便要去寻。 杨玉英叹息“我看,那花怕是寻不回来了。哎,这世上两种人的行为无法预测,一个是疯子,另一个就是小孩子。” 穆老神色一僵。 其他人此时也不敢不把杨玉英的话当回事。 “什么意思?” 杨玉英盯着小姑娘,迅速道“你和你爷爷如今偷走我们保命的东西,万一关键时刻再背后通刀如何是好?” 她顿了顿,“此时杀人见血不吉利,你们自己出去吧。” 众人一愣。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吓得脸色惨白“不要,不要!” 杨玉英一脸无奈“哎,我也没法子,小姑娘别怪我们,现在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部再不团结,哪里还有生路?” 让杨玉英这么一说,就连宋晟都不自觉想点头。 其他人更是不由自主地赞同。 说着,杨玉英直起身,走过去推开酒肆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穆老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小姑娘就一把抓住自家祖父,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宋晟的腿“不要,我们不能走,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呜呜呜呜,不能走。” 宋晟蹙眉,心里一沉。 杨玉英盯着孩子半晌,摇摇头,转身慢悠悠把门关上,长叹一声“行了,回去洗洗睡吧。” 众人“……” 杨玉英无奈“小丫头人还在这儿,又说到这等地步,她还不把花盆拿出来,很明显,花盆没了,那别管是怎么没的,反正肯定是难找回来。” 宋晟已有预感,听到这结果也不意外。 小姑娘终于顶不住,跪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昨晚,昨晚阿花跑出去了,我想去找太,结果摔了一跤,等我爬起来,那一盆花都化成了水!呜,嗝!好可怕,好痛的,头也痛,脸也痛……差一点就死了。” 阿花就是老板娘养的那只大狼狗。 小姑娘平时最喜欢这条狗,爱得不行,连吃饭都要先喂喂狗,自己才吃。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宋晟伸手把小姑娘扶起来,推到穆老怀里,穆老此时满脸羞惭,无言以对。 “诸位放心,明日大家只管安坐,魔宗的人要的仅仅是姜晚和她的明谷地图,这是我们同魔宗的事,不会牵连大家。” 宋晟轻声道。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人里,绝对有是冲着明谷地图来的,只是此时事已至此,再好的东西也没自己的命重要。 可面对魔宗,谁敢保证他们老老实实,就真能安然无恙? 终于到了第三日。 姜晚一整夜没有睡。 天还未亮,她就净面修眉,翻出自己的钗环首饰细细妆点好,涂了胭脂,点了朱唇,揽镜自照,美得惊人。 姜晚早就知道自己好看。 十八年锦衣玉食的生活,锦绣富贵堆叠出的气质,容貌之盛,显少有同龄的女子能比。 杨玉英虽不说蓬头垢面,可也不施粉黛,坐在桌子边上慢吞吞地吃饭。 穆老和那位乞丐模样的中年汉子,一直在拿奇怪的眼神看她。 杨玉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玲玲堂的名声,就是杨玉英也听到过。 女人也便罢了,男人们提起玲玲堂,虽然轻蔑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鄙视,却总免不了充满幻想。 他们依旧觉得自己是玲玲堂的人。 “……玲玲堂的姑娘们,名字里能含有一个玲字的,那都是最好的姑娘,听说堂主候选才能取名为玲。” “昔年丞相周青,还有那位投了斡国的前任国之柱石,哪一个不是英雄了得,最后到都说,他们到底栽在了美色下。” “玲玲堂的姑娘皆为弱质女流,可个个都是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 穆老长叹,“可惜啊,生不逢时,易玲已逝,华玲华大家那一手曾让王孙公子列坐楼台,只求一闻的瑶琴,也飘渺无踪……不知何时再能见一见玲玲堂的繁华盛宴!” 杨玉英“……谁知道!” 这是真把她当成玲玲堂的传人看待。 不光是眼前这老穆,就是宋晟看她的目光,也略带几分异样,多多少少添上了戒备。 至于姜晚大小姐,那简直是快把她当毒蛇猛兽一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唔,这到有些好处。 杨玉英也不大想和姜晚太近,大小姐的脾气,她可承受不起。 她自然听过玲玲堂的名声,说起来真是不大好。 上一世,她曾见过玲玲堂两个人。 当时这个组织已经烟消云散,她能与那二人偶遇,算是极为巧合的事。 那年她在酒肆里买醉,遇见两个人,一个是中年美妇,另一个是二八芳华的少女。 美妇说是为了庆祝自己的弟子考上大学堂,忽然想痛饮三杯。 大家都是酒客,喝得痛快,那美妇也醉了,就笑说“还是如今的世道好,女孩子们不用依附男人,照样能出人头地,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我家这孩子,就不会像我,像我师父,吃尽人间苦楚,她将来遇见的男人,便是不大好,她也不怕,怕什么?有学问,能自己赚钱,有没有男人都能过得不坏。” “若当年咱们这些女人们就能多这么一条路,玲玲堂早就不复存在,甚至连发展也发展不起来。” 杨玉英现在还能想起那中年美妇饱经沧桑又复杂的脸。 她说——聪明的女人能有一条出路,世间便再无玲玲堂。 杨玉英不知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这世上的漂亮女人,固然有很多喜欢走捷径,喜欢靠男人,喜欢掌控男人。 但要是女人也能做男人能做的事,能拥有男人们才能有的成就……像那些一门心思走捷径的女子,就只会减少,绝不会再增多。 杨玉英徐徐出出口气,吃完自己的饭,又要了一碗米粥,两个饽饽,再加一叠小菜。 今天一大早,酒肆里上上下下都有些不正常。 那些客人们在大堂各据一方,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只是躲姜晚躲得很远。 姜晚梳妆打扮完了,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冷笑“个个都是胆小鬼!” 没人理她。 穆老正端起自己的粥碗准备吃,手忽然一颤,猛地回头,心里一跳,又搂住自己的孙女低下头去。 外面倾盆大雨之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斗笠,披风,绣有飞鹰的鞋子,悄无声息。 十二人抬的轿子,华丽至极。 墨色衣袍的女子,盈盈一笑,率众俯身拜倒“尊主有旨,今日与夫人成亲,魔宗三宗门,十二教派同喜同贺,恭迎夫人。” 姜晚站起身,盛装打扮下,更衬得面色青白,她目光流转,竟笑起来“你们尊主与我大婚,怎能这般随意?” 那黑衣女子神色恭敬地道“夫人想如何?” “聘礼呢?” 姜晚冷声道。 黑衣女子一拍手,后面就有健仆跨步跑过来,人人肩膀上抬着箱子。 箱子打开,宝光简直耀瞎了众人的眼。 客人们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姜晚静了片刻,笑了笑“这聘礼还行,不过……” 黑衣女子轻声道“尊主说了,成亲之日,黑白两道,各大教派皆会道贺,您的父母,自然也会出席,还请放心。” 姜晚的一颗心顿时更沉了下去,心中满是焦虑。 她设想的那些生路,竟一样也没有出现。 来抢夺明谷地图的人没有出现。 这些客人也一个个乖觉的很,没有一个敢和魔教正面对抗。 她知道,宋晟哥哥会救她,可是不行,她不想宋晟哥哥死。 姜晚心发沉,面上却色不变。 黑衣女子“夫人若还有哪里不满意,尽管说出来。” “我好歹也是姜家的小姐……出嫁总不能连个陪嫁的媵妾也没有,要媵妾,我也要最好的。听闻这世上最好的媵妾是玲玲堂的女人。” 姜晚沉默许久,忽然出声,目光一转,竟落在杨玉英身上。 杨玉英“……” 她的意识刚刚在欧阳庄主那里。 欧阳庄主已经快到了。 所以,现在拖延一下时间挺好的。 但是,为什么似乎又要牵扯到自己头上? 还媵妾,这小丫头片子是要上天了吧! “正好,我们这里就有个玲玲堂出身的好姑娘。” 姜晚眉眼含笑,“不知翠玲,你什么价码能卖?” 杨玉英“总归,你买不起。” 姜晚轻笑“瞧瞧,这姑娘既瞧不起我这个首富之女,也瞧不上你们尊主呢!” 黑衣女子转身,冰冷地盯着杨玉英,她尚未开口,忽然警觉,身体宛如折断一般向后倒去,只见一道寒光,宋晟的剑穿过长空,直直刺入墙壁。 白逸风咋舌,叹道“你就不能再忍片刻?” “总不好连累旁人。” 宋晟淡淡道。 姜晚心口一痛,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失去理智“连累?我还偏要连累,你待如何?” 她转身指了指杨玉英,冲黑衣女子道“你叫我一声夫人,现在我说,我要她做媵妾,随我出嫁,你怎么说?” 黑衣女子莞尔“遵令!” 她全然不把宋晟的剑放在心上,话音未落,长袖一甩,朝杨玉英的腰身上缠去。 杨玉英很淡定地双手抱肩,任凭对方的袖子缠上她的腰,她不是不想避,只纵然她有惊天的本事,用别人的身体,也不可能骤然间就能使得出。 如今她用翠玲的身体,已能发挥本身实力的三成左右,对付一般人,甚至对付姜晚都绰绰有余。 可眼前这女子,不要看似是仆从之流,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是当今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三个宋晟加起来,也不一定能胜。 杨玉英自己同她,大约也只能说是伯仲之间。 她一眯眼,就决定做一回柔弱女子。 “住手!” 宋晟色变,怒叱一声,长身而起,刚要出手,人还未动,忽就听见了一阵风雨声。 外面一直在下雨,雨声也一直在,可是这一刻的风雨格外不同。 阴冷的雨气转瞬间化作清亮。 “下雪了?” 宋晟本能地警惕,一伸手,握住一片雪花。 就在这时,黑衣女子脸色骤变,毫无征兆地,砰一声趴倒在地上,头发,衣服,鞋袜,被雪白的冰晶覆盖,她整个人都宛如冰雕,嘴唇不停地抖动,身体却连动都动不得一下。 杨玉英笑了笑,冲黑衣女子和姜晚道“我说过,你们买不起。养我很贵。” 随着话音,她身体一飘,就落在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连同酒肆的客人,所有人不自觉转头看过去,这一看,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姜晚也呆愣当场。 神仙吗? 这世上总有人超越了凡俗。 门外的人,以冰雪为骨,仿佛从天上来。 “庄主,你仿佛晚了一点。” 杨玉英笑道。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准备 杨玉英双臂勾着欧阳雪的脖颈,头倚在他的肩上,一侧头,闻见他发髻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就不自禁地笑起来。 自己抱着自己,恰是最为舒适。 欧阳雪依旧光彩夺目,冰雪为神,美玉化骨,剔透出尘,身上既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竟也同时有一丝温润,令人不由自主地怕靠近,又想靠近。 他是天上谪仙人。 但就算是仙人,徒步翻山越岭过泥海,再是冰雪铺路,尽量洁净,数个日夜奔波下来,也难一身清爽。 欧阳雪迟了一点点。 唔,因为他肯定要沐浴更衣嘛。 “见过崔大人。” 王家四兄弟随后赶到,他们也是身穿皇城司挺括的官服,肩膀系披风,威风凛凛,就是头发尚有些湿,到底不似欧阳庄主功力深厚。 一进门,四兄弟先向杨玉英行礼,“我家杨大人有令,吾等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免礼……叫我翠玲就好。” 杨玉英莞尔。 翠玲可不姓崔。 她姓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诸位辛苦了,且先去休息。” 王家四个兄弟,面上丝毫不显,恭恭敬敬地退出门,立在酒肆门外充当门柱,私底下却是感动得,恨不得痛哭一场。 辛苦了?可不是辛苦了! 翠玲大人这话才是人话! 这一路上的经历,他们到现在想一想,还如在梦中。 那么高的山,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口气蹭一下就上去,又是怎么从瞬间结成的冰面上唰一下滑到山脚下? 大河,大江,礁石激流。 过一切险阻都如履平地。 说起来何等厉害潇洒?但真去试试,岂是一个累字了得?那简直是在搏命。 欧阳庄主他就不是人。 大风酒肆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欧阳雪身上。 欧阳雪抱着杨玉英,把她放在桌上,徐徐走到她身后站定,轻声道:“已全了资料。” 杨玉英扫了一眼系统界面,表情略有些惊讶,咳嗽了声,随即眨眨眼笑起来:“那便只欠东风。” 窗外的雨渐渐停下,阳光照入,给杨玉英的发梢和脸颊都镀上了一层光。 两个人心有灵犀,说话言语未出,对方已深知,气场圆润,只能容纳彼此,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魔教那黑衣女子还趴在地上,拼命挣扎,挣扎不起,心中惊骇欲绝。 她上一次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和尊主去见魔教教主的那一日。 “司……司寇!” 黑衣女子勉力提起一丝力气,厉声喝道。 窗外吹来一阵风,卷了几片枯叶,静悄悄一片。 黑衣女子面色铁青,厉声道:“你可知,得罪我飞鹰堂,得罪我魔宗……” “吵。” 欧阳雪轻声道。 冰雪随之蔓延,封住黑衣女子的唇舌。 杨玉英扫了她一眼,就回头继续同庄主说话:“看来这回得是大工程,带了多少人?” “没多少。” 胖子侧身闪入门,恭敬道:“三百皇城司士卒,三百禁军,路上损耗四十人,剩下五百六。” 杨玉英点头:“再加上梦然,肯定够用。” 他们两个人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话,酒肆客人,姜晚,宋晟都一时不知所措。 宋晟立在窗口向外看去,黑衣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密密麻麻一片,起码有三十几个。 “我的妈呀。” 白逸风不知何时探头过去,“真的假的?” 这些魔宗弟子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这般菜? “他们倒得轻易,岂不显得咱们都是白痴?我还放狼狗传讯出去了,等我岫玉山庄的亲朋好友齐至,全知道把咱们吓得三天不敢动的家伙,让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顺手就给灭掉,咱们颜面何存?” 宋晟一瞬间觉得心口有些烫。 他其实很了解魔教,同魔教打过交道,魔宗各个宗门中,飞鹰堂的人数最少,但是却都是精锐,在整个魔宗也是最狠毒,最阴险的一批高手。 宋晟默默盯着窗外,不远处不知多少人安营扎寨,赤黄的皇城司旗帜,禁军的黑底禁字旗交互招摇,人头涌动,却不见丝毫混乱。 明显都是精兵悍将。 他虽身在江湖,但大顺朝可不是软弱的朝廷,朝廷中那些名声不显的高手数不胜数。 禁军和皇城司,那正是高手的集中地。 就算这位谪仙人没有一照面就灭掉魔宗弟子,恐怕魔宗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魔宗赫赫扬扬,在西域地界称王称霸,可他们还不敢去招惹朝廷! 宋晟的思绪千回百转,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杨玉英的脸上。 那位欧阳庄主很自然地立在翠玲的身后同她说话,甚至能调动皇城司和禁军。 翠玲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宋晟心下既震撼,又忍不住好奇。 “啊!” 姜晚忽然低呼。 宋晟一惊,转头看她,就见姜晚的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又红又紫,触目惊心。 姜晚眼泪唰唰向外涌,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火辣辣的疼。 “谁?是谁?” 她竟没看到有人打她! 宋晟瞄了欧阳雪一眼。 姜晚瞬间反应过来,在大风酒肆,若说还有谁能无声无息地打她,那必然只有一人。 她目光落在欧阳雪身上,忽然有些瑟缩,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惧,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让宋晟握住了手臂。 宋晟苦笑。 他不吭声,欧阳雪同杨玉英说完话,给她拿了新衣,目送她去更换,就默默转头看向姜晚:“嘴贱,该打!” 姜晚惊退三步,把头缩在宋晟背后。 宋晟迟疑了下,反手压着姜晚低头,轻叹一声:“你是该受些教训,还不道歉!” 姜晚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地,心中一点点升起巨大的屈辱感。闭上嘴,一言不发。 欧阳雪本已要离开,此时看到姜晚通红的眼眶,一时驻足,忽而一笑。 “你觉得很委屈?” 宋晟心下暗暗叫苦。 欧阳雪静静地看了姜晚片刻:“你现在觉得委屈,却从没有想过,你口出恶言时,别人委屈不委屈。”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剑,“若有下次,我便拔掉你的舌头。” 欧阳雪的声音极冷,像千万年沉淀的坚冰砸在人的心头。 姜晚脸上的汗水滚滚而落,很想鼓足勇气,抬起头,挺起胸,恶狠狠地问:你凭什么教训我?还不是倚强凌弱? 她肚子里的话没有说出口,气息就细弱下来,浑身颤抖,脸疼得几乎受不住。 姜晚这十八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更可怕的是,她站在这里,面对这个人,以往能给她底气,能让她直言不讳的东西,就仿佛消失了。 欧阳雪一勾唇角,却再不看姜晚,只当她不存在。 杨玉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沐浴更衣,重新梳好头,穿上皇城司的玄色衣袍,披上大红的披风,腰悬宝刀,一身的清爽。 “走吧,去明谷。” 外面风雨的潮湿气眨眼褪去,太阳高高升起,照亮了整个喜平镇。 魔教带来的阴霾,仿佛也同风雨一起消散。 杨玉英这话一出口,满酒肆的老少皆侧目。 姜晚本能地抱肩,警惕地瞪她,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含含糊糊地恨道:“你也要去明谷?你们也是为明谷而来?” 一直趴在地上,简直被人遗忘的黑衣人,更是心中狂跳。 一直有传言说,魔教前任老宗主的宝藏都埋在明谷,她不知真假,可是尊主对明谷势在必得。 她必须尽快传信出去。 黑衣人各种思绪还不曾平复,杨玉英与欧阳雪已并肩向外走去,刚一出门,门口站着的胖子,便招了招手,几个皇城司的士卒过来,很有经验地就抽出特制蜘蛛丝绳索,将黑衣人同门外的魔教弟子一起栓成了一长串。 “县令到了没有,这些人先押在县衙,回头审问完了,该杀就杀,该关就关。” 黑衣人:“……” 胖子喃喃自语:“埋蛊虫,四处下毒,大罪啊!” 也就片刻工夫,杨玉英和欧阳雪与皇城司和禁军的人汇合,开始做各种准备,打算进入沙漠。 有魔教弟子们留下的装备,他们省心许多。 车马备齐,行囊收拾妥当,唯独军粮比较难,不过喜平镇县令大力支持,到也迅速。 其他人紧张忙碌,杨玉英废物利用,坐在魔教弟子为迎接他们尊主夫人而准备的那个大轿子上面,一边吃冰镇的水果,一边打开系统,仔细看目前的情况。 就在欧阳雪到的那一刻,系统补充了任务背景说明。 【明谷又名光明谷,建立于二百四十五年前,数百年前,众多位面曾卷入旷日持久的虚空战争,死伤者众,时盟的守望者牺牲千余人。时盟便在各大位面,建光明谷葬之。】 【数百年时光流逝,守望者溢出的灵气汇聚,流连不去,多成聚宝之地。】 也就眨眼之间,明谷地标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任务地图上。 杨玉英决定少骂系统几句。 自家游戏系统还是挺照顾她,主动降低了任务难度。 杨玉英他们风风火火地准备进沙漠,姜晚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宋晟简直拿她没办法:“魔教……至少现在,对我们不是威胁了,你还要明谷地图做什么?主动给翠玲姑娘送过去,多谢人家救你。” “救我?” 姜晚简直不敢置信。 “宋晟哥哥,你是不是吃了那女人的迷魂药,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现在还留着痕迹,要是我毁了容,我,我弄死她!” 姜晚刚刚勉强能说话,说出的话还有些含糊,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清晰可见。 “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要谢谢他们不成!” 宋晟蹙眉:“至少,是那位欧阳先生替你解决了魔教的麻烦。” 姜晚这下闭上嘴,再不吭声。 如今摆脱魔教,她也松了口气,但是…… “明谷地图是我的,才不给他们,哼,强盗,我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给我讨厌的人。” 宋晟闻言也是无语。 他虽然同姜晚相识不久,可是很了解她的性格,‘妥协’‘退让’这样的字眼,她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她说不给,怕是就别想让她主动给。 姜晚哼了声,含含糊糊地道:“宋晟哥哥,要不,我们走吧。” 宋晟:“……” 姜晚蠢蠢欲动,她的确有些怕,但是现在欧阳雪不在眼前,她那股子胆大包天的劲头就又起来了。 是夜,姜晚换了身店小二的衣服,对着镜子小心地把自己的头发藏帽子里,悄无声息地溜出去,绕到后门。 一切都很顺利。 “嘶,嘶嘶!” 姜晚脸上刚刚露出笑容,忽然一僵,正对上杨玉英。 杨玉英站在后院正刷马,回过头诧异地看了姜晚一眼,因着着实不喜欢此人,只冷哼了声。 姜晚僵硬地立在院子里,汗水簌簌而下,看杨玉英依旧慢条斯理地在那里刷马,眼眶不禁隐隐发红:“你们……你们这么软刀子杀人,算什么英雄!” 杨玉英刷刷刷,刷干净马背,又抓了抓马脖子,任由漂亮的大黄马把脑袋往她怀里钻。 听见姜晚这话,也觉得没意思,杨玉英当然知道她想什么,很随意地道:“你想多了,要走就走,没人拦着你。” 姜晚一愣。 杨玉英是真有些无奈,他们人是到了不少,可是进沙漠哪有那么容易,要做的准备千头万绪,人手再多也不大够用,哪里还有工夫和这姑娘闹腾。 半晌,姜晚不敢置信:“你是不是有病?消遣我很好玩?” 杨玉英:“……” 已经刷完马,干脆不理她,转身走人。 姜晚怔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连数日,杨玉英他们是真不管姜晚,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威逼利诱,刑讯逼供,逼迫她交出明谷地图。 姜晚脑子里稀里糊涂,但是这回总算没犯傻,试探了下,见杨玉英是真不阻拦,她赶紧拉住满脸无奈的宋晟的胳膊,骑上马奔驰而去。 杨玉英他们不催逼,不代表其他人不动心思。 明谷地图那就是一个香饽饽,想要的人多得很。 忙忙碌碌整三日,一切才准备好,杨玉英等人上马赶车,徐徐出酒肆,直奔大漠。 杨玉英忙完,这才恍然想起——姜晚带着明谷地图呢,万一真让他们闯入明谷,抢先得到‘殊途’…… 欧阳雪淡淡道:“不会。” 他一顿,又道:“万一如此,也能抢得回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请自入 “喜平镇能下这么一场雨,可是真不容易。” 宋晟骑着马,不急不缓地跟在姜晚身边,一直略急躁的心情,却在这样的夜色下平静许多。 刚刚下过雨,喜平镇家家户户门前挖的水池都难得集了水,盖上了浅灰色的木盖头。 宋晟其实也没想到,杨玉英居然当真不拦姜晚。 他早年化名行走江湖时,向来以智计著称,尤其精于看人,可他在翠玲姑娘身上却看走了眼。 记得初见,他只觉翠玲难得的天真单纯,后来又发现她其实很聪明,不光才学出众,还颇有性格。 后来,她被怀疑是玲玲堂的女人。 宋晟有一点相信。 结果…… 那竟是个能指挥得动朝廷兵马,能让谪仙人保驾护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他一度觉得姜晚要倒霉。 可姜晚顺顺当当地从大风酒肆脱身出来了。 “你非要去明谷不可?” 宋晟侧头看姜晚。 姜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漂亮的面孔像失了水的花,再也无当初骄傲的模样。 “……回家吧。” “不!” 姜晚咬牙。 她已经进了沙漠,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马上颠簸得厉害,姜晚觉得脑袋有些发沉,累得很。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她母亲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故事里大部分时候都有明谷存在。 “很多人不知道,它其实长在沙漠里,是沙漠里一朵多刺的花。” “虽然是在沙漠,可是里面遍地绿茵,长满了鲜花,无数的珠宝像砂砾一样点缀在地上……” 姜晚不缺少珠宝,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可是,她向往那个地方。 那是属于她的。 她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来记地图,又花了三年研究地图,最后烧了地图。 现在,唯一的明谷地图就是她自己。 “我就不信,没有我的地图,她能找得到明谷!” 姜晚就是看翠玲不顺眼。什么叫单纯,天真?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回头瞪宋晟:“还天真吗?还单纯吗?你看看人家那架势!” 宋晟:“……你平时架势也很足。” 白逸风坠在两个人后面,神色却略有些凝重,忽然手指放唇边,一声呼哨。 不多时,远处呼哨声大起。 “这是第三波了。” 白逸风喃喃道。 话音落下,只见黄沙土上烟尘滚滚,十二骑由远而近,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跟在他身后的十一人,全是紫衣打扮。 中年汉子见到白逸风便抱拳行礼:“少主,刚才江南霹雳堂的孙振也露了面,我们怕是会有麻烦。” 姜晚目光流转,忽然高声呼喝:“你们这帮家伙,就知道欺负我,拜托你们长长脑子行不行,大风酒肆来了一群过江龙,打魔教弟子跟打兔子一样,人家也是要去明谷的,本姑奶奶能耐再大,在人家面前,能保得住东西吗?” 宋晟:“……” 姜晚说完,招呼一声,纵马狂奔而去。 时间好似变得漫长得不可思议。 沙漠里的天气古怪得紧,晚上冻得人骨头疼,到了白日里,又热的口干舌燥,恨不得一辈子泡在水缸里不出来。 宋晟看了眼白逸风,苦笑:“大少爷,这回对不住你。” 白逸风无奈:“少说两句废话,比预想的已经算好。” 明谷消息一出,多少人关注,动歪心思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开始都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翠玲姑娘,姜晚两句话就祸水东引,如今跟着他们的人少了何止五成! “不知翠玲姑娘那边什么情况。” “还用得着你为人家操心?谁敢惹朝廷禁军?”姜晚哼了声,显然还是心中郁闷,声调怪里怪气的。 正说着,前面探路的中年汉子拼命地挥舞双手。 宋晟抬头远眺,半晌,目中便流露出狂喜:“是绿洲!” 一行人已在沙漠里奔波了五日,一个个灰头土脸,不成人形,此时看到远处的骆驼群和人烟,就连最皮实的宋晟也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姜晚精神大振,目中精光毕露,异彩连连。 就是这里! 她在脑海中回忆地图中的每一处细节,终于对应起来,过了这片绿洲,最多再走两日,顺利的话就能找到一片大湖。 越过大湖,是四千九百八十四棵胡杨树。 穿过胡杨,明谷就在眼前。 连宋晟都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绿洲已经肉眼可见,可是在沙漠里看绿洲,那是真能跑死马,他们又跑了大半日,一刻不停歇,才终于到达。 姜晚猛地挺直腰身,一马当先,直直冲到毛毡帐篷的人家,撞过去抓出一把珍珠扔到门前:“水,给我水!” 帐篷里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都以五彩斑斓的纱巾覆面,坐在毛毡上,双手像花蝴蝶一般穿来穿去,指尖的丝绦就变成了色彩浓艳的毯子。 两个女孩听到姜晚的话,举目向外看了看,其中一个站起身去拿了一小壶茶水。 姜晚难得没有废话,喝完了水,一行人找了个牧民家,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又睡了两个时辰,沐浴更衣,就急匆匆继续上了路。 白逸风都有些意外,朝宋晟递了个眼色:“你们家这斗天斗地大公鸡,今儿到消停。” 宋晟:“……” 明谷的诱惑力的确强大的惊人。 一天后。 姜晚再一次呆呆地看着绿洲上吃草的羊和骆驼,还有那星星点点的帐篷,鼓起连恨恨地砸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居然走岔了?!” 又一日后。 姜晚第三次看到绿洲上的篝火,还有围着篝火唱歌的男女老少,从马上摔下,踉跄了下。 “怎么会找不到?为什么?” 她闭上眼,仔细回忆那地图。 地图算不上清楚,可是她研究了很多个年头,这张地图上每一处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已经快到了!” 她这一路奔波,何等艰辛,吃过不知多少苦头,遇见了不知多少危险,如今只差临门一脚而已。 姜晚细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悠远地盯着绿洲上往来的人。 “我就不信……” 她想了想,大跨步地走到帐篷前,弯下腰看着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老婆婆,“婆婆,你知不知道绿洲边缘的那片胡杨树林?” 老婆婆正纳鞋底,厚厚的鞋底要用粗线,粗线穿起来就需要全身的力气来动。 她老人家只顾着做活,对姜晚视若罔闻。 “你要告诉我些对我有用的消息,这些都给你。” 她伸手把腰里的珍珠递过去。 每一颗珍珠都足够大,且圆润有光泽,熠熠生辉。 旁边正好有两个小少年走过来,闻言,其中一个笑道:“姐姐,你的珠珠不好看,白白的,婆婆不喜欢。” 另一个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林,不过,我们绿洲外头死得人太多了,据说那些徘徊的鬼魂占了一片林子为家,生人不可入,你们可能闯到鬼林里去了。” 姜晚蹙眉,鬼怪?她还待追问,一转头,却是大惊失色。 她竟看到不远处一座大帐篷前面,停着一辆巨大的轿车。 这轿车她看着分外眼熟,尤其是车身上飞鹰的标识,她就是死都忘不掉。 “翠玲?” 姜晚眉心一跳,眼底深处冒出一团火,怒气升腾,“该死,竟然跟踪我,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她一把抓住宋晟的手,使劲掐。 宋晟:“……” 轿车的门大开,杨玉英立起来伸了伸腰,活动了下肩胛。 帐篷里两个脸色红扑扑的女孩子捧着个巨大的果盘,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各种果子,花花绿绿的,认识的不认识堆了老高,杨玉英笑起来,抓起一个咬了一口:“甜。” 说着,她就又拿了一个扔给欧阳雪。 欧阳雪也默默吃了,轻声道:“好吃。” 禁军的人和皇城司的士卒,迅速安营扎寨,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为首的将军忽然感到一丝敌意,转头瞪过去,便看见了姜晚。 姜晚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收回视线。 宋晟:“哎!” “你叹什么气,我就说他们有阴谋,这是故意放我们走,好方便跟踪,不行,不能便宜了他们!” 姜晚气哼哼地原地转了两圈,看见那些绿洲的居民待杨玉英一行人如贵宾,心中更怒,半晌,又努力平心静气起来。 “我还不走了,就跟他们耗上,看他们要怎么跟踪!哼!” “呃,姜大小姐。”白逸风眨眨眼,故意装作很小心的模样,“他们就定了一夜的房子和食水,怕是明日一早就会走。” 姜晚:“……肯定是骗人的。” 可她还是一宿没睡着,第二日天不亮,杨玉英舒舒服服地躺在车上,浩浩汤汤的车队就出发,姜晚连脸都顾不上洗,赶紧起来,咬咬牙怒道:“跟上去!” 宋晟和白逸风对视一眼,都苦笑。 白逸风脸上的神色到渐渐严肃许多:“事已至此……听她的吧。以姜大小姐的脾气,不让她满意,就只能让她死心,咱们两个看在她爹她娘的份上,只能舍命相陪。” 沙漠里赶路风尘满面,沙子打得脸疼,姜晚觉得自己的腰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再看看前面的车队,巨大的车轿被骆驼拉着,杨玉英就坐在里面,姜晚看到了,今天早晨他们往里面放上了冰盆,水果,各种炒货干果,茶水羊奶点心。 姜晚平日里锦衣玉食,根本不稀罕那些便宜东西,但是在漫漫黄沙中,一想到翠玲坐在车上,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吃着果子,喝着茶水,她却要风沙满面,尘土一身,她就越发觉得难以忍受。 这时,那位雪白衣裳的谪仙人轻轻一挥手,冰晶缓缓飘落,落在行进的长队身上。 冷意甚至随风吹过来一点点,凉爽宜人。 姜晚:“……” 不多时,远远已能看到那片胡杨林。 姜晚脸色阴了下来,半晌才道:“我娘说过,老教主还活着的时候就说,把明谷送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抢?就凭他们武功好?凭他们有朝廷撑腰?” 深吸了口气,姜晚闭了闭眼,“反正也过不去,再想办法!” 姜晚便不再说话,一路跟着杨玉英的车队进入胡杨林。 刚一进入,宋晟就蹙眉,猛地一勒缰绳,停下脚步。 白逸风脸色微变:“人呢?” 前面仿佛起了雾,本已近在咫尺的车队,竟然在雾里消失无踪。 姜晚咬咬牙,干脆一挥马鞭:“驾!” 三人带着白家的援兵,一路疾驰,走了不知多久,豁然开朗,又许久,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出绿洲的踪影。 他们又回到了绿洲上。 这一次到在意料之中,姜晚也没有上几次那么生气,只是一进来,目光逡巡,四下寻找杨玉英等人的踪迹,可是……没有! 宋晟愕然:“难道他们进入明谷了?” 姜晚瞬间暴跳如雷:“怎么可能!” 她吐出口气,“我还就不信了。白逸风,你给我去找煤油,越多越好。” 白逸风:“……不可能,危险!” 大火轰一声烧起,大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 宋晟紧赶慢赶地赶到,还是晚了一步,他气得心肺都要炸。 白逸风扶了他一把,苦笑:“姜晚这姑娘,有时候真让人一言难尽,都不知道她是真笨蛋还是假傻子。” 谁能想到她行动力这般强,竟能在他们两个的戒备下把这事做成,而且还这么迅速。 姜晚昨天装作要继续和他们争论,私底下假传命令,骗来援助白逸风的那些人帮忙。 还让她给骗成了。 “烧掉这些树,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到明谷。” 姜晚双手抱肩,冷笑。 轰隆! 姜晚脸上的笑还没有收起,就僵住,树林里的火焰居然开始移动。 无数大火直直朝着他们位移过来。 宋晟神色大变,猛地拽住姜晚,拉住白逸风,鼓足力气狂奔。 可是人的轻功再好,又如何跑得过风,跑得过……火? 只刹那间,他的后背就被灼伤,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灭!” 下一刻,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前方,这人双手双臂都缠着绷带,似乎有伤痕,却大跨步地冲过来,穿过他们,站在他们背后,堵住火焰的去路,双臂抬起,做环保状,一声呼喝。 宋晟愕然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火冲在这人的身上,他却连神色也不变一下,双手平平下压,火焰越来越小,终于熄灭,只见余烬。 这人抖了抖手,才回头看他们,冷声道:“为何跟踪翠玲?不请自入,还放火烧人家的家门,岂有此等道理?”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骗子 姜晚本身还吓得浑身哆嗦,双手抱着自己的脸瑟瑟发抖,稍稍想起扑面而来的火焰就心有余悸。 可抬杠的本能让她不假思索:“你是翠玲的人?呸,明明你们是强盗,不请自入的也是你们,这是我家,我的!” “我怎么不知,咱们光明谷改名换姓了?” 随着姜晚的话音,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 宋晟轻轻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树桠上立着一个人。 因为有段距离,胡杨树的枝桠也茂盛,对方的脸影影绰绰,只知道身量很高,有些瘦,穿了一身黑色衣袍,宽袖,右手背后,左手微微抬起…… 宋晟退后一步,握住刀身,随即又放开。 这人左手正控制一团火焰,火焰亮得发白,离得这般远,已能感受到惊人的热气。 白逸风小声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姜家大小姐给害死。” 树上那人飘然而下,到没因为姜晚抬杠就动怒,只是对后来为宋晟他们抵挡火势的男子拱拱手,笑道:“奉真见过叶师兄,叶师兄竟也有这般威严的时候,几年未见,您老到真变了不少。” 来人正是叶梦然。 欧阳雪使用时间正好到点,但情况复杂,叶梦然自然要接替出现主持大局。 叶梦然先是一笑,随即神色严肃,振一振衣袖,转头对胡杨树跪拜。 他神色肃穆,一拜,再拜,三拜。 “拜谢多年辅助之恩,庇佑弟子之恩,守卫祖灵之恩。” 三拜之后,树上下来的,自称奉真的那人也躬身行礼。 奉真的目光温润,看着叶梦然,又是高兴,又似温柔,轻声笑道:“其实,没必要来祭拜,咱们时盟不搞这些虚头,有你们在,时盟的意志就永远存在,守望者无论死在哪里,英灵永存。” 他摇了摇头,“信我已收到,虽然‘殊途’难得,可是有我们在,但凡时盟需要,我们就是拼去性命,也必为你们采到。沙漠危机四伏,你们责任重大,何必跑这一趟?” 叶梦然眨眨眼,却是笑道:“这不是想念奉真你们,也许久不来了,有机会当然要来见一见。” “等我死后,也要葬在这里的,我到是希望后辈们能多来看看我,我这人,怕寂寞。” 奉真一下子笑起来。 两个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并着肩,就要进入胡杨树林。 姜晚站直了身体,忽然抬脚跟上。 地面上的枯草刷刷作响。 叶梦然两人停步回头,看姜晚简直要黏上他们的后背,皆是无语,扬眉道:“这是我们的家,你这恶客,还没完了?” “你们说是你的,就是你们的?凭什么?” 姜晚死死咬紧牙关,定了定神,“明谷是,是老教主送给我的。” 她这话一出,也知不对。 世人恨魔教,她也恨魔教,虽老教主对她母亲有恩,但是堂而皇之地说这等话,其实不妥。 可是事已至此,她却再不肯低头,抬眸喃喃,“我要进不去,进不去……我就再烧一回。” 奉真面上毫无表情,忽然一扬手,一道火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射姜晚。 “啊!” 姜晚吓得色变,往上一看,正看到自己的头发烧着了。她顿时吓得翻了个白眼,轰然倒地。 宋晟和白逸风两步过去,脱下衣服拼命扑打姜晚头上的火,可是却没有丝毫效果,好半天,一直到把姜晚的头发全都给烧了个精光,这才渐渐熄灭。 姜晚昏死过去,又被拍打醒,醒来又要晕,只还没晕,一抹自己的头光秃秃一片,整个人都疯了,嚎啕大哭,只是哭声刚要出口,就见那奉真又要扬手,她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叶梦然:“……奉真你这脾气还真是多年不改。” 奉真莞尔:“走吧。” 姜晚欲哭不哭,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心中大痛,更是不甘心:“你们说不让人进,刚刚明明有人进去,凭什么那个翠玲能进,我就不能?” “真是烦人。” 奉真一下子没了耐性,“你一个小偷,强盗,也配呼翠玲姑娘的名字?” 话虽如此,奉真驻足沉吟,的确不能放任她随便放火。 他们有一千种法子把这家伙拒于门外,但是再好的阵法,也是以胡杨木为根基,一把火下去,不可能不被破坏。 “算了……绑吧。” 奉真话音未落,宋晟心神瞬间绷紧,只听一阵沙沙声,树林里就蹿出无数条藤蔓。 宋晟和白逸风甚至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人就被吊到了树梢上,耳边隐约听见姜晚哼哼唧唧。 白逸风回头一看,苦笑:“弟兄们,老赵,这回是我白逸风对不住你们,都是受了我的拖累。” 老赵是岫玉山庄的管事,伺候白逸风他们一家几十年,为自家少主出生入死已成习惯,他到罢了,可其他人,这些岫玉山庄的姻亲,白逸风江湖上结交的友人,都是得他求援信,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如今也落难至此,便是这些亲朋好友是真朋友,他们的家人怕也要责怪岫玉山庄。 “哎!” 老赵长叹。 早听说姜家大小姐乃江湖一大害,可她爹当年行走江湖,那是行侠仗义,一身磊落。 十二连环坞听起来像黑道的门派,但其实活人无数,不知有多少河道上讨生活的苦命人,受过十二连环坞的大恩。 他们这些人,也都欠过那位的人情。 对姜大小姐,便是他们少主,也真不好意思不管不顾。 咦? 老赵忽然发现姜大小姐居然没说话,一眼瞥过去——那些藤蔓仿佛故意的,全往姜晚的脸上招呼,她现在脸上全是绿,嘴巴更是连看都看不到,塞得严严实实。 “……” 很快,他们就再没心思胡思乱想。 走了无数次,却始终走不通的胡杨树林,亮起星星闪闪的光辉,被忽然出现的力士拖着推着,顺着光辉向前走,最多片刻,面前就出现一扇巨大的门。 姜晚死死盯着门边立着的一块巨石,上书——‘明谷’。 字迹斑驳,仿佛经历过无数风霜雪雨,前面好像还有一个字,只是看不清。 到了! 就是这里。 姜晚心中竟有些感动,她想了念了无数年的地方,母亲心心念念的藏宝地,终于让她找到。 大门洞开,姜晚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努力挣扎着远眺,一看之下,瞠目结舌,又是喜悦,又是激动——虽然有些不同,不是她想象中明谷的模样,但是,但是,这也不愧是明谷! 门内到处是翻滚的冷气,四面墙壁上都结了冰,冰晶纯净,晶莹剔透。 上方镶嵌夜明珠,乍一看也不知多少,散发着幽幽光亮。 玉石铺成的大道极为宽敞,能走四辆十二匹马拉的大车。 大道周边,站着许多人。这些人皆穿着素淡的衣袍,宽袍广袖,容貌皆端正漂亮。 姜晚甚至觉得,宋晟哥哥同他们比,竟也差出一筹。 她倾慕宋晟哥哥,在她心中宋晟哥哥当然是最好的,可即便是她,竟也有这等感觉。 为什么竟然有这么多人? 姜晚蹙眉。 她猜到可能有人提前占了明谷,但是她想,应该人数不多,毕竟这等藏宝之地,就是至亲,恐怕多数人也不愿意泄露。 姜晚脑海中闪出无数个念头,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出去,明谷终究会是她的,比人多,她姜晚可不怕! 忽然声乐起。 姜晚一惊,就见道边所有人都静下来,肃然而立。 徘徊的雾气散开,无数盏灯升空,她定睛一看,才看到前方有一白玉打造的高台,高台有无数道玉阶,每一层玉阶上无数人奏乐,无数人起舞。 乐声庄严肃穆,舞蹈气势磅礴。 乐者和舞者显然皆是高手,以她的见识,也觉得所有人的造诣都堪比大家。 姜晚眯眼,沉下脸,翠玲就站在高台顶端,目光悠远,手持玉杯,轻轻翻转玉杯,在高台上倾泻了一杯酒。 “天地无情,腥风血雨巨浪滔天,时盟英雄捐躯赴难,舍生取义……今与苍天同祭,英灵永在,与日月同辉!” “英灵永在!” “日月同辉!” 周围所有人慢慢跪拜下去,神色温柔又郑重。 宋晟心中惊疑。 此时,他们一行人被拖到大道旁边,站在这些人后面,不知为何,竟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身体一软跪下去。 宋晟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跪下。 好像有种特别的力量驱使他,让他一时竟不敢有丝毫放肆。 姜晚腰一沉,膝盖一弯,整个人趴在地上。 “……” 她跪下了!! 姜晚大怒,胸腔鼓动,怒气沸腾。 她这一生,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何时在别处屈过膝? 现在她跪在地下,不远处翠玲高高在上,远远看到翠玲冷淡的眉眼,屈辱感顿时更强烈。 姜晚拼命挣扎着站起身,脚下打滑,又扑倒,气得呕出一口鲜血,竟把堵在嘴里的叶子吐出。 宋晟:“……” “小偷,强盗,畜生!” 姜晚挣扎着喊。 周围无数道视线射过来,宋晟和白逸风都恨不得多长一只手,好去捂姜大小姐的嘴。 大祭终于结束。 杨玉英从玉阶上下来,心中不自禁竟也有些沉郁,莫名伤感。 她总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 可是,眼前这座大墓是真的。 葬在这里的英魂,在这些人眼中,也是真的。 旷日持久的战争的确发生过,甚至可能,依旧发生在这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守望者的牺牲,也许从来没有停止。 她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自己的故乡,玩一场游戏,静静寻觅元帅的踪影,也许是极难得的事。 耳边忽然传来姜晚的喊叫声。 静谧的空间突起噪音,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过去,静静地看着她。 姜晚觉得身上毛孔都被无数目光刺痛,一时喊不出来,声音渐低,竟闭了嘴。 杨玉英想了想,这人留着也是麻烦,就走过来,盯着她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么?” 姜晚一下子怕了,额头冷汗直冒,“我爹爹,我阿娘,我干爹都知道我来这儿,我要是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杨玉英皱眉:“你真是好吵,姜大小姐,你就不觉得自己很烦人?” “我现在跟你说一遍,也是唯一一遍,跟你说这些,我都觉得自己要变成弱智。” “你口中把‘明谷’传给你的魔教老教主,在三十多年前被人追杀,误入光明谷,因为他是误入,又确实受了重伤,我们的人心生怜悯,就没把他给铲出去,还让他留在明谷外围养伤,给他送伤药,送吃喝,没让他伤重而亡。” “结果这竟是个棒槌,居然怕我们的人出卖他,就要恩将仇报,杀人灭口。” 这些都是系统介绍的背景内容,杨玉英看完,着实觉得魔教中人奇葩。 据说那位老教主还是魔教有史以来最正常的一任教主,世人都觉得他亦正亦邪,同其他魔教中人比,多了点良心。 那魔教得烂成什么样? “你那个老教主以为自己神功盖世,很厉害,说动手便动手,还打伤了光明谷派去给他送饭的孩子,要不是当时光明谷众人都在举行祭祀活动,一则没有想到,二来也是忙,他逃命的本事又比其他本事高明许多,一看不妙,撒腿就跑,他焉能有命在?” 姜晚愕然:“不可能,你骗人!” 杨玉英摇摇头,看向奉真:“这小姐脑子有病,你派两个人把他们扔得远些,越远越好,回头我给胡杨林再设个隔绝阵,让她看不到也就是了。” “我若不是分不出人手,以他们的所作所为,直接送衙门才是正理。” 宋晟:“……” 奉真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头对姜晚道:“对了,你们那老教主的腰牌,还有破衣服都在,别人的东西也不好当垃圾扔,回头你拿走吧。” 说着,他叫一人过来耳语两句,不多时,对方就把一布包拎过来,扔到姜晚面前。 “那所谓的老教主,一开始伤重的时候还好声好气,甚至给我们写了欠条,说将来必有厚报,偿还药费一千两。” 奉真把信翻出来,扔姜晚怀里。 “那时候银子可是非常值钱,我爹都心动了。切,骗子,什么玩意!”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宫 姜晚不愿意相信。 宋晟和白逸风却是一下子都信了。为什么不信? 哪怕他们不认识魔教老教主的笔迹,他们也不觉得这些人会在这上面造假。 对方何苦来骗他们这些‘阶下之囚’? 宋晟脑子转得快,他甚至一瞬间就想到——这些年江湖上流传的明谷传说。 那些所谓的珍宝,所谓的武功秘籍,或许都是杜撰,至于是谁传扬出来,怕正是这位魔教的老教主。 宋晟和白逸风对视,眨眼间想起不少旧时的秘闻。 他们的消息来源比寻常江湖人要多得多,据他们所知,追寻明谷线索,从此一去不回的人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共有十一位。 其中有一半以上都算是当年那位魔教老教主的仇敌。 宋晟不得不怀疑,这位老教主,传扬各种不实消息,既是要给明谷找麻烦,也是借机诛杀仇人。 白逸风喃喃自语:“这江湖好可怕,小宋,你回去上学读书考书院如何?” 宋晟:“若是这次我们能平安离开,你也快回家继承岫玉山庄,别在外面胡闹了。” 两个人心有戚戚,就差没抱头取暖,很难得,一向宽宏大量,而且看在十二连环坞的面子上,对姜晚各种包容的宋晟,这回居然没去安慰姜大小姐。 杨玉英提议把这帮人尽快弄走,自然是好提议,奉真刚准备叫人过来,地面忽然开始震动,一下又一下,连绵不绝。 宋晟和白逸风等人身被束缚,用不上力,都咕噜噜滚地,砰砰几下撞上石壁。 奉真蹙眉:“看来不太顺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一得到时盟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便派人去采集殊途,可殊途生长的在地宫深处,属于另外一处真正的密室,那里机关遍布,便是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此的人,也难自由出入,甚至这些人,他们就没有进去过。 叶梦然笑道:“我就知道没那般容易。” 明谷是时盟先人安息之地,一为防异变,二也为防有人惊扰先人灵柩,布置有无数的机关,还有专门的护灵人。 奉真他们自然是护灵人,但还有更神秘的队伍始终驻守在地宫深处,饮食起居皆在地宫,自给自足,从不出墓。 正说话,前面就有明谷弟子来报信:“地宫三个大门都撬不开,咱们的人用了雷震子,还是没用。” 杨玉英:“……” 姜晚目中登时一亮,露出异彩,虽不知具体情况,可是,只要翠玲这些人不顺利,她便开心。 “这是自家大门,还雷震子,亏你们想得出!” 杨玉英无语。 “走,去看看。” 明谷众人面面相觑,一拥而上,齐刷刷跟着她绕过祭台,穿过甬道。 姜晚,宋晟这等外人,更不可能离开众人视线,一时顾不上他们,他们就被拖起来一块儿走。 过了甬道,一座巨大的石门便在眼前。 这门也不算怎么雕工细腻,用料更不名贵,只是足够大,足够重。 此时,门前一片狼藉,明谷弟子撬的撬,撞的撞,铲的铲,还拿雷震子炸了半天。 大门没开,到是不知触动了何处的机关,弄得弟子们灰头土脸,摔得头破血流,满身狼狈。 奉真也是无奈:“当初造这门,到也准备了开启的开关,可三十多年前我们光明谷出了些事,自此此门便封闭,再不曾从外面开启。” 忽有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幽深的地宫,众人却清楚地闻见了一股香味。 奉真等人默契地屏住呼吸。 姜晚忽然觉得有些晕,头昏昏沉沉,一抬眼,母亲立在她眼前,一脸严肃:“这是我们的藏宝地,你进去,取出秘籍,换取自由……” 自由? 姜晚脑海中一片混沌,不自觉踉跄着扑向大门。 啪! 下一瞬,姜晚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到宋晟身上,又砸在了石壁之上。 姜晚一下子清醒,眼见石门上仿佛长出一条手臂,正是那手一巴掌扇飞了她。 “……” 周围无数人转头看过来,姜晚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既是羞的,也是被打的。 “呜!” “咳。” 奉真一本正经地道,“感谢这位小姐为你们做出了错误的示范,小心些,这是咱们家祖宗的大门,那也不是谁想靠进就能靠进。” 姜晚恨不得扑过去撕烂奉真的嘴。 杨玉英此时却没心思看热闹,她眼中,整个地宫都变成游戏地图,她盯着大门看了看,自己过去推了一下,没有推开,按照一般游戏思路……她想了想,四下摸索找开关。 奉真怔了下:“开关已经不能用了。” 姜晚冷笑,心中痛快,既然对方也进不去,她便再不觉得自己丢脸。 杨玉英拉了一下,同样没有拉开门,啧了声,忽然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道:“时盟……” 她说名字时,声音压得极低,语速也极快,不让后面的人听太清楚。 “杨玉英到访。” 奉真等人刚一笑,只听石门吱呀一声。 那一扇撬不开,也炸不开的大门,特别乖顺地开了一条缝,细缝黑洞洞的,简直像是在嘲笑他们。 众人:“……” 杨玉英用力一推,大门洞开,露出坚硬的冰层,两侧吊着无数个水晶棺,有的棺材空空如也,有的里面躺着人。 棺材里若是女子,里面外面还布满各色鲜花,鲜花盛放,很是鲜艳。 杨玉英抬脚走了进去,奉真一个迟疑没跟上,再想上前,大门又一下子关上。 众人无语。 姜晚鬼使神差一般,大声喝道:“十二连环坞姜晚到访!” 喊完,她手心都紧张得汗津津,可惜,大门前静悄悄,一点改变也无。 姜晚心中一阵难受,只是还不等她再想出办法找回这一局,奉真就动作极快地捆了他们一行人。 “赶紧送走吧,省得真出点事麻烦。” 此时杨玉英已入地宫,奉真也松了口气,人手用不了这般多,变直接点了几个人,骑着骆驼,驮着这些大麻烦离开胡杨林。 骆驼一跑就是几个时辰,跑出老远,才把人信手往沙漠里一丢。 沙漠的夜,冷得出奇,隐隐有狼嚎声,姜晚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都要干涸。 “宋晟哥哥,我怕。” 宋晟:……他也挺怕。 “那个翠玲,这是想要我们死!” 沙漠变幻莫测,把他们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人直接扔到大沙漠里,那岂有不死的道理? 姜晚越想越恐惧,简直吓得要发疯。 宋晟和白逸风沉下脸,故意道:“沙漠本就危险,咱们此行按说也是九死一生的旅途,从你非要寻明谷的那一日开始,你就该想到了。” 姜晚怔了怔,没有说话。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 她这十八年,要做得事别管多少人说危险,多少人说不可,可她都做成了。 她总能遇到贵人! 为什么这一次就这般不顺,要反反复复受辱! 宋晟和白逸风,其实不觉得那位翠玲姑娘是想杀了他们。 虽然相识不久,但此时在宋晟眼中,神秘的翠玲姑娘有多了一重特质。 她是一身侠气。 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夺人性命!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吓唬吓唬姜大小姐,好让她懂点事,就算不懂事,知道畏惧也没什么不好。 此时,一阵风吹过,竟传来一股酒香,是马奶酒的香味,对他们来说有点难闻,但也印象深刻。 姜晚猛地抬头,举目远眺,天边渐渐亮起来,远处隐约能看到炊烟和帐篷,显然有人烟。 她登时松了口气,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哼,翠玲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早晚要她好看!” 宋晟:“……” 这次他信守承诺,把姜大小姐安全送回家,立马就走,再也不去十二连环坞。 和这样的小姐相处,他是真觉得——好累! 杨玉英漫步在地宫里,这里应该称作冰宫,到处都是寒冰,左右全是棺材。 时盟拂意楼楼晓楼。 时盟碎星阁天一真人。 时盟藏剑山庄孟信。 一口又一口棺材在眼前闪过,有的只有衣冠,有的空空荡荡。 空棺木仿佛还在等待它的主人。 穿过冰棺,终于看到了遍地植株,人参,灵芝,雪莲,当归,何首乌,石斛…… 各类生存条件的药材仿佛改变了本身特性,皆长在此地。 杨玉英闻着药香,简直也想醉了。 绕过无数的植株,终于看到‘殊途’。 殊途未开花之前,长得和周围的杂草没什么不同,开花以后,也很不起眼,既不香,也不艳,与寻常野花很有相似之处。 哪怕有系统给出的图像,杨玉英还是盯着看了半个时辰,才真正把殊途分辨出来。 杨玉英看着满地的殊途,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里到处都是,起码千余株,竟然没有一株结果。 难道她还能等下去? 开花的这些林林总总只有几十株,明天它们就结果,那自然最好,可是万一要等一千年呢? 别说一千年,十年她也不能等。 这大门显然是开了一次,下一次再开便很容易,叶梦然和奉真也推门进来,就见杨玉英盯着地面发愁。 奉真轻轻笑起来:“姑娘别急,我们有法子。” 他说完,转头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明谷弟子过来,耳语几句,那明谷弟子又出去,一声呼哨,眨眼间来了许多人,林林总总有小一百。 奉真轻声道:“殊途之所以在我们明谷能开花结果,因为我们明谷环境特殊,既有灵气汇聚,又是死者安葬之地。” “祖上的手札里有记载,殊途也并不是一定要千年才结果,如果短时间内灵气爆发,加上无数身具大灵气的死者肉身滋养,它们很有可能大幅度缩短结果的时间。” 杨玉英愣了下:“你是说,这里的尸骨?” 奉真点头:“我相信,时盟守望者,没有人会不愿意,若换做我,能以遗骨相助同伴,那是我的荣幸。” “同意!” 奉真话音未落,众人耳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杨玉英一听便知,这是隐身于暗处的护灵人在表达意见。 这些护灵人多数都是死难者的后裔,亲朋故友,再亲密不过,他们这‘同意’两个字,说出来仿佛容易,却重于千钧。 奉真笑了笑,让开路,就有弟子搬动冰棺,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冰棺移到几十株已开花的殊途上方。 又有弟子向前围成一个圆形,所有人灵气爆发,向外四溢开来。 杨玉英被这灵气一冲,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深吸了口气,忽有那么一点……感动。 修行不易,灵气聚敛极难,散出去却快。 不断有人灵气散尽,退下,半空中的冰棺发出晶莹的光润,不多时,里面栩栩如生的尸体便冰消雪融,化为灰烬。 “你看!” 奉真面上却一喜。 杨玉英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地上一株殊途,花朵先是抖动了下,光华大盛,随即飘落,花瓣尚未落地,植株上就鼓起一颗小小的果实。 “就是现在!” 奉真高声道。 杨玉英一步跨进去,双手合十,虚虚拢住那枚果实,轻轻旋转。 她额头上汗水滚落,十指指缝渗出一层血丝,血光一下子爆裂,从手指到手腕再到手臂,脖颈,耳朵,眼睛,眨眼间喷出血来。 一行人紧张得面色凝重,寒玉做成的盒子立时送上,杨玉英手颤都没颤一下,缓缓移动,将果实移动到盒子里,眨眼间盖上盒盖。 “呼!” 叶梦然连忙上前,取出手帕替她擦去面上的血污。 “好疼!” 杨玉英呲了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她试图控制殊途的一瞬间,好像有一股力量从骨头里钻进她身体,每一条骨头缝都在疼。 叶梦然苦笑:“早知道让我去。”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 别管谁去,疼的还不都是她? 明谷弟子们面无表情地取回冰棺,复归原位,可是冰棺已然空荡荡。 杨玉英目中也不禁略有一点湿润。 “这些空冰棺都是……” “不是。” 奉真轻笑,“大部分都是守望者预定的。” 他顿了顿,“大家虽是同伴,可是也有人关系更好,有人关系更糟糕,死之前确定一下要住的房子,周围邻居都能选择,那多好?也省得死后负责安葬的人不知道,把两个死对头搁在一起。” “若是之后千千万万年,和不喜欢的人住邻居,谁受得了?” 杨玉英一下子笑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喜平 想到那些守望者们认认真真挑棺材,要光洁度足够,干净漂亮,有爱美的,说不定还想在棺材上雕刻些花纹,挑好棺材又要选合心意的位置。 两个朋友或许还会为争抢离门近一点,离灯光近一点,离水远一点的地方斗嘴争执,大家就忍俊不禁。 “唔,既然东西到手,我们马上去找林见竹的驼城。” 杨玉英笑了半天,连忙转身就向外走。 走出地宫,出了胡杨树林,举头黄沙漫天,四顾茫茫烟雾。 整个沙漠面积如此之广,同一日进入沙漠的商队想要碰在一起也是千难万难,驼城虽大,可是寻找也并不简单。 叶梦然笑道:“我们难找,燕忘川找却一定简单,他现在在哪儿?” 像燕忘川这样的,武功高绝,异术惊人的危险人物,皇城司自然不会失去他的消息。 此时,燕忘川离他们不远。 喜平镇 大风酒肆。 此时酒肆里的生意居然不错。 夏志明是正午时分进入喜平镇的。 一连赶了十几日的路,他容貌到还是那般俊秀端正,让人一看就是温润贵公子,只是一身长袍破破烂烂,袖口似乎染了血污,鞋袜衣帽都显陈旧。 看他身上的痕迹,就知道他这一路行来,大约艰险得很。 抬脚踏进门,夏志明不禁有些意外。 从外面看,这酒肆外表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生意萧条,很有可能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那种黑店,可进了门才发现,大堂的位置竟满了八成。 老板娘瞧见夏志明,眼睛里立时染上些许妩媚,连忙迎上前:“小公子进来坐,您可来着了,在喜平镇,咱们大风酒肆那是第一等的好地处!” 夏志明失笑,这话不假,整个喜平镇,就独独有这一家酒肆,自是第一,尚未回话,外头忽然起了喧闹,嘈嘈杂杂,各种声响。 喜平镇一年到头都不见几个生人,老板娘最好热闹,听到动静便把美男子也丢在脑后,扭过头去看。 就见外面站着的同样是个样貌极俊美的年轻公子,这小公子手里牵着三头骆驼,身后还跟着两匹毛色一红,一黄,一点杂色也无的骏马。 老板娘一眼扫到骆驼和马屁股上的印记,悚然而惊:“哎哟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骆驼是喜平镇有名的马帮,黑大胡子的。 老板娘与黑大胡子相熟,知那虽是个憨货,可手底下养了一帮草莽之徒,功夫也厉害得紧,养的马和骆驼远销数个国家,是坐地为商户,上马变强梁的能耐人物。 黑大胡子卖马,卖骆驼,都是在脖子上盖印戳,但凡屁股上盖的,那都是他留做种的好牲口,从不让人碰。 “站住!” 老板娘还沉吟,只见黑大胡子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围拢过来,把那公子围在中间。 黑大胡子面上通红,气得鼻子喷气,怒道:“你耍诈!” 年轻公子轻笑:“对,我耍诈,可你抓住了吗?” “你!” 黑大胡子浑身肌肉绷紧。 年轻公子还笑个不停:“不是你自己说的,抓住了,那叫耍诈,抓不住,那叫你活该!” 周围围观的路人街坊暗自叫好,却是不敢吭声,唯独一高一矮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跳着脚喊:“活该,你耍诈骗我们阿妹就行,换成公子爷诈你就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就算是诈,公子爷也是凭本事诈的!” 大半年以前,黑大胡子就给自己找了个消遣,闲来无事于喜平镇设下赌局赌博。 往来的行商和住户没少被他坑,让他盯上,你是不赌都不成,黑大胡子人多势众,一群人上来把人团团围住,你要不赌,连走都走不成。 他擅赌,又会出千,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在他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 在喜平镇,这位不说天怒人怨,也相差无几。 今天又摆赌桌,同人赌骰子,黑大胡子这回竟盯上一小姑娘,才十来岁,非不让人家走,说要跟小丫头赌几局,一局十块钱。 没想到这小姑娘虽然稚嫩,手上居然真有点功夫,一口气从他那儿赢了五十块。 可惜,小姑娘到底经验少,随后不仅把手头的钱又给输了去,欲要不赌,黑大胡子偏不让,看人家没钱,愣是非要小姑娘给他儿子做童养媳。 当时年轻公子路过,猜出黑大胡子出千,黑大胡子就洋洋得意地一扬眉,说什么——‘抓住了,那叫耍诈,抓不住,那叫活该!’ 年轻公子也不恼,笑盈盈就说,自己也想同黑大胡子黑爷赌上一把。 黑大胡子找人赌,其实也挑人,看了眼前的年轻公子,一时就有点犹豫。 这位口舌却厉害得很,只吹捧道:“赌骰子太寻常,没意思,我早听闻黑爷乃是这周遭县郡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不光武功了得,还尤其擅长养马和骆驼,且有一手驯马的绝活,无人能比。” “林某也喜欢养马,到了大沙漠,更是钟爱骆驼,今次难得同黑爷相见,若是能同黑爷学上两手,那也是小可的荣幸。” “今日黑爷设赌局,林某恰逢其会,不如就请黑爷同我赌这些马和骆驼!” 黑大胡子被人吹得身上骨头都轻了三斤。 街上围观者众,黑大胡子更是人多势众,人家话都说到这地步,选的又是他极擅长的地方来赌,黑大胡子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说,怎么赌?” “我看那三头骆驼,还有那边两匹马都不错,我们就赌……这些马和骆驼,谁能不动缰绳,不拿马鞭,不可碰触,便将其领走,如何?” 公子哥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把刀,刀鞘以真金制成,雕刻精美,点缀的宝石更是清澈透明,光泽度非常完美。 “小可便以此刀为赌注,若是黑爷赢了,此宝刀归您,若小可侥幸赢了,今日黑爷赢来的钱和人,还有这些马和骆驼,就都给小可,怎样?” 黑大胡子眼珠子都要黏在那刀上。 这对黑大胡子来说,是稳赢不输的买卖。 喜平镇上这么漂亮的骆驼和马,哪个不是他的? 年轻人选的那些,更是他亲手养大的牲口,最听他的话,在这上面他若输给别人,那他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 他自然是连声答应。 结果不曾想,这年轻人连动都没动,只招了招手,那些马和骆驼就一溜烟凑到他面前,温顺得不可思议。 黑大胡子手下那些弟兄,不顾脸面地前去阻拦,都硬是没拦住。 公子哥就这般得意洋洋地卷走黑大胡子的马和骆驼,再加上他一整日辛苦赌回来的赌注。 黑大胡子回过神,可不给气个半死。 大风酒肆门前,一干虎背熊腰,沙漠里闯荡的马帮手下,把公子哥团团围住。 黑大胡子双目圆瞪,厉声喝道:“混账,找死!” 都不必他开口,手下们便齐刷刷拔刀。 大风酒肆之内,老板娘轻叹:“可惜了,多漂亮的后生!” 年轻公子到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输不起群殴?这是欺负我势单力薄?” 他转头冲酒肆里喊了一嗓子:“喂,我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干看着?” “早死早了,还省心!” 夏志明叹气,却还是站起身,眨眼间出现在黑大胡子眼前。 黑大胡子甚至来不及多说半句话,转瞬间,他的手下已倒了一街。 周围所有人齐齐一怔。 酒肆里的客人们也愣住。 半晌,穆老从窗口探头,轻轻吐出口气:“好高妙的轻身功夫,这步法,怕是比武当的张真人更胜一筹。” 老板娘幽幽道:“刚走了一波,这又来了些了不得的人物,我这可怜的酒肆,还要被砸个几回才够?” 在大风酒肆经历一番风雨的江湖人,大部分都走了,唯有穆老祖孙两个还留着。 他们祖孙两个到不是不想走,只是穆老连番受惊,略染风寒,近日才稍稍好转。如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身体不好再强行赶路,他都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会交代在路上,到时候身边的小孙女可如何是好? 穆老虽然觉得大风酒肆地处漩涡中,不太安全,但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此时见这两个年轻后生赫赫扬扬,穆老就有点后悔,他刚经过风波,如今只想过安生日子,眼前这两个,明显不是什么安生人。 林官同夏志明进了酒肆大门,林官上下一看,忽然道:“小夏,你怎么这么慢?不就追捕个犯人,慢成这样子,练的哪门子玄微步?” 夏志明:“……” 明明是这厮偷懒耍滑,时不时闹出事端害他丢了目标,此时到是很会倒打一耙。 林官一脸无奈:“希望那小子脚程快些,别让小爷我等到地老天荒。” 大风酒肆让人破坏了一遭,二楼全灭,老板娘也懒得仔细装修,敲敲打打固定了一番就开门营业。 林官自认为对生活条件要求很低,奈何有句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他享受了好长时间的便利生活,吃喝用度都是一流,如今再让他住这样风沙漫天,还破破烂烂的屋子,他就有些不甘愿。 夏志明摇摇头,拉着他坐下。 “老板娘,随意给我们来些饭菜,不要酒水。” 林官还待说话,夏志明一手按在他胳膊上,目中含笑,隐带威胁。他只能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地啖那些粗茶淡饭。 夏志明也怕压制太过,这小子爆发时让他更头疼,便道:“若是任务顺利,回程我们绕一下,去登州看看玉英,到时候你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我绝不阻拦。” 林官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盯着门外。 夏志明:“干嘛呢?” “静候林云波入瓮,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夏志明:“……” 他要拆伙! 林官喃喃自语到第十三句,猛地一眯眼,低头缩肩矮下身体。 夏志明吃饭的动作也停了停。 宋晟,白逸风和姜晚一步跨入大风酒肆,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一下子松懈了。 三个人先让了一步,让一锦衣华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先进门。 姜晚看着对方,神色居然还颇柔软,声音也和缓:“林先生,这里便是大风酒肆。” 年轻公子低声笑道,似是颇感慨地看了看四周,“别叫林先生,听着怪别扭,叫我林云波便好……这大风酒肆,我也有二十多年没来过了,记得二十年前,我父亲年年要带我走一趟。” 姜晚惊讶:“镇国将军家的公子,竟也喜欢来这等偏僻地处?” “到也不是。” 林云波轻笑,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我有一叔父,最是过不得舒坦日子,经常四处乱逛,他喜欢这里,每年都来一回……” 他收住声音,忽然抬头,轻声叹气,“夏世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林官一推夏志明,两人同时出现在林云波左右,落座。 姜晚蹙眉:“你们干什么!” 夏志明客客气气地冲宋晟这三人一拱手:“皇城司办案,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提皇城司还好,一提皇城司,姜晚心里的怒火蹭一下就窜上来,猛地站起身,怒叱:“皇城司了不起,皇城司就能随便欺负人。” 林云波冲姜晚等人苦笑:“林某也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皇城司的人,竟被扣上杀人的帽子,想我好歹也是镇国将军府出身,纵是家道败落,又如何会同几个普通百姓过不去?” 姜晚咬牙:“你同他们嚼舌作甚,他们这帮人向来蛮不讲理!” 夏志明冷声道:“林云波,你修习邪法,害死七十三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四个孕妇,十一位官差,三位皇城司使臣,人证物证俱全,其罪当诛!” “胡说!” 林云波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这是陷害!” 夏志明一怔,蹙眉,有些意外。 明明这人已认罪! “闲话少提。” 林官手指一翻,扇刀在手,眨眼间向林云波周身大穴点去。 林云波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制住。 林官这才满意。 “搞定,收工!” 姜晚大怒:“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欺负人!”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幸运 宋晟和白逸风一脸无奈,左右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往前蹿。 姜晚暴跳如雷,男女有别,还不能用力,一时间两个大男人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满脸花纹。 白逸风终于忍不住:“宋晟你个坑货,姜大小姐这种大型婴儿,你想伺候你去伺候,下回别找我,要是再有下次,我,我和你恩断义绝。” 宋晟:说的好像只有他和十二连环坞有交情似的。 “下次我要再管,我就自己了断!” 宋晟也忍不住叹气。 姜晚更是要气炸了:“你们什么意思?还是我的错了?他们这般欺负人,诬陷林先生,你们管都不管,到还埋汰我?” 她气得眼眶通红,眼看林官和夏志明携着林云波起身要走,登时大怒,使劲去推宋晟:“还不去救人!” 宋晟:“……” 白逸风一个白眼翻出去:“皇城司办案,救什么救?又不是自己亲爹!” 就是亲爹,他也要考虑一下救援方法,反正绝对不能直接硬怼人家皇城司的人,那不是救命,那是蠢蛋。 “你们!” 姜晚大恨,就要破口大骂,宋晟干脆直接去堵她的嘴,让她一口叼住手掌,疼得差点变了脸色。 林官仿佛很着急,抓着林云波就向外走,刚走了几步,夏志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转身间带着他向后退了七八步。 林云波也被林官带了一下,咚一声倒在地上。 门外一阵狂风席卷而至。 穆老连忙搂着自己的孙女往桌子后面退了几步,向外张望,神色很是紧张。 不光是穆老,宋晟和白逸风也都蹙眉,陡然间觉得手臂上汗毛直立,隐隐有些刺痛感。 姜晚也停下挣扎,眼睛提溜乱转,不知想什么。 随着风,大门砰一声打开。 一个人慢吞吞走进门。 他脸上围着围巾,看不清楚眉眼,却是身量不低,偏褐色的肌肤,腰身看起来极细,好似一折即断,身上的气势却如一柄出鞘长剑,杀气四溢。 他动作徐徐,每一步都仿佛很吝惜力气似的。 夏志明心里一咯噔。 林官牙疼,叹气:“安晏。” “让开。” 安晏慢慢取下腰间长剑,又再一次道,“让开!” 夏志明心里有点难受:这混蛋杀了我们皇城司的人,不必经有司裁决,我们杀了他别人也无话可说,可我和林官的任务就是带他回去,咱们回去再处置,行不行?” 安晏沉默片刻:“让开!” 林官心里一动,小声道:“其实……” “闭嘴!” 夏志明哪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家伙有不守规矩的前科,有时候简直能把人气死。 “必须完成任务,没有什么好说的。” 林官闭上嘴,抬头冲安晏道:“你别拦路,咱们是自己人,把人赶紧弄回去,迟则生变。” 安晏轻声道:“我杀了他,回京自会向邹掌事请罪,不会连累你们。” 他顿了顿,“如果你们阻拦,那就别怪我不顾同僚情谊。” 林官看了看四周,苦笑:“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呆,好安晏,什么都能商量,咱们先回京行不行?你不就是想亲手杀了他,我保证,回了京,我们交了任务,一定让你亲自动手,谁不让,不必你动手,我们帮你打。” 安晏沉吟。 姜晚本来还以为是有人来救林先生,没想到又是一个想要人命的煞星。不禁大为恼怒:“你们皇城司好歹也是为朝廷,为皇帝办事的,怎竟如此没有规矩,杀杀杀,就知道喊打喊杀,以后说不得连死刑都没了,还杀呢,懂不懂律法!” 安晏一瞬间眉心绷紧,轻声道:“林官,善柔死了,他才二十岁。” 这话一出口,舌尖渗血,大痛。 夏志明和林官也皆沉默。 李善柔是京城书院出身,新入皇城司,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比,并不是很起眼。 那是个名字取得女气,性子也很柔和的人,武功好,为人也踏实,做事认真,心地柔软善良。也是重点培养的好手,将来在皇城司,肯定能拥有很高的地位。 林官和夏志明是养灵司的,李善柔身在烈阳司,烈阳又名烈火,是皇城司的武装力量,双方经常打交道,自是相熟。 李善柔之死,他们怎能不痛心疾首? 安晏比李善柔早一年入烈阳,两个人宿舍紧邻,搭档至今,关系非比寻常,他的痛苦,远在林官和夏志明之上,他们两个实在对痛失友人的……同伴,再说不出什么话。 “林云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差一点就骗过了善柔,一看事情将败露,竟提前下毒,杀了善柔在内的三个烈阳,他们都很年轻,最年长的二十五岁,最年幼的只有十六。” 安晏猛地拔剑,“林云波必须由我亲手了结,以告慰善柔他们的在天之灵。” 林官轻轻握住夏志明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夏志明嘴唇微动,低头,只觉眼前寒光闪烁,剑尖直直地向林云波眉心处刺去。 姜晚失声惊叫。 砰! 窗外投入一酒葫芦,安晏手一错,剑尖擦着林云波的脸颊过去,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安晏毫不顾忌,回手又是一剑。 却见一人抬步进入,平平一挥手,林云波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椅子上坐下。他的人随即出现在安晏身前。 黑衣,脸色苍白如纸,看形容,似乎有了年纪,但双目黑得惊人,也年轻得惊人,一时到让人弄不清楚他的真实年龄。 安晏反应极快,剑也极快,一瞬间出数十剑,剑剑都在这人的周身要穴之上。 可是下一刻,林官就甩出扇刀,砸飞了安晏的剑尖:“别打了。” 安晏冷声道:“无论是谁,都别想阻止我。” 林官叹气:“今年咱们皇城司白白牺牲的人已经不少,你死在他手里,那未免太冤枉。” 安晏这才看林官,他也知林官是皇城司密谍出身,一向消息灵通:“是谁?” 林官冲来人拱拱手,才轻声道:“山河祭副祭司,燕忘川燕大侠。” 说完,他又对燕忘川道:“燕大侠要阻拦我们皇城司办案?” 燕忘川目光一直在大风酒肆内逡巡。 这座酒肆,是他新生的开始,每年,他都要回来喝一杯酒。 半晌,燕忘川才把视线转移回林官等人身上,轻声道:“镇国将军府的子嗣不多,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 林官蹙眉。 安晏深吸了口气,目中怒火蒸腾:“从今以后,镇国将军府再无子弟,林云波,非死不可。” 夏志明心头一跳。 这可是燕忘川! 邹掌事曾说过,山河祭收容了一群怪物,这些怪物里最可怕的一个就是燕忘川,一旦失控,整个大顺都要给他陪葬。 如此人物,谁能不怕? 皇城司这边也是知道,林云波自己不算什么,但是林家再是落败,也有燕忘川做靠山,所以,才让他们生擒此人回去处置。 否则诛杀令早就下了,哪有那么麻烦! 当然不会因为燕忘川就对林云波网开一面,但是燕忘川带来的压力,如夏志明,林官这样年轻的皇城司使臣,怕是承担不起。 安晏这般硬怼,大事不妙! 夏志明和林官两个齐齐站在安晏身后。 林官轻声道:“林云波修习邪法,以生人血气练功,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吾等奉圣命带他回京受审,若遇反抗,杀无赦!” 皇城司的使臣们手中执有御赐金刀,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林官此话,说的也不算错。 林云波忽然抬头,眼眶微红,大声道:“我没有!我冤枉!燕伯父,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神,我在皇城司这些人口中就成了凶手!” “我相信林先生,林先生何等身份,如何会去做那等自掘坟墓之事。” 姜晚站起身,热切地看着燕忘川,“你是林先生的长辈?你也看见了,刚刚皇城司的人还要动手杀人,他们这般凶神恶煞,肆无忌惮,行为何等恶劣,您可不能让他们害死林先生!” 宋晟和白逸风已经没有力气生气。 白逸风喃喃自语:“我如果死了,你回去告诉我爹,赶紧送姜大小姐下来见我,到了下面我再收拾她。” 宋晟:“嘘!” 没他们的事,别出声。 林云波面上皆是哀色,神情悲戚:“燕伯父,我林云波发誓,若我做出有损列祖列宗声誉之事,甘愿下无间地狱……” 林官登时笑起来。 “林公子这变化可够大的,前几日在青州,你还跪地求饶,哭得天昏地暗,求我们放你一马,现在到是装模作样地扮起君子?” 林官咋舌。 “小夏,你老觉得我会演,瞧瞧人家!我看比咱们书院那个小狐狸演技还要高明。” 夏志明深吸了口气,正色道:“燕大侠,此人命案无数,他杀死的孕妇,腹中怀有三胎,一尸四命!这般心狠手辣之徒,便是就地正法,以在下之见,也理所当然。” 林云波大急:“信口开河,何时有什么三胎孕妇……” 他一句话未说完,骤然停下。 林官轻笑:“的确,死者中的孕妇,被人剖腹取子,三胎的没有,双胎的也没有,这还要说,谢谢你手下留情?” 林云波神色变了变。 他一直提着小心,尤其对林官十分戒备,但是对夏志明,他却没太谨慎。 毕竟夏志明是君子,不屑用各种小手段,没想到,骗起人来竟也驾轻就熟。 不过,林云波只做不知,厉声道:“本就是你们危言耸听,这世间双胎孕妇都不常见,何况是什么三胎,一听便是你们虚言诓骗于我!” 林官冷笑:“你不要把燕大侠当成傻子。” 燕忘川沉默。 安晏骤然出手,一往无前地扑向林云波,将后心完全暴露,丝毫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他只要林云波死! “叔父!” 林云波闭目大呼,“见竹叔父救我!” 最后一刻,燕忘川一掌击飞林官和夏志明,伸手捏住安晏的肩膀。 霎时间,安晏半边身体麻木,砰一声倒地不起。 姜晚大喝:“好!” 宋晟:“……” 白逸风叹气:“姜大小姐听不懂人话,也不是一天两天。” 他们都看不出林云波不对劲,但是对于姜晚眼瞎的情况,却也并不觉得很稀奇。 这种事,又不是头一次发生。 林官只觉肺里火辣辣,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晏强撑着不倒,浑身颤抖。 夏志明还能勉强开口道:“燕大侠,您也曾为我大顺征战沙场,也曾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您今日作为……” 姜晚蹙眉:“你们皇城司也太霸道了,不如你们意,就不算是大侠?” 燕忘川轻轻扬眉:“我从不是大侠。” 姜晚一噎:“总之,说林先生杀人,乃是你们片面之言……” 燕忘川叹气:“林云波罪大恶极,该死!” 姜晚:“……” 燕忘川平静地道:“他已娶妻,便是死,也该留下后嗣再死……既然你们等不及,便也罢了,后嗣之类,想来他也不在意,但我不能由他死在大风酒肆。等离开此处,我亲自出手,替林见竹清理门户。” 林官和夏志明一时无语。 安晏稍稍恢复,握紧手中之剑:“我现在就要他死!” 他猛冲上去,被燕忘川一掌击倒,又冲上去,又被击倒,一连数次,燕忘川终于下重手,安晏整个人横飞出去。 林官和夏志明大惊,却见安晏身体一顿,燕忘川的掌力瞬间消散,竟徐徐落了地。 从大沙漠而来,炽热的风,忽然变得凉爽宜人。 林官吐出口气,笑道:“我们好运气呢。” 他连忙特别狗腿地拿起扫帚,把地面上的灰尘都尽数打扫干净,才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有请欧阳庄主。” 砰! 老板娘一下子碰倒了酒壶,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老娘果然太没见识了,喜平镇再好,我也该出去走走。” 不为别的,就为外面的男人真让人心动! 现在酒肆里的男人们,已经出类拔萃,可此时进门的这一个,却是世间仅见,反正她觉得自己别说什么以前将来的,就是来生,也不一定能看到这么有气派的男人。 欧阳雪对各种视线早习惯视而不见,推开门,伸手护着杨玉英进来。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坐下 杨玉英一进酒肆大门,心下也是吃惊不已。 林官和夏志明这两个家伙怎么也来了沙漠? 夏志明也还罢了,林官前阵子给她写信,还说后半生要老死京城,不为别的,只为京城的便利生活,吃得好,住得也好。 他早年始终围着大顺朝边陲打转,酒不敢多喝两口,美食吃不到,天天忍饥挨饿,现在苦日子终于结束,自是决定以后再也不出京师。 他们俩还和燕忘川在一起。 且看这阵势,像是起了冲突。 大风酒肆内,风沙皆停顿,燥气一扫而空,从门帘,窗棱,到柜台前堆放的酒坛,都染上一层雪白的冰晶。 凉意袭人,连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微微凝滞。 杨玉英目光一扫,先一步伸手扶住安晏,笑问“这是怎么了?” 窗外旌旗招摇。皇城司和禁军的士卒们列队站得整整齐齐,座下的宝马一声不响,连尾巴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林官松了口气。 他不认得翠玲,可是认得欧阳雪。 林官自来随意,在欧阳雪面前也一样没个正形,故意一抹脸,双目含泪,星星点点,简直有些‘楚楚’。 “庄主,他们山河祭太过分了,看看把我们家安晏打的,还不是欺负我们出门在外,没有前辈关照,个个是远飞的雏鸟,鸟妈妈不在家!” 夏志明“……” 林官这小混蛋,早晚让人套麻袋。 他不好放任林官胡言乱语,连忙解释道“镇国将军府林云波犯了血案,杀害我们皇城司三个使臣,吾等奉命擒拿他,燕祭司却欲阻拦,还望欧阳庄主援手!” 安晏强撑着起身,横剑在胸,死死盯着林云波。 杨玉英脸色骤变,瞳孔收缩,欧阳雪指尖一动,剑鞘上便覆盖了一层坚冰,黝黑的瞳子里黑得过分,隐隐染上一层蓝光,目光冷得渗人。 酒肆里气氛冷肃。 宋晟和白逸风一时都能感觉到森冷的杀气将每一寸肌肤割裂。 燕忘川薄薄的嘴唇抿起,忽觉寂寥。 这风沙还是昔年的风沙,大风酒肆依旧是当年的酒肆,可却物是人非。 若此刻林见竹在,他会如何?大义灭亲?可林见竹心软,对家人有着无限的怜惜。 偏偏他连身上渗出的汗水,也写了‘正气’二字,最看不得旁人的苦痛。 “幸好……” 幸好他看不到。 于是便不必为难。 那我该如何? 也有二十年了,燕忘川的生命里,没有过‘为难’二字。 他不会欢悦,也不会难过,更不会悲伤,他的心情要保持永远的平静。 当年林见竹死去,林见竹是他唯一承认的朋友,可他也没有很伤心,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 也在时,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他都能听到林见竹的话,一直听,一直听,嘈杂的很。 林见竹不在了,他的生命里不再嘈杂,就免不了要寂寞。 燕忘川看着欧阳雪。 这是个高手。 燕忘川以前很少有这种概念,他年轻时武功未大成,有很多武林人士能让他受伤,可是,他那时候,从不觉得对方是什么高手,他也没有兴趣和那些人交手。 后来随林见竹上战场,入山河祭,见了更多的事,更多的人,他的脑海中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概念。 现在,他就知道眼前这一位是一个高手,他手中的剑,值得人尊敬。 燕忘川轻轻拔出一翠玉竹剑。 无论他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他都要先打倒挡在他路上的人。 林见竹不懂这个道理,思虑颇多,于是他便很累,一直到死,也没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请!” 周围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姜晚低着头,难得不再说话,心中不自觉有一点隐秘的快意。 她这一路,数次丢了脸面,一直揪心难受,那个翠玲,明明是自己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大发慈悲救了人,没让她葬身火海,她不知感恩戴德,还处处与自己为难,让自己在她面前丢人,真是……很讨厌。 可她却也知道,这脸面想找回来,怕是不易。 翠玲身边那个欧阳雪,还有禁军和皇城司,都不好相与,便是她爹爹和娘亲,也不敢得罪。 如今却是好,来了一个燕忘川,双方成仇,呵,反正是狗咬狗,最好打个昏天黑地,一个也别活着。 姜晚心神一颤,其实也知她这想法有些过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娘亲说的,人活在世上,求的便是‘痛快’二字! 打吧! 剑光越来越盛。 宋晟和白逸风面色凝重,夏志明眉头微蹙,目光一直在安晏身上流连。 安晏死死盯着林云波。 欧阳雪缓缓从杨玉英身后走出,每走一步,脚下冰雪蔓延。 姜晚微微屏住呼吸,极力压抑,还是压不住激动之情。 二人气势同时提升,气场砰一下撞在一起,周围的人齐齐本能地向后一避。 林官都变了颜色“情况不妙。” 夏志明从牙缝里挤出字“原来你也知道。” 刚才拱火时到痛快,也不想想,燕忘川乃是山河祭第一等的高手,欧阳雪的武功也不在他们家邹掌事之下。 两个人交手,不打个昏天暗地才怪。 胜者也是惨胜,败的人……焉有命在? 在场的没有外行,林官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等级相差很大的人交手,那自然收放自如,可是他们两个论武功怕是相差无几,一旦交手,必要竭尽全力,哪里还能控制? “就为了区区一个林云波,何苦来哉?” 赢了都要同山河祭结仇,后续麻烦不知有多少! 林官蹙眉,牙疼得厉害,“早知如此,与那混蛋费什么唇舌!早杀了干净。” 夏志明周身灵气急速运转,面色隐隐浮起潮红,精神紧绷。 在场的人,恐怕唯独姜晚一人窃喜,其他人都紧张得冷汗直流。 片刻之间,整个大风酒肆,地面皲裂,桌椅震动,燕忘川的竹剑表面竟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所有人被这二人气势所迫,神色凝重。 姜晚只觉胸口憋闷,恶心得厉害,心中却仿佛牢门大开,放出了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 她面无表情,心下冷笑杀个干净才好! “打之前,先想想不打成不成?若一不为家,二不为国,三不为义,那多数是无畏的争斗,能免还是免了。” 杨玉英忽然开口,笑眯眯地道。 众人登时侧目。 林官也瞄了一眼,笑道“小姑娘这话说得好,真可爱!” 翠玲身形瘦弱,看起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姑娘,谁也不觉得她一句话就能停止争端。 林官大多数时候都怜香惜玉,毒舌记录寥寥无几,有据可查的也只有在面对赵锦的时候。 这会儿面对翠玲,自是觉得她皮相,骨相,心相皆美,自是开口缓和了下气氛,顺便也是压力太大,出声泄泄气。 林官和在场的人,都没想过燕忘川和欧阳雪会因此有变化。 这一场对决,在所难免…… 燕忘川却忽然把视线落在杨玉英的身上,连竹剑都落下来,转过身,后心朝着欧阳雪。 “你说什么?” 众人“……” 那小丫头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么? 杨玉英一点都不惊讶,走到柜台前面,敲了敲柜台,惊醒默默流口水流了半天的老板娘“又不是头一次见?” “不是吗?” 老板娘迷迷瞪瞪的。 杨玉英摇摇头“准备两碗面,快一点。” 说完,她回头一笑,冲燕忘川道“打之前先吃碗面,垫垫肚子,吃饱了会心情变好,心情好了,也许大家都不想打架了。” 酒肆众人“……” 连姜晚都一时无语——她以为眼前两位是三岁小孩? 燕忘川老老实实把剑收起,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坐下,欧阳雪也很自然地坐他对面。 两个人还真不打了,安安静静等着吃面。 不多时,两碗面就奉上,欧阳雪的要清淡,燕忘川的要多加辣子,还要加三瓣蒜。 “……” 盯着桌上的面碗,燕忘川沉默,卷起一筷子吃了,才叹道,“你认得林见竹?” 刚刚杨玉英说的话,都是林见竹曾说过的。 他不常吃面,每次吃都是同林见竹一起,若说知道他吃面习惯的,唯有一人。 燕忘川问完,心头颤了颤。 当然不可能。 眼前这小丫头才几岁? 林见竹已经死了近二十年。 林见竹交游广阔,这姑娘可能是他友人的后人。 即便不是,他也愿意为了这几句话,一碗面坐下来。 “……我只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亲自送林云波去皇城司,交给你们处置。” 燕忘川这话说出口时,甚至带出一点请求之意。 就连林官和夏志明也是心神震动,这位可是山河祭里最强的一把剑,出了名的没有人味,越是这样的人,口中吐出恳求之语,就越是让人很难去拒绝。 安晏却不为所动,轻轻抬头,盯着林云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胸腔鼓动,默默握紧手中剑,他尚未有所动作,就让林官一下按住肩膀。 “兄弟,别急啊,我觉得人家小姑娘说得对,人为万物灵长,我们不该学那些没有智慧的畜生,动不动就动手打架,只知道动手的,那都属于野性未除!” “咳!” 夏志明伸手捂住额头。 周围所有人,包括杨玉英,齐刷刷瞪他。 他仿佛夸了杨玉英几句,可她哪里肯领情?她也经常打架好不? 在场的江湖人,哪个不是遇事拳脚定是非?要按照林官的说法,那大家伙全不是人了? 杨玉英转身过来,轻轻坐在燕忘川对面,肃然道“我们的袍泽兄弟死在林云波的手里,我们都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片刻也不想等。” “可是燕大侠和山河祭,同样也是我们的盟友。” 她话语连停顿都不曾,“我知道,燕大侠看在林见竹的面子上,想要带林云波回去,给镇国将军府留一条血脉。” 杨玉英说着便轻轻扬眉,“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直接去问一问林见竹林祭司的意见?” 燕忘川一怔。 不等他开口,杨玉英又迅速进入正题。 “带我去林见竹。” 林云波忽然开口“燕伯父,此女子来历不明,在此妖言惑众,信口雌黄,必是耍的阴谋诡计,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上当,我一条贱命不值一提,可林家无辜!” “燕大侠,带我去林祭司的陵寝。” 杨玉英只当这世上没有林云波其人,又道。 燕忘川心中空茫茫一片,他知道世间无人可通幽冥,如果有,那他为何二十年不曾寻到? 可是,她说问一问林见竹。 明明不信,燕忘川竟还是从怀中取出哨子,含在唇边吹了吹,哨声并未响起,但不过片刻,远处忽见黄沙翻腾。 杨玉英举目远眺,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比起其它任务,这一回的并不难,可是长途跋涉,劳累辛苦,那是半点不少。 杨玉英笑了笑。 林云波忽然抬头看向外面的黄沙。视线穿过黄沙,便看到一个小小的驼城。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林云波心下一惊,他自幼就有种本能,对涉及自身安危的灾难特别敏感。 尤其是最近两年,但凡要出事,他都会提前察觉到预兆。 这一刻,眉心剧烈跳动,浑身盗虚汗,似乎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按说不应该,他有八成把握,燕忘川会救他,至少能救一时。有这片刻喘息,也足够用的。 等他神功大成,还怕什么皇城司? 杨玉英起身走到酒肆门前,回头对燕忘川道“现在,我们便让林见竹来决定他自己后辈小子的生死,相信燕大侠没有意见。” 她这话极严肃正经,“林少帅的操守,我们皇城司也信得过。” 欧阳雪长袖一卷,落在杨玉英手里,再掀开,她掌心处便出现透明玉盒,盒子很豪华,里面的殊途果实到是不怎么起眼。 杨玉英握紧‘殊途’,自然不肯多解释,只伸手将将要撩开酒肆的门帘出门。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林云波却倏然变色,猛地起身,竟二话不说忽然出手,手掌快出残影,瞬间碰到玉盒。 杨玉英蹙眉,一步错开,反手把盒子扔给欧阳雪,两人转瞬交上了手。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裁夺 眨眼间掌影翻飞,左右客人们尽皆躲避。 “翠玲的武功竟这般好?” 大家到是知道她肯定会一些武功,可想象中也就是花拳绣腿的样子。 众人都明白,她的确身份不同寻常,要不然也不能带着欧阳庄主那般高手行走江湖。 “林云波不是书生吗?” 林云波一直表都显得特别怂,看起来斯斯文文,好似在场随便哪个人都能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也正是这等表现,哪怕是皇城司的人说他在京城犯了案子,杀的人里还有皇城司的使臣,众人心中都不怎么信。 可如今…… 宋晟和白逸风面面相觑,相携坐下。 白逸风轻声道“从今以后,你别自称聪明人,我也只是傻子罢了。” 两个人蹙眉,神色凝重。 林云波掌心发黑,一动手便是黑气四溢,明显有毒,杨玉英的掌法相当一般,用的身体还是翠玲的,各种不方便,又没兵刃,一时间自是落在了下风。 围观的客人不免紧张。 眼看姓林的掌心黑雾就要扑到杨玉英脸上,欧阳雪瞬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猛地一甩衣袖,气劲直逼林云波面门。 “噗!” 一口血喷出,眨眼间,林云波就萎靡倒地,面上却收敛了刚刚特别真实的苦闷忐忑,冷笑连连。 他笑声未响,欧阳雪的脚步顿住,并不继续攻击,目光微转,只见宋晟,白逸风,姜晚,甚至包括林官和夏志明,面上都浮起一层青色。 林官身体一晃,撑住桌子,呕出一口黑血,转念明白过来,苦笑“我就说,这人是真会演戏,竟连咱们也着了道。” 说话间,林官已一头栽在桌子上,浑身颤抖,冷汗淋漓,连呕了两口血,鲜血在桌面上氤氲开来。 夏志明一手抵住林官后心,只刚一输送灵气,便觉滞塞,灵气入林官体内,转瞬间便沸腾,砰一声炸开。 林官脸上一白,硬生生把血吞回去,却是吓得夏志明连碰也不敢碰他一下。 整个酒肆所有人,但凡能动的,一瞬间远离林云波,宋晟等三人的情况还稍好些,但也中了毒,尤其是姜晚,她一开始只是有些发愣,还有点不在状态。 可是没多久,手腕上,手背上,脸上,脖子上,每一寸肌肤都开裂,涌出黑血…… “啊啊,呜呜呜呜!” 姜晚吓得失声尖叫痛哭。 林云波咳嗽了几声“你手里那个黑果子,是什么?” “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你就想抢?” 杨玉英背脊上也爬了一层细汗。 别看她应对迅速,仿佛很轻松,但她是真没想到林云波会忽然动手。 这殊途可是得来不易。 杨玉英目光落在几个中毒的人身上,冷声道“你对他们下毒,想要做什么?” “不只这几个。” 林云波冷笑,“你若不信,可以去打探一二,既然是皇城司的人,打探消息对你们来说不难。” “靖州东边百立村,一整个村子,数百人都中了我的毒,只要我催动,他们便生不如死。” “几百个村民,加上你们皇城司的这两个天才的命,夏志明的身份还这般特殊,不知是柳国公的公子,是皇帝的私生子,或者是公主的私生子?” “本来是想用他们兜底,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好歹也能给我换来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到要提前用一用。” 林云波盯着欧阳雪的袖子,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衣服,看清楚里面的‘殊途’。 “若你肯把那果子给我,我便先告诉你,怎么控制住他们体内毒物发作,如何?” 杨玉英没说话。 林云波心里躁动得厉害,他不认得那颗果子,但是从自己的秘籍里见过。 他得到那本古书时,书已残破不堪,里面只有半页残篇提起过。 那是生长在生死交界处的一种药材,他修习千毒万蛊诀,好处极多,不挑修习者的资质,只需要以生人炼制成大药即可,进展迅速,练成之后威力极大。 但是缺点也有,修习时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而且即便成功,也难免留下致命弱点,随着修行时间增长,身体难免出现一些不可测的异变。 可秘籍里也提到,有一种药,同时蕴含生气和死气,炼制成丹丸服用,便能彻底消除功法的隐患,增加功力。 因着秘籍残缺,林云波这些年四处寻找,始终没有找到,但那药材的模样他却牢牢记在脑子里。 那小丫头手里的,正是他要找的药。 “原来不是预警!” 他感觉到的那股预兆,是提醒他,他即将得到莫大的好处,让他千万不可错过。 林云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玉英,面上冷笑,有恃无恐。 “燕伯父,这些年,镇国将军府只剩下我一个,你就算不在乎我的命,也要想想林家在你的看护下后嗣断绝,你将来死了,怎么有脸去见我叔父!” 众人“……好不要脸!” 燕忘川没有说话。 杨玉英忽然道“我手里的药叫殊途。” 她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人,还有门外的禁军和皇城司士卒。 “你看看我这架势!欧阳庄主什么身价的人物?这些将士们又是什么身价?另外,我还请了雪山派的叶梦然师兄。” 她摇了摇头,“虽然找殊途时,和我预料的有些偏差,带来的人手没用得上,可既然都摆出了这般阵势,足见我的心思,你觉得,我像是愿意把殊途让给你模样?” 酒肆里众人都沉默。 林云波眯着眼盯她看了半晌,忽然一握拳,林官登时又喷了一口血,整个身体蜷缩,硬生生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欧阳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只是林云波呼吸一滞,所有中毒的人都开始有反应。 夏志明摇摇欲坠,宋晟他们也是强撑着,几乎要失去意识。 林云波冷笑。 姜晚吓得嚎哭“我不……不怕死,可我不要毁容。” 她一边哭,一边喊“喂,你就给他吧,别管多少钱,回去我十倍赔你,呜呜,呜呜呜呜!” 杨玉英面上冰冷,根本不看姜晚,只低头去看林官“如何?” “肯定……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人。” 林官声音细弱蚊蝇,伸手扒住桌沿想站起来,却是一下子单膝着地,又摔了一下。 林云波却有些意外“竟还能动?” 他转头看杨玉英“我的毒一旦发作,我不解的话,蔓延速度会很快,你能考虑的时间……” 杨玉英撩开门帘一步跨出去。 燕忘川的目光也落在门外。 几百头骆驼奔驰,地面的黄沙仿佛成了青石板的地基,骆驼上彩旗飘扬,巨大的林字旗插在一顶帐篷上,旗杆上面有晶莹的蓝色,在阳光满地的沙漠中,带出些许阴寒。 杨玉英足下轻点,人就上了骆驼,驼城中数百林家亲兵齐刷刷盯着她。 她不禁笑了笑“凌副将,你可是老了,不是跟你们少帅说,希望能老死在战马上,怎么早早就跑来守陵?” 坐在骆驼上,身材高大威望的中年男子愕然抬头。 杨玉英就从袖子里取出块竹牌给他看“我要看看你们少帅。” 凌副将肌肉一紧,蹭一下站起身在骆驼背上跪下来“请,您请。” 那竹牌他认得清楚,绝对只有自家少帅才能雕刻出这种模样的东西,别人想伪造也伪造不出来。 不是特别亲近的人,连看都不可能看到,更别说得到。 当初他无意中看见,就让自家少帅冷眼盯了三天,连喝水都不安生,怕被打。 难道眼前这个是少帅的女人? 不对,少帅的女儿? 凌副将脑子里念头纷杂,低头就看到燕大侠立在不远处,心下一定。 燕大侠在,这肯定是少帅亲近之人。 驼城一到,燕忘川的目光便只落在帐篷中,经久不散的寂寥还在,却显得没那么熬人了,他忽然想喝一杯酒。 大风酒肆里正好有酒。 燕忘川给自己倒了一杯,含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却没变,依旧如当年一样浑浊干涩难以入喉。 【啊,好冷,这是哪?】 燕忘川一怔,忙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燕忘川呢?】 燕忘川忽然道“老板娘,你这里所有的酒都卖给我,全部。” 老板娘“……啊?全部?” “全部。” 燕忘川轻声道。 老板娘“……那怕是,买不完吧。” 她这酒要多少还不就有多少?又不是自己酿的,就是从周围收的劣质酒,再兑上水,随便卖一卖。 她这可是好心。 沙漠里最缺什么,缺水?水很贵的! 再说,喝酒有什么好?兑上水,让人少喝些,对身体还有利。 燕忘川低头再喝一杯。 【头疼,胳膊疼,腰疼,腿疼,怎么像二十年没动过地方似的,难受!】 燕忘川往自己口中再灌了一杯酒。 这酒真不错,不知叫什么名,竟能让他做梦。 这二十年来,他从没梦见过林见竹,当然也听不到他的唠叨,现在听,他的唠叨虽嘈杂,可也挺好的。 人生在世,没有这点唠叨,岂不寂寞? “凌宇,你们少帅是不是该活动活动,身体不活动,要僵硬难受的。” 燕忘川轻声道。 凌副将“啊?” 燕大侠终于疯了,哎! 【哟,多漂亮的姑娘,这眉眼,这脸庞,这好迟,这纤纤手腕……】 燕忘川“……逢年过节,忌日祭祀,给他烧两个美人。” 凌副将“……那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燕忘川沉默,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有结阴亲这种说法?要不然找生辰八字,给他结一门亲?” 凌副将……燕大侠终于真的疯了。 欧阳雪忽然开口对林官道“林云波犯案之事,可是罪证确凿?” 林官一时说不出话。 夏志明点头“罪证确凿,绝无疏漏,他自己也已承认……别的不说,只看他此时作为,也知他该死。” 林云波冷眼旁观,心中虽紧张,却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又感觉到说不出的危机感。 此时却有些犹豫,觉得这或许不是危机,而是好事。 那小丫头片子,既然是皇城司的人,自然要顾及皇城司的名声。 皇城司的人都护短,她不可能不管同僚的死活。 就算不管他们自己人是生是死,难道还敢背负故意害死诸多百姓的罪名? 真敢如此,皇帝也饶不过他们。 “啊,啊?” 外面驼城上忽然响起两声惨叫。 林云波猛地转头,看向门外,只是驼城高高在上,上面又是旗帜又是帐篷,一时看不清楚。 不过,驼城上似乎大乱,那些守陵的林家亲卫,齐刷刷站起身,浑身颤抖,似乎受到惊吓? 凌副将瞠目结舌僵尸?鬼魂?屁,这是他们家少帅,如假包换! 林见竹瞠目“凌宇,你这是未老先衰么?被嫂夫人压榨太过了?悠着点啊!” 凌宇“……少帅!呜呜呜!” 他扑通一声跪下,想去抱林见竹的大腿。 林见竹连忙踉跄后退,退回帐篷,坐在冰棺上,只觉毛骨悚然“恶心不恶心?怎么回事?我记得……不对啊,燕忘川呢?” 燕忘川一手提酒坛,掠上骆驼,撩开帐篷,弯下腰盯着林见竹。 眉毛有些淡,身形瘦了许多。 他再喝一气酒。 这酒水的效力还不错,但是应该改进,难道不应该让他看到容貌形象最好的林见竹? 【有点怕,唔,早知道没死,当初就不揍燕忘川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杨玉英不理会这些人的崩溃和激动,一伸手拍在林见竹的肩膀上“你们林家若有子弟犯下血案,且杀害皇城司三人,修习邪功,给百姓下毒,要挟皇城司,如何处置?” 【逐出宗族,碎尸万段!】 “自是该由朝廷律法……裁夺?” 林见竹目中茫然。 杨玉英笑道“好……欧阳师兄,听见没有,律法裁夺,那便是杀无赦!” 话音未落,林云波便气息一滞,安晏的剑毫不迟疑地刺入他胸口。 “你怎么敢……” 林云波意识最后一刻,仿佛看见他叔父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他要死了?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得到上古秘传,他应该在不久的将来,大杀四方,无人能敌。 他要光宗耀祖的? 他要让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他并不是不肖子弟……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二十年 林云波死了。 姜晚心里一沉,死死盯着安晏,眼泪滚滚而落。 “如果……如果……” 如果她毁了容,死了,阿爹和阿娘绝对不会放过这些罪魁祸首! 不光是姜晚,酒肆内众人情绪都颇低落,也唯有林官,虽是气息奄奄,却浑然无惧。 冷风轻拂,呼入的气息也冷冰冰的。 林官忽然有些糊涂。 “小夏,你别喜欢小尹了,去另外找一个姑娘喜欢,就算不是义成公主,京城名门淑媛那么多,总有一个,值得你情有独钟。” 他说话时显得很精神,可脸颊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夏志明心惊肉跳“别说了,尹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早说过,尊重她的选择,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是不是很混蛋?” 林官呛了口血出来,扶着桌子坐好,抬头就看夏志明吓得比自己的脸还要惨白,忍不住笑起来,“小夏,你是个君子,是好人。” “我知道,我忽然带小尹走,你生气归生气,可也脑补了很多原因,都不必我说,自己就去为我找理由,帮我解释……以后可别这么傻,否则早晚吃亏。” 夏志明冷声道“不要说话。” 他会相信林官,不过源于了解而已。 自幼相识,无可奈何成至交,了解对方就如了解自己的手足一般,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是喜欢尹姑娘,由怜生爱,想过要许下承诺,相守一生,可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尹姑娘不愿意,他也不会自以为是。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等你好了,我们可以慢慢谈。” 夏志明叹道。 林官苦笑,转头凑到夏志明的耳边“没有什么苦衷,小尹是斡国的密谍,后来降了我,做了双面间谍……你和她的关系太近,因为种种现在想来很烦人的原因,我需要她和我私奔,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夏志明“……假的?” “呵。”林官笑起来,“别管真假,给你一个原因,省得你纠结,岂不很好?” 两个人窃窃私语,此时酒肆内,一众客人的注意力却没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林见竹满脸迷惘地从驼城上随杨玉英下来,杨玉英不禁一笑“感觉还不错。” 再解锁一角色,她的分神术竟也仿佛运用得更娴熟,本来同时控制三个角色很困难,有种痛饮三天三夜后的疲倦和晕眩。 但这一刻,她明明附身翠玲,同时使用林见竹和欧阳雪,还要分心在本尊那里,却觉得疲惫感降低了。 好似三个角色彼此心灵相通,灵力也隐隐互通,感觉很神妙,似乎分神术更上一层楼,从初级变成了高级,那是种说不出来的顿悟。 杨玉英想,说不定有一天,她刷满三千个形象各异,能力不同的角色,一个人就能过上热热闹闹的宅居生活。 “唔!” 自己陪伴自己度日,似乎也很好? 林见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风也好,太阳也好,满地的骆驼都很可爱,连黄沙也变得迷人,抬脚进了大风酒肆,坐到桌前,吃着桌上的面。 他一边吃一边对老板娘笑道“这么长日子没见,老板娘长漂亮了,变得白净这么多,眼睛好像大了一点,咦,我记得老板娘以前只穿黑褂子的?如今真是又年轻,衣服也好看。” 他转头四顾,看到二楼烧焦的痕迹,顿时笑道,“哎哟,咱们这大风酒肆装潢的很有特点啊。” 老板娘脸上通红。 “哪里,哪里。” 这是熟客? 哎呀,她这记性可越来越不好,这么漂亮的小哥,怎么能记不住?多赚钱,多买点补品,好好补补脑子。 林见竹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的余光瞟燕忘川。 【总觉得燕忘川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也不敢问。 万一提醒一下对方,燕大侠忽然挥刀砍了他可如何是好? 要不就装不知道好了。】 燕忘川已经干掉了一整坛酒。 他酒量不算好,可全赖老板娘节省,酒里面只有三四成是酒,剩下的全是水,到还没醉。 酒肆里,林云波的尸体没有人移动,安晏也没有动,他胸腔里一口怒气憋了许久,此时终于放松,整个身体轻飘飘,眼前乾坤倒悬,晕得他连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便要倒下。 杨玉英在林云波身上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也并不很着急,先看了看林官和夏志明他们的情况。 林官的气色还真是非常糟糕。 不过,她一把解毒药塞到林官口里,片刻工夫,气色就大为好转。 这才又把解毒药扔给宋晟“一位神医给登州杨玉英杨顾问的,说是能解百毒,且先试试。” 扔完起身走到窗前同禁军和自家那四个手下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禁军的人就狂奔而去。 林云波刚才很是自信,怕真对普通村民下了手,杨玉英心中其实有一点点慌…… “林云波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那就是个疯子,最不稳定的因素,你要顺着他走,最后得到的肯定是最惨烈的结果。” 林官恢复了气力,扬眉笑道,“出其不意先杀了他,才是正确应对,有毒怕什么?我们皇城司就没怕过毒!” 杨玉英“……我有底牌才敢,你以后可别这么浪!” 林见竹已经在吃第二碗面。 杨玉英连忙夺碗。 林见竹?? 【对了,我还没付钱,燕忘川身上有钱没?我可不想和他一起被抵在酒肆里洗碗。】 杨玉英“……少吃一点,小心肚子难受。” 谁知道这具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杨玉英觉得应该不可能是一直从二十年前死到了现在,殊途也没这作用,否则…… 不对。 她忽然感到即将面临大麻烦。 就算她知道殊途不能起死回生,只是药而已,可是别人会信吗? 杨玉英摇头失笑。 怀璧其罪啊! 但也不过是兵来监督,无妨! 这世上怀有宝贝的人多了去,都传言山河祭的大祭司们身具长生之法,能通神灵幽冥,可谁敢去找山河祭的麻烦不成? 林见竹伸了伸要,叹了口气“好一场大梦,我睡了多久?真舒服啊!” 他起身先走到林官和夏志明面前,扬眉一笑“皇城司的朋友?” 夏志明盯着林见竹发呆。 他认得这张脸,可是……那个人应该已经去世了。 镇国将军府和柳国公府是前后邻居,他……父亲柳国公经常提起这一家子,每每说起,总是感叹,老将军为大顺打了一辈子仗,惨遭小人算计。 小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是林见竹,自幼入山河祭,一等一的高手,又漂亮又孝顺的小后生,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就落了一身伤病,后为救灾,染上疫病,不幸身亡。 将军府的大堂内就挂着老少几代林家军将领的画像。 林见竹那一幅画得最好,夏志明去过几次将军府,又对镇国将军颇为敬佩,看画像自然很认真,他的记性,不说过目不忘也相差无几,此时一眼就看出,林见竹就是那个林见竹。 不光是容貌,举止气质都相似。 就是太年轻了,当然,年纪说明不了什么。 武功越高深,越能维持年轻的相貌,就说他修行养灵诀以来,隐隐就能感觉到身体充满活力,他觉得自己能活得很久,或许直到死亡,身体状态还能保持最佳。 不看别人,看看燕忘川,他也是五十几许的人,只看容貌,说他二十有人信,三十也可,绝对不像五十岁的老人。 夏志明一时迷乱,林见竹就笑了“山河祭林见竹……不对,以后我们是同僚,在下即将前往登州,投入杨玉英杨顾问门下,请多指教。” “……” 林官脑子昏昏沉沉,此时也一清,“……看来要赶紧通知邹掌事,谨防山河祭偷袭!” 林见竹去世的时候,是山河祭的副祭司,但身份特殊,比起其他祭司地位更高。 人家家的祭司一共正的副的加起来才十几个,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得上,结果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皇城司说撬走就撬走! 想一想,要是他们皇城司培养出来的副掌事,少掌事,让山河祭弄走一个,邹掌事不带人平了山河祭的祭坛就算客气了。 林官越想,越觉有意思,连中毒症状带来的痛楚都减弱了不少。 “哎,不对,为什么是杨玉英?杨大小姐人在登州,难道能和林少帅神交?” 林见竹莞尔,弯腰把双手放在林官胸前,闭上眼,眉心处慢慢升起一团荧光。 林官只觉胸口一凉,四肢百骸中流淌着一股沁凉的气息,呼吸瞬间平复。 众人只看到一抹青黑的烟气,顺着林见竹的手掌从林官身体中溢出。 林官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血色。 杨玉英轻笑,她一早从李道长那里得到的道具,医术传承,一早就被挂在了林见竹的身上。 她一直觉得留着这个道具不用很浪费,但是,使用道具需要一些特殊条件。 反正杨玉英自己达不到。 她得到的其他角色,欧阳庄主达不到,叶梦然适配度有五成以上,按说可以用,可是发挥不了全部作用。 林见竹就不一样了。 他本是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却常怀济世救人之心,为普罗大众甘愿牺牲。 自家道具同他的适配度百分百,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林见竹起身,嘴唇就隐隐发黑,林官吓了一跳“不必如此,我服过解毒药了,死不了。” 燕忘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画面,让他心胆俱寒,但也只一刻,愤怒和悲伤便散了去。 【真是……该死的疼。】 【以后一定悠着点。】 林见竹一扬眉,面上却露出一抹灿然笑意“这点毒小意思,我开个方子,很快就能治好。” 燕忘川忽然觉得,他要得到大风酒肆的酿酒秘方。 醉后的感觉很不错。 他要是每天都能醉一次,那才好。 “林见竹,谢谢你能来。” 燕忘川忽然道。 林见竹一愣,随即鼓起脸“哦,不客……气?”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幻听?】 杨玉英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安排军士们拔营。 任务完成。 终于到了返程的时候。 林见竹跟着杨玉英离开大风酒肆的一刹那,阳光普照,杨玉英和他的同调度瞬间又爬升了一截。 他脚步一顿。 二十年前朦胧模糊,隔了一层纸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他……应该睡了很久很久。 “我睡了多久?” 林见竹转头问杨玉英。 杨玉英眉目低垂,声音却温柔“也许有二十年?” 林见竹一愣。 【二十年啊!】 他回过神,冲燕忘川轻轻笑起来“燕忘川……我请你去吃登州的烧鹅如何?” 燕忘川“好。” 夏志明正同禁军的人商量救人事宜,闻言侧目。 恐怕,他们皇城司要做好和山河祭开战的准备才行。 山河祭对所有的祭司都是呵护备至,十分关照,如今皇城司一口气拐走两个,别说那些小心眼的长老们,就是豪气干云的黄飞长老,怕也要气得骂娘了。 杨玉英可不像正统贵公子和皇城司老人们似的,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反正林见竹是自己的了,肯定不还回去,顺带拐来的燕忘川,那也还不回去。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邹宴“……老了,队伍不好带了,哎。”) 骑着马行走在喜平镇的官道上,杨玉英看着识海中越发显得活泼可爱的小翠玲“你想去哪?和我回登州吗?” “不了。” 翠玲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牙。 “我想嬷嬷和姐姐们,让我回春月楼吧。” 其实一开始稀里糊涂地让姜小姐带出来,一路狂奔,她还有一点雀跃。 她在春月楼,总有些自卑,心底深处也想过要逃离那样的生活,过些不一样的日子。 可是出来才知…… “还是家里好。” 家里没人会嫌弃她笨,大家哪怕是骂她,也带着善意。 “嬷嬷和姐姐们肯定很担心我,回去了,我要告诉她们,我现在读书可厉害呢,我长大了,也会说话,她们再也不用担心我。” 杨玉英轻笑“好。”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故事 杨玉英把翠玲送回了春月楼。 这姑娘想继续做厨娘,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要是能一生安安稳稳,一样是幸福。 她送完翠玲,眨眼就回到圣光会驻地,本尊正懒洋洋宅在家里读书、练字、看话本。 以前做正经的副本任务,本尊的时间总会被冻结,她很少同时分神控制本尊和另一个附身角色,这一次却是现实任务,感觉还真有些不一样。 她回来得快,天虽冷了,到还有些夏日的余韵,舒舒服服地吃起冰碗,享受小侍女们的温柔体贴。 反正日日美食美酒,悠闲又自在。 可这一段回程,林见竹一行却走了整整两个月。 路途之艰辛,那简直……难以言表。 他们还没到登州,杨玉英就接到林官的飞鸽传书。 林官在信中详详细细地描述他们追杀林云波,还有路遇欧阳雪等人的经过。 呃。 虽然很详细,但是里面加了不少没用的内容,全是诉苦,什么风沙折磨人,夏志明不给他喝酒,连路过某村子,被林见竹看中的小奶狗欺负都写得情真意切。 之后还柔情入骨,说他特别想念杨玉英家美人们酿的美酒,准备的美食,也特别想念杨玉英云云。 刨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的内容多少也有。 靖州百姓中的毒已解。 林云波带来的麻烦解决了七七八八。 唔,还有,夏志明路上就开始琢磨写报告的事,想先和她对对口供,他们当翠玲是杨玉英养的密谍。 这想法似乎也不能算错,至少在喜平镇上,翠玲就是她的人! 当初那一句‘杀无赦’何等霸气,安晏宰了林云波,动作也利索,彰显了他们皇城司的威严,但这报告,可全成了夏志明和林官的活。 一入登州,杨玉英亲自出来迎接,接了林见竹,捎带一个燕忘川,带上林官和夏志明,径自回自家圣光会驻地。 王家四兄弟瞠目结舌地看着头领连扫也没扫他们一眼,笑容款款地领着欧阳雪,林见竹,燕忘川,林官,夏志明几个进了一座豪宅的大门。 那豪宅真漂亮!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恢弘的建筑。 总觉得皇宫大内和此处相比,或许面积更大,论精致美丽,说不得尚有不足。 四人“……” 胖子叹气“你们想想,咱们论武功,比得上欧阳庄主吗?” 兄弟仨“……” “论相貌,赶得上人家叶梦然叶大侠吗?” 兄弟仨“哪里能比?” “论身份,有人家山河祭的林公子体面吗?” 兄弟仨“哥,您老可别说了,咱几个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和人家林少帅相提并论。” 胖子假假地抹了把眼泪“我觉得,咱们可以准备准备,也许要回乡卖红薯去了。” 兄弟仨“啊?” “你们是不是傻?路上没听这几位的意思?欧阳庄主,还有叶梦然叶大侠,再加上林少帅,说不得捎带一个燕忘川燕大侠,都要投咱们杨头儿门下的。” 众人“……” 胖子哀叹“我一直以为,会被派到登州这等小地方来的头领,在皇城司可能不太受人待见。” “唔,最起码也不是什么强势人物。咱们几个虽然没大本事,但胜在忠心耿耿,武功不算差,还有一点小能耐,地头熟,尤其是对各地官府很熟悉,头领要在登州展开活动,不说拉拢我们当亲信,至少也要重用的。” “可万万想不到,头领一来,咱们先丢了一回人,后来被派出去出任务,就只做了点牵马赶车的活,寸功未立啊!” “哎,你说说,头领有欧阳庄主,有叶大侠,有林少帅……还会要我们吗?” 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胖子想了想,勉强道“也无所谓,在皇城司做事,又穷,又累,还危险,不做也罢。” “别的没什么,穷这一点忍不了。” “没的吃,没的喝,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咱们还养了一帮小的,若能换个差事,也挺好。” 几个人小声互相安慰,都做好了被逐出门的准备。 杨玉英领着一行人进去,才一笑,让身边的小丫头叫那几个憨货进门吃饭休息。 这几个货虽无大用,但杨玉英一向不喜欢浪费,送到嘴边的粮食,是粗粮也要吃。 王家四兄弟正面面相觑地发愁,抬头就见两个模样俏丽,满头珠翠,遍身绫罗的漂亮姑娘笑盈盈冲他们招手。 “小姐让四位进来用膳。”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下子忘了刚才的腹诽,赶紧整理衣襟,低眉顺眼地随着两个漂亮的侍女姐姐进了大门。 这一进来,四个人登时眼花缭乱,连脚都不知该向哪里踩。 他们虽穷,却不是没见过世面,整个登州的豪门大户豪宅的模样,他们恐怕比人家主人都记得清楚,眼前这宅子,于奢华精致上,远超他们四兄弟的想象。 “这门柱上镶的是真金真银?” “你说,那两条龙嘴里的夜明珠是真的还是假的?” 金银珠宝在此地就是寻常装饰品。 院子里芬芳怡人,假山池沼之优美,让人只是看,便心生喜悦。 坐在外院的小桌子上,一开始还有心思感叹,等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上了桌,从第一口菜吃到嘴巴里,四个人忽然沉默。 王麒期期艾艾地道“哥,我不想回家卖红薯。” 胖子“……” 他沉默片刻,小声道“放心吧,你没看见,杨顾问旗下都是大佬,肯定需要些摇旗呐喊的小兵卒。” 杨玉英的皇城司登州分衙还未正式建立,就已经尽显峥嵘。 “欧阳庄主,叶大侠,林少帅,燕祭司。” 林官鼓着脸,各种羡慕嫉妒恨。 “美人,我看咱们皇城司,将来邹掌事的位置,非你莫属。” 杨玉英失笑“天天案牍劳形到天明?这算什么好差事?” 林官“……也是。” 夏志明和林官只在杨玉英这里呆了三日,吃了几顿饭,就大包小包卷走她的美酒,准备回京城。 趁着这两位在,杨玉英和夏志明一起写完了报告。 至于林官,自然是—— “哎哟,肚子疼,头疼,手疼,肯定是林云波那厮给我下的毒还没清除干净!” 夏志明无语“从没指望过你,喝你的酒去。” 杨玉英笑得不行“我都怀疑哪天林官要刺驾,你都可能在后面给他递刀。” 林官吓得噗地一声喷酒。 夏志明蹙眉“不可能,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视其如父兄,他敢对陛下不敬,我直接打断他的腿。” 杨玉英莞尔“开个玩笑。” 林官“……不吃的你了,瞧这小气劲,我们马上走。” 才待了三天,他就给安排到刺驾上去,再待下去,杨大小姐不得把他踢上天? 二人启程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荡漾,孤雁低飞。 杨玉英送他们两个人出了门,回过身把写完的报告整理了下,直接让胖子送去驿站,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送完信,立在大门前,遥望小径上的青石,杨玉英忽然有一点惆怅。 同林官和夏志明在一起的生活很有趣,他们都是有意思的人,结伴前行,心中踏实。 不相见还好,相见又别离,总让人心伤。 “哎!” 似乎连天边的秋雨,也显凄凉。 “秋风秋雨愁煞人!” 杨玉英默默立在园门前,举目远眺,安抚情绪,不多时,就听有马蹄声响起。 “大人!” 胖子骑着马刚走了一刻钟,此时又狂奔而回,哭丧着脸,见到杨玉英就高声叫道,“杨大人,林,林大人被崔家庄的村民们给打死了!” 杨玉英一愣,半晌才道“什么?” 自崔家庄在老龟山脚下扎根以来,发生过不下百次的械斗。 崔家庄的老少爷们,拿着擀面杖就敢同斡国那帮不要脸的畜生拼命。 说林官被村民打死…… 杨玉英连衣服也没好好穿,她那漂亮的大氅很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就匆匆骑马出门。 进了崔家庄,没走多远,只见前面人群涌动,乍一看怕是有百十人,男女老少提着棍子,拎着菜刀,凶神恶煞。 杨玉英一勒马,骇然色变,忽然就很想调转马头走人,心里默念了三遍同僚情谊,终于勉强稳住心跳。 只听人群中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喊“登徒子!” “混账!” “打死他,绝不能放他走。” “剁了喂我家的大黄!” 杨玉英想了想,下马走到看起来眼熟的村民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村民显然认得杨玉英,回头一脸义愤“不知哪来的不要脸的小畜生,竟然敢闯到咱村的搓澡堂里去,要不是秦大娘机警,还真让他得了手!” “可不是,这畜生犯了事不知悔改,还想逃跑,他跑得了吗?咱们这么乡亲,能让他溜走?” 杨玉英“……” 她心下叹气,顺着人缝向里面看,只见林官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呃,闭目装昏。 夏志明挡在他身前,一头烂菜帮,脸上几道青紫,眼角乌黑。 杨玉英“……” 眼看群情激奋,众人的擀面杖又要下来,夏志明忽然抬头,双目垂泪,神色凄凉。 一众百姓的鼓噪声顿时就减弱了些许。 夏志明此时风尘仆仆,可他剑眉星目,一身矜贵,往此地一站,便如一件名贵的瓷器,让人不忍心亵渎。 “诸位乡亲……” 他一开口,声音如玉石,清脆悦耳。 杨玉英差点一头栽倒。 夏志明竟然用上了些魅惑小技巧。 当初在鸿鹄班时,大家因为好奇,很多人学过这些东西,但多数人学得不好。 杨玉英都不知道,原来夏志明竟也学了,至少懂些皮毛。 他声音一出,村民终于稍稍冷静。 夏志明叹气“我这朋友做错了事,是该罚,可真正算起来,都是我的错,诸位要杀,便杀了我吧。” 众人登时愕然。 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林官,叹道“我朋友脑子出了问题……” “前些年他家中为他定了一门亲事,那姑娘生得美貌,又有才学,贤良淑德,是个极好的姑娘,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十分喜欢,一心准备婚礼,想和那姑娘双宿双飞,幸福度日。” “却没想到,那女孩子临成亲之前,一不小心意外落水,被,被我给救下,竟还因此对我暗生情愫,说什么都不肯成亲了……哎!” “我同我这兄弟,自幼相识,多年的交情,他不愿意恨我,也不愿意恨那姑娘,便只能独自忍耐,我们都当他想开了,不曾想他全然憋在心里,这两年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只要听见水声,便要闯去看一看,似乎,似乎……” 旁边几个村民猛地拍腿“还什么似乎,肯定是想抢在你前头英雄救美,救他未婚妻呢。” 夏志明闻言苦笑,轻轻低下头,一脸的沮丧。 杨玉英“……” 村民们经年生活在崔家庄,登州民风淳朴,男女定亲,都是看着家庭条件差不多,请个媒人栓亲便是。 即便这些年风气开放,也没有开放到崔家庄来。 可人皆八卦,此时听一贵公子在这里说些情爱之事,还是真实发生的,有俊男,有美女,还有三角恋,如此一场大戏,自然是人人侧耳。 “造化弄人!” “要是按照老一辈的礼,姑娘落水让这公子救下,那必是看见了人家,是要负责的。” “那怎么成,姑娘有未婚夫。” “这男人也可怜,怪不得显得迷迷瞪瞪,昏昏沉沉,此事,确实怪不得他!” 夏志明举起袖子掩住眉眼,声音带出哭腔“他的病越来越重,找大夫看过,说是没得治,只能养,多放开胸怀,我便陪他离了家乡,四处游历,希望他能好些,现在看来,效果不佳,他这疯病,到似更重了。” “都怪我,全都怪我!” 村民们此时已收敛了面上的凶恶,竟是对夏志明的话深信不疑,纷纷劝慰。 “公子何须自责,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你救人还能救出罪过来!” 刚刚还群情激动,恨不得砍死林官的村民,此时到仿佛对他十分之同情。 “这事就算了,反正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不是故意的,谁会和个病人计较?”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神医 杨玉英一看情势大好,连忙挤进人群,大声道“山上李道长医术高明,两位公子不如随我上山,看看道长有没有法子治一治小公子的脑残。” 百姓们一听也是,忙让出条路,劝夏志明“李道长的医术是真的好,赶紧去看看。” “济民医馆也很好,里面有神医在,去济民医馆也成。” 夏志明连忙四处作揖道谢。 和一众百姓寒暄完,夏志明弯腰把林官扶起来,随着杨玉英出来,把人扔到马上,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人群。 杨玉英忍啊,忍啊,忍啊! 不是忍笑……根本忍不住盯着林官狂怒“赶紧滚回京城去!” 她不久之前那依依惜别之情,那一点惆怅,简直变成穿心箭,嗖嗖嗖全照着她胸口穿过去。 林官这样会闯祸的货色,早走早安生。 以前他就挺能耐,但至少还没有乱闯人家女浴室的能耐。 “就是话本里面,也只听说过女侠闯男澡堂,闯女澡堂的那都是淫、贼,偷窥犯!这幸亏你在门口让人家抓了,真让你混进去,我们皇城司还要不要脸!” 怼了林官几句,由着他还趴在马背上装昏迷,杨玉英又看向夏志明,看得夏志明低头,耳根通红。 “真是苦了你了。” 夏志明是谁? 京城明珠玉璧,何等贵介公子? 他在京城的名声白璧无瑕,结果一碰见林官,就变成了稀里糊涂。 如今到好,百姓堆里扯闲篇谎话,竟也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杨玉英长叹一声。 她亲眼看着美玉被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浆糊,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林官哼唧了两声,不说话。 一行人出了崔家庄,也没回杨玉英那儿,就在官道上寻了一茶棚坐下喝茶。 林官这才‘醒来’,睁眼就压低声音对杨玉英咕哝“美人,你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刚刚明明是夏志明借机嘲了他一顿。 “不说这个,这些不重要。”林官肃然。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怎么回事?” 崔家庄的澡堂建了有十几年,当初村子里闹疫病,为了干净卫生少疫病,衙门出资建了这玩意。 如今一般都是秋冬两季开门营业,有村夫村妇在地里干完活,一身汗水一身泥,隔一阵便去澡堂里洗个澡。 当然,也有漂亮年轻的大姑娘。 反正朝廷补贴,也花不了几个钱,比自己在家烧劈柴烧热水容易得多。 但是像偏远农村这等地处,能称得上美人的寥寥无几,如今还是豪门大户养的起佳丽。 林官即便有这毛病,他也不可能在崔家庄犯病。 咳咳。 这都是玩笑话,对自家同僚,这点基本信任还是有的。 林官连灌了三杯热茶,眉头紧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们登州皇城司成立之后第一个案子,应该可以开始办了。” 杨玉英“哦,我的分衙成立后,第一个案子就处理,皇城司林官顾问擅闯女澡堂的‘大案’。” 林官“……美人你跟谁学的,嘴巴竟这么毒?” 杨玉英冷笑。 以前林官是相貌好,气质好,还和自家元帅长相酷似的同窗,那在他面前,当然要尽可能地体面些。 如今惹事惹到自家地盘,这简直就是讨厌鬼,还敢说她毒舌? “我今日同夏志明返京,路上我们想采买些鲜果……” 夏志明冷笑“别我们,只有你。” 林官一噎“反正我就离开官道进了村子,正买果子的时候看见一个人。” “女人,很漂亮。” 夏志明补充道。 杨玉英“……这感觉可不太对。” 林官这厮,不会真犯错误了吧。 “是很漂亮!” 林官无语,“能做镇南王外室,还给他生下一子一女的女人,会不漂亮?” 他似也有些犹豫,蹙眉道“问题不是她漂亮不漂亮,也不是她是谁的女人,问题是,她已经死了。” 夏志明和杨玉英一时都无语。 林官沉吟,忽然道“你带回来的这位林少帅,也是死了二十年又复生……” 杨玉英伸手拍在林官的额头上道“别胡说,他没有死。林见竹重伤,服用了山河祭的秘药,又用了冷冻手段,一直处于龟息假死状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起死回生,至少我没见过。” 林官顿了顿“唔,总之,我忽然看到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不自觉就跟了上去,她进了澡堂……” 于是,他连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 “真想跑掉肯定是跑得掉。” 林官苦笑,“我担心打草惊蛇,就没做什么动作。” “世上何来死者复生?”夏志明郑重道,“或许只是相貌相似,也许两人有血缘关系,也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沉默片刻,林官忽然道“……那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夏志明一怔。 杨玉英沉默“走吧,回去再说。” 杨宅草木的清香,柔软的风,小女儿甜蜜的笑语,就连树下的石桌石凳,都让人心安。 “如今都是皇城司的同僚,也不必保密。” 林官轻笑,“我入的皇城司之前,做过两年斡国权贵的药奴,又被斡国兰苑遴选为死间……幸好没来得及闯下大祸就被邹掌事救下,带回了京城。” 天边落日余晖犹在,冷风却渐渐起来。 夏志明想登州的秋日怎么这般冷? 透骨寒凉。 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和林官相识太久太久,久到那般熟悉,此时……又如此陌生。 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抵足而眠,可他看到是朗朗白日,林官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经历永远也过不去的长夜? 林官其实说得极轻松,杨玉英也不去细问,只给他倒一杯茶润喉。 “我在兰苑时,无意中见过一个女子,容貌姣好,气度颇佳,听闻乃是玲玲堂出身,那女子看起来温柔和气,和别的密谍不同,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好,我很喜欢她。” 林官苦笑,“只是再相见便是敌人,当时她是镇南王的外室,有身份有背景,已经威胁到皇城司几个重要暗探的安危,还擅长用毒,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我当时就直接找机会下了手,杀了她之后,我便把她葬在登州城外,这个消息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晓,便是镇南王也不知情。” “那是我头一回亲手杀人,一剑穿心,她的血都喷在我脸上……很恶心。” 林官叹气,“我觉得自己没认错。” 即便认错了,那也要查。 不管是林官当初没把人杀死,还是认错了人,总要弄清楚才好。 胖子他们四个头一次接到新差事,十分用心,林官一根笔杆子也极厉害,画出人像,像了九成九。 崔家庄不算大,小小的村落,住户多是扎根于此几十年的,彼此都相熟。 只花了半日,林官看到的那女子身份便调查出来。 那人是去年冬日,被崔家庄的车把式洪叔从云海县城返乡的路上救下来的,为人有些呆气,以前的事有好多不记得,但是长得好,还有一把子力气。 洪叔自从媳妇难产去世之后就没在寻过婆娘,一眼就中意了她,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便凑在一起过起日子。 因为她身上带的帕子上有白二娘三字,从此这女子就叫了白二娘。 “白二娘不大同人来往,最近在登州城一家医馆里给人打下手,赚钱赚的不少,洪家家本来日子只是将将能过,今年到盖了新房。” “这人似乎就是普通村妇,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林官沉吟片刻“我们两个暂时留在登州,这事弄不明白,我还就不回去了。” 杨玉英……要不然干脆直接抓人审问? 正沉吟,林官掩唇咳嗽起来,一声连一声,眉头紧蹙,似咳得连肺都要出来似的。 杨玉英看他气色,心下有些惊“我看,你还是先好好歇歇。回头让林见竹给你诊诊脉。” 林官的脸白得都吓人。 现在林见竹正在青霞观,同李然道长交流医术,这几日一直在义诊。 杨玉英命人去传个口信,义诊完早点回来,给林官瞧一瞧。 口信刚送过去不久,林见竹就下了山,杨玉英不禁有些意外。 “这几日义诊,来的人不多。” 林见竹笑道,“听闻登州新开了个医馆,叫济民堂,坐堂大夫非常厉害,人称赛阎罗,更难得的是没有一点名医的脾气,待病人特别好,时常义诊,若遇到家里条件不好的病人,从来分文不取,近来病人们都去医馆排队,我们自然轻省些。” 杨玉英失笑“那的确是省事。” 李然道长平时义诊开销挺大,他们家的小道童都经常抱怨,师父这两年总把他们留着买果子的钱都借去花,还说是暂欠他们的,可欠十回还不上两三回,他们也不开心。 登州出现个医术高明,心地仁善的神医,青霞观上下只有开心的份。 秋日的登州府总有些燥气。 杨玉英跟在白二娘身后,看她一路进了济民堂的大门,转身就在南三桥街头的茶寮处坐下,让茶博士给自己倒了一壶清茶,连饮三杯,额头微微见汗,才觉得痛快。 济民堂的招牌普普通通。 门前的队伍一直排到隔了四家店铺的圆拱桥上。 夏志明撩起衣角落座,默默道“今日白二娘送出四十五副药,没做别的。” “嗯。” 杨玉英有些心不在焉,她盯着病人从医馆里出来的模样,颇为诧异。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亲眼看见一个弯腰驼背,满脸沟壑纵横,瞧着七八十的老大爷进去,她这一盏茶没喝完,那老大爷挺胸昂头,拎着腰包就出了门,满脸喜悦,精神抖擞“赵大夫真是女菩萨,人美心善医术还好,了不起,了不起!” 杨玉英同林见竹心神相通,这种事林见竹也能做到。 他从小便有异术,能将旁人的伤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难道,医馆里的大夫,也有此类异能? “哎哟!” 正沉思,忽然有人惊呼,杨玉英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刚从医馆出门,才下台阶,脚下一崴,差点栽倒。 “臭娘们儿,你怎么走路的?敢摔了老子的药,老子捶死你!” 旁边一中年男人登时暴跳如雷,眼睛大如铜铃,面上青筋毕露,甩手就是一巴掌,只他还没打到身边孕妇,杨玉英一盏茶过去,烫得这中年人嗷地一嗓子。 排队的人顿时乱了套,嘈杂声四起。 “看什么,管教婆娘呢,没见过?”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瞥了杨玉英一眼,看到胖子几个身上的官服,一时气短,犹豫了下没吭声,拽起孕妇大跨步地远去。 那孕妇肚子极大,身材却干瘦,头发枯黄,脸色清灰,一步一踉跄,摇摇欲坠。 “大妮上回被打小产,不是都说身子不成了,怎么又怀了一个?” “还不是让赵大夫看过,赵神医的医术,那没得说。” “哎,钱大这厮动手的毛病不改改,我看这一胎也悬!” 杨玉英低声道“胖子,去找刘知府,管他借个人,盯刚才那孕妇几日。” 胖子忙应下。 刚才那中年人脾气暴躁,孕妇又看着任打任骂,她那肚子看着有九个月,怕是数日之内便要临盆,万一被打很容易伤及性命。 有人盯着,一旦起冲突便能及时救援。 她也是未雨绸缪。 白二娘除了抓药,并未表现出不妥,神态呆滞木讷,着实不似林官口中兰苑那出身玲玲堂的间谍。 杨玉英低声对夏志明道“若查不出有人同她接头,便秘密抓捕。” 她声音一顿,无意中从窗口瞥见坐堂大夫的身影。 赵锦? 她今日过来,系统小地图上就显示有赵锦的名字,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人就是那位神医! 赵锦同以前比,成熟多了,面上笑容温柔端庄,同病人们说话,眉眼含着温柔。 杨玉英定了定心神,不多时,白二娘下了工,他们便又跟着她提着药包一路乘牛车,回到崔家庄。 一连数日,除了发现赵锦摇身一变成为神医以外,一无所获。 胖子几个论起察言观色,打探消息,可不输任何人,显是知道赵锦其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争先恐后道“我看这济民堂肯定不是正经医馆。” “就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何来这般高明的医术,有诈!” “查它!” “附议!” 杨玉英“……你们没事给我找刘大人借几个捕快,请白二娘到我这儿走一趟。” 胖子四人讪讪一笑,他们也心虚,其实如今这世道,谁有奇遇都不稀奇。 人还没借,白二娘还没抓,刘承羽家的邢捕头就着急火燎地直奔杨家“杨大人,你可害死我们家大人了,你要人帮你盯那什么孕妇,这一盯可到好,疯了一个!”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事件 疯的到不是登州府的衙役。 而是孕妇的丈夫,那个想打媳妇的暴躁男人钱大。 刘承羽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得快成了秃头,以后再想维持他登州知府的尊严,怕是得戴假发。 杨玉英和刘承羽,两个人从后门进府衙,隐身在府衙大门后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衙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满脸迷惘,神情沮丧。 知府衙门门前,里里外外围着一群人。 钱家瞎眼的老娘,钱大两个膘肥体壮的姐姐,一个干瘦的妹子,并钱家族中老少四十余。 “青天大老爷,刘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 “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进京告御状。陛下都说过,我们老百姓才是你们当官的头上那一片青天,我们什么都不怕!” 杨玉英不觉一笑。 都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大顺朝吏治清明,可再清明,衙门还是衙门。 刘知府家大门前能看得到这一幕,虽则是不大体面,可至少说明刘大人治理登州,的确是有仁心。 “把你以前吓唬我的劲头拿出来,绝无人敢放肆。” 刘承羽眉心直跳,只当没听见。 小衙役向外瞥了一眼,连忙缩头,小声道“我真不知道……大人交代我保护孕妇,我便一整日盯着她,都没出大意外,到了晚上,我还和小六子换班盯着来着。” 他脸上一红,小声道,“呃,晚上钱大夫妻闹得挺激烈,我,我和小六子没好意思看。” “结果早晨,早晨就看见钱大大喊大叫,疯了似的去厮打他媳妇,那可是个孕妇!”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给了钱大一刀鞘。” 小衙役欲哭无泪,“谁知道就把他给打疯了?钱大脑袋坏掉了,非说他媳妇是恶鬼!” 杨玉英一听,心中念头忽起,若有所思。 她抬脚大跨步出了大门。 刘承羽心下大惊,一把没拦住,眼见钱大家的家眷呼啦啦围上去,吐沫横飞。 “坏了!” 刘承羽脸上伸手捂住眼。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皇城司顾问暴打无辜村民的场景! 不对,万一引来那位冰雪公子,一场大风暴下来,他有生之年别说升职,能保住脖子上这颗脑袋,那就阿弥陀佛。 一时神思飞驰,怔愣出神,不知走神多久。 “刘大人?” 杨玉英走过来拍拍刘承羽的肩。 刘承羽一哆嗦,把手放下来,先从门缝里向外看了看,随即猛地推开门“人呢?” 门前围堵闹事,一闹就是两日的村民竟已经不见,只剩下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他回过头一看,见杨玉英的脸色有点奇怪,秀眉微蹙,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杨大人,您不会把那些村民抓走了吧?哎哟,那可不行,再烦也不能如此,尤其是最近……” 杨玉英“我把你抓走到更容易还更省事。” 她沉默片刻,还是同刘知府简单解释“钱大昨夜闷死了自己的妻子,第二天早晨看到他妻子还活着,这才发疯,” 刘承羽“……啊?” 杨玉英本也只是试探,可不过几句话,钱母和钱大的姐妹就吓得渐渐白了脸,心神失守,让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去。 麻烦虽暂解,到像有更大的麻烦露出尖尖小角。 杨玉英一时比林官都感兴趣,数日亲自跟踪那位白二娘,派人去监控赵锦的济民堂。 她自己趁着隔三差五去书院看先生的工夫,也打听几句最近登州颇负盛名的济民堂和神医赵锦。 “赵锦?” 徐忠明笑道,“也是这济民堂出了名,我才知道坐堂大夫是咱们书院的学生,哎,学生实在太多,我也老了,脑子越发不好使,真没怎么注意这个赵锦。” “她如今也很给我们长平书院长脸,兴办济民堂,救死扶伤,医术医德都很好,登州百姓感念她,听说还给她取了个赛阎罗的绰号,说在她手底下,便是阎罗王点名要的人,也得乖乖给她留下。” “这当然是夸张,世间众生,如何能自比阎罗,可她医术高明到不会有错。” 徐忠明满脸欣慰,“我们长平书院教学生,本就以经世致用为根基,学生读书学习,不一定非要考科举,非要做官,从医很好,务农也可,哪怕经商做木匠,只要无愧己心,于家于国有用,都很好,赵锦做大夫,做到登州百姓交口赞誉,我看,她就是优秀的长平学子。” 杨玉英听着他在那儿得意,心下意外。 看来赵锦可比前世有长进,她上辈子医术也高明,却只在权贵圈子中彰显名声,普通老百姓也没资格享受她的医术。 “就算有奇遇,起死回生也太夸张了些?” 瞬间起死回生这等事,林见竹也做得到。 可是他要让一个濒死的人活过来,就要自己去承担那个人的伤痛。 杨玉英怀疑,是因为自己对赵锦有偏见,先入为主,才总觉得她那医馆不大对劲。 反正盯了几天,也只是更确定这济民医馆里,包括赵锦在内的几位大夫,都是妙手仁心,就是响当当的仁医代言人。 这日,济民医馆又救了个本来必死的患者,那患者进门时,杨玉英就看过,几乎就是个死人。 说是在家睡觉时喊了几声腰疼,他娘没当回事,就给他拔了拔罐子,就让他睡了。 结果没一会儿,他娘看见他在床上抖动了两下,再一看,居然没了气。 老母亲吓得手脚发软,赶紧去叫人,叫了个大夫过来看,说是已经没了。 这是那家唯一一个儿子,当娘怎能甘心,听说过济民医馆的好口碑,连忙带着人过来。 没成想,都没了气的死人,竟还真让赵神医给拉回了人间。 杨玉英沉吟片刻,照例让胖子去登州府借人,盯梢这死而复生的患者。 虽然盯梢其他人没盯出问题,可她心中就是有些不安。 最近这好几天,她连家也没回,还住以前住过的,长平书院附近的那套院子。 连同隔壁林官曾住过的那一套,她一并买下,后院打通,准备再修几个密道,只做以后他们皇城司的一个据点。 “大人。” 没多时,胖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期期艾艾地道,“没借来人,衙门那边问立案了没有,要是立案了,他们要正经的协查公文。” 杨玉英“……” 皇城司办案要地方官府协查……似乎按规矩还真该走一遍程序。 杨玉英不知道刘承羽这老家伙犯哪门子毛病。 要正规手续也简单。 杨玉英手里各级衙门的印玺公章一应俱全。 直接以皇城司的名义,要求登州府协查,登州府敢说半个不字,相当于直接违抗圣旨。 杨玉英鼓了鼓脸,忍下拿御赐金刀糊老刘一脸的,刘承羽就自己送上门,见到她便苦笑“可不关我事。” 登州府可不是刘承羽的一言堂。 登州府通判齐兆轩齐大人,刚刚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在登州,刘承羽在人家面前都要矮一头。 二十五岁的一府通判,整个大顺朝也寥寥无几。 “府衙频频帮你盯梢济民堂的病人和帮工,齐大人知道了,非常生气。” 刘承羽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这般乱,各路的妖魔鬼怪陆续冒出来闹事,我们这位齐大人对此也很重视,但他私底下老说你们皇城司的人做得都是些阴诡之事,不值得信任,真让你们插手登州府事务,恐遗患无穷。” 邢捕头也道“齐大人自己手底下养了一帮能人异士,各有异能,就是为了应付精通异术的人或邪物作乱,这两年登州一向平稳,到也有他的功劳。” “听说济民医馆的那位,救过齐大人的命,两个人关系甚好。” 说起这个,邢捕头也是牙疼。 他对赵锦的印象非常糟糕,仅有的那几次见面,赵锦给登州府的衙役们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众人多不待见她,可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神医,这个,就不怎么好说。 谁愿意得罪大夫?尤其是在登州府当差,动不动就伤筋动骨,有个神医在侧,简直就是多了条命。 杨玉英了然。 皇城司人手不足,也是鼓励地方上自己积极主动地学会应对当下的局面。 当然,地方官府不喜欢皇城司这种衙门扎根自家地盘,那也是有的。 地方官比较强势的话,恐怕对空降来的皇城司,更要戒备三分。 刘承羽想了想道“盯梢的事我安排小邢的人帮你去做,你放心等消息就是。” 杨玉英莞尔“刘大人,你同那位齐大人感情不错嘛。” 虽然嘴里埋汰,可刘承羽明显在给那个齐大人描补,毕竟同皇城司作对,在刘承羽看来,纯属找抽。 他觉得自家这搭档脑袋抽筋。 杨玉英也不在意这点小私心,而且同样没必要和地方官府硬来。 说他们皇城司的人乃天子直辖,到了地方,见到封疆大吏也高人一等。 可他们也不是毫无顾忌,真和一府通判闹起来,把对方碾死了,回头自己写报告也得累死,有害无益,何苦来哉! 打发走刘承羽,杨玉英就趁着午后有闲,去长平书院藏书楼转了一圈。 这段日子不在,藏书楼的藏书可是丰富许多,虽然不是鸿鹄专属的藏书楼,可比起贪多嚼不烂的诸秘籍,杨玉英到更喜欢来正经书楼消遣。 从书楼出来,杨玉英顺便去找先生们玩,转了一圈到山长的竹屋,一进去就见徐忠明正慢悠悠地品茶。 徐徐喝完一杯茶,老山长抬头看到自家爱徒,面上就露出些喜悦,“你来得正好,正想去找你,有件事,托你帮个忙。” 杨玉英莞尔“先生尽管吩咐,只要您不是又惦记王先生那把焦尾琴,其它的好说。” 徐忠明“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气鼓鼓地哼了哼“罢了,说正事,你不是说,你所在的什么查事司,专掌天下异事?” “今天师父给你找个案子,我有个老搭档,就在登州永仁巷住,叫荆林,他家里孙子最近这两个月,出了些怪事,你且去瞧瞧,看看是不是该你们负责的那些事。” 杨玉英连忙应下。 既然是自家先生交代的,杨玉英暂时将济民医馆和白二娘诸事,交托给林官和夏志明,自己先处理先生托付的小问题。 荆家住的宅子十分阔朗,养了十几个彪悍家丁护院,显然是生活富贵安逸的大户人家。 杨玉英跟着徐忠明登门时,王家上下却充满一股焦躁情绪。 荆林愁容满面,见到徐忠明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听徐忠明介绍,说杨玉英是异术师,这才提起些精神,可一看她的模样,又有点萎靡不振。 “哎,多谢徐哥费心了,我这小孙子……你们进来看看。” 杨玉英随徐忠明和荆林一路穿过廊道,进入一个密封的房间,才一进去,便闻见一股怪味。 【仲裁使职业触发事件——冤孽】 【提示冤孽——冤孽缠身,唯大德高僧度化,道法真人教化,本身达通明境界可解除。】 【荆小鹤致使九世善人死亡,未至阴曹,不过轮回,已染冤孽。解除方法诚心悔改,跪拜道歉,超度亡灵。】 系统毫无征兆地开始闪烁。 杨玉英!! 大门推开,看到里面的场景,徐忠明都心下一惊,犯起嘀咕。 床上坐着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只看左边脸很秀气很端正,是个漂亮孩子。 可一看右边那半张脸……一根根如老树枯枝一般的青筋盘踞在孩子脸上。 青筋缠绕出一个又一个的‘死’字,狰狞恐怖。 “我家小鹤今年才九岁,怎么就要受这等罪!”荆林掩面,眼眶发红。 徐忠明推了杨玉英一下。 杨玉英迟疑也没迟疑,迅速道“这是身染冤孽的明证,问问你孙子,他最近害死人没有,而且不是一般的害死人,要问清楚才能解决。” 一句话,那床上的小孩儿就垂下眼,滴答滴答滚了两滴泪,小声道“祖父,我怕。” 荆林的面色一下子黑了,瞪向杨玉英,怒不可遏“小鹤刚多大?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诋毁 荆林抱着孙子,对杨玉英怒目而视,连徐忠明的脸面也不顾了,破口大骂。 杨玉英冷静地低头盯着那孩子“荆小鹤,你自己说。” 小孩儿脸上明显露出一点异样,却硬是闭上嘴,整个身体都往他祖父怀里钻,露出的半张脸完好无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煞是可爱。 当祖父的简直又疼又怜,怎么肯信自家的宝贝疙瘩会染上什么罪孽。 这词一听就让人心生不悦。 荆林胸腔鼓动,怒火蒸腾,杨玉英掩唇轻咳,总觉得荆林要吃人。 太平套不触自动,莹莹白光下,杨玉英仿入通明境界,这孩子身上诸般因果平铺于眼前。 郁郁葱葱悦湖山,鸟雀惊飞。 一阵惶急的脚步声响起。 四个孩子匆匆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快走。” “不关我们的事。” 顺着密林,不远处一汪碧湖,荆小鹤就立在湖边,低垂着眉眼,显得有点乖。 湖中水打着旋,隐约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似乎有人在水中挣扎。 荆小鹤一动不动,好似吓傻了一般,这时,旁边山坡上下来一人影,一边跑,一边把身上背着的药篓扔到地上,一头扎进湖里,她水性仿佛极好,很快就把落水的人顶上岸。 此时,荆小鹤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盯着前面。 一个头发枯黄,身体干瘦的女人,把救上岸的小女孩儿放在岸边,正使劲给她控水。 荆小鹤愣愣地看了几眼,转身就跑,越跑越快,跑着跑着,他耳边听到有人在背后追赶,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荆小鹤被推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只听一声闷响——碰! 他本能地向旁边看去,就见自己右边斜坡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狭长的洞口。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里面隐约能看见兽骨残骸,刚刚救了小女孩儿的那人,此时露出小半张脸,脸上有血,不知撞到什么,半边脸血肉模糊。 胳膊和腿似乎都受了伤,她好像不能说话,只是拼命用没有受伤的左臂冲他摆手。 荆小鹤咬了咬嘴唇,吓得要哭。 如果不是刚才被推了一下,他必要掉进去的,说不定…… 好可怕! 荆小鹤死死咬住嘴唇,小心地向下看。 洞里的女人面孔狰狞,似乎不能说话,只是不停地做动作,好像是想让他快去叫人。 荆小鹤用力点点头,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跑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湖边,湖边上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角。 小豆腐姐姐趴在那里,胸腔没有起伏。 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小豆腐还是不动。 她死了。 荆小鹤瞳孔微微一收缩。 不关他的事,是杜仁说的,小豆腐一脸清高样,明明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还总害他们被先生骂,是个坏蛋,要给她教训。 是杜仁他们推小豆腐姐姐下的水,他根本没有动手,没有参与,他只是讲义气,不同祖父告状而已。 荆小鹤一路跑,跑了许久才被找他要找疯了的小厮下人抱在怀里,一路抱回家。 进了家门,荆小鹤扎进祖父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荆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自家孙子身上又是土又是灰,只当他挨了欺负,大为生气,又耐下性子,小声哄孩子“小鹤乖,咱们不和那些野孩子们玩。” 老杜家的孩子带着他家小孙孙出去,甩了下人不说,还差点把小孙子弄丢,荆林也是满肚子怨气。 “以后不同他们打交道。” 许久,荆小鹤小声地应了。 “……嗯。” 倾盆大雨落下。 街上的豆腐西施疯了似的找自己的女儿,可是找不到。 村子里刚刚失去儿子的独居婆婆,只当是儿媳妇受不住贫寒,跑了,终日以泪洗面,却也默默给孝顺了自己好几年的儿媳妇祈祷,希望她离开贫困的家,能有个好下场。 只是儿媳妇不会说话,也不知她将来嫁的人,能不能不要嫌弃她。 婆婆只同村子里的人说“阿顾是个好女人,贤惠,懂事,哪里都好。” 一日,又是一日。 山上废弃陷阱里的阿顾,没等来救援的人,不过也没受太多罪。 她流血流得太多,用不着忍饥挨饿地等待饿死,不多时便发起高烧,声气越来越弱、 第二日朝阳升起之前,她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太平套自动解除,冰冷从眼底褪去,杨玉英有些恶心。 她忽然就失去救眼前这孩子的。 只是她有一种感觉,其实,那亡灵想让这孩子认错,认罪,悔过自新。 杨玉英强忍着不痛快,一拉徐忠明,冷声道“你这小孙子,已是罪大恶极……反正我言尽于此。在这疮疤蔓延到眉心之前,你这孙儿若是想通了便来寻我,我或许能救他一命。” 说完,也不必荆林赶人,她先拽着自家先生转身离去。 临走到门口,杨玉英又回头“荆老爷,我在最后劝你一句,你孙子的问题想解决,容不得投机取巧,你莫要想歪主意,否则延误了时机,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荆林被她一吓,面上也很难看。 荆小鹤更是浑身发抖,整个人使劲往他祖父怀里缩。 徐忠明“……玉英?” 杨玉英轻轻摇了摇头,大跨步地离开。 徐忠明到底还是信任自家学生,犹豫了下,没再多言,只是叹了口气。 杨玉英却有些发呆,没想到自己这圣光仲裁使的职业,居然还有有存在感的一日。 当年在星际,虚拟网游中选圣光仲裁使职业,她纯粹是为了偷懒。 仲裁使的主线任务,说是对涉及黑暗的罪人做出审判,通常却只需要满游戏世界欣赏美景,享受美食,偶遇各类事件,听八卦,看戏,立在神台上高高在上。 这职业被列为十大休闲职业之一,兼具武力值,特定时候还自动开无敌,当然很好。 不过自重生回家,杨玉英就做好自家这隐藏职业可能刷不上等级,开不了技能,完全能当没有的心理准备。 没办法,仲裁使职业等级升到十级之前,全靠被动触发事件。 想当年她第一个触发事件——蒂娜的冤屈。 是在一座叫风音城的地方发生的,风音城有个女孩叫蒂娜,每日在街边卖花,有一年,风音城一个逃犯假装成蒂娜的舅舅,利用她打掩护,逃脱追捕。 结果蒂娜因为协助逃犯逃逸,被判有罪,刑期八年之久。 像这样类似的事件,都可以看攻略去找触发的机会。 但重生以后,这里到底是现实,她可轻易触发不了这类事件,除非她想不开跑去大理寺,刑部一类的地处任职,或许有点可能。 那多辛苦! 杨玉英先送徐忠明回书院,自己没回家,直奔悦湖山。 只是她寻了许久,好不容易寻到湖边的地洞,上面就被巨石封死,里面也空空如也。 杨玉英看周围痕迹,应该是有人替那个不知名的好心姑娘收了尸。 画面中还出现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同荆林的孙子肯定有交集。 她一回去就画下图像,令手底下的人去稍作打听,很快找到了那四个孩子。 说来也巧,这四个孩子竟齐齐生病,不过他们到不是脸上长了怪东西,就是体弱发烧,昏昏沉沉地不清醒。 “卑职扮作走方郎中,特意去看过,几个孩子到底什么病,似乎连大夫也看不出来,只知道似受了惊吓,但症状又不似仅是受惊,如今不过天天喝着补汤将养身体。” 胖子他们四个如今也是忙得分身乏术。 杨玉英沉吟片刻“罢了,先不要管。” 打发走手底下的人去做事,她就打开系统界面,仔细研究‘冤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去解除。 系统介绍很粗略,她干脆跑长平书院的藏书楼,借阅相关书籍。 一旦读到有用的东西,系统会给出提示,读起来到是事半功倍,还挺不错。 杨玉英埋头苦读了好几日,这日一抬头,就见夏志明和林官两个很没形象地坐在她屋门口的石阶上。 林官气色瞧着好些,手里捧着个药碗,就在那儿搅合着玩,也不肯喝。 两个人不知聊什么,林官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夏志明到是凝眉沉思,神色有些不好。 “林官,笑什么呢。” “笑你。” 林官头也没回,冲杨玉英招招手。 杨玉英干脆也合上书,徐徐走到门口,轻轻踩在林官肩头上了院子里的树屋,斜斜一躺,享受午后温柔明媚的阳光“说说看,别憋着。” “你是不是得罪了个姓荆的老书生?” 杨玉英扬眉“得罪?” “肯定是得罪了。” 林官轻笑,“如今好些茶楼酒馆里都有传言,说你们皇城司来了个棒槌,污蔑人家荆林荆老爷九岁的金孙罪大恶极,人家的孩子不过是生了病,你就往神神鬼鬼的地处乱说。” “荆老爷人家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人家孩子好得很,就算有邪祟侵扰,那也是邪祟该杀,与他的孩子无关。皇城司的人这般胡乱造谣,还不知想干什么肮脏勾当。” 杨玉英冷笑。 夏志明轻轻拍开林官往自己袖子上蹭抹的手,举起略看,到是没染上灰尘。 “玉英,你们分衙的名声,怕是要坏了。” 皇城司自是不需要名声,各类异事,本就不好展露于世人面前。 不光是造成恐慌,而是既然亘古相传,神秘不可知,不可见,那自有其道理。 从以前的典籍里,也经常能看到前人记录的,但凡和异事有关系的人,通常身上会发生很糟糕的事,下场不妙。 可皇城司养灵司建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些特殊的麻烦,世人不必知晓神秘,却需要在遇到麻烦时,知道该去何处求救。 这还没开张,名声先坏掉,可不是好兆头。 “无妨,随他。” 杨玉英抛了颗柿子给夏志明,“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能如何?” 冷处理的做法,却是半点用处也无,传言越发难听。 “那杨玉英也是长平书院出来的,咱们登州培养的人才,怎就这般坏了心肠?” “人家孩子才九岁,随便往孩子身上扣屎盆子,她也不怕报应!” “不能吧,我听说过这位杨大人,那可是入了皇城司的大人物,你们不知皇城司?人家上头的靠山,是万岁爷!怎会平白同个百姓过不去,莫不是真有什么?” “屁,那话能信?指着人家九岁孩子的脑袋,说人家罪大恶极?那么点儿的小孩子能做什么恶事,都是屁话。” 有个把反驳的,却抵不过群情汹涌。 尤其是听说登州府通判齐大人,在公开场合就说,人家荆林家的小孙子是不知何地撞了邪祟,导致生病。 “齐大人都说,任何邪祟敢在登州府作怪,他都不会放过,瞧瞧人家这气派,明明孩子是受害者,到让那杨玉英说的跟受害者有罪似的!” “……也是。” 杨玉英忙着查各种资料,还要调查这济民医馆,完全顾不上这些,可气得徐忠明和一众先生们,心肝脾胃都疼,她吓得安抚了半天,也是虚虚一头汗,万一把几个老先生给气出好歹,那可不得了。 荆宅 “赵大夫慢一些。” 登州通判齐陆轻轻抬起胳膊,很是有礼地让赵锦把手腕搭在他的手臂上下车。 “这里就是我说的荆家。” 此时荆宅大门洞开,荆林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 赵锦下了马车,对他一笑“荆老爷莫要着急,先让赵锦看一看病人。” 又年长了几岁,赵锦的变化很大,眉宇间比起以往更多了三分温柔坚毅。 一行人很快进了荆小鹤的房间,赵锦先给这孩子把过脉,就在荆林万分紧张中点了点头“能治,放心。” 荆林顿时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赵锦跪下“那就好,那就好!赵神医,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幸亏他没听那杨玉英瞎忽悠。 他孙儿好的很,如今孩子已然受了这么大的苦,怎能容那女子信口污蔑。 坏了孩子的名声不说,万一他家小鹤被吓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冲突 “哎哟,瞧我们小鹤长的多好,将来长大了,不知会变成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 荆小鹤的病,仿佛眨眼间就好转了。 荆林高兴得不行,一路带着孩子出门,四处显摆。 众人看荆小鹤抿唇一笑,乖乖巧巧的模样,也很是喜欢。 “这么好的孩子,也就皇城司那些冷心冷肺的家伙们能编排得出口,幸亏咱孩子没事,要是这病治不好,还不知道要让那些人糟践成什么样子。” 众人纷纷道。 荆林也是义愤填膺“哼。” 随即又笑道“都是赵神医的功劳!” “也是,我们登州能有济民医馆,那真是咱们登州百姓们的大福气。” 荆林带着孙子在外面显摆大半日,终于心满意足。回了家还同他老婆子念叨。 “你还说让我去找那个什么杨玉英,找她做甚,就那满口胡言乱语的模样,吓着我们小鹤可怎么得了。” 他妻子却满面犹疑,欲言又止。 相比于荆林,他妻子接触自家孙儿更多些,也更了解这孩子……虽然现在孩子是好了,可她总不踏实。 就小鹤得的那怪病,一看就不正常,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就能治好的吗? 赵神医只是给他吃了一些药而已。 荆林的夫人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是看到自家老头子如此喜悦,一时却犹豫起来。 这几天,大家都太累了。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 她总是想得太多。 杨宅 夜幕降临,月光洒落,宅子里却并不安静。 登州府刘承羽私底下偷偷派了些衙役,寻了借口到杨玉英这里听差,这几日尤其忙碌,从白日到晚上,连续加班。 厨房里的火昼夜不灭。 好几个灶台上都坐着锅,添料加水不停歇,浓稠的高汤无论涮青菜还是煮面条都好。 秋日寒凉,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劳苦,夜里好好坐下来喝一碗热面汤,荷包个鸡蛋,捞上几片牛肉,那简直是浑身舒坦。 “咦,四爷今儿没见回来。” “不光是四爷,邢捕头带着咱们衙门身手最好的那几个,都在外面飘,他们好像去做个大活儿,从昨晚上起就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大有收获。” “哎,希望吧。咱们过来在杨大人跟前听差,这都多少日子,光是记录那些病人们一天的行动,就不做别的,任务到是简单,可我拿这钱,都觉得扎手。” 皇城司在银钱上从来不抠门,杨玉英更大方,但凡给她做事的衙役,都是拿双份的工钱,还有各种补贴,油水十足,所以登州府的衙役,其实挺喜欢过来帮忙。 就是市面上有各种关于杨玉英的谣传,他们也不以为意。 无论那些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比不过拿在手里的钱更要紧。 砰砰砰! 大门忽然被砸响。 几个正吃面聊天的衙役猛地扭头看向大门,都吓了一跳。 两个衙役同时争先恐后地冲进门“大人,打起来了,邢捕头和齐陆大人起了冲突。” 杨玉英一手拎一串羊肉串,看了看天色,离预订的行动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她和林官他们商量好,今夜秘密抓捕白二娘进行审问,行动安排在午夜时分,现在还早。 “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齐大人今晚不知为何去了济民医馆,发现邢捕头在附近盯梢,他们两个说了几句话,齐通判就忽然变得特别生气。” 另一个衙役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两个人先是吵了几句,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邢捕头道,目标人物恐已惊动,令我们前来报信。” 杨玉英尚未说话,只听后面衣袂摩擦,就见夏志明和林官一前一后,嗖一下飞走。 她看第二眼,就只看见一片黑衣。 “……急个什么!” 杨玉英进屋换了衣服,提上剑,腰佩御赐金刀,这才骑马出门。 邢捕头是登州府的人,齐陆还敢杀了他? 不要说杀,重伤都不可能。 再说,邢捕头说起来只是登州府普通的捕快,但多年从军生涯,还有在衙门磨炼出的硬功夫,一手刀功出神入化,身边带的人都是他自己的弟兄,配合极默契,只要遇见的不是叶梦然,欧阳雪这类高手,一战之力绝对是有的。 也就是她可用的人手少,邢捕头只带了登州府的衙役负责盯梢,如果有一个皇城司的高手在,齐陆也不敢轻易发作。 他私底下再不待见皇城司,怪话说得再多,皇城司的人出任务,登州府上下肩负协查责任,只能听命,若破坏任务,罪在不赦。 济民医馆离长平书院很近,也不过片刻工夫,杨玉英远远就看到那边乌压压的人。 两个衙役说双方打起来了,现在看来不太确切,虽则刀剑出鞘,双方到还克制,并未动手。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齐陆。 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 齐陆长得不算特别俊美,可是很硬朗,眉毛修长,底下有一双清湛湛的眼,鼻梁高而挺,嘴唇虽薄,却半点不显柔弱。 就连吐出口的话,也耿硬的厉害。 “盯梢济民医馆的帮工?若有罪证,只管拿出来,哪怕要暗中调查,程序总要走,你们身上穿着这身衣裳,就该守规矩,一味乱来,让老百姓如何看我们官府中人?” 齐陆冷笑连连,“邢捕头,回去告诉你那主子,他们皇城司做事,我管不着,要我登州府协助,我也从命,只需劳动她大驾,到我面前呈一张公文,到时候你要带着官差正大光明地拘提白二娘,也无不可,公文见不着,她随意着人传句话,就能调动我登州府的衙役了?” “登州那么多案子待办,人手本就不足,若她把人都调走,致使府衙空虚,闯了祸,她担着不成?” “公文?还呈递给你?” 齐陆正滔滔不绝,杨玉英忽然警觉,略一眯眼,一飘而落,落在屋檐上,高声道,“怎么?你一个通判,就想夺权,架空刘承羽了?” 不待对方答话,她蹙眉冷笑,“谁告诉你,我们皇城司办案一定要有公文?” 随手抽出腰间宝刀,“御赐金刀在此,如圣驾亲临!” 底下衙役官差齐刷刷跪下去。 齐陆也只能跪下听令。 “吾等手持金刀,要求刘知府协助,他是不是不寻你这个通判商量,就不能调动登州府的衙役兵丁?” 齐陆愕然,一时无言。 杨玉英“不要说我知会了刘知府,便是我不,在外遇到任何一个你们登州府的人,要求他协助,难道他还要推三阻四不成?” 齐陆默然无语。 如果当真要处处循规蹈矩,皇城司命令地方官府时,程序颇为复杂。 但是,同样要处处按规矩的话,紧急情况下,皇城司的人亮出御赐金刀,无论任何人,不管是不是官府中人,都要听命行事…… 眼下盯几个济民医馆的病人同帮工,算什么紧急? 齐陆张了张口,硬怼的话没有吐出口。 算不算紧急情况,自然是要人家皇城司的使臣们判断,他还能管到人家头上去? 杨玉英举目远眺,眼前系统忽然抖了抖。 【美人蛊传染性极强的蛊虫,群居,蚁巢结构形态,寄生人体孕育自身,普通蛊虫成熟期一到五个月,蛊后成熟期一年到五年。此族群中蛊后能拟人,幼生期难以分辨……】 【幼生期蛊虫莹白如玉,卖相极佳,人食之,便被其寄生,初时通体轻松,体力大增,百病全消……】 什么东西? 白二娘体内有蛊虫? 杨玉英心下大惊,都来不及看后面十七八页的介绍,骤然道“陆捕头!” 她只喊了一声,人一闪身,越过墙壁,攀援而上,一路飞奔,翻入济民医馆的后院,眨眼失去身影。 陆捕头心下一跳,一挥手,身边四十捕快撞开拦路的齐陆等人,直扑济民医馆。 一行人闯入医馆大门,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屋舍直奔后面的宅子。 院子里的药童,帮工,学徒皆是一呆,随即一片混乱。 齐陆眼看眼前这一团乱,神色变幻不定,眉头紧蹙,咬牙切齿“……胡闹!” 却也是咬牙追了进去。 他怕赵神医受到惊吓。 此时夜色已深,可济民医馆身处闹市,刚刚动静也大,左近的住户无不亮起灯火,虽未开门出来,却也免不了偷偷开了门缝窥视。 一见有人硬闯医馆,甚至有胆大的居民抓起乱七八糟‘武器’奔出来阻拦。 几个跟着齐陆的衙役目瞪口呆,忍不住喃喃自语“哪怕在咱们登州,也有七八年见不到这等场景了吧?” 济民医馆内。 邢捕头他们冲进去直奔后院西厢房,把前后的窗户和门牢牢堵住。 只听厢房里传来两声尖叫。 隔着窗户,邢捕头清楚地看见白二娘立在门口不远,她不说话,身体微微颤动,不似另外两个躲在床帷里的女子拿被子使劲往自己身上裹,她周身极齐整,衣服扣子扣到脖颈,头发也梳理得干净利落。 “你们是谁?” “干什么?” 另外两个帮工往床帷里躲了躲,惊慌失措地叫喊。 林官和夏志明立在屋里门口,一把扇刀,一柄长剑,二人并肩,神色却警惕异常。 他们的视力都好得惊人,林官一眼就发现,白二娘的脸不对劲。 上一次见,她还是瓜子脸,很端正的脸型,此时那张脸已经有细微的扭曲。 还有对方的瞳孔,一双瞳子黯淡无光,没有半分生机。 危机感扑面而来。 杨玉英面前的系统界面已经闪得她眼晕,她伸手甩出长链,将林官和夏志明拖出房门,又特别零活地捆住两个床上的女子,将其拖出,随即厉声道“火攻!” 哪里还顾得上要活捉? 陆捕头等衙役想也不想,手中火把就嗖一声飞入房内。 木质的房子最怕火,几个捕快反身去寻煤油。 “住手!” 赵锦匆匆而至,只见一片红光,房子着了火,她身体一晃,紧紧抓住齐陆的手臂,“怎能如此?” 齐陆也色变,厉声道“住手!” 他胸腹中怒火已烧得脑袋要爆开。 这是登州府,他的地盘,他竟让人在自己面前烧百姓的屋宅! “你们皇城司如此做,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齐陆一步跨到杨玉英面前,怒道。 杨玉英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眼睛飞速地在系统界面上寻找。 她现在深恨游戏系统这拖拉的毛病,说结局方案之前还要罗里吧嗦一大堆没用的。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座钟。 钟在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丧钟声就要响起。 杨玉英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系统界面上诸般文字在眼前晃动。 她忽然转头看向一脸愤怒的赵锦“你给你的病人们治病,是靠一种莹白如玉的药?” 赵锦怒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给多少人吃过?” 杨玉英厉声问。 赵锦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又咬牙立定“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就能随便抢我的秘方?” 杨玉英思绪转动,直接就道“那不是药,是一种蛊虫,只会害人,根本无法救人。蛊后可在白二娘身上?” 赵锦心下厌恶,哪里肯听杨玉英的话,她为了躲开这个人,甚至连……她最爱的人都忍痛割舍,为什么此人还是阴魂不散。 她寻得宝药,没有敝帚自珍,百姓凡有所求,她无所不应,自有功德在。 杨玉英说话声音不低,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赵锦摇摇头“杨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纵恨我,也没必要说这些能轻而易举揭破的谎言,我的药是不是药,好是不好,问问用过的百姓即可,连我自己身体偶又不是,也是常用。” 她顿了顿“齐通判,求您快些帮忙灭火,救出白二娘。” 白二娘关乎神药,万万不可有事。 齐通判双手握拳,神色冰冷,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放心。” 不光是他,他身边好几个官差衙役都拎水桶,端水盆,和邢捕头的人又冲撞起来。 且这一次,齐陆更理直气壮。 “纵是丢官去职,我也不容你们肆意践踏人命!” 他一眼扫向杨玉英,嫌恶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如看这世间蛆虫。 随即往斗篷上泼了一盆水,顶着斗篷直直冲入火海,朝着已经被吓呆,愣愣站着不动的白二娘扑去。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美人蛊 齐陆带来的衙役们也是义愤填膺,人人拼了命地打水救火,好几个还朝着邢捕头他们怒目而视。 几个老衙役心里直冒寒气。 “老邢,你这是助纣为虐,咱们是什么人,咱们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禄,登州府的门面,你这么做,你这么做……哎!” 邢捕头蹙眉不语。 他心里压力也大。 可是他信任杨玉英。 邢捕头和他带出来的这些衙役官差,都是数年前起就同杨玉英打过交道的,几年相交,彼此了解。 他们很清楚杨小姐并不是一个轻率的人,她或许有许多可爱的小毛病,但绝不是不知道珍惜人命的残忍之徒。 在未来星际时代,最为珍贵的便是人命,杨玉英跟着林元帅生活多年,不知不觉也染上些林元帅的某些习惯。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像邢捕头那些同她相处多的人,自然能感觉到那一点特别之处。 邢捕头额头上冷汗淋漓,心情紧张。 大火还在烧。 齐陆顶着烟火,手臂已经碰到白二娘的胳膊,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异样感。 但此时火势越来越烈,他头皮都能感受到灼热,压力巨大,哪里还有心思多想…… “走!” 齐陆拽着白二娘,转身就跑。 奇怪? 白二娘看着瘦,竟然这么重! 齐陆没成亲,至今为止除了赵神医,他还未曾同女孩子接触过,心中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原来有些女人比男人还重。 屋门就在不远处。 火势还不算太凶猛,他马上就能出去…… 齐陆心下一松,抬头竟见皇城司那个杨玉英,还有柳国公世子,和另外一个人堵在门前。 “滚!” 齐陆怒喝。 皇城司又怎么样! 柳国公世子又怎么样! 他就是拼去一身性命…… 嗡嗡嗡嗡! “啊!” 忽然有什么怪异的,刺耳的声音尖哮,齐陆耳朵一痛,手掌黏糊糊。 齐陆强忍难受,侧头看过去。 “白二娘?!!” 火光中,白二娘整个身体都散发出莹白的光,皮肉筋骨都有些不对。 刹那间,她整个人忽然塌了。 就是塌了,肌肉变得干瘪扭曲,只剩下寥寥一层皮裹着骨头。 齐陆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脚步一顿,本能地甩手,他拼命甩了好几下,竟是完全甩不开,整个手掌牢牢地黏在白二娘的胳膊上,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却惊恐得连脚步都一时无法挪动。 冰凉的触感从手掌一路往胳膊上延伸。 一眨眼的工夫,齐陆就看到白色的小虫从白二娘的胳膊上飞出,密密麻麻一片,朝着他的脸上扑过来。 齐陆整个身体僵硬住,他用尽权力,半步也无法挪动。 不要说身体,就连他脑子里的想法一时都无法跟得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在他要被虫子糊一脸的瞬间,一匹白练卷住他的身体,连他带白二娘一起拖向外面。 齐陆抬头,就见一片刀光。 夏志明和林官同时举刀朝着白二娘的身上削去。 刺啦! 御赐金刀是何等的宝刀,钢铁也能劈开,却愣是没在对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白二娘干瘪的脸皮裂开,露出森森白骨,眼珠子却还在转动,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瞳孔竖起。 左近救火的病人,衙役,帮工,大夫和女医,齐齐惊呼失声。 “鬼,有鬼!” 曾同白二娘同居一室的两个姑娘,什么也顾不得,趴在地上拼命呕吐。 大火之下,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白二娘僵硬地向前挪动,从两颗硕大的眼珠里,众人竟能看出入骨的贪婪。 林官“什么鬼东西,玉英,救命!” “要脸吗?”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把齐陆向外一甩,抽出夏晓雪亲自给她打造的,蜘蛛丝织成的网,兜头把白二娘一罩,瞬间缠成巨大的蚕蛹。 白二娘动作缓慢而僵硬,可是蚕蛹收缩膨胀,里面嗡嗡作响,好似有很多虫子想要破开蛛网似的。 杨玉英把蚕蛹的丝线往林官手里一塞,自己坐下来,一目十行地扫视系统界面上的介绍文字。 别人看不到她的系统,只能看到她的眼球高速转动,都以为她在沉思。 齐陆脸色发白,欲言又止。 夏志明令人架上火,开始烤那个蚕蛹。 结果不怕火的蜘蛛丝都有融化的迹象,不得不紧急又弄了一张网,白二娘除了面相更可怕,依旧没有变化。 所有衙役惊慌失措。 济民医馆里的人拼命想要站起来逃离,却发现自己手软脚软,哪里还逃得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早就失去那份闲情逸致,人人色变。 半晌,杨玉英站起身,叹道“一旦蛊后真正成熟,可谓不死不灭。不过现在还好,杀伤力并不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略微沉吟,转头呼唤“欧阳庄主!” 一道剑光,由远而近。 冰雪蔓延,眨眼间将白二娘冰封。 杨玉英又道“叶师兄!” 声音未落,一道光芒笼罩,将济民医馆内的活人好好庇护起来。 杨玉英轻轻吐出口气“动手!” 冰雪瞬间碎裂,一块块冰晶小如砂砾,轰隆一声落地,冰晶和地面上竟染上黑色的好似血液一样的东西。 嗡嗡嗡。 好些小虫子四散开来,拼命朝着防护罩扑打。 杨玉英,林官和夏志明眨眼间卷入虫群,眨眼间三个人身上就飙出血来。 一见血,那些虫子似乎更激动,疯了似的撞在他们身上。 三把金刀舞得密不透风,三人彼此配合,地上转瞬便是一层又一层的虫尸。 杨玉英还偷空高呼“邢捕头,火!” 邢捕头咬着牙,指挥手底下的兄弟上到高处,把煤油往院子里倾倒。 大火轰隆一声烧起来。 大部分的虫子被火焰一卷,烟消云散,可虫子太多了。 杨玉英他们三个拼命补刀,外面欧阳庄主控场,雪花在这个秋日的夜里散落。 他们依旧不敢保证,每一只虫子都被消灭干净。 好在蛊后没有养成,这些虫子数量若小,杀伤力低得多。 大火灼烧,杨玉英轻轻坐在石阶上,仔细看过系统界面,神色却是越发凝重。 按照系统介绍,蛊后成长期每日都要产下一只囊,一只囊里至少有一百只的蛊虫幼虫。 看蛊后成熟到九成……蛊后的成熟期是一年到五年,就算它成熟期最短,只有一年,按照它已成长九个月算,一个月按三十天算,那就是二百七十只囊。 两百七千只蛊虫…… 杨玉英只觉天旋地转,猛地抬手捂住额头。 此时济民医馆外一片嘈杂。 赵锦嘴唇微微颤抖,目中露出极度的痛楚,还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她又是迷惘,又是惊惧。 那是什么东西,明明是神药啊! 为什么会这样? 围观的人大部分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医馆内大夫和病人,还有那些帮工,却是个个心里直嘀咕。 杨玉英起身走到赵锦身边“美人蛊你还有多少?你那些药都放在哪儿了?你用了多少?” 赵锦愕然“……什么?” 她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惶惶“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也不明白白二娘是怎么了?她只是我的帮工,我只是看她可怜,想帮衬她。” 赵锦的声音极坚定。 “我知道,我和沈若彬的事,让杨大人恨我,但是我发誓,我,我从医以来,不敢说做到了济世度人,但也兢兢业业,自以为对得起我这大夫的身份。至于此事,我确实不知情,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杨玉英尚未说话,齐陆便向前一步,护住赵锦“杨大人,那白二娘可能自己在什么地方染上了怪东西,你不能因为她是赵神医的帮工便……” “闭嘴!” 林官忽然一记扇刀,拍在齐陆的脸上。 并不重,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齐陆顿时面上胀红,转头怒视。 林官脸色发白,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收网,我们监控到的,所有济民医馆的病人都带过来,谁也不许离开。” 邢捕头应了声,立时便带着人去。 济民医馆自开张,每日接待病人无数,何况赵锦还去义诊,不少人甚至千里迢迢从外地前来求医。 杨玉英也是最近几天才注意到这家医馆,能监控到的病人寥寥无几。 林官看也不看赵锦,转头找医馆另外几个大夫“你们的医案在哪儿,拿出来。”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这……绝对不行!” 身为大夫,怎能泄露病人! 其中一个老大夫脸色发青,站出去护在赵锦前面“你们什么意思?赵神医这些日子以来,为病患做了多少事,你们难道就没看见?” “就是,白二娘……” 另一个大夫也气愤,提起白二娘,的确心虚了瞬间,随即皱眉,“白二娘只是在我们医馆帮工而已,没能看出她身体有问题,是我们的不是,可你也不能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医馆身上扣。” 杨玉英,林官,夏志明三人,却是没心思听他们吵嚷。 三人默算了下济民医馆开业的时长,再算一算求医的人数,反而平静下来。 急有什么用? 杨玉英忽然笑了笑“我以前有个很尊敬的人,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死去,但是他一直很从容不迫,从不紧张,也不害怕,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可最近却渐渐明白了。” 怕有什么用? 事情来了,只能去做。 杨玉英笑道“万幸的是,普通的美人蛊没有繁殖能力,它们也不挑食,活人死人都吃,动物尸体也吃,就是成熟后飞出去,一定会一直把寄生的人吃的连渣滓都不剩,才去找另外的。蔓延速度应该还不算快。” 林官毛骨悚然“我去写信。” 谁能保证这种蛊只在登州,即便赵锦是源头,她也可能给外地人吃过她的药。 这种时候,只能通知各地皇城司的兄弟姐妹们协查了。 杨玉英招招手,叫邢捕头“济民医馆所有人,都带走,先送登州府衙门!” 赵锦脸色微变。 齐陆蹙眉“为何?” 杨玉英根本不理会。 邢捕头“领命!” 夜深人静,刘承羽正在家里给他媳妇捏脚。 他这老妻也不知哪根筋不对,都年近半百的年纪了,竟同金府丞家的夫人学,练什么洋人跳的舞,每天不练个两个时辰就不罢休。 跳舞多伤脚啊! 这半个月来,他真是天天提着一颗心,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像他们这把年纪的,骨头脆,摔一下就不得了,那真是摔一跤就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刘承羽思来想去,还是该劝劝,可他媳妇听不得那个‘老’字,一听就急。 “媳妇……” 砰砰砰! “大人!” 门外师爷高声呼喝,“大人,你快去看看,邢捕头把济民医馆的大夫和病人全抓来了,还有邻居,现在就在府衙大堂。” 刘承羽“……” 他也顾不上和媳妇商量事,连忙起身,出门到前头大堂一看,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邢捕头紧跟着进来,不等刘承羽说话便道“大人,人太多没地搁,借后衙用用。” 刘承羽瞠目结舌“小邢,你给我句实话,我也不想升迁,明年我这知府还能不能当啊?” 要是不能当,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赶紧想办法找个别的营生去。 抬眼看一眼,大门外头影影绰绰好些人看热闹。 刘承羽觉得,他想升到四品再致仕的愿望,已经是遥遥无期。 知府衙门的后衙一下子成了菜场,吵吵闹闹,嘈嘈杂杂。 医馆里的人心悸的厉害,可一堆人在一处,就免不了要吵闹。 “为什么带我们来?” “怎么回事?抓我们做什么?我们犯哪家王法了。” 不多时,杨玉英独自骑马赶到,一路骑着马直冲向后衙,居高临下冲刘承羽道,“准备铁桶一个,准备煤油,火把,快一点。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我过来。” 说完,她又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刘承羽“……来去如风,真潇洒!铁桶要多大?” 邢捕头连忙道“越大越好。” 齐陆此时也赶到知府衙门,一看这乱糟糟的情形,头皮发炸,可是他立在月亮门前,脸色青紫,竟然犹豫起来。 赵锦自然也在这群人中,她神色晦暗,却是不吵不闹,乍一看竟算得上镇定自若。 济民医馆的老少大夫,一众病人,自是围绕在她身边,细细抚慰。 这些人都得过她的恩惠,此时自也对她有着十分的信任。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恐惧 刘承羽满头雾水地看着邢捕头带着人奔忙。 从铁匠家借来的大铁桶。 煤油堆满地。 济民医馆的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知谁说了句——那人要烧死我们! 一句话,所有人都开始吵嚷。 “放我们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 “阿爹,阿娘,救命!” 还有的呜咽哀求,跪下给刘承羽磕头的:“大人,我们没犯过王法,都是普通百姓,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我爹还给您老老人家送过菜呢。” 刘承羽抬起头,双眼望天。 他看着谁去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他还闹不太清楚。 只能说,他过分信任杨玉英那瓜娃子,直接什么都没过问,才落个如今的下场! 虽然林官他们有控制消息传播,这么大的事,如何瞒得过人。 深更半夜的,就不知多少人知道济民医馆出了事,具体情况不清楚,可又是齐陆等衙役和邢捕头打架,又着了火,区区一登州城才多大,从城南到城北,从城西到城东,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居民听见动静,深更半夜的也不敢睡踏实。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很多受了济民医馆恩惠的人,连夜披衣服出门查探情况。 荆宅也是大半夜就亮了灯。 荆林从床上起来,外头老管事气喘吁吁地敲门,语无伦次地道:“赵神医被登州府,不,是皇城司的人给抓起来了,听说还放了把火,现在济民医馆是一片焦土,血流成河。” “啊?” 荆林猛地起身,不顾他老妻在后头呼喊,拔腿就走。 “都是些什么人,居然这般嚣张,当我们登州老百姓全是死的不成?” 他妻子在后面追了两步,没有追上,心中一阵不安,忙招呼左右的侍卫跟紧了老爷,自己也不敢睡了,忙起身去孙儿房里,看见孙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才松了口气。 却说荆林赶到知府衙门时,衙门外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有普通百姓,也有如荆林一般颇有威望的,什么致仕的高官,名士,举人,秀才,小半个登州的人都给惊动了。 刘承羽也不好把这些人都拒于门外。 “刘大人,你究竟为何要抓赵神医?” 刘承羽苦笑:他只听邢捕头他们简单说了说经过,说是怀疑赵锦手中有一种恶毒蛊虫,钻入人体会把人体吃空,十分骇人。 他都来不及细问,这帮人就过来堵门,真无法确定具体情况。 虽然心虚,但刘承羽做了这些年的官,也不好相与,知道此时该有怎样的表现才更合适。 他登时肃然道:“荆员外稍安勿躁。” 刘承羽似乎胸有成竹:“我们不是抓赵神医,实则是为救她。事已至此,到也不必瞒着各位。” “赵神医常用的一种药,说是神药,能治百病,看着莹白如玉,细如虫卵,其实是蛊虫,十分霸道可怖。” 刘承羽眉宇间流露出冷厉之色,“他们医馆里的帮工白二娘已然发作,若不是皇城司的大人们应对及时,此时我登州已经全都完了。” “……蛊虫危害非常大,带赵神医他们过来,也是怕他们身上有蛊虫而不自知,全是为了他们好。” 众人:“……” 荆林蹙眉,怒道:“你们什么意思?赵神医的药是蛊虫?开哪门子玩笑!赵神医何等人物,一向悲天悯人,只有救人的道理,怎会害人?” 众人义愤填膺,满腔怒火,尤其是荆林,他宝贝孙子刚被赵锦治好,又觉得皇城司的人是要害他家孙儿,此时怎会不怒,“刘知府,你脑子糊涂了吧,赵神医拿蛊虫当药给我们治病,害死了我们,对她有什么好处?你当赵神医和你一样,也是个老糊涂不成!” 其他人也纷纷道:“就是,刘知府你可不能让皇城司那些人给糊弄了去。” 刘承羽:“……” 皇城司的威名,可不光是在他们官员这儿如雷贯耳,对老百姓的威慑力也是有的,怎么他们登州府的百姓就这么牛气? 府衙嘈杂如闹市,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刘承羽头疼。 这一炷香的时间可真难熬。 幸而杨玉英来得极快,刘承羽正同荆林他们分说,只听马蹄声轰鸣。 杨玉英骑马直直冲入府衙。 赵锦本在发呆,看到她的身影,立时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护住她身后的帮工和病人:“杨大人,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我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他们的身上。” 这里是登州府,自有人知道杨玉英和赵锦之间的恩怨,立时便小声说了一遍。 荆林闻言也愕然。 其他人心中都有些别扭。 杨玉英和沈若彬,赵锦这三个人的恩怨,别管怎么说,人家杨玉英也无措。 众人对赵锦是真心感激,正因为把赵锦看得很高,对于她也有更深的期望,现在发现,原来她也并不完美,心情颇为复杂。 荆林凝神想,那时候赵神医年纪还小,再说,这等事也不能只怪赵神医。 赵神医这么好的人,必是那沈若彬一力纠缠,赵神医念在往日情谊,不忍心拒绝他。 眼看杨玉英快步走过来,荆林不自觉挡在赵锦面前,冷声道:“皇城司的人,难道要公报私仇?” 杨玉英跟邢捕头打了声招呼,直接拎着铁桶过来,摆在济民医馆这些人身前,又令府衙的衙役在后面四周都升上火,就伸手拔出金刀。 众人大惊失色。 荆林死死盯着她,神情戒备。 尤其是杨玉英竟伸手轻轻一挥,推开他,抓住赵锦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荆林皱眉。还不等他开口,杨玉英又道:“邢捕头,让他们退后。” 邢捕头连忙和衙役们拉出一道人墙,将簇拥在赵锦身边的其他人都隔离出去。 杨玉英目光一扫,便反手在自己手腕上一割,鲜血涌流,如一条细线,先落在赵锦的指尖上,又轻轻落入铁桶。 众人一愣,刘承羽都吓了一跳:“小祖宗,你做什么!” 杨玉英:“站远一点。” 不等刘承羽说话,邢捕头他们就提溜着自家大人往后推。 杨玉英压低声音,很简略地道:“美人蛊会被有灵气的血肉吸引……” 她声音越来越低,“嘘!” 荆林等人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被她的神色所慑,一下子闭上了嘴。 周围顿时安静,夜幕下,风寒露重,气氛颇为奇怪。 荆林忽然揉了揉眼睛,其他人也瞠目,个个屏住呼吸,连赵锦嘴唇都开始发抖,忍不住呜咽了声。 “那是什么!” 几个济民医馆的病患,虽然隔着人墙,却骇然变色。 赵锦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青色的斑块,斑块迅速移动,一路移动到脖子以下,她看不到,却能感觉到酸痒疼痛。 她一只手被杨玉英紧紧抓住,另一只手不自觉伸出去撕开袖子,拼命抓挠了几下,却是一下子顿住,惊叫:“啊!” 青灰色的斑块一下子膨胀开来,又酸又痛,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到手指上。 她整个手指肿得可怕。 “手,我的手!” 赵锦嘴唇发白,浑身都在颤动。 杨玉英出刀一划她的指尖。 瞬间,左右还在吵嚷的病患等人就齐齐愣住。 无数乳白色的虫子竟从赵锦的手指蹿出,争先恐后顺着杨玉英的血涌入铁桶。 荆林离赵锦最近,看得最清楚,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只觉腹中翻江倒海,实在忍不住,扑到一旁剧烈呕吐起来,吐得昏天暗地,眼前发黑。 赵锦却连吐的力气都无,只能干呕,整个人已经虚脱,瘫倒在地。 杨玉英始终镇定地掐着她的手指,一直到那些虫子出来的越来越慢,最终停止,她才松手,转身拿起火把。 铁桶装了有三分之二的虫子,都肉眼可见地膨胀,长大,那么小的虫子,竟然有些凶猛。 杨玉英一刀削火把,削出一朵火焰,火焰落入铁桶,轰一声烧起来。 噼里啪啦的响动接连不断。 无数人脸色惨白地盯着那些虫子。 杨玉英叫了两个衙役过来盯着:“如果有逃生的,拿着刀往死里打,没关系,就当苍蝇那么打,不要怕!” 两个衙役紧张的满头大汗,却是用力点头应下。 杨玉英目光一扫,高声问:“谁还吃过赵锦给的药,自己站出来。” 一众病患面面相觑,好几个人都瑟瑟发抖,帮工,医女,甚至那些老大夫们,眉心狂跳,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会这样? 他们看向赵锦,满目的不敢置信。 一个一向把赵锦的话奉为圭臬的老大夫,完全不顾虫子的可怕,扑过去跪在赵锦面前,急声道:“赵神医,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给你下毒?” 赵锦嘴唇抖了抖。 杨玉英哪里有时间看他们的闹剧,厉声道:“你们不来,我随意指,就你。” 她说着,信手从病患堆里拽出个年轻的小伙子。 邢捕头连忙又拿来铁桶,灌上煤油。 同样的程序。 等无数的虫子从小伙子的指尖涌出时,这年轻人几乎要疯掉,其他人也要疯。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这时,已经不是杨玉英要喊人过来,而是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尽快驱除身体内的蛊虫。 邢捕头头皮发麻,高声道:“玉英,你流了好多血,非要你的血吗,我老邢皮糙肉厚,血多,用我的!” 杨玉英苦笑:“主要是灵气……哎,要是能用你们的,我早开了口,哪里还用邢捕头你自己站出来。” 她伸了伸腰,咕哝:“好累。” 眉毛一挑,开玩笑道:“要不歇一晚?” 周遭百姓顿时哗然。 邢捕头到不觉得歇一晚有什么不好:“赶紧歇一歇吧。” 虽说血流很细,可再细也架不住一刻不停,邢捕头看杨玉英的脸色,都觉得她今晚就会猝死。 杨玉英沉默,摇摇头:“我不敢。” 没人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染的蛊虫。 没人知道蛊虫会不会下一刻就成熟,开始撕咬他们的五脏六腑。 哪怕只提前一刻钟,就能救活一个人。 杨玉英轻声道:“继续。” 又眨了眨眼:“放心,我又不傻,肯定不能靠我一个人。今天就这么几个人,还不一定人人都中了蛊虫,不算大事。” 不多时,林官来了。 又片刻,夏志明来了。 欧阳雪,叶梦然,林见竹,燕忘川,轮番过来‘献血’。 府衙里的压力顿时一轻。 人数一个又一个相继减少,有好几个人体内并没有染上蛊虫。 众人都松了口气,幸好还有人幸免于难,那些没乱吃过药的,总算放下心。 他们都很怕就算自己不吃药,只是接触,也会传染上这种东西。 不过,即便是这些人清楚自己并没有吃过赵神医……给的药,但也一样簇拥过来,让杨玉英检查,谁敢百分百保证就没事? 只要想到虫子呆在体内的感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不敢去赌。 一夜就这么过去,风吹着府衙的灯笼摇摇晃晃,蜡烛都烧干了,剩下的人数越来越少,大家终于看到了曙光。 好些病患脸上的神色都放轻松了些,心道,其实就是看着恶心,也很容易处理! “阿巧,阿巧。” 就在这时,一老汉猛地站起身,看着背靠着石柱躺着的女儿,神色惨变。 “啊!” 这父女两个周围的病患齐刷刷退开,就见阿巧姑娘好好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子,瞬间皮肤坍塌,干瘪成一张薄纸。 那姑娘最后一刻还张开嘴,眼神茫然:“阿爹?” 下一秒,人就没了声息。 众人哑然,目中露出极度恐惧。 阿巧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此时欧阳雪正在放血,轻轻弹动,血珠化作血雾,无数虫子从阿巧姑娘的身体里冒出,飞蛾扑火一般扑过来。 欧阳庄主的眉峰,就似万里高原之巅,终年冰雪浸染,他的眼睛里也是一团霜色。 血雾结冰,落入桶内,碎裂成沙。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点点凉了下来。 荆林虚弱地看着赵锦,嘴唇发颤,两次试图开口,可是嗓子沙哑,竟然说不出话。 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赵神医,你是真的医术通神,救我孙儿,没有用你……那种药,对不对?” 搜狗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紧张 赵锦有些走神,一时没回应。 荆林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寒气从脚心一路蔓延到眉心,胸腔跟堵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上气。 怎么办? 荆林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年幼时父母慈爱,家庭和睦,之后虽未科举,却也继承家业,壮大门楣,在外受人尊重,娶得娇妻,生下爱子,生活美满得很,从未经受过挫折。 也就是儿子的婚事略有波折,子嗣不丰,让他愁了几年,后来金孙降世,那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这般害怕。 荆林转过头看杨玉英。杨玉英正同林官和夏志明说话,捕快衙役们在清理院子,人人精神紧绷,生怕有什么地方忽然冒出只虫子。 忽然间,衙门里的老老少少,尤其是济民医馆的人,匆匆而至,将杨玉英团团围住。 “杨大人,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杨大人,我胸口好疼,特别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的手,我的手……” 这些人虽得救治,但又怎会没有损伤? 刘承羽招呼济民医馆的老大夫们过来给大家看看,面容严肃,神态却平和。 “你的手怎么了,不就是以后手指头不大灵活,还是保得住的。都别哭丧着脸,蛊虫都没了,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幸运,这回要是没咱们杨大人及时应对,你们都要被啃成骨头。” 众人虽还郁闷,但随着刘知府的话一想,心中的确安稳些。 比起没有染上蛊虫的,他们当然是倒霉,但是比起那些发现时已晚,甚至还没发现的,他们已算走运。 林官高声道:“济民医馆的医案都搬出来,让我们看看。” 这一回,一众大夫都是神情沮丧,却再不敢说半句话。 等到好几筐医案倒出来,堆叠在地面上,林官头皮发麻,第一次正眼看赵锦:“我先不问你美人蛊你是得自何处,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病人有多少吃过你的美人蛊,你总不会不记得?” 赵锦额头上虚汗直冒,咬住嘴唇,只轻轻摇头。 她心中极乱,有种空空荡荡的躁意,心里空,脑袋空,浑身轻飘飘虚弱无力。 强撑着不肯晕死过去,脑海里一团乱麻,哪里说得出什么。 她怎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我……只想救人。” 杨玉英抓起医案,迅速翻动,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林官和夏志明也不再多说。 只夏志明最后叮咛了赵锦一句:“别乱,你知道多少个名字,就说多少个。先从重病患开始,最近你治疗了多少重症患者,用没用你的药?” 赵锦沉默了下,终于精气神全失,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例如,荆林的孙子荆小鹤。 荆小鹤三个字一吐出,荆林就瘫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还有,登州府通判齐陆。 齐陆的名字被点到的瞬间,也脸色苍白如纸。 剩下几个都是名流。 她只说了寥寥数人,就再也说不出。 赵锦是真的记不清楚。 不只是济民医馆开张以来,每日诊治的病患多,更重要的是,她虽读了些医书,可本身医术……甚至不能说有多少医术。 自从得到神药,那神药又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哪里会吝惜? 但凡用上药,别管什么病都是手到擒来,她只管用药,有时候连病人也不看的。 病人发现赵神医记不得自己,不光不会别扭,还会觉得神医是太忙了,而且不求回报。 赵锦闭了闭眼,低下头去,她不想看到这些百姓们看她的目光。 瑟瑟秋风,昏昏月光,知府衙门的牌匾都好似黯淡得厉害。 刘承羽看了赵锦一眼,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济民医馆从去年就开张,至今也有多半年的光景,那么……最早的病人,现在如何? 他转头看自己的师爷,声音干涩:“我记得……失踪案变多了。” 师爷也满头的冷汗:“是。” 就在前日,城北豆腐坊的老板娘和她表哥一起失踪了。 街坊邻居们都道,老板娘是同她表哥私奔,可是他们去调查,两个人什么都没带,就连衣裳都原地扔下。 那时他只觉奇怪,可人找不到也只能存疑。 刘承羽胸腔中的怒火砰一声炸开,厉声道:“赵锦,赵神医,你可真厉害!” 邢捕头脸色铁青,带着衙役过去,将赵锦拖起,直接押了下去。 赵锦踉踉跄跄地走着,低着头,只觉脸颊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周围那些拥护她,吹捧她的百姓全都冷眼旁观,这还算好的,不知多少人打心里恨她。 尤其是那些被她提到了名字,让捕快们簇拥到前面来的人,看她的目光,让赵锦毛骨悚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上大放光明,太阳东升,朝阳的红霞落下,众人一宿未合眼,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身体善后,将这些惊慌失措的民众都送到衙门附近的医馆。 他们大部分人身体都受到很大的损伤。 还没出门,两个才驱除蛊虫的年轻人就喷了口血。 荆林脸色越来越白,他等了许久,不见杨玉英提他,他心里一咯噔。 莫不是杨玉英记恨,不想管他的孙子? 念头一起,荆林登时坐立难安,心中七上八下,闹腾得厉害。 杨玉英扫了他一眼,不等他过来开口便道:“你孙子的问题主要不在蛊虫,他是冤孽缠身,光是取出蛊虫救不了他。” 荆林愣住,他本长得不显衰老,可这一刻面上却皱纹凸显,忽然就老了。 他本能地颤栗,死死盯着杨玉英。 杨玉英面无表情:“我不确定荆小鹤是不是还活着。” 她顿了下,“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种,美人蛊压制了冤孽的怨气,控制住你孙子的身体,那他就有可能还活着,我现在给他驱蛊虫,蛊虫一离体,冤孽又会缠上去,荆小鹤死得更快。” “第二种,放任美人蛊,它会在你孙子的体内成长发育,发育完全才会彻底吞掉你孙子,荆小鹤或能多活些日子,只是会死无全尸。” 荆林如遭雷劈!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门的。 荆林回到家,去看他孙儿。 荆小鹤还没起身,躺在床上正睡着,闭着眼,漂亮而丰盈的脸蛋隐隐带着笑。 “我的小鹤!”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 登州府衙已经封锁了消息,往日里登州也不似京城那等地方,消息流通得那般快,可这一次却不同。 整个登州府都被阴霾笼罩,百姓们无不心神动荡,连茶楼客栈酒肆的人都少了。 府衙旁边几个医馆让病人填满。 济民医馆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遭受大难的病患浑浑噩噩,可痛诉中也是怒骂济民医馆和赵锦。 “什么神医,欺世盗名,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种种传言一出,世人哗然,很多受过赵锦恩惠的人,尤其是去济民医馆拿过药的那些,心中不信,却又不免忐忑。 大家众说纷纭,诸般说法交织,整个登州都置身于诡异的氛围中。 尤其是登州府衙门还贴出了公文,要求所有到济民医馆看过病的病人,但凡有得了重症,却一副药就骤然好转,好得特别快的那些,必须立即赶往府衙,请皇城司的大人查看身体。众多百姓心中更是不安。 所有人都在观望。 府衙门前,杨玉英红着眼睛,面上覆一条热毛巾,闭目养神,但只静坐了半个时辰就坐起来:“不行。” 林官身体蜷缩在几张桌子搭造的床铺上,勉强伸出手向杨玉英摆了摆:“睡一个时辰,就一个……” 夏志明随手把斗篷往他身上一搭,举目远眺,轻声道:“别急,来了。” 话音未落,他面上却显出些许悲色。 不远处一老汉,背上背着一人,踉跄着向府衙的方向跑来,左右行人皆是侧目。 远远隔着人群,看到老汉背上之人的手臂,杨玉英他们心中就明白,这人怕已是没得救。 那只手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杨玉英眼力好,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她目中也不自觉落下两行清泪,一挥手,邢捕头一行人便冲过去将老汉身上的人拖到地上,又将那老汉拽走。 “五儿,我的五儿!” 老汉不肯走,挣扎着要扑过去,“大人,我生了五个孩子,老大战死沙场,老二和老三夭折,老四死在三年前的疫病上头,只剩下这一个,就剩下这一个了!” 林官再也睡不着,爬起来坐着沉默无语。 夏志明拦了杨玉英:“我来。” 邢捕头驾轻就熟地准备好一切,夏志明把手上缠着的纱布一撕,伤口登时裂开,鲜血滚落。 血腥气一起,左右隐晦向这边打量的路人,便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眼睁睁看着缩在破旧棉衣里头,头发乱蓬蓬的男子小半截右胳膊化为飞灰,密密麻麻的虫子蜂拥而出。 所有人都不忍再看。 夏志明头有些晕,天好像倒转,地晃的厉害,有点像要地震,耳朵里轰鸣。 他面上却不显,自己点火烧了这些虫,才用手捏住手心处的伤口。 夏志明默默计算了下。 杨玉英比他放血还多些。 “玉英……” “我知道。”杨玉英看了看林官,再看看夏志明。 欧阳庄主,叶梦然和林见竹,也是残血状态,只看系统界面上每隔上几分钟就冒出来的警告红字,也知道她这些分身真是用得狠了些。 杨玉英忽然一笑,笑道:“我出京时,曾副掌事曾同我说,一步踏出京城,要独当一面了,接下来面对的必是风霜雪雨,再无片刻安宁。” “当时我是不以为然,我回登州,这里是我老家,我的地头,皇城司威名赫赫,在这里做事能有何难?” “现在看来,又哪里仅仅是风霜雪雨?我这登州分衙第一个案子,就累得国公世子和最会偷懒的林官林大人血流成河。” “这个开端,可真不吉利。” 老汉抱着干枯的儿子呜呜咽咽地哭,哀嚎:“要是早一点就好了,再早一点就好了!” 他昨晚就听说了济民医馆的事,很不安。 可儿子相信赵神医,相信济民医馆,说什么都不当回事,还说自己好的很! 老汉哭着哭着就昏死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府衙门前,当街烧掉的虫子一瞬间就传遍整个登州城。 无数人心惊肉跳。 那些曾往济民医馆看过病的人,再也受不住,蜂拥而至。 一时间府衙门前的街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简直像是登州府的百姓们倾城而出,最起码也有几万人。 所有人都拼命向前面挤。 “先看看我儿,我儿子这两日不对劲。” “我娘五十岁的人了,先看我娘,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尊老,都闪开!” 林官折扇砰一声砸在桌子上,桌子轰隆碎裂。 众人一顿,声音立时降低。 夏志明冷声道:“如果你们乱,我们会更乱,排好队,一个个上前。” 这些人面上露出惊恐,依旧谁也不肯相让。 他们心中想什么,杨玉英知道。 已经有很多病患自己尝试扎破手指,脚趾,甚至自残,就是想找出身体里的虫子,可是完全没有用。 他们满城去找医馆,找大夫求助,有几个老大夫诊脉能诊出脉象有异,可他们也救治无法。 老百姓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找不到任何人给他们答案。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皇城司这些人。 可皇城司的人有几个? 此时府衙门前,杨玉英满目血丝,嘴唇干裂,形容狼狈。 林官连坐都坐不直身体。 夏志明到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淡定,举止自若。可他也只有一个人。 他们能有多少血? 大家都很担心,不光是担心自己撑不住,更担心轮不到自己接受救治,皇城司的人就先撑不住。 和普通百姓不同,登州有权有势的人能接触到异术师,可先不说哪个异术师会愿意为这等事情放血,就算有人愿意,谁又敢保证简单地放血就能引得出那些虫子。 这等事,半分风险也不能冒。 一时间,仿佛登州城上下这么多百姓的性命,就全托付在皇城司众人的身上。 杨玉英轻声道:“赵锦真勤勉。” 医馆开张不久,病人却如此之多,可见赵锦兢兢业业,要是她真是位神医,那可太好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热血 杨玉英和林官两个人面上色不变,其实脑子里已经将计算能力发挥到极致。 只靠他们几个,就是放干了血,也不可能救得了这么多人。 百姓们大多想不了那么远。 但事关性命便不同了。 知府衙门前,气氛越来越紧迫。 “风雨欲来!” 林官笑道,“忽然觉得,其实登州老百姓们性情太悍勇了,也不大好。” 当年他在江南执行过几次任务,情势危殆也是有的,百姓们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同样有好几次,但是那些书生们的紧张就显得文雅,让人省心。 林官话音未落,纵身一跃,伸手捞起抄点被推搡倒地,滚入壮汉足下的孩子,把孩子往他母亲怀里一扔“小夏,玉英!” 两个人闻声,倏然起身,刀气纵横,眨眼间两个人一东一西,以刀背拍向所有凶猛向前拥挤,横冲直撞,或者各种疯狂捣乱的那些人。 片刻之间,混乱的局面就稍稍被遏制住。 此时风越来越冷,到是阳光普照,天气晴朗。 府衙旁边种了几棵金桂树,绿色的叶子,色泽比春日里更浓,一阵风吹过,草木清香浓郁。 杨玉英头脑昏沉,端着给自己开的药汤猛灌,一口气就灌进去一碗。 林官快坐不住了,同样端着碗,细细品尝。 “药那么喝不好,别怕苦,小口小口喝更有效。” “……干活!” 杨玉英精神一振,冲出去给排队等待的百姓们继续驱蛊虫。 一个时辰。 又是一个时辰。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越来越糟糕。 “啊!娘,娘亲!” 骤然间,队伍里忽然传出一声痛哭,好多人转头,面上登时惊骇欲绝,所有人狼狈奔逃,东冲西撞地远离那边的老妪和她的女儿。 老妪胸口竟开了一个破洞。 洞里忽然蹿出一群虫子,虫子一出来,就朝着杨玉英等人飞窜。 老妪轰然倒下,竟然还活着,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女儿跪在她身边,嚎啕大哭。 场面安静了片刻,下一瞬,所有人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无数人疯狂,怒吼,撕扯。 捕快们冲出去甚至动了刀,也毫无用处。 林官和夏志明提气大声喝道“住手!” 众人却是听而不闻。 “没救了,我们没救了。” “我有看见,刘知府让人准备了很多火药,正在埋,他想把我们全炸死!” “呜呜,我不想死!” “刘承羽,你王八蛋,你混账,你不是人!要我死,我先杀了你!” 捕快们喊得嗓子都哑了,依然无法控制场面,眼看登州府便要发生一场大骚乱,刘承羽面色难看之极,闭了闭眼“请柳将军他们协助……” 刘知府已做好了丢官去职的准备。 光是丢掉官帽子,那是万幸,这一回陛下若是生气,宰了他,他也不算冤枉。 “我让人埋了火药,一旦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那……也是没有办法。” “这美人蛊如此骇人,谁能保证不会再生出一只蛊后,如果不能在登州彻底将其消灭,让它们蔓延到外地去,我就是百死也难赎罪。” 刘承羽叹道。 杨玉英徐徐吐出口气,闭了闭眼,气沉丹田,扬声道“云老板,我记得你女儿前年嫁到靖州府去,是也不是?” 面孔扭曲,正在人群中推拉撕扯,哭嚎不止的一锦衣员外,只觉耳旁雷声咆哮,顿了顿脚步,手脚僵硬住,神智也一清。 女儿…… 他只有一女,长得漂亮,孝顺听话,嫁的也好! “谢公子,你母亲身体不好,两年前被你大哥接去菏县寻一位致仕的老御医治病,至今还未归,不过听说身体状况大为好转,眼睛也好了,是也不是?” 差点把手指插入身边人眼睛里的谢公子,也登时住手,吓得攥紧拳头,泪水滚滚而落。 杨玉英竟一一点出好几个百姓内心一点温暖和希望,他们的亲人不在登州,没被卷入这场恐怖中。 林官一笑“小夏,咱们家小玉英,脑子真好啊!” 夏志明也恍然。 怪不得那会儿审阅医案的时候,玉英还分神去打听这些病人的具体情况,尤其是性情,若是碰见性情凶悍的那类,总是格外注意。 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杨玉英一路说下来,其实说的人数,和躁动的人群比,实在不成规模。 但人的冲动,其实也只是一刹那,杨玉英是对一人说的,但她的动作,表情,声音,却仿佛是在对所有人说话,很轻易就引起共鸣。 随着杨玉英的声音越来越大,众人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定。 “是,我们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危机,刘大人是埋了火药,而且火药不容易储存,一旦放在府城,危险性大增。” 众人心惊肉跳。 杨玉英的声音却很平静“但我们登州百姓,遇到的危险还少了?” “登州自古以来就是乱地,如今战火似乎少了,那说的也是大规模的战争,可哪一年斡国不来找事?不要说偏远乡下,就是咱们登州,前些年斡国的那些畜生兵临城下,东城三分之一的房舍都被烧毁了,当时死了多少人?老的少的,可以统计的,六百四十九人。无法统计的更多。” 杨玉英对这些如数家珍。 众人听着她的话,想起这些年登州府遭遇的危机。 “你们中有很多人应该经历过那些,当时也害怕吧,那时候也是面临生死危机,命悬一线,是也不是?” 众人安静下来。 杨玉英叹道“我想,你们那时同样很害怕。人都怕死,有多少人能不怕?” 百姓们也不知为何,脑袋还是乱的,心中还是慌的,可却不像刚才那般不清醒。 “诸位,我们现在不过是又面临一场生死危机,害怕不是罪过,也不丢人,你们怕,我们也怕,大家都是人,血肉之躯,命只一条,可是我们没法子,能不能活下来不由我们做主,但有一点,你们可以相信我,相信皇城司。” “我杨玉英,还有林官,夏志明,三人是皇城司的顾问,今日在此负责处理美人蛊的诸般事务,在解决之前,在将你们体内的美人蛊虫都驱走之前,我们谁也不离开半步。” “我们死了,刘大人还在,邢捕头也在,登州府衙上下这么多衙役,官兵,可以继续用我们的血肉骨头,吸引你们体内的蛊虫出来。” 众人登时都闭上了嘴。 他们此时才又想起,皇城司的这些位高权重的贵胄子弟,在用自己的血给他们‘治病’。 害了他们的,是济民医馆,是那赵锦,与皇城司何干?与这些千金小姐,贵介公子何干? 有些心性更淳朴的百姓,不禁心生愧疚。 其实……他们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些大人都已精疲力竭,可还顾念他们,在为他们努力,他们又在做什么? 杨玉英吐出口气“哪怕最后,咱们都活不了,那也是命,我们死在前头,你们也别怕!” 众人哑然。 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百姓愿意思考一下,局面便逐渐,彻底地被控制住。 邢捕头趁机带着一群衙役,一群大夫,按照杨玉英给的名单,安排众人排队。 拉出长长的绳索,绕出折叠的形状,老百姓们依次在里头站好,拥堵的街市也就恢复畅通,衙门里的厨娘再给烧一些热汤热茶,好好地分到众人手中,大家的情绪便稳定下来。 京城 皇城司 邹宴正和新到的折子死磕,只听外头重鼓轰鸣,脑袋顿时一沉。 “掌事!” 残剑披挂整齐撞进门,迅速道,“登州府方向传来急讯,登州发生甲二级案件,要求周围养灵司的使臣前往增援。” 皇城司的各种密令手段,传讯手段都很多,但是像击鼓传讯,烽火传讯,只能简单传达讯息,想要知道详细情况,还要面对面交流才成。 邹宴沉吟道“你和旧年去一趟登州。” “是!” 甲二级案件,也就只比危及国本,关系到大顺朝生死存亡的甲一低上一个层次。 邹宴生平遇到这般案件,也不过数次而已,每一次皇城司都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也就在同一时间,大顺朝各个州郡,尤其是离登州近的州郡,皇城司的使臣们也接到了传讯。 但凡能行动的,悉数出动。 夏晓雪甚至只捞了一件衣服穿上,便一路骑马飞奔。 一路之上,飞鸽,飞鹰,快马驿卒,从京城到登州,再连接中间州郡,空中的,地上跑的,水里跑的,信件如雪花飞舞。 登州府街市上。 连续半日的放血,哪怕有轮换,林官的气色也很糟糕。 他最近身体本不好,是他们中第一个有些撑不住的。 只是林官能忍,也只有杨玉英和夏志明看出来。 夏志明看起来很好,但又怎么可能真的好? 杨玉英自己都有些撑不住。 正排队的登州百姓,度过了最恐惧的时间段,此时好些人都表现得有些麻木。 低落的情绪蔓延。 “阿娘,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年幼的,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窝在母亲怀里,神色晦暗,小声抽泣。 刘承羽听见,跟挖心一样疼,嘴上生的那几个燎泡火辣辣的,他早就不惦记自己的官帽,他现在就盼着,能多几个人活下来。 街市上的气氛越发死寂,没人有力气说话,甚至连饭也不想吃,这时,忽然有个孩子喊“好漂亮的鸟!” 这孩子声音清亮的很,众人闻声,还未抬头便感觉到大风吹拂。 天上真落下一只金雕。 金雕一声长鸣,甩下一封信,把头拱到杨玉英怀里蹭了蹭,才一振翅,飞上长空,徘徊半晌,倏然远去。 这金雕好似一个信号,紧接着不断有鸽子,飞鹰到来。 杨玉英眼前的信件越堆越多,她不禁失笑,斜倚在桌前,直接把各地送来的信递给邢捕头。 两个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的捕快,轮番给眼前的百姓们读信。 “……事已知悉,方硕现已到济州,必夙兴夜寐,争取于十二个时辰内赶到……” “请梦然放心,师兄亲率雪山派三百弟子,人已到杞县,最多一日,必赶到登州,望保重。” “……” 五湖四海,众多能人异士即将前来支援,这些信件一读,在场的百姓们精神大振。 刘承羽忽心生悲意,恨不得放声大哭。 他一直在注意杨玉英他们失血的速度。 老百姓们也便罢了,他和邢捕头他们都清楚,外面皇城司的人来得再快,恐怕也难赶在他们的极限之前到达。 刘承羽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放弃杨玉英等人的生命?真让他们拿命来救登州? 还是必要的时候赌一把,让这些百姓再继续等待下去,毕竟,援兵就要到了。 “师姐!” 隔着排队的人群,忽然有人大声呼喊。 杨玉英举目远望,不禁愣了愣。 不远处,一群穿着长平书院知府的少男少女,加起来有足足三十余人,正努力朝她招手。 “师姐,我们来帮忙!” 一个个年纪多在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大跨步地走到前面,笑容灿烂,“师姐,我们鸿鹄班的人都到齐了,我们也行。” 杨玉英点点头“好。” 好些百姓看着加入到放血行列的少男少女,忍不住热泪盈眶。 “哪怕这回我们就是死了,也值得。” 再也没有人焦虑。 自家的亲人没有撑住,他们默默地收敛了尸骨,主动帮着捕快们搬煤油,拿火把,拼命去杀死漏网的蛊虫,没有一个人因为恐惧退缩。 太阳落下山,最后一抹余晖未消散,远处马蹄声轰鸣。 皇城司的大部队终于到了。 本来漫长的队伍,很迅速地就被清理消化掉,天没有彻底黑,幸存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全进了临时搭建的医疗点疗养。 杨玉英窝在椅子里,看着夏志明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写报告。 死亡人数,七十九人。 重伤濒危,一百九十八人。 这些只是能统计出的数目。 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志明沉默片刻,轻声道“赵锦该死。”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冤孽 老龟山上风景秀丽,一年四季皆有美景,秋日更是与众不同,漫山遍野的红枫叶,衬得天地都有了别样的光泽。 皇城司的使臣们一个个忙得很,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帮着杨玉英处理善后花费许多时间,自然是不能多呆,可一日三餐顶级美食养着,想喝酒,就有比宫廷御酒还美好的酒水可痛饮,睡榻又柔软,如在云端,尤其是还有漂亮可爱的侍女小姐姐相陪左右。 那等滋味……就连失血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和痛楚,竟也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 如今骑马告辞,于门前流连不去。 “总好像忘了点什么,是不是还有事没做完?要不咱在呆两天?你们登州分衙这边人手还是少了些。” 从靖州赶到登州府的两兄弟,他们身高体壮,失血的状态早已恢复,却是黏黏缠缠不乐意走,盯着院子里刚刚摆放好的大酒缸,垂涎欲滴。 虽然是药酒,可是同一般的药酒完全不同,药香与酒香混合,更是勾人。 杨玉英先是笑得不行,一回神,就想起来,到还真有事没做完。 荆员外家的事。 荆家。 荆小鹤坐在桌前,正在读书。 荆林和两个老友坐在外头说话,偶尔扫一眼,便能看到孙子红润的脸庞。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荆小鹤摇头晃脑地背书,显得特别乖巧。 “真羡慕你有这么乖巧的孙儿,我们家那个,根本就是毛张飞。让他读书,哪里又坐得住。” “小鹤这孩子长得好,还这般聪明,将来必有大出息。”两个老友都纷纷夸赞。 荆林勉强一笑,又想起昨天,他带着孙儿去登州府时发生的事。 皇城司的一干使臣顾问不说遍体鳞伤,也都差不多倒在了床上,杨玉英还是勉强提起精神出来见他们。 昨日,天色昏昏,下着雨。 荆小鹤一看到杨玉英,就躲回荆林的怀里,目光怯怯的,浑身微颤,乍一看,着实惹人怜爱。 杨玉英身上有点难受,头晕,心跳的厉害,看见荆小鹤,便更觉得不舒服。 她实在没有心情哄孩子,还是这样的孩子。 “赵锦已经说了,荆小鹤是吃过美人蛊,所以痊愈。” 杨玉英心里烦闷,板着脸,说话却详尽得很,“他现在能维持现状,因为美人蛊在他体内生长,为了更好的生存环境,蛊虫会吐出一种毒素,毒素在体内蔓延,以后十年二十年的身体潜力会在短时间爆发,让他的身体呈现最佳状态,更精神,显得更健康。” 荆林浑身一颤。 “我马上就能将他体内的蛊虫逼出来,但我可以告诉你,之后他会重新被冤孽缠上,生还是死,我无法决定。” 荆林一下子就害怕起来。 他有诸多的担心。 当时亲眼见到的,蛊虫被引出之后,登时就毙命者,数不胜数。 而且,杨玉英真的肯好生救他的孙儿? 荆林自然知道杨玉英对他的小鹤有很深的误会,不光是讨厌,而是深深厌恶。再说,自己曾坏她名声,做得也不地道。 她会不会故意害死小鹤? 荆林以前也不是个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别人的人,可对他自己唯一一个孙子,哪里肯冒半点风险? “异术师那么多,也不是只有皇城司的人,才会救人。” 荆林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旁边他两个好友都对他了解甚深,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都有些为自家老友这性子发愁,但现在已经这么愁了,自是不去说他,只能祝福。 说话间,门外便有小厮来报“老爷,黄道长和云大师到了。” 荆林猛地起身,徐徐吐出口气,神色间染上一点喜悦。 黄道长是武当山出身的道长,擅长驱邪,在大顺朝多个州郡都很有名望,要不是他老人家最近在登州附近游历,想请他来可不容易。 云大师的身份更不得了,他曾差一点入选山河祭的祭司备选,只是后来因为年纪太大,体力不济,而且没通过第三重考验,离开了山河祭。 可即便如此,云大师数年间在江南等地闯下偌大的名头,不光剑法了得,且具一对灵眼,既能通阴阳,也能预测吉凶,最近两年更是在江南做过两件大事,其一,为江南豪富人家王家的小姐招魂,让其起死回生。 其二,今年年初,江南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江南泌水乡挖心案。 短短半个月内,七十九人被挖心而亡,有目击者称,说是当地的泌水娘娘现身食心,想要平息娘娘的愤怒,需得每年供奉童男童女各五十人给娘娘享用,否则血案还会继续。 当地官府束手无策,云大师挺身而出,隐身献祭大典,诱出作恶的凶徒,一举擒杀。 哪里是什么泌水娘娘,分明是不知从哪儿得到邪门功法,只学会一点皮毛的蠢货,自以为能拿人心炼药,提高修为,才闹出这等事端。 这人虽蠢,一身邪门能力却是真的,速度快若闪电,身具铜皮铁骨,一双手能分金裂石。 云大师是一眼看破他的行踪,又察觉此人弱点,这才将其抓住。 从此,云大师一战成名,今年年初,登州府通判齐陆齐大人,召集各地的奇人加入登州府,负责处理那些疑难案件,齐大人祖辈同云大师家交情深厚,这位大师才从江南来到穷乡僻壤的登州,跟了齐陆。 荆小鹤当初脸上出问题的时候,荆林就找过齐通判,连济民医馆的赵锦,也是齐通判帮忙引见,如今事情发展至此,齐陆对荆林也是满怀愧疚,听过他的顾忌,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请云大师来帮个忙。 荆林双手握紧,紧张地看着黄道长和云大师仔细给孙儿诊断,双唇紧闭,不敢出声。 许久,黄道长轻声道“的确像是染了晦气,云大师,你觉得如何?” 云大师点头,忽而一笑“说的那般夸张,未免危言耸听,我看只要驱除了蛊虫,剩下那点晦气,伤不了小公子。” 荆林一愣,心登时放下大半“当真?那皇城司的杨大人,她说,她说我儿情况很糟。” “荆老爷口中的那位杨大人,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婚姻不顺,命途多舛,在长平书院读了几年书,好不容易谋得出身,入了皇城司,结果却被打发到登州这等地方,怕是心里头也不大舒坦。” 云大师笑道,“其实也是荆老爷脾气倔了些,当初她说的严重,你就听一听,她要显摆此事之难,便让她显摆显摆,只要她最后能治好了小公子便好,至于她借事难,彰显名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荆林愕然,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他没和云大师还有黄道长如实描述当初杨玉英说的话,仅仅是概而括之而已。 实在是杨玉英的话太过骇人听闻,他也不想孙儿的声名受损。 且最近这些时日,市面上的流言都集中在那美人蛊上,谁还记得荆府小公子的事?如今,怕是两位大师稍有误会,以为当初杨玉英只是想要扬名,才故意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荆林讷讷半晌,还是低头没吭声。 只要他孙儿能好,何必管两位大师误会什么! 说话间,云大师和黄道长就笑盈盈请荆小鹤出来坐下,黄道长拿出两颗灵石,又让荆准备许多玉石,神色凝重,伸手一挥,灵石玉石齐齐飞出,扎入地面。 荆林心中一跳,面上便露出些许喜悦。 看来这黄道长是真有本事! 云大师也一派高人风范。 荆林吐出口气,默默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还请保佑我孙儿平安无事!” 又想到黄道长是道上,连忙又道“三清祖师在上,还望庇佑我家孙儿平安。” 皇城司消灭美人蛊时,就当街做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道长和云大师做起来自也没什么难度,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蛊虫尸体就堆了大半桶。 下一刻,灵阵散发出一层亮光,轻轻覆在荆小鹤的身上,光芒散去,荆林定睛一看,登时大喜——孩子好好的。 “哈哈,幸不辱命。” 云大师笑道。 荆小鹤竟未曾觉出半点痛楚,扬眉一笑,面色红润有光“祖父!” 荆林看着健健康康的孙儿,哈哈大笑“好,好!黄道长,云大师,老朽准备了补血的膳食,还请入席。” 他毕恭毕敬地恭请,刚一躬身,就见云大师的脸色不对,再一转头,只见黄道长忽然伸手握住腰间桃木剑,神色大变。 荆林顿足,心中陡然升起不安。 窗外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屋子里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他回过头,却看不清楚孙子的眉眼“小鹤。” “祖父。” 荆小鹤甜甜地应了句,伸手拉住荆林的胳膊,荆林被拉了这一下,登时打了个冷颤。 小鹤的手,冷得像冰块。 他再仔细一看,一下子身体僵住,由心底深处蹭蹭地向上冒寒气。 “脸,脸!” “嗯?”荆小鹤一转头,借着旁边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只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垮了下来,先是脸上起脓疮,他不敢置信地身上一碰,鼻子竟……掉了下来。 剧痛! 荆小鹤一瞬间疼得出不了声,只片刻,他就想死!可是他不光没有死,连晕也不曾晕过去。 荆林努力转动僵硬的脖子“道长,大师!” “噗!” 黄道长和云大师身体如遭重击,齐齐喷出鲜血,“不可能……这是什么东西!” 杨玉英此时正呆在家里陪林官和夏志明一起写报告,顺便修养身体,得了消息也只能匆匆起身出门。 林官趴在窗口看她出去,百无聊赖地道“世间自有其因果轮回,咱们能管那该管的,这些不该管的,随它吧。” 杨玉英失笑“你消息到挺灵通。” “也不看小爷我什么出身。” 林官病恹恹地道,“不过你过去一趟也好,善行需得让人知道,恶行也不能总被遮掩。” 杨玉英到荆家时,荆小鹤的半边身体已经长满了脓疮,手指也掉落,只剩下一丝气息,可这丝气息,也只能让他痛不欲生。 荆林和妻子哭着跪坐在一旁,他妻子手中还拿着把匕首,却是迟迟下不了手。 黄道长试图用真气缓解荆小鹤的状况,可真气流失,他本光滑的一张脸都变得沟壑纵横,却是没有丝毫用处。 云大师呆坐在一边,口中喃喃自语,茫然无措。 荆林抬头看到杨玉英,杨玉英一跨进房间,那股缠绕的阴冷之气,居然便悄悄散了。 她抬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黄道长胸腔顿时鼓胀收缩了下,吐出口气,精神一振,脸色好转,站起了身。 云大师也觉肩头重担一轻,气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许。 两个人面面相觑,齐齐拜谢。 荆林登时如见到救命稻草,竟身体瘫软,跪了下来,砰砰磕头“杨大人,你救救小鹤,救救他,他还小。” 杨玉英抬手阻住,神色肃穆,问荆小鹤“你可知罪?” 荆小鹤已连哭都哭不出,一只眼睛浑浊,大约是瞎了,另一只眼里流露出的全是苦痛。 “疼……” 杨玉英半点也未曾同情,只道“你心里其实知道,你都犯了什么罪,说吧,把罪行说出来,否则,你会永远疼下去,生生世世都无法解脱。” 荆小鹤眼底先是有些茫然,却又转瞬间回到了出事的那一日,他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开口道“那一日,我同杜仁出去玩,我们很无聊。” “游戏都玩遍了,没有意思,我们就跑到悦湖山去,正好林子里有只小猫,杜仁拿着刀,去割小猫的耳朵和尾巴,却被小豆腐姐姐看见了,她骂了杜仁,还放走了小猫。” “杜仁很生气,就带着我们一起逼着小豆腐姐姐给我们当猫,跪在地上爬着陪我们玩,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杜仁特别生气……他们就打她,骂她,还把她推到湖里去……”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善心 荆小鹤耷拉着着头,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声音微微发颤,就如一只刚刚离开母亲,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恐惧的小羊羔。 “都是杜仁做的。小豆腐姐姐不小心松开了树枝,被卷入漩涡,他们害怕,就逃走了。” 荆小鹤的声音很低,沙哑难听,说到一半,甚至连声音都很难发出,面孔越发显得狰狞可怖,小小的身体,稍一碰触便血肉模糊,简直不似活人。 “然后,然后……有个女人救起了小豆腐姐姐,也救了我……” “……她不小心掉到坑洞里去,我很害怕,拼命地逃走,被家丁看见抱回家,我担心祖父生气,就没同任何人说。” 一边说,荆小鹤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看起来可怜极了。 杨玉英却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仿佛迎面撞上一堵冰墙,人心底深处那些热血与豪情都似要凝结。 心底浮现出一点,想保护的东西,拼命想得到的东西,一下子被掐碎掉那种隐隐的痛感。 也只是一晃神,杨玉英就恢复。 她只是联想到了当年,那是多少年来着,她已然忘却。同元帅在一起,日子过得既快且慢,好像都记得,又好像因着全是快活,也就不大记得了。 似乎有一年,元帅同她讲过一个故事,是说他们联邦第一军的星辰舰队,去某星系参与救援活动,其中一艘小型救援飞船意外发生事故,不得不在一颗荒蛮古星球上迫降。 当时整个星系都被虫族侵袭,那颗古星球灾厄连连,土著居民贫寒困苦,飞船上两位船员无意中看到一古星球的孩童忍饥挨饿,便将自己的口粮给了对方。 不曾想,那孩子却恩将仇报,给两个船员下了迷药,不光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抢走,还要让他们两个当祭品,送去给那里居于地窟中的怪物。 两个船员虽都是文职的医士,可也有些身手,联邦上下,就是普通人一路完成基础教育,身手也不会很差,至少不会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可谁能想到,那般天真可爱的孩子,前脚自己刚细心呵护,为其挡风遮雨,甚至于还在猛虎口中救了他,他就算不感恩戴德,竟还会害他们? 当时要不是第一军的士兵及时赶到,他们两个医士就被人给活生生烹熟。 从这古星球上回去,两个医士做了大半年的心理治疗,这才恢复正常。 杨玉英听元帅偶然提起此事时,到也没觉得什么,像这等恩将仇报的事,她见过不少,不稀奇。 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伤春悲秋之怅然。 荆小鹤说着说着,越发气息奄奄不成人形,蜷缩在祖父怀里,小声道“我好痛。” 荆林听得满头大汗,看着孩子连抱都无处下手,只恨恨痛斥“杜仁那小兔崽子,我早说他不是个好东西,都是他害我家小鹤,我和姓杜的那个混账没完。” 杨玉英轻声道“你可知,救你的那女子名叫顾环儿,因常为婆母尝药,坏了嗓子,不能说话,她夫婿本是个猎户,数年前也因救人而死,婆母儿媳二人在山上居住,相依为命,今年她婆母病越发重,家里的钱全拿去买药,连地都卖了,不得已,她学了采药制药的手艺,每日上悦湖山,一边砍柴,一边采药奉养婆母。” 她声音徐徐,啊不急不缓,荆林却急得要发疯“还请杨大人赶紧先救救我这孙儿,顾家娘子的大恩,我记得,回头便送上好的人参灵药,无论她想要什么药,我都重金求去给他们……” “荆小鹤,那顾家娘子那日在悦湖山救了你,自己落入坑洞,你为何不救她?” 杨玉英沉声道。 荆小鹤嘴唇颤抖,避开眼神,细声细气地呼“我好疼啊!” 荆林急得满头大汗“杨大人!” “阿顾死了。” 杨玉英低头,“你为什么不救她?她为了救你,掉到以前的一口枯井里,你只要喊上几嗓子,那附近有猎户,有采药人,还有巡山的,阿顾就能活下来。” 荆林一下子愣住,蹙眉,神色迟疑,他张了张嘴,一言未发,脸色忽然惨白。 怎么可能? “我家小鹤是个好孩子。” 荆林嘶哑着声音,“他平日里待下人也和和气气,怎会如此?” 说话间,荆小鹤身体剧烈颤抖,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下来,两只眼睛都血淋淋,什么也看不见。 他拼尽全力喊叫,声音凄厉。 荆林简直要心疼死“您先救救他,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杨玉英却沉默下来,轻轻叹气,伸出手张开。 荆林一看她的手,登时一惊。 那双手上虚虚地覆盖了一层黑红色,粘稠的东西,正向外膨胀,说不出是什么,可是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不祥之感。 “这是什么?” “本体,根源。” 杨玉英轻声道,“你孙儿的病,因此而起。” 随着她的话,那些粘稠恐怖的东西就如烈阳之下的雪花,轻轻散去,不留半点痕迹。 荆林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杨玉英那双手洁白细腻,指腹有一层细茧,茧也不厚,不大明显,这是一双近乎完美的手。 “杨大人,若是这般,快替我孙儿也解了!” 杨玉英冷笑,伸出手又在荆小鹤眉心处一抹,粘稠的黑红色又是一手。 又是同样的烟消云散,就好似这些东西连片刻也不肯在她身上流连。 她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 此时系统界面闪烁得颇为温柔。 “这冤孽,是人犯下的孽债,也是死者的残存,在世间停留是极不容易的,须得有莫大的冤,莫大的恨,要浓烈到地府留不住,阎王拘不住,才能出现在人间,它会附着在正主身上……世间唯有一种人不必怕它。” 荆林屏住呼吸,惊问“什么人?” “问心无愧,身具功德之人。” 荆林愕然,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细汗,心慌意乱,此时荆小鹤已经快没有呼吸,甚至已经快看不出人形,他心底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气。 “杨大人,您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能不能救我孙儿!” “我一直在努力救她。” 杨玉英蹙眉。 荆林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黄道长却是听得明白,嘶声道“杨大人的意思,需小鹤先诚心悔过,心境通透,冤孽无法依附,才能超度之。” 杨玉英点头“我让他说经过,是要他忏悔,忏悔无用,可是连忏悔都没有,这冤孽怎么可能解?” “我孙儿知道错了。” 荆林终于不顾一切,抱住孩子,急声道,“他知道错了,我们给那个死者家赔偿,我去给他们家磕头,要怎么样都行,孩子知道错了,他还小,不懂事……” 说话间,荆小鹤一声尖锐的痛呼“好痛啊,好痛!” 一口黑血喷出,荆小鹤哀嚎“祖父,杀了我吧!” 杨玉英站起身,摇了摇头“哎,荆小鹤,你自己说,你忏悔了没有?” “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找我?我谁也没杀,我是好孩子!” 到了此时,这孩子或许是痛过头,戾气彰显,竟一边哀嚎,一边哭诉,“谁知道她爬不出来,谁知道没人救她,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不想让她见到我家里人,就是不乐意让她告状,我又没杀她,她自己死的!” 荆林脸色登时白了“小鹤!?” 杨玉英站起身,自来荆家,第一回正眼看着这孩子“原来,地狱在人间这话,竟没有错。” 她沉默片刻,尚沉吟,胖子在门外叩门“大人,郭家阿婆到了。” 说话间,一个眼睛半瞎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进了门。 这老妇人其实还不到五十,可已是满面风霜鬓发白,垂垂老矣。 “阿顾呢?不是说,阿顾来接我了?” 胖子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老太太这几日精神不大正常,幸好山上有几个村子,每日都有山民去打猎砍柴,便轮番看看老太太。” 杨玉英点点头,伸手扶着老太太走过去,轻声道“阿顾,你婆母在这儿,你看看她。” 荆林猛地回神,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挣扎了下站起身,冲那老妇人道“老嫂子,你放心,我愿意赔偿,愿意给钱,您说个数!” 这老妇人明明脑子糊涂的很,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忽然落下泪来,提拳便打“还我阿顾,我的阿顾啊,还给我!” 荆林被劈头盖脸地痛打,人是一动都不敢动,只僵着身体承受重击。 眼看这老妇人崩溃,他终于从孩子的病痛里回神,目中露出痛苦之意。 房间里忽然起了风。 并不大,可是这风凉得惊人。 荆小鹤身体瞬间开始抽搐,一下又一下,口中黑血狂喷,只余下一丝气息。 杨玉英神色和缓,丝毫都不着急,伸手握住老妇人的肩膀,手指尖以灵气带出热力,轻轻按压老人家的肩头,脖颈,头部,汁水几下,老人家的情绪就稍稍缓和,半靠在她的身上,小声咕哝“阿顾呢?我家阿顾是个好姑娘,她不会不要我,她是个好姑娘!” “是,是个好姑娘。” 杨玉英小声哄了句,老妇人眼皮子开始打架,昏昏沉沉地倒卧在她怀里。 给老太太搭上披风,杨玉英才又道“放心吧,你婆母的病,我找人给她治,你婆母是好人,村子里很多村民都愿意接她去奉养,只她自己不肯,非要留在你们家……那也无妨,村民们都商量好了,村中有个守寡的媳妇,性情和善,为人细心,膝下养有一儿一女,很是乖巧聪慧,愿意去同你婆母住,好就近照顾,村子和衙门还有我们皇城司,会每月都挤出一笔安置钱给他们度日,一直养你婆母终老。” 风还在吹,屋子里四角仿佛结了冰。 杨玉英轻声道“我不劝你,这事,本也劝不得。” 她顿了顿“荆小鹤不肯悔过,这冤孽谁也解不了,也便这样吧,因果报应,税也没办法。” “只有一点,我总归要同你说清楚,虽不知是何人帮你,何人助你,但他既然做了,便也染上了因果,如他这般,利用邪法助你报仇,同样会背负罪孽,影响他的命运!” “我不怕!” 窗外一很年轻的声音幽幽传来。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屋檐上坐着个灰色斗篷,灰色斗笠的男人,年纪很轻,皮肤却有些粗糙,肤色暗沉,很白,身上背着口箩筐,到似是个做小买卖的。 他远远地看着荆林瞪大的眼,冷笑“路不平,我踩了!” 这一刻,房间里的风居然消散了去。 年轻人笑容收敛,愣了下,蹙眉“为何?” 天边亮起一点光,乌云退避,阳光普照。 年轻人满是疑惑“为什么要走?” 杨玉英伸手在荆小鹤的眉心一抹,只剩下一点灰色,冤孽竟自己消失了大半。 没有神佛来超度。 荆小鹤这小子也不曾真心悔过。 杨玉英也惊讶“……这人性子太好,怕是容易受欺负。” 她叹完,起身活动了下肩胛骨,转了转腰身,起身便走“好累啊。” 荆林愕然“我的小鹤怎么办?” 杨玉英很是奇怪“自是该怎样,就怎样,衙门会审小豆腐姑娘死亡的案子,不光你孙儿,那个杜仁,还有所有涉及此案的,无论死活,都要查清楚。” 荆林一下子僵硬住,回头看自家孙子。 荆小鹤的身体还在抖动,只是嚎叫声小些,身上脸上的脓疮没有褪去,却也未曾继续发展,似乎有所收敛。 杨玉英见他一脸惊惶,却是毫不留情“已经残缺的,好转不了,已经毁了的,自然也恢复不了。” 荆林身体软倒,坐在地上,满目茫然无措。 灰衣年轻人冷笑三声,骤然出手,一掌拍出,直逼荆小鹤面门。 杨玉英忙把斗篷往阿顾婆婆身上一遮“小心,脏!” 那年轻人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抽了下,一时竟真有些恶心。 荆小鹤遍体都是脓疮,旁人也还罢了,一想到是这么个东西,就让人不想碰。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年轻人到底还是翻身跃出围墙,消失不见。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了结 荆小鹤终归还是活了下来。 失去了一只眼睛,鼻子,说话也说不清楚,双手双足勉强能稍稍移动,拿重物和走路是万万不可。 皮肤上的脓疮收敛,留下一个又一个的伤疤,乍然见到,几能吓死人。 他现在年纪还小,只知道难受,一难受就吵嚷发脾气,还不能明确知道,他究竟面临的是什么。 等他年纪再大些,恐怕会恨上拼命想让他活着的祖父。 若是以这样的身体存活于世间,当真比死了更好? 怕是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可偏偏,这人间还是怕死的更多些。 那个叫小豆腐的女孩儿尸体本是找不到,前日一场大风过后,竟然自己出现在悦湖岸边。 孩子丧生多日,面容却栩栩如生,明明是溺水而死,面孔却干干净净的,很是安详。 那日天朗气清,秋风难得柔和,豆腐西施没让旁人帮忙,亲手抱着女儿,一路带她的姑娘回家,多日积于胸中的绝望,似乎还在,但比起前些时候,又似稍稍得到些许安慰。 杜仁等涉嫌杀害小豆腐的那几个少年,皆犯下罪行,如今事情清楚得很,刘承羽早早便派出人手去拿人。 只是这几个少年一开始都出了意外,杜仁竟在家中熟睡时,莫名被火焚,丢掉大半条性命。 其他几个,最轻的一个摔断了腿,还有一个没遇到意外,自己到把自己吓疯了。 大顺朝对于少年犯罪自有规定,像他们这样的年纪,杀人等重罪不可免罪,但也要从轻论处。 这几家大约也是听到了些消息,都没有抵赖,皆是老老实实地令孩子们认罪画押,之后唯有富贵的杜仁家,交了赎金,赎杜仁出去。 “该死!” 刘承羽出了公堂,只觉心中堵着块石头,念头难通达。 “新政,新政,大顺律前前后后修订版多少回了,怎么这少年犯罪,就非得和成年人不同?” 他也只是抱怨几句而已。 杨玉英听了消息,这日见忽起风雨,便扔下那一堆待喝的药,把自己裹成一大棉球,撑着伞徐徐走到杜仁家后院围墙外,刚到就看见那灰衣服正在准备翻墙。 “咳。” 灰衣服一回头,看见杨玉英,双手环抱,瞪着她:“你……” “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 杨玉英笑,“除非有我们皇城司刑房那样的手段,一八零八般刑具过后再让人死,否则,其实活着比死了凄惨,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知道了。” 灰衣服盯着围墙,简直要盯出一个大洞,拿脑袋往上面砰一下撞了撞,回头看杨玉玉:“阿顾性子好,连她的怨气都不像话,心慈手软,她救的那小丫头,小豆腐,本是个牙尖嘴利的,没想到也这般软,你说,他们受到的这点惩罚,当真够吗?” 杨玉英摇头:“不够。” 对受害者来说,把对方千刀万剐了也不够。 “难道他们不该死?” 灰衣服怒道。 “他们不死,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杨玉英叹气:“是。没错。” 灰衣服沉默片刻:“可我让你说的,有点不乐意下手,嫌脏,又有些担心。要不,你去把他们弄你们皇城司的刑房,来个一百零八般手段弄死?” 杨玉英苦笑:“我做不得主,而且我也没那胆气。” 灰衣服:“……那现在怎么办?” 杨玉英想了想:“也许哪天我胆气就有了,也许哪天,你忽然愿意动手了,再去杀他,至于现在,我给你个建议,不如就让他们头顶上顶着刀,先活着吧。” 灰衣服:“我明明觉得你在瞎扯,可不知为何,居然好像说服我了。” 他沉默了下:“说白了,死去的不是我重要的亲人,所以我虽也恨,可你说两句,我就动摇。原来,我也是个虚伪的俗人而已。” 杨玉英:“想那么多干什么,人活在这世间,哪个不是俗人?” 灰衣服沉默,紧了紧披风,把手揣回袖子里:“行吧,那我回家。” 杨玉英轻笑:“你回去之前,我先请你吃顿饭,喝点酒。” 灰衣服想了想,竟然没拒绝,两个人就近找了家酒馆,要了些酒菜,等吃饱喝足,杨玉英把该套的话套得差不多,灰衣服就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走了。 杨宅 宅子里的侍女来来往往,温泉池子全灌上了汤药,四个小厨房的灶台上,砂锅滚热,药香扑鼻。 皇城司来支援的同伴们散得差不多,园子里树荫底下,几张躺椅如今只坐着杨玉英,林官和夏志明。 林官正听杨玉英讲那些事情的后续,至于夏志明,他坐在另一头写报告。 离得近了,林官那厮一直捣乱,烦人得很。 “那灰衣的小年轻是干什么的?” 林官手里捧着只小小的酒杯,时不时递到嘴边抿一口,他听杨玉英说了半晌,直到说起这位在这个案子里不知是何种角色的年轻人,才好奇心大起。 “我皇城司密档,天下英杰皆是在册,只要有新人崛起,不出半月,必是要在我们这儿留档,登州府,可没有奇人异士是玉英你说的形貌。” 杨玉英:“他叫王柏,你记一笔,报上去便是!” 这事其实并不难查,那灰衣服的年轻人,也就是王柏,并没有躲藏的意思。 他是一位赊刀人。 赊刀人往来贩刀,可是并不收钱,只会赊给你,临走留下一条预言,例如告诉住在山崖上的山民——当你门前能跑马时,我便来收三倍的刀钱。 这些人皆通卜算之术,能力强大者,还可作出精准预言。 但卜算预言有诸般规矩,一旦犯戒,妄言天机,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王柏出师不久,有一回途径悦湖山,被人算计,作了一则不该作的预言,结果重伤,幸亏遇到阿顾,阿顾身上的功德厚如石,有她庇护,王柏到底还是过了这一关。 他一直希望报答那姑娘,就想赊阿顾一把柴刀,可是阿顾却说什么都不肯收。 这姑娘不收,赊刀人就很难同她产生缘分,作出预言,即便如此,王柏还是看出阿顾最近会遇见灾劫,便同她说,三个月内,不可救人,听人呼救,远走即可。 显然,阿顾没照做。 王柏是他们赊刀人中最有天分的一个,尤其是近来,他们赊刀人以前做不到的事,如今也能做得到。 他一度以为自己很强大,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救不回自己的恩人。 出事之后,他一时气不过,就故意诅咒那荆小鹤,令其冤孽缠身。 “虽说这诅咒只是依托冤孽而起,不是根源,是诱因,可王柏的能力确实不坏,应该够资格被记录,林大公子若有兴趣,亲自去查一查也无妨。” 林官笑盈盈应了声:“好。” 夏志明刚刚整理报告,告一段落,回头就看见林官灿烂到连外头阴雨连绵也遮挡不住的笑脸,他也起身,坐在杨玉英身边,替她倒了杯茶换下酒杯,才看向林官:“你有那么缺钱?” 皇城司的人,记录到一位不在册的异术师,得奖励五百元。 林官平日里懒得很,也不爱争功,如今这般积极,夏志明连也琢磨都不必,就知道他是为了钱。 “谁还嫌钱多?” 林官哼了声。 夏志明摇摇头:“你虽好美食,可你平日吃喝皆在食堂,对穿戴要求高,但用的都是夏家的绸缎布料,不嫖又不赌,没甚费钱的爱好,要如此多的钱财何用?” “你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世上只有嫖和赌浪费钱?错了,养美人需要的钱,丝毫不比前者少。” 林官扬眉而笑。 “为了以后我能养出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现在不开始存老婆本,那怎么成!” 夏志明:“……” 秋日里的阴冷天气,适合围炉而坐,烹一壶茶细品。 林官和夏志明在这样悠闲的日子里,说些无用的废话,其实也挺舒服。 他们是过得不错,可刘知府,却是愁肠百结。 “哎!” 这日刘承羽登门,往日修剪得干净漂亮的胡须,都显得凌乱颓废。 登州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美人蛊案,死了那么多人,家家户户闻哭声,好些人连尸骨都不曾留下,身为登州知府,他岂能推脱责任? 夏志明正色道:“陛下明察秋毫,这等事,防不胜防,绝不会怪责。” 刘承羽沉默片刻,叹道:“我只是觉得,连美人蛊这么奇怪的东西竟也出现,眼下这世道,确实已与以前大为不同,我老了,面对这些,几如傻瓜。” 他最近的确深感无力,夜深人静时,总是忍不住想,如欧阳庄主那类人,若是作恶,他就是眼睁睁看着,可能阻拦? 再说那美人蛊,若不是杨玉英点破,谁能信世间有此奇虫?谁能不把那东西当成灵药? “这前路处处荆棘,我怕是走不下去了。” 杨玉英莞尔道,“我敢保证,陛下也不懂这些,什么美人蛊,丑人蛊,陛下肯定懒得记,陛下同样不是异术师,也没见过多少类似我家欧阳师兄那样冰封天地的异能,可他老人家总不会想着撂挑子不干吧。” 刘承羽一噎,恨不能一巴掌拍杨玉英头上去:“小祖宗,你这张嘴真是……真是……” 他赶紧把那点惆怅塞一塞藏好。 所谓术业有专攻,以后这等案子,自有皇城司的专家负责,他保证配合不就很好? “对了,赵锦在牢里一言不发,最近还闹绝食。” 刘承羽蹙眉,神色难看。 杨玉英眉眼平静:“同我说作甚。我还能替人家吃饭去?” 刘承羽沉默半晌:“她提出要见你。” 杨玉英:“没兴趣。” 林官漫不经意地道:“这算什么大事,难不成,大人怜香惜玉?” 刘承羽气道:“我就是怜香惜玉,也怜不到她头上,简直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本来就一死刑犯,审结了的。” 他叹了口气,“只你们想想,赵锦哪里来的美人蛊?她的身份来历很清楚,本地人士,父母俱在,无论怎么看,也不似是能养出这等危险蛊虫的人。” “这东西可只有赵锦有?会不会还有别的隐患?她不开口,只凭我们调查,得花多少时间精力……” 林官扬眉,和夏志明对视,两人齐齐摇头:“您这是瞧不起谁?赵锦都入了牢,我们皇城司还会需要她开口?” 杨玉英懒洋洋地道:“唔,大人要一定想拿口供,又不肯用刑,我便教你个办法。” “以后的日子里,别去审赵锦,别去看她,更不必同她讲道理,让往来的衙役牢头只当她是普通的死刑犯,她伤怀也好,哀怨也罢,绝食寻死,你们根本看不到,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当她是猴儿,看个热闹。” 刘承羽:“啊?” 杨玉英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那个赵锦,在我这里已经不存在了。” 刘承羽:“……” 登州府大牢 赵锦几日枯坐,终于情绪缓和了些,伸手碰了下自己的脸,指尖微微颤抖,她的脸,应该很脏。她又拢了拢头发,心想——这些时日无水梳洗,她怕是显得有些狼狈。 略环住自己的肩,低下头苦笑:到了如今,还说什么狼狈不狼狈。 只是她要见杨玉英,便不想让自己太狼狈。 杨玉英来之前,她能梳洗一下就好了,只怕那人来得太快。 赵锦两日没吃饭,却丝毫不觉得饥饿,铁窗之下,寒气迫人,她这一生,苦过甜过,总归苦多甜少,眼下大约是走到了底,可她想同杨玉英说最后几句话。 她要告诉杨玉英,这一生,与她成为对手,虽非己所愿,却不后悔。 大半日悠悠而过。 杨玉英没来。 狱卒来了,挨个送了饭,赵锦未食,狱卒也不理,只嘴里哼着小调,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正趴在桌案前拼命背管理章程的牢头说话。 又是小半日过去。 牢房里很热闹,陆续塞进来两个死刑犯,挺漂亮的女子,据说做下了拦路抢劫杀人的罪行。 一夜过,杨玉英踪影不见。 赵锦盯着很随意扔在面前的饭碗,忽然有些茫然——为何不来见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在民国 赵锦本是心如死灰,早已生不如死,可坐在牢里,冰冷冷的寒气一吹,她就清醒了。 她所作所为,本心只为救人,谁知阴差阳错竟落到此等下场。 官府想要她交代什么,她都愿意悉数说清楚。 她不能就这般沉寂,她必须要给登州百姓……给世人一个交代。 只是在此之前,她想见一见杨玉英。 她赵锦的一生,从遇到杨玉英开始,才变得她无法掌控,她们两个人就好似上天安排好的对头,但凡赵锦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总会让杨玉英给破坏掉。 她承认,有时候夜深人静,她极痛恨杨玉英,明知道没有道理,可痛恨就是痛恨。 ……为什么不来见她? 赵锦茫然无措。 这日,一个女犯人被推到关她的牢房里,女犯人蹲在地上扒拉她不吃的饭菜,拼命往嘴里塞,汁水飞溅,惊得她忙向后躲了躲。 赵锦瞠目,心下惊疑如她这般重犯,难道不是该单独关押? 牢头和旁边的狱卒说笑“今年死刑犯比往年看着多,这都四个了?向上报,不大好看。” “刘头儿,好看不好看的,同咱们没干系,一口气杀四个,该咱们发财来着。” 又一日过去,杨玉英依旧没来,赵锦饿得受不住,终于喝了粥,喝完心慌慌无着落。 她探头张望,门外偶有狱卒来往,偶有犯人过堂。 除此之外,十分平静。 赵锦站起身,走到门前向外探去,只看到幽深的甬道。 “张爷,我……何时过堂?” 那边的狱卒一蹙眉,凝神想了想,叱道“你的案子不已结了?还过什么堂?当我们大人很闲不成!” 赵锦一愣,眼看着那狱卒转身便走。 一连三日,没人同她多说半句话。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 怎么可能? 赵锦百思不解。 她的济民医馆享誉登州,她曾差一点便是万家生佛! 蛊虫案沸沸扬扬,她又惊又怕,此事由她而起,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一直以为目前登州府上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审讯她,但是……为何只审了两次?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赵锦忽然心慌意乱起来,终于忍不住——“我有话说,张爷,还望你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杨玉英,杨大人!” 牢头看了她一眼,蹙眉,“烦不烦,马上就要死的人了,怎么那么多事!” 赵锦肃然道“我有重要消息要说!” 牢头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两个时辰之后。 赵锦神色紧张“……可能一个地方还有美人蛊,说不得会有危险!我要见刘知府。” 狱卒们很是不耐烦“你想说什么,那边不是给你准备了笔和纸,写下来我们自然会递上去,你也要见大人,他也要见大人,大人有几只耳朵听你们说话?” “……” 三个时辰之后。 赵锦脸上露出些许仓皇不安“……我发现一座古墓,在墓中得到了这种美人蛊,有一块石碑上有记载,说这是一种神药,能治百病,养的好,甚至能让人长生不死……” 是夜,赵锦跪坐在桌前,一连写了三张纸。 纸一递出去,便再无声息,仿佛往海里投了个小石子,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眼看着秋决的日子越来越近。 赵锦……疯了。 不光是疯,还不到秋决的日子,她就在一个傍晚,忽然惊叫三声,倒下便声息全无。 “和她同牢房的犯人王金宁说,那天,王金宁的姐姐去看她,给她带了一面镜子,赵锦无意中看到镜子,竟吓得失声尖叫跌倒,这一摔倒,就再也没站起来。” 刘承羽也有些不可思议,“吓的?看到自己的容貌?她也不算是毁了容,确实老了二十年的模样,可那也不至于给吓死。” 杨玉英“谁知道?” 赵锦若不是闯下大祸,她才不会关注她,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就连赵锦在牢中说的话,写的东西,也俱是无用。 皇城司调查结果,比她述说得还要详细。 赵锦书写的内容,隐隐约约总在强调她在这件事中的重要性。 在她的话里,她是得了天命,于是才得到美人蛊。 但事实上,事情是由斡国兰苑密探白二娘起。 当年白二娘被林官所杀,可林官是第一次杀人,业务技能稍显差劲,白二娘闭过气去,他便以为她已死,只将人埋了,当然,一剑穿心,确实重伤濒死。 说来也确实是天意,林官葬白二娘,也看过风水,选了那一块风水最好的地处,不成想,那一块底下竟已有一个墓穴,只是林官把白二娘葬得浅,所以才不知。 白二娘重伤醒来,无意中发现了墓室,又在墓室中看到用特殊器皿装的虫卵。 旁边的石碑上还写了墓主人对虫卵的猜测,认为它可以改良,能制成灵药。 她自己就是兰苑内赫赫有名的用药行家,那一刻,伤重濒死,情急之下便主动吞了虫卵。 可惜,天不从人愿,美人蛊并非救人良药,反而是催命阎罗。白二娘伤势太重,神智全失,就这般与美人蛊长眠墓穴,直到赵锦意外将其挖出。 “说起来,从墓穴中找到的人和东西,赵锦竟也敢用,还敢用在自己身上,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刘承羽长叹。 送走了刘知府,夏志明到是忽然有一点感慨“赵锦其人,最好名声,她出了以蛊当药的事,名声全毁,这一入狱,若人人关注,人人看重,她还能有些心气,但若将她视若寻常,她便受不住了。” 林官点头“其实就是心性软弱,此等人易生心魔,如一生顺遂,或许也会有所成就,可这等人自私自利,一旦遭遇考验,必不能通过,遇见波折,也肯定是怨天尤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闯下无法收拾的大祸。” 杨玉英转头看他们,神色颇为惊奇。 林官“嗯?怎么了?” 杨玉英轻笑“没什么,你们赶紧回京吧。再耽误,邹掌事怕不是要以为,我扣留了他麾下大将。” 夏志明莞尔“确实。” 美人蛊的案子尚未了结,京城众人已是夙兴夜寐,人手还是不够。 他们身体见好,还是早些回去帮忙为妙。 送走了夏志明和林官,杨玉英夜里睡得略有些不踏实。他们二人在,若有事发生,便有依靠,二人不在,就不自觉有些奇妙的……孤独之感。 (杨玉英感觉到深深的疲倦,天地已无颜色,秋日的风景已然看腻,她想,自己该去打个副本了。) 杨玉英…… 话说,她家这系统已经有年头没这么皮过。 好像系统也就刚出现时还活泼些,后来就如没吃饱饭,饿得无力,存在感越发稀少。 刚刚失血不少,再怎么调养,其实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调养得过来。 她实际上最近总感疲惫,时常手足发凉,就是多站些时候,也会目眩。 这等时候不休息,玩副本多累? 夜半更深,无心睡眠。 杨玉英在床榻上辗转了两下,居然就当真拖着身体爬起来,也没亮灯,只拎着灯笼,在一众侍女护送下,悠悠进了船屋。 玩游戏下副本这等事,它有瘾! 一被勾起瘾头,便坐不住。 ……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杨玉英抬头看天,天上没生出两个太阳,白云皑皑,偶见鸟雀低飞。 她两辈子下来,似乎从未亲自坐过驴车。 她骑过马,千里跋涉。 她也徒步过,把脚底磨出厚茧。 现在她靠坐在驴车上,左边是个粗布麻衣的老妇人,老妇人怀里的孩子大约很淘气,身上脏兮兮,有些奶味混合了食物的古怪味道。 右边是个老汉,身上又是泥,又是水,头发打绺,虱子肉眼可见地四处乱蹦。 前面是个一身孝衣的年轻妇人,脸上泪痕斑驳,眼睛红肿,正呆呆地看着远处出神。 杨玉英略略调整了下姿势,闭上眼,熟门熟路地开始翻阅记忆。 唔,这里已不是大顺,是异位面。 只看附身之人记忆里那一些历史知识,此地的历史同大顺朝的历史既有相通之处,又有很大的不同。 或许正因为这些不同,此时这里居然早早地就没了皇帝,和皇帝差不多地位的叫什么大总统。 这个国家,叫华国。 杨玉英睁了睁眼,此地似乎和元帅曾经提及的某个故事里的一个叫民国的地方有些相似之处。 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外洋强横,华国倾颓,新旧文明更替。 风起云涌,英雄辈出,天下英杰踩着一路荆棘奋勇前行,前方一片黑暗,谁也不知前路,都希望能寻出一条光辉大道来。 她附身的这人,名叫林翠娘,东平镇马王庄人。 家里到不是纯粹的贫寒之家,祖上早年也富贵过,算是书香门第,只是到了林翠娘这一辈,家中就只有薄田两亩,连头牛也养不起,是赤贫之家。 林翠娘今年二十岁,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姑娘早该成亲,可她正好赶上她娘亲病逝,守孝三年,便耽误到如今。 母亲死后,她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也一病死了。 她也是没法子,族里看上她家那两间破屋,两亩田地,在村子里,家里没男人没兄弟,正经要受欺凌,他父亲临死,实在放心不下独生女儿,就书信一封,要她拿着信,去琴岛投靠她祖父的一位好友。 王庆年王老先生。 记忆看到此,杨玉英心下奇怪,自从林家落败,到东平镇村里定居,林王两家关系已是极为疏远。 林父都同王家没什么交情,到林翠娘这里,那就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王家人。 林家是没亲眷,村子里的族人一门心思谋家产,但林翠娘母亲那边还有个老姨。 林父关系好的亲朋故旧,也不是一个都无。 怎么算,似乎也轮不上托千里之外的王家照顾林翠娘。 原主在时,听父亲的话,没有打开过父亲给王家的信件,杨玉英却是不管,巧妙地开了信封,展开信件细读。 一读登时无语。 很俗套的故事,原来林王两家在祖父时曾有婚约,当时是想两家的儿女做亲,只是林家生的是一个儿子,王家接连生了好几个,也都是儿子。 于是两家老人又相约,孙子辈一定要结亲。 现在王家的孙子大了,林家的孙女,也就是林翠娘也大了,林父信中又提婚约之事。 杨玉英沉默片刻,去寻翠娘,打算看她想不想同王家结亲,结果一找不要紧,识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因时盟守望者执行任务突发意外,林翠娘的魂魄目前丢失中。) 【任务保护林翠娘的人生。】 【任务提示林翠娘想要好好地活着。】 杨玉英愕然,任务提示里‘好好’这两个字,额外用了重笔。 系统界面上只出现这短短两行字,其它的一片空白。 往日的任务,便是再细微,但到底前因后果中多涉及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 难道说,原主在时间线上本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林翠娘可能死于伤寒。) 杨玉英身体虚软,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热,她一翻手,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两颗药吃下去。 (土匪绑架林翠娘,搜出林父写给王家的信,去王家要赎金,王家人却不认,林翠娘未等到土匪撕票,先便吓得一病而死。) “吁!” 驴车一下子停下。 前面站着密密麻麻十几个土匪,穿的都不算好,可是领头的那个身形高大,面生横肉,手里还拿着枪。 杨玉英林翠娘想活着都不容易,想好好活着,貌似是更难,若是在这样的世道里要活得好……可千万不要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吧! 她摸摸储物手镯,再看看背包。 里面东西不多,似是不能解此危。 “啊!” 短促的尖叫声尚未起到最高处,杨玉英陡然扑过去一手夺枪,抵住匪首太阳穴。 所有的动作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杨玉英也一身虚汗,浑身乏力,眼前直发黑。林翠娘的身体是真顶不住了。 父亲一去,她伤心伤肺,操办丧事又劳累,高热发烧,身体虚耗的厉害。 土匪们!! 此时这匪首,可半点不觉得杨玉英虚弱。 他脖子发凉,太阳穴隐隐发紧,脑海中一片空白。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认亲戚 几个土匪心里都直打鼓。 他们平日里守着山道打劫路人,可也很挑人选。 一不招惹身强体壮的,二不招惹人多势众的。 再刨除那些破烂衣衫,瞧着比乞儿还穷的,剩下的便是这些既不算势大,也能坐个驴车牛车,口袋里有几个大钱的普通百姓。 虽然赚的不多,可确实没出过什么大事。 谁能想到面黄肌瘦一小姑娘,竟这么狠厉,连话都没说三句,冲过来就动手! 就这能耐,比壮汉还强了。 “小姑奶奶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 杨玉英冷笑“下有八岁孩子?” “没有,没有,我还没娶婆娘!” 匪首哭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姑奶奶,您就看在我那老娘的份上,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杨玉英打眼一瞧,好家伙,尿裤子了! 其他土匪个个都是神色惶惶,显然对自家这土匪大哥是从心里担忧,谁也没敢寻机会伸一伸爪子。 杨玉英“……” 就地取材,从匪首自己袖子里翻出一条长绳,三下五除二把所有人捆了,才招呼驴车上吓得呆住,又茫然无措的几个百姓下来。 “来帮忙!” 大家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下车,吭吭哧哧把这些土匪推到旁边。 车上的老汉就是附近村子的,主动回去叫了人过来,直接把土匪们全送警察局。 说不得村民还能因此拿点赏钱。 杨玉英这才翻身又上了驴车“走!” 车夫一挥马鞭,驴车慢慢悠悠起步,杨玉英拢着衣服低着头,就见系统界面上刷出一行斗大的字。 (林翠娘千里跋涉赶到王家,王家老爷不认,被仆从驱离,不幸在街边冻死。) 杨玉英“……” 还去王家作甚,哪里还不能生活? 杨玉英在脑海中列了张地图,这回没有具体任务,她可以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爱上哪里玩,就上哪里玩。 (林翠娘母亲的陪嫁,龙凤手环中的龙环,作为定亲信物落在王家,林翠娘心有不甘,很希望能拿回母亲遗物。) 杨玉英凝眉。 任务是让林翠娘好好活着,那么拿回母亲的遗物,大约也能算是好好活着中的一个环节? 驴车上挤着的几个客人依次下去,又吱吱呀呀地到了东平镇火车站上。 杨玉英扫了一眼,别看这火车站不大,居然还挺齐整,青砖绿瓦,墨色的窗户,只不过再一看,她脑袋就有点疼,一股子煤炭味熏得她眼前发黑。 而且人太多了,挑着担子的纤夫,来往的商贩,旅客们,多数穿着青黑色的长衫短褂,瞧着灰扑扑一片,拥挤在各个角落。 尤其是售票房前,栅栏外里三层外三层,堵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无。 杨玉英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泥灰,手指略有些粗糙,头上梳了两个大辫子,辫尾干枯,有些油腻,她刚刚还嫌弃车上那老汉头上生虱,看自己如今,到好似也差不了太多。 她站在人群外,略有些迟疑,只见旁边有人蹭一下蹿过去,隐有声音传来—— “已经打听过了,晚上有一趟车到琴岛,咱们得赶紧去买票,这会儿人还不算多。” 杨玉英看那边密密麻麻的人头,心中对于‘人不算多’这种说法……真是不敢苟同。 她翻了下林翠娘随身带的碎花包袱。 里面有一套对襟褂子,两条碎花裤子,虽然也打着补丁,但比她身上穿的这一套要好得多。 最底下的夹缝里面逢着十一个铜钱,还有一块儿大洋。 “……” 这一点钱,无论如何也不够付车票的。 杨玉英四下转了一圈就打探得差不多,从这里去琴岛,普通三等座需要九元,二等座足足十八元,至于头等座要三十六元。 林翠娘的记忆里,她这一元是打算买最低等的四等座,四等座都没有窗户,连座位都没,只有两排长凳,乘火车的客人拥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无。 (林翠娘乘坐火车,身体虚弱,途中病逝。) 杨玉英“……” 行了,不用提醒。 四下看了看,找了个没人的地处,杨玉英先从储物手镯里翻出几个荷包。 荷包是过年的时候皇城司那边送来的压岁钱。 里面装的大多是五两,三两,二两不等的金锞子,还有银子雕的福禄寿喜字样的花牌,十二生肖的金银吊坠等等,都是邹宴和几位掌事亲自雕刻。 杨玉英往日都舍不得给人,可眼下这环境,到也顾不了太多,她翻出一匣子,装了四十个各色形貌的银锞子,大大方方走到头等座的售票窗口前,不顾早就门户紧闭的窗户,轻轻敲了敲,斯斯文文地道“请问,还有头等座的票吗?” 里面坐着正喝茶水的售票员不禁有些意外,到是挺和气,还真开了窗户道“客人来得不巧,头等座的票都订出去了。” 这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到杨玉英打扮得很是土气,却并未表现得怎么看不起人,事实上平日里来买头等座票的人极少,遇见一个别管什么打扮,总要客气几分。 谁知道是不是替贵人跑腿? 何况,眼前这个相貌寻常,身材也不好的女子,气质却不同寻常。 气质这种东西,在当下这等环境里极明显,他们做乘务员久了,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地位,大体一眼便能看出,着实是读过书,没读过书,是富贵锦绣的公子小姐,还是下里巴人,再明显不过。 眼前这个打扮土气,样貌寻常,可她往这儿一站,腰背挺直,举止自然,谈吐落落大方。 只这一点,就胜过无数寻常人了。 杨玉英闻言眉头攒起,略有些忧虑,轻轻把手里的匣子推过去。 匣子一开,售票员就愣住。 总体来算,这一匣子金银也不算多,就是超出头等座的票价也有限,可耐不住金光宝气,兼又精致。 光看做工,就费了大功夫,可比银元体面得多。 杨玉英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出门出得急,未曾买到票,偏又身子骨弱,若坐三等座,怕是挨不住,还请您看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 售票员登时犹豫,迟疑片刻他便请杨玉英进售票房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转头进到旁边的屋子里,不多时就出来个乘务人员,轻声道“若是小姐不介意,我们空出间乘务室来供您休息如何?” “那自然是好,多谢了。” 有乘务员保驾护航,杨玉英上车可比那些挤掉半条命的普通乘客容易轻松得多。 这乘务室的环境还不错,虽不能跟头等座的奢华比,到也宽敞明亮,居然还有个小小浴室。 杨玉英进了浴室锁上门,从手镯里翻了翻,里面最多的是她在皇城司的制服,她选了件玫红的新款曳撒,洗漱完换了新衣,把头发擦干,吹干,梳了常梳的飞仙鬓,这种最是熟练,簪上头花,配上珠饰,略微描了描眉眼,等她再缓步出来,外头坐着的乘务人员简直吓了一跳。 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子,这一出来,到像帝都皇城里住的格格们。 杨玉英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去餐厅用餐,两个乘务员咋舌不已。 “我家那留洋几年的兄弟,老说咱们旧式女子迂腐沉闷,穿着打扮村气,可是你瞧瞧,人家这扮相,不比那些洋装佳丽差吧?” “是,好看!还是咱老祖宗的衣裳好看,比旗袍还漂亮。” 杨玉英没听见乘务员的话,进了餐厅坐下,却也是感觉到无数怪异视线。 她一律无视之。 手腕上拇指粗细的镂空雕纹嵌宝石的金手镯,发髻上熠熠生辉的蓝宝石,有这些在,她就是只穿了一身麻袋,餐厅里用餐的客人们也不会有什么太多余的想法。 (此列火车即将遭遇乱兵袭击,林翠娘在枪口下毙命。) 杨玉英“……” 她现在跳车还来得及么? 杨玉英叹了口气,肚子里已经空空荡荡,点了两个小炒,要了一碗素面,细嚼慢咽地吃几口,腹中饱足,浑身都舒坦起来。 跳车这主意,不好。 (林翠娘贪图享受,宁愿冒险也不肯逃离!) 杨玉英垂目不去看忽然变得很皮的系统,夹起一片鸡腿,细嚼慢咽。 既然是乱兵,肯定人多势众,她自己逃命到不难,可想对抗,靠她一个那大约没可能。 不知道车上有什么人可以依仗? 这种时候,坑蒙拐骗,拉关系套近乎,只要有用,那是什么法子都能用一用。 杨玉英觉得自己的道德标准从来不算高,脑子里已经好好些笼统的歪主意冒出来。 只是举目四顾,如今她是人生地不熟,林翠娘记忆里那点东西也作用不大。 想了想,翻出几乎蒙尘的《无名卷》,轻轻一拍书面。 封面就变成普通的毛边本《戏剧论》。 她一边吃饭,一边迅速翻越,脑海里各种信息汇总,半晌,目光一顿,周彦,字行之,燕平大学特聘教授。 东宁军阀宋虎臣的舅舅。 他就在火车上。 杨玉英略微转头,就见对面餐桌坐着两个人。 一个穿便服,一个穿军装,身上都带着一股血腥味,不过服饰齐整,背脊挺直,哪怕闲散地靠在窗前,手指里还夹着香烟,很是闲适,身上也有种特别有劲的张力。 穿便服的这个年纪较大,瞧着有四十岁左右,穿军装的大约二十七八。 两个人正低声说话,一边说一边笑,看样子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话。 杨玉英盯着他们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之后再抬起头看第三眼。 军装年轻人的目光就瞬间瞟过来,上下打量起杨玉英,她被人看破,也并不羞赧,只是略微点点头,唇畔含笑。 “现在的姑娘看男人都这般正大光明了。” ‘军装’啧啧称奇,“就是长得一般了点,质量不高。” 这个‘军装’叫宋玉,是东宁省保安军司令宋珧宋虎臣的侍卫长,也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这回他们司令宋珧去接收一批武器,顺便回乡探亲,他这个侍卫长责任重大,自然需得陪伴左右。 结果半路上一行人就遇见回刺杀,钱大胡子以军火为诱饵,设伏伏击,司令胳膊上还被咬了一口,伤势很是不轻,自然心情糟糕,连着好几日阴沉沉,弄得宋玉的日子也不好过。 直到今早,司令伤势好转,精神舒缓,宋玉的情绪才跟着变好,也有心情陪司令的舅舅说话吃饭。 在火车上,宋玉表面精神放松,可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杨玉英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她,观察了半晌,也就穿着有些特别,不像是危险人物。 不成想,这衣着特别的姑娘居然还盯着自己看。 杨玉英一笑,莲步轻移,朝着这两人走了过去。 宋侍卫长目光微挑,心下有一点得意。 他可是东宁省姑娘们心目中一等一的得意人,比他家司令还受欢迎。 司令脸长得好,可他没情趣,他老婆就是他的刀,他的枪,宁愿抱着刀睡,也没心思理会香软美人,哪比得上他宋玉…… “这位先生。” 宋玉眉毛一扬,就见那姑娘温柔款款地走到司令舅舅身边,眉眼含笑。 “我看您有点面善。” 便装男子登时惊讶。 宋玉呃,眼瞎的女人还是有的。 这么老套的搭讪方法! “敢问您可是姓周?” 宋玉和便装男子都是一怔。 周行之刚从国外回国,他在国外待了十年,国内除了几个亲朋好友,能一眼认出他的都不多。 “敝人的确姓周,恕周某眼拙,小姐是?” 杨玉英面上多了三分喜悦,也有些羞赧,“周先生大约早不记得我了,不知……周先生可还记得周乐慧周姨。” 她轻声道,“我母亲周乐芬,同乐慧姨是选房堂姐妹,小时候经常在一处玩。” “乐慧妹妹?” 周家是大族,族人四散,连海外都有。 亲戚太多,周行之自是不可能都记得清楚。可是周乐慧不同,这个妹妹同他也出了五服,是远房堂妹,到他小时曾在乐慧家住过一年多,两个人的关系极好。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买卖 周行之很喜欢他乐慧妹妹。 乐慧和时下时髦的淑女,以及旧式女子都有些不同。 她小时候就既喜爱读诗经,看论语,抚琴弹琵琶,也喜欢拉小提琴,弹钢琴,读莎翁的十四行诗。 喜欢看志行高远的华文,也爱读白话小说。 后来年岁渐长,她喜欢穿利落的洋装,却也偏爱旗袍,喜欢大波浪卷的明星头,可梳个旗头,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西餐她可以享受。 当然,最适应的还是中餐。 早饭比起面包牛奶,喝小米粥,喝豆浆,吃包子油条,更符合她的肠胃。 自家妹妹中,唯有乐慧一个在周行之心里有与众不同的地位。 只是后来周家出事,家人四散,周行之出国留洋,发生了很多事,他再知道乐慧时,乐慧已经不知去往何地,下落不明。 周行之想起旧人,眼角露出一点喜悦。 杨玉英轻笑“我母亲在世时,曾同我说起过乐慧姨,还亲手画过一幅乐慧姨着男装去通文馆读书的画像,刚才我见先生眉眼间与乐慧姨有些相似,所以才冒昧一问。” “原来是外甥女。” 周行之恍然笑道,“乐慧是淘气,出门爱穿男装。” 他心里一下子就把杨玉英当做自家人。 若不是自家人,人家母亲也画不出乐慧的画像,更不会还记得妹妹年轻时的趣事。 细细打量杨玉英,见她面色不大好,隐有疲惫,但是一身清气,眉眼间书香味甚浓,心中也颇为欢喜。 “乐慧妹妹小时候性子有些独,没想到竟也有亲近的堂姐妹,真是难得。” 半个小时之后。 周行之已经将杨玉英视作自家的孩子,满脸亲近之意。 两个人谈数学,聊化学物理,甚至说医学,文学,偶尔还论几句诗词。 周行之完全没想到自家刚认的外甥女居然才学如此出众,说到兴头上,已经很没脑子地夸她是周家小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宋玉满脸懵懂听了半天,听得脑袋上直冒黑线,就赶紧借口去给杨玉英收拾卧铺车厢避开了。 周行之听说杨玉英贿赂乘务人员,才到车上乘务员休息室内休息,当然不肯让自家孩子,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这般委屈。 杨玉英终于舒舒服服地住在了头等座的豪华卧铺包厢里。 寝具柔软,坐上去如在云端。 有单独的卫生间,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歪在床上看着车外的风景伸了伸腰,要不是担忧那什么乱兵扒火车出乱子,她更能享受这段旅程。 林翠娘的母亲真叫周乐芬,是逃难到林父村子上,才嫁给了林父,具体来历不知,当然同书香门第的大族周家没关系。 杨玉英只不过是在无名卷上看到周行之写给妹妹乐慧的诗词,文章和信,才突发奇想,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便宜亲戚。 若是她扮作周乐慧的女儿,那很容易被识破,万一周行之要是一心想知道心爱妹妹的一切讯息,真去打听,肯定一下子就露馅。 可是扮周乐慧小姐妹的女儿,一般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周家是大族,外八路的亲戚一大堆,前些年战祸连年,族谱早就散轶,周乐慧多一个叫周乐芬的远房族妹一点都不稀奇。 杨玉英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拿出《无名卷》来一目十行地开刷。 但凡与周行之,以及现在火车上那位大佬,保安军司令宋珧相关的内容,她都先囫囵吞枣地过上一遍。 正看着,外面便有勤务兵过来道,周行之请她去喝茶。 杨玉英笑应了。 显然周行之对新出现的小外甥女正上心,多年不见家人,也是难得有个人能说些老家的旧事。 …… 宋司令今天心情不大好。 他以一己之力,全不必家里帮衬,就能在二十七岁的年纪做上保安军司令的位置,可谓是年少有为,按理说也该志得意满了。 只是这有了地盘,有了兵,他的野心也跟着猛涨,还想要更好的枪械,甚至想要炮火,想要坦克,想要的东西是越来越多。 自家兵工厂已经建了,建完才知道,这是个吞金大户,且生产出来的东西那真是一塌糊涂。 只靠上头分派下来的那点枪械远远不够,他们保安军可不是人家大总统的嫡系。 他想要军火,目前来说还得去买。 只是一想到他在买军火时遇到的那些坑……宋珧心里就火气顿生。 宋玉一脸正经,也不敢露出半点嬉笑嘴脸。只用手戳了下鲁参谋让他说话。 “呃,礼仁洋行的一个叫孙冒的买办说他们洋行到是刚到了一批质量很好的,他正好也去琴岛,就在火车上,我们可同他接触看看……” 鲁参谋沉声道。 几人讨论了几句,保安军的面子,还是有人愿意给,又找到几个新门路,宋瑤的心情略好,也有时间关心舅舅。 “我舅舅如何,今天还头痛吗?” 宋玉眉毛一扬“哪里还有心思头疼?周先生喜得美貌小外甥女,每天和美人喝茶聊天,乐不思蜀呢,早忘了那什么金小姐,银小姐!” 前几日,周行之一红颜知己荆小姐,从他手里骗去五百块银元,骗了钱就同情人私奔。 这还罢了,关键是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老太太也知道了,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非逼着他相亲,他为此头疼了好几天。 宋瑤扬眉“什么?” 还没细问,就见一女同周行之相携而至。 眉目清秀,落落大方。 杨玉英也看到了宋瑤,心下有些意外。 保安军司令,有人有兵,位高权重,不曾想竟是个年轻人。 而且长得身量高大,肌肉柔顺有力,五官立体,颇让人惊艳。 (林翠娘对宋瑤心生爱慕……) 杨玉英这哪儿看出来的? (为救宋瑤死去!) 杨玉英…… 还有没有半点好了! 周行之见杨玉英有点心不在焉,以为她被宋瑤一张冷脸吓到,再看宋瑤身边一堆粗鲁,简单说了几句就忙带外甥女去餐车吃饭。 “孙冒到了。” 鲁参谋示意。 宋瑤顿时没心思再管舅舅的事。 杨玉英同周行之一起进了餐车,路过时隔着门窗扫了一眼对面的三等车厢,登时被里头灰头土脸的客人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是满头煤渣,一身的狼狈,拥挤的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就亲眼瞧着一老太太被挤得上不来气。 还有一小年轻抬了下脚活动了活动,那脚就放不下,只能半金鸡独立。 这趟车本该今天傍晚时分就到琴岛,可看现在的样子,怕是最少都要拖延到明天去。 她顿时对自己当初那悠闲的旅游计划大为绝望。 就这交通环境,她想去哪儿都是奢望。坐头等座也够呛。 刚坐下来,前面就忽然起了骚动,杨玉英抬头看去,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老人家正一边说话,一边冲一个年轻的翻译官比比划划。 翻译满脸的懵懂。 杨玉英仔细盯着外国人的脸分辨了下,面上就带出一点笑,走过去也用萨克森口音道“先生,这趟车晚点了,差不多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到琴岛。” 外国人一脸惊喜。 那翻译也是松了口气。 弗雷德先生是他们礼仁洋行老板的重要贵宾,刚刚为他们排除了轮船发动机的机械故障。 老板交代要招待好他老人家,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德语也算很不错,可竟然听不太懂人家的话! 谁知道弗雷德先生说的是哪一国的……德语! 现在再寻别的翻译也来不及了,幸亏弗雷德先生懂些英语,大家勉强能交流。可也折腾得翻译恨不能一天撞十八次墙,现在忽然冒出个能和弗雷德先生交流的姑娘,他可不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弗雷德先生叹道“上帝,美丽的姑娘,你真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杨玉英失笑“我想,我并没有长着一对翅膀。” 两个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周行之陪坐一旁,也有些惊异。 眼看着那个弗雷德先生从一开始只是异国他乡可以说家乡语言,所以有点兴奋,发展到和杨玉英相谈甚欢,再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忘年交。 他惊讶,事实上翻译更惊讶,他亲眼看着到最后,弗雷德先生居然把他从来秘不示人的笔记本取出打开,指指点点地给那姑娘看,那姑娘不知说了什么,他还时而一脸懊恼,时而一脸惊喜地笑。 翻译……他怀疑弗雷德先生老树发新芽,被美丽的中国姑娘迷了心窍。 这边,宋司令脸色越发阴沉。 宋玉和鲁参谋神色也相当不好看。 他们两个作为主力,和这个叫孙冒的买办讨价还价说得口干舌燥,但是对方看着软得和面团似的,可实际上软硬不吃,咬死了六十美元一支步枪,这可是比正常价格要高出二十美元。 司令又不是冤大头,怎肯认账? 偏偏又挺想做成这笔生意。 讨价还价折腾到现在,宋珧已经很烦,他平日里耐心也没这么糟糕,但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糟糕的事情极多,事事不顺,他早就很不痛快。 宋玉一看不好,赶紧给鲁参谋使眼色,两个人连哄带骗,先把宋珧哄到休息室里待会儿。 为了即将要到手的武器! 这年头有人有地盘的才是大爷,而有了枪,才能有更多的人。 宋珧回了休息室也不痛快,最近为了武器,他简直把一辈子没遇的挫折都遇上了。 上面给调拨的武器弹药越来越差,原本的门路出现问题,洋行的人肆意加价…… 宋珧想实在不行他也动点别的心思。 黑吃黑这等事,他也不是不会做。 “司令。” 宋珧正闭目沉思,宋玉忽然推门而入,面上尤带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礼仁洋行给咱们的价格降下来了,他们答应三十五美金一支步枪。” 宋珧“哦?” “其它的山炮,机关炮,重机枪等等都有货,价格很有优势。” 宋珧…… “咱们遇见贵人了,有个德国佬,好像是礼仁洋行的一个大人物,那人一出现,不过几句话,孙冒立时变得特别好说话,表示愿意给咱们最大的优惠价。” 宋珧连忙推门而出,和宋玉一起回到包厢,就见到了宋玉说的那个大人物。 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头,老头旁边坐着的居然还是他舅舅那个新认回来的外甥女。 等孙冒把价格一说,这回宋珧完全没有任何磕绊,立即就签订了合同,直接让宋玉付了定金。 孙冒脸上本来就恭敬的笑容变得更恭敬些“林小姐是弗雷德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洋行的朋友,如果司令还有其它需要,请尽管开口。” 宋珧眉毛一挑,宋玉和鲁参谋连忙客客气气地说好话,把孙冒高高捧起“都是孙买办帮忙,我们领您这个人情。” 生意谈妥,送走了洋行这些人,宋珧第一次正眼去看杨玉英,心下颇为好奇。 周行之到是比宋珧更关心些“婉儿,你怎么认识的那个弗雷德先生?” 杨玉英笑道“说起来也很凑巧,我有一位老师,他曾经是远扬货轮公司的人,那个公司说白了其实是国际上的一个情报组织,做得就是情报买卖。” “我也是见到弗雷德先生时,才想起老师教我德文时,随口说起过有关他的事,他在德国地位不低,礼仁洋行背后的主子正有事要求他,又听舅舅说,你们正准备和礼仁洋行做生意,便去套稍微了下近乎。” 杨玉英笑得温软。 宋玉啧啧称奇“林小姐这稍微套一下近乎,可就给我们省下了近一半的军费,可真了不起!” 周行之也颇为意外。 接下来大半日,杨玉英始终和弗雷德先生在一起交流聊天。 宋玉旁观了下,回来就感叹“我看那德国佬快把林小姐供起来了。” 尤其是弗雷德不知从哪儿学了几句蹩脚的汉语,大庭广众之下,竖起拇指夸赞杨玉英“……你是天才,是行走的大百科全书,了不起,了不起!”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设计 眼看弗雷德先生看到杨玉英,就像看到一颗正散发着宝光的大钻石,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同她待在一起,不停地在说话,时不时手舞足蹈,宛如一个疯子,周行之都有些担心起来。 “此人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 周行之对新认回来的外甥女,显然很有几分看重,不自觉生了老父之忧。 “婉儿还是别离他太近。” 杨玉英笑的不行。 他把这位弗雷德先生哄得眉开眼笑,到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什么能让人高看一等的本事。 她跟着自家元帅的时候,学的东西确实不少,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智能生命,可是能说给弗雷德听,且让他感兴趣的肯定不多。 弗雷德算是轮船总工程师,杨玉英总不能给他讲什么曲速引擎吧? 不过,杨玉英现学现卖的本事却不坏,这都是到了皇城司以后有,跟前辈们,还有林官他们学的。 作为密谍,林官的工作有时候很具有突然性,应付突发状况的经验十分丰富。 她这回也是借用了一些小小的技巧,窥探弗雷德先生的喜好,再同他谈论他感兴趣的东西。 有无名卷在,这个时代所有的信息资料她是想查阅就查阅,所有的秘密在她这里和透明的没有区别。 但是别人可没她这般好的条件。如今真正顶尖先进的科技,全都是各个大国秘不示人的东西。像弗雷德这样层次的工程师,一辈子也别想沾边。 杨玉英拿那些先进科技当敲门砖,弗雷德能不上钩? 反正没多一会儿,对方就让她忽悠得差点找不到北。 当然,这位老工程师也确实得了些好处,杨玉英很便宜地卖给了他一份战舰设计图纸。 到也不算多么先进,就是当下弗雷德正研究的改进型号,非常实用。 尤其是杨玉英才要了五百美金,简直是白菜价了。 弗雷德愿意帮忙说话,和宋珧交易,给他个很优惠的价码,可是人家绝对不算吃亏。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有在范围内调整价格的权力,便宜卖公家的东西,赚自己的图纸,在弗雷德看来,这笔交易简直不要太划算。 而且他还能把图纸倒手卖回给公司。 公司知道这笔交易,一样说不出半个不好。 杨玉英一边笑,一边简单和周行之说了下经过。 周行之怔了下,摇头叹道“那婉儿你这亏吃的可不小。” 他虽不知杨玉英说的是什么图纸,但只看那德国佬如此痛快,就知道那一定是好东西。 当天晚上,宋玉就大大方方地搬着一口箱子给杨玉英送了过去。 身为宋司令的侍卫长,宋玉有一手好枪法,武功也了得,身体素质当然很优秀,平日里负重不是难事,可这回替他们司令送礼,给杨玉英搬箱子,却也搬得额头微微见汗。 箱子放在地上,扑通一声,很是沉重。 周行之一看就笑了“你们司令到是很会借花献佛。” 这些是他们在老家的时候,家乡几个大商人给的孝敬,连同好几口箱子一起送到家里的,还有两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结果,宋司令把箱子留下了,把美人轰了出去。 “这些衣服鞋帽首饰都是崭新的,绝对没上过身,最时兴的样式,还有两件花呢的大衣,外洋来的东西,保暖又轻便,婉儿你就收下吧,我看你带的行李也不多,姑娘家,衣柜里永远少衣服,少首饰,如今在火车上简陋的很,先凑合一下。” 杨玉英莞尔,到是大大方方地收了。 宋司令是真心大方。 或者说想巴结司令的那些人足够大方。 那一箱子里有漂亮的洋装,很好看很显身段的新式旗袍,都是成衣,包装还没拆。 也有周行之说的花呢料的大衣,还有矮腰的,高腰的小皮靴,真是样样精致。 光是衣服不算,杨玉英瞧见那个黄花梨的首饰匣子,便是她也觉得漂亮。 精美的梳妆镜,一等一的好脂粉,一整套猫眼石的首饰,从发簪到手链,戒指,脚链,一应俱全。 猫眼石到不算特别名贵,可打造得那般光润,又是完整的一套,着实难得的紧。 (乱兵已在前方三河沟设伏,林婉娘死于爆炸。) 杨玉英欣赏漂亮花呢料大衣和这些首饰的些微喜悦之情,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她到是同周行之和宋司令拉上了关系,可怎么说乱兵的事更恰当些? 杨玉英看了一眼车外,此时离三河沟还有一段距离,到不急。 前面就是祈县,火车要在祈县加煤,会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她随手从手镯里翻出支夏晓雪送给她的玛瑙镯子,乍一看寻常,但内部有机关,花纹可以浮动,能组成五千多个常用字,用来传递情报绰绰有余。 杨玉英摆弄一下,到也的确机巧。 却说她躲在房间里琢磨怎么忽悠宋司令一行人,宋珧和身边的人在一起,也在谈论她。 宋珧别看这几日时常挂着脸,似乎脾气暴躁,有些凶,可他护短,待身边的人好,与将士也能同甘共苦,在军中很得爱戴,寻常无事的时候,宋玉等人甚至不忌讳捋一捋虎须,开他几句玩笑。 此时饭后,宋玉一边拿着小酒壶喝点小酒,一边就同鲁参谋,还有周行之一起,同宋珧谈杨玉英。 “这位林小姐不似一般人,气度不凡,言谈举止都出人意料的很,周先生,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周行之笑道“婉儿家在东平镇马王庄,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祖父一辈上林家是富贵人家,听说祖上也出过翰林,到他父亲时,家境败落。” “这孩子命苦,母亲早亡,父亲也逝去,临去之前让她投靠琴岛王庆年王老爷子。她这才上了我们这趟火车。” 周行之想了想,“如今看来,婉儿出身虽然一般,但是有运道,听她说,她早年因救人,得机缘拜了一位先生做老师,就是她说的那位‘情报商人’,这些年她除了随父亲读书识字外,也跟这位先生学些西洋的学问。” 宋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这年头,能卖情报肯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唔,王庆年不会是那个王扒皮吧?” 这王庆年在琴岛小有名声,是个生意人,做皮货和药材买卖,生意做得也并不很大,和琴岛很多豪商没办法比,最多也就是寻常,可他出了名的贪财,和人做生意,那是一分一厘的利也必要争。 也不知哪个生意伙伴给了个王扒皮的绰号,从此绰号比名字有名。 本来这等小商人,宋玉不一定能知道,但他曾和王扒皮做过生意,着实被那人的生意经给吓了一跳,到是从此记住这人。 “婉娘祖父同王庆年先生有旧,当年她祖父在世时,曾给她和王家的少爷定下婚约,如今父亲过世,婉娘就是去投靠未婚夫家。” 周行之沉吟道。 宋玉!! “为什么我就没王少爷那么好的运气,哎,不知道我爷爷会不会也先下手为强,给我早早捞个佳人当媳妇!” 宋玉一时心驰神往。 想想那个德国佬对林小姐的吹捧便知,这显然是个才女,样貌不能说多绝色,可也清秀漂亮,运气还好,娶回家当老婆那是半点不吃亏。 宋司令冷笑“铁叔家的铁翠兰不是很喜欢你?要不我这个当司令的,替你做个媒?” 宋玉“……我闭嘴。” 周行之把杨玉英的来历说完,宋司令便把最后一点疑心搁置。 他身份特殊,如今世道不太平,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该小心才是。 杨玉英待在包厢里紧赶慢赶地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完,又趁着停车从窗户里翻身下车,做好安排,再回来收拾干净化完妆的脸,换了身衣服,慢慢悠悠出来到宋司令的包厢里享用咖啡甜点。 坐下没多久,她就觉得这位司令对她和善了许多。 到不是说一开始有什么恶意,只是以前总有种莫名的冷漠疏离,如今到似不拿她当外人了。 至少在几个小时之前,宋珧不会当着她的面,同他身边的参谋聊正经事。现在却显得自在随性得多。 杨玉英微微垂眸,盯着手里白色薄胎的咖啡杯,看着方糖浮沉了下消失无踪,细细品一口,到也浓淡合口,她也只能喝出浓淡来。 在大顺时,其实听说有些城市里已经开始流行这种外洋饮品,只是登州这等地处却没有,杨玉英和元帅在一起,喝得最多的是白水,茶和咖啡都少喝。 如今全尝试过,她才觉得自己都不挑,茶只要不太差,她就不嫌弃,咖啡只要不大苦,她就乐意享用。 杨玉英捧着咖啡杯,一边喝一边同周行之天南海北地瞎聊,正说话,乘务员走过来道“敢问是林小姐吗?” “是,什么事?” 杨玉英扬眉。 乘务员连忙将一个红木盒子递过去,笑道“刚刚在祈县车站,有一位先生托我们把这东西送给林小姐。” “哦?” 杨玉英随手接过来。 周行之给乘务员扔下一个银元的小费,就打发他走,回过头诧异道“谁送的?” 他凑过去一看,心下惊讶“这盒子怎么打开?” 整个盒子浑圆一体,毫无缝隙,上面雕刻的花纹是四季风景,春日百花盛开,夏日繁花锦簇,秋日树叶枯黄,冬日雪景缥缈。 每一幅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到风声,看到蝶舞,闻见花香。 其他人也不禁好奇,连宋司令也转过视线,盯着那只小小的盒子看。 周行之细细看过“机关盒?” 他蠢蠢欲动,杨玉英一笑,干脆把盒子递过去,由着周行之仔细研究。 “应该是我老师让人送来的。” 杨玉英笑道。 周行之已经拿着机关盒自己研究,整个盒子唯一能拨动的便是最上面的花纹,他小心翼翼动了下,杨玉英迅速伸手一打,把盒子击落到桌上。 周行之“有意思!” 机关盒最上层的花纹居然变成一组字——‘警告若非主人,随意触碰,后果自负’。 上面还浮现出一排牛毛细的细针。 刚才要不是杨玉英应对及时,周行之的手指头非要被戳出几个窟窿不可。 盒子落在杨玉英手里,却一下子变得极温顺,她捡起来很随意地画了两下,只听咔嚓一声,盒子里的机关启动,本来呈一体的盒身轻轻分成两半,上面的盖子缓缓升高,杨玉英顺手打开,就露出里面精致漂亮的玛瑙手镯。 杨玉英把镯子拿起来,轻轻举高,在灯光下看了两眼,便转头向一脸好奇的周行之借了一张白纸。 白纸铺于桌上,镯子轻轻放上去,从上到下滚了一圈,白纸上立时出现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乍一看糊成一团,肉眼根本看不清。 杨玉英便取出个放大镜,细细读过,神色登时变得极为严肃,额头上更是隐隐有汗珠滴落。 “婉娘?” 周行之愕然,“怎么了?” “舅舅你看。” 杨玉英把纸张和放大镜递过去,周行之看来脸色也大变,又递给宋司令和宋玉。 “真的假的?” 宋玉愕然,“姓郭的和姓齐的那两个货确实最近冲突不断,他们麾下的兵比土匪强不了多少,可能还真做得出这事。” 白纸上的清清楚楚写着,乱兵意图抢劫他们这趟列车,已在三河沟设伏。 就算是随便什么人提醒,宋司令也不会不小心,带兵的人最重要的是勇猛,胆子大,可是谨慎二字也不容忽视。 如今消息以这般神秘的方式阴差阳错,落在他们手里,那无论真假,都要查。 宋司令一点头,宋玉就带两个侍卫队的人出去,没过多长时间列车停车。 周行之连忙安慰杨玉英“婉儿别怕,就在这儿呆着,舅舅保护你。” 一杯咖啡还没有喝完,窗外枪声阵阵,宋司令眉头一蹙,神色登时变得不好看。 杨玉英却是松了口气。 那些乱兵既然都是溃兵,想必也是在战场上吓破了胆,如今对上宋司令手底下的骄兵悍将,肯定讨不了好。 宋司令和周行之神态也都很放松,并不把前头的冲突放在眼里,正好有乘务员送点心过来,周行之还拿了一块儿递过来哄小姑娘“等到了琴岛,我……” (自杀性袭击中,林婉娘奋不顾身,替宋司令挡枪……) 杨玉英目光微凝,正看到那很眼熟的乘务员袖子一动,手心里多出个烟盒大小的东西。 (林婉娘为宋司令挡枪,身中死枪……) 挡什么挡,杨玉英陡然抓起茶几砰一声砸过去,连同咖啡,茶水,点心,劈头盖脸地砸了乘务员一脑袋。 周行之!! 。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不可能 杨玉英冷淡地瞥了一眼,“松本五郎沉默寡言,是个稳重人,你肯定是井上的大弟子山田翔。” 山田皱眉“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玉英拿了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心。 “看来井上隆一是打算放弃时美洋行的那笔生意了,连自己的弟子都管束不住,如此放纵,平生是非,时美怎么可能和你们这等人合作?” 这几个人的确是极道会的会长,井上隆一的弟子,但他们只是很普通的极道会外围会员,来琴岛不过是谋生而已。 此时被震得额头见汗,再仔细观察眼前的年轻女子,衣着打扮很是体面洋气,咖啡色的帽檐遮盖住半张脸,气度卓然。 他们一时警惕,那个山田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认识井上会长?” 杨玉英冷笑,根本不答,只面上露出轻佻戏谑“他昨天才写了封信,说什么对萨尔森先生敬仰之情涛涛,一定谨遵教诲,把精力都好好放在生意上,我今天就撞见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人,还真是缘分!” 山田大惊失色。 昨日井上老师给时美洋行萨尔森先生的信,正是他送的。 他当然知道井上老师对萨尔森先生十分重视。 再看这位小姐,目光在她袖口上一转,轻巧的银镯子上嵌的粉钻价值连城…… 山田脑子里迅速转过无数个念头,越想越担忧,日本浪人们这些年来在琴岛肆意妄为惯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分寸,也不把这些华国人放在眼里,但是上个月极道会里几个师弟惹出件大事。 他们找茬居然找到萨尔森先生爱女的同学身上。 为了这个,萨尔森先生很生气,极道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才平息争端。 山田一瞬间就低下头,整个身体绷直,毕恭毕敬地道“是我们无状,还望恕罪……小姐是萨尔森先生的朋友?敢问尊姓大名。” 杨玉英秀口一张,一串京都口音的日语吐出“知道太多的人,通常命短!” “是!” 几个日本人心下顿时转过无数个念头,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杨玉英略一抬下巴,转身便走。 周宏高声道“你们把肖宓放了!告诉你们,肖家可不是好惹的!” 杨玉英顿足,默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山田恭谨地低着头“我们极道会一定找到那位失踪的肖小姐,保证完好无损地送她回家。” 杨玉英这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到车边。 鲁参谋特别有眼力,连忙给她开车门,抬起手护住小姐的头,恭迎她上车。 宋玉也上车,一脸的古怪,幸好他开车技术早练出来,娴熟的很,否则还不知会不会一头撞到什么地方去。 “你……” “我和日本人没关系,不认识井上,不认识萨尔森,只是知道的多些,刚才是忽悠他们的。” 宋玉“……这样也行?” “这几个只是小人物,他们以为自己惹祸,瞒还来不及,难道还会主动去问萨尔森?” 杨玉英笑道,“就是去问,那个美时的萨尔森乐意不乐意答他们还要另说。” 宋玉闭上嘴,沉默片刻,幽幽道“女人真是有点可怕!” 他以前一直想找个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特别有才华的媳妇。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其实娶一个乖巧的,憨憨的老婆,也不算坏。 真同情要娶林小姐的那个王家少爷。 杨玉英却先没去王家,直接让宋玉开到早在无名卷上打探好的使馆区附近,租了一套花园洋房。 价格不高,租房子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两个要去燕平和自己的儿子媳妇一起生活,有一套房子已经卖了,这一套洋房打算租出去。 两个老夫妇选租客主要是看人,人品好,会爱惜房子的租客便好,价格不重要。 宋玉眼睁睁看着杨玉英不到一杯茶的时间,就把本还有些生疏的两夫妇哄得眉开眼笑,直接就成了人家的大侄女,顺顺当当就签了租赁合同,半晌说不出话。 他到现在还记得听说他们来租这套房子,门口正下棋的几个老大爷都笑,所有人都说,这家屋主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拒绝了十一个租客,他们是第十二个,就是不知道第十三个什么时候来。 杨玉英也很满意“以前还有人嫌我笨嘴拙舌?哼。” 洋房很完美,拎包入住即可,不过日常生活用品总要准备些。 杨玉英又让宋玉送她去百货商场逛一逛。 难得有个免费司机,不好好压榨那岂不是很浪费? 本来只想买些日用品,可杨玉英在逛街买东西上,当年被元帅养出了个富贵病,出去买东西从来不问价,有喜欢的通通要搬空。 唔,现在这毛病改了些。 哎,没办法,当买东西格外需要注意钱财的时候,再肆意的姑娘也会学得收敛些。 收敛了之后,杨玉英只扫买了七件旗袍,三件洋装,四个背包,两个手提包,两个钱包,五顶帽子,六双鞋,外加香水三种,手帕两打,两个戒指,三对镯子,一对耳环。 另外,什么玉容膏,玫瑰膏,白玉霜一类的,她主要是觉好奇,也买了几样。 宋玉替她大包小包地拎回车上,一路上半个字也没吭,小心翼翼把人送回租住的房子,等出来轻轻吐出口气,揉了把僵硬的脸。 鲁参谋很是欣慰“你小子今天这么乖,挺听劝的。” 说让他不去撩拨人家林小姐,他就乖乖听了,难得。 宋玉不是不想撩拨,是怕了好吗?万一一不小心撩拨的佳人动心,他这辈子恐怕就连根烟都不敢抽,怕费钱。 这漂亮媳妇好不好?当然好。但是,供奉不起。 “要是哪天司令给我翻十倍,不,五倍的薪俸,我再撩拨美人也不迟。” 宋玉喃喃自语。 鲁参谋“……” 杨玉英不知道,林家族里也不是所有的亲戚都盼着林婉娘不好,还有好心人不放心,知道林婉娘自己一个人收拾行囊出门,就连忙托人捎了信去王庆年家。 王庆年现在已经知道,林婉娘要来投靠。她还当时间充裕,一直到安顿好家里的事,才揣上父亲给留下的信,悠悠闲闲地叫了辆黄包车,准备去王家了。 王家 王庆年算好了时间让老牛头去拦截,结果那天老牛头在车站出口守了一整日,愣是没接到人。 当时宋司令遇袭,列车秩序都乱了,他们下车自要走专属通道。 王家人能接得着杨玉英才奇怪。 王庆年一时还以为林家那丫头是没上了火车,用旁的法子来琴岛,好几日都精神紧张。 这日吃着吃着早饭,看见他宝贝孙子叼了个包子,打了声招呼就要回书房,今天难得歇假,还是想多看两卷书,连忙道“贤哥,等那村姑来了,你可别出面,让爹我来应付。” 他孙子可是大学教授! 让人知道孩子有个乡下未婚妻,就算是要退婚的,也好说不好听。 那些人嫉妒他们家贤哥的才华,还不知道要编排什么难听的欺负他家孩子。 王庆年自己不怕闲言碎语,却万万不能让孙子受连累。 王宁贤一看自家祖父的表情,就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举步走到他老人家身边坐下,正正经经地同他讲道理。 “爷爷,什么指腹为婚那都是封建糟粕,做不得准,我会等林家妹子来了,和她好好谈一谈,我们两家私底下退了婚事便是,反正这些年我都不知道我有婚约,她想必也不知,退婚也不耽误人家。” 王庆年叹气“你这个孩子就是太良善,你不懂,那村姑可不似你这般,读过大学留过洋,她要是装傻充愣,非要黏上咱们王家怎么办?这里头的道道多得很,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宁贤“……” 他忍不住蹙眉,还真让自家祖父说的担心起来。 当初一听说这婚约之事,他很是不可思议,简直哭笑不得。 皇帝都没了,现在讲的是民主,是自由,婚姻是神圣的关系,他的妻子,要和他心意相通,两厢情愿才好,指腹为婚算怎么回事?见也没见过,又不曾说过话,怎么能成亲? 只是他以前也听说过这等事,他有个同学,家里硬逼着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那小姐是旧式家庭出身,自己没读过书,大字不识,甚至还裹小脚,两个人在一起连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他怎么会乐意? 可他去见那家的小姐,一开始那小姐还不大乐意,好在最后没有说什么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的话,可是别管他怎么解释,就是解释不明白,那家小姐知道他要退婚,不同意这门婚事,气得当天晚上就悬梁自尽,人虽然救下来没死,可是伤了喉咙,以后都不能说话。 他这同学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娶了那小姐,只是岂止是相敬如宾,对方根本连家都不肯回,每次回去都非常痛苦。 一想起这件事,王宁贤心中就有诸多不安。 还好他祖父站在他这一边。 其实就让自家祖父去处理这件事也无妨。不至于真让人家姑娘难堪。 王宁贤还是颇了解自家爷爷,若是不为尊者讳,真能说他爷爷的毛病一大堆,小心思多,为人也自私小气,可并不是个恶毒的人。 就说家里的生意,他平日里也看得紧,从不让人占便宜,可前年闹灾,东宁好几地儿颗粒无收,别的粮商都囤积居奇,他爹名下最不起眼的小粮食铺子,却简直平价卖粮,而且限量。 当然,更主要是因着他们家主要还是做皮货生意,开个小粮食铺子,纯粹是自家储存粮食方便,且他爹这些年积攒的地不少,自家种粮食自家卖,卖的价格还高点。 换成皮料有囤积涨价的机会,他爷爷肯定不会错过。 王宁贤左思右想考虑了半天,沉默下来,一拍额头苦笑哪有时间浪费在琢磨这些东西上。 他爷爷要给处理,便先由着他去。 如今山河破碎,百姓蒙难,他好歹读了近二十年的书,总不能把这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他的精力,都应该放到该放的地方。 虽则琐事众多,麻烦接踵而来,王宁贤心情却还不错,朋友毕竟脱险。 肖宓平平安安回家,简直是邀天之幸,想极道会那些人何等嚣张,让他们盯上,几个能全身而退! 他以前是不知道,自肖宓出事,他特意打探了不少消息,越打听越是后怕,两个晚上都半夜惊起,一身冷汗。 也不知救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虽则全赖那位小姐他们才得以脱身,可是那人能让极道会忌惮……想想便令人心惊! “阿贤。” 王宁贤正在书房发呆,书也看不下去,周宏就来找他,一进门一脸的兴奋,“听说你媳妇来了!” 王少爷是斯文人,还是别骂他。 “少爷!” 王宁贤吓了一跳。 “少奶奶来了!” 王宁贤…… 杨玉英坐着黄包车到王家门前时,还不到晌午,王庆年正守着他养的两只鸟,一听那村姑来了,顿时色变,左思右想还是道“打发了,就当她是骗子,唔,老牛头呢,赶紧。” 来报的小厮登时有些犹豫。 王庆年横眉怒目“还不快去!” 小厮应了声,出来就翻白眼。 说的到轻巧! 他探头向外一看,不由自主地腿肚子一哆嗦。 村姑要都是这姑娘的模样,他还讨好家里的阿芬做甚! 小厮努力冷着脸,冲杨玉英一点头“我们老爷不在。咱几个可没听说我们少爷有什么未婚妻,走走,赶紧走!” 杨玉英扬眉,略一抬头,扫了一眼阁楼“也罢,既然王老爷不在,我直接去学校找你们少爷说也一样。” 小厮“……” 后头王庆年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大怒“呸,还想去我儿的学校!做梦!” 阁楼上,周宏蹭一下缩头,脑门上冷汗涔涔。 “她看见我了没?” 王宁贤蹙眉,神色略有些紧张“那人是谁?为何会来我家?” 他脑筋打了下结,就听周宏道“不是要看你未婚妻?” 王宁贤陡然一惊。 周宏也瞬间僵硬!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冤枉 王宁贤愣了两分钟,就听外头自家祖父扯着大嗓门,气急败坏地在那儿怒骂。 “你们干什么吃的,对她客气成那个样子,都傻了吧,跟你们说过多少回,凶恶点儿,现在用不着你们当狗腿子,我要的是恶犬,懂不懂?” 王庆年心里堵得要命,“刚才那小丫头在门口都说要去你们家少爷的大学,你们就这么干听着?” 小厮闷不吭气。 王庆年气得又瞪了他一眼“滚吧,没用的东西。” 他揣着手在门边立了一会儿,到有点后悔,他刚才应该亲自出马见一见那林家丫头。 “乡下姑娘都胆小,又是个没父没母的,肯定没底气,没准我出去虎着脸训斥她几句,她自己就打了退堂鼓。” 只是,嘴上虽不说,但他的确有一丁点的心虚气短。 当年老林和他是真的好,也是真的对他有恩,不过他那些年也没少回报。 人都死了,总不能为了自己欠下的恩义,牺牲自家的三小子。 “千万不能真让她去贤哥的学校……丢人丢到大学去,贤哥不好做人呢。” 不过再一想,到也不着急,乡下小地方来的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大学?恐怕没进大学的门,先就晕头转向。 “老牛头已经去了,非把这丫头吓得从此再不敢靠近琴岛半步不可!” 王庆年冷冷地嘀咕。 王宁贤紧赶慢赶,从二楼下来走到大门口,正好听见自家爷爷这嘀咕,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下尤带着一点侥幸。 “刚才站在门口的那姑娘,是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小扫帚不是说了,林家那丫头。”王庆年捋了捋胡须,不以为意。 王宁贤从眉心处冒出一股寒意,一直袭扰心头,浑身冰冷。 王庆年还在笑“怎么,不读书了?也好,放假多出去走一走,人家别人家的少爷不都爱参加个舞会什么的,你也去,我孙子长得这般体面,到哪里都大出风头。” 王宁贤忍住心慌,慢慢扶着墙坐下来,心下依旧存着侥幸,也许他刚才听错了? “牛叔呢?” “你牛叔……出门逛逛,嗯,给他孙子买点吃食。” 王庆年目光闪烁。 话音未落,后头几个吊儿郎当,裤腰带没系好的家丁匆匆出门,一边跑一边提鞋,嘴里还嚷嚷“牛叔把人都带走了也不说一声,乔叔那儿又催魂似的叫人,哎,要了小爷的命哩。” 后头跟着的小厮也笑“牛叔办事向来利落,许用不了多一会儿就完了事?” 王宁贤“……” 王庆年讪讪一笑“……别多想,老牛头儿脑子憨,一根筋,他绝不至于真伤了林家的丫头。” 王宁贤“……哎!” 王庆年只以为孙子因为他手段粗鲁,所以有点生气。 没办法,他这孙子是个斯文人,乖巧懂事守礼,可眼下这世道,好人通常得不了好报的,有些手段,无法避免。 “好了,快去玩。” 王庆年一门心思想,他这孙子老在学校里待着也不好,他们学校到有几个女先生,女学生,可在学校里别管怎么样,都不适合太亲近。 他孙子今年二十六,已经到了该相看亲事的时候,琴岛的窈窕淑女们,不出去多走走,怎么能遇得上? 王宁贤咬咬牙,问旁边的小厮“林家小姐刚才都说了什么?” “呃,说去少爷的学校找……” 话音未落,王宁贤拔腿就走。 周宏也蹭一下也冲出去跟上。 王庆年大惊“贤哥儿,你可别犯傻!” 杨玉英从王家出来,就知道有人跟着她。 一共四个人,年纪最大的四十多岁,花白头发,胡须有点乱。 其他都是一身短打。 看神态,到不像是极道会的人。 杨玉英稍微一想,她那日忽悠极道会的山田,应是没出纰漏,昨日刚看过对方的书信往来,各种文件资料,他们正一门心思要进军琴岛的鸦、片市场,各种暗线交流很是有意思,但想来是没时间,没精力多琢磨自己。 而且这跟踪技巧…… 要是林官在,非被这几个给逗乐了不成。 “去四海饭店。” 四海饭店在燕平路上,周围都是娱乐场所,琴岛名流汇聚之地。 “叔,在往前头可都是繁华地方,咱们还跟不跟?” “老爷说了,跟。” 老牛头死死盯着杨玉英的后背,脸上露出几分凶煞之气。 剩下那仨家丁心里都直打鼓。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老爷不是说那是个寻常乡下丫头,生平第一次进城,土了吧唧,啥也不懂? 可是看人家那气派,比他们家大少奶奶都体面得多,要是人家村气,家里两个少奶奶算什么? 心里胡乱琢磨,但是老牛头一门心思要干,他们也只能把疑虑暂时压下。 没准这小姐就是为了和他们家少爷成亲,故意学的时髦样。林家是庄户人家,这总不会错,林家小姐也的确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老牛头目光一扫,看好位置,手里匕首打了个转,“东边有条小巷,等会儿把人带过去。” 说话间,他看林家小姐下车,就闷头向前冲,几乎冲到杨玉英背后,左右瞬间冒出来四个西装笔挺,人高马大的汉子,手里枪。 老牛头!!? 另外三个家丁脚一下就软了,让人三下五除二捆起来拎着往前面一推,正好推到杨玉英脚下。 杨玉英只当看不见,笑了笑,随手扔给车夫一个银元。 那车夫本惊得瞠目,此时拿到钱更是吓了一跳,却也特别有眼力地不去看地上被捆成麻花的人,只讪讪道“多了,多了,可用不了这么多!” “多余的,只当给的导游钱。” 杨玉英轻笑。 车夫一愣导游? 虽然没听过这词,可意思却是知道,他脸上一下子就红了,他们拉车的闲来无事跟客人瞎叨叨,那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没成想还能赚客人的钱? 宋司令一行人就落脚四海饭店。 宋玉一边指挥手底下的人把‘刺客看住了’,一边也听了一耳朵,登时就酸得很“小姐,那个导游这活儿,我也能干,琴岛我常来,您想我怎么导,我就给您怎么导,而且兼职保镖,我可是能文能武,不如陪您走一程,您也给我一个银元呗。” “你说话不好听,我不喜欢。” 杨玉英莞尔。 宋玉挺直了腰身,转头四顾,露出个灿然微笑,左右来往的女客人皆是面红耳赤,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他。 宋司令大约有点颜控,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好身材,好相貌,英姿挺拔。 “就我这气派,怎会有女孩子不喜欢?那车夫要是值一个银元,我几句话那您得给我翻个五六七八倍也不足。” 杨玉英摇头“人家就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你身边几个?” 车夫家有一女,妻子患病,生活贫寒,可是说话却还很逗趣,言谈举止都带出洒脱,杨玉英觉得特别,所以才比较大方。 宋玉“我还没媳妇呢。” 当然,女人还是不缺。 他们这些当兵的,除了脑子不知道有没有问题的宋司令,谁手里有两个钱,能缺了女人。 只是,他还是缺一个正经居家过日子的女人罢了。 “小姐,这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您可别想着找个老实人嫁,您说刚才那车夫守着一个媳妇,那是他养不起第二个,但凡他手头银子足,您看看他讨不讨姨太太。” 宋玉笑道,“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 杨玉英“那是你见识浅。” 他们家元帅也喜欢漂亮小姐姐,还是那种身材爆炸好的,但是从来只肯远观,欣赏欣赏就成。当着人家的面,从来颇君子。 就算在他们大顺……夏志明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家中不也一个通房丫头也无? 林官那般轻佻,从让夏志明看不过眼,嘴巴也花,可他也没有做过不妥当的事。 杨玉英披着小风衣在四海饭店门口和宋玉闲聊,老牛头等四个倒霉蛋或者蹲着,或者趴着,老老实实待在枪口下,一个劲地喊冤枉! 宋玉陪杨玉英说笑几句,瞥了地上喊冤的这几个一眼,漫不经意地道“和谋刺我们司令的是一伙?因为小姐救了司令,心有不忿,所以盯上小姐了?” 老牛头什么司令,都什么意思! 另外三个也满头雾水,只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们不就帮着老爷吓唬吓唬少爷的乡下未婚妻,好把人吓走就完事吗? 老爷还说了,打算请个媒人,给她在乡下介绍几门靠谱的好亲,争取让她自己欢欢喜喜嫁旁人,永绝后患。 不就这么点家务事,怎么还,还牵扯上司令? 宋玉神色严肃“这不是小事,让警察局的人出面,好好审一审?” 四人“冤枉啊!” 杨玉英扫了他们一眼,走过去从袖子里摸出匕首看了看,笑道“对你们家司令就又是借乱兵之机,又是炸火车,又是死士的,到我这儿,只拿个匕首?” 鲁参谋两步走过来,故意高声道“查清楚了,这四个是王家的人,就是那个小商人王庆年,没想到,王庆年居然和人勾结,欲行刺司令!” 四人……他们真不知道! 谁都没听出鲁参谋话里的调侃。 宋玉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他一开始虽然觉得这跟踪的手段太粗糙,太露行迹,可是林家小姐被跟踪,绝对不算小事,万一真与当初火车上的事有关,那就是他们司令连累小姐了。 老牛头还没说话,剩下这三个已经吓得抖得两腿发软,连忙有的没的全一口气倒了出来。 “是我们家老爷说,林小姐是村姑,配不上我们少爷,所以让我们跟过来劝劝林小姐……真不是什么行刺,我们都是守法良民,可不敢犯法。” 这人已是语无伦次。 旁边两个听得冷汗直冒,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顾不上,连忙应和。 “我们真的只是来和小姐商量的,没有别的意思。” 这仨一屈膝就跪杨玉英膝前。 “林小姐,您大人大量,把小的放了吧,小的真是冤枉。” 宋玉听得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愕然道“不是,我看这王家真得查一查,你们谎话说得也太离谱了些。” “林小姐配不上你们少爷?你们少爷金子做的?他有三头六臂还是脑门上长了只眼啊?” “我看你们这张臭嘴真该好好洗一洗,这双招子也戳瞎了算了,反正没用。” “一听就是胡诌呢,我这便去王家,全抓起来送警察局,问他们行刺司令之罪。” 三人一翻白眼,差点昏了过去,只高喊冤枉。 杨玉英“……” 她也没想到,王家的戏竟然这么多。 心中不禁有些怒。 这是换做自己,若是真正的林婉娘遭遇这一切,怕真要被吓得惊慌失措。 父母双亡一孤女,会以何种心情去王家? “若真如此,你们王家人怕都是属耗子的,竟不知正大光明四字怎写!” 杨玉英轻轻摇头,“王家少爷王宁贤,听闻还是个教书育人的大学先生,我看,再教下去,只会误人子弟。” 三个家丁垂头无语,其中一个哼了声“小的不姓王,没卖给王家,不算王家人。” 杨玉英“……” 宋司令在里头已知道杨玉英到了,结果准备好咖啡甜点,左等右等,竟不见人,早没了耐性,一会儿副官来跟他交代外头的闹剧,不禁更不耐烦。 “毙了便是,何来那么多废话。” 副官不吭声。 宋玉刚进门,也当没听见。 只要不是在行军,他们司令脾气上来时,就需要他们底下人学会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装聋子了。 “我这就让人把这几个货扔回去,顺便替小姐跟他们王家退亲。” 宋玉笑道,“真当我们家小姐娘家没人?” 宋司令没耐性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婉娘,进来让大夫给你看看腰。” 杨玉英能别提腰的事了吗? “婚我亲自去退,还有我娘的嫁妆需得取回,不好让旁人代劳。” 只是警局难得行动迅速,到也没辙。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退婚 王宁贤一路寻去学校,却不曾遇见林家小姐,一时心惊肉跳,只觉要出事。 他也是刚刚学成归国,这些年一直在读书,这时候就是想打探消息,弄清楚那小姐的来历,寻人说相,他一时也找不到人。 周宏还有些晕。 “你觉得那日替我们解围的神秘小姐,是你未婚妻?” 王宁贤薄唇抿起,一时无语。 周宏愣住“……怎么你们家就非同旁人家两个样?” 这世上,多少新青年接受新思想,不乐意同旧式女子的婚约要悔婚。 别说悔婚,离婚再娶的数不胜数。 这事不新鲜啊! 别说华国,就他们学校就有多少人闹这一出,从教授到学生无一幸免。 结果轮到他这好兄弟,怎么就变得这般惊心动魄? “这哪里是悔婚,分明要毁掉你家上下老小的小命。” 王宁贤沉默片刻,和几个同事通过气,急忙又回了家。 说来也是巧合,他前脚进家门,宋司令的人后脚就到。 鲁参谋带队,几个不苟言笑的大兵,把王家前后门全部堵死,一本正经地准备带所有人一起回警局,审问王家家丁行刺宋司令事宜。 “张巡捕,司令交代,此事必须追查到底。” “是。” 精明干练的年轻警察,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庆年。 宋司令的案子闹得风风雨雨,说什么的都有,警局压力颇大,忽然冒出个似模似样的线索,他们可得牢牢抓住。 王庆年头晕眼花,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浑身发冷。 那三个被捆成麻花的家丁,还一个劲嚷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到是老牛头有担当,讷讷道“都是我的主意,和老爷无关。” 问题是他说这个也无人会信。 老牛头这人长得和他名字差不多,脸生得好,憨厚老实,看脸就觉得是个笨蛋,听话听音更加笨,谁会相信他闲着没事去行刺宋司令? 王庆年做了几十年生意,也不是没经历过风雨,但今天这样的暴风骤雨,他真没见过,吓得脸色发白,嘴唇抖的不停,一张嘴呛了一口“咳咳咳咳……究竟怎么回事?这,这……为何要抓我?” 王宁贤进门时一眼看到那些警察把自家祖父,祖母,还有家里的帮佣团团围住,顿时如遭重击,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个糟糕至极的念头。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王庆年看到孙子也是大急“我孙儿什么都不知道,我生意上的事他都不沾手的,他是大学教授,在琴岛教书……” 王宁贤按了按眉心,还不等说话,只听一阵脚步声,回头便看到了杨玉英。 杨玉英面对这等场面,也有些无奈。 “鲁参谋!” 她看见那些警察,哭笑不得,“这位长官,此事同宋司令应无甚关系。” 随即简单客官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宁贤听得脸上发烫,也是苦笑,忽然反思——其实,自己也算不得君子。 他知道自家爷爷的手段,说圆滑肯定圆滑,别看他老人家贪财,可平时不管做什么多以利诱为上策。 但是,也的确长了一双富贵眼。 对富贵人家一个态度。 至于对林家的小姐,恐怕态度不会很和蔼,这他提前也是预料到了的。 只是,他把事放心地交给他老人家,一是知道他爷爷向着自己,肯定不能把他稀里糊涂就给卖了。 二来,他猜他爷爷肯定是让老牛头带几个人先吓唬林家小姐几句,表明王家不欢迎她,再来就是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回乡下。 王宁贤也做好了准备,他已经托了个朋友,拜托马王庄那边看顾看林家小姐。 种种盘算,他也自以为颇周到,可此时看着杨玉英再想他盘算得一切,却不免脸上发烫。 这算什么周到? 说白了,一样是仗势欺人,欺人家姑娘和族里关系疏远,又无父母而已。 若不是这回碰到的是硬茬,若林家小姐只是个普通孤女,被这般欺负了,大约也只能强忍,还能如何? 他甚至不会觉得,自家做得有何过分。 王宁贤烧着脸,硬忍着没有低头,静静看向杨玉英,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杨玉英脸上神色肃穆“我不告你们王家绑架杀人,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没有想绑架我,也没想杀了我,只是蛮横而已。我不诬陷人,更不去学王老爷这无法无天的行径。你们该什么罪责,便是什么罪责。” 王宁贤神色暗淡,面露苦笑。又羞又愧还有些无奈。 此时那群当兵的虎视眈眈,眼前这位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小姐明显对王家有恶感,那些警察难道还不知该怎么做? 林家小姐不追究,这事也无法善了。 王庆年显然不认识杨玉英,甚至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他察觉到危险,此时整个人低调得不行,一句话不说,老老实实缩头蹲着。 杨玉英抬头看王宁贤“琴岛大学英文系教授?” “是。” 王宁贤犹豫了下,应了声。 杨玉英笑道“年少有为,很难得。” 如今这世道,读书也不容易。 “听闻你曾留学美利坚?” 王宁贤点点头。 “感觉如何?” 杨玉英轻声问道。 王宁贤双目微眯,神色间流露些许的痛楚和刚硬“很想家……” 他沉默片刻,又道“我们华国人,与那些洋人比,只会更聪明,更努力,更了不起,总有一天,洋人会在我们面前低头折腰。” 杨玉英笑了“说的好。” 她来之后便察觉到,此时留学的学生们,的确是华国知识分子中拔尖的那一批,尤其是能欧美留学生,更称得上精英。 杨玉英看过王宁贤的一些资料,他写的日记,写的文章,甚至还有他答过的考卷。 此人天资聪颖,是个人才,心性也好,待人接物都温和友善,为人也还算正值,并无什么可诟病的地方。 在系统提示中,某些时间线上,王家间接害死过林婉娘好多次。 但王宁贤知道还是不知道,不清楚。 杨玉英暂且相信一下王家少爷的操守,随即便目光灼灼“王少爷,你的一言一行,每一举动,能做到问心无愧吗?难道我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你便能随意欺负?一个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华国未来的希望,有为青年,教书育人的人,心要是坏了,我看,书读再多也无用。” 接着不等他开口便又道“婉娘同王家少爷的婚约,就此作罢。” 她随手拿出当年王庆年留给林家做信物的一幅画。 画是王庆年所作,画得是王庆年同林婉娘祖父把酒言欢,约定婚事的场景。 “你们王家留的信物还你们,婉娘母亲留有龙凤玉镯一对,龙镯作为订婚信物给了王家,还给我。” 王宁贤的脖子都整个红透了,回头看他爷爷。 王庆年目光闪烁不定,支支吾吾。 杨玉英蹙眉“怎么,既要退婚,信物却不想还?” 哪里敢不还? 王庆年头都要炸了。 “退婚……退婚之事,要不然再商量商量?” 杨玉英“……” 王宁贤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也顾不上长辈不长辈的,怒道“爷爷!你快把那镯子还给林小姐。” 虽然他从不曾见过,可是林家小姐哪里有必要在这等事上撒谎? 王庆年一看瞒不住,才苦笑道“当年我们王家做生意赔了一笔钱,家里很多东西都拿出去典卖,那镯子也早早让我卖了。” 王宁贤一怔。 鲁参谋本只冷眼旁观,此时也忍不住冷笑“呵!” 王宁贤只觉自己的脸被人割下来扔到热油里翻滚,抬头直视杨玉英,苦笑“是我王家无礼……事已至此,不知小姐可愿意接受赔偿?” 杨玉英…… 她也没办法。 “卖去何处?” “小凤山当铺。” 王庆年连忙道。 这回到激灵,慌慌忙忙让人翻箱倒柜,终于从压箱底的箱子里刨出破破烂烂的当票。 那镯子是死当,王宁贤看了眼,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无,既是死当,显然连赎回来的想法也不曾有,这还定亲信物,谁不知这是早要悔婚。 “今日我未曾拿回信物,诸位做个见证。” 几个警察都应了。 鲁参谋瞪了王庆年一眼,瞪得对方缩头。 杨玉英浅浅呼了口气,“登报说明明退婚之事,走了。” 说完转身便走。 鲁参谋连忙送她,一出门摇了摇头“小姐这性子太好,这年头,好人可不好做,为人厉害些,才不易受欺。” 杨玉英扫了他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笑道“我看那王老爷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年头巡捕房是好进的?那些警察是好见的?就是没事还要防着被剥下层皮,这有了由头,王家不割肉喂鹰,岂能脱身? “不过王家在琴岛也经营多年,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不会没有门路,想必出不了大事。” 而且王宁贤是大学教授,琴岛文人圈子里的名人。 小凤山当铺开了二十几年,如今生意做得还是规模不大,就是一个小门脸,甚至连那些文人墨客们夏日来典当个破棉袄,他们也收。 杨玉英拿着当票去了一趟,没找到东西,她也不觉得多奇怪,十几年前典当掉的一个镯子,十几年后再寻,十有是寻不到。 开当铺也要赚钱,死当的物件能卖出去,肯定要倒手卖出去。 那镯子也并不起眼,掌柜十几年过眼过多少宝贝,根本记不住。 杨玉英不禁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她已经尽力,婉娘,其实稍微有一点遗憾,和日子过得好,也并不冲突,是也不是? “毛掌柜。” 杨玉英正打算走,外面忽然有人喊了声,一个身材略瘦,身穿长褂,说着一口娴熟官话的中年人满脸堆笑,推门而入。 “快出来,赶紧的,来大生意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也都是长褂,头上戴一顶浅灰色毡帽,面容和煦,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皮包。 毛掌柜显然认得这人,一见他就特别关切“阿海,你媳妇的病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了,我上个月刚送她回家。我那婆娘老早就想回家去。”中年人目光很是温柔,“只是我总打算做一番大事业,整日忙忙碌碌,推三阻四,如今算是想开了,钱什么时候才能赚到头儿?还是人要紧。” “这话才是正经道理。” 两人闲话几句,叫阿海的那人就神神秘秘凑到毛掌柜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又指了指他身边两个年轻人“就是这两位爷要货,只要货好,钱没问题。” 毛掌柜扫了他们一眼,沉吟片刻,招呼他们进门。 杨玉英和其中一个年轻人打了个对脸,对方冲她笑了笑很绅士地让开路。 她看了两眼,就转头从当铺出来,折腾许久,她也有些饿,正好一拐角不远处有个小面摊,她就坐过去要了碗面吃。 一碗面还没吃完,当铺里去和掌柜谈生意的三个人,居然也跑来面摊这儿。 双方对视,都有些意外。 这几个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坐了下来,一人一碗面,相安无事地继续吃。 “哥!” 杨玉英正吃着,就听见个清亮的嗓音,一抬头,便见一瓜子脸,大眼睛的年轻小姐,从黄包车上跳下来,打发走车夫,气势汹汹冲上前,双手叉腰做泼妇样,“哥,你要是敢去给极道会的那井上还是河上的什么东西赔礼道歉,我就,我就告诉奶奶。” 正吃面的年轻人很是无奈地笑起来“肖宓,没你的事,你病刚好,赶紧回家去吧。” 这小姐瞪着她哥,眼泪簌簌落下“我被他们关起来,不给我吃饭,打我,骂我,还差点威逼咱爹关了厂子,你到好,不想着为我报仇,竟然还要给敌人送礼,混账!” 小姐看起来只有十岁,面色红润,眼睛闪闪发亮,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看来虽遭了一回难,到似是没吃大亏。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工作 兄妹两个,应该说主要是那漂亮小姑娘在那儿吵吵嚷嚷,整条街上路过的行人皆侧目。 做哥哥的年轻人似乎有些无奈,却还是细声细气,温柔哄劝。 看他表情,就像捧着一块儿无比珍视的至宝,杨玉英忽然有一点恍惚。 这姑娘一定很幸福。 她当年,也曾被这样温柔珍视过的。 杨玉英这两年夜深人静时,忽然有些后悔,当年她和元帅在一起,得到的太多,回报得太少。 她总觉得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心里的想法可以慢慢说,想做的事可以慢慢做,都不着急,可是命运就是这般,总会让人留下遗憾。 稍一恍惚,杨玉英只觉腰身被人轻轻挂了下,她顿时一扬眉,瞬间向前跨出两步,伸手抓住肩膀上挎一背包卖报的小孩子。 “干什么!” 那孩子一声尖叫,周围乌泱泱冒出一群小孩儿,穿的都破破烂烂,还有流着清鼻涕的,个个瘦骨伶仃,很是可怜。 一群孩子眨眼就要围上来。 杨玉英都被吓到,三两步从面摊蹿到南面一家油铺里去。 她人一上杂货铺的石阶,底下那些孩子居然就投鼠忌器,一时不敢近前。 铺子里坐着个至少两百斤的掌柜,刚刚睡醒,懵懂地看了眼杨玉英。 杨玉英轻笑“我要买十斤花生油,劳烦用小瓶装,一人一瓶。” 掌柜的特别灵活地翻身起来“马上好。” 就带着伙计开始收拾。 眼下这混乱时节,能在这条街上最黄金的地段,正正经经开个油铺,生意做得这般好,那必然有靠山,反正这条街上的小泼皮们,应是很有默契,不敢到铺子里捣乱,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这地处的客人。 那群小叫花的确不上前,就站在不远处哭得哭,喊的喊,让杨玉英放了他们兄弟。 杨玉英笑着伸手在小孩儿装报纸的包里面一摸,摸出两个钱包搁在地上,又摸出自己的胭脂,再就是一个精美的盒子。 “咦?” 那盒子一出现,正哄妹妹的年轻人皱眉掏自己的包,一摸空空如也,连忙几步过来,急声道,“这是我的。” 杨玉英把盒子递给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砚台,滴砚,瓷质,双鱼含珠的造型,别致精巧。 年轻人仔细看了两眼,才道“多谢小姐,否则我这砚台怕是寻不回来了。” 说着,年轻人就伸手去拿,杨玉英忽然挡了下,低下头仔细嗅了嗅,若有所思。 年轻人手心一颤,神色间顿时露出几分警惕,却是伸手把盒子一下盖住,几乎是硬抢似的夺走。 他那妹子顿时哼了声“瞧你那什么样子,怎么,送给那日本人的东西,别人就连看都不配看?” 年轻人苦笑“抱歉,是我失礼。” “无妨。” 杨玉英很是无所谓,“井上隆一对华国的古董没什么兴趣,也无附庸风雅的习惯,他最喜欢的是钱,从来自称是个生意人,先生选的这礼物,到是明珠暗投了。” 说完,提起手里抓住的小贼,顺手丢给刚刚赶到的巡捕。 那群孩子顿时鸟兽散。 杨玉英也不去追,反正追也没用,就是被抓了个正着的这一个,在巡捕房也待不了多久。 她虽刚来到这个异时空,但对此地的‘生态环境’已经算是非常了解。 杨玉英吃完了面,冲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们拱拱手,便告辞离去。 肖宓那哥哥却让她一席话说得额头冒了几滴冷汗,按了按眉心,先好好把自家妹子哄走,看着妹妹的背影远去,眉头轻蹙。 另一年轻人冲他翻了个白眼“现在到紧张了?你要改了主意不犯蠢,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小心别把你们肖家整个搭上!” 肖宓哥哥没吭声。 年轻人又道“或者你把事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做得天衣无缝,绝对牵连不到你。” …… 杨玉英叫了辆黄包车,径直回家,刚刚遇到的小插曲,既然没触发有趣的系统任务,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夜好眠,第二日,琴岛日报上头版的小版块中,就登出王林两家退婚之事。 王少爷做事还是挺利落。 像这种退婚公告,除了双方亲戚,按理说旁人并不会关心,可因为王宁贤这教授才子的身份,又因为他登报的文章写得着实与众不同,竟一时间很多人关注。 王宁贤登报时写了一篇小短文,文中将所有过错皆揽在自己身上,连王家居然不能返还信物之事,也不曾隐瞒,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当日琴岛大学校长杜深读过,不禁长叹“看过不知多少退亲,离婚的文字,有些也算得上公正平和,可如王先生这般坦诚的,真是寥寥无几。” 杨玉英看过也便一笑。 “婉娘,我自作主张替你退婚了,你若能感应得到,不满意也办法,人家要退婚,我既当了你,就做不出死赖着人家的事,再说,我也不乐意。” “要是你喜欢那王家少爷,等你回来,再去争取婚约便是,我不管。” 杨玉英装模作样地解释了两句,便认真在租住的房子里安顿下来。 平日里就四处闲逛,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直到手头有些拮据,这日看到特别漂亮精致的狐皮大衣,要一千五百块。 她居然有点买不起了。 杨玉英沉吟片刻,默默忍下继续拿金银首饰出来换钱的想法。 自家首饰都挺珍贵的,她也很喜欢,卖了有点可惜。 而且,对林婉娘来说,所谓生活的好,似乎应该有一份事业。 若是林婉娘在,她自然要问人家小姑娘喜欢做什么,再来安排后续。 她要读书学习,送她考大学出国留洋也不是难事。 若她想就业,也单看她是想做老师,想学医,想从文,无有不可。 可既找不到那姑娘,杨玉英就不禁有些想偷懒。 这时节要出外讨生活,无论做什么,都累,也都苦,她还惦记着四处游玩,走遍名山大川,过些逍遥日子。 可是现在不考虑似乎不太行,否则别说好生活,能不能生活还要另说。 “哎,钱这等东西,多了无用,够用就行,可‘够用’这两个字,却是有大学问。” 周行之听她这般说,笑得不行“缺零花钱了?舅舅给你。再不行,管你表哥要。保准管够。” 要那便宜表哥是元帅,或者元帅家养的迪亚,她还真不介意做个伸手族。 至于现在,她脸皮还不够厚。 如果是那位宋司令知道杨玉英想工作,肯定第一时间鼓动她卖情报就好,而且只卖给自己,钱的问题,好商量。 但周行之就完全不同,他说白了是个文人, “要不然婉娘到我们学校工作?” 周家舅舅刚刚入职琴岛大学,做法学院的教授,“我看你英文,德文都极好,学校正好要翻译一批海外教材,你便是还拿不定主意,可以先兼职做一些翻译工作。” 杨玉英眨眨眼“专业教材?有文学著作吗?” 周行之大笑“也有。” “那行,先做做看。” 杨玉英觉得挺有意思,她喜欢读书,至于翻译的是不是足够好,那完全可以先做了再看。 不过三日,周行之就领着杨玉英去了琴岛大学。 一到地方,周行之就被两个学生匆匆忙忙叫走,他只好叮咛杨玉英待在图书馆等他。 翻译海外教材的地方是档案馆,也在图书馆内部,离得很近,杨玉英干脆寻了个角落,把感兴趣的书籍翻出来读。 她以前读书很散漫,都是随意去读,结果在皇城司被逼着背档案,到迫于无奈,自己学会了归纳总结。 大顺朝那些学子们,如今还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生教学,都没想着先给他们归纳一番,掰开揉碎了慢慢讲,结果她脱离书院了到要被逼着自己学习读书方法了。 如今习惯成自然,杨玉英拽一本书就先粗读一遍,理清脉络,再拿出笔记本做笔记,整本书讲什么主题,中心思想,分哪几个部分,逻辑关系如何。 一一列明,重点标注,再去读同类型的书,重复的部分,矛盾的部分,谬误逻辑不清的部分,通通都筛选出来。 反正她读书是越读越厚,一本书怎么读都读不完,因着周行之一去不回,她这一坐便是半日,读了半日书,眼前便是堆积如山。 旁边无意中路过的琴岛大学商科教授李文进,无意中瞥了一眼,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去看杨玉英写的东西。 杨玉英随手翻阅的是本讲经济理论的,英国一名叫纳索克斯的经济学者出版的书籍。 这位学者当下在英国有些名气,但也算不上鼎鼎大名,他这本书也只是寻常。 可让杨玉英这么一读,教授觉得马上可以整理出版一本新的经济学教材,哪怕没有新意,但是至少能读得懂。 当下大学学经济的不多,少年学子,都怀揣梦想,读商科对他们来说,总不够热血沸腾。 这教授看了眼杨玉英的年纪,心中喜悦,再一看,居然不认得,只当这是预科班的学生,准备报考琴岛大学,登时热情起来“同学,这一层书籍都不够精辟,图书馆三层有更多精品书籍,你若是喜欢,可以去看看。” 杨玉英满头雾水,却还是笑盈盈道谢。 教授干脆坐下来同自己看好的苗子好生聊聊天,杨玉英这人还是有一点尊老爱幼的品格,老教授头发都花白,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同这么一位老人家说话,当然不能敷衍了事。 结果一老一少,居然聊得热火朝天。 杨玉英刚刚看了半日相关书籍,正积攒了很多问题,还没彻底弄清楚,兴趣正浓。 李文进见猎心喜,最喜欢年轻又有天分的学生,对于杨玉英举一反三的天分也是颇为喜欢,于是就越说话越多。 周行之办完事过来的时候一看就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打断两人的讨论“老李,老肖找你,快去吧,婉娘,咱们走了。” 说着,他拖起杨玉英就走,李文进在后头小声喊了两声,最后担心引起众怒,到底没继续叫人。 周行之把自家小外甥女往档案馆一推,进门先喝了几口水,指了指书架“婉娘你不急着干活,先把这些资料看一看,那边还有几位老师翻译过后的资料,你也看看。” 叮嘱杨玉英坐好,他才回过头冲旁边几个没干活,正偷闲喝茶水的同事叮咛了几句,让他们带一带自家小外甥女。 周行之交代完,心有余悸,决定从今天开始,不让自家外甥女离开视线范围内。 如今人心不古,真是……太危险了。 那个李文进,多大的年纪,头发都没有剩下几根,居然还敢对婉娘献殷勤,不要脸。 这时节教授们娶女学生,是颇为时髦的事,他以前就见过好几个同事,学问是甚好,可家中有妻子伺候老爹老娘,在学校还是要娶个女学生。 那些人管这叫进步? 周行之想,这进步千万别可进步到他家乖巧的外甥女身上,否则他会想杀人。 当舅舅的左思右想深觉不安,杨玉英头一回做一份平常普通的工作,却做得颇为得心应手。 她最近刚读过有关经济学的一些书籍,此时翻译外国译著,也是从经济学开始。 无名卷就放在手边,这世上最先进的资料她想读便读,至于语言,从皇城司学的那些,和此时各国语言差距不大,更兼杨玉英文辞优美,既作得出优秀古文,白话文写作也不在话下,比那些专业翻译翻译出的文字,更符合华国人的审美。 当然,教材不需要文辞多美。 除了杨玉英之外,学校还为了培养自家学生,叫了两个在这方面有兴趣的学生来勤工俭学。 都是年轻学子,一帮教授对他们要求不高,‘信达雅’中,只求信即可。 翻译准确,不偏离原意,便已经很好。 这日,琴岛大学的翻译大家朱先生臂弯里挂着大衣,推门进来,就见需要他审阅的译稿堆了好几叠在桌子上,不禁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多?” 那边助教笑道“翻译人才永远不够用,王先生急着培养呢。”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译稿 ≈lt;!--o--≈t;r/> 朱先生稳稳当当坐下,先喝一杯茶,平平气,才把稿子拿到眼前,照例是先看早放在案头的外国著作,再看译稿。r/> r/> 这些译稿的水平有限,至少在朱先生这样的翻译大家眼中,当做练习作品还好,却远不到能拿出去给别人读的程度。r/> r/> 但是他一点也不急躁。r/> r/> 很多如朱先生这样的大家,其实不大喜欢修改批阅初学者的作品,朱先生却还好,他性子沉稳,为人很是认真。r/> r/> 即便眼前这些东西放在他眼里都不算能看,但他还是将里面的谬误,理解不到位的地方都一一挑出,每一份翻译稿件都审阅得非常仔细。r/> r/> 朱先生有语言天分,又是经济学家,而且还是文学大家,从事经济学著作的翻译已经经年累月,像这类稿子,他批改起来到也容易。r/> r/> 不过半日,稿子就改了七七八八。r/> r/> 朱先生活动了下肩胛骨,喝了两口茶就招呼助教把批阅完稿子给人家送回去。r/> r/> “里头有一份示范稿,不是老张的,就是陈老的。他们大概拿错了,送到了我这儿。”r/> r/> “唔,你跟他们说,这份稿子我就先留下,回头给我儿子还有那俩不成器的徒弟看看。”r/> r/> 朱先生轻叹,“我儿子不喜欢我的译作,非说风格不适合他,我看这稿子的风格,他肯定喜欢,文辞优美,等这书刊印出来,给我留几册,二十册吧,我拿去送人,也是咱们学校的成果。”r/> r/> 这篇稿子字数不多,两万多字而已,完全不必校正,想来印刷极容易。r/> r/> 助教连忙应了,真以为是有哪位大家的译稿被误送了过来。r/> r/> 这等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r/> r/> 他们琴岛大学虽然和燕平大学那些名校没办法相提并论,却也有几个牛人在,翻译大家除了朱先生,还有张先生和陈老,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r/> r/> 平时他们的稿件经常一出来便有人抄阅,而且不只是一份,如今学校正忙着翻译各国著作,到处是手忙脚乱的先生和学生,偶尔错把自己正看的稿子夹杂着送到他们这里,也很平常。r/> r/> 助教笑道“要真是张老,甚至是陈老最新写的,发现稿子丢了,失主还不得心疼死?”r/> r/> 朱先生莞尔“那也是他活该,以后说不得能长些记性。”r/> r/> 助理轻笑,一边好奇,忍不住去看朱先生特意分出来的稿子,这一看到愣住。r/> r/> 眼前秀气中有些板正的钢笔字,分明很熟悉。r/> r/> 助教揉揉眼睛再看,顿时无语。r/> r/> “……先生,这是周先生的外甥女,林小姐的译稿。”r/> r/> 朱先生闻言也一怔,第一反应是不可能。r/> r/> 他到是知道周先生有个外甥女要到他们学校兼职,周先生特意打过招呼,拜托朱先生多加教导。r/> r/> 朱先生对周行之观感很好,前些年周教授捐款给各所大学,购买国外各种类型书籍和资料的事,在燕平日报上刊登以后,各地报纸多有转载,朱先生看过以后也大为赞叹。r/> r/> 前几日他母亲生病,朱先生回家侍疾,今日刚返校,正打算抽空去看看那位林小姐。r/> r/> “林小姐今年刚二十岁?会不会错了?”r/> r/> 助教摇头“小刘送这些稿子时,特意提过两句。”r/> r/> 只是他知道朱先生别管看谁的稿子,都不会敷衍了事,这才没刻意提醒。r/> r/> 顺手拿过朱先生‘推崇备至’的稿子细看。r/> r/> 先生认定这稿子是出自张老,甚至陈老之手,自算得上推崇!r/> r/> 半晌,他也击节赞道“翻译得可真好,‘信雅达’三者兼具。”r/> r/> 两人面面相觑。r/> r/> “怪不得!”r/> r/> 在他们学校,想找出有这等功底的译者,谁都只会想那几个大家。r/> r/> “后生可畏啊!”r/> r/> 正好赶上开会,朱先生还拿着稿子在会上显摆了下。r/> r/> 于是整个琴岛大学的先生们都知学校来了个颇为了不得的年轻小姐。r/> r/> 杨玉英忽然就发现,她的工作量似乎变得大了起来。r/> r/> 以前是学习为主,主要是读外国文献,还有那些翻译大家的作品,需要她自己翻译的东西很少,就算有,也是相较来说更浅显易懂的内容。r/> r/> 可如今,需要她翻译的书籍到好像和那几个老师的相差无几了。r/> r/> 好在杨玉英兴趣正浓,到也不以为苦。r/> r/> 她最近新看了两篇燕平大学辜老先生翻译的古文,英语,法语都有,真是大开眼界!r/> r/> 反正她再觉得自己学这洋文不输给旁人,技能等级提升速度跟飞似的,她对于自己何时能追上这几篇文章译者的水平,也是毫无信心。r/> r/> 不过,因着有了那么一点挑战性,杨玉英却开始特别感兴趣,简直像当年她玩新游戏前三分钟的表现,对眼下这份工作到变得更用心,更积极,一天到晚待在图书馆的档案室里,连门都不想出,恨不得一日三餐让人喂到嘴边上。r/> r/> 周行之都有些担忧。r/> r/> 他这个便宜舅舅做得的确很用心,不光担心自家小外甥女的身体健康,精神健康,更担心他一个不留神,多一个头发花白,比他还大的外甥女婿。r/> r/> 别的老教授们也还罢了,作风都很严谨,即便看好杨玉英,也绝对是师长对晚辈的那种看重。r/> r/> 但像商科的李文进教授这类在海外熏陶多年,性格特别开放,西化有点严重的先生们的言行举止,他总觉得十分危险。r/> r/> “婉娘还是多去见见世面,多认识些同龄的年轻人更好。”r/> r/> 琴岛大学的学生们本来就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不得不说,教授们同那些学生们比,成熟魅力更惊人,地位更高,很容易把本来也算天之骄子的学生给衬得黯然无光。r/> r/> 而眼下这些女孩子的心思,他真不好猜,似乎有很多人都觉得男人的年纪大些不是问题,尤其是如果对方很有才,那年龄就更不是障碍。r/> r/> 想想就有些可怕。r/> r/> 正好这日,宋司令在四海饭店开酒会,宴请琴岛各方势力,没什么要紧事,纯粹就是为了拉拢关系,交流合作。r/> r/> 这种社交总要有的,宋司令也不能例外。r/> r/> “婉娘也去,就当玩了,也能长长见识。”r/> r/> 周行之笑道。r/> r/> 杨玉英挺喜欢热闹,就没反对。r/> r/> 只是一到酒会的正日子,她就忍不住有点后悔,没想到参加个宴会,居然还得做头发,化妆,挑衣服鞋帽,每一样都不能轻松。r/> r/> 想她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宴会,在大顺连皇帝她老人家的年夜宴她也是正正经经去参加过的,可那时候她是以少年高手的身份去的。r/> r/> 谁敢计较她梳的头型新潮不新潮,佩戴的首饰流行不流行,穿的衣服是不是足够华贵。r/> r/> 一身校服就没人能说三道四。r/> r/> 现在可好,周行之一大男人,盯着她非让她好生打扮,从旗袍到洋装,给她送来不少,各色首饰也有,还有专门的化妆人员。r/> r/> 杨玉英看一眼皮鞋上又尖又细的高跟,忽然就笑“我还是喜欢我们华国的传统服饰。”r/> r/> 皮鞋很精致漂亮,她也喜欢。r/> r/> 不光喜欢,她还买了不少,平时闲来无事不必多走路时,穿在脚上自己欣赏欣赏,她也心中欢喜。r/> r/> 但是穿着这鞋,再听听周行之的鼓动——‘在酒会上多跳两支舞啊,别辜负这大好年华!’。r/> r/> 杨玉英就忽然认定,女子的绣鞋才是最完美的鞋子。r/> r/> 一款改过的月白广袖对襟齐胸襦裙,比起正经的襦裙更素净些,轻便飘逸,方便行动,发髻上只佩珍珠钗,杨玉英旁若无人地往四海饭店里一站,左右大多数的目光就不知不觉地集中过去。r/> r/> 周行之正在二楼和宋司令说话,旁边鲁参谋和宋玉一提醒,两个人同时看过去,齐齐一怔。r/> r/> “……我们华国的小姐,果然还是该做这类打扮,清丽,优雅。”r/> r/> 周行之一边笑,一边下楼走到杨玉英身边,带着她认识几个他觉得有必要认识认识的人。r/> r/> 宋司令结交的那批军官就罢了,都是大老粗,周行之一概看不上。r/> r/> 其他的诸如某高官家的公子,市长家的外甥,教授的弟子,豪商家的继承人,五花八门,到是显出周行之交游广阔。r/> r/> 杨玉英的目光却落在几个正被人簇拥着的中年人身上。这些人言笑无忌,怀里搂着琴岛几个知名的交际花,再伪装得平和,神色间也隐隐流露出轻蔑和骄横。r/> r/> “日本人?”r/> r/> “极道会的井上隆一来了,那些是他带来的极道会高层。”r/> r/> 周行之蹙眉,摇摇头,“井上隆一这人可不是一般人物,背后靠山厉害得紧,是日本藤田家的嫡系,藤田征,在秘密结社玄洋社中地位极高,而且在军政两届都有势力。”r/> r/> “最近井上隆一的动作有些大,咱们家那位宋司令正盯着他,只是一时抓不住把柄。”r/> r/> 周行之其实宋司令那些大事并不了解,也就是偶尔听他们提两句,一知半解罢了。r/> r/> 这会儿告诉杨玉英,不过为了提醒她,莫要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物扯上关系。r/> r/> 大体介绍完,又领着杨玉英同几个朋友见过面,周行之就放她自己去跳舞。r/> r/> “去玩吧,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跳舞?”r/> r/> 杨玉英要不然……剑舞了解一下?r/> r/> 她托着酒杯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慢条斯理地抿一口酒,吃一口甜点。r/> r/> 这酒会的菜,摆盘到漂亮,入口却差强人意,唯有甜点适口。r/> r/> 至于跳舞,她没甚兴趣。r/> r/> 周围酒会的客人们,有几个对杨玉英颇好奇。r/> r/> “那小姐挺特别,我看她同周先生来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宋司令的……”r/> r/> “听人说是周先生的外甥女。”r/> r/>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点头“是内务部总务司贺司长的千金?怎么到咱们琴岛来了,不是说正在备嫁?”r/> r/> “错了,不是许家小姐。”r/> r/> 也有几个好听八卦,知道点底细的笑道,“这小姐姓林。”r/> r/> “林?哪个林家,没听说过。”r/> r/> “听闻是个普通乡下女子,曾与琴岛大学的王宁贤有婚约,两家刚刚退了亲。”r/> r/> 此言一出,众人对视一眼,眉眼间到是流露出些许别样滋味。r/> r/> “怪不得瞧着有些腼腆。”r/> r/> “模样到是长得好。”r/> r/> 一个身体略丰腴,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上下打量了杨玉英几眼,“周先生带他这个外甥女出来,莫不是要给宋司令做媒?”r/> r/> 能参加这次酒会的,多为消息灵通之辈,宋司令此人手握重兵,一向是众人拉拢的对象,对于他的事,自也关注。r/> r/> 他最近回乡省亲,被家里安排了好几轮相亲,结果吓得连夜落荒而逃之事,大家已当作趣闻四下传扬。r/> r/> 如今宋司令的舅舅,忽然往他身边送了个‘表妹’。r/> r/> 这表妹长得还不错,又一到琴岛便和原本的未婚夫退了亲。r/> r/> 想王宁贤那也是青年才俊,林小姐若不是有了更好的目标,焉肯轻易退亲?r/> r/> 美妇人目中流露出些许不悦。r/> r/> “真是人心不古,这世上的歪门邪道总是除之不尽!”r/> r/> 说着回头看了看她身边站着的一个年轻小姐,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臂。r/> r/> 这中年美妇姓黄,夫家姓张,在琴岛经营纺织工厂,生意做得很大,姻亲们中很是有几个军政要员,在本地也算小有势力,他们夫妇两个有两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前些年已经大学毕业,到了相看亲事的时候。r/> r/> 他们家闺女才学高,人品出众,他们也寄予厚望,希望能为女儿觅得良缘,他们也能结一门贵亲。r/> r/> 张小姐的眼光却很挑剔,不是嫌人家身份不够高贵,权势不够大,就是嫌年纪太老,相貌太丑,有一次意外见到宋司令,张小姐一看见就觉得满意。r/> r/> 论身份,他位高权重。r/> r/> 论年纪,不过比她大一岁。r/> r/> 论相貌,那更是鲜有人能比得上。r/> r/> 虽还不曾接触,张小姐心里已经有了谋算。r/> r/> 既然总要嫁人,当然在能力范围内嫁一个最好的,总不能嫁出去,到过的还不如娘家。r/> r/> 目光闪烁,张小姐莲步轻移,走到杨玉英身边,轻轻一笑“你也觉得无聊?”r/> r/> 杨玉英扬眉“是有些。”r/> r/> “你要是学会看人,学会消遣,那便会觉得这酒会极有意思,一点都无聊了。”r/> r/> “哦?”r/> r/> 杨玉英眨眨眼,心道自来熟?r/> r/> ≈lt;!--ovr--≈t;r/>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酒会 张小姐自顾自地拿着酒杯,很随意地倚在桌前“瞧,那边那两个,穿红色洋装和粉色旗袍的,尤家姐妹花,正经读过大学,家里生意败了却还沉浸在荣华梦里不愿醒,奢望着寻一金龟婿改变命运,呵!” 她眉宇间轻佻中带着不屑,“谁不知道她们?那些公子哥哄着她们玩是有,可娶她们,疯了么?” 张小姐梅峰透出冷漠,“做人,尤其是女人,须得有自知之明,妄图得到自己够不着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说着,张小姐盯着杨玉英上下打量,忽然一笑,“怎么样,看着这些人的嗔痴癫狂,酒会是不是变得有意思了?” 王宁贤,周宏,跟在朱先生身后进入酒会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杨玉英。 两个人先是吓了一跳,正迟疑要不要去拜见,便看到张小姐走了过去。 王宁贤认得这位张小姐。 张家做的生意比王家大,不过王庆年会钻营,两家关系还可以。 张小姐平时也客客气气叫王宁贤一声世兄。 王宁贤脚步一顿,想了想就没过去。 十分钟后…… 两人不由自主地又往角落里躲了一步。 “你听出张家小姐什么意思没有?” 周宏小声哼哼。 王宁贤“……”他又不是傻子! 张小姐显然不带一点善意。 两个人心惊肉跳,却见杨玉英到并不恼,只是换了个姿势,转过头正脸看向张小姐。 “高论。”杨玉英笑道,“唔,看来我也要好好看看,省得辜负小姐你这番指点。” 她目光很随意地扫过在场的客人。 “东面第三扇窗户前,西装有些大的那个,袖扣同你的胸针,似是拆了同一串珍珠项链改的?” 张小姐手指微微一抖。 杨玉英笑道“原来是张公子!” 张小姐蹙眉,带出一丝羞愤,刚想开口,杨玉英又笑道“张公子这是也想和礼仁洋行,谈那笔纺织机的生意?” 不远处,张公子正与一相貌方正的男人交头接耳,神色间仿佛带着些谄媚之色。 “若真如此,张公子的盘算怕是歪了些。” 杨玉英摇摇头,看向面上有些发僵的张小姐,“他这是选了美人,打算贿赂王经理?先不说王经理在礼仁洋行其实正受排挤,他就是能做主,对于美色,也是消受不起。” “张公子恐怕和旁人一样,以为王经理家中只有一糟糠,平日侍奉父母,并未随在王经理身边。却不知,王夫人出身绿林,是青帮的大小姐,别看为人低调,可王经理爱她敬她,从不敢有半分违逆之处。” “……我劝小姐提点两句,张公子这美人若是没送,悬崖勒马尚能相安无事,若是已经送了,那……请自求多福。嗯,别忘了留下封遗书。” 杨玉英声音极轻松。 张小姐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杨玉英推了一杯酒到她手边,笑道“真如小姐所言,看人是挺有意思,很有趣。只是我不关心哪个女孩子想嫁入豪门,也不关心这等想法算不算没有自知之明……我比较关心能给我带来好处的东西,比如利益,或者成就感。” “就说那尤家姐妹,我与小姐不同,我只看到她们穿搭时髦,简约而不简单,也很会说话,会与人打交道,如果哪天我要开公司,一定伸出橄榄枝给她们,这两个人的才能,可以给我带来很多回报。” “当然,张小姐这般的,自然就不大适合做合作伙伴了。” 杨玉英微笑。 张小姐哑然半晌,端起酒杯转头便走,走到她那些同伴身边,恼怒道“这村姑连字都不知认得几个,到是牙尖嘴利。” 杨玉英也不介意,换了个方向坐着吃她的甜点。 张小姐暗暗腹诽几句,心里到真让杨玉英说的直打鼓,应付了同伴两句,就急匆匆穿过宴会厅去寻她哥。 她不管家里生意,可和哥哥感情很好,也知道这几日她哥正筹谋件大事,据说做成了,张家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他们家的生意都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她哥哥很有野心,想做一番大事业,可莫要真如那个村姑说的,用错了法子还会招人怨。 和自己八字都没一撇的婚姻比,张小姐显然更在意自家兄长,哪里还顾得了其它,很快跑去同她哥哥嘀嘀咕咕。 杨玉英吃着点心,笑眯眯扫了一眼,只看那位张公子表情就明白,张小姐说的话,对这位兄长冲击很大,影响不小。 至于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杨玉英可不关心。 她是因为弗雷德先生,所以关注礼仁洋行,追踪里面违规事件时,刷出来足足几百页的资料,其中就有那位王经理的各种信息,也包括他那位强势妻子的。 王经理夫人的身份,说是秘密,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在申城,这还是绿林道上长盛不衰的八卦话题。 杨玉英今天被挑衅,就顺口说两句吓唬那位张小姐,不过也说的似模似样,至少九成是真。 王宁贤“……” 他现在更不敢上前打招呼。 见到林小姐三句话吓跑了张家小姐的丰功伟绩,王宁贤觉得,自己因着那点惊和愧,劝了祖父,他们王家乖乖听话,人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故作聪明,真是万幸。 吃了几块点心,杨玉英也有些不耐烦,便起身活动活动,若无别的事,她同周行之打个招呼便想走了。 从宴会厅侧门出去,便是一处花园,杨玉英进来时扫了一眼,较钟爱花园水池边几簇野花。 此时便出门,徐徐上石阶,刚一站定,就听有声音随风而至,声音有些熟悉,她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声音很低,若换一个人肯定听不清。 “肖振……我还是觉得这主意太蠢,先不说有多少变数,事情是否能依照你的意思进行,井上隆一是不是真的会把……送去给那个人,就是侥幸一切顺利,我们成功了,万一暴露……你,你们肖家会如何,你可有想过?” 对方沉默,半晌叹道“我前半辈子一直在做聪明事,如今迫不得已,也只好做桩蠢事。人这一生,总免不了犯几次蠢。” “别担心,退路不是没有,只现在不好动,让你的人盯着,若有万一,你再帮我把我的家人都送到申城去。” 一开始说话的年轻人皱着眉,神色晦暗。 对方顿了顿,轻笑“而且,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叹了口气,又似是安抚朋友,“再说,要一切顺利,这就是意外,谁能……” 说着话音一止,“嘘,有人。” 这两人顺声音转头,一眼看到杨玉英,神色不由自主地警惕。 肖振隐隐觉得这小姐眼熟的很,登时更不安。 他的同伴目光闪烁,面色苍白,神色间竟露出一点凶戾。 杨玉英只作无事,看也不看他们,不疾不徐地转了一圈,活动下身体,又回了酒会。 正好此时已换了一批菜单。 这回到有几道菜适合杨玉英的口味。 她刚夹了两筷子菜,那边周行之下楼,正好和一三十几岁的和服日本人脸冲脸。 两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周行之冷笑一声,只当看不见,肩膀一靠就撞得对方一个趔趄,随即大跨步地走到杨玉英身边,抄起杯冷水灌下去。 “早晚宰了他!” 杨玉英失笑。 她家这便宜舅舅向来温文尔雅,到鲜少有这般的时候。 周行之冷笑“极道会的山田太郎,真是冤家路窄,居然碰上他。” “三年前这小子在我们周家的地盘贩烟土,让我发现了,断了他一根手指,结果他竟然咸鱼翻身,还敢去绑架我妹妹,差点就坑了我们家。” “要不是没有证据,他又投靠了极道会,很得重用,我非弄死他不可。” “总之,这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婉娘下回见到他,提防着些。” 周行之愤愤地低声交代了几句。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一阵笑声想起。 “哈哈哈哈,恭喜伊藤先生得此宝贝,我看这方双鱼戏珠的滴砚光外形已相当精美,瓷质细腻,透明如水,触手温润,把玩时似有一股清香绕鼻,可见烧制时手法极特殊,而且宋代古物保存至今依然如此崭新,的确是个宝贝。” 伊藤先生轻笑“这要感谢我的朋友,肖振。我这砚台,是肖老弟花费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又送给了我,我确实很喜欢。” 被点到名,本来很低调地立在后面一华国年轻人,只得走了两步现身,抱拳行礼,客客气气地道“在下也是为了这滴砚莫要浪费,怎值得伊藤先生一谢?” 杨玉英闻声抬头,就见几个日本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和服,身量较高,面色苍白,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一起下楼。里面就有周行之百般不待见的那个, 这中年人正是那位伊藤先生,他手中还捧着一个楠木盒子。 杨玉英的目光落在那个楠木盒子上。 盒子她见过。 那天在小凤山当铺外,她遇见了两男一女,手里就拿着这么个东西。 那两个男人,她今天又见到了,真不知是何处来的源法。 她对这几个人印象颇深,似乎这个肖振,是个很宠爱妹妹的好哥哥。 到不是她记性特别好,实在是盒子里那东西有些特别,如今她也是皇城司的高手,对于这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当然会关注。 “他是伊藤俊介,日本关东人士,化学,医学双博士,和极道会井上隆一是好友。” 杨玉英正沉思,耳边就传来一略低沉的声音。 宋司令这位酒会主人,竟不知何时走过来躲懒。 他外套已经脱了,白色的衬衫烘托出他绝佳的好身材,脸色发白,眼睛里布了血丝,显然酒意上头。 “伊藤俊介到华国以后,就在琴岛第一医院任职,如今是医院副院长,也是德高望重的医生,据说短短几年,便以出色的医术成了东宁省地面上权贵的座上宾。” “不过他为人低调,不像其他人那么爱钻营,同那些权贵交往,一向讲究君子之交,并不谋求利益,也不喜欢谈论国事,时常说他只是个纯粹的学者和医生。” “华国好些人对他观感不错,说他算是个有良心的日本人。” 宋司令冷笑,“只是若真是普通人,怎么会和极道会的人掺和在一起?” 极道会是做什么的,世上谁人不知? 难道还真会有人相信,极道会只是练武强身,提升亚洲地位,为全部黄种人谋求利益的结社? 极道会的每一桩生意,每一个举措,里面都透露出浓郁的血腥气,但凡和他们扯上关系,就容不得他不警惕。 宋司令不清楚伊藤俊介是什么样的人,杨玉英却翻阅了伊藤俊介数以千计的论文之后,看得脑袋都有些昏沉,慢慢沉下了脸。 他在研制新型药,号称能治愈多种疾病。 杨玉英不是专业人士,对这些报告看不太懂,但她真不算纯粹的外行。 各种报告看过来,对于其中几份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杨玉英确定对方研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很有可能是一种新型……毒、品。 杨玉英一瞬间就想出无数个弄死此人的法子。 随即,杨玉英又轻咳了声,目光在伊藤俊介的手上打了个转。 现在楠木盒子已经被打开,里面安放的小小滴砚也已经落在伊藤的手里,他显是真心喜欢,握在掌心细细把玩。 左右的日本人目光都落在这盒子上。 杨玉英垂眸,心想也许不需要她多事? 英雄多从乱世出啊! 此时伊藤俊介已经被簇拥着走到早布置好的桌前。 “早听闻伊藤先生的书法妙绝至极,今日新得的物件,干脆就试试,也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左右华国人,日本人都不少,人人把谄媚吹捧的话说得自然又有趣。 伊藤俊介平日最喜欢华国文化,喜欢古董,也喜欢华国的书法绘画。 不光喜欢,他还很擅长。 这在琴岛日本人圈子里是人人皆知。 如今这酒会,客人非富即贵,伊藤推辞不了,便颇有兴致地取了新得的滴砚,并一方澄泥砚,再看看早有人准备好的纸笔,笑道“井上君有心了,笔是好笔,纸也上佳,若不用上一用,着实辜负了井上君。” 他说着便上前一步,徐徐伸手把新得的滴砚放置在水瓮中。 众人或者庄重,或者装作庄重,屏息凝神旁观。 杨玉英也颇为注意,就见伊藤很自然地捏起滴砚,注水,挽袖研墨,动作轻缓。 周围就有人低不可闻地笑道“这位伊藤先生作画写字,从研墨到洗笔,都自己动手,因他这点习惯,很多人说他有君子之风。” 这话里多少带了几分调笑。 话音刚落,那边已好些人夸伊藤这墨,磨得好!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做戏 r/> 伊藤还没挥毫泼墨,这吹捧声一声叠着一声。r/> r/> 宴会厅角落几个很不耐烦应酬的客人,面上已显出些许嫌弃。r/> r/> “这也能吹,任谁用他用的那香墨,也能研出好墨吧!至少三百块银元一块的墨,肯定怎么磨都好。”r/> r/> 但等伊藤落笔绘出一幅山水图,华国这些文人墨客到无话可说。r/> r/> 便是外行也看得出这画和字都不一般。不说能同历史上的书法大家比,但也比当今很多所谓的书画家更胜一筹。r/> r/> 尤其是这画中蕴含着舍我其谁的悍勇之气,众人看画,竟让这画压得胸腔发闷。r/> r/> 若是寻常人见了,也就罢了,他们却都是见惯了字画的,有些自己也是行家,当然更能体会得到其中的妙处和难处。r/> r/> 肖振双手微微蜷缩,双目紧紧盯着伊藤,到是同旁人的模样有些类似。r/> r/> “不同凡响,真是不同凡响。”一直跟在伊藤身边的山田太郎忽然笑容满面,“笔锋遒劲,荡气回肠,华国较为出名的几位山水名家的画,我到也见过,他们的画也能说不错,可很明显,都缺少气势,笔锋绵软,没意思。”r/> r/> 山田太郎露出一张耿直脸,惋惜道,“书画体现的皆为作者的精气神,只看如今华国人的书画,便知华国人的心性,大不如以前,哎,大东亚的繁荣复兴,还得看我大日本之国民。”r/> r/> 这话一出,左右皆侧目。r/> r/> 围绕他们身边的那些中国人神色也不大好。r/> r/> 宋司令身边的几个军人,有些甚至脸色不善,若不是当下场合,一准套麻袋教训这混账一顿。r/> r/> 山田太郎却好似一点也不觉得他说的话有哪里不对,神色间甚至有些诚恳,面含微笑,说着,眼睛微微一转,忽然扭头,“周桑,早知你也擅长书法,精通绘画,年年月月都要参加画展书展,你也来瞧瞧,伊藤桑这幅画如何?是不是精气神皆完备,你们华国,有几人能画出这般有气势的山水!”r/> r/> 周行之冷笑“夏虫不可语冰,你也配说书画?”r/> r/> 山田太郎摇摇头“风度,周桑这般没有风度,也太让人失望。”r/> r/> 他一扬眉,又道,“今日来宾中不乏擅长书画者,难得有闲暇,不如以画会友,以文会友,都来显显身手?”r/> r/> 周围一片安静。r/> r/> 山田太郎说话如此难听,难道国人真有不要脸的,伏地不起,供人家踩踏?r/> r/> 周行之神色阴沉,回头看了眼他外甥,宋司令心下叹气。r/> r/> 华国硬骨头很多,可刀枪之下,软了骨头的,也数不胜数。r/> r/> 果然——几个华国人勉强笑道“山田先生说的是。”r/> r/> 一时间应者如云。r/> r/> 周行之轻叹一声“别在意,山田太郎这是为了哄那个伊藤俊介高兴,特意做了准备。”r/> r/> 差不多有七八个或者年轻,或者年长的华国文人出面,这些人竟还都小有名气,提起他们,在外也时常被人说是青年才俊。r/> r/>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这都是正经的才子。r/> r/> 这些人齐齐上前,人人伏案挥毫泼墨。r/> r/> 山水写意,要的就是挥笔而就的潇洒。r/> r/> 很快,一幅又一幅作品摆出来,山田太郎不等所有人画完,就一边看一边摇头“差得远,远得很!”r/> r/> 这酒会邀请一干琴岛名流,东宁省的大人物,也有外来的客商。洋人也不少见,好些人围观看热闹,山田太郎立在桌前一一点评。r/> r/> 点评完长叹“平心而论,你们的作品在华国当下文人圈子里已经算是不错,也算一流。”r/> r/> 山田太郎一脸的惋惜,“伊藤先生,我本想为您找一个对手,好切磋一二,现在看来,难!”r/> r/> 其实哪里用他点评,酒会上不懂画的普通人少,多是知识分子,欣赏水平都在,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家这一群人画出来的作品,同人家那个伊藤先生比,一下子就变得很不起眼。r/> r/> 朱先生等人一下子面上铁青,心下难免有气。r/> r/> 但此时难道能说,我们华国真正的好画家,好书法家没来酒会?r/> r/> 伊藤俊介也不是什么出名人物!r/> r/> 后面陆续又有几个书画高手安耐不住,也去露一手,他们可不是山田太郎找来的托,只是他们心中底气也不足。r/> r/> 杨玉英本是不打算凑热闹,此时盯着那滴砚,却是目光微挑,她转了一圈,眼看场面大戏要收场,这才轻笑道“山田先生吹捧伊藤先生,把他作的普通画作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凭几幅画就说什么华国人的精气神全失?画和人,真有那么大的关系?”r/> r/> “画如其人,字如其人,自然没有假。”r/> r/> 山田太郎目光落在杨玉英身上,居然不由自主地答了一句,他也稍稍吃了一惊,本来应该一笑视之,何必同一个小姑娘多话?r/> r/> 但是面对这个女子,他却莫名有些紧张。r/> r/> 伊藤俊介的视线也落过来,场面居然忽然安静。r/> r/> 酒会上气氛凝重,窗外天色昏暗,已经到了月华初上时分,大厅内却是灯火通明,头顶的灯是一簇簇牡丹花形状,很是华贵。r/> r/> “这位神秘的林小姐,果然还是不出场则已,一出场就是气势迫人。”r/> r/> 周宏缩在人群后面,小声咕哝。r/> r/> 王宁贤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赞同周宏,林婉娘在他面前出场,是一次比一次更惊心动魄。r/> r/> 杨玉英这会儿莲步轻移地走出来,整个人显得有些弱不禁风,面上笑容温柔腼腆,说话的意思虽带刺,可语声却是柔和如一团云彩。r/> r/> “原来是这般,若真是画如其人,那伊藤先生可是如恶鬼一样,好生怕人!”r/> r/> 杨玉英一手掩心口,露出一点惧怕之意。r/> r/> 山田太郎皱眉“什么意思?”r/> r/> 众人不由自主地随着杨玉英的视线,转头去看桌上由伊藤俊介所绘的山水画。r/> r/> 这是他刚刚亲笔画出来,墨迹未干,天上白云缭绕,崇山峻岭,小河流水,布局规整,气势迫人,一看便是好画。r/> r/> 山田太郎笑道“但凡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伊藤先生的画好,小姐你若是眼睛有病,就赶紧回去治一治,莫要胡闹。”r/> r/> 杨玉英哼了声,蹙眉“表哥都没说过我胡闹,好,既然你们都说我看错了,我,我也画一幅,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画。”r/> r/> 她回过头,冲宋司令鼓了鼓脸。r/> r/>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也看见宋司令,连山田太郎都皱眉,他们这些日本人在琴岛无法无天,可宋司令那也是无法无天的人物。r/> r/> 山田太郎也不大敢得罪这样手底下有人有枪的厉害角色。r/> r/> 宋司令一向冷硬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苦笑“随你,谁敢惹你这小姑奶奶不高兴?”r/> r/> 众人齐齐愕然。r/> r/> 宋玉强忍着没变脸,其实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r/> r/> 他们家司令……中了邪?r/> r/> 杨玉英两步跨过去,一手拎起伊藤心爱的滴砚。r/> r/> 肖振就站在桌边,正准备找机会处理留下的尾巴,此时看杨玉英把那东西拿起来,心下大惊。r/> r/> 他的滴砚里有机关,里面藏了药,药同澄泥砚中一种物质一起接触肌肤,就瞬间能从汗毛孔进入体内。r/> r/> 他们试验过很多次,今日他甚至不惜冒险,亲自到场查漏补缺,控制局面,就担心被旁人提前接触。r/> r/> 始终一切顺利,最后收尾可别出意外,祸及同胞。r/> r/> 他想着,甚至控制不住向前一步,但转瞬间整个身体就一下子麻木,侧头,正好对上杨玉英冷清清的眸子,顿时连话也说不出。r/> r/> 杨玉英只扫了她一眼,特别随意地刷刷几下研磨好了墨汁,抓起毛笔,占用这些人专门为伊藤准备的纸张,很随意在空白的宣纸上一甩,轻轻落笔勾勒。r/> r/> 她现在在酒会上可谓是众人瞩目,此时一动手,人人侧目。r/> r/> 朱先生等几个认识杨玉英的长辈、朋友,一拥而上,其他人也心生好奇,没几分钟,大家便惊讶——‘这小姐好陡峻的笔锋!’r/> r/> 可很快,众人便连感叹的力气也无。r/> r/> 她落笔画了一座孤山,除了山与影,再无其它,并不是一幅完整的画作,可是这座山既如山,也如高耸入云之剑,众人看得入神,甚至在脑海深处仿佛有一道剑光遥遥劈过来,整个精神都为之颤栗,双足紧紧顿在地上,完全不想移动。r/> r/> 若说伊藤的山水,能隐约感觉出锋利迫人的气势。r/> r/> 那杨玉英的山水,就果然化作利剑,破开人心迷障,让人不自觉从心底生出一股力量。r/> r/> 众人甚至能通过这幅画,看到心中信念,为了这信念,人可一往无前,百死无悔。r/> r/> 他们这些人看着画作,只觉得周身颤栗,热血沸腾,朱先生等人眉眼间不自禁露出几分笑意。r/> r/> 刚刚那个日本人说华国人的画绵软,所以国民性情也绵软,再看看这一幅,眨眼间便将伊藤的山水衬托得平平无奇起来。r/> r/> 朱先生和众人一样,又转头去看伊藤的画。r/> r/> “啊!恶鬼!”r/> r/> “鬼,鬼!”r/> r/> 这一看却不好,好些客人惊骇欲绝。r/> r/> 伊藤的山水画,此时却仿佛变得阴气森森,好些人能看到上面斑驳的血痕和恶鬼。r/> r/>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可因为太过突兀,又太过骇人,好几个客人脸色雪白。r/> r/> 伊藤转头看了眼,身体晃了晃,猛地撞到桌子上。r/> r/> 噼里啪啦,桌上的笔墨纸砚骨碌碌都被撞落,尤其是他新得的那一个滴砚,落地碎裂,碎片四溅开来。r/> r/> 灯忽然一暗,一片漆黑,四处惊乱。r/> r/> “什么人!”r/> r/> “别撞我!”r/> r/> “有贼,有贼!”r/> r/> 几个保镖色变,打开门外的大灯。r/> r/> 宴会厅一亮,几个日本人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r/> r/> “伊藤桑!”r/> r/> 伊藤捂住胸口,砰一声倒地不起,脸色铁青,嘶哑着嗓子似乎想说话,却一句话没说出,转眼间有进气没出气,竟是要死了。r/> r/> 日本人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去扶伊藤俊介,其他客人呼天喊地,四处乱闯。r/> r/> 杨玉英也惊呼,扑倒在桌上,碰到烛台,火苗飞过去,竟把一桌的画和纸点燃。r/> r/> 朱先生被挤着离了桌边,远远看见杨玉英的画作被烧,心疼的要命“哎呀!”r/> r/> 这画又好又有典故,本是极适合收藏的佳作,今日过后,华国富商想求购的恐怕不少。r/> r/> 呃,朱先生主业是经济学者。r/> r/> “这是毁了多少银子?”r/> r/> 朱先生只是腹诽,好歹还顾着面子,周围其他人,好几个都下意识先去抢救画作,一时间场面更混乱。r/> r/> 井上正在二楼同人密谈,听见动静便下楼,一看情况脑子里就嗡一声。r/> r/> “还不看看伊藤先生!”r/> r/> 井上脸色铁青。r/> r/> 若不是这是宋司令办的酒会,宾客肯定没办法带武器,他杀人的心都有。r/> r/> 一片混乱中,救护车终于到了。r/> r/> 伊藤俊介被推上车时,杨玉英看了一眼。r/> r/> 若能抢救回来,那么阎王殿就是伊藤家开的。r/> r/> 井上目送救护车远去,阴着脸听底下人七嘴八舌地说话,猛然转头盯着杨玉英。r/> r/> 杨玉英故意流露出一点忧心,徐徐走过去,全然不避讳“伊藤先生有病?是不是做医生太辛苦,光顾着治别人,到忘了关注他自己的身体。”r/> r/> 井上面上阴晴不定,眯着眼上下打量眼前这小姑娘。r/> r/> 伊藤忽然病倒,像是意外,可也像是她动了手脚。r/> r/> 别说有嫌疑,按说只这丫头对他们这般挑衅,她就该死。r/> r/> “回吧,天晚了,要早点睡。”r/> r/> 宋司令亲自过来给杨玉英加了件披风,看也不看井上一眼。r/> r/> 到是杨玉英还是颇为热心地宽慰对方“我们的医生各个都是医者父母心,一定会竭尽全力,还请安心。”r/> r/> “走了。”r/> r/> 她没啰嗦完,便被催促着出了门,上车而去。r/> r/> 客人们也一哄而散。r/> r/> 肖振立在四海饭店不远处,浑身的冷汗还没褪,满心茫然。r/> r/> 没他的事?r/> r/> 滴砚碎到不知哪里去,那些日本人就是怀疑,也怀疑不到他。r/> r/> 他前面不知多少人更可疑!r/> r/> 黑灯时是否有人混进来?r/> r/> 还有那位小姐怕也被日本人记在心里。r/> r/> 肖振迷迷糊糊地上了朋友的车,两个人对视,都又是意外,又是松了口气。r/> r/> 只隐隐为那位小姐担忧。r/> r/> 宋司令送杨玉英回家,到是没说什么,宋玉时不时拿惊奇的目光打量她。r/> r/> 鲁参谋笑呵呵“小姐做得好,早看这帮人不顺眼,是该教训他们一顿。”r/> r/> r/> r/> r/>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一般 r/> “你是谁老子!”r/> r/> 周行之一眯眼。r/> r/> 鲁参谋本来扒着车门立在门侧充当侍从,此时被周行之一吼,连忙闭嘴。r/> r/> “宋珧,往日我常叮咛你,你手底下那帮粗胚该好好上上学,读读书了,当兵就一定得粗俗无礼吗?当兵就不能斯斯文文?又不是每天都上战场!”r/> r/> 周行之在副驾驶座上回头,也瞥了宋司令一眼。r/> r/> 宋珧低头看手里的文件。r/> r/> 今天礼仁洋行要给宋珧的那批武器终于到了,而且他还顺势同孙冒谈妥了后续订单事宜。r/> r/> 虽然在种种细节上还需要商量,但质量高,武器种类齐全,很多市面上罕见,大约唯有大总统最亲信的军队才能配装的新型武器也在能给他的列表上,这便很足够。r/> r/> 更何况价格在他看来也十分美妙。r/> r/> 之后的订单虽然不可能同这一批一样便宜,但比起市场价也颇有一些优势。r/> r/> 现在军火在黑市上的价格,比正常市场价还要高出一倍到三倍,这笔买卖若是真谈成,那绝对是稳赚不赔。r/> r/> “看来表妹贱卖给那个弗雷德的那设计图,真的是十分要紧。”r/> r/> 商人就是商人,礼仁洋行绝不会亏本。宋珧心里明白,他占了便宜,杨玉英一定吃了大亏。r/> r/> 杨玉英摇头“双赢而已,表哥不必惦记。”r/> r/> 汽车缓缓前行。r/> r/> 街道上人比较多,道路也不大好走,宋珧开的这辆车又是军车,走起来有些颠簸。r/> r/> 宋玉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琢磨今天见到的那一幅《恶鬼图》,越想,越是毛骨悚然。r/> r/> “……难道那个伊藤真是恶鬼?他无意中画出自己的真容?”r/> r/> 宋珧冷笑“你若是再把我车撞了,我就让你给它殉葬。”r/> r/> 宋玉连忙闭嘴,老老实实集中精神开车,周行之却也轻咳一声,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r/> r/> 他却是不信人间有恶鬼。r/> r/> 杨玉英笑道“只是障眼法,我会一些戏法和催眠术,对精神领域固若金汤的人起不了太大作用,也就能忽悠下精神上本来就破绽多的家伙。”r/> r/> 宋玉!!?r/> r/> 他也看不穿,岂不是说,他的精神也很脆弱?r/> r/> “这也是你那位师父教的?”r/> r/> 周行之瞠目。r/> r/> “……我忽然对婉娘你家那位老师,特别感兴趣,如果有机会,一定替我引荐。”r/> r/> 宋珧把杨玉英送到他家门口,目送她进去,打算回头就安排两个警卫人员。r/> r/> 宋家人还有周家人,宋珧都有安排保护措施,如今忽然冒出个表妹,当然也不例外。r/> r/> “小心些,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r/> r/> 宋司令都要开车,忽然又摇落车窗,轻声叮咛。r/> r/> 杨玉英摆了摆手,笑道“好。”r/> r/> 她看出宋司令对这事也有些好奇,只身为军人,手底下要带兵,习惯喜怒不形于色,那点好奇收藏得妥妥当当。r/> r/> 杨玉英莞尔,便只影影绰绰地透露伊藤他该死,也的确是死于认为手段,并不是吓死的。r/> r/> 宋司令扬眉。r/> r/> 杨玉英又笑道“现在井上隆一去找他们日本的法医来尸检,给出的结果也只有一个,心脏病突发,意外身亡。”r/> r/> 要是出事的时候马上尸检,或许还能从尸体上检查出些什么,但弄到医院抢救了那么老半天,保准毫无痕迹。r/> r/> 华国故老相传的秘药,那些日本人弄不明白的。r/> r/> 宋司令点点头,摇上车窗示意宋玉开车。r/> r/> 宋玉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竟看到司令居然笑了。r/> r/> “……”r/> r/> 只是宋玉如今已是见多识广的人,早过了因为司令笑一笑就大动干戈的时候。r/> r/> 笑算什么?r/> r/> 哪天他们司令哭,那才是新闻。r/> r/> 杨玉英回家泡了个澡,去去身上的霉气,很随意地抽了张普通的信笺,信手写了两行字,便趁夜直接送到肖振的书桌上。r/> r/> 肖振收到信,半晌没说话,心里却是安稳下来。r/> r/> 又过了两日,他才寻了个机会小心打听了杨玉英的行踪,细心安排好时机,终于在一家茶楼偶遇。r/> r/> 杨玉英抬头看肖振,只见他斯斯文文,面上带着些许小生意人的精明,实在看不出竟是这么一个敢做大事的能耐人。r/> r/> “吓到你了?”r/> r/> “没有,收到小姐的信,我头顶上悬着的刀终于落下,只有欢喜的份。”r/> r/> 肖振苦笑。r/> r/> “要说吓,也是那天晚上的事吓了我一跳,事后我细细琢磨……多谢林小姐。”r/> r/> 他事后想了许久,终于确定是有人替他善后收尾。r/> r/> “我的计划自以为还算周密,可那滴砚留在酒会上,便是一处破绽。”r/> r/> “它里面让我朋友嵌入了一个小机关,暗藏一点药粉。这机关不启动,永远不会把药粉放出来,但是,只要我远远地按照音律给它一个震动,它就会自动开启。”r/> r/> “药粉遇皮肤瞬间吸收,再同那澄泥砚里的药同时使用,便能杀死伊藤。”r/> r/> 肖振神色冷淡,“伊藤非死不可。”r/> r/> 这个计划很好,但日本人如果想起来查那滴砚,就很容易查到他。r/> r/> “我虽然也想到了数种推搪的说辞,可我也知道,那些人哪里能听得懂人话?他们只要怀疑,肖家就完了。”r/> r/> 肖振看着杨玉英毫无瑕疵的脸,叹气,“我只奇怪,明明我做得很隐秘,林小姐怎么会提前就知道?”r/> r/> 杨玉英“……我老师是个情报贩子,所以我也算家学渊源。”r/> r/> 她顿了下,“以后不必再见面,也不必再提此事,还有,告诉小凤山那位掌柜的,下次别瞎显摆,做出来的工艺品留名也就罢了,怎么连凶器上也写名字?”r/> r/> 肖振脸上冷汗簌簌而下。r/> r/> 一惊眼前的小姐竟知道毛掌柜。r/> r/> 又惊……什么名字?r/> r/> 他一转念便猜到,必是那老头子又犯了文青病。r/> r/> 这到处留字号的毛病,怕是到死也不肯改了,但是他找死,别拖累自己。r/> r/> 肖振抹了把冷汗,再次诚心诚意地道谢“多谢林小姐。”r/> r/>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还请小姐相信,肖某并不嗜杀,更不会随意害人的性命。”r/> r/> “那伊藤俊介借医生和学者的身份做掩饰,暗中建了一个研究所,研究的都是害人的东西。”r/> r/> 肖振眼睛里的光阴测测,有些骇人,“我妹子肖宓,就差一点成了这研究所的试验品。”r/> r/> “妹妹今年才二十二岁,从小天资聪颖,十八岁出国留洋,回来在琴岛大学任教,是我的骄傲,我们家的骄傲,只要想到她可能被害死在实验台上,死前受尽折磨,我就恨不得把敢害她的人碎尸万段,如今只是杀了伊藤俊介,到算便宜了他。”r/> r/> 杨玉英恍然。r/> r/>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r/> r/> 那些日本人开办研究所,研究的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公开,这种隐秘,不像是普通商人能调查得到的。r/> r/> 肖振苦笑“也是机缘巧合。”r/> r/> 当时他妹子丢了,整个肖家都发了疯似的去找,愣是没找到。他都要绝望,没成想妹妹又好好地回来了。r/> r/> “我妹妹曾被极道会的人带走,进过伊藤的实验室。只是她对当时发生的事记忆很模糊,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家里人心疼她,也不忍心催逼,但我心里总提着口气,生怕这里面还有别的麻烦。”r/> r/> “我就盯上了极道会,发现极道会经常搜罗流浪汉,说是给提供工作,在咱们琴岛,这帮流浪汉其实不简单,多数都是有组织的,我就托关系想办法问了问,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别看有的事,咱们琴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们全然不知,可却瞒不过这些乞儿。”r/> r/> “很多人都不把乞丐当人,把他们同墙角的枯草,道边的垃圾桶等同。”r/> r/> “乞丐圈子里好些人如今都避着极道会,生怕被带走,我顺着这条线,就追踪到伊藤俊介的研究所。”r/> r/> “这研究所就建在租界区的一个地下防空洞。周围有人把守,很难进去,伊藤俊介也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交际是时常交际,但只和熟面孔打交道。”r/> r/> “我就是个普通商人,手底下有两个人,几把枪,可我总不能带着这么点儿人直接冲去杀人吧!”r/> r/> “我也是筹谋许久,才想出这么一个能让我可能置身事外的法子。”r/> r/> 肖振叹道。r/> r/> 杨玉英莞尔“行,你这么说,我便这般信你……我还有事,就先走了。”r/> r/> 出了门,杨玉英就给肖振盖上个避重就轻等级一百的大标签。r/> r/> 为了妹妹,她当然信,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为了他妹妹。r/> r/> 可若只是为了妹妹,他又怎会拿自己的命,肖家的家业打赌?r/> r/> 这个肖振身份恐怕不一般。r/> r/> 不过,杨玉英也没有想去深究,他杀的既是那个伊藤俊介,别管他是什么人,都算是自己人。r/> r/> 琴岛大学的图书馆一直开放到夜里九点,到九点天也就全黑了。r/> r/> 杨玉英想这个时间可不科学。r/> r/> 世道不太平,年轻学子们夜里出门不安全。r/> r/> 这几日她兴趣正浓,白天翻译完学校里安排的工作晚上就泡在图书馆丰富自己的知识库。r/> r/> 她这般也远算不上勤勉。r/> r/> 图书馆内一心求学的学子们挤满了各个犄角旮旯,不乏比杨玉英刻苦十倍百倍的。r/> r/> 她来学校做事的第三天,就有看到一个学习学到累吐血的学生。r/> r/> 据说这事吓得好些先生心惊肉跳。r/> r/> 大家特意花费很长的时间去讲什么叫劳逸结合。劳逸结合效率高之类的心灵鸡汤贴满了图书馆。r/> r/> 以前图书馆可以留宿,如今规矩也变严了,到闭门时间就清场。r/> r/> 也是,当下识字率是多少?r/> r/> 百分之二十有吗?r/> r/> 能读大学的,不说万里挑一也相差无几,若是家境不好的学生,那自然更珍惜这么个学习的机会,除了那些为镀金而来的公子小姐,很少有大学生会愿意虚度光阴。r/> r/> 杨玉英这般行为,落在师长们眼里,也只是不过不失,再严苛些的先生,便觉得她懒。r/> r/> 也唯有朱先生这类大约也很天才的老师,极喜欢她,总说做学问,天资出众的比勤勉的更容易出成果。r/> r/> 一到晚上,杨玉英有些困倦,自然走了会儿神,脑子里也冒出些混乱的念头,眼看管理员挨个屋子提醒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她便活动下手脚,拎着要借阅的书本去找管理员登记。r/> r/> 杨玉英是熟面孔,正啃烧饼当晚餐的管理员一看是她,便笑起来“林小姐这书可是越读越薄了。”r/> r/> 他还记得一开始这小姑娘读书,那书里面总是加各种各样的书签和笔记,密密麻麻的,显得书特别厚。r/> r/> 这几日,书到又越来越薄。r/> r/> 旁边的管理员也笑“林小姐这才叫会读书,都和你似的那么囫囵吞枣,读了一本忘一本,能学到什么?”r/> r/> 杨玉英这时候一向不搭话,一搭起来便没完没了,等管理员手脚麻利地给她做好登记,就出了门。r/> r/> 琴岛的夜晚显得有些寥落。r/> r/> 杨玉英坐在黄包车上闭目养神,耳边就听背后传来一些异常的声响,默默睁开眼看向眼前的黄包车夫,灰褐色的蚂蚁短打,露出古铜色健壮有力的手臂,帽檐很长,遮盖住半张脸,衣服打着补丁,乍一看真像是卖苦力为生的车夫。r/> r/> 但是手不对。r/> r/> 这人的手虎口有老茧,看痕迹,应该擅长使长枪,穿的鞋也特别,是琴岛老字号作坊的老手艺,早在三年前就关了门,老手艺人已没剩下几个。r/> r/> 喜欢穿这种鞋的,多是练武之人,因为费脚费鞋,一般普通的鞋子既坏脚,也穿不起。r/> r/> 这是极道会那些人终于盯上自己了?r/> r/> 她当时插手伊藤俊介之死,就想过对方后续会找自己的麻烦,可当时却没想那么多。r/> r/> 杨玉英笑了笑,忽然道“给你个选择,把我拉到使馆区放下,自己转身走。”r/> r/> “如果你不肯,那也行,就只好让你新娶进门的妻子从此独守空闺,就是不知道没了你,她特意新买的同福盛的胭脂,还能不能用得上?”r/> r/> 杨玉英声音轻柔和软,就像是在和朋友悄声细语,车夫的肩膀上却忽然仿佛被砸了一方巨石,一向稳定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r/> r/> r/>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野心 r/> 杨玉英轻笑出声“我这人最恨的便是国贼,旁的也还罢了,遇见和日本人勾勾缠缠,祸害华国老百姓的混账,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后悔到这世上走这一遭。”r/> r/> 黄包车夫的步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r/> r/> 深秋的夜里,他竟然汗流浃背,衣衫尽透,心里慌得像揣了只老鼠。r/> r/> “我看你上面父母还都在,新婚不久居然就有了一儿一女?儿女双全好福分啊。”r/> r/> “你是打算供两个孩子都去上学?不知道将来成绩如何?不过不管成绩怎样,但想必都是聪明孝顺的好孩子,明明很长时间见不到一面,对你这个当爹的却百般亲近,没办法,血脉相连,亲生的父子。”r/> r/> “可一个人要做了国贼,自是全家蒙羞,父母妻儿一生被连累受人唾弃,此生此世再无尊严,最后他的妻子儿女也会恨他,对他深恶痛绝……背弃了祖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享受儿女的孝敬?”r/> r/> 他愕然回头看杨玉英,目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r/> r/> 杨玉英看了他几眼,到是一扬眉“……咦?不是日本人派来的?哦,那就算了,当我没说。”r/> r/> 车夫……咳咳咳咳咳!r/> r/> 他把车一停,转头就掉了两滴泪“姑奶奶,您可真吓人。”r/> r/> 说着把车一扔,车夫直起身高呼“对不住诸位,你们只说让我绑的是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没说她是能通人心的妖怪,这活儿,我干不了!”r/> r/> 一句话喊完,竟连黄包车也不要,转头就走,越走越快,一路小跑,转瞬间没了踪影。r/> r/> 杨玉英被撂黄包车上。r/> r/> 冷风呜呜咽咽地吹。r/> r/> 落叶打着旋,飘飘扬扬地落下。r/> r/> 后面异响先是一顿,随即又重了,却是不曾露面,渐渐消失在街头。r/> r/> 杨玉英四下看了看,着实没找到第二辆黄包车,没奈何,只好自己回家。r/> r/> 没等到隔日,周行之和宋珧就得了消息。r/> r/> 宋珧安排了两个保镖给杨玉英,平时不露面,只跟在后头,这天晚上两个保镖到了时间竟然没有报信,司令府的警卫就猜到不对。r/> r/> “是日本人?”r/> r/> 杨玉英耸耸肩“不知道,不过那个企图绑架我的应该不是日本人派的,当时我唬了他几句,提到国贼,日本人的时候,他眼里的恐惧到更少些。”r/> r/> “极道会也有很多华国人,而且,他们明知你同司令的关系,要做这等事,也不可能光明正大。”r/> r/> 宋玉和鲁参谋咬牙,“极道会那帮混账,司令,我们这就带人抄了他们老窝,看他们还蹦跶不蹦跶!”r/> r/> 他们也当真是说做就做,虽然因着保安军的地盘不在琴岛,到是没能抄极道会的家,可是宋司令借口抓刺客,在极道会旗下的场子来来回回搜检,也让对方很是头疼。r/> r/> 这些杨玉英就不管了。r/> r/> 她是艺高人胆大,如今身手虽没练回原来,估计也不可能练回来,但也锤炼的不错,至少宋玉那样的,她三招就能卸掉他两条胳膊。r/> r/> 而宋玉能给宋珧当侍卫长,那也是保安军里有数的高手,不光擅长枪法,学的也是正经的功夫,身手很是了得。r/> r/> 她能打一个宋玉,就能打一百个精兵强将,真遇见伏击,倒霉的更可能是她的敌人。r/> r/> “林小姐。”r/> r/> 隔日,杨玉英刚到图书馆,还没坐下,外语系的讲师杨帆杨先生便寻过来,神神秘秘地道,“听朱先生说,你去四海饭店参加酒会,一幅画技惊四座,吓死了个日本人?”r/> r/> 杨玉英“……传言能信?”r/> r/> 杨帆莞尔“别的传言或许不能信,但是朱先生多么板正的人,他从来不乱传谣言,前几天来学校,听说私底下和人絮絮叨叨了好几个小时,想起来就要说,说得人耳朵都要长茧子了。”r/> r/> 在琴岛,抨击日本人是潮流。r/> r/> 绝大多数国人恨日本。r/> r/> 只是恨归恨,还是不敢惹。r/> r/> 杨帆坐在椅子上傻笑了半天,回过头又趴在桌子上轻声道“听说保安军那个军阀头子宋司令,这些时日一个劲儿去找日本人的麻烦,是也不是?”r/> r/> 她不等杨玉英回话,就自顾自地高兴起来,“真好啊,当兵的里面还有这等样的人。”r/> r/> 旁边几个先生闻言都道“是寥寥无几。”r/> r/> 当下那些军阀,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都是自己打自己。r/> r/> 打自己人的时候,那是又凶又狠,可轮到跟外国人打,一下子就怂了。r/> r/> 杨玉英眉头略蹙。r/> r/> 她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还是很不了解,但也知道,此处已是风雨飘摇。r/> r/> 这些日子,她时常翻看无名卷,完全没有顾忌地去窥视日本那些当权者的信息,看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越能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r/> r/> 什么《对华政策纲要》,还有那个什么田中的奏折——‘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r/> r/> 意欲何为,昭然若揭!r/> r/> “蛮夷小国,竟这么大的野心?”r/> r/> 杨玉英看到这一切,都觉得很不可思议。r/> r/> 若是换成在大顺,那些蛮夷小国敢露出这等心思,哪里还能有活路?早就被踏平了。r/> r/> “哎,一提起这些当兵的我就头疼,他们要把内斗的劲儿都拿去教训外国人,咱们华国也不至于是现在的模样。”r/> r/> “莫谈国事。”r/> r/> 那边须发花白的老先生哼了声。r/> r/> 他们学校每年的教学经费,老师们的工资,研究费用,学生的贫困补助,都指着上头那帮军阀给掏钱,这等话,还是少说为妙。r/> r/> 杨帆笑嘻嘻眨眨眼,特别亲热地偎依在杨玉英身边坐下“好,不说这个,咱们学校今天出了件大事,工科院辛院长亲自赴英购了一批器械工具,筹办工厂,准备安排咱们学校工科的学生去实习,结果买回来的机器竟然都装不起来,急得辛院长当即就昏过去了。”r/> r/> 杨玉英蹙眉。r/> r/> 杨帆叹气“这事传得沸沸扬扬,那批器械可都花了大价钱,如今日本那边不肯派技术人员过来维修,辛院长托关系找了两个专家,现在还不知情况怎么样。”r/> r/> “杨帆。”r/> r/> 两个人正说话,外面门一下被推开,工科院的夏助教大步进门,一进来便喊,“叫几个精通英文的翻译,快,去工厂。”r/> r/> 杨帆一愣,一把拽住杨玉英的胳膊,转身就跑。r/> r/> 后面乌压压跟上来好几个学生。r/> r/> 杨玉英还没回过神就被裹挟着出了门,风一吹,脸颊生疼,也是无奈。r/> r/> 一到工厂,杨玉英看着那两排低矮的平房,心里就十分之惊奇!r/> r/> 她真没见过这样的工厂。r/> r/> 话说他们皇城司的兵工作坊,只是用来给暗探们制作各种器具的小作坊,都比这个显得更排场些。r/> r/> 可一进门,杨玉英略轻松的神态就不知不觉就收敛起来。r/> r/> 地上铺满了机器零件,每一堆零件旁边都站着十几个工人和学生,人人手里拿纸笔。神色肃穆。r/> r/> “杨帆,你照顾好弗兰克先生。”r/> r/> 夏助教神色憔悴,目中隐带焦躁,显然有事要忙,并不多呆,给他们几个会英文的学生老师都分派了任务,叮嘱两声,又把那一堆英文的安装手册,说明书递过去。r/> r/> “说明书只能在厂子里看,谁也不许外带。”r/> r/> 说完就连忙出门。r/> r/> 杨玉英扫了一眼薄薄的说明书,看起来很简陋,就和眼前这些机器一样简陋。r/> r/> 但其它手捧着资料的人,却仿佛捧着的是这人世间的至宝,双手伸直都在微微颤抖。r/> r/> 很快,杨玉英就没时间瞎琢磨,所有人都忙碌起来。r/> r/> 会英文的学生轮番追着两个英国来的专家问问题,紧随其后,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围着他们两个转。r/> r/> 其他没轮到的学生,就带着工人们研究说明书,小心翼翼地去组装机器。r/> r/> 花了大半日。r/> r/> 十几台机器终于组装起来一台。r/> r/> 工人和学生都激动得热泪盈眶。r/> r/> 这真是很不容易。r/> r/> 工厂里大部分工人不专业,都是新招来的,大字不识一个,学生们也是头一次见到实物,唯有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年纪都大了,精力不济,老眼昏花,也不能长时间工作。r/> r/> 两个外国专家形容冷漠,不到时间不干活,工作环境差一点也不做事,多问一句就显得很不耐烦。r/> r/> 所有人盯着刚刚组装好的铣床,安装人员如临大敌,穿好防护服,死死盯着说明书,一步一步启动。r/> r/> 主轴旋转带出来美妙的声响在工厂中响起,工人们尽皆欢呼。r/> r/> 琴岛大学初开始办工业,厂子里技术工人紧缺,远不能和东宁省那些大工厂比,比起早在几十年前就是工业重镇的那些大省,更是不值一提。r/> r/> 全靠一群生手,跟着两个爱答不理的专家,照着说明书做事,居然能把机器组装好,着实让人心中兴奋。r/> r/> 机器运转速度越来越快。r/> r/> 所有人围拢过去,不自觉越靠越近,杨玉英却一蹙眉,厉声道“小心!”r/> r/> 眨眼间火光四射,杨玉英一把拽住离机器最近的老工人把他向后一拖。r/> r/> 断裂的铣刀片横飞,紧贴着老工人的眼皮划过去,溅起一团火星,他眼皮上也被拉出一条血丝。r/> r/> 操作人员连忙断电停车。r/> r/> “王老爷子,您怎么样?”r/> r/> “师父!”r/> r/> 工人们吓得心头发麻。r/> r/> 这差点受伤的老工人是从江南请回来的,手下养了一批徒子徒孙,厂子里他就是定海神针。r/> r/> 此时老人家回过神,摸了摸眼皮,笑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大意了,哎,你们可别学我。”r/> r/> 见大家还是很紧张,不禁又道,“这不是能操作?能操作起来就是好现象,来,我们试一试,看看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再多试几次。”r/> r/> 从早晨到晚上,片刻也不休息。r/> r/> 杨玉英一向喜欢偷懒,可此时被裹挟在这样奇妙的氛围中,竟没有感到疲惫。r/> r/> 工人还有工科的学生都对他们这些翻译很客气,有热水先给他们倒,中午吃饭,唯有杨帆,她,还有几个英语系的学生饭盒里多加了几块肉。r/> r/> 杨帆累得嘴唇干裂,拼命灌水润喉,轻了轻嗓子,竟还有力气说话“咱们厂子建起来不容易,是老宋督军给的钱,听说老督军当时就道,可以裁军,可以不买枪支大炮,可以少娶几房姨太太,反正他儿子都有了,教育上,却不能省钱。”r/> r/> 杨玉英低下头,垂目看自己的手指。r/> r/> 她是经历过乱世的。r/> r/> 大顺朝也有过战乱。r/> r/> 她同元帅在一起时,也经历过生死存亡的危险,在虫族面前,宇宙中所有智慧种族都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r/> r/> 但是,眼下这个世界,还是和她所经历的都不同。r/> r/> 杨玉英给杨帆递了一块儿薄荷糖,可以润喉,又拿起茶缸慢慢喝了两口,转头向东边窗前看过去。r/> r/> 两个英国来的专家坐在椅子上,正吃饭,桌上铺桌巾,安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鲜花,精美的盘子里放着牛排,汁水丰富,配菜点缀也好,显然是真正精通西餐的大厨做的。r/> r/> 英国专家面上都带着一点轻佻的惬意,和远处或蹲坐,或倚墙,或半躺着,萎靡不振,浑身油污的工人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一般。r/> r/> “这些华国工人都是猪吗?怎么教都教不会!”r/> r/> “别这么说,华国那些美丽的姑娘,还是很讨人喜欢,昨天我去见了绵绵姑娘,她也有雪白的肌肤,碧色的眼睛,漂亮极了。”r/> r/> 两个专家同时笑起来。r/> r/> 端立在旁边给他们倒咖啡的英文系讲师,眉宇间不禁一皱,手指微颤,却是没多说。r/> r/> 对方声音不小,杨帆使劲抓着筷子,往嘴里塞饭菜“忍,我们忍!”r/> r/> 厂子还指望这两个人,不忍怎么行?r/> r/> 他们校长专门跑关系给工厂接了一批订单,生产钟表配件,是一笔很大的订单,关系到厂子的生死,要是能顺利完成,以后他们就能有更多的机器,让更多的学生能上手实践,培养更多的人才。r/> r/> 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有些事情,只能忍。r/> r/> 杨帆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吃饭,还催杨玉英“多吃,咱们赶快把活儿干完,把这两个家伙肚子里的东西尽可能地掏干净,赶紧哄他们走,烦死人!”r/> r/> r/>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自己动手 r/> 杨玉英被催得不由自主也多吃了两口,不禁有点撑。r/> r/> “你说,是不是真的的外国人比较聪明,我们华国人的脑子不行?”r/> r/> 杨帆忽然问了句。r/> r/> 杨玉英眨眨眼“别的不提,看看咱们的华服美食,再看看他们外国人吃的那些东西,想想咱们山珍海味的时候,他们还茹毛饮血,就知道到底是哪一方脑子不行了。”r/> r/> 杨帆噗嗤一声乐出来。r/> r/> “说得可真好。”r/> r/> 两个人吃完饭闲话家常了几分钟,就又起身工作。r/> r/> 整个工厂大部分华国人都在忙碌,唯有高薪聘请的两个专家,显得十分悠闲。r/> r/> 不远处,英国专家已经吃完了牛排,取出一方手帕,细细地擦拭干净嘴和手指。r/> r/> 有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赶紧过来给他们收拾桌子。r/> r/>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英国人抬头,眼前仿佛亮了一亮。r/> r/> 年纪更小一点的辫子姑娘,穿了身很老旧的学生装,白色的褂子,宽松的蓝色长裙,按说不怎么显身材,但她身量很高,身材稍稍丰腴,这般一穿,竟然特别漂亮。r/> r/> “你叫什么名字?”r/> r/> 这英国人目光闪烁,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很自然地伸手拉住姑娘的手,用力把人往怀里一带,那姑娘踉跄着,先是愣住,随即瞪大眼,失声尖叫,猛地一挣脱,抄起托盘砰砰砰地砸在那英国人的头上。r/> r/> 这攻击来得太突然,英国人显然不曾警惕,向后一躲,瞬间失去重心,连人带椅子砰一声倒下去。r/> r/> 哐当!r/> r/> 咔嚓!r/> r/> “啊!”r/> r/> 很不巧,他腿猛地踢中了桌子,桌子撞到墙壁,阳台上的大盆景一晃,哐当一下掉下,重重地砸在他腿上!r/> r/> “啊啊啊啊!”r/> r/> 他那位同伴惊得脸色发白“安格斯!”r/> r/> 周围轮班休息和干活的那些工人,学生,一时也顾不上手头的事,连忙奔到眼前七手八脚,把人从地上抬起。r/> r/> 刚一动这家伙,那英国人就发出凄厉的惨叫。r/> r/> “别碰,救命,救护车,我要去医院!”r/> r/> 安格斯嗷嗷叫个不停,疼得满脸大汗淋漓,抱着自己的腿在椅子上翻腾,几乎说不出话。r/> r/> “快,快,王大夫来了。”r/> r/> 早有工人一溜烟跑去叫大夫,很快,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就匆匆而至,手里还提着药箱,过来看了看安格斯的伤口,蹙眉道“这是伤了骨头,来,先敷上止疼的药草,再正骨包扎。”r/> r/> 王大夫迅速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罐药膏,就要剪开这个英国人的裤腿给他涂抹上。r/> r/> 还没动手,伤者那位同伴就一把将人推开,拦在前面“你们要做什么,我们要去医院,去找医生,不要碰他。”r/> r/> 杨帆和杨玉英也在,正好给充当翻译,杨帆心里不痛快,说话也有些冲“我们王大夫就是医生,他在给你朋友止疼,你捣什么乱!”r/> r/> “华国,没有,没有医术,不能治病。”r/> r/> 这人间或吐出几句汉语,瞪着王大夫手里的药瓶,使劲摇头。r/> r/> 安格斯此时疼得脸色发紫,腿上鲜血喷涌,他自己堵了半天,鲜血还是把衣袍浸透,流了一地。r/> r/> 因为失血过多,他人都开始犯迷糊,只是小声呻吟。r/> r/> 杨帆气得够呛“当谁愿意管他?”r/> r/> 想救这混账,还不是为了厂子,为了机器,为了完成订单,为了院长不赔钱,为了老师们的工资不拖延,为了学生们的奖学金都能拿到手?r/> r/> 要不是因为这些,管他死活。r/> r/> 几个翻译轮番上阵,却怎么说也说不通。r/> r/> 人高马大的英国专家横着挡在他受伤的同伴面前,只一力要求“我们要去安仁医院!”r/> r/> 杨玉英看那伤口,似乎伤了动脉。r/> r/> 虽然摔一跤居然伤到动脉的事情,也是世所罕见,可要是不管,便是一条人命交代在她眼前。r/> r/> 杨玉英盯着还在捣乱的这家伙,冷声道“你是觉得,我们华国的医术不管用?”r/> r/> “那些东西,不科学!”r/> r/> 英国人皱着眉,神色急躁。r/> r/> 杨玉英顺手从王大夫的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一手抓住他的胳膊。r/> r/> “你干什么?”对方大惊。r/> r/> 杨玉英瞬间手起针落,银针扎入对方手臂,迎风微微摆动。r/> r/> “现在,你的右腿已经不能动。”r/> r/> 杨玉英很满意地点点头。r/> r/> 英国人心下茫然“啊?”r/> r/> 他本能地向前迈步,却是整个人扑倒,撞上桌子,脸色顿时雪白,额头汗水滚落。r/> r/> 他整条右腿都失去控制,明明能感觉到,但就是不能移动,顿时惊恐地瞪着杨玉英“巫术!”r/> r/> 杨玉英皮笑肉不笑地把人一推,扔到一边去,回头对王大夫道“王大夫,赶紧给这位安格斯先生止血,就是要去医院,也要先止血。”r/> r/> 王大夫连忙应了声,就上前一步干活。r/> r/> 这伤看起来严重,但那是在病人眼中眼中,对于大夫来说不算大事。r/> r/> 王大夫很熟练地给这英国人包扎固定,一边笑“小姑娘认穴认得可真准,而且手法厉害,你那一招,我就不会,到是听我师父说起过。”r/> r/> 杨玉英轻笑“我不是大夫,这只是雕虫小技,玩闹可以,治病不行。”r/> r/> 她这话是实话。r/> r/> 杨玉英家养了个新大夫,林见竹林少帅,那才是真正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她当然就没必要重复去学医术,而且她也不大感兴趣。r/> r/> 不过习武之人,对穴道还是要深入研究。r/> r/> 安格斯的这个同伴,略显古板的英国人,也就是弗兰克,盯着自己手臂上微微颤动的银针,许久才回过神,满心不敢置信。r/> r/> “不可思议,这是奇迹!巫术的奇迹!”r/> r/> 他还是把中医当巫术,但现在和以前的想法却天差地别,如今他是好奇中透着憧憬。r/> r/> 其实,当下不信中医的反而是国人居多。r/> r/> 国外对中医的疗效处于半信半疑的阶段,一部分外国人甚至觉得中医很神秘。r/> r/> 只是这位弗兰克先生格外理智,唔,这会儿见识到左手臂上扎根针,右腿就动也不能动的情形,他似乎也理智不起来了。r/> r/> 止了血,包扎好伤口,安格斯的情况便渐渐稳定,疼痛消减,稍稍恢复精神,又变得神气十足,感受到腿部依旧不绝的剧痛,心中暴怒。r/> r/> “粗鲁的野蛮人,你们敢打我,这事没完,我会去巡捕房告你们!”r/> r/> 虽然很多人听不懂他的话,但是总看得明白他的神色表情。r/> r/> 一干翻译心情顿时不大美好。r/> r/> 闯祸的辫子姑娘恶狠狠地瞪他,要不是有两个同学使劲抱着她的腰,拼命阻拦,看这姑娘的模样,都要冲上去咬人。r/> r/> 弗兰克一把按住自己的同事,戒备地看了杨玉英一眼,又看看辫子姑娘,想到刚才辫子姑娘打人时的疯劲儿,心中怀疑她也会巫术。r/> r/> 尤其是看见杨玉英站在不远处冷笑,心里就更是打鼓。r/> r/> 华国不是有句俗语,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他们势单力薄,安格斯伤势还挺严重,不适合四下树敌。r/> r/> 一场闹剧,结束在救护车来的那一刻。r/> r/> 专家少了一位,工厂的工作顿时停止,弗兰克根本也不来了,还美其名曰要去照顾同事。r/> r/> 据这位弗兰克先生的说法,他们孤身赴华,身边没有亲故,现在朋友受了伤,行动不便,他也不放心把人交给旁人照顾,只能他自己去。r/> r/> 短短一日工夫,厂子里工人和领导层都人心惶惶,工科院的辛院长看着还剩下的满地的零件,瞪着复杂的装配图纸,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r/> r/> 杨玉英这日一边翻无名卷,一边一步跨入工厂的门,就听见一阵哭声,抬头看过去,只见两个工人蹲在地上抱头嚎啕,好些人也都蹲在地上发呆。r/> r/> 厂子就是他们的命,没了厂子,大家都衣食无着,由不得不哭。r/> r/> 工科院的辛院长前几日都在,早晨刚见过他老人家,一向梳理齐整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黑眼圈浓重,这会儿才被劝去休息,估计也难歇着,肯定又去托关系,走人情,想办法。r/> r/> “我一直觉得弗兰克先生比那头猪要绅士些,没想到……也是这副德性。”r/> r/> 杨帆恨恨道。r/> r/> “要不是咱们造的那些机器真不好用……哼。”r/> r/> 杨玉英换了个姿势,举目四顾,忽然就觉得奇怪华国的机器比外国的差很多?r/> r/> 他们大顺同诸国工业方面差距寥寥,皇城司隐珠旗下有专门的探子负责这一块,她到没太关注过,但也知道各国都派出使团到大顺学习过船舶技术,那至少说明,大顺在船舶制造业上有领先之处。r/> r/> “装配图纸在,说明书也有,我看王师傅带出来的工人技艺也算娴熟,那咱们就自己动手得了,没必要依赖两个外人。”r/> r/> 杨帆“……”r/> r/> 她侧过头静静地看了杨玉英两眼,然后就发现她很认真。r/> r/> “……林小姐,我觉得你有点奇怪。”r/> r/> 杨帆叹气,“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你这么自信的人了。”r/> r/> 自己动手?这可不是华国造的那些简陋机器,都是从外洋进口的,坏了把自己拆了卖也赔不起。r/> r/> 谁敢说要自己动手?眼前这位偏偏就说得特别轻松。r/> r/> 杨帆看到杨玉英,觉得这姑娘有点像自己的兄长,她兄长是天之骄子,自小生活富贵,读书时也出众,上的是剑桥大学,成绩优异,他也很自信……但林小姐同她兄长的自信还是大有不同,林小姐似乎是对华国充满信心。r/> r/> 这在当下着实少见。r/> r/> 杨玉英说做就做,拍拍手把一干工人和学生都叫在一处,分别问过各自擅长的东西,笑道“我念名字给你们分一下组,一共分为十三组,自己选出组长来,组长到我这儿领取一份装配计划书。”r/> r/> 一干人面面相觑,终归还是依照她的话做。r/> r/> 实在是杨玉英的语气和每一个小动作都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r/> r/> 趁着他们还在分组,杨玉英自己把所有的零件都审视了一遍,重新规划了下位置,她看了几眼,忽然拿粉笔把其中两套机器零件画了个一圈圈起来,又在里面画了几个小圈。r/> r/> “王师傅,你亲自带队组装这两套机器。”杨玉英顿了顿,“先组装这边几个部分。”r/> r/> 杨玉英蹲下身写出符号标志,“剩下的最后再说。”r/> r/> 王师傅仔细一看,总觉得杨玉英让他这么做,似乎有原因,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又不太懂,便只道“好,这两套机器,我和小勇亲自盯着。”r/> r/> 说话间小组就分好了,小组长都是由识文断字经验丰富的工人和学生们担任,拿到杨玉英分过去的装配清单说明书,众人登时就一惊。r/> r/> 各类图纸,说明书居然比人家附赠的说明厚十倍都不止。r/> r/> 再一打开,里面的图画得特别清楚,标注的也都十分明白,有懂英文的看过,瞠目结舌“林小姐,里面这一百多条的注意事项你是怎么总结的?英国人的说明里可没提!”r/> r/> 杨玉英叹道“这几套机器的型号,大部分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旧机型,不够先进,但也有好处,用过的人多,装过的人多,我们就能吸取前人经验。”r/> r/> 杨帆“……”r/> r/> 没听懂,不过无所谓,能干活就行。r/> r/> 缺少了两个专家帮忙,器械组装的进度竟然加快了,杨玉英调度指挥,所有人都只需要专注自己手头的事,本来这些工人一进工厂,看见满地零件那是茫然无措,一问三不知,更不知该如何下手,现在对照图纸,听人指挥,互相帮忙,居然越做越顺手。r/> r/> 而且没有那两个外国人在一边捣乱,不用分出人手伺候他们,大家做事还更顺心。r/> r/> 不过三日,大部分机器都组装好,唯独只剩下两套滚齿机,王师傅亲自动手也是一筹莫展。r/> r/> 杨帆也跟着发愁“这机器可不能少,校长和辛院长拉回的订单要按期完工,这机器必须要动起来。”r/> r/> 杨玉英摆摆手,半趴在地上摆弄几个小零件,一只手拿钢笔,另一只手在虚空轻轻比划,比划一会儿就画一会儿,再盯着组装到一半的机器看半天。r/> r/> 杨帆一时也不知她在做什么,苦着脸道“要不然我们去问问那个弗兰克先生?他不是要照顾他那同事?我们几个同学可以去医院伺候那个安格斯,只要他给咱把事解决了,怎么都好说。”r/> r/> r/>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自行车 杨帆口中说着要去求那两个专家,脚下却迟疑不想动。 前几日他们辛辛苦苦一直在努力组装器械,就有学生听说那两个专家私底下聊天,对他们的努力嗤之以鼻。 弗兰克还同安格斯玩笑:“若是他们自己能把机器装好,那猪也会跳舞了。” 想想就气人! 杨玉英沉吟:“他们似乎不大爱吃猪肉,可怎么总提猪?” 杨帆:“……” “其实猪很聪明,说不定真能学会跳舞。” 杨玉英笑道。 杨帆:“……算了。” 但是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杨帆咬咬牙,恨道:“我们花钱请来的专家,不给我们把问题解决了,以为泡在医院里就算完?非让他们回来干活不可!” 安格斯还叫嚣要告他们自家的同学,我呸,敢耍流氓,没弄死他算便宜了他! 杨帆略一沉思,正准备出门,手里就被杨玉英塞了一堆图纸。 “帮我举着。” 图纸多又乱,杨帆差点没拿住,脚下紧追了两步,跟在杨玉英身后,看着她挑挑拣拣地挑选了木头和铁块,又从散落的零件里拿了两个轴承,一长一短,拔出匕首削了半天,又启动铣床切割。 忙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王师傅走过来一看就明白了:“是不是这两个轴承的尺寸有点不对!” “行了。” 杨玉英掂量了掂量手里的东西,道,“咱们用的材料太差,寿命肯定短,但是先凑合用一用,把订单完成再说其它。” 王师傅脸上大喜,拿着杨玉英做好的零件爱不释手。 “做得多好,哪里差了……这可是咱们自己做的,就用的自家的机器。” 他老人家都不必杨玉英再帮手,看到东西,再看了看图纸,带着一群弟子忙活起来,不过一个小时,剩下两套器械也组装好。 崭新程亮的机器散发着特别的机油味,厂子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杨玉英笑道:“试试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机器。 这一次一切顺利,所有的机器都被启动,没有出现一丁点问题。 霎时间欢呼声四起,王师傅六十多岁的人,还和小孩子一样满屋子里乱窜,还是杨玉英手明眼快,一把把人拽住才免了摔跤的危险。 这把年纪的老人,可不比年轻人,摔一下不得了。 杨玉英笑了笑,神色一肃:“我觉得有几台机器精度还能再提升,装配的不够好,机器性能没有全部发挥。大勇哥,你和我一起,咱们两个重新给调试调试。” “好。” 大勇是跟着师傅自学成才的工人,最看重的就是技术,能有学习的机会,他可半点不怕麻烦。 但凡能学到一手半手的,以后吃喝都不必愁,不知道多少人要捧着真金白银请他们去帮忙。 杨玉英点点头:“其他人都准备开工,先把订单都完成,才是真正的万事大吉。” 工人们轰然应是。 整个工厂瞬间就热火朝天起来。 大家都特别高兴,杨帆高兴地中午多吃了两碗饭,忽然皱了下眉头。 好像忘了点什么? 杨帆皱眉沉思,没想起来,再一看厂子里大家高兴的笑脸,顿时就不去瞎琢磨。 …… 辛院长立在医院门口,神情憔悴,嘴唇上的疮口疼的厉害。 他立了一会儿,茫然回头看了眼医院,揣着手慢吞吞地回了学校,坐在办公室里半晌不想动,伸手碰了碰电话,却终归没有拨打出去。 老韩帮他已经帮得很多。 办厂子的经费是老韩同赵校长,还有他,去张老帅府上磨了半个多月,才给磨下来。 订单是老韩辛辛苦苦去拉的,原材料都是他自掏腰包托远山贸易的关系买回来,赔上的不只是钱,还有自己几十年的名声,如果这回订单出错…… “哎!” 辛院长想好了,要是这回订单完不成,他就把自家的房子给卖了,怎么也不能让老韩吃亏。 沉吟许久,辛院长终于咬咬牙,狠下心打通了货主,远山贸易公司李经理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辛院长心里哆嗦了下。 他做学问做了一辈子,从来不曾求过人,这回是他理亏,这口张开真是很难。 “李经理,我是辛国峰,关于那批订单……” “辛院长啊!” 那边李经理的声音高昂,十分开怀的样子,“那批货我们很满意,真是没想到咱们琴岛本地也能生产精密部件!现在已经测量过,误差都很小,非常好,比我们去年从日本订购的那批货也不差呢。” “辛院长你放心,咱们远山可不拖欠货款,今天会计就会给你们把货款汇过去了,下一批订单还要劳烦辛院长给盯着些,只要还是现在的质量,以后我们远山所有订单,优先找你们的厂子。” 辛院长:“……” 他晕晕乎乎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心中惊讶至极。 订单完成了? 不可能啊,这几天他四处奔波想找技术人员,把自家器械给装起来,机器都没装好,上哪里完成订单去? 总不能厂子里的工人们给人手工打磨吧。 就算王师傅有这手艺,有这能耐,可那是五千多个件,不是五个,靠人去打造,那猴年马月能完工? 辛院长再也坐不住,匆匆忙忙起身就赶去工厂,人还没到,便听工厂里一阵喧哗嬉笑。 下了黄包车,辛院长整理了下衣襟,才要过去,就见大门一开,乌泱泱出来一群人。 他都被挤得向后走了一步,踮起脚尖便见一个年轻女人,似乎是叫杨帆,应该是英语系的讲师,此时正骑着辆……自行车从厂子里出来。 这车子比平时经常见到的那些,尺寸要小上一半,显得娇小玲珑。 打眼看去,座子,横梁都是木质的。脚蹬也是木质品,连轱辘都是木头做的,但它的确是辆自行车,而且走起来颇为流畅,打眼瞧去并无缺陷。 “咱们这器械还是不适合做自行车,车出来的零件都太小。” 杨帆激动得脸颊飞红,虽然说不适合,但声音软绵绵带笑,显然很开心。 “小有小的好处,轻便,适合咱们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个女学生嘻嘻哈哈地追在一旁,“没想到啊,这还真能生产出来,林老师,你果然是有一手!” 他们厂子这几日三班倒,人休息机器不停,终于赶在昨天把所有订单完成。 众人可是好好松了口气。 要知道为了这笔订单,王师傅的大弟子魏勇,二弟子郭明,两个都连婚姻大事都没顾得上操办。 他们早年就定了亲事,王师傅准备让两个弟子下个月成亲,也是为了成亲时能拿得出一份更妥当的聘礼,王师傅才带着两个弟子接了辛院长安排的活。 以他老人家的本事,想到申城或者燕平等大城市的大厂子去谋一份差事一点都不难,但辛院长给开了高薪,这才让他下定决心过来。 如今可好,为了工作,正经事都给耽误了。 魏勇高兴过后,回过神就发愁:“我一直想着给阿曼买一辆自行车,她想上学,有了自行车,她去上学也方便,师傅你有没有门路给我想想办法。” 一众人又七嘴八舌地给魏勇出主意。 大家这阵子吃住都在工厂,日日夜夜在一处,关系越发亲近,魏勇成亲的事,所有人都很关心。 杨玉英听他们议论半天,厂子正好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她去瞧了两眼,又借来溜了两圈,都不必拆卸便把这车子了解得透彻。 “这自行车不就是这么几个部件,又不复杂,我们守着机器,材料还剩下不少,自己造一个不就得了,何必要买?” 杨玉英登时诧异道。 王师傅等人尽皆愕然。 不过造自行车这事儿还真足够吸引人,杨玉英随手画了个解剖图,王师傅左看右看,虽然有些地方恐有为难,但身边这群孩子很有雄心壮志,那就该鼓励。 最后造不成,也不过是耗费些材料。 这器械买回来便要用,不用放着生崽子不成? 众人说做就做,还是杨玉英挑头,折腾了半宿又一早晨,终于把第一辆自行车给造了出来。 崭新的车子,又洋气还漂亮。 而且同其它自行车比,坐上去更舒服,当然,这有可能是试骑的杨帆小姐的心理作用而已。 “林老师,我们再多生产几辆,打入全国市场,这市场很大,咱们发了!” 杨帆得意洋洋地道。 杨玉英摇摇头:“铁的质量不过关,钢制的成本太高,而且咱们的机器生产飞轮和链条实在不容易,都要手工加工,产量肯定上不去。” “在申城,一辆车子要一百五十块,而且有价无市,可不是什么人都买得着,咱们就是一辆卖个一百,也是血赚……眼下这点困难算什么!” 钱在不远处招手,工人们的工作热情一下子就澎湃得不行。 杨玉英哭笑不得。 最近被他们催着干活,画了一张又一张设计图,又要盯着质量问题,又要教那些总会犯下各种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错误的工人,怎么避免错误,她简直疲于奔命,就忍不住想,要是夏晓雪在就好了。 她们家晓雪若在,这些活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却说一干工人学生看着自家生产出来的自行车两眼冒光,生产出第一辆,下一辆还远吗? 辛院长一时也是不知今夕是何夕,晕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人群,一把拉住满脸油污的王师傅:“咱那订单已经完成了?这是什么?” 王师傅诧异道:“订单昨天就完成了,人家过来检查过,很满意,已经打包运走,尾款说是今天给汇过来,怎么,对方不肯给钱?咱们的货有问题?” “没有,不是。” 辛国峰怔怔道,“远山贸易是大公司,山西陈家的产业,陈老先生为人正派,做生意更是童叟无欺,怎么会拖欠咱们的货款?” 他此时终于有一点真实感,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下杨帆正推着的车子。 “自行车?” 杨帆点头笑道:“院长是不是太累了,瞧着有点精神恍惚。” 辛国峰心中一点点浮现出喜悦来,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那车身,触手光滑,整个车身上,祥云环绕,金龙摆尾,口吐‘琴岛大学’四个字,十分讲究,很是漂亮。 他越看越欢喜,又问:“我们厂子生产的?我们的厂子?” 杨帆这会儿到不嘲笑他,想刚开始,林小姐突发奇想画了图纸,大家闹闹哄哄地要造自行车,她心里其实也觉荒谬。 辛国峰猛地一握拳,一时间只觉气血上涌,豪气冲天! 谁说他们学校办厂子是胡闹? 哪个胡闹着办起来的厂子能生产得出自行车? 杨玉英苦笑,试探着提醒两句:“小规模制作还无妨,要是想形成规模,这些机器还不够,材料方面也麻烦得很。” 这年头,钢铁是军用物资,想采购哪里那么容易? 他们厂现在的这一批原材料,那是因为远山贸易的关系才拿到的,凭他们自己,恐怕不易。 杨帆听她这般说,也替自家厂子发起了愁。 她如今已经忘记,她是学校英语系的讲师,主要职责是教学,另外被交付的工作是翻译。 这厂子,同她其实没太大关系。 不过,她们两个这般想,着实还是小视了当下一所大学的能量。 第二日,辛国锋就特别正式地邀请琴岛大学校长赵天成,还有几位校董一起出面,打算跟杨玉英签订一份合同。 杨玉英也不拒绝,看过合同之后一字未改,挥笔签字。 辛国峰眼睛顿时红了。 他们给杨玉英的条件并不算特别好,就她这样的技术,无论是自己筹资建厂,还是去和更大的势力合作,再加上她和那位宋司令的关系,赚的都只多不少,但是,她竟然没有拒绝。 仁义啊! 辛国峰握着杨玉英的手臂,脑补了不知多少热血衷肠:“林小姐你放心,咱们厂子赚的每一分钱,必然都用在学生身上,用在学校的教学上,请你监督。” 杨玉英:“……” 自行车又不是她发明的,她不过给画了几张图纸,最多添加改进了一些小部件,比如说刹车系统,她就特意改进过,但是,以她的贡献,学校工厂给她百分之十的股份,她都觉得多了好吗?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怪癖 造自行车这种事,虽然是杨玉英提议,但只是因为厂子里王师傅和魏勇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杨玉英觉得,她愿意帮他们做一点事。 既然魏勇想要自行车,既然打算出去买,还买不到,又那么贵,他们自己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东西做出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是厂子里所有人的功劳,她的图纸是为了省力气自己乐意画的,当然也乐意同厂子里所有的工人和学生共享。 现在辛院长想做这门生意,就算人家自己去做,连通知都不通知她,她也没觉得不妥。 钱当然是好东西。 可杨玉英只要有足够的钱花,想吃美食,想要华服,想做什么都不缺钱,便没什么赚钱的动力。 唔,她现在兼职拿的工钱很多,一个月有五十块。 她购物的新鲜劲也过去了,想买的鞋子,大衣也到了手,所以,钱就变得不那么要紧。 如今还能白得一笔,杨玉英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厂子里的灯光日夜通明,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开始干活,辛国峰风风火火了好几日,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整天红光满面。 工科的学生们经常看见他们辛院长高高兴兴地跑校领导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同人交头接耳,又风风火火地出门。 学校里一时流言甚多,还有人说辛院长老树发新芽,要结婚娶新娘子了。 辛院长今年五十有八,有一原配发妻,不过两年前病逝,他早年心思都在学业上,耽误了个人问题,如今无儿无女,孤身一个。 所以他要当新郎的消息,还是挺多人相信。 幸亏不过半月,学校里就有消息传出,辛院长要给琴岛大学的学生们发‘奖学金’。 全校各大学院,学系,但凡期末考试排名前十的学生,每人赠送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是琴岛牌,校工厂生产。 这消息一传开,登时全校哗然。 那可是自行车! 自行车多金贵?不知道多少工作体面,工资也高的工人,不吃不喝地节俭大半年,可能都买不到一辆。 一开始说是自家学校工厂生产的,学生们还觉得恐怕质量有些差。 可就算质量再差,那也是自行车,很多学生学习积极性本来就高,这下子,瞬间变得更高。 如今这东西可是抢手货,一倒卖还不卖个八十,一百块?卖出去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就都不必愁,还能攒下不少,拿回去贴补家用。 没几日,辛院长把生产出来的第一批样车,赠了十辆给学校里的老教授们。 有些教授不住学校,离家较远,来回不方便,再说,琴岛大学很大,即便是在校园里骑着车子也节省体力。 十辆红黄蓝各色的车子一亮相。 那色泽,那线条,简直不要太漂亮。 相当符合华国人的审美。 尤其是这十辆车里,还有一辆作为特别限量版送给了工科院的孙老教授。 他那辆车整个车把雕刻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花纹精致细腻,真皮的座椅,前有藤条编织的精美车筐,后侧挂一书箱,但整辆车却不显得繁琐笨重,还更精细,迎风一走,有细细的铃铛声响起,清脆悦耳,居然还自成曲调, 这车子一出现,孙教授那般淡泊的人,都忍不住起了显摆的心思。 听说几个文人老教授特意为这车子聚会喝酒吟诗作画,好生热闹。 这出限量版的主意,是杨玉英想的。 当年她陪元帅游走四方,亲眼看着元帅大笔大笔的工资花出去,就是为了买什么游戏限量版,但是那些限量版除了多加些什么海报,小赠品,其它的同普通版本完全相同,说实话,成本真没拔高多少,可价格贵了好几倍。 杨玉英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限量版就能卖那么贵,还真有那么多人吹捧。 虽然搞不懂,但不妨碍她现在出主意引人注目,还能赚钱。 效果相当不错。 赵校长和辛院长一公布,全校学生,各大学院,学系,期末统一综合排名,排名第一者,就奖励另外一辆限量版的琴岛牌。 这一公布可不得了,杨帆都忍不住想闹腾,好几天,天天在杨玉英耳朵边嘀咕,非说她不做讲师,要回去做学生去。 “我去年刚毕业,要是不毕业就好了。” 杨玉英眨眨眼:“你的导师是王教授?我记得你自己说的,她非常严厉,不如你去和她说,自己现在教学力不从心,感觉知识不够扎实,申请多读一年再毕业?” 杨帆:“那没准……我这辈子也毕不了业了。” 杨玉英和杨帆两个已经回到图书馆的档案室,继续自己的翻译工作。 最近工作很多,整日忙忙碌碌,偶尔说点小八卦,抱怨吵闹一番,也是放松身心的消遣。 说起来,杨帆到底是怎么和杨玉英熟悉的,现在杨玉英也没有弄清楚。 来做翻译的学生和老师人数不少,却不是每日都来,杨玉英来学校的时间还不长,和她一起工作的人就换过好几次。 杨帆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接的兼职,但她比以前的翻译更自来熟些,到的第一日就请杨玉英吃臭豆腐。 唔,不是单独请她,而是请档案室里所有老师和学生……所有人都无语的很。 琴岛大学图书馆的规矩颇严,进入其中不能携带食物,以前有学生一天到晚猫在图书馆里不出去,饿了想啃一口饼,都要偷偷摸摸躲着管理员。 当然,管理员其实心里有数。 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学生们学习那般辛苦,只要不太过分,污了书,吃两口饼他们也就当没瞧见。 但是臭豆腐……就有点过分了。 当时朱先生也在,一看有臭豆腐,就赶紧叮咛坐在窗前的杨玉英放哨,其他人迅速消灭罪证。 真让管理员抓住,黑板报上写个公告批评他们几句,要是再指个名道个姓,那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受得住? 然后杨帆笑嘻嘻端着臭豆腐过来,拿竹签插着给杨玉英喂了两口,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熟悉起来,不说成连体婴,到也难得投契,翻译时同坐,吃饭时同桌。 杨玉英和杨帆闲聊了两句,那边朱先生的小助理已经穿得和花蝴蝶一般,抱着各种资料书籍一一分派。 “资料都很珍贵,不要带出图书馆,看完放在桌子上我会收走。” 小助理手明眼快,刷刷刷一通扔,还都准确无误,一点差错也没出。 最后一本小小的薄册子,特别恭敬地放在杨玉英的桌子上。 杨帆飞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到没给我们家小林搬一箱资料过来,难得。” “可是为什么给我们资料,你就用扔的,给我们家小林,就这么客气?也太会看人下菜碟了,就没你们这么办事的!” 小助理根本不理她。 “林小姐,这个册子是校长的同学从美国带回来的,很重要,劳烦您先给翻译。” 杨玉英翻了翻,一扬眉:“好。” 居然还真是最先进的资料,有数学相关,关于微分解析器的,还有理化相关的一些资料。 只有一小节,能看得出来,这肯定不是全部。 这方面的资料很有趣,杨玉英大半个月,每天晚上都在无名卷上看相关内容。 有时候所谓的底线,要突破是极容易的事。 杨玉英在大顺,还能克制自己用无名卷窥探各大家族秘密的心思。 她那会儿也算是很用力地克制了,加上事情多,她也忙,而且懒,到底没有变成肆无忌惮的情报贩子。 但是来到这里的华国…… 华国群狼环绕,科技落后,杨玉英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想想那些侵略者对这个国家做出来的事,她那本来就不算多的道德感,真不能阻止她的窥视欲。 花蝴蝶小助理冲杨玉英盈盈一笑:“拜托林小姐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说完她才转头,身姿摇曳地渐行渐远。 杨帆一只手搭在杨玉英肩头,特别好奇地看她手里的册子,看了两眼,满眼的蚊子圈。 “……真难为你怎么能看得懂?” 杨玉英一巴掌把她脑袋拍回去,把资料都翻出来堆叠在一处,再找出专业词典,开始干活。 虽然她有独特的获取资料方法,但是翻译这些专业用语,对她来说也很不容易。 以前她翻译一万字的资料,哪怕是经济学一些比较难翻译的内容,她用一天时间也绰绰有余。 但是眼下这本薄薄的册子,她觉得琢磨清楚,可能要花七八天。 当然,这个速度也很不慢了。 同屋的其他翻译,像杨帆,一天能译两千字左右,就是这两千字,竟也不算太慢的。 朱先生他们都不要求翻译速度,毕竟译得快和译得好是两个概念,既然大部分翻译没有办法做到又快又好,那么多耗些时间,更细心,更专注,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连三天,杨玉英只和这一本小薄册子较劲,一切消遣都暂停掉。 头一日,杨帆还有空同杨玉英说两句笑话,之后两日,她连自己想摸鱼都偷偷摸摸的,不敢闹出一点异响,生怕影响到杨玉英。 眼看小小书桌上资料越来越多,稿纸到处都是,光墨水就耗费掉大半瓶,杨帆恨不得自己缩小成蚂蚁大,最好一点位置也不占。 第五天。 杨帆照例拎着自己的食盒溜进图书馆二楼,一推门脚步就顿了顿:“……怎么回事?” 档案室里除了日常在的四个翻译都不在,反而是多了好几个陌生人。 对门的小会议室里,两个翻译端着茶杯出来倒水,正好碰上杨帆,齐齐苦笑,压低声音道:“数学系的大牛,高占亭,知道吗?就是那位苏博士介绍到咱们学校任职的那位。” 杨帆恍然。 他们琴岛大学数学系,一直缺少一位顶梁柱似的带头人,一开始赵校长托关系找到在日本留学的苏博士,希望他学成归国加入琴岛大学。 但是苏博士已经应了陈先生的邀请,前往江大,却不开情面,便把自己的高中同学,也是数学天才,曾赴美留学的高占亭高博士介绍到了琴岛大学。 为了这位高教授,不光学校分派了别墅给他,他们赵校长自掏腰包给添了辆车。 高教授也不负所托,呕心沥血地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带出来的学生都非常优秀。 “好家伙,不都说高教授最高纪录,待在办公室三个月零八天没出去一步,怎么居然还会有来咱们这儿凑热闹的时候?” 关于自家学校的一切八卦,杨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高教授的丰功伟绩那是说一宿也说不完,人家除了办公室以外,就是在家里书房中待着,连去图书馆,大多数时候都是请人拿着他的书单代劳,只有图书馆购入新书,他才屈尊降贵…… “哦,对了,今天有人给咱们捐了一批书,各国的都有,听说还有一部分古籍。” 杨帆点点头,“高教授不去看书,跑来围观我们小林作甚?” 她忽然有点警惕。 小林她舅舅特意客客气气来找她,还送了她一瓶法国香水,唯一一个要求就是稍稍看顾些小林,别让她被学校里那些白头发的教授哄骗了去。 高教授今年才二十八岁,头发没白。 杨帆反应了下,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拿小林舅舅的香水不要紧,但监控小林的私生活可要不得! 她还是很有节操的。 杨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抬头看,就见高教授坐在杨玉英的对面,眼前放着一堆草稿,还凌乱地散落着几本书,低头看了一会儿,特别自来熟地伸出手,轻飘飘地抓过杨玉英眼前,墨迹未干的稿纸。 这草稿,杨玉英刚放下还没两分钟。 两个之前就过来的学生叹了口气:“谁知道怎么回事,高教授过来说要拿走林小姐正翻译的资料,结果资料给他复印了一份,他反而坐下不走了,不光不走,还嫌我们碍事,我们写几个字他都嫌吵,硬是把我们赶到对面去。” 正说话,高教授阴测测的目光直直地射过来。 几人顿时闭嘴。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可惜什么? 杨帆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缩回去。 其他人也作鸟兽散。 众人看着高教授托了托眼镜,又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顿时都松了口气。 杨帆走到另外一边,冲着杨玉英张牙舞爪招呼半天,举着她刚刚烧好带来的猪蹄各种挥舞,结果累得气喘吁吁,左右经过的学生都差点把她当疯子,杨玉英连头都没抬。 可是,这个门,她也是真不敢进。 “哎,只能怪你没口福。” 杨帆拎着食盒钻到旁边的小档案室内,刚一进去,就让扑面而来的文件,资料,书籍糊了一脸。 “……” 她记得自己昨天刚刚把手头几分文稿翻译完来着? “没办法,林小姐现在只对那一份文件用心,可是上面已经习惯给咱们准备这些稿子,并且不觉得它们多。” 旁边两个坐了两个小时没起身的小同学齐齐皮笑肉不笑地道。 杨帆:“……呵呵,下回咱们都慢点,他们就明白了。” 身为一个好翻译,重要的绝对不是翻译速度,这一点,但凡内行都很了解。 杨帆深吸了口气,低头认真工作。 虽然她总是表现得有些轻佻,但是自从考入琴岛大学以后,她学习工作都特别认真。 如今有这么多工作,杨帆连说八卦的时间也没有了。 刚打开书本,就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杨帆一抬头,登时鼓起脸,老老实实把饭盒递过去。 来人正是图书管理员刘风琴,琴阿姨。 杨帆垂死挣扎:“林小姐想吃猪蹄,特意给她炖的,炖了大半宿呢。” 刘风琴笑着点点头:“小林是该补一补,我给她捎过去。” 杨帆:“……” 眼看着刘风琴当真拎着食盒直奔对面的大档案室,她也是……徒呼奈何。 猪蹄挺好,杨玉英吃的满意。 第七天上。 杨玉英终于把这薄薄一册资料翻译完,她翻译过后,正文也只有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但是附录,注解,足足写了一百多张二十四开的草纸。 按照杨帆的说法,一下子镇住,至少是差不多镇住数学系的那一众精英。 “我的好妹子,你知道平时数学系那帮老教授都拿什么眼神看我们?” 杨帆做了一个面无表情,眼皮上翻的模样。 “每次和他们说话,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天生和人家就不一样,我就是个笨蛋,什么时候见过这帮数学疯子围着人转,可算开了眼界。” 杨帆突发奇想,“要不你也来考咱们琴岛大学吧,就考数学系,不,我觉得都不用考,高教授会让你免试入学,不对,还不如直接出去留学,以你这本事,这绝不难。” 杨玉英失笑:“我只是看得资料多些。” 事实上高教授是真动了把杨玉英收入囊中的打算,只是他天生笨嘴拙舌,实在不知道怎么招揽人才,唯一做的就是把他们得到的全部资料都拿去给杨玉英,请她翻译。 杨玉英现在翻译的这一部分,只是全部资料的二十分之一而已,很小的一部分。 主要是这些资料来之不易,至今为止还属于机密,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看到全貌。 学校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把资料分开,请多位优秀的翻译,每个人翻译一小部分。 可是杨玉英翻译之后注释和附录的内容,远超出她得到的资料,而且还有一部分信息连自家得到的资料里也不曾有,既然如此,何需保密? 杨玉英显然就是最适合翻译这一份材料的人选。 活儿一下子多出来二十倍,杨玉英一边干活,偶尔走一下神,觉得自己变了。 不知道元帅复生,见到如今的她,可还认得出? 怕是有点难。 谁能想到一个玩游戏,还是自己决定要玩,喜欢玩的游戏,都只有三分钟热度,嫌苦嫌累又畏难的小可爱,有一天能趴在书桌前给人家翻译枯燥的数学资料? 杨玉英翻译完手头的一页,活动了下肩胛骨,一抬头就看杨帆在后门缩头缩脑地窥视,见她看过去,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伸出手使劲向后指。 “长跳蚤了?前阵子上头出台的灭虱方案贴得到处都是,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抄录一份。” 路过的同事调笑道。 杨帆:“走,走,走,别胡说。传出去老娘还怎么去相亲?我要是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伴侣,你给我配一个?” 杨玉英心里笑得不成。 这时节,像杨帆这般敢说话的女孩子可是相当稀少,堪称绝无仅有。 此时天色已晚,她便放下手头的工作同杨帆一起出去吃饭。 杨玉英自认为也是个吃货,可要说对本地美食的熟悉,她拍马也及不上杨帆。 林婉娘没来过琴岛,这些年都生活在乡下,平日里甚至不曾去外面吃过一顿饭,想从她的记忆里寻找美食,那大约只有她母亲在世时做的一道艾窝窝了。 “跟你说,咱们学校的学生都是些穷学生,校长舍得下本钱,学费低,还给奖学金,招揽了好些在别处上不起学的贫困生,周围卖的吃食有不少都便宜得很。” “但是,虽然便宜,可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山珍海味好吃?咱们这些普通人的胃口,真天天胡吃海塞地塞鸡鸭鱼肉,咱们也受不住。” 杨帆这话还是颇实诚。 “今天咱们吃苏州菜,我知道你口味重,但是这苏州菜是改过的,虽然是酸甜口,却与大众的苏州菜很是不同,你尝尝便知道了。” 杨玉英脑子里还都是各种数学公式,就由着杨帆牵引着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小门脸前面。 “到了。”杨帆熟络地同老板娘打招呼。 这家小食铺外头没有招牌,只在墙上拿白色的粉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饭字,外面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 周围有各种乱写乱画的东西,似小儿涂鸦,也似有文艺青年们在上面写一些谁也读不懂的新体诗。 杨玉英扫了一眼,略微顿足,目光微凝。 (林婉娘被卷入事件,红党伤员罗民生为救林婉娘牺牲。) 真是久违的感觉。 这回好歹不是林婉娘死了。 “快,赶紧的。” 杨帆早就垂涎欲滴,腹中轰鸣如擂鼓,两步冲进门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杨玉英也是艺高人胆大,只当没看到系统界面上的提示。 事实上这提示不清不楚,她也只能见招拆招。 小食铺里只有一个生得很富态的老板娘操持,桌椅有些旧,但堂内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不见油污,窗明几净,到也舒适。 两份红烧肉配上颗粒分明,香糯可口的米饭,细细搅拌,舀一勺入口,杨玉英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摸着热乎乎,此时揽镜自照,必然会有些晕红的脸颊,登时就决定增加自己的常用食谱。 杨帆更是除了唔唔唔半个字也来不及说了。 杨玉英细嚼慢咽地品尝,杨帆囫囵吞枣吃掉以后又要了第二罐,逗得人家老板娘直乐,一边乐一边摆手:“不行的,不行的。” 她一开始说的一口苏州话,改了官话也略带苏州口音。 人家这里的红烧肉都有数,散客过来一人吃个一罐是有的,要多吃,肯定不行。 杨帆嘤嘤嘤了半天,杨玉英眨眨眼,瞧着怪可怜的,剩下一小块儿给她了。 “啊呜,好人!” 两个人正吃饭,杨玉英忽然回头侧目:“老板娘,后头好像有声音?” 老板娘一怔,笑道:“怕是我们家的猫又闹腾,两位慢慢吃,我且去瞧瞧。“ 说完,她就不紧不慢地反身进了后院。 杨玉英抽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污,向后瞥了一眼,忽然笑道:“杨帆你不是说想给你姑买一件我上回穿的那汉服?听说金裁缝做了一件类似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杨帆登时大喜:“那咱们赶紧去。” “我还没吃饱,你先去,等下我去找你。” “也行。” 杨帆同她姑姑感情最好,自从看到杨玉英穿过的一件改良的月白襦裙以后,就心心念念给她姑姑做一件,但那料子,那刺绣,真不是一般的手艺,她寻了几件类似的都不大喜欢。 如今杨玉英说有,她自然坐不住,三两口把桌上的汤喝下去,起身就要走,她刚站起身,杨玉英忽然一拉她手腕,她整个人向后仰倒,一下子坐在了杨玉英的腿上。 杨帆:“……” 半晌,杨帆讪讪笑道:“小林,你极好,我也极喜欢你,但我没有磨镜之癖。真的。” 她这话一说,居然有点心虚。 其实吧,要不是挺怕林小姐她舅舅,而且她出身似乎不一般,又怕自家姑姑,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杨玉英反手把她往身边的椅子上一推,扶着她坐下,顺手端起茶杯搁在她嘴边。 杨帆不由自主地握住茶杯喝了口茶。 街边喧闹声陡然而起。 一阵鸡飞狗跳。 杨帆吓了一跳:“什么?” 她都来不及起身查看,大门砰一声被砸开,外头十几个黑衣服,黑色大檐帽的男人撞进门。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肤色略有些黄,眼睛稍小些,嘴唇略薄,便显得十分冷酷。 “刚才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来人目光先是迅速扫视,环绕一周,随即微微一凝,盯在杨玉英和杨帆的身上。 “咳咳咳咳!” 杨帆呛咳了好几声,“没人来啊,你们干嘛的。” 这时老板娘几步从后院出来,一眼看到这些人,似乎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撑着出面,“几位客人,可是要吃饭,小店……” 来人听而不闻,一挥手,他身后的十几个人猛地冲出去,砰一下掀了柜台,四处翻箱倒柜,好几个人更是直入后院。 老板娘似乎吓傻了,呆呆地靠墙坐着动也不动。 不多时,四处搜查的这些人陆陆续续回到堂内,都是摇头。 为首的这人却丝毫不见着急,又仿佛认定他要找的人就在附近,勾了勾唇角,冷笑:“也罢,这些人和灰老鼠似的,躲藏的本事大得很,我可不想钻到老鼠洞里去赶老鼠,嫌脏。” “这样好了,你们若主动出来,我只带你们走,你们若是不肯出来,那……这条街上所有人,都给你们陪葬,如何?” 他话音落下,周围鸦雀无声……不对,除了杨玉英喝汤的声音,再无其它。 这人目光在杨玉英的身上一顿,却没有理会,略一转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汉子就忽然飞起一脚,踹向那老板娘。 杨玉英人没动,只轻轻推了一把眼前的桌子,桌子转眼便横了过去,正好砸偏了那条腿。 厚重的实木桌子落地,居然稳稳当当地立住,丝毫不曾碰到墙壁和货柜。 杨玉英笑道:“桌子用料扎实,再用上一百年都不一定坏,好东西,要是毁损了,那未免太可惜。” 杨帆屏住呼吸,悄悄看自家这位朋友。 为首的那汉子视线也一瞬间转移过来,他身后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杨玉英。 这人向前走了两步,手一伸,枪从袖子里滑出,枪管轻轻朝着杨玉英的下巴处点去。 “小姑娘身手不错,可惜啊!” 这人话音里带出一点轻嘲,又有些漫不经心,话音未落,十指剧痛,半条胳膊瞬间麻木,他一回神,只觉身子一轻,飞上半空,不知翻了几个圈,砰一声砸在地上,脑袋嗡一声,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知觉,就看到比在脑门上的枪口,那枪他熟悉,自己的勃朗宁1900式,虽然是把老枪,但他保养得很好,甚少卡壳。 现在这把利器,握在别人的手里。 杨玉英抿了抿衣角,特别淑女地侧坐在这人的肩膀靠后一点的位置,笑道:“可惜什么?” “……” 周围一片寂静。 “……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人许久才开口,声音一下子低沉,虽然脸上烧得厉害,声音里也隐藏了一丝气急败坏,可在这等情势之下,也算镇定自若。 杨玉英悠悠闲闲地坐在他后背上翻了几页书,漫不经意地道:“那到是知道的。” 她轻轻扬眉:“我这人胆子很小,而且特别识时务,通常不去招惹我招惹不起的那些大人物,不过,貌似你不在我招惹不起的范围之内,一条狗而已,欺负也就欺负了,宰了也不是大事。” 这人登时愣住。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伤药 他叫刘文利,申城人,四年前来到琴岛,曾是东宁省老督军宋老爷子的马夫,如今在琴岛市保安处,任主任一职,官职不算大,但在本地却是个无人敢惹的厉害角色。 此时刘文利趴在地上,心下茫然,他都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年,没人敢骂他。 若换作平时,敢骂他的人自是直接千般手段齐上,令其生不如死。 可这会儿小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却是只能忍气吞声。 “你认得刘某?你是何人?” 刘文利蹙眉盯着杨玉英。 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子,想也不可能是什么厉害人物,而且身手了得,也不似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花,哪里受得了习武的苦楚? 刘文利死死把肚子里的火气压制住,“小姑娘,我看你是认错了人,刘某乃保安处的,奉命追查乱党奸细,那些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物,若有人阻拦,杀无赦!” “我看,你刘文利才是乱党。” 杨玉英轻笑,忽然开口,“先就不必说你和日本人勾结陷害王员外,就为了区区一只花瓶的事,你这些年瞒着你那老督军,倒腾了些军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提一个人,肖子敬,你说,要是他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会如何?” 刘文利脸色骤变,几乎一瞬间,心中杀意沸腾。 杨玉英笑道:“我马上就二十,以前在乡下住,最近刚到琴岛,哎,也没什么背景,虽然是宋司令的表妹,可宋司令的表妹多得很,不差我这一个,想必要是哪天被人给杀了,也没人会有心思给我报仇。” 刘文利脸上一僵,又红又白,一颗心抽紧,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杨玉英把枪一收,卷到袖子里去。 她穿得宽袖的汉服就是这点好处,袖子里可以藏很多东西,还不起眼。 收好东西,又把桌子搬回来,冲老板娘笑道:“汤凉了,老板娘再给我们煮些。” 老板娘低着头,小声应下,连忙就去了后院。 刘文利还趴在地上,一时不曾动,杨玉英伸出脚尖,轻轻点了点他后背。 “我不想在品尝美食的时候,看到讨人厌的东西。” 刘文利几乎咬碎一口牙,还是老老实实站起身,领着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步一挪地离开小食铺。 他们刚一走,老板娘就又端了汤水过来,还给添了菜,加了饭。 杨玉英轻声道:“放心,刘文利还有这些人,不会有时间再来找你们的麻烦。” 她今天说的那几件事,都是刘文利绝不肯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就是他身边跟着的那十几个人,恐怕随后也要被他给灭口。 这些人手中无辜者的人命不知有多少,他们死于内斗,似乎可以说是轮回因果所致。 至于刘文利,杨玉英都不必自己写信告知,宋司令在她身边留了保镖,这些人刚刚就在屋檐上守着,且耳朵都好得很,那些话肯定听到了。 像刘文利这种人,肆无忌惮,不知收敛,得罪的人车载斗量,只要让他的敌人抓住一星半点的机会,他就不可能活。 杨玉英现在已经把这人当成个死人。 死有余辜的那种。 如今唯一要防备的就是刘文利灭口的时候,顺带着连老板娘带杨帆一起灭。 “唔。” 杨玉英想,怕是要想办法让刘文利这厮,更早些去见阎王才好。 杨帆却是脸色发白,急得团团转:“小林,小祖宗,你得罪那等小人做什么?那可是刘文利刘阎王,在咱们琴岛,宁得罪市长,也不能得罪他。” 来回踱步踱了好几圈,杨帆沉吟道,“要不你赶紧出国吧?刘文利这会儿可能糊涂着,才没痛下杀手,也许他在路上就反应过来要杀你了,不行,不行,行礼不用收拾,现在就走,我马上回家拿钱给你买账船票,你立即去,去美国。” 杨玉英莞尔:“不着急。” 杨帆气急败坏:“你怎么还稳得住?” 她现在还满头雾水,不知道林小姐是从哪里听到一些和刘文利相关的消息,还三言两语就唬住了他,可是这是把刘文利往死里得罪,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 就是明面上,刘文利因为林家小姐的背景,或许不会动手,但是他这样的人想杀人,不知有多少种法子。 杨玉英笑着点了一句:“我今年才二十岁,刚来琴岛,你若是刘文利,你会想什么?” 杨帆一怔,随即恍然。 她也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被吓住才没反应过来。 二十岁的小姑娘能知道这么多的隐秘,而且随口说出,毫不在意,那肯定很有背景。 那些情报,怎么也不会是她自己获取的。 她又不是神仙,难道还会天眼通,他心通?肯定背后有人! 既然如此,杀一个林小姐又有什么用? 刘文利恐怕如今正诚惶诚恐,深深担心杨玉英出问题。 在今日之前,他的秘密还是秘密,并没有被暴露出去,或许知道他秘密的那个可怕又神秘的组织,别有想法,也有很大的可能,对方根本没想与他为敌。 可杨玉英一出事,他就是头号嫌疑人,现在他什么都不知,谁又敢保证杨玉英在她的那个组织里不是个重要人物?万一杨玉英很重要,她出了事,惹得对方暴怒,把那些消息泄露出去…… 杨帆一拍手,眉头轻骤,上上下下打量杨玉英:“林小姐,我以后可要小心着你些。” 谁知道这位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杨玉英笑道:“现在你可以去拿你姑姑的衣服了。直接拿钱过去就好,已经帮你预订,对了,要一百八十块大洋。” 杨帆:“……” 刘文利此时确实如杨玉英所预料的一般,他虽然很想对手,但是,他不敢,多年来一直肆无忌惮,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可其实,他很怕死。 他现在大权在握,昔年的敌人都成了黄土,曾经鄙弃他的那些人,如今都趴在他的脚下,摇尾乞怜,将来的好日子还长,这时候若是死了,岂不是可惜? 一路步履匆匆向家里走,刘文利满腹思绪,一时无言,却骤然打了个冷颤。 他略一蹙眉,心道:不急!等事情过去,无论那是怎样的天之骄女,总有死在他手里的一日。 全凭这般耐性,才有他的今日。 第二日,刘文利肚子里还揣着满腹的筹谋,还在思考诸般的对策,却光着身子就让数十保安军堵在了情妇的床上。 远远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肖子敬! 刘文利冷汗嗖一下就落了下来。 肖子敬是琴岛地面上极厉害的角色,手里握着三千青帮子弟,掌着航运,官面上别管是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当年他弟弟肖子礼刚从日本留学归国,相中的就是刘文利现在的位置,人家是名门子弟,有钱人家的少爷,履历光鲜,刘文利怎么跟人家争?当时就没人想过,得了那位置的会是刘文利。 可是机会难得,他为了这一天,等了十年,实在不乐意再去磋磨下一个十年,没有犹豫多久,他就设局让肖子礼沾上了点东西,那东西可比福寿膏厉害十倍百倍,也就半年不到,肖子礼便不成人形,不要说跟他争位置,就连活着,也是奢侈。 这件事,刘文利死死捂着,不敢泄露分毫。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一旦暴露,肖子敬绝对会拼死弄死他,好给弟弟报仇雪恨。 肖家就那哥俩,相依为命长大,虽是兄弟,情分也如父子。 一瞧见肖子敬,刘文利就知不好,甚至顾不得穿衣,低眉顺眼地做老实状,却是发狠撞开来拽他的兵丁,猛地向窗户扑去。 砰砰两枪。 “啊啊!” 刘文利惨叫出声,满头大汗,两条腿瘫在地上,鲜血横流。 两条大腿腿骨已被打断。 只一刹那,千般思绪在脑海中浮现,刘文利痛楚之余,忍不住想——究竟哪里错了? 这都是后话,且不去提,却说杨玉英,她打发杨帆去拿衣服,自己也没待,结了账,状若无事地披上大衣悠悠然出门而去。 老板娘登时松了口气。 她也没敢关门,就是把门帘子放下来,又在门口挂了一串风铃,就匆匆回到后院,四处打量,不见意外,才连忙推开一堆碎木屑,煤渣,烂菜叶堆成的垃圾,从里面扒开几块石头,露出个地窖,她在上面喊了一声:“怎么样?” 里头乱糟糟的,半晌才有人答话。 “老罗伤得很重,在发热。” 随即,底下就是一阵咳嗽声。 老板娘急得牙龈肿起来好大一个包:“我这就去买些药。” “不成。刚闹出事,外面肯定有人盯着,那刘文利可不是好相与的。还是得想办法赶紧把我们送走,待在你这里太危险。” 这话到对,虽然刘文利自身难保了,但是他还没那么快倒霉,此时他刚刚在这里吃了个大亏,手底下安排了好几个探子在周围盯梢。 老板娘没办法,很快把地窖恢复原状,收拾好,装作出去买根香葱,转了一圈,刚一出门就看见对面街口上坐着两个青衣短打的年轻人。 眼前这条街巷,老板娘熟悉得便如熟悉自己的双手,这里来往的人都有熟悉的气味,老板娘都不必看,闻就闻得出。 那两个年轻人,显然是刘文利留下的暗哨。 她只好返回去,心不在焉地擦了会儿桌子,心里发愁。 老罗上个月刚刚伤愈,这回挨了两枪,虽不是要害,可也经不起了,最多等到晚上,再危险她也要想想办法。 正想着,就听风铃响起,她连忙出去看,看到有个很眼熟的小乞儿过来,老板娘叹了口气,照例拿了些剩菜剩饭给他。 这些乞儿年纪很小,七八岁的孩子,想卖力气讨生活都找不到事做,只能沿街乞讨。 “谢谢老板娘。” 小乞儿笑着应了声,呼噜呼噜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含含混混地道,“有人要我告诉老板娘,厨房那边的入口正好对着大街,耳力强的能听见动静,围裙上的血迹没清理干净,赶紧换一件。” 老板娘:!! 小乞儿又把胸前的破口袋翻转过来,倒在桌子上,里面落下几个瓶瓶罐罐,每一个上面都贴着标签,写着用法,显然是伤药。 倒完,小乞儿又背上口袋,一抹嘴,转身跑了。 老板娘一把没抓住他,先低头看了眼围裙,果然在底下看到些许血渍,她浑身一颤,一把将所有的药都揽在怀里,从厨房的入口直接钻进地窖。 她这地窖有四个出口,三个入口,还算安全。 里面只点了两根蜡烛,很是昏暗,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神色间都有些疲惫,人人带伤。 罗民生躺在草席上,双颊潮红,额头上的热度都烫手。 老板娘把药推到众人眼前,将刚才的事情简单一说,所有人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我们的人?” 虽然如今红党处境恶劣,但琴岛显然不只是他们几个,肯定还有自己人。 老板娘想了许久,摇摇头:“不确定,但不像是敌人。” 众人沉默,都看着那些药。 过了一会儿,眼看罗民生浑身抽搐,其中一人开口:“给他用上,反正都这个样子,是好药,那正好,就是不是好药,难道不用,老罗就有活路?” 那些人对药品管制极严格,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出去买药,去医院看大夫,都不现实。 这人一握拳,慢慢伸手出去拿起药,按照用法,一瓶外敷,一瓶内服,还有一瓶让老罗含在舌下。 “如果对方要害我们,何必费事,直接举报告发就是了。” 药用下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罗民生的烧就退下来,人也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笑:“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伤口凉凉的,也不怎么疼。” 众人大喜。 “老罗,你可醒了,你不醒,我们就少了主心骨,心里不踏实。” 他一醒,大家就琢磨要尽快转移,只是还没等准备好,居然听说刘文利……死了。 他的人被挂在了城墙上。 老板娘简直不敢置信。 这大半年里,刘文利杀了他们多少人?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有七个同志遇难。他们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如今这恶魔,竟就这么死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惊艳 刘文利死的消息,杨玉英还是从杨帆口中听到的。 那天早晨,杨帆一进图书馆,就蹲在她桌前托着下巴看她,眼神充满了敬畏。 虽然这敬畏就只持续到早餐一道焖三黄鸡之后,但是能让杨帆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儿露出那般神情,可以想见,她当时有多惊讶。 这人死得这般快,杨玉英也稍稍有那么点惊讶,她以为最起码还得警惕一两个月来着。 没想到那个肖子敬办事居然如此利索。 也是,听闻肖子敬当年初来琴岛,便是以处事果决,重义气扬名天下的。 那年他有一好友,得罪了一个日本商人,结果被日本浪人堵在家门口打得遍体鳞伤,在医院里熬了两日没熬过去,不幸死亡,肖子敬闻听,完全不听朋友们的劝阻,当天就直接上门挑衅,激得那日本浪人同他生死斗。 只用了三刀,肖子敬就割断那日本浪人的喉咙。 当时巡捕房就要抓人,将其枪决,幸亏在狱中遇见贵人,青帮一个大佬王崇年。 王崇年和巡捕房的人联手设局,以一死囚犯将其换下,救出牢房。 这事如今人尽皆知,只是现在肖子敬身份已经同以往大为不同,就是那些日本人要对他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看看值不值得。 至少为一普通的日本浪人同他敌对,日本人目前还没这般打算。 就肖子敬这样的脾气秉性,他唯一的亲弟弟让人所害,他既然知道了,报仇哪能隔夜? 杨玉英听过这消息,也只笑了笑,说了句死得好,便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新送来的这些数学资料翻译起来非常费力气,专业的术语,专业名词,而且学术性的东西,错一点都不行。 杨玉英光是翻译原文本,就需要集中全副注意力,翻译完又尽力去利用自己阅读资料的优势去完善和补充,难度绝对不小于编纂一本新的专业论著。 消耗掉的时间,比杨玉英当初预料的还要长得多。 遇到的问题,也比她当初想象中要多得多。 不必她提任何要求,数学系那边,高占亭高教授如今常驻档案室。 除了他,还有数学系的两位老教授,带着数名学生主动过来帮忙。 这是杨玉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些学者们对工作的努力,对学习的热情。 她想,当初她同元帅一起救援第一百二十一星系时,舰船上所有研究人员和战士们不眠不休,熬了十二个昼夜,终于根据那个星系的情况研究出诱导剂,成功将大批量的充足引去荒芜星系。 那个星系上的文明终于因此得以存续。 当时,元帅的那些同伴们的想法,或许和眼前这些人的想法有些相像? 至少眼神很像。 数学系这些教授们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呆在档案室,睡梦中也在做研究,从不肯有片刻懈怠,身在他们中间,杨玉英偷懒的心思一丁点也没起。 果然她以前懒,不全是自己的原因,要是元帅和他手底下那群除了颜值正经,别处一点都不正经的家伙们,能有三分人家的专业态度,她耳濡目染,还能不长进? 杨玉英稍稍走神,就见高教授一脸关注地看她,周围好几位教授连翻书的动作都停下,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声响。 “嘘,林小姐肯定有重大发现,别出声,不要打扰她!” 若不是杨玉英耳力好,绝听不到这细弱蚊蝇的声音。 唉! 杨玉英心中长叹。 这种情况下,她能如何,只能拼命努力。 实在没办法,她的厚脸皮,在这些满怀赤诚的人面前,便会自动破裂。 足三个月,杨玉英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份翻译工作上。 每天从早到晚,除了上厕所,沐浴,睡觉,身边必然要跟着数学系的人。 她一时都觉得,自己这简直不像个翻译,哪个翻译有她这样的架势? 春去夏来,略厚重的衣衫已被薄衫替代。 这份稿子终于译完了。 杨玉英长长地松了口气,都不必她动手,高教授等人就将整个档案室里相关的资料通通打包带走,连杨玉英用过的草纸也绝不放过。 光是收拾这些东西,就花了两天半。 东西收拾完,送走了数学系的诸位牛人大神,杨玉英松了松筋骨,慢吞吞坐下闭目养神,只觉风都是甜的。 杨帆一进档案室,抬头看见她,一时吓了一跳! “小林,你……瘦了!” 以前杨玉英当然也不胖,可是绝没有现在这般纤细。 杨帆一时怔怔,竟是看呆了眼,心头狂跳。 原来小林竟如此漂亮! 杨玉英:…… 她许久没揽镜自照,到还真不知,如今的林婉娘是什么模样。 林婉娘本身也就是一般的清秀,在乡下长大,皮肤不大好,不够白皙,身体很瘦,到有些结实。 现在杨玉英日日习武,她学的都是极高深的内功,净化身体,改善体质,林婉娘本身的特点便是骨头纤细,如今这个特点越发明显。 三个月闷在房间,不见阳光,肤色自是晶莹白皙。 反正咋一见,堪称惊艳。 杨玉英轻笑,享受了两天杨帆看仙女,吹捧仙女的待遇,对方才恢复正常。 据说这两日,杨帆的哥哥怀疑她被哪里来的坏小子迷了心窍,为此,杨家还开了排除杨帆的家庭会议。 这事还是杨玉英自己发现的,杨家人时不时来学校各种试探,想不发现也难。 幸好杨帆本人大大咧咧,晕了一阵子也便缓过劲,不再每日盯着她恍恍惚惚,否则怕是杨家人还要猜出更离谱的结果来。 除了这些琐碎小事,杨玉英的生活恢复到正常的节奏。 这日,天边忽然飘雨,她连忙快走了两步,一进门,杨帆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腻过来,递毛巾,递茶水,很是热情周到,伺候她半天,笑问:“今天还译不译小说?” 杨玉英莞尔。自从数学系那一摊子事做完,她就轻松下来。 最近几日,她都是每日上午翻译正经教材,下午晚上就翻找各种欧美诸国的报刊杂志,找里面的小说读,读到有意思的便随手译出。 这些文字不必给学生看,到是几个老师见了,给她推荐了琴岛出版社。 出版社给她千字两银元,真不算少,如今翻译家的翻译费,本就比作家的稿酬要少些,但和从事其他工作的百姓比,赚得也算相当多。 听说像张老,陈老这般翻译家,千字最少是八元起。要知道,如今寻常一家五口,一个月花用怕是一两块银元便足够。 “张老找你。” 刚又翻开今天最新到的欧美诸国的报刊,外面就有人喊,杨玉英连忙应了声,便起身到旁边的小档案馆。 杨帆鼓着脸在后头站起来追了两步:“哎呀,要是张老给你别的任务……小林,做人可不能太偏心,数学,物理,化学要译,文学也要译啊!” 杨玉英冲她指了指坐在最前头的管理员,杨帆才老老实实闭上嘴坐下。 作为国内翻译界的扛鼎人物,张老和陈老两位在琴岛大学当然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但他们两个都比较喜欢图书馆,办公室经常借给学生们开会,温习功课,做活动,他们两个则常驻图书馆。 正好最近琴岛大学外语系这一干人等,都在忙外国期刊著作的翻译事项,两位翻译界的泰山北斗就在此坐镇,到能让人心中更有底气。 说起来她前阵子刚刚译完的那份数学资料,一开始就是张老的活,只是一来张老对于数学方面的专著翻译并不很熟悉,二来他的工作也多,着实忙不完,这副重担才交托给她。 杨玉英敲了敲门进去,就见张老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他桌前的文件资料堆积成山,背后是斑驳的光影,人在光里,眉毛和头发都显得很淡,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写满了人生经历。 见到他,杨玉英就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张老精通十一国语言,是当世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艺术家,思想家,翻译家,德高望重,在化国是位很了不起的人物。 杨玉英在图书馆里就读过张老的翻译作品,他翻译的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非常美,杨玉英没看她的译文前,觉得自己翻译的已经很好,但读了她老人家的大作,登时就觉得她的译文缺乏了诗歌中蕴含的情感。 她当即就明白,自己不适合翻译诗歌,毕竟当年她在皇城司,每每遇见诗词考试,考评都很一般。 唔。 似乎前阵子,朱先生还经常逢人便说,她的译稿乍一看像张老和陈老的大作。 杨玉英真正读了张老等翻译大家的稿子之后就明白,说这话时,朱先生当时肯定喝得上了头。 “来,坐。” 张老很和蔼地笑了下,“我看过你的译作,文风朴实,文字却犀利,非常好。尤其是你这回翻译校长专门拿回来的那些资料,我不懂数学,但我知道,既然你的作品连高教授都拜服,想必是极好。” 他老人家说着,便一笑。 “前几日,晚上我和陈老还有小朱喝酒,我的弟子周雁北在一边做功课。” “当时陈老就跟他说,做翻译,你足够勤奋,但缺少了一点天分,若你能有林婉娘林小姐三分的天分,就足以传承老张的衣钵,让他不至于遗憾。” “陈老说话一向直接,他说的话,到没什么错。” 张老说着,却是一叹。 杨玉英一时无言。 “看我,正事还没说呢,到说起闲话来。” 张老笑了笑,沉吟片刻,轻声道,“你英语水准我们知道了,读写绝无问题,不知听说如何?” 杨玉英微笑:“略懂一二。” 张老莞尔:“咱们华国人就这一点让我不适应,听你们这些小孩子说话,永远搞不懂,究竟是不是在谦虚。也罢了,请你帮个忙如何?” 杨玉英扬眉:“张老请讲。” 张老一笑:“明天你去刘督军府上,刘督军,王督军两位督军明日宴请美国来的一个空军顾问团,宴客结束还要会谈,你去刘督军府上做一回翻译如何?” 他老人家是前辈,也是长辈,这点小事,没什么不可答应的。 杨玉英登时就应了。 她正好最近有点忙得过分,累得慌,也想出去消遣消遣。既然是宴请,肯定是办宴会,这时节督军们办宴会,请的都是著名歌星影星作陪,很值得来看一看。 刘督军府邸位于使馆区附近,杨玉英到时,便见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十分热闹,她拿着张老给的请柬进门,想先去找刘督军的副官,但那副官正好有事,负责接待的秘书就让她先四处坐一坐,等副官有空再行通报。 张老的身份高,他老人家推荐的人才,还是没人敢不重视,秘书特意亲自领着杨玉英选了个前面离舞台很近的位置。 “等下咱们琴岛的明丽小姐要来唱歌,林小姐不如喝一杯酒,慢慢欣赏。” 杨玉英笑应了。 明丽应该是位歌星,杨玉英到没听过,这会儿还没来,她便点了杯酒慢慢品尝,她喝惯了帮会驻地漂亮小侍女们酿的酒,这一类就显得不够纯透,不大适合她的舌头,不过,随意喝着消遣,她也不至于太挑剔。 只是现在舞台上唱歌的姑娘,唱的曲子慢悠悠,调子也不大准,她便不免无聊,回过头正好看见旁边有两个西装笔挺的洋人。 两个洋人正低着头趴在桌上,对着一张图纸比手划脚,小声争论。 其中一个大约不是美国人,英语说得磕磕绊绊,二人勉强交流,半晌就争得面红耳赤,杨玉英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念头一闪,到是觉得同这些空军顾问处好关系,有益无害,想到此,她便俯身凑过去,从手包里拿出笔,很随意地略修改了两笔,笑道:“这样如何?可以缓解冷却问题。” 两个洋人扫了一眼,怔住。 “啊?” 杨玉英又凑过去写了几个算式,“你们看一下。” 这两个洋人仔细一看,顿时沉浸了进去,齐齐拿出草纸和钢笔演算起来。 “林小姐,你总是会成为神奇的仙女教母,给大家带来莫大的惊喜。” 这两个人正辛苦演算,旁边忽然有人笑道。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洋人 “弗雷德先生?” 杨玉英转头,看见这个熟人,也不禁一笑,“您不是回德国了?” 弗雷德把视线从两个已经痴迷的朋友身上转移走,看向杨玉英,笑道:“还是华国好。有美食,有美酒,有美人,最重要的是,钱好赚。” 杨玉英失笑:“此话到实诚。” 弗雷德拍了拍桌子上的图纸,神情严肃起来:“林小姐对于发动机的了解,当真比得上专业人士了,你应该跟我回德国,绝对会拥有光明的前程……” 他话音未落,那两个空军顾问团的朋友已经呼啦一下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询问。 他们能看得出杨玉英稍作修改以后,图纸上的发动机确实更完善。 但是问题也很多。 杨玉英自己对这些其实不那么了解,只不过提前打探过消息,知道两位督军宴请的空军顾问团的情况,也知道顾问团里好几位顾问,正因为飞机发动机的冷却问题发愁。 他们的飞机设计图杨玉英都提前看过好几张,日记笔记本也不知看了多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杨玉英拥有无数资料,凭着她的学习能力,现在应付这两个人的问题那是轻轻松松,只是要拿捏分寸,既展露自己,又不能让这些洋人占到太多便宜,还真算是个技术活。 好在杨玉英应对自如,用的也是洋人本身已经研究出来的东西,不至于心疼,再遇见不想答的,就以问题对问题,随口就反问他们几句。 两个人登时凝眉沉思,半晌,呼朋引伴,叫来好几位顾问。 这些人时而争论,时而探讨,或者点头赞同,或者摇头否定,围绕在杨玉英身边,议论声越来越大,聊得是热火朝天。 说实话,杨玉英自从知道飞机能在天上飞,看过各种资料以后,就想把这些资料通通记住带回去给夏晓雪看看。 无名卷在华国,能搜集到这个位面所有的先进资料,但是等她回到大顺,无名卷也会恢复成以前在大顺时的样子。 唯一能带走知识的办法,就是杨玉英学会,哪怕学不会,也要先死记硬背地记下来,才有可能带回去。 这会儿和这些当下最了解飞机的一拨人站在一起说话,杨玉英也受益匪浅。 几个人越谈越兴奋,越谈越热闹,说到兴起,大家纷纷拿出笔在各个角落,各个地方就开始验算。 飞机发动机技术设计到很多学问,什么气动力学,燃烧学,传热学等等,想要设计一款航空发动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杨玉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她的信息广度,别人不知道的内容,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而且还不是那种只能糊弄外行人的了解。 飞机设计方面最先进的理论,各个国家秘而不宣的实验机型,她都一清二楚,哪怕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泄密,但透露出一星半点,就足以让这些专业人士深思。 如今又都是纸上谈兵,说的全是理论,就更方便杨玉英说她那些奇思妙想。 杨玉英就这么跟一干顾问团的成员扯了一整个宴会。 就连歌星明丽小姐登台演唱,他们也都没怎么去听。 宴会结束,杨玉英和这些顾问还有几个问题正谈到关键地方,干脆就在客厅内找了个角落继续说。 她聊天聊得到尽兴,那边刘督军的副官处理完了自己那一摊子麻烦事,回过头想起张老先生托付给他的那个翻译,叫了秘书过来问:“我都忙糊涂了,张老介绍的翻译到了没有?等下刘督军亲自过来问候顾问团的首席布朗中校,她可做翻译同行。” 秘书:“……来,到是来了。” 副官迷迷瞪瞪地根据秘书指引,过去一看,正好看见那几个顾问围坐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在听杨玉英讲话。 “嗯?看什么?顾问团里也有华国人,还是个女子?我怎么不记得?” 秘书:“……她就是那个翻译。” 副官愣住。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不确定自己改怎么把这翻译叫过来时,他们刘督军和王督军联袂而至,身边还跟着布朗上校。 三个人也走了过去,不多时,布朗上校就很自然地加入话题,此时早已经不只是在聊发动机,话题涉及到飞机的方方面面。 听杨玉英说了几句,布朗上校登时激动起来:“小姐,你这个弹射座椅的思路很好,如果能实现,对我们飞行员有很大的帮助。” 现在的飞行员在飞机出事的时候,都需要自己戴好降落伞,开机门跳下去。 就这做准备的工作,可能会出现很多很多的变数,只要有一点变数,飞行员必死无疑。 偏偏此时的飞机经常会出事故,可以说每一次飞行,都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他们人生最后一次飞行。 布朗上校很激动,刘督军和王督军也很激动。 那边副官和秘书看到此等场景,立在一边琢磨了一分钟,决定什么话也不说。 副官想,虽然张老爷子推荐的这位翻译没有尽到翻译的职责,可看她如此自如地用英语,用德语娴熟地同这些洋人交谈,可以想见,她的语言水平绝对有保证。 张老应该对当下的结果很满意了。 杨玉英在刘督军府上和这些顾问们,还有刘督军,布朗上校一起讨论了半天。 她顺便就兼任了翻译。 本来的翻译戳在一边没起到太大作用,可谁也不曾觉得不自然。 刘督军和布朗上校顺便把顾问团的一应事务安排好,杨玉英才告辞回家。 临走之前,布朗上校和顾问团一干人等都是依依惜别,各自约好改日再聚。 副官从头到尾就没找到机会跟督军通报。 等杨玉英走了,刘督军又送走王督军,坐下来脱掉鞋子,解开衣扣,歪歪扭扭地歪在沙发上,让人炸了一盘花生米,就着喝两口酒。 “呼,累!” 他把酒滋溜完,闭着眼睛哼哼,“把张老给介绍的翻译叫来,明天我再带她去,今天太晚了……” 副官:“……” 你早见过了,刚才不还和王督军嘀咕,说可惜你儿子已经娶了媳妇,要不然非逼着儿子娶林小姐为妻不可。 还说人家又聪明,又漂亮,通英语,会德文,精通数理,还会修飞机,简直十项全能。 副官板着脸把前因后果一解释,刘督军一愣,沉默半晌,忽然道:“咱们家高翻译,我给的工钱是不是少了点?所以他不愿意展露自己的本事?” 林小姐一个翻译,都懂得那么多,高翻译来头更大,学历更高,经验更丰富,难道不应该更厉害? 副官一本正经地道:“那我明天问问高翻译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齐齐失笑。 “不开玩笑,等会儿我给张老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把林小姐骗……聘过来,工钱咱们给的肯定比学校给的高。” 夏日里天黑的晚,晚七点,天上还有些蒙蒙亮光。 琴岛大学的别墅区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偶尔能听见鸟雀鸣唱。 树丛里几只三花猫慵慵懒懒地趴在树底下,见人来了从不躲避,瞧着到不似野猫,很有些灵性。 张家在别墅区东头,前面不远就是学校的林荫小径,时常有学生来借路灯读书。 张夫人今日同平日里一样,坐在窗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外头几个年轻学生站在树下说话。 年轻的孩子总是充满活力。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 张夫人也不接,直接喊:“老张。” 张老连忙从书房出来,接通了电话。 差不多十分钟后,张老挂断电话,摇了摇头,轻笑。 “有什么好事情吗?” 张夫人扬眉。 张老笑道:“的确是好事。” 翻译界后继有人,年轻一辈里出了后起之秀,还不是好事?眼下华国需要人才,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才。 刘督军话里那点招揽意思,他会听不出? 张老想着,叹了口气:“有时候这孩子太优秀,也要防着狼狗起心思,难啊!” 去刘督军那帮忙没什么问题,年轻人就该长长经验,但是,留在那地方发展,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却比不上留在学校更安稳。 “自家的孩子,还是要护着。” 张老瞎琢磨了一会儿,失笑,他真是乱操心,人家林小姐是活生生的人,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要做什么,他们哪里管得了? 也是刘督军和王督军的脾性都不错,王督军更是文人投笔从戎,才有今日,真要换成其它那些跋扈军阀,张老也不敢把自己看好的青年才俊推出去让个督军过眼。 “既然这孩子听说读写都好,也许可以介绍她进研究会。” 张老沉吟道。 张夫人笑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在这方面最谨慎,不是知根知底的,绝不往研究会里招,怎么,这会儿转性了?” 张老摆摆手,没再多说。 杨玉英可不知道张老考教她,还有别的考量,她最近兴致正好,经常和空军顾问团的洋人见面,简直都要成为顾问团的编外人员了。 这日,四点还不到,杨玉英就把档案馆里的文件一推,披上大衣,拿上手包,就准备出门。 还没走,杨帆一伸手搂住她胳膊。 “嗯?” 杨玉英回头看她。 “小林,你是不是外头有新人了?可不能有了新人忘旧人,做那负心郎!” 杨玉英失笑:“我和布朗先生,弗雷德先生有约,你一起去?汇泉俱乐部喝酒?” “要去。” 汇泉俱乐部现在的老板是个德国人,主要招待上层社会的客人,俱乐部里有各种各样的玩法,什么跑马,赌球,玩高尔夫,当然,也可以赌博。 这俱乐部在当年末代王朝还在的时候便开起来,至今几十年之久,换了数任主人,唯有最新的这一位最会做生意,如今俱乐部在琴岛是颇有名气。 杨玉英带着杨帆坐着黄包车过去,下车杨帆掏了一角的小费给车夫。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车夫脸色不大好看?家里出事了?” 杨帆一边上台阶,一边皱眉道。 杨玉英莞尔:“你来汇泉俱乐部,只给一角小费,还想要人家的笑脸?” 杨帆茫然。 杨玉英揽着她的肩膀就通报了姓名,门口的服务人员连忙领着她们进去。 杨帆顿时不说话,抱杨玉英的胳膊更紧了些。 她家世还可以,家中生意不大,但生活无忧,但是像这种消遣娱乐的地方,她是真没来过,再大大咧咧的姑娘,第一次来这等地方也显得有一点束手束脚。 杨玉英把她安顿在吧台前面,托已经熟了的服务员照顾她,就连忙去找布朗先生。 最近有一批飞机需要检修,布朗先生邀请她一起去看看,杨玉英对此是非常感兴趣。 正好她手里刚得了一份自动旋翼机的概念机型设计图纸,虽然旋翼机发展落后,在当下没什么用,也不受人重视,但是据她所知,布朗先生到有兴趣。 果然,布朗先生一看就入了迷,拽着杨玉英有说不完的话。 正谈论,外面忽然骚乱起来,杨玉英皱眉,隐约听见竟然有杨帆的声音。 她连忙出门,目光一扫,就看到一个洋人醉醺醺地抓着杨帆的胳膊,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说了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意大利语:“酒,好东西,女人,也是好东西,我们来华国这等穷乡僻壤的地处,要的,不就是这些?你这个女人,跟我去玩一夜,放心,只要玩的好,以后还找你。”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杨帆要走,被杨玉英嘱托过的服务员连忙过来阻拦。 这个醉鬼却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疯卖傻,竟根本不理,大笑一声,抓住杨帆的头发,拖着她就要走。 杨玉英冷笑,走过去抄起吧台上的酒杯一砸,玻璃片转眼刺入那醉鬼的掌心。 醉鬼先是呆了呆,竟然愣了半晌才吓得惊叫。 杨玉英一手扶住杨帆,顺便踢了一脚,把那醉鬼踢倒在地,以免血喷出来污染杨帆的头发。 布朗上校和弗雷德此时也赶到,神色都有些难看。 杨玉英冲他们一点头:“我朋友受到惊吓,就先走了。”说着,她视若无睹地踩着那醉鬼受伤的手径直扬长而去。 布朗上校:“……”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赔罪 弗雷德赶紧吩咐自家司机追上去去送杨玉英。生怕她一生气,再给气出好歹。 至于那醉鬼,布朗上校摇摇头,直接让人提溜去浸冷水洗澡去了。 杨玉英扶着杨帆上了弗雷德的车,先送杨帆回家,转头看她的脸,担心她再留下心理阴影。 杨帆看起来的确有些恍惚。 “别怕,我打听一下那混账东西是谁,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小林,我觉得我要爱上你了。” 杨帆神情恍惚,眼睛里放着光,眼前不断回放杨玉英刚才那英姿飒爽的模样! 还有那一天在小食铺,她收拾刘文利的样子,也令人着迷。 “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能比小林你更让人有安全感?反正我是没见过的。” 杨帆一脸的梦幻。 杨玉英:看来,没有被吓到。 把杨帆送回家,杨玉英隔日就又去了顾问团,布朗上校看到她顿时松了口气。 “布鲁尼那家伙喝醉了,小姐放心,我罚他关禁闭,肯定给你个交代。” 杨玉英挑眉道:“小事而已,无妨。” 禁闭?呵! 布朗上校一看她的眼神,就觉得这事恐怕过不去,眼前的小姐嘴上说无妨,脸上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不在意。 他便给周围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不动声色地退下去,显然是要叮咛得罪杨玉英的那醉鬼,千万别在这位小姐面前露面。 布鲁尼到底是顾问团的人,虽然布朗上校也看不上他,但是总不好因为一点事就把他怎么样。 再说,那日他已经受过教训。 可眼前这位小姐肚子里是真有能耐,他们也着实并不愿意和一个优秀的航空工程师交恶。 在布朗上校眼中,杨玉英就是一个对飞机十分了解,非常优秀的航空方面的天才,全才。 可惜,是个华国人。 杨玉英对他们的动作只当没看见,照例还是一起看图纸,一起讨论相关问题。 最后还提出去看看那批真飞机,很是兴致勃勃。 布朗上校总算是放下心。 他公务繁忙,也没时间一直陪杨玉英探讨问题,虽然他和林小姐在一起的时间非常越快,但刘督军已经派了人过来通知他开会,便只好把杨玉英交托给顾问团几个专家照应,转身走了。 布朗上校认认真真同刘督军开会,开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上校!” 一个顾问团的成员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霍克2型战斗机,苍鹰试飞,好像出了故障,您快去看看!” 连刘督军都吓了一跳,众人连忙赶往机场,到了就看到一架战斗机在低空翻滚,做出各种惊险动作。 布朗上校心中怦怦乱跳:“什么故障?可以排除吗?”他话音未落,就怔了下,蹙眉。 刘督军也是心惊肉跳:“怎么回事?是不是要迫降?” 布朗上校已经镇定下来,嘴唇动了动:“唔。” 这飞机真不像失控出现故障的样子。 周围一群顾问脸上都带着古怪。 无线电对讲机里正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哭声,还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对这哭声进行翻译,语气很平淡,漫不经心。 “我不懂,我不会修,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他妈的,他妈的高中都没毕业,什么都不懂啊!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我为什么要来华国,我要回家,救命啊!” 那个女声平铺直叙,冷冷淡淡地翻译着各种古怪的词汇,刘督军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咳咳咳!” 布朗上校咳嗽了好几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翻译是林小姐,闹腾着丢人现眼的那个是他们顾问团的布鲁尼。 旁边几个围观的都苦笑,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我们也不大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挺好,林小姐对咱们的飞机很了解,还给排除了一架飞机的隐患,然后她提出要试飞咱们这架苍鹰,之前这架飞机的设计不太完善,我们根据林小姐的设计进行了一点小小的修整,她想试飞看一下成果。” “我们也有些犹豫,但是林小姐言之凿凿,而且她说的都很有道理,大家就决定让咱们的飞行员带林小姐飞一圈,可林小姐也不知怎的,竟然把布鲁尼找出来,三两下把他拉了上去。” 几个顾问也觉得奇怪,现在想想,只能说那位林小姐实在太有威仪,他们不自觉就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苍鹰起飞很顺利,可不一会儿就说是出了什么故障,布鲁尼被吓得……现在,正胡言乱语呢。” 布朗上校:“……” 他挺好奇的,但是,怎么能有人随便驾驶战斗机这么玩? 知道每年发生的坠机事故有多少? 知道战斗机有多贵? 他默默走过去:“林小姐,请你——马上返航,快。” “布朗上校。”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布朗上校一行人猛地回头,就看见杨玉英从身后一架教练机上下来,抬头冲他一笑,“劳烦,布鲁尼弄脏了飞机,让大家帮忙清理一下。” 众人齐齐抬头看天上还在低空徘徊旋转的战斗机,再看看杨玉英:“!!” 杨玉英露出很无辜的神情。 后头教练机上,布鲁尼整个人瘫软在门口,浑身抽搐,头发蓬乱,衣服破烂。 两个上去拖他的人,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尿骚味。 布朗上校:“……” 周围几个顾问都苦笑:“明明看见林小姐拖着他上的飞机,我们才过来的,这……” 杨玉英诧异道:“我从没有开过飞机,就算我懂理论,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当时她确实是真想自己试一试开飞机上天跑一圈,但是事到临头,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到不很担心自己的安全。 即便飞机出事故,但以她现在的功夫,最多受伤,重伤都不至于。 可是,杨玉英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知如今一架飞机造价高昂,华国购入,花费的银钱就更多,哪怕只是有个万一,也怪让人心疼。 干脆就用了些迷药配合幻术,好生吓唬这厮一顿便罢。 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玉英眨眨眼,若有所思地道:“或许这位先生得了失心疯?不过,我想他对飞机的认识还比不上随便哪个飞机爱好者,没想到空军顾问团里还有这等尸位素餐的家伙,刘督军,据我所知,顾问团的成员福利待遇极好,您的钱是不是来得太容易,花出去这般随意!” 刘督军嘴角抽了抽,屁! 购入飞机,组建一支空军容易吗?每一笔钱都花得他肉疼的要命,他自己都承担不了,不得不找老王合作,要不是老王家大业大,还和大总统是连襟,这一摊子家业能置办出来才有鬼。 就眼前这个空军顾问团,每一个人每个月拿的工资比他身边的副官高三倍! 布朗上校的脸色也不好看。 此时那架苍鹰已经顺利降落,他们的飞行员教官,大卫下来摘去头盔,抬头笑道:“飞机没有问题,林小姐的技术真好。” 杨玉英笑了笑。 众人:“……” 杨玉英那天一回家,就把那个意大利人查了个底朝天。 杨帆自己虽然不在意,但是,她带小姑娘出去玩,本来是放松心情去的,结果让人在外头受了委屈,这事怎能就这么算了! 她已经盘算好,如果这人没有弱点,她制造弱点也要给对方个教训。 杨玉英就搜了他的相关资料,一看,满身都是小辫子,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此人也是空军顾问团的成员,自从来到琴岛,他就整日流连剧院,电影院,马球场,俱乐部一类的地方,喝酒,看戏,泡舞女,赌博,一点正事不做。 他叫阿里-布鲁尼,只上过中学,根本没有他读过大学的任何讯息。 杨玉英到是看到两封他写给妹妹的信,他妹妹的身份不一般,似乎是一位军官的夫人,他也经常借妹妹的身份坑蒙拐骗,这次不知道怎么混迹到顾问团来,居然跑到华国坑骗刘督军和王督军,到也是件新鲜事。 抓了这么大一把柄,杨玉英是一时半刻也不打算等,今日便过来,直接把人弄到飞机上。 杨玉英什么身手,掐住布鲁尼的穴位,他连眼皮也别想乱动,只能僵着手脚老老实实跟着上了飞机。 以这个意大利人的意志,都不必给他下迷药,杨玉英单用小小的幻术手段就足够让他崩溃失态。 杨玉英斯斯文文地拢了拢头发,轻轻一笑,转头瞥了眼被人粗鲁抬走的布鲁尼,浑身轻松,很是愉快。 如今在同僚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丑,他恐怕从此在顾问团是待不下去了。 半晌,布朗上校苦笑:“林小姐,你若是一个东方的神秘女巫,希望这一次你已经出气了。” 杨玉英笑道:“布朗上校,你们这顾问团的水平,可不算高,看到这位布鲁尼先生,我都开始怀疑与你们交流,是不是真有价值。” 布朗上校顿时正色:“我会责令布鲁尼回国……” 杨玉英笑眯眯看着他。 旁边刘督军眯着眼,神色不善。 布朗上校话音一顿,又道:“布鲁尼欺诈行为,已违反我国法律,他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处罚。” 杨玉英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时间不早,她还有事,打了声招呼就告辞而去。 第二日,刘督军就先送了一辆特别漂亮的车过来,说是看林小姐出入不方便,特意送给她的座驾。 没多久,布朗上校也送了个大红包,说是赔罪,另外还有饱受惊吓的杨帆一份。 杨帆拿了红包,一共五百美金,登时笑得脸颊通红,哪里有丝毫受惊的模样。 “唔,真没想到啊!”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得到洋人的赔礼。 “要是再冒出一傻子来就好啦。” 杨帆喃喃自语。 “你还是别乱想得好。” 杨玉英叹了口气。 杨帆眨眨眼:“也是,太太平平,才是福气。” 虽然那天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就顾着感叹小林好身手,真是哪里都好,但是,她父母兄长,真得吓坏了,母亲好几天头疼睡不着觉,大哥都不放心她自己去上班。 要不是杨帆好说歹说,保证不再出去胡闹,恐怕她大哥都要替她请假,让她在家避避风头。 没办法,着实是国人恐洋久已,谈起洋人,简直是谈虎色变。 杨帆心底深处,其实对洋人也有些戒惧。 “唯有小林与众不同呢。” 杨帆想,好像,林婉娘就不怕,她的言行举止,每一个动作,都说明她什么都不怕。 那些洋人在她眼中,同贩夫走卒也没有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普通人。 “这等心气,如果不让人向往,倾慕。” 杨帆没表现出有什么不安,杨玉英也就把这事很随意地搁置脑后,不过看报纸到是知道,刘督军借机狠狠地折腾了空军顾问团一番,让对方签下好些‘不平等条约’。 琴岛这些空军顾问团的人,怕是吃了不小的亏。 “哎。” 可又有什么好高兴,所谓的吃亏,也不过是占他们华国人的便宜,占得稍稍少些而已。 哪一天,华国也能派出个顾问团去洋人的国度,也能去‘吃些亏’,那才叫真好。 虽然出了布鲁尼的事,但杨玉英依旧是顾问团的座上宾,布朗上校待她仍是温柔亲切,其他顾问团的成员在她面前,也照样和气,反而回过头安慰她,说说布鲁尼现在的惨状,好让她高兴些。 洋人在务实方面,华国人还真比不了。 只要能给这些人带来好处,利益,他们恐怕面对仇人,也能摆出一副笑脸。 杨玉英也很随意地同这些人交往,并不因为一个布鲁尼就有所改变。 足足三个月,她就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时候,从半吊子纸上谈兵的专家,变成一个真正对于飞机相当了解的工程师,现在只要机器足够,材料足够,让她由无到有造一架飞机,她也能造得出。 不敢说技术方面是世界第一流,毕竟华国的工业基础太薄弱,在这方面实在有点拉分,但即便是在这么薄弱的基础之上,她也敢保证自己造出来的飞机不会太差。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荒唐 杨玉英是打着把航空飞机技术带回大顺去,给夏晓雪做礼物的主意,所以在这方面很是耗费了一番心血,以至于连琴岛大学的翻译工作都稍稍受到一些影响。 好在她效率本来就高,受到影响以后工作进行得也比其他人顺利,朱先生他们到没有反对的意思。 在一周一次的工作总结会议上,张老先生甚至还对这几个月杨玉英放松下来的行为,点头称赞:“翻译作品本来就不应该着急,尤其是你最近关注的文学类作品,要知道,你们不能把自己当成工具,你们要有思想,有灵魂,翻译出来的作品才会有生命。” “平时可以多出去走走,看一看,拥有自己的生活,对任何学者,都是很重要的事。” 杨玉英一听就有点心虚。 她为了自己的事,最近真对这些翻译工作不大上心。 会议开完,杨玉英低眉顺眼地收拾东西,一本正经地抱着书本打算去档案室加班。 今天晚上干脆就晚两个小时回家,好歹把工作进度赶一赶。 半个月前,杨玉英接了一批德文的技术资料,这都半个月,她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 虽然人家说不着急,资料翻译出来也只能作为储备,华国拿到手根本用不上,但是这般懈怠,也是有些不像话。 杨玉英缩着头灰溜溜地就溜回去干活,结果还没坐十分钟,电话响起。 她那便宜舅舅周行之就和催命鬼似的嚷嚷起来。 “婉娘,你上个月就说要来舅舅这儿,一说就一个月,你人呢?再不来,下次见面舅舅头发都要白了!” 杨玉英:“……” “今天是你表哥生日,身在外地,家里没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晚上你回来,给你表哥过生日。” “他好歹也是个司令,过生日身边只有我这把老骨头,多寒碜。” 杨玉英:“……” 宋司令和周行之待她正经不错,这位便宜舅舅话都说到这地步,杨玉英也只好把工作扔下,早早下班,还推拒掉杨帆一起逛街买衣服的邀请。 顶着杨帆哀怨的眼神,杨玉英一路直奔四海饭店。 宋珧这位大司令到是简朴,自从来到琴岛,虽然很多人给他送车送房安排住所,他一概没应,就在饭店落脚。 不过四海饭店的总统套房也很体面,会客厅又很大,谈公务十分合适。 而且住在酒店一切都不必操心,服务周到,在杨玉英看来并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换成她,她也住酒店。 一到酒店,杨玉英就见周行之阴着张脸立在楼梯前,目光也显得极阴沉。 杨玉英还没说话,周行之转头就看见她,上下打量了下,见她穿得还算体面,便点点头:“婉娘,你上去。” 周行之话音一顿,咬了咬牙,“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把上头那女人从宋珧身边赶走!” 杨玉英:“……” 她侧耳一听,隐约能听到楼上有个女子在说话,声音娇俏的很。 “……华国太落后了,我回来这才半年多,是吃不好,睡不好,浑身不自在。” “美国是自由的国度,远离战火,你可以和我一起从商,以我们的实力,不难在美国站稳脚跟的。阿珧,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 “你们保安军虽然实力不弱,但也算不上强大,东宁省这边不安稳,我看迟早要闹出事来,你继续留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何苦?” 周行之磨牙:“美国好什么好,当谁没去过?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点道理都不懂!数典忘祖的东西,还想进宋家大门,我,气死我了!” 一时间这位舅舅都语无伦次。 楼上听不到宋珧的声音。 周行之使劲给杨玉英使眼色,杨玉英失笑,把手包搁在沙发上,正好茶几上有饭店送的水果和点心,直接端过来美滋滋开始吃。 “你这丫头!” 周行之气得不成,“快去,你不懂,她知道宋珧这些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才这么不死心,我和宋珧他爷奶什么法子都试过,这女人就和听不懂人话似的,简直是块狗皮膏药……哎,反正她自己说的,她就想找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一开始想选个美国人,后来被人坑了一回,还是觉得华国人更合心意,选来选去,还是宋珧好。” “真是,我们家宋珧是随她挑挑拣拣的不成?” 杨玉英一边吃水果,一边听八卦。 四海饭店的水果很新鲜,都是名贵水果,大樱桃又红又漂亮,别处可没地吃。 来这里给宋司令过个生日没问题。 吃点水果,享受一下高档红酒,尝一尝美味甜品都很好。 但是,管人家女孩子追男人,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宋司令自己都没吭声…… 楼上静默了片刻。 宋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娇俏的女声忽然拔高:“亡国灭种?华国早该亡了,如今老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日子?生活有多糟糕,每年死多少人,你看不见?不知道?” “我看,华国还不如去做欧美强国的殖民地,唔,如果可能,最好直接成了美国的国土,华国能成为美国的一部分,再不济,让它成为日本的一部分,所有老百姓就都成了美国人,日本人,那早十几年大家就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怎还会像如今这般,遍地饿殍,战乱频发!” “我看这日子也不远了,日本虽然差强人意,但人家愿意来拯救华国,也比没有强。” 杨玉英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声音还在继续。 “宋珧,你别犯倔,这个落后贫穷,没有一点希望的地方,不值得你去留恋,跟我一起回美国,我们……” 杨玉英三两步直接上楼,一上去就看到了那个说话的女人。 一头大波浪卷,非常高,但也非常瘦的女孩子,她画着浓妆,虽因太浓而显得俗艳,但能瞧得出五官非常漂亮,是个美人。 杨玉英看也不看她,直接问宋珧:“表哥,这人不是华国人?” 宋珧沉着脸,低垂着眉:“王翠,土生土长的华国人,我的高中同学,五年前赴美留学。” 杨玉英点点头:“让她走。” 宋珧一愣。 王翠蹙眉:“你是谁?” 杨玉英根本不理她,只当听不见,转头对立在楼下的宋玉道:“我有洁癖,不和不知看家护院的狗同居一室,弄走。” 宋玉屏住呼吸,竟然当真蹬蹬蹬几步冲上楼梯,往王翠身边一凑,一只手捏住她的袖口,将她向外拽。 显然,王翠根本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对她动手,一时没察觉,整个人被拉扯地向下走了几步,才失声尖叫。 “宋珧,你敢!” “%……#@¥%……” 杨玉英抬头看宋珧,竟见他眼眶微微发红,顿时大惊:“宋司令?” 宋珧抬起手一抹眼,落下手时,又是冷肃严酷的保安军司令。 “坐。” 他招呼杨玉英坐下,沉默片刻,终于解释,“她的话虽然荒谬,但我辈军人,不能保国安民……致使祖国养育的百姓,竟生出这等荒唐念头,何其悲哉!” 杨玉英沉默。 宋珧叹了口气:“……吃饭吧。” 今天是宋司令的生辰,周行之还是颇为重视,他讨厌的那个王家小姐王翠被直接轰走,一时高兴,干脆开了两瓶好酒,和宋珧痛痛快快大喝了一场。 宋珧喝了一通酒,站起身走过去,捡起地上被丢在一边的礼盒,轻轻打开。 里面装着一包看起来很精致的点心,虽然外表精致,用料到简单,都是些枣糕,桂花糕,红豆糕一类。 周行之一看就皱眉,怒道:“宋珧,在爱情和婚姻方面,我一向支持你,你父母还有祖父给你安排相亲,我从来不赞成,你当然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姑娘,不需要那个姑娘的家庭有钱有权,我甚至想过,你就算打算娶一个日本太太,我虽然别扭,但我还是会帮你一起劝你父母,这年头娶了日本太太,照样能做咱们华国。别管哪个国家的女人,嫁入咱们华国,那就是华国人。” “但是,王翠真不行。” 周行之挠了挠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她脑子有病,治不好的那种,你要是娶了她,将来你们生的孩子万一随了她的脑子,那,那你千万别说我是你舅舅,丢不起那人!” 宋珧哭笑不得,满腔的不痛快到是消散了去。 “我从来没打算娶她,只是,惋惜而已。” 他忽然想起那些旧事。 当年在东宁省济城,他们就读第一中学,王翠是学校里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学习特别好,脑子天生好使,闻一知十,过目不忘,考试永远第一,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多少同学羡慕她,敬重她。 后来她去美国留学,也没人觉得奇怪,她学习好。 宋珧从小就性子冷淡,没什么朋友,王翠却是难得的异性友人。 说从没有动过心,那肯定是假的。 当年在第一中学,哪个男学生不倾慕王翠? 宋珧表面再冷淡,他那个年纪,也是会在私底下好奇女孩子的普通人,没长出石头心肠。 此去经年,时光变幻,再见王翠,她竟成了个糊里糊涂,让他身边的小姑娘瞧不起,随口便要赶出去的女子,难道,他不该唏嘘? “昔年我们去蹭市图书馆,我饿得快,王翠就给我吃这些点心,我本来不爱吃甜,结果跟她吃了两年,到习惯了。” 宋珧轻叹,拿起一块桂花糕。 他刚想吃,杨玉英忽然伸手抢了过去。 宋珧:“嗯?” 杨玉英摆摆手,把点心凑在鼻尖上轻轻一嗅:“你们那个熊大夫呢,请他过来。” 宋珧愕然。 周行之猛地站起身,大怒:“难道王翠那女人敢对我们家宋珧下毒?” 他直接奔出去叫熊大夫。 宋珧:“……不会。” 他静了一下,没再多说,不多时,熊大夫过来,仔细检查了下,只一闻就皱眉:“我不很确定,但这味道有点熟悉,我带去实验室看看。” 周行之心惊肉跳,把一整盒点心通通推到一边去:“你快点去。” 他顿了下,“我就知道王翠不安好心,你是不是忘了你差点死在这人手里的事……算了,反正离她远些。” 宋珧始终不发一语。 不多时,熊大夫神色凝重地过来:“我一开始只是怀疑,现在已经确定,这些糕点里有那东西。” 周行之蹙眉:“有什么?” 宋珧却忽然脸色苍白,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脸,转头交代宋玉:“备车,先送婉娘回去。” 杨玉英拿起点心闻了闻,掰下来一块,伸出舌头,还没有舔,宋珧一巴掌就给打掉,头一次横眉怒瞪:“敢碰这些乱七八糟的,打断你的腿!” 随即,宋玉就开着车过来,接上她直接送回家,杨玉英到也没强留。 她闻不出来那点心中究竟放得是什么药,但是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里面有毒、品。 杨玉英一叹,有什么稀奇? 据她所知,华国境内好些土地上都直接种罂粟,产烟土,不知多少军阀靠烟土凑军费。 政府也不是不想管,发有明文,早就禁止,可又哪里禁止得了? 杨玉英在这里呆得时间越长,看的资料越多,到渐渐明白,为什么这里同大顺明明有一样的文明,古时候的历史也多有相似之处,但现在却是如此不同。 车走了一段,一拐弯,宋玉猛地刹车,杨玉英猛然回神,脚下轻错,这才止住身体前倾,抬头看去,就见刚才见到的那个叫王翠的姑娘,冷冷淡淡地立在车前。 “宋珧,你竟然这么对我,呵,我还以为你不一样,原来也是……” 她话音未落,杨玉英拍了下宋玉的肩膀,“开过去。” 宋玉本能地听话,一踩油门开了过去,结果和王翠一错身,杨玉英推门抓人。 眨眼间,王翠就被拽上车,狼狈地跌在座位上。 宋玉:“……” “继续开。” 杨玉英伸手抓住王翠的手腕,给他诊脉,王翠使劲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动。 半晌,杨玉英一松手,王翠用力过大,砰一声撞在车窗上。 宋玉心里一跳:车窗很贵,修起来不容易! “我听你说,你觉得华国让欧美诸国,或者日本占了,是件极好的事?” 杨玉英轻声道。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怒火 王翠神色冷漠,嘴角略勾起一点弧度,浓妆艳抹的一张脸居然显得寡淡了许多:“有何不可?” 她一眼看过来,杨玉英就从她眸底深处看到些不屑之意,登时便明白,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所言才是真理。 杨玉英一时都有点不可思议。 她看过无数荒唐言论,可如王翠这般言语,还真是无法理解。 王翠冷笑:“怎么?华国人可以被元人统治,变成元人,可以被清朝统治,变成清人,历史长河中,这片土地上无数朝代更替,你们都觉得正常,现在不过是又一个轮回而已,怎么?换做欧美诸国,或者日本入主中原,在华国执政,你们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这明明是好事,华国荒蛮落后,为野蛮之地,难道就没有追求文明之心?” “若同欧美诸国同化,我华国百姓皆能沐浴文明之光,洗去身上野蛮气,有何不好?” “不说别处,如今北省人民实际生活在日本人的统治之下,难道他们生活的不好?交通发达,商场林立,百姓的生活优沃,不光不比以前差,还要好上很多,你去看看北省的报纸,听一听北省发出的声音,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杨玉英一时安静。 王翠这话,竟似是真心实意。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 王翠可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百姓,她自幼熟读诗书,上的是新式学堂,读过中学,赴美留学,正经的精英中的精英。 杨玉英取出无名卷,轻轻一拍,信手翻开,露出里面一页照片。 日本人满脸喜悦,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军刀刺穿。 孩子的母亲肠穿肚烂,死不瞑目,双手还拼命地伸向自己的孩子。 无数平民老幼躺在血泊之中。 鲜血延伸出去,尸骨堆积成山。 杨玉英把照片往王翠面前一递。 虽然只是照片,但是王翠只看了一眼,就不自觉撇开头,垂眸。 杨玉英轻飘飘地盯着她,只见她厚重的妆容下隐约露出一丝恐惧。 她忽然就叹了口气。 记得当年随元帅四处走时,在一个还没有走出宇宙的星球上暂住。 那星球还算和平,虽然有些区域贫瘠,战乱频发,但大部分地方到是已经太平了几十年。 那时候,和平区域的平民是如何看待那些杀戮的? 听说,或者看到战区相关的消息,看到那些在战争中罹难的死者的诸多报道,也会心痛,也会同情怜悯,也会宣泄情绪,但也不过一时而已,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玉英现在想想,那种冷漠,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伤痛,才能冷漠得起来。 就说眼前的王翠,她满口胡言,让人心里生恨,可她眼底的痛,也是真痛。 “这已经是旧事,当初是华国军队先侮辱日本军人的尸体,又便装潜伏,他们才会如此,若说违反国际法,也是华国军人先违反国际法!” 王翠低着头,咬牙道。 杨玉英冷笑,直接把照片这一页撕下,直接递给王翠,王翠就如被吓到似的,猛地躲开,任由照片飘飘荡荡落在车上。 王翠眼睛一红,身体微微蜷缩,但只一瞬,又漠然地转头看向车外:“你想说什么?” 杨玉英叹了口气,又继续翻开手中的无名卷。 一封又一封书信浮现。 英国记者的。 美国记者的。 甚至还有无数日本兵自己的日记。 “日本兵追逐逃难的百姓……对跌倒的人更是凶狠地乱刺。在街上行走,脚下到处可踩着死尸。” “天黑了,屠杀还在继续进行着。枪声、呼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到处回荡。街道上呈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 “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幼儿串起来,故意举向高空,让人观看。” “……” “我见一人跪在兵前,叩头求命。并一手以枪尾刀插入其头于地,一手以剑斩断其身首……” “甚至有知灵性之犬狗,见主人尸首僵硬,不禁背鸣于侧……” 杨玉英轻声读着,手指微微颤抖,竟有些难以忍受。 “……我错了,说你时不该带累狗,大部分狗都知忠心护主。” 王翠面无表情,身体四肢却虚软无力地倚在车窗上,嘴唇轻颤,声音沙哑:“别说了,假的,都是假的。” 杨玉英充耳不闻。 继续读日本兵自己的行军日记。 “……看见华国兵就杀,一人不留,街道上堆满死尸,行走极不方便……” 一句又一句,杨玉英面上都变得阴沉,气血上涌,已然怒极。 要不是她如今也算历练出来,修为有成,换做当年,非被气炸了不可。 几乎一瞬间,杨玉英的心态就与过去不同。 她过来之后,一直带着游玩的心态,要完成任务给林晚娘一个完美的人生,除此之外,便是轻松自在。 她做翻译,她研究飞机,全因兴趣,不过是游戏人间的产物。 最近她最感兴趣的是飞机,甚至有心从事专业的研究工作 ,毕竟她始终觉得,这种简单的飞行器,对大顺朝来说,才极有参考价值。 宇宙飞船好不好?当然好,可是她便是知道原理,难道能在大顺复制出来? 在实用上来讲,她的飞机设计图纸,比宇宙飞船的图纸对大顺的意义更重大。 杨玉英‘砰’一声,把无名卷合上收起,心中虽怒,面上却冷淡:“这些都是旧事,既然你提到过北省,那就跟你说些北省的新鲜事,四月初八,平宁小学小学生刘阿虎,赵生,薛伟等七名学生因玩‘杀日寇’游戏,被日本人浇汽油焚烧,有四位老师意图救援,皆被刺刀刺死。” 她顿了顿:“因有美国记者正在附近采访,为保密,整个学校付之一炬,所有老师,学生皆被杀害坑埋,第二天,学校不复存在,无数赶到学校的学生家长连孩子的尸骨都没有找回去,但凡哭嚎,皆被刺杀……” “刘阿虎的母亲,曹月如女士因儿子之死发了疯,冲去北省他们状告那些日本兵,却遭那些人……欺凌侮辱,最终杀害。” 杨玉英把一份又一份的资料摆放在王翠眼前。 王翠似乎想到可怕的东西,张口欲言,却猛地闭上嘴,牙齿磕在舌头上,鲜血充满口腔,腥涩的厉害。 她勉强抬头,冷笑:“随你……怎么说!” 杨玉英看着她:“那你呢,你想说什么?说你在美国读书时很快活?每日迫不得已地听那些洋人的话,由着那些人奚落,任凭对方予取予夺的日子,很好?你真想去做亡国奴?真以为列强会把咱们华国人当做自己的国民那么对待?你以为他们发动战争,真是为了共荣?你以为侵略是什么?” “闭嘴!” 王翠眼前一瞬间血色弥漫,她忽然抽了抽鼻子,有些躁动不安,伸手摸自己的手包,从里面拿出一支烟,点了两下点燃吸了两口,连声道,“让我下车,我要下车!” 几乎一刹那,王翠就躁动起来,猛地撞向车门,杨玉英一拉她居然没有拉住,她的力气眨眼间便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 杨玉英心一沉,赶在她撞下车去的刹那,拽住她的腰带,硬生生把人扯回来往脚底下一扔,抬脚踩住,“回四海饭店。” 宋玉问也不问,连忙调头。 现在宋玉对眼前这位林小姐是既敬且怕,再也不敢把这位当普通乡下女子。 两人径直把王翠拎回去,进门时宋司令,鲁参谋,还有手下几个人正在会议室说话,听见声音一起出来,看着杨玉英直接把王翠扔到浴缸里,五花大绑,冰冷的水照着头浇下去。 王翠拼命挣扎,四处抓挠,满头的冷汗。 “药,给我药!” 她一脸鼻涕泪水,冲宋珧哭喊,“阿珧,阿珧。” 宋珧牙齿咯吱作响:“极道会,日本人,我与尔等势不两立!” 他到琴岛之后,唯二做的两件事,第一件,和礼仁洋行合作购买武器。 第二件事,快刀斩乱麻,杀了极道会一批人,彻底断了他们伸到保安军的爪牙。 这帮人居然敢往他的军队里渗透推销那些东西,就不要怪他动手。 宋珧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对杨玉英道:“婉娘,我心里有数,别担心,今天你也累了,让宋玉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杨玉英摆摆手:“再说几句话我就走。” 她走过去,把王翠从浴缸里捞出,让她大口喘息着趴在浴缸边缘。 此时王翠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只从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的悲鸣。 杨玉英打开无名卷,轻轻翻开。 “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理智,沾上那些东西,你就不再是人,更不会是原来的王翠,但是你真的不想知道你女儿米米现在怎么样?” 王翠浑身一震。 周行之:“女儿!!什么鬼!” 虽然他不肯让宋珧喜欢王翠,可是,在最初,他也不是没想过妥协。 杨玉英幽幽道:“你想的没有错,就是那一天,极道会的那个人,我想一想他叫什么,松田是吗?他带走了你的女儿,你看见了,但是你没有理会……” “啊啊!” 王翠凄厉地惨叫。 她不肯去想,可是脑海深处还是不断地浮现出那一日的记忆。 那一天,他们惩罚她,不给她吃药,除了药,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小米说她好饿,她哭着求她,说害怕,特别害怕,可是自己呢? 王翠只记得自己满心不耐烦,除了药,她什么都不在乎。 她闻见了药的味道,追着味道狂奔,女儿在后面拼命追,可是那孩子才四岁,如何能追得上她,越落越远,越落越远…… 再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孩子。 她清醒的时候,也想找孩子,可是很快,就什么都忘了。 王翠猛地住口,死死把尖叫吞回去。 “我没有女儿。” 她竟然清醒了一瞬间。 杨玉英叹气:“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她被抓住以后,惊厥高烧,无人理会,病死之后尸体被扔到乱葬岗,如今恐怕连骨头都找不回来。” 王翠一下子僵住。 “这有什么奇怪?日本人的恶行这般多,你身边发生的又算什么。” “要是你还有点人性,就告诉宋司令,谁给你的药,谁让你朝他下药。” 王翠茫然地抬头,杨玉英扶着她坐起,可是她的身体根本就软得坐不住。 杨玉英叹了口气,宋珧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好了,让宋玉送你回家,剩下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极道会是什么东西,宋珧和他们也打了两年交道,自然清楚得很。 它的凶残狡诈连隐藏都懒得隐藏,宋珧不希望他的亲人卷入这种危机重重的争斗中去。 杨玉英点点头,就随着宋玉出门。 这一天她的确累得不行,可是完全睡不着,躺在床上好像一个接一个梦地做,似乎天上打雷,又像是地震,迷迷瞪瞪,却偏偏似乎醒着,到天明,精神依旧疲倦。 杨玉英自从修行以来,已经很少有这样疲惫的时候。一直到学校,坐在图书馆里,还有些精神不济,结果一回头,就见几个老师,还有杨帆这丫头,居然都有黑眼圈。 杨帆叹气:“昨天晚上码头那边枪声不断,还有爆炸声,我家离得近,能睡得着才怪。” 杨玉英翻了下报纸,没翻出新鲜新闻,却一下子就想到宋司令他们。 “婉娘。” 她刚想打探打探消息,周行之就匆匆而至,过来先给她塞了把枪。 杨玉英:“……” “这几天小心一点,不要一个人出门。” 周行之神色严肃,“宋珧身边出了问题,很可能有极道会的奸细。昨天我们连夜突袭极道会一个秘密仓库,结果对方人去楼空,而且还有埋伏,警卫队死了十七个人。” “咱们这回算是和极道会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我们恐怕要有大麻烦了,你要小心。” 杨玉英轻轻点头:“好。” 她到盼着极道会把她当软柿子,好好捏上一捏,千万别寻旁人的麻烦。当初她吓唬过极道会的人,可别真把人吓住才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教学 时间一日日过去,暑气越来越重。 杨玉英也早早换上了更轻薄的衣裙,汉服脱下来,洋装穿上,杨帆都说她穿着鹅黄的裙装坐在图书馆,和以前相比就多出些许的亲切。 这些日子,学校里到还太平。 说是太平,可自从北三省沦陷以后,自从日本虎视眈眈,威逼华北,华国人就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学生们就每时每刻都在躁动。 “小林,毛巾,毛巾。” 杨帆顶着大雨冲进门,一手拿毛巾放在自己头上,另一只手抓起毛巾赶紧给杨玉英擦。 “这雨说下就下,可真讨人厌。” 到了这时节,琴岛的天的确爱变,经常是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就大雨倾盆。 杨玉英一边擦自己身上的水渍,一边倒了两杯热水,和杨帆分别喝下去,热气一冲,胃里暖融融,顿时就舒坦多了。 杨帆喝完水,拎着去洗毛巾,没一会儿回来,却阴沉着脸,砰一声砸在椅子上,鼓着脸不说话。 杨玉英先不理她,照着自己的习惯翻开书本,摊开稿纸,准备好笔,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杨帆的脸色就恢复好些,看起来却还是有些不痛快。 “最近学校的传言,你听说了没有?” 杨玉英一怔。 学校传言多了去。 日本人又在华北闹事?这不新鲜。 哪里的学生被抓了? 还是说,极道会的人要对她出手,做出什么事来? “……学校里有人传言,说你喜欢上王宁贤王教授,王教授不愿意,你就仗着自己的军阀表哥以势压人,现在王家被吓得不轻,王宁贤也不敢和别的女同事接近,就连肖宓肖老师都退避三舍。” 杨玉英:“……哦。” 她低下头继续翻译自己的稿子。 杨帆蹙眉:“你就不生气?” “哪里有空为这些闲事生气。” 杨玉英一笑。 她还觉得奇怪,这几天在学校里总看见别人指指点点,又觉得从学生到老师,目光都有点诡异。 只是因为宋司令那边的提醒,她把心思都放在应对极道会,日本人身上,一时就没多关注。 现在也不想多理会,那点传言真不算什么大事,瞧瞧那些娶了学生当新太太,和前头的太太闹得不可开交的先生们,都没因八卦受影响,有关她的这点虚假传言算什么? 而且这等事别多管,过一阵子就淡了,要是站出去解释,指不定大家更要议论。 杨玉英不当回事,却把王宁贤吓得恨不得请几天假不出门,更是连图书馆也不敢去。 他那损友周宏笑得不行:“你这胆子也忒小。” 之前他们自是见识过杨玉英的厉害,连极道会都不敢惹,但已经过去这么久,杨玉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在学校做翻译工作,见得次数多了,这敬畏自然就越发少。 现在在周宏眼中,杨玉英就是个有些能力,胆子很大的学者,既是学者,斯斯文文,当然不可怕。 “有乱七八糟的传言,你去澄清一下便是,难道人家林小姐还会怎么样你?” 王宁贤叹了口气,他留学多年,自以为情商不低,可是碰见那位林婉娘,却总是既畏惧,又有愧疚,以至于进退失据,干脆便不想见。 偏偏这回这流言,还真就好些时日消散不了。 王宁贤很怀疑是因为华北局势越来越坏,学生们的心思越来越不安定,所以有人推波助澜,宁愿多传风月事,好分散学生们旺盛的精力。 这心思,也就是随意乱想罢了,想来学校里那些德高望重的先生们,老校长,还不至于这般胡闹。 一场大雨,竟是连下了好几日。 不光是琴岛,整个长江流域,大雨不绝。 杨玉英把目光从雨水中收回,就见英语系的孙主任从门外进来,苦着脸对她道:“小林,最近英语系的几个老师被借调到燕平大学公干,你给咱们那帮学生去代几堂课吧。” “等下杨帆帮你把东西搬到英语系的办公室,让王教授把教案给你,你们两个商量下教学事务……” “那怎么行,她连小学都没上过!” 孙主任话音未落,坐在杨玉英对面桌子上一女学生,顿时就变了脸色,急声道。 她一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女学生脸上一红,掩饰道,“我就是觉得,林小姐没有教学经验,不合适。” 孙主任到不当一回事:“以林小姐的能力,教这帮学生,绰绰有余。” 杨玉英有点心不在焉,随口就应下。 那女学生轻轻低下头,心情陡然就坏了。 她叫黄素翎,能读书,能考上琴岛大学,全因王教授资助,从她还很小时起,她便倾慕王教授,这种倾慕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加深,到如今,便不自觉变作了爱慕。 只是她胆子很小,现在她还是学生,又知道王教授对于师生之间的恋情非常抗拒,她只希望,如果有可能,等到自己毕业以后,也留下任教,和王教授成为同事,那样,也许她就有机会了。 为此,她读书非常努力,经常熬夜苦读,也的确出类拔萃,要不然英语系也不会选她来做翻译工作。 最近学校里的留言,她都听在耳朵里,既不想相信,又忍不住去想。 黄素翎看到杨玉英,就会不自觉地去怀疑,她是不是又在仗势欺人,想要依仗权势……得到王教授? 也不能怪她多想,自从有传言之后,王教授虽然澄清,说没有那些事,却请了好几天,而且她特意提起,教授的神色也很不对。 黄素翎低垂眉眼,心中惶然,可是,她能做什么?她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无权无势,她读书的钱还需要王教授资助,又有什么能力帮助他! 越是无力,她便越从心里讨厌杨玉英。 杨玉英可不知道自己会这般莫名其妙就给林婉娘招来厌恶。 当然,生而为人,活在这世上,除非什么事都不做,不去见人,否则毁谤这种东西,总归是少不了的。 杨玉英接下教学任务,也就正正经经,大大方方地做准备,毫无顾忌地同王宁贤请教。 说起来,她还真没教过学生。 好在当下的先生们都挺有个性,各有风格,上课的方式也没那么多要求,学生们也多在学习上特别知道努力,很少有上课不认真的,教学生并不算难事。 王宁贤指导起她,更是尽心尽力。她上课这一日,更是亲自送她去,又坐在后面给她压阵。 “别多想,教书不难。” 送杨玉英到教室门口,王宁贤停下脚步,迟疑了下,还是小声叮咛。 杨玉英摆摆手,很随意地走进门,一进门就看到好些学生聚集在后面,围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一看到她进教室,多看了两眼,才一哄而散,老老实实坐好。 杨玉英站在讲台上,一眼看过去,其实全班所有学生的小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耳力也好,刚才还听几个学生说,他们请了学校里有名的学霸,天才,叫王文湛,这小子能力确实有,就是有一点桀骜不驯。 以前在学校里听过好些教授,先生的课,每次上课必要提问,每每问得先生头疼,就连赵校长代课的时候,都被他荼毒过,好几位先生都被他问得掩面而走,以至于王文湛在琴岛大学学生里非常有威望。 他精通英语等多国语言,像这些普通基础的英语课,他早不必上,这回回来,正是同学们请他回来‘考察’下杨玉英的教学能力。 杨玉英可不知道这些学生的心思,她也不在意,中规中矩地就开始讲课。 她没做过老师,虽然她上过课,在皇城司受过培训。 皇城司的教学可和当下这旧式私塾的教学完全不是一回事,那些先生们是大顺朝最顶尖的人才,人人都知识渊博,教学是旁征博引,风趣幽默,绝不枯燥。 可是,杨玉英却没有把皇城司的教学方式,移植到现在来的意思。 此时杨玉英一笑,直接用最标准的伦敦英语一字一顿地道:“想学好语言学,没有任何捷径,我就是用上再多的教学技巧,你们想学好也只有一种办法,张开嘴去说,去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的课堂上没有中文,只用英语。你们努力去增加词汇量,彼此也多用英文对话,我们没有语言环境,只能自己去创造语言环境。” 说完,她就让同学帮忙把门外的箱子拿过来,放在课桌上。 藤条编织的书箱非常高,也很大,里面密密麻麻的堆放着装帧整齐的本子。 本子还带着新鲜的油墨味。 杨玉英让人一一分发下去。 “这些都是最新的国际报刊,全部是英文报刊,杂志,有很大一部分属于机密,涉及国际政治,经济,军事一系列的资料,我要求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读懂,读通,图书馆有词典,你们可以借用。” “十天之后,根据这些资料写一篇英文论文给我看,这篇论文,会记入你们的年终成绩。” 所有学生:“……” 杨玉英语速不快不慢,但是,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能完完全全地听懂她的话,连蒙带猜,又问了其他人,总算知道了,却顿时就脸色发白,瞠目结舌。 “好了,今天第一课,我来给你们讲一讲在不久之前刚刚发生不久的,日军进攻察东的一系列事件……” 学生们:“!!” 用英文来讲学生们最关心的东西,这老师真牛! 一开始还有些学生嗤之以鼻,但是听得懂的听着听着,就入了迷,恨不得自己摇身一变,变成英语通。 杨玉英对事件的各种细节,真是知道得太清楚,现在连报纸上相关报道都没有特别详细的,就是有记者排除万难去侦查报道,可新闻报道,能和杨玉英这宛如亲历的讲述者讲述得一样打动人心? 而且她还可以随口说出事件相关的人物之间的通信,对话等比较隐秘的东西,学生们如今想获取这方面的消息,简直难如登天,偏偏他们又处于最关心时、政的时候。 一堂课上完,杨玉英背着手走人,教室里半晌还是安安静静,学生们都在拼命整理笔记,四处询问,有哪个地方没有听清楚,都恨不得撞桌子。 那位桀骜不驯的学霸王文湛,一节课都没有出声,别说提问,他连喘气粗一点都不乐意,怕影响自己听课,笔记本记了十几页,抱着杨玉英发的资料不撒手。 旁边终于有人想起来问一句:“这先生有没有说错什么。” “不知道,来不及想。” 王文湛摆摆手,沉吟了下,“把你们的笔记本都拿过来,我好好对对,我担心自己没有记全。” 同学们:“……” 得,这也别问了。 尤其是王文湛看过杨玉英发下来的资料册子,更是如获至宝,死死抱着不撒手。 一群学生坐了片刻,面面相觑,随即起身一窝蜂似的,冲向图书馆。 连在后面压阵的王宁贤王公子,都忍不住借了本资料去印了一份。 杨玉英这堂英语课,也算是一炮而红,虽然她既不风趣,也不幽默,但是教室里的学生坐得密密麻麻,门外都挤满了人。 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琴岛大学英文好的学生很是不少。 图书馆那边所有的英文工具书,一时间供不应求,好些学生都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借用一本词典。 也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花钱雇人把这些资料翻译成中文再去看,可杨玉英只是提了一句:“这是英语课!” 学生们就收敛了念头。 读书这种事,眼下的学生都不愿意敷衍。 而且杨玉英讲课,其实也很动人,她大多数时候讲评国际上,国内的时|政秘闻,有时候也讲国内外的名著,讲诗歌,说散文,主要培养学生们的语感,挑出最精辟的文章让学生们读懂,然后一句一句地分析。 她让学生们去看英文电影。 让他们用英文去辩论。 赵校长他们听了几堂课,都忍不住感叹:“林先生有名师风范。” 杨玉英也忽然发现,她居然有点好为人师,说不定,是林婉娘有这方面的爱好!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流言 杨玉英可谓拥有当下世界上最全面的信息,给这些学生上课,讲课时信息量向来非常非常大,至于效果……学生们至少在态度上绝对是特别的认真。 虽然学生们的学习进度略有不同,毕竟一开始的基础就不一样,词汇量也不一样,但都你追我赶,学习热情迸发。 不光学生,连别的系的老师都被吸引得开始学英文了。 历史系的钱教授,他老人家不曾留洋,虽然懂一点英文,但也是因为他接受新知识接受的快,当年又读过教会学校,所以学了些,现在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以前可从来没想过再把英文拾起来,在公开场合还说过,比起费力气再学英文,他宁愿多读两本史书,多研究一会儿古文字资料。 可最近看过杨玉英那些学生们抄写的笔记,一下子入了迷,看了没两日就不满足等学生们译完之后再读,居然要求他爱人每天晚上教他英文了。 赵校长知道杨玉英除了英文,德文,日文等也颇为优秀,简直动了让她多开几堂课的心思。 要不是杨玉英不会分身术,事情也多,恐怕这个想法还真能变成现实。 杨玉英一时间名声大作,不说和琴岛大学那些顶尖的名师相提并论,但也是相当受人尊重的先生。 琴岛大学也兴起一阵学洋文的热潮,也不知这算不算好事,反正目前来说,学点洋文还是很有用处。 “素翎姐,你帮我翻译一下这一段资料,我觉得自己译得好像有些不通顺。” 图书馆内,黄素翎手指微颤,面上露出个勉强的微笑,心下叹息,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帮自家小学弟开始翻译。 杨玉英名动琴岛大学的事,她自然是知道。 她还知道,王教授每到林先生上课,都要去抢占座位,虽然不是他一个教授这般做,可黄素翎……只能看得到王宁贤。 “哎!” 黄素翎叹了口气,心下苦笑。 可她也没法子。 虽然她并不觉得杨玉英那般上课有什么好,不细致,毫无技巧,主要是要求学生自学……可自己怎么想,并没有用。 她那一帮学弟学妹们已经到了一日不研究林先生给的资料,就好似还有人生重要任务未曾完成的地步。 事已至此,她能如何? 被借调到燕平大学的英语老师迟迟不归,杨玉英的教学生涯到颇顺利。 学生们的英语水平那是直线上升。 赵校长他们眼看着这些学生用英文辩论,从磕磕绊绊,到一争争半堂课不停歇。 因为但凡说一句华语就算输,大家都努力去说英语,口语水平个个都拔高了不少。 “林先生的聘书该发了,待遇嘛,好说。” …… “林先生!” 这日,杨玉英上完课,刚抱着书本出门,就听有人叫她,侧头看过去,顿时扬眉,心中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井上隆一,极道会会长,日本玄洋社头山雅介义子,正经的华国通。 他在琴岛创办极道会以来,通过各种手段把触角渗透进华国的各个角落,军政商各方要员身边皆有他们的眼线。 最近极道会最主要的任务是筹款,而筹款最快的方式,一是毒、品,二是军火。 极道会到没做军火生意,但毒、品生意近年来做得非常大,可以说已经是极道会主要资金来源。 “林先生。” 井上隆一轻笑,挥挥手。 他身边一个身量很高,至少在日本人中罕见的年轻男子,捧着一方锦盒上前。 “我听说林先生最近想要置办一套房产,您看看,这一套可还满意。” 杨玉英随手接过来,看了看。 锦盒里装着地契。 房产在仁泉弯,琴岛最繁华地段,周围有商场,学校,大剧院等等设施,可谓是整个琴岛地价最贵的地方。 在这里一套洋房,比起普通地段,价格至少高三倍。 杨玉英笑起来:“好东西,井上先生要什么?” “我只是想和林小姐交个朋友,再请林小姐帮我们引荐一下宋珧宋司令,我们和宋司令之间虽然有一点误会,但是,并非不能解决……” 杨玉英笑了笑,轻轻把锦盒一推,手持锦盒的那人顿时连退三步,心口一滞,微微色变。 “任何一个带着刀枪跨入华国土地的日本人,我永远不会和他们交朋友。” 说完转身就走。 “咳……咳咳。” 松本咳了两声,走回去低声道,“老师,她好大的力气。” 井上隆一点点头,神色不变,一路走出琴岛大学,身边的人替他打开车门,他徐徐坐进去才一笑:“试试这位小姐的来路,不知道根底,总归让人不安。” 这位林小姐似乎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偏偏怎么查,也查不出究竟。 论情报,他们极道会在华国也算佼佼者,可底下的人查了许久,林婉娘的真实身份依旧查不出。 在记录中,她出身落魄书香门第,父母双亡,与琴岛大学王宁贤教授有过婚约,如今已退婚,据说是保安军宋珧的表妹,但这一点尚且存疑。 从资料上看,林婉娘很普通。 但是她拥有一身极好的身手,暂时来看,至少不下于他们极道会真正的武士。 和德国礼仁洋行,美国时美洋行等多个洋行有关系。 知道很多隐秘信息,连自己曾经与萨尔森先生的通信也见过。 井上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他确定自己不认得林婉娘,至于萨尔森先生,他自从同宋珧撕破脸后,也暗中旁敲侧击,打探过消息,居然什么都不曾问到。 安排在时美洋行的线人,连林婉娘的名字也没有听过。 萨尔森先生的身份特别,便是他,也不好用太多手段,以免得不偿失。 “会长,既然担心她坏事,那我和山田出手做掉她,绝不会留下痕迹!只要人死得干净,无论她属于什么组织,有什么样的地位,想必都无所谓。” 井上笑道:“我喜欢你这性子,足够干脆利落,是做大事的人。” 松下低声道:“我们必须让华国人知道,任何敢同我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井上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却是摆了摆手:“这一天不会太久,但现在,还需要忍耐。” 他沉吟片刻:“先明着试探一二……这样吧,选几个好手,正大光明地到琴岛大学,激那位小姐出手,试试她的本事,我到要看看,她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是。” …… 杨玉英似是把极道会忘在脑后,照常上下课,虽然心中戒备,却不曾影响到她的工作。 这日到学校,就发现学校里学生们情绪都有些紧绷。 刚一进办公室,就见好些老师的情绪也不太好。 “林先生,你消息最灵通。华北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杨玉英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一片哗然。 “反对华北自治!” “复我山河!” “……”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哎,现在这学生真是不好带了,可……也怪不得他们。” 英语系的孟老师抬头摘下眼镜,稍微擦了擦,外面隐约听到有老师出去劝说,闹腾了半晌,终于静下来。 “燕平大学的王先生受了伤,发了电报回来,说情况不好,日本人野心昭昭,当局的反应,让人心冷。” 一众老师们都是无言以对。 很快上课铃声想起,杨玉英进了教室,讲台上一看,学生们的课桌里面全塞着裁剪好的标语,各种宣传画,神情也都有些激动。 这一堂课,杨玉英干脆就给大家讲了讲九一八以后,塘沽协定的前因后果。 杨玉英娓娓道来,仿如亲见,把当时各方反应都说给学生们听。 “……现在想起塘沽协定,尤痛心疾首。从此之后,我们华国的华北,简直成了日本人的后花园,整个华北,再无一日安宁日子。” 所有学生们都被愤怒烧得几乎没了理智,再斯文的学生也忍不住痛骂。 可随着杨玉英的述说,当时的情况如一幅画卷,徐徐在眼前展开。 日本进逼华北,策动华北内乱,政府一面抵抗,一面和谈,和谈几次三番进行不下去,南天门,喜峰口,罗文峪,拼死血战……到最终……协议签订。 学生们听着听着,到渐渐安静了。 这里面的斑斑血泪,谁能看不见? 杨玉英也有些哽咽:“战争失利,打仗打不赢,能怎么办?想不受辱,唯有赢!” “为什么就打不过?为什么就打不过呢?” 一个学生嚎啕大哭,一个传染一个,学生们痛哭流涕。 什么时候能赢? 杨玉英轻声道:“会赢。日本人必输无疑,中国人早晚会赢。” 真的能吗? 学生们心中茫然。 接下来一日又一日,学校里连上课时都变得有些沉重。 就在杨玉英尽心尽力去上课时,学校里忽然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 有人说,杨玉英和日本人结交甚密。 杨帆一听,就如临大敌。 “都是什么人瞎传的?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不是闹着玩的。” 学校里的学生们,老师们,心里都藏着口气,没准半路上看见有人和日本人说几句话,背地里就有人敢冒死刺杀。 杨玉英现在是琴岛大学的老师,这些流言一旦爆发,对她的名声损害就太大了。 “让我知道什么人胡说八道,我非弄死他不可。” 但这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比如说,日本人给杨玉英送礼物,送了好几次,还给送花,这都是门卫上递过来的,哪怕杨玉英没要,可人家送就是送了。 还有,也有人传言,杨玉英在日本人面前很能说得上话,学校一位老师得罪了日本人,被抓走了,她几句话对方就把那老师平安无事地送回了家。 这些传言,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有背景,再真实不过。 一时间,杨玉英到学校时,总觉得学生和老师们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异样。 到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尤其是听过杨玉英课的学生,都不信她会和日本人来往。 像学校里的大学霸王文湛就说:“林老师如何和日本人来往,那也是为了打探敌人的弱点,好给对方致命一击。” 好些英语系的学生都这般觉得,不是不信杨玉英和日本人有交情,而是觉得有交情也无所谓,因为杨玉英绝对不可能是汉、奸。 虽然她上课仿佛很简单,但是一个人的思想,的确能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 这些学生们为了听懂她的课,都做了巨大的努力,耗费了无数的精神,可以说,也很理解她。 “如果林先生是汉、奸,我们希望这样的汉、奸,再多十倍,百倍,千倍!” 可终归是有学生说怪话。 这世上,人只要做事,就免不了要面对诽谤,一个人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恨,再正常不过了。 “小林,你说会不会是日本人做的?你得罪日本人了没?” 杨玉英莞尔,哄了杨帆去工作,她觉得像这样的流言,到不像是日本人放出来的,日本人出手,似乎应该更凶猛些。 眼下这点事又伤不了她皮毛,难道日本人还真敢相信,自己会因为一点流言就真变成‘亲日派’? 杨玉英干脆就对这些流言视而不见,照常上自己的课,反正她一上课,保准整个教室里都不见半点异声。 最近她一般都是上半节课,另外半节课让学生们自己辩论。 反正这帮学生憋了一肚子话,无处可讲,无人肯听,让他们在教室里发泄,还能练习英语,促进学习,总好过他们举着标语,打着旗号去游行。 这天雨后初晴,杨玉英正盯着学生们上课,外面忽然闹腾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日本人杀人了!” “英语系的杨老师被抓走了!” 杨玉英一怔,骤然起身,举步就向外走去,学生们面面相觑,哪里还坐得住,一涌而出。 众人涌到校门口,杨玉英远远就看到四个日本武士打扮的男人,正同一群学生对峙。 地上有学,好几个学生倒在地上,鲜血横流。 杨帆就被其中一个日本武士提在手里,气息奄奄,也不知哪里受了伤。 “放开我们杨老师……” 话音未落,只见那武士猛地松手,闷哼一声,捂住自己手腕,一道血痕流出。 杨帆还没落地,就让杨玉英抄在手里,站起身顺手一推,推给旁边几个女学生。 “怎么回事?”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恨 杨玉英一句话问出口,目光一凝,神色骤变。 地上倒着的学生里面,其中一个瞳孔涣散,似是……已经死了。 另外三个伤势也非常严重,血流得速度极快。 其中一人被一刀从前胸劈入,鲜血流了满身满地,甚至染红了旁边同学的鞋底。 和这四个日本人对峙的学生们,身体不停地发抖,好几个脸色雪白,连话也说不出,显然惊惧交加。 杨玉英抢先一步过去检查这些人的伤势,一边令人去喊学校的医生,并叫救护车。 说话间秦大夫已经拎着医药箱赶到,他在学校医务室工作,本身是留美医学博士,医术还是很高明,会留在学校,一因这人虽读了博士,却是被家里逼的,没多少上进心,二也因为赵校长是他大舅。 一见地上的血,再看倒下的学生,秦大夫登时色变,连忙扑过去抢救。 杨玉英拿出绷带迅速止血,她只懂一点粗浅医术,但在外伤方面却受过专业培训,秦大夫只看了她的手法一眼,就登时松了口气。 伤员有四个,其中一个濒死,他只有一个人两双手,要是没有杨玉英,还真忙不过来。 救护车终于来了。 秦大夫和伤员上了车,杨玉英站起身,看了四个抱刀立在校门口,一脸冷漠,丝毫不见愧疚的日本人一眼,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学生们此时才从惊恐中稍稍收回心神,面面相觑,却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也不知道,刚才就听见王乔安大喊,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就朝着这四个日本人劈砍……” 这话一出口,学生们就说不下去了。 四个武士年纪略小的一个,板着脸低声道:“侮辱大日本帝国者,死!” 杨玉英蹙眉。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武士冷声道:“刚刚你们支、那人妄图杀人,我方是自卫,呵,谁还想杀我们,尽管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勇士,就在这里。” 此时才有学生哭着道:“就是这个人,杀了王乔安的妹妹!他自己亲口说的!” “昨天王乔安的妹妹出事了,听说被人送回家时遍体鳞伤,没多久就重伤不治,死了。” “他妹妹也在咱们学校读书,读数学系,王乔安今天刚拿了妹妹的遗物,出门就遇见这个人,他跟王乔安说,是他,是他做的!” “王乔安就疯了似的大骂……” 一众学生抬头把话吞回去,死死盯着眼前四个日本武士,心下却茫然无措。 自从北省几乎不做抵抗,一个错误接着一个错误地犯,把大片国土就这么拱手让人后,国人们面对日本人,就显少再能提起心气。 “嗤!” 为首的日本武士笑起来,“你们支那,花姑娘很好,非常好!” “哈哈哈哈!” 另外三个哄然大笑。 站在前面的几个学生胸中怒火炙烧,烧得心肝肺都大痛,浑身颤抖,再也忍耐不住,哪怕死,他们也想扑过去和这帮混蛋同归于尽! 其中一武士轻轻扬眉:“怎么?很生气?来来,刀就在这里,我们人也在,尽管过来杀我!” 说着,他把手中的刀取出,很随意地插在地上。 所有人哑然。 “支、那一群东亚病夫,怎么敢和柴崎先生动手?他们就是有这胆子,也不是柴崎先生一招之敌。唔,不过,如果是那几个花姑娘动手,我想,柴崎先生可不要太过反抗,毕竟对美人,我们还是要温柔些。” 这话一出,几个女学生只觉得面上生疼,看着那些人的眼睛,便让人毛骨悚然。 胆子小的甚至忍不住啜泣。 高畅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握拳,挡在自家同学面前。 他恨! “混账!” 他想,自己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做垫背的,让天下人知道,华国人不是孬种! 他不怕死! 高畅完全不想再压抑心中的怒火,即便是死,即便是死…… 他紧紧盯着地上的刀,刚一伸手,就见那把刀居然一震,跳起来落到为首的日本武士柴崎手中。 柴崎也一怔,但他本能地握住刀柄,身为日本武士,有些反应都是下意识的! 锋利的日本刀出鞘,带着冰冷的杀意。 柴崎尚未回神,面前忽然出现一张很熟悉的脸,正是那位林婉娘林先生。 他一瞬间就心生警惕。 对方送走了伤员,就一直站在学生旁边,虽然问了话,却是一言不发。 可是柴崎始终在关注这个女人。 杨玉英面无表情,朱唇轻启,平铺直叙地道:“你们好可怕!” 话音未落,柴崎只觉手腕被一股巨力撞上,砰!刀背直劈鼻梁! “啊!” 鼻梁一刹那爆裂,鲜血喷流,剧痛袭来,眼泪鼻涕混合着鲜血涌流而出。 “啊啊!” 柴崎根本忍不住,失声尖叫。 “你做什么!” 其他三个武士齐齐拔刀。 “真是好可怕。” 杨玉英淡淡道,陡然伸手抓住柴崎,抡起来便朝着三人的刀上挡去。 “啊!” 只一瞬间,那些日本人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甚至只余下一片残影,血肉成泥,纷纷洒洒而落,落在地上,和服上,木屐上。 柴崎瞬间成为一个血人,声息全无,连尖叫都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便再无力气。 杨玉英一松手,柴崎就落到这几个人脚下,其中一个日本人吓得连连退后,扑通坐倒,脸色煞白。 他坐倒才听见,柴崎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胸腔起伏,居然还活着。 杨玉英轻笑:“华国有一种刑罚,叫凌迟,也叫千刀万剐,手艺好的,剐三天才把人剐死,我不行!” 她吐出第一个字开始,就伸手握住一日本武士的手腕,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控制那把武士刀,给那武士自己,和扑过来救援的同伴割了四十刀。 另外一个武士一开始还能反抗,但等杨玉英最后一个字说完,整个人就瘫了,闭着眼瑟瑟发抖。 执刀的那个,拼命想甩开刀,却根本甩不开,已经半疯癫,连话也说不出。 杨玉英却根本不曾有停下的意思。 “我好害怕!人一害怕,肯定是要反抗,你们拿着刀要杀人,总不能指望别人引颈就戮。” 杨玉英絮絮道。 一边絮絮,一边砍出去一百多刀。 地上鲜血横流,所有人鸦雀无声。 一直到巡捕房巡捕还有宋珧的警卫员带着人分前后赶到,她才停下说话,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一脸无辜来。 “……这四个日本武士意图行凶,请把他们带走吧。” 杨玉英笑道。 众人:“……” 四个日本武士已经变成了四个血人。 但是刀在他们手里,血在他们的刀上流,四个人血肉模糊,神志不清,肯定是没办法给自己辩解。 旁边围观的,还有学生们,虽然吓得目光发直,但是,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学生先大声道:“是这些人日本人行凶,好可怕!” 大家众口一词,皆是如此。 巡捕房的巡捕面面相觑,眨巴眨巴眼睛,心有余悸,一时都不敢去看干干净净的杨玉英,沉默半晌,还是先叫了救护车把伤员送走。 宋司令的警卫员们一言不发,抢上杨玉英,直接上车走了,几个巡捕看了几眼,都只当没看见。 宋玉还是负责开车,偷偷摸摸瞟了杨玉英一眼,半晌才笑得不行。 “祖宗,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鲁参谋也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在琴岛街头莫名其妙死的人还少?咱们司令已经和日本人撕破了脸,这三天遭就遭到五次刺杀,平均一天两次不到,没你这点事,双方也无法维持和平的假象。” 事情当然不可能如鲁参谋所说的那般轻松,杨玉英没回家,直接到四海饭店开了房间住下,她晚上安安生生休息,宋司令却带着人出面同巡捕房交涉许久,又疏通了很多关系,和刘督军,王督军联手施压,终于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宋司令一夜未睡,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听鲁参谋汇报医院里几个受伤学生的情况。 受伤最重的学生王乔安,终究没有抢救回来。 其他学生伤势还好,经过手术治疗,已经可以出院修养。 “司令,上一次您的行踪泄露,我们专门彻查了警卫队,发现里面有几个人的身份有问题。” 鲁参谋说这话时,也是苦笑。 按说警卫队的人都是和司令关系最亲近的,每一个人的身份都经得过审查,但最近出事太多,又是司令遇刺,又是极道会把手伸到保安军内部,暗潮汹涌,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审查警卫队也是为了排除警卫员们的嫌疑,没想到,机缘巧合,居然查出了问题。 宋司令一愣,接过调查报告仔细看,看完闭目沉思,一时无言。 正好杨玉英推门而入,宋司令就把报告随手扔桌子上,先来叮咛他这位便宜表妹。 “这几日出门需得小心,我令宋玉亲自带人护卫你左右。” 杨玉英:“……” 她昨日何等威风,把四个日本武士差点削成人棍,其中那位领头的绝对活不成。 可这位宋司令,却只担忧她的安危。 自从硬是同宋珧攀扯上关系,似乎宋珧对她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安全要紧,务要小心。 在旁人眼中,她得罪了日本人,恐怕是闯下连累家族的大祸,她自己也做好了同学校切割关系,尽快辞职的准备,毕竟林婉娘孤身一人,无所畏惧,琴岛大学上下,连老师带学生,有千余人,总不好连累他们。 杨玉英来到华国也有些日子,哪能不知日本人在琴岛是如何嚣张跋扈! 也就是如宋司令这般,手底下握着兵权,有枪有炮的实权军阀,敢同那些日本人掰腕子,其他人多数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恨不能敬而远之。 杨玉英收拾了东西,去到琴岛大学,先到图书馆把自己翻译的作品分门别类整理好,然后就去找校长,准备辞职。 说起来她还没有正式拿聘书,按说只是临时工而已,想走遍走了,可英语系这边系主任根本不答应,教务处那边也不肯应,她想了想,她既要走得光明正大,还是要见校长一面。 结果校长不在。 两个副校长到在,她说起辞职的事,章、王两位副校长都摇头。 “你做得对。” 王校长六十有三,头发斑白,身体瘦弱,年前刚生了一场大病,脸颊消瘦泛黄,“若我在,我也要拼命!我王某是老师,是琴岛大学的副校长,谁敢到我的学校,来欺我的学生,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和他拼命!林先生,你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做的事,就是我们做的事,若是巡捕房要抓人,让他们来抓我,法庭要审判,让他们来审我!” 几句话是说完,王先生面色潮红,眼含激动。 杨玉英连忙扶住他,生怕这再激动过头,闹出点毛病。 她当然还是要辞职,但也没有急迫到马上就走的份上,干脆暂时缓一缓,等赵校长回来再说。 杨玉英便先静下心,安安生生继续给学生们上课,上课之余,档案室里的翻译工作也照常进行。 学校里的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没有半点麻烦,若说有改变的地方,大概就是一干学生和老师,看她的眼神变得热切得很。 如今学校里再也没有她和日本人过从甚密的流言。 恐怕就是后勤处那边养的两头猪都知道,林先生校门口把四个日本人给削成肉泥的故事。 如果这般也算和日本人走得近,那最好全天下的华国人,都和日本人走得近一点。 “还是有后遗症,哎,我的林美人,你是没看见,你们班的学生简直怕你怕得要命,昨天你留下个题目,让学生们分析最近的《大公报》上的内容,自选辩题,用英文写辩论文章。” “结果最近两个字让你那些学生们产生分歧,势要搜集近三年的报纸,咱们学校好多教授的办公室,报刊室都被攻破,那帮学生简直把这事当一场战斗来打,还有的急得直掉眼泪,看那架势,似乎完不成你给留的作业,你就会吃了他们似的。” 杨帆摇头叹气。 杨玉英:“……”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用间 学生们努力学习,那是好事,算什么后遗症? 杨玉英对此很满意,上课的时候一直在微笑。 于是整整一堂课,不见半点异声,没有任何人走神,每个人都特别严肃,又很活泼,都在拼命努力吸收知识。 杨玉英很满意地上完了她的课。 下课铃声一响,她就夹着教案走人,留下满教室的学生们半晌脑海中的风暴才缓缓平息。 有些身体僵硬的开始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肘,大家窸窸窣窣地小心移动,一边轰然高声起来,热热闹闹地讨论老师当堂留下的题目。 后面好些蹭课旁听的老师,也徐徐吐出口气,只觉得浑身肌肉放松下来。 “好家伙!” 几个老教授对视一眼,齐齐失笑。 “小姑娘真是威慑力十足,讲课讲得也抓人心的很。” 当然,他们觉得最主要的还是讲台上站着的这个女先生,是个能轻而易举把四个日本人削成人棍的猛士。 谁敢在这样的猛士面前炸刺? 他们这些老骨头,到是惋惜自己没见到那等场面,但听了也觉得解气。 只是解气归解气,这姑娘还是,招惹不得。 杨玉英却是打定了主意,肯定要尽快辞职,她留在琴岛大学,是真不安全。 这阵子日本人是真的很嚣张。 偏偏政府方面对日本人也是十分容让,简直到了只要不打仗,日本人打了自家左脸,还要把右脸再伸出去让人打个痛快的地步。 整个华北都是风雨飘摇,日本人步步紧逼,三面合围,战争爆发之日,任谁也知道已经不远。 杨玉英看各种资料,都显示日本人正在准备这场战争,但这件事说出去也没有用,因为很多有识之士都知道。 难道那位校长不知道? 还是那些风里来雨里去,打仗打了这么多年的大员们不清楚? 怕是随意哪个街头乱窜的小子,也知道日本亡华国之心不死,也知道这场仗日渐逼近。 若非如此,杨玉英在对付日本人的时候,说不得还要收着一些,不那么狠辣。 但既然对方早做好了侵、华的准备,她自然是不打白不打了。 宋司令一家子都觉得杨玉英的做法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周行之。 这些时日杨玉英出入都是车接车送,一出校门就被堵回饭店,难免经常同周行之见面。 “哎!” 这日,杨玉英正摆弄画架,坐在客厅里画窗外朦朦胧胧的山景和云雾。 就听见周教授坐在后头的沙发上,一连叹了好几声。 “婉娘啊!” “嗯?” “你今年要二十了吧。” “十九。” “琴岛大学也很是有几个斯斯文文的好后生,比如,比如王宁贤。王家虽然不好,可是王宁贤这孩子还是很周到体面的,性子也好,难得心胸开阔,我看,不错啊。” “是挺好的。” 杨玉英轻笑,“可是有表妹要介绍,舅舅尽管去,我不介意。” 周行之:…… 你那些表妹都是真温柔可亲,家世或有好坏,可亲事绝不发愁,只有求亲的踩破了门槛,没有找不到婆家的道理。 现在唯一让人愁的就是你! 周行之之前老担心自家这位小外甥女太单纯,不知道事,在学校里被那些老黄瓜们骗了去,现在却开始发愁,这孩子可别嫁不出去吧。 想想她砍那四个日本人的英姿,那么多人看见,学校里流言遍地。 这两天,周行之都听人瞎谣传,说他们家这姑娘是关公在世! 呸,小姑娘脸这般白,怎能是关公? 英雄了得的要是男人,那不用愁,但偏偏是个姑娘。 周行之叹气:“哎,你怎么就是个姑娘!” 杨玉英:?? 周行之:“要不,你和王宁贤接触接触?” 杨玉英只笑道:“我记得舅舅一直都说,女子的未来不只在于婚姻,也说婚姻该当自由,女子只应嫁自己所爱,不该为嫁而嫁,怎今日到变了?” 说完,转过头去继续画自己的画。 周行之:“……” 谁还不说两句门面话? 他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王宁贤也不错。 虽然一开始这小子不像样,居然嫌弃他们家孩子,最后退了婚,但大部分黑锅,还是要王庆年那厮来背。 王家公子本身还是很拿得出手。 为人聪敏,学问也好,长相同样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和婉娘曾经正经有过婚约。 婉娘许是对他有些不同的情感。 其实这婚事成还是不成,到也不那么要紧,只要王宁贤愿意去追婉娘,便是给别的富家公子做出了表率。 “以那孩子的性子,直接请媒人给她寻找对象,她怕是不肯。” 他们家宋珧不就被相亲逼得连家都不回了? 而且周行之也不认同媒人的嘴,婚姻乃人生大事,需得自己相一个情投意合的好郎君,这一生才幸福快活。 动了此心,周行之却不肯去打搅婉娘,而是盯上了王宁贤。 一连数日,周行之皮笑肉不笑地跟王家公子偶遇,早晨偶遇,中午偶遇,晚上还是偶遇。 王公子也不是傻子,只听周教授旁敲侧击,就知他是什么意思。 周行之几句话,王宁贤三天没睡好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龄不小的男人,谁会不想娶一位漂亮老婆? 王宁贤对那位林先生,也从心底深处有些倾慕之情。 林婉娘相貌秀丽动人,才华出众,更是一身胆气,与众不同,闲来无事,王宁贤有时间遐想时,也做过娶她做娇妻的梦。 问问琴岛大学上下,从三十岁未婚的讲师教授,到十八九风华正茂的男学生,周行之随便抓一个出来问,问两句对方都要心头小鹿乱撞,面红耳赤,想入非非。 问题在于,想归想,敢还是不大敢。 诚然那是如花美眷,奈何高坐云端,伸手去够,怕耀了眼,也怕闪了腰啊。 但周教授老在一旁出口诱惑,真是让人心里直痒痒,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王宁贤的纠结,周行之根本不在意,到是宋珧替他说了几句良心话。 “你琢磨的人选不行,文弱书生降不住我们家姑娘,要不然,你选宋玉。” 宋玉:“……哥,引蛇出洞计划已经成功,敌人老巢大概是找到了,不过这地方有点奇怪,要不然,您也来看看?” 宋珧:“走。” 他让副官帮他穿上军装,回过头还叮咛舅舅,“别乱系鸳鸯谱,太文弱的我看不上。” 说完便出门。 此时杨玉英正在档案室翻译自己的作品。 今天没有课,一直到傍晚她都闷在档案室干活,到傍晚时分才准备下班。 “小林!” 一出图书馆的大门,就听有人喊她,脚步一顿,诧异回头,有段时日没碰见的翻译界大佬,张老就站在楼梯口。 张老冲她招招手,“跟我来。有点事请你来帮个忙。” 杨玉英心道:莫不是辞职的事? 只是她一临时讲师辞职,似也不至于惊动他老人家。 张老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一路领着她,径直出了校园大门,直接上车,穿街走巷,直接到了琴岛大市场。 大市场是去年新建的,以前这一片是家马球俱乐部,现在改成市场,里面卖各国洋货,珠宝首饰,名门手表,一应俱全。 旁边就是电影院和大剧院,如今这一片可谓琴岛最热闹的娱乐场所。 张老领着杨玉英上穿过大市场,从后门出去,进了巷子里一处民宅。 一共三间大瓦房,都互通,每一间房间都很大,四墙各贴着高高的书架,书架将将能顶住天花板,下面还有梯子,方便放书取书,中间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桌椅。 桌椅都在盆栽掩映下,分割出各自独立又互通的空间。 有的桌子上摆着电台,有些桌子上摆着一摞一摞的纸张,笔筒里都插着十几支钢笔。 好几张桌子前面都有人在奋笔疾书,还有很多人来回走动,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样。 张老领着进门,有几个正奋笔疾书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奇,不过都没说什么,就又低下头工作。 “这房子还是我祖父留下的,以前此地偏僻,不值钱,后来这一片热闹了,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到成了我们家最值钱的财产。” 张老一边笑,一边领着她穿过这个房间,推开旁边的小门,等这门一开,杨玉英就扬了扬眉。 自家那便宜表哥,保安军司令宋珧,就一身军装,面无表情地坐在会客沙发上。 他一抬头看到杨玉英,显然也很惊讶,瞳孔瞬间收缩。 “宋司令不必紧张,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你真的误会了。” 张老很和气地坐在椅子上,对杨玉英道:“小林,来,给宋司令倒两杯茶。” 杨玉英没动,转头看了看大门。 张老登时一怔,随即失笑:“你这孩子,把我老张想成什么人了,而且你表哥手里拿着枪,门外都是他的警卫员,我一老头子,怎么敢拿你威胁他?” 他叹了口气,摸了支烟,只是闻了闻并不曾抽,“找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向宋司令证实一件事。” 杨玉英扬眉:“哦?” 张老沉默了下,低声道:“宋司令抓了我的几个表侄,他以为我这个表侄是极道会的间谍,但真的不是……” “张老的表侄还真不少。” 宋珧冷笑,“我发现的,在我的警卫员里面就有三个,不同的姓,不同来历,看档案没有交集,全是你的表侄,你可真看得起宋某。” “你这些精英表侄混进我的警卫队,总不会是看上了我这张脸,难道你的表侄们相中我家表妹?才来走大舅子路线!” 宋珧一句话出口,也心道荒唐。 全怪舅舅! 最近舅舅一天到晚地嘀咕家有年轻漂亮适龄的外甥女,所以看所有适龄的未婚男人都觉得像小偷! 他也被传染了。 张老莞尔:“我知道我那几个……表侄的行为有些孟浪。” 宋珧轻声道:“最近半年,我屡屡出事,保安军动荡不安,全都表明我身边有内鬼。” “三天前,于洋和赵金祥互相配合,从我这里盗走一份资料,那份资料三次倒手,最后送到的就是张先生的研究会。” 张老苦笑:“我是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我并无恶意,只好请林先生来替我作保了。” 杨玉英:“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相信林先生,所以,我们的研究会可以向林先生敞开,这里的一切文件都任凭先生翻阅,所有人都任凭先生问话,还有我们的档案室,我们每日都在做什么,林先生尽管看,尽管问,如果最后,林先生觉得我们是日本间谍,对宋司令有恶意,我张昌明,引颈就戮。” 宋珧蹙眉:“此事同婉娘无关,婉娘,宋玉在外面,让他送你回家。” 杨玉英此时大体弄清楚始末。 宋珧发现自己身边有极道会的间谍,查内鬼的时候查出来几个人,这几个人其实是张老的人。 现在,宋珧认为张老是日本间谍,张老说自己不是,但宋珧查出来的内鬼,也的确是张老派去的。 弯弯绕绕,似乎有些复杂。 换做别的小姑娘非被现实生活中这复杂的局面吓到不可,杨玉英到没感到奇怪。 在皇城司时,她看的那些档案,各种间谍之间的纠葛,可比眼下的局面复杂一百倍。 就说林官,他就既做过斡国的间谍,又是皇城司的密探,他手底下的探子,斡国有,大顺朝堂内也有。 皇城司里可能有山河祭的人。 山河祭里也可能有皇城司的人。 用间这等事,杨玉英不陌生。 抬头看了眼张老,杨玉英忽然想到张老曾经翻译的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这个国家,对华国的老百姓,毫无保留的怜爱之情。 其实字与画皆能骗人。 可文章里蕴含的感情,却是极难作假。 杨玉英笑了笑:“好。” 一个小时后。 杨玉英重新坐回沙发上,对宋珧笑道:“表哥,张老和他的人,都是真正的华国人,纵然手段令你不悦,但我可以作保,他们与日本人无关。” “我只保证这一点,其它的我便不管。” 宋珧一怔,点头道:“好……张先生,你那几个‘表侄’,我宋某消受不起,明天就给你送回来。” 张老苦笑:“多谢宋司令。” 宋珧便带着杨玉英出门乘车回去,一上车,宋珧就笑:“只看张老到这份上,还想要他那几条人命,就知道他和日本人没关系。”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去燕平 杨玉英莞尔,也有些意外,按说,张老这样身份的,不应该被怀疑。 宋珧苦笑:“你还小,太年轻。” 这孩子不懂。张老是著名翻译家,身份地位都很高,但是,地位高并不能说明他不是日本间谍。 如今日本间谍遍及国内各界,什么地方冒出个把来都不稀奇。 哪怕是比张老更德高望重的,也不能保证对方没问题。 据宋珧所知,日本人都快把国府给渗透成了筛子,国府上上下下,遍及日本人眼线,别管是多么要紧的情报,哪怕知道的人再少,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保密。 有些日本间谍甚至身份都是公开的。相当嚣张,无人敢惹。 这等事似也不必同婉娘说,好好的女孩子,能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活在这世上,就很好了。 杨玉英到底不是这个位面的原住民,她无论在大顺,还是跟着元帅在星际,都没有见过像华国当下这么复杂的环境,真不清楚,原来情报战上,日本人已经占据了如此大的优势。 宋珧送了自家表妹回饭店,就坐在沙发上,蹙眉沉思。 宋玉低声道:“司令,真放了那几个?” 鲁参谋也道:“我看那几个人就算不是日本人的间谍,身份也不正常。要不然,还是弄死算了,咱们省心!” 宋珧向楼上一瞥:“……放了。” 别的不说,放人的事,他当着婉娘许诺过,难道让他把自己说的话,再给吞回去? 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鲁参谋跟自家司令时间久了,一眼就看出司令的心意,登时不再多言。 这天,杨玉英坐在阳台上画她的画,就是老听见外头有动静。 宋玉和鲁参谋动不动就絮絮叨叨。 “司令非要把我们好不容易抓出来的三个内鬼给放了,哎。” “他没别的毛病,就是要面子,当着咱们家那位小姐的面,他答应了的事,怎么可能事后反悔?” “放人容易,怎么不想想咱们寻内鬼的时候费了多少力气。” 杨玉英失笑:这二位怕是要倒霉了! 宋珧那位便宜表哥,有时候讨厌静,有时候又厌嘈杂,现在明显是不喜欢嘈杂的时候。 果然,当天晚上杨玉英自己馋,去做了几道家常小菜摆上桌,周行之同宋珧,还有副官等人一起来吃。 侍卫长和参谋就可怜巴巴地在阳台外蛙跳。 估计没两个钟头停不下来。 杨玉英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凄凄惨惨的哀哭。 只是,内鬼的事确实需要重视。 宋珧如今身在外地,如果警卫队出了问题,那可是相当要命。 杨玉英吃完饭,便点了灯,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翻阅无名卷,一翻翻到夜半更深,她竟也不觉困倦。 内鬼一个也没找出,到是看到了这个时代年轻人的热血衷肠,让她双目泛红,感慨万千,甚至有一种,她的根也在这片土地上的感觉在胸腔里涌动。 她看完了四十九封遗书。 看了二十封家信。 三十五封情书。 遗书里有写——‘母亲大人在上,儿或将赴死,二十年母亲抚育之恩,如今恐难以报答。’ ‘儿为报国,弃养父母妻儿,午夜梦回,时常心生惭愧,只我华国百姓生逢乱世,偏又让孩儿有了这一腔热血,满腔壮志……人生在世,忠孝难全,孩儿望母亲大人节哀。’ 这是参加过喜峰口抗战的士兵写的。 家信里或有报平安,或有撒娇卖痴,哄父母高堂的。 情书里也有情意绵绵,甜到让人如喝百碗甜酒,熏熏欲醉。 杨玉英看完了,躺在床上,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家便宜表哥的手下,竟多是文采出众之辈。 论兵员素质,恐怕其它军队难以望其项背。 想来想去,第二日便不禁晚起了些,连累几个警卫员和宋玉都没吃上早饭。 宋珧的要求,让他们轮班看护杨玉英,杨玉英不起,他们也不能去吃饭。 好在宋珧带了专门的厨师,随去随时都有热气腾腾的米粥小菜。 杨玉英到从没在食堂吃过,毕竟宋珧住的是四海饭店,饭店本身有大厨,她过来也是和宋珧等人吃人家酒店专门准备的美食。 此时坐在桌前,看着漂亮的陶瓷碗,花瓶里鲜艳的玫瑰花,小碟子中油亮的煎蛋,青翠欲滴的小菜,顿时食指大动,吃了两口不禁点头:“不错。” 火候正好。 宋玉笑道:“我们郭厨子在保安军也有好几年,人不大机灵,可手艺那是极地道,咱们司令少不得他,走到哪带到哪,要不然晚上想吃口宵夜,别人可伺候不了。” “老郭,给小姐上一盘你拿手的煎牛肉。” 不远处有人应了声,不多时,一个裹着白围裙,周身干净清爽的男人闻声而出。 这人显然和警卫队的人都很熟悉,同宋玉也熟悉,略有些腼腆。 杨玉英扫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夹了块煎牛肉吃,外焦里嫩,香酥可口:“不只是牛肉好,郭大厨的手艺也好。” “小姐吃着好就得,有需要只管吩咐。” 杨玉英一听他口音便笑道:“听口音,郭大厨是本地人?” 不等郭大厨说话,鲁参谋就道:“竹城的,跟老司令是同乡。按辈分,还得叫老司令一声老姑父。” 杨玉英含笑点头,一顿饭吃完,她抽出丝帕擦了擦手,宋玉特别绅士地帮她移开椅子,护送她去学校,临出门,杨玉英才又问了句:“郭厨子擅长做日本菜?可去过日本?” “没有,他只会做咱们东宁省的本地菜,再说,老司令家。谁敢提起‘日本’这两个字,让老爷子梦中杀人毙掉,那也是自找的。” 杨玉英顿足,眨眨眼,一伸手勾住宋玉的脖子,特别亲昵地靠了过去。 左右警卫员:!! 宋玉:“……小姐!?” “你们这位郭厨子,自己不是日本人,也和日本人有来往,他身上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那一身独特的烟味,不是樱花牌,是关东军特供的一种烟,很淡,别处见不到。” 宋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几乎听不清楚,半晌才回过神,心下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杨玉英叹道:“可惜了,他煎牛肉煎得很好吃……别急着动作,等我回去找人仔细查一查。” 说完,她顺手给宋玉整理了下衣襟,拍了拍他的肩膀。 鲁参谋在台阶上看了半晌,赶紧低头,老老实实给杨玉英打开车门,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敢说,心里却琢磨,如果宋玉娶了小姐,那要一辈子活在司令的眼皮子底下,从此与漂亮的佳人再无缘分,他喜欢跳舞的那点小爱好,看来也要戒掉。 杨玉英轻轻松松下车去上班,宋玉细细交代两个警卫保护小姐,自己连忙赶回饭店。 鲁参谋看他急得一头汗,笑道:“你急什么,咱们家小姐看上你,那是好事,不就是不能勾搭小姑娘?哪个小姑娘能和咱们小姐比?” 宋玉蹙眉,还没说话,一抬头,就看到宋司令立在楼梯上,一张脸笼罩在阳光的阴影中,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渗人的厉害。 “……” 他记得前几日宋司令还说,给小姐选夫婿,宁肯要自己这种,至少像个男人! 呵呵! 男人这张嘴,真是信不得。 傍晚时分。 杨玉英从学校出来,宋玉来接她,就显得特别的彬彬有礼。 “……郭厨子已经被司令秘密抓捕了。” 宋玉低声道,“本来还想先监视,没想到这小子特别贼,居然发现问题,企图逃跑,没办法,只好把人按住。” 鲁参谋神色间也颇为难看。 他是真没想到,居然连司令身边的人竟然也是日本间谍。 姓郭的在宋家做厨子,到今年为止已有五年,很得宋家上下的信任。 事实上,杨玉英也很是心惊。 “婉娘,你搬去学校住吧,我和你们赵校长商量过,让你暂时住学校宿舍。” 晚上吃饭,宋珧忽然道。 杨玉英扬眉。 宋珧轻声道:“我接到命令,要回济城整备军事。” 周行之叹了口气,也道:“在学校,和学生们在一起,还安全些。” 杨玉英心中一叹。 看来要打仗了。 杨玉英最近查了不少资料,对日本人很了解,可越是查,她越是……有些无力。 她查到的资料,难道国府会不知?哪怕不会知道得很详细,但大人物们,其实心中有数。 大战之前,其实都是有预兆的,就像现在,日本的态度明摆着,双方心知肚明。 国内有识之士,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中日之间战争不可避免。 我不该为此烦恼! 杨玉英平平静静地喝碗里的粥。 当年同元帅在一起,他们也不会插手星球内部势力之间的斗争。 杨玉英想,她是为任务来的,只要让婉娘过上很好的生活便好了。 战争,应该远离这个姑娘。 可她又想,婉娘是华国人,她是被这片土地养育的儿女,若是华国亡了,她的生活哪里还能得一个好字? 杨玉英摇摇头笑起来。 这都想什么,华国怎么会亡? 果然是最近一段时日,亡国论听得太多,耳朵疼,才会胡思乱想。 作为一个大顺这样的强国长大的人,杨玉英看到眼下这片和大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国度,就天然相信它的强大。 也许偶尔会遭遇波折,可是亡国?别开玩笑。 宋珧看样子有些着急,收拾东西收拾得非常迅速,连着三天不停地见洋行的买办。 杨玉英想了想,帮他准备了不少伤药,全用荷包装着,让他随身携带。 周行之看着自家外甥女给自家外甥戴荷包,一时诗兴大发,唔,虽然到底没有作出几首好诗文,可心中快慰。 婉娘是如此的贤良淑德,现在有多少姑娘还会做这般精致的荷包? 他自己是个西派人,欣赏的也是西派的姑娘,这会儿看自家外甥女却是怎么都好。 西派的外甥女那是时髦。 传统的外甥女那是古典。 这人的眼睛,果然跟着心长。 结果宋珧上火车的这一日,说好了不让杨玉英送,他上了包下来的卧铺包厢,刚拿了报纸,一转头就在站台上看见杨玉英,登时吓了一跳:“婉娘怎么来了?” 此时火车还没开,宋玉连忙下去问,问了两句上车时面色如土。 “司令,不好了,咱们家大小姐要去燕平!” “噗!” 周行之正半躺着,刚才还同宋珧商量,婉娘的婚事他还真得给操心。 毕竟那孩子父母已去,论亲近,周行之觉得,还是自己同她更亲近。 至于林家族里的那些人,在他看来个个不合格,不像话,不配当婉娘的长辈。 他努力想做好这个舅舅,每一个有可爱小外甥女的舅舅,都想给外甥女挑一个四角俱全的婚事。 “当兵的不行,你看宋玉好,我看一点都不好,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知道,现在这态势,说不定哪一日就要打起来,真要打起来,宋玉不上战场?” “到了战场上,子弹不长眼,不会躲着你们走,万一要是让我们婉娘当了寡妇,那可怎么好!” “我看,还是读书人靠谱,人家王家公子怎么了?我这回临走给他送了封信,该点的我都点到了,我看他没有很反对的意思。” 这边正盘算,那边,他家小外甥女要去燕平。 “燕平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马上要爆了,她去干什么!” 宋玉苦笑:“说是去燕平大学公干,顺便接琴岛大学的几位老师,由张老带队。” “这种时候?” 宋珧猛地站起身,“让她上车,跟我回济城。” 两个警卫猛地扑下车,直接就冲过去拽杨玉英,左右等着的乘客,张老和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吓了一跳,然后就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把人一拉一拽,推搡了下,一人一脚又给踹回去。 宋珧此时已经走到车门,但车要开了。 “林婉娘!” 杨玉英笑起来:“一路顺风,会再见面的!” 宋珧脸一下子就黑了。 张老叹气:“燕平确实危险。” 他转过头来看杨玉英:“如果我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真希望她能生活在和平的土地上。”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学员 杨玉英第一次来到燕平。 火车站上,来燕平的人不多,向外走的人到是不少,扶老携幼,拥挤一片。 远处眺望,只觉萧索。 杨玉英却觉心旷神怡,好一座漂亮的城市! 她在大顺,也只在国都和寥寥几座城市,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只是眼前的燕平城之美,略带残缺,似有暮气。 杨玉英他们这些修过养灵觉的人眼中的美,和寻常人不同,他们能看到城池的气,有些城池朝气蓬勃,有些城池暮气腾腾。有些温暖,有些冷凉刺骨。 而像国都之类的城池,气格外不同,她说不出是什么,到是夏志明说过,可能是人心凝聚带来的气。 无论是什么,总归是一座好城。 张老神色凝重,便是和燕平大学派来接他们的老师汇合之后,气色还是不好。 “当年我来燕平时,风华正茂,如今却是白头老翁,不知我儿将来再至燕平,燕平会变成什么模样。” 张老看到街头几个日本浪人大声谈笑,心头震动。 会不会,满街皆是日语? 一行人拖着行李,径直到燕平大学。 学校里的气氛也不正常,所有学生似乎都很焦虑。 “我看课还是在照常上,这就很好。” 张老一笑,“我们是教师,这里是大学,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学生们能够上课。” 他站住脚步,看了看天色,“快下雨了,接风宴免了吧,我接了我们两个老师,就去训练营报道。” 燕平大学负责接待的老师都愣了下。 张老叹息:“留待将来,总有咱们在一起太太平平吃饭的时候。” 此次杨玉英随张老一行人来燕平,依旧是来当老师的。 因着燕平这边卫戍区宋青宋司令,拟定建立军事训练团,准备培养军官,招收的都是学生,下到初中生,上到大学生,只要年满十八岁都可报名参加。 这些学员要接受为期两年的训练,除了军事训练,当然也要继续文化学习。 张老带了一批精通日文,俄语的老师,准备加强这批学生的语言训练。 接风宴没有吃,一行人直奔训练营,看着训练营门前正等待他们的军事教官,张老叹了口气。 工作就在百废待兴中艰难地开始了。 …… 一晃眼,冬去春来夏又将至。 张老本来只是让杨玉英过来负责筹备训练团建成,最多再带两个月的课,后头再换别的老师,杨玉英也是这般打算,但这课一旦开始上,哪里又还走脱得了? 光是筹备就花了小半年,招生到是简单,燕平及周遭各地的学生们蜂拥而至,报名极为踊跃,一口气就招了小两千的学生。 大半年的时光说过去便过去。 训练营的驻地刚迁到南苑,南苑极大,可训练营只新建了前后两排房子,后面山头上是训练场,大家伙的办公室和宿舍,就不免显得有些狭窄,人数也多,在办公室里都有些挪移不开。 条件远远比不上在琴岛,如今住的是四人宿舍,杨玉英和杨帆还有另外一个燕平本地的老师住在同一间屋。 夏天闷热,冬天干冷,冬日里到是有煤炉子,只是煤炭少,每天只敢烧一点点,冻得早晨连床都起不来。 吃的饭菜到还好,隔三差五也有几块儿肥肉,只都是大锅饭,浓油重酱。 杨玉英两辈子下来,都没吃得这么糟糕过,她以前是自以为自己不挑嘴……以后再回大顺,估计就成了真不挑食,猪食估计都能乐呵呵吃下去。 偶尔她现在吃的晚饭,比家里小侍女给后山上那些猪准备的还要差一点。 没办法,上头给的经费不足,现在又不得不扩军。 就算吃的这般糟糕,杨玉英也没舍得走。 早晨,她们办公室里的温度永远不冷不热,暖水瓶永远都是满的,桌上会插放新的野花,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书柜整整齐齐。 去年冬日里下了大雪,杨玉英还想着不能贪睡,得去扫雪,结果早晨一看,推开窗户,门前小径都被清理得连一片雪花也不见。 天上的雪下了一晚上,现在还在落,她本以为就算学员们想起来帮老师清理积雪,也会在放晴以后,此时却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孩子还在拿着铁锹小声喊着号子干活。 门前放着热水壶。 用棉衣包裹着的饭盒搁在窗台上,饭盒里的米粥和白面馒头温度刚刚好,稍微有一点烫口,可此时吃却正合适。 杨玉英连忙起身,刚推开门去拿铁锹,就让学生推回屋去。 “老师还要备课,很辛苦了,天还没亮,多谢谢。这些我们来就成,正好锻炼体力。” 学员们嘻嘻哈哈,谁也不把这点活儿当回事。 在他们看来都是应当应分的。替老师们做这一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是不算什么,大顺朝的学生替老师做的更多。 当初元帅给她讲的故事里,很多学生也会为老师做这些。 但是,杨玉英的胸腔里依旧忽然间便溢满了暖融融的气流。 杨帆好几次晚上偷偷哭,一边哭一边道:“大哥要送我去美国,我不去,我舍不得!” 杨玉英想,还是去美国吧。 但她一时说不出口。 连她自己都不肯走,又如何去劝别人? 前后两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学生。 她自己在长平书院读书也没这么努力,这般上进过。 军事训练又苦又累,可还是很认真地读书,秉烛夜读那都不算什么,十几个学生裹着棉被借路灯的光背诵课文,她就遇见过好几次。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是真省心。 这日,燕平大学那边新到了一批教材,其中一部分是训练营的,杨玉英和杨帆两个,就叫了三个同学一起去搬教材。 他们一人一辆公共自行车,杨玉英给改造过,几个学员兵骑起来和飞似的,一路叮铃叮铃。 杨帆也高兴。 最近这段日子,训练营的气氛紧绷,学员们天天都在说上战场的事。 像现在这般轻轻松松的模样,许久不曾见过。 “小林,我心里老害怕了……” 杨帆叹了口气,只说这么一句。 杨玉英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一路到燕平大学,王宁贤出门来接,杨帆顿时就屏息凝神,眼睛发亮,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下来。 王宁贤长得是真好。 干干净净,体体面面,那般的斯文俊秀,杨帆看了不眼热才怪。 平时在宿舍,看到教官们领着学员跑操,她一听见动静就连懒觉都不睡了,顶着被子扒开窗户往外看,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什么。 现在眼前的公子哥生得好,离得近,笑得温柔,可不更要看个够本。 好在杨帆胆子小,也就过过眼瘾,连嘴瘾都不敢过,也无所谓。 杨玉英和王宁贤打了声招呼,神态自然,到是王宁贤耳朵根略红。 “教材已经整理好了,都在这里。” 几个学生连忙过去帮忙,麻利地把教学楼前放着的教材搬起来,小心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杨帆的目光在王宁贤弯下去的腰上一溜,滋溜一声,偷偷吞了口口水:“真细。” 杨玉英:“……王先生怎么也来了燕平?” 王宁贤沉默片刻,低声道:“燕平需要人手,我和周宏都来了。” 他到不是为了佳人奔赴险地,只是,身为教师,学生需要他,他怎能不来? 杨玉英点点头,也不多问,收拾好东西,让几个学生在一边看着,她便去食堂给学生们买些饭菜。 训练营离燕平大学不近,骑车骑了许久,大家又累又饿的,此时天色已晚,总不好饿着肚子回去。 燕平大学的包子很是不错。 杨玉英一口气买了十个大包子,拿油纸包好,刚装到袋子里就听身后有一个女声:“你就是林婉娘?” “啊?” 杨玉英一回头,见是个年轻女学生,气喘吁吁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是,有什么事吗?” 那学生深吸了口气:“琴岛大学来的林婉娘?” 杨玉英点点头。 这学生登时神色大变,举起手里的托盘,朝着杨玉英的脸上糊了过去。 杨玉英本能地伸手一挡,砰一声,托盘整个弹回去扣在那学生脑袋上。 托盘里明显还有些剩下的饭菜,汤汤水水滴滴答答地从这学生的头发上流下,脖子里,衣服上,眼镜上到处都是。 她也傻了,愣了愣,眼眶一红,怒道:“你别嚣张,这世上是有天理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可以轻易夺走别人的男人,你就很得意?我呸,今天你抢了别人的男人,早晚有一天也轮到你受受这等滋味,我……我和你没完!” 杨玉英:“……” 眼看着小姑娘话没说完,转身就跑,她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男人?她现在没有。 林婉娘小丫头人生前十八年没出过乡村,显然也没有。就算有,勉强只有王宁贤王公子能算。 “阿嚏,阿嚏,哎!” 艳阳高照,大夏天的连打两个喷嚏。 王宁贤盯着眼前的自行车,想刚才站在这里的林家小姐,他很想和佳人约一下,可人到了美人跟前,踌躇半晌,竟是只言片语也说不出来。 “哎!” 罢了。 王宁贤有些心烦意乱,觉得西服里面的衬衫紧紧贴在肉上,难受的很。 “还是长袍穿着清爽,明日还是换了吧。” 虽然他平时作为西派,可那是习惯了,他到底还是实用主义,夏天穿长袍,比西装礼服要轻省得多,不穿才有病。 很快,杨玉英就拎着包子过来,杨帆连忙去接了,笑道:“饿死了,好慢。” 杨玉英耸耸肩:“够快了。” 正说话,王宁贤的脚步一顿,不自觉皱眉,向前走了两步。 不光是他,好多学生都驻足停步,指指点点。 不远处的教学楼前围了好些教职工和学生,都抬头向上面看,人人脸色都带着些许惊惶。 一个穿着学生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学生,怀里抱着一团包裹,似乎是个婴儿,还有细弱的哭声,包裹外面染了血,黑一块红一块,她衣服上也到处都是,裙子,衣袖,被鲜血染得通红,小腿上,手臂上也都是伤。 这姑娘静静地立在教学楼的楼顶,看楼前一方巨石,还有巨石上的字——‘真理在足下’。 她看了半晌,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一双脚。 这姑娘的鞋子破了,露出斑驳的血痕,鲜血渗出,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印。 “这是谁?” “干什么的?” 王宁贤正好认得这女学生。 她叫文珍,英语系的,今年大二,性子比较腼腆,在学校朋友不多,也和大部分学生不同,不爱参加各种活动,要不是王宁贤来燕平大学第一件事就是给英语系代课,当时和她有过一段交集,也不会认识她。 一个女孩子,抱着个血呼啦的包袱,戳在教学楼的楼顶,很快学校的保安就过来,来的保安年纪不小了,比较面善,看是个年轻姑娘,又是学生打扮,到也不很凶恶。 “小同学,你有什么事?” “……真理在足下吗?” 女学生忽然问。 保安一怔:“什么?” 这女学生低垂着眉眼:“我是想问,燕平大学这校训,是真还是假?” 保安和周围的学生都一怔,一时无言。 “我看是假的。” 女学生轻声道,向前一步,走到边缘处,“这世上没有真理。” 一句话未落,她的身体摇摇欲坠。 楼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哭声,有人大喊:“文珍,你疯了,你个疯子,为了一个男人寻死,你,你想过你妹妹没有?你父母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妹妹,刚读初中,你扔下她一个人,她还活不活?” “现在是什么时候?男人有了外心,不要他就是,咱们还活不了不成?” 文珍一愣,轻声道:“可是我冤,除了死,我怎么洗去一身冤情?我想干干净净的,清清白白的做人,我还有妹妹,不能让我妹妹受牵连。” 她声音特别轻,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杨玉英听了半天,虽然还是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大体还是了解,忽然笑起来,虽在笑,笑声却显得有些沉重。 楼下说话的人一看是她笑,顿时先白了脸,转瞬间又涨红:“都是你,你还敢笑,混账!” 杨玉英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有些荒唐。三天前,在这座教学楼前,校训石碑前头,你们燕平大学物理系的高国峰头触石碑,血溅三尺,为什么?因为家国沦丧,因为北省回归无望,因为他家在松花江上,他回不去,他母亲死前心心念念想回家,他却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想到以自己的热血,唤醒国民抵御外侮的决心。”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风雨欲来 “我看见你,我就想到高国峰流的血。” 杨玉英神色郑重地抬头看着楼顶,目光在文珍怀中包裹上转了转。 “我看得出来,你眼中有恨,心中有恨,你有自己的故事,你的故事大概很复杂。” 教学楼前一片安静。 就是那个满心戒备的女学生,也一时无语,闭紧了自己的嘴。 “我不知道你的恨,和高国峰同学的恨比,谁更重些,但我知道,高同学的血流得很冤,他流血牺牲并不能带来什么,除了他的同学朋友老师亲人们心疼他,心有触动,恨之欲狂外,其它的还有什么?” “他死了,北省就能回来?” “北省正在流浪中的师生军民就能回家了?” 杨玉英摇了摇头,“不能。” 文珍愣了下,茫然无措。 杨玉英顿了顿,又问道:“你怀里的,是你的孩子?你还想要他吗?” 包袱上都是血,但孩子显然还活着,胸腔在起伏,手和脚也在动。 离得太远,旁人看不见,杨玉英看得清楚,这婴儿大约还不足月。 文珍先是抱紧了一下孩子,浑身开始颤抖。 杨玉英此时其实也无法判断,不知道这孩子是在期待中出生,还是别有缘故。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赶紧岔开话题,说别的吸引眼前的姑娘,努力让她别去想死,只要过了这个坎,总归活下来的希望更大。 杨玉英轻声道:“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生命,你应该知道,五年前燕平大学火灾,救火英雄陈平抢救不治,不幸死亡,他当时新婚半年,妻子已有身孕,临死之前给他未来的儿女,妻子和父母留下遗书,只道多想再多活一些日子,哪怕是能看到孩子睁开稚嫩的双眼也好。” “现在这样的世道,如今的燕平城,风雨飘摇,死亡时常会突然降临,让我们防不胜防……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可是能活着就很好了。” 文珍双手一颤,眼泪滚滚而落。 “……没错,文珍你要好好的,王弼那小子对不住你,回头我宰了他给你出气,咱可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一听这姑娘提起王弼的名字,杨玉英略一蹙眉,转头看了她一眼,登时意外。 这学生就是在食堂试图拿托盘砸她的那个。 刚才她注意力都在楼上,虽觉得楼下学生声音耳熟,到一时没想起来,此时却是心下一咯噔。 早知道要跳楼的姑娘可能对自己有误会,她就不该出面,唔,不对,也不一定…… 杨玉英眯了眯眼,对于王弼,她知道这个名字,燕平大学的高才生,没毕业,去年就退学走了,学问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王弼可同她没多少交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最多偶尔她到燕平大学代课时交流交流,私底下绝没有见过面。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杨玉英目光流转,忽然道:“原来你的男朋友就是王弼。” 楼下那女学生吓了一跳,回头恶狠狠地瞪杨玉英,心里紧张的要命。 杨玉英其实也有点紧张。 提起王弼的名字,楼顶上的文珍神色越发木然,目如死灰。 “王同学很优秀,听说各科成绩都特别好,而且为人乐观积极,在我们琴岛大学很有威望,上得学校看重,下得同学钦佩,去年他忽然退学,大家都深感惋惜。” “没想到,他女朋友居然是个会寻死的懦夫,哎!” “你胡说什么!” 楼下女学生气得跳脚。 杨玉英一脸无辜,看着好些学生已经把各种棉被,衣服,还有不知哪里找的破旧沙发垫,反正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都往楼下堆积,朗声道:“我说错了什么?” 文珍愣愣地想:她说错了什么? “你现在要跳楼,还跑到人家学校的教学楼顶上去,怎么,燕平大学哪里对不起你?” 杨玉英使了个眼色。 王宁贤心领神会,早把刚才听到的各种消息在心里盘算了一回,高声道:“文珍,学校知道你家困难,当初你妹妹生病,你想攒钱给她治病,犹豫着要退学,是不是学校里的老师们帮你想办法,送你妹妹去求医,不光减免学费,还给你发奖学金,才让你熬了下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文珍哽咽道:“我当然记得!” 杨玉英冷笑:“你既然记得,现在到跑到人家学校来跳楼自杀,你跳下来,真死了人家还要给你收尸,这些学生们被吓到,吓病了几个,耽误学习,你赔得起?你要是没死,摔成残废,你要怎么办?把这些负担留给你妹妹?还是留给学校?” 文珍哑口无言,神色震动。 教学楼下一干师生都屏息凝神,一时间整个校园都安静下来。 好些老师赶过来,此时也看得出,文珍求死的意志已经动摇。 天色越发黑了。 四周点了灯火。 校园里恢复宁静后,到多了几分萧条。 文珍犹豫了下,向后退了一步。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早有埋伏在楼上的学生齐齐扑过去抱她。 轰隆! 远处忽一声闷响。 文珍吓得一趔趄,身体晃了晃,手一松,孩子瞬间掉了下去。 “啊!” 文珍脸色大变。 扑过去救人的几个学生也变了脸色。 杨玉英额头上的汗水也涔涔冒出,一个纵步,踹在石碑上起跳,半空中便伸手一捞,捞住包袱转身,侧摔在被子堆里。 王宁贤脸上冒汗,连忙扑过去看人,杨帆也赶紧过去:“婉娘,你怎么样?” “没事。” 万幸没扭到腰。 杨玉英默默念了声佛。低头去看包袱里的孩子,孩子醒了,睁着眼睛也不哭,头发稀疏,眉毛很淡,皱皱巴巴的。 “好丑。” 杨玉英叹了口气,把孩子递给王宁贤,打了打身上的灰尘,略做了下检查,除了胳膊有点酸痛,到没别的问题。 虽然在这里习武修行,速度比乌龟爬得还慢几十倍,让人心烦,可下过的苦功夫到底没有白费。 此时文珍从楼上下来,接过孩子,被她那些同学围拢在一处,一群人抱头痛哭,嘈杂声四起。 轰隆! 又一阵闷响,轰隆隆震动不停。 周围所有人吓得惊呼,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是文珍也心中惊恐,抱紧了孩子,四顾茫然。 杨玉英闻声看去,外面一片混乱,不多时才有人过来说,好像是附近一军械库出了点意外,没什么大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杨帆抓住杨玉英的胳膊不松手,心有余悸。 杨玉英举目远眺,心神动荡,一路回到燕平大学给准备的宿舍,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坐起来亮了灯,信手翻开无名卷。 二十分钟后。 杨玉英额头上冷汗涔涔,起身就出门一路狂奔,跑到传达室借了电话。 张老此时正秉烛读书,接到杨玉英的电话有些意外:“是教材出了问题?” “日军可能很快要行动,攻打……宛平!” 杨玉英迅速道。 张老叹了口气,竟一点也不惊讶。 “是,看出来了,最近日军一直在挑衅,现在还在举行军事演习,天天放枪,卫戍区的长官们好几个晚上彻夜不眠……赵军长心里有数。婉娘,你是不是做了噩梦?好孩子,别太紧张。” 张老想到林婉娘那么年轻,在他眼里,那姑娘就是个孩子,偏偏又知道得更多些,自然难免忧虑,不禁叹息,声音越发柔软起来。 杨玉英一时怔住,颤抖片刻才一字一句地读起密电密文:“……急,令清水亮队长相机行动……特急,务必截断燕平与南方交通往来……” 她语速很快,一口气读了好几条密电。 张老浑身一抖,听得瞠目:“你这些……怎么得到的?” 很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些绝密,轻易不可能让人知道。 张老脑子里回想他得到的情报,日军的确要在六月底发动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顿时对杨玉英的情报能力更为看重,却是叹道:“好孩子,你这几日留在燕平大学,不要来训练营了,反正万一要是出事,训练营的学生兵肯定要撤出去的,到时候再汇合也不迟。” 杨玉英:“……” 窗外月明星稀。 风不冷不热的,还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杨玉英从传达室出来,沐浴着月光,慢吞吞向回走,总觉得心神不定,还没走到宿舍,居然看到今天差点跳楼的姑娘,还有差点把托盘糊她一脸的姑娘,正坐在湖边说话。 “喂!” 文珍的同学先看到她,犹豫了下还是站起身,走过来低声道,“你和王弼……” “没关系,都不算认得。” 杨玉英叹道。 那同学犹豫了下,伸手拿出一张照片递过来。 杨玉英看了一眼,不禁扬眉。 这应该是在燕平大学门口被照上的,王弼蹲跪在她前面,看样子好像是在给她系鞋带。 杨玉英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当然,也不可能有。 想了想,杨玉英把脚一抬,搁在湖边的石阶上,轻轻一拉鞋带,里面调出来两片薄薄的刀片。 刀片闪着寒光,光在湖泊的返照下熠熠生辉。 文珍二人:“……” 杨玉英轻声道:“我的鞋子,别人想来不敢乱碰,王弼同学大约也不敢。” 这学生愣愣地点了点头。 杨玉英此时却没有管她们,忽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整座楼有一半亮起灯来,她一沉吟,便快步走过去,一进教学楼,楼里都是烟味。 好些老师学生都没有休息,坐在一起说话,看见她进来连忙给她让座。 王宁贤也在,找了个水杯洗刷干净,给她倒了杯热水。 杨玉英也没坐:“出事了?” 一位老先生叹了口气:“好像是说,日本演习的时候有个士兵失踪。闹得很大。” 他还没说完,杨玉英长身而起,连衣服也没披上,出门就直接骑上自行车准备赶回训练营。 王宁贤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林先生,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张老刚来了电话,说让你在燕平大学留一阵子,给代几堂课,英文日文都好,看你方便……” 他说话间,已经只能看到杨玉英的一片衣角。 训练营灯火通明。 杨玉英赶回来的时候,张老还睡着,天刚蒙蒙亮,学员们已经在训练了。 门口岗哨一看有人骑车子过来,握紧了枪,走进一看是杨玉英,这才打了个激灵,连忙开门迎她进来。 杨玉英跳下车,见岗哨上是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瞧着像是十五六,面色黝黑,头发上,眉毛上带着潮气,眼睛赤红,人到是精神。 “九一八,血痕尚未干!东三省,山河尚未还!海可枯,石可烂,国耻一日未雪,国民责任未完……” 学员兵们一边唱歌一边跑操。 杨玉英走进去,乍一眼,竟觉得满面青春气息,好年轻! 林婉娘年纪也不大,当初训练营招生要求的是十八岁,可是大概这是虚岁,有些学生中学都没毕业就来了,也就十五六的模样。 两个教官大概在休息,坐在一边抽烟,烟头撒了一地,两个人的气色都极不好,眼睛红肿,嘴唇干裂,口舌生疮。 也是,看到这些孩子们在训练营里训练,天天说的都是上战场的事,身为军人,怎能不急? 杨玉英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元帅曾给她唱过的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难道世道当真坏到……要让这些孩子们不顾身的时候? “应该打不起来。” 一个教官轻声道,“王县长正在同日军交涉谈判,他老人家是国府的老人,为人精明,一定能平息争端。” 另一个却是冷笑:“说这话,你还在梦中吧?” 话音未落,电讯处的人就疾步过来,高声道:“打起来,司令部电令宛平守军,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杨玉英迅速道:“你这些孩子们还不会用枪,抓紧时间教。” 说完便直接出门。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责任 张老从屋里听见人说,杨玉英来了又走了,不由得有点心惊肉跳。 没多时就得了消息,杨玉英已经到了宛平。 他顿时冷汗直流,站了两下才站起身,怒道:“追她回来,她去宛平,去……有什么用!” 林婉娘在他眼中是个年轻姑娘,精通多国语言,是位翻译天才。 现在的华国,培养一个如林先生一般的人物难道很容易? 那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宝贝! 这样的姑娘到那等危险地方去,子弹又不长眼睛,真要死了,亏不亏? 华国要亏死,张老要心疼死。 但他连电话都打不进去,完全束手无措,至于自己去追,也是不可能。 张老没有杨玉英那么灵活的腿脚,他的膝盖肿了,每日连站立都不敢长时间站立,现在也是强装无事,勉强瞒着别人。 战火连天的,他再担心杨玉英,也不会让训练营的孩子们去把人给他接回来,也就只能背地里怒骂,气得长上一嘴燎泡,把关系疏通到上头,努力探听宛平的情况。 杨玉英根本回不去了。 宛平被看不见头的黑烟笼罩。 炮火声一阵接一阵地响。 杨玉英不是没见过火药,可她确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争。 敌人铺天盖地。 炮火一遍一遍地烧着城墙。 她特别好的数学思维,让她一眼扫过去就看得出敌我势力的悬殊。 守军加起来也就千把人,枪不行,炮不行,就连饭都是杂粮窝窝头,这还算好的。 轰隆。 杨玉英扑过去捏住一日本兵的脖子,咔嚓一声扭断扔下去,一脚踹开身边的一小战士,正好让他避开子弹,顺手抄起牺牲的战士身边的砍刀,猛地舞起,城头上一片刀光,血肉瞬间染红了城墙。 “好家伙,这娘们,这娘们……” “火辣辣,哈哈哈哈!” 离杨玉英最近的老兵被糊了一头一脸的血腥,却是哈哈大笑,到是他身边略有点结巴的小战士直缩脖子。 城头上的敌人被打了回去。 金营长熟门熟路地指挥大家进入防御工事等炮击过去。正好还能吃两口东西。 一边吃,金营长和副营长两个一起抬头看了眼杨玉英,收回视线皆是咋舌不已。 “训练营的教官?” “嗯。” “是教那些学员兵日语的那个林先生?” “对,你眼睛又不瞎,看不错。” 金营长眼睛放光,好姑娘啊! 当初这姑娘忽然到他们军营,他心里还烦,虽然见到真人,因为人家漂亮就没说难听话,但他还是觉得这丫头是没事找事,给他们找麻烦来的。 如今再一看,人家是高手! 杨玉英拿着个窝窝头一口一口地吃,看着城墙上的血,不敢看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忽然就想,但凡将来有一点机会,她要让林官,夏志明等皇城司里的兄弟们,还有欧阳庄主,叶师兄,林见竹跟她一起再回来一次。 那时候,她一定驾着祥云,带着伙伴们在一瞬间就把那些日本人击溃,击垮。 她要所有的华国人都活下来。 杨玉英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强大,如今却多么希望,她能真正无敌于世。 “炮火停了……跟我冲!” 一轮炮火结束,金营长猛地抓起身边的大砍刀,带着人直接冲出城门。 杨玉英脑子里的幻想还乱着,动作却比他们更快些,她整个人几乎眨眼间就到了敌军桥头阵地上,一刀先劈死机枪手,刀光之下,硝烟滚滚,子弹擦着脸颊乱飞,耳边是阵阵轰鸣。 太阳落了。 只余一缕余晖。 杨玉英已经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多少袍泽在她身边倒下。 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战争,也没有杀过这么多的人,枪法从生疏到娴熟,如今一枪爆头,毫无问题。 可她根本没有恶心的力气。 二十三岁刚刚订婚的小江死了。 杨玉英看了一眼他的脸,还记得今天早晨,他亲自端过来给她的那一碗浓稠的粥。 最喜欢开黄腔,其实单纯得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老烟枪也死了。 杨玉英还记得……她在炮火中赶到军营,老烟枪瞧不起她,说了几句不动听的话,让自己踩着腰背趴在地上哀哀求饶。 他说,他再也不敢了。 他还说,等打完仗,去燕平最大的酒店办一桌席面给自己赔罪。 鲜血染红了小小的石桥。 尸体堆积成山。 可桥守住了,城守住了,他们在重炮之下,凭着血肉之躯,凭着手里落后的枪支和大刀,硬是抗了下来。 不知道能扛多久,但多守一天,也不是没有意义。 城墙之下,扶老携幼的难民们都慢慢地向外撤离,有头发斑白的老人,也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晚上,终于暂时休战。 杨玉英坐在墙根底下嘴里叼着个笔头,闲来无事给这些士兵们写家书。 刚写了二十几封,到了吃饭的时间都去吃饭,她才有精力翻开无名卷看。 现在看这些其实没多大价值。 如今能看到的就是上头一直在谈判,前头刚说签了什么停战协议,杨玉英都不知该不该松口气,结果协议拿在手里还没热乎,就又打上了,到后头,看见这类停战谈判的文字资料,她干脆就视而不见。 不过到弄清楚一件事,无名卷上的内容并不能保证是真的,毕竟只要落在纸面上的东西都能看得到,可写在纸面上以后,也不代表那就是真实。 “林先生,给你。” 杨玉英从灰扑扑的小赵手里接过一颗烤红薯,吃了一口,特别甜,信手揪下一半来塞回去,小赵也不推辞,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小赵是通讯员,杨玉英在从炮口底下救了他一回,这小子从此但凡有好吃的,总想着她。 一边吃红薯,杨玉英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问:“打了几天了?” 小赵掰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算出来。 杨玉英叹了口气。 大半个月过去,小小的石头桥被他们牢牢地攥在手里,没丢给敌人。 可是,宛平城已经守不下去,城都快被炮火炸平,守军牺牲的没剩下多少人。 今天白日里,白刃战把守军的精锐都消耗掉,剩下遍地的伤兵残将。 小赵小声道:“姐,谢谢你把古哥的尸体给抢回来,要不然,我肯定不敢去见嫂子。” 杨玉英一愣,推了下小赵的手,让他蹲在一边吃红薯。 这段时间她什么都没有想,不去想她在战火中翻滚,婉娘要好好生活的任务,算不算失败,反正让她因为害怕危险,躲开战场,躲开这一切,她不乐意。 “呵。” 没经历这一切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一副脾性。 她爱美食,爱偷懒,不爱兜揽麻烦,明明是个得过且过的,怎么遇见这等事,就非掺和不可? 难道林婉娘对她影响这般深刻? 看着小赵像只小老鼠似的,一口一口吃红薯,杨玉英伸手把他肩膀上的灰尘拍了拍。 “等这场仗打完,我送你去读书,这么一丁点的年纪当什么兵。” 小赵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通红,连连摆手:“不成的!” 他一个粗人,字也不认识多少,哪里能读书? 杨玉英轻笑,还想说什么,目光忽然一凝,低下头去把无名卷抓紧,捧得近些继续看,神色却越发凝重,看了有三分钟,她就长身而起,直奔电讯室打电话。 她拿着电话筒愣了几秒钟,竟不知该打给谁,反身又去找金营长。 金营长受了点伤,他是被杨玉英从桥上抗下去的,所以现在伤情还好,没撤下去,一见杨玉英,漆黑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点笑容。 “打电话给宋司令。” 金营长:“啊?” 他一看杨玉英的神色,金营长表情也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 “我们的兵力部署图现在就在日本华北驻屯军几个指挥官的案头上。” 金营长蹭一下站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眨眼间大衣就湿了一片,胳膊上的伤口麻嗖嗖的疼。 一个电话打到宋青的办公室,电话是一参谋接的,说是宋司令正在开会,有什么事让他们过一会儿再打。 金营长蹙眉,还要继续说,杨玉英一把将电话夺过来:“你叫什么?” 参谋一愣:“……高乐。” 杨玉英翻了几页书,迅速道:“你未婚妻和你的同事张参谋没有私下往来,她和你弟弟关系很亲近,最近经常一起听戏,想知道他们常去哪里私会……现在去找宋司令来接电话。” 高乐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 五分钟后。 宋青在作战室接到参谋转过去的电话。 “我是宋青,金营长你……” 杨玉英也不顾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泄露,此时根本顾不得:“现在兵力部署图泄露了,日本人对咱们的兵力部署非常了解,宋司令,请你做好应变准备。” “我还没有查出你身边谁是内奸,但是我会查出来,让他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宋青脸色苍白:“你是谁?你有什么证据?” 杨玉英冷声道:“我只问一句,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 宋青哑口无言。 杨玉英很郑重地把出现在华北驻屯军司令部的军事部署图详细地说了一遍。 她还没说完,宋青整个人就瘫在了椅子上。 轰隆,炮火轰鸣。 什么也听不见了。 杨玉英还待说话,电话已经要不通。 炮火炸坏了通讯设备。 金营长脸色铁青,高声呼喊通讯员去抢修,回来闭了闭眼:“……来不及了。” 现在想改变部署,谈何容易? 杨玉英冷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些都是绝密文件,除了宋青身边最亲近的人,根本不会有别人知道,现在至少能挖出内奸,不至于让接下来的军事行动都让敌军了如指掌。 杨玉英闭上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图,有点牙疼。 她做其它任务的时候,自家的小地图总是存在感鲜明,却没有大用。 现在很需要用它,它偏偏不在线。 杨玉英推上自行车直奔训练营现在的驻地南苑,宋青把训练营迁到南苑,是担心训练营里那些学员兵的安全,搁在南苑,他才能放心。 按照正常逻辑,日军不会进攻南苑。 所以主力如今都不在。 可是情报泄露的现在,但凡日军指挥官不傻…… 杨玉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快的赶路。 风在耳边咆哮,隐隐能看到枪炮的火光。 杨玉英在路上也不敢松开无名卷,时不时借着月光翻阅,凡是提到南苑字眼的资料都被她找出来,无数无用的资料在眼前闪过。 总能稍稍安定心神。 走着走着,隐约听到天空中有奇怪的震动声。 是什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轰炸机! 此时她已到了训练营门口,跳下车就看见两个孩子猫腰藏在草丛里,一人手里握着一把砍刀。 两个人眼睛贼亮,一刀差点砍出,眼见是杨玉英,顿时叫道:“林教官。” 杨玉英吐出口气,一把一个把人拎起来,从一个学员兵脖子上拽下号子,鼓足力气猛地吹起了集合号。 眨眼间整个训练营就炸了营似的。 不多时,李连长和王连长灰头土脸地领着小两千的学员兵冲到杨玉英面前。 远处好些营房也都亮了灯。 “敌军轰炸机要来了,现在马上安排学员兵们进入防空洞。” 杨玉英只说了这一句话,不等李连长反应过来,气沉丹田,猛地喝道,“听见没有!” 她一声喝,大地震荡。 李连长和一众学员兵瞬间想起训练场上被折磨的痛苦,反射性地听从命令。 孩子们刚刚有一多半进入防空洞,还剩下十几个在外头,只听一阵轰鸣,紧接着砰砰几声巨响。 营房处火光冲天! 大地仿佛都被掀掉了一层皮! 杨玉英扑过去按住一个茫然无措的学员兵,把他推倒,一脚踹到防空洞。 杨玉英却没有进防空洞。 李连长面色铁青:“趴下,趴下!” 杨玉英蹲在地上想:轰炸过去肯定就要交火……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她学的阵法,在这个异位面是失灵了,可是,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失灵。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硝烟 轰炸机还在轰炸。 杨玉英冲入战壕又翻了上去。 一片硝烟滚滚,后头李连长和王连长等几个军官一眼看见,神色骤变。 王连长一边缩头躲在防御工事后面,一边迎着爆炸怒骂:“混账,干什么去!” 张老此时已被护在防空洞里,寻了半天,没有找到杨玉英,急得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找人。 两个警卫员不得已,只好一人抱胳膊,一人抱腰,死死拽着他。 “你们拉着我干什么,我多大年纪了?我六十的人,难道还能再活六十岁?我现在就死了,他奶奶的也不亏!” “你们知道小林是什么人?她才不到二十岁,是非常出色的翻译家,也是相当优秀的航空工程师,她活下来,能给我们造中国人自己的飞机,懂吗,懂吗?” 张老声音嘶哑,吼得脑袋发昏,扑通一声坐下,气喘吁吁,几乎要昏迷过去。 警卫员赶紧给他喂水。 张老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林婉娘你个混球,你,你!你回来了爷爷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他老人家当了一辈子斯文人,哪怕是对日本兵,除了畜生两个字,也不会骂别的,现在想骂杨玉英,一样找不到词。 明明他都想好,林婉娘一回来,自己就把人打包和伤兵一起送回琴岛去。 那小妮子却这般不听话。 “等她回来,赶紧把人给我送走!” 李连长他们退回来之后,谁都不敢说,看见杨玉英迎着轰炸机的爆炸冲出去,现在不知所踪,此时都觉得杨玉英这回肯定回不来,心中一团乱麻,面上却不敢显露,更不敢跟张老说。 这还没说,张老就要晕过去,要是说了,张老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幸而没一会儿杨帆鬼哭狼嚎地被塞进来,说是林婉娘把她送过来的。 李连长才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死。 天蒙蒙亮,轰炸终于停了。 李连长跟火烧屁股似的直奔战壕,刚安排学员兵们都进去,就看见杨玉英蹲在后头指挥部的帐篷外,正捧着脸大的西瓜在那儿啃。 “哪来的西瓜?” 虽然老百姓们给他们送了很多东西,可是粮食也便罢了,西瓜这类肯定是不能要。 杨玉英向战壕外瞥了一眼。 李连长登时心惊肉跳。 “别蹲在阵地上,这马上就要开战。” 杨玉英大腿上被弹片剐蹭了一家伙,这会儿刚止住血,扫了一眼,看那些孩子们连枪都拿不好,心下叹气。 她还没说话,只听轰隆轰隆的响声。 远处隐隐有人影和坦克蜂拥而至。 杨玉英听到周围学员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可是哭过,这些孩子们握紧了手中的枪。 轰隆! 密集的炮击声响起,炮弹轰在战壕上,巨石开裂,泥土翻滚,一群学员兵顿时乱了,哭喊声一片,教官们的呵斥声伴随着嚎哭,周围一团混乱。 杨玉英并不觉得奇怪。 换做她当年没穿到元帅那儿时,见到这等场面,她的表现绝对只会比这些孩子更糟糕。 学员兵们虽然接受过训练,可是并没有经历过战争。 炮火之下,震动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日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开始冲锋。 杨玉英深吸口气,默默计数,十、九、八、七、六…… 轰隆。 正在行进中的坦克忽然打着旋滑动,本来开出去的炮弹一炮打入了日本步兵的方阵。 转瞬间坦克倾倒,重重砸了过去,一时间,日军的冲锋顿时受阻,步兵们被撞得晕头转向。 鲜血喷流,断肢无数。 杨玉英蹭一下蹿上去,食指含在口中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子。 李连长满头雾水,只听地面上刺啦刺啦地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钻动,似乎有耗子,也有兔子一类。 他还没反应过来,地面上就冒出好些巴掌大小的竹筒,竹筒转眼间爆开。 灰色的粉尘雾气中,无数的银针形成一片针网。 正冲锋中的日本兵,齐齐哀嚎,好些士兵捂眼的捂眼,抱头的抱头,满身狼狈。 李连长看得眼珠子都凸出来。 “好,好……” “打!” 杨玉英一枪结果一小队长。 身边的学员兵疯了似的扣动扳机,他们什么都不懂,前几日刚刚拿到枪,别说瞄准,能把子弹顺顺当当地射出去,不打到天上,不打到自己人,已经是杨玉英提前要求加班加点训练的成果。 李连长却已经很满意。 如果不是杨玉英要求,这些学员兵们估计等到开始打,才有机会摸到枪械。 毕竟军中枪械也不多,就是古旧的汉阳造也难人手一把,子弹更少,以前是真没想过要现在就武装这些学生。 从拂晓时分,日军开始进攻,整整两个小时。 日军遭遇了毒针,毒粉,毒箭,地钉,地陷,坦克翻倒等一系列的灾难。 冲杀过来的日兵十不存一。 杨玉英身边这些学员兵,他们完全不知战争为何物,训练时被教导的技巧,能熟练运用的百中无一。 可刀掉了就用牙,手不够用还有脚,死也要拖一个垫背。一个人拼不过,就五个,六个,甚至十个去换一个敌人! 杨玉英厉声道:“结阵,三人一阵,忘了吗?” 她像赶鸭子一样把这些孩子们赶入适合的阵眼, 整个阵地上所有的沟壑战壕,已经一夜之间统合成整体,变成一座步步危机的迷魂阵。 很简陋,毕竟要保证自己人不触动陷阱,并不是那么容易,但也很有用。 杨玉英没有教过这些学生阵法,她也没时间,学员兵同样没有时间,这些日本人,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成长的时间。 而且,谁能想到要让这些年轻的学生们上战场? 天时地利,杨玉英都占。 可鲜血还是在战壕中流淌。 年轻的学生瞪着眼倒下去,手中还死死抱着日本兵的腿。 敌人的进攻一次又一次被打退! 打到日本兵的进攻都不得不迟缓了。 日军小队长寿山满简直不敢置信:“坦克为什么会开不过去?” 一共才不到几百米的距离,撂倒了四辆坦克,正好阻断冲锋。 大日本英勇的士兵死得冤枉! 就这么短短一迟疑,给了训练团喘息之机,大家终于等到了援军。 杨玉英回头把虚脱地瘫在战壕里的小家伙扶起来。 李连长领着人迅速收敛尸体。 杨玉英举目,前方硝烟无尽,战火熊熊,轻声道:“撤往燕平,立刻。” 李连长一愣:“我们没接到命令。” “命令已经下了。”杨玉英冷声道,“先做准备。” 果然,正午时分,卫戍区的佟长官带着命令和援军同学员兵们汇合。 佟长官一到,忽然走过来握住杨玉英的手臂:“姑娘,谢谢你为我华国保全了这些火种。” 杨玉英愣了下。 整个训练营,这位佟长官算是总教官,不知多少青年学子慕佟长官之名,投笔从戎,千里迢迢而至,也难怪他拼死也要赶来救援。 回头看了眼训练营的学员兵。 有一百多个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片阵地上。 杨玉英一个人无法左右战局,可是她一个人,却做到了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以一当千。 佟长官看过战报,简直不敢置信,又是庆幸不已。 如果没有杨玉英,先是轰炸,再是交火,这些十六七岁的娃娃兵,连枪都打不利索,若是运气好,能留下半数便是万幸。 杨玉英却一点也不高兴。 部队撤出南苑,一步步走向燕平城。 燕平城巍峨的城墙,犹如一条巨龙横卧,给人无穷无尽的勇气。 杨玉英看着前方村庄,不见炊烟,心神不定。 宋青身边的内奸找到了吗? 系统日志上只能看到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如芒在背。 (警告:林婉娘即将进入日军包围圈,惨死当场。) 杨玉英转头看身边一张张年轻的脸,心中忽然压不住怒气,烧得她胃里都难受的厉害! 以为没有小地图,她就不能分辨敌我,失去预判战场形势的能力? 当灵觉扩大一百倍,风为她耳,树为她目,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佟长官,如果你相信我,现在开始,由我来指路,大家跟我走。” “……好。” 清风徐徐,夕阳晚照。 伙夫路大背着锅,抬头看被镀上了一层金彩的燕平城。 他心里直犯迷糊。 这是……平安撤出来了?可怎么撤出来的? 他只是一介伙夫,却也知道这一路上危机重重,遭遇了三次伏击。 可是自家军队如有神助,不光没被圈到圈套里去,还把那帮小鬼子,像套兔子似的给套了。 现在他们后勤车队的车上还装了老些杂七杂八的战利品。 要不是怕耽误行军速度,东西还能更多。 三个小时前路过花时村,上头便吩咐下来,忽然分兵,让后勤车队连马夫带伙夫上了车。 佟长官带着百十个骑兵不知道去了哪儿,紧接又是枪又是炮,前头花时村便开了火,他离得最近,眼看着林先生那么个又秀气又漂亮的姑娘,三两下就蹿上房,然后日军那两挺花机关就调头扫射。 尸体转瞬躺了一地。 路大看着燕平城的城墙,心里的后怕过去,就不知不觉地哼起小曲。他家就在燕平附近,虽然回不去,可离得近些,他还活着,心中依旧很是快活。 可事实上,此时燕平城内几位长官,还有杨玉英,心中都很是沉重。 杨玉英一进燕平城,远远看去,正好看见宋玉和鲁参谋蹲在地上交头接耳。 宋玉长得挺拔又漂亮,他和军中那些糙汉子不同,比较爱美,每天洗漱都要把脸洗得光滑干净,胡子刮得一丝不剩,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 现在可好,宋侍卫长蓬头垢面,胳膊用脏兮兮的纱布吊着,衣服破破烂烂得和叫花子也相差无几。 鲁参谋人瘦了好几圈,本来是个强壮汉子,此时似乎一把能摸到骨头。 杨玉英笑了笑,到是挺高兴,好歹都活着。 她早知道宋珧宋虎臣的保安军已开赴前线,训练营在南苑打的时候,他们也在前线和敌人交火,训练营这小两千的学生能平平安安撤下来,也有他们硬挡住了日军的冲锋,牵制住敌人的缘故。 “小姐!” 宋玉抬头看过来,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杨玉英看宋玉觉得他好惨,却不知宋玉看到她,简直要吓死了。 小姑娘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头发掉得只剩下薄薄一绺,紧紧贴着头皮,简直像一朵枯萎的花。 以前杨玉英多好看,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如今远处看,不认识的绝对认不出来,大晚上见到,说不得还以为是具骷髅。 “哇!” 宋玉挨枪子的时候没哭,这会儿嚎啕不止,鲁参谋堵他的嘴都没堵住。 杨玉英:“……” 左右一片哭声,宋玉这死了爹的哀嚎,到也不稀罕。 “别号丧了,人还活着,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玉英走过去坐下。 她的情况没有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惨。 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纯粹是骤然修炼了一门邪门的功法导致的。 皇城司的藏书中,除了正经的秘籍,也有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杨玉英现在练的速成功法就是消耗掉未来的潜力和生命,来暂时性的提升修为。 这么做很恶劣,毕竟这具身体并不是杨玉英的。 修行了这些法门,林家小姑娘必然早死。 但她已经想好了,临走之前见到小姑娘,她教她养灵决,一定帮她补养回来。 皇城司自家的藏书,总有解决之法。 此时她也说不上后悔,都不用闭眼,面前已能看到从脚下蔓延出去层层叠叠的尸骨。 遭逢乱世,徒呼奈何!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杨玉英回头,就见宋珧立在墙根底下抽烟。 “大部队要撤出燕平。” 宋珧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脸上多出来的伤疤不显狰狞,反而有点寥落。 “我不走。我宋虎臣,不当逃兵。” 杨玉英笑了笑:“我也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宋玉抹了把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把头往墙上一靠:“我还没娶婆娘!” 无数人不甘心,不甘愿,大部队依旧要撤离了,他们将燕平这座华国的明珠,古老的城池,抛弃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烟花 “老刘头,来一碗豆浆。” 一大清早,太阳将出未出,东边透着亮,西边还暗沉沉一片,几个黄包车夫戴着草帽坐在老刘头的摊子上,一人要了碗豆浆,将就喝着。 街市上静悄悄的。 家家户户都挂着太阳旗。 老刘头的摊子上也有一面,只是他都不肯看,每每回头瞄见一眼,心里都汩汩地冒酸水。 恶心! 呸! 对面就是燕平巡捕房。 巡捕房内外一步一岗,一步一哨,日本士兵来回巡逻,整个街上到处都是日本兵。 老刘头的目光向巡捕房大堂的方向瞥了一眼,低下头,心中难受的厉害。 整个巡捕房已经让日军占领,各国记者来了有百十人,华国记者居然也有不少。 大汉奸潘毓领着一群汉奸都在。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潘毓命令所有巡捕房的巡捕都换上黑色的衣服,还说什么已经改朝换代了,以前的衣服鞋帽都晦气,不能穿,必须全换新的。 巡捕小孙只因为说了两句不好听的,就让潘毓一枪打死,现在尸体还扔在后巷。 这些汉奸! 断子绝孙的货色! 老刘头儿记得小孙,平日里到他这摊子上吃喝,也爱记个账,欠了债,可是心地却不坏。 去年有一伙儿小流氓欺负他闺女,小孙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收拾了,而且收拾得干净,不留后患,从此那批小流氓就没再在他面前出现过。 老刘头不是说小孙是好人,可和眼前这些货色比,小孙那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他也只敢暗地里骂上几句,破膏药旗不敢不挂,碰见日本人也不敢冲上去拼命。 小老百姓,甚至连留在家里不出摊都不行。 婆娘的药钱,闺女的嫁妆,儿子媳妇战死了,给他剩下四张嗷嗷待哺的嘴,想填饱四个孙子的肚皮,不干活怎么行? 他也就这点手艺,挣个辛苦钱,一天都不能耽误,否则就要吃不上饭。 老刘头害怕那些日本兵,怕得厉害,可如今这世道,再恨,再怕,日子还是要将就过。 活一天,算一天吧。 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咳咳。” 老刘头一抬头,就见摊子前坐着的小姑娘咳嗽了两声。 这姑娘长得漂亮,虽然剪了短发,戴着帽子,穿着打扮不起眼,到像个小子,可模样摆在那儿,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眉目清秀,他见这孩子长得好,又瘦弱,面上似带着些许病容,就不免升起些怜惜。 “姑娘,吃完快回家吧,你这副长相,招祸呢。” 杨玉英笑应:“知道了,大爷。” 她放下钱,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想了想,取出钢笔在方子上写了个药方,递给老刘头。 “大爷,你家有病人吧,我闻见你身上的药味了,是不是一到东春天就老咳嗽,咳得厉害,总停不下来?” 老刘头一愣,登时惊讶:“可不是,姑娘是大夫?” 杨玉英也没说自己不是,虽然她的确不是。 “我给你开张方子,大爷你拿去燕平东边的惠民药房让人家给看看对症不对症。” 杨玉英轻声道,“我没见到病人,你务必让大夫看,如果人家说对症,就抓三服药吃,吃了说不得能断根。” 老刘头连连应下。 杨玉英就起身走了。 这药方她觉得八九不离十。 说来是巧合,老刘头身上沾的药味,她闻到过,李道长有一个老病人就有咳疾,那个方子治这病是伤寒杂病论里的方子,很多大夫都用。 李道长花了半年调整药方,总结出一副方子,用药温和且便宜,见效快,当时杨玉英在道观旁观李道长和林见竹讨论来着,便无意间记住。 凭她现在的记忆,记住了便不会错,也不会忘,不过,到底还是需要正经大夫给看看。 杨玉英活动了下僵硬的腰身,刚刚八月,可她觉得冷。 燕平城也显得不精神。 落叶是枯黄的,张开嘴呼入一口气,气也苦涩,入心入肺,心也冰冷,肺也凉。 “咳咳。” 杨玉英从袖子里摸出记者证,规规矩矩地迈着步子进了巡捕房大堂。 已经有很多记者在,华国记者聚集在一起,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杨玉英的目光在左右日本兵守卫的身上转了一圈,很随意地四下看了几眼,耳边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潘毓来了。 潘毓曾是宋青宋司令身边的政务处长,身份很是了不得,据说潘家和宋家那是世交,潘毓同宋青自幼相识,关系十分亲近。 杨玉英查过宋青身边的人,交战时泄露情报的那个内奸,必然是他无疑。 当日南苑阵地,百余少年军人的骸骨依然长在心上,还没结成伤疤。 前台有人分发下来各种宣传中日友好的画册。 所有人都在说,日本一直在谋求和平,只因为中国军人打响了第一枪,伤害日本侨民,为了侨民的安全,也为了中日和平之未来,日军才进驻燕平城。 所有人鸦雀无声。 一轮宣传过后,潘毓才到,他长得颇斯文,打扮得也斯文,淡色的长衫,脸上戴一墨镜,静悄悄过来,静悄悄坐下,到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粉饰太平。 “……各位都是朋友,以往的事不必谈了,既往譬如昨日死,今日当如今日生。各位愿意当汉奸的,留在燕平,我潘毓保护他,不愿当汉奸的,自己小心。”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杨玉英忽然一伸手按住身边戴着眼镜的小记者的手,把他手里的相机夺回来。 王弼手指一痛,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没夺回相机。 他猛地转头,正好对上杨玉英冷淡至极的眉眼,顿时一惊:“林先生?” 一句话出口,随即压低声响,低下头去。 杨玉英轻声道:“潘毓身上穿着美国最先进的防弹服,你这东西杀不了他,别连累放你进来的兄弟。” 王弼浑身颤抖。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向潘毓身边不远处的黑衣服巡捕瞄了一眼。 杨玉英面容显得有些冷酷。 王弼心中情绪繁杂,一时无措。 “咦?” “什么东西?” 外面忽然就乱起来。 一片躁动中,无数日本兵还有潘毓身边的警卫扑过去围住潘毓等一众汉奸,神色警惕。 门外却是哗然,不少行人驻足,老百姓偷偷摸摸地窗户和门的缝隙里向外看。 巡捕房门外高墙上,对面的酒楼墙面上,已经关门的茶楼酒肆门前都同时出现一道光。 “是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发的电文!” “还有,这是什么……满铁档案?” 燕平城的老百姓看过电影的不在少数。 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电影。只不过并不是动态的,光芒中无数照片被放大。一张一张地接连不断地变换。 普通老百姓还看不懂,不少胆气足的文人却是神色骤变,又是恐惧,又是气愤。 好些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张张的照片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绝密内容。 诸如日本殖民侵略的敕令,日本大臣密令,各种方案计划,尤其是宛平事件发生前一封又一封的电文。 驻屯军司令部的电文里,明晃晃写着——‘机不可失!’这四个大字。 此时,日本的报纸上,华北诸多报纸上,正在宣扬他们日本人进军的正义性。 报纸上每一个字在华国人眼里,都充满了讽刺意味。 而现在,和墙壁上的照片做对比,更是显现出侵略者丑恶的嘴脸。 此时此刻,巡捕房内外一片混乱。 日本巡逻的官兵闻声而动。 里头记者们匆匆跑出来,就连门口堵门的守卫都阻拦不住,杨玉英紧紧攥着小眼镜王弼的胳膊,一路拖着他走,三两下钻出人群绕到巡捕房大门后头的巷子里,才把他一推,低声道:“分开走。” 王弼脚步顿住,人还未走,探头看了眼,正好看到潘毓被人簇拥着从后门出来,心中大恨,整个人本能地向前一扑,胳膊一重,没有扑出去,他一下子回过神,压低声音怒道:“潘毓就是个畜生!我要杀了他!” 哪怕是死! 他也要杀了这畜生! 王弼当然认得杨玉英,他在燕平大学听过林老师的课,对这位先生,他非常敬重。 只是先生变化很大,早不是当年那般容光焕发,他初见一时未曾认出…… 说起来,他还有件事瞒着林先生,对此心中有愧,可现在远不是说这些闲事的时候。 王弼睚眦欲裂,猛地挣脱杨玉英的手,只听轰隆一声。 潘毓的车整个爆炸,一片火光。 王弼耳朵里嗡地一响,抬头就见天空中爆出一团烟花——‘做汉奸者死!’ 血红的大字在燕平城上空翻滚。 王弼愣了愣,随着人跌跌撞撞地逃入小巷,再回首,林先生已踪影全无。 此时此刻,燕平巡捕房旁边的柳叶胡同中,一间小小的民房内,两个中年汉子面面相觑。 他们隐隐能听到门外的骚动。 日本人正挨家挨户地搜索。 “老罗,是咱锄奸队的人干的?” 罗民生抱着茶缸子,瞪了老伙计郭魁一眼。 问他,他问谁? 罗民生本来还想查一查,究竟是哪一路英雄好汉做了这般大快人心的事,可接下来整个华北一片混乱,时不时有汉奸被杀,有各路人马起义,东边闹了西边闹,他们也被派了好些任务,一时到顾不得了。 五天后。 罗民生一路坐着黄包车回胡同,刚到胡同口,卖烟的小伙子擦肩而过时,就随手塞给他一盒香烟。 香烟皮上写了四个字——‘据点暴露。’ 罗民生不紧不慢地回到民宅。 当天晚上,巡捕房的汉奸冲入民宅抓人时,就只剩下一室冰冷,和一炭盆的残渣。 三个月后 星城 杨玉英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装,站在临时搭建的教室里,站在讲台上讲课。 教室中窗明几净。 内内外外挤满了学生。 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从燕平城出来的,一路跋涉,千里迢迢,可功课并未落下。 学生们个个全神贯注,精神抖擞,窗外的寒风,颠沛流离数月的苦难折磨,都挡不住他们求学的热情。 门外朱先生神色和煦,同身边的老伙伴笑道:“苦难算什么?物质上损失再大也无妨,这一路奔波……精神之淬砺无穷。” 一堂课上完,杨玉英背着行囊出来同朱先生道别。 朱先生看着她叹气。 一段时间未见,曾经青春貌美的小姑娘满面尘霜,就连鬓角居然都生了白发。 “你好好留在学校里教书,把学生们培养出来,便是大功德一件,咱们华国的未来,在你们身上。” 杨玉英笑道:“我将来会去造飞机。” 朱先生一怔:“那也好。” 华国若有自己的飞机,那也是极好的。 半年后 花城第一飞机制造厂。 早晨第一缕霞光亮起,看锅炉的孙大爷和他的外孙女拎着扫帚一出门,脚下登时踉跄了下。 “什么人!” 孙大爷眼神不好,可身手很是不坏,五十岁的老人家到比寻常二三十的文弱书生有劲,双手向下一抓,拎起个人,仔细一看,“高工,你怎么猫这儿?” 工程师高宇按了按眼镜,还没说话,耳边听着叮铃铃的响声就蹭一下蹿起来,冲过去抢过一人车子上的黑包,转身就跑。 对方吓得差点开枪,幸亏及时认出人才没酿成惨祸。 另外两个工程师正好也到了门前,饭还没吃,看到高工的架势,顿时笑道:“我看这个月又别想有假期。” “说起来,送给咱们资料的那位神秘人士为什么不到我们厂子工作?以他的能力,要多高的待遇都没问题,他只要来,我们厂子肯定把人当菩萨一样供奉。” “嘘!” 另外一工程师神神秘秘地道,“我叔叔不是在那个阎王部门当差?他告诉我,这神秘人物的身份是绝密,她代号烟花,如今是日军通缉令上的头号人物。” “烟花?” 这位登时吓了一跳,闭口不言,眼前却是星光灿烂。 “那位申城赫赫有名的情报之王?” 按说特殊的情报战线上,保密为第一要务,每个行走在暗处的战士都很少张扬,这个烟花却是例外。 听说日军很多将领都怀疑烟花是个幽灵,也有人说她有千里眼,顺风耳,精通法术,还有一支敌军联队,听闻每天早晨都由长官带着一起参拜神社,祈求神灵保佑他们远离‘烟花’。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民国完 申城 杨玉英坐在法租界酒店的阳台上,抬手抿了抿鬓角的头发。低头就看到宋珧。 “表哥。” 宋虎臣神色不变,慢吞吞下车。 他还是如初见一样威风凛凛,宋玉和鲁参谋并肩而立,护持在车前。 这位如今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济城伪政府保安军司令,来申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顺便也要拜如今特高科藤田科长的码头。 两个人曾是同学,虽然关系不是特别亲昵,但也算相熟。 宋珧如今依靠这一层关系,在日本人这边混得还是颇有几分面子。 他过来一趟也不容易,正好杨玉英目前也在申城大学教书,难得相逢,自然要见一见。 这一别许久,已是物是人非。 杨玉英三步两步下楼扑过去,拽着宋珧的胳膊,走到旁边小摊上去吃阳春面。 宋珧喜欢吃面。 阳春面最喜欢。 两个人坐下,杨玉英把筷子烫干净,也不说话,慢慢等着面上来。 没一会儿,两碗面端上来,宋珧卷了一筷子要吃,杨玉英忽然伸手拿筷子挡住。 宋珧一扬眉。 杨玉英就低声道:“你的面里被吐了口水。” 宋珧:“……” 他沉默片刻,拿筷子夹起面,往嘴边上比了比,犹豫了下,狠狠心,咬咬牙——还是吃不下去。 “还不如放些耗子药。” 真放耗子药,他吃也就吃了。 “万一把你毒死,人家面摊老板岂不是也跟着丢了性命,他们家还有孩子嗷嗷待哺,人家死不起。” 杨玉英轻笑,宋珧心里就忽然定了定:“……你现在年纪可不小了,好妹妹,舅舅说的也有理,将来找个斯文人嫁了吧……当兵的不行。” 如今这世道,当兵的确实嫁不得。 杨玉英哭笑不得:“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宋珧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撸了撸杨玉英已经变得不那么漂亮的短发。 “你还是留长头发好看。” 宋珧轻声道,“以后不打仗了,把头发留起来如何,现在这模样,瞧着别扭。” “表哥到比以前会说话的多。” 宋珧叹气:“没办法,现在跟鬼们混在一起,连睡觉都不敢说话,憋得狠了。” 杨玉英轻笑,半倾侧身体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在北边开的那个会议,你不能参加。” 宋珧蹙眉,瞪了她一眼:“我给你船票,送你去美国读书,为什么不走?” 杨玉英不说话。 宋珧叹气:“我还没把最后一件事做完,做完之前,我不能让人怀疑。” 那个会若是无事便罢,如果出了问题,他又偏偏没参加,不被怀疑才怪。 他得到的信任,本也不多。 杨玉英沉默。 她知道宋珧想做什么。 宋珧的母亲死在日本某防疫部队手里。 妹妹也半死不活,至今仍旧无法康复。 之后他的保安军被极道会的毒、品渗透,他父亲也因此失去往日的清醒。 极道会也和那支特殊的部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有的调查报告还是她亲自给宋珧找的。 宋珧的老同学藤田修一曾在那支部队服役,他想借助这一层关系…… 可是他想做的事又谈何容易? 杨玉英看了看时间,拿出钱递给面摊老板,笑道:“以后这种事不要随便做了,又没有用,还很危险。” 面摊老板愣住:“……” 杨玉英看了下表:“表哥,再见。” …… 火车站 王宁贤步履匆匆地一路疾走,心中忐忑,他努力让自己淡定,不要总怀疑身后的人不怀好意。 此次还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 他本来尚未完成训练班的训练,在军统还没有正式的身份。 但这里是申城,环境复杂,他的身份不光很干净,而且还对任务非常有利,所以这次任务才交给了他。 王宁贤顺着人流,低着头一路疾行,按照被叮嘱过的做法,一路上进入一家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又到书店买了一本书,还去菜市场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发现后面没有人跟踪,这才到指定的晚来香夜总会坐下。 折好的报纸搁在桌前。 王宁贤不自觉地抚摸指尖,低头看时间,心中紧张,难以舒缓。 随着时间一秒秒流逝,王宁贤越来越紧张,八点的钟声终于响了,王宁贤默默拿起报纸,放下钱买单,从醉醺醺的人群里穿出去。 他没有等到接头人。 是接头人忽然被耽误了? 还是说出了什么意外? 王宁贤心中狂跳,他蹙了蹙眉,招了辆黄包车,低声道:“去桂枝胡同。” 在桂枝胡同后面隔了两条街的松烟巷里,有他们的一个联络站,王宁贤来申城之前,长官告诉他如果接头出现意外,那就去松烟巷子。 王公子中学时在申城读,因惯爱游玩,朋友也多,申城的大街小巷他都走遍了,对每一寸土地都非常熟悉,回到熟悉的地方,王宁贤的心情不自觉就放松了好些。 他忍不住有些走神。 这一次他接到的任务,是要杀掉汉奸宋珧宋虎臣。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到这样的任务,但是任务就是任务,家国破碎,既已投笔从戎,便有舍生成仁之决心! 只是开头就不顺利。 接头人没到,武器,装备,还有情报一概没有。 如果他不能和接头人取得联系,不知道在联络站里能不能得到帮助? 很快,地方到了。 王宁贤给钱打发了黄包车夫,一路走到松烟巷附近,刚一转弯,只听——砰! 一声枪响,王宁贤吓得猛地一抖,抱头蹿起老高,瑟瑟发抖,他脸色顿时难看,大为羞愧,只是现在也顾不上羞不羞。 街道上登时一团乱。 门外枪声四起,脚步声嘈杂,王宁贤抬头看去,就见旁边好几个壮汉朝他扑过来。 王宁贤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冷汗滚滚而落。 他正不知所措,一辆车飞至,他整个人瞬间被拉上车,王宁贤抬头一看,司机是个短发的瘦弱小子,再仔细一瞧:“林……林先生!” 杨玉英叹气:“联络站不要再去,后座上有你要资料和东西。” 王宁贤浑身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的接头纸币也不必再用,不过,让你一个考核分数只有六分的文弱书生来做这个活,王启山的脑子坏了吧?” 王宁贤顿时身体松弛下来,知道他考核成绩的,肯定是自己人,不禁笑道:“教官的脑子,本来就不好用。” 后座上有枪和子弹,还有一应资料,有暂时藏身的地址,王宁贤一一看完,心下震动。 “……我以为自己做的事不少,和以前一介书生的自己比,已经长进了,可今日看到林先生,才觉得,我这二十几年的饭,全都白白吃进了肚子里。” 车在巷子口停下。 王宁贤下了车,也就一回头的工夫,车便只能看见一缕尾气。 林先生变化也很大。 宛平血战之时,他人在燕平城,自是也知道林先生的所作所为,便是铮铮铁骨的男儿,恐怕也没有她的勇气。 当时自己就没敢留在燕平,一早就买到珍贵的火车票狼狈逃离。 王宁贤抱紧了档案袋,抬手接住一滴落下来的雨滴。 细雨纷纷,清风拂面。 他按照地图寻到指定地点,心情居然无比地平静。 在不久之前,黄素翎知他要赴申城执行任务,恳求他小心林先生。 她说,林先生是大汉奸宋虎臣的表妹,如今绝对不能相信。 王宁贤却是愿意相信的。 他不怕死。 而且,林先生要抓他,害死他,何必说这等谎话? 刚才她袖手旁观,自己已是死了。 再说,自己知道的恐怕还没有林先生多,要问情报,也问不到自己这等小人物头上。 正午时分,雨越下越大。 一辆插着太阳旗的车徐徐而至,停在申城饭店的大门口。 宋珧和藤田一先一后下车,两个人面上都挂着和煦的笑容,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神态亲密。 王宁贤深吸了口气,抬起手——砰! 宋珧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忙一把推开藤田,胸前顿时爆出一团血,仰面倒下。 “啊!” 王宁贤连看也不看,按照计划中早就踩好的撤退路线钻入地道,扔掉枪械,衣服,帽子,迅速穿过两条街从下水道出来。 天上放了晴,乌云退散。 王宁贤听着救护车的呼啸声,脑海中沸腾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很是激动,实在没想到自己的枪法居然这般准确,或许这便是老天在保佑他。 第二日。 申城北部地区最隐秘的一座小别墅内,从日本来的特使,与华国要员汇聚一堂,酒过三巡,正是熏熏欲醉时,一声爆炸响起。 整个客厅化为飞灰。 爆炸的一瞬间,天空中生起一团耀眼的烟花。 烟花徇烂多姿。 特高课的人远远看到这些烟花,登时就变了脸色。 “又是烟花!” 整个申城上上下下,所有的日本特务都调动起来,巡捕房的巡捕数个昼夜不停歇。 三日后 巡捕房内,新上任的总探长把满屋子的茶杯都砸了个遍。 “这就是你们查出来的?” 总探长简直要疯。 “别墅内所有的日本服务人员,从园丁,到厨师,到司机,到服务员,全部都是凶手?他们联合起来杀死了……那些日本高官?” 巡捕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道:“总探长,证据确凿啊!” 炸弹的各个部分,是这些日本人分别去采购,采购回来也是由他们自己组装,自己安装,连引爆都是他们动的手。 因为参加这次会议的人都是要员,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服务人员用的都是日本侨民,本来万无一失,谁知道查到最后,居然是这些侨民动的手,这结果一出来,巡捕房上下全都傻眼。 这样的结论,怎么拿得出去? “那位‘烟花’不会真是鬼吧?” 人人都知道这事是烟花做的,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日军的层层防护下把这事给做成的! 如果不是鬼神,如何能控制身份清白的日本侨民? 几个巡捕齐刷刷打了个哆嗦,面面相觑,决定这事还是算了吧。 他们的小命只有自己看重,一点都不想和这种可怕的人物作对! 王宁贤此时就坐在新都的咖啡馆里,看着今日早报,望着照片上的烟花,心中充满了疑问。 林婉娘并不是军统的人。 那她是谁? 他回到家以后才从教官口中知道,原来这次任务,他是被人给坑了。 本是应该让他去送死的,整个联络站,都是特意准备好,让我方在日本内部的鼹鼠消灭,好谋取日本人信任的工具而已。 任务本是绝密,如果不是他的教官身份特殊,如今也不能知道。 教官还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然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王宁贤抹了把脸,轻轻一笑,他觉得,自己是被林先生所救,即便没有证据,他依旧有这样的感觉。 活着的滋味,原来这般好。 四十年后 燕平城 茶馆内 老板娘拿着抹布,麻利地收拾桌子。 茶馆的常客照例围在一身着体面中山装的老人面前。 这人姓王,听说是最近刚归国的教授,在燕平大学教书,大学问家,却没什么架子,和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尤其喜欢给人讲当年的故事,老老少少都喜欢听。 “你们问‘烟花’?” “‘烟花’当年在燕平,申城,济城,在华北,在整个华国,那都是赫赫有名。” “有关她的故事,有关她的评书,在当年就特别火爆,那不是你们以为的传奇,那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就整个人活成了一个传奇。” “现在华国拍的电影《烟花》要上映了,也不知道票价贵不贵!” 王宁贤扶了一把眼镜。 他辛辛苦苦回了家,虽然是他甘愿的,但有这么一场热热闹闹的电影看,还能和故人们一起看,他就觉得不亏。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 王宁贤起身去电影院,一到电影院便被迎到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他左右四顾,身边都是熟悉的面孔。 相逢不禁一笑。 虽则可能当年大家都没说过几句话,可如今再见,满是亲切。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民国番外 一部电影上映,把整个燕平城变成了不夜城。 王宁贤从电影院出来,听着身边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看到最后,烟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解释,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说清楚啊。” “反正很好看,呜,呜呜!” 王宁贤抬头看宋珧:“宋司令,杨教授,一起去吃饭?” 杨帆冷笑三声:“我要给我们家小林送饭去。” 说完转身就走。 谁乐意陪几个干瘪老头吃饭? 宋珧到是点头:“走。不过,现在没有宋司令,我就是个养猪的。” 王宁贤大笑。 宋珧如今在港岛有很大的产业,最近他喜欢上开牧场,特意圈地建了好几个牧场,其中最大的牧场不养马,不养牛,不养羊,就养猪。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猪也好吃,无所谓了。 王宁贤笑道:“老宋,你要谢谢我。” 宋珧莞尔:“你也要谢谢我。” 当年宋珧做卧底,为了取得敌人的信任,军统安排王宁贤和一整个军统联络站死在宋珧手中,结果,让林先生横插一脚,他们只能改变了计划,最后让王宁贤给了宋珧一枪。 靠着这一枪,宋珧既取得藤田的信任,又避开了当时的一场开在别墅里的特别会议。 要知道,他还没出院,与会的所有敌人就被点了烟花,化作飞灰。 后来宋珧做了件大事,炸毁了敌人毫无人性的实验室,率众起义,几经生死,立下了赫赫战功。 只是伤势过重,后来出国疗养,许久才恢复。 也正因为这件事,王宁贤真正确定当年他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一场局中局的好戏。 “‘烟花’是不是她?” 王宁贤忽然问了一句。 宋珧眨眨眼,笑道:“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王宁贤顿时苦了脸,他也想问,但是林先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人家天天呆在研究所,研究航空飞机呢。 这不,电影都开演了,愣是没约到人。 研究所内,林婉娘正在喝茶,除了清风明月,无人作伴,她也知道电影今天开演,不过却没有想看的兴趣。 在她的脑海里,存着‘烟花’波澜壮阔的一生,哪里还用去看什么电影? 林婉娘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自己,只是和她如今温柔的眉眼不同,照片上的姑娘英姿勃发,虽然,面容有些憔悴。 照片背后用很漂亮的字体写了字——‘对不起,我将此身许家国’。 林婉娘呢喃:“玉英姑娘,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最好的生活,谢谢你。” 外面新来的研究员,偷偷看林教授屋里的灯光,小声道:“你们说,林教授那张照片,是不是她爱人留给她的?我将此身许家国,所以不能许你,很抱歉!啊,血色浪漫!” 研究员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凄美的爱情故事。 其他研究员却是叹气。 “当年战火连天,多少革|命伴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哎,都不容易。” 不多时,杨帆和她老头一起拎着饭盒来给林婉娘送饭。 从以前开始,杨帆就喜欢吃,到现在她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再困难,她也要把一日三餐准备好,就是吃野菜,吃杂粮,她也是尽可能地在条件内把饭做得好吃。 林婉娘最喜欢杨帆的手艺。 虽然她有玉英姑娘的记忆,可是厨艺上,不是有记忆就能做得完美无缺的。 杨帆把饭盛好,一次性筷子递过去,把玉米浓汤开封,插管,塞在林婉娘的嘴里。 “说起来你这一工作就什么都不顾的毛病,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以前你也不这样。” 杨帆絮絮叨叨。 对面她老头坐着咬牙。 老太婆可从没有这么伺候过他! 杨帆和林婉娘吃完饭,就顺手帮林婉娘做一点整理资料的小活儿。 她做这些都做熟了,两个人颇有默契,在这方面,杨帆别看年纪大,眼睛也有点花,到比林婉娘带的学生更好用。 工作之余还不忘闲话家常。 “刚才看电影的时候碰见黄素翎了,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林婉娘仔细想了想,点头:“有些印象。” “她还跟我说,一直欠你句‘对不起’。” 林婉娘愕然:“啊?” 杨帆也奇怪,不过都在看电影,对方没有细谈,想了想也只是笑道:“算了,别想太多,多少年过去,旧相识还能再见一面,就是好事。只要无关家国大义,如今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也对。” 两个人闲话几句,杨帆看小林还要工作,就拎着碗筷回家,回家路上心中还有点烦。 她老头各种腻腻歪歪,她走到哪儿,这老家伙就要跟到哪儿,烦死个人。 “你给林教授做饭到是做得顺手?做什么口味,都先想着要对人家的胃口!” 杨帆一看老头的嘴脸,不禁冷笑:“那是自然,我和小林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跟哪个姑娘谈情说爱呢!我做饭不合小林的口味,还合你和那狐狸精的?” 老爷子顿时闭嘴。 那什么,当年他在敌军中混迹了有七八年,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是,原则性的错误绝对没有犯过。 但是和这老太婆说不明白。 最好还是别开口。 半个月后,一场‘烟花’火爆完亚洲,又走向世界。 杨帆几个人连看了三遍,啧啧称奇。 “听说《烟花》不光咱们华国要上映,欧美那边也引进,这也就罢了,连日本也想引进,他们有病吧!” 杨帆蹙眉道。 林婉娘到不觉得奇怪。 好像那边还有神社就是供奉‘烟花’的。 小小岛屿上,好多人都相信‘烟花’是一位陆地上行走的神灵。 …… 杨玉英瘫在温泉池子里面,只觉身心俱疲。 这回副本任务,她自己本来都放弃了,毕竟那些年她疯了似的压榨人家的身体,还把人家卷入战火中,怎么也不算是好好地活。 幸亏,那小丫头通情达理,又真是天分出众,神魂被找回来没有几年,愣是把该学的学了七七八八,认认真真地过自己的生活。 身体不好,她就努力养生,便是寿数比不上常人,总归也努力活得高质量。 杨玉英这回能完成任务,全赖附身的是个天性乐观的好姑娘。 “漫漫长夜,总归是过去了……” 只是,牺牲的人太多太多。 也不知道自家那便宜表哥和舅舅他们都怎么样。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她就带欧阳庄主他们一起,驾着宇宙飞船再去一次。 哼! 思绪一动,杨玉英忽然顿住,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盯着系统界面看。 角色卡中,其它角色都一切正常。 可是自家庄主居然变成了黑色? 漂亮的银发金冠成了黑漆漆。 雪白的长袍变得黑漆漆。 连眉心殷红的花瓣也变作黑色。 好看还是好看,但这明显不正常! “薇薇。” “小姐。” 优雅漂亮的小侍女姜薇薇拖曳着长及足踝的百褶裙徐徐而至。 “最近帮会驻地有没有出什么事?” 姜薇薇摇摇头。 杨玉英沉默片刻,挥挥手把人打发走,目光在系统日志里流连片刻,点击使用‘欧阳雪’。 (欧阳雪深陷心魔。) (时空守望者1409号接受任务,助欧阳雪摆脱心魔,失败!) (时空守望者1001号接受任务,助欧阳雪摆脱心魔,失败!) (……) (时空守望者205号接受任务,助欧阳雪摆脱心魔,失败!) 一连串红色的失败在她眼前闪烁。 杨玉英:!! 她完全不想问……为什么自己的游戏角色会有心魔? 【任务:藏剑山庄庄主心魔暴动,撕裂位面壁垒,欧阳雪落入异位面,请英雄火速前往异时空,帮助欧阳雪摆脱心魔。接受|拒绝】 杨玉英略沉吟,转头看了眼小侍女们刚刚摆好的果盘和糕点,叹了口气,还是点击‘接受’。 …… “听说老陆家的儿子找回来了?” “可不是,走了都有十几年,现在到回来了,我昨天看到了人,瞧着挺落魄的,人也有点傻,哎,老陆家的日子可不好过,陆大郎刚娶了新妇,盖房子欠下不少债,如今还要再养一个吃干饭的,难啊!” ‘陆清峰’坐在院子里的柴垛旁边的石墩上,隐约能听见外面邻居的闲聊。 ‘陆清峰’这张角色卡不属于杨玉英,是上一位任务失败的守望者留下的,直接给了她用。 “陆清峰?” 杨玉英很熟悉这个名字。 他是欧阳雪的旧友,也是萧国沧澜山,沧澜剑派的逆徒,曾因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妹被废弃一身术法,逐出师门,遭万人唾骂,后在大荒山,被欧阳雪误杀。 杨玉英只知道这些,具体的细节一概不知,毕竟以前在元帅身边玩游戏的时候,她用的是欧阳雪这个角色,欧阳雪的背景也只是有粗略的介绍而已。 以她的懒散,肯扫一眼介绍就算好的,难道还指望她去深究角色背后的故事? 系统界面一片空白,没有背景介绍,没有任务提示。 所以现在,她只知道自己要解除欧阳雪的心魔。 可欧阳庄主的心魔是什么? 不杀陆清峰? 如果只有这一点,那前面那么多守望者怎么可能完不成任务? 杨玉英使用过无数次欧阳雪的角色卡,这位冰雪一般的剑客,心并未曾被完全冰封,他爱美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不喝酒,但擅长品茶,有洁癖,喜欢收集不同类型的剑穗。 他心中有侠义,怜悯众生,遇不平事,必要拔剑。 欧阳庄主是个极好的人,也一定是个极好的朋友。 “清风啊,你嫂子给你煮了面汤,快来喝一碗。” “知道了。” 陆清峰懒洋洋地从石墩上起来,一磨一蹭进屋,黄泥茅草搭造的房子昏暗阴冷。 破旧的木板做的桌椅,连碗筷都显得陈旧。 陆清峰却似半点不嫌弃,朝冷着脸不吭声的嫂子和一脸无奈的母亲笑了笑,端起热面汤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哎,小心烫!” 陆母和陆家嫂子齐齐皱眉。 陆家嫂子:这小叔子莫不真是个傻子?以后家里再养个傻子,那可怎么过得下去! 杨玉英此时同陆清峰的同调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她就是陆清峰。 陆清峰是真没觉得烫,他只顾着囫囵把汤吞进肚子里,别露出什么再让娘亲不痛快。 面汤没有油盐到还罢了,若只是清水煮的面,他也不至于吃不下,只是娘亲偏偏要给在汤里撒上些粗盐,味道发涩发苦,又放上大片的肥肉,腻得很。 陆清峰学了十二年沧澜真气,在这江湖上,众所周知,沧澜剑派出来的人,无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非华服不穿,非豪宅不住。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极为讲究。 外人不知道,作为一个在沧澜剑派修行十二年的大师兄,陆清峰表示他们家师兄弟姐妹是真心冤枉。 说他们骄矜的那些人,有本事也修个几年沧澜真气试一试? “哎!” 反正自陆清峰修习沧澜真气以来,十层褥子底下放一颗黄豆,他这一宿就别想睡踏实。 炖一锅鸡汤,里面飘进去几片野草,那这一锅汤,他想喝进去就要闭上眼睛生吞。 师祖的手札里说,修沧澜真气,可辨世间真意。 他老人家说的也太委婉。 那根本就是能突破常人五感极限,修行越高,越是敏锐。 敏锐自然没有不好,沧澜剑无招胜有招,与人交手,总能料敌于先,沧澜弟子但凡与人动手,占便宜的时候总是多些。 可是日常生活上,其中甘苦也唯有自己知道。 陆清峰坐在窗边,深沉地思考人生。 后面他母亲和嫂子都商量着要怎么给陆清峰找个活儿做。 哦,在家,他是叫陆清风。 清风明月的清风。 听说是当年一个老道士路过他们家,讨了一碗水喝,就随口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比起他大哥叫陆大郎来……也说不上哪个更好。 后来到了沧澜剑派,他师父说,清风这名字不好,无踪无际,太过飘零。 于是给改了一个‘峰’字,希望他扎根沧澜山,万世不移。 他们家邻居,雁荡山雁荡派李明岳,以前也叫明月,后来嫌名字俗,于是改了一个‘岳’字。 陆清峰怀疑,他师父听见他的名字根本是有感而发,同样嫌俗气,于是也给改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欧阳雪的心魔(1) 陆清峰发了会儿呆,扫了一眼院子里墙角堆积的柴火垛,就走出去拿柴刀上山砍柴。 陆大嫂看他拎着柴刀出门,眉头到松了一些。 “总算知道些好歹!” 当年公公罹患重病,欠下一大笔债,就在陆家老两口都要愁死时,这个小叔子自己出门把自己给卖了,拿回来一笔钱还掉了欠款,剩下的还能留给公公治病。 他这一走,足足十二年。 当年那还是个不到八岁的娃娃,回来的已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 要不是这小叔子对当年的事记得清楚,说什么都对得上,恐怕光看长相,连陆母都不敢认。 陆大郎和他弟弟一点都不像。 陆大郎是典型的乡下人,长得不差,浓眉大眼,身体健硕,有一把子力气。 他弟弟细皮嫩肉的,白得很,反正就是让人见了都不大敢说话的俊俏。 当然,人长得好归好,却有些呆傻,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唔,如今到是知道砍柴了。 陆大嫂嫁进陆家刚三个半月,还是新媳妇,但她从小就泼辣,到没有新媳妇的羞涩,再说,要是寻常亲戚来家里住上一日两日的,她必不能这般不痛快,肯定好好招待,可那小叔子尚未成亲,忽一回来,是不是还得给他娶妻生子? 陆家为了娶自己,聘礼,盖房,便花干净了家底,又有外债,她每日给人浆洗被褥衣物,大郎也是每日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这两日到了农闲时节,也不敢歇着,每天辛辛苦苦出去找活儿干。 就是这般,想把外债还完或许都要三五年的光景。 哪里还有钱给小叔子娶媳妇? 何况这小叔子文文弱弱,一看就不像是能干活的,脑子也瞧着不好使,她……怎能不担忧? 陆清峰砍柴是生手,好在剑法不俗,拿砍柴刀当剑用,到也能使唤。 就是累。 “累啊,好累!” 陆清峰慢悠悠砍着柴,偶尔偷闲,懒洋洋地抬手挡一挡斑驳的阳光。 阳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面色苍白,嘴唇青得透明,怪不得他家大嫂觉得他是个文弱之人。 萧朝问鼎中原不久,此时正值王朝初定,神鬼横行,世间诸多门派皆会派遣弟子四处游历,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陆清峰也是一样,他自四年前离开的沧澜,之后被大国师陈凌收为义子,一直随同大国师在各地问阴阳,断是非。 今年年初,大国师陈凌致仕,离开朝堂打算游历四方,就将门下的人都遣散了去。 连几位义子也各有前程,或在朝中为官,或回归师门,或依旧追随国师左右。 杨玉英附身的那一日,正逢国师致仕,要遣散众人,按照陆清峰本来的决定,肯定是软磨硬泡,也得留在陈凌身边,服侍他老人家,可杨玉英一来,便遇到国师一行人遭围杀,陆清峰重伤,五脏六腑都受损,经脉更是断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沧澜真气特殊,他恐已经死了。 杨玉英赶紧影响了陆清峰,让他辞别国师返回家乡。 跟着陈凌未免太危险,再说,前头那么多前辈们折戟沉沙,连原因都不知,她还不得小心些? 这一路养伤,也慢慢悠悠地走,走了半年,终于回到家乡。 明明是记忆里山清水秀的桃源乡,此时再看,却山也不翠,水也不碧,民风同样不算淳朴。 “哎!” 陆清峰同时也察觉到,他的伤居然好不了。 当初说是重伤,可其实服过一等一的灵药,陈凌亲自去宫里求的。 他本身的真气也擅长疗伤,这伤势不是特别严重,真要重到起不了身,国师也不能让他伤势未愈就离开! 可这都养了半年,路上也是上好的灵丹妙药按时吃,半点不曾懈怠。 杨玉英本身更是精通养灵决,在疗伤上同样有奇效。 可惜,诸多手段,到最后,尽是无用。 “某次行动里中了招?” 陆清峰也不多着急,他这人得过且过,很有些惰性,别看在朝野得了一堆名号,什么‘笑面阎罗’、‘国师府第一狗腿’、‘京城剑法第一’云云。 可实际上,丁仪风和琴琴一天到晚嫌他懒散,总觉得他有一日本性暴露,会给国师府丢脸。 “哼哼。”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 看了看天色,日头西斜,陆清峰便晃下山,刚一下山到村口,就见山道上下来十几匹马,骑马的无不是一身劲装,腰悬长弓,为首的肩膀上架一赤羽飞鹰。 “莫家堡的人?” 莫家堡身在漠北,离通县万里之遥,他们的人来这边作甚? 陆清峰低下头,把头上的草帽压低一些,一侧身,正好同莫羽生擦肩而过。 莫羽生自是没认出他。 一行十几骑顺着山道一路飞驰,去往远处。 陆清峰很自然地开始考虑,通县以南有竹林寺,西南是齐家庄的地界…… 思绪一闪,他便轻咳了两声,有点无奈。 如今他无官一身轻,寻常老百姓,还衣食无着,手头连替家里还债的银子都无,想那些作甚。 拎着柴火回去,进了院子放好,只听屋里嘈杂的厉害,隐隐有压抑的哭声。 陆清峰探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他三叔父。 回家这几日,陆清峰本能发作,早把家中里里外外的关系理顺。 父亲三年前病亡,家中一老母刘氏,年四十三,尚且身强体壮。 大哥陆大郎,三月前刚刚新婚,新娘子是邻村的王氏。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伯,俩叔父,一个舅舅,一个姨母。 这一大家子都是穷苦人家,当然,也不至于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二位叔父和家里一样,有几亩薄田,靠天吃饭。 舅舅如今在县城给一家酒楼打杂。 姨母夫家已无人,如今守寡在家。 算起来亲戚中大伯的家境最好,如今在通县县衙做狱卒,别看说起来不算特别体面,却是当真实惠得很,但凡有富贵人家的人入狱,他们这些狱卒就能捞一笔钱。 “……我这就去问问,看看村里谁家想买房子,我这房子新建的,用料也好,一半石一半泥,卖个二三十两银子应无问题。” 陆大郎声音有些干涩,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大嫂浑身发颤,抽出帕子掩脸,小声抽泣。 陆母也一脸的忧愁。 陆家三叔夫妻两个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半晌,陆三叔讪讪道:“大侄子,哎,是三叔对不住你!可我就大顺一个儿子,现在大顺病得都起不了床,大夫说先要拿人参吊着命,再想别的法子。这……” 陆大郎苦着脸,却是连连保证卖了房子筹钱,一定先把三叔的债还上。 陆家三叔这才离开。 等他们两口子一走,陆大嫂暴跳如雷:“卖房子还债?你是不是傻?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 “……还给三叔八两八,还能剩下不少,我们再建……” “我呸,你以为这房子一卖,钱还剩得下?” 陆大嫂气得胃疼,抬头四顾,她男人三棍子打不出半个屁,蹲在墙角不吭声。 婆婆只知道垂泪。 一家子就没有一个能拿起事来的。 陆大嫂再不乐意,可陆大郎也不能不管他亲侄子的死活,欠债还钱,本也天经地义。 新建起来还没住热乎的半石头房就这么卖给了旁人,换回来三十一两银子。 陆家一家子只带着破桌破椅子,破旧木板床,一干破家具并锅碗瓢盆灰溜溜地回了陆家以前的茅草屋。 陆清峰:!! 一阵风吹过,茅屋瑟瑟作响。 整个房子里潜伏着好几只老鼠吱吱叫,虫蚁四处乱爬。 他身上顿时爬出一层鸡皮疙瘩,心跳加速,背脊生冷汗。 天上忽然浮游来一片乌云,滴滴答答的雨落下,外面的雨水越来越大,屋里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雨还未停,要债的就陆陆续续上了门。 人人知道陆大郎手里如今有现钱,此时不要债,还要留待何时。 亲朋故旧每日登门,吵吵嚷嚷,无片刻消停。 等要债的走了,家里夫妻还要争吵。 陆清峰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累得想吐血,还是睡不着。 本来这房子住得便是一百一千个不舒服,如今在加上精神折磨,更让人欲哭无泪。 他多少年没为钱财发过愁? 在沧澜时衣食住行不花钱,后来拜国师为义父,同样花钱没个数。 反正这些年,朝廷俸禄都让他拿去吃喝玩乐,当然还免不了要接济江湖朋友。 朋友有通财之意嘛。 离开义父时,到是拿了些盘缠,具体多少他也不知,反正是抓了一大包银子。 可路上伤就是不好,他又非讲究不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回到家乡的那一日,他已是除了两袖清风,再无其它。 呃,也不至于,仔细搜搜从荷包里还能倒出二两漏网之鱼。 怎么赚钱呢? 陆清峰倚坐床头,风吹他一身素锦长袍,他这身衣裳虽是不起眼,可其实极昂贵,是义母一针一线给他们几个小子缝制的,尤其给他缝的,一个线头也不见,柔软舒适至极。 义母的手艺,自是千金不卖。 李明岳那厮游历江湖时,赚钱似乎喜欢挑战妖邪榜,杀妖邪换金银,他在麒麟阁的排名始终是在白榜青年榜单前三。 可是,附近也无妖邪可杀。 远水解不了近渴。 “你们听说了没,张员外不好了,这几日病得起不来。” 雨雾中,遥远处的谈话声随风入耳。 “好像是得了怪症,白日无事,一到夜里便脸上开花,情状十分骇人。” “真的假的,我可听闻下个月张员外家老太太过寿,他们家的公子们这几日正满天下寻觅寿礼,张员外要是出事,家里的少爷公子还能有这闲情逸致?” “你那都是老黄历,如今哪能见得到张家的公子出门?到是周围几个山头的和尚道士请去不少。” 陆清峰挑了下眉头,从床上站起身,披好蓑衣,戴上斗笠,到院子里对自家母亲喊了一嗓子,顺手从柴火堆里捡了几根粗笨的树枝拿走。 乌云满天,大雨倾盆,通县自古很少下这样的雨。 陆清峰冒着雨入县城,都不必问路,一路就走到县城最阔朗的大庭院附近。 围着大宅转了三圈,他指尖一飞,从袖子里摸出一只乌木簪抛了进去。 做完,陆清峰转身便走,走到对门的茶馆门口,直接在石阶上落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陆清峰坐了一会儿,不自觉哼起歌,哼了两句又是哑然,“唔。” 这小调是他师父爱唱的那首,平时他和师兄弟姐妹们向来只会吐槽而已。 大约是刚刚干了点坏事,所以有些心虚,不自觉就想起师父。 “不对,怎么能算是坏事?我只是不小心弄丢了簪子!” 正沉吟,那边大宅里就急匆匆走出两个少年公子,同样紫色的衣裳,头戴银冠,腰悬宝玉,生得也是面红齿白,俊秀可人。 两个人神色间都有些焦急,薄薄的嘴唇抿起,不见刻薄,到显可怜。 陆清峰收回自己的长腿站起身,一抖手里的树枝,落了一地木屑,树枝竟成了一串佛珠,他随手扯上几根头发丝系上,打结,就顺手把佛珠套上手腕。 “这位公子。” 他笑了笑开口道,“这位刚刚被蛇女缠上的公子。” 那两个少年公子顿时止步,齐齐回头,循声看去,其中一个骇然变色。 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公子可是叫我二人?” 陆清峰笑道:“只唤这一位。” 他指了指左边的少年。 “我看你惹上麻烦了。” 陆清峰的卖相没得说,第一流的相貌,气质卓然,只要他想,便是立在千万人中,大家也只会第一个看见他。 被他指出来的公子顿时就把他当做世外高人,面上露出一点忧虑。 “确如公子所言。” 不等陆清峰细问,他便忍不住倾诉。 “刚刚张某正在作画,便见案旁出现一位身姿婀娜的小姐……”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欧阳雪的心魔(2) “那小姐身高似比我还要高些,相貌没太看清楚,穿着一身绿衫,我一开始以为是九哥采买来给祖母贺寿的小戏子误闯我的书房,没想到……” 张公子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 “没想到那位小姐居然生了一条长长的蛇尾,我当时就昏死过去,要不是十哥过来找我,我还不知要昏到什么时候!” 张公子是张家排行第十一的公子,朋友们都叫他张十一。 “蛇女,没错,就是蛇女,公子,请问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陆清峰肃然点头:“我也是远远看到你们家妖气冲天,这才寻了过来,刚才又闻到有蛇女的气味。这还是一条修行达五百年的蛇精,不过,到是没见它身上染有孽债,或许修行以来并不食人。” “我观公子眉生桃花,正是一副桃花相,或许那蛇女是相中了公子的才气,有心与你结亲。” 张十一:!! “不知张公子是何意思,如果有意这段姻缘,我可代为传话,也可请人当一媒人……” “不,不不!” 张十一满头大汗,连忙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张某高攀不起,还是,还是请蛇女小姐另觅良缘。” 他哥想到家里要多一条蛇当弟妹,也是冷汗直冒。 “娶蛇还不如娶表妹,表妹再做作,那也是个正经女人。” 两位公子神色皆是惶恐至极。 陆清峰蹙眉:“也是,毕竟是异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枚亲事不成便不成,这样吧,你们去找一找,若真是蛇女想结亲,应该会留下什么信物,你们到张公子起居之地寻一寻,看看有没有陌生的物件,若是有,便拿出来给我,我代张公子跑一趟,把信物还回去便是。” 张十一心下有点害怕,却还是应了。 他死死拽着他哥一起回去,战战兢兢地从自家书房开始向外头找,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就拿了块儿手帕包着根簪子出来,颤抖地交给陆清峰。 陆清峰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点点头:“应该是它。” 他郑重地取出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符纸,把簪子包裹好收回袖子里。 “那我这便去。” 陆清峰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张家大宅,转身便要走,刚走了半步,胳膊就被张十一抓住:“公子,高人,不知我可是无碍了?那位蛇……小姐可还会来?” 有些事不想还好,越想是越害怕。 陆清峰有些犹豫,迟疑道:“许是不会?” 张十一登时欲哭无泪。 竟这般迟疑么? “高人,请您无论如何给我想想法子!” 陆清峰犹豫了下,不自觉伸手去摸手腕上的佛珠,摸了两下还把佛珠往袖子里推了推。 张十一浑身一颤,仿佛又感觉到那条滑腻腻的蛇尾在自己书房的地面上扫过。 “高人,我知这请求无礼,可,可……高人求您卖我一样法器,还让我安心,明年张某便要参加科举考试,这若是,若是……真是对不住我这十年寒窗苦读。” 陆清峰越发犹豫。 张十一越是恳求:“张某愿出千两纹银,虽则高人看不上这阿堵物,却也是张某的一番心意。” 好说歹说,陆清峰苦笑道:“千两到也不必,你给我二百两吧。” 他叹了口气,把手腕上的佛珠褪下,“普通的木头,又是我自己雕刻,刻工一般,真收不了那么高的价。” 张十一连忙让管家掏银票,虽然觉得这钱给得便宜,可又怕再多说高人改变主意,只得占了这个便宜,如获至宝地去接佛珠。 陆清峰却恋恋不舍:“刻这东西的半年里,我什么人参灵芝,什么大还丹,小还丹,灵药吃了一箩筐,哎!” 最后终于松手,张十一感激不尽,看陆清峰的眼光简直要飘出无数个小星星。 陆清峰揣着两百两的银票,是通县永昌票号的银票,绝对安全,施施然准备回陆家去。 刚走了几步,肩膀忽然一重。 陆清峰就闻到一股,雪后初晴时暂放的梅花清香,他蹙眉,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似模似样地把眼前幻象驱散,慢吞吞回头:“哟!” 来人二十余岁,紫袍窄袖,腰挂宝剑,一张冷面,眉心有一殷红的胎记,模样似梅花。 他静静看着陆清峰,冰冷的眼神里仿佛有一簇永远烧不尽的火苗。 “你怎在此?” 来人薄唇轻启,转头四顾,略一蹙眉,“国师不在?” 陆清峰顿时有些心虚,眼神左右一瞄,向后退了一步,笑道:“欧阳少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拔腿就走。 一路小跑跑到了城门口,后面并无人声,陆清峰才徐徐吐出口气。 “不对,我跑什么?” 陆清峰想了想,也只能说都怪欧阳雪那家伙,长了一张让人讨厌的脸。藏剑山庄在江湖上行走的弟子不在少数,他见过的那几个,也俱是翩翩公子,怎他们家少主却偏长了一张欠债的脸? 他一路回家,忽然发现这小县城似有点不正常。 城门口客栈门前拴着漠北莫家堡的马。 对面的酒肆门口坐着的似是江北徐家的人,看那一双眼便知,徐家的嫡系子孙多是重瞳。 其他江湖大世家,小门派的弟子们也有十七八个。 更不要说藏剑山庄的少主也来了! 陆清峰不知不觉加快了些速度,心中只有一个烦恼,他还想赚张家另外一笔银子,如今名门子弟都至,这事怕是不好办。好在,现在钱也不少。 一路走进村子,入家门,一百五十两他收好,另外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陆大嫂。 陆大郎和陆大嫂登时瞠目结舌。 陆母也吓了一跳:“你这是哪里来的?” 他们以前都没见过银子,也就是这回卖房,得了三十两,可这房子是一家人花费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攒的,甚至为此至少借了一半多的外债。 陆母嘴皮直哆嗦。 陆清峰灿然一笑:“我雕了一串佛珠,卖给了张家公子。张公子颇为喜欢。” 陆家一家子:“……” 陆母深吸了口气:“老大,别吃饭了,现在我们就去把宅子赎回来,不,我们如今银钱富余,村东头老于家那宅子咱们买了,买了再去还债。” 一来,在村里家家户户沾亲带故,若让人知道手头有余钱,东家借一点,西家借一点的,你说是借还是不借! 还不如早些把宅子买了,心里轻省。 房子是她男人在时就有的心病,不把房子盖好,她死了也不能闭眼。 再说,家里这个二小子忽然拿回这么一大笔钱,她就和做梦一样,特别不踏实,生怕第二天睁眼——钱没了! 陆母头一回如此雷厉风行,不过两日,陆家就搬进村东头土灰色的青砖瓦房。 陆大嫂晚上躺在床上,明明床铺还是那般硬,褥子还是陈旧的硬邦邦,可她躺下来就觉得轻飘飘的,从来没有骨头这么轻过。 “大郎,咱们住的是老于头盖的那几间青砖房?就是他小子前年新建的,一共有十间大屋,阔朗的前院、后院,大厨房,连柴房都比寻常人家的大……的那一套宅子?” 陆大郎也有点懵,愣愣地点头。 老于头这宅子盖好以后,才住了不到一年,他儿子就把老子接到城里去享福,房子自然空了下来。 按照于家小爷的想法,房子就这般闲置便好,没必要卖,可老于头节省了一辈子,明知自己后半生肯定不会再回来,哪里舍得如此浪费,非坚持要把房子卖出去才肯走。 可他们村子里没有富贵人,虽则老于头的宅子要价并不算高,可买得起的并不需要,需要房的压根买不起,一耽误就是许久。 陆大嫂每次去地里做活,都要路过老于头的宅子,心里头不知多羡慕,可现在,这套宅子居然成了他们家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大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前忍不住想,没想到便宜小叔子竟不光不是扫把星,倒霉鬼,赔钱货,还是位财神爷? 财神爷对当下的生活,说不上多满意,五脏六腑没一处舒服,吃也吃的不好,睡也睡的糟糕,但要说有多难过,同样不至于。 ”啊,要清风有清风,要明月有明月,民风也好,唔,漂亮姑娘也多。“ 陆清峰目光在一群挽着裤脚在溪水边踩衣服的姑娘身上溜过,左边这个皮肤晶莹,虽则黑了些,却是健康可爱,右边那个身量极高,身材很好,周身上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 一边打望姑娘,他一边劈开木料,漫不经意地旋转柴刀,雕了一回佛珠,他到把满身的懒筋懒骨头略收了收,这几日给母亲打了一个衣柜,给嫂子打了一个梳妆台,给大哥做了张床,家里的旧家具也俱都修补好,打磨抛光。 他只在家门口一片树荫处做活,来往村民都瞧得见,人人看了也不禁羡慕。 村子里很多人都会做点木工,家具自己打,房子破了自己修,可村民们用的粗苯家具,求的都只是‘实用’二字,哪里像陆清峰,大部分到是为了好玩? 就说那给陆大嫂的梳妆台,雕龙画凤,龙凤皆栩栩如生,村民嘴笨,形容不出来,但也知这样的手艺,非寻常乡下人能去享用。 按照村里颇有见识的里正的说法,就是县太爷家的县太奶奶,用的物件也不一定有这个精细。 陆家二小子有这般手艺,将来的前程绝对不差,养家糊口毫无问题,到比村里那些看天吃饭的农家汉子好。 几乎一夕之间,陆清峰就从半大傻子,便成了十里八乡的棒小伙,媒婆不说踩坏了家里的门槛,却也是络绎不绝。 陆母整日喜笑颜开,挑都挑花了眼。 (杨玉英默默想:若是她让陆清峰在村子中娶妻生子,做木匠为生,再不涉足江湖,不知能否解欧阳雪的心魔?} “阿嚏!” 通县 张员外家。 张一略显担忧地看了眼,正坐在花厅品茶的欧阳少庄主,此时刚到六月,天气尚热,家中老弱还不曾撤去冰盆,欧阳少庄主却连打了几个喷嚏,可莫是家中有阴气才好。 也不怪他多想。 实在是这几日家中不太平。 此时张家院子里灯火通明,仆妇家丁人人严阵以待,院子里到是静悄悄,只余下树叶沙沙作响,虫蛇蚁兽在草丛窸窸窣窣地游走,还有稼穑轩里的诵经声。 屋里亮着灯,明日便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但张家上到她老人家,下到十七个孙子,脸上都没喜色,反而愁容满面。 老太太尤其焦虑:“我儿这是招惹了哪路邪祟,如此恶毒?” 稼穑轩里,竹林寺的三位大和尚神色肃穆,门里门外,墙内墙上,经文环绕,张员外就端坐在中间的石台上,半低着头,脸颊上居然长出一条细细的花藤,花藤上开出粉嫩的花来。 “师兄,这是牡丹?” “不像。” “非兰非菊,瞧着艳色逼人,体态婀娜,到是好花。” 念一段经,三个和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远处围观的仆佣只看到他们神色肃穆,可在中间坐着的张员外却是神智清醒,瞪大了眼使劲瞪过来,可到底不敢多言。 终于,年纪最长的大和尚放下手中经卷,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一脸慈悲地道:“让人送晚膳过来,也让张员外用一些。” “是。” 这边传了话,张十一便应声起身。 他们几个公子但凡有闲暇的,都亲自给自家父亲送饭,今日便轮到张十一,厨房里一早备好饭菜,素斋是请通县最大的酒楼,流云楼的大厨专门做的,味道相当不错。 张十一到了稼穑轩,看自家本来颇圆润的父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心中大痛:“父亲!” 他扑过去嚎啕大哭。 那边三个大和尚自己动手拆了饭菜,拿筷子慢吞吞吃起来,正吃着,忽听张十一一声惊叫,叫声中居然透出一丝喜悦:“掉了!” 三个大和尚齐齐回头,只见张员外脸上的花藤瞬间干枯,由绿变为枯黄,又从枯黄化成灰烬,斑斑点点地落了地。 张员外茫然睁眼,摸了摸自己的脸,晃动了一下头,心中大喜:“掉了,掉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欧阳雪的心魔(3) 张员外狂喜,蹭一下就蹿出来,撩起衣摆跪下,砰砰砰冲着三个大和尚叩头。 三个大和尚顿时愣住。 为首的至善大师眨了眨眼,陡然有点担心张员外的脑袋已经被弄坏掉。 别看通县是小县城,可张员外那也是大人物,张家枝繁叶茂,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有张家的子弟。 张员外的妻子并十四个妾,更是一连给他生了十七个儿子,还个个培养得优秀,家里也和睦,像别的大家族那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家里一概没有。 他家十七个儿子,前头长成的那些各自有各自的能耐,早都看不上张员外置办的那点田产。 后头几个还小的瞧着也聪明,更有哥哥们帮衬,也用不上费心。 张员外向来在外头说,他就是比当朝宰相还要自在,结果这般自在的张员外跑过来给他几个磕头,还不是脑子坏了? “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等等。” 至善大师也顾不上筷子里的豆腐,苦笑道,“张员外,这事得说清楚,冒领同行的功劳是大忌,你可别往我们头上扣帽子。” 张员外:“啊?” 一刻钟后。 张家老太太的念慈堂外。 张家十七个小子排排站好。 仆妇小厮家丁拎着手里的家伙事满面茫然。 张员外站在老母亲面前,让老母亲搂着细细看,神色间也是相当激动,只还有些惶恐懵懂。 “不是几位大师?那是何故?可还会再长出来?” 张员外想到那花,便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浑身颤抖。 自从他脸上莫名生出这妖花以后,那是饭不能好好吃,吃进嘴里俱是叶子的涩味,睡觉也睡不着,时不时恶心欲呕,整日整夜地清醒着,其中痛苦,未经历之人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 张员外盼着大和尚一句话绝了他的心病,可惜,至善大师只是摇摇头:“恐怕难。” 一瞬间,张员外全家都觉得迎面泼来一盆冷水,欲哭无泪。 到还是老太太镇定:“花枯自落,总不是坏事吧?” “应是好事。” 至善大师笑道,“至少张员外得到喘息之机,若是再无变化,恐生命都难以保住。” 张老太太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敢问大师,可知原因为何?” 至善等三个和尚齐齐转头看向张十一。 老九和老十吓了一跳,都伸胳膊去挡自家弟弟,想当年他们小十一长得唇红齿白,颇为可爱,就是竹林寺的至冲大师,至善大师的师兄登门说了一通玄而又玄的话,反正是十一和我佛有缘一类,非要度十一出家。 要不是竹林寺是正经的名寺院,那至冲和尚的师父在通县的名望更高,张家都有点齐了家丁大棒伺候的心! “阿弥陀佛!” 至善大师轻声道,“十一公子与我佛有缘!” 兄弟几个脸一下子绿了。 这时,大门洞开,外面的风呜呜地吹入,卷起珠帘,噼啪一阵响动,声音扎耳朵,到让大家都镇定些许。 “大哥。” 进门的是张家最早出去游历的大公子。 虽年逾三十,却未留须,面如冠玉,眉眼间略见骄矜,唇畔的笑却总令人如沐春风,他一进门,先冲竹林寺的几个大和尚拱拱手:“大师,可以进吗?” “当然,快请。” 至善大师笑道,“应是藏剑山庄的少侠们到了。” 他们家的弟子身上那股冷梅的味为,离着几里地就能闻得见。 竹林寺的大师既已接手,又未求助,别门别派便不好涉入,如今各大门派世家,宗门子弟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如此。 当然,也有可以破例的情况。 比如若邪祟太强,先前接手之人来不及求助,或者认定先前接手之人已经失误,而失误会造成严重后果等等。 谈话间,欧阳雪便进门。 他身边有七人同他颇相似,衣着到是不同,但举手投足行动间,及冷然的神态,却相差仿佛。 藏剑山庄中众弟子,向来对自家少主十二万分之敬仰,不自觉会向偶像学习,再正常不过。 欧阳雪进门,目光也落在张十一身上。 张十一环顾左右,竟是十有八九都在看他,顿觉周身不适,颇为别扭。 至善大师笑道:“欧阳少主可是也觉得,张员外身上的变故,同十一公子有关?” 欧阳雪的目光落在张十一的手腕上,尚未言语,至善大师便笑道:“这佛珠气息清净,虽无佛性,可做法宝用,到也算得上上品的宝器,怪不得能镇压得住张员外身上的怪异。只是可惜,用料太粗糙,只是件一次性的宝器……” 张十一愣住。 张十讶然:“竟这么厉害,咱们那日遇到的,居然真是一位高人?我还以为……” 张家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事故,几位公子又不是他们表现出的那般傻白甜,张十一也还罢了,张十那是奸狡似狐的人物,早将陆清峰的底细摸清楚。 得知陆清峰是本地一农户之子,他心中也未尝没有轻视和怀疑,只因自家小十一自戴上佛珠,连睡眠都有所好转,加上父亲之事,家中焦头烂额,到也没精力去深究。 张十和张十一面面相觑。 两个人已经脑补了诸多神奇的故事。 故事里有仙佛,有女妖,高人手持法器,降妖伏魔,守正辟邪…… 欧阳雪眉头一蹙,似有些无奈,伸手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串铜铃,递给张十一:“张公子,佛珠是故人之物,不能留在外人手里,这镇魂铃是藏剑山庄秘传法器。” 窗外细雨随清风而入。 到越发衬得屋内梅香扑鼻。 张十一一时有些懵懂。 竹林寺的至善大师到还了解欧阳雪,闻言只笑道:“欧阳少主要用镇魂铃换佛珠。” 张十一愕然,几兄弟对视,到越发相信这佛珠是好法器,想到只花了二百两便买回来,心中更觉自家占了大便宜。 至善大师轻声道:“藏剑山庄的镇魂铃当世为最佳,张公子可以考虑换,绝不会吃亏的。” 那串铜铃铛在一双修长的,毫无瑕疵的手里拿着,光华内敛,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响起时,连房屋周围的鸟雀都舒展开翎毛,发出悦耳的叫声。 张十一脸上登时露出几分为难。 他到不是不愿意换。 藏剑山庄的大名,张家的公子们也听说过,至善大师又说过他手里的佛珠是一次性的法器。 “我……要问一问佛珠原来的主人才能决定。” 张家老太太见众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到把他儿子忘在一边,也是无奈。 “诸位,劳烦诸位赶紧商量一对策出来。我儿年纪也不小了,可万万经不起这般折磨!” 众人:“……” 陆家村内 两匹枣红马拉着一辆马车,四壁都以绸缎包裹,车厢上不说镶金嵌银,可看着也颇为华丽。 马车一进村子,男女老幼乌泱泱一片,远远围观,有个把孩子心生好奇,还想走近摸上一摸,无不让他们家里人一把揪住。 马车停在陆家新宅门前,赶车的老管家下了车,敲了敲门,轻声喊道:“敢问陆清峰陆公子可在家?我家公子有请。” 左右围观的邻居都吓了一跳。 “看来陆家真要发达了。” “可不是,陆家这二小子确实了不得!” “小老儿去年看见县太爷坐的那辆车,也没这一辆瞧着更体面。” 陆家大门一下子开了。 陆清峰直接出来,跳上车钻了进去,回头和自家母亲打招呼:“我恐要出去两日,今天晚上不必给我留门。” 陆母讷讷地应了声,心下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正下着雨,陆清峰也担心母亲淋雨生病,挥挥手就落下窗帘,瘫在坐垫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开始到的确是下了钓饵,等张家的大鱼上钩,可那日既碰到欧阳雪,心中便对这回的生意没甚把握,今日张家来请,他既想伸手,又担心此事未必能如他的意。 转眼间,张家大门便在眼前。 陆清峰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他一进门,先看见藏剑山庄那一堆表情一模一样的脸,顿时苦笑:“胃疼!” 看到这些欠债脸,他就忍不住琢磨自己是不是还有哪一笔欠款没还,心惊肉跳,胃里生烟,山珍海味怕也难下咽。 心中腹诽不停,陆清峰面上却是不给沧澜剑派丢脸,肃立抱拳,依次和张老太太,三位大和尚,还有张家那些公子们打招呼。 寒暄半晌,最后才看欧阳雪,“欧阳少主,别来无恙。” 欧阳雪薄唇一动:“……收好。” 他竟不知用什么法子从张十一手里‘夺’了佛珠回来,手指一弹,那佛珠便落到陆清峰怀里去。 陆清峰耳朵一痒,只听欧阳雪冷淡的声音直接钻入耳廓:“身体发肤,岂能轻易予人?世上邪修众多,得你一丝头发,就掌你半条性命。” 揉揉耳朵,陆清峰也有些讪讪。 他当然知道不妥,可人穷志短啊! 想让一串普通的枣树枝雕成的佛珠变身法宝,到也不难,只要对方有藏剑山庄这样财大气粗的条件,但若没有,只能就地取材,还有什么材料比沧澜弟子的头发更好,也更便宜的? 陆清峰拢了拢袖子,把佛珠塞进去。 幸而张家老太太一心念着儿子,连连催促,众人俱把心思放在张员外身上,到也省去陆清峰尴尬。 想他堂堂沧澜剑,拿头发去卖钱,丢人不丢人? 至善大师道了声佛号,一行人便跟着张员外去他日常起居的稼穑轩。 “老衲同师兄弟查看张家内外,唯有稼穑轩略有妖气,只这妖气很淡,也并未沾染血腥,甚至张员外本身不见异常,我们三个诵读心经,不光未曾削弱那藤花,到见这花更为艳丽。” “张家是积善之家,老太太和张员外都是虔诚信佛之人,平日积德行善,不该招来晦气。” 至善和尚几个都是高僧,和寻常世家子弟不同,并不特别苛求名声,也不觉得向同道中人求援有何不可。 “我们三个老和尚是无能为力,还请诸位施主,帮张员外诊断一二才好。” 稼穑轩里布置得极为清雅。白墙黛瓦,曲径游廊,假山池沼间,点缀各种名贵植株,水汽缭绕,在小径上行走,仿佛置身云层间,比起‘稼穑’这等名字,说其为‘阆苑’到更合适些。 陆清峰和藏剑山庄的弟子们徐徐在稼穑轩里走过。 藏剑山庄七个弟子,分居各个方向,手持各类法器,结法阵,周身灵气汹涌,各种法器宝光交映生辉。 端得是气势磅礴! 一时无收获,他们却丝毫不见焦躁,极为稳重细致。 陆清峰啧啧称奇,换做别人这般做事,总免不了让人觉得是显摆,偏偏他们做来自然。 可惜自家穷,没那么多法宝,只能凭一双肉眼。 陆清峰翻书架上的书册画卷,一扬眉笑道:“张员外可是位多情种子。” 张家公子们面面相觑,咳嗽的咳嗽,转移目光的转移目光。 说起他们家爹爹,待朋友讲义气,对儿子尽责任,为人孝顺,才华出众,没有哪里不好,唯一一点,便是太多情了些。 可张员外多情而不滥情,家里纳的小妾是不少,却都是你情我愿,当下这世道,风流也不是什么罪过。 从午后,一直到月上树梢,藏剑弟子们翻遍了稼穑轩每一寸土地,没有找到邪祟。 陆清峰从天色一暗,就坐在椅子上趴在书桌上睡得唾液横流,闻见饭菜香,这才爬起来擦把脸,大大方方地坐过去吃饭。 张家老少心中焦虑,吃起饭也是无甚滋味。 张员外心中更是绝望。 若连藏剑山庄这等名门世家子弟也解决不了他的问题,那可怎么得了! 一桌子人都神思不属,唯独陆清峰把各色美味通通夹到自己盘子里,一通胡吃海塞。 他旁边坐着的藏剑弟子叫欧阳林,二十岁,是藏剑这一代弟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头一次出门,一出门就遇此挫折,心中本就有些别扭,再看陆清峰的吃相,更觉古怪,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压低声音道:“陆公子,你注意些。” 都把他们名门大派弟子的脸丢尽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心魔(4)约梦 陆清峰又吃了两口菜,端端正正坐好,抽出帕子拭了下嘴唇,帕子上依旧干干净净,并没吃得满嘴流油。 虽然吃得快,可他也不敢太不注重礼仪。 沧澜剑派的那位师尊,怎么说也是这江湖上各大世家,各大门派里,唯一一个真正在朝廷里做过侯爷的,他年轻时,凭军功博得侯爷爵位,娶妻后才回归门派,继任宗主。 说起对那些繁文缛节的熟悉,便是藏剑山庄弟子,也莫想同他们家师门的人比。 陆清峰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不吃饭,你就能替张员外解决问题?” 欧阳林心里有气:“我们不能,你到能?我们至少在积极查探,至少要弄清楚张员外到底招惹了哪路邪祟,才好对症下药……你这人什么都不做,究竟来干什么?” 这边忽起嘈杂,左右的人都不自觉看过来。 欧阳林也一时气恼,闭上嘴不再说话。 人家张家的人正因为亲人的事发愁,他们没为人家排忧解难,反到吵闹,实在不该。 欧阳林嘴唇动了动,张口正要对陆清峰道歉,就见对方把衣袖挽了挽,站起身。 左右藏剑山庄的弟子顿时紧张——要打架? 欧阳林也有些心虚。 陆清峰遥遥对张员外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了……还请员外替陆某安排个房间。乡野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惯了,到不习惯晚睡。” 满座愕然。 欧阳林气得猛地闭上嘴,道什么歉!?这就是个无赖。 “呵!” 不只是欧阳林有气,陆清峰声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呵,随即两个头束高冠,身穿灰褐色道袍的道人缓缓步入。 张十和张十一兄弟两个一看来人,连忙起身相迎,面上瞬间露出喜色。 “两位真人总算到了。” 张家人一看到他们,连老太太都迎过来,一时竟把藏剑山庄也忘在后头。 张家老太太甚至忍不住双目垂泪:“思源,思齐,你们快给你们伯父瞧瞧。” 这两个道人对周围其他人一概视而不见,围拢上来,仔细观察张员外的情形。 其中一人取出八卦镜,放在张员外眉心处,口中念念有词:“琼轮光辉,全盈不亏……” 他念了几句,八卦镜便左右缓缓旋转转动。 张家一干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唯有陆清峰实在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其中一道人顿时扭头瞪他,见他双眼浮出两泪泡,更为不悦,眉头紧蹙,只担心师兄施法,一时未曾出声。 没多久,八卦镜上的光芒隐去,这道人虚虚地抹了把汗,轻声道:“老太太安心,伯父身体无碍,只是身上略沾染了些妖气,想来是哪里的小妖胡闹,施展了幻术戏弄我家伯父,待我替伯父做法驱邪,再设一结界,保证伯父平安无事。” 他们并未见过张员外脸上生花的情形,却极自信,神态平和自然。 张老太太扶着丫鬟缓缓坐回椅子上,终于吐出口气,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觉得心中松快。 果然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张老太太和张家这些公子,显然很信得过刚来的道士,拉着他们俩的手细问许久,回过神才觉有些失礼,竟把其他客人晾在一边这般久。 此时天色已晚,老太太连忙招呼丫鬟仆妇。 “诸位大师,是老身的不是,一见我这两个侄孙就成了话篓,诸位先请到客房歇息。” 丫鬟也忙笑盈盈前来引路。 藏剑山庄的几个弟子,年长的都徐徐起身,跟在少主身后出门,到是年轻的几个,心下有些不高兴,不过,到底是在别人家做客,他们都没多言。 一行人出了门,面面相觑,陆清峰噗嗤一声笑了,欧阳家的弟子们这回到没恼。 欧阳林身边一位师兄轻声道:“唔,早点回去睡,别忘了正事。” 藏剑山庄的弟子,除了年纪幼,才出门的几个,都是老江湖,他们是名门子弟,行走各处,的确时常被巴结,可被人嫌弃,轻视,乃至污蔑陷害时也同样不少。 在江南几座大城时还好,藏剑山庄名声响亮,人人都让他们三分,但到了穷乡僻壤,经常是不如当地的道观,寺庙有名气,降妖伏魔前,也需先同苦主和同道‘斗智斗勇’。 此次一行人来通县,又不是专门为给一乡绅排忧解难,人家不信,也无需强求。 陆清峰揣着手细细打量稼穑轩的园景,到似看哪里都很喜欢。 “俏俏姑娘?” 引路的丫鬟一怔:“公子唤我?婢子阿莲,不叫俏俏。” “阿莲吗?也是好名字,可我到觉得,俏俏这名,才更名副其实。” 阿莲两靥生红:“公子说笑了。” 这丫鬟模样其实只是清秀,可眉眼的确生得不错,远观近看都觉俏丽的很。 陆清峰神态和缓:“就算是说笑,本公子也不是随意什么人都乐意说笑的,阿莲你是个有福的面相,这一辈子都是有惊无险,富贵绵延。” “咳。” 那边几个藏剑山庄的弟子都觉甚是丢脸,欧阳林更怒目而视。 陆清峰也就没有太过分,莞尔道:“阿莲,你回去千万替我跟张员外说一声,刚刚美食太诱人,到让我差点把正事忘了。他今夜应可安寝,只是若再有佳人梦中相会,劳烦替我通名报姓,就说沧澜的陆清峰,邀她赏月观湖,谈论诗词文章,还望她一定赴约。” 阿莲满头雾水。 那边欧阳林也摇头:“这人又不知发什么疯。” 他师兄莞尔:“阿林你没出过门,大约不认得陆公子,他性子好,不爱与人计较,但以后别这般口没遮拦。” “他很有名气不成?” 欧阳林蹙眉,回头瞟了一眼,见陆清峰不知和那丫鬟阿莲说了什么,小姑娘脸颊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陆清峰,清水的清,山峰的峰的名字,你当真没印象?沧澜剑派出身。” 陆清峰? 欧阳林仔细一思索,登时顿住脚步,脸上露出些许不敢置信。 “就是那个当面说太上皇是老古董,骂陛下虚伪至极,道庄主是天下头一号渣爹的那个?” 他师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欧阳雪的心魔(5)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师兄叹气。 欧阳林呛咳了几声,脸色涨红,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心虚的不行,简直不敢转头看自家少主的表情。 陆清峰自然不只是因他无法无天的作为而出名。 他还是国师义子,与京城第一等一的温柔公子丁仪风齐名,论受国师信重,他大约也只略比不上丁仪风而已。 毕竟丁公子自襁褓中时,便让国师带在身边,是国师将其抚养成人。 今次国师致仕,游历四方,遣散众人,也唯有丁公子得以随侍左右。 陆清峰再是出身名门,忠心耿耿,可入国师府也不过几年光景,在陈凌看来,于情分上,大约还是比丁公子逊色不少。 但也仅仅是同丁仪风比,和国师府其他义子比,陆清峰便是名副其实的掌上珠了。 这几年,陆清峰名声远扬,不光剑法高妙,更因他嫉恶如仇,断案如神,无论神鬼妖魔还是凡人,在他面前都仿佛透明。 人道他目光如炬,问众生功过,能力堪比阎罗。 欧阳林再看陆清峰,心态已有不同,神色上不知不觉恭敬了些。 陆清峰浑然不觉,笑盈盈送走满脸迷惘的小丫鬟阿莲,又凑过去和至善大和尚搭话。 刚才吃饭时,至善大师和两位师弟单独一席,他们吃素斋,此时也是相当饱足,在园子里慢悠悠地走路,顺便下下饭食,显得眉眼更慈祥和蔼。 “我记得和尚年轻时时常给人保媒拉纤?” 众人:“……” 至善叹了口气,居然连这话也接:“天分不高,冰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好,老衲不成。” “你们那时候谢媒钱能拿多少?” 陆清峰眨眨眼,笑问。 至善沉吟片刻:“那要看情况,富贵人家和中等人家,或是贫寒人家给媒人包的红包,大小各有不同。” 陆清峰点点头,神色凝重。 欧阳雪一直不曾说话。 虽然他无论在何处,存在感都很高,可他确实擅长沉默。 这会儿却忽然道:“在通县,张家是首富。” 陆清峰轻笑:“我只是问问而已……欧阳少主,我是规矩人,你放心。” 说话间,客房到了。 陆清峰打了个呵欠,钻到客房蒙头躺下,眨眼间就沉沉睡去。 …… “陆公子这般说?” 阿莲轻声将陆清峰的话转述,张员外蹙眉,心下惊讶,又有点犹豫,“梦吗?” 旁边两个道士已是冷笑连连:“这等江湖骗术,也敢骗到我们头上,伯父,你莫听此人胡扯,我看就是个精通一点幻术戏法的小子,到咱们家坑蒙拐骗来了。” 张十一蹙眉,忙道:“思源哥,前些时候小弟我在家遇到个蛇妖,就是陆公子帮我驱走的。” 他把当日的情况诉说一遍。 “那佛珠法器特别有用,就连父亲身上的妖花,也因它而败……” 道士神色不变,冷笑:“他驱走蛇女,你亲眼所见?还是看到了蛇尸原型?” “那到没有。” 张十一打了个哆嗦,“弟弟哪里敢看那些?” 他到不是胆子特别小的人,可对于妖魔鬼怪,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躲都躲不及,怎会主动去看? 道士摇摇头:“不要说让你遇见一个蛇妖,你想遇见野鸡妖,老虎妖,我也能做得到,但凡学过些幻术,骗你们这些不曾修行的普通人,一骗一准。” “至于妖花败掉之事,我未曾亲眼看到,哼,若不是巧合,那也有可能是这厮搞鬼!” 这话一出,张老太太和张员外都有些犹豫。 张十一眉头皱紧,心中只觉思源哥是太敏感,他可不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幻术,也不觉得陆公子是骗子。 再说—— “那佛珠的确是法宝,竹林寺的至善大和尚也看过的,藏剑山庄的人更是直接拿这镇魂铃将其换了去,若不是宝贝,难道还能同时瞒得过至善大师和藏剑山庄?” “你当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能有多了不起?” 道士冷笑,“十一你还小,不知人间险恶,越是大门派的公子哥,越容易上当受骗,我这些年可没少遇见名门正派的弟子,让人跟糊弄傻子似的那般糊弄。” “据你所言,那姓陆的就是本地农户出身,他能有多少能耐?若真厉害,也不会窝在村里度日,更不会贪你那两百两银子。” “那位欧阳少主肯定是年轻见识短浅,让人蒙蔽,才做出这等事。” 两个道士言之凿凿,张十一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到是庆幸,亏了大家关起门自己在屋里议论,否则这些话让陆公子听到,他总觉得不好。 夜色渐浓。 张员外已经困倦不堪,他这些时日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偶尔似乎睡着也极不踏实,似乎有恐怖可怕的东西,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 张老太太心疼儿子,看着时候不早,蹙眉道:“都歇了,思源你们两个,今儿同你伯父睡在一屋,照看着点。” “是。” 安顿儿子睡下,又让下人准备两张软榻,就搁儿子床边,安排两个道士睡下。 她老人家自己却进了小佛堂,跪在菩萨面前念经诵文,不求别的,只求家宅平安。 不远处的客房,陆清峰蒙着被子,在睡梦里睁开眼扫了一眼:“啧,麻烦。” 他隔壁房间,欧阳雪和两个师兄,还有欧阳林正在上晚课,此时也齐齐抬头看向窗外。 欧阳雪略蹙眉。 欧阳林摸了摸胳膊上窜出来的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我觉得这佛光有点不对劲。” 他们对门,至善大和尚停下念经,也是长叹:“老太太到很是虔诚。” 守在张员外窗边的两个道士,却睡得更沉了些,唇角含笑,呼吸绵长。 张员外也睡得不错,只是他忽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稼穑轩的书房,位于后花园的泉水旁边,打开后窗,外面假山池沼,小泉流水,最显眼的是一面花墙,花皆名贵,尤其是竟有一树粉梅,乱了节气,在盛夏时节开,朵朵粉白,并不花团锦簇,却自带清幽的美。 张员外极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日都要坐在书桌前,吟诗作画读书。 他年轻时便是文雅之人,如今这把年纪,依旧自以为是风流名士,当着儿孙的面也还罢了,总还要顾及体面,一把年纪,不比年轻时候,着实不好曝露本性,但每每在书房,却免不了摆文人雅士的做派。 张员外知道自己在梦中。 他和往常一样,坐在桌前,拿一本书捧卷细读,偶尔诗兴大发,倚靠窗前吟诗一首。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阵风吹过。 忽有一粉面少女,一袭青衣,款款而至,伸出素手为张员外斟茶磨墨。 张员外脑子一乱,目光落在少女粉嫩的双足上,心中不自禁就升起几分怜惜。 他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从年轻时起便钟爱美人,只看这些年陆陆续续纳的那些妾,也知道他在美色上是个把持不住的。 要不是他妻子是他表姐,比他年长六岁,从来对他也没甚男女之情,两人成亲,是家里长辈的意思,再加上他表姐生性豁达,虽看不上他这副怜香惜玉过了头的性子,到也不强求,生了孩子便守着儿子度日,并不多管他,恐怕张员外的生活远没有现在这般舒坦。 美人入梦,春宵苦短。 张员外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这边陆清峰半夜醒来,竟再睡不着,翻到隔壁去,敲敲窗户:“欧阳少主,带酒了没?” 欧阳雪默默起身,出门转了一圈,很快就拎回来两壶酒,还端了一叠热气腾腾的小炒肉。 陆清峰竖起拇指:“一年多不见,少主还是这般有眼力。” 他连忙翻出茶杯,用茶杯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酒,灌了一口:“通县能找到如此醇厚的梨花白,不容易啊!” 欧阳雪喝酒不像陆清峰那般馋,浅酌慢饮,细细品尝。 很多年后的藏剑山庄庄主并不饮酒,他一向觉得,饮酒会让人的剑法变慢,但这时候的欧阳少主,到还是愿意陪朋友喝上一两杯。 陆清峰喝了两杯酒,脸颊染上一抹晕红,似醉非醉,却是心生感叹:“这人果然还要看命,张员外花心好色,却碰上张夫人这般‘贤良’妻子,于是家宅和睦,一辈子无病无灾到晚年,这等福气,可不是每一个花心鬼都能有的。” 欧阳雪居然也露出一点笑意:“你说过,一个人的福气有数,虚耗太多,报应便至。” “哎,所以,张员外这是应验了我这句话。” 陆清峰这般说,脸上露出点酸溜溜的意思来。 一壶酒喝完,陆清峰算了算时间,欧阳雪转头看向窗外。 “啊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长空。 张家上下,从老太太,到十七个公子,连同年长的几个公子的妻子儿女,齐齐聚集稼穑轩。 稼穑轩里家丁仆从也是一脸的慌乱。 大半夜惊醒,好些人衣衫不整,睡眼朦胧。 但一冲到房内,看见张员外的刹那,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两个道士手持法器,脸色铁青,很是不知所措。 张员外的脸上又长出一截藤蔓,上面开始冒出一个个的花骨朵,藤蔓长得翠绿,瞧着就健康,若是生在地里,不失为一株好花藤,奈何长在脸上,只能让人倍感惊吓。 “不可能!” 两个道士简直要疯。 那个叫思源的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抓那花藤,刚一抓住,顿时口吐白沫,砰一声倒地不起。 周围一下子更乱,老太太哑着嗓子迭声吩咐,令人把他抬走。 张十一忽然想起来,回头扒开人群,一把拽住站在最后面的陆清峰,拖着他挤进门。 “陆公子,您快给看看,这,这……” 陆清峰笑了笑,走过去好声好气地喊:“张员外?” 张员外眼皮颤抖,却是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陆清峰莞尔:“敢问可在梦中遇见了佳人?” 张员外身体一抖,依旧不言语。 “有没有代陆某人通报姓名?” 张员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努力不去注意自己面上生出的藤蔓,小声道:“告诉她了。” 他声音沙哑,简直欲哭无泪,他这回做梦清醒得很,偏偏察觉到有问题,可愣是不能控制梦中的自己,幸而不知为何,梦中的自己竟记得这位陆公子的话,竟真同那姑娘说了陆清峰的名字。 陆清峰笑道:“那就好。” 张老太太和几位公子,都听得满头雾水,等陆清峰同张员外说完话,这才急着追问:“陆公子,我儿到底是遭了什么邪祟,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清峰挥挥手,先让围在床前的众人散开,走过去伸手握住欧阳雪的剑柄,猛地拔剑,一道青光过后,张员外面上的藤蔓和花便一点点枯萎,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张员外顿时吐出口气,坐起身,两眼呆滞,面上茫然。 陆清峰笑道:“欧阳少主,你们出门应该都带着伯母做的汤膏,拿些给张员外,让他补一补。” 藏剑山庄庄主夫人总觉得孩子们在外面吃饭吃不好,每次弟子们出门,都免不了拿些人参鹿茸炖鸡熬制成膏,装在盒子里让弟子们随身携带。 反正藏剑山庄的剑法,出则冰雪相随,只要冷冻,这些膏能放许久。 膏化为汤,半碗汤汁下肚,张员外的气色就好了许多。 陆清峰这才一本正经地道:“其实也并非大事,只是张员外的‘妻子’长大了,想要生孩子了。” 众人:听不懂! 老太太蹙眉:“我家儿媳妇这两个月都在并县照顾亲家母,根本不在家,此事同我儿媳有什么关系?” 陆清峰失笑:“不是张夫人。张员外是风雅之人,向往梅妻鹤子的生活,所以也娶了一房梅妻。” 众人:“……” 张十一仔细一琢磨,这事,他爹做得出来。 张员外一向喜欢附庸风雅,时常向往先贤的隐居生活,虽然他每天不吃肉都受不了,可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是位雅士。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欧阳雪的心魔(6) 喝完了参汤,面色恢复红润的张员外,脸上露出几分讪讪,低着头不说话。 陆清峰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众人进入书房,走到窗前,反手拔出欧阳雪的剑,轻轻一挥。 只听半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众人便闻一股浓郁的梅花清香。 张家几位公子本能地去看欧阳雪,随即又回过头,眼观鼻鼻观心。 “噗!” 陆清峰喷笑了声。 “咳咳。” 他又随即肃然拱手行礼。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便看到窗边一支梅,静悄悄探入窗子,粉嫩的梅瓣,妖娆多姿。 只是这个时节开放,生生吓得张家众人连退了好几步。 “什么时候这梅树居然开了花?” “以前可没见过。” 至善大和尚道:“此物有灵,当然会想办法隐藏异象。” 大和尚说着,看了张员外一眼。 张员外苦着脸,面上羞意更重。 以梅为妻,自是风雅。 可……年轻时还罢了,如今这么一把年纪,哎! 至善大和尚观他眉眼半晌,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张十一左顾右盼,神色迷茫,终于轻声问:“可是家里的这树梅……成了精怪,所以作祟?” 至善摇摇头。 陆清峰也道,“这的确不是一般的梅,但确实不能算是邪祟。” 他笑了笑,“至善大和尚驱邪的本事不低,真有邪祟,他岂能看不出来?” 张老太太虽还没弄清楚始末,但她了解儿子,听了一半便知,这回是因儿子那点风流事引出来的麻烦。 老太太心中懊恼得不行。 当年她就不喜欢儿子这好色的毛病,可她一想管,她家那老头子就说,名士自风流,他儿子那不是什么毛病,没必要拘着。 他一不拘着,弄到年过半百还给找这等不自在! “陆公子,别管是邪祟还是不是邪祟,您务必帮帮我儿,总不能就这般让他丢了性命!” “老太太放心,张员外并无生命危险。” 陆清峰轻声道,“张员外,您仔细想一想,可有同这梅树许下婚约?” 张员外整个人都蔫了,头发微乱,神情憔悴,脸色灰败,连一向打理得干净漂亮的胡子,也乱糟糟一片。 他讷讷无语,到是想起些旧事。 这些年来,自家的梅花开得越来越好,他便心生欢喜,每逢冬日,便在梅树前吟诗作画,尤其爱画梅,如今书房里摆放的画作,十幅中到有七八幅是他所绘的梅花。 至于诗文,写得便更多了。 偶尔老夫聊发少年狂,也觉得这梅花可爱,若为美人,自当妻之。 他现在想想,似乎是有夜里做梦,梦见梅花化作佳人来与他私会…… “哎!” 张员外脸上发苦,“做梦答应的事,难道还能当真?” 他好像在梦里同那佳人,拜过天地,许下了婚约。 陆清峰笑道:“天地为媒,月为证,世间哪里还有比这更正经的婚约,张员外,您同那梅花佳人,是月老牵红线,婚约已成,她就是你的娘子,而且怕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三年五载,你们最少也做了十五六年的夫妻。” 张员外:“……” 陆清峰抬头看梅花,笑道:“这梅花得天地灵气而生,偶然开灵窍,是极难得的事,而且它沐浴佛香,日日也听经文,读经书,身上染了佛性,修行至今,不光从不曾害人,而且时常助人,还庇护你们张家,为你们驱除邪祟,保你们家子孙后代平安大吉。” “她可不是什么妖邪,反而对你张家有恩。” 张家上下:“……” 张家老太太反应最快:“既已和我儿……在一起十多年,怎么往年我儿无事,最近忽然闹出这事端来?” 陆清峰无奈道:“我不是已经说过,这位梅夫人长大了,她想要个孩子。” 张老太太:“……” “她想同张员外行敦伦之事,又要子孙,当然要张员外先能开花,才好结果。” 张员外:“!!” 别人家故事里的的狐鬼精魅,与书生夜会,似也有嫁给凡人的,可,可……那是精魅修为人身,为凡人诞下子嗣,谁又听过,他一个大男人,要自己开花,好和妻子生孩子的? 张家十七位公子看着自家爹爹,一时无言。 张老太太也是瞠目结舌。 她七十岁高龄了,现在他儿子给她找了个梅树儿媳妇,儿媳妇还要把儿子变成树,以后要真生了子嗣,她的孙子孙女是什么? “我头疼!” 张老太太捂着头倒在椅子上,哎哟直叫唤。 张十一赶紧和哥哥一起扑过来:“祖母!快,扶祖母坐下。” 几个兄弟紧紧张张地围着祖母,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一时都忘了爹爹。 其实刚才陆清峰一说,他们爹爹生命有保障,他们就都轻松了不少。 唯有张员外越来越紧张,死死拽住陆清峰的胳膊不撒手。 陆清峰失笑道:“别紧张,我已经同……您夫人联系上了,待我且劝她一劝。” ‘您夫人’这三个字,吓得张员外一脑袋汗,苦笑道:“公子莫要戏弄小老儿,我,我……哎!” 陆清峰看了看时间,笑道:“此时离天亮还早,张员外继续睡,我去找您夫人聊聊天,对了,张员外,你应该是想和梅夫人正经和离,不是还想同佳人往来吧?” “和离,一定得和离。” 张员外抹了把冷汗。 陆清峰点点头,就催促他去躺下,又向至善和尚要了一支香,点燃了可以助眠。 这类便民的小东西,竹林寺比较多。 待张员外一睡,陆清峰也合身睡下。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连老太太在内,张家所有人就等着他们醒,早饭准备了七八回,总算见陆清峰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下肩胛,从床上坐起来。 张员外也同时苏醒,醒来有些怔忪,回头看陆清峰的目光,略带些纠结。 张老太太不管他,只连声道:“陆公子,如何?” “幸不辱命。” 陆清峰从袖子里居然摸出一张和离书,递给老太太看。 ……既已无秦晋之同欢,有参辰之别恨……今天地为证,判为分离,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恐后无凭,立此为证。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欧阳雪的心魔(7) 和离书的墨迹尤新,是一手簪花小楷,很是清秀,带着一股清甜的梅花香。 张老太太松了口气:“这是无碍了?” 陆公子笑道:“老太太放心,梅小姐觉得和张员外生活颇为无趣,已经决定和离另嫁。” 他顿了顿,“竹林寺有一紫竹已开灵窍,我答应给梅小姐说媒,牵上这对良缘,以后梅小姐夫妻和美,想来再不会惦念张员外。” “好,那就好。” 张老太太拍了拍胸口,瞪了张员外一眼,“回头就把你这些诗啊画啊,全给我烧了,又不是什么名家,画这些有什么用,有那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经营家业,总不能你攒了一辈子的家业,还赶不上你儿子们给你的养老钱。” 张员外:“……” 他今日已经连续遭到暴击,如今被母亲训斥,到也无关痛痒。 只是一抬头,看陆清峰的目光,分外复杂。 他是想消除同梅小姐的孽缘,一点也不想和一梅树有什么,可……这梅小姐变心也变得太快了些。 确实如陆清峰所说,他们可是有十五年的缘分,整整十五年,不是十五天! 这一晚上,张员外入到梦中,又见佳人,就看着陆公子风度翩翩地站在花树之前,月光之下,同佳人笑盈盈谈诗论文。 说起诗词,陆公子一口气读出无数首写梅花的诗词。 什么‘不知蕴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此花不与群花比。’。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春雪未销。’ 之后从梅诗说开,再谈了好些诗词,首首精辟,又是谈天论地,挥手泼墨作画,还讲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故事里多才子佳人,还有仙凡恋,人鬼情未了,反正他都听得泪两行,何况是那梅小姐? 所有的故事,无不是情有独钟,一生一世一双人。 反正到最后,他这个花心的大萝卜,人家是再也看不上了。 张员外当然知道这是件好事,当时他就感到体内有一股特别的力量悄悄流逝……可事后,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此时坐在稼穑轩,看着自家老母,自家儿子,齐齐冲陆公子道谢,他再别扭,也只能闭口不言。 张家给准备了一份厚礼。 光是金子就足足两百两。 便是在张家,这些金子也相当不少,不说伤筋动骨,可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其它诸如绫罗绸缎,各色礼品同样不少,好好地装在马车上,由车夫送回陆家。 陆清峰走时,梅树还伸出枝条,卷了一个匣子给他,里面有银锭若干。 “梅小姐放心,过几日我亲自去竹林寺给你准备家园,然后便将你挪过去,保证让你住得舒服。” 梅树枝条摆动,似在道谢。 张员外心里一酸,偏偏又说不出什么,他总不至于还希望一株成了精的梅花树种在自己书房的窗外。 只是梅小姐前头还要和他……生孩子,回过头却毫无眷恋,总让人…… 张员外纠结来纠结去,就看自家母亲和儿子们高高兴兴,充满感激,甚至恭敬地送走,把他的美人三言两语忽悠得变心的那个人,心头酸涩难言。 “哎!” 陆清峰却是满载而归,坐着车,托着下巴盯着欧阳雪,笑道,“说起来,你们藏剑山庄的人来通县作甚?我还看到莫家的人也来了,还有徐家的公子,其他小门小派的似乎同样不少。” “这阵子我一直没关心过麒麟阁的妖邪榜单,可是附近出现大妖,你们才闻风而动?” “不过,没看到李明岳那厮,论消息灵通,他比你这个一年到有半年窝在藏剑山庄的宅男可灵通得多。” 陆清峰若有所思。 这几日静坐时,梳理地气,到也未发现有危险的妖物出没。更无妖物作乱的消息。 如今不比当年,自十年前妖王洛昙和国师陈凌,在帝都燕明府达成十弈之约,约定但凡妖邪以法术残害众生,聚众作乱,天下修行者共诛之。 当然,若妖物并未作乱,有修士为夺取妖丹随意残害有灵智的小妖,那妖修出手诛灭,其他修士也不得干涉。 麒麟阁便自那时起,逐渐声名远播。 阁内长老无论妖修,和人间修士都有,入阁便会发下心魔誓言,从此禀公正之心,所做每一件事都要不违本心,不违道义。 自约定达成,麒麟阁出现,这世上可是显得有规矩多了。 虽然乱世刚过,还是免不了有各路的妖魔鬼怪作乱,也免不了有些邪道修士在暗地里搅弄风雨。 但至少在明面上是有了规矩,不能随便冒出哪个门派的弟子,打个替天行道的口号就去砍杀身上没染血债的妖魔,也有不少妖怪精灵老老实实度日,绝不敢和以前一样,随便占个山头就称王称霸,肆意吃人。 欧阳雪沉默片刻,蹙眉看他一眼,轻声道:“……麒麟阁线报,贤王世子上个月十三,在通县柳家桥出现。” 一瞬间,陆清峰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如堕冰窟,再无一丝热气。 欧阳雪伸手扶了他一把,调整了下他身后的靠垫,靠垫不是特别柔软,却很有韧性,靠在上面整个背脊都被好好地托住,非常舒服。 也就片刻,陆清峰就回过神:“呵,也是,萧逊不死,京城那些给贤王扣屎盆子扣的很开心的大人们,晚上睡觉,想来也睡不踏实。” 前头赶车的欧阳林猛地打了个哆嗦,恨不得捂住耳朵,却是不自觉让马跑得快些,远离人群。 贤王逆案是去年京城最大的案子,卷进去不知多少忠臣良将…… 里面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还是莫让旁人听见为好。 好在陆清峰只说了一句,就闭上嘴,闭上眼睛,没有精神再为这些事烦恼。 欧阳雪神色极平静,他以前和陆清峰交流,总会因为他那些离经叛道的失礼之处动怒,但这一次事关刚刚因谋逆,自裁而死的贤王,竟对陆清峰的话,平静以对。 “我来此,是为回收炼魂幡。” 欧阳雪轻声道,“炼魂幡的封印已解了。” 陆清峰闻言脸上也是一苦,心里简直想把萧逊那家伙抓过来臭骂一顿。 你说你逃跑还不好好逃,偏偏要拿走炼魂幡,拿走了还不知低调,四处搞风搞雨,这是要飞上天不成? 只是提起炼魂幡,陆清峰又不禁心虚。 炼魂幡是他和欧阳雪学炼器那几个月,折腾出来的小东西。能收集亡者残魂,提炼出一种秘药。 这药有神效,服用能增加魂力,进而使功力短时间内爆发式增强,若是精挑细选的残魂,甚至有可能得到魂魄主人生前的感悟,虽然是万中无一的几率,却是很有些吸引力。 东西一被做出来,欧阳雪那渣爹就被气得脸都绿了,罚他们两个在炼器房的打铁炉前头跪了三天三夜。 那可是盛夏,欧阳雪还刻板得很,都不肯借些冰块解暑,他没被热死,纯粹是他命大。 当然,这东西也被认为是邪器,彻底封存在禁地,应该永不见天日。 早在三年期,陆清峰就发现萧逊对炼魂幡很感兴趣,可那时候他压根不当回事,不光没有重视,还乱开玩笑,脑子一抽,说了些胡话。 什么法器无正邪,看主人而已。炼魂幡也能炼妖魂,炼制的丹药固然副作用大,但用得对了,一样能救人性命。 要是早知有今日……他真想回到当年,给炼制这玩意,说这话的自己,啪啪两个大嘴巴子。 陆清峰歪在靠垫上,一路被送回陆家,把车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进院子里,看到母亲灿然如花的笑脸,大哥和嫂子不知所措之后的狂喜,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欧阳雪一走,他就恢复日常生活,每日懒洋洋地四处闲逛,看看青山碧水,调戏下山里的小猴子,小松鼠,偶尔捡几样野味回家。 哪怕他一点正事不做,陆大郎夫妻两个也并不生气,还总觉得委屈了陆清峰。 家里朝南的最好,最大的屋子给他住,还给他准备了书房,每天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虽然陆大嫂的手艺一般,但如今作料齐全,到也能入口。 陆清峰连没油少盐的面条都肯吃,如今哪里还会挑剔? 总在家里待着很是无趣,一觉睡到日头已高,空气清爽,山里湿度也足够,陆清峰洗漱完,吃过饭,拎着一壶酒,就慢悠悠进山。 在山里寻了处有阳光的大树,躺在树枝上轻轻摇晃,品一口小酒,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扑面而来的是绿叶的芬芳,好像连隐隐作痛的脏腑都舒服许多。 “你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祭祀逆贼!”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老儿再也不敢了,呜呜,不敢了!” 陆清峰正半睡半醒,耳边忽然传来嘈杂声。 他腰身一用力,弹起来向远处张望,就见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周围围着几个青衣汉子。 青衣汉子腰身挂着玄色的腰牌,正是萧朝隶属皇室的玄卫。 陆清峰目光一闪,名门世家都来了那么多人,玄卫也派人过来,到也不让人有多惊讶。 “萧旭大逆不道,目无君父,竟然犯上作乱,如此乱臣贼子,天下人皆要诛之,你居然偷偷祭祀,找死!” 其中一青衣汉子神色恼怒,猛地抽刀砍去,刀光一闪,咔嚓一声,刀居然断开。 青衣汉子顿时惊疑,几人齐齐拔刀四顾。 陆清峰从树上一跃而下,玄卫的青衣人齐齐退了两步,心中大惊:“陆清峰!” 陆清峰扫了下手上身上的灰尘,低头把地上被踢散的炭盆扶正,又捡起倒落的牌位,擦拭了下,小心摆放好,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玄卫青衣神色大变:“陆清峰,你……我看你和这逆贼是一伙儿的!我这便拿你回京,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我玄卫的刀硬……” 啪! 陆清峰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那青衣汉子明明已经提高警惕,可竟是没有躲开,一时更为羞愤,眼睛都红了。 陆清峰冷笑:“你刚才踢了贤王的牌位?” “……是,是又怎的!” 陆清峰冷声道:“跪下赔罪。” 青衣汉子愕然:“你说什么?陆清峰,你别以为你是陈凌的义子,我们就怕你,如今的帝都早没了陈凌的位置,万岁不过是看他年老体衰,又是旧臣,这才给他几分颜面,容他告老而去……我们蒋侯爷,如今才是陛下最信重的……” 这人显然气急,声音飞快,还有些颤抖。 陆清峰却不急了,轻轻抬头,露出张面无表情的脸:“我今天就杀了你,你且看看你们蒋侯爷会不会为你报仇?” 青衣汉子一愣。 陆清峰冷笑:“你们一口一个叛逆,一个逆贼,叫的到真痛快,可是别忘了,他纵然是叛逆,是逆贼,也还是圣上的嫡长子,是皇室血脉,这一点改不了。” “圣上是父,他老人家生气,骂一句也便罢了,你们胆敢无礼?” 几个青衣汉子瞠目结舌,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跪下!” 陆清峰声音都不算高,可这声一出,青衣汉子的膝盖就顿时软了软,扑通一声跪倒。 这一跪,他们立时回神,羞愤欲死,挣扎了两下爬起来,怒道:“走!” 说完,转身就跑。 陆清峰看着他们跑远,气一泄,掩住唇咳嗽了两声,拭去嘴边溢出来的血渍。 这回亏大了。 心肝肺都疼得厉害。 当初在张员外家,他也是靠嘴遁大法把那梅树精忽悠瘸了,才解决的问题,没有动真格的,如今在外头,到因为几个四六不着调的混账动了真气。 冤啊! 陆清峰摇摇头,扶起倒在地上的老人,迟疑了下,把牌位还给对方。 老人连声道谢,拿袖子细细擦拭了下牌位,双目含泪,又拜了拜,才踉跄着,越走越远。 陆清峰一时沉默,转头慢慢下了山。 他刚回家躺下,欧阳雪就登门,陆清峰看到他,笑了笑:“帮我收拾东西,搬家。” 欧阳雪点点头。 陆家是不能待了。 陆清峰发现,他想象中消停清净的生活不存在,继续留在家里,只会给母亲和兄嫂带来麻烦。 欧阳雪什么都不曾问,四下打量了下,忽然一笑:“似乎没什么可收拾,只要带上你便好。”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欧阳雪的心魔(8) 于是,欧阳雪就拎着陆清峰上了马车,直奔通县县城而去。 陆清峰倚着窗户看身后,目光有一点茫然。 探头向后看,他大哥一路送到了大门外,还跟着小跑了几步,挥着手同他告别,脸上还挺高兴。 他母亲也站在门口张望。 他们或许只以为自己是去县城做客,或要做什么正经事,全然想不到,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冲动了啊,冲动了!” 陆清峰趴在车窗上磨牙,回头看了看欧阳雪。 但见欧阳雪来得这般快,也大约明白,他今日欺负玄卫的事,恐怕已传得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别看陆清峰欺负人家欺负得振振有词,收拾对方仿佛十分轻松,但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玄卫是当今陛下的亲信,蒋侯爷在微末之时便跟随陛下,无数次救陛下于危难之际,可谓权倾朝野。 连国师都因为为贤王说了两句好话,被挤兑得在帝都待不下去,他算什么?敢和蒋侯爷作对! 总之是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以免连累家人。 “最近老是下雨,我不喜欢。” 陆清峰吐出口气,轻声道,“你说,贤王真那般罪大恶极?” 欧阳雪道:“我不认识贤王。” “也是,你一天到晚宅藏剑山庄,拉你出来跟我们玩,从来都不乐意。” 陆清峰好好地从窗口退回,免得忽然而至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整个人往垫子上一歪,叹道,“你看看,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愿意祭祀贤王,至少说明他这人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是吧?” “这些年他在朝在野,都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三年前通县大水灾,他亲自过来赈灾,二十六个日夜守在堤坝上,甚至说出誓与河堤共存亡的话。” “多少灾民得了他的恩济?” “……贤王虽未封太子,但他这十几年来,都被陛下赋予重任,不是太子,胜似太子,何时出过一点差错?” 陆清峰叹气,“是,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君臣相疑,父子相疑,势同水火。” “但是贤王会谋反,其中至少有八成是陛下逼的,贤王他是退不了了。” 最危险的那几年,陆清峰在京城,把这两父子之间的争斗都看在眼里。 哪里还是什么父子,简直如寇仇! 贤王退一步,他自己最好的结果都是一辈子被幽禁的下场,他的妻儿也要被连累,追随他的人也要被清理,他能怎样? “他谋逆,他错了。” 陆清峰摇头,“可是陛下有必要由着人把一盆又一盆的污水往他头上泼吗?” “那些审问贤王的人是何等的胆子?他下了狱,也是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他们胆敢,胆敢给他灌粪水!” “他们说他早有不臣之心,私截贡银,这也还罢了,可把什么欺辱母妃,荤素不忌,将伴读视为***一类的帽子也往他头上扣,何苦来哉?” “他已经死了!” “我萧朝的贤王如此,皇帝的儿子如此,朝廷很有脸面,是也不是?” “这皇室之中,还有人能比他更洁身自好的?他只娶王妃一人,从不看别的女子半眼,世子身体不好,他也硬顶着不肯纳侧,贤王与王妃夫妻和睦到我都羡慕。可如今这居然成了他好男|色的证据!” “贤王人都没了,还被这般污蔑,陛下于心何忍?” 陆清峰当年见王爷和王妃的恩爱,都动了成亲的心思。 若不是年纪小,又忙,他都要缠着国师替他说一门亲了。 这次回家,家里门槛差点被说亲的人踩坏掉,陆清峰 “我义父不过是看不惯他们那帮人的嘴脸,说了几句公道话,陛下竟那般恼怒……真是老糊涂!” 赶车的欧阳林:“……” 以后再也不抢给少主赶车的活,继续做下去,起码少活二十年。 陆清峰一句话出口,心中也是狂怒,有些苍白的面色都染了红:“贤王与贤王妃已死,却还要揪着他们家不放,连萧逊也不肯放过。难道真要抓住他亲孙子剥皮抽筋才能解他的恨……咳!” 一口殷红的血喷在车壁上,陆清峰的声音戛然而止,若无其事地拿袖子把血污擦去,略有些心虚,笑道:“无妨……” 欧阳雪一怔,只觉心头一片寒凉,顿了顿,伸手拿过陆清峰的手,替他诊脉。 不过片刻,欧阳雪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陆清峰收回手臂,眨了眨眼,还未想到转移欧阳少主注意力的方式,就听对方开口:“谁做的?莫家的人?还是徐家的人?玄卫?” 整个车厢陡然结出一片晶莹剔透的冰花。 三伏天眨眼就成了寒冬腊月。 陆清峰赶紧坐起身,不敢放任他继续猜,否则怕是要天下大乱。 藏剑山庄和莫家,徐家两家忽然开战,恐怕连麒麟阁都要头痛。 “都不是,别乱猜……玄卫也就罢了,莫家和徐家又同我没仇!” 陆清峰紧了紧衣领,笑盈盈转移话题,“我和莫羽生的关系向来不错,他是个很好的酒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唔,说起来这次莫家和徐家都是为萧逊来的?这么说,还是萧逊的面子够大,天南海北,各大门派,闻风而动。” 欧阳雪默默拿出一张纸,斟酌着写了药方,“停车。” 陆清峰张了张嘴,欧阳雪已经跳下车不见了。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闭口不言,换做自己,知道朋友生病受伤的,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啧,得给这家伙找点事做。” 陆清峰真心实意地惆怅起来。 他折腾了半年,也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伤好不了,唯一的收获就是已然习惯,从外表看,看不出他现在的状态。 他可不觉得让欧阳雪知道这些,对他们能有什么帮助,除了让那位也跟他一样苦恼,完全没好处嘛。 陆清峰惆怅了一会儿,直接就被塞到屋子里,坐在桌前,桌上摆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陆公子,少主交代,你先喝药,他去找云神医了,等云神医到了再给您瞧瞧脉。” 欧阳林站在门前,神色和缓,大眼睛,高鼻梁,轻轻一笑,分外可爱。 欧阳雪也能诊脉,但水平就是比寻常习武之人略好,学武的多数会一点医。真正治病救人,还要看正经大夫的本事。 陆清峰按了按太阳穴。 有点头疼。 藏剑山庄在通县的临时据点,就在通县南城门附近的柳家桥。 这宅子肯定被重新收拾过,从家居摆设到布局,都很清雅舒适,他躺在床上,终于脱离了这大半年来,那种无处不在的不适感。 脑子里明明还想着,既然被欧阳雪发现了,那最好找个借口不要住在一起,可是身体却极诚实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而且醒了也没趁着欧阳雪不在主动逃跑。 陆清峰觉得这真不能怪他。 一醒,厨房里就送上鲜嫩可口的凉拌秋葵,清蒸武昌鱼,外加一碟油焖大虾。 都是他最喜欢的菜,也是他最爱的口味。 更不要说一壶梨花白,加上一壶黄酒,任由他享用,简直喝一口就消去所有逃跑的想法了。 陆清峰怀疑这是欧阳雪的阴谋。否则明知道病人不适合喝酒,为什么桌上还会出现酒水? 就这么一迟疑,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欧阳雪已经领着云神医进门。 陆清峰:“……怎么这么快?” 云神医坐下,一边给陆清峰诊脉,一边冷笑:“哼,一路走小道,差点没颠死老夫,还能不快?” 陆清峰无语地看了眼欧阳雪。 他还以为最少要到明天,他们才能到,那自己就算要偷溜,也能享受了晚餐再走,谁知欧阳雪这般丧心病狂。 “你这脏腑受创不轻啊!” 云神医蹙眉,“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这不好好地调养两个月,怕是要留下病根。” 听他这般说,欧阳雪反而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能治,便不算大问题。 云神医神色却颇难看:“你这是拖延了多久不肯好好治伤?是不是还喝了酒?我这都什么运气,这些年天天遇见你这等糟糕的病人,要是治不好,还坏我名声?可我们当大夫的,那是治病不治命,你们病人自己找死,干我何事?” 显然这位怨气不小,一时连欧阳少主都不敢吭声。 这世间,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 陆清峰老老实实地过上了养伤的生活,每天一日三餐享受的都是美味又滋补的食物,虽然汤药难喝,对他来说更是要难喝一百倍,但习惯之后也还好。 衣食住行皆被人照顾得妥妥当当,比在国师府时还要好得多,简直能和在沧澜时比了。 陆清峰是悠闲自在的很。 他这人虽说也时常被夸赞心有七窍,世事洞明,但其实性情颇粗疏。 就说如今,既被藏剑山庄的弟子们看得牢,他也就安心住下养伤,至于之后如何,事到临头再说不迟,提前着急又没用。 再说,没准云神医能看出点什么? 可惜……不过数日,云神医就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把左手给我。” 这日,雨过天晴,阳光正好,陆清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吃水果。 云神医蹲在他身边给他诊脉,诊完右边,又看左边,两边都诊过,半晌才摇摇头,斟酌着开药方。 “……又换方子吗?” 忽有声音响起,伴随一阵冷意。 云神医吓得一哆嗦,一把将被墨污了的药方撕下来,扔到一边,低头继续写。 “换方子很新鲜?走路无声无息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精怪。” 云神医张口就怼。 陆清峰特别敬畏地看了他老人家一眼。 “……你派人回一趟江南,去请我师弟过来。” 云神医沉着脸,冷声道。 欧阳雪怔了下,自己坐下,伸手替陆清峰诊脉,眉头紧蹙。 陆清峰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挥了挥:“二位,你们别这表情,弄得和我要死了似的……这伤也就那么回事,都不影响我行动,慢慢养便是。” 云神医张了张口,却不曾多说,有些话,本也不适合对病人说。 陆清峰就当此事已过,把欧阳雪的手指弹开,笑问:“你这几日不在,可找到萧逊的踪迹?” 欧阳雪点点头。 陆清峰等了一会儿,眼前几片落叶打着旋翩然而落,从树梢摇摇晃晃地飘到了石桌之上,这人还不开口,不禁好笑:“说说看。” 欧阳雪沉默,他到不是不会说谎,生于世二十年,怎可能没说过谎话。 但在陆清峰面前说谎,到还真没有过,他也不想。 “通县昨日有个少妇意外死亡,今日他丈夫却去衙门报案,说在东南方的山上看到了他家娘子,衙门的人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导致了幻觉,毕竟是新婚,他妻子死时还怀着身孕。” 陆清峰叹息一声,起身穿过庭院,推开后门,举目远望,就见东南方天空中有火烧云一样的颜色。 “很美。”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祥。 陆清峰忽然道:“你看看你们藏剑山庄给法器起名的水准,也未免太庸俗。什么镇魂铃,招魂幡,还有你那把剑,就叫‘秋水’,江湖上有多少把秋水剑,你算过没有?站在外头喊一嗓子,谁家秋水剑丢了,恐怕有一群人要去摸剑鞘。” “……胡说,自我家少主秋水扬名以后,你且去问问,谁家的剑还敢叫秋水?” 欧阳林皱眉道。 陆清峰:“……” 通县的怪异传闻,忽然多了起来。 这天,陆清峰借口憋闷,溜到街上去吃豆腐脑,就听桌旁几个挑夫打扮的客人神神秘秘地说话。 “我跟你说,刘姥姥家的翠儿不是死了,那是刘姥姥胡扯的,他们翠儿,肯定是同齐家那小少爷私奔了。” “你可莫胡说,齐公子五天前就得了急病,没救过来。人家齐家那是什么人家,他们家小少爷早和刘大人家的千金定了亲,难道还放着千金小姐不娶,娶一卖豆腐的傻丫头?” “谁知道这富贵人家的少爷怎么想?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你别不信,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又不是那些长舌妇。就是昨天,我和阿坤去梧县送货,走近路翻南边那座小山岗,半路上就瞧见齐家公子和翠儿姑娘肩并肩,手牵手地跟我擦肩而过,两只眼睛都看见了,看得真真的。”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欧阳雪的心魔(9) 陆清峰一边吃豆腐脑,一边想旁边客人闲聊时的那些话。 县城里杂七杂八的传言无数,神神怪怪的事时有发生,但在这敏感关头,一出这等事,便确实让人觉得,此事同‘招魂幡’有关了。 招魂幡能召集亡灵。 有时候亡灵聚集之处,气场改变,这些亡灵也能变得肉眼可见。 陆清峰不自觉又把视线落在东南方的天边。 他当年教过萧逊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似乎也同他说过招魂幡,但绝没有详细讲过。 萧逊可是王府世子,金尊玉贵的小王子,虽然天性活泼,爱玩爱闹,尤其是对神鬼故事最为好奇,可陆清峰也不曾把脑袋弄坏,他还是明白,有些人不适合接触危险。 “我有教他什么来着?” 陆清峰闭上眼,仔细想,似乎教的不少,但应该很有分寸才对。 他们沧澜剑派,主修自然是剑,但因为真气与众不同,个个到都以博学著称。 好些江湖高手的独门技巧,但凡在他们面前展示个几次,他们没准就能摸到窍门,不说学得多好,可看破原理,弄出个山寨版,当真不难。 陆清峰又拥有沧澜剑派几代以来最有名的一双利眼。 年轻时,他专注力不够,对什么都好奇,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炼器,制药,御兽等这类正经的本事,旁门左道也多多少少会一点。 他自入帝都,因喜欢萧逊那天真的小性格,与他交好多年,两个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自诩大哥,整日同那孩子一起玩。 现在让陆清峰仔细想,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都告诉过萧逊什么。 两个人一个月到有半个月,每天喝醉了酒在月下闲聊,几年过去,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说过多少醉话? “那小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萧逊不大爱读书,也不太喜欢习武,为人活泼,天性好奇,却怕苦怕累,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文不成武不就。 可他聪明却是一等一。 不说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可记忆足够好,跟他说过的话,他通常都不会忘。 陆清峰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并不显。只越发喜欢出门闲逛。 这般逍遥自在,可是让云神医整日烦恼。 他总觉得按照陆清峰的脉象,这小子应该卧床,动弹不得不至于,可也没有这么精神的道理。 眼看病人生龙活虎地向外蹿,云神医却怀疑他这几十年的名医招牌,可能要砸在此人身上。 这日,正值七月十五,中元节。 藏剑山庄一众弟子们,一大早就出了门。 中元节从前朝开始,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重视的节日之日,每逢这个日子,老百姓们扶老携幼出门,祭祀先人,放置河灯,举行各种节目。 像藏剑山庄这些名门大派弟子,更是多要携带诸般法器,各施手段做法事,超度亡灵。 “今天可真冷。” 狂风怒吼,天昏地暗。 陆清峰自也要跟出来。 他没坐马车,骑着马和欧阳雪一起,带着藏剑山庄七个弟子不疾不徐地穿过街道,出了县城南门,一路向上走。 路上走了一段,就见有十来个,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有的单薄麻衣,有的破旧棉袄,大部分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坐在山道边,眼神呆滞麻木。 欧阳雪轻轻晃动挂在手腕上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那些人影便个个露出舒服的表情。 陆清峰看了一眼:“这都在城外了,怎如此多的亡灵?” 他也只一问,随即就反应过来,不禁叹息。 通县是一座小城,人口少,土地贫瘠,百姓生活较为困难。 不过商业方面到还比较发达,每年南来北往的商行到不少,因着县衙几任县官,比起左近其它州县来都更老实些,进城收的钱较少,民风也较淳朴,税收也还过得去。 南北行商路过,都会在通县歇脚,一来二去到带动了本地商业发展。 跑商的一多,县衙看到好处,就不免想着要维持,要想好好发展商业,首先需道路畅通。 所以年年徭役,以修路为先。 现在陆清峰他们走的路,已经入了山,可虽不说十分平坦宽阔,和周围的山道比,却好上不知多少倍。 这显然是通县衙门下了大力气去修。 此时服徭役,多是要死人的。 如今道边只见十来个死人,并不是通县县令的罪证,反而说明这地方的衙门还算过得去。 萧朝定鼎之前,乱世之时,随便哪一年百姓服徭役,都要死伤惨重,而且可不似如萧朝这般,多让人在家门口服力役。 明知如此,陆清峰还是有点难受。 “换了丁仪风看见这场面,怕是更难过。” 丁仪风可和他不同,别看他们兄弟两个出身差不多,都是名门子弟,也都是国师义子,论相貌,英俊得半斤八两,但丁仪风是正经的君子,心地纯善,忧国忧民,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陆清峰就不一样了。 陆清峰折了片叶子夹在指尖,轻轻一动,叶子便引来甘露,化为雨雾,飞入两侧山道上,山道上好些小动物躲躲闪闪地溜出来争抢,颇是活泼。 自己自小讲究得便是得过且过,只要大面上不出问题,让他和光同尘,他似乎也不是很介意。 陆清峰把叶子往嘴里一含,吹出幽幽的曲调。 旁边的铃声也不断响起,山道上陡然间热闹起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谈话声,说笑声,不知道的乍一看,怕绝对想不到这是欧阳雪在超度亡灵,还当时老百姓们赶大集呢。 一行人速度不慢,越走越高,半边天红彤彤的,看起来似火,天气却越来越冷。 藏剑山庄的弟子最不怕的便是冷。 陆清峰早有准备,从包袱里翻出件翻领大毛的斗篷往身上一披。 欧阳林:“……” 他们家七岁半的小师弟,都不至于因为一点阴气,就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这位当真是沧澜的那位陆师兄? “趴下。” 头顶忽然一重,欧阳林整个人如折断一般伏在马头上,侧头就见陆清峰轻轻一吐,含在口中的叶子瞬间飞射而出,只听头上一声嘶嚎。 欧阳林心中一惊,身体就轻了轻,直起身就见一薄如纸片,腹大如斗的亡灵掉在地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叫唤,蜷缩在地上,还不停地张嘴去啃咬。 周围好大一片土地,草叶枯黄,泛起一层一层的黑。 “饿死鬼?” 欧阳林大惊,“这种东西也能跑出来?” 陆清峰失笑:“中元节呢,什么新鲜事没有?小朋友,你以前没离过家吧?多闯荡个三年五载,就见怪不怪了。” 欧阳雪一拍剑鞘,陆清峰伸手接住秋水剑,调转过来一剑刺入旁边一颗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大松树。 树干上顿时爆发出一团冷光,只听吱吱吱吱,好几只小松鼠从叶子里探头出来,冲着陆清峰作揖。 他也不把剑还回去,只随意提在手里,一路挑飞各种失去理智的妖邪。 欧阳林都隐约能听到不远处各种叽叽喳喳的叫声。 “有活人来了,好凶!” “会用剑的活人,特别凶!” “好可怕!” “也没有吧,长得很好看啊!” “……” 多少个中元节,他也轮值过,那还是守夜,从来庄严肃穆,就连鬼怪们在这一日也多斯斯文文的,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简直看得目不暇接,嘴巴更是大张。 少主好镇定! 果然他还是见识太少。 行至半路,左右就见到其他门派弟子,人数还不少,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莫家堡的人也到了。 这回穿得到鲜亮,全换成一水绛红色的皮袍,一人两马,天上鹰飞,地上几头毛色黑亮,身形高大的狼犬狂奔。 “莫羽生。” 陆清峰招了招手。 一个身穿红狐披风的年轻人骤然转头,眼皮跳了跳,勒马调头,走到陆清峰身边才回转,和他并骑同行。 这也是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很瘦,肌肉却紧绷有力,五官深邃分明,似有一点胡人血统,却很英俊。 他看了看欧阳雪,凑近陆清峰道:“你怎么来了?” “这又不是你家,我不能来?” 莫羽生摇摇头:“如果是我家到还好,随便你闯,哪怕闯入禁地,最多被我爹骂几句。” “可是你来这里却不行,大家都是为贤王世子萧逊来的,你和萧逊关系好,所有人都知道,爹爹令我带人过来,还专门递了条子,说若看到你,最好先同人联手将你擒下,省得误事。” 旁边一众名门子弟:“……” 咳咳,大家心里是明白,可此话怎能说出口? 这位如今再无权无势,也是沧澜弟子,国师陈凌便是致仕,还是理应尊重好吗? 陆清峰翻了个白眼。 莫羽生长了一张邪魅反派脸,性子却很让人一言难尽。 这时,不远处山边忽然爆发出一团烟花。 随着烟花越来越亮,眨眼间,周围就轰一声,所有人都各施手段,飞速离开。 欧阳林:“这是发现贤王世子了……陆公子呢?” 陆清峰已经不见踪影。 欧阳雪也不见了。 通县南郊的山,怪石嶙峋,草木旺盛,这本是一座无名山,不过也有本地樵夫给它一雅号,名为珠山,因山中山洞之内,天然形成的水晶珠而得名。 陆清峰对这座山颇为熟悉。 他年幼时经常过来玩耍。 因此他比外人知道的更多一点,整个无名山,山也寻常,水也寻常,不过东边有一座山峰,山峰上天然形成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石头又成小小迷阵,到不算多厉害,没什么杀伤力,只是寻常人进去容易出来难罢了。 因为这点特性,也不知怎么谣传,附近的村民们有些人相信,迷阵里保护的是仙人洞府。 “既是仙人洞府,这帮人不建祠祭拜供奉,到只会作孽,脑子有坑不成?” 战乱那些年,本地好些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或者老人生病,无钱治病,父母和孝子贤孙们便把孩子和病人扔到那迷阵深处,任其自生自灭。 大部分人被扔进去,都只有一死。 死的人太多,阴灵便多,各种怪异传闻也就越发多。 陆清峰小时候就特别有天赋,当年他师父路过,看见他四处找人求买,竟忍不住把人买下,还生怕夜长梦多,哄骗了孩子便着急忙慌地赶紧抱走,简直半点沧澜剑派的君子风度都不顾。 他天资出众,自然招眼,阴灵们对他这种年幼的,既灵气十足,还毫无防护的小东西十分感兴趣,总是戏弄他,陆清峰在家一向状况百出,比他哥可难带好几倍。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把自己卖了,我爹娘才默认。” 陆清峰走了一下神,不禁失笑,摇摇头顺着山道一路小跑。 密密麻麻的阴灵都朝着一个方向缓缓行进,陆清峰也不担心走错路。 偶尔能看到以前戏弄过他的阴灵,便一指点去,把那阴灵点一跟头,由着对方茫然地坐在路边发呆。 “萧逊!” 远处陡然一声暴喝。 陆清峰抬头看去,只见半山腰蹦出来一只‘兔子’。 萧逊此时的模样就像是兔子,红着眼睛,两眼泪流,抽抽噎噎,东张西望,慌不择路,连怎么闪避都不知,就大咧咧在最平坦,最显眼的山道上踉踉跄跄地奔逃。 后面鹰飞狗叫,法宝的宝光冲天。 眼看十几把剑,三把刀,还有什么折扇,木棍,法杖,居然还有流星锤,都快砸在他背上,陆清峰只好飞扑过去,提溜起兔子带着他跑。 嗖一声,一把剑擦着头皮过去。 “哇!” 萧逊四肢蜷缩,由着陆清峰拎着衣领,跌跌撞撞地跟在身边,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哭得直抽抽。 陆清峰耳朵被他哭声炸得生疼,回头冲莫羽生怒吼:“我头发秃了你赔!” 莫羽生脚步丝毫不停:“怎么赔?给你配生发水?还是割我自己的头发给你。” 巨大的黑鹰直扑陆清峰面门,被他一脚踹过去撞在山壁上,长鸣一声飞走了。 “别让你的鹰追我,臭死了。” 陆清峰怒道。 莫羽生道:“把招魂幡给我,我便不追。” 陆清峰磨牙,瞪手里的‘兔子’:“给他们。” 萧逊只当没听见,死死抱着不撒手。 陆清峰没办法,只能道:“要不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藏剑山庄应该还有材料。” 莫羽生:“……小心!” 前面是悬崖峭壁,陆清峰一把夹住萧逊,脚下连停都不停,直接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萧逊死死搂着陆清峰的胳膊,闭着眼惨叫。 这只有这惨叫声,余音绕梁。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欧阳雪的心魔(10) “啊啊啊啊啊啊!” 陆清峰顺着秋水剑的力度,横飞到山洞里,嗖一声,秋水剑归鞘,落到欧阳雪手里。 他才顺手把萧逊扔到地上,笑道:“继续喊,喊不来追杀你的人,喊到山崩地裂,喊到野兽成群,你也不必逃了,我直接给你立个衣冠冢完事,多省心。” “呜。” 萧逊哭得一脸花。 他衣服破烂,脸上,身上,遍体鳞伤,抹了把眼泪看陆清峰:“……陆哥,你怎么来了?” 陆清峰很是奇怪:“所有人第一句都这么问我,通县是我家,我来很稀奇吗?” 萧逊闭上嘴,小心调整坐姿,恢复一贯的姿势,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清峰叹气:“你要招魂幡干什么?召集魂魄炼制魂丹,吃了功力倍增,杀入皇宫,宰了你皇祖父?” 萧逊登时一脸惊悚,连连摇头,看陆清峰的眼神,似乎觉得他很可怕。 这位虽然是锦衣玉食的皇室子孙,可没学到他老子的英雄气概。 指望他爆发,扛起他父王的反旗,打倒他祖父,当今陛下,那还不如指望他多生几个孩子,把这伟大的事业传递给下一代更容易。 陆清峰闭眼坐下,调匀呼吸,伸出手:“招魂幡还给欧阳。” 萧逊顿时蹿出去,坐得更远些,警惕地看着欧阳雪。 陆清峰看他的表情,忍住强行抢夺的心思,回头对欧阳雪笑道:“行啊,咱哥俩还是有些默契。” 欧阳雪蹙眉:“太危险了。” 陆清峰琢磨了下,摇摇头:“也不算,底下是河水和淤泥,就是真摔下去,最多断腿,死不了,再说,我手里拿着秋水剑,你便知我位置,有你做后备,想来安全无虞。” 要不是欧阳雪已顺着秋水的指引,在悬崖下寻好了方位,陆清峰肯定不敢跳。 跳崖落水,毫无准备,还安然无恙,那不是跳崖的人本身会飞,武功盖世,那就只能在话本里的故事中出现。 他就是不跳,其实现下这点场面,萧逊也没生命危险,只是被围住了有点麻烦而已。 外面嘈杂声四起。 陆清峰举目远眺,就见山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人。 无数火把将整个山都点亮,远远看去,星星闪闪。 “走。” 陆清峰伸手拽萧逊,萧逊却一挣,挣开束缚,愁眉不展,小声哼哼:“你不该带我跑,这下把你也连累了。” 他想了想:“你自己走,别和我待在一起,要不然……他连你一起杀,怎么办?” 这话一出,眼眶发红,怨气扑面而至。 陆清峰一时沉默。 萧逊好好的皇室贵公子,从来是那位陛下捧在手心的乖孙儿,结果只一夕之间,父王成逆贼,被祖父逼死,偏偏这不是冤案,他父亲的确在谋划逼宫……他能如何? 他由皇家第三代最受宠的皇孙,变成罪臣之子,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陆清峰看到萧逊,心中其实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以为,萧逊会更糟糕些。 如今看着还能哭,还能喊叫,到也还好。 “你别这么看我。” 萧逊小声道,“……父王虽是儿子,也是臣子,却没守住臣子本分,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也不是……没有预感。” “我并不想报复。” 他能去报复谁? 若是父王成功了,或许只会让皇祖父退位为太上皇,可被逼着退位,皇祖父怎会愿意? 谁敢保证真到了那一步,他的皇祖父,当今陛下不会死去? 父子相残,何其悲哉! 陆清峰轻声道:“你要招魂幡到底作甚?” 萧逊不说话。 “你想召回你父王和母妃的亡灵?” 萧逊低头不语。 欧阳雪低下头,神色漠然。 陆清峰一时也不曾说话。 按理说,萧逊为贤王世子,是他的血脉,使用招魂幡,最容易召回的便是贤王和王妃的亡灵。 “你拿到招魂幡这么久,可已召回来了?” 陆清峰叹道。 萧逊气色一下子变得灰败,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不确定,父王不回应我,母妃也不肯。” 他眼眶一红,浑身颤抖。 这些时日,他始终保持理智,没有崩溃,就是因为他觉得,他或许还有再见父王母妃一面的希望。 漠北的鬼修士张镇,不就种植槐树,列阵法,建人间鬼域,令一些不肯投胎,或不能投胎的亡灵居住其中,除了不能离开,一切都如生前? 他现在没有张镇的能力,但他还年轻,而且他有陆大哥在,陆大哥肯定会教他的。 自父王兵败被俘,后又自裁,他的家支离破碎,他浑浑噩噩许久,终于自私地做了这个决定。 父王有罪,也是他父王。 但是做了这么多努力,为何父母却不回应他? “我爹爹,竟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萧逊怅然。 “陆大哥,你教我鬼修之道,好不好?” 陆清峰愕然,瞧他的面色就看出他的心思,不禁瞠目,苦笑:“我一直觉得你很乖,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小子比我还疯。” 他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到了张镇?可你要知道,世间如张镇一般的人物,千年难遇,而他为得到他要想要的,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现在还活着,但也几如一死人,但凡他离开他的鬼域,天罚立至,他每日都过得生不如死,将来死后,受到的惩罚更重,永世都不会再有轮回的机会。” “而且,他付出了这么多,也没有达到目的,他妻儿只在世上留了三年多,就失去理智,陷入癫狂。” “他可是个失败的例子。” 陆清峰坐过去,盯着萧逊的双目,“你是王府世子,除了我和你胡说八道外,没人再同你详细讲过这些,你只是一知半解,甚至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我现在告诉你,亡灵留在世上,绝不是好事,一旦你胡来,说不定就毁掉了你父母轮回的希望,你想要那样的结果?便是你父母魂飞魄散也无所谓?” 萧逊一下子犹豫起来,蹙眉抱肩坐着,目光闪烁。 陆清峰叹息:萧逊这意志不坚的毛病,他一直想帮着改掉,法子都想了十好几个,现在看来,幸亏还没改过来。 要是他把萧逊变成果决坚定的人,今天的事,恐怕还要再麻烦一百倍。 陆清峰叹道:“走吧,莫羽生了解我,他肯定知道我是不可能真带着你,利利索索地跳崖摔死了,肯定会沿着山壁四处找,从上到下,全方位搜索。” 的确如他所言,外面全是各门派的弟子,都在找萧逊。 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又到天明,陆清峰提溜着萧逊,和欧阳雪一起在山里躲猫猫躲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机会把萧逊塞进藏剑山庄的马车。 藏剑的地盘,肯定先遭怀疑,问题是就算怀疑,那些人难道还敢闯进来搜查? 欧阳雪拎着秋水剑,徐徐走在山道上,几乎走遍了每一寸土地,去超度那些聚集起来的亡灵。 亡灵太多了。 欧阳雪甚至都觉得有些疲累。 又过了一日,莫羽生也不再继续搜,默默跟在欧阳雪身后帮着清理。 一边辛苦干活,莫羽生一边看了眼秋水剑:“咳。” 欧阳雪沉默不语。 莫羽生无奈,秋水剑这般显眼,第一流的上品宝器,明明陆清峰跳崖玩之前还拎手里,现在却已经回了欧阳雪手中,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说,他就是在帮陆清峰,不需要避讳任何人。 天色将暗,山道上诸多弟子们也早早寻地方扎营。 “江湖诸公子中,论天骄排名,肯定是陆清峰第一。” 星星点点的火把围绕间,忽然响起一清亮的声音。 欧阳雪脚步更快了些,绕过山道,就见陆清峰坐在石墩上,斜靠着一棵古树,正笑盈盈地看着周围的少年们。 “怎会是陆清峰?” “藏剑山庄欧阳雪的剑,在年轻一代中当世第一,麒麟阁主说过的。” “雁荡山李明岳,一年之内,杀妖邪四百三十一,都是榜上有名的妖邪,要说天骄第一,也该是李明岳。” “丁仪风丁公子,年前可在帝都诛杀了那个杀神朱静,朱静是什么人物?” “莫家公子莫羽生……” “华山霍春燕……” “徐家小诸葛徐翼……” 一众少年叽叽喳喳地说话。 陆清峰含笑听了半晌,拍拍手:“可问题是,像欧阳雪,莫羽生,李明岳,丁仪风,他们都管陆清峰陆少侠叫哥,你说,当哥的不是天骄第一,难道当弟弟的是?” 一众少年听得一愣:“真的假的?” “不可能。” “胡说。” 有几个红衣的莫家弟子皱眉,满脸不高兴:“失礼,这种话怎能乱说?那陆清峰今次胆敢保护贤王世子逃跑,已触犯国法门规,他便是无事,也要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 “唔,我是不是胡说……” 陆清峰并不恼,反而笑起来,“呐,欧阳少主,莫公子都来了,你们问他们?” 少年们一回头,连忙起身见礼。 欧阳雪和莫羽生身上的特征极明显,这些江湖少年便是不认得他们的容貌,也能一眼认出人。 众人刚站起身,就见那靠在树上的狂妄小子,漫不经心地招招手,笑道:“欧阳少主,莫公子,你说,你们几人是不是要管陆清峰陆少侠叫哥?” 欧阳雪闻言老老实实点头。 莫羽生笑道:“是。” 众人:“……!!” 陆清峰偷笑了两声,正待说话,山间忽然起了风。 “今天不该有雨。” 莫羽生轻声道。 可眨眼间,天黑下来,浓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风中忽然带出香甜之意。 山中老树吱吱呀呀左摇右摆,草木伸展枝丫,生灵皆雀跃。 欧阳雪伸手接过身边弟子递过来的伞,撑开递给陆清峰,陆清峰却伸手挡了一下,自顾自接了一掌雨水。 雨水一覆到掌心,陆清峰闭了闭眼,捂住嘴:“我牙疼!哪个糟心的混账东西干的?昆仑山净世阳水用来灭亡灵,吃饱了撑的!” 净世阳水之下,阴魂亡灵皆分毫不存,萧逊还怀着希望,觉得他父母的亡灵应到了附近,哪怕不能确定,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一闪念,人已经飞奔而去,甚至不需要思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净世阳水最浓郁的地方。 抬头看去,十几个玄卫面戴半块银面具,人人提刀在手,神色冷漠。 一方巨石上,坐着一个人。 陆清峰一看到这人,心下就一沉。 当今权倾朝野的蒋侯座下有一军师,不知来历,人称魏先生,这位长着一张菩萨脸,可为人却十分阴狠毒辣。 蒋侯一直希望陛下立张贵妃所出的七殿下萧嗣晨为太子。 但贤王已经入朝二十年,在朝中威望很高,又是嫡长子,但凡他在,七殿下成为太子的可能性便很小。 最近几年,蒋侯已是明火执仗地与贤王作对,朝野皆知,唯独瞒着陛下而已。 大雨已经收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滚落。 萧逊抱着招魂幡,静静挡在两团黑影阴魂前面,满脸的雨水和泪水,一身狼狈,低着头只看自己脚面,听到脚步声,看到陆清峰过来,心下焦急,却是闭上嘴作漠然状。 陆清峰简直哭笑不得。 这小子便是把眼都闭上,世人也知两人的交情,想装不认识,旁人便能信的? 还未开口,只见魏先生一笑,一抬手平平推出一掌,他登时上前,把萧逊护在身后,抬手与其对了一掌。 双掌相接,陆清峰心口剧烈收缩,阴冷的真气由掌心直入肺腑,几乎冻结他的气血,剧痛由五脏六腑向外蔓延,几乎痛到昏过去。 陆清峰面上却极轻松,笑道:“还未恭喜蒋侯,魏先生既在,还望替陆某道一声喜。七殿下已被册为太子了。” 魏先生手一顿,第二掌便不曾出,缓缓收回手,青白的手敛在袖子下面,微笑道:“哦?我都不知,陆公子好灵通的消息。” 陆清峰轻笑,伸手拥住萧逊的肩膀,袖子一甩,把他身后两个阴魂藏入袖子。 魏先生由着他动作,明明刚刚势在必得,如今居然并不多言。 欧阳雪随后一步赶到,伸手拉住陆清峰的手臂:“走。” 他拉陆清峰,陆清峰拽萧逊,一拖一缓缓而去,周围好几个江湖少侠,半晌才回过神:“萧逊!?”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欧阳雪的心魔(11) “萧逊跑了。” 众人回过神,“追,快追!” 一行人杂七杂八地追去,只是追到藏剑山庄的车队附近,看着藏剑弟子有条不紊地收拾行囊,众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终究没再继续,只赶紧给家里长辈们送信。 陆清峰却一时顾不得这许多,一连吐了几口血,还觉得喘不上气。 不多时,莫羽生上车给他塞了一颗莫家堡的疗伤药,可也没大用,他却还是缓过些气,抬头看了看蹲在角落一脸惭愧的萧逊,就不去管他,只回头问欧阳雪:“去南海,走最近的路,要多久?” “……至少也要二十日,若是海路不通,可能还要更慢。” 莫羽生抱肩站在车厢里:“七殿下做了太子,玄卫应该不会再动手,蒋侯面上固然嚣张,可却不傻,七殿下刚做太子,最重要的自然是要坐稳了位置,此时最好对其他皇子采取些怀柔手段,哪怕对贤王一脉,也不好继续穷追猛打。至少明面上不妥,否则岂不是显得太子心量狭小?” “其他人……虽说这赏金诱人,但除了背后真有主子的,其他人应不至于和藏剑山庄过不去吧。我看,萧逊性命无忧,也许事情过去,再过两年,还能得个爵位,做个悠闲的宗室子弟。” 莫羽生的目光在招魂幡上转来转去。 萧逊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招魂幡,犹豫了下,轻轻塞给欧阳雪。 “我父王母妃已经找到了。” 莫羽生:“……” 欧阳雪把招魂幡收好,才道:“七殿下到底有没有被册为太子,我们不知,陆清峰也不知。” 莫羽生:“……哦。那赶紧走吧。” 都不必欧阳雪再多解释一个字。 作为以前小时候时常跟着陆哥闯荡天下,然后被坑得次次背黑锅的人,这点理解能力还是有的。 不就是又信口胡诌,骗了那个魏先生? 别说魏先生,就是蒋侯当面,他也照骗不误。 陆清峰拨了下袖子,将收拢到袖子里的两个黑影放出,又拉上车帘,神色肃然:“王爷,王妃娘娘。” 虽然黑影乍看浑浑噩噩,似乎魂魄不全,可隐约也能看到五官,正是贤王同贤王妃。 萧逊此时反而比较冷静,沉声道:“父王和母妃都没有神智,也许是被净世阳水伤了,我看需得温养几日看看情况。” 天色昏昏,还未离开山里,又是鬼月,按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陆清峰忽然蹙眉,忽然想到,玄卫的人是在埋伏萧逊。 既然是埋伏,贤王夫妇的亡灵便是诱饵。 萧逊这些时日一直召唤不到他们夫妻。 或许不是他们夫妻不回应,而是落在了玄卫的手里,根本不能回应。 陛下自然不可能逼死了儿子,还要把儿子的亡灵拘起来,但是那位蒋侯可就说不定。 他猛地拽住萧逊,把他推到后面,上前一步蹲下身,全副精神都集中到贤王和王妃的亡灵之上。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静。 陆清峰的真气散出,虚虚地笼在贤王夫妇身上,小心翼翼地碰触。 贤王夫妻在陆清峰的‘眼’中,化作两团苍白的气流,气流漂移不定,好像随时会消散,似乎魂魄中埋藏着什么东西? 陆清峰的真气随心而动,视线越发清透。 “小心!” 下一刻,欧阳雪猛地睁眼,只见贤王身上黑气汹涌,整个黑影弥漫着黑气直接扑向陆清峰,直接贯穿他的身体。 他骤然出剑,却还记得收敛灵光,只以剑鞘击中两团黑影,金色的丝线顿时飞出,把两个亡灵牢牢束缚住。 陆清峰身体一僵,心脏骤停,整个身体跌坐在车上,失去意识之前,努力对萧逊道:“冷静。” 又看欧阳雪,嘴唇微动:“……总觉得要出大事!” 莫羽生扑过去一摸他心口,一点热乎气也无。 欧阳雪第一次觉得冷,从心口冒出汩汩凉气,蔓延到四肢百骸,脑中一片混沌。 他也只是愣了片刻,低声道:“护住他心脉。” 话音未落已扑到车外,拉动缰绳疾驰而去。 萧逊挨着陆清峰,坐在车中,盯着地上自己的‘父母’,身体一点力气也无。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待在外祖父家,父王和母妃说外祖父年纪大了,让他多陪陪,好尽孝。 所以他提前几日就被送了过去。 外祖父家真好玩啊。 表哥们都特别有趣。 外祖父特别疼爱他,总会背着母妃他们偷偷给他喝香醇可口的酒。 那天他就喝多了酒,以至于外祖父匆匆收拾行李,让亲卫们护送他走,还告诉他,他父王逼宫失败,已经被抓时,他以为自己酒还没醒。 没想到,这一醉就醉到了如今。 “我是不是不祥之人?” 萧逊轻声问了句。 所有人现在却没精神管他,云神医和他师弟两个把所有人赶下车,就在马车上抢救陆清峰抢救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后。 马车的门被推开,云神医的师弟朝欧阳雪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隔着车门,陆清峰已经醒了,靠坐在车上小口小口地咀嚼参片。 云神医家的师弟刘枫比他师兄小十五岁,今年刚刚三十,在他们药王门里却是公认的医术第一。 只有一点,他行医爱行险,这一点让他师父不喜欢,所以如今药王门的门主还是交给云神医来做。 “你知道红门教吗?” 刘枫沉吟道。 欧阳雪想了想:“是齐道长被逐出山门后,建立的那个教派?我记得齐道长本是云岳山,洞泉观的弟子,下一任观主,但三十年前却忽然被逐出山门,没两年,红门教盛行一时,在徽州等地名声甚为响亮。” 刘枫点头:“红门教有诸多秘传术法,其中一门秘法叫‘捐生’。据说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是极厉害的法术。” “二十年前,郭正郭大侠重伤濒死,群医束手无策,都说最多就是一两日的寿数。” “郭大侠的女儿郭莹小姐就求到红门教,红门教一位弟子出面,给郭大侠施展了术法‘捐生’,第二日,郭大侠便恢复健康,享年八十九岁,寿终正寝。” 欧阳雪猛地抬头:“红门教?现在上哪里去找红门教弟子,世间可有人会这门法术?” 刘枫扬眉,摆摆手:“你别误会。”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不是说要你去找会‘捐生’术法的人去救陆清峰。” “红门教近二十年前已灭门,门中弟子早已不知所踪,呃,也不能这么说,反正等你找到它,陆清峰恐怕已投胎转世去。” 咔嚓一声。 秋水剑上生出一层冰。 冰花由欧阳雪向外蔓延,在整个房间里闪现,刘枫打了个哆嗦:“我怀疑,陆清峰施展了捐生术,他是施的那一方。” 欧阳雪一怔。 莫羽生也推开门出来,蹙眉问:“什么意思?” “用捐生术来救人,顾名思义,便是有一个人捐出自己的生命给另外一个人。” 刘枫道,“我怀疑,陆清峰捐出了自己的生命。” 莫羽生:“……” 欧阳雪呼吸放得缓慢异常:“确定?怎么解?” 刘枫轻声道:“我对这些奇怪的术法向来感兴趣,研究多年,所以到有七八成的把握。” “陆清峰的伤确有些重,但依我师兄和我的医术,万没有治不好的道理,我师兄把各种方法都试过,他服用的灵丹妙药,救十个和他差不多伤势的病患也够了,可他就是好不了。” “这十分符合捐生术的特征。此种术法一旦完成,施与一方存留生命会变得很难,表现出的便是伤越来越难好,吃再多的美食佳肴营养品,身体也越来越难吸收,会持续性消瘦,虚弱,直到死亡。” 刘枫顿了顿,“我试着按捐生术的方向给陆少侠用了药,效果还不错。” 莫羽生听得都变了脸色:“陆清峰这混蛋,平日里老说什么朋友有通财之义,捐钱捐物也就罢了,连命都捐,找死呢!我去问,他到底把命捐给了谁!” 刘枫连忙一把拽住他,向车里面瞥了一眼,示意欧阳雪和莫羽生同他走远些,避开陆清峰才低声道:“想解掉捐生之术,到也不难。” “红门教并非邪教,齐道长是正经的道家高人,所以这捐生,虽是禁术,却非邪术。” “只要陆清峰下定决心断掉捐生术,但凡动念,术法自解。” 莫羽生闻言,脸色更难看。 欧阳雪蹙眉:“可有别的法子。” “再来就是,杀死接受‘捐生术’之人,术法也可解。” 刘枫叹气,顿了顿,“依我看,二位也不必去问,追本溯源,按照他的身体状况,捐生术成时,陆少侠还追随在国师陈凌身边,大半年前国师因为贤王说话,惹怒陛下,陛下甚至赐下毒酒之事,你想必也知道。” “虽说皇后和太后立时劝解了皇帝,又派御医前去救治,可国师还是缠绵病榻半月之久,才逐渐恢复。” “据说国师得天地庇佑,中毒后竟未曾留下任何后遗症,身体康健得很,他年纪可不小了,当年打仗的时候,身上也有暗伤,如今还能五湖四海满地跑,怕是有些缘故。” 莫羽生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可有别的法子?” 刘枫沉默。 云神医缓缓从车上下来,一看外面气氛紧张,强忍住治不好病带来的暴躁,冷声道:“那姓陆的,是不是学过苏北那帮小娘们擅长的摄心术?” 欧阳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莫羽生没好气地道:“你该问问江湖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法术,他有多少不会。当年黄山的邹先生说的好,沧澜剑派应该把‘剑’字去掉,叫什么剑派,叫杂派算了。” 云神医摇了摇头:“我刚才试着以祝由术,令其自己主动解除那‘捐生’结果发现,他自己对自己使用了摄心术,这一段记忆被他彻底抹除。” 几人面面相觑,已是无法可想。 既然都没有记忆,捐生术在他看来就不存在,既然连存在都不曾,何来解除? 莫羽生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如果他没有记忆,那我们猜测,他施术之事,接受的人乃是国师陈凌之事,岂非都无法真正确定?” 莫羽生靠在树干上面,目中茫然无措,“难道我们要凭一点猜测,杀了陈凌?” 欧阳林同师兄弟们分列两侧,此时听到莫羽生的话,抬头看了看天。 啊,蓝天尚在。 他们藏剑山庄的少主,要去杀国师了。 欧阳林想,唔,幸亏现在陈凌失势,不比以前。 要不然,这锅让蒋侯背去? 反正蒋侯恨不得要陈凌死,指不定背锅也背得很高兴? 各种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划过,欧阳林猛地打了个哆嗦:他都在想什么! 众人沉默片刻,马车徐徐回到县城。 陆清峰累得很,从车上下来就躺下睡了,这一觉却睡得分外不安生,从心底深处,仿佛一直有人试图同他说话。 他半梦半醒间,与杨玉英的同调缓缓下降,杨玉英的意识复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住心口,心悸异常。 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无数的记忆碎片。 陆清峰如何见到会捐生之术的人,如何请求对方施术去救义父,又如何清除掉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记忆。 国师府上下都以为,是御医医术高明,陈凌本身身体状况也好,所以才无碍。 这记忆只复苏了片刻,就开始沉没,杨玉英迅速默念:“欧阳雪,莫羽生等人要杀陈凌!” 只是这句话念完,她又忽然想——当年欧阳雪有没有杀陈凌? 虽然陆清峰并非死于此次,可也不能以此断定欧阳雪杀死了国师。 他继任藏剑山庄庄主,在江湖上名声赫赫,是人人称赞的侠义之士,若有刺杀国师,还成功了的黑历史,想必只能被打到反派去了吧。 这任务,真是好难啊! 杨玉英:还是一切随缘,但凭本心。 陆清峰满头虚汗地从梦中惊醒,在床上坐了片刻:欧阳要杀义父??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欧阳雪的心魔(12) 夏日一过,秋日便临。 一场秋雨后,风似乎比往日更凉了。 “义父,我看晚上咱们应该赶不到通县去了,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寺庙,不如先住下如何?看现在这天色,夜里可能会下雨。” 丁仪风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串着烤得外焦里嫩,无一处不妥当的鱼,把鱼递给陈凌,他便笑道。 陈凌点头应下,一边吃烤鱼,一边笑道:“小丁,你这手艺这几年真是见长。” 丁仪风莞尔,旁边蹲在地上数蚂蚁的琴琴丫头闻言登时回头,冷哼一声:“呵、呵。” 陈凌看她嫌弃的小表情,一下子笑得不行。 “笑什么笑!” 琴琴狂翻白眼,“大人,您就是个偏心眼,陆清峰那小子吃不了苦,一门心思想着享受,出门办差也受不住风餐露宿,你就哄我丁大哥学厨艺去伺候他,有你这样的吗?我丁大哥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人物,凭什么每天辛辛苦苦给他做饭?” 陈凌笑得眼角细纹都要冒出来:“琴琴,你这理就偏了,世人谁不乐意吃好的,喝好的,享受生活?我有锦衣玉食,也不愿意风餐露宿,你丁大哥学一手好厨艺,也不是专门为了小陆,我们都享福,主要是我能享上儿孙福,挺好嘛。” “那怎么不让陆清峰去学!” 琴琴还是怒。 丁仪风连忙撕下一片鱼肉收买她,又笑道:“小陆他耐性不足,没我细心,到不是学不会,可是他既然不喜欢,何必非要逼着自己去做,我做,也挺开心。” 琴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好脾气了,这人脾气太好,一准让人欺负。幸亏有我在!” 陈凌吃完了鱼,丁仪风又特别细心地取水来给他净手洗面,收拾妥当。 陈凌起身笑道:“论勤快精细,我这些儿女里面,也就小丁最得我心。” 丁仪风轻笑:“让小陆听到,又要说义父偏心了。” 琴琴冷笑:“你还想着他,那小子没良心的很,大人说要遣散家里人,他就走啊?别人走也还罢了,都是当差吃饭,大人待陆清峰如何,谁不知道?他到也要走,怎么对得起这些年大人待他的心意!” 说话间,陈凌自己拎着包袱,和丁仪风一起收拾好行囊背起来,继续上路。 山风吹拂,鸟语花香,琴琴的嘴快,嘀嘀咕咕的,一会儿骂陆清峰,一会儿说到了通县要吃什么好吃的,非好好宰姓陆的一顿不可,活泼可爱的紧, 丁仪风觉得,这一路上他和国师要是没有琴琴这么个开心果,日子一定会辛苦得多。 距离通县越来越近,他自己有点想小陆了。 算算日子,这都大半年没见着。 前些年他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出任务也一起出,从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人养只小猫小狗,养个几年还有感情,何况是个大活人,不想念才奇怪。 义父肯定也想他。 他们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可不自觉还是朝着通县的方向走。 陆清峰说他想回家,还说自小离家,一晃十几年,乡音已改,再不回去,连爹娘恐怕都要忘了。 丁仪风一开始也生闷气,只是小陆说的也对,自古忠孝难两全,他这些年为朝廷尽了忠,如今也该尽尽孝心。 只是,小陆有点马大哈,也不知他回家能不能和家里人相处得好。 他娘亲会疼他吗? 他可吃得惯乡下的饭菜? 可不要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熬坏了身子。 转眼间,废弃的庙宇已在眼前。 这是月老祠,周围杂草丛生,远远看去尽显破败。 风已经越来越大了。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正走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求救声。 “救命啊!” “有鬼!” “鬼吃人了,救命,救命!” 丁仪风顿时警惕,荒郊野岭有人呼救,不是真遇到鬼魅,就是鬼魅在惑人。 他也是艺高人胆大,把背囊交给琴琴,叮咛道:“义父且等等,仪风过去瞧一瞧。” “不。” 陈凌轻声道,“还是一起去。” 他举目远观,前面一团阴煞气,观之不祥。 呼救声越来越急促,丁仪风也没再多说,朝着声音急急赶去,刚走到半山腰,就见前面好几个猎户打扮的山民被吊在树上。 树枝上盘旋着一条巨大的蟒蛇。 蟒蛇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猎户吞去。 丁仪风想也没想,甩手扔剑,剑直直地穿透蟒蛇,钉在树上,可那蟒蛇却仿佛毫无感觉,一口把一个猎户吞下去。 它似乎颇为饱足,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丁仪风大怒,合身扑上去,拔剑横击蟒蛇七寸,一击却击了一空。 琴琴:“啊!” 陈凌高声道:“小丁,下来,是阴魂。” 丁仪风落了地,这才发现,刚刚被吞掉的猎户又被吊在了树上,满脸泪痕,恐慌至极,拼命挣扎呼救,那条大蛇同样盘旋过来,蠢蠢欲动。 他伸手抓了下,根本碰不到猎户,只觉得掌心略有些寒气。 猎户大哭:“公子,救我,救救我,救命!” 丁仪风心中一阵不忍心:如果小陆在就好了。 论处理这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事,还是陆清峰手段多。他在这方面,的确不擅长。 以前陆清峰在,两个人分工明确,丁仪风处理人事,陆清峰处理鬼事。 陈凌走到树下,招呼丁仪风下来,举目远观,沉声道:“这些阴魂是被困在此地了,日日夜夜在清醒着经历死亡的过程。这样吧,你给我护法,我念一卷经文试试,看能不能超度他们。” 经文化作经咒,在昏暗的树下显出金色的光圈。 丁仪风和琴琴一人提剑,一人提刀护持陈凌左右,这般阴冷的环境,他们二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打湿了三回,都是湿了干,干了再湿。 陈凌不愧是当朝国师,经文一诵,天地寂静,就连树上的亡灵也似乎被安抚住。 丁仪风静静地听着,也沉浸在一片凄冷幽静氛围中难以自拔。 整个树林的气氛都变得十分安逸祥和。 就在这瞬间,尖利的啸声破空而至,天上忽降下一只赤嘴的黑鹰,猛扑到陈凌的头上,脸上去。 丁仪风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挥剑便斩,那鹰飞上高空,又是一声长啸,随着它的啸声,整个树林里的鬼怪亡灵都仿佛变得特别凶暴活跃。 蟒蛇席卷而至。 琴琴都吓得尖叫一声,又连忙忍住,提着刀护在国师面前,厉声吼道:“滚开!” 她练的是刀是禁军统领教的,大开大合,招式简单,挥舞起来确实气势磅礴,雷霆万钧。 琴琴的刀是宝器,刀锋上刻有符咒,一舞动到真挡住了那蟒蛇。 丁仪风也反应过来,弃剑,就地一滚,从琴琴扔到地上的背囊里拽出一把黄绸面的大伞。 以伞当剑,横扫之下亡灵遍地翻滚哀嚎,一下子就震慑住它们。 这时,树林里才走出一人,红色的披风,看起来有异族血统,目光锐利。 丁仪风蹙眉:“什么人!” 天上袭击它们的黑鹰轻轻落在那人肩头,丁仪风和琴琴顿时更警惕,齐齐向国师的方向合拢过来。 对面来人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就是不看他们,只略带一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哎!” 到是陈凌举目四顾,看着正当中的日头,抱拳对来人行了一礼:“多谢相助。” 红斗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丁仪风一怔,片刻反应过来,低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琴琴迟疑了下:“午时?咦,我们进林子的时候,不是已经过了晌午?” 陈凌到底经验丰富,沉吟片刻苦笑:“我们恐怕是昨日入林查探,见到这些冤魂厉鬼……我这一卷经文,竟念了一夜。” “是前日。” 那边红斗篷的年轻人轻声道,声音有一点古怪别扭。 琴琴愣了下,摸了摸肚子,肚子咕咕叫:“……我饿了,好渴!” 她刚才还没有反应,可此时却腹中饥饿的厉害,口干舌燥,仿佛好几日不曾吃饭一般。 丁仪风都有些头晕目眩。 红斗篷的这位看了他们一眼,把手里的水囊和干粮都递了过去,自己一伸手,肩头的黑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飞出,高声鸣叫不休。 琴琴只觉得这叫声刺耳的厉害,抬头看去,却见刚刚围在他们身边的那些亡魂冤鬼们居然大多都消失不见。 略略泛黄的树叶后,到似乎有一点小尾尖探出来,显然是那条‘蟒蛇’就藏在后面。 一开始求救的猎户到是依旧挂在树上,神态木然。 “这一片有一个天然形成的迷阵。” 红斗篷寻了个地方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黑鹰,一边幽幽道,“几十年来,很多人死在这里,有一个女孩儿,因为她发烧生病了,她爹嫌她碍事,又浪费粮食,没力气做活,就把她扔到了迷阵里面。” “当天晚上,小女孩儿活着被一条蟒蛇生吞了去,她死后元气凝聚,化作厉鬼,失去理智,杀了她所有的亲人,还把她父亲的魂魄拘在身边,让他无时无刻不受被生吞活剥之苦。” 红斗篷的声音平缓而柔和。 琴琴听着听着,一下子泪流满面:“……好可怜啊!” 红斗篷笑了笑,转头看琴琴,神色渐渐变得很温柔:“在下莫羽生,几位是外地人吧,这里的迷阵不好走,我带你们出去?” 琴琴脑子里一阵恍惚。 他长得真好看,他的眼睛里有一点碧色,好像透明的,特别纯净,真是漂亮啊。 她脑子一抽,都没去问自家大人,就连连点头,嘴里只有一个‘好’字。 莫羽生轻笑,带着陈凌一行人慢吞吞朝通县走,一回头面上就露出些许颓废萎靡。 他到底在干什么? 莫羽生心里有点难受,手下一用力,使劲揉搓自家的鹰。 这家伙肯定是吃得太多,堵住了脑袋,为什么跑去打破幻阵,把这几人救出幻境? 让他们在幻境里无声无息的饿死不好吗? 莫羽生心下叹气,心里却也知道。当时看到陈凌他们精气消耗到危险的地步,他内心深处动念,并不想这些人死。 黑鹰是真正与他心灵相通的灵物,他只一动念,黑鹰便去救人,实在怪不得这小东西。 莫羽生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脑子里瞬间盘算起,若正面交锋,他能不能杀人于无形? …… 夜里的梦有点吓人? 欧阳雪和义父?他们能有什么恩怨? 陆清峰略有些不安,慢吞吞起身,总觉得身体僵硬无比。看来这次的伤,有些重。 欧阳林脸色惨白地在门外来回转圈。 “萧逊不见了。” “少主不见了。” “莫少侠也不见了。” 欧阳林一圈又一圈地转悠,抬眼看到陆清峰出门,他一个箭步过去,抓住陆清峰的袖子,“陆少侠,你睡了三天,我的天啊,总算醒了。” “哎呀,怎么办!几个也师兄也跟着不见了,人都不见了。” 云神医和他师弟正在院子里打拳。 云神医笑了笑,他师弟整个都暴躁起来:“我们是鬼不成?” 陆清峰摆摆手:“别急。” 他叹了口气:“中元节刚过,各类出来乱逛的妖魔肯定还多,你和莫家堡的弟子自己去商量,分成几个组,轮番巡查各地,尤其要注意那座山。” 欧阳林有些发愣。 陆清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难得出来游历,总要做些正事才好。” 欧阳林点点头。 一出门,忽觉哪里不对。 他们藏剑山庄这一趟唯一的正事,就是取回招魂幡。 唔,不过现在招魂幡已回到少主手中……算了。 反正出门斩妖除魔总不会有错。 欧阳林刚走到门外,一衙役就匆匆过来:“欧阳公子。” 这人是通县县衙的人,一下马,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欧阳少主杀了王员外家的三公子,还拒捕打伤了几个玄卫,现在玄卫指挥使下令,要将其缉拿,带回京城问罪,若遇反抗,杀无赦!” 欧阳林:“……” 陆清峰从院子里走出,蹙眉:“欧阳雪杀人?” “是,众目睽睽之下杀的,王员外家几个家丁可以作证,还有伤者。” 陆清峰伸手,一抹阳光落下照在他的掌心里:“原来太阳还没掉下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欧阳雪的心魔(13) “通县?” 琴琴看到通县的城门时,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种刚刚逃出生天的舒畅感。 “这看起来可真巍峨高大。” 琴琴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其实这小县城真和京城没办法比。 不光和京城没办法比,就是和他们一路行过的大城池比,那也是天壤之别。 但是只要想一想前头差不多七八个时辰,他们一行人的经历,如今别说琴琴只是觉得这县城巍峨,就是她说此地乃天宫,丁仪风想一想,或许也不会反驳。 太惨了。 短短一段山路,他们愣是走出传说中三藏法师西天取经的艰难困苦。 各路妖魔鬼怪仿佛都盯上了自家义父,手段多得让人不敢置信。 喝茶发现茶水是什么幽冥黄泉水。 吃面吃到死人面。 救个掉到陷阱里的小姑娘,救上来才发现自己救的居然是只饿了三天的狼妖。 那血盆大口,那一身的腥气,简直让人崩溃。 丁仪风认为他们也算见惯了风浪,以前办各种案子的时候,时常和这世间异类打交道,但忙得时候也是一个月能碰见两三回。 这种时候还不多,每次出现陆清峰都要抱怨个不停。 可这几个时辰,他们简直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丁仪风想,再来一次,也许他会戒掉路上喜欢见义勇为的毛病。 “通县外头这般危险,县令居然能把治安控制得不差,真是太不容易,吏部考评必须要优等。” 丁仪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到对陈凌笑道。 琴琴一脚跨入城门,忍不住小小欢呼了声,一把抱住黑鹰搂在怀里一阵猛亲。 “这一路上,小黑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回头姐姐就给你去找好吃的,你想吃什么?羊肉,牛肉,鹿肉?” 黑鹰漂亮的羽毛低垂,竟仿佛显得有些失落难过。 莫羽生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只偶尔抬头会拿冷飕飕的目光飞自家的黑鹰。 一路上所有计划,全让这小东西给破坏掉,莫羽生简直没被气死。 进了通县,陆清峰那厮可在呢,他再想杀陈凌要更困难一百倍。 莫羽生不自禁有些心烦意乱,他这一路上都在套那个琴琴的话,这三个人里也只有琴琴最单纯,一看他就脸红,哄起来容易。 可是并没有查出有关‘捐生’之术的讯息。 难道受术者不是陈凌? 不可能。 莫羽生轻声叹息,陆清峰这小子想得到是周密,可他了解自己的这个朋友。 陆清峰虽然总显得粗疏大意了些,但那也是分时候的,在攸关性命的大事上,他都想到了要催眠自己忘掉整件事,当然不会忘记清理别人的记忆。 尤其是陈凌等这些当事人的记忆。 诸多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莫羽生神色冰冷,举步跟着进入通县。 他和欧阳雪不同,他没有那么温良。 他不是个好人。 和他的朋友比,别人的命自是不重要了。 陈凌再是国师,再是德高望重,他又不认得,与他无关。 一入通县,丁仪风和琴琴就变得兴致勃**来。 琴琴一路买各种小商贩兜售的糕点,水果,小饰品,还给丁仪风和陈凌买,虽然嘴里各种嫌弃,却也没少了陆清峰的。 丁仪风也有点激动。 不光是自家好伙计离此不远,更要紧的是,总算不必担忧那些魑魅魍魉来烦人。 “义父,我们先去用餐?” 想了想,丁仪风还是先照顾自家义父的胃。 他们这一路上实在没能好好吃上一口热乎饭,时时刻刻遭遇妖魔鬼怪的情况下,也没有兴致吃,如今进了城,头一件事到不是去找小伙伴,得先填饱肚子,安抚自家的肠胃才好。 陈凌也笑道:“对,吃饭,至于找小陆,不急于一时。” 正说着话,却见前头一队玄卫策马行过,丁仪风连忙拉了下琴琴,让她避一避。 只见那些玄卫一路横冲直撞,左右百姓忙不迭地躲避,还有个小商贩自己躲开了,结果不小心掉了他卖的那些胭脂水粉,只能欲哭无泪地躲在一边哀叹。 丁仪风皱眉:“玄卫这几年是越来越威风了。” “那也没法子,既有陛下撑腰,又有蒋侯做主,哪能不嚣张?” 琴琴没好气地道。 玄卫一路横行,后面还押着一辆囚车,囚车里站着一老汉,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模样,灰扑扑的脸,灰扑扑的衣袍,靠在囚车里低声呜咽。 “这不是炊饼李?他犯了什么事?” “说是杀人。” “炊饼李杀人?他能杀谁?”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你竟不知?昨日王员外家的老三被人杀了,凶手是个长得极俊的年轻侠客,在玄卫围堵之下扬长而去。” “哎,真正的凶手抓不住,这是抓了炊饼李出气呢。好像说王家老三是因为炊饼李的姑娘才被人给宰了。” 周围人都在议论纷纷。 议论间,旁边有知道内情的小贩叹气:“我也是听县衙刘捕快说的,王员外家的老三,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犯浑,竟把人家炊饼李的大孙女如娟给硬生生掐死了。” “掐死还不算,又放了把火要烧死李家老两口好杀人灭口,炊饼李的婆娘惊骇过度,自己跌到火海里没了性命,幸亏大侠欧阳雪去买炊饼,正好撞见这一幕,救人心切,便杀了王家那老三。” “王家不算什么,但王家的二儿子不得了,人家是玄卫的人,大人物。” “正好王家二公子在,他向来疼弟弟,如何能忍?当即便要抓捕那位行侠仗义的欧阳公子,我记得就是昨日辰时三刻,李记门前,欧阳公子一剑断掉二十多个玄卫的发髻,扬长而去,端是潇洒!” 琴琴一听,顿时义愤。 “那位欧阳大侠是在阻止王三公子行凶时杀的他,何罪之有?” 丁仪风一扬眉:欧阳雪,藏剑山庄少主? 莫羽生:“……” 陈凌蹙眉:“欧阳雪为何拒捕?” 琴琴鼓了鼓脸:“大人你怎么糊涂了,明显王家仗势欺人,他们和玄卫有勾结,人家不跑,等着倒霉不成?” 丁仪风摇头:“非也。若是寻常江湖人,或许还怕玄卫报复,欧阳雪却不该。” 藏剑山庄是江湖顶尖的门派,便是陛下也不会不给藏剑山庄庄主面子。 欧阳雪身为少主,既占了理,玄卫一时激愤要缉捕他,但也绝不敢用任何超出法理之外的手段。 反而是他拒捕,还打伤玄卫的人,这事就变得有些麻烦。 玄卫代表陛下的脸面,欧阳雪如此做,下次再遇到,玄卫便是下狠手,也无人能说个‘不’字。 琴琴使劲拽陈凌的袖子:“大人,你们好歹也该看看现在的情况,别管那位大侠了,囚车里这苦主要怎么办?玄卫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怕不是真要杀人?” 周围围观众人看到炊饼李瘫倒在囚车中,双目浑浊,也是叹气:“炊饼李的儿子和儿媳妇走得早,婆娘现在也去了,他除了大孙女,还有两个小孙女,今年才十一二岁,一丁点大,哎,这要是连他也没了,两个孩子可怎么活!” 陈凌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却是猛地停下。 破空声响起,众人抬头,就见陆清峰从街边酒楼上一跃而下,正好跃上囚车。 眨眼间挥手砍断门锁,拽住炊饼李,消失在街头。 从他出现,救人,到离开,玄卫这些兵士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刀。 到是他只剩下一点背影时,一群人摘下弓箭来瞄了半晌,奈何也不敢放箭。 话说玄卫的确底气十足,可是在人家县城的街道上,当着这么多行人使用弓弩,万一误伤几个,这事可就真闹大了,他们也吃不消。 琴琴愣了一下,高声呼喊:“陆,陆……” 丁仪风打出两颗飞蝗石,打掉最前面两个玄卫的弓箭,眼看陆清峰的背影消失在街上,才松了口气。 “拿块布意思意思遮住脸很难吗?很难吗?” 丁仪风面上一派温文,却是腹诽不已。 他好歹还只腹诽,莫羽生却是已气得开口讽刺:“穿的花枝招展,尾巴翘得老高,以为他很英雄?” 丁仪风莞尔,转头对义父笑道:“义父?” “去看看。” 陈凌和丁仪风都已经看到陆清峰留下的记号,他们共事多年,有时候甚至不必对眼,也知彼此心意。 一行人一路走到城西繁华地段,眼前高门大户,门前石狮子威武雄壮。 门前挂白幡,显然正在办丧事。 上面挂着牌匾,此地正是王宅。 几人都想到路上遇见的那桩事,被杀的可不正是王家人。 看来这一家就是那个苦主家了。 琴琴冷笑:“死了也活该。” 陈凌点点头,丁仪风和琴琴就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里面走出两个小厮,见到他们一行人竟连问也不问,便道:“道长请,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琴琴:“……” 众人穿过园子,便到花厅,隔着一汪活水,几片残荷,琴琴抬头就见陆清峰坐在花厅,正同一身形圆润的老人家说话,气氛看起来到还不错。 地上还有一对姐妹,被人捆着手脚,默默垂泪哭啼。 琴琴脑子嗡一声,要不是丁仪风抓得紧,她已经冲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 近前,琴琴便听姐妹里身形更细瘦的那个呜咽啼哭,另一个抱着妹妹,却是破口大骂:“老畜|生,你不得好死,我们姐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员外却有一张端正慈祥的脸,闻言也不怒:“你们这一家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儿看上你们姐姐,那是你们家姐姐的荣幸,不光不感恩戴德,竟还敢害死我儿,既是如此,你们便下去服侍他吧,也算略解他心头怨气。” 他话音落下,立时便有家丁过来,提着两个女孩子去后院。 王员外此时才看到陈凌等人,展眉一笑:“陈道长,丁道长,听陆道长说,您二位精通阴阳和合术,今日特别拜托陆道长请二位过来,便是为我这不争气的小子求一门好亲,若是真能求下一位天上的仙女与之结亲,我重金酬谢。” 丁仪风:“……”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点问题。 而事实上是没有的。 丁仪风抓着要爆掉的琴琴,同自家义父一起落座,然后就听慈眉善目的王员外红着眼睛诉苦。 “我王家向来为积善之家,老夫平日信道,也算虔诚,我这三儿子聪慧孝顺,最得老夫之心,没想到却突遭横祸,因为个女人丢了性命,何其之惨!” “现在人也没了,我不求别的,只求他在下头能舒舒服服,当爹的都一个心思,但凡儿子想要的,我全都给他。” “我儿以前就说,必要求一仙女为妻,如今他就这么去了,我实是心疼,还望几位道长能达成我儿心愿。” 丁仪风:“……” 陆清峰眯眯眼:“容易。” 王员外的情绪顿时仿佛被安抚了一般,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 喝过酒,吃过饭,陆清峰也没耐性和这个王员外兜圈子,便借口要去准备,抬脚出门。 出门走到陆清峰的客房,琴琴扑过来上手就挠。 陆清峰拿胳膊夹住她,才对陈凌行礼:“义父。” 陈凌轻轻点头:“你这孩子,好生顽皮。” 陆清峰看了莫羽生一眼,见他一改往日的招摇,坐在后面连声也不出,多看了两眼才坐在陈凌身边,正沉吟该怎么解释,门外却有小厮过来敲门,问陆清峰准备得如何。 陆清峰无奈,应了声就迅速道:“王三相中老李的大孙女如娟,如娟不从,便被他当着亲爹的掐死,老李拼死反抗,被打得吐血,欧阳雪正好路过,于是就卷了进去。” 说话间,陆清峰领着陈凌等人到了灵堂之上。 灵堂上的白幡撤去,披红挂绿,连牌位上都挂了红。 王员外携夫人,陪着他老母亲,王三的亲祖母一起坐在堂前,李家一对姐妹花已经打扮齐整,捆在柴垛之上,柴垛浇了油,小厮持火把立在两侧。 整个王家静悄悄的,一片凄清。 王员外的母亲头发已白,满脸悲痛,长叹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天,你怎么不带了我去,要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欧阳雪的心魔(14) 老太太哭得悲悲切切,泪水永远也止不住似的。 王员外也忍不住抹泪。 王家人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仆从,都期期艾艾地落下泪来。灵堂里一片哀声。 仿佛一场‘六月雪’般的冤…… 人人都道三公子如何如何的孝顺懂事。 陆清峰虚虚地靠在墙上,后背撑着劲,嘴里幽幽地哼着小调:“一更更儿里,月儿照花台,卖油郎坐青楼观看女裙钗。我看她年纪轻轻,本是良户人家的女,为什么她流落到烟花门中来,年方一十九岁,好一朵花正开……” 琴琴拿眼角的余光瞥他。 丁仪风都有些哭笑不得,陆清峰这小子真是让人头痛的紧。 义父总说他淘气。 哎! 几个月没见他,气色到不似以前那般好,仿佛瘦了很多,没有血色。 一想便知是吃得不够好。 大约太挑食的缘故。 不过也没关系,丁仪风很清楚陆清峰,只要吃两顿饱饭,立时又生龙活虎。 半晌,王员外终于收住悲啼,咳嗽了声道:“道长,还请你尽快做法。” 陆清峰一扬眉:“仙女已经来了,王员外,出去为令公子看一看如何?” 天色忽然一昏,又仿佛一亮。 外面微风阵阵,太阳躲入云层,只剩下一点余晖,院子里静悄悄的,好似没了人声。 王员外满脸诧异,同母亲,妻子一起起身,踮起脚向外眺望,竟当真看到外面有几个人影。 乍看身段窈窕婀娜,到真有些仙女的模样。 他在心里念了几句经文,为儿子祈福,希望儿子在下面一切安好,幸福快乐,再也不必吃苦。 不知想到何处,王员外忽然就急切起来,携着身边的母亲妻子急匆匆出门而去。 丁仪风陡然紧张,本能地立即向自家义父靠拢,蹙眉不语。 外面似乎风平浪静,一片安详。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却本能地感觉到强烈的危险。 陆清峰神色间略显平淡,只冲陈凌眨了眨眼睛,一个跨步就消失在门外。 陈凌一怔,拉住丁仪风的胳膊,低声道:“不急,我们先看看。” 他是跟着陛下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面对战争,有时候需要‘稳’,尤其是面对未知时,稳扎稳打才能最大可能地保护自己,观察敌人。 “好,这个好!” 外面忽然响起王员外的笑声。 王员外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窈窕的佳人立在儿子的棺木前,抬头冲他一笑。 这姑娘相貌清丽,乌发如云,脚下轻飘飘浮于半空,雪白的长裙垂下,侧头看他,神色幽幽,一身冷气,果真是仙女。 “我儿!你快来看看满意不满意。” 王员外激动得浑身颤抖,忍不住高声喊了一嗓子。 陆清峰轻笑:“到真能作死。” ‘仙女’瞬间消失在巨大的棺椁中,随即棺椁裂开,王三穿着寿衣僵硬地走出。 陆清峰冷下脸,忽然转头问:“王员外,你知道,如娟是怎么死的?” 王员外周围空白一片,他自己或许不知道,外人若看见他,必能从他脸上看到一团青灰色的死气,目光呆滞,举止僵硬,就连说话都比寻常慢了半拍。 “怎么死?一贱民……贱民而已。谁管她怎么死?” 当皇帝的,也不会在乎没见过的小太监死了几个! “贱|人!” 王员外眼球凸出,狂怒道,“别以为死了就算完,我要把他们一家老小都焚尸扬灰,好出这口恶气,不,他们家姻亲故旧,九族老少,都要给我儿赔命!” 他已经把那个女人给挫骨扬灰,可还不够,远远不够! 忽然起了风,天上浓云密布,云中甚至染上一层血光。 半空中仿佛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仔细听又好像不是哭,到像是笑。 气氛顿时变得越发诡异,王员外却浑然不觉,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儿子正冲他招手,王员外不自觉走过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几乎只是一刹那,王员外激灵一下,稍稍回神:“……儿子?” 鬼,鬼? 他儿子低头贴向他的脸,眼珠泛白,面孔僵硬狰狞,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王员外两颗门牙咕噜噜掉到地上。 他茫然睁着一双眼四下瞄了几下,勃然大怒,含含糊糊地吼:“兔崽子,你敢打你爹!” 啪啪啪! 又是连着三巴掌。 王员外被打得头晕目眩,脖子都扭了,目光浑浊,甚至有些不清。 陆清峰拨了下手腕上的银铃。 王员外这才清醒,眼看他儿子站在他面前,一时惊骇欲绝:“鬼啊!” 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两只大手牢牢锁住。 ‘王三’阴测测地:“舒服吗?” 王员外面色憋得青紫,剧烈的痛苦袭来,他拼命挣扎,却是浑身虚软无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变得那般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每到他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就发现原来他没死。 一开始还在求活,可到后面,他到觉得还不如一死,也好过受这无休止的折磨。 陆清峰随即闻到一股腥臭味。 王员外居然吓尿了! 灵堂内,陈凌等人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可大门却不知何时紧紧关上。 琴琴皱眉,冲过去撞了下,一撞门不开,再撞,门依旧未开。 不光不开,院子里还隐隐能听见细微的哭声,还有嘶哑求救声,哀嚎声。 琴琴深吸了口气,抬脚砰一下,大门洞开。 莫羽生在后面看了个正着,心中连忙记下一笔,此女力大无穷,需得注意。 门一开,琴琴大跨步地走出去,结果刚一到院子里,又蹭窜出来躲丁仪风后面,使劲抓住他的衣袖,整个院子显得分外诡异。 下人们有的抬着脚,有的蹲在地上,脸上带着的,或惊恐,或疑惑的表情犹在,只是一个个僵如木人,眉毛头发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 顺着哭声寻过去,只见院子里停着一巨大的棺椁,盖子开了,旁边站着一人。 这人体态高大肥壮,面孔狰狞,两只手伸出,正死死地抓着一身着绸衣的王员外。 王员外已经被掐得翻白眼,远远一看,四肢抽搐,大小便失禁,看样子活不了多久了。 偏偏陆清峰就立在旁边,也不见说话。 琴琴犹豫了下,转头看国师。 国师还没开口,丁仪风就一本正经地道:“别忘了咱们家的规矩,人的事,我管,鬼怪的事,陆清峰的,我不插手。” 陆清峰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才又轻轻拨动铃铛。 铃铛一响,‘王三’的动作就僵了下,似乎想松手,却又不甘愿。 陆清峰轻声道:“你还要轮回,别为了几个畜生就害得自己失去轮回做人的机会,他们不值得。” ‘王三’停了停,收手对陆清峰行了一福礼,肥硕狰狞的家伙居然有点女儿家的婀娜。 王员外倒在地上,愕然看着自己的儿子。 ‘王三’只拿青惨惨的眼珠子盯着他,他跟失了理智似的,张口就道:“三年前衙门大火是我干的,姓陈的县令不知道规矩,我想给他个教训。” “本来都金盆洗手了,可最近缺钱花,半年前在城东,我和老六又做了一票大的……” 王员外一口气把自己的隐私秘密全给倒出来,不光说他年轻的时候是绿林道上的土匪,匪号金胡子。连家里有几条密道,几个出口,几个暗室都交代了,还道家中私藏了一屋子金银,都是当年积攒的家底。 琴琴双眼往外冒光。 丁仪风都有点担心她动什么歪心思。 王家那些家财再是赃款,他们也不能惦记。 一直到王员外都交代完,王三的身体砰一声倒地,没一会儿就化作一滩灰。 整个院子忽然间有了生机。 王家老太太和王员外的妻子猛然回神,抬头就见院子里王三的棺椁破裂,尸骨全无,王员外也瘫在地上,一身的狼狈,登时惊得魂魄都要飞了。 “我的三儿!” 一声惨呼,倒地不起,嘴歪眼斜,呜呜咽咽地再说不出话。 一众下人回过神,连忙扑过去又是喊又是叫。 陈凌等人也不自禁凑过去看。 此时诡异的气氛已解,大家都放松下来,陈凌他们三个谁也没注意,地上一把做法事用的长剑,忽然自己抬头,嗖一声直向陈凌的后心刺去。 只是陆清峰本能地一直关注这边,瞬间发现惊变,横移三尺,伸手抓住剑身,长剑还在他手中不停地震动。 丁仪风瞬间回头,把陈凌护在身后,神色警惕起来,冷声喝道:“什么人!” 陆清峰的目光落在莫羽生身上。 莫羽生板着脸,举手含在唇边,用力吹响。 随着哨声响起,众人只听天边一片振翅声,远处乌压压飞来一群鹰,齐齐朝着陈凌等人扑去。 丁仪风:!! 琴琴一边招架,一边惊恐不已:“莫公子中邪了?” 陆清峰伸手拽过丁仪风的伞,撑开伸手挡在陈凌的头上,和自家义父并肩站在一起。 那些鹰一时投鼠忌器,停下动作,却在半空中徘徊不去,长鸣不止。 陆清峰累得不行,不光身体疲惫,心也累。 “莫公子,我介绍一下,这位,我义父,咱们萧朝国师大人,功勋大,威望高,哪个门派敢对他动手,天下共诛。” “你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吧?当年咱学史,你成绩比我可好多了。” 莫羽生叹了口气:“陆公子谦虚,我其实不如你,是咱们先生偏心我。” 陆清峰叹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唔,我也可以说是王家人做的,同我莫家堡没关系。” 莫羽生轻声道,“谁会不信我呢?” 陆清峰:“……” 莫羽生也有些无奈:“事情变成这般,我也不想。” “一开始颇顺利,我有心算无心,在林子里利用阴魂布置迷阵,无声无息地就困死了他们,如果不是黑鹰不听指挥飞出去打断,陈凌会无知无觉地陷在幻境里,最多十日,不被鬼怪所杀,也会饿死。” “哎,本来的计划是无声无息地在城外弄死他们,找个荒郊野岭一埋,踪影不见,谁也查不出,也是怪我,没办法,我没怎么杀过人,手有点生。” 琴琴简直不敢置信。 她一直当莫公子是个大好人的! 还有黑鹰,黑鹰多可爱,怎能是敌人? “你为何这般做?你和我们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陈凌也意外,轻声道:“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公子对林子里鬼物的情况了若指掌,却偏偏困了我等近三日才现身,只是,你身为莫家堡的大公子,我自以为与你莫家堡,虽无交情,却也并无恩怨,不知你何故要杀我?” 莫羽生再不说话。 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不少高大健壮的鸟,雕为主,也有许多不知名,但多为猛禽。 地上毒虫遍地。 琴琴吓得整个人都爬到丁仪风背上去。 “砸!” 哐当! 外面有人砸门,紧接着院子里的阴气被一冲冲得支零破碎,无数脚步声响起。 莫羽生目光一暗,把手往袖子里一敛,眨眼间地上毒虫退去,天上的鹰也散了。 县衙无数衙役提刀而入。 后面还有几个玄卫的人。 陆清峰连忙过去解救了炊饼李的两个小孙女,又冲阴晴不定的玄卫等人道:“自己听。” 王员外此时正痛哭流涕。 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说了出来。 陆清峰都咋舌,虽说先有他被他儿子连气带吓唬,吓破了胆,自己这一手摄心术也不一定有用,但是,这法术还是有些太厉害。 听说苏北那些姑娘发明此术,一开始只是为了哄男人,让男人高兴? 陆清峰实在觉得,女人真是有点厉害。 王员外越说越多,那些衙役们个个义愤填膺,其中一个玄卫到是阴晴不定地道:“你用了邪法?” “究竟是不是事实,查便是,我想,即便不用你们玄卫出手,通县衙门也能把这些前因后果都查清楚。” 陆清峰活动了下肩膀,走过去冲国师行礼,“义父,您也累了,咱们回去歇吧。” 他看了莫羽生一眼,总觉得把人放在眼皮底下还更安全。 “一起?” 莫羽生转头就走,一直出了王宅才在边上一站,等陆清峰他们出去,自己跟在这一行人身后慢悠悠地走。 两边玄卫的人和马犹在。 可玄卫这会儿却不曾对陆清峰出手,只为首的那个冷笑:“有些人惯会找死,最好小心点。” 陆清峰冲他一笑。 这玄卫忽然就觉得腹痛如绞,脸色大变,面上露出几分惊恐之色。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欧阳雪的心魔(15) 陆清峰小小施了手段,把那个嘴巴不老实的玄卫给吓个半死。 估计回头他就得找个十七八个大夫给自己看病,没看出有病来也得疑神疑鬼个好几天。 当然,这是那个嘴臭的自己找罪受,陆清峰是不肯承担着责任的。 “我开了家酒楼,义父,您在通县这几日,我来招待您,保证吃好喝好。” 陈凌一下子笑了。 琴琴更是不敢置信,直接一个白眼飞过去:“你也会开酒楼?谁还不知道谁,就凭你这懒到恨不得连饭都让人送到嘴边上的德行,也能做得了生意?” 真当生意是好做的。 陆清峰看着琴琴,正儿八经地道:“妹子,别瞧不起人啊,呐,那不是。” 他的确买了一个酒楼。 琴琴抬头一看:“这地方可有些眼熟。” 丁仪风恍然大悟:“原来你把这酒楼买了,也是,买下来省得麻烦。” 他来通县第一次见到陆清峰,他正是从这家酒楼上跳下来救走了炊饼李。 陆清峰领着几个人一路进了酒楼,自有店小二过来,笑着引路,一路引他们进了后头的小院。 店小二生得圆脸圆眼,一看就是特别讨喜的相貌,说话也动听得很。 很不错的酒楼,很不错的伙计,陆清峰真是认认真真经营酒楼做生意的模样。 刚才他们和鬼怪待在一起。 现在眼前却是热闹且平凡的市井街道。 丁仪风和琴琴忽然都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陆清峰离开国师回乡,丁仪风没觉得有问题,毕竟多年未归,总要回家看看。 可是——开酒楼,经商? 他要永远留在通县这个很安全的地方。 丁仪风想:我今天还会想念他,以后的三年,五年,或许依旧会记得他,思念他,把他当做我最好的搭档。 可我——终究会忘记他。 江湖太喧闹了,他和国师每天都要面临无数的问题,争斗,厮杀,当然,还有精彩和危险。 丁仪风诸般复杂的念头也只一闪,随即就笑,小陆老说他矫情,喜欢想太多,现在看来到也真是有点这方面的小毛病。 陆清峰这会儿可没想到小丁的戏那么多,他正同莫羽生说话。 “萧逊哪去了?欧阳雪干嘛呢?你为什么杀我义父啊?”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莫羽生皮笑肉不笑地道,“当年你忽然决定再也不回沧澜,我问你为什么了没有?你决定放弃沧澜继承人的身份,我有问你为什么吗?还是说你小子一声不吭悔婚,差点气死师娘,还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半句话不解释,我问你为什么了?” 陆清峰哭笑不得:“哪年的旧黄历你又翻出来?这些能和你想杀国师比?” “不见得吧,和你犯的事比,我这算什么?我不过是动心要杀一陌生人,他便再是国师,也非我亲人朋友。” 陆清峰:“……” 行吧,反正跟这厮争辩,他是争辩不过的。 莫大公子外表看仿佛一身傲骨,其实是个无理搅三分的货。 总归现在丁仪风和琴琴有了戒备,自家义父再和气,那也曾是当朝国师,比现在凶险一万倍的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到很不必怕他。 再说,莫羽生又不傻,他想动手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当街杀人。 莫家堡那么大的家业摆着。 漠北再是天高皇帝远,也不可能这般找不自在。 陆清峰一时寻不到欧阳雪,干脆就暂时放下。 前几日通县一直在下雨,这两天却雨过天晴,秋日的树叶飘黄,到显出一点清澈的草木香。 陆清峰回通县也有些时候,可没有来得及好好逛逛街,看看故乡。 最近着实是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忙的紧。 通县商业很发达,各地的小物件都极多,陆清峰优哉游哉地四处闲逛,看到好吃好玩的通通买了让人送去酒楼,给自家义父和琴琴享用。 陈凌他们起身吃个早饭的工夫,外头送礼的小伙计已经来来回回第三回。 琴琴简直无语:“败家子一个!” 陶瓷套娃是挺好玩,但是一口气买各型各样的五十套…… “这可往哪里装啊?” 她随着国师大人一路走南闯北,丁大哥一个人负责背行囊,里面光是需要用的各种炊具就好重,吃食也要带,否则荒郊野岭一时寻不到宿头,难道只靠打猎? “哪里还有地方放这些乱七八糟的。” 琴琴抱怨了两句,一低头,见专门跟着阿爷一起送东西过来的小姑娘两眼泪泡,连忙露出张笑脸安抚她,“特别漂亮,我特别喜欢,留下了啊!” “哇!” 小姑娘哭得更凶,被他爹打了下后背,抱起来走了。 小丫头还一边哭一边磕磕绊绊地道:“……那套喜宝娃娃说好了给我的,不卖,呜呜呜呜!” 琴琴:“……姓陆的就是个坑货!” 莫羽生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陈凌。 琴琴扫了他一眼,登时心惊肉跳:“丁大哥,刺杀我们家大人,这么大的罪为什么不报官?再不济,也不能还住在一起啊!” 这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莫羽生却比她还生气的样子:“我生于世二十年,从没像现在这么窝囊过。” 正说话,外头店小二就进来道:“陈老爷,炊饼李送了礼物过来,我们家当家的不在,这,他那些东西挺贵重的,这也不能收啊!” 陈凌一听便笑:“可是有年月没替小陆处理这等事了。” 琴琴也失笑:“这可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陆清峰住在国师府那几年,来他们府上送各种礼物的都是漂亮姑娘。 “陆清峰那小子还总说什么,我们家丁大哥花心花色,讨女孩子喜欢,时常让他心生嫉妒,我看这才是睁着眼说瞎话,那些姑娘到底为谁来的,当咱看不出?” “我丁大哥多倒霉,让他把名声都坏了,还得帮他处理那些大大小小的桃花!” 这边抱怨几句,陈凌还是出面替自家义子招待客人。 好在这事,他也乐意做。 今日再见,炊饼李面上虽悲伤犹存,可精气神却好上不少,不说精神焕发,到底是死气已去。 陈凌心中有些酸楚。 萧朝的老百姓们真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先是前头几十年,前朝末代昏君横征暴敛,饿殍遍野,后又是战乱频频,这些百姓已经因为饱受折磨,早练就了铁石一般的心肠。 但凡还能活得下去,他们就能乐呵呵地过日子。 再大的苦难背在身上,但凡只要过去了,在这绝路上给他们一条缝,他们便能钻过去,让自己活下来。 炊饼李准备了四盒点心,还有半筐炊饼。 “老爷子瞧瞧我这炊饼,用足了油盐,调味也是我亲自试了好几回,应是适合陆少侠的口味,让他留着吃,吃两日一定没问题。” 陈凌轻声道:“劳烦老哥哥了,可没必要这么破费。” 点心看盒子的包装就很精致,想必价格不低。 不要说点心,就是这炊饼,怕也耗费了不少白面和油盐,炊饼李可是要靠这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的。 陈凌想了想,从筐里拿出四个炊饼,自己留一个,给丁仪风和琴琴一人一个,再给陆清峰留一个。 “留四个就好,剩下的,老哥哥千万要拿回去,不是和您老客气,是这几个都是猫食,真留下肯定吃不完,那才是浪费东西,咱老百姓这粮食,可是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真是浪费一两我也要心疼死……” 这话确实说到炊饼李的心坎里去了。 陈凌一向喜欢,也擅长同寻常百姓交流。 就说炊饼李,他才遭遇惨烈变故,其实一直提不起兴致,若不是还有两个年幼的孙女要依靠他,恐怕他很难这么快振作,此时却也不免也想多唠个几句。 “……通县的日子还算好过的,县太爷挺好,前几年下雹子,我这屋都塌了一半,还是县太爷给了救济,才撑过去那一冬……” 炊饼李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我那老婆子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儿,好不容易熬到如娟大了,如娟真是好孩子,又漂亮,又有本事,还孝顺,若是能看到她嫁人生子,我们老两口死了也甘愿!” 一番话说得是满座皆心酸。 正闲聊,外头匆匆跑进来一小贩,被店小二带着,气喘吁吁,进来就急声道:“老李,老李,大事不好,有人看见你家两个小孙女,跑到那月老祠去了。” 炊饼李吓得一哆嗦,蹭一下站起身,脚下不稳,踉跄了下扶住旁边的椅子,脸色瞬间煞白。 所谓月老祠,如今可是通县人都知道的险地,以前不知道,如今也知道了。 前头好些时日,那一片地方是人之绝地,妖鬼狂欢之所。好几位大侠一直在清理那些东西,县衙也发下布告,要通县百姓不许接近那一片。 两个孩子年纪那么小,万一遇见什么,焉有命在? 炊饼李再也顾不得其它,拔足狂奔。 陈凌连忙叫丁仪风和琴琴跟上去,再一想,自己也跟去瞧瞧情况。 三人扶着炊饼李上了马车,一路飞奔,越走越急。 丁仪风心中颇为紧张。 李家已经太惨了,若这灾祸依旧不肯放过他们,剩下这么一个孤苦老人家,那简直是逼着他去死。 陈凌他们的马好,车也好,通县的路也不错,即便月老祠离县城有一段距离,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地方。 炊饼李心里直哆嗦,一到地方就扯开嗓子大声喊:“小欢,小颜!你们在哪儿?” 他一边喊,一边跑。 陈凌三人心下警惕,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月光之下,月老祠整个倒映在碧色的湖泊中,偶有老鸹粗噶的叫声响起,琴琴一听这叫声,整个人便往丁仪风身后躲了躲。 陈凌到是神色自若:“所谓疑心生暗鬼,正气不为邪,都别怕。” 琴琴哼了声:“我以前也不怕,这不被那位莫大公子折腾得胆怯了。” 冷风吹拂中,小姑娘故意多说几句话,省得心神动荡。 丁仪风也笑:“便是当真有恶鬼过来,也是他找死,你怕什么!” 说话间,月老祠就到了。 隔着窗,月下两个小姑娘簇拥在一起,蹲在月老像前头正烤火,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处,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了。 炊饼李先是一喜,随即一怒,大跨步就冲进去,伸手就啪啪两声:“你们两个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两个女孩儿被一打,陡然惊吓,哇一声大哭。 陈凌几个连忙进去阻拦,琴琴抱住孩子,丁仪风去抓炊饼李的胳膊,好生劝说。 正嘈杂吵闹,陈凌心有所感,猛地一转头,就见月老祠那扇比较陈旧的大门不知何时紧紧关闭。 月老祠忽然降温。 琴琴先感觉到不对,打了个哆嗦,张口呼出白气,白气一出,竟结出一层冰花。 冰雪蔓延,从门口延伸到窗棱,又攀上房檐,唯独神龛上干干净净。 也就眨眼工夫,整个月老祠就被厚实的坚冰覆盖,冰柱晶莹剔透,好一个冰雪世界。 琴琴心里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可是一瞬间还是觉得——好美啊! 陈凌回过头,就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紫衣乌发,面若寒冰。 另一个是萧逊。 “可是欧阳庄主?” 陈凌没见过藏剑山庄少主,但对他还是有些了解。 “是他,除了欧阳雪,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胆子,敢抓国师?” 萧逊叹道,又回头看了欧阳雪一眼,“欧阳少主,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丁仪风也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如今自然清楚,欧阳雪这是抓了炊饼李两个孙女,利用炊饼李把他们几个引诱到此地。 但是,他竟能做出这种事? 光风霁月的藏剑弟子,怎能如此? 琴琴一时间也觉得,她这些年的崇拜简直喂了狗! 那是欧阳雪! 纵然她也无缘一见,可这江湖上的少女们谁不憧憬他! 出身名门,剑法惊才绝艳,一身正气,满身傲骨,世人称颂。 麒麟阁阁主那样的人物,都说过未来的江湖,是属于欧阳雪的时代!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欧阳雪的心魔(16) 琴琴如遭霹雳,震惊道:“我在做梦?” 可是梦中的冰雪也有这么美? 月老祠内,几个人皆是惊愣不已。 陈凌心下一沉。 他并不是害怕。 他随陛下南征北战,至今已三十余年,遇到不知多少风浪,这些年来遭遇的刺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眼下这场面,可吓不到他。 当然,若是这位欧阳少主下定决心非杀他不可,他恐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一生过到他这个程度,便是死又如何,他并不忧惧早晚要到来的死亡。 那日陛下赐毒酒,他顺服地喝了下去,便是怀了必死之心。只当是他们君臣的终结。 侥幸未死,陛下也未追究,他活着的每一日就都是赚来的,活一天就好好地活一天,看看这世间他多年忙碌来不及看的一切,很好。 但这一出戏,依旧让人有些……不安。 他不只是自己,小丁,小陆,还有其他义子,便是陛下要杀他,也要掂量一二。 他的生与死,不光是自己的事。 欧阳雪,莫羽生,一个江南名门,一个漠北世家,全要杀他,且杀他之心如此浓烈,几如老酒,时间越长,杀意仿佛愈浓。 此时被欧阳雪的杀气一压,陈凌便有些气喘,不禁一叹,他年纪的确大了,气力衰竭,不比以往啊! “老朽这三十年来,仇敌是结下几个,当朝蒋侯与我结仇十余载,也是一心要老朽的命,可藏剑山庄,与我却是无仇无怨,说起来,我同令尊尚有几分交情在。” “敢问欧阳少主,究竟为何杀我?” 当当当。 欧阳雪长剑尚未出鞘,也还不曾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的声响。 萧逊转身走到月老祠一角,抱肩蹲下,把脑袋往胳膊里一埋:“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看,不问,也不说。” 冰雪铸成的大门外,大约因着有气孔的缘故,陆清峰也能听到门内的声音,一时间简直要被萧逊给气笑了。 欧阳雪忽然问:“小陆,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欧阳雪中了摄心术,脑子不清醒! “唔,欧阳,这月老祠可是通县有名的险要之地,尤其是前些时候,月老祠被一窝黑熊精怪给占了,听闻好些人在附近出事,县令都招架不住,急得不成,要不咱们先回城再说?” 陆清峰正随口胡说八道,欧阳雪忽然拔剑。 他的秋水剑寻常时候如春光,此时在冰天雪地里却尽显锋芒。 杀气伴随着剑气在显得有些空旷的空间里汇聚,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丁仪风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死亡。 人人说,欧阳雪的秋水是君子剑,并非杀人剑,说着话的人,当真应该来看看现在的欧阳雪是何等样到底一位杀星。 铺天盖地的杀意从冰雪中透出,冰凉刺骨。 陆清峰一怔,瞬间变得温柔许多,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生怕刺激到里面的人。 “……欧阳,我饿了,想吃肉,渴了,还想喝酒,你出来和我去喝酒行不行?” 欧阳雪脚步微微一动,猛地又停住,忽然一剑直刺陈凌。 丁仪风与琴琴同时拔剑,齐齐阻拦,只接了一招,丁仪风便觉寒气透骨,手一重,差点握不住剑,脸也瞬间白了。 欧阳雪却是一剑快过一剑。 藏剑的剑法本如春风化雨,在他手中施展,却是仿佛撕裂天地,冻结一切。 丁仪风手一僵,长剑飞出,他却完全不顾,整个身体向前一扑,却让欧阳雪一脚踢飞。 下一刻,秋水剑光又起,眨眼间已迫近陈凌眉心。 门外忽然轰隆一声。 陆清峰后发先至,肩膀一晃,挤开陈凌,回眸便觉眼前一片晶莹如雪的剑光。 萧逊脸色刷一下白了,猛地站起身向前一步,却见那道仿佛能毁灭天地的剑光已是收敛了去。 欧阳雪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下,秋水落了地,只在剑尖上染了一滴血。 陆清峰摸了下眉心,擦去血迹,打眼一看便知欧阳雪的手臂已经折了。 袖口上结了冰花,层层叠叠,到煞是好看。 刚才情势危急,欧阳雪一时收不住剑,没柰何只能真气逆转。 藏剑山庄的真气并不算特别霸道,可是欧阳雪的真气却是例外。 陆清峰叹气,看了他一眼:“吐出来。” 欧阳雪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半面袖子,却是冷声道:“让开。” 萧逊眨眨眼,讪讪道:“别打了,有什么好打的,打打杀杀多不好看?” 他两步走过去,似是劝解,却是反手就去点陆清峰周身要穴。 陆清峰很是无奈地退后一步,抓住他的手把人一拧,提溜起来往身后丢去。 萧逊五体投地扑倒在地,抬头吐出口热气,喊道:“冷。” “冻一会儿死不了。老实呆着。” 陆清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萧逊:“……那我走?” 反正月老祠的大门都被陆清峰撞开了,现在想走还是颇为容易。 陆清峰冷笑:“想得美。” 萧逊:“……” 陆大哥一出事,欧阳雪就死死盯着他,连做正事也不忘把他拘在身边。 萧逊目光闪烁,此时只觉气氛凝重,到底没再添乱。 陆清峰盯着欧阳雪,心中其实有一点乱,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道:“无论你为什么要杀我义父,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真的出手杀了我义父,那我只能与你决一死战。” 欧阳雪面如冰雕,没有丝毫异样。 陆清峰挑眉,目光瞬间沉下来,轻声道:“若是我胜了,你死,我便与你同死,若是我败了,一样没有颜面苟活于世。” 欧阳雪猛地抬头,目中一闪,旁人看不到,陆清峰顿时就从他眼底深处看到动摇,立时便更蹬鼻子上脸,轻声道:“当然,现在你没成功,我还是要试着威胁你一下。你对我义父动手,那我一定先死在前面。” 顺手从袖子里拔出一把银灰色的匕首,抵在脖颈之上:“你可要一试?” 萧逊都忍不住腹诽:陆大哥也忒不要脸! 丁仪风心下那般紧张,生怕自己护不住义父,都让陆清峰这骚操作给……羞得耳朵根都有些红。 欧阳雪一张嘴又喷出口血,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 琴琴怔了下,轻声道:“我……怎么觉得他这般可怜?” 呸! 到底谁可怜。 这位欧阳少主莫名其妙要来杀自家大人。 还有那个莫羽生! 她到反而觉得这些逆贼凶手可怜起来,难道真害死自家大人,他们才不可怜了? 但是,心底虽这般想,可欧阳雪那样一个傲骨天成的人物,忽然好像被打折了脊梁,岂能不令人心痛? 陆清峰轻声道:“我现在有些不舒服,实在没力气和你较量,欧阳,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家义父?如果真的不能解决,你非要杀他不可,你只能做好先杀了我的准备,否则,难道我真能看着你杀害我家义父?” 欧阳雪一时也无言。整个‘冰窟’静谧得落针可闻,陈凌想了想,还是推开琴琴的手臂,徐徐向前走了几步,轻轻一笑。 各国早些年都有些传言,说陈凌的笑容是大杀器。 但凡萧国国师一笑,那大家就准备好割肉放血吧。 这些年陈凌在朝中向来低调,很多人大约已经淡忘了他的威力,毕竟他也一直和蔼可亲,从来都是面带笑容,与人为善。 “欧阳少主想杀人,总归不是没有理由,我同藏剑山庄,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一在江湖,一居朝堂,几十年来并无交集,而少主又不肯在小陆面前说出这个理由?” 陈凌再看萧逊一眼,“且贤王世子也想助少主杀我。” 他长眉一挑,“说实话,老朽现在当真十分之好奇了。难道是有人提出了少主不能拒绝的条件,要你杀我?” 欧阳雪依旧一言不发。 陈凌蹙眉:“世间有谁能指使得动少主?麒麟阁主?沧澜宗主?当今陛下?” 萧逊翻了个白眼,陈凌吐出口气:“看来都不是。” 萧逊:那些人确实是大人物,支使自己绝对是没问题,可支使欧阳雪杀人,岂非白日做梦! 正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即便有人跌跌撞撞地撞了进来。 众人具是一静。 刚刚撞进来的人,显然也没想到月老祠里有这么多人,而且转头四顾,只见冰雪覆盖,一行人顿时腿都软了,吓得脸色发白。 来人共十一个。 十个短打装扮的家丁,围着一个少年公子,少年公子十五六岁,衣着不算奢华也齐整,他此时大约受了些惊吓,脸色青白,愕然抬头。 “嗝!” 少年被吓得打了个嗝。 还是丁仪风比较有同情心,轻声问道:“诸位别怕,吾等都不是恶人。” 少年打眼一看,此时天色已晚,阳光不在,可他举着火把,借着火光,能看到这些人映在冰层上的浅影,心中才松了口气:“是人就好,是人就好!” 陈凌有些意外:“小公子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故?” 少年苦笑:“吾姓曲,泉州人士,来通县探亲的,今天本瞧着天气不错,在城中也憋闷,便想到山里转一转。” 他话音一顿,摇了摇头,“临出门前也听闻这山上有些古怪,好像闹鬼,还有什么黑熊精怪之类的逸闻,只我平日里出行,从不曾遇到什么鬼怪,家里有位兄长一直说我是纯阳命格,鬼怪不能近身,所以也就没在意,谁曾想这回还真遇见邪祟了!” 那些家丁也个个心有余悸。 “可不是,好一堆黑熊精,满山窝子乱窜,吓得我们连行囊全都扔了,一路好跑!” 曲少爷四下一打量,看了看月老祠的神龛,忽然惊醒:“这里难道就是那个月老祠?” 此话一出,家丁们更是警惕,看陈凌等人的目光也充满戒备。 白日他们在山下一客栈打尖,吃饭时还听掌柜的说起,这山上月老祠似乎正是那一群黑熊精怪的老巢。 家丁小心护住自家公子,压低声音道:“公子,莫非这些人里就有黑熊精的化身?” 其他人不敢大声,却也小声道:“莫不是黑熊精去拖了人回老巢做他的口粮,公子你看,那边的冷面紫衣的,嘴上衣服上都有血,也许,也许是刚刚吃过人!” 他们彼此使眼色,心中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离开。 这些人声音的确很小,但在场之人,连琴琴在内,身手武功都还不错,听力也是极好,怎么会听不到? 萧逊咳了声,忍俊不禁。 琴琴:“……呃,你们别胡思乱想了,我们都是人。” 咯吱。 她话音未落,空旷的冰窟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琴琴心下微惊,蹙眉道:“什么声音?” 所有人都一怔。 曲公子等人的脸色都变绿了。 空空旷旷的环境里骤然起怪声,谁能不怕? 那曲公子脸色发白,声音也隐隐发紧:“在通县时就听说这月老祠乃怪异之地,一向是魑魅魍魉云集,妖魔鬼怪成群出没。”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天已经黑了。 因为传言众多,每逢入夜之后,通县内外的人其实都不敢到附近走动。 通县向来重视商业,商队往来多在此暂住,因为这个,还给通县的经济带来些影响。 幸好行商的那些人走得路多,见多识广,且这天下有古怪传说的地处多了去,他们到不至于因此就特意避开通县。 和妖魔鬼怪比,商队们其实对人更恐惧。 反正月老祠的传说是越来越多,大家也都听过。 曲公子当然也听过。 此时此刻,遭遇精怪袭击,避祸避到月老祠,周围一片冰雪…… 咯吱。 又是一声怪响。 曲公子背脊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咔咔咔!” 其他人也不免心惊,还有曲公子对精怪之事言之凿凿,大家便更担忧。 尤其是‘炊饼李’,到底是普通人,此时抱着两个小孙女,上下两排的牙齿咔嚓咔嚓地打起架来。 陆清峰侧耳一听,给丁仪风使了个眼色,让他护着陈凌,自己便举步走到神像旁边。 他刚一走过去,神龛慢吞吞开始移动。 摇摇晃晃,四处碰撞,怪异的声响在冰冷空旷的空地上响起,直让人毛骨悚然。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欧阳雪的心魔(17) 炊饼李已经要吓晕过去。 曲家这些人两股战战,到是强撑着,还个个拿出棍棒兵器。 琴琴也心惊胆战。 陆清峰胃里有点疼,摸了半天腰,也没摸到什么。 半晌,神龛才挪动开,露出一个洞,里面窸窸窣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 一行人顿时紧张起来。 琴琴更是背脊上都爬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脑海中不光不断地想到刚才曲公子口中的黑熊精,而且还不可抑制地回响起无数诡异传说。 有时候经历得多,知道的多,并不代表不会害怕,反而还会更怕。 “谁有吃的?” 陆清峰忽然问。 琴琴一个哆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丁仪风到是带了吃食,但都是硬的不行的干粮,陆清峰绝对吃不下去。 曲公子张了张嘴,一回头看光秃秃的家丁,苦笑:“行囊都扔了!” 转了一圈,还是欧阳雪扔给他一包葵花籽。 葵花籽烤得金黄,饱满又漂亮。 咔嚓,咔嚓。 陆清峰半蹲着一边盯着那神龛,一边嗑瓜子。 咔嚓咔嚓的瓜子声在月老祠里回荡。 琴琴刚升起害怕的情绪,被这些咔嚓声吵得脑子一乱,暴躁顿起,那什么害怕啊,忧惧啊之类的,一时间都有些支离破碎的迹象。 哪怕那神龛咯吱咯吱地响动得再厉害,她也很难找回惊恐的情绪。 洞里奇怪的摩擦声越来越近,琴琴刚放松些,又猛地绷紧了脑中那根弦,这一松又一紧,心脏跳停,浑身汗如雨下,到越来越紧张。 是什么东西? 窸窣声忽然戛然而止。 琴琴倒抽了口冷气。 哐当哐当,神龛旁边地洞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碰撞声,陆清峰忽然伸手,整条胳膊入了地洞,眨眼间从里面拔出一连串黑黝黝的玩意儿。 “啊!” 琴琴脑中的弦终于崩断,失声大叫。 曲公子也尖叫一声,猛地把手里的棍子投了过去,其他家丁上前拖住自家公子,转头就跑。 他们是人,怎能和精怪敌对?想打也不可能打得过! 不要说成了精的,就是寻常黑熊,他们这点人手,这点兵器,见到了也得赶紧跑。 “啊啊啊!” 曲公子他们刚一转身,就听见另外一连串粗噶的尖叫声。 这声音和琴琴的叫声几乎是同时响起,“鬼鬼,鬼啊啊!” 场面一片乱,简直是鸡飞狗跳。 陆清峰简直无语,顺手把眼前的黑东西扔到地上,拿匕首削了两下,黑色的破布料落地,就见三男一女,四个人蜷缩在地上,闭着眼,彼此拉车着彼此的胳膊,死死攥着,看样子仿佛要抓到天荒地老。 琴琴终于停下声音:“……” 曲公子揉了揉眼睛:“不是黑熊?” 陆清峰心累的很。 想他身上伤好不了,难受的要命,还接到藏剑山庄弟子报信,说他们家少主诱骗走了自家义父,要杀人,连忙马不停蹄地赶到月老祠,饭没吃,酒没喝,就要和欧阳雪讲道理。 这道理还不知道讲得通讲不通,居然又有人这时候出来捣乱。 忽然冒出的四个人大声喊‘有鬼’,叫声吵得人头疼,陆清峰很是哭笑不得:“别喊了,没有鬼,是人!” 四个人哪里听得进去。 唯一一个女子都哭了:“寒冰地狱,咱们进了寒冰地狱,好冷啊,娘,娘,我不能死,我死了,要我娘怎么办!” “呜呜呜,都怪你们,非干这缺德冒烟的事,整日装神弄鬼的惊动了真神吧?要是我死了,我,我……” 陆清峰看了看周围冰天雪地的环境,到也能稍稍理解这几个人的心思。 其实,还要感谢一下他们和曲公子这些人,至少这几个暂时打断了危险局面。 地上有些火折子,灰扑扑的布条,还有些奇怪的竹筒,陆清峰踢了一脚,就听一阵特别刺耳怪异的声响响起,好像鬼怪在嚎叫。 琴琴只觉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陆清峰顿时了然,蹲下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轻声道:“兄弟,醒醒,我说,你们胆子够大的。” 这几人终于稍稍镇定,眼皮略微掀起,随即又睁眼扫视,半晌,目光落在琴琴身上,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仙家!” 琴琴一下子笑了,面上温柔可亲的紧:“别怕,我们不是恶人,也不是恶鬼。” 这几个终于镇定,讪讪笑道:“几位都是神仙人物,是我们几个不长眼,冲撞了仙家。” 陆清峰失笑,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这扮相到是有点意思……我记得最近有传闻,说月老祠里多了一窝黑熊怪?” 说着,他看了看曲家小公子。 “说来更巧,这位公子和他的家丁刚才那是刚遇见过这种畜生。” 曲公子怒目而视,显然现在已知自己是上了当,他们遇到的所谓精怪,便是这几个人所扮。 四人闻言皆是一愣,低头讪讪而笑,磕磕绊绊地道:“是,是说有黑熊精,我们,我们这不是也想着过来试试,看能不能为民除害!” 陆清峰失笑。 琴琴都笑得不行:“我看不是为民除害,是想成为一害!” 他们这些人身上的装备这般稀奇,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而且已经说漏嘴了,全在装神弄鬼! 上前拽了一把,拽下个包袱,里面滚出一个熊头,拿皮子做的,到还挺像。 四人顿时低头,互相使了个眼色,半晌才道:“几位贵人,我们就是山脚下的百姓,这些东西……不过是拿来玩的。” 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闭口不言。 陆清峰轻轻伸出手,平和的真气虚虚地在这几人身上笼了一层。 半晌,他把手收回:“你们身上的酱烧味真是经久不散,山下客栈酒肆的伙计?” 四人一愣。 陆清峰就点头:“看来是。我记得山脚下是有一家食肆,生意很不错,我从京城到通县,还路过你们家那食肆,小住了一个晚上,可是听了一肚子鬼怪传闻。” “也是,这传闻那般吓人,客商们都不大敢走夜路,你们的生意可不就好做?” 四人讪讪笑道:“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陆清峰莞尔,又回头对陈凌道:“义父,等下你要提醒咱们那位县太爷,还有通县的富贾乡绅,就是要悬赏妖邪,也要正经查清楚再悬赏。” “查一查近来都有什么人拿过赏银,核查清楚,可别让人滥竽充数。” 四人这下子顿时抬头,愕然瞪着陆清峰。 陈凌也无奈:“你们几个还真能耐!” 四人闭着嘴,死活不认,一个劲摇头:“公子爷,几位贵人,我们真的只是……” 陆清峰冷笑:“我烦得很,没心思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自己不招,便当土匪处理了便是。” 这几个人瞠目。 他们这会儿看着老实,可其实都是人精。 眼前这些人一看便不好惹,心中无奈得很,只好支支吾吾地道:“大家都要讨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今我们背靠风水宝地,当然也得吃一口才成。” “一开始,真没想着骗赎金,也不是我们开头传的谣言,这山上多鬼魅,本就是真事,后来哥几个发现一旦山上鬼魅传闻一多,咱这生意就好做,我们琢磨着,就自己编造了几条故事四处宣扬。” “后来嘛,还是我们听说江南来了一位大侠,在月老祠抓到只虎妖,县令大人便赏银三百两,那可是足足三百两,够我们一大家子吃用好多年!” “小的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出个主意,先是编个妖魔传闻,把传闻造成事实,最好再让好些人看见,县令一见这个,自然要悬赏。然后我们再假装除妖,白拿赏钱。” 陆清峰:“……钱这么好赚?” 县令也不查证,是傻子不成? 这四个装神弄鬼的,看着陆清峰,也是一把辛酸泪。 “小的们干的这活儿,其实很不容易,装神弄鬼有可能碰见真神,被人抓住暴打一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把局做成,还得搭个正经的戏班子唱戏,得有苦主,有捧场的,需要的人手,道具都多,要不然怎蒙得了县太爷!” 陆清峰十分无语。 瞧这哭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模样,到好似有十二分的委屈似的。 丁仪风摇了摇头:“你们可伤过人?” “没有,没有。” 四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绝对不曾,我们真的只是想赚点银子,没想害人!” 这几个赌咒发誓, 忽然出现这点热闹,打断目前的气氛到也不坏。 陆清峰摇摇头,压低声音,略带一点嘶哑:“你们也算幸运的,要知道,这月老祠里有鬼魅之事,可一点也不假。” 月老祠在通县名声极大。从数年前开始就是通县的一大难题。 县令甚至还为此发布了招贤令,发布悬赏,但凡有能人异士可解决这月老祠,赏银一路拔高,如今已到五百两。 陆清峰刚来时愁钱,都动过拿赏钱的心思。 只是月老祠比较远,城内又碰见了来钱的机会,自然不曾舍近求远。 而且这地方确实有个迷阵,进出不是很方便,又是雾蒙蒙一片,聚阴之地,鬼怪云集,想彻底清理干净着实不易。 谁想到赏银诱人,还真有傻大胆不要命,敢这般胡闹。 陆清峰轻叹:“且看这案子要怎么判,若你们当真没伤过人,想来也不至于受太重的惩罚。只是分去的赏银必须得还回去。” 他说着,忽然话音一顿,猛地转头。 地上从曲家公子,到这四个憨货,并丁仪风和琴琴等人也齐齐回头看去。 冰墙之外,忽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声若雷霆,万马齐喑。 陆清峰脸色一变,蹙眉道:“是蒋侯的‘烽火’。” 所谓三千‘烽火’纵横天下无敌手,昔年蒋侯率‘烽火’三千人,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蛮人闻风丧胆,无人敢掠其锋芒。 如今蒋侯在朝中一手遮天,不光是陛下信任,也因他手握兵权,出入有‘烽火’随行。 轰一声!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无数火箭轰在冰墙之上,冰墙坚持了片刻,轰然崩塌。 欧阳雪硬生生把涌到喉咙的鲜血吞回去,转身执剑扫去从门中飞入的火箭,向外看去。 火箭落地及燃,整个月老祠一片火光。 不知这火是什么火,亮得惊人,就连欧阳雪拼尽全力所成的冰墙,也开始融化,雪水汇成小小的溪流,整个月老祠水火交融,令人心惊。 冰墙倒下,外面一千铁骑犹如一体,蒋侯身着半身的黑色铠甲,策马上前,只看他通身气度,着实不像在朝中为所欲为,上欺天子,下压百官的奸臣。 “圣旨到。” 蒋侯出声平缓,神色更是冷漠。 陆清峰拉了欧阳雪一把,正打算跪下接旨,蒋侯已将圣旨直接抛掷过来:“自己看。” 明黄色的卷轴打开。 陆清峰神色渐渐凝结成冰。 萧逊一见,闭了闭眼,泪水垂落:“杀无赦?哈哈哈哈,杀无赦!” 圣旨十分长,但大体是说萧逊深受皇恩,不知感激,行悖逆之事,该死,陆清峰附逆,更该死,令其回京受死,若反抗,杀无赦。 萧逊从自家出事的那一日,到现在,一直处于绝望而又茫然的状态。 他终于开口:“是,我父亲是逆贼,他对君父不敬,不能任凭君父掌控自己生死,还敢反抗,他不是逆贼,谁又是?我身为父王嫡子,受了皇恩,就得报偿,现在也做了逆贼,任凭皇祖父处置,一样应该。” “陆清峰当然也是附逆了,他敢为我父王说话,总想救我,不是附逆又是什么?” 萧逊把圣旨拿过来,仔细看上面述说的关于他父王的罪过,关于陆清峰的罪过。 “奇怪,为何独独就只提陆大哥,啊,是了,陆大哥刚为陛下,刚为萧朝立下过大功,是得给他找个严重的罪名,要不然怎么杀他?” 蒋侯声音毫无起伏:“萧逊,陆清峰,我数到十,你们二人若不束手就缚,随我回京受死,那我便只好让你们死在这里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欧阳雪的心魔(18) 蒋侯的声音很轻,有点漫不经心:“押你们回去有点麻烦,还是带尸体回去更简单……一……” “二。” “……” 月老祠内可不只是陆清峰和萧逊。 萧逊转头看这一屋子人。 陆清峰也苦笑。 其实现在月老祠显得有些拥挤,光是无辜闯入的曲公子一行人就把空间占去一半。 装神弄鬼的这四个货,犯下的罪行也不至于死。 烽火火箭齐射,谁能不死?若是寻常时候,欧阳雪或可逃出生天,但陆清峰一死,以蒋侯的性情如何能放过他?便是国师陈凌等人,也非死不可。 蒋侯那人立于朝堂多年,树敌无数,至今逍遥,正因为他有个极好的习惯。 斩草除根! 不动手则已,一旦决定动手,必要斩除所有隐患。 欧阳雪和陆清峰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生死之交,留下欧阳雪,岂非自找麻烦? 随着时间过去,月老祠内,曲公子等人脸色煞白,心中绝望。 “我死了,我娘怎么办?我爹那小妾肯定欺负她。” 四个跪在地上的倒霉鬼也哇哇大哭。 “我随你们去。” 陆清峰忽然道。 萧逊也起身追在陆清峰身后,叹道:“没想到啊!三年前你同烽火还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现在却要死在烽火手中,何其悲哉!” 三年前在漠北,蒙哥国突袭合城,烽火奉命救援,本来只要援军一到,必能守住疆土,烽火的将士甚至下定决心,一定斩蒙哥国三王子于城下,好震慑对方。 没想到当时在合城的荣郡王忽然投敌,放了蒙哥国铁骑进城。 烽火将士顿时腹背受敌,一时战事胶着艰难,当时陆清峰在合城处理一桩案子,见此情况自然挺身而出,组织了合城民壮,加上十几个江湖人,拼死斩杀所有闯入城中的蒙哥铁骑,重新关上城门。 他们助烽火守城,足足一百二十七天。 缺少粮草,缺少兵器,伤员得不到救治,那一百多天比寻常日子里的十年八年更漫长。 别看只有这么短的时光,可陆清峰从此同烽火结缘,他不光武功好,也熟读兵书,脑子灵活,到最后的那一段时间,烽火已将他视为首领,对其言听计从。 虽然是形势所迫,可换一个人,想在相同的条件下真正得到烽火的认可,那也绝对不容易。 萧瑟至今还记得当年的事,他那时候年纪更幼,跟在父亲身边听父亲和幕僚们说起此事。 当时父亲说了很多国家大事,他大多数都记不清了,到是记得爹爹说,以后可以让陆清峰来统领烽火,大约不会出什么乱子云云。 他们是袍泽手足,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交情! 父王的念想没有成。 而今时今日,手足也要刀兵相见了。 萧逊摇头苦笑。 陆清峰心下叹息:“若太子上位,按说蒋侯应求稳,不该此时对我等下手,但既然他来了,怕是事情有变。” 萧逊闻言蹙眉。 陆清峰幽幽道:“……咱们那位陛下怕是不好了。这封圣旨,也的确是陛下下的……萧逊,此去,恐怕有死无生。” 圣旨既下,蒋侯自然无需再有顾忌。 说话间,风雪席卷,欧阳雪长剑一横,挡在陆清峰身前,冷声道:“我们回藏剑山庄。” 他长身而立,横剑在前,到有万夫莫敌的气势。 蒋侯也不生气,勾了勾唇冷笑:“看来还是得费些力气……杀!” 一声令下,烽火千骑齐齐搭弓,却忽然又顿了顿,箭在弦上,只是迟疑良久半晌才放出。 欧阳雪推出一掌,大门猛地关上,露出的空洞霎时间被冰雪覆盖。 一行人并肩而立,只听外面箭声呼啸,睁眼便是火光四射。 萧逊却笑了:“原来……‘烽火’也不都是无血无肉的冷酷利刃,也会迟疑犹豫。” 火箭威力很大。 轰隆声如雷霆。 但是,这远非烽火能做到的程度。 昔年在石头城,烽火千骑阻杀齐过大军,千骑齐放火箭,眨眼间就吞噬掉三万齐国大军,火箭烧过之处,地与墙皆如岩浆,简直似置身烈火地狱。 眼下这点阵仗,和昔日的比,简直不够看。 萧逊向后看了一眼:“走吗?” 月老祠里有个地洞。 刚才那四个憨货就是从地下爬出来的,这里并非绝地。 陆清峰笑了笑:“义父,你带曲公子,还有这几个人走吧,此事与他们无关。欧阳,你帮我送我家义父一程。” 萧逊:“……这会儿到不怕欧阳雪杀人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指挥吓得瑟瑟发抖的曲公子他们迅速向地洞里钻,只是刚一下去,就蹭一下蹿回来。 曲公子脸色白的可怕。 萧逊摇摇头:“蒋侯有备而来,被堵死了。” 这下,当真是已到绝路。 月老祠外 蒋侯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然反手拔剑,一剑刺入身边一士兵肩胛。 士兵从马上跌落,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蒋侯冷声斥道:“烽火的人,也学会不遵军令了?” 所有骑兵,鸦雀无声。 因着人人都是半面面具遮脸,一时到看不清这些人的神色,风越发大,卷起烽火的鲜红的战旗,千余骑兵兵士齐沉默,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在旷野响动。 半晌,为首的红衣将领忽然道:“大萧天正元年秋,益城遭齐兵突袭,五千百姓受困,烽火千骑齐出,使用火箭三百解益城之困。” “天正九年,烽火倾巢而出,席卷大漠,使用火箭五十,救三百被蛮人劫掠而去的百姓。” “……” “我们烽火的火箭,从来为国,为家,为百姓而出,现在眼前的是我们的袍泽兄弟,是我大萧的国师,还有数位无辜百姓……如今军令在身,不得不从,又不敢从……” 红衣小将下马,抽刀,反手抵住自己心口,“烽火将士,不能不忠,违背军令,当斩!” 话音未落,刀已刺下! 眼看刀要刺入他自己的胸口,月老祠里一道亮光飞至,刀尖顿时断裂。 红衣小将愣了下,半截断刀已经刺入胸口小半寸。 “烽火将士是朝廷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自入烽火之日,你们的命就不再属于你们自己,凭什么求死?” 冷厉的声音钻入耳,烽火一众将士身体僵硬。 红衣小将慢慢把刀放下,闭上眼,神色间凝重至极。 蒋侯面上阴沉,到并不愤怒,只是冷笑:“陆清峰,你要记住,是你毁了‘烽火’,这烽火跟随本侯南征北战多年,一直是陛下的亲信,可是从今往后,他们要散了。陛下不需要一支临阵退缩的叛徒军队。” “叛徒?我已受了圣旨,自会随烽火回京领死,你令烽火此时下杀手,才是违反君令吧?‘烽火’不是你蒋侯的私兵,他们吃的是朝廷给的俸禄,从军为的是守家护国,可不是为你蒋侯排除异己。” 陆清峰回头看了眼。 曲公子一行人神色凄惨。 陈凌的神色凝重且严肃。 丁仪风的头发略微显得有些炸。 他盘靓条顺,相貌一等一,就是修习的内功有些暴烈,每次运功,先乱头发,宛如疯子。 所以,丁仪风很少和人打架。 到弄得满京城的人说他是斯文人,自己是粗鲁武夫。 陆清峰只觉得身上有些乏力,借了欧阳雪的胳膊撑了下,才举步慢慢走出月老祠。 门外烽火一千铁骑齐齐下了马。 红衣小将轻声道:“小将军,吾等……该死!” “不关你们的事。” 陆清峰叹了口气,“你们本来不该被卷到这种事情上,让你们干干净净地为国战死,是朝廷的职责……要是做不到,那也未免太可悲了些。” 他回头拉住萧逊的胳膊,一步一步穿过烽火的马,向后面的囚车走去。 欧阳雪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陆清峰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欧阳,我以前从不担心你闯祸,但现在你跟着我,我就心惊肉跳。” 他又看义父和丁仪风,还有琴琴。 陈凌身为国师,见多识广,到还镇定。 丁仪风的脸色发白,琴琴眼眶都红了,双拳紧握。 剩下的都是陌生人,就是炊饼李,其实也与他不熟,骤然间被卷入这等事情,怎么能不害怕? 陆清峰和萧逊一前一后,已走到囚车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陆公子!” 炊饼李左右搂着两个孙女,眼睛圆瞪。 刀光随声而至,陆清峰侧头避开一刀,身体晃了晃,欧阳雪已抢上前同人交上手。 是玄卫的人。 丁仪风和琴琴一跃而至,两人双剑,架住正逼到陆清峰眼前的玄卫。 一时间剑气纵横,刀光闪烁,场面之乱,让人目不暇接。 烽火的人握紧弓弦,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萧逊皱眉,怒叱:“蒋侯,你杀我也便罢了,可你同陆大哥无冤无仇,怎么如此暴戾?” 欧阳雪也冷冷看过来。 蒋侯轻声道:“陆清峰有陆清峰的取死之道,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问那么多?” 玄卫单论武功,还在烽火之上,都是高手,虽然人数少,不过十几人,却是步步杀机。 丁仪风深吸了口气,大声喝道:“抢马,走啊!” 陆清峰也道:“烽火的人,别忘了你们的责任。” 红衣小将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挡在国师和那些寻常百姓面前。 此时欧阳雪一剑辟出,冰雪蔓延,轰飞了周围数个玄卫,抢出一马,飞身而上。 陆清峰一伸手把萧逊甩到一匹马上,自己被欧阳雪一扯,也飞了上去。 三人两骑,踩踏在冰雪之上,狂奔而去。 蒋侯一声唿哨,玄卫紧追其后,无数箭枝飞射。 陆清峰只听到箭带着风呼啸而至,耳朵里嗡嗡作响,气息不禁越来越急促,忍不住轻声道:“我有点累。” 萧逊惨叫,肩头中了一箭,他伏在马上,咬牙急跑,却是顾不得大风入口,愤恨道:“皇祖父,希望你每天晚上做噩梦,讨厌死了!” 欧阳雪蹙眉,骤然拉住缰绳。 前面不远处隐约可见扬起的尘土。 萧逊举目远眺:“是什么人?” 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黑衣黑铠甲的骑士狂奔而至,将欧阳雪他们三人包围,瞬间举起盾,形成盾牌阵,牢牢挡住他们身后的箭雨。 追兵一下子停了,蒋侯策马向前走了几步,皱眉:“太子殿下?” 萧逊顿时被呛了一口,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看:“咳咳咳,还真是七叔?七叔真做太子了?” 他想,看来这回是逃不掉了。 后面丁仪风等人也追上前,心中也是一沉——太子同蒋侯的关系,世人皆知。 蒋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太子扫清障碍。 若说只有玄卫,或许还有逃走的可能,但太子一到,就连烽火也不可能再不听军令! 众人一颗心猛地下沉。 可他们根本没时间再想对策,转眼间,一少年策马而至,明黄的铠甲,头戴高冠,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很轻,目光明亮,炯炯有神。 “蒋侯,你要杀我小侄子和陆清峰?” 蒋侯一怔,下马跪下:“回太子殿下,本侯奉圣命行事。” “那我就再抗旨一回,我说,不许杀我小侄子,也不许杀我陆大哥。” 萧逊翻了个白眼:“辈分错了。” 太子从马上跳下来,大跨步走到陆清峰的马前,高声道:“你自可以回去告诉父皇,我抗旨不遵,随他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太子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蒋侯,“可我想问问他,也要问问你,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皇室凭什么就非得手足相残?我同我小侄子自幼一起长大,我贤王哥哥也曾把我抱在膝盖上,教我读书识字,现在父皇把一切弄得这般糟糕,连我贤王哥哥都死了,现在还要杀?那要杀多少人?” “他儿子多,他死得起,那他就接着杀,连我一起杀!” 蒋侯脸色铁青:“……太子殿下,老臣所做的……都是为了殿下好。” 太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所有人都说是为我好,自顾自地给我戴高冠,穿明黄的衣袍,把我奉上太子之位,可谁问过,我想要什么?” 他回头,指了指陆清峰,“我想让陆大哥带我行走江湖,一世逍遥!”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欧阳雪的心魔(完) 太子深吸了口气,厉声道:“烽火听令,保护贤王世子和陆少侠。” “是!” 烽火骑兵本护着国师等人吊在后面,此时也策马上前,轰然应诺。 蒋侯眉心直跳,心神动荡。 一群玄卫也是手足无措。 太子挡在前,他们岂敢在太子面前动刀枪?更是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去保陆清峰和萧逊。 陈凌都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丁仪风等人本以为太子一来,他们更是劫数难逃,不曾想却是峰回路转。 蒋侯沉默片刻,目光如刀,刮过萧逊和陆清峰的脸,闭了闭眼。 他终究不能损害太子的权威。 “太子为何在此?” “我还要给蒋侯交代行踪不成?”太子轻笑,随即又缓和了些,“蒋侯,散了吧,你现在要杀的,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不要打着为我好的招牌,做让人痛恨的事。” 蒋侯一时无言。 太子纵马走到陆清峰的马前,轻声道:“陆大哥,我送你们走。” 陆清峰莞尔:“好。” 太子当先一挥马鞭,黑衣骑士们顿时如沙潮般散开,待几匹马过去,又合拢于一处,正好挡住蒋侯等人的去路。 冷风刮在脸上,宛如刀割。 陆清峰眼前隐隐发黑,面色却丝毫不变,抬头冲发髻都被风吹乱,眼睛亮晶晶的小太子笑道:“萧毓做太子了!” 小太子轻轻叹了口气:“陆大哥……其实,我有点害怕。太子,我从来没想过的。” 陆清峰沉默。 在贤王在世时,又能多少人想过? 就是那些文武大臣中对贤王十分不满,很是戒备的,也多是暗戳戳盼着当今陛下长命百岁,给他们更多做准备的时间,别让他们早早就要在贤王手底下讨生活。 小太子在众多皇子中排行第七。 他出生时,贤王已经封王。 几乎有近二十年,大萧是贤王的时代,诸皇子在贤王的映衬下黯然无光。 别看陛下如今是这张面孔,可当年,他也是深以有贤王这样优秀的儿子而自豪。 有贤王在,哪个皇子也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觊觎过太子之位。 小七是贵妃之子,身份高贵,在宫中也颇受宠爱。 这些年虽则贵妃和蒋侯一直与贤王作对,可贵妃从没有教儿子去仇视自己的兄长。 陆清峰都觉得,那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越给贤王挖坑,越要儿子亲近贤王。 她成功,她儿子做太子。 她失败,她儿子也是下任皇帝的好弟弟。 小太子一路把陆清峰,欧阳雪和萧逊,送到出通县的官道上。 陆清峰忽然笑道:“可以了。” 小太子也笑:“好……我此时应作一首应景的诗。” 身为太子,千里跋涉,义救友人,难道不该作诗纪念一番? 陆清峰冲他轻飘飘翻了个白眼,转瞬间已经和欧阳雪,萧逊一起越过小太子,渐行渐远。 “作诗还是免了,我不怎么会,太子殿下怕是也不大会。” 寒风呼啸,陆清峰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咳!欧阳,我困了,想睡一下。” 欧阳雪忽然勒马。 陆清峰身体一晃,整个人从马上跌下,到是没摔到,让欧阳雪及时扶了一把靠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 欧阳雪回头对萧逊道:“看着他,我回去。” 话音未落,马已调头。 陆清峰神智越来越模糊,脑袋里霎时间剧痛。 (杨玉英:不能睡,起来!) 几乎只是一瞬间,陆清峰就站起身,脑子里各种杂乱的片段和打架一般,他扶树呕了两声,勉强把恶心的感觉压下,深吸口气,高声道:“欧阳少主!” 此时,他们已经只能看到欧阳雪的背影。 “欧阳雪,你不要去杀我义父……求你!” 声音随风而至,欧阳雪脸上的冰霜一时维持不住,点点裂开,一犹豫,终究还是停下马,座下的白马又向前跑了几步,调转马头,重新回来。 陆清峰眨眨眼,轻声道:“别杀他,我求你了。” 欧阳雪闭上眼,又睁开,叹了口气:“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陆清峰回头看了看,走得太远,看不到他义父和丁仪风他们。 现在,他已经想了起来。 他的生命如今正和义父的连在一起。 陆清峰沉吟片刻,盯着萧逊:“你也和我一起走,别乱跑。”说完,笑道,“我忽然想去极北,我想看一看,那里是不是真有师祖故事里的极光。欧阳,你陪我同去?” 欧阳雪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好。” 陆清峰的师祖也是欧阳雪的师祖,他年幼时曾在师祖身边住过一阵子。 那位老人家总会说些很稀奇的话。 没想到,陆清峰竟还记得。 他想去,欧阳雪想——那便去吧。 可惜,陆清峰终究没有看到极光。 但是,欧阳雪看到了。 很美。 …… 杨玉英瘫软在船屋长长的软榻上,慢吞吞活动僵硬的手脚,闭上眼静静地躺了许久。 她有些担忧,还是爬起来,拉出系统界面,飞速扫了一眼。 欧阳雪又恢复银发金冠,仙风道骨的模样。 杨玉英松了口气,却很是奇怪:“心魔解除了?” 可她什么都没做。 陆清峰并不曾活下来,他甚至都没赶上大荒山之役。 记得当初玩游戏的时候,大荒山之役是一个很重要的游戏场景。 说是大荒山有能起死回生的异宝现世,是真的能起死回生,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 江湖上各大门派集聚,朝廷也卷入其中,蒋侯还有好几个江湖前辈都死在这一役。 陆清峰也是在山上被欧阳雪误杀,从此之后,欧阳雪退出江湖,出家修道。 (大荒山上,陆清峰惨死,死前问欧阳雪:极北之地,有极光否?现在,欧阳雪终于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杨玉英:“……” 看着系统上忽然冒出来的字,再看看漂漂亮亮的角色卡,她决定,以后少听系统胡扯,全没一句靠谱的。 藏剑山庄庄主,剑神欧阳雪,能有这般不着调?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陷入心魔? 呵! 杨玉英笑了笑,把欧阳雪唤出,银发的高冷剑神坐在桌前,同她举杯共饮。 一瞬间进入欧阳雪的角色,体悟他的所思所感。 此时此刻,欧阳雪的识海中,只有一片高耸入云的雪山,坚不可摧。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组团现代游(1) 欧阳雪最近‘兴致勃勃’,呃,特别暴躁?反正一直抓着杨玉英,教导她练剑。 于是,她被逼着连续十几天,每天三更眠五更起,辛辛苦苦地练剑,除了正常的吃饭,沐浴,咳咳,还有如厕,其它时间都要练! 练得她脸色发绿,食量大增。 姜薇薇都开始担忧,再这般吃下去,家里正下蛋的老母鸡都要捉来给主人炖汤,不妥,着实不妥,要赶紧再去抱养些小鸡仔才好。 杨玉英为逃避被训练成除了一把剑,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剑痴,思来想去,还是要做点正事。 皇城司在登州的业务,暂时没有发展起来,杨玉英便正正经经地去外院巡视。 查一查账册。 看一看记录。 一本正经,满脸严肃。 胖子四个本来稳坐外院,每日吃美食,饮美酒,时不时还有漂亮小侍女过来养养眼,好不逍遥自在。 偶尔应府台刘大人之邀,去衙门看一眼所谓古怪案件。 大部分都是装神弄鬼之辈闹出来的,他们个个经验丰富,四兄弟里随便哪一个出面,顺手就能给处理掉。 回来记录在册,正好还能领一笔外勤的赏钱,日子过得美滋滋啊美滋滋。 如今可好,顾问大人的大驾一至,酒也别喝了,肉也别吃了,随时随地你得听候差遣。 哪怕并无差事,你总不能在她面前歪着,倒着,坐着。 没几日,胖子就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过来探消息:“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案子要查?有事您尽管吩咐,整个登州城上上下下,就没有咱兄弟探听不到的。” 这位再这般盯着,他们哥仨真有点顶不住! 也唯独小四,什么时候都一个德性,根本不长脑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到还一如往常。 杨玉英:“……都警醒些,皇城司初来登州,怕有些不长眼的人要闹事。” “是!” 杨玉英还能说什么? 她这就是不招人待见! (杨玉英有些难过,系统决定安慰她——经过你的不懈努力,有一位不可名状的大人物决定指点你,他想告诉你——你做的每一件事,你在每一个副本中付出的努力都不曾白费,你的努力,也在帮助你最重要的人。) 杨玉英:…… 那就再去下个副本,缓解下情绪好了。 (杨玉英的无聊病发作,系统决定给她一个任务。) 杨玉英:“……” …… 雪白的墙壁,头顶古老的花瓣形吊灯,摇曳的浅蓝色碎花窗帘,对面是光洁的等身玻璃镜。 杨玉英托着下巴沉吟一分钟,确定这里应该是中古世界后一个阶段。 推开窗户,窗外是古色古香的高楼和大厦,与她在华国看到的比,更简洁素雅些,只是空气里带着些许刺鼻的味儿,让人有些不舒服。 【景胜三十年春,大顺朝皇帝陛下赵旭之携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并皇子皇孙前往太华山祭天,途中遭遇任务中的时空守望者,能量失控,皇帝陛下等人的魂魄被卷入异时空。】 【任务:找齐赵旭之等人,引领其回归大顺。注:回归大顺后,所有人会被清洗记忆,不会记得这段经历。】 “咳咳咳咳!” 杨玉英被突如其来的系统任务,砸得头晕目眩。 他们大顺是何等的多灾多难? 皇帝祭个天,都会莫名被卷到别的时空! 而且连文武百官一起丢? 都不必系统提醒,她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要只丢一个皇帝还好说,现在文武百官不知丢了多少,那还了得! (此异时空壁垒薄弱,圣光会一切道具皆可使用。请杨玉英尽快完成任务。) 杨玉英坐在椅子上稍微缓了一会儿,按了按眉心,随手打开任务小地图,只见光标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方框,里面写着倒计时61时19分。 (皇帝赵旭之等人的魂魄尚在时空裂缝中穿行,第一个任务目标,将在倒计时结束时到达该时空,请做好迎接准备。) 杨玉英皱眉:什么叫第一个任务目标? “小玉,小玉快点来,我肚子疼,受不了了,赶紧的。”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砸门声。 “你别躲了,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大明星不成,谁有空天天盯着你?” 杨玉英连忙起身:“就来。” 说着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服,把乱糟糟的头发用手指梳顺了些,信手绑好。 她一边推门向外走,一边阅读原主的记忆。 原主叫金玉,家在首都南郊的一个三线小城市衡城,父亲经营一家小苍蝇馆,母亲开了个药房,家中除了金玉自己,还有姐姐金翡和弟弟金宝。 姐姐读的中专,毕业以后就帮爸爸经营餐馆。 弟弟目前正在读高二。 金玉自己刚刚高三毕业,没能考上大学,现在正宅家里啃老。 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金玉过一段时日应该要去找个赚得不多,也饿不死人的工作,然后,或许自己找,也可能让家里人帮忙搭桥牵线,介绍个和她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生子,寻常度日。 可是就在五天前,金玉高中同宿舍的同学严海棠,曝光了一张她在宿舍的照片。 这位严同学如今可不得了,考上了电影学院,且被网友们誉为最美新生,一众网友说她是世间难得之绝色,清纯美少女的代表。 那张曝光的照片里除了严海棠外,金玉和另外两个女生齐齐亮相。 金玉当时穿了身睡衣,蓬头垢面,一米六五的身高一百四十斤的体重,让严海棠一映衬,把她衬得比无盐丑女还要可怕得多。 网友们顿时哗然。 铺天盖地的全是嘲讽! 尤其是严海棠的粉丝们,好些人捧严两句,就要带着贬一下金玉。 其实网上就那么回事,她要不在意,风波一过,谁也不会记得她。 可偏偏金玉就是个心思敏感又细腻的姑娘,杨玉英附身前,她就刷了一宿微\博……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杨玉英推门而出,心头还有些发涩,出了房间就是客厅,穿过客厅隐约能见东南角传来打游戏,敲击键盘的声音。 金宝正放暑假,反正每天爬起来玩游戏,连饭都要被送到嘴边上才肯吃。 金翡蹲在卫生间里喊她:“小玉,你去饭馆盯着,咱爸妈去爷奶那儿了,晚上才回来。” 杨玉英应了声就出了门。 按照记忆找去‘金家小食’的饭馆。 一到门前,便听到里面沸沸扬扬的声响,此时差不多到了饭点,店里正热闹的时候。 厨师高叔一边炒着菜,一边客串了两回服务员,心里有点烦躁,尤其是外头客人还不停地催。 催催催,再催吃到炒糊了,炒咸了的菜也别抱怨,谁让你们催! 杨玉英推开门,高叔回头看见她,简直像看见个大救星:“小玉,赶紧的,帮忙帮忙!” 地上不知谁洒了菜汤,油腻腻一片。 八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垃圾篓里一堆垃圾。 桌面上空的盘子乱七八糟。 厨房里油烟滚滚。 杨玉英眨眨眼,闷不吭声地端了两回盘子,送了一次菜,满腔的热情顿时被冰封。 话说,她刚才进门前,那是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一出面就是力挽狂澜,干活利索众人夸,能把小小的苍蝇馆衬托成一等一的五星级高级酒店。 饭店她不是没经营过,不难! 可事实就是端个菜差点没摔了,端完盘子恨不能洗十八遍手,连多走一步也觉不自在。 高叔到是没感觉杨玉英手脚生疏,他在金家这小饭馆做了十几年,对家里那几个孩子都算了解,老二金玉性子腼腆,一直在读书,没干过活,干不好是正常的,做熟练了自然能好。 杨玉英一时被支使得团团转,半个小时之后,她受不了了! 她想回家! (建议召圣光会第一侍女姜薇薇前来帮忙。) 杨玉英:“……薇薇能来?” (一切道具皆可使用,姜薇薇也是道具。) 姜薇薇是道具这事,她不敢苟同,但是,她需要自己的小侍女。 杨玉英趁着客人都没吃完的间隙,只道去找个朋友过来帮忙,一出门钻进巷子,避开人群就拉开系统界面,果然看到帮会驻地的缩略图。 姜薇薇正带着侍女们酿果酒,一个个小人全处于静止状态,却栩栩如生。 杨玉英点了下界面标注的召唤按钮,就见姜薇薇一下子‘活’了,转瞬间出现在小巷内。 姜薇薇轻轻一笑,满面桃花开。 小姐只召了她呢,好开心! 进入饭馆,姜薇薇把手里拎着的两个酒坛子往墙角一堆,四下看看,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几乎眨眼间,桌子,地面就变得光可鉴人,还丝毫不曾惊动顾客。 杨玉英吐出口气,舒舒服服地坐下。 迎宾,点菜,报菜,上菜,姜薇薇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依旧驾轻就熟。 满屋子的客人都被薇薇盘得又乖巧又听话,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七八度。 一开始高叔只顾着炒菜,还没注意,一连炒了七八个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抬头隔着玻璃和姜薇薇一对视,耳朵里嗡的一声,头晕目眩! 美人啊! 姜薇薇没换服装,曲裾深衣梳高髻,环佩玎珰。更难得的是她穿这一身,妥妥帖帖,全没有现代人穿汉服的别扭感,服务又是温柔体贴至极。 身为圣光会附带的第一流侍女,姜薇薇来做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那绝对是大材小用了。 也幸亏是姜薇薇,换成大顺朝其它豪门大宅里的大丫鬟,这些事怕还做不了。 那些大丫鬟们早被养得四体不勤,同千金小姐也相差无几。 不多时,姜薇薇给最后一桌客人上了一叠小酥肉,笑道:“我看老太太牙口好,这小酥肉特意让大厨做得有嚼劲了些,若是吃着不好,您就告诉我,我给您换一盘。” “好,好。” 老太太瞧着有八十,可牙齿雪白,颗颗不落,这会儿眉开眼笑,“就是要有嚼劲才好吃,软绵绵的没意思。” 她儿子和儿媳妇也有些意外。 自家母亲平时最以她这一口好牙自豪,寻常总爱同人显摆显摆,不成想今天还没说话,就让这家的服务员看了出来,看着老太太喜逐颜开,他们也不禁高兴。 临走,老太太还有些恋恋不舍,一个劲儿问姜薇薇有没有婆家,看样子都想把自己的小孙子说给她。 客人们接连离开,杨玉英半靠着墙笑道:“有薇薇在,金家小食,一准客似云来,高叔,你今天恐怕要操劳了。” 高叔脑子还有些晕,半晌才讪笑:“操劳好,你爹不是小气人,这个月奖金肯定高。” 两个人说笑几句,姜薇薇乖乖摆出最温柔,最和气的笑容,立在饭馆门前做活招牌。 杨玉英还同高叔商量,看今天的食材会不会不够,要不要提前打电话再预定些云云。 十分钟过去。 没人进来。 半个小时过去。 依旧没客人进门。 姜薇薇垂头丧气地回屋给自家小姐泡了杯茶,只听门帘撩开,她连忙回头笑。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进门盯着姜薇薇看了几秒钟,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溜烟跑了。 姜薇薇:“……” 杨玉英:“……” 金家小食对面的快餐店,却是客人多得连个位置都没有。 杨玉英想了想,顿时反应过来,失笑道:“薇薇,你头上的钗环一看就名贵,这身衣服更是精致漂亮,哎,你这么一个大美人站在门口迎宾,怕是客人们一见就会感到囊中羞涩,哪里还敢进门?” 姜薇薇轻笑:“那我换了衣服去?” 不过高叔是不怎么同意,知道姜薇薇想在饭店打工,脑袋一阵阵发晕:“不急,不急,再等两日。” 杨玉英也笑:“那就再看看。” 暂时没有生意,姜薇薇就高高兴兴地继续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给杨玉英把头发打散了,剪去发尾干枯的部分,洗干净,擦干,吹干,轻柔地梳出简单又漂亮的发型。 再让她好好躺在躺椅上,给她摆好茶水,借用厨房做了红豆糕,水晶糕一类点心摆好。 姜薇薇左右看看,甚是不满意。 碟子不够精美。 环境也不行啊! 有她在,小姐怎么能在这般狭窄,光秃秃,没有一点格调的地方驻足?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2) 姜薇薇看小饭馆里每一个地方都不顺眼。 等跟着杨玉英回到金家,看了杨玉英现在居住的卧室,更是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不自在,一时看自家小姐的目光泪盈盈:“小姐,苦了你!” (姜薇薇完全不能接受,她的主人生活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 杨玉英:“……” 金父金母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回家看见姜薇薇,知道姜薇薇要在家里住几日,他们两个全然不曾反对。姜薇薇哄人的功力那绝对一等一,三句话就把两个老人给哄得眉开眼笑。 事实上自家姑娘居然能交到姜薇薇这样的朋友,两个人都颇为高兴。 他们家二丫头从小就腼腆,没交过什么朋友,最近又因为闹出那档子事,他们两个已经担心了好几天。 姜薇薇来了,但凡能让自家闺女快活些,他们就高兴。 结果,没过几日,金父金母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家二闺女这个朋友,似乎特别喜欢给自家送礼物。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十分的巧妙。 这孩子送的第一件礼物,是两卷五米长的风景长卷,画的是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金家两口子没什么文化,看不出这画到底怎么样,可人家姑娘自己捧着画作跑到他们家的小饭馆,东面,西面两面墙上各自挂好之后,他们两个顿时就觉得自家的小饭馆仿佛凉爽了不少。 此时正值三伏天,天气闷热,饭馆比较小,厨房又开着门,为了省钱空调还不大管用。 平日里不要说客人,他们两个一进门都不自觉就有一点胸闷气短的感觉。 可自从两幅风景画挂了上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人愣是看一眼就好似大热天忽然饮下一杯沁凉的泉水,舒坦极了。 这画瞧着挺贵,但人家姑娘亲自捧了来,还自己辛辛苦苦给挂好贴好,难道他们还能说不要? 两口子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回个礼,姜小姑娘又给他们家饭馆‘换’掉了所有的桌椅。 也不是换掉,应该说是修补。 就是趁着空闲的时候,姜薇薇拿了一个工具箱,很顺手地敲敲打打了一番,那桌子椅子就焕然一新。 这姑娘大约是考虑到他们饭馆一直在营业,甚至没有用漆,时间更是十分短暂,可经过人家这么一收拾,本来普普通通的长木桌就变了一个样子。 桌案四角包边,上面雕刻了图案,只是很简单的梅兰菊竹之类,可一眼看去,却是雅致非常。 反正,金父以前抱着大海碗直接就往桌子上扔,如今都是小心翼翼先垫上个碗垫,才放东西,十分爱惜。 之后门窗也换了。 招牌也换了。 门窗一眨眼全用金丝银线一类的东西缠绕得很好看,招牌卸走,换成了两个特别漂亮的大花灯。 屋顶上挂了一连串的风铃。 窗户上摆好了花瓶。 厨房门口还多出一扇屏风。 他们用的餐具更是全换了一遍,他们以前用的普通碗筷不知何时全跑到垃圾桶里,换上的这些,只拿在手中就感觉很可爱,很精致,让人爱不释手。 之后在某一天,金家两口子还发现他们家的厨房变得闪闪发光,不要说油污,就是他们家的饭碗可能都没有厨房的地板干净。 “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些电视里才会出现这么漂亮的厨房……” 饭店焕然一新之后,高厨子特别自觉地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厨师帽也戴上,很是像那么回事。 金父金母总觉得,现在唯一和自家的饭店格格不入的只有他们两个。 金母平时节俭,一年到头也不见买身衣服,这回很自觉地领着老头子去隔壁商贸城最好的商场转了一圈,一人购了一套衣服,加起来居然花了四千块。 “哎哟,四千啊,一口气都花了!” 金母换了新衣服,回过头又肉痛的不行,一进饭店的门,却登时闭上嘴。 饭店里如今八张桌子都坐满客人,靠近窗户的一桌,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正拿着手机对着桌上的餐盘狂按不止,还有一个使劲拍窗台上的花瓶。 菜单上最贵的,七十六一份的雪花牛肉,那是每一桌都有点,而且有一桌还点了两份。 一整天生意做完,晚上老两口对坐盘账,盘完后都忍不住呆了呆。 “今天比上个月时,盈利多了三分之一还多!” 金母瞠目结舌:“咱们这菜价也没提,而且客人也并没有增加啊!” 他们家的门面,位于衡市商贸城后面的一条仿古街道上。前面不远处是古玩市场,后面还有文娱活动中心,周围汇聚了高中低三挡的商场超市,属于整个衡市最繁华热闹的街道之一。 地段好,生意当然也还过得去,尤其是门面是自家的,不必付租金,只厨师的工资是开销的大头。一个月纯赚差不多能赚个一万五左右。 可这几日再看,他们一个月的纯利最少能爬到两万这个档,三万似乎也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除了自家闺女那朋友,主动给他们家饭店添了点摆设,其他一切没变。 菜单还是原来的菜单。 客人人数,暂时也不曾增多几个。 老两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高厨子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一边还絮叨:“咱们的菜单该换一换,你看看咱们这环境,再看看咱们这服务,菜价不说增加一倍,提个三成总应该吧?以前卖的太便宜了!” 金父、金母:“……” 老高上个月还抱怨说,菜价定的贵,贵菜没人点,生意不好做! 反正别管怎么说,生意好了,那是好事。 两个人回家,心里都想着是不是应该也送人家姜薇薇点什么,表表心意。 一推门,房间里清香怡人,阳光明媚,饭桌上换了雪白的桌巾,上面一簇鲜花怒放。 金翡坐在沙发上正发呆,听见父母的动静,蹭一下蹿起来,眼睛鼻子一团抖动,低声道:“妈,您快瞧瞧,你们家二闺女都快成地主家大小姐了,不对,那得是宫里的娘娘!” 短短几天工夫,金玉的房间从头到尾全变了个样子。 衣柜一类还在用,可乱七八糟的衣服都给洗干净,叠整齐,还熏了香。 床单被褥换成新的。 窗明几净,日日有鲜花。 “你们家闺女这小日子过得,啧啧!” 正好姜薇薇从厨房出来,金翡连忙闭嘴。 “叔叔,阿姨回来了,快坐下歇会儿,我做了一些点心,还有水果,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说着,姜薇薇就捧着果盘从他们眼前轻轻走过。 金母顺着半开的门看过去,她家闺女坐在飘窗前的躺椅上,膝盖上面搭了一条毯子,桌边摆放漂亮的红茶,还有一块不知名的蛋糕,手里拿着她的数学教材,状似读得全神贯注。 姜薇薇手里的水果五颜六色,切成恰到好处的小块儿,拌了一点沙拉,上面摆着叉子。 他们就见自家姑娘拿眼神瞥了下,姜薇薇就特别熟练地用岔子插了一块火龙果,递过去喂自家闺女吃了。 然后姜薇薇就坐下来,拿钢笔坐在一边开始写写画画。 金母知道她正在整理自家闺女以前上课用的笔记。 金父:这哪来的神仙朋友? 金母皱眉:“小玉也是,她又不是没手!”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人家姜薇薇做得太理所当然,他们想去说闺女两句,都找不到机会。 屋里杨玉英其实也哭笑不得,她一开始真是打算入乡随俗来着。 虽然杨玉英没那么吃苦耐劳,可她也不是那种只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 眼下这个时代生活还是满方便,她独立生活的能力绝对有。 问题是,姜薇薇要领工资的。 她身为圣光会的侍女,如果不做好本职工作,轻则扣奖金,重则工资就没了。 姜薇薇的工资,那可是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绝对不能马虎。 眼下既然跟在杨玉英身边,就得照管她的饮食起居,杨玉英也不想在这点小事上,再给姜薇薇找麻烦,被照顾还不好?谁被照顾得妥妥帖帖,都会觉得舒坦。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并不是自己舒服不舒服。 随着倒计时一分一秒地清零,杨玉英穿好衣服,带着同样换了一身运动服的姜薇薇一起出门,顺着任务地图去找……目标。 根据地图标识,两个人倒了一次公交,又打车花了五十七块钱,终于赶到一个叫代家口村的乡村,找到草莓采摘园。 然后目标的光标就分成两个。 杨玉英蹙眉,只好随意选了一个方向,领着姜薇薇过去,走了没多远,就听前面人声鼎沸。 姜薇薇站在旁边台阶上看了两眼道:“前头杀猪呢。” 杨玉英当先一路疾行,穿过人群,目光逡巡,扫视一周,最后落在绑在架子上一头黑色小猪仔身上。 有个老人家,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一边摆放铁盆一边磨刀。 “儿子,咱家这小猪仔你是知道的,刚断奶,干净的很,宰了给你未来丈人送去……” 锋利的刀闪闪发亮,眼见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杨玉英两步蹿过去高呼:“刀下留猪!” 众人:“……” “留不得!”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会儿猪就醒了! 老人家一刀捅过去,杨玉英猛扑上前护住那头小猪仔,大声道:“大叔,我出钱买。” “你想买,我还不敢卖,自宰自食还行,真卖给你,我违法。”老大爷哭笑不得,“小姑娘,你想吃猪肉去正经的猪肉铺,猪肉摊,想吃多少有多少。” 杨玉英眼看任务地图上的光标和小猪仔重合,想到这次过来的都是大顺朝的高官显贵,皇子龙孙的魂魄,也不知是哪一个这么倒霉投身上猪身上。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猪大爷真给人宰了! 她一个眼色飞过去。 姜薇薇捂面痛哭,凑到小猪仔身边嚎啕:“黄哥,可怜你这一世投胎做了猪,刚出生不久竟又要去死了,你不如带了我一起去,呜呜呜!” 这姑娘容貌娇艳,皮肤毫无瑕疵,此时一哭,就是铁石心肠也发软发涩。 杨玉英低声道:“诸位,我这个姐妹……哎,反正她命苦,男朋友出事故去世了,她一直想不开,今天道边遇见一算命先生,说她男友今世投胎到一头猪身上,正遭遇死劫,我们两个坐公交倒车又打的,辛辛苦苦赶过来,你们要真非杀了这头猪,我这姐妹也活不下去了。” 老大爷愕然:“还有这种事?” 杨玉英苦笑:“我犯得着编这等瞎话吗?”她从身上掏了掏,掏出一共七百五十块钱。 “这样吧,就当我们买个小猪仔,这些全给你,大叔,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姐妹,好歹先让我们过了这一关,成吗?” 虽说这故事离奇,但人家说谎话也没好处。 老大爷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行吧……这些用不了,你放下二百块,就当买了这小猪仔了。不过,得去做检疫。” 杨玉英千恩万谢,给姜薇薇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老大爷,需要什么手续就去办什么手续。 她自己趁着一群乡亲围着看热闹,赶紧溜出来按照地图去找另外一目标。 “不是说一个目标?” 光标分成两个,杨玉英也有些意外,但是想想刚刚那小猪仔的遭遇,她要不赶紧找过去,万一出点事可麻烦了。 幸好双方隔了不远,杨玉英绕了个弯,走到一户农家院前面,喊了两声没人应声,到把过路的两个大妈喊过来。 “你找戴广平?他也欠了你家钱?正好,跟我一块进去。” 两个大妈直接开了门就进去,杨玉英连忙跟上,一走到屋门口,她顿时色变。 两个大妈也吓了一跳。 屋子大门开着,桌上的饭很是丰盛,地上却倒着两个人。 “广平媳妇?小海!” 杨玉英蹭一下窜进去,闻了下饭菜:“是农药,叫救护车。”说着,把小孩儿抱起来倒放在膝盖上,使劲一抠他嗓子。 小孩儿哇地一声吐出来。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3) 小孩子吐了半天,迷迷糊糊回过神,睁开眼,一看地上的污物,顿时恶心的脸都绿了! “放肆!” 杨玉英随意扫了一眼这小孩儿的神态,心下便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连忙抱起人低声道:“我是皇城司杨玉英,从现在开始,您先别说话。” 这孩子显然不傻,举目四顾,环境陌生,再一看自己的手,心里狂跳,登时闭上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姜薇薇抱着小猪仔先回金家。 杨玉英抱着孩子,从村子里折腾到医院,检查完,安排好住院,又盯着给洗了胃。 村子里也跟来了好几个乡亲,都觉得杨玉英这姑娘真是个热心肠。这世道,还有人愿意为了陌生人这般尽心尽力的,当真是很不多见。 幸亏救助及时,孩子和他‘母亲’经过抢救,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干村民都松了口气。 “戴广平这厮,自己混蛋,还连累老婆孩子!” “难怪广平媳妇要寻死,碰上这么个货,日子可怎么过!” “幸好活过来了,哎。” 杨玉英却知道,那位母亲能活过来,是抢救及时,可那孩子,恐怕已经丢了性命。 忙了半日,终于清静下来。 杨玉英关上病房的门,正好隔壁病床的病人去吃饭,她顺手拉上隔帘,正正经经地对在病床上发呆的小孩子笑了笑,简单道:“我们时盟发现,陛下并各位皇子皇孙和娘娘们,意外流落到眼下这个世界,所以特意下达了任务,派我接各位回去。” 这话一出,那孩子似是犹豫了下,眼皮轻挑,露出漆黑的瞳孔。 杨玉英从空间手镯里取出御赐金刀一把。 金刀一出,孩子顿时放松下来,蹙眉叹气。 “我是当今三皇子,燕王赵奂,杨大人,敢问,本王为何会变作七岁小儿?还有……” 他犹豫了下,“本王觉得,自己仿佛是头猪!” 杨玉英:!!? “对了……姜薇薇姑娘,可是杨大人的手下?” 杨玉英:“……” 在金家附近一个小小的快捷酒店内,姜薇薇从背包里把小黑猪仔掏出来,看着小黑猪仔蹄子沾了墨水,在她背包上写的字——吾乃三皇子,燕王赵奂,也是满脸茫然。 杨玉英和姜薇薇碰了碰头,分别测试小黑猪和小孩儿戴小海,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回赵奂‘穿越’时不知哪里出错,他一个人拥有了两具身体。 一个是爹爹跑路,母亲住院的戴小海,另一个就是这头小猪仔。 杨玉英:“……也行吧,无所谓。” 春日短似闪电,好像昨日还是冰寒料峭,晃眼间太阳烘烤得人间成火炉。 这日,杨玉英坐在窗前读书,姜薇薇给她修剪头发。 金翡回来瞟了一眼,忽然就道:“小玉,你瘦了?” 不光是瘦了,好似还显得高了一截,皮肤也变得白皙细腻,坐在那儿一侧头一扬眉,金翡瞬间觉得有些眼晕。 她看她这呆头呆脑的妹妹,居然像是看见了电视上哪个大明星。 不对,比最近她比较喜欢的几个明星还显特别。 她说不出来,反正和以往是大不一样。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人家姜薇薇是大美人,她妹子和美人相处得久了,这也要二次发育? 杨玉英换好新发型,洗干净吹干,很简单地盘叠起来,插上一支金钗。金翡觉得有点像她特别喜欢玩的古风武侠游戏中是侠女。 “走了。” 杨玉英冲金翡一笑,便拉着姜薇薇出门。 现在姜薇薇在他们金家小食开了一个糕点专柜,按卖出去的份数分成,金家几口子都觉得很好。 说起来,这还是金翡吃过姜薇薇做的那些传统的,西式的,每一样都特别适口,不甜不咸不腻的点心之后想出的主意。 可人家姜薇薇都不肯多做,甚至不会每日做,都是每次做给自家二妹吃,二妹吃不了的,或者吃着不大喜欢的那些,才送去饭馆卖。 金翡现在但凡看到那些女学生成群结队地到自家小饭馆买份点心,若能买到,就高兴得一蹦一跳,她就忍不住腹诽——这些小姑娘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点心都是她妹子吃剩下的么? 吃剩下的也有人惦记。 毕竟,姜薇薇做得点心着实不一般,有一日做了一道豌豆黄,金家几口子顺着香味寻过去,只见金灿灿的山,金灿灿的水,金灿灿的豪宅配金灿灿的摇钱树。 金母差点没把这当成真的金子。 雕工细腻,完全就是高档艺术品。 金翡眼见自家妹妹一勺子铲掉屋顶塞嘴里,肉疼得她胸闷气短了足足一日。 一天后,各类点心也在他们家饭店开卖。 金翡自己拿着铲子一铲子铲掉天,铲掉山,铲掉流水豪宅,看着来买点心的小姑娘捂着心口喊救命,几乎如一罐冰凉的可乐进了肚,神清气爽。 看着别人痛苦,果然自己就痛快了! 如今姜薇薇是每周二,周四,周六会做点心给杨玉英吃,金家的饭店,也是逢到这几个日子,就放出点心来卖。 杨玉英不大碰的那些,属于普通点心。 她翻牌子点到要入口的,无论西式中式,都是当日的招牌。 招牌点心通常只一样,但做工会十二万分的讲究。 今天正好是周六,姜薇薇做了一套缩微的少女峰雪山,雪山伴湖泊,长一米五,宽一米一,高一米四。 杨玉英和姜薇薇一起搬这套点心,两点半,准时到饭店门口。 金母连忙过来帮忙。 三点钟,东西一摆出来,冷清清的香味随风扩散。 早十来分钟就坐在饭店里等的两个学生妹顿时站起身,双眼放光,先拿着手机一通狂拍,还奋力挡在刚刚写好的招牌前。 “别挂,先别挂,您就行行好,刀下留糕……” 金母:“……” 她手里拎着刚写出来的招牌——‘今日招牌甜品——少女峰雪山,特价58一斤。’ 学生妹看着就双眼泪汪汪。 “老板,你怎么忍心!你没看见吗?这山在闪闪发光啊!” 食雕她们也不是没见过。 现实中不曾见,电视里的也见过好多次,但是像眼前这般,逼真到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有雪山味的着实少见。 更重要的是,费了如今一番心力的美丽点心,它五十八一斤,随便人去挑挑拣拣! “呜,我们都心疼!” 金母:她不忍心,心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吗?这么大,整着卖根本不好卖! 前几日,她就是整着没卖出去,这才开始切开卖的。 金母冷笑三声,按照往常的经验,手起刀落。 “嗷!” 两个女学生齐齐惨叫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围着金母切下来的一块山峰团团转:“要,我们要!” “嘤嘤嘤!” 一边嘤嘤嘤,一边拿圆圆的小勺子挖了一块含在嘴里,双目含泪,“好吃!” 她们两个刚吃了两口,就陆陆续续有其他客人踩着点,步履匆匆地过来,人人都是叫着好漂亮,切了好可惜,再毫不犹豫地买来品尝。 自从饭店开始兼卖甜品,光是甜品的分成,每天他们两口子能多赚好几百。 今天一共是二十八斤的雪山。 十一分钟通通售完。 吃完了一份,又抢到最后两块儿的女学生,轻轻吐出口气:“今天还算幸运!” 两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盯着姜薇薇给她们打包,就听见外面哐当一声,转头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子撞进门。 “还有没有……” 郭阳头上汗水滚滚,心慌意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头撞进金家小食的大门,举目只看奥空空荡荡的玻璃柜! “我的点心!” 郭阳惨叫一声,摇摇欲坠。 金母顿时被他吓了一跳。 两个女学生也被吓得一哆嗦。 姜薇薇特别及时地扶住人,把人往旁边椅子上一推,就去泡茶,杨玉英瞬间截留了茶水,随手把自己桌上的绿豆汤递过去。 (姜薇薇的茶水乃‘高危武器’,请谨慎使用。) 杨玉英端起来把茶水喝了,今天还好,蜜桃味,不难喝。 郭阳坐着缓了几秒钟,便闻到一丝蜜桃的清甜味,脑子里猛地一清,就着姜薇薇的手喝了两口绿豆汤才回过神:“老板,今天的招牌点心还有没有?” 金母遗憾地摇了摇头。 郭阳的脸瞬间绿了。 金母简直心惊肉跳:家里这点心是很漂亮,可也不是龙肝凤髓,更非长生不老药,至于把人馋疯吗? 郭阳呆呆地愣了片刻,神色恍惚,他手机里还有自家经理的微信留言——要他在下午三点之前赶到商贸城附近的金家小食,买今日最新招牌点心。 现在三点半! 都怪他心软,今天有个美女同事叫他去帮忙修电脑,他脑袋一热就答应下来,本来以为没多大事,花费不了多久,结果电脑是小毛病,美女却是磨叽的要命,让他在楼下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放人进去。 他紧赶慢赶地给人家把电脑修好,就发现过了时间。 “呜!” 郭阳哽咽了声,气息顿时急促。 姜薇薇伸出手在指尖上抹了一点薄荷油,按在郭阳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揉了片刻,郭阳才慢慢缓过神。 “你有点中暑,这薄荷油给你试试,很管用。” 姜薇薇轻笑。 郭阳麻木地点点头。 那边两个女学生看他的样子,一时同情心大起,讪讪道:“要不然,我们这两块,让给你一块儿好了!” 郭阳一怔,双手合十,满脸喜悦:“多谢,多谢!你们真是好人,我们老板指名要吃的,如果买不到我就惨了!” 两个女同学被发了两张金光闪闪的好人卡,贼后悔地看着郭阳拎着甜品,飞驰而去。 “今天是小兔子竹篮,我还集到过小兔子!” 年纪还小,脸皮不够厚的女学生欲哭无泪。 这天晚上,衡市本地论坛美食版块,就悄无声息地爬出来一个帖子。 八一八最新网红美食。 楼主顶着锅盔上来给大家分享美食,ps:因为大厨实在吝啬,每日售卖限量,时常有抢不到的情况发生,所以咱们这些甜食控自有默契,能不宣传就不宣传,以免增加竞争对手。 但是,楼主忍不住啊! 炫耀之心蠢蠢欲动,不吐不快! 上图,上图,上图。 蔚蓝的,纯净透明的碧空,巍巍高山,皑皑白雪,湖泊如美玉。 “哪来的风景照?” “我看像少女峰雪山?” “怎么发美食版块了!” “……” “啊啊啊啊!” “高能示警,高能示警!” “好残忍!” 一开始好些人当是风景照片,然后视频出现了。 一把闪亮的刀,握在一人手中,咔嚓咔嚓! 山峰滚落,碧空破碎,转眼间断壁残垣,片片残缺。 “啊!” 楼下一片惨叫。 “住手!” “不要!” 小视频底下的留言更是眨眼间增加了好几百条。 楼主顶着锅盖回来了,继续上图,上图。 图中少女左手捧着山峰,右手拿勺子端着皑皑白雪。嘴巴鼓鼓的,眼睛微眯,一脸享受! 图中还有配字——“啊呜!” 楼下顿时一静,随即—— “放开我的山!” “放开我的雪!” “放开我的天!” “我的,我的,我的!” “楼主快上地址,哪里的神仙雪山糕?” “雪山糕是什么鬼?一点逼格都没有了好吗?” “话说,先不提这雪山了,敢问那两位美女小姐姐哪个是甜品师?” 网友中不乏眼尖的,很快其中一张照片被人截图,仔仔细细圈出来两个人影。 照片不够高清,截图比较模糊,但是这么糊的照片,竟也能看得出美人风姿绰约。 杨玉英侧躺在躺椅上,姜薇薇手里拿着一自己编织的芭蕉扇,正悠悠闲闲地给她打扇扇风。 金玉本身五官很好,就是胖,如今杨玉英附在她身上,瘦的并不多,也就十几斤,可锻炼得当,如今还是有点圆润,脸上的形却是已经露出,五官姣好,气质更是卓然。 姜薇薇更不必说,那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现下网上的美人其实不少,化妆术加PS技术,能随便把一女孩子变成大美女,但是,姜薇薇这种程度的美人,绝对不可能是PS就行的。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4) 楼主再一次冒险爬上来晒图。 Ps:最近有小伙伴声讨楼主,抱怨楼主为大家招来更多的竞争者,我们吃货团体本来一人隔三差五地能买到两块儿,如今可好,一块儿也不一定能吃到嘴里。 但是楼主炫耀的欲望,还是无时无刻不蠢蠢欲动,好了,废话不多说,请看视频。 “太夸张了吧,甜食这类东西就是尝尝鲜,哪有人会天天想吃?” “就是,一个月吃一次,我都觉得不少。” 一片流言刷过,视频开始播放。 杨玉英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很随意地搁在桌上,正对厨房干净通透的落地玻璃门。 姜薇薇捧着一个巨大的托盘徐徐而至,一阵风吹拂,裙摆旋起漂亮的弧度,玉白的手伸出来,轻轻掀开托盘上的盖子,一团白气骤然爆发,仿佛伴随着香味滚滚袭来。 “是地球?” “哇!” “长城……埃菲尔铁塔……自由女神像,金字塔……” 小小的托盘里包罗万象。 整个地球仿佛赫然在上。 各国文明中所有标志性的建筑都熠熠生辉。 姜薇薇的手在视频里,也好像在发光,拿起长长的竹筷子,轻轻夹住自由女神像,把它放入弯月形的碟子,递送到慵懒的美女面前。 杨玉英拿勺子舀了一点,含在口中,略略点头。 “不错。” 姜薇薇顿时眉开眼笑。 “……” “啊呜,不知道为什么,看了这视频,我觉得我吃甜食也能吃一万年!” “话说,我想变成自由女神像,肿么破!” “漂亮小姐姐,漂亮小姐姐,漂亮小姐姐!” “好馋啊,去超市买一块提拉米苏……” “同买!” “但是,吃了甜腻腻,会长胖!而且没用,根本无法阻止我想……飞奔过去尝一尝‘地球’的霸气少女心!” 美人加美食,还有宛如特效一般的‘地球’,虽然是在本地小论坛上出现,但依旧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变成刷屏朋友圈的小热点。 至少在衡市,很多喜欢上网,喜欢刷朋友圈的年轻人,都对最新出现的这款网红美食印象深刻。 杨玉英却觉得这样的受欢迎,让她感到有一点困扰。 金家爸妈愈发的忙碌。 偏偏他们还不肯请人帮忙,到是提出无数次要给姜薇薇发工资。 姜薇薇的确是能以一当十,特别的能干,可在她的认知中,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照顾杨玉英,当然,也包括杨玉英的客人们。 杨玉英在饭店的时候,她才会去帮把手,杨玉英要不去,她也不会太关注金家两夫妻忙不忙,累不累。 以至于金家两口子再疼闺女,杨玉英还是不自觉得也跟着变得越来越辛苦。 姜薇薇不在乎,杨玉英还用着人家金玉的身体,总不能不管人家爹妈。 这日,十一点刚过不久,陆陆续续便有客人过来。 杨玉英坐在专座上看教材。 高大厨一个人一双手,累得额头汗水滚落,姜薇薇特别有眼力地凑过去给他擦了擦汗,又给他喂了一杯冰水。 “高叔辛苦了。” 高大厨精神一振:“还好,还好。” 虽口中说无妨,高大厨看了眼外面热火朝天的景况,不免也有一点胆怯。 金父在厨艺上也算有些造诣,通常能帮得上忙,可最近几个月他的手腕挫伤,不严重,可做饭这种体力活却是不成的。 高大厨一个人支应,着实很是辛苦。 当时饭馆刚刚重新装修,客人没增加时还好,高大厨不紧不慢地细细做了菜,客人还很给面子地愿意等,他到做得挺开心。 金家的饭店他可有分红,不光是拿死工资,客人越多,他赚的越多,能不开心? 但随着饭店的名声越来越大,客人数量增多了三倍有余,已经开始有排队的情况出现。 这还是姜薇薇的确是把好手,一个人照应所有的客人也表现得游刃有余。 那些等候的客人们让她三言两语哄一哄,就哄得眉开眼笑,完全不介意,否则怕是更麻烦。 毕竟眼下年轻人过得都是快节奏的生活,吃饭也多去找快餐店,速度不够快,生意就不好做。 姜薇薇轻轻一笑:“要不高叔歇一会儿,我来露一手,给大家烧几道菜?” 高叔一愣,还没开口,外面正坐着等上菜的小姑娘登时就笑道:“好啊,好啊,我想小姐姐给我做。” 姜薇薇应了声就去系围裙。 杨玉英蹭一下扔了课本,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姜薇薇的胳膊。 姜薇薇:“小姐?” 杨玉英讪讪一笑:“我来,我想露一手!” 她家小侍女十项全能! 饭当然也是会做的。 而且做出来色形俱美,看着让人分外欢喜,前提是,你不能吃! 你要真吃一口,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到底是辛酸还是苦辣,全看小侍女有没有妄动奇思妙想。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姜薇薇酿酒,做点心都没问题,做出来的点心连御厨也比不过,可一正经做饭就出问题。 而且她自己一点自知之明也无,从不觉得自己烧的菜不好。 为了人家金玉的爸妈别惹上官司,杨玉英决定还是自己做饭好了。 高大厨笑得不行:“小玉,你可别胡闹,咱们够忙的……” 一把菜刀在手,肉片薄如蝉翼,眨眼间散落入托盘。 每一片肉片都服帖地贴在托盘底,组合成奇妙的图案。 阳光斑斑点点地落下,区区肉片竟然也晶莹剔透,颇具美感。 杨玉英一颠锅,肉片飞起来翻滚着变作金黄色,落入盘子,一道葱爆肉炒好,她才回神问:“什么?” 高大厨:“……没什么!” 只要扫一眼在座的客人们,他也只能说没什么。 瞧瞧大家伙闻见香味,好几个忍不住都开始舔筷子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浓郁香味中,几桌客人齐齐吞了口口水,忽然就迫不及待起来。 一盘葱爆肉吃完! 刘海波拿筷子夹起最后一片肉片,含在口中,眯着眼睛,半晌才舍得咽下去。 真香啊。 他还想吃,可是嘴巴叫嚣着要吃,肚子却不肯答应。 “哎!” 真好吃! 刘海波就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社畜一个,平日中午不是随便找个苍蝇馆凑合一顿,就是外卖走起。 他以前看小说,偶尔看到美食文,总觉得有些虚假,就是那些一个人吃花几百块的店,难道真能好吃到让人恋恋不忘? 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又不是以前忍饥挨饿的年代,好厨子做出来的菜肯定好吃,可也不至于像小说里那样,让人吃出个春夏秋冬,感觉能飞上天。 可是今天,他忽然更能理解,那所谓的艺术高于现实但源于现实的道理! 一个好厨师,的确能化腐朽为神奇,能掌控食客的肠胃,能让人忘记肚子有多大。 刘海波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菜单——葱爆肉18元每份。十八,就要十八! 刘海波昨天晚上随便点了份炒饭外卖,都花了十五块钱。 那十五块钱他吃的是什么?一嘴油腻,寥寥几块儿碎鸡蛋外加胡萝卜丁,吃完灌了两茶缸子水,差点没把他给咸死! “太值了!” 刘海波举目四顾,装潢一流,服务一流,刚才他一吃完,消食茶水立即奉上,净面的毛巾,擦手的湿巾,都不必他要,漂亮的小姐姐就主动给他递过来。 这样的饭店,还这般经济实惠。 刘海波简直幸福得想哭出来! 这一日,在‘金家小食’用饭的客人们全吃撑了,人人都吃得超过了自己平时的饭量,平均得超出一倍以上。 杨玉英到也不累,她也有阵子没正经做过饭,偶尔做一下还挺过瘾的。 但是,也就偶尔才好。 今日烧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菜,姜薇薇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本职工作,两个人就接到医院来的通知。 那位三殿下可以出院了。 燕王赵奂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性,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五岁小朋友,呃,还有一头猪,这落差还真是满大的。 杨玉英只有找齐了所有人,才能一股脑把人都给送回去,现在燕王必须留在这个世界。 她想一想就觉得不大放心,干脆把小朋友带在身边。 金家的房子不算小,四室一厅,一百五十平。可杨玉英现在用的房间只有二十平而已,她和姜薇薇可以挤一下,再加上赵奂,并一头猪,一时不禁显得有些憋屈。 看来买房事宜要提上日程表。 赵奂附身的这个原主小海的事,金父金母一早已经听说了,对这孩子很是同情。知道杨玉英想暂时收留下这孩子,到也没有反对,金母还帮着在客厅安放了一张以前用过的折叠床,崭新的被褥,生怕小朋友不习惯。 五岁的孩子忽然见不到爸妈,到一陌生的地方,恐怕会很不安,说不得还要日日哭闹。 不过,金母的担心,在赵奂到家的第二天,便立时不见踪影。 这小孩儿虽然看着有点呆,可特别懂事。 金母在兄弟姐妹家里,看过的孩子得有一大筐,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小娃娃。 而且长得贼漂亮! 原来的戴小海有没有这么漂亮,杨玉英没大注意,但是换上赵奂的芯子,这孩子简直是个小天使。 雪白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头发,一本正经的小表情,没有一处不可爱。 赵奂到家第一日,杨玉英安顿好他,出门买个水果,就听金母和外头小超市的老板娘说得是热热闹闹。 “哎哟,你是没看见,多好的孩子,跟年画上的小仙童似的,人家往沙发一坐,我都觉得那沙发变龙椅了,一瞬间把我们家三个大的衬得跟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 杨玉英:“……” 这话让赵奂听见,得把人吓死。 陛下还在位,龙椅能随便坐? “还有吃饭的时候,人家吃饭一个饭粒都不掉,才五岁大的孩子,筷子用得特别好,半点动静都不出,嘴里有东西绝对不同人说话,礼仪好的不行。” 金母吹得脸颊发烫,“多好的孩子,可别让不靠谱的爹妈给耽误了!” 杨玉英拎着水果,又在对门的书店抱了一摞书,按照赵奂的要求,先给他史书。 虽然这里的历史和大顺完全不同,但是既然人家要看,她也没必要拦着不让。 反正等赵奂被遣返,所有记忆都得清除,他想知道核弹是怎么造出来的也无所谓。 第二日。 金母再出去,就多了一样可以吹——‘小海那孩子太乖了,随便给一本书就能在沙发上一坐坐好几个钟头,一点都不给大人捣乱!’ 杨玉英也觉得赵奂挺乖巧。 系统界面上再一次出现倒计时,这回倒计时48时29分。 如果接下来来的任务目标,也如燕王这般乖巧不惹事就好了。 “杨大人。” 杨玉英正想着接下来的任务目标会是谁,衣服一沉,低头就看到赵奂水汪汪的大眼睛。 五岁的小娃娃特别乖巧地伸手牵住她的衣服角,杨玉英的脸色也不自觉变得柔和。 “殿下,我们还是入乡随俗一点,不如你叫我小金,或者小玉都行。” “唔,那我就叫杨大人……玉姐姐?” 赵奂的表情特别软,半点架子都没有,“玉姐姐,我能不能练练字,做做功课?” 杨玉英:“……当然行。” 哇! 想一想,她从一个娱乐匮乏的世界,穿越到电脑,手机,网络盛行的世界,她会做什么? 不用想,当初她跑到元帅那儿,适应之后简直连睡觉都顾不上,就想着玩,疯玩。 人家呢?人家还惦记着练字。 的确是听说燕王和其他皇子比,比较偏爱读书,书法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每日都要练习,一日不间断。 估计这些天来到新世界,又是在医院,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才强忍着没提要求。 杨玉英心里都有点佩服。 皇家的人真是不得了,和她这种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杨玉英在自己房间里给赵奂布置了张书桌,还在饭店分离出一小小的角落,安放了一张书桌。 笔墨纸砚都备齐全,上好的宣纸奉上一摞。 燕王就过上了每天雷打不动,练两个小时大字的日子。 杨玉英还给他买了不少字帖,各位名家的帖子都有,虽说大概比不上燕王自己书房里的装备,但看他的神态,显然也不大嫌弃。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5) 林开从火车站出来,举目四顾,心下茫然。 他本来是要去魔都参加阿顾的画展,可脑子也不知道怎么糊涂起来,反正就稀里糊涂坐过了站。 按理说应该和乘务员说,乘务员会让他免费坐回去。 结果,他愣是又稀里糊涂地下了车。 想了想,还是觉得他累得脑子已经木了,干脆就在中途下车的这个小城市休息一天,明天再去。 好在阿顾的画展一开便是一周,到也不着急。 “压轴出场也不错。” 多补的那点火车票钱,他到不当回事,可出了火车站,一眼看到破破烂烂的快捷酒店,再看油腻的小饭馆,林开忽然就心生犹豫。 在这世上,林开第一怕的是阿顾的啰嗦。 第二怕的就是没有美食可享用。 他都预定好了魔都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大厨正准备拿手好菜等他去享用。 现在,他要为了休息错过美食不说,还要强迫自己在这里吃饭? 林开叹了口气,搜了搜本地最大的酒店地址,找了辆共享单车,又去旁边药房买了酒精,熟练地把座位,扶手都擦干净,戴好手套,直接骑车走人。 他平时不开车,不打车,只坐地铁和公交。 出门能坐火车就坐火车,不能坐火车就尽可能地坐汽车,迫不得已坐飞机之前,每每要先去道观,寺庙求一把护身符随身携带。 再去找算命先生,看星座测算自己最近的运气,若是运气不好,不宜出行,他宁愿不去,也绝不坐飞机。 人人说飞机是最安全的出行方式,他不信,看看新闻上那些坠机事故,多么可怕! 还是在地面上走更安全。 至少在地面上走,别管多危险,总有自救的可能。 可飞机一旦出事,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林开脑子里转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回神,举目四顾——找好的酒店呢? 翻开手机看了半天地图,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 林开一迟疑,实在累,干脆就在旁边的快捷酒店住下。 他是有一点洁癖,但是不严重,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地步。 在酒店休息到傍晚,林开决定饿一晚上,明天早起坐火车去魔都在吃…… 饿啊饿啊饿啊! 忽然有一股香味从窗户缝隙钻入,钻到他的鼻子里。 林开瞬间起身,扒着窗户向下看去,就看到窗外不远处,街道对面有一家小饭馆,招牌还挺漂亮。 “金家小食?” 饭店前面乌泱泱围了一群人,这群人头上搭着凉棚,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 林开的眼神好,听力也不错,他现在住的小快捷酒店隔音效果一般,从二楼向下看,一览无余,外面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地往他耳朵里钻。 “今天小老板在呢!” “里面的快点吃,有多大肚子啊,别玩了!” “……小海哥今天还是很可爱。” 林开摸了摸肚子,起身穿衣服穿鞋走了下去。 一走到街道对面,林开脚步加快了几步,可走到人群后面,却是踌躇不前。 眼前这些排队说话的客人里,有学生,有白领,还有周围短袖短裤出来遛弯逛街的大爷大妈,林开迟疑了下,张了张嘴,还是没张开口去问这饭店什么时候能吃得上饭。 他以前在外面用餐,从来都是提前预约好,到了地方不用他说话,不必他点餐,自然有服务人员把他请进门,安排妥当,他只负责吃就行。 可是现在让他自己觅食,他技术就不大熟练。 前面大体排了十几个客人,大热天的,可到不显太急躁,就是互相打趣调侃。 “你不是说要加班,嫌弃小食人多,怎么又来了?” “我不来你个懒货也排不到前面。” 林开心中仔细组织要说的话——排队,进去,坐下,点餐,点招牌菜就好。 一边想,一边目光逡巡,忽然一凝,他登时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前面排队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就一把揪住她男朋友的胳膊:“猪,猪!” 他男朋友也揉了揉眼睛:“猪在……敲门??” 众人注目下,一只小黑猪从外面巷子口一路溜达过来,这小黑猪身上穿着小西服,脚下踩漂亮的皮靴,抬起前蹄敲了敲门。 里面坐在角落里练字的小朋友就推门而出,手里还拖着个桌子。 “好可爱!” 五岁大的小娃娃,一本正经地拖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桌子一步步走出来。 最前面两个食客,连忙过去帮忙,摆好桌子,放好椅子,小娃娃还张开手要抱抱。 一穿着白色连衣裙,略有些丰腴的女学生,晕陶陶把娃娃抱起放在椅子上。 “谢谢!” 小娃娃乖巧道了声谢。 “啊!”女学生双手捧心,“好萌!” 小海笑了笑,冲屋内喊了一声:“薇薇姐姐。” 姜薇薇就走出门,一样样摆好笔墨纸砚,又把小黑的检疫合格证给它塞在小西服的口袋里,朝一众客人笑道:“各位贵宾,我们家小老板一会儿还有事,只能工作两个小时,您几位今天就不要等了,先去忙,下一次小老板要复工,保证提前通知。” “两个小时够了。” “我就吃份炒饼!” “屋里的赶紧吃,再磨磨蹭蹭,小心被饿狼给生吞了。” 一群客人今天难得没太关注美女小姐姐,随意敷衍两句,目光就都落在小孩儿和猪身上。 五岁的娃娃认认真真练字。 刚断奶的猪宝认认真真磨墨。 没错,猪再给小孩儿磨墨呢,一只蹄子分外艰难地按着一方古松烟墨,磕磕绊绊地在为小男孩儿服务。 食客们平时也没少去动物园,看动物表演,可在饭店门口看到一头会磨墨的小猪仔,那感觉还是特别酸爽。 林开沉默地立在旁边,他刚来不久,众人就注意到他,没看到他时还好,一看到他,一众食客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实在是所有人和他一比,都显得相当接地气。 林开身上,kiton的西装三件套,虽然可能一部分食客认不出他衣服的牌子,但还是能看得出,这人站在这里就格格不入。 周围喧闹声顿时就小了。 林开:!!?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他目光落在正写字的小孩儿身上,又看他那头猪。 这孩子写得字可真好,一手颜体已经显得非常成熟,虽然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腕力不足,尚有瑕疵,但是已经颇具风骨,比他认识的几位书法界新秀都只好不差。 为什么大家都不夸赞? 林开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写得真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 三殿下:“……多谢夸奖?” 林开又看了看那头小黑猪:“这头小猪也十分有灵性,是你们饭店专门特别饲养的名贵肉猪吗?” 燕王:“……” 众人:“……” 林开:“??” 姜薇薇听见声音,抬头扫了一眼,登时有些意外,回头叫杨玉英:“小姐,林大人来了。” 杨玉英探头一看,差点也以为外面这位是林官,不过也只一刹那,随即就摇摇头:“应该是长得像。” 不光像林官,还很像元帅。 这人甚至比林官更像元帅,唔,是出现在人前的那个骄矜严肃的元帅。 杨玉英轻轻一叹:闹了半天,她家元帅竟然是个大众脸! 一个半小时之后,两点四十五分。 林开终于随着一波食客进了门,他只一迟疑,数个桌子被抢,给他剩下离空调最远,离窗户也最远的一张。 “葱爆肉!” “白灼大虾,地三鲜,清蒸罗非鱼……” “干炸蘑菇……” “土豆丝,糖醋里脊。” 一众食客争先恐后地点单,林开茫茫然举头四顾,全然不知该怎么做。 杨玉英瞧着有趣,在一干食客注目下特意走过来笑道:“先生,您点单吗?” 林开目光落在杨玉英的身上,呼入一口青青草木香,头不自觉晕了一下,心口隐隐发胀。 杨玉英笑道:“需要我为您推荐招牌菜单吗?” “我,好。”林开小声道。 杨玉英就很顺手地帮他选了一荤两素,外加一茶树菇鸡汤,今天的食材里面茶树菇最好。 林开轻轻点头,尽数答应,等杨玉英要走,才本能地拉住对方的手臂。 杨玉英一扬眉:“嗯?” 林开的耳朵瞬间红起来,许久,终于讷讷道:“……你们的菜单好像写错了,少了一个零。” “噗!” 旁边一食客一口呛翻了半盏茶,姜薇薇眨眼间扶住茶盏,笑道:“小心。” “咳咳咳,谢谢。” 食客脸色爆红,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拿手机拍了林开一张照片。 下面配字——‘你们的菜单好像写错了,少了一个零!’ 这是什么土味装那啥啊! 换成别人说这种话,那得换来群嘲,偏偏眼前这位这般说,在座的人皆惊恐,齐齐抬头盯着杨玉英。 虽然再加一个零,好像才符合小老板的手艺,但是真加一零,他们就没办法每次都来吃啦! 杨玉英失笑:“食材都很普通,没有那么贵。” 众人:“……呼!” 林开再没开口。 杨玉英做饭的速度向来快,虽然只有她一个人霸占厨房,但还是没过多久,众食客心心念念的美食便上了桌。 林开夹起一片莲藕,轻轻咬在口中,咔嚓,一声脆响,甜美的汁水滋润干涸的舌尖和喉咙,他攒起的眉峰一点一点被抚平,眼角眉梢都露出些轻松惬意。 饭馆里渐渐安静,所有人都专注食物,就连门外不远处练字的人和猪,都无法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了。 最后一颗米粒填入口,林开恋恋不舍地拿着筷子,好半天才轻轻放下,徐徐吐出口气。 “……买单。” 杨玉英轻笑:“诚惠,七十九。” 林开摸出张黑金卡递过去。 杨玉英:“……没有现金的话,微信或者支付宝都可以。” 林开脸上红得简直要烧起来:“……哦。” 终于买完单,林开忍不住道:“小姐!” 杨玉英回眸轻笑:“什么事?” 林开只觉背脊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衬衫:“你的厨艺,不该这般廉价……这是不正当竞争。” 杨玉英:? 林开轻声道:“你能拥有这一手好厨艺,必然是经过千辛万苦的学习和训练,耗费不知多少心血,消耗掉无数的顶尖食材,你的厨艺很贵,这么贵的厨艺,理所当然地该拥有,配得上它的价格。” 说着,林开站起身,强忍着道:“请你好好珍惜自己的厨艺,涨价吧。” 说完才起身落荒而逃! 一回到酒店,林开就默默伸手小小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竟然眼馋刚才那厨师系上围裙以后,露出来的那一丁点小肚腩。 他居然觉得很可爱。 他居然想伸手……摸! 林开把手贴在脸上,热度惊人! 他怀疑自己可能生病了。 杨玉英:“……” 周围一众食客再也没心情欣赏刚才那位仿佛从电视里走出来的贵公子的美貌。 “我怀疑,这家伙是想人为提高门槛,避免排队,我有证据!” “唔,不要吧,虽然不排队是很好,但是太贵了吃不起的。” 杨玉英摘掉围裙,叫上姜薇薇,和金母说了一句就出了门。 又有另外一个任务目标到了。 他们要去接人。 虽然林开很有趣,但显然还是任务目标更重要一点。 这回任务目标离他们的距离有些远,不在衡市,在隔壁的江城。 杨玉英搜了一下,地点就在江城九龙广场,‘星火燎原’节目组拍摄场地。 星火燎原是一个网综节目。 算是如今比较泛滥的全民选秀节目,去年第一季播出,收视率一般,不过投资商很大方,主创团队对节目也满看重,所以到底还是重启了第二季。 这节目的海选点在就在隔壁城市,以至于在本地还是颇有名气,杨玉英和姜薇薇看到这么个地点,顿时有点意外。 “这回的目标是谁?难道是参加选秀的练习生?” 杨玉英心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一个外来者,初来乍到就要出现在无数观众的视线之下,可千万别被人当成神经病才好!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6) 杨玉英初来到这个世界,就对网上各种娱乐节目颇感兴趣。 哪怕是她在未来并不缺乏娱乐,但还是依旧不得不承认,当下这个时空的人们,在这方面似乎天赋异禀。 有趣的电视电影。 各种各样的小说。 好听的歌曲。 动人的舞蹈。 各种以逗人发笑为目的的节目。 简直不要太有趣。 杨玉英都如此喜欢,更不要说姜薇薇,要不是姜薇薇属于自制力一流的那类姑娘,怕是要沉浸其中彻底变成网瘾女青年。 感谢网络的存在,她们都对当下娱乐圈的选秀节目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反正,如果目标变成练习生,要混娱乐圈,贸贸然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她们都觉得不大妥当。 杨玉英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打开手机搜‘星火燎原’的各类消息看看。 这节目如今算不上大火的节目,拍摄花絮到也不算多。 她仔细看完,就若有所思。 上一期的星火燎原,只是很普通的综艺选秀节目,虽然主创似乎做节目也比较扎实,选的选手都不错,有些拿手绝活,但是还是显得比较枯燥乏味。 主要是这类节目实在太多了。 唔,按照如今网友们的说法,似乎是巅峰期已过? 如今打开电视,随便找个网综看一个综艺,剩下的就都不必再看,同质化着实严重。 现在有些看起来挺火的网综,就是各种斥巨资请流量明星。反正只要流量明星到场,坐在导师席上,或者随便坐在什么位置,总有无数粉丝愿意捧场,至于质量,那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姜薇薇这种小白还好,反正杨玉英连打开看一眼的欲望也没有。 但是这第二期,按照花絮和宣传中的说法,虽然还是换汤不换药,但相比于第一期,看起来却稍稍有点硬核。 主创团队挺敢想的,心都挺大。 这节目的看点可不小。 节目介绍中说,他们准备邀请各行各业最顶尖的那一批高手,决赛时,会和他们的选手同台较量。 比如,选手精通绘画,是艺术家,当场表演的才艺为绘画。 节目组会找我国著名画家到场,绝对是世所瞩目的画家,画作拍卖价格会高得离谱的那些,在选手之后,展示自己的画技。 选手表演的才艺是跳舞。 那节目组就会找国家级,甚至世界级的舞蹈大师在选手之后,表演和她相同或者类似的舞蹈。 选手的才艺若是相声。 那节目组同样会选择世所公认,最顶尖的相声演员在他之后进行表演。 策划说起来很简单,但网友们看完介绍都哈哈大笑,直呼敢上台的选手都是真勇士! 主创人员再说国内民间藏龙卧虎,牛人辈出,不比专业的差,那也得看和谁比! 一开始还有网友不以为然,等知道节目组胆大包天,因为选手中有以绘画见长的,就请来国宝级著名画家傅锦堂傅老。 傅老的《江城春雨》,亿人民币的高价。 他的作品,和那些能爬升到上亿美元的作品相比,确实还有差距,问题是傅老尚且在世,在世的画家里能有这身价的可是寥寥无几。 杨玉英看完各种介绍,都觉得这小小的网综节目,未免太财大气粗了些。 不对,想请到傅老,恐怕光财大气粗这几个字都不够形容的。没点人脉关系,只用钱能请得动他老人家? 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只是仔细看,这节目大概提前有剧本,至少有一部分剧本,当然,这到无可厚非。 现在有多少综艺能没剧本? 没剧本,观众还不一定乐意买单呢! 杨玉英和姜薇薇坐火车辛辛苦苦赶到江城,一到九龙广场的体育馆,便看到外面悬挂的大幅广告牌。 今天正好赶上本场海选。 姜薇薇和杨玉英一对眼色,就走上前去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不过寥寥数语,那几位工作人员就拿出两张门票递过来,很痛快地放行,让姜薇薇和杨玉英进了门。 两个人很顺利地通过安检,直接走到喧喧闹闹的演播大厅。 “今天只是海选,没来几个明星大腕,江城又是不大,观众席肯定坐不满,他们这些工作人员谁手里还能没几张演出票?买到手也花不了多少钱。” 杨玉英轻笑:“薇薇你这适应能力,可比我要强。” 几天前,这位还不知道娱乐圈是什么,今天就已经毫不怯场地应付一切琐碎事务。 姜薇薇轻笑:“其实说咱们是记者更好些,说不定能直接找去后台,就是来得太急,没顾上制两张记者证。” 杨玉英:“……” 进了演播大厅,观众席上密密麻麻坐了不少人,江城不算大城市,观众席都坐了这些人。 姜薇薇轻笑:“这里的人真多!” 没追随自家小姐出来之前,她一直以为大顺是世上人口最多的国度了,此时才知,自己纯属坐井观天。 两个人默默按照座位号找到座位,正中第四排,比较靠前,位置很不错,杨玉英刚想坐下,脚步忽一顿,拉着姜薇薇迅速朝旁边通道走去。 拐弯上楼梯进入女卫生间,就看一个身着粉红色小礼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正盯着卫生间的镜子发呆。 这女子瘦得厉害,堪称排骨精,听见有人进门,她骤然转头,目光锋利如刀,死死绞在杨玉英的脸上:“你们是何方妖孽,敢劫持本宫!” 本宫? 那至少也是一宫主位,看气势,莫不是四妃之一? 杨玉英连忙拿腰牌,取御赐金刀:“娘娘稍安勿躁,在下皇城司杨玉英。敢问娘娘是哪宫主位?” 这女子目光微微凝滞,神色游移,却不开口。 只一句话的工夫,外面就有人低声喊:“李梅,你快一点,下面该轮到你上场了。” 杨玉英迅速道:“冷静,娘娘可看看自己有没有记忆,若是没有便不要多言,我再同娘娘联系。” 话音未落,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进门,看到有外人在,这人也没多说,拉着不知是哪个宫妃附体的那位大跨步地走出去。 宫妃盯着被扯着的胳膊,眉心直跳,杨玉英从镜子里就看出来,她恐怕忍得万分辛苦。 杨玉英眼看着对方被拽走,眼皮乱跳,连忙回忆宫里的几位高位嫔妃的声容笑貌。 当今皇后李氏,国师岳东楼的小师妹,听说早年受过伤,功力大损,性情宽厚仁和,御下威严,坐镇后宫,说一不二。 贵妃小李氏,勋贵出身,三殿下燕王赵奂的生母,听闻幼年在山河祭一位大祭司门下求学,枪法,刀法都一流,性格高傲,据说有时候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淑妃高氏身体不太好,皇帝出行不可能带她,带着她上路那是要她的命。 贤妃陈氏,膝下有皇次子,靖王赵美,还有一位公主,年纪尚幼,没有取名。 陈氏温柔缄默,只看她年近四十竟然还能生下一位公主,就知道她在宫里属于特别受宠的一拨。 陛下基本上走到哪儿都会把她带到哪儿,不过这个‘李梅’大概不是贤妃。 四妃里剩下的德妃一直深居浅出,在宫里完全没有存在感,皇帝更是一年到头也不会去她那儿,要不是当今陛下的后宫还算清净,她位份也高,恐怕日子不好过。 这第二个任务目标……是贵妃? 杨玉英暂时先这么猜一猜。 刚这么一猜,就见海选选手27号,李梅上场,只见不知名的宫妃一步一步走上台。 旁边坐着的三名评委慢慢坐直了身体,对视一眼,都来了精神。 其实这海选挺无聊的,评委们一上午看了一堆,唱唱跳跳的居多,一个个都画好舞台妆,都好似长成了同样的样子,要不是还有观众,他们都开始琢磨怎么敷衍了事。 这个李梅一上场,就和其他人的气场不同,虽然妆容打扮也很寻常,可这一迈步,仪态之好,整个上午看到的所有选手,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海选的选手很大一部分还没有进行过专门的仪态训练,这一个上场,几乎起到了洗眼睛的作用。 “我看看,她也是跳舞?” 其中一评委翻看了下资料,压低声音笑道,“跳舞就跳舞,只要差不多,我就给她过了。” 前面这些评委和观众轻轻松松,但李梅往台上一站,眼睛一眯,杨玉英就心头一紧,果然听李梅一声冷笑,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对本宫施了何种妖法,快……” “妖妃!” 杨玉英一踩椅子背,猛地向前飞扑,扑过前面三排直接一掌劈出,重击台上‘李梅’的面门。 “速来受死!” ‘李梅’后退一步,蹭一下飞到中间最高的舞台上,但一时没立稳,伸手抓住舞台中间的帷幔,整个人凭空飞起,瞬间飞到杨玉英背后,一脚踹下。 杨玉英就地一滚,也跳起来拽住帷幔,同‘李梅’在半空中交手。 两个人都用掌法,杨玉英故意使皇城司比较基础,但特别好看的穿花拂柳手。 “假装和我打,越好看越好。” 她迅速道。 ‘李梅’一怔,也感觉到杨玉英没有敌意,到也没故意唱反调,收了几分手上的力气,双腿卷住帷幔,一时间掌法那是轻灵炫目。 底下三个评委还有观众们都看得目不转睛。 这简直比杂技表演还厉害,因为快,两个人的动作都特别轻盈,仿佛带着风。 几台摄像机同时转动,大屏幕上一放大,迫人的气势扑了所有观众一脸。 台下好些人站起来,踩着椅子上面拼命往上探头,惊呼声一片。 没有威亚,不是表演。 “太秀了,妈呀!” 杨玉英一看李梅脸色发白,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一手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荡,荡到二楼,踩着栏杆翻越上去直接拉着人……跑了。 舞台上主持人怎么圆场她都没看,一路拉着‘李梅’出了体育馆,拉着她进了家快餐店坐下,才给姜薇薇发了个定位。 不多时,姜薇薇也赶过来,不等杨玉英问就笑道:“没事,一点骚乱都没出,主持人圆场圆的很好,咳,评委们都亮了绿灯,给娘娘的评价特别高。” “咳。”姜薇薇想起来还想笑,“评委还私底下让人拦住我,打听你这个助演嘉宾,看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节目。” 杨玉英也笑:“那还是算了。” 目前对‘李梅’的情况完全不了解,那她通过海选就是好结果。 杨玉英处理麻烦处理得多了,便长了经验,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想退路。 比如说这回的海选,过了海选,可以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只要退出就好,但如果没有过关,万一‘李梅’这个原主本身有必须过海选的理由,那补救就可能非常麻烦。 杨玉英肃然对‘李梅’解释了下经过,反正就是时盟监察到陛下和诸位娘娘,王公贵族,齐齐穿越到眼下这个世界,她是奉命来接人的。 “只是目前陛下等人俱不曾接到,只能劳烦娘娘先在此地做一阵子李梅。” 此时李梅才吐出口气,轻声道:“本宫……兰陵宫丽妃。” 杨玉英:“……” 这可真没想到。 当今陛下后宫嫔妃,大部分都有身份有地位,是正经选秀进宫的。 兰陵宫的丽妃却是个例外。 有一年皇帝巡游江南,在江南很传奇地偶遇一个绝走江湖卖艺的小戏子,他一见心动,就把人带回了皇宫。 这戏子很是得宠,从美人开始,做到一宫之主,得封丽妃,花费整整十年。 也就是十年来她都没有失宠。 整个大顺朝,几代皇帝的后宫,在丽妃之前,身份最低的也得是官宦之家出身。 自从丽妃出现,后宫可是好生乱了一阵子,好些宫女都生出妄想。 宫外更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流言都传出来,人们说丽妃是狐狸精在世,要不然怎么能蛊惑君王? 现在到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杨玉英低声问:“娘娘脑海中可有记忆?” 丽妃摇头。 杨玉英这回可抓瞎。 没奈何,杨玉英干脆领着丽妃回了一趟体育馆,从选手的后台把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全拿到手,又留下姜薇薇打探消息,这才带着丽妃去旁边找了家酒店先住下。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7) 安安生生地在酒店房间落脚,丽妃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发呆,杨玉英就坐在一边检查她的随身物品。 先翻出来一盒子药。 都是各种营养药,维生素一类,再就是减肥药。 手机让丽妃指纹解锁下。 手机里没有多少联系人,置顶的联系人有一个备注‘亲爱的’。 杨玉英:“……” 陛下,这可不关她事啊! 如果丽妃给皇帝戴绿帽子…… 不过,丽妃武功竟然很不错这事,皇城司里也不曾记载,回忆记一笔。 杨玉英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反正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那么回事,等回去的时候大家记忆一清洗,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后宫。 ‘亲爱的’之下,就是‘老巫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敌人,何必还给置顶。 正看着,‘老巫婆’就来了电话。 杨玉英一接通,对方就满是喜意地道:“小梅,你今天表现得很不错,过了海选,下个月三号开始就要正式入组,全封闭拍摄,你好好把自己捯饬捯饬,别和以前似的。” “千万给我好好地表现,不说爆红,至少火一把,想办法先把你妈的医疗费赚到手!你的合约下周可就要到期了,我尽量想想办法,让公司再跟你续约,好歹给你找点资源,先说好,如果你再不争气,我也不管你了!” 许是听电话这边一声未出,这人以为李梅还端着架子,声音渐渐转冷。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现在都是什么年纪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十八岁嫩的出水的小姑娘?周总是念旧情,没对你赶尽杀绝,要是换个人,还不知会如何!” 那边甩了一句好自为之,就挂断了手机。 杨玉英轻轻拍了下额头,苦笑:“看样子,娘娘这具身体,恐怕麻烦不小。” 丽妃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轻声道:“我这般占了李小姐的身体,李小姐何在?” 杨玉英轻声道:“据下官所知,此次诸位附身之人,都是刚刚……故去之人,恐怕李小姐多半也已去了。” 丽妃沉默半晌:“……既是如此,无论她身上有什么麻烦,我为她担了便是。” 姜薇薇一出去就是半日,回到酒店,喝了口凉茶,就开始说李梅的情况。 她出去半日便把这位的状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李梅初中学历,乡下姑娘,十八岁出来打工,机缘巧合让天桥娱乐公司的星探相中,签了十年长约,带回去培养。 不得不说,李梅虽然学历不高,也不算聪明,但她长得确实很有特点。 在娱乐圈来看,她那张脸真算得上相当高级的脸。 天桥娱乐也曾非常看重她,新公司选的新演员,总是打算要好好培养,特意给她找资源安排了一部电视剧,让她出演女四号。 主要还是为了让她慢慢接触这么圈子,一步步学习怎么成为明星。 李梅的开局很不错。如果她能耐下心,好好努力,甚至不需要她非演技多么出众,凭她当时的运气和拥有的资源,说不定还真能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 奈何她在事业发展之初,就遭遇了周氏集团的公子,周重,周重无意中见到李梅,一见倾心,立时开始对她展开追求。 周重家里有钱,长得好,花样多,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把李梅哄得晕头转向。 其他娱乐圈里的女孩子,找个富二代男朋友那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发展,可她,戏也不好好拍了,整天只想着谈恋爱,做什么都敷衍了事。 再加上周重表现出来的就是特别不愿意她抛头露面,李梅便对娱乐圈更是抵触,完全失去事业心。 她不上进,抓不住手里的机会,人家公司当然不可能再让手里的资源打了水漂。 如今公司对李梅已是放养状态,也就唯有带她入行的那个经纪人孙姐,偶尔还关注她一下。 眼下这个网综节目,也是她稀里糊涂地就去报了名,参加了海选,孙姐知道了也只说,想最后拼一把就拼一把,反正没多久合约就到期了。 九年时间,李梅和周重谈恋爱…… “谈什么恋爱!” 姜薇薇如今对这些词到是知道的不少。 “整日偷偷摸摸,连家长都没有见过,这也算谈恋爱?只有李梅自己觉得是谈恋爱吧!” 杨玉英心中一揪。 九年,一个女人的青春才有几年! “听说最近周重和她彻底掰了,应该是说了很难听的话,李梅的母亲得了重病,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反正花钱花得很多,她似乎借了高利贷。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可能要还几百万。” 杨玉英沉默片刻,忽然打开手机把‘星火燎原’节目的介绍翻出来,轻笑道:“其实这节目也不算野鸡节目,立意还挺可以的,瞧瞧人家说的,人家要发掘民间奇人,只要你的一技之长,你自己能吸引观众目光,你就是新时代的明星!” “而且还有机会和自己的偶像,自己崇拜的人同台较量,自己的偶像来踢自己的馆,肯定有观众感兴趣,就是扑也不会太离谱!” 姜薇薇:“小姐……其实我们有钱。” 杨玉英眨眨眼:“但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 她们暂时不缺钱,光是姜薇薇自己的头面首饰,还有她手镯里的一些金银,操作得好,换几百万到手问题不大。 正常生活,几百万可以花很久,可杨玉英现在仔细一想,皇帝出行会带多少人? 就再是简约仪卫,侍卫亲军至少也要五百人以上,侍从加起来千人止不住,亲近的王公大臣算一算少说几十个,后宫带了数位嫔妃,再加上他们的扈从,这数目当真不大好说。 千余人穿越过来,杨玉英就是有金山银山,她可养得起? 若是短时间内人数凑齐,直接回去,那也还罢了,万一若是拖延些时日,又该怎么办? 杨玉英必须要考虑到,恐怕需要这些人自食其力,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才好。 不过,让丽妃娘娘抛头露面地去参加节目,好像太过分了些。 回头一看,却见丽妃直直地看手机里的黄梅戏,眼泪竟簌簌而落。 她哽咽了两声,也是不好意思:“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家了。” 杨玉英记得相传丽妃在太后大寿时,为太后唱了昆曲,唱过京剧,到是没见她唱黄梅戏。 丽妃轻轻咳了一声——“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随着唱词起,丽妃长身而起,甩袖转身,目光流转。 杨玉英忽然就觉得心口一团火烧,只觉丽妃的眼神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唱腔也极美,吐字十分清晰,声音辨识度高得不可思议。 杨玉英不懂这个,只是觉得,若是她唱,那自己便百听不厌。 更难得的是精神上的触碰。 杨玉英甚至听得都忘记了呼吸,全身的细胞都瞬间活跃起来,仿佛自己的精神体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 丽妃却不大满意:“这姑娘嗓子底子不错,但保养的不好。” 她自己拿桌上的便签写了张药方,想了想问杨玉英:“现在想抓药,要怎么抓?多少钱一副?” 杨玉英:“……让薇薇领您去问问。” 其实金母就经营了一间中药房,但药材质量也不算好,又不能不给钱,去不去到无所谓。 姜薇薇带着丽妃一起出门逛了逛街,买了一部分药材回来,丽妃进了酒店,忽然就道:“那个什么电视节目,我去参加。” 她眉毛一扬,忽然就斗志昂扬:“总决赛冠军有一千万奖金!” 姜薇薇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小腿肚:“小姐,咱们这位丽妃娘娘可真了不得,见什么想要什么,那汽车,手机,笔记本,超市里大大小小的东西,还有各种名牌化妆品,香水,包,她都想要!” 杨玉英:“……我也想要啊!” 这算什么,当年有人给她花钱的时候,她买东西从来不眨眼睛。 窗外高楼大厦,钢铁洪流,忽然来到陌生的世界,按说换成任何人都会心有不安,但丽妃纠结了没多久,只抱着手机刷了一会儿,似乎还看了点史书,跟姜薇薇出去转了圈,整个人就仿佛欣然接受现实。 她给自己熬药喝药,保养皮肤,跳舞锻炼身形,还相当大胆地去把原主李梅的情况都给弄得清清楚楚。 了解清楚李梅的家庭状况,丽妃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这姑娘小时候她爸嫌她妈不能生,就和她妈和离了,跟她好几年没见过面,想必也不了解她的性情,她妈也再嫁了一次,同样和她不算特别亲,如今重病,做了叫什么,‘心脏移植’的手术,就是这姑娘给掏的钱,因此也欠下三百万的外债。” “男朋友……” 丽妃说这词,很是惊奇,“叫周重,已经分手,好像是不会再联系这姑娘,剩下的认识的人,都只是认识,不熟。” “这世界可真奇怪,我连记忆都没有,别人居然不怀疑,换成以前在宫里,要是别的魂魄过来替代了我,恐怕一个时辰也坚持不下来就得让我家春雨察觉出不对,一个不好,指不定就让人当成妖孽给灭了。” 丽妃说着说着便笑,“这里好有趣。” 她是真觉得有趣。 酒店肯定不能长住,李梅和周重在一起的时候买了一套公寓,但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她的房产早就卖了,如今租住在一间十五平的地下室,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张桌子。 这样的地方,丽妃娘娘不可能愿意住。 她立在房间前面,好几次迟疑着没有落脚,忽然鼓起脸,很是无奈地看向杨玉英:“当年风餐露宿的时候,从来不少,哎!” “自从跟了陛下,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快活,有点后悔,总想着如果没跟他,在江湖的日子应是自在得很,现在和以往不同,女孩儿们能上学,能工作,但凡不嫁入皇室,那就是顶门立户也不是不成。” “如今看来,别的不说,离了宫门,怕是想养活自己都难。” 皇宫里不自由,可如丽妃这般受宠的嫔妃,确实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杨玉英在附近租了个八十平的公寓,一个月两千的租金。 李梅原来的东西不多,衣服丽妃也不穿,干脆就全部都重新置办。 “本宫……我听说现在做明星多要有经纪公司,李梅和原来的天桥公司合约就要到期,这公司还不错,可我还是不打算给他们打工……杨大人你要不要开一个经济公司?” 杨玉英:?? 丽妃笑起来:“这个世界,明显是杨大人更了解,您又是皇城司的高人,本宫两袖清风,事事需要杨大人周全,吃喝花用一时间怕都要杨大人负担,可总不能让你白白在我身上花钱,不如就按照此地的规矩行事,我们也入乡随俗一回。” 杨玉英苦笑:“当娘娘的老板,这压力我可不乐意承担。” 沉吟片刻,她不禁想到以后陆陆续续会过来的人。 那位他们大顺朝的皇帝陛下,肯定也是要来的。 杨玉英:“好,成立公司……我们做合伙人。” 现在注册个公司很容易,杨玉英和姜薇薇回了趟衡市,租了个工作室,在网上找了个中介,就成立了‘大顺娱乐传媒有限公司’。 公司一成立,姜薇薇便网购了很多经营方便的相关教材,又报名了一些网课,开始努力学习。 她作为一个侍女,会打理自家小姐的饮食起居,但是跑到这样的时代,经营一家娱乐公司,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丽妃也忙碌起来,每天锻炼身体,保养皮肤,喝中药养护嗓子,守着电脑上网看现在的各种娱乐节目。 做这些的同时,她还去寺庙超度了李梅,甚至打算等一有钱,就给李梅立一个衣冠冢。 “现在居然都火化,李家连祖坟都没有!” 丽妃对一切接受良好,唯独这方面她无法理解。 大顺朝比起前朝,其实在丧葬方面已经简化,但像现代这般简单的火化,真把丽妃给吓坏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8) 大顺朝也和许多朝代一般,讲究事死如事生。 哪怕是中等人家,家里有长辈去世,办一场丧事,说不得都要掏空大半的家底。 当年,丽妃父亲去世,她为了办丧事的事儿,都差点把自己给愁死,幸亏有姑母帮衬,这才熬过去,那还是只求一副不错的棺材,一套比较好的寿衣,没指望风光大葬。 “……我们走了,是不是会留下李梅小姐的尸体?她,她也要被火化不成?” 丽妃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隐忍无比的惊恐。 杨玉英:……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丽妃也知道,有些事情很是无可奈何。 杨玉英:“放心,现在有很多地方还是允许土葬。” 她这声音实在有些干巴巴。 和丽妃在这儿讨论这些……怎么想怎么奇怪。 “娘娘既然要参加节目,还是得赶紧决定,您要展示什么才艺,需要做的准备不少。” 杨玉英算了算时间,“下个月三号入组,就是说,还有十九天。” 为了丽妃,姜薇薇充分发挥她各种套话的本事,一口气加了好几个主创人员的微信,最后虽然没有套出多少机密消息,但收获也不小。 ‘星火燎原’属于网络真人秀综艺。赛程比较简单。 全国海选完就是初赛,选手们各展绝技,争取评委的评分,评选出一百名明星候选人。此时还是只由评委来决定选手的生死。 这一百名候选人参加复赛,在这期间,评委会人为出难题增加候选人的麻烦,看候选人的应对情况,并且插入观众评分环节。 最后择出得分最高的五十名选手进入下一轮的半决赛。 半决赛和复赛一样的流程,再择出二十位进入决赛。 到决赛这个环节,年轻的高手们就开始按照擅长的才艺分组了,例如唱歌组,跳舞组,绘画组,杂技组等。 二十位决赛选手将可能迎来真正的专家的拷问。 节目组会让请来的专家对每一位选手进行点评,点评完如果专家感兴趣,也可上场和选手同台PK一下。 如果专家获胜,专家获得出题权,可以出题考选手。 如果选手获胜,选手可以获得自由展示时间,用来争夺观众评分。 姜薇薇蹙眉:“都什么玩意!策划肯定是瞎糊弄的,而且还心大,就不怕弄成大杂烩,处处不讨好?小姐你说,万一有下棋的高手想去展示展示,难道还要自备一个对手?” “还有,这个打分很迷啊,唱戏的和唱歌跳舞的同台竞争,受众都不一样,怎么争?唱戏的就是唱得票友色授魂与,最后得分它也有可能还比不过几个青春靓丽的小美人上去唱上两嗓子乱七八糟的歌。” 杨玉英失笑:“一个娱乐节目,你别要求那么多……只看赛程还看不出什么,而且我有种预感,这节目拍出来可能争议小不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节目组请来的评委和专家都是什么成色,算了,反正奖金总不会少,就算是烂节目……娘娘只当去玩了便是。” 杨玉英和姜薇薇是真没想过有一天她们得帮陛下的妃子去演真人秀,还真有些紧张。 丽妃到是一派淡定。 “选秀我是没参加过,可这‘评委’我没少当,这些年哪一届选秀,我不是高坐在上,看一帮小姑娘争奇斗艳?说白了都一样,紧张什么!” 丽妃把中草药制成的面膜轻轻糊在脸上,话毕就又往口中塞一颗药丸。 她如今每日早起起来先喝一杯药,然后吊嗓子,练习基本功,基本功练完继续吃药。 杨玉英看了都有些担心,怕她过于急功近利,吃药再把身体吃出毛病。 现在身边连个御医都没有,她又不肯去医院正经地看病治疗。 宫里这些人,连陛下都包括在内,都有自己给自己开药方的坏毛病。 那些御医们偏偏还惯着,知道贵人有这样的兴趣,自己开方子的时候就故意留下点很明显的破绽,好让陛下和娘娘们能自己看出来,自己改动几笔,给他们拍马屁的机会。 丽妃看她担心的小模样,简直笑得不行:“杨大人可莫要忘了,我是戏班出身,以前跟着班主走南闯北讨生活,一应饮食起居都是靠自己,我这嗓子当年就养得不错,否则也吸引不了陛下,得不到这进宫的机缘,你担心个什么!” 在这世上,她对自己最好,入宫多年,不曾生养一儿半女,她最珍惜的就是自己,连皇帝也要向后排。 她讨好陛下,还不是为了自己舒坦。 “我养嗓子,吊嗓子,都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在这方面,我是半点风险也不肯担的,真为了养嗓子而伤了身体,岂非本末倒置?” 也行吧。 丽妃娘娘看起来对眼前的一切都应付得很好。 整个星火燎原节目组,目前对丽妃也是比较重视,不说把她当种子选手对待,可也不似一开始那般不在意。 今天拍摄花絮里就出现了丽妃的镜头,而且镜头还不少,长一分十一秒。 花絮一共才六分多钟。 参加海选的选手到底有多少,她们不知道,但想也清楚,现在自己觉得自己很漂亮,有才艺,想要走捷径当明星的年轻男女多如天上繁星。 这么多的选手中,给了丽妃娘娘一分钟的特写镜头,可见主创人员对她印象有多么深刻了。 花絮视频一出来,竟还真小小地火了一把,弹幕越来越多,留言也越来越多。 好些观众无意中点进来,就看到丽妃杀气腾腾的一双眼,顿时打了个激灵,再也移不开目光。 导演的眼光很是独到,截取的是丽妃抓住帷幔升空的一瞬间。 美人只穿了一身略显土气的紫色礼服,身形纤细至极,可骤然绷紧的身躯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双美目中充斥着无尽复杂的情绪。 孙昭也是偶然打开的视频,只看了一眼就浑身一激灵,屏住呼吸,心口怦怦乱跳个不停。许久才瞠目结舌:“好飒的小姐姐!” 不对,不仅仅是飒,既飒且媚,万种风情难以言说。 和她一对视,孙昭觉得自己仿佛窒息了一样。 许多人都同他一样的感觉。 无数人疯狂刷弹幕——‘前方高能。’‘高能预警!’‘小姐姐像地狱里开出的曼陀罗花,妖艳又可怕!但就是该死的迷人!’‘适合演杀手,鉴定完毕!’‘求姓名,求姓名,求姓名!’‘这小姐姐是素人吗?如此一张高级脸,不像素人啊!’ ‘没想到我们土味十足的星火节目组也能找到这样的选手!’ ‘……’ 花絮是晚十点上传的,到第二日八点,上班族们在地铁上,公交上打开手机,就见‘星火燎原,杀手降临!’的话题悄悄爬到了热搜的末尾。 一上热搜,节目组乐坏了。 他们节目组背靠一根根深叶茂的大树,其实不怎么缺钱,制作经费还是满多的,可是大部分经费都拿去请知名大腕去了,宣传经费一直不是很足。 现在一则花絮直接自己上热搜,还省下他们买热搜的钱,可不让人乐得不行! 张导演也是此时才注意到自家节目出现的新人。 “李梅,天桥娱乐。” 张导演有些纳闷,“二十七岁?” 翻看了一遍资料照片,看资料,此人可是平平无奇,没学历,特长写得是唱歌,经历中到也写了几条,可都是参与某个商场开业典礼活动什么的,没有一点亮眼的地方。 他猜,这人应该是得罪了人,让天桥娱乐雪藏了好些年,最近才放出来。 张导沉吟片刻就笑道:“不管那么多,这个李梅,还有方萱,任茹,高晓冉,身上都很有看点,至少让她们进入复赛看看情况。” “我本以为这回女选手比较弱,毕竟男选手里有盛华娱乐送来的那几个新人,没想到砂砾里也能淘出珍珠。” 热搜的威力非同小可。 很快,丽妃以前出道时拍过的戏,演过的综艺就都被挖出来。 这才发现,原来丽妃早就是娱乐圈里的人,只不过十八线都不到,演的角色大部分都是龙套,演技也没法子看。 一时间吹的黑的,网上特别的热闹。 远在魔都的周家小公子周重,正在花店里认认真真地挑选花束。 自从见到严海棠严小美女之后,周重只觉得多年不动的一颗春心荡漾。 而且,严海棠还是严家的千金,严家做海产生意起家,她和自己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又聊得来,很有共同语言。 周重认为,等到严海棠毕业,他们两个人完全可以结婚。 挑好了鲜花,周重正写卡片,电话忽然响了。 “啧啧,周大公子你看到没有,傻妞上热搜了!” 周重:“嗯?” “好家伙,周重你可小心点吧,别哪天让那傻妞抹了脖子!”电话另外一端,他发小那幸灾乐祸的口气,让人想忽略都难。 周重挂断电话,很是莫名其妙,等打开手机,看到花絮,一时也大惊! 丽妃身上的杀气扑面而来,直直地冲入眼帘,周重整个人后退了一步,撞在花店的柜台上,许久才轻轻吐出口气,整颗心疯狂地扑腾。 “咳,穿得这么暴露,难看死了!” 周重半晌回过神,揉了揉脸,小声哼了句,此时他已经选择性忘记,他现在看重的漂亮女朋友,也是电影学院的新生,将来的目标,一样是娱乐圈。 如果她发展得足够好,‘抛头露面’的日子照样少不了。 热搜从最末尾,一路慢慢地向上爬,渐渐竟然爬到第三位去! 顿时流量大增,姜薇薇接电话接得头晕目眩,连丽妃的经纪人孙姐都亲自过来一趟。 不光是丽妃,杨玉英也颇引人注目。 看到不少人问丽妃的助演嘉宾是谁,杨玉英不禁吓了一跳。 当时情况紧急,她也不曾刻意收敛,表现得同平时的金玉完全不同。 幸亏金父金母只看电视,从不上网,手机用的都是老人机,金家大姐还好一点,但也对那些综艺明星一类的完全没有兴趣,否则看到这一幕…… 金玉正经是在父母身边长大,从小就安静沉默,性格腼腆,初中以前到也跟大流上过一段培训班,学得很杂乱,先后学了什么毛笔字,画画,跳舞,二胡一类,但她既无天分兴趣,也没精力和金钱,如今早把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掌握的连皮毛都没有。 杨玉英略一沉吟,金家老三金宝是个网瘾少年,不过他到不大了解金玉,但也需要注意。 想了想,随手打开手机照了张丽妃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和师姐排练中,累!’ 丽妃:?? 如果爸妈问起来,就说她高三毕业想就业,遇到了丽妃,会的那些都是现学现卖。 “应该会信?” 否则还能有什么解释? 远在衡市,金家父母姐弟几人到没关注到热搜,反而是饭店里等待小老板的食客们一个个火眼金睛。 “啊!小老板跑江城去做什么助演去了!” “不要,放着神级大厨不做,去混什么娱乐圈啊!” “小老板,我们想念你,就像老鼠想大米!” 林开盯着视频上的人影,慢慢地一抿嘴唇,低头在弹幕里发了一条:“什么时候回家?” 显然,不会有人给他回复。 林开本来打算只在衡市住一晚,休息休息,结果为了一口吃的,已经住到第六天。 第二天,他没等到,心想再等一日,第三天还没等到,勉强决定再坚持一日,第四天还没等到,他想明天再吃不上,他就不等了,米其林餐厅有很多美食在等待他,结果今天第六天,他还在。 一身名贵西装换成普通西装,又换成T恤牛仔裤。 他不会逛街,只能就近购买,商贸城的商场是不少,可是想买到他常穿的衣服,那纯属做梦。 皮鞋变成运动鞋。 袜子买超市里十块钱一包的那种。 内衣也是随便找了个商场就买回家。 那种别扭,难受的滋味,他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忍受不了,再也忍不下去。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能忍。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9) “小老板不在,姜美人也不在,苦也!” 饭店里的一干食客,看着空空荡荡的甜品柜叹了口气,不得不拿出以前拍到的‘精美地球’出来,望梅止渴。 林开也走过去蹭了几张,手机里的甜品一看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可是,他根本没有吃到过! 照片中,那位小老板眉目低垂,神色恬静,手握刀叉,吃甜品也吃出睥睨天下的风采。 林开一张张地往朋友圈里传照片,想了想,按住一张小老板的照片仔细收藏。 数分钟之后,林开的朋友圈就炸了锅! 一看到漂亮的甜食,外加两个端端正正的字——‘好吃’!王彦博大惊失色,连忙抓手机打电话给林开的助理宋安。 他和宋安通了三分钟电话,两个人都是欲哭无泪。 “老大请假了,说要休息,我也没在意,谁知道他又去吃甜食!” “他得控制糖分摄入,说了一百遍都不管用,答应得再好,三天就原形毕露。简直是气死人!” 把一干朋友下属吓个半死,林开打开手机订了去江城的火车票。 七月初三,晴,阳光明媚。 杨玉英轻装上阵,只带着丽妃和姜薇薇直奔锦城,星火燎原的初赛和复赛地点都在锦城。 赶到地方,丽妃下车,轻轻松松招招手,就进了体育馆。 只是初赛,丽妃说不需要助演,等到决赛时她想点新鲜的玩法,到时候再请杨玉英和姜薇薇帮忙。 既然是丽妃自己的表演,当然她自己说了算。 杨玉英和姜薇薇就照例在台下做观众,等着欣赏丽妃的节目。 一进演播厅,杨玉英就心中赞叹。 和眼下这场馆一比,当初海选的演播厅简直跟晦暗无光的土胚房也差不太多。 演播厅舞台后面,布置有巨大的液晶屏幕,十数台摄影机处于工作中。 从装潢到布置再到主持人的知名度,都比海选时上了好大一个台阶。 评委席前后居然有两排。 姜薇薇也诧异:“我最近刚刚刷了好多综艺真人秀节目,论这评委数量,这节目绝对能排到前十吧?” “……不知道。” 杨玉英又没看过多少综艺节目。 不过,眼下这节目的确挺有吸引力。 看现场和在电脑前欣赏更是不同,那种热烈的气氛,真让人着迷。 一号选手是个圆脸的小姑娘,叫高晓冉,据说学了十年的芭蕾舞,一登场就是一连串的挥鞭转,整个身体轻轻盈盈地在转圈,平衡保持得非常好,很稳。 姜薇薇都笑:“还挺好看的,等回去我让她们排舞也借鉴借鉴,排新的舞蹈给小姐看。” 杨玉英失笑:“行,跳得好有赏。” 两个人都颇轻松。 初赛进行得很快,评委们并不是都发言,也不是当场给出分数。 选手表演完,通常只有一个评委给出意见,也只有寥寥几个节目有两个以上的评委点评,杨玉英到觉得这些评委还真有点不一般。 全都言语不多,却是一语中的,气场也很强大。 丽妃是十三号,比较靠前的位置。 眼看着就轮到丽妃出场,杨玉英姿势更放松些,笑道:“选手太多了,换我做评委,肯定晕!” “不知道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当年选秀,看那么些个秀女,他晕不晕?” 姜薇薇笑盈盈道。 杨玉英:“等他来了,咱们问问。”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起陛下来,就见丽妃登台。 丽妃一出场,姜薇薇大赞:“先不说美貌程度,光是气场,压那些小娃娃们十个头。” 论美貌,通过精细的化妆,刚才上场的十二个男女都颇出众。 就算真实容貌差一些,可是长相也满有特点。 李梅是很漂亮,丽妃加成之后更美,辨识度很高的那种美,可不说杨玉英和姜薇薇这种同她相处许久的,就是一群现场观众,并评委,第一时间都不曾注意到她出类拔萃的容貌。 杨玉英觉得,丽妃就算容貌略普通些,别人也会人为她是个美人。 听闻当年陛下在江南,一见丽妃便倾心不已,还将人带回了京城,杨玉英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有点崩人设,可真正见到丽妃,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在朝臣心中英明神武,在百姓心中,仁慈温柔的皇帝,也会犯男人们通常会犯的错了。 别说他是个男人,就是女人见到丽妃,也要心神摇动。 今天丽妃穿了身月白长袍,杨玉英替她在衣服上画了一幅春梅图。 杨玉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在那么多衣服里挑选普通的长袍,只是穿上一看,居然颇适合她。 李梅个子高,身形纤细,很是瘦弱,穿上这一身虽是弱不胜衣,少了几分媚,却有仙气。 ‘星火燎原’节目的规矩,选手登台,用表演说话,丽妃一上场,轻笑一声,忽然亮嗓:“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 她一亮嗓,评委们都是一惊。 台下伴奏的几位乐师齐齐打了个激灵,登时肃穆,全神贯注。 这要是选手表演,他们没给人家撑住,那可丢人丢大发了。好在这些伴奏演员都是熟手。 此时摄像机除了拍摄丽妃,同样把镜头转到评委席,今日专业戏曲评委,请的是国内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谭昆。 他刚才还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这会儿眼睛直放光:“调子起得有点高啊!” 说了一句又笑:“字正腔圆,好嗓子,好功底!” 他这一赞,心下惊奇,忍不住细细去看,只觉台上的女演员身段极美,架势十足。 如今年轻的京剧表演者,能有这般架势的已经不多,只没听说哪位大家新收了这般得意弟子啊? 一开嗓就是如此快的节奏,还能稳得住,一点都不漂,这可不是一般的新手。 他一时听得入迷,也顾不得多想。 杨玉英和姜薇薇也点头称好。 姜薇薇笑道:“看来咱们登州的戏班子不行,那些所谓的名伶,连丽妃都比不上。” 说话间,丽妃的麦克风忽然刺啦一声,再无声响。 观众席上顿时一阵骚乱。 这是演出事故! 工作人员连忙向台上跑去,却见丽妃随手甩掉麦克风,丝毫不曾停顿。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咱言:早晚间休怪我言语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的海量放宽……” 简直是半点没受影响。 这么大的演播厅,这么多观众,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懂行的也还罢了,一些平时比较喜欢听戏曲的观众个个头皮发麻,只觉浑身舒畅,痛快极了。 谭昆更是频频点头:“肯定是名家子弟。是个花旦的好材料……” 一言未毕,就听一声念白起:“公主啊!”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仪太谦……” 男声浑厚,气沉丹田。 谭昆心下一惊,心道:这助演的老生也不错! 只是一抬头,却只见丽妃一人在高台,开腔就扮起老生。 谭昆哽了下,把咳嗽憋了回去,一时只觉耳朵和眼睛都出了毛病。 揉揉耳朵,一转眼丽妃又扮花旦,再一转眼,便接着来老生,二者交替,娴熟至极。 谭昆根本顾不上说话,满座观众齐齐傻眼,就是不懂行的观众,也不禁啧啧称奇。 其实女老生并不少见。 可是花旦、老生交替唱,还这般稳,交换得如此流畅,唱老生不带丝毫雌音,唱花旦,又是细腻柔美至极。 谭昆轻轻闭上眼睛,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 “公主去盗金鈚箭,不由本宫喜心间……” 戏唱到此,谭昆和现场所有观众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 丽妃唱的这一出,是四郎探母的坐宫,最后的嘎调极为难唱,最考验老生功底。 舞台之上,丽妃神色轻松,“站立宫门……叫小番……” 她一口气唱上去,气沉丹田,声音越来越拔高,声色亮得不可思议。 到现在,丽妃也并未使用麦克风,可却唱得全场观众宛如触电一般。 谭昆只觉一口气直顶到眉心,暴喝一声:“好!” 刹那间欢呼声四起,掌声如雷。 偌大的演播厅简直要掀翻了屋顶。 掌声是经久不散,迟迟没有结束。 主持人拿着话筒哭笑不得,几个评委争前恐后想去说话。 谭昆甚至从评委席上直接冲上去,跑到丽妃面前,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你是哪家子弟?不对,您这样的角儿,我不可能不认识!” 丽妃轻笑,正正经经行了个抱拳礼:“我就是自幼喜欢,经常去听戏,是正经票友,业余的。” 谭昆:“您这是蒙谁呢?” 要知道,此时可没有麦克风,丽妃靠着自己的嗓门愣是征服了所有观众。 梨园里的角儿们,如今谁还能有这本事? 现场有几百个人,不是十几个。 丽妃耸耸肩,对方不信,她也不辩解。 谭昆琢磨半天,还是想不出丽妃的师承,不过梨园圈子太乱,他一时弄不明白到也正常,只轻轻摇头:“这回我没法评,就像我也不敢去评我师父不是?但是在这样的舞台上,能看到咱们戏曲名角登场,吾心甚慰!” 旁边歌剧演员高红也抢着要话筒:“我就想知道,您是怎么唱得这么高,还这般稳,还如此富有感染力的!” 还有评委对男女生交替的唱法特别好奇,整个评委席都乱了。 主持人一看不好,连忙打断:“诸位,时间有限,有兴趣您几个私下交流!” 节目这才得以继续。 只后台上好些选手也都乱了套。 接下来好几个人表演得都是大失水准,应该说观众的期待值被拔高。 十四号到十六号,三个选手一下台就苦笑:“这回吃亏吃大了。” 后面几个种子选手也不得不更改计划,把准备留待后来的杀手锏都拿了出来。 虽然是初赛,按理说应该留一手,全掏空了后面便少了期待感。 奈何若是连复赛都进不了,又何来以后。 三天后 星火燎原初赛第一期就剪辑好,直接在网络平台上播出。 杨玉英和姜薇薇陪着丽妃在公寓里看首播,到丽妃出场时,她们就发现丽妃的表演非常完整,一点都没被剪掉。 后期还给评委席上一群评委都画了长长的驴耳朵。 丽妃的麦克风坏掉的一瞬间,场外工作人员向前狂奔的动作,还有丽妃猛掷麦克风的动作,都加特效,加背景音,各种慢放,简直玩出花样来。 杨玉英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看现场没这么搞笑来着!” 电脑外的观众们也笑得不行。 现在综艺节目多得不行,星火燎原的宣传很一般,要不是一开始丽妃上了一次热搜,恐怕知道的更少,开头蹲首播的观众并不算多。 可是一路看到丽妃出场,弹幕很快就糊了满屏幕,一个字叠一个字,几乎看不清。 自来水多得惊人。 导演差点没把自己给乐死,下定决心后面几期一定要好好拍,认真拍,绝对不掉链子,开局这般好,如果他给砸了锅,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黑子们如何就不用提,丽妃不是人民币,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 参加星火燎原的选手们,好些都是有经纪公司,准备出道的娱乐圈练习生。 她们来参加节目,都各有目的,肯定不喜欢忽然冒出个人来压她们一头,此时自是心中不痛快。 另外就是周重,他到没去看节目,可身边一群狐朋狗友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一个个在他耳朵嘀咕个不停。 周重:世上最讨厌的生物就是前女友! 都来问他什么感想! 他能有什么感想! 都分手了还能有什么感想!难道他连分手的权力都没有? 是不是李梅做什么都要来向他报告?他又不是李梅她爸! “该死!” 周重恶狠狠地踹了椅子一脚,踹得自己脚指头疼。 他说一百遍,这事和他没关系,但是前女友分手之后没有伤春悲秋,没有消瘦凄惨,反而活蹦乱跳地去参加节目,引来不少关注。 他真的是非常非常不爽!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10) 周重和李梅交往了整整九年。 九年,养一只猫都能养得贴心贴肺。 周重特别爱玩,说是交往,但恋慕起于颜值,周重当年年纪也小,不过是看李梅好看,又有点意思,所以动了收藏之心。 她把女朋友和自己喜欢的一个玩具,一个游戏等同,其实并未付出多少情感。 这些年来,不说分手,但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对李梅没了兴趣,只是在他没别的喜欢的女孩儿之前,没必要分手,哪怕不喜欢,丢一边便是。 就是他那些旧玩具,他不感兴趣之后,还不是随手就扔到一旁,哪个东西还值得他专门拎出来丢掉? 现在周重年纪越来越大,开始关心事业,关心父亲的公司,当然也到了要考虑成家立业等种种问题的时候,他一见严家千金,海棠小姐,便很是喜爱。 周重是聪明人,他可不像那帮狐朋狗友似的,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惦记着别人碗里的,他不做那些走钢丝的龌龊事。 若不同李梅分手,他就去追求严千金,岂非让严家千金当小三? 真让严家那几个兄弟知道,或者让严家老爷子知道,还能让他得了好? 既然看中了,周重就要再出手之前,把一切麻烦都解决干净,像他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最要紧的是知道轻重。 李梅在那时便是他的麻烦。 周重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严千金虽有点高傲,可是娇俏可人,也并不特别刁蛮,还有情趣,会说话,情商高,和他谈得来。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完美的恋人,严家千金才是他将来要娶的女人。 周重一向意志坚定,做了决定绝不后悔……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见李梅就有些烦躁。 九年,那是九年,不是九天,再不在意,那也是漫长的时光。 李梅长了一张,他特别喜欢的容貌。 这几年那容貌他看习惯了,已经渐渐不再贪恋,但一分手…… “真是该死!” 一分手到好,他竟然对那张脸还有感觉,而且好像,总觉得李梅长得更好了。 二十七岁的女人,比起当年十八岁,竟还让他心动。 周重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这位前男友的心思,丽妃娘娘不知道,也管不着。 现在初赛结果还没出,第三期节目播放结束,才能有最终的结果,不过估计是节目组策划的,网上到出现了目前登台的选手排名。 丽妃的名次暂时排在第九位。 前面八位里有四个是小有名气的网红,甚至是出道的明星,都有自己的粉丝。 另外四个也是大公司的人,都有人负责公关,像高晓冉,方萱,已经拥有自己的站子,后援会的人数还不少,或许因为她还没有太多作品,粉丝的黏性不高,却也相当不得了。 身为丽妃经纪人的孙姐,也琢磨着要不要给她雇水军造势,只是她还没策划好怎么行动,就有另外一条丽妃相关的消息居然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热搜。 说起这条热搜,杨玉英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怎么如今一点小事也能上? 虽说是末尾,可……当下的明星们都不营业,不做事的? 但凡有点正经事,也不至于让网友们这般无聊,连此种琐碎也往热搜上送。 那是‘星火燎原’初赛第一期播完的第三天,姜薇薇陪丽妃去做头发。 李梅自己的审美真的很一般。 从她的衣服,到发型发色,还有化妆的水平,都是一言难尽。 丽妃刚来的时候忙,养身体,养嗓子,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头发不大重要,只能向后排,现在有空当然要好好收拾收拾。 结果两个人刚找了家装潢看着可以的美发店,还没进门就听里面爆发出一声尖叫。 “蟑螂!” “蟑螂,蟑螂!” 丽妃瞬间一个箭步冲进去,出手快若闪电,啪一声把桌上黑漆漆的东西给捏住,一脸淡定地立起身。 周围所有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随即又爆发! 丽妃迟疑了下,转头看杨玉英,就见杨玉英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姜薇薇嘴角抽搐:“娘……” 你可是宫里的娘娘! 为什么这么熟练! 丽妃怔了好几秒,把手里的蟑螂扔地上用力一踩,沉吟片刻,特别虚弱地‘摇摇欲坠’,小声道:“好怕,好怕,我害怕,翠,呃,薇薇救我!” 姜薇薇:“……” 杨玉英嘴角抽了抽,过去领着她先去洗手。 姜薇薇眼疾手快地处理掉‘小强’! 丽妃鼓了鼓脸,有些烦:“以前看她们都怕这类玩意,好像我不怕,就有点不对,还是也怕吧。” 杨玉英:“……” 姜薇薇:“丽娘娘,您这演技,还需要练练。” 如果真要混娱乐圈,这么点演技怕不够用。 杨玉英扫了一眼周围,到底还是没继续在眼前这美发店做头发,光是卫生状况就让人发愁。 但是谁也没想到,竟有无聊的客人把这一幕完完整整拍下,还发小视频,没两日还跑到热搜上去。 “真有够无聊的!” 丽妃很是不愉快。 再不愉快,热搜还是上了。 美人与蟑螂的各种梗在网上飞速传播,一时间热热闹闹,竟闹得丽妃有点出名的迹象。 姜薇薇唯一发愁的是,她虽然没想着故意给丽妃编人设,但飒爽英姿和女汉子的形象是截然不同。 他们家丽妃娘娘容色绝艳,在后宫中论容貌,能盛得过她的寥寥无几,在皇帝面前不说娇柔,那也是温柔款款,和女汉子能有什么关系? 天桥娱乐的人到都挺高兴,孙姐更是大喜,竟然还给丽妃接了个通告,是个还挺有名的谈话节目。 姜薇薇一边熟练地一个人拿五十个账号组建丽妃的粉丝群,去论坛发帖子,组织粉丝给丽妃打榜等等,一边啧啧道:“还是早点和孙姐说清楚,合约结束娘娘不和天桥签了,如果他们乐意,到是可以继续合作。” 一开始公司对丽妃完全是放养,好几年没给过正经的通告,那解约到也无妨。 事实上公司恐怕也有解约的意思。 但是现在孙姐对丽妃又重视起来,明显想续约,这话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 说起来,天桥可没对不住原主,李梅不红,那是她自己不上进,娱乐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不好好给人家赚钱,整个一恋爱脑,人家当然不会再继续培养你。 丽妃也干脆,直接就打电话告诉孙姐,她不打算续约。 孙姐半晌没吭声,许久才道:“哎,也罢,就是九年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就算不续约,最后的通告你也好好做,咱们善始善终。” 丽妃认认真真应下。 天桥公司的态度特别平静,孙姐连劝说也只是点到为止。 原主李梅今年二十七岁,又是女人,在娱乐圈,即便是这个年纪的知名女星都会比较尴尬,何况还是没什么知名度的新人? 天桥如今依旧不是大公司,可已然不可小觑,名下女艺人不少,不缺一个李梅。 和孙姐说开了,天桥公司到又给她找了几个通告,大约是想再合约结束之前,再在她身上挖掘点价值回来。 而且李梅还和她商量,复赛时,她如果需要助演,想让她带一带公司的几个纯新人。 丽妃特别爽快地答应下来。 孙姐不自禁笑道:“你要是以前也是这样的性子,恐怕早红透了半边天。” 大约是看她爽快,投桃报李,公司给安排的几个通告都还不错,接的一支广告也是一款国产大品牌运动鞋。 丽妃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她这娱乐圈的大业中去,杨玉英暂时把姜薇薇借给她用。 “第三个目标和第四个目标出现了,就在锦城,到省了我还得去外地的麻烦。” 这次,一次出现两个目标。 杨玉英扫了一眼倒计时:34分,1时28分。 此次倒计时时间最短,距离也比较近。 从燕王到丽妃,这两个目标的‘着陆’地点其实都离杨玉英不远,丽妃着陆的江城,离衡市坐火车也只有两个小时不到的行程。 如此漫长的跨越时间和空间维度的旅行,世界又这般大,精准度能调整到眼下这个范围,杨玉英真是很满意了。 万一丽妃被投放到非洲去,变成一个非洲姑娘,那杨玉英想见她还得办护照,万一时间短暂,她过不去,想一想丽妃一点记忆也没有,睁眼照镜子发现自己变成了昆仑奴,她还不得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杨玉英打了个车,直奔丽景花园小区。 丽妃租住的公寓在锦城市中心,丽景花园则位于开发区那边,驾车大约四十分钟左右。 杨玉英一到地方,便蹙了蹙眉,只见一个目标开始移动,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此时马路上车水马龙,汽车一辆连着一辆。 十字路口,有一大一小两只红色的博美犬,不知为何竟跑到马路中间,在汽车飞驰下夹着尾巴来回穿梭,瞧着小模样有点可怜。 危机眼看就至,路边已有行人驻足。 杨玉英刚一转身,就见小区里蹭一下蹿出个人影,越过护栏直扑到马路中间去,一手一个捞起小博美,被辆红色雪佛兰擦了下,跌倒在绿化带灌木丛里。 雪佛兰吓得赶紧停下车,马路上顿时一团混乱,半晌才渐渐恢复秩序。 杨玉英看了下小地图,按了按眉心,一见是绿灯,不等雪佛兰上的司机下车就连忙过去,提溜起绿化带里的人,略扫了一眼,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 一双眼提溜乱转,露出点儿惊慌,杨玉英把腰牌给他看了眼:“别说话,等下再说。” 话音未落,雪佛兰上的司机也下来,是个一身正装,带着眼镜的年轻女性,脸上发白,嘴唇都再颤抖,一张嘴就带了哭腔:“没看见红灯,我要有心脏病,非被你吓死不可,为了两只狗,不要命了!” 杨玉英忙笑着道歉:“抱歉,这孩子把他那两只狗当儿子养。” “那可不敢,狗祖宗……” “咳。” 杨玉英蹙眉咳了声,小孩儿才连忙闭嘴。 女司机噎了下,看那孩子年纪小,她摇摇头,递给杨玉英一张名片:“要是这小子有什么问题,你们再找我。” 说完赶紧上车走了。 杨玉英抓着小孩儿,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简单跟这孩子说了一遍目前的情况。 小孩儿满脸茫然:“奴婢御马监典簿程寒。” 身为御马监典簿,在御马监中也是有些地位,在皇帝面前也是挂了号的。 不过,程寒虽然是御马监的人,却没有伺候陛下的那几匹汗血宝马,而是负责照顾兽山的那群小祖宗。 他伺候的小祖宗里,以陛下亲自抚养的一只狸花猫,并两只狮子狗为首,对他来说,那真是祖宗。 今日一回神,正好看到两只狗差点被钢铁巨兽给撞到,他下意识地就去救了。 在程寒心目中,这些小祖宗的命,比自己的命还金贵。 杨玉英叹气:“你现在可有记忆?” 小孩儿皱眉苦思良久,忽然瞠目:“奴婢,奴婢……” 他竟然是完整的人了! 杨玉英立时就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忽然有点忧虑。 跟着陛下过来的这些目标,大约有些宦官,万一这些宦官不打算返回大顺,那恐怕会有点麻烦。 程寒显然十分机灵,一看杨玉英的脸色,便道:“杨大人放心,奴婢这条命是陛下的,陛下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此次跟随陛下出游的内宦,除了小的,只有我义父,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詹高大人,高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杨玉英轻笑:“好了,先随我去寻下一位,有话路上说。” 当今陛下前些年便下令,禁绝净身之事,后宫中只用宫女服侍。 御马监,御膳房一类的地处,需要男子做活的,都在逐渐远离后宫。 宫中的太监都是旧人,年纪大了既可请旨出宫回乡,也可在宫中荣养,算起来太监人数比起前朝已少了一半以上,等如今的太监都退下去,宫中再无内宦。 杨玉英就觉得,他们大顺朝当今这位陛下,真能算得上一位大德明君,所作所为,每一个举动,都是公心大,私心少。 正文 第四百章 组团现代游(11) 程寒抱着两只小狗,小心翼翼地跟着杨玉英上了出租车,全程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外头。 杨玉英觉得这孩子像是随时可能蹦起来。 “两只小狗是你家的?” “是程寒家的。” 半晌,程寒顾忌地看了眼前头的司机,才小声道,“他也叫程寒,十四岁,锦城三中二年五班的,学,学生。” 程寒蹙着眉,似乎有无数不解,满腔的话想说,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试卷,自己看了眼,面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才递给杨玉英。 杨玉英一看,是张语文卷子。 上面画着赤红的三十九分! 杨玉英:“……” 她都有些不明白,初中的语文试卷,这样的成绩究竟是怎么考出来的。 要是换成别的科目也就罢了,学渣们不好好学习,心思都在玩上,考个糟糕透顶的分数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是语文! 语文考成这般,难道还有人能连话都不会说? 一百二十分的试卷,考个三十九分,杨玉英觉得自己就是没上过一天课,去做这些卷子,也不可能考出这么离谱的成绩来。 程寒也羞得脸色涨红,吭吭哧哧半天,低着头不说话。 在程寒看来,能读书是多了不起的事? 大顺朝这些年鼓励平民百姓读书,可程寒当年小时候,家里可没那条件! 那时候能读书的,都是大户人家的读书种子,像他们村子,有四百多口子人,一个识字的都没有。 后来他入宫十几年,到是听说县太爷办了义塾,免费招收平民学子入学。 虽然考核标准挺高的,可他们村子里有二十几个都考试通过,跑去读书了,那天晚上他趴在枕头上哭了一宿,第二天都没敢当差,是求了小李子替的他。 当时他已经认了义父,得陛下恩准,他们这些阉人也已能读书识字,他还拼命练了一手好书法,连义父都说他的字不丢人。可是知道家乡的事,他依旧忍不住心酸。 程寒此时脑子里被塞了一堆记忆。 就好像,他此时正在翻看一本从藩国那边传来的书,不大能明白,能明白的部分,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杨玉英迅速问:“父母亲人怎么样?” 程寒顿时反应过来,蹙眉,心下有点发愁:“娘,母亲大人是医生,父亲大人在白宇律师……事务所工作,祖父大人尚在世,祖母大人已然不在了,外祖父,外祖母都在外地务农。” 他一顿,连忙说重点,“父母慈爱,祖父爱惜,还有一妹,很是乖巧懂事。” “奴……我……他彻夜不归家,熬夜打游戏,网吧老板怀疑他猝死,差一点叫救护车。” 杨玉英吐出口气。 看来程寒和自己一样麻烦,父母双全,家人肯定关注。 “既然有这样的机缘,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程寒郑重点头。 如今既借用了人家的身体,当然要尽忠尽孝,上报国家,下孝父母。 义父曾教导他,为人最要紧的两个字便是忠义,他可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 说话间,一路从开发区回到锦城市中心,刚寻到地方下了车,就见前面忽然停下一面包车,下来三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这三人一把扯住一个女孩子,堵住嘴,就往车上拽。 路边行人顿时驻足。 “看什么看,我妹妹淘气,翘课跑出来的,我爹娘都急疯了!” 说话间已经上了车疾驰而去。 却见道边蹲着个一身破破烂烂,身上还背着一破麻袋的老头蹭一下蹿起来,奋起直追。 这老头速度极快,起步尤其快,竟然一下子就追上了正跑着的面包车,一个飞扑,死死扒住车窗。 所有过路的行人都傻了眼,惊呼声一片。 杨玉英一步蹿出去,随手抓出手机打110。 姜薇薇伸手拦停了一辆车,追上小姐一开门,杨玉英就跳了上去。 “追!我妹被抓了。” 司机满脸懵懂,回头看了看。 林开:“……追。” 见到漂亮厨师当然是很好很好。 但是现在,他满肚子的话也没时间去说。 司机使劲踩油门,心里一个劲地喊:超速了,超速了,超速了…… 其实,这路上超不了速。 司机正想在老板面前英雄了得一回,就见前面扒车窗的老人家一拳头砸碎玻璃,不知又做了什么,整个面包车骤然转身,一头扎入绿化带停了下来。 杨玉英看着锦城的绿化带,忽然觉得——锦城的绿化真好,应该保持! 一闪神,拾荒老人家已经拽开门,揪着晕头转向的司机下车,又扯开后门从里面扶出一姑娘。 那司机回过神,和另外一双老人对视一眼,站起身,分开来拔腿就跑。 “薇薇。” 杨玉英,“都留下,一个也不许跑。” “是。” 姜薇薇推门下车,信手从绿化带里摸出几块手头,嗖地几声,那三人就应声而倒。 围观的路人此时才回过神,那拾荒老人扶着的姑娘迷迷糊糊,精神似乎不正常,只见老人家在她后心上轻轻揉按了几下,用力一拍。 姑娘喷出一口长气,回过神大声咳嗽了几声,失声痛哭:“我不认识他们,不认识他们,哇!” 此时,姜薇薇已拎着三个人贩子回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纷纷怒目而视。 谁不恨人贩子?要不是打110及时,警车也来得及时,围观的这些人非痛打这些家伙一顿不可,不把人打死,也要打个半死。 不多时,警官已经安抚了被抓的小姑娘,小姑娘哭着过来,对周围救她的人鞠躬行礼。 “好家伙,老爷子厉害得很,冲上去扒着车窗不撒手,哎呀,吓死我了。” 那边看了全程的出租车司机满头大汗,激动得声音都发抖。 两个过来的警官也受惊不小,一看那老爷子,满脸沟壑纵横,瞧着得有七八十岁,不禁苦笑:“老爷子,以后再遇到这等事,您就报警便好,千万别自己上。” 另外一个警官也道:“现在满大街都是监控,但凡您报警,他们一准跑不了。” 杨玉英心下担忧,担心这位暴露些什么,没想到老人家很是镇定自若,轻轻一笑,温柔慈悲里带着潇洒:“小姑娘看五官也同这三个并非一家,那两位瞧着容颜衰老,骨相却极年轻,尚不超过四十岁……我出手,是觉得能早一刻救人,也是好的。” 此时差点被拐走的小姑娘已经扑到警官身边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把事情说清楚,对那拾荒老人家更是感激不尽。 就是被姜薇薇暴打一顿的那司机,鼻青脸肿地瞪着姜薇薇冷笑,恶狠狠地道:“臭丫头,你好得很,等老子出来……” 杨玉英一脚踩过去,重重碾在这家伙的手背上,对方顿时惨叫。 几个警官都很无奈,连忙把这几个货塞车里带走,杨玉英他们,包括那位被‘抢车’的林开,也跟着去录了口供。 不多时,小姑娘的父母已经到了,抱着女儿不撒手,一见他们几个,当父亲的才过来,紧紧握住老大爷的手。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呜,太感谢了,我们就一个女儿,要是她出事,我们夫妻可真没了活路。” 知道始末,小姑娘的父母简直吓得心惊肉跳。 尤其是母亲,差点没给吓晕过去,盯着自家闺女,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他们非要缠着杨玉英一行人留下联络方式,众人好不容易才摆脱掉,出门,杨玉英就带着姜薇薇,程寒,还有那拾荒老大爷偷偷溜走。 一路疾行,眨眼消失无踪。 林开也只是犹豫了片刻,在心里把——‘你什么时候回去做饭?’‘我能不能请你做饭给我吃。’之类的话重新编排得更委婉,更容易打动人些,再一抬头——“人呢?” 人不见了! 林开:“……没关系。” 他从衡市跑到江城,扑了个空,从江城又跑到锦城,虽然波折重重,这回好歹一来便抓住人,还有什么值得生气! 却说杨玉英他们,此时已经挤上出租车向丽妃的公寓走。 虽然拾荒老大爷浑身脏兮兮,还拎着个破麻袋,可出租车的司机师傅还是颇为客气,并未表现出异样。 有外人在,杨玉英和姜薇薇先并不追问老大爷的身份,先把身份证明给他看了看,剩下的话以后再说。 “哎,没想到这太平盛世也有人贩子。” 老大爷到是摇摇头,一脸唏嘘。 姜薇薇也恨恨道:“人贩子都该死,抓住了五马分尸也不为过,怎么量刑如此轻?” 她刚在网上搜过拐卖人口的处罚,这刑罚与罪行比,真是让人不痛快。 杨玉英轻轻摇头:“这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拐卖人口的人被抓以后罚得太重,那那些人贩子恐怕个个都宁愿毁尸灭迹,也不会给受害人逃离的机会,如今这般,虽然是罚得太轻,好歹不至于让那些恶人非灭口不可,毕竟杀人罪比拐卖罪严重得多。” “无论何时何地,人命最重要。” “……此言到也有理。” 老大爷捋须笑道。 一路回到丽妃的公寓,老大爷双手背后,身量挺拔,面对高楼大厦,看着街上的钢铁长龙,一直到走进电梯时,神色也丝毫不变。 程寒目光闪烁,他已经听杨玉英说过‘穿越’的始末,此时心中对眼前这位的身份有十二万分的怀疑。 难道是……哪位王爷? 甚至……陛下? 程寒头不自觉更低了点,弓着身子,小心给老爷子挡了下电梯,恭请他进去。 电梯里本来有两个人,一看老爷子的打扮,再看程寒的做派,一时都懵了。 杨玉英讪讪一笑,到了七楼连忙抓着人出门。 刚一出去,她就听电梯里的老大娘诧异道:“这年头,家里有孝顺儿孙还要去拾荒?!真是,这样的就不用和人家穷苦老百姓抢饭碗了吧!” 杨玉英:“……” 老大爷先沐浴更衣,洗漱干净,这才坐下说话。 “老夫太医署丞,齐为民。” “原来是齐大人。” 杨玉英都不禁肃穆。 她听李道长提起过齐大人的大名,齐大人和李道长的师父是一辈人,论医术,二人相差无几。 而且和李道长的师父比,人家是杏林世家出身,门下弟子无数,是医界泰山北斗,也就是因着与先皇有交情,一直在宫里照顾陛下。 虽然说是太医署丞,但就是那几个王爷见了他,也不敢指手画脚。 丽妃在他们进门前正戴着耳塞欣赏如今的歌曲,见是这位,也有些惊讶,齐大人过来见礼,她忙笑道:“快别多礼,咱们还是入乡随俗吧。” 说了几句闲话,杨玉英就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和汤,大家坐下边吃边聊。 程寒还在杨玉英的指点下,拿出手机,开机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回去。 刚一打,电话登时就通了,那边程父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小寒?” “父……爸爸,我到朋友家写作业,明天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等我写完就回去。” 程父:“啊,好,好的,好好玩,爸爸今天给你炖你喜欢吃的红烧肉。” 程寒更可气十二万分:“谢谢爸爸,下次还是我给爸爸露一手,我做的红烧肉也好吃。” 挂断了电话,程父抱着手机,半晌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 等程寒回去,不光抱了一大堆学习资料,还真给他做了一锅红烧肉,好吃的不行,程父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他们家小子正在叛逆期,在这之前,程父每天都担心他儿子误入歧途,再出点事,现在看到恭谨有礼的儿子,完全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他才真正相信,儿子叛逆期过去了! 不光过去了,简直好得不得了,再没有见过比自家儿子更懂事,更听话的孩子。以至于逢人就跟人讲,遇见孩子叛逆期,绝对不能打骂,不能着急,慢慢和他讲道理,要耐心,只要过去这一关,孩子立时变成温暖可人的小棉袄。 这都是后话。 眼下齐为民齐大人才是重点目标。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组团现代游(12) 齐为民附身的这位老爷子,姓名也叫齐为民,今年七十九岁高龄,儿女双全。 只不过,他和程寒不一样,他是特别倒霉地遇到了不肖子孙。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早就各自成家立业,原主齐为民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全靠自己捡破烂辛辛苦苦供所有的孩子读书上学,还给他们买了房子,以方便成家。 原主是真心地对自己的孩子们好,一心一意为儿女打算,从没有想过自己。 没想到遇见的却是几个白眼狼。 现在,齐为民从记忆里看完那些事,摇摇头苦笑:“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的不孝子?” 齐为民前些年生了病,总是喘不上气,难受的厉害,他舍不得去医院检查花钱,到也没确定是什么病,但体力活是做不了了,动一动就冒虚汗,结果就因为这个,他那两个儿子就把他当球踢,谁也不愿意和他住。 大年夜上,他大儿子把他赶出家门,他无可奈何,去找小儿子,小儿子家开着灯,可死活不给他开门。 齐为民心里一生气,干脆不找他们,自己到街上流浪去。 “哎,他一开始也就是想着,自己跑了,让儿子们着急,可他走了一年多,愣是没人来找他,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谁也没找他。” “闺女也还罢了,他知道自己有些重男轻女。” 齐为民叹气,“此人一开始就打算让大儿子养老,给两个儿子都买了房子,大儿子的更大一些,小儿子的略小,只给女儿补贴了二十万,让她能付首付。” “这些就把他几十年来勤勤恳恳,一点一点省下来的钱都给消耗了干净,真是半点也没给自己留。没想到快八十岁的人,养大了儿子,养大了孙子外孙,到头来他就落到这般下场。” 齐为民养气功夫了得。 他在大顺朝也年高至八十七岁,比如今这个齐为民还大了好些,但依旧身强体健,气血旺盛,靠得除了几十年如一日地练习养生功法,还有他的气性。 齐为民一辈子不跟人生气,从来都与人为善,行医救人不分贵贱,身为太医,依然每日都出外义诊,若是遇见贫苦之家,便分文不取。 他一生身无余财,两袖清风,若非家世好,门下弟子多,陛下待他也恩重,怕是也难养出他这样康健的体魄。 世人要长寿,食补可都少不了。 齐为民就蹭皇宫的各类补品蹭了一辈子,心又宽广,自然活得久。 所以现在,他也不会气得冲去宰了原主的俩儿子。 可还是不痛快。 “就算这老汉不曾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可怜可叹。” 杨玉英在丽妃隔壁,给齐为民租了个房间住,姜薇薇就颇为忧愁地叹道:“咱们的公司要赶紧营业了,哪怕丽妃暂时还不能为我们赚钱,也要有个进项才好。” 否则再多几个人,难道让宫里的贵人们去打地铺? “赚钱有何难?老夫可坐堂问诊,随意赚些花用,也足够养得起陛下和娘娘们。” 杨玉英轻笑:“这到可以考虑,但还得等等,我们没有人脉,也弄不到行医许可证,而且不挂靠医院,个体行医更麻烦,我不可想老爷子你因为非法行医,在这个世界的日子都在号房里度过。” 齐为民:“……” 原主的年纪有些大,和社会多少脱节,齐为民更是外来户,完全没有弄通本世界的行事规则,对这些当然不了解,此时听杨玉英说完,也只能长叹一声:“老朽一辈子除了行医,确实没有其他谋生手段。” 难道和原主学,去拾荒? 杨玉英略微沉吟,忽然道:“行医的事以后再说,我记得齐大人特制的雪肤霜在宫中人人称颂?” 齐为民低头轻咳,有些不好意思。 那雪肤霜乃是他为贤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彩盈所做,彩盈长得哪里都好,就是皮肤有些糟糕,齐为民也是怜惜她有芙蓉貌,才特意想为美人再添光彩。 没想到这霜一入后宫,就掀起轩然大波,宫妃们人人争抢。 不光是宫妃,连太后,太妃们,竟也十分喜欢。 消息传出宫外,一瓶‘雪肤’,售价三百,那还不是最顶级的。 真正由顶级药材制作而成的那些,千金难买,有价无市。 杨玉英沉吟片刻:“我们要是生产化妆品去卖,备案流程比较简单,而且,很赚钱。” 不过,齐为民把雪肤需要用到的材料一写,杨玉英盯着瞧了三分钟,拍了自己一巴掌:“算了,当我没说。” 光是那些名贵药材,把她卖了,她也买不起,买得起,好些药现在也根本见不到。 齐为民咳嗽了声,讪讪道:“顶级的雪肤不只是美白用的,本心是为调理身体,恢复青春,用的药材自然名贵,若只想美白,用的药材差些也无妨。” 杨玉英和姜薇薇都是很少为钱操心的。 其实杨玉英还好,做任务,刷副本那么多回,说起来次次都少不了要赚钱,姜薇薇就是只会花钱的那类,在败家上,她是第一流人才,至于赚钱,呃,钱不是自己来的?那还用赚? 不过,此时为钱筹谋,姜薇薇到是很有干劲:“小姐需要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程寒到是有些羞愧。 “可惜我才十四岁,连去打工怕是都无人肯收。” 正说话,孙姐就打了电话过来。 “最近网上风声有些不正常,如今公司都知道你不肯再续约,肯定不会再往你身上投入太多资金,公关也不上心,这也没办法,总之,你自己注意。” 孙姐一提醒,众人才发现最近丽妃在网上的评价不高。 就说最近,她刚因为一只蟑螂上了热搜,一开始粉丝们都是嘻嘻哈哈地调侃,后面却忽然多了不少黑粉。 “李梅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就是,刷热搜你也得讲究基本法行不行,谁会在乎你天天在家是吃蟑螂还是打蟑螂。到是暴露演技!” “别的不说,这破演技还真是挺李梅的,二十七岁都红不了,瞎折腾个屁!” “暴露演技加1。” 贴吧,论坛,无数人一拥而入,无脑刷屏。 丽妃没有多少正经作品,现在她参与的节目也并不算火爆,像这些东西,实在太败路人好感度。 程寒和齐为民老爷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网络上的热闹,看得冷汗直流。 丽妃到是全然不当一回事。 “我知道,啧,就这点阵仗,伤不了我半根头发,怎会在意?” 丽妃只要想到自己如今头顶上没有可以一言要人性命的人存在,就觉得浑身轻松。 “我到觉得黑一黑挺好,现在还有时间,不着急。如今娱乐圈不都说,不怕黑,就怕连黑都没得黑?” 杨玉英也笑:“幕后这人有点傻。” 抓着一则‘搞笑视频’无脑黑,伤不到丽妃分毫,除了给她的知名度做贡献,还能如何? 这个世界的网友们个个都是久经考验,颇有主张,不是好糊弄的。 只是她忽然想到:“李梅以前有没有留下把柄?” 丽妃蹙眉,仔细想过摇了摇头:“应没甚要紧,她虽在娱乐圈,却不爱与人打交道,和周重交往期间极看重自己的名声,不参加酒局,也不外宿。” 此时想来,李梅的生活着实枯燥乏味的紧。 细想许久,终于捡起一点记忆残渣,丽妃沉吟道:“李梅和周重在一起时,似乎曾经为他闹过几次,还打过人,不知道这算不算丑闻?” 那年李梅发现周重公司的秘书喜欢周重,还刻意制造误会,当时的李梅,还没经受过多风雨,性子比较轴,被那小秘书一挑衅,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挠了对方一顿。 把小秘书的一张小脸都给挠花了,还惊动警方,被批评教育了一顿。 姜薇薇冷笑:“又是这周重,祸害一个。” 杨玉英和姜薇薇都护短。 虽然那事也是李梅做得不地道,可他们只骂周重。 程寒和齐为民登时吓了一跳——丽妃为别的男人打人? 齐为民一时间都落下几滴冷汗。 程寒更是恨不得昏过去算了。 陛下头顶的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他怎么忽然好想看见了绿油油的满头葱? 如果在大顺,他知道这样的消息…… 丽妃转头瞪视:“不许乱想!” 第二日,就到了丽妃该去拍广告的日子。 ‘飞羽’也算是年国内颇为知名的运动品牌,中高档的价位,远销海内外。 只是近年来像‘安瑞’一类的运动品牌纷纷出现,‘飞羽’之类,老牌子的销量是直线下滑。 如今不说亏损到倒闭,可也面临重重危机,今年甚至拿着钱都找不到愿意代言的明星。 当然,也有他们价码不高的缘故。 拍广告找到丽妃这样的十八线头上,着实也是无可奈何。 这支广告请的导演到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导演叶航,他会应邀来拍广告,纯粹是和‘飞羽’的老板是高中同学,打小的交情,人情而已。 “实在不行,我让我妹来给你拍也行,选一个十八线,你是真想砸了‘飞羽’的牌子,然后回家啃你老爹,和周重那厮去争家产?” “呸,我饿死都不回去。” 周轻冷笑,却也犹豫了下,他也是脑抽,忽然就想给那个十八线一个机会。 导演唠叨归唠叨,约都签了,广告还是要好好拍的。 进到摄影棚,准备就绪,导演叶航本是漫不经心,抬头就看到丽妃一身运动服,高高的马尾,一眼扫视,神色睥睨,他顿时心里一扑腾。 简单朴素的衣服鞋袜,穿在这姑娘身上就仿佛战袍。 她整个人都有一股特别扎眼的风范。 叶航顿时认真起来,振作精神,仔仔细细给丽妃讲戏:“……跳舞明白吗?你这双运动鞋是我们设计师的新理念,它既要有运动鞋的舒适度,又要有足以出现在舞会上的华丽和高贵。” 丽妃:“……” 她完全是有听没有懂。 今天杨玉英陪丽妃来的,一听导演的话也无语。 设计师和公司有仇? 各种品牌的鞋子浩如烟海,各有定位,你什么都想兼顾,只能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设计师脑子里有没有坑,和他们没关系,杨玉英只负责让丽妃平平稳稳地把广告拍完就好。 结果一开始拍摄,舞指简直要被丽妃给气死。 叶航也气得一脑袋汗。 连摄像等一干工作人员也想哭。 丽妃简直比初入娱乐圈的新人都不如,不光不会找镜头,必须得镜头找她,而且在镜头里的所有表现,都无比的僵硬扭曲,要多丑有多丑。 “美女,你长得这么好看,身体又柔软,怎么跳起舞来和个癞蛤蟆似的,你就不能长点心!我……” 叶航简直要疯,忍不住怒叱。 丽妃骤然回头瞪他,只一眼,叶航顿时闭嘴。 杨玉英:“……” 舞指让丽妃跳活力四射的现代热舞…… 摄影棚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开始暴躁。 区区一广告,拍了大半天还没有丝毫的紧张,也难怪大家生气。 杨玉英连忙上前笑道:“叶导,这样吧,我带一下我们丽……李梅,如果您觉得可以,我们就接着拍,如果不行,咱们再说。” 叶航也是没咒念了,只能点头。 杨玉英过去一笑,低声同丽妃耳语了两句,又去和道具那边比比划划地商量了半晌。 不多时,道具就布置出一大片刀山。 是真的刀山,虽然没有开刃,但一把把大大小小的刀铺展开来,形成闪亮的刀山。 叶航一扬眉,就见杨玉英伸出手,丽妃把手放在杨玉英的手心里,两个人轻轻一跃,就跃上刀山。 无声的舞蹈倏然而起。 铮铮哒哒,哒哒铮铮,叮叮当当,当当叮叮,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汇成动人的音乐。 叶航倒吸了口冷气,就见杨玉英和丽妃两个人跳舞竟跳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我好像看到了一支军队!” 两个人而已,他们却仿佛面对一支正要上沙场的强兵。 运动服饰竟变成了真正的华丽盔甲。 “好,就它!” 叶航脑子里灵感像爆炸一样狂欢。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组团现代游(13) 叶航激动得眼睛里直冒光,死活要让杨玉英当添头,和丽妃一起拍。 杨玉英也没办法。 丽妃到不怯场,可她对当下这样的环境,着实有些不适应。 而且,她是戏班的头牌,但跳舞却非她强项,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怎么会跳。 现在杨玉英带着她跳的这支舞,是破阵舞,每逢战士们征战沙场之前,武士跳舞以壮士气。 后来这样的舞蹈,在秋狩和春狩时也会跳。 陛下经常带丽妃去参加狩猎,她自然是时常欣赏。 让她跳舞,跳这样的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杨玉英如果不带她一带,让她自己来,也不大容易,想了想干脆便答应。 刀山上起舞,舞蹈似乎只见雄壮,不见柔美,却美得人移不开眼睛。 丽妃本就美,此时神色间甚至带有……神性,美得便更不可思议。 整个摄影棚都鸦雀无声。 工作人员们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太重,生怕惊扰到一丝一毫。 一场广告拍完,好些工作人员,从灯光,到摄影,再到化妆,都有种也去买‘飞羽’运动服饰的欲望。 衣服当然是得要的。 裤子肯定也要买。 鞋子那是重点中的重点! 谁说设计师脑子有坑,这明明很好,就是穿着去参加舞会也丝毫不失礼! “我都想变成运动鞋了,让李梅穿上我吧,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说半个‘不’字!” 叶航知道她以前是周重的女朋友。 当天晚上,广告拍完,他就忍不住给周重发了条短信——你个傻缺! 看到信息,周重被气个半死。 “姓叶的,你个王八蛋,老子招你还是惹你了,敢骂我,不想活了是吧!” 叶航看了回信,哼哼了几声,不生气。 谁和傻子计较? 杨玉英和丽妃拍完广告,收拾东西就要走。 叶航一时居然有些舍不得。 “等等。” 广告策划温姐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忽然一拍脑袋,一路小跑走过去同导演道,“李梅的可塑性很强啊,导演,我有个建议,您看能不能再加上一段,让我……看看效果?” 叶航失笑:“成,你想加什么,都试试,集思广益,咱们集思广益,我们虽然钱不多,但也不至于太抠门。” 换任何一个导演最多翻个白眼不理会,叶航却不同。这是个很能接受别人意见,特别好打交道的导演。 杨玉英:“……” 虽然是要加活,但毕竟收了钱,自是导演说什么是什么。 两人刀山起舞,忽见一贼夺鞋而跑,丽妃一跃而下,踢飞了飞贼,夺回鞋子。 导演看过丽妃的战舞,如今的精神头可比一开始强得多。 灯光,道具,摄像等等工作人员也比一开始上心。 几乎眨眼间就准备好。 “准备——开始!” 丽妃微微侧脸,倏然向下看,嘴角轻弯,露出个冷艳的笑。 导演叶航盯着屏幕,刚竖起大拇指,就见丽妃毫无征兆地跳起来,身形轻如柳絮,展臂的动作美极,被杨玉英轻轻一托,一节一节飞过三节刀山,由上而下,直扑过去。 丽妃这一飞,真如天外仙。 从导演到工作人员,甚至一瞬间觉得连时间都变得缓慢,好像进入现实中的慢动作时间。 演贼的那群演都不必演,就吓得瞠目结舌,待丽妃轻盈落地,微微转身,一脚踹到他手腕上,伸手捞住那双道具鞋,他还没回过神,目光迷惘,木木呆呆。 “神仙!” 丽妃笑了笑,信手把那双雪白的运动鞋向摄像头的方向抛去:“送你!” “——咔!” 叶航嗷地叫了一嗓子,笑道,“我看看,好,真好!” 旁边围观的好些工作人员都晕头转向。 明明刚才跳舞也晕,但漂亮的舞蹈本来就晕人,没想到简单的动作竟然更美。 “刚才她说——‘送你’,我都真想伸手去接,她送我炸弹我都得接啊!” 翻看完拍过的视频,盯着看了半天,叶航亲自送杨玉英和丽妃离开,临走还硬是塞给她们一个大红包。 “别的不说,光是特效钱就给我们省老大发了,小姑娘,你这是真功夫吧。” 丽妃:“导演,我比你大!” “那不能,美人永远十八岁。” 叶航小咪咪地道。 从摄影棚出来,丽妃就笑了:“人人都说导演很可怕,我到觉得,至少这姓叶的导演,还挺会说话。” 后宫里会拍马屁的人无数,但如此直白的夸赞,她到是很少听到。 感觉真不坏。 广告投放都颇为迅速。 一剪辑完,立即电视台,网上,各处投放,效果颇为出众。 丽妃的脸多有冲击力?任何人看到,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有她这张脸在,哪怕是最讨厌的广告也能多几分耐心。 虽然不能和一线巨星的带货能力比,但这广告效果和她的身价一比,就显得性价比颇高,很是划算。 ‘飞羽’这边也是下定决心,推广方面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宣传海报甚至贴满了很多城市的地铁站,公交站。 一时间很多根本不认识丽妃,也不追星的,都对丽妃这张脸有了一定程度的印象。 光是这般浅薄的印象,对现在的丽妃来说,已经算是大有益处。 杨玉英他们也没有指望靠一则广告,就把丽妃给捧成小红,真要这么想,才是白日做梦。 广告上线的第三天。 网上忽然出现一个帖子,上线五个小时就标红,加了热门标签。 实在是这帖子里的视频和照片有点魔性。 帖子标题:我觉得我眼瞎了,决定让你们陪我一起瞎一瞎。 开贴先放出来两张照片,两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是两年前的,在一家咖啡馆里,看样子应该是一女子抓‘小三’,这女子穿了身雪白的连衣裙,相貌很美,却是花容憔悴,伸手重重地打向另外一个形容很干练的女孩子,结果让人躲了过去,反而被推了把,踉跄后退,退后愣了三秒钟,哭喊着又冲上去一通撕挠,状若疯癫。 至于第二个视频,却是从最新上线的‘飞羽’广告里截的一段。 穿着‘飞羽’运动服的丽妃,从刀山上一飞而下,抬脚踹去……对方自己就跪了。 “……我觉得我眼瞎了。” “不像拍戏啊?” 两年前,白色连衣裙打人反被打的疯癫女孩子,和广告里的‘天外飞仙’,绝色佳人……竟有着同样一张脸。 “双胞胎?” “双胞胎个头啊,就是一个人,双胞胎难道连胎记都一模一样。” 照片圈出来一对比,两个人大拇指底下一点红色胎记都一模一样,明显就是同一个人。 楼主:我就想知道,区区两年时间,一个小姑娘的画风,怎么会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年前是绝望的小草,三年后瞬间变霸王花,不对霸王龙,这是基因进化,物种突变吧? “我只想说,或许从娇弱疯姑娘到优雅霸王花,只需要一套飞羽运动系列?” “呃,飞羽要哭了!” 对比强烈,颇有意思,加上姜薇薇手段了得,一个人好像长出八只手,去各种论坛贴吧宣传。 丽妃又正是在小风口浪尖的时候。 很快,此消息就爬到热搜去。 但凡看过的前面,再看广告视频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想买身‘飞羽’运动服。 不光是女孩子,连很多年轻的男孩儿也骤然心动。 欲念突如其来,再一看,便宜啊! ‘飞羽’在国产品牌里算不错的,但是一双鞋顶头了也就两百块。 一套衣服二三百。 现在这年代,谁还舍不得这二三百块钱? 结果飞羽这边一夕之间被清空了官网库存,上上下下都忙成了狗。 没办法,实在是准备不足。 飞羽是白白得了好处,虽说是上下都懵圈,但高兴那是真高兴。 周轻黎明就让底下人的电话吵醒,听了消息,上网一翻看,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呀,我应该找周重那家伙来拍我家的广告!” 让周重做被丽妃踹的那个贼,不对,完全可以本色演出,就让他演渣男! 周轻尽情幻想了一通,爽得和痛痛快快蒸了个桑拿一般。 他们高兴,可正准备黑丽妃的‘幕后黑手’,那就真是有些不愉快。 一开始黑丽妃的水军,是星火燎原的几个竞争对手的手笔,仅仅是打算败一败她的路人好感度。 还有他们幕后的公司,看丽妃有上升的势头,趁着她没起来,顺手把人砸下去也是为了将来尽可能地少一个对手。 也不是他们傻到只逮住无关痛痒的点黑,纯粹是原主在娱乐圈已经冷到连黑都没得黑的地步。 而且,像丽妃这样已经二十七岁的女星,没必要太费心思。 但还是有人一眼看到丽妃,危机感就陡然而生。 当下娱乐圈没有一家独大的娱乐公司,最顶级的娱乐公司一共有两家,一个是盛星娱乐,另一个是享娱,剩下的有四五家也是一流,再底下就是一批小公司和工作室。天桥就是其中一员。 盛星娱乐自然是星光璀璨,大花,小花无数。 女星安小溪就是盛星培养出来的一朵小花,今年年初开始,她因为接连两条绯闻,一是同周氏少东家周重的,一是同影帝谢庭的,提升了不少知名度,和以前比,算是正处于事业方面的一个转折期。 安小溪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出道十年,大大小小的电视剧也演了不少,可就是不曾大火,属于有点知名度,路人看她脸觉得眼熟,在圈子里站出去,很多当红女星也要叫她一声前辈,但就是不大红。 都说在娱乐圈,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安小溪有人捧,在公司里资源挺好,只是,既然进了这个圈子,谁又不想大红? 安小溪年纪不小了,她这两年还能演偶像剧,演灰姑娘,演小美女,但错过这个黄金期,再过上几年,她再怎么扮嫩,怕也比不过真正二八年华的美少女。 到了这个年纪,她就有点着急,她经纪人也不是不上心,最近正好她势头不错,就借着势头打算给她接洽一部好电影。 这部电影是当今导演界首屈一指的大导演叶梦生的作品,剧本是著名剧作家,编剧华兰的大作。 剧本叫《曙光》,是谍战剧,谍战题材虽不说特别热,但在国内也是长盛不衰,而且华兰的作品,加上叶梦生的导演,这就是天然票房保证。 一透露出口风,圈子里的人就闻风而动。 真正的好资源,毕竟难得。 安小溪比别人更幸运一点,她家金主和叶梦生是朋友,提前知道些内幕。 《曙光》有一个重要角色,是个戏曲界名角,叫柳妩,虽为女戏子,却是人称五爷,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人设很出彩。 虽然不是主角,但她周旋在男主、男配中,是电影里唯一一个把两个聪明人耍得团团转的厉害角色,如果能演好,说不定能让她凭这个角色封神。 眼下圈子里真正会演戏的年轻明星比较少,安小溪从得到消息开始,就十分努力地揣摩角色,光是人物小传就写了好几篇,一门心思要拿下它。 为了这个角色,她没少在自家金主身上花心思,本来已经有七八成的希望,颇有信心。 结果前阵子自家金主告诉她,叶梦生对那个十八线的李梅很感兴趣,想给她个机会,准备安排一场面试。 安小溪一听就怒了,只是看过丽妃在星火燎原的表现,她的怒气被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得连点火花都没剩。 她在娱乐圈这些年,混得久了,见得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一种本能。 其实不用什么本能,别人看丽妃,觉得她年纪大,安小溪可不觉得她的年纪是障碍,那样一张脸,长得比自己好,身材比自己好,一张嘴,唱功超出她十万八千里,她哪里敢瞧不起? 安小溪觉得,不站在一起也还罢了,如果和这人竞争,自己是叶梦生,也只会选丽妃。 只一刹那,安小溪就决定要提前剪除障碍,她托人查了半天,查出李梅曾经有过打人的记录,而且辛辛苦苦专人写好了稿子,准备好视频,结果——还没上传,到让人家抢先一步,瞬间就把她的打算都给打破。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组团现代游(14) “啊啊啊啊!” 安小溪咬着毛巾在卫生间一通大叫,张牙舞爪半天。 “我在娱乐圈十年了,有多少人能比我更努力?别人演个文戏也用替身,我武戏都尽可能自己上,寒冬腊月我不忌讳下河,酷暑让我穿棉衣我二话不说就穿,这些年我写的人物小传装满了一箱子,凭什么我这么努力,这么努力,就是不能红!” 一通怒吼,长长地吐出口气,洗了把脸,安小溪才平静下来。 她可不信邪,出门就打电话令人继续去查丽妃。 现在查到的东西是几乎没什么用了。 她找到当年丽妃打人的一干视频,瞧着挺丑,看视频上,这人简直和疯子一样。 但是,脸很好看。 而且,丑归丑,像这种被小三逼疯了的表现,其实也比较招人同情。 如果没有后面的对比,这些还算比较有用,虽不能伤筋动骨,但败坏形象,和柳妩的形象天差地别。 叶梦生导演是个很讲究感觉的导演。 让他看到这些,一准不会启用此人。 但现在有了对比,她到开始希望叶导演别去看才好。 安小溪深吸了口气,离开卫生间,刚一拐弯,就听旁边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 “好帅,好帅!我宣布,现在李梅姐就是我偶像,第一偶像!” 她猛地转头,看见公司两个练习生还穿着舞蹈服,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满脸陶醉,激动得浑身发颤。 “我觉得我家李梅姐一巴掌扣住蟑螂的动作最帅了!” “没错,你瞧她的表情,如此平淡,如此可爱,哼,网上还说什么是摆拍,是演戏,我呸,这是监控摄像头拍的好不好!” “就是,她们就是想摆拍,各种高光打上,难道还能有我李梅姐的气势?有我李梅姐的淡定自若?让那帮键盘侠摆,他们都摆不出来!” “哎,我李梅姐这也算是破茧成蝶了吧?” “……破茧成蝶?破个鬼!” 安小溪难受的要命,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自己嘴里的肉,疼得眼泪蹭蹭往外冒。 一下子更气了。 她运气竟然糟糕成这般,看来需要去庙里拜一拜,去一去晦气才好。 杨玉英和姜薇薇可不知道,她们未雨绸缪了一下,居然正把别人给气得要死。 当然,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幸灾乐祸一下子。 “雨下得这么大,都不想出门。” 丽妃站在阳台上下腰练功。 姜薇薇正给家里几个人做晚饭,杨玉英跟程寒,还有燕王赵奂,三个人坐在工作桌前面读书写作业。 赵奂练自己的功课。 程寒写初中的。 杨玉英写高中的。 原主金玉高三毕业没考上大学,杨玉英到不是挺想上大学,她在大顺上学真是上得够够的了。 不光是在大顺,好几个副本里面,她都在考书院,读书,和无数的文字资料打交道。 现在这个世界诱惑多么多? 网络小说特别好看,电视剧一部接着一部,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头。 不说别的,丽妃娘娘何等自律?就她,每天练完功抱着手机,平板就不肯撒手,吃饭要看,上个厕所也要看,睡觉之前不刷两个小时的手机,坚决不肯睡觉。 好几次,杨玉英都听见丽妃长吁短叹:“这要是回了大顺,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到是燕王,人家是真正的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外界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只能吸引他,不能诱惑他,他偶尔欣赏一下,玩一玩,脸色都不带变,该几点睡,就几点睡。 杨玉英也是佩服得很啊。 程寒他们到是觉得再正常不过,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皇子,是宫里陛下教导出来的,在大顺朝,人家就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位置上的少数人。 杨玉英可不成,好玩的东西太多,她主要心思还是都放在玩上。 至于学习,那真是原主自己的欲念。 金玉学习成绩不好,她很用功,可就是学不进去,别人背几遍就记住的,她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地去记,可还是记不住。 什么数学,物理,化学,连地理生物,在她看来,都宛如天书。 多少个晚上,金玉心里难受,掩面痛哭,觉得自己比别人笨,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她渴望考上大学,渴望证明自己不是个傻瓜,那些渴望沉淀在心底深处,脑海深处,迟迟不肯消散。 杨玉英琢磨了一会儿就决定,得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读书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比玩游戏都简单,为什么不能用金玉的身份,考一个特别好的成绩,好安慰她留在心中的那一点执念? “齐老爷子呢?” 杨玉英刷了张数学卷子,把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用的公式,是不是当前世界的公式的地方摘出来,仔细检查。 这一点可不容疏忽,要是写出点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麻烦可就大了。 “跳广场舞呢,现在每天都要去。” 丽妃摇摇头,噗嗤一声,又笑得不行。 “昨天我还看见,广场上一群老太太围着咱们家那位齐大爷转圈,颇有争风吃醋的意思。” 杨玉英:“……” 齐为民这个原主,不是五十岁,不是六十岁,是将近八十岁的老人家。 一身病痛,拾荒的日子晒黑了皮肤,手脚粗大,可不是养尊处优的那些帅老头。 正常来说,这把年纪的老人家,生命倒计时,要按照小时来算。 今日还在微笑,一觉醒来便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也并非不可能。 结果齐为民一来,不光越活越年轻,能跳广场舞,竟还能哄得了老太太! 丽妃越琢磨越想笑:“要是咱们齐大夫想在这个世界,再讨一个老伴儿,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啊! 几个人正说笑,齐为民匆匆回来,推门就长长地吐出口气,拿冷水洗了把脸,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叹完就躲到大阳台改建的药房里去,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竟是连给丽妃请安都忘了。 砰砰砰! 齐为民刚回阳台,外面就忽然有人敲门。 杨玉英他们租的办公室,位于四季大厦的第七层,下面六层是酒店公寓,上面还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另外有几家似乎是搞软件的小公司也在七楼。 大厦环境较为复杂,公司成立以来,唯一一位预备役签约明星是丽妃,现在还是人家天桥的人,说白了公司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目前一切都在筹备中,除了偶尔姜薇薇会找周围的软件公司的技术员请教,一点点完善‘大顺’官网,才有客人登门,否则一天到晚也见不到生人。 这会儿有人敲门,到是新鲜。 丽妃瞬间恢复端庄,坐回沙发上,往自己膝上盖了条毛毯,信手拿了本书在手里,眉目一转,朝程寒示意,程寒特别有眼力地主动站起身去开门。 大门一开,外面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西装笔挺,一个T恤牛仔裤。 “请问一下,齐大爷是不是住在这儿?” 西装年轻人客客气气地道,目光往房间里逡巡,扫过丽妃时,到有一点惊艳,却是全然不认得这位‘大明星’。 丽妃啧了声,抬手往阳台上一指。 西装年轻人抬头看见齐为民,伸手砰一声砸在他弟弟后背上,把T恤小年轻砸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换成其他人看见这一幕,说不得要吓得跳起来,结果在座的这几位,一个比一个淡定,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虽然大顺这几年差不多算废除跪礼,除了大朝,文武百官寻常面圣都不必跪,可这也没几年,像齐为民,丽妃,程寒这些经常出入宫廷的,对于跪拜礼仪那是早就见怪不怪。 丽妃没做丽妃之前,自己就不知道跪了几百次。 像程寒这样的,更是一双膝盖磨出厚茧,哪能因为旁人跪上一跪就去惊讶。 西装年轻人和T恤小伙子也有点懵圈。 齐为民立阳台上平平静静地看过来,连表情都没变。 周围其他人也不起身来拦。 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任何反应,这俩人自然是十二分意外,早准备好的话也是磕磕绊绊,噎在嗓子眼没能吐出。 还是杨玉英比较好心,虽然慢了好几拍,还是略斟酌了下道:“两位起来吧,找齐大爷什么事?” 终于等到这么一句话,西装男连忙道:“齐大爷,我弟弟从小就是个棒槌,说话不过脑子,他要是哪里得罪了您,我替您教训他。” 齐为民此时也推门而出,看了看这两人,只觉眼生,很是莫名其妙。 西装男恭恭敬敬地朝齐为民略一弯腰:“七大爷,我姑姑的腰疼了十二年,厉害的时候只能卧床,现在到广场是遛弯,都带带着轮椅,她才五十岁,之后还有几十年的寿命,您就看在她可怜的份上,给她治治吧。” 齐为民蹙眉:“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医生,有病去医院多好?” “齐大爷,您老别自谦,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孙叔和我姑姑是一个毛病,这些年两个人经常一起看病,国内好些医院都去过,各种疼痛专家也找过,就是好不了。” “孙叔比我姑还严重,听大夫说,再继续下去可能会瘫痪。幸亏他遇到了您,您不过是提了提他的腰,他就直起了身,这两天挺胸抬头地到处溜达呢。” “还有,张阿姨的嗓子,邱伯伯的秃顶,王大哥的脚气,您老随意指点,都好了,我知道,您肯定是隐居的神医,姑姑待我恩重如山,只要您愿意救她,您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齐为民听他这么一说,恍然道:“你是张琴的侄子?” “是。” 齐为民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他这话斩钉截铁。 西装男脸色都白了,他身边那个T恤小子大怒:“为什么不行?要钱吗?你说个数!” 齐为民摇头:“我不是大夫,不给人行医,你说的那些这个病,那个病,我不过是帮忙按摩按摩,不算治,也不收钱,否则我岂非成了非法行医?” 西装男连忙道:“明白,大爷您放心,您也不是给我姑姑治,您就是给她帮帮忙,如何?” “别人都成,张琴还是未出嫁的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她那病要治,需得宽衣解带,老夫不方便!” 齐为民一本正经地道。 西装男:“……” 齐为民年近八十,虽然这会儿长得精神,可是头发已白,面上皱纹颇多。 张琴年过五十有余,身材圆润,和那些明星不同,这也是个正经的老太太。 还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西装男一时没吭声,旁边连杨玉英都点头,别看在星际过了那么久,但她终究是大顺人。 丽妃更是蹙眉:“的确不方便,齐老爷子医术是好,可他是男的!他要是给你姑姑治,会损害你姑姑的名节。” 西装男:哪来的奇葩! 想到眼前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观念守旧,也不是不可能,到底没有骂出来。 他磕绊了几声,忍得牙疼:“大爷,医者不分男女,连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名节,大爷,您放心,我们不把您当男的,您也别当我姑姑是女的。” 齐为民蹙眉,神色不悦。 西装男简直要扑过去抓他的袖子哭求:“大爷,如今就是妇产科也有男医生,男护士也不少,身为医者……好,就算不是医者,咱们也应该与时俱进,不能因循守旧啊!” 齐为民被他说得一懵。 他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以前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病患家属找上他,不必他多言,人家家属自己就不让治了。 看这人哭得可怜,齐为民一捋胡须,眉头紧蹙。 杨玉英回过神,心下好笑,她好歹离了大顺有些年头,到比其他人活络,目光一转,肃然道:“医者父母心,齐老爷子,既然人家都这把说,你便随人家去一趟。” 齐为民闻言暗道:他一把年纪,到也不在乎名声,只要女方不介意,到也无妨。 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此事,只你二人与我,还有病人知晓,不可说与外人,否则对张琴姑娘的名声不利。” 西装男:“……行。” 齐为民看了看天色,郑重道:“好,那老朽就豁出去,趁着夜色,随你们走一趟。” 西装男:“……好。”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组团现代游(15) 和齐老神医约定好,西装男松了口气,连忙找借口先避出门。 他还得赶紧偷偷打电话回去,除了他妈,让家里等结果的亲戚们赶紧避开。 这老神医保守成这般,万一被一屋子人吓到,不肯给治了怎么办? 其实真不怪他把齐为民当救命稻草。 最近齐老先生在附近小区的知名度那绝对是堪比明星人物,周围好些人都知道,时代广场上出现一位少林扫地僧一般的神医,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神。 附近好几个广场,都已经被跳广场舞的队伍给彻底占领,不光是老太太,老头们也不少。 别看老头老太们一个个跳起广场舞来都极精神,但是身上一点毛病也没有的,那是寥寥无几。 年纪大了,总会有各种毛病。 似乎一开始是有两个老爷子在一边聊天,说这两天必要下雨。 但凡一到下雨的日子,他们两个的手腕,脚踝,膝盖,各种关节就疼得厉害。 据说疼了好些年,老风湿,比天气预报都准。 正好齐为民在,扫了他们一眼,就走过去搭话,给两个人把了把脉。 齐老爷子从医多年,别看已经有了年纪,可在大顺,那是一日都不肯懈怠,一直研究医术,每日都要问诊看病。 这世上各行各业,能做到顶端的人物,无不有一痴字,若无这一痴,恐也难成事。 齐老爷子本身就是一位医痴。 忽然到另外一个世界,他也不可能丢下医术,这不光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也是他最大的爱好。 如今没有那什么资格证,杨玉英不让他行医,他也不想给大家伙找麻烦,但研究总还是要研究的。 每日除了读医书,给家里那几个调养身体,找些药材炼药丸子练手外,就是出来观察人。 别看他不能坐诊,但看的人,可比以前多。 这会儿遇见两个病人,哪里能忍耐得住,杨玉英也不会拦着他给旁人诊脉,只要不收钱,他给朋友搭搭脉,谁还能说他什么? 一把脉,齐老爷子连药都没开,也没行针,就是戳了其中一个人胸腹一下,这人只觉一股气流在胸腔里冲撞,登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口痰,只觉得胸腹特别轻松,腿也不疼了。 齐老爷子笑道:“现在只是暂时起效,你平时是不是老生气?少生点气,心宽则病少,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个朋友,我每天给你带杯茶,再给你几贴膏药,你喝上几天看看腿还疼不疼。” 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别管是不是暂时,这老人家还能不信?他自是连连答应,喝了三天茶,贴完了膏药,腿脚还真好了,脚下十分轻松。 但另一个老人家,齐老爷子就没太好的办法,只道先送他几贴膏药贴着,等以后要是有那什么行医资格证,再给他行针,或许能减轻痛楚,但想完全康复,可能性不大。 这位自然是有些失望,但到底不是特别熟,也不好纠缠。 但便是这几贴膏药,那也管了大用。 只要贴上,它就当真不疼。 没有受过疼痛的人不能明白,这小小的不疼两字,能让人多么珍惜。 社区各种消息传播得都非常快,自从这两位被齐老爷子治过之后,他医术好的消息就扩散开来。 好些人但凡有些不舒服,都忍不住过来问他一句,反正又不要钱,问问怕什么! 一概闲来无聊,跳广场舞玩的老头老太,交际能力还是非常强。 齐为民不说来者不拒,可预见能随手治的,到也不吝惜自己的手艺。 他在大顺,是整个国家最厉害的神医国手。小时候开始就行遍天下,去最贫寒地方义诊,最擅长的就是以最简单的手法,治疗各类不算复杂的病症。 他始终觉得,真正的疑难杂症,其实不多见。 世间的病,多数比较寻常。 广场上人多,齐为民一来二去,就治好了不少顽疾,其中不少是慢性病,治疗多年不见痊愈的那种,要不了命,可就是让人受罪。 经过齐为民调整,大家效果最差的,也是大大地减缓痛苦,提升了生活质量。 做了这么多,他凭什么不出名? 这西装男,还有那个T恤小子,都亲眼见过他施妙手,解病人困境,见了就不能忘,为了自家姑姑,那自是非要他出手不可。 结果到好,齐老爷子特别喜欢自己去寻摸病人来治,和蔼可亲的很,其他来求医的病人,也是显少拒绝,到了他们家姑姑这儿,却是连他们求上门,人家也不肯看,他们能不犯嘀咕? 思来想去,唯一会闯祸,惹到人家的,也只有自家弟弟这个小混球。 事实上,T恤少年也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锅。 可他虽然一天到晚,招猫逗狗,却真想不起来,自己哪得罪了这老大爷。 反正能给姑姑看病,道歉就道歉吧,一个月写八回检讨的他,到不在意这个。 齐为民戴上口罩,把自己包裹起来,拎着药箱偷偷摸摸地跟着西装男和他弟弟出了门。 杨玉英有点想笑,不过想一想,齐老爷子一门心思要保护人家的名节,这份心思到也良善,不该笑话他。 “噗!咳咳。” 姜薇薇瞟了小姐一眼,看了看时间:“小姐,再过一会儿就该去歇着,睡前再拍一组?” 杨玉英点点头,和姜薇薇两个人就去拿摄影器材,准备拍丽妃。 如今丽妃每日都要训练,姜薇薇出的主意,要把她训练过程拍摄下来,上传到网上替她兜揽一波人气。 ‘星火’其他种子选手都有自己的公关团队,哪怕以前没有,如今怕是也有了,大家各展其能,人人都在做宣传。 她们家丽妃娘娘也不能太落后。 一连拍了好几日,姜薇薇就自己动手,剪辑好视频直接上传B站。 如今姜薇薇已经学会了各种技能,摄影,剪辑什么的,技术水平完全能追得上当下的平均水平,在B站,还有其它一些论坛上,都小有名气。 ‘星火’本身就拥有一些粉丝。 丽妃也拥有一部分粉丝。 这视频上传还没半个小时,弹幕和留言就蹭蹭往上窜。 视频一开始只是普通的训练内容。 丽妃一个人呆在墙角,训练唱念做打一众基本功,她脸好,身段好,动作美,不光是那些票友,就是普通观众看到也会不自觉多留意几眼。 不过到了后半段—— 吃饭时,丽妃唱:“吃高粱啊,嫌高粱太磕牙,那大米混小米,冰糖融红枣……” 曲调也不知是哪里的曲调,有点像《贵妃醉酒》,还挺动人。 杨玉英递上一碗八宝粥,也跟那儿拖长声调:“喝您的——呗!” 姜薇薇同样跟着唱:“那小女子辛辛苦苦买的上好粗粮,要给谁吃!” 程寒:“……我吃!” 反正这一屋子人,人人和丽妃说话,个个都是唱腔,观众们听得都懵了,笑得前仰后合。 “怪不得李梅唱得好,这是一屋子戏精在呢。” “不行了,忒洗脑,今天我吃饭那会儿,就差点唱起来,我妈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我是邪祟附体。” “……你们听见没有,李梅小姐姐好像有个外号叫‘丽妃’,也不知是哪来的典故。” “丽妃这名号,一听就是以容貌取胜,到很贴切啊。” “说起来不只是丽妃,丽妃家的手帕交,小伙伴也唱得不错,可惜没露脸,听声音到是好听。” “我看见了那双美手,应该是丽妃家的助演小姐姐。” 后面陆陆续续又上传了好些视频,还有丽妃上妆,卸妆,保养皮肤的,细节十分丰富。 拍这些,全都是杨玉英突发奇想,丽妃也觉得还颇有趣,反正不费事。 没想到随意拍的视频,效果却相当不错,粉丝们亲眼看着自家偶像一步一步地努力,成长,脱胎换骨,感觉真是十分奇妙,好些粉丝都觉得自己更贴近偶像了,喜欢的明星仿佛从天边将落到眼前。 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一干粉丝忽然发现——自家偶像变化的有点大! 有粉丝按时间顺序,把素颜丽妃照片依次排序。 “以前的李梅姐是这样的,虽然我也很喜欢。”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丽妃的素颜其实相当凄惨。 面色发黄,身形枯瘦,头发毫无光泽,嘴唇暗淡,面孔上还有斑点。 要不是五官撑得住,气势也撑得住,仪态撑得住,声音更是撑得住,这简直就是丑照中的丑照了。 看视频,因为是一点一点变化,而且丽妃本人从头到尾都是气势十足,粉丝们有天然滤镜在,一时到没大察觉出什么。 此时高清照片依次放出,好些粉丝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现在的丽妃和过去比,不说换了一个人,却也着实是焕然一新。 皮肤光泽有弹性,白皙中透红润,肌肉匀称,十分健康。 “李梅姐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此时再回过头去看,仔细一分析,丽妃的变化就变得很有脉络可寻。 她的皮肤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明亮。 身体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 一甩袖,一回眸,万种风情。 “面膜的作用?李梅姐每天早晚都敷面膜。” “你们看这一段,美女姐姐是不是在喝中药?” 其中一段,丽妃一边下腰,一边接了中药,以特别古怪的姿势喝下去。 粉丝们初看只赞她腰身柔软,如今却好奇——那到底是什么药? “我现在就想知道,美人姐姐用的是什么面膜?前男友面膜有这效果?” “我用过前男友来着,好用还是很好用的,但总觉得远比不上美女姐姐,不过我私以为,这和人应该也有很大关系……” “不管,求面膜,面膜,面膜!” 视频一上传,最先火的居然是面膜。 杨玉英:“……” 卖,一时半刻还真卖不了。 杨玉英把齐老爷子喊过来,让他坐在沙发上,拍了一段一本正经解释丽妃变化的视频。 反正大体意思就是,这面膜是根据个人体质特别定制,丽妃用效果一竿见影,换做别人使用,也许管用,也许不管用,最惨的可能它会过敏。 齐老爷子一张嘴,什么阴阳,情志一类的,灌了粉丝们一耳朵。 他老人家如今的卖相不一般,一看便是德高望重的神医,很有气派。 “??” “总之就是咱们家李梅姐有专业老中医给调养,于是跟蜕皮似的,月余就变了一个人?” 齐为民这民间广场老神医的身份也被扒拉出来,众说纷纭,越传越神。 只可惜,老神医表明自己幼年学医,师父是赤脚医生出身,已经过世几十年,多年来除了给自家亲朋好友瞧病,并没有给别人看过。 所以,现在他也没有行医资格。 一众粉丝呜呼哀哉。 当然也免不了有黑粉仿佛抓到丽妃把柄一样,狂喷不已。 “这是还没成名的就开始想着怎么坑粉丝的钱?” “私底下骗粉丝买面膜了吧。” “三无产品拿出来欺诈消费者,你也够能耐的!” 丽妃一概不理,光训练还训练不过来,哪有空管这个。 齐为民上网玩得也挺溜,同样对这些言论不当回事,老爷子这么大岁数,见多识广,哪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郁闷? 到是齐为民治疗过的那些病患,都冒出来一通怼,怼得那些黑子们不敢冒头。 杨玉英好几天过去才想起来问一句,丽妃就笑:“杨大人自己看。” 打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挂在热搜首位的一个话题。 林耀阳女士亲自下场手撕黑粉! 之后的热搜,什么林耀阳口吐芬芳。 林耀阳怒骂造谣者! 杨玉英顺着链接找过去,就看见一条微|博消息——狼性本恶:什么人都敢炒老中医人设,我呸! 这条微博下面,一个叫林耀阳的回了一个字——滚! 一个滚字惊起千重浪。 林耀阳是什么人? 林氏集团董事长,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虽然五十岁的年纪,却依旧是民众心中的高冷女神。 这位亲自下场骂人,不掀起轩然大波才怪。 杨玉英:“现在咱们丽妃的热度够了。”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组团现代游(16) ‘星火’节目组可不傻,做他们这一行的,盯各种热搜比寻常人可盯得更紧,连忙借此东风,开始花式宣传自家节目。 一时间,这一个不说冷门,但也不温不火的网综,居然有成为爆款的架势。 导演一行人,私底下聊天都觉得丽妃的命格好,至少是正旺他们的节目。 私底下大家一致决定,要想办法保丽妃走到最后。 复赛就在这种情况下,很正常地很顺利地举行了。 锦城演播厅,复赛第一项,先是宣布初赛的最终结果,在众多参赛选手中,选出前一百名选手通过。 丽妃的最终名次为第五名。 初赛第一名,是个男性选手,叫郭云飞,二十五岁,国家队出身的男高音,初赛的时候一亮嗓就迎来满堂喝彩,得分居高不下。 第二名是沙画画家任茹,今年刚刚十六岁,是‘星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这位在台上,用了五分十一秒,画出三幅百鸟朝凤图来,满场的评委加观众,当时都看得心神皆醉。 第三名叫薛钱,杂技演员。 第四名方萱,表演了绝技——‘超级大脑’。初赛的时候,让现场观众随意抽取一份一千字的资料,她默记了五分钟,然后倒背如流。 第五名就是丽妃。 花旦,老生交替,唱傻了大半个演播厅,还是在麦克风不管用的情况下,一样表现得出色至极。 只是复赛,杨玉英也没太当回事,到了演播厅,跟家里这几个人一起在观众席上坐着,才搜了一回丽妃的对手,这一看,到是颇为惊讶。 “我以为区区一没名气的小节目,不曾想,竟然也是藏龙卧虎?” 姜薇薇笑道:“听说投资商有钱有人脉,看看光评委里有多少牛人,选手怎么会差?” “也是。” 杨玉英一行人也只是说说,并不真在意,复赛一百人中只淘汰五十个,丽妃就是闭着眼睛上台,也不至于现在就被淘汰。 杨玉英和程寒干脆一边看比赛,一边刷卷子,一个人做高中的试卷,一个人做初中的试卷,招得左右观众席上的观众们频频侧目。 好几个举着荧光棒的小年轻都啧啧称奇,深以为他们这是遇见‘学霸粉丝’了。 “肯定是李梅的铁粉,真爱!” 杨玉英他们都学其他人,正正经经地举着支援丽妃的应援牌子,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粉丝。 很快,在座的观众就没时间走神,个个被节目组的各种操作折腾得肚子疼。 总之,复赛一开始,满场观众就始终保持——“哈哈哈哈哈哈!”这样的极限状态。 节目组真是太会玩了。 复赛规则里有一条就是节目组,需要人为给参赛选手制造障碍。 可是大家伙万万没想到—— 沙画家任茹一上场,正准备开始创作,旁边二人转选手扭着秧歌,拎着大板子来助演了。 那边正创作,这边围着沙台又唱又跳,任茹强忍着笑给观众们表演,她本来准备的作品是梁祝,一看这情况,幸好还有个备用的,临时给改成了葫芦娃! 最后评委得分这才比较正常。 要不然,真让大家欣赏梁祝不成? 节目组这么一搞,等着上场的选手们都欲哭无泪,一个个战战兢兢。 观众席上看热闹的观众们到是欢呼声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 人家男女两个主持人还一本正经,和说相声似的给节目组洗白。 “真正的明星,就是要天下刀雨,地燃火海,不改初心,把自己想给观众们表演的节目,认认真真演完!” 众选手:“……行,你说了算。” 看完前面无数骚操作,丽妃都哭笑不得:“这架势本宫可没经历过。” 杨玉英失笑:“把观众当咱们那位陛下,保证别管有什么障碍,都能克服。” 丽妃郑重点头。 一路跌跌撞撞,在众选手或欲哭无泪,或哭笑不得的状态下,节目进行到中间。 丽妃第三十一号登场。 然后——配乐伴奏就收拾起手边的东西走了。 丽妃:“嗯?” “家里老婆叫我,抱歉抱歉。” “我家闺女过生日,抱歉抱歉。” “我……我得了病,不能看美女,抱歉抱歉!” 丽妃:“……” 麦克风被收走。 除了灯光之外,一应工作人员退下去七七八八,个个走之前都冲丽妃鞠躬行礼,道两句抱歉。 主持人讪讪道:“三十一号选手,请开始您的表演。” 丽妃:“……我用手机播放一段配乐如何?” “很抱歉。” 主持人义正言辞,“节目现场目前不允许使用手机。再说,你也没手机用。” 丽妃一噎,底下观众们轰然而笑。 好些观众都喊:“小姐姐清唱,我们也喜欢听。” 丽妃一扬眉,冷笑三声,伸手朝台下招了招。 众人顺着她的手向台下看,无数摄像头也跟着追了过去,就见杨玉英对身边的观众笑道:“麻烦您,借过一下。” 说着,便一路踩着人家的扶手嗖一下‘飞’了过去。 她过去了,观众席上才惊呼声一片。 大三弦伴奏王老师,一路溜溜达达沿着通道往后台方向走,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周边观众,或者目瞪口呆,或者偷笑掩唇,他猛地一回神,骤然发现那里不对。 伸手往后背一摸——“我大三弦呢?” 旁边观众大笑:“暂借片刻,随后奉还。” 王老师迷迷糊糊地原地转了两圈,没找到他家三弦,到是他褐色大褂后头拿口红写的八个大字,全场都看见了。 摄影师故意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舞台正中央大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这位的身影,连那懵懂的小眼神也分外明显。 一眨眼的工夫,三弦,二胡,小锣,鼓尽数都消失,伴奏老师们的家伙事全让人顺了去。 杨玉英,程寒,齐为民齐老爷子三个人,还笑眯眯走到伴奏原来所在的位置,占用了人家的椅子。 齐为民落座前,客客气气地抱拳团团行礼,周围一片工作人员和选手都笑得前仰后合,乱七八糟地回礼。 丽妃笑道:“现在,我有伴奏了!” 主持人特别夸张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故意朝旁边评委席和导演看过去:“哎,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奈何啊没奈何。你们也不想想,站在咱们舞台上的哪个不是牛人?牛人的朋友,难道不是二牛和三牛?” 丽妃轻轻巧巧地朝他飞了个白眼,冲台下一招手,杨玉英轻笑,手指滑落,三弦和鼓声齐齐响起。 “三国纷纷乱兵交,四外里狼烟滚滚动枪刀……”丽妃张口就唱。 三弦圆润透亮的声音就融了进去,极稳妥地托住了丽妃堪称华丽的唱腔。 评委台上,谭昆本是含笑看,此时却忽然怔住,瞬间入了神,入了迷。 这是京韵大鼓《华容道》。 极为著名的唱段,不知多少名家唱过,丽妃一开口,谭昆却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听到了百年前名角们那种味道。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咳咳咳咳!” 谭昆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台上换成了黄梅戏《天仙配》。 被无数人唱过的选段,哪怕再不爱黄梅戏的观众,也不大可能没听过这一段。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从京韵大鼓到黄梅戏,又到京剧《穆桂英挂帅》,丽妃唱得入味且尽兴。 几个上场伴奏的‘家属’,也是托得稳稳当当,丝毫都不见乱。 其实,杨玉英一开始还比较手生,她和齐为民在大顺都是半吊子,纯粹爱好者的档次,相比起来,程寒反而专业。 像他这样能小小年纪就爬到前头,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小太监,那真是各有绝活。 程寒除了驯马外,第一擅长的自然是专业玩猫,玩狗,第二擅长的是练字,第三就是戏曲了,自弹自唱能让陛下都评一个‘好’字。 但这会儿给丽妃伴奏,程寒就没有多卖力气,反而拿二胡悄悄引导杨玉英。 以至于杨玉英一手三弦也玩得相当尽兴,很快就熟悉起来,到后面更是一根弦丝玩出各种花样,时而变锣鼓,时而变京胡,时而青衣,时而老生。 让原来弹三弦的那位听得都苦笑连连,长叹道:“幸好在场的外行多。” 否则,接下来需要他伴奏的时候,人家也让他这般炫技,他该如何? 等丽妃尽了兴,停下来盈盈一笑,满座评委哑口无言,谭昆直接塞了张名片给她,说什么都要加她微信,口呼‘李老师’,这是打算好了要线下再认真交流。 时间有限,谭昆很是意犹未尽,可惜现在是拿了钱做事,接下来还有不少选手等着登台,他总不能丢下这些人,追着丽妃跑。 大屏幕上正好呈现出谭昆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台下一干观众哄堂大笑。 “这张脸我能看一周。” “一周哪里够,起码一个月,制成表情包能玩一年。” 观众们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主持人报幕报了三回没报下去,干脆一捂脸,往地上一蹲:“行,行,行,观众老爷们自己玩,咱放弃还不成?” 虽然是耍花腔,却也的确对接下来上场的选手,造成了些许影响。 丽妃的表演一结束,杨玉英就把姜薇薇留给她当助理,带着程寒和齐为民起身走人。 到不是这节目很无聊,实在是系统催得急。 好像这系统知道他们已经算是比较熟悉当下世界,送人来的速度不见得多快,倒计时却越来越急迫。 这回倒计时从一出现,就只剩下二十分钟。 地点在锦城的城隍庙。 这个世界的华国是千年古国,但凡有些历史的城市,都少不了城隍庙。 从古至今,城隍庙无不是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到了现今依旧如此。 锦城城隍庙位于锦城古街之上,大大小小的景点,数一数也有二十多个。 杨玉英他们一路打车过来,正好还赶上下班晚高峰,略有些堵车,心里也不免有点急躁。 齐为民养气功夫了得,笑道:“都是人精,不碍事。” 程寒左看看右看看,慢慢侧过身体,小声道:“杨大人,我们是不是该买辆车?” “是得买。” 别的不说,过些时候,丽妃和天桥解约,他们总要给她准备一辆保姆车才好。 丽妃看情况是非要在娱乐圈里混不可了,这个圈子他们虽然还没大接触,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人靠衣冠马靠鞍,想让人瞧得起,自己就得有牌面。 初起步,别的都能将就,可最起码也得有一辆宽敞舒适的好车。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行人下了车,杨玉英一路疾走,按照往常的经验,目光朝着人流密集处逡巡,没多久,只见街东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游人。 他们几个忙挤了进去。 就见道边摆着一张方桌,桌前搁八卦和一本翻旧了的易经,桌后坐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 小道士长得极好,眼睛清亮,皮肤白皙,身穿道袍,头发有些凌乱,脖子上不知被谁抓了一把,有一丝血痕。 “你什么意思,一张破符纸你敢要五百块?还说我妈招了不干净的东西,灭了肩头两盏灯,容易招邪祟,我看你就是个邪祟,今天我代表广大劳苦群众灭了你!” 一个三十左右,脖子大脑袋粗的男人怒骂。 他左右两边还站了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周重,面上带了几分烦躁,正刷手机,正眼都不看小道士一眼。 那女的,大约是见小道士长得好,似乎有些同情:“你这小子,骗人竟骗到人家老太太头上,也是丧了良心,活该你倒霉,我们家老秦最恨你这种招摇撞骗的人,跟你说,小子,你惹上事了!识相的乖乖把钱退回去。” 闲来无事的游人都围着瞧热闹,你一句我一句,杨玉英听了一耳朵。 大体知道这小道士在这边摆摊才三天,听说以前是在东边公园门口摆,还有一阵子在天桥那边摆,还没成年,是个孤儿,靠给人算个卦,驱个邪之类混口饭吃。 周围好些本地居民都认得他,只是觉得他可怜,但凡他不影响商户做生意,到没人驱赶。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组团现代游(17) 城隍庙这边,繁华热闹,外地游人众多,他一天下来,哪怕只逮住个把客人,也能混一口饱饭,大部分找他算命的客人,心里也不很信,寻个乐子罢了。 “别说,今天小道士骗的是有点狠,赚个十块二十块的还不行?一张口就五百,确实多了。” “这回遇见狠人,小道士要倒霉!” “刚才就有个小姑娘过来找他麻烦,还抓了好几把,都见了血,现在过了没十分钟呢,又闹起来,我看小道士要真能掐会算,也该先算一算,他今天到底有没有血光之灾!” 那胖子老秦,一听周围诱人嘀嘀咕咕地絮叨,心中更气。目光越发不善。 看来,眼前的小道士竟然是惯犯。 老秦到不在乎那五百块,就是看不惯这人骗自己老妈,他妈那病本来就让他日日都挂心,现在冒出一骗子,不光骗自家母亲,还诅咒他妈。 这怎么能忍? 说他妈人气低,容易招鬼魅邪祟,不就是诅咒他妈身体不好? “我呸!” 老秦越想越怒,“你个混账玩意,他奶奶的,我今天……” 话音未落,就见小道士目光略显迷惘,抬手向前一张,一阵风吹过,正好吹起老秦手里捏着胡乱挥舞的黄符。 黄符一飘,落在小道士的掌心,他拿起来仔细看了几眼,轻轻一抖,黄符就完全没有征兆地老化,泛黄,最后化作飞灰。 小道士吹落了灰,才认认真真打开包,数出五百块钱递过去:“给你。” 老秦手里被塞了一叠钞票。 周围围观的游人们都愣了一下。 “魔术?” 老秦更是心里一哆嗦,却皱起眉头,迟疑道:“你,这是变戏法呢?” 话虽如此,可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寒气,心中略有些惊恐。 华国人就是这般。他们什么都不信,却偏偏抵不过心底深处,源于灵魂的某种东西,一旦遇到算命先生一类的人说了什么,口中叨叨不信,心中也难免要信一下。 此时,老秦心口就和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砰地乱跳。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戏法?我跟你说,用不着吓唬我,老子,老子不信邪!” 小道士盯着老秦看了半晌,轻声道:“唔,你既不信……是我学艺不精,看错了相,钱还你。” 围观人群:“……” 老秦:“……” 小道士说完,平平淡淡一笑,他不笑时相貌就不错,此时一笑,仿佛天地的光芒都落在他身上,竟有种圣洁之感。 众人都一怔,只见他低头就收拾桌上东西,把罗盘收起来,八卦图折叠好塞在易经里面,一块儿往背包里一装,背在身后,起身大大方方地推开老秦,就要走。 老秦是来找麻烦的,可他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压力,愣是没敢再阻拦。 小道士一路穿过人群,朝杨玉英他们走过去。 周重皱眉,眉眼间露出些许嫌弃,捂住鼻子向旁边一让。 小道士就忽然驻足,回过身看向周重,朝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通,忽然道:“你这人可真有胆量,啧啧,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行善积德……好生不怕死。” 周重蹙眉,冷笑道:“城隍庙这边的环境可真该整顿整顿,怎么什么人都敢跑过来招摇撞骗?小子,你在别处坑人,不干我事,警告你,别招我,你招惹不起!” 小道士瞬间冷下脸。 不知为何,他脸一沉,周重竟感觉肩膀一重,腰身就抑制不住地弯下去。 小道士此时脸色到缓和过来,一笑摇头:“和个死人生什么闲气。” 嘀咕了句,小道士就溜溜达达走人。 “唔。” 他一路走到杨玉英身边,面上忽带出一点为难,耳朵根泛红,又回头对那个老秦道,“你妈是个好人,替我谢谢你妈,她老人家会有福报的,必得安泰。” 老秦愣了下,心中的忐忑还在,怒气到一点点散去,小声咕哝:“早表现得这么好,我……” 他会暴怒,一来母亲受骗,二来也是瞧不上那小道士装神秘,装高深莫测那架势。 缓了好一会儿,沉重的压力才消退,周重按了按肩膀,掏出手机打给自家秘书:“给我预约,我要做一个全身体检。” 刚才奇怪的感觉只有一瞬间,可就那一瞬间,周重简直要怀疑自己被人下了药。 杨玉英和小道士一前一后出了人群。 程寒和齐为民就齐齐朝这小道士拱手行礼:“岳国师,别来无恙。” 杨玉英:“……” 这还是头一个不用自我介绍,大家伙就分辨出来的主儿。 岳东楼,大顺京城最显耀的大人物之一,对着皇帝陛下也是说踹就踹。 宫里人都很了解这位国师的做派,别看他如今换了一身特别年轻的皮囊,但行为举止都摆在那儿,想认不出来都难。 岳东楼身为国师,但他其实不修道,不读道经,只是他自幼便有异能,能观气运,改气运。 他三十岁后又修一门异术,普通人在他面前,就如一本被摊开的书,人生皆可翻阅。 当然,其中有种种限制,不是说改就能改,说看就能看,可在大顺,岳东楼坐镇京师,整个天下精通异术的高人们便自动退避三舍,对大顺敬而远之。 这个国师的位置,可不是胡乱什么人都能坐。 程寒和齐为民你一句我一句,为国师大人解释了现在的状况。 岳东楼转头冲杨玉英一笑:“走吧,我饿了。” 杨玉英领着岳东楼去烤鸭店吃烤鸭。 岳东楼爱吃鸭子的事,大顺朝廷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国师吃了一口烤鸭,就叹气道:“杨大人,如今换了个世界,我养老的事就全托付给杨大人了。” 杨玉英:“……” 小道士十六七,一副聪明相,张口闭口,却是要养老! 岳东楼和齐为民,丽妃,程寒不同,人家齐为民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打算着自食其力,连丽妃在内,也没真想让杨玉英‘养’。 可国师当年年轻的时候就赖上陛下,让陛下供养他,一应花销走内廷的账,听说连出门听个戏,去青楼和小姐姐聊个天,也找陛下报销。 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身上是从来不染铜臭味的。 他现在开口让杨玉英给他养老,皇城司能说不给他养? 国师附身的这小道士,却是个正经有证的道士,孤儿,从小被一个老道士收养,六岁就开始修道,可惜运气不好,老道士去世之后,道观也就破败,连口饭都吃不上,小道士只好自己出来找个活路。 只是,他虽然是个真道士,但比起那些假道士更没有‘江湖经验’,哪怕装神棍也没人家装得好,大半年下来,只做些坑蒙拐骗的小买卖。 今天倒霉,撞上硬茬,小道士饱受惊吓,不知何故猝死,换成了岳东楼。 岳东楼品一口茶,把原身的记忆一点点捋顺,轻轻一点头:“还好,无父无母,没有麻烦。” 杨玉英正领着岳东楼去安顿,却说去找小道士麻烦的那老秦,此时很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回忆那小道士说过的话。 他老母亲前几日回老家去,是不是真招惹到那些脏东西? 那小道士,当真是骗子? 周重皱眉:“行了,老秦,你还真信那骗子的嘴,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些招摇撞骗的混账东西!” 老秦没吭声,他长得有点像伙夫,说话不文雅,还挺暴躁,可实际上人家是颇有名气的大导演,好几部电影都拿过国际大奖,这次纯粹是带自家母亲到锦城来旅游。 周重和他是高中同学,正好遇见这才聚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 要说多深的交情,那肯定没有,可人在这世上,总免不了要有点人脉关系,酒肉朋友也一样不可或缺。 老秦心里琢磨,带母亲到正经的道观寺庙转转,哪怕无事,求一个心安也好。 唔,对了,小道士说自家母亲会有福报?那她的病是不是能好? 周重摇摇头:“走吧,先去吃饭,城隍庙这边有几家好饭店,咱们去‘满园春’,满园春今年刚请了一位鲁菜大厨,在锦城可显少能吃得到正经的鲁菜……” 砰! 老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刚想说话,一回头就感觉一阵风声,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头上一黑影落下。 周重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砸倒在地。 骨碌碌,骨碌碌,一个红花白底的陶瓷盆子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老秦吓得手足冰冷,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周重闭着眼倒在地上,他连去摸一下都不敢,到是他的女伴镇定地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跟着救护车,看着街边倒飞的建筑物,老秦小声咕哝:“我得赶快去找我妈。非去道观一趟不可。” 第二人民医院 “什么意思?” 老秦茫然抬头看向眼前的中年医生,又低头看手里一叠报告,CT。 “组织块影?应该是小病吧?” 周重在半路上就迷迷糊糊醒了,只是有点脑震荡,吐了两回。但还是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 做完检查,老秦作为朋友就被医生喊了过来。 医生眉头紧蹙,声音有点低:“肝癌的可能性很大,我建议马上通知病人家属,立即做进一步检查……” 老秦:“……” 等周重家里人到了,老秦忽然伸手抓住丝丝:“丝丝,我们再去一趟城隍庙,再去找找那小道士!” 周重可是周家的公子哥,这位惜命的很,基本上过不了多久就做一次体检,有专门的医疗团队负责,每一次检查都很全面。 可刚才听医生的意思,他的肝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基本上没得救了。 老秦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脑海中回忆起小道士对周重说过的话,如今再想,怎么想怎么别有深意。 岳东楼此时吃完饭,回到大顺公司,见了丽妃,听程寒说了些丽妃如今正在做的事,大感兴趣,笑道:“丽妃气运旺,都不用改运转运,就能心想事成。” 别看岳东楼的师妹是当今皇后,将门虎女,可岳东楼一早看过,他师妹的气运没有丽妃高。 后宫的娘娘们,都属于命格贵重,运气也不错的那类人,气运低,也不可能进宫,还升到高位。 可所有的后妃里面,丽妃的气运也数一数二。 岳东楼果然是一副养老的架势,每天吃吃喝喝,看看电视剧,每天连打坐练功都不超过两个小时。 “眼下这世道,这环境,练功两个小时就是极限,再多也没用。” 闲来无事,他也指点杨玉英,只是这一指点,岳东楼就忍不住长吁短叹,愤愤不平。 “小姑娘,有你练得这般顺得吗?人体小天地,三关九窍想要通透,何止是难如登天?每一关都足以让资质平平的修行者绝望,到了你这儿,简直就是普通的灵气集聚过程,丝毫不见困难!” 岳东楼连连感叹,“幸亏你生在大顺,若是落在别的国家,非被当成异种,或者人宝之类,让那些邪术师抓走生吞活剥了去。” 杨玉英莞尔:“我也没觉得自己多特殊。” 她遇见的多是天才,大家修行进度都不慢。 岳东楼瞪了她一眼,到底没再吭声。 在这个时空,或许是有壁垒一类的东西,修行事倍功半,十分艰难,杨玉英也学着岳东楼,每日只练功一两个小时,只为打磨身体,温养精神,到不追求进境。 其他人也一样,都沉浸在当下轻松愉快的氛围中。 丽妃悄无声息地同天桥公司和平解约,一点麻烦都没有,只有孙姐例行公事地劝了两句,她不听劝,也便无所谓。 解约的事办得特别低调,没有掀起丝毫风浪。 丽妃现在的那点粉丝,一部分是‘星火’粉丝,一部分‘票友’,好多甚至都不知道丽妃签过经纪公司。 只是,目前只有丽妃一个,大顺的架子还没搭建完,杨玉英并不急着让大顺出现在公众面前,也用不着丽妃去宣传,她还是每日拍些自己练功的小花絮,偶尔也拍一拍杨玉英他们,上传到网上和网友粉丝们互动一下。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组团现代游(18) 丽妃也没多做什么,杨玉英他们同样还没启动专业的宣传方案,可大顺官网的人气还是瞬间攀升了好些。 如今‘星火’正在连载中。 丽妃也正处于名气最旺的时候。 偏偏前一段时间,除了粉丝们自动自发搜刮的各种消息,有关丽妃的官方信息是一概没有。 ‘天桥’那边还不至于费心思给一个注定要走的小演员公关。 现在官网正经放出了丽妃的讯息,丽妃的那些颜粉,‘戏迷’,从‘星火’追过来的粉丝们好歹有了个可以尽情地抒发自己澎湃情感的地方,这官网的人气自然是要飙升。 人一多,流量一大,姜薇薇干脆就正正经经地挂出招聘告示,打算正经招个程序员还维护官网运行。 在这方面,姜薇薇很是专业,只用了两天就从楼上的公司里挖到一程序员,叫李文,二十五岁,专业能力很强,就是有一点宅男倾向,不大会说话,但能入姜薇薇的眼,技术很不错。 另外又找了个实习学生做客服。 是个小姑娘,叫李萌萌。刚刚大四,不知道姜薇薇从哪捡来的,圆脸,说话声音软绵绵,很是动听,特别有耐性,和人说话不紧不慢,从来不着急。 除了李萌萌,岳东楼闲了几日,不知怎么的,居然和姜薇薇一拍即合,也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客服。 这天,杨玉英刚和金家父母两个打完电话报平安,从屋里出来,就见岳东楼一边端着茶杯喝茶,一边轻轻松松地打了个呵欠,笑道:“从今天起,我也在公司上班,就做那什么客服,你给我开客服的工资好了,保证让你觉得物有所值。” 杨玉英:“……” 岳东楼做客服? 杨玉英忽然想起她在皇城司看到的,关于国师的逸闻来,据说当年岳东楼嫌陛下啰嗦,大朝会上朝的时候,拿两块儿布塞了耳朵。 东窗事发,他还振振有词:“陛下说的话我不爱听,岂非陛下之过,关我何事?” 他来当客服? 网上那些人,因着大家都在现实中都不认识,可谓是奇葩无数,对着客服口吐芬芳的都数不胜数…… 杨玉英:他们大顺前途无亮啊! 却不曾想,岳东楼这客服当得极顺心。 因着姜薇薇初学,他们的官网设计比较简单,首页上有旗下明星版块,目前只有丽妃一人,除了她的身份简介,就是拍摄的与丽妃有关的视频。 另外的最新消息里,也都是关于丽妃各种通告的。 再就是有些公司介绍。 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很多粉丝不满意,就直接调戏客服,有的追问丽妃的行踪,有的推荐丽妃去参演什么综艺,有的怀疑他们公司是草台班子,会对丽妃不好等等。 正经客服李萌萌有的时候都招架不住,结果换上岳东楼,三言两语就和来调戏客服的粉丝们搭上话,有时候一个粉丝,他能和人家扯半个小时。 不多时,在本地贴吧,论坛,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就忽然冒出很多条传闻来。 好些粉丝说,‘星火’综艺实力女星李梅最近新签约了一家公司。 该公司签李梅不稀奇,毕竟李梅现在人气真不低,被娱乐公司注意到,再正常不过,奇怪的是,那公司一看就是个新公司不说,聘请的客服还奇奇怪怪的,竟然会算卦! 不过几日,杨玉英就看见贴吧啊,论坛啊一类的地方,冒出有关自家公司客服的八卦讯息。 杨玉英已经见怪不怪了。 早在知道岳东楼要去当客服的那一天,她就觉得,这位老人家只要不把天捅塌了,无论他做什么事,那都不算事。 热度最高的帖子,不在贴吧,而是在天涯,不光在天涯,它还在天涯的莲蓬鬼话版块。 据说一开始人家发在娱乐八卦版块,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转移到莲蓬鬼话了。 杨玉英:“……” 丧尽天良,如今的娱乐公司竟然诱骗天真无邪的老神仙去当客服,打白工! 楼主今天老激动了,首先,我要真心实意地吹大顺娱乐的官方客服‘老神仙’——您老人家是指明灯,您是如此的正直无私,您拥有这世上的一切美德! 楼主还想说一万个以上的夸赞之词,可惜篇幅有限,才学也有限,实在说不完道不尽。 身为衡市人,大家应该都知道衡市老人民公园,三十年前的人民公园,那是衡市的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 假山刚造出来时,全城的市民几乎都去玩过,上面的三层八角楼,听说还是找的当时很有名气的设计师给设计,造价也颇高,登顶能俯瞰大半个衡市。 人民公园荷花池里养的金鱼,都是专门从省城运来,在当时来说,全省培养的最漂亮的金鱼,那就是这一片荷花池里的那几条。 楼主十天前和几个同学约在一起吃烤串,侃大山,侃着侃着,就怀念起小时候的时光,大家商量好,去了一趟人民公园…… 我的老天爷! 衡市的兄弟姐妹们有没有最近去看过,人民公园整个成了一大片垃圾堆,河水都成了黑的,一靠近那味简直能把人给熏死。 楼主和几个哥们,傻眼看了半天,假山没见到,见到一座垃圾山,精致的小楼没瞧见,只看到断壁残垣,我们灰溜溜就回来了。 虽然挺遗憾,当年美景不复在,可楼主不是个喜欢矫情的,唏嘘两句也便罢了,都是大老爷们,难道和小姑娘似的整日伤春悲秋? 第二天,楼主一睁眼,就见脑袋顶上三五个蝇子乱飞,转头一看,好家伙,人躺在人民公园荷花池边上。 路过捡垃圾的大爷,大娘们还直冲我翻白眼,看那意思,我竟然在这边捡垃圾捡了一宿,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幸好现在热,要是换冬天,我就冻死了。 当时就把我给吓得冲回了家,和家里人一说,他们不是不信,当我开玩笑,就是怀疑我得了梦游症,要送我去医院看看。 我就算真梦游,又为什么要跑人民公园去捡垃圾?我又不是环保卫士! 一连五天,我每天早起一睁眼,都会发现我已经跑到了垃圾场。 我不想睡,到了时候就自己睡过去,根本忍不住。 让我朋友看着我也没用,他们都说,明明没错眼地盯着我,盯了我一宿,我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没动,可一回神,我就消失不见。 安监控摄像头,负责盯监控的人,晚上盯着的时候,总觉得我就在屋里,但回过头放监控,却能看到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一个人起身,绕过我的朋友,开门离开。 在第五天,我家的门被锁住,我甚至从窗户里出去,爬了七层楼爬到楼下! 楼主现在想起那一幕,还瑟瑟发抖。 肯定是遇见了脏东西! 楼主去各大道观也拜过,还去寺庙拜祭,又请高人做法,全都没用,但就在前天晚上,楼主冥冥中听到几声电话铃声,骤然惊醒,反射性地拿出手机接通。 “您好,尾号5109的机主是吗?因为您是在大顺娱乐官网留言的第九十九位幸运粉丝,我们大顺娱乐特为您准备幸运红绳一条,请注意查收。” 我一接电话就醒过来,抬头看,正一只脚跨出窗户,往空调上爬,我赶紧缩头回去,惊得一身冷汗,我那些朋友都吓了一跳,他们愣是谁也没瞧见我开窗出去。 当时是十一点三十分。 楼主一坐到天明,什么事都没发生,第二天就收到了快递,一条小红绳。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我戴上小红绳以后,就感觉身体暖洋洋,精神也大好,脑子特别清醒。 之后又过了两天,我再也没有‘梦游’。 那个垃圾场的噩梦终于结束。 楼主心中明悟,这一切,可能和楼主在大顺留言的事有关。 我是个戏迷,特别喜欢李梅,大顺现在就是李梅的公司,所以我每天都要刷一遍,偶尔留言给李梅打气加油。 想到这些,我赶紧联系大顺的客服,客服的昵称是‘老神仙’,我刚打了‘你好’两个字,对方就对我说,我前几日气运偏移,出了点问题,但也没有大事,以后不会再有怪事发生! 我当即明白:这是高人啊! 人家昵称都是老神仙,可不正是一位游戏人间的神仙! 这什么大顺娱乐竟然哄这样的高人给他们当客服,有病吧! …… 是李逵不是李鬼:现在这营销手段咱们都看不懂了,不吹明星,该吹客服? 19926075321机主:好尴尬的鬼故事。 松鼠宝宝:也还好了,虽然文笔朴素,缺少灵异氛围,太简短无趣,但新人嘛,多锻炼锻炼就好。 帖子底下好些留言,不是当鬼故事读,就是当营销文看,反正谁也不当回事。 但随着岳东楼这客服工作越做越起劲,网上关于大顺娱乐客服的消息也就渐渐增多。 人人都说他这人是真会算命。 有人说,客服‘老神仙’说她今天中午吃饭会被呛到,让他注意。结果当天中午他特别小心,却让自家姐姐家的熊孩子撞了一下,一口汤呛得他难受的要命。 也有人说,客服老神仙隔着网络居然知道她不是女人,而是四十岁糙汉子一枚,还知道我正保守痔疮之苦…… 关于大顺客服的消息越来越多,更有不少人故意联络客服,就是想和岳东楼说话。 杨玉英一直都没看出来,岳东楼竟然也是个喜欢热闹的,竟然和那些粉丝们聊得很开心。 他还在姜薇薇的帮助下,在官网上设计了一个给人测运气的小程序。 真不知道姜薇薇是怎么让岳东楼理解的,小程序竟然还真能一定程度上预测运气。 就是每天只能预测一次,小程序会自动抽取一个在官网注册并留言的网友,只要他登录界面,就自动弹出个旋转的道士头像,冒出‘老神仙’测吉凶几个字,然后给出简单的吉凶判断。 刚刚开始,因为留言的人少,很多粉丝都得到小程序的眷顾。 网站的留言顿时呈直线上升的趋势。 杨玉英偶尔也翻阅一下,扫了一眼,留言五花八门——‘我中奖了,老神仙预测我今天相亲会遇到心动的男人,特别准,今天看见个大帅比……可惜我是心动了,人家没心动,老神仙,能不能改运啊!’ ‘倒霉,倒霉,昨天老神仙说我今天不适合南行,结果被老同学叫去南边喝酒,现在在医院呢,车祸,左腿骨折,惨!’ ‘抽不到,抽不到,连续签单十天,还是抽不到!’ ‘今天老神仙没有宠爱我!’ ‘中了……不过,什么叫我今天又要面临和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天?’ 这小小的手段很讨人喜欢,不少网友,尤其是年轻男女,都被吸引得每天要登陆一回官网。 既然登陆,就总免不了要关注一下丽妃,丽妃的人气也是稳中有升。 就是有不少网友开始怀疑,大顺签的第二个明星,可能是那位老神仙。 老神仙的人气,如今堪比某些顶级的网红。 …… 周重是忽然知道自己得了肝癌的。 他是个聪明人,富二代嘛,看重自己的身体健康,经常做体检,这次医院要求的那些体检项目,怎么也不像是普通的脑震荡。 他就有意诈了身边助理,还有老秦几句,结果就发现医院已经确诊。 他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一盆冰冷的水,迎头浇下来,周重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瘫在床上,心里噗通乱跳,头脑中一团乱麻,整个人空落落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老秦和他交情一般,看他的模样,也有些怜悯,想了想,就小声跟他说了下,想找城隍庙前面遇见的那位高人小道士看看去。 “我觉得那是位高人,机缘巧合遇见了,怎么也得结交一番。” 周重脸色刷白,记忆不由自主地也回到了那一天。 他记性本来不算特别好,可此时不知为何,连那小道士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重从不是信鬼神的人,可这会儿,他一下子就忽然信了,坐起身,眼睛通红:“我年前刚做过体检,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是诅咒,那人的诅咒!找到他!”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组团现代游(19) 夏日渐渐过去,一场雨后,天气转凉。 丽妃已经接到节目组的通知,星火下一场半决赛,举办地点改在了首都。 杨玉英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节目举办场地频频改变这是个什么意思! 场地租用布置,哪里是容易事? 要搬家那简直是兴师动众。 不过,那是主创人员们该考虑的问题,轮不到她来操心。 就在月初,杨玉英已经带着大顺的男女老幼们齐齐杀回衡市。 衡市环境不错,有山有水,处于交通枢纽位置,与首都离得也极近,有直达首都的高铁,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杨玉英干脆也就没再费心找别的地方,下定决心在衡市正式安家。 既然要安家,当然要做好准备,别管大顺朝那些王公子弟们附身到哪儿,总归要拉回来聚拢到一处。 杨玉英最近就让程寒和沉迷客服不可自拔的岳东楼一起出门,在衡市寻找一处性价比较高的楼盘,偏僻一点不要紧,看看能不能买下几处房产。 国师大人看过,说近来衡市地界上,房价可能要升。 最好趁着房价没有涨起来之前赶紧买,贷款也要买。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如果要一留留个几十年,总不能一直租房子住,而且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租房子不方便。 姜薇薇作为家里的大管家,把自己做点心赚的,杨玉英这阵子赚的,还有丽妃拍广告,接通告赚的钱凑一块儿算了算。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一共九十七万。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前提是别买房。 衡市现在的房价还不算特别高,均价七千左右。 杨玉英抱着地图研究房子,程寒犹豫了半天,看大家都挺兴奋,还是吭吭唧唧地小声道:“要买房吗?可丽妃娘娘的欠款还没还清?” 众人:“……” 丽妃欠款已经还了不老少,如今还剩下一百三十万。 当初丽妃从李梅那残破的,不大清楚的记忆中得知,她觉得自己欠下了高利贷,但一知道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四,仔细算算,虽然还是有点高,可大顺民间借贷,利息比这个高的比比皆是。 毕竟是原主欠下的钱,丽妃也就没吭气。 可现在想一想,这笔债的压力真是有一点大。 杨玉英叹气:“房子先缓缓,赶紧还了债。” 多欠一日,利息也要人命呢。 说做就做,姜薇薇拿出计算器算了半天,把大家伙手头的钱全凑在一起,又把自己的首饰卖了一整套,补足了剩下的部分。 丽妃就拿着银行卡,翻手机约谈民间借贷公司的负责人,她要还钱,对方那是相当地高兴,很快就敲定了时间。 杨玉英他们几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都看过不少小说,电视剧,不少电视剧里演到那些借贷公司,尤其是讨债人,无不是凶神恶煞,这也比较符合现实, 以至于大家心中不免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安。 姜薇薇特意给丽妃准备了一瓶迷魂散,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配的。 杨玉英他们还特意和丽妃一起去赴约。 万一要是出问题,至少武力值不输旁人。 不过,在约好的咖啡厅,借贷公司的业务员一出现,杨玉英一众人就不免愣了下。 人家长得是相当斯文体面。 深蓝色的西装,平框眼镜,很正式地挂着工作牌,还特别绅士地替丽妃扶椅子,面相和气,声音也和气。 两个人对完账,归还欠条,这位业务员特别主动地结了账,笑道:“李梅小姐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找我,您可是优质客户,下次一定给您优惠。” 丽妃:“……” 不了不了,敬谢不敏。 丽妃收起欠条,业务员还客气道:“李小姐,不知您要去什么地方,我送您?” 正说话,丽妃还没回答,业务员就话音一顿,脸上凶戾之气闪过,丢下丽妃一脚跨出门,伸手就揪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 那年轻学生看见业务员,脸色煞白,一脚踩中对方的脚,撒丫子就要跑。 可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业务员比小孩子反应快的多,一把捏住学生的手腕,压着他跪下来,整个脸都贴在咖啡厅外的石墩上。 “疼,疼疼疼疼!” 学生惨叫。 “小子,你欠了三十六万,再不还,我看你小子的手脚是不想要了!” 丽妃远远站在石阶上,姜薇薇忍不住跟她咬耳朵:“这才像讨债的。” 那位讨债的神色平淡,拎起那小孩儿,伸手一搭,死死扣住他肩膀,回过头笑容又变得极温和:“李小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边说,这人一边拖着那学生朝停车场走。 学生的脸色惨白,目露惊恐,慌乱至极,忽然间眼睛一亮,高声喊:“三舅爷!” 李梅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齐为民的身上。 齐为民:“……” “三舅爷,救命啊,他要带了我走,我肯定没命,你老人家救救我!” 学生哀哀戚戚地哭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出来噗通跪在齐为民脚下,抱着他的大腿痛哭。 业务员抓人的时候到没引来关注,可这会儿好些行人皆是驻足侧目。 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估计过一会儿报警的都有。 “三舅爷,你就看在当年我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没少照顾您,有一分钱都想着分给您一半儿的份上,救救我吧,我一定会报答您老人家的……呜呜呜。” 齐为民在脑海深处扒拉出个姐姐。 别说,他附身的这个人,一辈子没得好报,儿孙不孝,自己没本事没能耐,但家里姐姐对他可不坏。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他姐姐嫁人,家里要了好大一笔嫁妆,简直就可以说是把闺女给卖了,可他姐依旧对他不错,自己没有吃的,也惦记着给弟弟找点东西饱腹。 齐为民蹙眉沉思。 那业务员一看这状况,到也不急,客客气气地笑道:“原来是这位老爷子的亲戚,徐章这小子如今连本带息一共欠了我们三十六万,您老人家要是替他还债,我给您个优惠,给我们三十五万就行。” 那学生闻言,可怜兮兮地看着齐为民,眼珠子乱转。 姜薇薇扬眉道:“我看这小子不是个好货色,一肚子歪心眼,还是别让他和咱们扯上关系为好。” 只是这学生死死抓着齐为民的大腿不撒手。 齐为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等无赖? 他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尤其是,徐章的确要叫原身一声三舅爷,说起亲戚关系,或许在当下来说这关系不特别近,但要是放在大顺,至少在齐为民看来,这是正经的亲戚。 所谓娘亲舅大,他这个舅爷,就是徐章的正经长辈,一时还真犹豫起来。 人家那业务员就是干这活儿的,心眼儿活络的很。 在他们这类人心中,能要回钱最重要,他们做这事,还不是为了赚钱? 指望徐章还钱,那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花多少手段,可齐为民不一样。 如今齐为民站在那儿,就是通身的气派,一看便是不差钱的主! 再一打量,老爷子瞧着很容易心软。 业务员当即上前一步,伸手提溜起徐章,冷笑三声,压低声音,恶狠狠地揪住他的头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小子好大的胆,要是不治你,人人都像你一样欠债,我们还怎么混?今天你要是拿不出钱来,老子送你去见东海龙宫长长见识。” 徐章脸色刷白。 “三舅爷,您只要救我这一回,我愿意给您老人家当牛做马!” 齐为民略微沉吟,小道士岳东楼盯着徐章看了两眼,忽然笑道:“既然是亲戚,那我替你就帮他一回好了。” 杨玉英和丽妃齐齐回头看岳东楼。 齐为民也心中一惊,连忙道:“哪能劳动您老人家,这……” 岳东楼把手一抬,齐为民便闭上嘴,心中喟叹。 杨玉英轻轻掐了下中指,提醒自己闭口不言。 当年接受皇城司教学时,好几位先生都叮咛嘱咐过,要求他们路过国师府时,要目不斜视地疾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驻留。 想当年斡国使臣不知轻重,就摸了一把国师府朱门前的石狮子,就被坑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乞讨回的斡国。 何其悲哉! 眼前的学生是个陌生人,他们从未见过,真不知到底哪里倒霉,竟让国师主动提出要帮忙。 徐章可不觉得倒霉,特别能狠得下心,重重冲岳东楼磕了两个头。 “哥,您真是活菩萨,哥,我谢谢您,我保证,这笔钱我一定还,我就是卖血也还。” 岳东楼一笑,特别大方地道:“不用你还。我替你解决问题,你给我一样东西便好。” 徐章愣住,眼珠子一转悠,连声道:“行,行,我只要有的,您看上什么尽管拿去,要我的小命我都给。” “命我可不要。”岳东楼笑道,“是一样你看不见,也摸不到,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其实也不太重要的东西,你未来的气运。” 杨玉英:国师此时特别像幕后大反派! 徐章:这莫不是个傻子? 不过,傻子给他还钱,那也是亲爹。 他一边想,一边连连点头。 岳东楼就上前一步,扶起徐章,拽着他转了一圈,过马路到百货大楼门前。 “看见没有?” 岳东楼指了指一楼展台上的那辆车。 “宝马车,今天百货大楼搞抽奖活动,特等奖就是这辆车,你抽到它,转身卖三十六万轻轻松松。” 徐章:“……你别开玩笑了!” 岳东楼神色严肃:“你去抽吧,如果你今天抽不到,这笔钱我替你还!” 徐章脸色涨红:“当真!” “真的。” 岳东楼一使劲,推了他一把,徐章就去一楼随便买了个电磁炉,拿购物小票排队去抽奖。 后头杨玉英等人都十分淡定。 那业务员居然也没说什么,相当镇定自若,这位业务员的小目标就是成为公司的高级经理,当初他们上培训课,领导就说了,想在这一行有所发展,光凭一股蛮劲可不行,他们也要有素质,有耐性,对待所有有可能成为他们客户的那些人,都要和他们的爹妈一样体贴。 虽然业务员也不明白小道士想做什么,可是既然有要回欠债,清理不良资产的机会,他的耐性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十足。 不多时,轮到徐章抽奖,徐章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一个劲地四处瞟,本能地寻找逃跑的机会。 当然,最好还是让自己这冤大头三舅爷给他还了钱。 三舅爷在他眼里本来就是特别好哄的大笨蛋。 有多少当爹的,一心一意为儿孙,把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都给伺候得妥妥帖帖,自己到了该享子孙福的年纪,却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三舅公早就是家里的大笑话! 不过瞧他现在打扮得挺体面,应该又有钱了? 抽完奖,徐章漫不经心地刮开一看:“……”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胸腔里顿时仿佛爆开滚热的岩浆。 “中了!” 还是特等奖! 徐章晕得看什么,什么是重影。 周围一片哗然,那业务员脸色也变了变,很是不敢置信。 但这确实是真的。 商场工作人员很快围拢上来,验证过后,徐章被挂上红花拍了照片,顾客们纷纷围观。 实际上几个工作人员也纳闷。 他们很清楚,特等奖得主应该已经预定了才对。 而且是要在活动的第三天才爆出。 今天是第一天而已。 其他人只是惊奇,事实上借贷公司那位业务员,看小道士的目光简直像在看神仙。 他想过,会不会是小道士和百货大楼的老总有关系? 可抽奖的是徐章,那小道士一直在门口,连凑上前都不曾。更没有接触任何百货的工作人员。 业务员脑子有些乱,到也不忘让徐章拿车抵了欠款,顺手还给徐章三万块。 这辆车卖出去,最起码四十万。 抵这笔债绰绰有余。 徐章还了钱,腰身挺起,下巴微抬,脸上露出极矜持的笑:“没想到我今天的手气这么好!”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组团现代游(20) “老齐啊老齐,你说说你这人,让人说你什么才好。” 徐章还完钱,顿时就不是原来的他了,冲齐为民哼了声,都不拿正眼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这会儿却油滑得和条老泥鳅似的,眉眼都带出浓重的油腻感。 “你这一辈子太亏,也太没劲,我辈就应当及时行乐,人生短短数十载,像你一样亏待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章颇有点趾高气昂地数落了齐为民一顿,甩头就走,早已忘了刚才哀哀求助的模样。 杨玉英看着他的背影,轻笑:“这人面相不好,应没什么福禄吧,运气也不像很好的,国师是不是亏了?” 岳东楼无所谓地道:“他若是还不完,还有他儿子,孙子,曾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杨玉英:“……” 齐为民顿时松了口气:“还好。” 被国师盯上以后,居然还能有儿孙,万幸啊万幸! 业务员旁听他们闲谈,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神色自然而然地更恭敬了些。 他把面前这些人的音容都记一记,回头就传微信群里,提醒各位兄弟一声。 以后做事小心,遇见了多避让。 做他们这一行的,很容易撞到硬茬,所以尤其要小心。 小心行得万年船,那些不谨慎的,怕是坟头上的草都早早两米高了。 为了自己在高人面前印象不要太坏,他还好生把他们公司给美化了一些。 “几位千万别误会,我们做这买卖就是为了赚钱,虽然利息高了点,可大家也要担风险,对于大部分客户,我们都是很客气,有时候还主动为客户们排忧解难。客户好,我们的资金回笼才快。” “刚才我对那徐章不客气,是因着他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们当时借款给他,他填写的事由是为父治病,后来我们才知道,治个鬼的病,这小子除了要钱的时候回家,平日里根本不着家,听说脾气一急,还推了他爷爷一把,把他爷爷给摔骨折了。” “他要那么多钱,都是为了给他女朋友买包!” “您说这孙子该不该揍!” 业务员尽力洗白了自己,又帮忙叫车,把杨玉英他们一一送回。 看着这些人走远,他才松了口气。 他现在越发觉得,培训时受到的每一句教育都是大家的经验总结,都很有道理。 要时常以理服人,偶尔才能以力服人,这话真是对。 得亏他走得是常常以理服人的路子,因为李梅长得漂亮,又是做演员的,应该有能力还钱便对对方十分客气,即便哪月她还钱还得慢些,或是拖一拖,但凡在权限之内,他也没有狠催促,瞧瞧,这不就得了福报。 业务员揣了一肚子心思回了他们公司,出门一趟要回来两笔欠款,而且数目都比较大,他着实拿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等过了几日,业务员听同事说,他们公司以前那个奇葩小客户徐章犯了事,欠下百万巨款不说,还让人打断了一条腿,另外一条眼看着也要保不住。 没多一会儿,又有消息说,叫徐章的交的女朋友把他给绿了,肚子里有了旁人的孩子。 业务员:“……” 他忽然间冷汗琳琳,想起当初那个小道士说要徐章以后的气运,莫不是…… 没过多久,杨玉英就从各种渠道都得知一条与衡市有关的秘闻。 相传最近衡市出现一个神秘人物,上能通财神,下能掌幽冥,一语断吉凶。 衡市某些圈子里的某些人,对这位神仙一流的人物十分好奇,各种打探。 杨玉英越听越觉得耳熟。 再一回过神,就见岳东楼已经从他们公司的官网开始,逐渐开启了自己的‘事业’。 “想知道我高考能考到什么学校?” 老神仙:看我们当家花旦‘丽妃’的复赛表演,记得投票支持!随机获得‘专心致志电子符’! “老神仙,我男朋友忽然不回我微信,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老神仙:投票支持我们丽妃娘娘,弘扬传统文化,随机抽取‘良心桃花符’。 我家桃花符只支持正桃花,请放心使用。 杨玉英:“……”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联系岳东楼。 姜薇薇就替他收了各种快递到的贵重礼品。 杨玉英都担心哪一日自家公司因为宣扬封建迷信一类的问题被迫停业整顿。 好在一直没出问题,就是因为他过度推广宣传,李梅正经有了‘丽妃娘娘’的诨号,人气直线上升,还冒出来几个挺不错的资源等她挑选。 总体来说,国师他老人家真是拿着客服的工资,勤奋努力程度却堪比CEO。 八月十一。 天亮的时间开始渐渐晚了。 齐为民一大早就到了公司,打开门,打开窗户通风,又去分隔开的茶水间给所有人都煮好了药茶。 他做的药茶一点都不苦,只带着些草药的清香味,初喝味道只是一般,可第二口,第三口下去,却是从嗓子到咽喉,再到肠胃,通体舒畅。 丽妃就喜欢极了他的药茶。 “一想到这些年,您老人家做的药茶,只有陛下一个人能喝到口,连皇后都喝不着,我就觉得它更美味一千一万分。” 不光丽妃喜欢,其他人也喜欢。 齐为民年纪大了,睡眠少,哪怕他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得还不错,可早晨一到四点半,就再也睡不着。 干脆早些起来做事。 办公楼上下好多公司都以为齐大爷是大顺娱乐请的保安大爷。 好些小公司因着见了齐大爷的勤快,还有他老人家那气派,纷纷改了主意也改聘请退休的老爷子来负责安保问题。 现在齐老都不必出去寻地方跳广场舞,光是坐在公司的办公楼里,闲下来就能凑好几个老头儿一起喝茶下棋聊天。 这天收拾完公司的卫生,把药茶端出来,丽妃照例第一个去阳台上练功,燕王赵奂坐在她旁边看早间新闻联播。 岳东楼一边喝药茶,一边抱着手机打字。 公司现在开通了官方微|博,公众号什么的,岳东楼也把Q|Q号,微信号一类的通通注册好,如今经常是桌上摆三个手机,一台笔记本,多线开花和网友们聊天。 杨玉英偶尔看到,也觉得他这么做太辛苦了些,到是岳东楼一点不以为苦,反而越玩越感兴趣。 弄得人家同为客服的李萌萌小同学,甚至有些心惊肉跳。 李萌萌寻常也觉得自己认真工作不偷懒,可乍一看岳东楼的积极,顿时亚历山大。 杨玉英赶紧安慰她:“你就是个打工的,人家是股东,不能比。” 李萌萌:“……”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天色越来越明。 岳东楼双手飞出一片残影,一只手按手机,一只手按笔记本,一心两用,颇为利索。 齐为民特别羡慕岳东楼,人家现在的身体年轻,打字学得贼快,不像自己,到现在还只会一指禅。 岳东楼忽然停下,皱眉,站起来转了两圈:“咒术我不在行啊!” 他想了想,喊杨玉英:“杨大人,你们皇城司秘楼一层东南角的《咒》第三册,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杨玉英本来正在厨房熬酱料,让岳东楼这一嗓子,吓得蹭一下就蹿出来。 “爷,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咱要牢记!” 在大顺,国师咒个把人,给人家安个冲撞他的名头,官府也不敢管。 可是在当下……好像当下也没法管。 这么一想似乎更可怕。 岳东楼转头看她一眼,忍不住教育杨玉英:“你万不可如此没担当!丽妃既是公司旗下艺人,她的粉丝,便是吾等的衣食父母,粉丝受了气,吾等岂能撒手不管?” 杨玉英一问,原来是有个人,网名叫‘张不张’的,装成丽妃的粉丝和另一个丽妃粉丝‘笑口常开’搭话,说自己有‘星火’决赛的现场电子票。位置很好,票价比原价高一点,一千八出。 ‘笑口常开’特别喜欢丽妃,真心想去现场看演出,虽然这笔钱有点多,可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想要。 ‘张不张’也会劝人,一个劲说自己是高价买的,如果不是有事去不了,他真心不想让给别人。 ‘笑口常开’想了想,那可是‘星火’决赛!她决定这个月饭钱省一省,化妆品的钱省一省,挤出钱去支持自家偶像。 结果钱一打过去,对方就给她发了张写满笨蛋,蠢货,傻瓜的熊猫图案。 ‘笑口常开’愣了下,回过神当即就火冒三丈,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张不张’反而打字快得不行——哈哈哈哈,连这都信,你蠢不蠢,蠢死你也是你活该,你爸妈生你的时候顺带着把你脑子给吃了吧,生气?生气你也得憋着!你能怎么着?气死你! 各种花样骂人字眼刷屏。 ‘笑口常开’被气得手都发抖,想骂回去,对方却把她给拉黑了! 她打字速度不快,平日里比较单纯,就连骂人的速度都跟不上。 要不是‘笑口常开’比较年轻,非给气出心脏病不可。 老半天呆呆坐着说不出话,哭都哭不出来,委屈的不行,又不敢跟爸妈说,只能上官网留言倾诉自己的痛苦。 杨玉英听完始末:“咒他!” 被骗了不到两千块,这连立案都做不到。 网警们都极忙,就是想管,估计都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毕竟大案子那么多! 杨玉英仔细想了想自己知道的咒人的法子,从厨房拽出来一把辣椒。 翻出齐为民的茶杯,往里面倒了一杯酒,辣椒一捏,捏碎成粉,撒在酒上,茶杯放在地上,又取剪刀搁在茶几上。 岳东楼一看也明白了,杨玉英又拿出块灵石,两个人都闭上眼睛默默念咒。 姜薇薇和齐为民在一边看,只是看,就不自觉感到奇怪的气流在房间里徘徊。齐为民叹气,这个什么‘张不张’好大的面子! 轰一声,整杯酒居然烧起来。 岳东楼这才睁开眼,点头笑道:“我以前做事,只靠一双神目,寻常人用的小巧手段都懒得用,现在看来,遇见小人,还真要用小巧手段才合宜。” 姜薇薇看着发白的灵石,幽幽道:“神目不费钱,可灵石是钱都买不到。” 杨玉英:“……还真有点亏!” 却说远在百里之外,最近刚得几笔横财,正春风得意的某‘张不张’,才打扮得人模狗样,坐下来请美人吃饭,菜还没上,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不舒服。 他刚摸了下,从鼻子到嘴再到下巴,一下子就变得红彤彤,上下嘴唇更是肿得厉害,几乎短短一瞬间就再也说不出话。 他对面和他才约会到第二次的相亲美女,登时吓了一跳,赶紧叫了车送他去医院。 ‘张不张’还没到医院,他常用的手机上就冒出个脚踩八卦的老神仙。 老神仙对着和他长得很是相像的小人,一口气扇巴掌扇出无数道残影,然后冲他冷冷一笑,转身驾云而去,云再他身后幻出一团气——别人的钱你要是再敢花用,下次烂手烂脚烂肠胃,呵呵! ‘张不张’:“!!” 他手舞足蹈半日,只是嘴肿着说不出话,举着手机打字——‘有鬼!’ 正相亲的美女:“……” ‘张不张’吓得浑身发抖,看了好几家医院,吃了一堆药,各种中药西药,结果一点也不见好转,不光不好,还越来越严重,嘴巴一开始就是肿,后来开始烂嘴角。 他每天连吃饭都特别地困难,完全张不开,只能拿管子往嘴里灌流食。 因着这病未免发得太急太快,他爸妈都觉得可能是中邪了,求到本地好几位有名的大师门上,也去道观寺庙。 有几位大师都说,他这是犯口业,可能因此招祸,让他追根溯源,否则解不了。 ‘张不张’一天到晚在网上骂人,光小号就有七八个,他哪知道,到底是犯得哪里的口业? 每天不能说话,睡不着觉,吃不了饭,不过几日,‘张不张’就觉得自己简直生不如死。 他想了半天,还是肉疼地决定,把自己坑骗的钱,先还回去。 这发病如此急迫,不信邪不行啊。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组团现代游(21) 李梅的贴吧里,今天多了一个帖子。 【感谢帖】感谢大顺娱乐,感谢丽妃娘娘,感谢老神仙! 我被骗的那一千八百块钱,今天终于自己回来了! 呜呜呜,我还以为,自己这个月要吃糠咽菜来着,还是因为自己犯蠢,居然被个王八蛋骗走了钱。 话说那一天,本姑娘看到‘张不张’这厮显摆出来的,‘星火’决赛的电子入场券,就脑子发热,神志不清,一时激动,让一骗子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给骗走。 那混蛋还骂我蠢! 嘤嘤! 本来以为再也拿不回来,没想到我去丽妃娘娘家的官博上倾诉了一通,大顺娱乐的那位客服老神仙,就亲自找上门,要了我那骗子的微信,还有聊天截图。 老神仙答应我,一定帮我把钱找回来,本姑娘当时那个激动,能被老神仙点名,我觉得就是再也找不回来,我觉得我心里的气也能渐渐消下去些。 真没想到,老神仙居然给我把钱找了回来。 好厉害! …… 花蕊:‘老神仙’这梗,看样子是要继续一百年? 王大壮:好奇,老神仙不是个神棍,怎么又当起了黑客? 1992036548:我也和楼主一样,遭遇过类似的事,当时气个半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难受啊,怎么没有个老神仙出面替我主持正义! ……省略50楼…… 我是‘张不张’他表哥:楼主,开一下私信,我想和你谈谈。 王大壮:?? 花蕊:好奇! ……省略20楼…… 我是‘张不张’他表哥:上图,上图,上图。 哈士奇是小白:!!这是人吗?什么情况! 花蕊:惨! 宝宝吓死了:宝宝吓死了! 我是‘张不张’他表哥:楼主,你看看我表弟。他从鼻子以下,半张脸都要烂了,你想要什么赔偿,你到是说话啊,难道你真要看着我表弟因为区区一千八就去死! 花蕊:楼上看着不像楼主的托…… 我来自蓬莱:细思恐极! 1992036548:求老神仙的联络方式,现在去李梅的微|博底下留言都不好使,老神仙从来不肯点我的名,非酋好难! 楼主:哈哈哈哈,我说那什么表哥,烂嘴角你不去医院,找我有嘛用? 隔着网络,‘张不张’一家人看着‘张不张’那张脸,也是心有余悸。 此事的确是带着几分玄奇色彩,一时间消息传开,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家这小子是个什么人,一时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越传越可怕。 他爸妈又是心疼,又是恨不得拿鞋底抽自家这混账儿子。 他们老两口都是老实人,也没缺孩子吃喝,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 ‘张不张’已经把最近一年骗的钱都还了回去,但是以前两三年,他一直以此为生,骗了不知多少人,更久远的债,就连他都不大记得,可怎么还? 反正一连好几日过去,嘴角还是不停地再烂,不要说说话,他的嘴已经到了张也张不开的地步,如今躺在床上全靠葡萄糖,营养液活命。 还是‘张不张’他父亲更有魄力,一查到李梅所在的公司地址,立即把家里的存款都提出来,一共提了二十五万,拎着就叫几个弟兄扶着‘张不张’,带着老伴,一块儿直奔衡市。 上火车时,还被盘问了许久。 实在是张不张这张脸,和身份证上的人相比,差距有点大。 而且人家也怕他是传染病,要不是他父亲带着最近做的一系列体检的检查报告,恐怕还有得磨蹭。 最近大顺公司这边,渐渐竟也有了记者盯梢。 除了李梅外,小道士岳东楼被偷拍的次数最多。 一开始岳东楼一时不察,被偷拍了两次,后来记者再拍到的照片,就全部变得特别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脸。 他们自己都纳闷,一帮专业人士,偷拍技术杠杠的,这几次也明明拍到了正脸,怎么就老出差错? 一时间,几个盯大顺娱乐的记者,心里就直打鼓,毛毛的。 “这可怪吓人。” 一个人出错,还有可能是巧合,可他们好些人都出问题,就不免让人想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娱乐圈里,好些人都信那些东西,他们身为娱乐记者,其实也是大半只脚踩在圈子里,不免也有些相信。 只是越是相信,几个记者盯梢的热情就越高涨。 高晓明做记者做了三年半,经验丰富,盯梢的同时已经把大顺娱乐的底下扒干净。 这是家小公司,但员工却各有绝技。 首先是那个最近在网上名声十分响亮的‘老神仙’。 老神仙一点也不老,还很小,总穿一身道袍,高晓明怀疑他有特异功能。 还有个管家一流的人物,高晓明通过调查知道,这位是个手艺相当好的甜品师。 但是……好像是武林高手! 高晓明有一回到对面拿望远镜偷窥过大顺娱乐的办公室,结果那个女管家,甜品师,一碟子绿豆糕给砸得鼻青脸肿,还损失了自家望远镜。 当时吓得他差点落荒而逃。 至于这公司的老板,似乎也很年轻,应该刚刚成年,为人十分机警,他能逮住对方的时候不多,寥寥几次见到,都有点不敢直视。 高晓明高度怀疑,自己这般行为都是因为看到了‘管家’姜薇薇的举动! 那个姜薇薇本身长得漂亮,五官精致,大长腿,女王级的人物,可在那位老板面前,那叫一温柔体贴贤惠,简直恨不得去喂她老板吃饭。 偏偏还做得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这些举动再正常不过,觉得不正常的都是傻缺。 弄得高晓明脑洞大开,越来越怀疑‘老板’的身份。 看调查到的资料,这就是普通小市民,家世很寻常。 但寻常的家世能养得出那般从容的气质? 而且,虽然娱乐公司里,高颜值的员工算是标配,可这一家的平均水准未免太高了些。 就连看门老大爷,那都是仙风道骨,喝茶,下棋时,仿佛不是在闹市,而是在高山白云间。 “这家公司恐怕布局深远,有大野心!” “高哥!” 高晓明正沉吟,旁边带的实习生忽然扯了他一下,他连忙抓望远镜,远远就见一辆面包车一路开到四季大厦门前的停车场。 里头下来一人,特别可疑,大夏天的戴着口罩,帽子,围脖,十分猥琐。 此时,大顺娱乐办公室内。 杨玉英和姜薇薇自然都知道对面有记者盯梢。 “真是做哪一行都不容易,这风吹日晒雨淋的,难。” 姜薇薇把目光从窗户处收回,转过身拿计算器接着给自家小姐算账。 “听说衡市这边启动了一水湖的五年开发计划,虽然才刚开始,但看这势头,以后城市会向湖边扩展,目前一水湖附近有两个楼盘很不错,价格便宜,均价才六千,我前几日去实地考察了下,咱们可以把一栋楼里,顶层十九层,还有十七楼,十六楼,三层六户都买下来。” “这几户都是四室两厅的大面积住宅,朝向布局都很不错。” 岳东楼笑盈盈接了句:“观地气,风水极佳。” 杨玉英笑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钱,总不能一直让咱们薇薇去卖首饰。” 齐为民叹气:“哎,以前哪里为钱发过愁?” 以他老人家的医术,当年在大顺,不知多少王孙贵族捧着金山银山过来送礼,都不是为了求医,纯粹只是想打好关系。 平时不奉承神医,等用到人家再临时抱佛脚,那还能抱得住? “钱?” 岳东楼轻轻扬了扬眉,他就更不用说,这位向来把皇帝的钱当他自己的钱用。 皇帝富有四海,等于说岳东楼拿大顺一个国家的财富,都当自己的使。 此时为钱财筹谋,到觉得有些新鲜。 岳东楼从齐为民那儿截了杯茶,隔窗向外看了一眼,不禁蹙眉:“怎来得这般快?” 也不过片刻工夫,一对老夫妇拎着个包裹严密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偷偷摸摸敲门。 岳东楼打开门,也不卖关子,只道:“只给你们一句话,还钱,道歉,一个月,一个月内办不好,就当我没说过。” ‘张不张’和他爸妈连一个字都没说,此时不禁手脚发凉。 “大师!这……” ‘张不张’叫张小方,今年三十三岁,自小学习不好,但脑子活络,上学的时候就会倒腾买卖,什么值钱他卖什么,后来染上坑蒙拐骗的毛病,以前技术不行,好几次失手让人逮住一通痛揍,连带着让他爸妈发现,到是被他爸打得皮开肉绽,因此改好了一段时间。 自从有了互联网,‘张不张’的手段顿时花样翻新,再没有出过岔子。 他爸妈也一直当自家儿子过了叛逆期,已经是个好孩子,谁曾想如今是变本加厉。 张小方低着头不吭声。 他父亲老泪纵横,一狠心,一巴掌抽儿子脸上:“大师,这小兔崽子连自己欠了多少人的钱都记不住,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大师,我知道我儿子不对,我们愿意赔,只求您给指点迷津!” 岳东楼啧了声:“看着还真怪可怜的。” 里头杨玉英和齐为民不自觉都嘘了声。 当年岳东楼要杀户部前尚书项礼的小儿子项学,项礼八十岁的老母亲跪在他面前求情,这位也是说了句——‘看着还真怪可怜的’,然后就当着老太太的面,放国师府的三条大狗出去咬断了项学的脖子! 那时候,岳东楼手持先皇御赐令牌,连皇帝犯错,也可上手去揍,别说杀个纨绔,他去宰了朝中大员,谁又敢说不许? 杨玉英私底下和同僚们八卦,老怀疑当今陛下一门心思想变法,把世家勋贵,王孙公子的特权一削再削,绝对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国师的压迫,才欲反抗。 可惜他是明君,做不到胡诌个莫须有的罪名弄死国师。 唔,当然,也许更重要的是,他们家陛下阴影太深,觉得要弄死国师,那也许要连累大顺亡国,到了地下肯定被他父皇削死。 于是思来想去,想出这么个阴损的主意。 岳东楼信命数,陛下行义事,顺天道,他自然拿陛下没办法。 杨玉英这想法虽然天马行空,还被皇城司内一干前辈们关禁闭,围着科普了十八遍诋毁污蔑陛下是什么罪过。 岳东楼此时面上略带同情,叹了口气:“好吧,我先帮他缓解缓解。” 说着便拿出手机,拨打网友‘笑口常开’的电话。 丽妃第一批粉丝大部分都是江城和附近城市的,很巧,‘笑口常开’就是衡市人。 正好现在学校放暑假,她就在家。 一个电话召来了‘笑口常开’。 “老神仙!!” 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脸的激动,目光逡巡,瞟到阳台上练功的丽妃,更是整个人都恨不得贴过去。 岳东楼轻轻一笑:“讷,‘张不张’就在这儿,来,唾他几口出出气!” 小姑娘:“……” 岳东楼瞟了‘张不张’一眼,神色高深莫测。 ‘张不张’的父母瞬间想到很多东西,各种电视剧,小说,尤其是网络小说的桥段,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脑海中。 他们虽然年纪不小,但也看网络小说。 “姑娘,求求你,你就唾我儿子一脸吧,把你的怒火都发泄出来,想骂你就骂,想打你就打,他要敢回嘴,我替你打死这兔崽子。” ‘张不张’的父亲苦求道。 小姑娘一愣,怒火还有一点,毕竟被骗了,能不生气?但她一向心宽,其实也就一开始气得恨不能把那人抓住一通暴打,后来钱一回来,也便好转。 现在这些人跑到她面前,求她唾他一脸? 看老大爷年纪不小,如此诚心,小姑娘张了张嘴——实在吐不出来! “我不会啊!” 小姑娘挠头,“算了,你这人是招人恨,骗我还骂人,不是个东西,但我有教养,我可做不出那么恶心的事。” ‘张不张’浑身发抖,一声不吭。 他父亲急得满脑袋大汗淋漓,冲过去啪啪给了儿子两巴掌:“跪下求人家姑娘骂你,唾你!” ‘张不张’半张脸疼的厉害,那种痛苦,没有经历的人绝对想象不到。 他竟然真扑通一声跪下,说不出话,就拿手机打字:“求你,我知道错了,唾骂我,揍我,任凭处置!”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22) ‘张不张’有些艰难地打着字,忽然就觉得难受的厉害,一狠心,把脸上的围脖,口罩,帽子摘下,露出已经烂了大半的脸。 嘴角烂的尤其可怕,双目含泪,冲小姑娘一连磕了三个头,呜呜咽咽地哭泣。 小姑娘吓了一跳,苦笑:“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去医院?你这得了什么病,别不是……” “没有传染,真没有。” 他父亲连忙道,“我们去医院做过检查,去了好几家医院,连首都都跑了一趟,也开了药,吃的中药西药加起来能装满一盆,就是好不了,还越来越严重……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唾他一口,求求你。” 小姑娘一时到忘了生气,蹙起眉,先在脑子里把这混账玩意骂自己的话过了一遍,顿时气得脸色胀红:“呸!” 一口呸过去。 小姑娘吐出口气,心里居然畅快了些。 ‘张不张’先是羞恼的厉害,很是难受,随即却一喜,觉得嘴上的痛楚好像是少了些。 “爸,妈——” 他一张口,竟然勉强能说话,沙哑着嗓子吐出了两个字。 “你个兔崽子,兔崽子!” 他爸心中大喜,却又忍不住臭骂了‘张不张’一顿。随即冲小姑娘鞠躬道谢,又回过神,特别期待地看向岳东楼。 “大师,我儿子的病,是不是要好了?” ‘张不张’的嘴,肉眼虽然还不见多好转,但他自己在感觉上,确实变得不太痛苦。只从他眼角眉梢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岳东楼想了想:“唔,会有好转,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他该做的还远没有做完。” 想着,岳东楼又是一笑,“现在让‘笑口常开’骂这小子一顿,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小姑娘:“……” ‘张不张’狠狠心,在那小姑娘面前低头,艰难地道:“求你,骂我吧!” 小姑娘一愣。 岳东楼轻咳了一声,目光很是温柔,声音也悦耳动听:“人有时候,若是压力太大,发泄一二并没有坏处,尤其是女孩子,郁气在心中积压得久了,就容易致病。” 小姑娘苦笑:“可我不会!” 岳东楼摇摇头,再不多言。 ‘张不张’只一个劲苦求,小姑娘本来说不会,但又想起事情刚发生时,她闷闷地哭了好几场,怒气上升,破口大骂:“你个混账,畜生,王八蛋,活该烂嘴的东西,就你这样的,骗人欺负人,迟早下十八层地狱的货色……” 这小子的父母顿时羞愧难当。 ‘张不张’脸色也又青又白,可也只能受着。 偏偏他挨了一顿骂,嘴巴就越发好了些,下巴处的红肿已经渐渐有愈合的倾向,至少不像一开始来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很想流脓的样子。 ‘张不张’心里一阵打鼓,一时间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害怕。 挨骂会变好,说明他这病,的确是遭了报应? 小姑娘一通臭骂,骂得神清气爽,终于停下。‘张不张’身体一僵,小心摸了摸嘴,还远不到痊愈的地步。 小姑娘自己都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岳东楼见‘张不张’一家三口眼巴巴地看着他,笑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还钱,道歉,你儿子现在还没把所有钱都还回去,他自是不可能彻底痊愈。” ‘张不张’眼泪滚落。 他爸心里大痛:“大师,就没别的法子?一时半会儿地,哪里能找得到所有苦主,又哪里还得完?” 他也没办法,儿子骗人也需要成本,他也有助手,骗来的钱不是他一个人得,而且现在连自家的家底都拿出来,恐怕也很难把所有的都补足。 最要紧的是,一时找不到苦主。 岳东楼神色一冷。 其实哪里会找不到?在网上公开自己的罪行,让苦主找他,便是一个办法。 或者主动去自首。 提供他用以牟利的那些银行卡,难道官方还追踪不到苦主? 说白了,只是‘张不张’到现在依旧心存侥幸,不到最后,不愿意这么做。 岳东楼忽然一笑,神色到很平和:“让他暂时痊愈,到也不是不行。” 这一家三口脸上顿时一喜。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只要能治好我儿子,我保证,一定严加管束……” “别谢,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他不能尽快做到他该做的,我的治疗方法只能保他很短暂的一段时日。” ‘张不张’连连道:“一定,一定还钱。” 岳东楼就把齐为民手里的一杯残茶水拿过来,朝‘张不张’一泼。 ‘张不张’顿时愣住,忽然惨叫一声,半张脸胀痛,叫了一声就痛得连嘴都张不开。 他父母一时吓得手脚发软。 “儿子!?” 不过随即,他父母就发现‘张不张’的下半张脸上仿佛蜕了一层皮,斑斑点点落下,露出平滑的肌肤,虽然还是有些红,但明显是好了。 两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张不张’却疼得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虚弱无力,连话也无法说,整个脸,骨头里都疼,他简直恨不得去死。 许久,痛楚才渐渐收敛,‘张不张’看着他父母恭恭敬敬地对岳东楼道谢,满腔的怨恨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也没有力气表现。 无论如何,效果立竿见影,他的脸和嘴都好了。 岳东楼也不耐烦把时间耗费在这人身上,只打发他们走人:“记得,钱还不回去,下次想治好更难。” ‘张不张’一家三口唯唯诺诺地应下。 那位小姑娘也是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拿到了丽妃的合影照和签名,又听到了丽妃的精彩戏曲表演,而且还一起吃了顿饭和下午茶。 饭菜都是家常菜,可那滋味,简直绝了! 小姑娘觉得,这绝对不是粉丝滤镜,虽然她没吃过米其林三星的美食,但身为一个大吃货国家的小吃货,她以自己的舌头发誓,这顿饭在她心里,比任何美食都还要完美! 最后偷偷摸摸发了个朋友圈,照片上只有美味的点心茶水,并丽妃娘娘的一只美手。 她是好粉丝,可不能随意泄露偶像的隐私。 虽然偶像说不介意的,但她自己藏在心里甜一甜就好了,不能给偶像惹麻烦。 大顺娱乐公司里其乐融融。 对面埋伏的记者们面面相觑,看了一出哑巴大戏,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高晓明眼珠子一转,拎着两瓶酒去找他一哥们帮忙,没多久,四季大厦七层的监控视频就出现在自家电脑屏幕上,还包括字幕。 他家实习小记者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呆呆地叹了口气:“哥……这记者不好当啊,难道我以后也要交一堆黑客朋友,口语专家,才能成为名记?” 高晓明冷笑:“我朋友遍地,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到现在我还只是个跑娱乐新闻的小角色,一天到晚为了那么点奖金终日奔波辛苦,你以为名记好当?” 小记者不吭声了。 高晓明叹了口气:“哪个圈子里都一样,想出头不光要有本事,还得有运气,别好高骛远,你现在只要能盯住几个娱乐圈正经的红人,拿到第一手的好材料,就算是入了门。” 当天晚上,‘张不张’跪下来求岳东楼,求小姑娘唾他,骂他的视频就在网上曝光。 都是高清正脸。 这视频里涉及到的元素,‘老神仙’岳东楼和丽妃,那都是当下颇为引人注目的人物。 这事又如此奇怪,自然引来无数网友的好奇心。 老神仙是不是真的能掐会算,手段高妙? 那个烂嘴的病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跪求别人吐他口水? 一时间各种小段子,各种小故事四下传扬,真真假假的都有。 不过网友们考据的能力还真不得了,居然就从这么个视频中把前因后果给扒了出来。 先追到的丽妃的粉丝小姑娘的身份,看到小姑娘在丽妃贴吧里发的帖子,又查到‘张不张’身上去。 查清楚了,众人不免震惊! 震惊之余,这恶有恶报,世间自有公道的结果,也是让人从心底深处升起些许的激动和感慨。 很快,新闻就高居不下,在热搜上挂了两天,竟然落不下来。 而且还爬到榜首上去了,压了‘盛星少东家,高调告白小花安小溪’一头。 安小溪差点没气死。 她的经纪人和公司安排这场告白,炒绯闻的活动安排了很久,结果花钱买热搜都买不上去,人家一文钱不出,愣是被网友送上了热搜头条! “公布恋情?公布个鬼。让他再追我十年吧!” 安小溪鼓着脸怒道。 经纪人:“……” 安小溪的亲妈都有点受不了自家这姑娘:“你就作,人家项东从你高中就跟你谈恋爱,一谈谈了这么多年,天天捧着你,惯着你,哪天真让你给作跑了,我看你怎么办!” 安小溪抓过手机啪啪啪地按键发微信。 她亲妈叹了口气,叫过经纪人:“别理她,走,吃饭去。” 当妈的最了解自家姑娘,以前她家丫头也没这么任性,有点小脾气也在一般娇气女孩儿的程度,现在想一出是一出,纯粹都是被惯的。 项东是盛星娱乐的少东家,他们家只他一个儿子,自小品学兼优,和安小溪是同学,从安小溪高中的时候开始,项东就喜欢她,多少年下来要星星不给月亮,可不就把女孩子养蠢了? 安小溪私底下还老叫项东金主,以至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有背景,有个金主。 不过想想也是,出钱出力给资源,可不就是金主? “好在这死丫头在事业上到也还拎得清,知道努力,他们自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们去。” 反正她家这小丫头似乎也被人家那大顺娱乐公司里的高人给吓到,应该不敢找人家麻烦,既然如此,她爱怎么生气就怎么气,又不会惹祸,哪有精力一直盯着? 时光匆匆,终至八月底。 眼看就是开学的日子。 杨玉英和程寒把其它的都放开手,一心一意地补习功课。 程寒开学要回去读书。 杨玉英也已经报名复读,就在衡市二中,衡市一中和二中都是省重点高中,教学水平相当出色,按理说以原主的那点高考成绩,想去二中复读人家都不会要。 还是杨玉英自己出面,投其所好送了二中校长一幅自己画的画,又当面让校长拿来各科的试卷,好好考了她一回。 对自家小姐奔波找学上的行径,姜薇薇都颇同情:“都说高三的生活苦不堪言,小姐这般自讨苦吃,何苦来哉!” 杨玉英:“……” 两人闲话了会儿,岳东楼忽然把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开:“有人联系丽妃。这个活儿,建议接受。” 杨玉英和姜薇薇忙凑到手机前面一看,联系他们公司的人自称华兰的助手,说是希望能邀请丽妃进行一场内部试镜。 一看到华兰的名字,姜薇薇就特别主动地打电话过去和人家讨论起细节。 既然要办公司,闯娱乐圈,对于圈子里的那些大拿们,大家自是了解的很清楚。 华兰是一位相当著名的作家,剧作家,也是圈子里很出名的一位编剧。 属于亮出名字,就不愁票房的大人物。 更何况,这次和华兰合作的导演还是著名导演叶梦生。 姜薇薇很快拿到了角色剧本。 这部电影名为《曙光》。 华兰希望由丽妃出演的角色,算是这部影片里的女二,名叫柳妩,是个民国时代的戏曲名角,也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一身的好功夫,性格多变。 丽妃看了一眼就笑:“这角色竞争恐怕很大。” 柳妩虽然说是女二,其实论戏份不比女一少,女一身为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温柔孱弱,一旦选的演员不能演出女主藏得很深的坚韧不拔,恐怕很容易出彩。 比较起来,大家恐怕更喜欢柳妩这个角色,形象更鲜明。 “我去,挺好的。” 丽妃笑道。 如今她正在参加星火,虽然名气不小,但送上门的通告其实都很一般,除了这部电影,还有几部网剧,恐怕都是为了赌一把,选她片酬少,也能借‘星火’的风宣传。 现在她没有作品,又不是科班出身,自然没有认可她演技的导演。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23) 去试镜的日子,定在八月二十一,是个雨天,秋日里少雨,这般绵绵,更是罕见。 杨玉英陪丽妃还得先坐火车,再打车去首都南郊的影视基地,地方到很容易找,一下出租就看到密集喧闹的人群。 两个人慢慢吞吞地走过去,只见很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把各类设备往外面搬。 一问才知道,《曙光》的这次内部试镜,已经决定要从室内转移到室外去。 那些工作人员对此,全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杨玉英听力好,还听人说,哪一天叶梦生叶大导演不闹幺蛾子,他们恐怕会感觉少了点什么,但凡他出个新花样,大家才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安稳感。 据说,《曙光》这部电影雨戏很多。 柳妩这个角色,其中就有几场很重要的戏,都是发生在雨夜里。 叶大导演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老人家为了被邀请来试镜的几位演员着想,决定给她们提供最好的环境和条件。 杨玉英:“……” 叶导演所谓的好条件,就是前方不远处拿绿布包裹起来的一片泥淖。 沟壑纵横,水流里漂浮着落叶,淤泥一脚踩下去能到小腿。 丽妃一时间脸都绿了。 “……没关系,当年跑江湖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 她闭上眼回忆了下自己的角色剧本。 真正拍摄的时候,比现在更恶劣的环境还不知道有多少,据说,演戏就是要吃苦。 想想当年,她在戏班里混饭吃,不光是台下练功苦,为了能上台表演,每时每刻她都在受苦。 那时候她也没抱怨过,如今更是无妨。 丽妃吐出口气,跟杨玉英一起走过去。 叶导演和华兰,还有另外两个穿着雨衣,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的人正坐在雨伞下面说话。 “今天和你一起试镜的一共有三个人,一个叫王环,是武替出身,有一身的好功夫,也学过一段戏,是票友,一个是盛星的安小溪,听说她为了这部戏专门去拜师学艺了好几个月,最后一个叫郭巧,帝影毕业的高材生,演了八年的话剧,演技一流。” 杨玉英简单介绍了下。 说话间,王环已经去试戏。 她今天过来显然做过准备,一身戏服,已经上了妆,是柳妩常扮的穆桂英形象,一举手一投足,颇有范儿。 可惜王环抽到的题目是柳妩年轻时被仇人追杀,正好遇见男主,把男主推出去替她受死的那一场戏。 没奈何,她还得辛苦换装。 不过也不算无用功,至少让导演看到她的诚意,也看到了她的本事。 杨玉英不太懂这些,但总体来说,王环表现得还不错,至少他没觉得出戏。 王环之后就是丽妃。 丽妃抽到的题目和王环抽到的前后呼应——男主被仇人追杀,柳妩舍命挡枪,重伤垂死的一场。 杨玉英不禁蹙眉,心下有些担心。 丽妃应该没什么演技…… 她又没抽到优势题目,如果抽到戏台上的某一场戏,那才是丽妃的专业。 丽妃却看起来十分轻松,抬手把头发缠得更紧些,一抬足,轻轻地走过去,她一起身,一行走,杨玉英打了个激灵,忽然就觉得丽妃变了。 每向前一步给人的感觉都有些不一样。 叶梦生和华兰本来在低声交流,这回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两个人顿时闭上嘴,目光隐隐发直。 即便丽妃还没有开始表演,华兰心里就忽然有一点别样的滋味。 她一时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再也移不开眼睛。 杨玉英盯着看,等到丽妃一回头,对上她的眼神。忽然福灵心至——丽妃在学一个人! 她正模仿二十年前名动大顺的京城名角——易云。 杨玉英并没有见过易云,但在皇城司一开始出任务的时候,盯梢过易云的弟子,那种气韵神态,她记得很清楚。 易云当年红极一时,甚至到了只要他登台,就场场爆满,连当今陛下有一回都没抢上票的地步。 他的性格似乎和柳妩的性格很类似,只是比起柳妩来,他的压抑和痛苦似乎更明显一些。 杨玉英也只是看过卷宗资料,易云曾经是山河祭的人,一身的好武功,却爱好唱戏,一唱就名动京城,后来为保护山河祭的两个人,死在斡国兰苑杀人的围杀下。 当年山河祭为了他,十二个祭司远征斡国,杀得兰苑暗探们差点青黄不接,十二个祭司也折了四个。 丽妃学得特别像。 杨玉英目光在她的眼神,眉宇间流连,忽然就仿佛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压抑的火山在不停地涌动。 易云虽是男子,但在昔年的京城,他的艳名动天下,杨玉英此时看到丽妃,就稍稍理解了为何那个人作为一名戏子,竟会如此受人追捧。 杨玉英知道丽妃是在模仿都如此心情,何况叶梦生和华兰? 待丽妃决然冲过去,跌落在泥泞里,一滴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又略显轻佻地笑起来:“付泽,我不是救你……只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华兰甚至忍不住起身,差一点就冲过去。 其实这场试镜都是无实物表演,大部分只靠眼神和表情来表达。 在外看,每一场表演多多少少都有些尴尬。 但丽妃的表演,却是让在场很多演职人员都忘了手头的工作,驻足停步。 王环在一边看了,就叹气:“得,我是没戏了。” 而且辛辛苦苦沾了一身淤泥,浑身难受。 安小溪冷着脸,心中一阵阵不安,她家金主人脉关系网是强大,可要说影响到叶梦生和华兰,怕是还力有未逮。 人家叶导可不缺投资商。 多少人捧着钱过来给他投资。 能让她比别人提前拿到资料,掌握些内幕,已经是极限了。 安小溪脑子里一团乱,不停地想刚才丽妃的那一双眼,那个说不出动人的微笑,试镜的时候,连自己平时的水准都没有表现出来。 试镜结束,她都没等叶导演说句客气话,带着助理转身就走。 丽妃却没走成,导演和编剧两个人非拉着她一起吃顿便饭。 所谓的便饭,就是影视城里五十块钱一盒的盒饭。 一盒盒饭要五十块,属于档次还不错的那种,菜色两荤两素,还有一份浓汤,味道也还不错。 丽妃洗漱完,换好了衣服,一行人躲在大雨伞底下,叶梦生呆呆地陷入沉思中没说话,华兰笑眯眯给丽妃介绍,“我们《曙光》的男主付泽扮演者,蒋烨老师,还有宗越的扮演者,高湛老师。” 这两位连忙摘帽子摘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地跟人家说话也不礼貌。 蒋烨今年二十九岁,赫赫有名的影帝,长了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庞,演技很好,唯一一点毛病就是绯闻多了些。不过,蒋烨自己总是觉得,自己很是冤枉。 那些狗仔们随便拍到他和某个女星站在一起说笑的场景,就给他编排一个女朋友,他能怎么样? 人家女方都没说什么,他太上赶着澄清,岂不是让人家下不来台? 蒋烨轻轻一笑,一双多情的眼睛柔光潋滟:“李小姐?我也是戏迷,看过你在‘星火’的表演,非常出色。有机会,你一定要教教我。” 丽妃很随意地看过去:“你嗓子不行,一听就没什么天赋。” 高湛:噗! 蒋烨:“……” 高湛:“哈哈哈,蒋烨这厮就是喜欢瞎客气,见人就客气,我就知道他早晚得吃亏。” 丽妃长长的睫毛轻轻呼扇,略一抬头,露出姣好的脸:“宗越哥哥。” 那声音极婉转动人,像带着一个个小勾子! 高湛的身体顿时僵住,只觉心头又麻又痒。 丽妃目中隐隐含悲:“付泽他……欺负了我!” 高湛的脑子顿时一热,双目发红,竟能体悟到些许恨之欲狂的情绪,整个人躁动不安。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连忙伸手轻轻一弹桌上茶盏。 澄澈的声音响起。 高湛猛地回神,蹭一下站起身,拿手用力扇了扇风,感觉脸上,脖子里的热度消退,才吐出口气,努力揉搓了下脸,怀疑自己生了什么病。 不光是他,蒋烨,叶梦生和华兰,也是心头狂跳,体温上升。 杨玉英瞪了丽妃一眼,吹出几声哨声,哨声清越,众人觉得脑子里一清,渐渐平复,齐齐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丽妃,又看了杨玉英一眼。 叶梦生他们本来没注意到杨玉英,明星们大部分都带着助理,影视基地四处跑的经纪人和助理一大堆,本也不值得在意。 可刚才那种感觉,不是亲身经历过,绝对想象不到它有多……迷人,又有多可怕。 明显是杨玉英的动作,带他们走出来的。 看来不光是艺人不简单,连艺人身边小小助理也不简单。 叶梦生目光迷离,很有些意犹未尽,华兰想,她受邀去听过两次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那里曾经有过一首《蓝色多瑙河》,她有一瞬间真地看到了鲜花和夜莺,只有一瞬间,如梦似幻。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听过那样的曲子。 今天,她却有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可明明没有音乐,只是一个小姑娘在开一个男人的玩笑。 华兰吐出口气:“不用等什么通知了,也不必讨论,柳妩是你的。” 她苦笑:“我都开始觉得,我的剧本配不上你的演绎。” 华兰此时就有一种赶紧去修改剧本的冲动。 丽妃拿到自己要的结果,立即就没了社交的兴趣,看了看时间,只道自己还要赶回衡市,便同这几位告辞,华兰亲自送她出影视基地的大门,出来才知道,杨玉英和丽妃两个居然没开车。 杨玉英直接拿出手机打开滴滴。 华兰:都说李梅签了公司,她刚才还怀疑这公司卧虎藏龙,所求极大,现在……这公司得穷成什么样? 编剧太过震惊,一时没来得及献殷勤,护送佳人去车站,穷困潦倒的公司总裁杨玉英就叫到了出租车,两个人大大方方地上车挥手而去。 华兰:“……” 杨玉英也觉得自己太穷了。 她们刚坐上火车,岳东楼就发微信过来,一条接一条。 杨玉英打开看了一眼,全都是实地考察一水湖附近几个楼盘的情况。 还有一些已经盖好的样板间照片。 岳东楼甚至很有兴致地自己画了改造方案,装潢,家具设计等等图纸。 他画得很是精致漂亮,尤其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书房,从书桌到书柜古典优雅,也十分符合杨玉英的喜好,甚至想和国师用一样的。 杨玉英看到这些,更是由衷觉得——她好穷! 岳东楼:“杨大人,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速归。” 过了一会儿,岳东楼又道:“速速!” 杨玉英:再着急,我也不能催火车跑快点儿。 只是一瞬间想到,岳东楼不会太着急找钱,跑去抢个银行什么的? 换成别人到不必担心,可那是岳东楼。 别看国师在大顺朝野中都颇有威望,可他这个人在皇城司的记载中却着实不友好。 档案记录里,关于国师的档案材料有不少,杨玉英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邹宴给的批注——此人不按常理出牌,永远要对其保持敬畏和警惕。 “哎!” 杨玉英忽感疲惫。 她现在仿佛在管理一个巨大的家庭,任何一个家庭成员都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就要劳心劳力。 再想到,不久的将来她还要接驾,陛下那一家子都要来。杨玉英就觉得心情更加沉重。 终于到了车站,杨玉英和丽妃直接回公司,刚一进门,就见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 丽妃扫了一眼,感觉其中一个陌生人死死盯着她看,也没当回事,只同自家人打了声招呼,又客客气气地对客人点点头,就回阳台上继续练功去。 岳东楼坐在沙发上。 齐为民不习惯柔软的沙发,还是坐在门口,既看门,也充作前台。 老秦此时也是刚进门,回头就见周重目光阴测测地盯着人家李梅,心里一阵尴尬,碍着他是病人,偏也不好说重话,只支支吾吾地奉上一张五万的支票,低声道:“大师,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些符,能不能再卖给我几张。”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24) 岳东楼刚来这个世界,他附身的小道士骗的便是老秦的母亲。 当时那位是真骗子。 但老秦越调查岳东楼,心里就越犯嘀咕,还后悔,大师手里的符,那能不是好东西?他居然傻到把宝贝往外推,哎! 岳东楼笑眯眯从书桌上摸出一幅画:“你没有不对,那些符本也无甚作用,不如你看看这画?如果你喜欢,卖你一幅如何?” 老秦低头一看,沉默。 那幅画上五颜六色,画满了各国的钞票,乍一看有一百多个种类。 密密麻麻的叠在一起,换成个有密集恐惧症的,恐怕都要当场犯病。 而且,这明显是印刷品。 岳东楼莫测高深地看着他:“不喜欢?那这张呢?” 他反手又抽出来一张。 好在这回这张变得不是那么与众不同,这是一幅‘百寿图’。 上面是各种字体写的‘寿’字,大大小小当真能凑齐一百个。 老秦当即拍板:“好,我就买它。” 岳东楼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印章,在画的空白一角,啪一声按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秦顿时就觉得这画很是不一般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好,心中才松了口气。 周重对周遭发生的事,有些抵触,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老秦过来。 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短短时日他就倒了,整个人瘦得不行。 医生们私底下都说,这是病人的心态坏掉。 老秦匆匆去探病,一看周重,心下就一咯噔,连忙叫过周重的父亲,周氏集团总裁周一林。 周氏这位实际掌权者,也早就失去以往的意气风发。 儿子生病以后,他才真正知道,这世间所有人其实都是凡人,无论他有再多的钱,在病魔面前也显得那般苍白,无能为力。 老秦一提,想去求一位大师给儿子看病,他就答应了。 其实不信那些东西,可人到绝望的时候,除了寄希望于神佛,还能如何? 周重见到父亲一夜之间就仿佛苍老了无数,见到母亲连看都不敢看他,因为她来看他,必然会哭,可是哭,除了让他跟着难过,又能有什么用? 他也已经无可奈何,想起当初遇见的小道士,心里也直打鼓,于是就来了,只希望小道士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高人。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李梅。 李梅也是这公司的,他早做好看到人的准备,私底下还想过,自己要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如果李梅过来同他说话,稍稍尖酸刻薄些,自己也不要介意。 那是个爱他的女人,爱了许多年,男人让着点爱自己的女人并不是罪过。 周重的目光落在阳台的玻璃窗上,丽妃的脸,隔着窗户熠熠生辉。 他想了那么多,可是这个女人却是如此冷淡。 刚才她进门时的眼神,周重甚至有一瞬间以为,对方已将他当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那种陌生感是如此的真实,如一块儿巨石,砸得他头晕目眩! 怎么可能忘记? 九年,那是九年,不是九个月,更不是九天! 丽妃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周重猛地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连那女人打呵欠,他都觉得很好看。 别开玩笑,都是已经腻了,放弃掉的女人! “周重,周重!” 老秦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 猛地回神,周重气息微弱地看向岳东楼,眼睛隐隐变得有些模糊。 一时竟害怕得发抖。 岳东楼往嘴里塞了块儿点心:“病了得去找大夫,讳疾忌医可不好。” 周一林心里一颤,周重的脸色越发难看,整个人连坐都坐不住,岳东楼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把从老秦那儿得的支票塞给杨玉英,站起身回旁边的休息室去睡觉。 齐为民瞧了瞧,喃喃自语:“这要是一出咱公司就死,或是死在咱公司,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还大师呢,竟会给咱们找麻烦。” 他赶紧过去,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周重嘴里倒了一滴乳白色的药液。 “我给他喝点水啊!” 药液一入口,周重就觉得胸腹间的闷痛缓和许多,他这几日连味觉都差不多失去,什么饭都不愿意吃,这一刻,竟有点想吃东西,他当即就坐直了身子,看着桌上的蛋糕,吞了口口水。 其实也没有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可人病得太厉害,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好转,都明亮如夜深夜烟火。 周一林一颗心剧烈跳动,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不由自主地伸手夺走齐为民那瓷瓶,只是一到手才发现,这瓶子空空荡荡,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大师,这是什么药?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多少钱都行,我只这一个儿子,赚多少钱将来都是他的,只要你能救他,无论多少钱,只管开口。” 齐为民一看他着急,轻声道:“我不是大夫,不能给人治病……” 周一林和周重的脸色顿时黯淡无光。 齐为民连忙道:“不过我这医术还可以,就是没有行医资格,你们明白吗?” 周一林一愣,登时反应过来,瞬间松了口气:“神医放心,我,我认识几位省中医院的老大夫,可以负责签字……” 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像您这种情况,操作资格证也得考试,最起码也要一年,您放心,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给您办下来。” 齐为民到真有些高兴:“我不急,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儿子这病不容易治,要随时根据他的情况调整药方,只能缓解抑制,很难治愈,以后可能一辈子离不开汤药了。” 周一林苦笑:“我只求他活着。” 齐为民一向不怎么清高,更不耻于谈钱:“这样吧,我先给你儿子治疗一个月,治疗完你可以带他去做体检,如果你对效果满意,就给我们公司买几套房子。” 周一林愕然。 齐为民笑道:“我知道你们周氏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在一水湖畔有几个楼盘不错,我们老板很喜欢,到时候让我们老板去挑。” 周氏别的不多,就是房产多,一水湖也有一个楼盘是周氏和颐和房产联合开发,送房子到比直接送钱,对周氏来说更划算。 可看老神医的意思,这是房产直接给公司。 周一林心中那是五味杂陈。 他的公司里,怎么就没有这样一颗红心全向公司的好员工? 哪怕特别心疼和担心儿子,周一林盯了杨玉英一眼,一时也感到压抑不住的嫉妒之情。 第二日 周一林带了位老先生过来,齐为民才给周重把脉,开了一副药。 周家没等一个月,还不到十天,房产过户的手续就办好了,按照齐为民的要求,房产落在公司名下。 周一林下了血本,把一水湖畔香榭澜湾最豪华的楼盘,最顶上足足三层大跃层都给了大顺娱乐。 每一套房子都是相同的格局,足有二百八十平,四室两厅两卫的格局。 都是装修好的。 若非这本就是周家开发的楼盘,衡市的房价本来也比较低,恐怕真能说周家为了儿子的一线希望,就花了大价钱。 就是在衡市,一共六套房子加装修,大约也要足足两千万。 周家虽然算不上第一流的大集团公司,但产业规模不小,周一林也是金融圈子里的大人物。 也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周一林把一水湖畔香榭澜湾的房子送给大顺娱乐的事居然传扬出去。 一时间流言蜚语无数。 人人都说周一林看上了丽妃,豪宅相赠,只为得一人欢心。 要是周一林是未婚豪门公子,这小小绯闻也就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问题是他年过五十,有发妻有爱子,他也算洁身自好,从没闹过这样的绯闻。 这问题可就大了。 丽妃正在参赛,粉丝观感何其重要? 这日,杨玉英带丽妃去看一水湖的房子,刚下出租车就让记者堵个正着。 “请问,李梅你和周氏的周总是什么关系?” “听说周总送给你六套豪宅是吗?” “周总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小姐,请你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说起来,一群记者看到两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也有点懵。 好在专家素养让他们震惊之余还能不忘工作。 杨玉英直接拿手机,找出周一林的微信跟他视频,顺便答话:“李梅和周一林不认识,周总是送给我们大顺娱乐六套豪宅,不是给李梅的,给公司的,至于为什么,你们问他。” 直接接通了周一林,把手机递给最前面的记者。 反正她手机里也没任何重要信息。 记者们:“……” 周一林正开会,干脆停下来,直接从公司电脑上在线召开小型记者会。 满座的员工静悄悄不说话。 周一林一脸和煦微笑:“对,我是送给大顺娱乐六套小房子,为什么?为了酬谢大顺娱乐对我儿的救命之恩。” 他也不解释从哪里来的救命之恩,只一挑眉,冷冷淡淡地道:“多?怎么会!那几套房子加起来不超过两千万,我这两年光是慈善捐款也有大几千万,上个月我刚买了几辆车,加起来也一千八百万。我儿子还比不上自己的车值钱?送几套房子怎么了?” 一众记者:“……” 周一林这话,再是真心不过。 周重的病,去任何一家医院进行最好的治疗,可能到最后都花不了两千万,但所有医院只给他们一个结果——治不治,其实都无所谓了。 也就是说,医生们觉得周重这样的情况,最好是开些止疼药,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完人生最后的日子便好。 现在只用花两千万,就可能能买回一条命,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周一林又怎么会不愿意? 记者们被周一林怼得挺激动,力气登时都往周氏总裁身上使,杨玉英和丽妃去看完房子,拍好照片,回公司准备搬家事宜。 反正从周一林怼完了记者,网上相关流言就变成了——‘有钱人的癖好你想不到!’‘真想做周少的救命恩人!’这一类。 大顺娱乐得到的,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花式羡慕,到是谁也不提什么潜规则了。 哪个被潜规则的,敢直接拿手机联系金主,让金主来替自己应付记者? 大顺的这些人便把闲杂事务抛开,一点点开始搬家,另外,还有一件挺重要的事,开学的时间要到了。 最先准备开学的是燕王赵奂,早在刚刚接到燕王,杨玉英就开始忙活小王爷读书的问题。 赵奂附身的戴小海虽然自称是七岁小儿,但其实按照周岁算,他到了九月份才到六岁,正该是上小学的年纪。 她真还是头一次知道,小孩儿上学竟然这么麻烦。 戴小海的父亲戴广平欠债跑路,他母亲被医院抢救回来以后就对儿子不闻不问,整个人也病病歪歪,失魂落魄的,杨玉英找律师和戴小海的目前签订了一份监护人协议,好歹算是把赵奂的监护权拿在了手里。 赵奂又不是真的孩子,在他到上学年龄以前,杨玉英真没觉得带孩子有哪里困难,结果这一上学才发现,现在的小学真不好上! 要是按照户籍去上小学,赵奂只能去村子里的小学就读,新一年衡市招生政策非常严,必须落户三年以上,才能就读,如今想给赵奂迁户籍都来不及了。 思来想去,无可奈何,只能选私立小学。 杨玉英和姜薇薇这些日子搜了不知多少资料,加了各种家长群,咨询了很多人,实地考察各个小学的情况。 齐为民和岳东楼也四下打探。 最终确定了读启明国际小学,虽然现在的国际学校都是为了走国际路线,燕王肯定是不打算跑国外去,但这实际上也看自己的选择。 决定去报名,杨玉英才发现学校不光要面试小朋友,还要面试家长。 面试小朋友的时候要考英语。 杨玉英:“……要不,咱们回村里读小学算了?” 燕王:“……我精通六国语言,已经在网上分析过,这里的外语和我们那里差别不大。” 杨玉英:“差点忘了,燕王殿下在理藩院做过。” 到了面试这日,杨玉英刚一进学校,就开始紧张,她本来没紧张,可看到一群家长个个打扮得像去参加宴会,把自家孩子也打扮得和小大人似的,既可爱又漂亮,一群精英忧心忡忡地彼此试探,你儿子请了几位家教,你姑娘参加哪个夏令营,冬令营……她顿时感觉压力扑面而至。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25) 面试结束,燕王出来时,表情一切如常,两个老师还亲自送他出门,看表情就对他极满意。 杨玉英作为家长被面试的时候,那些老师都没有现在这么客气。 燕王全然不关心结果,回到家就连提也不提了,一板一眼地继续自己的功课。 他现在每日背书,练字,现在加了几门物理化,并要读一个小时的史书,还要练武一个小时。 一整天的时间被安排得密密麻麻,除了学习,完全不为别的事情操心。 因为时间不够用,燕王还和他家小黑猪分工合作,小黑猪背书,燕王就练字。 小黑猪学数学,燕王就学物理。 据说,虽然能一心二用,但燕王用的不是很习惯,他和小黑猪暂时只学一些相关科目。 如果要是燕王学外语,小黑猪读化学,很有可能彼此的注意力会分散,难以集中,效果不是特别好。 为此,他还认真总结了一套学习方法,并认真执行。 “哎!” 杨玉英则累得头晕眼花,觉得这送孩子去面试的活,比她在大顺参与社交都更困难辛苦。 齐为民笑得不行:“咱们之中,也就燕王殿下活得最潇洒。” 人家既然成了孩子,就当真把自己当成个孩子,一门心思学习,吸收这世上的各种知识,至于生计?人家可不在意,毫不客气地享受杨玉英的供养,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赚钱有什么不对。 在这方面,齐为民就不行。 他就老想着大家是一个集体,自己也要为这个集体做贡献。 像丽妃,她很习惯被供养,但其实现在下意识中,也希望能赚钱养家糊口。 燕王又不是真小孩儿,扫一眼就知道齐老爷子琢磨什么,不禁也笑道:“别说,做一个孩子感觉很是不错。唔,我以后是不是也该像别的孩子一样,给家里打扫卫生赚零花钱?” 杨玉英:“……” 可得了吧。 小王爷打扫卫生,打扫完了家里还有多少锅碗瓢盆能用? 燕王乖乖巧巧地呆着,不惹祸,不生事,认真扮演六岁小朋友,他就算是为了他们这个大集体,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想想也是,人家堂堂燕王殿下,在大顺已经替陛下办差多年,如今到了这里,还要和众多小朋友一起去上小学,和那些熊孩子打交道,人家这还不叫贡献,什么是贡献? 赵奂上小学到还轻松些。 燕王本来就是学霸,如今上个小学没什么难度,到是杨玉英和程寒,一个复读,一个上初三,颇是凄惨。 杨玉英本没把学习的事太放在心上,可一入学,看到那密密麻麻,从七点十分到八点四十,被安排得特别周到的课程,她忽然就觉得肩头砸上巍峨高山。 辛苦读书的日子刚过去不久,怎又落入地狱? 开学的第一日,老师们就再三强调,高考是独木桥,真正能改变人们命运的一座桥,在这一年里,他们的生命中除了学习,没有别的。 一通耳提面命之后,杨玉英觉得自己被洗脑了。 紧接着就是各科老师随堂摸底考试。 杨玉英:“……” 幸亏她暑期没闲着。 一天考完,满屋的学生们也是呜呼哀哉,个个额头冒虚汗。 “哎哟,我的妈呀,高考好不容易结束了,小爷我浪了一暑假,结果还得开学再读一次高三,而且谁想得到第一天就考试?惨也,惨也。” 杨玉英正趴在桌子上回神,旁边就有一学生手舞足蹈地在那儿表演。 她后座一听,冷笑三声:“你装什么装,高考考了670,现在非回来复读,你这成绩都复读,别人还活不活?” “670,我也没考上水木,你当我乐意?那有什么法子,明年再考不上,老子还得复读!” 左右学生纷纷侧目。 杨玉英也扫了一眼,说话的这两个都穿着同款的运动校服,都戴着眼镜,一个略黑,一个皮肤白皙,长相一般,可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也算清爽干净,眉眼生动得很,想必在班里颇讨人喜欢。 她已经办了走读,到了时间收拾东西就直接从后门走了。 她刚一走,她后座就忍不住和那个‘670’嘀咕:“这得是咱们班班花了吧?是艺术生?怎么以前没见过?” 衡市一中复读班收学生的标准也很高。 大部分其实都是高中就再一中上,对高考成绩不很满意,所以决定复读一年,大家以前就算不是一个班,很多也看着眼熟。 杨玉英这样纯粹的陌生同学,不多见。 “什么班花?长得这么好看,妥妥的校花,你可有福气喽,坐校花背后,嘿嘿,看着不像会学习的模样,你别忘了多帮帮忙,多给人家讲题,想想吧,给佳人讲题,耳鬓厮磨,近水楼台先得月。” 杨玉英的后座,还真心驰神往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各科考试成绩一下来—— 语文:109,数学:150,英语:139,物理:98,化学:97,生物:88。 杨玉英的后座偷偷关注了下美女的成绩,关注完,将将要自闭。 这总成绩比他高了足足有五十分,还想给人家讲题? “哪来的大学霸,没听说过啊,这么好的成绩还复读,复什么复!给不给人活路啊啊啊啊!” 这位忽然就觉得人生如此多艰! 其他学生们也吓了一跳。 办公室里一众老师们也在分析自己即将接手的娃娃们。 杨玉英也是被重点关注的目标。 数学老师一脸高兴:“小测的试卷难度很高,居然还出了一个满分,是个好苗子。” 语文老师就各种郁闷:“纯粹是语文拖后腿,尤其阅读理解方面,完全答不到点上,我看这孩子以前就和没做过阅读理解题似的。” 他想想也觉得纳闷。 “现代文阅读一塌糊涂,文言文阅读翻译上一点问题没有,但是鉴赏和理解相关的问题都……很有些思路清奇。” 语文老师看过这位的答卷,居然有点被对方说服,感觉对方答得也没问题,虽然没有抓住得分点,可这扣分扣得很不理直气壮。 “哎,高考阅卷自有标准,也不能说我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就不给扣分。” “作文到写得极好,就是有些剑走偏锋,纯粹用文言文写作,有的地方我看不太懂。” 语文老师忽然间就有种觉悟,这学生恐怕有些不大好教啊。 杨玉英看过成绩,到是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才到这个世界没多少日子,一直在补课,可补的大部分是理科知识,对语文,她只是稍作了解,大体做了两张试卷,熟悉了一下。 时间有限,先抓重点。 但她还是没料到,语文题目会这么难。 不过,卷子拿回去让家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做了一遍。 岳东楼这位国师大人,竟然都不及格,杨玉英心里顿时变得很舒坦。 虽然嫌现在这些语文试卷里很多题目有那么点莫名其妙,但既然想要通过高考,那就得提高语文成绩,杨玉英干脆听话地收了语文老师给的练习册,先自己做一遍,然后对着答案改一遍。 只要做题做的足够多,自然就学会得分技巧。 语文这一科,想把成绩提高是有些难度,不过,语文老师到觉得杨玉英这学生有点特殊,她的基础分数低,缺少的不是知识储备,而是答题技巧,从现在开始狠抓,提高二十分问题不大。 杨玉英就这般一头扎进了高考复读的圈子里,每日没黑天没白夜地复读学习,公司的事全权交托给姜薇薇和丽妃自己处置。 程寒也转学到了衡市的初中读书。他自己一个人说服了父母,办好了转学手续,现在也踏踏实实地在衡市实验中学读书,顺带着接手了接老板放学的工作。 初中放学比高中早得多,程寒买了辆电动车,下学就去接上杨玉英一起回公司。 如今有一个中考生,再加上一个高考生,整个公司的气氛大为不同。 姜薇薇负责所有杂务。 丽妃连吊嗓子都偷偷摸摸跑公园里去,不敢在公司闹出动静。 大顺娱乐不由自主地转移工作重心,‘全体员工’都把心思放在为杨玉英的学习服务上来。 这种高考备战的氛围,愣是从大顺一个公司,慢慢洋溢到整个大厦,又向外蔓延。 说起来也算是个小意外,那日,和大顺娱乐在同一楼层的软件公司的朱总带他儿子到了公司,他安排儿子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结果孩子拿着一叠卷子过来问题目。 朱总当年也是国内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但是毕业至今有将近二十年,大学学的东西时刻用得到,到还好,换上高中的知识点,他到觉得有点眼熟,可眼熟没用,根本就不会。 看着儿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还有脸上对自家父亲的崇拜,朱总顿时感觉亚历山大! 幸亏隔壁公司的看门老大爷过来还钢笔,扫了一眼,顺手就给孩子解答了。 齐为民:“老板在准备高考,咱公司的人现在个个满脑袋都是高中数理化,连艺人也不在公司排练,怕声音太吵,影响老板读书休息。” 朱总:“……” 这都什么神仙员工! 好羡慕! 从这以后,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知道大顺娱乐的人在准备高考。 之后居然出现了诡异状况,整座大厦莫名陷入日常安静中,大家也自觉不打闹争吵,开车过来的不鸣笛,开会不扯嗓子喊,全都自觉自发变得彬彬有礼。 杨玉英:“……” 此锅她不想背。 公司的隔音设备一流,只要不是直接在外面给她唱摇滚,绝对影响不到她在屋子里读书学习。 再说,她大部分时间可是在学校。 但是,大家伙都这般自我陶醉,乐意为学生的学习创造优良条件,她除了领情,还能如何? 唔,不过还真有点感动,应该回报一下。 …… 这日,‘星火’节目组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直奔衡市,从火车站出来,寻着地址前往大顺娱乐。 下了保姆车,站在四季大厦前面。 主持人郝芳笑盈盈对着镜头:“观众朋友们,上午好,我是星火节目组主持人郝芳,现在就由我来带领大家,突袭我们‘星火’的种子选手李梅,看看李梅的半决赛准备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大家看,李梅签约的公司已经到了。” 郝芳神色肃穆,“我很好奇,星火中的戏曲大家,我们的百变姑娘,在生活中会是什么样子。” 拍摄人员进入大厦,最前面贴着两个字——肃静! 拍摄组成员:“……” 郝芳:“……” 不远处几个衣着打扮鲜亮的白领男女走过,他们显然认识,彼此一笑,压低声音,以比耳语稍高一点的声音互相问好。 上电梯,电梯里挂着个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牌子下面是个直播间地址,旁边还拿粉笔写出漂亮精致的艺术字——‘高考备战直播,注意:提问时间定在玩上九点四十分开始。提问之前先看公众号资料。’ 郝芳:“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终于到了七楼,拍摄组从电梯里出来——迎面走来一只猪! “看来没有,我已经看到了大顺娱乐的招牌,这招牌很……咕嘟。” 郝芳和小黑猪大眼瞪小眼。 连摄像机都颤了下。 小黑猪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带着帽子,帽子上绣着‘奋斗’两个大字,和红色的围脖,加上一双红色小皮靴。 打扮得真是颇为潮流帅气。 小黑猪见到这些人,显然也愣了一下,居然自动靠边贴墙,放郝芳一行人过去。 拍摄人员一路走过,还是忍不住调转摄像头继续拍,就见这小黑猪自己进了电梯,扒着电梯墙壁向上一跃,按亮了一楼的灯。 电梯直直落了下去。 郝芳:“……我们拍到一只小佩奇精怪。” “他不是佩奇,叫他小燕。” 郝芳吓了一跳,一低头就看见有个五六岁的小朋友,怀里抱着好大一摞试卷,慢吞吞走过来。 这孩子扫了他们一眼,就蹙眉,“你们不是四季大厦的工作人员,来做什么?” 郝芳笑了笑,轻声道:“你好,小绅士,姐姐现在正在拍摄电视节目,你有没有看过《太阳花之约》,小绅士,你现在就和太阳花里的花仙子一样,很快要出现在电视上了?” 赵奂:“……哦,星火节目组的?丽妃娘娘正给我写作业呢,你们得等她一会儿。” 郝芳:“……”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26) 赵奂抬头,很奇怪地看了愣在那儿的郝芳一眼:“我给你们带路?” 郝芳:“……好?” 赵奂眨眨眼,也不明白一共十几步路的距离还有什么带路的必要,不过人家远来是客,他还是一转身,抱着试卷把拍摄组的人领了过去。 五六岁的小孩子娴熟地按密码,开锁:“国师,星光的人来了,麻烦你接待一下。” 岳东楼沉着脸走出来,郝芳见他表情十分凝重,若有所思,又看了看他那一身道袍,陡然想起有圈内人士爆料,大顺娱乐内有一隐士高人,能掐会算! 难道这位就是?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郝芳呼吸都放得轻缓了好些。 岳东楼:“水煎包,红烧肉,猪排,麻辣拌,唔,不要麻辣拌了,凉拌菜。” 赵奂拿出手机啪啪啪一按:“好了。” 岳东楼这才满意,朝郝芳和拍摄人员招招手:“找李梅?她写作业呢。” 郝芳:“……” 还真是在写作业。 丽妃正抱着脑袋和小学生的课后作业奋斗,抬头看了眼,看见摄影师,顿时大喜:“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几道题,这都什么玩意儿!” 郝芳愣了下。 此时丽妃穿了身墨绿色的长裙,头发拿根木簪子挽起,没有上妆,眉目婉约,清丽漂亮的不可思议,神色间却流露出些抓狂的神态,仿佛十分烦恼。 摄影师被她一叫,不由自主地就走过去。 先是看到一张照片,蓝天白云,巍巍高山,题目是:这张照片的焦点在哪里?请给出答案。 还有并排放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问:左边的人高,还是右边的人高? 丽妃:这要怎么比,都不在一个环境里! 类似的题目一连十几道。 摄影师看得脸都绿了。 丽妃两手抱拳,做出可怜兮兮地表情:“我今天上午坐这儿两个小时,再写不完,今天的训练就得空窗,大哥,你是摄影师,对照片,你是专业的,帮帮我吧。” 摄影师:“……” 郝芳:“……” 不由自主地,摄影师坐下来帮忙答小学生的试卷。 小学生的试卷? 为什么他们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题? 一晃半个钟头过去,郝芳茫茫然抬头四顾:我都在干什么?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被声音惊动,郝芳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进门的是只小黑猪,身上的小西装居然变成个巨大的口袋,牢牢系在身上。 那个小男孩儿走过去,拎着口袋过来,拿出一盒肯德基全家桶,又拿出几个盒子。 郝芳远远眺望,盒子里有水煎包,有红烧肉,有凉拌菜……还有猪排? 真眼熟! 她越想,越觉得惊悚,眼前浮现出奇怪的画面,小学生发微信给猪,猪去肯德基买好全家桶,再去依次买回各种食物? 幸好随即见小学生从猪脖子上摘下个手机,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 猪能给人看手机,比这猪成精了自己去买东西,好歹让人更容易接受些。 郝芳缓了缓气,转头四顾。 这公司里人很少,那位‘老神仙’客服正抱着手机,半躺在躺椅上,一边摇晃一边打字,面上带着神秘兮兮的微笑,时不时目光冷冽,瞧着就让人心中发慌。 领他们进门的小学生把菜给‘老神仙’摆好,就爬上沙发坐下。 那只猪也和他一起上了沙发。 一人一猪都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超级大脑’类的综艺节目,他们两个看得挺认真,还摆出一样的姿势,表情似乎也十分酷似。 节目组来了一整个摄影组,三个摄影师,虽然有一个摄影师已经不务正业,受到美女的诱惑,坚持不住,正一门心思完成小学生的功课。 可好歹另外两位保住了他们的节操,正拎着摄像机拍摄各种素材。 比如说人和猪,老神仙,还有满屋子的书籍,小学生练习大字的书桌,还有四壁贴墙放置的书柜。 书柜里有一堆武侠小说,一堆漫画,一堆唱片,当然,也有让人一看就头疼的大部头书籍。 这些书籍明显不是摆着好看的,事实上它们可能一开始还有些装饰效果,但现在因为有无数像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一类的东西出现,所有书籍已经尽可能地到处塞,塞得书柜密密麻麻,乍一看,真的挺难看。 郝芳特别真情实感地拿着话筒道:“大顺,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娱乐公司,全员都特别爱读书学习。” 摄像头对准堆积如山的试卷。 摄影师:“……” 丽妃终于完成替燕王做的功课,拍摄也终于进入正题。 郝芳跟着丽妃去看了她专门的化妆间,看了衣柜里挂着的戏服,头面等等。 “哇!” 一进来,郝芳只觉得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那些头面首饰精致漂亮得让她都蠢蠢欲动。 戏服的质量也特别高。 丽妃:其中有一套是拿窗帘做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 她摇摇头,又拿了些丽妃练习时录下来的片子给节目组的人看。 “我有时候开直播,这些内容其实直播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没什么新奇的。” 节目组工作人员随便抽出个视频,一打开,就看着丽妃站在桌子上唱木兰从军,腾转挪移,一脚踩空,杨玉英一手端着茶盏,背对着丽妃,连看都没看就恰到好处一抬手,轻轻托了一把,丽妃登时一个后翻,轻巧地落在桌子上,从头到尾唱腔都不曾动摇。 郝芳都忍不住尖叫了好几声。 参观了一圈公司,依次采访了公司现有的几位员工。 岳东楼作为‘网红’客服是重点关照对象。 郝芳:“我听说……” 岳东楼:“自己选择当客服的,很有趣。” 郝芳:“不知道贵公司……” 岳东楼:“目前艺人只有李梅,工作重点都放在李梅身上。” …… 郝芳:“我想……” 岳东楼:“请放心,你的感情生活会很顺利,明年结婚的可能性很大。” 郝芳:“……” 她愣了一小会儿,回头看跟着自己的摄影师:“我记得我没有准备台本对吧?可我怎么觉得,自己不光准备了台本,还拿给人家家的客服背过一百遍了?” 摄影师:“……” 他一时只想跪下高呼:高人!除了电视里的传奇人物,他在现实生活中可没见过这种真的! 晕晕乎乎地结束掉今日的拍摄,郝芳故意拍了拍心口,长吁短叹:“今天这节目拍的,刺激有点大了,要是你们再刺激我,我回头就辞职,到你们公司报道,不要还不行……不会再刺激我了吧?” 丽妃一脸无辜:“哪有?我们家小业小的,就这么几个老弱病残……” 说话间,郝芳一行人被送出大门。 大顺公司门前有个小小的休息区。 沙发,藤椅,圆桌,还有书报架,按摩椅和简易吧台。 这会儿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老年人正围成一团,里面两个同样保安制服的老人正在下棋。 郝芳一边同丽妃闲聊收尾,一边漫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顿时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眼,揉了下眼睛,转头看了眼窗外。 太阳没从西边升起来。 后头摄像机都不可抑制地抖动了好几下! 摄影师瞠目结舌。 “鹿老!??” 郝芳头一晕,差点站立不稳。 穿着保安制服和人下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她认得,鹿乘风,鹿老爷子。 他家亲传小弟子张夏,上个月刚刚在中日围棋联赛上战胜了日本棋圣山田良平。 当时去采访张夏的是她师哥,她师哥还以权谋私,带上她一起。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刚刚看完了采访的录像,录像里鹿老帮张夏复盘,把得胜而归的张夏九段训得和孙子似的。 郝芳恍惚了一会儿,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鹿老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从前年开始就不参加职业比赛,但是他下了一辈子围棋,当然还得继续下。 也许鹿老闲极无聊,就跑到衡市这种小城市养老,顺便找个工作……给某公司当保安? 此时周围一圈穿保安制服的老大爷,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 鹿老同他们像的不行,连手边放着的茶缸子都是一样的绿色陶瓷缸,上面贴着白胶带,写着名字。 郝芳镇定了下,挤进去看了看,鹿老正神色凝重地拈着棋子长考。 他对面的保安大爷一口一口的抿养生药茶,神色颇为轻松。 郝芳呆了片刻,招招手带着摄影组的人走了。 没错,她眼瞎了,看错了,一定是她脑子出了问题。 鹿老回头看了看,笑道:“那小姑娘,我好像见过。” 他的确是位职业棋手,正经九段,也曾摘下棋圣头衔,不过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带学生。 齐为民咳嗽了声。 鹿老低头看着棋盘,叹了口气,投子认输:“老了,真是老了。” 周围好几个保安都嗤笑:“人家齐老哥比你大十五岁,人家都没叫老,你喊什么老。” 鹿老一噎:“……到也是。” 他可不是四季大厦的保安,这回穿保安的衣服,纯粹是因为刚才泡药浴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整个四季大厦只有保安制服有新的未开封的,他也懒得等人给他买去,干脆就换了这么一身穿上。 齐为民的医术,如今可以说,已经在一定的小圈子里广为流传,尤其是周家找他看过病以后。 鹿老慢性支气管炎差不多十年,又有哮喘的毛病,早些年就诊断出肺气肿,肺气肿并不是病,像他这样的年纪,医院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就是叮咛减少感冒什么的。 一旦闹病,那个难受劲,简直让人生不如死,鹿老前些时候到衡市来看个老朋友,偏偏来了可能是不习惯这里的空气,难受的厉害,特别不舒服,哮喘频繁发作,就没有一天消停。 正好那日齐为民出去健身,遇见鹿老,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问题,给他闻了闻自己随身带的香包。 只闻了一下,鹿老就觉得整个肺都清亮的不行,特别舒服。 没有感受过的人,真是想象不到那种感觉有多好。 鹿老当时就记住齐为民,隔日便过来求医。 齐为民自然不会推辞,一样效仿给周重治病时的情形,让鹿老随行携带有行医资格的老中医。 现在治疗第一疗程还没彻底结束,鹿老起居坐卧就同正常人没有太大区别,那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他对中医疗效慢的印象大为改观。 其实,齐为民老听人说传统中医疗效慢,他一开始也以为西医的治疗速度得多么快,结果详细了解了一番,发现至少是在某些病上,西医治疗效果远远比不上他出手。 无论是他跟师父的时候,还是他教弟子的时候,知道的都是三副药不见效,便是医生无能,药不对症。 齐为民给大顺朝两任皇帝治病,大部分时候都只用一副药便药到病除,让他用到第二副药的病,就已经比较危险。 …… 没过几日,‘星火’最新一期的拍摄花絮上传,别的参赛选手的采访,画风都是勤奋,努力,梦想,热血! 等播放到探访丽妃的这一幕,不少丽妃的粉丝都忍不住笑出了‘嘎嘎’的鸭叫声。 “当一头猪来买猪排,我要怎么确定,对方不是想让我把这头猪给他做成猪排?” “身为一个节目组的专属摄影师,为小学生写作业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你这是娱乐公司吗?没有十套八套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怎么能叫娱乐公司?” “我希望老公像老神仙那么懂我!可我妈说,如果我的希望真的实现了,她会祈祷她女儿的婚姻能多持续三天!” 一众网友们玩梗玩得飞起。 星火节目组就差给丽妃送锦旗,以感谢她这个节目组锦鲤为大家做出的巨大贡献。 一开始,一众网友都没把注意力放在最后拍摄的‘保安老大爷下棋’的场面上,不过是个花絮,谁会仔细去看? 最多也就是扫一眼,心下感叹几句——现在保安这一行也竞争力大,七八十岁的老爷子也要来参与竞争。 结果棋院某棋手陪女朋友看了回综艺,视线无意中落到了两个正对弈的‘保安大爷’身上。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27) 镜头明显有些颤抖,画面略有些模糊,网友还以为是特殊的拍摄技巧,可这棋手又不是瞎子,自然一眼就认出鹿老。 棋手听主持人郝芳,意味深长地做最后的总结:“我们星火选手李梅签约的经纪公司,真是一个神奇的公司,里面卧虎藏龙,也许你注意不到的小角落,就潜藏着一位你的‘爷爷’……” “……” 这还真是爷爷辈! 棋手是真忍不住,这等八卦,让他一直憋在心里,也未免太为难人。 就像哪个跨国大公司的职员,忽然发现自家董事长,CEO什么的,跑某个小作坊看门,他能不惊讶,能忍得住不跟自己的同事朋友说? 反正这等事,从来是有一个人知道了,满棋院的人就都知道。 这么多人一知道,消息自然瞒不住。 当天头条热搜就是——棋圣加盟大顺娱乐——职务:保安。 一众吃瓜群众:“……” ‘星火’节目组:“……” 他们节目组请的评委,其中一个就是鹿老的一位弟子,徐勇八段。 现在可好,徐勇震惊之后,接受采访时都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幸亏选手李梅是戏曲大家,不是围棋高手,否则我恐怕是忍不住要给她开后门……不过,就是真开了,大家应该也能理解对吧?” 一时之间,如果只看热度,大顺娱乐公司仿佛比盛星还要厉害。 这也导致很多娱乐公司都开始打探大顺的消息。 杨玉英一门心思学习,姜薇薇现在管着公司里的一切事务,隐约都能感受到一股沉重压力。 “哎,出名出的太快,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他们这种小公司,按说不会有人关心,当然也就不会有人想到要打压。 如今这世道,多少娱乐公司说倒闭就倒闭,就他们这等小作坊,和他们费力气,还不如多到街上走走,说不定能找到个有潜力的新人,或者碰几个不错的资源,再不济,找大老板们喝茶聊天也成,好歹培养人脉资源。 但现在大顺一下子变得小有名气,恐怕如今很多大型娱乐公司都开始关注,指不定哪个公司瞧它有威胁,就要伸手打压。 丽妃失笑:“竞争是早晚的事。” 娱乐圈资源就那么多,不争不可能。 “娱乐公司还怕有名?越有名气越好。只是只有我一个演员可不够。” 丽妃干脆拽了张纸过来,在纸上开始写她家那几个对头各自擅长的东西。 “高氏的歌唱得极好,当年陛下就赞她歌喉婉转,纵情一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的嗓子也不差,但这更多是后天练的,那位可是老天爷给的恩赐。” “唔,其实这次随驾的人里,还有陛下最近的新宠,翰林院的司徒探花,他要是来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能有他原本的半分风姿,便能把当下那些小鲜肉什么的都比到泥里去。” 丽妃一说起司徒探花,便是岳东楼都抬了抬头。 这位探花郎当初殿试时,成绩其实落在九十多名,将将要变成同进士。 奈何他坐于大殿之上,满座青年才子皆被他衬成粪土,那是真正的皎皎玉树临风前,容貌压潘安,皇帝实在是忍不住,终于点了他为探花。 难得的几个主考官都没跟皇帝唱对台戏,实在是看到这么一个人,无论哪个做探花,恐怕也要羞煞的。 杨玉英当时已出京,没见过这位,只是听过传闻。 “真有那么好看?” 丽妃啧啧称奇:“琼林宴上,我偷偷去看了,那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咱们那所谓京城双绝,别说国师家那个凑数的笨蛋徒弟,就是我们夏志明夏世子,单论容貌,比他也是远有不足。” 岳东楼冷笑:“云超有运道,运道可比夏志明好一千倍,我们云超一生虽小有波折,但每每能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助。” “夏志明出身尊贵,却是一生坎坷的命格,注定了失亲失友,挚爱皆离散,没有好结果。” “他那样的,怎能同云超比,我收的弟子若不是云超,换成夏志明这样的,我一辈子也不要想有消停日子过了。” 丽妃:“……” 杨玉英:“……以前多少人求国师一卦而不得,到了这个世界,国师到话多。” 岳东楼叹气:“还不兴我憋得慌?” 在大顺,看着他位高权重,但其实步步都得谨慎,话语不肯轻出,皇帝问道,那也要掂量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如今来到别人的世界,自然是畅快得多。 杨玉英不怎么信命,可国师这一点评夏志明,她还真有点心惊肉跳的。 只想也无用,夏志明总不能因为国师给他这几句评语,便不去与人结交,与亲人相处,便也只能顺其自然,随他去吧。 杨玉英扫了眼系统。 “又有人来,地点在市游泳馆?明天早上八点半。” 杨玉英盘算了下时间,“只能请半日假了。” 隔日,杨玉英起了个大早,简单吃过早饭,就和姜薇薇一起打车出发,正好齐为民也要去买些药材,干脆与他们同行,先去接了新人。 游泳馆距离一中不远,都在胜利路上,杨玉英想着接到人以后,姜薇薇和齐老送人回公司,她直接去上学便好。 一路打车到市游泳馆门前,就见门前居然人头涌动,有七八个少年人,穿着同样的校服,背着同样的运动背包,头发短而清爽,说说笑笑地进了游泳馆。 杨玉英看了下时间,七点三十五分,还不到八点。 但她的目光落在这少年中落在最后的这一位身上。 他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戴着帽子和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步伐却有些迟滞,和周围跳脱活泼的少年人比,好似身体更沉重笨拙些。 齐为民蹙眉:“这孩子……” “咦?你好,请问你们是大顺娱乐的人吗?”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有人叫她们。 齐为民一眼就认出来:“‘星火’节目组的主持人?” 郝芳讪讪一笑,不由自主地走过来,满脸好奇,尤其是看见齐为民,更是心里一阵激动。 她研究从大顺带回去的录像,研究了好几遍,甚至还有棋院的人找上门,把她所有拍到的片子都给一口气骗走。 据说和鹿老比赛的那位老人家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在视频中下的那盘棋,鹿老已经输了。 这话都是棋院的职业棋手们说的,郝芳自己也擅长围棋,虽然只是业余五段,但如今的棋手们,也许下棋水平一般,可看谁输谁赢的能力,总不至于没有。 眼前这位老人家就是视频里赢了鹿老的保安,绝对是个高手。 “今天有市希望杯游泳比赛,少年组的赛事,我一个师哥是体育周报的记者,正好过来采访,我也跟着看看热闹。” 郝芳脑中瞬间脑补了无数个故事。 齐为民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了退隐‘江湖’的名士。杨玉英一提,他们想去游泳馆找位朋友,郝芳就高高兴兴地把人带进门。 遇见这位到是方便,如果他们自己进去参观,恐怕还占不到有利的位置。 “咱们市好几个中学的学生们都来看了,人有点多。” 游泳馆里很是热闹。 八位选手已经在做准备活动。 杨玉英的目光和大部分人一样,同样集中在一个少年身上。 游泳馆的大落地窗,蓝得洁净,衬得斑斑点点的阳光都显得更清澈漂亮。 阳光之下,少年的皮肤白得透明,嘴唇也是浅淡的颜色,哪怕戴着泳镜,看不到他的双眼,可是依旧有一点惊心动魄的美丽。 广播提示,比赛即将开始。 杨玉英蹙眉,陡然紧张起来,瞥了姜薇薇一眼:“小心,薇薇你注意一下。” 七点五十八分,五十九分,八点整! 光标瞬间出现。 杨玉英追着光标看过去,看向六号泳道跳台上的少年。 一声信号。 八个少年一跃入水,轻微的水花飞溅,这些小少年们宛如飞鱼,迅速破开水流向前游去。 杨玉英伸手遮挡了一下阳光,那个漂亮少年起跳反应慢了,一入水就落在倒数第一。 似乎迟滞了半秒钟,动作也有些生疏,也就一瞬间,他忽然加速,转瞬间过第七名,又就超过了第六名,只是刚一超过去,他就仿佛失了大半力道,动作开始变形,显得力不从心起来。 杨玉英看着系统界面上的光标变得通红,猛地起身,甩下身上的外套就冲了出去。 此时两边看台上,无数人在呼喊加油。 她忽然冒出来,冲到泳池边上,观众们都吓了一跳,裁判连忙上前阻拦,“喂,你干什么?” 裁判下意识伸手去抓杨玉英的手臂,只是他刚一伸手,手腕上就搭了一个纤细雪白的手掌。他愣了下,整个人就被按在跳台上,冰冷的跳台贴着脸颊:“……”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杨玉英已经紧追着那漂亮的少年跳入第六泳道。 郝芳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一黑——我的天! 此时看台上的观众还懵懂,选手们到是一惊,却没当回事,还笑道:“漂亮姑娘的泳技不错,入水动作比我还干净利落,好看!” 到是裁判和几个游泳教练,还有安保人员隐约发现有些不对。 也就过了数秒,大家终于发现,六号选手整个人竟然已经一动不动地沉了下去。 “司徒青!” “阿青?” 岸上正等下一组比赛的选手惊觉不好,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齐齐扑到泳池前面。 其他泳道的选手也顿时被惊扰到。 就见杨玉英眨眼间游到司徒青身边,踩水而出,拎着他用力一甩,愣是把人从水中甩上岸去。 岸上的裁判选手都瞠目结舌,完全失去反应能力。 姜薇薇向前一倾,伸手捞住人,把人往齐为民身边一扔,就赶紧拿衣服把自家小姐包好,蹙眉转头怒瞪。 所有看过来的男女老少,全让她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正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杨玉英顾不得安抚即将暴怒的姜薇薇,走过去看齐为民给这小少年急救。 “怎么样?” “心疾。” 齐为民吐出口气,神色也难得有些凝重,调整了下这少年的身体姿势,取出银针,在他内关穴等几个穴道上一扎。 少年深吸了口气,睁开眼。 杨玉英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杨玉英,皇城司的。” 也就只能说这么一句话,几个学校游泳队的教练,还有一群选手呼啦一下就围拢上来。 这少年明显不适应,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发青。 即便如此,他的相貌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看台上无数围观的观众都忍不住停下大声的呼喊,声音放低了好多,仿佛担心声响太大,再惊到这位美少年。 医生过来检查,立即就把人送去医院。 杨玉英和姜薇薇还是打车跟着到的医院,直到暮色降临,少年的病房才变得清净。 周围终于没有闲杂人等。 “司徒青见过杨大人。” 少年一笑,满室生辉。 杨玉英扬眉:“竟然真是探花大人。” 姜薇薇详详细细把现在的情况解释清楚,笑道:“我看咱们有必要录一份情况介绍的视频,以后但凡再有人来,直接让看视频。” 齐为民莞尔:“不怕流传出去?” “传出去又怎么样?难道还有人当是真的?最多以为是背台词呢。” 齐为民:“那到也是。” 探花附身的这个少年司徒青,今年十五岁,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校游泳队的队员。 司徒青轻声道:“这孩子从三岁学游泳,至今十二年,十分喜欢。” 姜薇薇最近刷了很多电视剧,当然也包括偶像剧,此时忍不住叹气:“我有点不好的预感,如果现在是在偶像剧里,司徒青是主角,那他说不定要拼死也要游泳了,然后在获得某项国际大奖之后,了无遗憾地死去?” 杨玉英:“……小姑娘,你以后还是少刷点偶像剧。” 司徒青:“他天分不好。能有今天的成绩,全凭苦练。” 探花在脑海里搜了搜关于偶像剧的讯息。 “恐怕不大符合偶像剧主角的形象,配角到是有点可能。”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28) 姜薇薇看着司徒青这张脸,笑道:“我看……探花,大顺娱乐公司了解一下。你以后就是咱们公司的当家台柱了,怎么样?” 司徒青莞尔,落落大方地任人看,声音又温柔又乖巧。 “虽然我想说,杨大人尽管吩咐就是了,但是这孩子真心想拿奥运冠军。” 司徒青笑起来,“我既成了他,用了人家的身体,总要完成他的愿望才好。” 杨玉英挑眉一笑,点头应了。 这当然没问题。 她唯一的任务,就是把所有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大顺,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大家在等待回归的时候,一可以体验新的生命,新的世界,二不要吃苦。 开娱乐公司,是丽妃想当演员,并且很容易赚钱,赚钱就能买东西,大顺来的这些人,男女老少估计都是‘买,买,买’的爱好者。 但凡来的不是宫女,太监,侍卫,那恐怕又大部分都不事生产,全是不会赚钱只会花钱的主。 不提前多想一想,难道真等着皇帝一到,发话说给我买辆车,杨玉英只能给他买自行车凑合一二? 不过,如果所有大顺来的贵人们都不想涉足娱乐圈,那她把公司当工作室,只围绕丽妃转也无妨,随时倒闭都没多大问题的。 总归赚钱的法子千千万,不一定非要劳动这些贵人们。 事实上,真能接受‘戏子’这行当的,除了丽妃还能有多少,杨玉英心里也没谱。 小探花此时发下雄心壮志,势要成为游泳界的骄子,要拿世界冠军,夺取奥运金牌。 可他一进医院,检查报告一出来,他爸妈连忙从首都辛辛苦苦赶回衡市,一看就傻了眼,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游泳。 虽然在齐为民看来,这孩子的心疾不是不能治。 司徒青真没有忤逆父母的技能。 更不要说,学校也不可能放任他继续留在游泳队。 游泳队着实不大想担这责任! 一时之间,他是想完成原主的心愿,也似乎不似想象中那般简单。 杨玉英:“……先报个班练练再说?” 张口闭口奥运冠军。 真当奥运金牌是纸糊出来的? 换成杨玉英,哪怕是丽妃,一身好功夫,水性也不错,熬一熬没准还有点希望。 但是司徒探花是真正的文探花,听闻也是自幼体弱多病,娇养的贵公子,身上虽也佩剑,可花架子的可能性更大。 “唔,你会剑舞的话,应该会武功?” 杨玉英轻笑道。 司徒青点头:“在书院读书时,武课我一节也未曾落下,,骑射娴熟,能猎虎豹。” 杨玉英莞尔,丽妃昨晚上就唠叨了大半天,说琼林宴上,探花剑舞,满座宾客未饮先醉,剑舞练的好,又会骑射,看来确实有点功夫。 齐为民苦笑:“他真有心疾。” 别那么真情实感地觉得,这孩子有机会拿运动比赛的奥运金牌好吗? 所以最先要做的是调理身体。 司徒青要游泳,暂时没什么门路,到是杨玉英被人追着介绍游泳,介绍了好几天,那日她在游泳馆救司徒青的那一幕,被旁边的花样游泳的齐教练看到,当时情况紧急,众人只顾着司徒青,等回过神,齐教练简直对杨玉英念念不忘。 她带过的花样游泳选手不少,经验丰富,当时看见杨玉英踩水而出的那一幕,就觉她的表情特别轻松,身姿矫健又优美,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花样游泳又叫水上芭蕾,齐教练一直觉得,现在他们省队的几个花样游泳苗子,技术方面到还可以,但是在艺术修养上远远不够。 国内到是已经开始注意培养队员们的艺术修养,也学了很多国际上的先进手段,可是一时之间难有成效。 杨玉英并没有表演水上芭蕾的动作,但齐教练看到她,那一刻简直像是看到一只美丽优雅的海豚鱼,动作有一种天然的优美。 她就忽然觉得,这个人适合从事水上芭蕾运动。 齐教练联系了好几次,知道杨玉英现在小小年纪就开公司,还是娱乐公司,到是有些泄了气,只还是不甘心,最近老给她传各种花游视频。 好在人家也是好心,杨玉英能应付得来。 不多时,司徒青的父母就来了,他们客气了几句就离开,把空间留给人家一家三口。 这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妇,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四五岁,很多人到这个年纪尚未成婚,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两口子长得相貌都一般,司徒青应该是专门挑了两个人的优点,再优化个一千倍那么长的。 当然,像司徒青这样的美貌,应该只能是天作的,再好看的父母单单凭遗传,怕是也遗传不出这样的儿子。 司徒爸爸一来,明显就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通红,神色憔悴,一脸胡渣,看到儿子的一瞬间,讷讷说不出话。 司徒青如今和他祖母住在一处,他父母都在首都工作,只是户口还在衡市,他要读书,只好送回老家让他同祖母生活。 以前的司徒青对此不大高兴,他为人又有点内向,心思敏感得很,总觉得父母待他生疏,时时难过。 这孩子虽有一副好皮囊,可却对此不光没有喜悦,反而厌恶,大多数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喜欢同外人打交道,和父母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换做司徒探花,他对现在的父母可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在大顺,父母出外做官,把儿孙留在长辈身边尽孝,这就是最普遍的做法,也是天然的正义。 不知有多少孩子养在祖父母身边。就是在父母跟前长大的那些,大部分也是由奶嬷嬷照顾,当然,说的是官宦富贵人家。 于是,这边司徒家的爸妈,竟然久违地享受到了家里孩子的温柔以待。 小孩儿是那么地贴心,那么地乖。 自己还病着,却是不忘给父母端茶倒水,盛了饭也要试冷热,早问候,晚问安,关心他们的身体,担忧他们的工作。 一时间父母爱澎湃,恨不能把孩子抱在怀里揉搓一番,必须要去工作时,那个恋恋不舍,都动了要不管不顾地把孩子给带走的心思。 幸亏衡市有齐为民这个神医在,齐为民现在和省中医院的几个老专家关系极好,有专家背书,司徒爸妈哪怕想和儿子亲近,也不敢剥夺孩子接受治疗的机会。 新来的司徒探花理想是有些远大,却是个省心的,很快就对现代社会有了全面的了解,一边让齐为民给他治病,一边听杨玉英的,报了个游泳班。 不过半月,他就报名参加全能杯自由泳比赛,一举夺得少年组冠军。 1分50秒7的成绩,简直把他家教练和队友都给惊得一蹦三尺高。 这个成绩已经破了全国青年运动会自由泳比赛记录。 而司徒青刚刚十五岁。 杨玉英他们对这结果也很有些惊讶,不得不承认,小探花的能耐不小。 “自从有一次青落水呛到,连累救我的朋友病了大半个月,我便学了游泳,游得很好。” 司徒青笑道。 这日,大顺娱乐一行人正坐在衡市一影视城内,杨玉英和程寒虽然没刷试卷,却一人捧着本错题本在手里,闲来无事就看一眼。 今天正好周末,他们是陪丽妃跑到影视城,找剧组看人演戏来着。 司徒青刚比赛完,拿了好成绩,正好来让齐为民给他瞧一瞧身体状况,顺便也给跟过来帮忙打下手。 前几日叶梦生导演正积极筹备《曙光》,忽然想起丽妃没有太多的演艺经验,虽然她试镜时的表现令人惊艳,但多去剧组找找感觉还是很有必要。 导演的指示,丽妃觉得听听也不错,一连有半个月,每日除了必要的练功外,她就跑到影视城蹲剧组。 半个月里影视城里来来去去的剧组有七八个,丽妃见演员见了不少,还亲身上阵体验了好几个龙套角色。 “……我演技差吗?李梅的演技差吗?” 丽妃鼓着脸瞪着不远处的摄影棚,“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演技不好,李梅的演技一般,但看看这些人……最起码我没板着脸念ABCDEFG?李梅也没有。” 李梅人家再不上心,台词还是背得很熟。 杨玉英哭笑不得:“这也是……个例。” 早些年是有些流量明星为了赚钱,或者某些娱乐公司为了敛财,完全不管艺人的发展和未来,拼命赶通告,让艺人赶场,导致不少电影,电视剧都是粗制滥造,只请几个流量过来露露脸就能疯狂赚钱。 但最近观众们对这些烂片是越发不买账,影视圈也做出相应转变,很是出了几部有口皆碑的好剧,现在像这样做作,连台词也不肯好好背的演员是越来越少。 只是凡事无绝对,这几日偏偏就让丽妃碰见几个很离谱的演员。 司徒青听他们抱怨,不禁莞尔。 杨玉英侧目就发现周围仿佛瞬间变得更安静。 他们这个小小的角落,其实在影视城很受一干工作人员,甚至包括艺人们关注。 从杨玉英,到丽妃,再到姜薇薇,三个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大美人。 程寒也是小帅哥。 燕王年纪虽小,可同样很有特点,再加上他还有一头极富灵性的小黑猪。 也就是小道士岳东楼不在,否则更显星光璀璨。 即便娱乐圈里帅哥美女无数,他们几个的光彩也很难掩盖。 如今新来的这位司徒探花,更是让人陡然升起些春风十里不如你的喟叹。 谈笑间忽然就听摄影棚里传来一声怒吼:“混账,连台词都不念不记,你当个屁的演员!” 随即一人一阵风似的卷出来,眨眼就没了影。 紧接着摄影棚里又有人暴怒,砰一声不知砸了什么东西。 “他算什么玩意,也敢跟我吼?” “阿元你消消气,怎么说也是前辈……” “前辈?早过气了,站外面让人看看,谁他妈的认识他!不演了,不演了,气都气饱了,还演个屁!” 说话间,摄影棚里又冲出一人,这人可不似前一个那般孤零零一个,走路生风,前呼后拥,一出来就目不斜视,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因着出来的太快,前头两个搬着道具箱的工作人员躲避不及,险险要撞上。 这个叫阿元的身边保镖不少,身手也灵活,一见不好,便伸手一推,其中一工作人员本来就在躲,加上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登时向后倾倒。 姜薇薇一个错步,挡在杨玉英面前,伸手轻巧地托住道具人员的腰身,震了下让他站好,又一撑伞护在杨玉英的头顶上,挡住喧闹溅起的灰尘。 杨玉英端着精致的骨瓷茶盏,趁机把茶水倒掉。 那边程寒,齐老爷子,甚至连司徒青都做同一个动作。 道具人员吓了一跳,连忙道谢。 叫阿元的明星冷淡地瞥了一眼:“晦气!” 又回头对身边的人道:“让这些不长眼的人都走,以后别再在我面前碍我的眼。” 说完才又大跨步地走人,完全不管背后追出来的副导演等人。 杨玉英:“……” 丽妃:“现在居然还有这般奇葩?” 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没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如此嚣张跋扈的。 在后宫,别看你争我斗,可好人缘这种东西也非常重要,要是传出不好的名声,至少皇后的位置就比较难了。 别看史书上记载,很多皇后的名声都不好,可其实这是少数。 别扭皇帝也不多见。 唔,好些皇后是名声不好,但她们当皇后之前,在朝中多半不会有污点。 道具人员显然也对这神展开有些意外,其中一个都被气笑了:“赶我们走!我们吃他家的饭了?不在这个剧组,有的是剧组可以跟……就这种人,我到看他能红几年!” 导演和副导演出来看了看,安抚了道具人员几声:“别跟这人一般见识。” 人家道具人员和剧组是合作关系,真不是一个演员冒出来三句话,就能打碎人家的饭碗。 也没人会轻易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29) 导演叹了口气,摇摇头就安排人去追这位流量小生,自己回摄影棚去接着拍戏。 副导演却有些没精打采:“咱们这部戏还能拍得下去?这都开机半个月,男主和女主愣是没见上面!” 再想一想投资商塞进来的各路妖魔鬼怪,加上刨除流量小生,流量小花身价以后,实在并不多的资金,副导演简直都要绝望。 导演笑了笑,扫了一眼自家这拍档:“你啊,还是太年轻。” 想当年,他刚出学校的时候,那也是满怀壮志,一心要拍出最好的作品,既叫好也要叫座。 他想夺得最高的冠冕。 想让自己的作品永世流传,甚至想过铭记史册。 可现实就是,他从想拍戏没戏拍,到拍个戏半截夭折,再到好不容易拍完了,连上映都做不到,直到今天,身上棱角被磨得干净,也学会了在圈子里生存,别管什么烂戏,只要给钱,让他拍他就拍。 学着接受投资商的建议,请流量明星,学着节省经费,能凑合就凑合。 学到如今,见多识广,现在不过碰上个流量小生耍大牌,这能叫事? 一群所谓的演员不会演戏,又能叫什么事? “放心,伙计,没你想的那么难,等会儿再跟监制沟通沟通,有我呢。” 若是真到了拍不下去的地步,投资商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没有白白扔水里连响声也不想听的人。 丽妃看完这一出闹剧,惊讶了下,噗嗤一声笑出声,随即笑个不停,笑完浑身放轻松:“这剧组还挺有意思。” 她在眼前这剧组里还演过两个龙套,对这剧组也算了解。 这是个网剧剧组,剧本根据一部网络小说《曲有误》改编的,也不算大IP,但剧本的质量相当不错。 小说讲的是浪荡王爷和庙里的小和尚一起探案的喜剧故事。 古装轻喜剧,成本比较低,又有探案,又是双男主,正是当下流行的类型。 导演选角也是用了心的,浪荡王爷这个角色,请了个演技不错的老演员,叫孙冀。 这位以前也得过好几个比较重要的奖项,演技正经不错,虽然前些年运道不好,如今算是过了气。 另外一个小和尚的角色,按照投资方的意思,请流量明星加盟。 一开始导演想请的是另一个流量小生,但对方没有档期,后来投资商就定了这个金元。 金元是选秀出身,相貌出众,刚刚演了一部偶像剧,粉丝众多,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可谁想竟然是这样的脾性。 丽妃笑盈盈点评:“一出名就飘了?” 杨玉英他们是来打酱油的,丽妃想接受些,咳咳,演艺方面的熏陶,去哪个节目组都一样。 却不曾想,隔日大顺娱乐上上下下就都因为这个破剧组,被……捧上了热搜。 起因是有人发偶像金元的剧组拍戏视频。 视频一发上去,一开始全是些金元拍戏很辛苦。 拍打戏不用替身。 亲身上阵,不小心受伤,特别敬业一类的吹捧。 他那些粉丝们四处安利,还跑到最近正热播的几部电视剧里去发弹幕。 一时间到处是金元的名字。 到后面居然还有人说什么在剧组有人仗势欺人,欺负金元。 剧中王爷的扮演者孙冀,被金元的粉丝群起而攻之,微|薄,贴吧什么的全都沦陷,孙冀本身也有粉丝,但他已经有五年多没有过正经的作品,那些还留下的粉丝也多数都是理智粉,已经很少上网和对家的粉丝撕。 反正一时间,孙冀孤立无援,他差点连微|博都给卸了。 就在孙冀恨不能亲身下场去撕那个姓金的时,网上新上传的一视频,却瞬间让这话题彻底歪了楼。 那是一个只有三十秒的短视频。 金元昂首挺胸,一身光鲜亮丽,张扬如霸道总裁,砰一声撞上抱道具的工具人群演。 姜薇薇悠然起身,扶人,撑伞,挡灰尘。 小小的动态视频,拍得和电影似的。 姜薇薇是美人,杨玉英只拍到手和骨瓷茶盏,却也极有意境。 丽妃的侧脸也在其中,同样是极具风情。 和美人一比,霸道总裁金元黯然失色。 可是这视频一上传,讨论最多的,既非金元,也不是姜薇薇,反而是只在视频里露了三秒钟的——司徒青。 司徒青那会儿坐在椅子上,双目中隐约露出些许温柔的担忧。 那张脸出现在屏幕上的一瞬间,连弹幕都静了。 一时间,金元的粉忘了吹自家哥哥特别有范儿。 一时间,金元的黑同样忘了踩金元行为嚣张,耍大牌。 所有人都在追问这美人是谁! 连金元的粉丝都暗戳戳私底下唏嘘不已——自家金元哥哥跟人家同屏。 一个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华丽的衣服,另一个白衬衫,牛仔裤,不光没有化妆,连头发都不曾好好梳理。 可两个人一起看,他们家金元哥哥愣是让只出现三秒钟的那个人给衬得和灰扑扑的落汤老鼠差不多。 喜欢金元的多是年轻的女粉丝,丽妃她们再漂亮也是女性。 司徒青就不一样了,年纪虽然小,可论容貌,她们即便开着粉丝滤镜,也不得不承认拿人家同金元比,简直就是侮辱人呢。 喜欢金元的粉丝,别管自己承认还是不承认,多半都是颜粉,颜粉看见司徒青,不倒戈的那真是寥寥可数的真爱粉了。 反正很快,网上水军发通稿——金元好敬业。 下面粉丝:不在乎金元哥哥敬业不敬业,只想知道这位小美人是谁? 网上水军继续——孙冀欺压金元。 粉丝:孙冀是我们的小美人吗?不是?不是谁管他欺压的是天还是地! 金元以前买过两次热搜,那价格高得简直让他肉疼死,结果现在一分钱没花,被带热搜上去了,但是——他一点也不高兴,还差点被气成河豚。 他上热搜是因为,所有人都在问他,那个白得发光的小哥哥是谁! 孙冀:“……” 司徒青的照片都在网上传开,以如今网友们的能力,找到他的身份也是容易得很。 他最近还刚刚拿了自由泳全能杯的金牌,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很快就把他的身份扒出。 司徒青以前有个微|博,偶尔会发一些游泳训练的视频,转发一些体育类新闻,因为很少玩,粉丝数不过几百,现在短短数日,粉丝增到五十七万,而且还在直线上升。 丽妃都有些嫉妒。 她的微|博粉丝才六十四万,这可是她辛苦比赛,又正值‘星火’火爆,才能有现在的粉丝量。 然后司徒青什么都没做,就露了脸,结果粉丝数眼看着就要超过她去。 “我承认探花长得好,可我的容貌和他当真有这么天翻地覆的差别?” 丽妃长眉一挑,很是不服气。 杨玉英:“……咳,都美,好了,吃饭去。” 其实小探花忽然粉丝量飙升,还是要感谢那个流量小生金元。 金元的粉丝喜欢抱团,又有组织,一个粉头儿转发司徒青的视频截图,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粉丝都知道,能顶得住他这张脸的人能有几个? 司徒青现在的粉丝,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金元的粉丝。 流量小生的粉丝们毫不犹豫地就爬墙了。 反正又不是司徒青吃亏,增加粉丝不是坏事,杨玉英他们也不用多操心。 这日,丽妃在影视城又在剧组刷了两个小角色,杨玉英也到了上学的时间,一行人就离开影视城,就寻了个小食铺子坐下,简简单单吃顿饭。 杨玉英其实比较好伺候,反而是姜薇薇这个侍女的,看到自家小姐去喝那熬制得难看的不行的小米粥,就忍不住捂着心口直呼:“我……我真是罪孽深重!” 齐为民笑得不行:“这米还可以,颗粒饱满,味道也行,虽然熬制的手法太粗疏,但是米的质量足以弥补了。就是我们在宫里吃早饭,吃的也多是这种较普通的米,真正的好米,很不容易吃到的。” 姜薇薇哼哼:“老爷子,你味觉都要退化,还能吃出什么好不好?” 随便乱熬也就罢了,养这米的土质一定也很糟,她想起来就来气,这么长时间,她给自家小姐做甜点,就愣是没找到顶级优质的食材。 齐为民摇摇头,喃喃自语:“多亏了小老儿如今已经失去了当年那一等一的好舌头!” 要不然不小心吃到姜薇薇烧的饭菜,那才是要了老命。 几个人正说话,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杨玉英一看见他,忽然警觉。 这人瘦高个,低着头,戴着帽子,围着围脖,看不清楚眉眼。双手缩在长长的风衣袖子里。 他一进来,就一直拿眼角的余光瞟向他们这一桌。 丽妃失笑:“记者跟来了?” 话音刚落下,这人骤然向前一步,右手从袖子里出来,手中还拿着一玻璃瓶,他猛地把瓶子一甩,里面的液体倾泻而出,直直朝着司徒青飞去。 杨玉英一拍桌子,桌子翻飞,正好挡住那些液体,只有几滴落在杨玉英的袖口上。 姜薇薇色变:“找死!” 她以掌为刀削掉杨玉英的袖口,心中狂怒,一生气,俏脸一时‘狰狞’,偷袭司徒青的小子吓了一跳,嗷一嗓子拔足狂奔。 这人一叫,众人才发现竟是个女孩子,只是大约垫了肩,绑了腰,个头又高,愣是一时蒙骗到众人的眼睛。 姜薇薇立即追了出去。 杨玉英蹙眉:“小探花怎会有敌人?” 这时,外面忽然阵阵尖叫,有急促的刹车声,鸣笛声,呼喊声。 杨玉英顺着窗户向外看去。 小食铺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此时南北正好绿灯,有不少行人或者骑车,或者步行横穿马路。 汽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还有一辆公交车。 刚才从小食铺逃跑的那女人,跑得飞快,看也不看就闯了红灯。 吓得一辆奥迪紧急刹车,后头跟着的一辆面包一个没停住追尾,公交车也不知怎么操作的,紧急转向失败,竟然侧倾倒在地上,滑行了几十米。 整个十字路口一片混乱。 姜薇薇一看不好,伸手抱住一个站在人行道上茫然无措的小孩子,把人往道边上一抛,上去一脚把逃走的那女人踹趴下,一巴掌扇晕过去,才和提小死狗似的提起来扔到一边。 杨玉英和司徒青顾不上别的,赶紧和周围的人一块儿帮忙。 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呼叫保险公司的呼叫保险公司,各种事情都处理好,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那个闯祸的女人蔫了吧唧地蹲在地上,只是偶尔一抬头,看司徒青的目光仿佛淬了毒。 丽妃简直不可思议:“看看我们家小探花的脸,这女人没长眼睛是不是?” 别看她有点不忿司徒青什么也不做,粉丝就将将要追上她,但是,她对小探花的颜值还是非常相信。 有这样一张脸,按说在女人眼中应该具有天然正义性才对。 “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他出手?” 这小姑娘泼的东西都查出来,居然是浓硫酸。 就这玩意的威力,丽妃知道之后都吓坏了,她也不是没见识的女人,大顺邪道高手无数,阴毒的手段各种各样,这东西比她曾见过的天下至毒,也不容多让。 一审问,杨玉英他们才知道,偷袭司徒青的是当红小生金元的铁杆粉丝。 丽妃:“……” 金元的颜粉们是爬墙爬得很严重,都爬去舔司徒青,但还是有粉丝真心只喜欢金元。 这人叫丘雪,就是其中之一,应该说,她是金元最疯狂的粉丝,没有之一。 她甚至借了二十多万的外债,就为了追星。 毕竟追星也是特别耗钱的一件事,光是追明星行程要用到的飞机票,就不是个小数目。 丘雪是体育生,练长跑的,家境一般,自从喜欢上金元,各种开销大增,她从家里要不来钱就去管同学们借钱,因为这姑娘长得其实挺漂亮,在学校里很多男生喜欢,她想借钱到也不算难。 这几日金元因为司徒青很失落,丘雪一时上了头,冲动之下就做出了这等事。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30) “该死!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元气得发疯。 他不过就是发了几条忧郁侧脸的照片,让人鼓动了粉丝几句。 但是,他想要表达的只是自己伤了心,打算遏制住粉丝爬墙的势头而已,他可没有支使什么人去泼硫酸! 他又没病,为什么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是什么粉丝,我可不承认有这种粉丝!做都做了,竟然还屁用没有。” 她要真把那人给泼毁了容,那到还更好,现在自己一点好处没得,网上还有人因为这个踩他,说有什么粉丝就有什么偶像,他金元也不是个好人。 金元家的经纪人也是满脑袋大汗,自从他接手这位以后,也就过了半年多的好日子。 头半年,金元还没太大的名气,为人还没像现在这么轴,虽然天分也就那么回事,可有一张好脸,公司也愿意捧,他琢磨着大约红个三五年的,问题不是很大。 谁曾想到随着这位越来越红,就变得越来越难带。 经纪人不怕带笨蛋,就怕带这种明明是笨蛋,偏偏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在娱乐圈才迈出小小的一步,他出去竟然就敢踩人家正经科班毕业的前辈们。 要不是金元还有利用价值,也还没真惹上什么不能收拾的烂摊子,他恐怕早跑了。 现在说这些没用,经纪人还得去和公关人员商量对策,反正先让金元发个声明,表明他绝对没有鼓动粉丝泼别人硫酸的意思。 “还出车祸了,幸亏是没死人,否则事情更麻烦。” 经纪人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就去和公关人员一起开始忙活。 先由他们萱草公司出面,对受害者,那个叫司徒青的深表歉意。 表明虽然都是粉丝所为,但是历来粉丝闯祸,偶像买单,他们金元也要负没有引导好粉丝的责任。 再安抚金元的粉丝们,叫粉头儿开会,组织一些线下活动,尽可能地让这件事平稳过去。 经纪人忙了整整一宿,天亮一上网,一眼看到金元那厮发了条微|博。 “怎么能将车祸的锅扣在我的粉丝身上,要不是惊吓过度,要不是被施以暴力,她能被吓得慌不择路吗?她已经被吓坏了,又是个孩子,难道大家就不能对孩子宽容一点!” 下面还有转发的视频。 不知道是哪来的路人,拍到姜薇薇怒追那粉丝的视频。 视频里的姜薇薇确实是满身的杀气,目中含煞。 经纪人:“……” 他简直对这厮的脑子绝望了! 果然,虽然有一波金元的粉丝力挺,可这损三观的说法还是让无数知道前因后果的网友们暴怒。 “金元疯了吧,人家被泼了硫酸,还不能生气,还要担心会不会吓到凶手?” “这世界真可怕!要是有人向我泼硫酸,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很快,网上就出现了一篇整理好的帖子。 这些年,欺压过偶像金元的人们! 有人总结了自从金元参加选秀以来,所有‘欺压’过他的人员名单。 一开始是选秀节目的队友,同宿舍队友,一开始住的八人间里,六个人欺负他,排挤他。 后来出道,今天被某后辈看不起。明天某前辈在他面前耍大牌。 金元的‘仇人’们这一列,第一页居然列不完,一连列出来三页。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排挤过金元?” 这些事分散到几年里并不显眼,但这么一总结归纳,别说路人,就是金元的粉丝看了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帖子一出来热度就很高,争议也很大。 不少网友都说,这些不能说明是金元的问题,大家现在接受信息越来越广,受害者有罪论是天然该抵制的东西。 好多网友都说,不能因为金元爆出来喜欢欺压他人的人数多,就认为是他自己有问题。 此话也算有道理,一时间褒贬不一,这帖子到没让金元受到多大的损伤。 相反,还有些饱受舆论之苦的网友们,因为自己曾经因为被人说,‘怎么那么多人欺负你,人家就不去欺负别人,你这般不合群,难道不是你的问题?’一类的话,于是对金元开始有同理心。 一时间金元的粉丝数目有迅速攀升的趋势。 就在这时,帖子第二弹发了出来。 这帖子干货满满,全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视频,也不知道哪个大神从各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有粉丝无意间拍到的,有监控视频。 所有视频都是一个主题——金元‘耍大牌’! 金元怒骂工作人员。 金元背后嫌粉丝蠢。 金元开掉助理。 金元对戏一路12345,让前辈说两句就暴怒要打人。 每一件事都不算大,单独来看,粉丝们可能还能替他说一句,当时心情不好,任何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拍戏那么累,难道还能每天高高兴兴? 可是密密麻麻一大堆放在一处,这冲击力,杀伤力真是惊人。 无数金元的粉丝都自动取关。 “累觉不爱。” “不爱了,真爱不起!” “再见,不对,永远不见!” 不光是金元的粉丝,所有被金元踩过的那些偶像的粉丝们都气炸了。 一时之间金元人气大跌,在网上被黑得一塌糊涂。 经纪人四处救火,救了半天火是越烧越旺,一看实在无法收拾,也只能对金元苦笑:“先低调一阵子,沉淀沉淀,等以后……” 砰! 金元一脚踹椅子上,踢飞了椅子,吓得经纪人赶紧关上门出去,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算了。” 这人他是带不动了。 这般暴躁,谁知道会不会心理失衡,突然伤人,不过是一份工作,难道还要小心小命不保? 不少理智网友看过网上这几日的风云变幻,都不禁有些诧异。 好多人还开玩笑,把司徒青的截图放大精修,上书飘逸潇洒的草字——三秒钟掀起腥风血雨,杀人于无形的,绝世美男子! 然后,司徒青就红了。 至少算是小红,猛增到七十多万的微|博粉丝量,比起一线,呃,甚至二线的明星还是远有不如,但是和三四线的明星比,他现在人气可是不遑多让。 丽妃哭笑不得:“我整天为了吸引粉丝,还得抽出时间直播互动,参加活动,咱们小探花到好……现在男人长得好,是不是比女人长得好要有优势得多?” 杨玉英莞尔:“大约是美男资源更紧缺的缘故。” 过了几日,丽妃再去片场当群演时,却听说《曲有误》剧组拍摄暂停。 男主之一的金元现在陷入麻烦中,竟然都不肯再来剧组,而且一句交代都没有。 导演,副导演,连同监制,联系他联系不上,连他的经纪人和公司那边也是毫无动静。 导演到也不生气,很平静地道:“还算幸运,我们刚开机不久,还没拍太多镜头,损失不大,他不拍就算了,换个男主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了一个流量小生,他们的经费还更多了不少,哪怕正经选个符合形象的新人,导演慢慢教他演戏,也不会比让金元当男主更糟糕。 这日,丽妃刚演完个三句话台词的路人角色,因为跳了一回河,浑身湿淋淋的,司徒青便上去帮忙,拿一条大毛巾递给她,擦头发用。 片场一群女性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瞟司徒青。 不光是工作人员,连演员也一样,但凡是女的,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导演也不禁啧啧称奇:“咱们这圈子里,相貌出众的数不胜数,可有这气派的,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 副导演惊讶:“谁?” “谢公子。” 副导演:“……” 谢公子是首富谢安家的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老天还偏爱他,相貌酷似他母亲,昔年影视圈四大美女之一的肖琳琳。 父母都相貌堂堂,他的容貌自然也出众。 而且天资聪颖,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哈佛读书回家自己成立公司,闯荡娱乐圈,如今盛星等好几家大公司里都有他的股份。 他自己成立的天骄娱乐发展也相当不错。 这位谢公子做事很高调,但做人却比较低调,很少在公众面前出现,副导演根本没见过真人,现在听说导演见过,心下也有些意外。 但更意外的还是导演拿这个司徒青,同人家谢家的贵公子比,也是……醉了。 “咦?” 导演忽然笑道,“我们的小和尚人选有了,这位比金元更适合。” 副导演:“……” 这日,杨玉英在上课,丽妃和姜薇薇,还有司徒青和程寒在影视城等戏拍。 姜薇薇刚把带来的蛋糕摆好,丽妃还没来得及吃,就见《曲有误》的副导演主动走过来,跟司徒青搭话:“你好,我是费英,能聊几句吗?” 副导演三言两语把来意一说,想要邀请司徒青出演他们这部剧的男一号。 “我们这是双男主剧,法显小和尚也是主角。” 司徒青:“不好意思,我刚刚接到省游泳队的邀请,下个月就要去游泳队试训,恐怕没有时间。” 副导演:“……运动员?” “一集十万。” 导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忽然道,“我们一共是四十八集。” 姜薇薇和丽妃还没说话,司徒青想了想:“集中先拍我的戏份,你要保证,最多半年能拍完,我就答应。” “成交。” 丽妃愕然,司徒青笑道:“这么多钱呢,不要白不要。我今年十五,游泳队十八岁才能进入成人组的比赛,我还有时间。” 一行人从影视城出来,回到公司,晚上吃饭时杨玉英才听说这事。 “如果你真的打算要为这孩子取一块奥运金牌,还有时间这几个字可别再继续说了。” 杨玉英叹气,“运动员的生命,其实非常短暂。” 司徒青一怔,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现在他已经答应了《曲有误》剧组,便不能言而无信。 这部剧已经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许久,司徒青签完合同,立即就进了组。 第一天进组,先要补拍一组定妆照。 造型师一看到司徒青,手里拿着剃刀,对着他这张脸,半天都没敢动手。 周围所有围观的工作人员,甚至包括那些群演,心中都十分紧张。 造型师看了半晌,苦笑:“你们别吱吱呀呀的,知不知道,我压力老大了。” “小帅哥长成这样,让我动手把他头发都给剃了,万一要是毁了这颜值,导演还不削死我?就是导演手下留情,我都怕被疯狂粉丝半路上套麻袋揍一顿。” 一群工作人员轰然而笑。 虽然是开玩笑,但对着司徒青这么个人,下手去动他的头发,还真是有点艰难。 司徒青转头看了眼杨玉英,杨玉英耸耸肩,走过去选了把刀,特别淡定地刷刷刷就把头发给剔得干干净净。 众人:“……” 杨玉英甚至没有用他们那电动剃刀。 “电动的不好控制,我更相信自己的手。”杨玉英笑道。 今天是司徒青第一天进组,杨玉英特意请了假陪他来。 别看论地位,丽妃更高,但在这里,大家都默认皇城司的杨大人是大家长,所有人多多少少对她都有几分依赖。 把头发碎扫干净,杨玉英和司徒青对着镜子里的人都视若寻常,眼神平淡,可整个摄影棚,却陡然间静谧得落针可闻。 多少人光着头,会彻底毁掉自己的容颜,难看的不行,但司徒青并不。 他有头发的时候,相貌清隽,贵气漂亮。 他没有头发,精致到极致的五官却更突显出来,一回眸,浅红的嘴唇,配上漆黑的眼睛,艳到极点,竟给人一种特别清纯透彻的感觉。 “换……换上僧衣。” 导演轻声道。 略显粗糙的僧衣换好,司徒青从换衣室里徐徐而出,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只呆呆地看过去。 他就像从历史烟云中走出,飘渺得不似人间俗物。 “这衣服款式颜色都不大对。”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蹙眉道。 所有人:“……” 这种时候,谁还心思去看衣服?他就是披个破麻袋也是对的。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组团现代游(31) 导演也不管僧衣是对还是不对。 反正现在影视剧的道具,都是各种粗制滥造,又不只是他们剧组。 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来拍这戏,没有钱,道具就只能俭省些。 这些僧衣都是随便从别的剧组借过来的,等用完了还要还回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讲究。 事实上,看到司徒青现在的形象,他是半点担心都没有了,绝对显少有人会去关注他穿的是什么,哪怕他裹上个床单,大家也会当那是大牌新出的单品看。 司徒青却有点受不了,杨玉英只能过去给他简单修改一下,至少把领子改了,好歹也得有些三宝领的样子。 杨玉英不紧不慢地折腾完。 摄影师简直压抑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拼命按动快门,灵感迸发,完全想不起要下班。 这位摄影师尽职尽责,干活的劲头也是十足,但拍摄依旧不很顺利。 单独给司徒青拍照,怎么拍都没有瑕疵。 可两个主角一起的那些,却一时让摄影师为难。 饰演另一主角小王爷的孙冀,是个戏痴,只要不涉及到他的戏,平时脾气相当好,如今拍不出效果,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返工,他也不嫌烦。 还总宽慰同样心情不太美妙的司徒青。 “都怪我这脸长得不好看。” 想了想,他又蹙眉发愁,“唔,我得想想,对戏时要是对比也这么明显,那可不得了。” 孙冀一念及此,顿时紧张起来,一点点地调整自己的状态,毫不在意自己站在司徒青面前,一张男神脸都被衬得略有些乡土味,一直缠着他对戏。 用了足足一个上午,两个人之间的感觉终于变得协调。 在镜头中,孙冀就是相貌或许不足,气质却独特,风流而不下流的翩翩公子。 法显是聪明绝顶,不谙世俗的世外高僧。 看过最后的定妆照,导演和副导演一时都不曾说话,好半晌,副导演才喟叹:“我们怎么觉得,现在咱们剧组变得很是高大上?” 孙冀累得快虚脱,慢吞吞坐下来,特别嫉妒地看着司徒青神色轻松自在,举手投足还是那般地优雅得体。 甚至还有美人给他送茶水点心。 司徒青盯着茶水,总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可以装得很累,然后一巴掌把茶杯给拍翻。 杨玉英莞尔:“小探花的运气不错。” 司徒青不怎么会演戏,他现在只能本色演出或者模仿,完全不懂收敛自身的光芒,如果不是有孙冀这样的演技出色,又只关注演戏,很好相处的成熟演员做搭档,换任何一个人和他搭戏,或许都会被他掩盖得黯淡无光。 这其实并不是好事。 一部剧要拍得好看,所有角色都应该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闪耀他们的光芒。 要是小和尚太引人注目,让观众完全注意不到小王爷,那看电视的时候肯定要出戏的。 若真如此,或许即便有纯粹的颜粉,欣赏司徒青的美貌,追剧到结束,但电视剧本身的质量堪忧,必然缺少生命力,容易让人忘却。 如今,孙冀愿意,也有能力通过演技,努力做到在司徒青的美貌笼罩下把自己的角色完整地呈现在观中面前,让观众喜欢,自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导演看过,也稍稍松了口气。 孙冀到是很喜欢司徒青。 他经纪人看孙冀一脸平静里带着高兴的表情,心中复杂的不行。 “我看,这个司徒青还不如金元!” 孙冀吓了一跳:“龙哥,你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咱可不能讳疾忌医,要不去看看眼科?” 龙哥:“去你的!你真傻还是假傻!” 说是双男主,戏份差不多,但和这个司徒青搭戏,观众们的关注点肯定都在司徒青身上,可别好好的男一号,愣是让人给衬成男配。 男配也还罢了,更倒霉的是变成小透明,一部戏辛辛苦苦演完,结果却丝毫没有存在感。 圈子里这种事可不少。有的是剧红,人就是不红,或者剧中就只有一个人红的情况。 换成和金元搭档,虽然担心他演技差,拖累剧的质量,可至少别管怎么说,他们家孙冀绝对能碾压金元没得商量。 现在换那个司徒青?别说碾压,不被人家给踩在脚底下就算不错。 龙哥给孙冀当了八年的经纪人,两个人早就和亲人差不多,龙哥是真心替孙冀打算。 孙冀笑起来:“我到觉得,这一定是我的机会,龙哥别老是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凭我的演技,就算脸不好,也一样压那小子。” “别以为咱们的观众们就只会看脸!” 龙哥:我还想看脸呢,你还指望观众不看脸?瞧见人家司徒青,我都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你。 那些拍摄的定妆照花絮,只隔了一日,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被传到网上。 所有工作人员主动加班,半点不觉辛苦,而且剪辑出来的视频简直是自带高光,连他们自己看了都觉得,这几乎要成为生命中最优秀的作品。 第一条花絮是给司徒青剃头的那一段。 摄影师特意捕捉到在场工作人员的表情。 导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两眼,抬起手捂住脸:“唔。” 丑死了! 他那模样简直像被震惊到极限,整个都僵住的呆头鹅。 好在不光他一个人倒霉,其他路人和工作人员的表情也都很傻。 发型师紧张的拿着剃刀就如捧着炸弹。 至于网友们的反应,先是——‘啊啊啊,神颜,我可以的,我真可以的!’ ‘我舔坏了自己的手机!’ 里面还夹杂着诸如——‘发型师真傻,真的!’ ‘我觉得可以原谅,谁动这么个大美人的头发,都不可能不紧张。’ 到最后,杨玉英静静地走过去,随手抓起一把锋利的理发刀,静静地出刀,短短几秒钟,头发斑斑而落,露出亮到反光的头皮。 网友:“……” “画风不一样的小姐姐。” “小姐姐:别管有多帅,不就是一颗头吗?有什么剃不得的!” “哈哈哈哈,造型师看傻了!” “是所有人都傻了好不好。” 后面陆续放出的花絮里,有好几个花絮都有杨玉英的镜头。 有给司徒青修改衣领的,还有两个人坐在一起特别淡定吃甜品之类的。 本来单独看到没什么,可和其他人同框,顿时就出现奇妙的化学效果。 别人的激动,越发衬托得杨玉英视若寻常。 “小姐姐大概是见多了天下美人,连司徒小哥哥这样的美貌,也不放在心上了。” “……” “哇,我查到了,这小姐姐是娱乐公司老板,星火那个李梅就是她们公司的,小哥哥也是他们公司的签约艺人?” “不只是李梅,他们公司客服就是那个最近老上热搜的‘老神仙’,是真绝代高人的那种。” “啊,这是什么神仙公司,门槛好高的样子。” “没有小哥哥这样的颜值,就得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否则都进不去!” “这公司有没有招聘?” “想去应聘!但是不敢!” “不敢+1” 大顺娱乐的知名度一时间是水涨船高。不光是丽妃,岳东楼和司徒青一时名声远播,其他人的也被挖出来反复讨论。 杨玉英今年十八岁还不太到,就开了家一看便很有前程的娱乐公司。 姜薇薇是西点大师,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资历,可是制作的甜点只是看,就美轮美奂,那技术之高,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的。 岳东楼身为传奇客服,粉丝构成已经从普通网民,向那些知名大人物蔓延。 另外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齐为民齐老爷子,这位是公司保安,围棋界的扫地僧一流的人物。 如今棋院的人都知道,他和鹿老那盘棋,已经成为棋院棋手们的必修课。 齐为民神医的身份到是没有在网上广为流传,但想必也隐藏不了太久。 周重那家伙还按月要来复诊开药呢。 真正的客服和维护官网的技术人员表示:他们为公司丢脸了! 说起来也唯有燕王和他家的小黑猪是真低调,现在每天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去上小学。 请假次数比上高中的杨玉英,上初中的程寒都要少得多,连那些稀奇古怪的作业也尽力去完成了,虽然偶尔要折磨一下丽妃,但这就是正经的好学生。 《曲有误》剧组拍摄进展还算顺利。 司徒青演技一般,可他就是没有演技,饰演小和尚法显都绰绰有余。 法显在未出家之前,是百年世家梁家的公子,自幼过目不忘,天资聪颖,十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十六岁中进士。 小王爷在宴会上见到他时,醉酒之后便和朋友抱怨,说自己的风采都被区区一十三岁小子给夺了去,偏偏让他连气都没法生。 剧本里还有一些穿插的回忆片段,比如会试那一日,皇帝在大殿上,看着他起身上前,就不自禁当着文武百官,称赞他才貌双全。 法显在幼年时是清贵世家养出来的翩翩佳公子。 司徒青和他出身来历相似,司徒家也是百年世家,司徒青的祖父,父亲,都是清流领袖,他在这样的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已经沁入骨的书香味,让导演特别满意。 按照导演的话说:“这就是个活着从电视里走下来的法显!” 孙冀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幸亏小王爷是个浪荡子弟,要是让我和这小子比一比谁更有君子风度,那真是非输不可。” 他和司徒青对戏,下了大力气,很多镜头导演都觉得可以用,孙冀却还是一遍又一遍调整,人家也直言不讳:“对手太出色,演得不好,那倒霉的是我,黯然失色的也是我,为了不被群嘲,就得下苦功。” 导演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咱们不如剪一个特辑,就叫孙冀花式吹司徒得了。” 在剧组,工作人员们都觉得,孙冀但凡开口说话,总忍不住掺两句司徒青给他带来多么多么沉重的压力。 对一个演员来讲,这不是吹捧,还有什么才是吹捧? 导演一开始是开玩笑,结果随手剪辑出来一看,搞笑效果还挺好,干脆就保留了下来。 宣传的时候就把特辑放到了网上,效果非常惊人,点击率超高,粉丝们还为此编了一堆段子,给孙冀起了个外号叫‘孙吹吹’。 孙冀:“……” 不过他是真觉得司徒青演得很好。 就说司徒青初登场的一段戏,是法显在长白寺传法大典,诵一段《妙法莲华经》,当时片场肃静得真如身在传法大典一般。 孙冀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在弘法。 “那小子竟然一遍过,半个台词都没说错,这肯定是现场收音了,配音可难有那种效果。” 孙冀一边想起这个,就逼着自己更努力,更辛苦,又有些高兴。 他也希望自己拍出来的剧,是一部高质量的,爆火的剧,而不是圈钱的烂片。 ‘曲有误’拍摄过程中,孙冀着实觉得自己脱了两层皮。 等导演一宣布杀青,他眼泪顿时狂飙而出,真正湿了半条袖子。 “我要回家狂看一百部轻松喜剧来给我换换脑子,太惨,真是太惨了!” 他要回去看看别的剧,好证明自己的演技在年轻演员里依旧是优秀出色的那一挂里的。 副导演失笑:“对了,后天有个综艺,‘跨界全能王’,咱们剧组作为嘉宾都去参加,这也是为了《曲有误》的宣传。” 孙冀颇为惊讶:“能参加‘跨界’!了不起啊,导演。” 《跨界全能王》算是最火的综艺节目之一,每周六在苹果卫视播出,是苹果卫视的王牌综艺,收视率非常高。 ‘星火’如今也势头正猛,可还是远远不能给人家‘跨界’比。 《曲有误》剧组居然能捞到这个资源,确实是非常了不得。 最新一期的《跨界》,拍摄地点选在首都北郊的密龙小镇上举行。 “密龙?” 杨玉英蹙眉。 系统界面在她面前展开,下一个即将到达的目标已经出现。 出现地点,按照地图看,也在密龙小镇。 时间,正好是‘跨界’拍摄的时候。 杨玉英:“我请假,到时候当你助理,和你一起去。”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32) “哎!” 又要请假。 本来杨玉英是想做个好学生来着,毕竟辛辛苦苦复读,奈何现实很无奈。 她现在在班主任老师,各科老师心目中的形象还没有跌落谷底,全靠她上课是真表现出一副特别努力上进的样子,再加上别管是课堂小测,还是周考,月考,每一次的成绩都维持得很不错,而且每每有小小的提升。 可惜,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语文,她再努力,把语文提高到如今的一百二十分左右之后,想要继续提升就变得有点困难。 那些乱七八糟的阅读理解,真的很难理解。 杨玉英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已经算很好了,可是还是有些搞不懂这些道理到底是从哪来的。 好在阅读理解也是有套路的。 杨玉英努力多背答案,再加上老师也给了些总结,反正拿到试卷,看着沾边的就努力多写,但凡有那么一两条切中要点,就能得分。 虽然很担心好学生的形象离她越来越远,但她还是不得不请假。 只有她有系统,也只有她能看得到光标,第一时间找到目标,让其他人单独去,说不得就得耽误事。 密龙小镇在京郊,是北方的一座水镇,和南方的水镇比,多出些大气恢弘感,少了婉约细腻。 其占地10平方公里,投资达五十亿,是如今相当出名的旅游景点。 听说节目要去这地方拍,连丽妃都有些羡慕。 在大顺时,穷的时候为生活奔波,没有时间精力去玩,等去宫里做了妃子,到是有钱有闲了,可惜,深锁宫门,再难潇洒,每年也就跟着陛下秋狩冬游,能离开皇城在周遭转一圈。 “唔,现在可以好好逛一逛,毕竟交通这么方便。” 丽妃再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即便走到世界边缘,竟也花费不了几天工夫。 杨玉英失笑:“你要是真想做演员,早晚会羡慕以前天天宅家的日子。不过,这‘跨界’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综艺,咱们都没看过,不如先追几期看看。” 一行人干脆坐沙发上,围着电视看‘跨界’。 这一看,很快就来了兴致,嘻嘻哈哈一起欣赏了大半宿,司徒青都笑得略显失态。 杨玉英趁机拿手机抓拍了好几张。 还有两张笑出眼泪,眼角泪珠晶莹的,都不必精修就十分精彩。 《跨界全能王》这节目就是把娱乐圈里的人,例如演员,歌手等,聚集在一起抽签,选择其他职业展现自己。 节目虽然并不是很新鲜,但是环节很有趣,尤其是表现得特别真实,当然,大家一看就知道,这只是表现得很真实,节目嘛,为了看点肯定提前有诸多安排。 有一期让几个演员化身交警,经过一个小时的培训就真去指挥交通。 节目组还故意安排制造小冲突,找人扮演酒驾的,吵架的,模拟闯红灯,甚至还安排了个假逃、犯。 观众们能看不出这些人都是节目组的托? 可即便如此,人家表现得真实,节目组找来的托一点都不违和,就和真人真事一样。 嘉宾们提前并不知道哪些时间段交通处于控制中,他们面对的都是演员,所以出丑也是真出丑,经常出现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状况。 “节目组那边通知了,《曲有误》去参加的这一期主题是体育竞技,似乎不太有趣。” 丽妃笑道:“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咱们司徒小探花是游泳运动员,特意安排了这么一期。” “唔,跨界的话,小探花不可能游泳,在观众们看来,游泳可不算跨界。” 杨玉英想了想,“司徒,我看你要小心,这节目套路玩得挺深。” 司徒青特别温柔地点了点头:“好。” 这声音很美。 丽妃轻笑:“看到小探花这张脸,节目组舍得虐他?” 你若见一朗朗如明月的人,你舍得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的半分不好? 只看当时《曲有误》剧组便知,有司徒青这张脸,一定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就是在游泳队,他也是受众人照顾的那一个。 一屋子人看电视,一看就看到快天明,赶紧各自找了房间睡觉。 “终于到了,四季大厦。” 周绵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了眼摄像,人家扛着那么重的摄影机到还神色轻松。 “我是心累。” 今天她带着‘跨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就赶过来接司徒青进组。 结果大家直奔司徒青住的小区宿舍,守着大门敲了半天,愣是空无一人。 左邻右舍都问过,谁也不知道。 更离谱的是,周绵绵出门前忘了带手机!她根本不知道大顺娱乐的人的手机号码,连打电话问一句都不成。 摄像到一点也不急,跟周绵搭档两年半,这货出各种意外的频率比人家高十倍,没带手机算个什么大事。 周绵愣是走遍了小区南南北北,最后从广场舞老太太口中问出大顺娱乐的地址,终于找了过来。 明明只有区区十分钟的路程,让她统共加起来走了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又累又气,心态炸裂。 “啊啊啊,那个司徒青,看我怎么收拾他,今天他别想带半件违规的东西,哼哼,还有到了密龙,那是老娘的地盘,不折腾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周。” 找到大顺的招牌,隔着大门,周绵就一脸严肃:“根据节目组的要求,你不能携带钱和手机……” 大门一开,她和摄像都愣了下。 桌上鲜花尤带露珠。 美人坐在银白色的藤椅上,膝盖上一席轻柔的蚕丝被,桌上荷叶杯里装着一座小小故宫。 不过,这精美的甜品到似是摆设,美人中意的只是香糯的白米粥,红豆腐,咸鸭蛋,一小段油条。 周绵看饿了。 “请坐。” 姜薇薇一伸手,工作人员不由自主地都乖乖坐下,一人手里被安放了只完全能当艺术品的蛋糕。 “司徒马上就起床,请稍等片刻。” “好的。” 周绵连个磕绊都没打。 摄像:“……” 司徒青穿戴整齐,徐徐从休息室走出,缓缓地冲周绵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周绵顿时整个身体都酥了:“……司徒别担心,虽然‘跨界’导演心挺脏的,但还是有很多生活小窍门,有好几家商家很乐意给嘉宾提供方便,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都能找他们想办法。” 摄像:……无语。 密龙小镇 两个身高一米八,大长腿,剑眉星目的大帅哥蹲在人流如织的石拱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满眼的迷惘无措。 刚才保姆车把他们两个往道边一扔,又给扔了张地图,调头就跑了。 这地图上面画了一棵大榕树,一个和周围建筑没有任何不同的仿古院落,连一点文字资料的标识都没有。 他们走来走去,走到石拱桥上,彻底迷失方向,现在连让他们找到来时的路线,都有些力不从心。 “怎么办?” 谢海峰盯着石头桥下两只黑漆漆的鱼,呜呼哀哉,“把我们从西江拉过来,走了七个钟头,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这是做节目,还是要饿死我们?” 孙冀也头痛,想了想,忽然一拍手:“等我打电话求个援。” “你手机没上缴?” 谢海峰惊问。 这次的节目嘉宾都是《曲有误》剧组的人,谢海峰是男配,在剧中饰演大理寺少卿,自称小王爷的跟班随从,两个人在现实中就算朋友,对手戏不少,干脆凑一起过来。 孙冀从口袋里翻出个备用手机,冲着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背后灵摄像讪讪一笑,随手拨通司徒青的号码。 谢海峰:司徒青也是嘉宾,为甚他也有手机? “小青,江湖救急,饿死了要,集合地点到底在哪儿?” 孙冀简单形容了下自己的地图,“这地图也太扯了,看不明白。” 司徒青背着双肩包,同杨玉英一前一后,悠悠闲闲走在青石板路上。 左右的环境对他来说太寻常,远没有外面的建筑新奇。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司徒青接通听见孙冀略显暴躁的声音,不禁一笑。 “榕树?你们现在在第几个石拱桥上?” “……不知道。” “好了,我知道你们在哪儿,别动,等我两分钟。” 孙冀顿时松了口气。 谢海峰满头雾水:“司徒青?” “嗯。” “你刚才不是就告诉他我们在石拱桥上,他能知道我们在哪儿?密龙小镇是水镇,石拱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怎么知道?咱们真等?” 话音未落,司徒青就出现在桥头上。 谢海峰:“……” 孙冀笑道:“在剧组,我就总怀疑司徒脑袋里装了个GPS。” “那也不对……凑巧看见了?” 司徒青轻笑:“计算你们到密龙的时间,步行速度,算上损耗的时间,再加上我又在手机里听到了流水声和鸽叫声,自然知道位置,这很简单。” 谢海峰:“……学霸?” 司徒青:“体育生。” 杨玉英觉得,现在要是丽妃在,肯定要特别嘚瑟。 由此可见,他们大顺的数学比起这里也不见落后,大顺的探花,再被说名不副实,那也是学神级别的。 “走吧。” 司徒青领头带路。 孙冀一伸胳膊,把满脸迷迷瞪瞪的谢海峰搂到身边,自动离司徒青半米远。 司徒青:“嗯?” “不和司徒你同框,容易把我衬得特别丑。还是和海峰同框好,显得我更上相。” 谢海峰:“……你这张臭嘴,怪不得圈子里仇敌众多,我看我也早晚要弄死你。” 司徒青走得特别轻松,没有半点观察周围的迹象,神色举止都极潇洒。 谢海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生怕出错,忍不住提醒他:“哥们,你要不要看看地图,我好累,我好饿,我想吃饭,您可千万别带错了路。” “已经看过地图了,我们需要步行十五分钟,去码头坐船,然后换乘电瓶车,再坐索道上山,顺利的话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你要是饿,可以先去吃饭。” 司徒青笑道。 谢海峰一听见饭字,顿时忘记去想能把这破地图看明白的人有多么神奇。 “你们有钱?我钱包都被收缴了。密龙不支持微信付款,支付宝付款,也不支持手机银行,只收现金的。” 司徒青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可以吃霸王餐。” 谢海峰:“??” 司徒青一转身,直奔旁边一家酒楼,酒楼布置得古色古香,连服务人员都是古装扮相。 他们三个进门,司徒青就直奔柜台问:“老板,我们吃霸王餐成吗?” 谢海峰瞟了眼摄影机,低头捂住脸。 掌柜的顿时大笑:“好嘞,霸王餐三位,客官请上坐。” 谢海峰:!!? 他们三个坐好,密龙小镇的特色菜上了六道,米饭和角饼都有。 “我吃了?” 谢海峰真的很饿,“我真吃了?” 一口菜吃进肚子,很香。 “不会要我以身抵债吧?”谢海峰一边吃,一边咕哝。 司徒青莞尔:“密龙小镇经常承接综艺节目拍摄,我们身边跟着摄影师,老板一看就知道是拍节目呢,在他们这儿吃饭,饭钱就等于广告费,可以白吃白喝。” 谢海峰:“这事我怎不知道?难不成网上有攻略?” “没有,去接我的摄影师告诉我的。” 司徒青笑道。 谢海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半晌叹了口气:“哎,可以理解。” 杨玉英一直默默跟着司徒青,她作为助手,跟来到无妨,但是不好打扰拍摄,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曾同司徒青说过。 此时看了看时间,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探望。 司徒青也转头。 楼下不远处的公路上,一辆路虎揽胜正徐徐前行。 虽然是好车,可在这样的路上,还是说堵就要堵。 杨玉英冲他打了个手势,此时,路虎车已经快开到大路上去,马上就畅通无阻,忽然却停了一下,似乎晃了晃。 系统界面上的光标骤然变成危急的红色。 杨玉英心下叹气,冲司徒青做了个手势,就一路下楼,速度飞快,在路虎车前蹭了过去,进入对面的小巷子。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33) 杨玉英刚一走过去,差不多也就过了几秒钟,路虎车胎砰一声爆开。 左右的行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闪避。 司徒青蹙眉,神色变了变,站起身就向楼下走,谢海峰和孙冀生怕被留下要账,赶紧跟上:“哥们……没吃饱呢。” 路虎车嗖一下就飞驰而去,哪怕两个车胎爆掉,居然跑得依旧不慢,只是摇摇晃晃地显得十分危险。 前面的人流车流一下子乱了,闪避中追尾的,擦碰的一大堆。 幸好目前还处于小镇繁华街区,车辆行驶速度最多也就二三十迈,即便追尾也没出大事。 杨玉英立在小巷子里瞪眼:“……” 司徒青:“……什么情况?” 杨玉英摇摇头。 她也不确定。 她现在只知道,目标就在那辆路虎中,而且正处于极端危险的状态。 只看系统界面上红得宛如滴血的颜色,就知道如果救援不及时,这目标恐怕就要变成死的。 司徒青:“死了会怎么样?” 杨玉英:“我也不清楚。” 目标人物死去之后,是再另外找人附体,还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无人能知。 司徒青额头也不禁落下几滴汗珠,两步过去和杨玉英汇合,转头冲孙冀二人呼喊:“你们两个直接去集合点,找不到地方问摄像,我有急事。” 说话间,他们就直接冲到道边一辆车前面,把驾驶员和后面坐着的人往外一拉便上了车。 “跟节目组说,车暂借给我们。” 驾驶员:“……” 从后座上愣是让扯下来的这位满脸愕然:“他们怎么知道咱们是节目组的人?” 开车过来的时候,他都不知他们最终会停在此地,就算有人泄密,也泄不了吧。 “……嘉宾跑了?” “快,快,联系摄像。” 杨玉英和司徒青上车时,摄像也跟着追了上去。 作为一名合格的跟拍摄像师,他们跟过无数的嘉宾,根本就是条件反射,瞬间跟了上去。 杨玉英瞟了一眼,也很是无语,现在的人都有这么好的工作态度,太不容易了。 有摄像在,两个人只能发微信交流。 此时,摇摇晃晃,看起来极度危险的路虎车上。 坐在后座上的年轻男子低垂着睫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他正为陛下试吃点心,就忽然听见天崩地裂一般的声响。随即便陷入黑暗中…… 此时有另一个意识在他脑海中复苏。 苏梦北是皇城司培养的异人,天生经脉异常,不能习武,身体孱弱。 但有一点好处,他的舌头很特别。 任何食物只要他尝一口,就能尝出里面都有什么食材,食物有一丁点不对劲,他也能吃出不对。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舌头,他吃了很多苦,受了不知多少罪。 刚出生,他就特别难喂养,经常宁愿饿死,也不肯吃饭,偏偏他也没有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家境只是寻常,父母务农,不过是饿不死而已。 养他这样的孩子,实在苦了爹娘。 要不是他五岁那年就遇到皇城司的人,那人心地好,又有耐心,听他绝望地诉说便笑道:“这可不是罪过,是恩赐。” 那一年,皇城司带走了他,抚养他长大,教导他知识学问,也培养他这条舌头。 后来他就作为舌头,当了陛下的试毒人。 皇城司其他人都觉得这个差事不好,可苏梦北很喜欢,他尊敬陛下,陛下是个好人,待他也极好,虽然他只是个卑微的试毒察子,陛下却亲自教他读书,让他可以随意出入翰林院看书,甚至还鼓励他去考科举,正经入仕。 只是他真的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喜欢尽己所能,帮陛下做事。 大顺朝能臣干将无数,陛下不缺少人才用,而有他这样的舌头,又真正愿意效忠陛下,一辈子服侍陛下的人,才是寥寥无几。 他还是给陛下当舌头吧,毕竟,他的舌头堪称无可替代。 苏梦北十七岁随侍陛下左右,至今已有十年,在皇宫里度过了这漫长的时光,便是他本来急躁,也早养足了耐性。 此时,他一点点梳理记忆,虽然有些地方不明白,但大部分东西还是可以理解。 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苏梦北。 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 苏梦北心中翻腾,不知陛下可平安无恙? 现在着急也无用,勉强收慑心神,苏梦北仔细检查脑海中另一个记忆,手微微一颤,惊骇不已。 此人竟然背主? 这个世界的苏梦北是个退伍兵,后来应聘到谢家做司机,也兼保安。 大约就是和御前侍卫差不多的职务? 就在昨天夜里之前,谢家另外一个司机王平,暗中来找他,威胁他要协助王平绑架谢公子。 苏梦北在进谢家之前,曾中过仙人跳,让人拍下了不少不堪入目的照片,王平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此事,抓住这个把柄,便以此要挟。 且威胁他,说他已经被监视,若敢告密,不等他开口就必死无疑。 不光他要死,他女朋友也得死,连他姥姥都逃不过。 在记忆中,这个世界的苏梦北有一个深爱入骨的女朋友,他特别害怕自己以前的事曝光,他女朋友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一旦知道,肯定要和他分手。 在苏梦北看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和女朋友分开。 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女朋友?” 苏梦北蹙眉,实在很难理解这样澎湃到有点可怕的感情。 他也不是没见过恩爱情侣,他的朋友,翰林院的司徒大人就有青梅竹马的王小姐,虽未成亲,却彼此默契,只等婚期。 可要说司徒大人会为了王小姐背叛陛下,打死他,他也不信。 各种念头一闪而过。 苏梦北发现自己来的有点晚。 王平和另外两个人已然绑架了谢公子。 苏梦北:“……” 原主似乎在王平心中比傻子强不了多少,可以随意揉圆捏扁,根本不怕这人不就范。 看原主平日里的言谈举止,还有和王平等人的交往,是挺蠢笨,胆子还特别小,性格缺陷很明显。 真奇怪,这样的人怎还能有机会到谢家工作?难道是因为长了一张很聪明的脸? 似乎是王平帮的忙! 谢家每一个重要人物,通常都配两个司机,正副驾驶,万一其中一个有事,还能有个替班的。 王平上一个搭档辞职以后,他就自己选的副驾驶,正好挑中了原主。 苏梦北都怀疑,王平是从选副驾驶的时候就开始筹谋这件事。 思绪渐渐整理好,苏梦北心下发愁。 绑架的事,他是绝不能做,这岂不是约等于绑架皇子? 可是他自来孱弱,手无缚鸡之力,想救人又谈何容易? 记忆中,谢公子到是练过跆拳道。 跆拳道? “妈的!” 车子忽然变得不受控制,司机王平猛地锤了下方向盘,不减速,反而提速。 谢公子右边坐着的一绑匪,显然也十分烦躁,忽然俯下身提起谢公子的衣领,盯着他的脸看。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张脸!” 车子一阵晃动,谢公子猛地睁开眼,极冷静地环视四周。 他相貌非常好,哪怕置身这般环境下,神色间也并无多少慌乱。 但这神色一下子刺激到右边的绑匪,啪一巴掌,恶狠狠地甩在谢公子的脸上,随即整个人扑过去,死死压制谢公子,一拳锤击对方腹部。 谢公子闷哼了声,身体微微蜷缩。 司机王平皱眉,压低声音叱道:“不要急,咱们还得靠他拿到钱。” 苏梦北一颗心沉下去。 王平和这些绑匪都不曾遮面,谢公子醒过来,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没想让谢公子活着。 还有自己……原主可能察觉不到,苏梦北在宫中多年,又受训皇城司,于细微处体察旁人的心思,本就是他的本能,都不必仔细思索回顾,便猜到苏梦北是王平选好的替罪羊。 谢公子一死,他大概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急。” 后座的劫匪深吸了口气,“怎么会急?” 他顺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匕首,抵在谢公子的眼睛上:“我先挖他一只眼,送去给谢安,好让谢家长长记性!” 苏梦北脸色刷一下雪白。 他学过一点相人之术,这劫匪阴狠毒辣,恐怕真会下手。 一闪念,劫匪的手一动,便要刺下去,苏梦北想也没想,忽然伸手一扯谢公子,猛地撞开车门,抓着谢公子向下翻滚,骨碌碌就滚了下去。 王平大惊,车摇晃了几下骤然停下,暴怒吼道:“苏梦北!你怎么敢!” 他万没想到,这个胆小窝囊,脑子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蠢货,竟会反抗! 事发突然,王平和另一劫匪本能地停车下去,回头一看,周围有不少行人车辆。 王平恨恨地呸了声,转头便跑。 另一个劫匪却不管不顾地扑出,一刀捅向浑身无力,瘫在地上的谢公子,苏梦北一回神,人已经挡在谢公子面前,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鲜血喷出,染红了衣服。 苏梦北:“……” “啊!” 周围的行人乍见鲜血,登时惊得狼狈四散,谁也不敢上前。 杨玉英和司徒青也没想到变故发生得这么快。 只见劫匪拔出匕首又要刺出,杨玉英不等停车,就推门下去一脚踢中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飞起来砸中劫匪,砸得对方一个踉跄,司徒青飞奔过去,一脚又把劫匪踢开,扶住苏梦北,扯下衬衫往他胸前一缠。 后面跟拍的摄影师。还有紧追其后的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全都傻了眼。 尤其是看到司徒青居然反应极快地跑过去救人,丝毫不顾忌危险,更是吓得眼前发黑。 其他人不敢上前,工作人员慌乱中,连忙从旁边超市抓起墩布,扫帚之类的东西就冲上去,齐齐出手把还要爬起来行凶的劫匪按住。 劫匪是挺可怕,但是,司徒青参加他们的节目呢,要是出了事,工作恐怕都会丢掉。 没工作,老婆孩子喝西北风? 杨玉英扫了一眼苏梦北,急声问:“如何?” “死不了。”司徒青蹙眉应道。 杨玉英松了口气,抬头看逃跑的劫匪,那人已经冲到拐角,向胡同里一钻,就没了影子。 密龙地形复杂,街巷纵横,这人一旦消失,再追回来可是不容易。 司徒青举目远眺:“杨……从左面芙蓉巷穿过去,走对马桥,狮山桥,过老街,快。” 杨玉英点点头,起身进了芙蓉巷。 摄像师气喘吁吁,累得头晕眼花:“……跟,跟不上了。” 有这样的速度,为什么不参加国家队,为国争光,勇创未来。 “没事,那姑娘不是嘉宾。” 旁边工作人员也气喘吁吁地道。 摄像师一怔:“太刺激,呃,脑子抽筋呢。” 四分十五秒后,众人远远看到杨玉英手里拎着个劫匪,一路走过石拱桥,身上衣衫已湿,神色却从容轻松。 此时《跨界》节目组的一群人都已经在这儿集合,该处置的都处置好了。 救护车也已经赶到。 连劫匪带伤患全部送上车。 司徒青低头,一本正经地对苏梦北道:“一只鸡的战斗力都比你强。” 又给医护人员留了电话。 “要是患者死了,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医护人员:“……” 在场的《曲有误》剧组嘉宾们,节目组工作人员,《跨界》的主持人全都转头看过来。 孙冀小声问:“司徒,受伤的那位,你认识?” 司徒青点点头:“嗯。” “仇人?” 谢海峰也小声问。 司徒青大惊:“当然不是。” 苏梦北的仇人只有想毒杀陛下的人,他怎么敢? 导演组那边,导演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现在月亮都要升起来,嘉宾还没有到达集合点,节目组准备的一系列入住前的环节通通没办法进行。 跨界的两个主持人,孙涵和陆永指了指自己的耳麦,笑道:“导演组在发疯呢,咱赶紧回集合点,洗洗睡吧。” 导演组那边,一直到深更半夜看完了拍摄到的素材,才轻松些许。 回过神,导演到觉得今天这变故,不算坏事,即便不能拿这事大肆给他们节目组做宣传,嘉宾救了谢公子,对他们来说也绝对不是坏事。 导演想了想,笑道:“谢安拔一根毫毛给咱们,咱们下次拍摄,就可以选一座豪华古堡给嘉宾们当起居住所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34) 谢氏慈善医院。 “小彬跟了我二十年,从来没有出过事,如今回国跟你才一年多,你就让小彬被人绑架?” “还是你们谢氏自己内部人员搞的鬼,等于谢氏绑架了我儿子好吗?我告诉你,谢安,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谢公子一醒,就听见外面暴跳如雷的吵闹声,只觉头痛欲裂。 那恐怖的女高音真让人耳膜都要炸了。 谢安也很无奈:“……也就是在自家医院,换作别处,医生都得把你给轰出去。” “喂,姓谢的,你什么态度,你要这个态度,我马上带儿子回美国!” “咳。” 谢公子忍不住咳了声。 女高音顿时停下。 谢安和前妻苗雨连忙围拢过来,苗雨一见儿子,眼泪簌簌落下,声音柔了好几度。 “儿子,你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难受吗?医生,医生快来看看。” 早就有好几个医生待命,此时一拥而上。 谢公子摆摆手,避开医生们的检查,目光转了转,问道:“救我的司机怎么样了?” 苏梦北在谢家做了大半年的司机,谢公子坐他开的车,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只是面熟,连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到也不奇怪,谢公子以前一年也就回国两三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又习惯处于各种人的包围中,为他服务的人群太庞大,如果他每一个人都要记得,那他必然是个天才。 谢公子自幼也还聪慧,但还远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听儿子问这事,苗雨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顾着儿子,哪里有心思想其他的。 谢安连忙道:“手术很成功,没有大问题,你放心,我会给他最好的治疗,最好的疗养,争取不留任何一点后遗症。” “不是争取,是必须。” 谢彬轻声道。 他的问题不大,被注射的药物也没有留下后遗症,缓过劲来连住院都不必。 一能起身,谢彬就去探病。 苏梦北的病房就在谢公子隔壁,他过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就推门进去,刚一进去,不禁愣了下。 普通的病号服,只能说并不丑的相貌,按说这只是个狼狈苍白的病人。 可谢彬看见的人,却好像十分特别。 也不是说气质高贵,谢彬自己属于三代养出来的贵族,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贵族精英式教育。 他太知道家境豪富的人家从小怎么教孩子,那些贵公子们又是如何用金山银山堆砌出所谓的贵族的气质。 这人完全不同。 但谢彬就是有一种,他们谢家请人家过来当司机保安,是在暴殄天物的感觉。 “呃,职业无分贵贱。” 谢彬脑子里脑补了几句,才把违和感消除掉。 苏梦北抬头笑了笑,打了声招呼:“谢公子,您没事了?” 谢彬含笑点头,把手里拎着的果盘放在桌上,深吸了口气:“什么事也没有……谢谢你,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 苏梦北一笑:“别这么说,是我应该做的,这似乎叫职业道德?” 他表现得落落大方,心中其实真有点意外。 跟随陛下左右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他看得最多的就是所有人都拼命为陛下付出。 若遇刺驾,为陛下挡刀那是最大的荣耀。 救驾而亡,也是御前侍卫最好的归宿。 便是真立下这等功勋,陛下赏赐肯定重,可绝不会自己登门送上礼物,前去探病。 苏梦北到也没有敢把谢彬和陛下比,就是更深刻地体会到脑海中所谓的人人平等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管真平等还是假平等,可在这里,至少人人平等是深入人心的概念。 “……陛下经常说要行新政,要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尊严得活着,要大顺朝真正可以千秋万代,难道,新政就是要建立一个如这个世界一般的国度?” 苏梦北自己,其实不理解陛下为什么一直要行什么新政。 他甚至总觉得有些不妥。 好些老臣们也都说,世道变了,人心不古,百姓渐渐要失去敬畏之心,君王的位置越来越低,是亡国之兆。 苏梦北不懂这些,他就知道听陛下的,陛下说新政好,那就好吧。 如今体会一下这个时代贵公子对手底下众人的态度,他到真心觉得,陛下就是陛下,从来英明神武。 谢彬迟疑片刻,拿出个苹果替苏梦北削皮,一边削一边道:“听我父亲说,那人打算杀了我,就算拿到赎金,他们也要杀人灭口,如果不是你,我会死。” 他犹豫了下,剩下的话没说。 王平还说过,苏梦北也是他们的同伙。 这怎么可能! 当时劫匪那一刀,可是正扎在了胸口,要不是幸运地偏了一寸,苏梦北性命难保。 这等话,何必说出口给人添堵。 “我也是求自保,若王平真杀了谢公子,下一个死的肯定是我。” “谢公子这叫法……” 谢彬以前也常听人叫他谢公子,都是一笑了之,这会儿私底下被人这般叫,实在觉得羞耻。 气氛正略显尴尬,视频通话铃声忽然响起来。 苏梦北抬头看向电脑,迟疑了几秒钟,试探着伸手去接通,刚一接通,就看到屏幕上一张圆形的,米黄色的桌子,桌前配套的躺椅,桌上摆着一双手,手里捧着一碗粥,是熬煮到开花的,浓稠的白粥。 司徒青笑眯眯地道:“顶级的响水大米,好吃!” 苏梦北默默关掉视频,叹了口气。 不多时,护士就来提醒病人休息,谢彬连忙起身告辞。 此时,司徒青刚被苏梦北挂断通话,对面不远处沙发上挤坐了一圈人都在窃窃私语。 虽说谢家已经控制了舆论,可今天发生在密龙小镇的事,看见的人至少好几百个。 如今人手一个手机,发生任何新闻,都瞒不了人。 别的地方且不提,节目组上下都传遍了,流言传得越来越离谱。 甚至还有人说,司徒青其实是个大佬,因为另一组织挑衅他,抓了他的人,大佬率众千里追凶。 这小段子,小故事编得都快能拍一出精彩电影。 也不想想哪家的大佬能是十五岁的少年人? “我看他出身来历一定不简单,看看那张脸,看看那坐姿,看看那气势,更别提咱们都不能带助理,人家助理不光能住进来,还会给他煮粥做宵夜……咕咚。” 孙冀:“你别丢人成不成?” 要是他们老板肯给他们当助理,节目组也不至于不近人情不让带。 人家那助理是一般的助理么? 瞧瞧人家姑娘那长相,那气场,再看看人家煮的粥,做的菜,有多香甜可口! 人家这样的,就该有优待! “啊!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谢海峰猛地拿托盘挡住自己的脸,把身体努力往沙发里缩。 司徒青:“……咳,拉链。” 说完,他就起身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六点集合,现在凌晨一点三十五了。” 他一走,所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谢海峰,默默把托盘往下移,挡住门户大开的地方。 唔,大家也没什么好聊的,赶紧都回去睡觉。 嘉宾们都踏踏实实休息。 ‘跨界’节目组工作人员们却是忙得连合眼的工夫都没有。 半夜时分,导演到是挺兴奋,电脑里各种素材汇集,他随便想想,就想出七八种剪辑方式,每一种都很不错。 “导演,你看看网上,现在吵得很热闹。” 导演翻出手机看了看,一扬眉,到是很高兴:“好啊,越热闹越好。” 谢家既然没封锁消息,他们完全可以暂时放任,还能提高节目关注度,有什么不好的。 此时手机上正播放一段两分钟的小视频。 导演看着看着,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其他人也都没了声音。 能看得出来是有人从窗户里偷拍的,开头还能看到博主家窗户上贴的半截窗花。 一开始是远景,能看到杨玉英一路飞奔,跑到石拱桥下,忽然一跃而起,飘上了房顶。 真的是飘,比电视里的动作还要漂亮,轻得像柳絮,驾着云,乘着风,动作仿佛完全没有用力一样。 她从屋顶上跳跃,轻盈地落下来,正好卡住一个男人的路。 这男人连反抗一下都不曾,就让比他矮半个头,简直还要瘦上一半的姑娘卸掉了胳膊。 “呼!” 所有看视频的人眼看着那小姑娘拎着壮汉的皮带把人提溜起来,大跨步地走人,瞬间仿佛骨头让铁锤砸了两下,半晌心跳都难平息。 这个视频是传播最广的。 其它林林总总也有不少。 “这是电视剧,肯定是电视剧,新人演员吗?长得很眼熟,真漂亮!” “身手利索,现在这样利索的动作片特别少了,谁?确实有点眼熟。” “上头说眼熟的那个,指路‘星火’,神奇助演,神奇老板!” “哇!” 视频被弹幕糊得连看都没法看。 微|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留言。 当然,也有不少评论说这是‘跨界’拍摄的花絮。而且有理有据的很。 杨玉英和司徒青也瞧见这类评论,都怀疑没准是节目组在搞事情,故意引导评论。 事实上,导演的确有点想搞事,今天,节目组的车追捕劫匪的视频,一开始摄影师跟着,都有拍摄到。 后面杨玉英去抓王平的视频,有一段没有拍着,但现在网上视频这么多,害怕补不齐? 导演思来想去,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谢家不是好惹的。 他们也不想惹麻烦。 结果没到天明,网上忽然爆出谢安的公子谢彬,疑似遭绑架,受伤住院的消息。 没过十分钟,谢氏官网上就放出消息澄清事实,还特意点到了‘跨界’节目组,说明是‘跨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察觉到绑架事件发生,并且抓住了劫匪,谢氏上下不胜感激。 新闻一出,新华网上都给出头版来报道这件事,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节目组官博短时间内就彻底崩溃,渣浪的程序员是在线求放过,偏偏连抱怨,都不知道该去找谁抱怨。 难道找劫匪? 导演顿时和打了鸡血似的,趁机就放出几段花絮,例如节目组的车辆忽然被嘉宾‘劫持’。 司徒青,杨玉英救人的场景。 当然也少不了工作人员们崩溃地拿墩布去压制抢劫犯的场景。 上面特意大字标出——女性工作人员为了保护司徒美少年的颜值,秒变女超人! 其中就有一个穿着剧组工作服的女工作人员,面孔狰狞地抡起墩布死死按住还挣扎着朝司徒青爬过去的劫匪的场面。 “我要在现场,我也肯定得上!” “如此神仙颜值,稀缺资源,为我国珍宝,绝对应该努力去保护。” 诸般消息轮番轰炸,好几个和‘跨界’播出时间有冲突的综艺简直是欲哭无泪。 本来其他综艺和‘跨界’受众不同,也没有大冲突,可眼下‘跨界’简直火出了圈,就是以前不看‘跨界’的,看新闻知道还有这么件事,节目组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件,恐怕都要好奇地追来看。 一时间有关‘跨界’的讨论度,前所未有的高。 很多‘跨界’的老粉都有点懵。 “我们家这个也播了有些年头,我从大学就开始追,追到现在我女儿都要上幼儿园了,就没见过我家节目这么火爆过。” “也没什么吧,我最多也就期待首播观看人数比以前翻个十几倍,连几十倍我都没想过。” “楼下心挺高,咱们‘跨界’也不是没名气的小节目好吗,怎么可能高出那么多,翻个几倍还差不离。” 导演等一众工作人员,兴奋之余也是压力巨大。 开局如此出彩,热度这般高,如果节目没拍好,播出来就等着无数观众寄刀片吧。 一行人不眠不休,加班加点地工作,争取没有任何一点漏洞。 一编导打了个呵欠,扫了眼监控屏幕,顿时清醒。 “有嘉宾出来了?” “是司徒青!” “在后院,后院摄像注意。” 此时天还没有亮,繁星当空。 司徒青披着浴巾,踩着院内青苔斑斑的石砖,走到游泳池旁边轻轻地拉伸自己的身体。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35) 镜头瞬间变得模糊了下。 摄像似乎手有点抖。 导演想了想,到底没骂他。 虽然摄像是个男人,但是看到这样的美景,手不抖的,那都不是人。 司徒青把浴巾踢开,背部肌肉柔顺,腰很窄,细得仿佛能一手掐断,但这明显是错觉,肌肉柔顺却充满力度,他一个飞跃,落入水中,并无溅起半点水花。 水轻柔地托起他,护送他,顺从他,每一个动作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此时像美人鱼。 也像优雅的海豚。 月光之下,只见水流滑动,护送着人间精灵游向天之巅。 导演和一众工作人员甚至有种莫名的揪心,一时间空气凝滞,静谧得落针可闻。 许久许久,等司徒青上了岸,弯腰捡起浴巾披上,揉了揉头发回屋,众人才吐出口气,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侧脸上滑落,这一瞬,人间难见。 “啊啊啊啊啊!” 导演刚想说话,就让身边的尖叫声吓得闭上嘴。 “皮肤,看到了吗,白,真白!” “不光白,还很亮,那是珍珠的色泽吧?如果有珍珠是这样的颜色,我倾家荡产也要买,好看极了。” “好羡慕!” 一群女人甩掉工作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导演咳嗽了声。 几个女人特别大胆地回头瞪他。 “我们没睡美容觉!” “我头发没梳,我脸没洗,我也没化妆!” “一会儿怎么见人!” 导演:“……” 大家都是十几年的老搭档,忙起来连刷牙洗脸的工夫都没有,人人蓬头垢面的日子过了多少年,影帝到他们节目组当嘉宾,也没听大家伙要盛装以待。 “话说,这段能播吗?” “如果播出去,我愿意看一百遍。” “一百遍怎么够,无论多少遍都不会够的,嗷!” 导演:“……你们是女人,矜持点行不行,像什么样子,还有,老薛,你嚎什么嚎,那人是男的,再漂亮也是男人。” “本来就很男人,瞧瞧那肌肉,那线条,不愧是运动员,好帅。” 老薛目光迷离,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游移不定。 导演:“……干活去!” 他今天一共睡了还不到四个小时,不是为了看这帮人花痴人家美少年的。 天蒙蒙亮。 《曲有误》剧组里一干演员都陆陆续续起床,出来就发现一干工作人员好像变了个模样。 别看每个剧组都少不了各种工作人员,但拍节目的时候,每一个演员都要学会怎么去无视这些人。 要是学不会这一门学问,肯定特别容易出戏。 可今天这些人,还真有点让人无视不了,一个个的殷勤备至。 “就是人家献殷勤的不是咱们。” 众人齐刷刷去看司徒青。 刘海峰啧了声,回头问孙冀:“他一直这样?” 孙冀想了想:“也不是一直。” 此时刘海峰他们都不是当事人,可还是多多少少受到些许影响,毕竟被这么多人偷看的感觉,真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反正别扭。 虽然大家是偶像,演员,但他们中根本没有爆火的流量小生,都没有感受过真正的万众瞩目,就是孙冀以前火过一段,但他一心只关心演戏,粉丝们多少也挺平和。 司徒青现在就像一颗宝光闪耀的明珠,周围好些人都拿那种目眩神迷的眼神在看他。 《曲有误》剧组的女演员们其实多多少少也忍不住总去瞄他。 只是大家在一起拍了半年的戏,每天司徒青都呆在片场,已经看了半年,好歹比这些初见的人抵抗力强那么一丢丢。 换任何一个人像司徒这般被看,恐怕都会受不了。 “我是头一次觉得,其实看杀卫玠这典故,很是有些真实感。” “如果卫玠长得就是司徒这个样子,也是这样的风采,那他被看杀,就很正常啊。” 孙冀他们都很是不淡定,唯独司徒青淡定自若,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早点,他来之不拒,含笑道谢,随手就从桌上抓一把坚果做谢礼,动作轻松自在得很。 以前在剧组也一样,大部分时候,司徒青都能无视周围好奇的,仰慕的,嫉妒的目光,处在任何环境中,被任何人吹捧,都始终彬彬有礼,没有表现出骄矜,或者别的异样情绪。 “不过,司徒真不是一直这么淡定。”孙冀想了想,笑道,“他和他们公司的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气场就不是这样。唔,有时候气氛有点奇怪,我记得当时拍戏,李梅随手递给他一瓶水,司徒站起身,弓腰,双手去接的。那感觉,可比现在这些社畜接老板递过来的东西时更恭敬。” 众人:“……呵呵。” 大家谁也不信。 孙冀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他拍戏半年,和司徒就快同吃同住了,怎么也比别人对司徒更了解,他真看见过那种场面。 司徒对他们老板,对他们公司保安,客服,态度也很不一样,总是很尊敬的样子。 不过,他们那个大顺娱乐,到真像是藏龙卧虎,里面每一个人都很不一般。 “诸位帅哥美女。” 一行人正说话,‘跨界’的金牌主持人孙涵穿了一身特别华丽的晚礼服,缓缓走出,提起裙摆悠悠转了一圈,一抬足就是一小段踢踏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粉丝,你们最强大的支持者,一个人撑起万千粉丝的力量,绝对不让你们太……没有面子!” 陆永猫着腰,戴着口罩,神神秘秘地从后面钻出来。一出来就磕磕绊绊地道:“今天我也是粉丝,诸位,脸就不用露了吧,我闺女天天看咱们的短跑王,武风的比赛,听说武风现在就在省队受训中,万一要是让我闺女看见,我居然支持你们这班废柴,天啊,我的上帝!” 一众嘉宾:“呵呵,小子,回家路上你最好小心点,我们家司徒的粉丝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陆永:“时间到,开始选择今天的职业。请看大屏幕!” 他一转身就变成气宇轩昂的主持人,旁边装饰成花墙的帷幕向两边滑开,露出光滑的屏幕。 上面依次划过无数VCR。 乒乓,跳水,体操,游泳,羽毛球,篮球,排球,跑步…… 各个体育明星都有亮相! “哇!” 这真不是演的。 孙冀他们就算自己是演员,可也有偶像,像是这些曾在奥运会上为国征战,夺取金牌的体育明星们,他们见了也一样激动。 “不会能见得到真人吧?” “当然……做什么美梦呢!” 陆永嗤笑道。 众人:“……” “老规矩,现在由本人,王牌主持人陆永,给诸位嘉宾抽取一道题目,按照得分高低,依次选择自己要挑战的体育运动。” 孙冀:有点紧张,跑步,我一定要选跑步,别的都不会。 众人:紧张,紧张。 ‘跨界’自然也有台本。 大部分综艺多数都有台本。 不过,‘跨界’做得招嘉宾骂,让观众喜欢的一点就是,整嘉宾时绝对公平,不可能说你特别不喜欢某一行业,不懂某一职业,节目组就让比避开。 在这点上,全凭运气。 导演和编导组今天就承受了严酷的考验。 他们超想让司徒青游泳来着。 尤其是编导小姐姐们,早就对司徒青穿泳装的样子期待到极点。 但是,犹豫来犹豫去,为了他们家这一档古老的节目能保持住一贯作风,还是忍住没动手脚。 “题目,我看看。” 陆永从箱子里抽出张信封,先递给孙涵,活动了下肩胛骨,拍拍手,一转头—— 孙涵撕开了信封,随手掏出。 陆永:“……啊啊?” “第七号题目——品酒。” 孙涵笑眯眯展示了下卡片,不去看陆永崩溃的脸,“有请我们的工作人员,帮忙把题目抬上来。” 话音未落,就有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过来,取出酒杯,把六个贴有编号的醒酒器摆放整齐。 嘉宾们都愣了下。 孙涵一本正经地道:“众位嘉宾现在请稍等,为了我们的酒能给大家最好的口感,所以刚刚开封,现在需要醒酒。” “等一下,诸位要给这六种红酒打分,按照好坏排序,把编号写在数字版上,我们聘请的红酒品鉴师等一下会给大家介绍,给出最精准评价的嘉宾,将拥有首先选择的机会。” 陆永努力站起来顺便为赞助商广告一波。 “今天的红酒由我们的柏曼葡萄庄园赞助,柏曼红酒,至高无上的选择。” 刘海峰:“孙哥,我不喜欢喝红酒。” 孙冀:“……有一回参加酒宴,主人开了一瓶贼贵的,叫什么有点儿忘了,哈斯什么的?反正我喝了半天,觉得还没香槟好喝。” 几个嘉宾转头看《曲有误》里女主角之一的陶萍:“陶老师应该会品酒。” 陶萍满脸期待:“嗯呢!” 这姑娘是个小富二代,人气小花,和她一比,剧组其他人就不免显得有些村气。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顺着工作人员的引导走到桌前,司徒青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机,朝着导演那边举了举:“能请外援吗?” 导演:“……” 编导举牌子——‘规则没有说不可以!但是时间只能到酒醒好为止,现在已经有一会儿,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孙冀无语:“上哪找外援去?” “是有点来不及。”司徒青想了想,还是跟苏梦北视频。 他从来不喝酒,这种红酒更是连喝都没喝过,但是比起直接认输,他更喜欢曲线救国。 视频通话很快就接通,对面病房的环境乍一看和五星级酒店也相差无几。 不过苏梦北的情况就不算好了。 整个人显得过分苍白憔悴,郁郁地倒在病床上,看到司徒青也没什么精神。 “什么事?” 苏梦北真没什么力气说话。 医院的病号餐根本吃不下去。 他每天都用尽力气,才让自己勉强吃下一点东西。 原主本来就有点厌食症的症状,苏梦北对眼前这些食物,更是无法接受。 只他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从小就习惯掩饰,此时到也没让别人察觉出端倪,只当他本来就胃口小。 “唔,似乎只能隔着手机看了,来,帮我看下这些酒,按照好坏给我排排序,不要说出来,发微信。” 司徒青笑道。 孙涵和陆永愕然:“隔空鉴赏红酒?世间要是真的有这样的技能,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这就是最厉害的鉴红酒大师。” 苏梦北也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仙,现在连看都看不清楚,就是想给你盲猜一下都做不到。” 说着他就从病床上爬起来,“等我十分钟。” “别!” 司徒青喊了声,那边直接挂断,他顿时有些无奈。 孙冀他们都瞠目:“不会是要赶过来吧?” 没有用十分钟,只用了八分半,苏梦北就坐着轮椅出现。 孙冀:“这是什么神仙朋友?” 不要说他想找外援,也不认识精通红酒的人,就是真认识,他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陆永笑道:“时间到了,诸位嘉宾,请上前品酒。” 一行人或者摩拳擦掌,或者故意双手合十祈祷,热热闹闹簇拥上去。 孙冀歪着身体去看司徒青和苏梦北那边,死死盯着两个人的表情。 陆永失笑,故意过去采访他:“看什么?” “这可是现场唯一一位外援,当然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噗!” 陶萍笑出声,咳嗽了声,“……没什么。就是觉得,司徒真是公司好员工。” 在她眼里,那个苏梦北品酒的方式很不专业,一看就是个外行。 司徒青把他叫来当所谓的外援,恐怕这位是大顺娱乐签的新人。 不远处正同导演说话的品鉴师却忽然转过头,盯着苏梦北,神色有些意外。 导演扫了一眼:“怎么了?” 另一个品鉴师也颇为诧异:“这外援……这孩子的嘴很刁啊。” 导演意外:“怎么说?” “但凡他喝第二口的酒,都是AOC,那两种稍微低档些的佐餐酒,他连尝都没尝,其中一种,他连看都没看,其实我们的佐餐酒也是普通餐酒里相当不错的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36) 两个红酒品鉴师都是导演专门去请来的二级品酒师,虽然还不是一级,但也非常专业,没有考一级,只是暂时资历不够而已。 其中一个是国际上颇为著名的红酒鉴赏杂志,《美与葡萄酒》的编辑。 他们见过许多品酒师,像眼前这位如此娴熟的,还真是少见。 “你们电视台没有提前准备台本吧?” 导演:“当然没有,我要是砸了招牌,非被领导们给弄死不可。” “你看,他没喝咱们开的那瓶柏曼90。好品味,我就说90其实并不好喝,之所以受追捧,不过是为了那个典故罢了,一通不懂酒的人在那儿瞎吹。” 导演:“……” 西装革履的品酒师居然激动起来,这帮自以为把优雅融入骨子里的家伙也有这样的时候,难得! 等节目播出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不剪掉这一段,让它正正经经地出现在电视上。 只是这些品酒师不好惹,没准不乐意。 也就说了几句话的工夫,那边苏梦北已经搁下酒杯,同司徒青两个人走到边缘处小声说话。 自从苏梦北过来,一开始就出了各种事故,现在杨玉英已经回学校上课,丽妃他们也各有各的事,彼此都没有面对面好好交流。 手机交流毕竟不安全,虽然大家都说各种暗语,把彼此的情况介绍了下,可苏梦北忽然面临时空转换,始终还是有些不安。 他所在的医院是谢家的私人医院,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护工看护,真是很不方便。 今天司徒青一叫人,他立即不顾伤势非来不可,也有想同司徒青见见面,好好说说话的想法。 直到此刻,看到司徒青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地坐在自己身边,呼吸可闻,苏梦北才松了口气。 陛下也不会有事,陛下很快就会来,他们还能回去,他只要知道这些就已足够。 司徒青摇了摇头:“看你这表情……这世界多好,自由的,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生,你就好好享受,想那么多做什么。” “桃源虽好,奈何不是吾乡。” 苏梦北只把皇宫当家,把陛下当亲人。 司徒青实在弄不明白这人的脑回路,苏梦北比他大许多岁,思想比他成熟,也不是那种愚忠的人,更不像是奴性深重的那类,怎么就能喜欢皇宫里的生活? 作为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司徒都算不上喜欢那地方。 当今陛下是个明君,待下宽仁,有目共睹,朝中官员少有不敬服的,可即便如此,谁愿意头顶悬着个需要你全心全意顺从的人? 那可是皇帝! 来到眼下这个世界,司徒青到没敢有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二十多年长在大顺,得沐帝王恩,自当报君王,从小养成的世界观没那么容易被破坏。 况且已经知道了大家还要回去。 他在大顺有家有业有父母,回去肯定还是很想回去的,再说,他想不想的,也不归他做主。 对陛下,他自然依旧如从前一般尊重,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享受现在的美好生活。 苏梦北给他的感觉,却是那种对眼下的世界无所适从,游离在外,没见到他们这些大顺来的人,就仿佛没着没落似的,很是难受。 “是不是吃不下饭?” “也没有,陛下简朴,虽然特意吩咐专门给我预备食材,可我也常和陛下一样的饭菜,没那么娇气。” 苏梦北笑道。 司徒青:“啧!行了,表忠心的话,应该说到陛下面前去,跟我说可没用。” 就苏梦北的语气,换成那帮老大臣在这儿,都要陪着他哭一场陛下的艰苦朴素。 可他们陛下是个好吃的,皇帝的饭菜再寻常,能寻常到哪里去? “跟你说,这个世界美食多得是,只是你没吃到而已,保准有你特别喜欢的吃食,等你好了,我给你准备一份美食攻略,咱们慢慢吃。” 两个人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那边主持人喊了好几嗓子,两个人都没听见,没柰何,孙涵只能自己走过来,强行打断这两个好像八年没说过话的朋友叙旧。 孙涵气势汹汹地过来。 司徒青抬头冲她一笑,孙涵的身体就仿佛软了一半,眼波流转,温温柔柔地道:“司徒,该上交答题板了。” “谢谢。” 司徒青笑道。 “不客气~” 孙涵拿着答题板回去,陆永故意掰着她脸仔细盯着看:“红了!肯定红了!” 一众嘉宾都嗤笑。 孙涵顿时冷下脸:“红了又怎么样,红了我乐意,你看看谁不红啊?” 陆永沉默半晌,抬头挺胸:“有请我们的品酒师,孔遥,高义。” 两个品酒师互相退让了几句,先把在场的六种酒点评了一遍。 “我们这回开的这六瓶酒,都是柏曼酒庄的珍品,柏曼的葡萄园只有三十年的历史,和古老的酒庄相比,其实算是比较年轻的酒庄。” “但是,柏曼只用了这三十年,就成为世界上著名的红酒品牌,相当了不起。” “今天我们带来的酒中,有两种柏曼酒庄最好的酒,95年的柏曼,还有98年的柏曼。” “95年的柏曼口感丰满,有一种独特的香味,98年的口味非常活泼,特别受欢迎。” “当然,这六款酒中也有普通的佐餐酒,并非柏曼这个品牌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各位的答题板。” 孙涵上前把答题板抱了过去。 两个品酒师一看就笑个不停。 “咳,可以看出来,节目组把答题板分为三个区域,澄净的红色,稍微暗淡些的红色,以及浅色,昭示红酒的三个档次,唔,虽然这么分……算了,游戏规则是猜价格,这么分到也无妨。” “我们的嘉宾们的答题板,很……神奇。” “陶萍的答题板还不错,只是把2号佐餐酒放在高档位,唔,有一点失误,其它的都很厉害。” 陶萍:“啊,我喜欢那个味道,就是很好喝。” 孙冀:“……完了,完了,我可能答得一塌糊涂。” 谢海峰:“我全靠蒙的,不抱希望。” 品酒师依次点评完,最后拿出司徒青的答题板:“司徒帅哥的答卷……” 陶萍:“是不是外援超级厉害,全都正确?” 品酒师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打分。来,给大家看一看。” 孙涵赶紧把答题板亮出来。 众人一看:“??” 孙冀:“呃?阿青啊,你色盲?是不是看不到深红色?” 整个答题板澄净漂亮的红色区域一个序号都没有。 有两瓶酒处于中档区域。 剩下的全都挤在浅红色区域,还有……无色的,根本不需要填写序号的边缘区域。 品酒师:“这我们真的很为难,要是给你高分,柏曼的人说不定要找过来吵架了。” 两个品酒师对视一眼,又笑得不行。 “但是你排的这顺序很符合我的心意,确实是按照价钱高低排序的,唯独柏曼90,被你放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上,可实际上,它是这六种酒中价格最高的一款酒。” “虽然它价格最高,但是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值钱的是他的故事,还有有钱人的追捧。” 他们两个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叹气:“根据规则,到底还是不能给高分。” 评分一出来,司徒青倒数第二,他们《曲有误》剧组一共来了五个嘉宾,司徒青也只比乱填一气,愣是一个都没填对的孙冀好一点。 孙涵和陆永笑道:“好了,只是个游戏,大家不要太在意,我们现在有请诸位嘉宾挑选自己想要学习的运动项目吧,陶萍美女,你先来。” 孙冀连忙喊:“我想看司徒游泳,美女,别选游泳,千万,千万。” 陶萍特别从善如流地选了跑步:“我也不会游泳。” 孙冀选了篮球。 谢海峰选了足球。 另外一个嘉宾,《曲有误》剧组里女三号罗子娟选了跳水,大家有志一同地把游泳给落下。 接下来轮到司徒青做选择,孙冀笑眯眯怂恿他:“你这个最简单,肯定是游泳,你是专业的。” 话音刚落,就见大屏幕上游泳运动员甄诚的VCR瞬间消失。 这个选项也变成灰色。 孙冀:“……” 导演组那边高高的牌子举起,上面用荧光笔写——‘跨界’! 司徒青是游泳运动员,他要是选游泳,怎么能叫跨界? 导演也一脸丧气。 要不是怕砸了招牌,他也想看司徒青游泳。 司徒青一脸无奈,随手选中了游泳下方列的花滑。 “原来还有花滑,刚才没看到,我滑冰很厉害的,从小就玩,早知道我就选花滑了。不过篮球也很帅,我大学的时候是校队的成员,还因为特别喜欢《灌篮高手》差点去专业练篮球去。” 孙冀笑道。 导演挥挥手,这边就赶紧转移阵地。 工作人员动作都非常迅速。 司徒青就回去同苏梦北一起刷手机,看一些花滑比赛,还有这项运动的各种资料。 苏梦北笑道:“有点像冰嬉,我记得你陪纯王世子玩过一次。” 司徒青叹气:“跟他玩太累了。” 苏梦北也笑:“是,跟他玩,比跟小皇孙们玩还要累,不过最近好了很多,我听云公子他们说,小世子现在知道让人了,可有礼貌呢,待人很是温柔体贴。” 司徒青想了想,也实在想象不出那位小世子温柔体贴的模样。 正说话,两个品酒师走过来,上下打量了眼苏梦北。 其中一个笑道:“看得出来,你应该对红酒品牌和价位都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你很会品酒。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从事品酒师的工作,可以联系我们。” 苏梦北失笑:“行。” 孙冀他们听到这边的对话,彼此对视,唏嘘了声:“哎,人家的朋友来参加个节目,随随便便就能放大招,吸引人来招揽,我的朋友?” “唔,高龙?傻大憨一个,出去逛街连坐公交地铁都坐不对,周曦,上次参加节目,情商低到把主持人气哭的那个就是他了。”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更会交朋友?” 谢海峰神色郁郁地道:“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才对。” 司徒青:“……上车吗?” 众人赶紧上车,直奔省体育馆。 省体育馆今天十分热闹,早有节目组的人来和各个教练,队员们都沟通过,又要安装摄像器材,又要做各种安全检查,还得请教练等专业人士审读他们准备的简略台本。 台本里如果有专业人士们觉得不能做,比较有危险的地方,就得赶紧修改。 宋麟从三楼下到地下滑冰场,就被各种吵闹的声响震得又有些心烦意乱。 抬头就见电视台的人出出入入,那几个省队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没训练,坐在看台上窃窃私语。 黄教练到是换了衣服和冰鞋,只是立在场馆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抬头看见自家得意门生才道:“今年的世锦赛,你确定要改双人滑?你以前一直是男单,说改就改,我上哪儿给你找个好搭档去?” 宋麟蹙眉,只觉黄教练啰嗦:“我讨厌滑冰。” 说完,他转身就换上装备直接冲到冰场上去,来了好几个跳跃旋转。 看台上省队的队员们轰然叫好。 黄教练:“……” 好个屁,气势汹汹的像是找人去打架! 动作再标准,再娴熟有什么用,它不美,花滑如果不够美,那还有什么意思! “来了。” 黄教练正打算训宋麟几句,只听队员们一阵惊呼,就知道大概是跨界节目组的人到了。 宋麟被喧闹声吵得头疼,听左右议论了几句,知道有节目组的人过来拍节目,顿时无语,翻了白眼朝黄教练呲牙,大拇指向下比了比。 “他们录节目,去隔壁的梦圆滑冰场,来我们这儿干嘛?” 隔壁的梦圆是少儿滑冰俱乐部的滑冰场,有很多孩子和初学者去那边玩,虽然和他们场馆毗邻,但几乎没什么交集。 “外行人来捣什么乱,万一受伤,责任谁背?” 黄教练摇头失笑:“这话到是正经,一会儿你盯着点,你们几个也盯着点儿,不要让客人受伤。”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37) 司徒青从车上下来,先替代护工,推上苏梦北的轮椅,顺手拿了条毛毯给他搭上。 本来要送苏梦北回医院的,不过导演听说他对各种体育活动也很有兴趣,就干脆邀请他一起去看看。 导演现在很看重司徒青,自然是有心讨好,一些没有必要的小问题都不打算拒绝他。 现在司徒青表现出来的,明明就是一副很希望能让苏梦北同他一起活动的模样,那就让这位跟着,又有何妨? 平时拍节目,也没有不许亲友探班的道理,又不是封闭式拍摄。 节目现场工作人员,各样人等多得是,来探班的亲友也不只一个两个,真不至于多一个苏梦北就不行。 一到地方,《曲有误》剧组嘉宾们,就带着各自的摄像,团队,跟着早一步出来迎接他们的,各个项目的助教散去各地。 临走之前,孙冀拉着导演不放手:“我不选篮球了,换一个成吗?为什么只有我要去的篮球场地离得那么远,以后我想找我们家司徒玩,岂不是要打车来回跑?” 孙冀唱作俱佳:“我得保护司徒啊,导演,你看看他这张脸,你觉得把他单独搁在小陶和娟子的魔爪之下,司徒安全吗?要是出点什么事……” “滚!” 陶萍和罗子娟齐齐动手把人丢出去,然后又特别淑女的冲司徒青笑。 导演觉得,虽然是为了综艺效果,但这俩姑娘做这一切大约一点都不困难,甚至不需要太多演技。 其他人都各自跟着助教们走了,导演亲自领着司徒青同花滑的黄教练和两个助教进入滑冰场。 黄教练还好,两个助教是女助教,看司徒青一眼就差点晃神到撞墙。 “……” 黄教练一脸无语。 导演失笑:“慢点,别急,接下来至少三天时间,我们司徒要吃在这里,睡在这里了。对了,咱们的花滑王子荆寻什么时候到。” “他要晚一点,最近他都在法国受训,会搭今天晚上的航班回国,不过不会耽误拍摄。” 荆寻去年在世锦赛上夺银牌,是当下国内比较受瞩目的花滑男单选手。 节目组和人家沟通的时候,虽然都说是很希望能邀请到第一流的选手们参与节目。 不过,大家训练都忙,能邀请到谁,还真是得看运气。 这也是‘跨界’是火了很多年的热门节目,背靠央视,背景强大,这才有资本敢去邀请那些顶尖的运动明星们。 司徒青一路被引着进入冰场,大部分花滑选手,无论男女都忍不住转头看他。 花滑选手们的相貌其实都不错,身材好,更是受到音乐,艺术的熏陶,十分有气质。 大部分体育明星,就算长相五官一般,但因为有好身材,通常都算是相貌不俗。 可司徒青一进门,几个花滑选手都一时间呼吸停滞。 “……现在总算明白,真正的明星帅哥是什么样了,咱们宋师哥平时也受人追捧,每次比赛粉丝们都挺热情,我也觉得,他相貌不输给明星,现在看来,是我太狭隘。” “……同感。” 宋麟滑过去,一巴掌拍小师弟肩膀上,略一皱眉,盯着司徒青看:“长得好有什么用,脑子有病,该去看大夫了!” “啊?” 几个小师弟面面相觑。 宋麟冷笑:“他们节目组竟然还邀请荆师哥过来,要荆师哥和那个明星一起滑,他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和荆师哥一同上镜,一先一后的,后期得怎么给他修,他才能显得不那么丢人现眼?掉粉是分分钟的事儿好吗?” 小师弟们一听,也觉得在理。 “我记得‘跨界’有一期主题是空姐,明星们别管男女,个个长相好,比较上镜,那一期就拍得很不错,我真觉得那些明星空姐们个个有责任心,热情周到。” “虽然遇到外国客人挑衅时,几个人都因为英文不好被人家嘲讽了一顿,可是导演处理得很巧妙,也没让人觉得那些明星很丢人。” “这回主题竟然选体育,真不知道他们节目组是不是哪根筋抽了,体育竞技,比的是真本事,真功夫,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演员们脸长得再好,在这方面,他们也毫无优势。是篮球能用脸打,还是能用脸来滑冰?” 宋麟本来在和小师弟们说话,目光扫向冰场,却不由自主地凝滞,猛地站起身,身体前倾。 几个小师弟也渐渐收了声。 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司徒青已经下了冰场。 助理教练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做指导,可是远远一看,那个助理教练在他面前,竟然笨拙地像只肥鸭子。 司徒青却优美似天鹅。 他只简单地左右侧蹬冰滑行,没有任何步伐变换,没有编排组合动作,更不要说旋转跳跃,就是普通地滑行。 可是当他如一阵风似的吹过冰场,昂扬的姿态,享受的表情,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瞬间击中所有人的心。 司徒青穿着深紫色的紧身衣,虽然防具有些臃肿,但他的身量挺拔,细腰,窄臀,肌肉流畅,每一个动作都极具美感,滑行时更是美。 连空气都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分外轻柔甜美。 几个花滑选手忍不住看得痴迷。 宋麟甚至不可抑制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气势,因为这气势一冲,顿时浑身发痒,情绪忽然就激动起来,身上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呼!真是疯了!” 宋麟拍了下脸颊,摇了摇头。 他有一年多再没有这种激情澎湃的感觉。 现在居然觉得,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能给他造成威胁,给他带来刺激。 “……我荆哥什么时候来!” 他啧了声,不再继续看,转移心思,去找黄教练说话。 他主动跟黄教练过来,就是知道荆寻回国要来这儿,他都好几个月没见到荆寻了,很想当面和他请教一些疑问,光是网上聊天,不能面对面地接受指导,感觉还是不好。 黄教练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在司徒青身上流连,一把抓住助理教练:“我记得资料里说,这孩子是游泳队的?花游?” “不是,主攻项目二百米,成绩非常不错。” 助理笑道。 黄教练:“……臭小子们,滑得还不如游泳队的,回去都给我加练。” 正说话,司徒青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回到原位,弯下腰去和坐在轮椅上的朋友说了两句话。 也不知两个人说了什么,司徒青轻轻盈盈地做了一个半贝尔曼旋转,又极迅速利落地停下,伸手向前,半蹲式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黄教练啧啧称奇:“真是轻松自如,这孩子身体柔韧性太好了。” 他们花滑男选手们,能做到贝尔曼,半贝尔曼的可是寥寥无几。 主要是男子的身体柔韧度差些。 如今一说到花滑,普通人想到的都是跳跃,仿佛只有能做各种各样的跳跃,才说明自己的技术好。 其实看一个选手的基本功好不好,还是得看步伐和旋转。 那些一门心思想跳跃的选手,很多都走入邪路了。 黄教练现在就能看出司徒青可能对花滑不是很了解,不懂比赛规则,但他的基础,或者说天资非常好,看他在冰上滑行,就是一种享受。 那边‘跨界’的导演已经要疯了,各种摄像器材都还来不及全部入场,司徒青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摇臂,快,快。” 整个冰场都能听见他的呼喝声。 “司徒,祖宗,你别急,先悠着点,摄像跟上了你再滑啊。” 这边黄教练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回了神,一拍脑袋,哭笑不得:“助理教练跟紧,注意保护,唔,钓竿教练呢,这小子可不按常理出牌,让他摔一下,咱们可赔不起。” 司徒青看着喧嚣的冰场,露出个很无奈的表情,轻轻一摊手,又去看苏梦北。 苏梦北脸带为难:“受伤了,玩不了……那些防具好重,不想穿。” 他一看司徒青故意做失落状,回头笑道:“导演,有没有钢琴,给我一架钢琴。” “司徒,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冰场,我们玩一段游戏如何?那年冬日宴,咱俩搭档没能赢了小夏,非战之罪,上头那位心眼是偏的,我们玩得再好,也没用。” “今天观众这么多,都是专业人士,让大家看看司徒你滑的,究竟好还是不好。” 司徒青笑道:“导演,钢琴!” 花滑这边居然还真有钢琴,也不知道导演从哪儿弄来的。 司徒青轻轻盈盈地滑行,动作随意而潇洒,透露着一丝丝的漫不经心,步伐很是活泼轻松,苏梦北的钢琴曲一起,黄教练不禁愣了下。 是《我,堂吉诃德》。 音乐声转为剧烈,节奏越来越快,充满了力道,司徒青的动作瞬间就变了,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双手轻轻拢着肩头,双目微睁,嘴唇紧紧抿着,一连串的旋转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勇气,以及隐隐的悲哀和荒谬。 追求梦想,忍受痛苦,司徒青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旋转,似乎都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黄教练瞬间头皮发麻,从心底深处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转瞬间冲入眉心,身体紧绷,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司徒青滑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倾身下压,像一只羽毛丰茂的鸟,展翅飞了起来。 黄教练:“……” 完美的四周跳! 优美。 巨大的压迫感! 强大的冲击感。 明明有助理教练和钓竿教练围绕在他周围,但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莫嚣张,有位骑士已刺出长枪。】 【惩恶扬善,游侠四方。】 【正是我,堂吉诃德拉曼查的英豪,这命运召唤我起航,狂风吹开我道路,日月照我征途,无论它要通向何方,不管它通向何方,光辉在邀我前往!】 啪啪啪啪! 司徒青定下身,音乐停止,掌声连绵不绝。 “好!” 黄教练一回头,就见荆寻不知何时来了,站在冰场外正用力鼓掌。 “教练,这师弟不认识啊,新人?转速快,轴心稳,基本功好得很啊,乐感也好,咱们队里的小年轻们可没有这么好的乐感。” “我和莫教练整天为他们的艺术涵养发愁。” “不过这动作编排也太随意了,这种编舞可没办法上赛场,没抓住得分点。” 荆寻身体前倾,贴在玻璃上,望着司徒青双眼直冒光,“这孩子十五岁?十六岁?总之,别在省队青年组里浪费时间了,直接跟我回国家队怎么样?” 黄教练:“……你真敢想!” 游泳队的老陈和小廖不过来把他们拆了才有鬼。 荆寻捋了把头发,笑道:“我忽然有了灵感,等下,我去换衣服,今天我要同这个小师弟一起来一个短节目。” 宋麟整个人僵在场外,听荆大哥以无比的溢美之词来吹捧冰场里的那个小明星。 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对方那一个跳跃。 一个完整的4T。 那么地完美。 司徒青也有点累,汗水滚滚而落,滑过去瞪苏梦北:“我记得你是和理藩院陈离学的钢琴,到这个时代才几天,就谈这么激烈的曲子,想累死我,而且你里面有一段是瞎弹的吧,差点让我出丑。” “不熟,没谱子。” 苏梦北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参加综艺应该有娱乐效果?你不滑得漂亮,效果怎么来。” 司徒青:“我看,回头跟杨大人说,你更适合娱乐圈。” 宋麟忽然悄无声息地滑行到司徒青身边,苏梦北收声,把膝盖上的毯子提了提。 司徒青:“你好?” 宋麟张了张嘴,半晌才硬邦邦地道:“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司徒青愕然,回头看自家导演,摆摆手示意摄像,这一段要剪掉。 “这是台本?真要比赛?需要给我找替身吗?” 黄教练:“啊?” 宋麟气得脸色发绿,看了眼摄像机,一转头嗖一下滑走了。 司徒青:“……呃,我说错了什么?” 苏梦北也一脸懵懂。 因为司徒青在参加节目拍摄,他还特意搜集了很多资料,像这种综艺都是有台本的,现在有专业的花滑运动员过来挑战,难道不是台本?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38) 宋麟气哼哼地靠在扶栏上,怒瞪着这边,一看见摄像机竟然对着他拍,才很勉强地收敛脸上的怒色。 导演组那边举起巨大的牌子——节目组虽然是有台本的,但是你没有台本! 司徒青:?? 导演组那边似乎也觉得这说法不对,又举起一大牌子。 ‘花滑世锦赛青年组铜牌获得者很贵,节目组穷,请不起。’ 司徒青:“……” 宋麟:“我是银牌!” 导演那边的牌子连忙在铜牌两个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号,换成了银牌两个字。 “哈哈哈哈!” 此时,花滑王子荆寻已经出现在冰场上,他换了一身银白的表演服,大毛领衬得他眉眼更深刻,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含笑意,温柔可亲。 真无愧他花滑王子的称呼。 荆寻轻轻滑过去,冲司徒青一笑:“我是节目组请得起的那个,等下按照节目组的要求,我们要来两个短节目,本来不要求有多正规,不过,我看你滑得挺好,不知道能不能不要防具?” 司徒青眨眨眼,点了点头。 荆寻大笑:“好,那我们两个分别编舞,做准备,唔,明天一起来一段即兴表演。” “不,不是表演,比赛,要按照正规比赛时那么评分,如何?” 司徒青莞尔:“那我可不大懂。” 他是真不懂。 他虽然年年玩冰嬉,而且因为要在陛下和那些王公大臣们面前露脸,像司徒青这样的贵公子们,在这方面总少不了要认真钻研。 可是冰嬉和当下的花滑毕竟大不一样。 他会滑冰,而且基础不错,身体素质也好,还因为要参加这个综艺,提前做过很多准备。 但也只是看了一大堆比赛,学了些花滑选手的步伐,如今是随意组合,随心展示而已。 就刚才他的表演,真的只能称为表演,艺术性很高,作为表演没有多少问题,但这种编排真放在比赛上,分数一定低得令人发指。 荆寻显然也看出来了,接下来大半个晚上,他都陪在司徒青身边,给他特别详细地解释花滑的各种技术动作。 “你既然是业余的,肯定没有背过分数表,现在也来不及背了,不过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下,否则等比赛的时候万一出现失误,你不会算分,都不知道该去怎么补救。” 司徒青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资料,顿时无语。 他当年读书,就远比不上那些天才,背书速度连纯王家那小纨绔世子都赶不上,能考上探花,确实更多是因为他相貌好。 这些资料,他想记住可是难了。 “真想要苏梦北的脑袋。” 苏梦北:其实能跟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个个都灵台清明记性好,过目不忘的也有几个。 司徒青最近一段时间,整天都在看各种运动的资料,从篮球,排球,乒乓球等球类运动,再到体操,花游,花滑,一口气看下来,看得他也是头晕脑胀。 要不是这次幸运地选到花滑,真让他去篮球,排球,恐怕他只能凭身体素质瞎打。 足球到还行。 司徒青觉得自己要是去踢足球,没准踢得不差。和蹴鞠差不多嘛。 宋麟远远看着荆寻特别耐心地教导司徒青,两只手都恨不能把护栏给抓裂开。 “荆大哥对我都没有这么有耐心。” 很快,荆寻和司徒青两个人就开始简单练习。 随着音乐声,两个人在冰上翩翩起舞。 荆寻是国内最顶尖的冰上舞者之一,他和几位老将比,或许成绩不够稳定,但是表现力更强,芭蕾舞者出身的荆寻,在冰场上有着无与伦比的艺术表现力。 国内大部分选手在国际赛场上,节目内容分方面实在是没什么优势。 荆寻在这方面从来独占鳌头。 此时,荆寻在南,司徒青在北,荆寻是银白的表演服,司徒青是墨色的表演服,同时在冰上滑行,旋转,跳跃,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分外吸引人。 节目组这边所有摄像都忙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黄教练他们几个教练也凑在一起欣赏。 几个教练不禁有点遗憾。 “司徒表现得是真好。” “是,你没看见荆寻的表情都变了,他以前总说花滑要轻松,不必有胜负执念,只要滑到自己满意,自己高兴就好,他一向没有胜负心,可现在你看看他的专注力,明显和以前大不相同,肯定是感觉到了压力。” 司徒青单论技术,绝对没人会说他比荆寻还好。 可是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太吸引人,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人总不由自主地受到他吸引,一时间看他的人,到比看荆寻的还多。 黄教练手里转着钢笔,轻声道:“司徒滑起来真是……像是这个冰场上唯一的王者。” 像宋麟这些年轻选手,他们滑冰时总是很努力地去表演,想要向观众传达他们想传达的内容,想要获取观众的认同。 司徒青穿上冰鞋冰刀,行走在冰场,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他仿佛拥有绝对统治力的控场,冰场是他的,他想舞蹈,便去舞蹈,想要起跳,就要起跳,其他人只能以目光追随,只能被他摄去心神,只能服从。 如果让司徒青知道黄教练他们心中的想法,说不得会被吓一跳。 司徒青还真有些这样的倾向,在大顺朝的冰嬉运动,和现在的花滑有一点很不同,它属于军事演武的一种。 大顺朝内最顶尖的高手,在冰场上展现自己的能力,去争胜,去对抗,去厮杀。 虽然后来冰嬉不让携带真正的兵器,但还是会有一些对抗表演。 司徒青如今没有带出杀气,已经是他收敛过后的结果。 荆寻显然特别喜欢司徒青在冰场上的气质,更喜欢他在学习滑冰时展露出来超人一等的天分,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 宋麟几次在周围徘徊,愣是没找到机会约战。 荆寻:“小宋麟,你要是有时间,就再去多看看这几年的比赛录像,还有,如果你想双人滑,就快点选搭档。” 宋麟:……以前荆哥每次回来,都只带着他玩,现在开始赶他走了! 第二日 荆寻本来应该上午就拍完节目,下午赶回国家队,今天却特意打电话请假。 黄教练都有些意外:“……那你训练要迟到了。” “今天唯一的对手是司徒青,我要是在和他PK的时候还想着什么训练,那我肯定是病得不轻,今年世锦赛的对手们要高兴了。” 荆寻扬眉道。 整整一上午,荆寻反复和编舞沟通,反复练习,休息时间就给司徒青讲解比赛的各种经验。 省队一干花滑的年轻队员们,看到荆寻的状态,都意外的很。 荆寻是天赋型选手,不是说他训练不刻苦,只是他平时训练量虽然大,可态度始终都是带着轻松感的那种。 一般只有在比较大型的比赛之前,排练的时候才会很认真严肃,平时训练对编曲选择,编舞什么的,都不大有要求。 甚至有时候教练觉得他的选曲不大合适,他一样笑盈盈地滑下来,还说又不是在冬奥会的赛场上,达到训练目的就行。 今天却和以往格外不同。 他选的《云雀高飞》,一遍又一遍地听,一遍又一遍地试滑,编排的动作组合改变了好几次,谁都看得出来,他特别认真。 不光排练认真,连挑选表演服的时候也是换了很多套,最后选定他去年世锦赛时穿的那一套银灰色。 终于到了比赛时间。 荆寻一边做准备,一边转头看司徒青:“我先,你这是第一次上赛场吧?给你个欣赏我表演的机会。” 他一笑,“虽然只是短节目。” 黄教练抱肩而立,扬了扬眉:“但是,他会全力以赴。” 音乐声一起,荆寻的脚步轻盈地滑入冰场中,像一只灰色的云雀,在田园中飞舞,动作轻而温柔。 轻盈的旋转和跳跃,他的面孔也变得极为温柔,动作更是精确到毫厘的稳。 黄教练神色凝重:“他今天可够认真的。” 短节目结束,。 荆寻扬眉一笑。 这是绝对的高分,虽然场合不正式,但是裁判绝对专业,今天他的表现放在最正规的赛场上,也足以得到这样的高分。 随即就是司徒青的表演,音乐一起,他瞬间转头看过去,司徒青踮起脚尖,在冰上滑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得不可思议,冰刀落在冰上,没有半点声音。 荆寻仿佛看到了停留在他窗外阳台边缘的一只野猫。 他有着雪白的皮毛,纯澈的蓝色眼睛,竖瞳,神色冷漠高傲中又透露出深入骨髓的寂寞。 司徒轻盈地跳起来,他跳得极高,荆寻瞬间屏住呼吸,只觉心头狂跳——孤傲! 他整个人都显得美丽而孤傲。 今天司徒青的选曲是《Memory》。 音乐剧《猫》中的经典片段。 他的旋转是活泼的,充满生命力,洋溢着美,他的跳跃是高傲的,也很孤独,当他落地的时候,雪白的毛发开始变得黯淡无光,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揪起了一颗心。 荆寻忍不住把脸贴在掌心里,感受到脸颊上疯狂飙升的热度。 “我输了!” 司徒青又一次跳跃,荆寻安耐不住,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了起来,仿佛想去拥抱,只是这一起跳,司徒竟跳得那么高! 导演连忙指挥各个机位:“注意荆寻的眼睛,快,特写。” 荆寻的眼睛里仿佛有司徒青的倒影,他明显被吓到了一样,整个人落地双手按住胸口:“哇呜!比我跳得高这么多,我要他跟我回国家队。” 事实上,黄教练,一干助教,所有花滑队的年轻选手们,都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短节目PK,司徒青略胜一筹,的得分。 相差不大,但是,他赢了花滑王子荆寻。 而且,荆寻并不是玩的,他明显也已经尽了全力。 全场轰动,掌声一片。 黄教练震惊地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孩子昨天排练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水平,就好像是,他以前技术也有,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在赛场上表现自己,而昨夜一夜时间,他就找到了打开他天赋的钥匙。” “神奇!真是,了不起。” 好几个花滑队的年轻选手们都叹气,“简直让我们……有点绝望。” 宋麟:“……” 他把脑袋一托,实在无话可说。就是想贬损司徒青几句,说他的技术其实并不精准,不该得那么多分,似乎也有些说不出口。 荆寻又请了一天假,和黄教授一起缩在办公室里看司徒青的表演录像。 “你看他的表情。” 荆寻完全无视司徒青在短节目中暴露出来的技术略微显生疏的缺陷,陷入绝美的视觉震撼中。 这技术的生疏,带来的甚至是种异样的魅力。 “他很轻松,不要说新手,就是去年我家宿敌加西亚登场的时候,都没他这么轻松,他整个肢体语言都在表述,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叔,咱跟游泳队的陈教练抢人去吧。” 荆寻不光是动了心,他连夜拿着录像回去,拉起他家段教练就去游泳队商量抢人事宜。 游泳队的陈教练:“……” 陈教练辛辛苦苦把这俩货给打发走,撸了把脸,哭笑不得,却是坚决不能让荆寻这位花滑王子知道,司徒青还没被他盛锅里。 虽然已经达成意向,差不多说好了,但因为司徒青要拍《曲有误》,就推迟了进入省队的时间。 陈教练对此其实并不是很高兴。 可司徒青确实天资出众,他现在的成绩,200米自由泳1分50秒7。 这是个相当出类拔萃的成绩。 陈教练很确定,这孩子在他们省队呆不了太久,最重要的是,他刚十五岁,现在已经超了运动健将标准,距离国际健将标准1分49秒36也已经接近。 国内能达到这个成绩的年轻运动员并不多。 所以不大开心,可陈教练还是没驳回司徒青的要求,这样年纪的孩子,当教练的带起来也是如履薄冰。 “这可有点危险。” 陈教练本来不担心,现在被荆寻一闹,陡然生出些许危机感。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39) 陈教练和黄教练一时间,简直是夜不能寐地惦记着司徒青。 司徒青自己到是认认真真拍完节目,赶紧先送了苏梦北回医院继续休养,便和杨玉英说了声,自己拎着包主动跑游泳队报道去了。 陈教练看着自己送上门的美少年,当面挺严肃认真地给他安排宿舍,安排训练计划,回过头直接一个电话,嘚瑟到黄教练面上去。 差点没把黄教练给气死。 据说,黄教练气得回头削了花滑队的孩子们七八回,折腾得大家叫苦不迭。 一群队员们想到教练‘痛失所爱’,到也不敢反抗,训练的时候乖巧了不少。 这件倒霉事,恐怕也只有这唯一一点好处了。 司徒青在游泳队这边不是纯粹新人。 他自小学游泳,各项少年组的比赛也参加了不知道多少次,奖杯金牌的也拿过几个。 像省队现在少年组的队员们,好大一部分都在比赛里和司徒青碰过面。 还有两个,一个叫张英,一个叫张力,人称大张,小张的,和司徒青以前在同一个游泳俱乐部受训,还是同班同学。 两个人一见到司徒青就特别感慨。 想当年,司徒青的成绩也不坏,可是在专业游泳运动员这边,也只是普普通通。 张力他们两个自以为也不比司徒青差,不光不差,还厉害,结果现在,人家一来游了个一百米,成绩一出来,53秒4。 好家伙,这成绩相当了不得了。 而且,他明显没有用尽全力,毕竟不是比赛,只是试游而已。 张力他们,现在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连一级运动员的标准都还没达到。 “哎,这人比人,还真是能气死个人。” 虽然嘻嘻哈哈地说两句酸话,但是司徒青在游泳队里还是颇受欢迎。 他性格好,情商高,成绩这么优秀,还一点也不傲气,待人接物都令人如沐春风,很短的时间,整个游泳队就接纳了他。 一晃眼又是周末。 这一期的跨界要播了。 司徒青对自己头一次在电视上出现,还是颇为关注,只可惜正赶上队里集训,要练400米接力。 他的成绩好,教练也想让他试试接力,只是原主以前也许和人做过接力练习,现在的司徒青,在这方面是个绝对的生手,想要和队友们配合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偏偏教练有点儿着急,司徒青想看‘跨界’,只能第二天休息时,从教练那儿要回手机再从网上看。 央视的跨界是强势综艺,受众很广,观众年龄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跨度很大。 这日‘跨界’一开播,收视率还比较平稳,。 等播到司徒青漫不经意地走到游泳池,丢下浴巾的那一幕,节目组这边就眼看着收视率曲线直线上升,。 然后收视率就没下来过。 天气渐热,大学城的树枝上也发了新芽。 “哇!” 苏曼曼刚练完琴,回张老师的乐理教室,正拿了瓶水回到自己座位前面,正好看见同桌抓着手机再看‘跨界。’ 司徒青伸长双臂,一跃就入水,月光之下,晶莹的水花缠绕在他柔顺的肌肉上,剔透的宛如珍珠。 一瞬间,苏曼曼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银色的,闪着光的鳞片。 恍惚中仿佛真置身在龙王水晶宫,看到了一位水族的美丽王子。 那是如梦似幻的迷离盛景。 苏曼曼手里的水瓶倾斜,水沿着她的衣摆流到鞋子上,她愣是半晌没察觉。 等到这一幕消失,同桌回过神,竟然也没讽刺她:“理解,很理解。” 一抬头,前后左右七八个人都围拢在手机旁边。 “我的妈呀!” “这小哥哥的名字,我要,我马上要!” 苏曼曼很少看综艺,她是个小学霸,虽然学的是声乐,艺术生,但是文化课成绩也不错,这全都是她学习努力的结果,对于这类娱乐活动,她着实没太大兴趣。 今天练完琴,却是难得从网上搜出‘跨界’,和小伙伴们坐在一起,一人一包薯片慢慢追。 “哈哈哈哈!” 几个小姑娘狂笑不止。 此时屏幕上正出现宋麟双目灼热,滑到司徒青身边约战! 【司徒青:这是台本?真要比赛?需要给我找替身吗?】 “三连问,啊哈哈哈哈!” “司徒,节目是有台本的,没错。我们司徒问的没错,我们是演员,拍节目时,跟职业花滑选手比赛,肯定要用替身,不用替身怎么行!” “我们家司徒小哥太……太美丽,也太可爱了。” “快看宋麟的表情,哈哈哈哈,我知道宋麟,花滑小将,国内青年组一流男单选手,以前很聪明的样子,现在怎么这么傻!” 苏曼曼也笑出噶噶的鸭子叫声来。 等到荆寻出现,弹幕上顿时出现各种高大上的身份介绍。 网友:这就是这一期的顶级Boss。 荆寻的云雀高飞轻灵而优雅,不少花滑爱好者都忍不住赞叹。 “荆寻还是那么稳,明明从他性格上看不出来,可他每一次比赛,都从不失误,特别稳,现在表现力也增强了。” 《Memory》的音乐声响起。 网友们都和荆寻一样,目光死死地黏在司徒青的身上。 苏曼曼觉得自己膝头仿佛跳上来一只优雅的猫,它或许有了年纪,却是那般的聪颖狡黠,它活泼,它可爱,它也孤独寂寞。 它一生贪恋着自由。 它也眷恋安稳的家园。 苏曼曼不懂花滑,可她就是觉得,司徒青的表演,特别特别的美好。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滴落,泪水涟涟。 当荆寻说出——‘我输了’三个字时,整片弹幕都被清空。 苏曼曼揉了揉眼睛,把泪意收敛了,一颗心忽然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就是忽然感动得不能自已。 网上也是十分热闹。 “你们看这个表情特写,司徒跳得好高,荆寻都震惊得不行,看他的眼睛,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荆寻。” 很多网友忍不住在网上搜集司徒青的各种资料,实在是有点少。 苏曼曼这个不追星的,现在都知道司徒青是游泳运动员,目前已经进入省队参与集训,他还出演网剧《曲有误》,和正在参加星火的,外号丽妃的李梅关系很好。 网传他是大顺娱乐发掘的新人。 因为司徒青,苏曼曼看到很多关于大顺娱乐的消息,看过之后也和很多网友一样,觉得这个娱乐公司,大约是所有娱乐公司里面最神秘的一家。 它的老板是个十八岁的女孩,武艺超群。 助理是超级漂亮的甜点师,同样武艺超群。 签约演员李梅如今是戏曲界的明星。 客服是个神算。 门卫大爷是神医。 还有个吉祥物,通人性的小黑猪。 谁家的娱乐公司会是这般配置? 这一期的‘跨界’结束,其他演员的表现其实也很有趣。 ‘跨界’是一档很成熟的节目,编导组会保证每一个部分都拥有看点。 但很显然,因为司徒青实在太显眼,以至于其他人不免多多少少被遮盖了光芒。 也就是孙冀他们本身都比较佛系,换成别的演员,恐怕演员们自己绝对要闹点别扭,就是演员们没事,底下的粉丝非撕起来不可。 现在司徒青的粉丝数量,直逼国内很多二线,甚至一线明星的粉丝数量,不可小觑。 苏曼曼这样的新粉丝,正处于最热情的时候,对司徒青的每一条讯息都十分关注。 可是做司徒的粉丝,确实有点艰难。 在网上有关他的消息很少,《曲有误》进入宣传期的时候开始,孙冀他们就经常营业,但最受人瞩目的司徒青却几乎没了消息。 只偶尔能从孙冀他们的口中听到一点,司徒青如今在省游泳队进行封闭式训练,特别忙,根本没工夫出来营业。 苏曼曼他们这帮小粉丝能怎么办?偶像是运动员来着,除了自己抱团努抠扣糖吃,什么都不能做。 一晃三月,《曲有误》在一个阳光并不明媚的日子里上映了。 三天,只用了三天时间。 《曲有误》就成为这个季度大热,大爆的热剧。 当小和尚法显,披着一件淘宝定制的僧衣,在长白寺的传法大典上初登场,满座皆惊叹。 有某中二期网友在弹幕上轻轻敲击——他就是盛世流年的一场,绝无仅有的艳遇。 若他看我一眼,天便是蓝的,若他肯笑一笑,世上繁花盛放…… 《曲有误》剧情丰富,人物形象也丰满,诙谐幽默中又含着人生百态。 每一个案子,曲折离奇,但也合理,推理很是严谨。 导演认真,演员更认真。 孙冀在司徒青如此耀眼的光辉下很努力地控场成功,没有让整部剧变成司徒青一个人的独幕戏。 这虽然只是一部成本并不大的网剧,可吸引来无数自来水各种安利。 整整一个月,没看过《曲有误》的,出门和人闲聊天都聊不起来。 很多人的朋友圈,早早被各种美图,丰富多彩的短视频给占领掉。 司徒青摇身一变,瞬间变成今年最顶级的流量小生,至少在《曲有误》的影响力没减弱的现在,他肯定是最火爆的明星。 就是剧组那边,从导演,到副导演,再到编剧,也没想到自家的小成本网剧居然能爆成这个样子。 孙冀,谢海峰,陶萍,还有罗子娟,各家的公司都赶紧趁着这个热度各种营销。 通告接到手软。 综艺节目,访谈节目,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偏偏——司徒青的消息依旧相当紧缺。 粉丝们嗷嗷叫着,喊着,饱含热泪地渴求资源,奈何,一干可怜的小粉丝别说吃饱,就连在微|博上看一眼司徒青的近照这样的心愿都不大能得到满足。 省队封闭式训练,训练期间手机,笔记本,平板都没收,只有休息时间能还给这帮孩子。 况且,司徒青根本不习惯用手机。 一干粉丝只能围堵大顺娱乐的官网,强烈要求公司要负起责任。 不是大顺娱乐,或者杨玉英,杨大小姐不上心,实在是司徒青本身是打算成为一名专业的游泳运动员,大顺娱乐这边也没想好要怎么营销他。 司徒小哥涉足娱乐圈,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而且他把自己这回赚回来的钱,无论是参与跨界的获利,还是《曲有误》火了之后又给的分红,全都拿出来投给了大顺娱乐。 一共三千五百万。 说起来似乎并不算很多的样子,但是这笔钱交给杨玉英来运作,就足够司徒在这个世界生活无忧。 他就是不想白吃白喝,如今做了贡献,立时便安然起来,一头扎进省队,认认真真训练。 游泳队的陈教练,一开始还担心司徒青不能收心,结果早晨来的时候,司徒青在训练。 中午吃过饭,别人休息的时候,司徒青泡在泳池里。 晚上,众人已经安眠,司徒青在健身房做无氧运动。 陈教练:“……” 他简直让司徒青这拼命的模样给吓到了,只能让医疗组方面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着。 只要运动员不把自己的身体练出问题,训练刻苦,那是好事。 陈教练肯定不能放任任何人去打扰自家队员,粉丝们也破不开省队的安全防护。 于是,网上掀起一阵骂大顺营销团队,骂狗仔队的风气。 记者们:“……” 他们也挺无奈的。 发布正当红明星的各种消息,就是他们的工作,是他们养家糊口必须要做的事。 谁红,他们就要追踪谁的消息。 要说如今当红流量小生,小花们不少,但当下最闪耀的光芒,绝对只属于司徒青。 平日里对狗仔不说深恶痛绝,可也不怎么待见的网友们,现在嗷嗷叫着等待司徒青亮相。 他们也很想能追到大料,可是,司徒青一日三餐都在省队吃,开始训练就没踏出过训练基地半步,他们又进不去,除了每天打卡一样告诉网友们,司徒青在游泳队训练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哦,对了,记者们还能盯着司徒青身边的人。 比如说大顺娱乐,比如说苏梦北。 丽妃如今天不亮溜到广场一角去吊嗓子,都总觉得有闪光灯晃她的眼睛,好在她很习惯万众瞩目,到也没受影响。 她半决赛很顺利地就通过了。 决赛在即,不过,丽妃也没多担心就是。 星火节目参加到现在,决赛夺冠,或者夺不了冠,其实已经都无所谓。 大顺娱乐如今已经不缺决赛夺冠后的那点奖金。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40) 丽妃虽然不担心决赛,但她对决赛时间真是有那么点儿不满意。 这一轮‘星火’决赛的时间,就定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决赛的时候,一众参赛选手肯定要拿出更新鲜,更有趣的节目来。 丽妃既然决定要参加这场比赛,要做这件事,她就要做到最好。 决赛节目她已经有了腹案,这回不打算继续唱戏,她想排一出古风音乐短剧。 大顺娱乐目前所有的人,都要登场饰演角色,这段时间,编写剧情,作词作曲,丽妃,岳东楼,杨玉英,姜薇薇,还有燕王殿下,都参与进来。 也幸亏到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要不然杨玉英出不了场,丽妃真会抓狂,那可不是有点遗憾的问题。 说来节目组也很冤枉,他们怎么想到,他们家的节目还能和高考有什么粘连? 这部音乐短剧,杨玉英给定的名字,就叫——《山河祭》。 一共三个小故事。 第一个是《哭新郎》,讲大顺朝和敌国发生战争,战事不利,大将折损,镇国大将军临危受命,奔赴沙场。 大军途径风河桥,风河桥断了,行军一时受阻,百姓们扶老携幼,准备船只载大军渡河。 半百老人,总角少年,满面风霜的农妇,皆拿出家中仅有的存粮相赠。 一新婚少妇,身披嫁衣,一边哭自己战死沙场的丈夫,一边解去头上钗环,充作军资。 第二个故事是《梦蝶》。 这是一曲梦中情歌,永济城被围困的第三个月,准备成亲的少女小蝶,担心她被困在城中的未婚夫,忧虑过度,呕血而死,死后化作蝴蝶,入了未婚夫的梦中。 小蝶的未婚夫是一名士兵,他被敌军的毒烟熏瞎了眼睛,折断了手脚,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伤兵营等死。 梦中,小蝶为他描绘了一场美梦。 战争结束了,爱侣成亲,养育一子一女,美好的生活在向他们招手。 第三个故事《恩仇散》 宁安城里有两户人家,两家的从祖辈起就是仇人,世世代代结下仇怨。 其中一家的孩子自幼读书,是个书生。 另一家的孩子自幼习武,做了一个士兵。 两个家庭都教导自己的子孙,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杀死对方,报仇雪恨。 这一年,战争来了,敌人入了城,四处烧杀抢掠,士兵杀敌过程中受了重伤。 书生则被敌军抓去收拾尸体,他看见了士兵,发现士兵还活着,便把他偷偷运回了自己家中藏起,为了给士兵买药治病,他故意撞伤自己,拼尽全力地救助了士兵。 援军终于到了,士兵找到自己的将军,里应外合夺回了城池。 两家的恩怨也就此一笔勾销。 杨玉英看过剧本,也是一笑:“你这改编的也太离谱。” 这几个故事模本都是真实事件,只不过,改编得已经是面无全非。 前两个还好,第三个这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顺的敌人,绝大多数都是野蛮之人,但凡被敌人杀死的人,首级先被斩下,像在死人堆里死里逃生的事,不敢说绝对没有,但能做到死人堆里救人的,必然是高手,区区一书生,打死他,他也做不到。 丽妃莞尔:“如今咱们的书生也不容小觑,个个都是文武双全,智计无双。” 杨玉英:“……行。” 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好了,反正就是一节目。 丽妃很上心,为了给音乐剧编曲,她厚着脸皮拿着乐曲小样去请教过很多专家。 一开始这些曲子,杨玉英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 不是说不好,丽妃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基础也好,她又是宫里的宫妃,能得到很多专业人士的帮助,这么多年下来,她不敢说绝对比宫里那些乐师们强,但是,水平绝对不差。 宫廷乐师都是些什么人? 那是大顺朝最顶尖的乐师。 丽妃和他们的水平比,就是差些,她自己的创作,也不会太糟糕。 只是感觉不太通俗流行,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丽妃自己显然也听出来,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不停地改进。 不光是曲子,还有唱词,她也想尽量改得雅俗共赏。 “唱出来有戏腔也不要紧,很好听。” 杨玉英看大美人愁得揪头发,也不禁好笑,“又不是演给陛下听,你这么卖力作甚。” “给陛下听就不用这么卖力了,反正他也听不大懂。” 丽妃扬眉道。 岳东楼猛地扭头过去看了她一眼。 丽妃也不担心:“他本来就不懂啊……不说这个,老有记者盯梢,怪别扭的。” 杨玉英想了想:“大家都想看司徒青,其实越是藏着掖着,这些记者们就越是来劲,要不是司徒忙,让他们好好拍一阵子,热度自然就散了。” 不过,她虽然这么说,可记者们追过来提出,希望大顺这边给予方便,让他们采访司徒的事,她还是很干脆地回绝掉。 采访没问题,但是不能是现在。 司徒正在努力,杨玉英可不想给他添乱。 大顺娱乐官网上很干脆地挂出条幅——希望粉丝‘佛系’追星! “司徒青现在首先是一名游泳运动员,他的目标是夺冠,我觉得,身为一名偶像,他为他的目标而奋斗的这个过程,就是对粉丝最好的回报。” “大家想看他,欢迎关注全锦赛直播,或者体育频道。” 众记者,粉丝:“……” 遇见这样的偶像,粉丝们也只能理智起来。 不过,仔细一想,我们追的偶像正在为比赛拼命训练,这种说法,还真是挺激动人心。 丽妃也好,大顺娱乐里的众人也罢,面对记者到还能应付得来。 苏梦北……也还好。 记者一类的,给他带来的影响不是很大,毕竟医院是谢家的,记者想进来也不容易。 可是这个伙食问题,真是愁死人。 他坚持完第一周,谢公子不让他出院,他又看出谢家想补偿的心意很坚决,不愿意让人家为难,可再不出院,他又怕自己被饿死,终于忍不住偷偷跟医院方面反应,伙食很难吃。 医院方面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 护工:专门定制的豪华营养套餐还嫌难吃! 医生:见的病人车载斗量,这样只嫌伙食的,已经不算顶尖难缠了。 仿佛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星火’决赛的日子来临。 高考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杨玉英顶着略显阴霾的天,钻出考场,挤出人群。 姜薇薇从车里下来,护着杨玉英坐进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首都那边的演播厅。 杨玉英坐在车上,一边换衣服,让姜薇薇给她化妆,一边看剧本。 根本没时间彩排了。 扫了一遍剧本,杨玉英不禁一笑:“咱们家丽妃娘娘这性子,可真潇洒。” 参加星火,一路走来,颇多辛苦,娘娘也曾彻夜不眠不休地学习和训练,也并不是没有期待。 但现在最重要的决赛,她为此付出了无数辛劳,可说要杨玉英参演,就要杨玉英参演,也不知该说是信任,还是太任性。 ‘星火’节目组那边,始终没有发现丽妃的团队有什么问题,相反,他们还觉得丽妃这边的团队真是挺大,且……成员都很有本事。 又无意中看到助演中,竟还有当下赤手可热的小生司徒青。 导演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抓着宣传策划那一帮子人努力想更改后续宣传方案。 那可是司徒青,据说《曲有误》上映的时候,很多粉丝家中老人都忍不住去看司徒青饰演的小和尚法显,不知多少人从心底发出赞叹。 导演他七十岁的老爹还说——这后生长得可真俊! 有司徒青加盟,唯一需要担心的,似乎就是对别的选手不大公平的问题。 这一点,到是人家李梅的团队更看重,强烈要求这件事情严格保密。 导演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司徒青在这部舞台剧里别管演出哪个角色都要化浓妆,以如今这化妆术等于换脸术,能把人给化妆成鬼的好效果,不说这位是谁,观众大约也认不出来。 想宣传,也要最终结果确定以后再来宣传,一样能起到提高收视率的作用。 就是不知道,化成鬼的司徒,还能不能吸引得到他的粉丝关注。 决赛进行得非常顺利。 丽妃他们是第六位登场。 一部音乐短剧,十六分钟的表演时间,丽妃一开腔,专家评委组里,声乐学院的秦教授,还有京剧表演艺术家谭昆,都忍不住呛咳了几声。 评委们在选手上场之前,可都不知道对方要表演什么,谭昆是真惊讶。 声乐学院的秦教授先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只一瞬间,就坐直了身体,两条腿由伸长的状态收回,昂首挺胸,坐姿端正,神色严肃。 又过一分钟,他的肩头略有些放松,整个人宛如在最顶级的大剧院里,欣赏一出高质量的演出。 丽妃这一次并没有炫技,但是这一出小小的音乐剧,声乐,歌唱,舞蹈,以及演员们的演技,都令人震撼。 而且不只是丽妃,每一个演员都有可称道之处。 秦教授就极喜欢里面‘书生’一角的演绎,他的唱腔华丽圆润而又明亮,更难得的是,他的声音能将人彻彻底底地带入那个充满流血牺牲,却也壮烈激昂的世界里去。 “舞蹈编排也非常非常优秀,最后,那位穿红嫁衣的漂亮女生,撑杆跳上高台起舞的那一段舞蹈,你跳起来的时候,我忽视了一切,眼睛里只有你,我估计这一刻,有人捅我一刀,我也不知道。” 表演一结束,整个舞台静了半晌,才掌声轰鸣,无数普通的观众都真正地热泪盈眶。 秦教授更是不吝溢美之词,把丽妃从头夸到尾,又把杨玉英给从头夸到尾。 虽然他是声乐专家,不是舞蹈专家。 好几个评委举手评价,最后却只说了寥寥几个字:“雅俗共赏,非常出色。” 评委中声乐方面的专家,除了秦教授,还有音乐剧专业演员廖一容。 她是个很优雅的女性,最后提出要同丽妃同台竞技,但是起身的时候神色态度却特别的谦虚,甚至连用了三个‘学习’这样的字眼。 两个人一先一后,演唱了《风中青鸟》的选段,声调都美又空灵,竟是不分伯仲。 廖一容看向丽妃的目光,熠熠生辉。 两个主持人故意走上去把恋恋不舍的廖一容拖了下去,笑道:“我觉得在廖老师眼中,我们两个已经不存在,整个舞台上只有李梅一个人。” “不,李老师,金玉老师,岳老师……” “停!” 主持人苦笑,“廖老师,我现在就把你李老师的名片给你,私底下你们慢慢谈。” 现场投票和评委们评分统计过后,廖老师和丽妃的PK,丽妃得分稍微多一点点,获得了自己的展示时间。 丽妃失笑:“这对廖老师不太公平,我猜,就是觉得我的声音没有廖老师好的观众,在这种时候,也会给我投票,毕竟我有这需求,廖老师没有。” 众人都笑。 多出十分钟的展示时间,丽妃也没太当回事,就让司徒青和苏梦北伴奏,她和杨玉英,姜薇薇,肩并肩坐在高高的舞台上,唱了一首宋词改编的《昨夜寒蛰不住鸣》。 她们这回没有用现代的唱法,大部分都是大顺的那种唱法。 此时唱来,腔调独特,不光不违和,竟也唱得廖一容等人胸怀中满是深情。 “我似乎听出来浓郁的华夏情结。” 古风音乐,最美的就是这一点情结。 唱到尽兴,丽妃一招手,司徒从台下把瑶琴抛上,杨玉英抱住瑶琴即兴演奏了一曲。 杨玉英的琴弹得向来不是当年学中最好,却从来都是最激越的一个。 琴声一起,如夏志明,如林官等人,也是战意勃发。 曲罢,秦教授忍不住放声长叹:“你这一曲罢了,只余下满是寂寥萧索。” 普通观众也还罢了,只是略有些怅惘,他们这些特别会欣赏的,却更容易共情,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舞台之上,卧虎藏龙,音乐剧还显有些小众,并不见新鲜。但排在后面的‘高手’们,却是着实有点不在状态。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组团现代游(41) 丽妃和杨玉英又坐下来看了后面几个表演。 接下来的表演也有不少挺精彩,甚至在丽妃看来,自己的节目和人家的比,稍嫌青涩。 她虽然不至于妄自菲薄,可她和她家伙计们,毕竟不是专业的音乐剧演员,排练时间又比较短,她这回争夺冠军的可能性,真并不算特别高。 结果,三天时间,二十组比赛结束,丽妃的音乐剧《山河祭》,分数遥遥领先。 丽妃:啊? 只要后续网友投票不太掉链子,可以说,他们已经稳稳地拿住了冠军头衔。 “这个世界的观众们真是可爱。” 丽妃轻笑。 他们家陛下,在这方面就该和人家这个世界的人好好学一学,他本身没多高的欣赏水平,偏偏还要求忒多,宫廷乐师们,估计心里个个都嫌弃他,只是不敢当面说他罢了。 这一点,杨玉英敢保证,只是丽妃的腹诽。 大顺朝野内外,找陛下的迷弟迷妹一网撒下去就是一大筐,要想找嫌弃陛下的,那是一个也无。 ‘星火’的决赛一录制完,各方工作人员就加班加点工作,很快就在网上上传。 然后,杨玉英,姜薇薇,岳东楼他们等人,终于彻彻底底地出了名。 丽妃自己并不百分百满意的一出音乐短剧,却唱哭了所有观众。 杨玉英轻轻地唱到——“勿彷徨,赤血染沙场,青山与你名俱扬……我在山河在,我亡国不亡。” 好多网友反反复复地听了几十遍也听不够,眼泪流得连袖子都湿透了。 丽妃一句:“梦里尽虚妄……” 这音调极高,高得人心头发颤,也唱得本来泪干的观众又双眼湿润。 等到丽妃再平平淡淡地唱到:“三生石前留一留,我与尔镜前梳妆……” 观众们已经不再会哭,只觉心头发软,特别想拿起电话,打给自己的初恋,告诉他(她),谢谢你,给了一场美梦,虽然梦醒人散,但我不后悔。 再到最后的最后,所有演员,杨玉英,姜薇薇,丽妃,岳东楼,苏梦北,程寒,还有燕王,一起唱到最后一句——‘曲终人犹在,盛宴不散场!’ 观众们都忍不住往回拖进度条,就反反复复地听这一段,不停地听。 一时间,‘星火’《山河祭》,霸占热搜头条就是不肯落下来。 不知多少出了新专辑,新曲的歌手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们的歌怎么就莫名其妙被一综艺节目里的小小音乐剧给压了一头的! 各家的粉丝拼命打榜,居然也争不过。 要是输给流行乐坛的顶尖歌手也就罢了,输给一部音乐剧,让他们这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 大顺娱乐公司里,姜薇薇却是暂时把各种借机公关的策划搁置。 马上就到了高考成绩出来,报志愿的日子了。 姜薇薇和丽妃心目中,高考相当于科举,读大学可比眼下这些事要重要一百倍。 “查分,然后报志愿?” 姜薇薇和丽妃一起在电脑上查各种报志愿的攻略,又围着杨玉英打探她的意向。 “专业好多,五花八门,怎么有这么多能学的东西,咱们大顺也想办大学的话,也需要这么多学科不成?” 丽妃查得头晕目眩。 姜薇薇:“先看分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个人特别紧张,到了时间,一时却不敢拨打查分电话。 杨玉英摇摇头,随手播了出去。 语文:138分数学:150分英语:150分理科综合290分。 总分:728。 丽妃满脸懵懂:“这分数怎么样?” 几个人都摇头,杨玉英沉吟道:“应该很不错,所有学校,所有专业,我应该都能选,现在只看上哪个专业,哪所大学比较好。” 丽妃顿时松了口气,但是还是到网上查了一下风向,查完就彻底放了心。 今年理科的题普遍说很难,既然杨大人分数都上了七百分,那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不是全国高考状元,但是,上国内最好的那两所学校都一点问题也没有。 “专业?” 杨玉英略微沉吟,“不考虑就业,不考虑赚钱,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兴趣。” 她现在已经开了大顺娱乐公司,接下来想要赚钱养活大家,肯定还是继续发展这家公司。 “选个计算机相关的专业。” 杨玉英想了想,笑道。 丽妃:?? 计算机是什么鬼? “唔,无所谓,想学就学。” 在大顺虽然没有什么计算机,可要是大顺有的东西,何必又到这个世界来学? 杨玉英也是突发奇想,忽然想要研究一下计算机智能化。 她和元帅在一起时,智脑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在当下这个落后的时代,她就算有些这方面的知识,也很难开发出那些完全可以代替人类,做大部分工作的智能生命。 但是因陋就简,学学现在的计算机技术,看看能不能在现有条件下开发点好玩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好! 杨玉英到也没有打算做什么对这个时代有大功绩的伟大事业。 她如今担负重任,要照顾很多人,还是别让自己再肩负别的重大职责为好。 她想了想,如今能满足下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兴趣,学学计算机,开发些好玩的游戏,或者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已经能让她很高兴。 杨玉英她们热热闹闹地开始做各种准备,填报志愿,准备开学,在衡市金家,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乱了套。 金家夫妻,两口子,莫名其妙地被围追堵截追来的记者堵在屋子里,茫然无措。 “状元?” 他们家姑娘不是在一家娱乐公司里上班了? “说的是金玉?我闺女现在已经工作了,前几天打电话过来,还说要去排练音乐剧,工作很忙的。” 记者也直发懵。 两夫妻和所有记者面面相觑,好半晌,夫妻两个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意外,虽然很是不知所措,依旧嘴角忍不住勾起。 做人父母的,哪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风风光光地去读大学? 送走了收获了各种意外,但也同样收获无数爆点新闻的记者,金父迟疑道:“咱们家二闺女似乎是说了要复读来着?” “……她不就是说了一句?” 金母讪讪道。 自从二姑娘上一次高考失利,对于复读还是不复读,就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们当爹妈的,也不知孩子要怎么选才好。 姑娘从小学习成绩就一般,脑子比较笨,再复读一年,也不一定能考得好。 后来闺女明显变得懂事,好像一转眼的工夫就长大,知道到饭店帮忙,又去一个公司上班,他们俩就默认从今往后,二姑娘变成一个正正经经的社会人。 “哎呀,这孩子,她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 金母简直哭笑不得。 杨玉英也是忙活了半天,猛地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好歹赶在金母给她打电话之前,打了电话回去报告喜讯。 金母:“……” 却说一干记者追高考状元这个线,追查到的东西却是越来越离奇。 今年他们这位全国高考状元,是个复读生,一边复读,一边创办了一家公司,叫‘大顺娱乐’。 大顺娱乐究竟赚了多少钱,他们算不清楚,但周氏集团董事长在新闻里慷慨赠送房产的事,尚过去不久,湖畔顶级楼盘的价位在那儿摆着。 金玉的年纪尚不足十九岁,这般年纪,在准备高考的同时,还能有这般作为,绝对是成功人士的典范。 “师哥,师哥!” 教育热线杂志社的总编,正亲自出马,准备这一期的高考状元专题。 各个省的高考状元,还有最后的全国状元,都要分别做个专题,他忙得不可开交,连灌了七八杯咖啡,喝得打出来的嗝都是咖啡味。 此时听见小学弟叫嚷,他就有点头疼:“嗯?” “星火,星火!” “什么?” 小学弟气喘吁吁地道:“星火决赛,李梅选手的音乐短剧《山河祭》……” “我们是教育在线,你想跑娱乐版块,出门左转,过两个办公室找老赵。” “《山河祭》的主演之一,就是高考状元金玉,艺名叫杨玉英,唱跳都很得专家赞誉。” 总编:“??” 艺名有点土。 “真的,已经找大顺娱乐核实过,是我家小师妹发现的。” 总编翻了下资料,直接不等其他人,直接第一时间先发出头条新闻。 “不是没采访到高考状元金玉,也没拍到照片,现在马上去找那‘山河祭’的剧照,我们的封面照就用它……你去交涉,快,跑起来!” 打发走小学弟,总编忽然咬牙切齿地打电话回家,把他儿子给臭骂了一顿。 总编儿子:?? 总编:他儿子也是非要搞乐队,不肯上学,还说他这个当爸的不支持儿子的理想! 结果,他儿子辍学搞乐队,七八年过去,乐队半点成绩没有,可人家家的姑娘一边创业,一边复读,一年时间,事业起来了,高考状元当上了! 他能不生气? 简直要气得直接上手把儿子塞回他妈的肚子里,重新生一次。 高考刚刚结束,整个国家,无论男女老幼,富贵人家,还是贫寒子弟,只要家里有孩子在参加高考,或者即将参加高考,就很难不去关注这件事。 教育在线的杂志,电子版也好,实体杂志也罢,封面通常都充满了素雅的学究气息。 这一次的杂志封面,却是一张穿着大红衣衫,唇色浅淡,眉宇间隐含忧愁的佳人。 内封也变了。 杨玉英一袭月白长袍,轻抚瑶琴,宽宽的袖子里露出精致的纹路,眉眼间带着些许的慵懒和洒脱,气质迷人心魄。 考生家长、未来考生家长:“……” 大家根据杂志里的指引,去看了星火音乐剧《山河祭》,一时竟是失语。 “一年前,她是学渣。” “一年后,她是盛世美男司徒青的老板,她是戏曲名家李梅的老板,她是神算岳东楼的老板,她是甜品大师姜薇薇的老板,她是……高考状元!” ‘星火’的《山河祭》一瞬间火出圈。 一中本来在素质教育方面饱受诟病,很多人都说这所学校就是分数机器,教出来的学生根本没有自主学习的能力,除了考高分以外什么都不会。 现在看到杨玉英的成就,以后再想说这话,话没出口,大家就底气全无。 大顺娱乐官网的那些忠实小粉丝们,陡然间感觉周边陌生的ID多了起来。 好些粉丝都忍不住感叹:这一年里,咱们家大顺娱乐因为各种原因上热搜,我本来以为它无论再怎么上热搜,我都不会惊讶,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 大家看着大顺娱乐官博特别欢脱地发表祝贺老板高考取得好成绩的微|博。 顿时,赶紧动手去转发。 万万没想到啊,他们家大顺,现在居然因为老板是当年度高考状元,直接上热搜了! 网上到处是欢呼,撒欢的人群,杨玉英一边准备填志愿,一边叮咛还在苦读的程寒:“明年你也赚一个中考状元回来,唔,司徒,将来你的奥运金牌也放咱们公司,专门建一陈列室。” 程寒只觉……压力好大。 正值高考结束,高考状元在这个时间段,就是最火爆的明星,杨玉英的经历,乍一看又是颇为传奇,自然更惹人关注,有关她的各种消息,很快就都被神通广大的网友翻出。 杨玉英的高中毕业照,也不知道被哪个同学翻出来放到网上。 这本也没什么,当时的金玉显得肉墩墩,梳着马尾辫,就算无如今的好容貌好气质,还显得有点憨,但也只能说明女大十八变,现在杨玉英减肥成功,长开了。 问题在于,这照片一出来,有些网友忽然发现,这个金玉,他们一早就认得。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高考结束后不久,影视学院最清纯的美女新生,严海棠就曾曝光了一张她的宿舍照,素颜的美人,满脸胶原蛋白,青春洋溢,几乎要被封为国民闺女。 那张照片上对比明显的就是她的室友,一个蓬头垢面的油腻胖子。 一对比,看五官,竟然是同一个人。 网友:“!!”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42) 杨玉英:…… 为什么这张照片居然还存在? 她自己都快忘了。 但是,这张照片,应该说是看到这张照片后网友们对金玉的恶意评论,曾经让原主非常痛苦。 杨玉英叹了口气,摊摊手:“照片拍的是寝室,舍友的脸都不打一下马赛克,未免涉嫌触犯别人隐私。” 姜薇薇带着家里程序员,悄无声息地出手稍稍做了下屏蔽,让这张照片在网络上消失。 但虽然大部分照片没了,网友们却是根本忘不了。 “你们还记得,你们曾在网上嘲过的丑女吗?随便逮住人家一张丑照,就说人家是丑女,人家要是丑,你们是什么?鬼吗?” “胖一点就说人家丑,你有多漂亮!” 不少网友冷嘲热讽。 大顺娱乐官网的粉丝们知道这事,十分震惊,也是相当不痛快。 知道自家大顺的老板,竟然在某一时刻,让人如此欺负,他们简直恨不得穿梭回当初,在当时就痛痛快快地怼那帮人一顿。 如今大顺的官网,在某些人心目中的知名度,其实比大顺娱乐任何一个艺人,名气都更大。 虽然现在专业艺人只有丽妃。 有岳东楼坐镇公司,这段时间他身边聚拢了好些相当紧要的人物。 他其实也不算是故意的,但这人一有了名气,就免不了要同那些大人物们打交道,他也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反正现在,整个大顺排面最大的,第一是齐为民。 身为神医,如今已经拿到资格证,正走在治病救人的光明大道上,他老人家年纪最大,当然排面也最大。 第二个就是号称老神仙的岳东楼。 这位皮相年轻,可但凡与他接触过的人,无论哪个都被他忽悠得找不着北。 总之,现在岳东楼他们两个,重量级粉丝,多得数也数不清。 也因为这两位,杨玉英荣获高考状元殊荣的微|博,被各种认证身份金光闪闪的大佬们转发。 什么周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这些人里,也颇有些泯然于众。 话题传着传着,不知不觉就转到严海棠的身上。 不少网友都冒头谴责严校花,认为她不经别人同意,就曝光别人照片的行为十分恶劣。 当然,严海棠本身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粉丝同样不少,在粉丝们看来,严海棠曝光的是她自己的照片,只一不小心,里面带出几个背景人物而已。 这着实怪不得人家严海棠。 人家又没让网友骂人! 争执四起,说什么的都有,然后,一大堆网友就也把严海棠和杨玉英的照片放在一起,晒了出来。 严海棠相貌不错,这年头女孩儿们都很会化妆,五分的容貌化个妆,也能上到八分。 这小姑娘起码有七分的相貌,再精心装扮,认真修图,照片一看就是个九分大美人。 这回严海棠和杨玉英一起被搁在一处的照片,是从她微|博扒出来的一张日常照。 也画着精致的妆容,穿了身白色的连衣裙,就是年代剧里校花的模样。 至于杨玉英,同样是张日常照,盘膝坐在剧组正喝咖啡。 杨玉英没有化妆,只穿了一件耐脏的T恤和牛仔裤,眉眼含笑。 两相一比,网友们瞬间都静默了。 就是路人,也不觉得这两者有可比性。 两张照片并排,大家只能看到杨玉英,你说不出她长得有多出类拔萃,也不能说单论五官,她有多么精致漂亮,反正杨玉英身上仿佛自动自发地开启了C位光环。 至少和严海棠放在一处,严海棠顿时自带隐身效果,大家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一扫而过,一秒过后就忘,心中难留印记。 粉丝们一下子就失了兴致。 老是提严海棠,还和人家大顺娱乐的老板放在一起提,岂不是太抬举那小丫头? 就是有纯粹讨厌严海棠作风的那些路人网友,忍不住讽刺她几句——‘丑照?呵呵。’ 风波并不大,仿佛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严海棠的路人缘还是被败坏得一丁点都没剩下。 对她的经纪公司来说,这回可是头大的不行。 严海棠刚刚读大学,但已经签了公司,是托周重帮忙选的,不是大型公司,但在业界也还不错。 如果严海棠只是被黑,那到无妨。 黑红也是红。 只要艺人没有不可洗刷的污点,还能赚钱,经纪公司就没必要放弃一颗摇钱树。 可如今路人连谈论都懒得去谈论她,便让人兴致大败。 更倒霉的是,严大校花还没打出名气,就先得罪了一帮大佬。 这些大佬们有好几个都是业内的大人物,就算不是业内人士,凭人家现在的地位,得罪了他们的艺人,谁还敢用? 世上艺人千千万万,漂亮的女孩子车载斗量,经纪公司得是有什么毛病,会去花费资源,努力捧糊了一地的一个年轻小姑娘? 再者,周重是严海棠最大的后台。 可周重忙着治病呢,这回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婚姻,别管什么大事,都没他的命要紧。 为了严海棠,得罪大顺,得罪杨玉英,岂不是就连带着得罪了神医? 周重这病,不说吃一辈子药,那也差不多。 他现在愁的是齐为民齐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哪天有个意外,他可怎么办? 如今他正忐忑着,想到严海棠就头皮发紧。 李梅也是大顺娱乐的。 他前脚甩了李梅,后脚和严海棠交往,这事……越想越让人担忧。 也幸亏严海棠家庭条件挺好,严家的家业虽然也算不上特别大,可她家如今说起来也是大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家产,严海棠本身算是富家千金,这才让经纪公司方面还想最后努力一把,并没有直接放弃她。 经纪公司努力想办法挽回影响,可……严海棠先炸了。 “要我公开道歉,道什么歉!” 严海棠怒气冲天,“我在网上传的是我自己的照片,其他人都是背景,背景而已!又不是故意要让她们上镜,当初照的时候也没人反对吧。” 她深吸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人设要崩,双目发红,甩头便走。 经纪公司一干人都苦笑。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想一想,十八岁说是成年,可当下二十多的大小伙子,大姑娘,还被父母,被他们自己当成小孩儿的比比皆是。 世上像大顺娱乐老板那样神奇的十八岁,才是真稀罕。 严海棠单方面决定装死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她还这么年轻,正在读书,也不急着进圈子。 然后,她就真糊了,被公司自动雪藏,反正也是她自找的,谁也怪不着。 在学校里,严海棠的日子也不好过,影视学院的学生最关注的就是娱乐圈的那些八卦,严海棠又是他们学校的新生,刚入学时风头甚盛。 尤其是她主动曝光自己在宿舍的照片,却连累舍友被网友群嘲,其实她现在不少同学都感觉很别扭。 她几个舍友就很难同她交好。 “不是我小气,你想一想,别管她是不是故意的,可她暴露的照片就是有她舍友的丑照啊。” “大家在自己的宿舍里,难道能天天妆容完美?举止优雅?” “我到不是觉得我自己的长相能报复社会,可我也没有完美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吧?” “在自己宿舍,我想抠个鼻孔,抠个脚,是不是还要先担心担心,舍友自拍的时候,千万别把我拍进去?” “……这话有点那什么!” 几个舍友讪讪一笑,总而言之,心思都是这样的心思,不自觉同严海棠保持距离。 以前,严海棠对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足够强,何必管周围人的闲言碎语。 她不和没用的人交朋友。 现在,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行走在校园里,仿佛所有学生,老师都在看她的笑话,那种奇怪的感觉宛如附骨之疽,令她难以承受。 学业受到影响。 男朋友居然也莫名其妙就没了。 周重早在几个月前,就同严海棠越来越疏远,感情消散,虽未说分手,但实际上已经是分手的状态。 为什么她要这么倒霉! 严海棠的想法,杨玉英到没兴趣知道。 知道了说不得还要高兴一下。 她自己本身到不觉得严海棠那点小心思值得她当回事,但原主很难过。 那张被曝光的照片,给原主带来很深的心理阴影,想必此时那小姑娘尚在,知道眼下的一切,也能释怀了。 杨玉英是个小心眼的姑娘,她不认识严海棠,却拥有原主的记忆,自然要站在金玉一边。 这个盛夏,高考状元新鲜出炉,《山河祭》火爆全网。 ‘星火’的宣传攻势一波又一波。 最终结果出来,丽妃的名次高高在上,获得星火选秀冠军。 ‘星火’最终季,也是访谈季这一期,拍的略有些特别,没有让选手们热泪盈眶地表达留念之情,反而把真情告白给拍成吐槽大会。 一开始到还好,大家都是按照正常的套路,选手们纷纷表示,感谢节目组,感谢星火这个平台给我们展示的机会,共度的一年时光,我们很珍惜云云。 还有重在参与,友情第一,比赛第二等等。 结果到后面,采访到八强选手以后,任茹捧完节目组,人都要下去了,又回过头回来,颇有些抓狂地吼了句:“我们和李梅同台竞争,这就是不公平竞争好吗?你们看见没有,《山河祭》的演员们,简直——帅爆了!” “《山河祭》下一个就是我的沙画表演——‘春江花月夜’。我愣是被带情绪带的,差点给演成‘铁马踏冰河’。”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哄笑。 还有人起哄——“你要真给演成‘铁马踏冰河’,那就不只是止步八强,最起码也是个季军。” 接下来的选手们各种挤兑冠军。 所有选手,节目组,现场观众一片哈哈哈。 终于到了李梅,她就板着脸挤兑节目组,挤兑导演,挤兑其他演员。 “我跟导演反应了好几次,星火决赛时间定的不好,为什么赶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我家老板要高考知道吗?害得我都不能去陪考!” 众人:“……” “更重要的是,我老板刚下考场就赶场子过来给我助演,她累不累,她累了给我穿小鞋,你们节目组负责不负责?” 节目组赶紧打出巨大的招牌,上面有简笔画,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齐齐谄媚忏悔求饶! 一说这个,其他选手也满心感慨。 “《山河祭》这个音乐短剧,是拍得真好,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大顺娱乐的老板,演员杨玉英,她一边准备高考,一边还在排演这个节目。” “高考结束,她赶场一样过来化妆,上台,给大家呈现出这么完美的演出,回头一查成绩——人家高考状元!” “那是一个十八岁刚过的小孩儿,哎呀我的老天,真让人觉得我这一把年纪,都给活到狗身上去了。” 满是热捧中,主持人神神秘秘地道:“诸位,你们说一说今年夏天,最火的演员是哪位?” 很多观众高喊杨玉英的名字。 “咳咳,我说的是男明星,男演员,男的。” “他是今年夏天最火的男演员,也是消息最少,曝光最少,最神秘的男演员,他还是唯一一个,所属经纪公司会告诉粉丝,想见他,请去体育版的男演员……” “司徒青!” 这次声音更高。 “盛世美颜。”“天下绝色。”“人间至宝。” “行了,行了。”主持人示意自己耳朵都要聋了,“我现在告诉大家,想寻找人间至宝,不必去体育版,请看星火,请看《山河祭》。” 观众:“……” 这一期节目一结束,网上星火的重播率直线上升,尤其是《山河祭》这一段。 因为太多网友涌入,视频网站的服务器都差点让人给挤爆掉。 粉丝真爱的力量的确很庞大,大家愣是把《山河祭》里饰演眼盲腿瘸,满脸灰尘的司徒青,死尸司徒青,伴奏司徒青,伴舞司徒青都给挖了出来。 这些视频,这些照片,让那些因为司徒青忽然冒头,筹谋着要黑他的黑粉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也准备了一批丑照,可这些丑照,居然输给了官方。 那帮粉丝还眼瞎了似的表示,美美美,还是特别美,特别特别的有魅力。 黑粉:“……”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43) 《曲有误》正热播中,大结局即将到来。 司徒青的名气如日中天。 在这种情况下,粉丝们都处于极度渴望的阶段。 不过,目前管理粉丝的大顺娱乐里的老神仙岳东楼,把所有粉丝给压制得就如一只只嗷嗷待哺,却不敢离巢的小雏鸟。 跑去堵省游泳队的,没有。 因为大魔王岳东楼说了,司徒青是一名专业的游泳运动员,他在封闭式训练,合格的粉丝不许给偶像找麻烦。 粉丝们:“……” 心里还是有点不想听大魔王的话。 可真的特别可怕。 老神仙一番骚操作,利利索索地从各个粉丝群,站子里把所有隐藏的黑粉都给剔除出去,还抓出一大堆别家的水军,简直吓到好几个水军头目差点关网闭麦保平安。 反正好多粉丝是特别相信,大顺娱乐的客服老神仙,真能掐会算。 他眨眼间就能把一个躲在网络后面的人给剥了皮,而且,这绝不是简单的通过计算机技术就能做到的事。 再看看关注老神仙的各类金光闪闪的ID,实在让人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力气来。 司徒青的粉丝如今还能坚韧不拔地留在粉丝群里,只能说明,他们是真爱。 “其实想一想,咱们家哥哥有老神仙这样强力人物保驾护航,也满爽的。” 粉上一个后台背景强大无比的偶像,挺容易有满足感。 粉丝们都很乖。 岳东楼都觉得这些嗷嗷待哺的小粉丝可怜又可爱了。 终于到了游泳队放假的日子。 岳东楼就发了话,要杨玉英开个直播,让粉丝们和丽妃,和司徒青互动一下。 适当发糖,有助于他更好地管理粉丝。 “杨大人不是也说,压制得太厉害,爆发起来更无法收拾?” 杨玉英略一思索,也就点头答应。 大顺娱乐这边本来就有直播间,丽妃,岳东楼他们经常开直播给粉丝发福利的。 岳东楼身为客服,先帮忙做了下宣传。 官网上也挂出宣传页。 八月初二,司徒青经过足一整个月的封闭式训练,在天气渐渐不那么闷热的这一刻,终于解放。 杨玉英一早起身,很愉快地拿手机开直播。 直播一开,粉丝数就嗖嗖地向上蹿升。 “我来了,我和我爸妈,爷爷奶奶,大舅二舅小姨,小姑一起来了。” “我和我钢琴老师一起看直播呢。” “今天我们班谢师宴,连老师带全班同学一起看直播啊,给老板加油,给状元加油!” 杨玉英:“……先吃饭。” 姜薇薇一袭舒适的束胸襦裙,梳高髻,满头钗环,提着赤色食盒过来,轻轻松松就摆了一桌精致的小菜。 青青的菠菜翠绿,一根根叠放在粉瓷小舟式样的盘子里,点缀两颗红色的樱桃,煞是好看。 白腐乳,红腐乳,糖蒜,咸鸭蛋,外加炒得金黄的虾仁鸡蛋,醋溜鱼。配上一锅香糯可口的粥,一盘葱油饼。 虽然简单,却是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的食材,光是浓郁的粮食香味就很让人满足。 姜薇薇先把鱼身上几处最鲜美的肉挑出来,放在杨玉英面前的碟子上,才笑盈盈招呼其他人一起吃饭。 岳东楼想了想,没吭声。 齐为民想了想,也没吭声。 燕王想了想,没敢吭声。 就这么吃吧。 等等。 “今早的饭,谁做的?” 杨玉英失笑:“是我。” “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赶紧埋头苦吃。 姜薇薇十分不满意:“让我家小姐做饭,你们也好意思?” 岳东楼连忙道:“明天我做。” 齐为民抢着道:“我起得最早,你们都年轻,喜欢睡觉,以后咱们家老板不想做饭的时候,都我来,我来做。” 姜薇薇这才顺了气:“算你们懂事,好吧,以后还是我……” “不用,不用!” 所有人齐刷刷道,“为老板服务是应该的,大家也是看老板是喜欢做饭,才没提,要是哪天老板懒得做,当然是我们动手,肯定是我们动手。” 杨玉英笑得不行。 一行人怕多说多错,忙和和气气地低头吃饭,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一碗粥,很是相亲相爱。 看直播的网友:“……以我察言观色的水准,我觉得……很有猫腻。” “我也觉得。” “凭我追了二十年小学生柯南培养出来的超人一等的直觉——大顺娱乐的人嫌弃我们美甜品师的手艺!” “不会吧,他们也太挑了。” “姜薇薇可是我女神,做甜品的时候多帅,帅呆了好吗!居然还被嫌弃,不可能!” “哎,人家嫌弃不嫌弃的,关我们什么事,反正我们现在既吃不到这些精致的早餐,也吃不到女神姜薇薇的甜品。” “扎心!” “扎心+1” 早饭享用完。 杨玉英先拎着手机在公司内外转了一圈,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下下食。 虽然是闲逛,到也并不枯燥,公司里娱乐室,影音室各种漫画,唱片堆积成山。 休息室里隔着一座巨大的欧洲古堡,可惜断壁残垣。 杨玉英顺手也拿碟子切了一块儿吃。 粉丝:我一直想要一座等比例缩小的欧洲古堡,可还是太大了,房间太小,真的装不下,瞧瞧人家这古堡玩的,玩完了可以吃下肚,一点也不占地方。 众人:“……” 杨玉英从湖畔溜了一圈,扫了一眼弹幕,莞尔:“走吧,带你们去看你们想看的盛世美颜。” “不过,游泳队下午才放假,上午就先随我随便转转?” 杨玉英拿着手机先突袭丽妃的练功房。 公司有钱了,设备也改朝换代,丽妃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隔音室。 一推门——杨玉英:“……” 丽妃,岳东楼,程寒,小黑猪正坐在一起打扑克。 三个人一头猪,同一个姿势盘膝坐在坐垫上,丽妃脸上画了个三头身的杨玉英,还有一只狗,两只猫。 岳东楼脸上以飘逸的笔法画了一对黑白无常。 唯独程寒,面上干干净净,只是他肩膀上扒拉着只大黑猫,长长的尾巴垂下来,钻到他的衣襟里去,身边还蹲着两只狗,一只萨摩耶一只金毛,脑袋顶上窝着只两只小鹦鹉,黑色的羽毛,不仔细看还当是他发型特殊。 另外一头,齐为民正和燕王下围棋,一老一少,神色凝重,坐姿笔挺,桌上香茶还冒着青烟。 杨玉英砰一声关上门。 未关上之前,里面隐约传出丽妃的惊诧声:“不是去直播司徒青了?” 杨玉英:“……马上出发。” 一群网友哈哈大笑。 粉丝们大多以为是大顺娱乐故意安排的节目,但就是故意安排的,也非常有趣。 “里面好像有个小哥不常见,没听过呢。” “小学生和老先生下围棋,看画面感觉小学生的气势同老爷子比也没落了下风。” “屋里肯定还藏了一位美术大触。” 杨玉英轻咳了声,领着一干网友去游泳队接司徒青:“因为司徒最近长高了很多,他平时的衣服都不怎么能穿了,今天去接他,然后去买衣服。” 直播间里顿时特别安静。 无数小女生想入非非。 打扮洋娃娃是很多女孩子从小到大的爱好,现在打扮司徒这样颜值的真人洋娃娃,一想就很是激动。 “BURBERRY不错,适合我们家司徒。” 杨玉英:“BURBERRY太贵,穿不起。众筹也不行,会被人黑坑粉丝的钱。” 粉丝们:“……” 司徒现在身为顶级流量,经纪公司却这么明晃晃地说出一个贵字,让人情何以堪! 巴宝莉贵吗? 穿在司徒青身上,Brioni都不贵,别管什么品牌它都不会贵。 杨玉英坐公交车赶往游泳馆,粉丝们开始偷偷讨论,他们家司徒能不能拍些写真照出来。 “网上都快被丑照给刷屏了,司徒的盛世美颜,难道不该有个合理的待遇?” “唔,先别说这个,你们不觉得大顺老板带我们坐公交和地铁,有点不对劲吗?我记得现在咱们丽妃出入都有保姆车接送来着。” 杨玉英:“开车容易堵车,也不环保。” 正说话,杨玉英备用手机响起来,是司徒青的电话。她干脆外放:“跟我直播间网友们打个招呼。” 司徒青的声线极清越,也极动听,他轻笑一声:“你们好。” “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 “好好好好好!” 屏幕上弹幕一下子乱了。 公交车上左右邻座的人都不自觉扭头看。 这声音也太好听了。 杨玉英莞尔:“我马上就过去找你。” “还是我来接老板,苏梦北也在我这儿,他逃出院了,我们打算先去吃饭。” “行。” 一下车,司徒青就站在公交车站上。 车站上行人很多,但他所在的位置一片空旷,所有人都不敢离他太近。 甚至也没有粉丝围堵上前讨要签名。 直播间里一众网友:“我们能理解!” 面对司徒青这样特别有冲击力的脸,劳苦大众虽然喜爱,但真有一种仰望的心态,不敢接近。 司徒青推着苏梦北,先过来接过杨玉英的背包,挂在轮椅上,再帮她撑起太阳伞。 网友:“呜,司徒哥哥帮我打伞了,好幸福!” 杨玉英却没注意司徒青,俯下身来先看了看苏梦北的气色,苦笑:“你比我上一次见你还糟糕。” 苏梦北整张脸都是白的,一点血色也无,坐在轮椅上就给人一种特别孱弱的感觉。 “先去吃饭。” 杨玉英想了想,“现在咱们直播呢,我回去给你做饭吃也不大好,先尝尝本地的特色。” 说着,她就拿出手机查美食攻略,挑了当地美食榜单榜首的一家私房菜馆,叫‘钰’。 网友们有知道的,连忙科普。 ‘钰’字楼的主厨是首都三兰酒店白大厨的大弟子,洪伟,他擅长鲁菜,不过他不是每天都过去,‘钰’字大楼大部分时候,都是洪伟的徒弟们撑着。 “去试试?” 苏梦北笑道:“好。” 一行人打车直奔‘钰’字楼,正好是饭点,闻见酒楼里传来的饭香,苏梦北依旧是兴致缺缺,不过到也没拒绝。 他们几个进门,杨玉英看了下菜单,特色菜里价格最低的是一道锅塌豆腐,要价88。 苏梦北坐下沉思三秒钟,只点了一道醋溜土豆丝。 服务员:“……” 直播间网友们:“……” “这位小哥哥,虽然这家‘钰’字楼有点贵,但咱们也不至于这么可怜。” “这一顿我请,你尽管点,看见我们司徒哥哥吃饭就等于我吃了。” 苏梦北笑道:“先开开胃。” 不多时,服务员就来上菜,土豆丝刚端上来,苏梦北就摆摆手:“这一盘先给别的桌,九号桌和十一号桌都点了,是吗?” 服务员一愣,满脸迷惑,不过客人都开了口,这种事也没什么,忙把土豆丝给对面送去,还得改单子。 过了一会儿,第二盘土豆丝上来,苏梦北终于让放下,吃了三筷子,拿纸巾拭了拭唇,等着杨玉英和司徒青两个人下手。 “唔,不错。” 司徒青觉得这口感很特别,并不是特别脆,但土豆丝和舌头碰撞在一起,却有种让人从咽喉到胃都被按摩了一样的感觉。 “好吃。” 苏梦北又点了一道芸豆小焖肉。 这次菜一上来,他却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拒绝下筷子。 司徒青没他那么矫情。 杨玉英虽好美食,但也好打发,连姜薇薇做的菜,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何况人家这正经是网评第一的私房菜。 这一桌点菜点的这般神奇,后厨那边正好有人关注,扫了一眼颇为惊讶:“今天有一桌客人很幸运,点的都是师父亲自动手做过的菜。” 洪伟如今已经很少亲自动手,一般能指点指点弟子就不错,今天正好有个朋友家的小孩儿过来学厨,他就亲自下手做了示范。 做的正好是醋溜土豆丝和芸豆小焖肉。 土豆丝做得多,做了十几回。 芸豆小焖肉就做了两次。 “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个坐轮椅的客人,只吃了师父做的醋溜土豆丝,其它菜,一筷子也没动。” “不光是只吃了师父做的,就是师父做的那道土豆丝,他也就吃了三口。” 一干厨师:“??”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44) 满屋子的饭香漂浮,苏梦北却已经不打算继续用餐。 他没有吐,没有犯恶心,就说明这里的水准已经算是可以。 当然,也是他的忍耐力,其实比以前要好出不少。 多少年来,他为了保持自己舌头的灵敏,做过很多的训练,可也同时在训练他对粗陋食物和味道的忍耐心。 杨玉英和司徒青想了想,又点了两个菜,要了点米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梦北说吧,你是想继续去别处尝菜,还是等下给司徒置办完行头,回家我给你做?” 苏梦北笑道:“既然都出来了,还是想尝尝这里的美食。” 他略一沉吟:“其实有的菜,应该挺好的,我看了不少美食节目,都很棒。” 杨大人的手艺肯定是不差。 苏梦北虽然没有享受过,但也听同僚们谈起过杨大人,说她是皇城司的明珠,非常聪明,特别得邹掌事看重。 还有人说,邹掌事想培养杨大人。 不久的将来,他们皇城司就会迎来一位女掌事。 苏梦北作为试毒察子,虽然侍候的是陛下,算是陛下的身边人,地位并不低,但真按照皇城司的规矩,他和杨玉英的等级差了无数级。 必要时候,杨大人发话要他赴死,他也得领命行事。 如今要杨大人专门给他准备一日三餐,杨大人乐意,他也觉得尴尬。 司徒青去结账,众人正准备走人,后头就出来个长得至少有一米九,浑身肌肉结实的壮汉。 周围好几位客人都心下一惊。 如此一壮汉,长得凶神恶煞,满身杀气,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往旁边躲。 这人却客客气气地对苏梦北笑了笑,一开口,声音充满磁性,居然很好听:“客人,请问我们店里的菜做得如何?合不合您的口味?” 苏梦北轻声道:“大火多炒一会儿。”他举目隔着透明的玻璃看了眼厨房,回头又道,“多三十一秒,会更好一点。” 不等来人应答,司徒青推着他的轮椅赶紧走。 直播间网友:“我们是不是看了一个美食节目。” “应该说,我们看的是美食家节目。” “这个什么,装的很好。点赞!” “点赞加一。” 直播间里热热闹闹,洪伟却是吓了一跳,回到后厨拢了拢自己的那头短毛,闷头又炒了一盘土豆丝。 炒完尝了尝,洪伟又粗又浓密的眉毛整个舒展开来,抓起给他师父打了个电话。 “师父,我觉得我的土豆丝做入味了,什么时候你来尝尝?” 白大厨登时有点意外:“哦?那可要试试。” 洪伟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一说,一边说一边笑:“早些年听老一辈里讲师祖的故事,说是咱们师祖当时刚出师不久,手艺不坏,可就是有什么地方仿佛欠一些。” “师祖的师父对他老人家说,他欠下的那点东西,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领悟,等他招呼的食客足够多,慢慢就悟了。” “但没想到,师祖出去游学四方,却在湘江遇见了一条刁舌头,他做的每一道菜,那刁舌头都能给挑出毛病来,师祖也是个倔强的,发愿要做出让这条舌头心满意足的菜品,于是就甘愿随行侍候,在人家身边一呆便是一年,终于有几道菜,让刁舌头满意,吃后闭口不言。” “从那一天起,师祖真正脱胎换骨,成为一代大家。” “我今天碰见的,不会也是条刁舌头吧。” 白大厨听他家大弟子在那儿絮絮叨叨,不禁好笑,“那你要不要也去随行伺候人家一年半载?” 洪伟:“他来吃饭,我可以给他打五折。” 师徒两个其实没太放在心上,最多就是觉得,今天来‘钰’字楼的这位,的确是个挑剔的好食客。 却没想到,没隔两天,洪伟就再次见到了这位坐着轮椅的食客,而且场面一度有点……古怪。 这日,正好是八月初四。 衡市一年一度的厨师界金刀奖对抗赛预选赛,就于本日在衡市碧海大酒店召开。 今年拿到金刀奖邀请函的酒店,全国一共就有二十五家,衡市是一家也没有,所以只能由着全市酒店的名厨们,一起来竞争三个参赛名额。 金刀奖在厨师界算是比较小众,但还算权威的一场比赛,是由美食协会,厨师协会共同举办的,主要致力于发掘新秀。 一般已经特别有名望的厨师,显少有工夫参加这个奖项的角逐了。 所有想参加金刀奖角逐的厨师,符合规定的都可以给美食协会投递信函。 一年内,美食协会会派出美食家,暗访这些厨师所在的酒店。 一般是五人一组,共同前往。 三人给同意票,厨师就能参加金刀奖比赛。 不过,如果没有通过美食评论家考核,或者错过投递信函的时间,也还有机会,金刀奖会给全国二十五家酒店递送邀请函,邀请主厨。 一般也会给某些名厨辈出的城市一部分邀请函。 厨师们可以争夺这些邀请函。 今天衡市的预选赛,就是厨师们争夺三张邀请函的一次比赛。 洪伟一直对这样的比赛没太放在心上。 他是个老派人,总觉得他们一帮厨子,把心思放在招呼好食客上多好,搞这么多花头有什么用? 他们的手艺到底怎么样,老食客的舌头会评论,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 奈何做这一行,亲朋故旧众多,老前辈们拜托他来当评委,他也不大好意思拒绝。 今日比赛一共应该有四十九位厨师参与,抽到的题目是河鲜,可以自备食材,也可以选用碧海采购的河鲜。 洪伟掐着时间点到碧海大酒店,就看见两位美食家,帝都大酒店和陇海大酒店的主厨,孙程程和王晨戳在主席台上,一本正经地玩手机。 碧海大酒店主厨等人,瞪着大堂上寥寥的三个参赛厨师,回头看向洪伟:“还比……吗?” 衡市有三个名额。 来参赛的就只有三个人。 洪伟:“……” 碧海大酒店这边简直要哭了。 “来了很多记者,兄弟们,不光是咱们市的记者,省里的记者也来了,还有美食周刊的汪记者正在休息室等待,即将来参加我们的美食大赛。” “现在怎么办?” 洪伟:他怎么知道? “能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那边公关经理许盈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苦笑道:“你们看看这个。” 拿手机调出一篇公众号文章,公众号是大顺官网的,里面多出一则美食评论文。 评论文章明明没有什么重点,就是着重在评论那些食物到底有多么多么地糟糕。 但偏偏就是很吸引人。 很多美食爱好者都不自觉就被文章内容吸引住,本来尝不出来的那些菜肴的缺点,好像也落在舌尖上,消退不去。 食客也还罢了。 那些厨师听过这位的评论,自此陷入疯魔状态,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去做同一道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早已经很久没有突破过的厨艺再一点点提升。 感觉和玩厨艺游戏一样。 每一次练习都不是白费力气,仿佛肉眼能到看到经验条缓缓上涨。 “衡市最顶尖的几十个厨师,这一段时间都遭受了重大刺激,全部闭关研究中,至于咱们这预选赛……我打电话给杭帮菜的程师傅,程师傅就听我说了两句,他家帮厨说,别管什么比赛,主厨忙着呢,不参加。” 众人:“……” 洪伟他们一时也无言。 正琢磨这回该怎么收场,洪伟电话响了,衡市鱼王于小贤给他打电话。 “……听说你现在就在碧海,碧海的周师傅你认得吗?他们碧海把市面上顶好的虹鳟鱼和黄鱼都给弄走了,能不能让我几条,今天有重要客人。” 洪伟刚挂了电话。 那边陈主厨也接了河鲜第一居的餐饮部经理打来的电话,对方想借一批高质量的河鲜。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众人一打听,衡市最顶尖的,今年最显眼的名厨们,如今正争奇斗艳,不为别的,只为得初露面便在衡市封神的美食家,苏梦北一赞语。 洪伟诧异:“别人也就罢了,鱼王,于小贤,杭帮菜的程师傅,河鲜居的王师傅,也凑这热闹?” 衡市不大,名厨并不多。 除了碧海之外,就是几家大酒店,和几个连锁食铺,还有两个私房菜馆里藏有高手。 别的高手或许还不能说是国内一流的名厨,最多省里有些名气。 但鱼王于小贤,那是得过全国名厨赛第一的狠角色。 程师傅更是北方杭帮菜的扛鼎之人。 河鲜居的王师傅为人老派,家传的产业,在外地或许没甚名声,可整个衡市,提起河鲜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称河鲜第一。 三人皆是心高气傲之人,想尝他们的手艺,除非是洪伟这样的名厨亲至,否则排号都要排个十天半月。 现在,于小贤亲自电话过来,语气十分急切。 不多时,程师傅的电话也过来,语气同样急切,说是自己急需上好的大闸蟹,还要茭白,要做一道蟹黄豆腐,他已经选好了豆腐,是请张记的老爷子给现做的,就差几只好螃蟹。 洪伟:“蟹黄豆腐,该用海蟹才对。”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碧海这边厨艺比赛尚未开始,本地名厨齐至,谁也不说比赛,先把桌子收拾干净,请苏梦北入座。 杨玉英和司徒青一块儿陪他来的,几人一边喝茶,一边笑:“这场面不小。” 司徒青笑道:“也不算大。” 在宫里,苏梦北也是被所有御厨奉承的大人物。 多少御厨新研究出拿手菜,那要是能以其色香味,引苏梦北移步尝上一口,那都是能在外面说半年的谈资。 和宫里的御厨比,区区一个小城市里所谓的名厨,又算得了什么? 苏梦北稳稳当当坐着,偌大一酒店一楼大堂,唯独他最是悠闲自在。 如于小贤等衡市顶尖厨师们,纷纷赶到,个个都使出全部的力气,用心烹饪美食。再好生送到他眼前,屏息凝神等着他享用。 大堂上还挂着条幅。 美食家还坐在台前。 但陆陆续续赶到的厨师们,早就忘了金刀奖的比赛,一门心思只围着苏梦北献殷勤。 碧海大酒店这边,一干人等皆是无语。 比赛恐怕是办不起来了。 那些记者到挺兴奋,今日发生的事,可比规规矩矩地比赛更惹人眼球。 无数名厨放弃比赛,只为在一客人面前争宠。 像这样的故事,一准能成为餐饮界逸闻,将来十年八年过去,还会流传。 杨玉英和司徒青觉得这些菜色样样都好。 苏梦北也简单尝了几道。 “鱼还行,去骨时手法太粗糙,鱼肉上留了金属残余的涩意,还有,为了去腥,腌制时间长了,还是处理鱼时没做到绝对干净。” 苏梦北轻轻地点了下期中一道油焖黄花鱼,神色不算冷淡,说话时态度也寻常。 但好几位早就被他给打‘熟’了的大厨,人人显得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就好像苏梦北是个需要谨慎伺候的大魔王。 他也不愧这大魔王的评价,毒舌的可怕,一会儿嫌莲藕太脆,一会儿说河虾腥线是挑的干净,但也散了骨架,缺少一点嚼劲,一会儿又说面点小笼包只有包子皮能吃,里面的肉馅剁的太碎,入味欠分寸,给狗,狗都不吃。 他就是说这话,衡市白案大厨薛云,红着眼睛,抹着眼泪,愣是没说话。 洪伟忍不住咋舌:“真是好大的排场。” 他们做这一行的,也不是没见过高傲的美食家,顶尖的食客,但像这位这么独特,排场大,还大得十分自然随性的,真是从没见过。 “这是拍戏呢?现在有人拍个美食家的电视剧,直接过来取景就行,连演都不必演了。” 碧海这边的主厨看到如此狂热的景象,一时都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记者们却是赶紧拍照片的拍照片,拍视频的拍视频,一个个的妙笔生花。 下午,碧海大酒店金刀奖预选赛现场,一个食客搅散了正常比赛,参赛选手不顾比赛,只专心‘争宠’的话题就出现在各大美食八卦新闻的置顶位置,引得无数老饕侧目。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45) 衡市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在美食界掀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厨师们,尤其是名厨们,可不像大家想的那么好脾气。 好些厨子,尤其是经过经年累月的学习,训练,成为名厨的厨子们,身有傲骨,从来不轻易低头服软,哪怕是见到比自己名气大的厨师,很大一部分也是想着要好生斗上一斗。 好的厨子,出身名门的大厨,有些甚至不在意食客。 他们的菜做出来,并不是谁想吃,就能吃。 还有些厨子,一旦哪个食客说他做的菜不好,那可是得罪了他,说不得记恨到以后再也不许那食客进门的地步。 苏梦北却一下子打破了大家的想象。 他一个人,一条舌头,就征服了衡市几十个著名的厨子。 这些厨师里,不光有脾气温和,知道听劝,尚未名扬天下,依旧保持谦虚谨慎的温和派,也有小小年纪,名望已有,身具名厨雏形,性情高傲的那一类。 如洪伟这些前辈,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结果下筷子尝了一尝,苏梦北简简单单点评完他肯下口的那些菜,居然也不禁有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们不是做菜的人,舌头虽然比普通人灵敏,但也没有到特别灵敏的地步,都会有这种感觉,何况是那些亲手烧菜的厨师。 苏梦北吃饱喝足,跟着杨玉英和司徒青甩手走人。 洪伟手痒的厉害,强忍着没下厨,却还是亲自送他送到酒店门前,给他开车门,搬轮椅,讨要一张名片,注视人家走了许久,才慨叹一声。 “厉害角色!” 洪伟的小弟子孙强却是想不通:“不对,怎么就没人打他一顿。” 虽然他也承认,这个食客舌头很是了不起,但是,他一籍籍无名之辈,登门对名厨们的手艺说三道四,就真没人记恨?没人揍他? “要是换了我,换了在咱们‘钰’字楼,我就是不打他,我也得赶人出去,且叮嘱服务员,以后他再来,恕不接待。” 他们‘钰’字楼也要赚钱,可不能败了名声,有什么人敢到他们店里胡说八道,一律打出去。 他孙强不是一心只顾着厨艺的人,招待八方来客,那主要是为了赚钱,哪能容得下这么个人在这里瞎叨叨。 “放心,你绝对不会遇见他这种人。” 洪伟笑道。 孙强愕然:“为什么?” “因为人家压根就不会去吃你做的菜。” 洪伟轻笑。 孙强:“……” 很快,衡市厨师圈子里就流传起各种挑剔食客的传说。 大家都道,衡市出现的那个挑剔的食客,不光是舌头厉害,眼睛鼻子一样毒。 你家酒楼当天没有真正的名厨主厨坐镇,他进来转一圈就能看出来,根本不坐。 所以但凡他能坐下来吃一口菜,哪怕你追着他要回来的评价再糟糕,你都会忍不住升起一点骄傲之情。 真正差劲的厨子做出来的菜,人家可是连尝一口都不肯尝的。 新闻一报道,八卦一出,小众食客们争相看热闹,大顺官网无声息出现的美食版块公众号,居然流量越来越大,阅读量越来越惊人,完全到了能接各种推广广告的地步。 苏梦北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从来都没好话,这个世界上的厨师,都有讨人骂的喜好?” 杨玉英也笑得不行:“应该是你运气好。” 苏梦北其实不是个多嘴的人,他就是想正常吃饭,并不是刻意去追求美食。 当然,他这样的舌头,真正吃到美味,也是十分难得的享受。 普通人永远无法体会他的感觉。 可苏梦北这般活了这些年,当真是不挑剔了,只要能下嘴,只要能让他吃饱,他就很高兴。 至于点评,他没这癖好。 偏偏这里的厨子们看到他吃饭的架势,总有一些莫名其妙地忍不住出来问他的评价。 苏梦北吃了人家的菜,人家偏要问,他就很随意地本着良心答人家几句。 只是如此而已,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特别受欢迎起来。 不过,既然他说的话有人乐意听,他就写个美食公众号,为大顺做贡献,自己也赚口饭钱,那又何乐而不为? “其实,最好吃的还是杨大人的一碗清粥。” 苏梦北叹息。 可惜,他总不能真让杨大人照顾他一日三餐,再说,杨大人马上要开学。 苏梦北搅起一池春水,让衡市美食圈都沸腾起来,杨玉英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水木大学计算机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开学之前,杨玉英还得参加谢师宴,还有同学们的告别晚会。 班上一共四十七个学生,平时上学读书的时候,大家在一起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如今彻底解放,一个个地到是显露出本性来。 杨玉英作为本届全国状元,学校里举办的各种活动,她无论如何也该参加。 不过,只在告别晚宴上带着司徒青和丽妃一起唱了《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相信》。一干学生和学校领导老师们就特别满意。 事实上,司徒青露一露面,所有学生,无论男女,就都已经醉了。 这一期的学校告别晚会视频,播放量最后高得比几个很火热的综艺节目还要高。 一中的学生们也兴奋得不行。 都没到第二天,许多人的朋友圈就被一条——‘别人家的告别晚会’给刷了屏。 热搜肯定也得给好好安排上。 当天参加一中告别晚会表演的那些同学们,纷纷晒出和司徒青,和杨玉英的合照。 他们如果想进娱乐圈,恐怕现在就会有公司主动找过来签约。 杨玉英进行了一番热热闹闹的交际,谢过各位老师,和同学们互相留下联络方式,匆匆大半个月过去,就到了该上学的日子。 姜薇薇对此十分重视。 丽妃他们也一样,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行囊。 姜薇薇更是恨不得把杨玉英会用到的所有物品,通通都装入行李箱。 杨玉英失笑,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再拿出银行卡来摇一摇。 “有钱,要什么有什么。” 这话也对,也不是很对。 至少有钱,它也不能让疾驰的火车瞬间停下来。 杨玉英眼睁睁盯着系统界面上再次出现的目标,降临之后便很快同她擦肩而过,越来越远。 她也没法子,她总不能跳火车吧? 终于火车到站,一个半多小时过去。 杨玉英站在火车站,考虑了几分钟,盯着姜薇薇询问了下,姜薇薇猛地摇头。 她再看看目标移动方向,和移动速度,这明显坐的是火车,一时是追不上了。 琢磨了下,还是决定先去学校报道再解决这个大问题。 姜薇薇非要跟着她来。 “在大顺我不能离开驻地,总放小姐一个人在外,那是无可奈何,如今不一样了,小姐短暂出门一下到也还无妨,可现在读大学,长时间不能回来,身为侍女自然是需要随侍在侧才好。” 她每个月都拿丰厚的工钱,照顾好小姐,就是她第一等要紧事。 公司那边杨玉英也不可能完全脱手,学习忙的时候,由姜薇薇联络四方,处理杂务,到也不错。 两个人坐校车到了学校,麻利地办好各种手续,进了宿舍。 宿舍环境很不错,四个人一间,上面是床,下面是学习桌,两个相邻的寝室中间还有一个小客厅。 杨玉英和姜薇薇两个人简单打扫完卫生,剩下三个室友才陆续过来。 彼此开口一介绍,杨玉英顿时明白,为什么她这个状元进学校,半点波浪也没有兴起。 在这座大学里面,着实不缺状元。 就她这一个宿舍的同学,周明明,特招生,参加过两届IOI,夺取一块金牌,一块银牌。 还有一个孔玲,是数学系的,也是个省状元,获得的各种奖项加起来能堆两个箱子。 最后一个今年才十五岁,天才少女,方余,高考成绩也在七百分以上,计算机高手。 光是他们一个宿舍,就出了两个状元,还有夺奥林匹克金牌银牌的,剩下的那一个也不可小觑,何况学校这么大,新生这么多。 可以说但凡进了这所学府,他们的高中生涯,甚至整个学习生涯中,都是当地的佼佼者。 杨玉英处在这一群人中,当然不能算不起眼,在她这个年纪,开办公司,而且公司发展不错的也是寥寥无几,至少水木的大一新生里一个都没有。 但光论计算机技术—— 杨玉英第一天上课,这是军训前由班导主持的第一堂课,就遇见老师教学用的计算机被植入病毒。 界面上出现一个闯关游戏,闯不过去,教学资料就通通被清空。 班里好几个同学站出来为老师分忧解难,闯过一关又来一关,一折腾就是二十分钟,外头走进来一学生,运动服,满头大汗,可是汗水淋漓的也显得很是清爽俊秀,进门三下五除二把病毒给解决掉。 总算可以正式开始上课。 这学生走过来坐杨玉英和周明明前座,一坐下就拍了拍同桌的肩膀:“谢了。” “下回你有事,请个假成不成?耽误全班同学上课,你也好意思?” 他同桌没好气地道。 这学生正襟危坐,只是轻声道:“花二十分钟的时间,欣赏一下我做的小游戏,班上的同学只会觉得很划算。” 他同桌:“……” 杨玉英:“……” 周明明:“……真不愧是乐正秦大神。” 此人复姓乐正,单名一个秦字,虽然只是大一新生,但他其实已经在耶鲁大学学法学学了三年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深得教授器重喜爱。 但是,他觉得没有意思,于是就退学回国,休学了一年也不知道玩了些什么。 转头又参加高考,在最后一门理综考试的时候腹痛不止,差点进医院,临考试结束不到半个小时他才稍微恢复,最后还是考了总分七百一的成绩,成功进入水木大学。 杨玉英听了这位的简历,也不禁啧啧称奇,只觉得现在的那些电视剧算什么,真正神奇的永远是现实。 人家这样的高智商,就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怕是都比不上。 大学生涯非常有趣,军训的运动量,也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困扰,但是杨玉英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岳东楼和程寒两个人已经按照杨玉英给出的地址,先行一步去找新目标。 但是这两天得到的反馈不大好。 新目标的位置在一个叫周县的小县城。 岳东楼已经找到了确切的位置,是化肥厂家属院的一户人家。 但是这家人很不好打交道。 这家人姓顾,家里有五口人,夫妻两口子都是化肥厂的职工,儿子在读初中,还有一个高中辍学的侄子。剩下的一个就是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岳东楼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周围打听到这家人的情况。 两夫妻都属于性格很暴躁,同左邻右舍没什么来往,警惕性很高的那种人。 老母亲一直在外面靠捡破烂赚些零用,身体还算康健。 他们儿子顾武的学习成绩不好,整天逃学去网吧上网,但相对于两口子来说,性格还算热情开朗,大大咧咧。 至于侄子,周围人就不大了解,只知道这孩子不爱说话,很沉默,到是懂礼貌,以前上学的时候成绩也还可以,顾家两口子说他得了病,所以辍学不上。 但说是得了病,也没见两夫妻送他去看医生。 按照邻居们的说法,这一家子都怪里怪气。 岳东楼和杨玉英打电话,叹气:“我们也不知道哪个是目标人物,这几天见到了顾家两夫妻,他们没有异常,应该不是,老太太也见到了,还是照常捡垃圾,也不是。只剩下他们儿子和侄子。” 这边正想办法继续接触,结果通过电话第二天,杨玉英就发现目标人物又开始快速移动,而且再一次出现红色警告。 岳东楼:“……不知道什么情况,没见他们家儿子和侄子出来,就是顾家两口子今天早晨搬了一堆废旧破烂上了辆小货车走了,应该是替他们母亲去……不对。”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46) 岳东楼心下一跳,冷笑道:“我真是……” 他真是年纪变小了,心思也变得简单。 虽然在他心目中,儿子孝顺母亲天经地义,帮母亲干活那是应该应分。但顾家两口子可不是多么孝顺的人。 他们都能做出让母亲凌晨三点多跑出去捡垃圾的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一点都不在意,难道现在还会帮忙收拾储藏间的废品? “不知道去哪了。” 岳东楼起身活动了下肩胛骨,“我没浪费力气在这两个白痴身上,没多注意他们,真是失误。” 杨玉英:“目标在移动,现在没有标志物,国师,你先歇歇吧,我过去追。” 搁下手机,杨玉英从休息的树下面站起来,盯着系统界面,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迎接的这几个新目标,虽然可以说多数都免不了有一点麻烦,但最麻烦的,也还没有演变成凶杀现场,她怎么觉得,眼下这个目标有可能变成……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杨玉英脑袋一炸,回头就见男生那边好几个人围在一处哇哇叫唤。 “好像是‘HERO’的黑桃K战队队员因为打架上了热搜,‘柳神’公开道歉来着,咱们计算机这边,十个男生得有四个玩‘HERO’,个个都把‘柳神’当偶像,可不是要气炸了肺。” 游戏啊。 杨玉英也喜欢。 她这回选计算机专业,除了想试试人工智能外,也想试着做个游戏什么的。 跟元帅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就是以前对这些东西没感觉,也被带坏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迅速请了假,用了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和姜薇薇一起开车赶到周县东北。 一下车,一股恶臭袭来。 姜薇薇:“小姐,陛下身边的人,还有人能沦落到这般可怜的地步?” 陛下出行,身边带的可都是精锐。 就是那些迈不动脚的老大臣们,那也是一肚子的坏水,个个机变无双。 不会武功就不能自救? 怎么可能! 大顺朝尚武,文臣佩剑是常事,宫女太监也会上几手,哪怕当下环境不好,再碰上个不怎么样的身体,对付两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难道还会翻车? 杨玉英苦笑。 她一开始不大着急,也是这般想。 不觉得自己人会吃亏。 心下纠结,脚步却没停,杨玉英还越走越快,好不容易艰难地穿过垃圾堆,又穿过一大片堆起来的煤渣,前面便是连绵的烂尾楼。 “小姐,楼上有人。” 两个人视力都好,虽然天色已晚,只余下月光,但远远望去,楼中虽无光传出,却是人影重重,不光有人,而且还不少。 姜薇薇一侧身,拉着杨玉英躲在旁边一处煤堆后面。 杨玉英上网查了一下。 这一片烂尾楼原本属于一家生产桃汁饮料的工厂,后来因为整个小县城的经济越来越不行,路也不好走,又有人捣乱,在前面建了个垃圾处理厂,总之,就是种种原因,这片地方就废弃了。 垃圾处理厂前年也倒闭,如今这一片就是荒野,别说是人,连只野狗都没有。 杨玉英和姜薇薇对视一眼,放轻了脚步,离得稍微近一点。 “好家伙,刚说连只野狗都没有,这就冒出这么多条狗,是开狗肉馆的,还是养狗场?” 姜薇薇把身体稍稍往自家小姐的身后躲了一下。 前面围着那烂尾楼,起码十几条大狼狗在,杨玉英正好和一只狗对视,轻轻举起手,拿食指比在唇边:“嘘!” 那只大狼狗长长的大尾巴一摇,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可是一点也不凶,反而可爱的很。 杨玉英修的养灵决比较特殊,虽然在这里效果不强,但对于很多动物来说,她天然具有亲切感。 这些狗没叫出声,前前后后几个巡逻的人,更是不在话下,杨玉英二人很顺利地潜入一楼,避在人,躲在楼梯底下,刚躲起来,就听见楼上传来说话声。 “阿爸,你不是说带我去医院?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孩,显得有气无力的。 “你怎么醒了?阿越,别怕,马上就好,这里就是医院,睡一觉就好,睡吧。” “阿爸?” 楼上顿时传来几声刺啦声。 “他是谁?”男孩儿的声音顿时高昂,“阿爸,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天色越来越黑。 楼上的声音开始变得井然有序。 “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金总放心,只要那位陈医生肯配合,一定没事。” 杨玉英叹气,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不大妙,这什么情况?” 姜薇薇:“小姐,你看外面。” 杨玉英抬头向外看,就见不远处煤堆边上有个手电筒的亮光由远及近。 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唱歌声。 “……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 “……过去每分每秒,难道只证明情比纸薄……” “嗷嗷嗷,有狼,狼!” 楼里的人显然也发现有人靠近,就外面那几个人,这般鬼哭狼嚎的,聋子瞎子都发现了。四个大汉从楼梯口和杨玉英他们擦肩而过,猫着腰,走了出去。 “欢哥,现在直播呢,您老人家有点胆子行不行,都是野狗,不是狼。” “野狗也很可怕。” 那叫欢哥的年轻人讪讪一笑,高声嚷嚷,“咱们是来探灵的好吗,又不是探狗,我怕狗怎么了!” 仿佛他声音越高,那些妖魔鬼怪就会害怕,不会来找他似的。 杨玉英:“……” 楼中藏着的这一伙人,肯定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出去的四个人应该接到了指示,很快就拦截住这个‘欢哥’。 四个彪形大汉,个个肌肉结实,凶神恶煞。 欢哥他们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女孩儿还是个网红脸的瘦弱姑娘,一见这场面就吓了一跳,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私人地盘,谢绝靠近,都走。” 四个大汉中有一人跨出来一步,冷声道。 欢哥等人吓得一哆嗦,二话没说,讪讪笑着道歉,转头就踉跄着跑了。 这四个人又左右巡逻了一周,没发现异常,这才返回。 欢哥等人溜了一小段路,对视一眼,都很是不甘心,尤其是欢哥,他身为一名主播,向来以直播为业。 如今碰见个事,怎么可能不好奇? “我老家就住在后面的糊涂巷,对这一片非常熟悉,这里的工厂早就破产了,连老板都出了国,哪里来的主人?诸位观众老爷们,欢哥觉得,今天咱们碰上大事了,我决定去探一探,一旦出现意外,老爷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放心,随时准备替你叫120。” “求看欢哥怎么作死!” 眼看着直播间——跟随欢哥探灵的热度直线蹿升,粉丝越来越多,打赏也越发的丰厚,这几个人都兴奋起来。 欢哥这人有点怕鬼,但他其实胆子贼大,心眼也多,而且这一块儿他很熟悉,属于他的安全区,刚才那四个大汉面前,他表现的很怂,可其实,这几个人还没有野狗给他的威慑力大。 “我知道这地方又个秘密通道,以前你哥经常从那儿进去探险。” 欢哥三拐两拐,领着人绕过垃圾山,居然看到一片小树林。 树木长得郁郁葱葱,竟是和前头垃圾成堆的状况完全不同,隐约还能听到林子里有鸟叫声。 “我们这地方,以前也是风水宝地来着。” 欢哥扒拉了下杂草丛,里面就露出个大洞,他也不嫌丢人,直接钻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了灯光。 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欢哥故意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我们会看到什么?或许是隐藏在城市背后的谜团?还是……” “嘘!” 他身边的俩哥们忽然脸色骤变,捂住欢哥的嘴。 欢哥也顿时脸色煞白。 不远处立着七八个人,大部分都穿得很奇怪,蒙着脸,举止诡异。 还有两张移动床,床上分别躺着两个很年轻的男孩子。 欢哥一开始其实没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就是觉得可能这地方有人要买来开发,毕竟他应该没有那么寸,出来直播也能撞上鬼。 之所以话里话外说得骇人,那是博人眼球。 可此时看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昏迷不醒的男孩儿。 一堆凌乱地堆在一处的医疗器械。 各种骇人听闻的新闻消息,不知不觉就钻入他的脑海中。 什么盗肾的,挖心脏的,贩卖……器官的。 好恐怖! 欢哥是直播界的老人,尤其喜欢户外直播,各种装备十分齐全。 这位不光手机像素高,还有泰和公司出品的最新微型摄像机,只有巴掌大,很轻便,但很好用。 此时所有看直播的网友,都能从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直播间人数骤增。 弹幕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 欢哥忍不住走了一下神,如果他这会儿放一段恐怖片音乐,那可更有感觉…… 也只是稍微一闪念,欢哥压低声音道:“报警,我没演戏,这都是真的!” 说话间,前面楼梯口忽然钻进来一个人,这人身上穿着白大褂,似乎是个大夫,他猛地冲上去,脸色涨红,显然很是生气,却还是努力压住怒火。 “金总,你听我说,病人虽然是稀有血型,但他还年轻,他的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他还有时间,医院已经再给他想办法了,而且……” “住嘴,住嘴。你懂什么!” 那个被称为金总的中年人暴怒,“……手术需要的东西我已经都准备好了,这几个人可以配合你,肾源我也已经找到了,马上给我儿子手术。” “不可能。” 陈医生摇头。 “金总你不要以为做手术很容易,身为一个医生,我的双手只会用来救人,就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条件,我不可能给任何人动手术。” 砰一声,金总抄起个铝盒扔到陈医生头上。 陈医生吓得嘴唇发白,还是坚持道:“你杀了我,我也不能做。我的救护车迟迟不回医院,我们医院一定已经在找我,我劝你,金总,你最好放我们回去。” 欢哥已经傻了。 直播间水友们也傻了。 “这也是为你的儿子好,你儿子的病情,还没有到必须要立即做移植的地步,况且也不能在这种地方……” 金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甚至可以说疯狂。 “咳,咳咳。” 忽然几声咳嗽。 金总心里一跳,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所有人都变得异常紧张。 姜薇薇:“……小……杨总抱歉,有灰尘,没忍住。”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一跃而起,直接勾住二楼的扶栏攀岩而上,整个人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过。 金总他们一共八个人,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和下饺子似的吧嗒吧嗒倒地不起。 “杨总,要我下去吗?” “你守好了就行。” 说话间,外面闷哼声接连不断,整座楼里金总请来的打手有二十多个,杨玉英打得明显有点辛苦。 好在地形复杂,到也能应付得来。 五分钟后,杨玉英上楼,把袖子落下,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一张移动床旁边,拍了拍状似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轻轻睁开眼睛,眉眼间一派淡定。 杨玉英凑过去,压低声音:“皇城司的,杨玉英。” 少年吐出口气:“……没力气。” 杨玉英叹气:“你还真是最惨的一个。” 目前这些目标中,别管哪一个也没有落到必死的境地,唯独这一个,如果不是救援及时,恐怕真要出事。 那边直播的欢哥,还有他直播间的水友都已然是全无声息,连弹幕都没了。 这一连串的发展,还真是惊人。 杨玉英把少年交到姜薇薇的手里,松了口气,这才回头将欢哥三个提溜过来。 一看这边正直播呢,杨玉英哭笑不得:“这些孩子作死的本事简直天下无敌。小兄弟,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劳烦你走开,然后报警,成不成?” 欢哥:“……” 他本来想怼回去,你们怎么不走开? 可转头四顾,这么多条大汉,杂七杂八地倒在地上,或者躺着,或者趴着,人家似乎真不用走开。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47) 杨玉英先扶起那位陈医生。 这是在场的唯一一位医生。 陈医生给所有倒地不起的人都挨个检查过,又给两个躺在移动床上的年轻人也检查完,总算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他今天跟救护车去接病人,半路却让病患家属给劫持了,那种滋味,简直不敢再回想。 “你们是?” 杨玉英示意这边误入的小主播,先掐断直播。 欢哥还有那么一点不乐意,网友们先停了停,瞬间轰然炸开:“好身手,真厉害!” “小姐姐看着脸熟!” “大顺娱乐的老板?” “还真是!” “姜薇薇小姐姐也在,好飒!” “不是吧,我记得咱们大老板可是正经的全国状元,今年新鲜出炉的!” “我算是明白‘文武双全’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好家伙,幸亏我妈今天没在家,没跟我一块儿看直播,要不然我又要被痛骂一顿。” 杨玉英听着外面的动静,拿起手机来轻轻一笑。 满屏的弹幕皆消散。 不少水友只觉得脑袋晕陶陶的。 “……谁说大老板长得一般来着?” 记得当初大顺娱乐初成名时,其实有很多网友都说,大顺是个美人窝,也就老板长得一般,不过气质好,有加成,哪怕长相差些,也算美女。 那些说她长得一般的,近距离看看这艳若桃李盛放的笑容,能顶得住的,绝对不是真男人,也不是真女人。 杨玉英笑道:“直播没法打码,保护隐私,先下了。” “好的。” “遵命!” “没问题,爸爸!” 欢哥赶紧接过手机,扫了一眼,一边心疼自己,一边赶紧下了直播。 姜薇薇已经把该捆的都捆好。 金总也醒了,咬牙切齿半天,忽然改了一副嘴脸,冲着和杨玉英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年轻人道:“你开个价,我买你一颗肾。你应该知道,少一颗肾并不影响你的身体健康,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少年看着他,并未开口。 金总哭道:“我儿子才十八岁,他才十八就得了这个病,日日煎熬,我这个当爸爸的能怎么办?要是我的肾能给他,我怎么会舍不得。” “可我和儿子配型不成功,医院让等排队,等到什么时候?” 陈医生没忍住,摇头道:“金越的病是很严重,但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对症治疗,一定能减缓他的病情,让他的生活质量不至于太糟糕,至少在等一段时间一点问题都没有,金总你何必这般着急?” 金总挣扎着想站起身,却是站不起来,只充满渴望地看向那个少年。 “你开个价,你开个价!” 少年眨了眨眼:“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你也可怜可怜你的儿子。” 金总一愣,少年已经扶着杨玉英的手起身,轻声笑道:“好累,杨大人,我们走吧。” 陈医生还一脸的崩溃。 “这种环境下,只有我一个正经医生,你给我找的这帮助手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还想做手术?你是要毁了我的医学生涯,还是要毁了你儿子?” 真当所有大夫都能做战地医生? 战地医生做大手术,也没这么不讲究。 陈医生被气得心肝肺哪都疼。 救护车和110的同志都到了。 该运走的都运走,该做的笔录都好好地做完,顾凛原身的情况有点复杂,换肾手术提前需要做配型,这件事肯定有原身身边的人参与。 折腾到深更半夜,杨玉英终于有时间拉上新目标找了个酒店先住下。 “禁军顾凛,见过杨大人。” 少年正正经经地拱手行礼。 杨玉英吓得差点没给他跪下。 顾凛? 这位以前也是皇城司的前辈,据说当年邹宴邹掌事,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圣上面前也从没有半点局促,可一见顾凛就矮半头。 到不是说身份地位上,顾凛比邹宴高。 那时候顾凛出身江湖,到皇城司挂名顾问,身份不高,论武功,比别人也还罢了,不算差,可和邹宴比,这位就是个二级残废。 但是邹宴和他在皇城司内部,正经的擂台上,正经的比武较量,一共是十一次。 单打独斗三次,这三次邹宴都赢了,虽然赢的并不如他以前那么潇洒,可到底是赢了的。 除了这三次,另外八次带兵的比斗,顾凛都赢得清楚明白,最后赢到邹宴见了他就头疼的地步。 到杨玉英他们入皇城司,背的各种资料车载斗量,可先生们教导得最仔细的,让他们当正经课本去学的东西,还都是顾凛当初留下的东西。 皇城司的人,并不是很需要精通兵法,可顾凛一个人出现,就让皇城司上下,连派到外头执行监察任务的小察子,皇城司里最底层的那些人,平时都免不了要被逼着读几本兵书,学点不那么干净的手段。 后来顾凛练兵的能力被陛下看重,陛下就让他去了禁军,一直当禁军总教官,一当就是十几年。 杨玉英忍不住腹诽:陛下出行,寻常不是都爱把他留在京里坐镇? 好些日子,京城某些圈子里还有传言,说顾凛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过也是,多少陛下只要外出,留下镇守京城的就是顾凛。 这些年禁军统领时常换,三年两年换一次就算不错,一年里换个两次的时候都有,可总教官就只有顾凛一人。 陛下对他的信任,可想而知。 哎,陛下私生子真是够多的。 有一段时间,京城中关于那位陛下的桃色话本卖到泛滥成灾。 杨玉英记得自己买话本回去看,十本里面有七八本写皇室秘闻,这些秘闻里又十之八九都是陛下的爱情故事。 像什么有一日,陛下游御花园,在花园里看到个采摘梅花的小宫女,觉得她身段窈窕,香气如梅,于是便受用了,还封其为梅美人。 这类都比较俗套,没甚新意,也还一般。 甚至还有仙娥从月宫翩然而至,为陛下献舞的段子。 至于江湖侠女与皇帝的传闻,那就更是甚嚣尘上。 总之,皇帝出个宫,一定会遇到蕙质兰心的美女,若是喜剧,就是美女随皇帝入宫,家里飞黄腾达,若是悲剧,就是美女酒驾而亡,皇帝年年悼念。 桃色八卦多了,像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公主也就多起来。 传得最似模似样的还是夏志明。 当然,顾凛也不遑多让。 杨玉英听了那些八卦,都为自家那位陛下累得慌。 他要整天这般艳遇,还有精力处理朝政吗? 问问自家丽妃娘娘,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嫔妃,除了她之外,还能有几个? 杨玉英偶尔跟丽妃聊天谈起这事,她却半点不奇怪。 “他是皇帝,是君王,天下的美女都可着他先挑,谁会拒绝君王?” 丽妃同那位皇帝相识,还不是没见几面就爱上了他。便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看他那一身贵气,丽妃也会心动。 她所处的环境,从来没有那样的男人,一见倾心,那就是基本操作。 在这个世界呆了一阵子,丽妃想起当初少不更事的表现,就是满腹辛酸。 “当年陛下看我,肯定就是看个乐子,他觉得好玩有意思,就把我带回宫了,反正也不费事,带就带,呵!” 顾凛洗漱完了,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顺便简单说一说他附身这人的概况。 “这人住的那家,算起来的确是他族叔家。他自小父母离异,跟随父亲生活,后来父亲去世,他就一直在各个亲戚家寄宿。” “一个人打七八份工,学习成绩依旧拔尖,从没有从第一名掉下去过,本来读大学并没有问题,就是没人教学费,他也能靠奖学金继续。就是性格腼腆内向,有一些社交障碍,不知道怎么同人打交道。” “在高考前夕被他叔父说他患有躁郁症,送去一个……地方治疗,情况却变得越来越糟糕,他便没有参加高考,后来逃出那处,加入一个战队……” 顾凛对当下各种事情都是一知半解,虽有那孩子的记忆,但有记忆和能理解是两回事。 “顾某不太明白,游戏为何还要有战队?仔细一想,大约同我们那时的蹴鞠,冰嬉,捶丸,马球一类类似?” 杨玉英:“……明白了,大体便是吧。” “这孩子颇为辛苦,也很努力,在他们战队中是一位治疗师,似乎技术好,也很得人尊敬,他们战队叫‘紫荆’,颇具声名,一年多以前,战队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比赛,‘HERO’全球总决赛,‘紫荆’战队零比三输给‘黑桃K’……” “失败主因就是‘紫荆’的战术核心,治疗师,‘凛冬将至’突然缺席比赛。” “顾凛就是凛冬将至,他在赛前和他叔叔争执中被打中头部,昏迷了整整三天,比赛当然也就错过,至今还留下头痛的后遗症。” “这孩子也情绪崩溃,最近一段时间状态很不好。” 杨玉英叹气:“看出来了。” 虽然大顺来的这些任务目标们,附身的原主人状况都不怎么好。 要是好,也不会死,不是必死之人,也不可能被选中成为附体对象。 丽妃就失去九年恋人,事业也一败涂地。 其他人也是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但是现在为止,最惨的还是这位禁军总教官顾大人。 杨玉英和顾凛一对视,皆是苦笑。 “先安顿下来,养好身体。” 顾凛的状态可想而知,他要是什么事也没有,顾凛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如何能放任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 杨玉英还要上学,顾凛是受害者,也没必要非留下。干脆便以求医的借口,同姜薇薇和杨玉英一同走人。 齐为民接手,总归能让他恢复得更快。 接到了人,没有出大问题,杨玉英松了口气,就连忙回学校继续自己的军训。 只是她一回去,满宿舍的舍友,同班同学,连军训教官看她的眼神都颇为奇特。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欢哥一行人正在直播,如何能瞒得住人? 事情这般大,一发生便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学校方面当然也一早得了通知。 杨玉英救人的举动,说不得还能评个先进事迹。 杨玉英一回来,先被宿舍里的舍友围攻了一通,又接到金家父母的电话。 这两位如今对自家的二女儿已经是无话可说。 他们两个直到女儿高考之后,才知道自家这姑娘并不是出去在别人家的公司打工,那公司根本就是她自己的。 闺女做了老板,当父母的一概不知。 女儿复读考上了水木大学,做父母的依旧一概不知。 偏偏两个人站在杨玉英面前,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气弱。 不过这些都是好事,他们高兴之情,总比别的复杂情绪要多得多。 杨玉英身心俱疲地应付完一通乱七八糟的事,好在军训颇为有趣。 军训的整个过程,对杨玉英来说,都有种奇特的感受。 她闯过一次民国的副本,按说这种小儿科,同战火硝烟比,并不算什么。 但站在大学里,身边都是正年轻的,最幸福的青年一代,来负责给他们军训的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批教官,教他们的东西,也是经过漫长岁月之后总结出的堪称完美的训练方案。 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杨玉英难免很有些欣悦。 她觉得自己感觉这军训很不错,却不知道,如今她是名人一个,在学校里备受关注,这些关注她的同学和教官们,却从心里觉得她这人有点奇怪。 按照教官的想法,那就是没什么干劲。 每次教官们努力鼓舞士气,学生们激动得嗷嗷叫,唯独她神色温柔缄默,置身事外。 就连最受学生重视和欢迎的射击训练,也不见她有半点激动。 教官们私底下都议论八卦,说带学生军训也有三回,见的学生多了去,真没见过杨玉英这样淡定的。 你说她是要明星包袱,要淡定人设,很能装吧,可又不像,和同学交流也挺温和,有问必答,也会和小女生手挽着手一块儿去小卖部,去卫生间。 对待训练,虽说懒洋洋的,可也没故意偷懒,不完成动作,让教官想点名,都不知道该怎么批评。 “咦,这孩子姿势不错。” 此时,一众学生激动得站在靶场上屏息凝神,端着手里的枪,人人眼睛冒光。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48) 杨玉英蹲在地上,托着八一杠,神态间略显出一点漫不经心,似乎有些走神。 她周围好些人都肌肉紧绷,精神振奋。仔细倾听教官的每一句话。 唯独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悠远。 教官从她身边走过,都忍不住有一点紧张,干脆在她身后站定,死死盯着。 偏偏她姿势里有种说不出的娴熟,堪比教科书。 教官也说不出来,但总感觉这姑娘拿着枪的动作,就好像这杆枪是长在她手里一样,连给人的感觉也少了几分冰冷,多出些许温情脉脉。 其实,教官想多了。 杨玉英当初在民国,还觉得这些枪械很新鲜,可见识过以后,到了如今,最多也就是觉得有点好玩,更多的是当玩具,没把它们当做武器。 当年跟着元帅,她什么枪没见过? 元帅最喜欢的一把能量枪,一枪出去能让一座巨大的堡垒像春雪一样在阳光下消溶。 但她还是想说,能量枪威力是大,可是这种发射子弹的枪械,比起那些来更有趣。 她握着手里的这把八一杠,沉甸甸的,特别有感觉。 用这种东西,需要一种独特的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好。 她能用得不错,就极有成就感。 啪,啪,啪…… 学生们陆续开枪射击。 好几个教官都忍不住上前几步,凑过来看。 “没想到,学生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教官失笑,“我还以为就,电视里会出现这样有趣的情况呢。” 很快就有专人报靶。 杨玉英不紧不慢地开了十枪,用子弹在靶子上钉了个规规整整,漂漂亮亮的小鸭子。 正好湖畔上有鸭子被惊扰,嘎嘎叫着甩开翅膀蹿过湖面。 报靶的教官都愣了足足有三分钟。 从教官到学生,顿时所有人看杨玉英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不远处男生方阵那边一下子就炸了锅。 “啊呜!帅!” 远远就能听到躁动声四起。 一时间掌声如雷。 她本来就是当下学校的知名人物,如今更成了所有人茶壶饭后的谈资。 而且,她在军训中略显低调的情势也瞬间起了变化。 无论是什么训练,教官都变得特别喜欢把她提溜出来当道具。 教授军体拳,要她站出来,站在最前面打拳。 齐步走,正步走,也要让她来领队。 甚至拉歌的时候,她被点名的次数也最多。 杨玉英到没觉得太不适应,她在皇城司,那也从来是佼佼者,别人瞩目的对象。 这个时代的学生们和皇城司的人,或者书院那些学生可不一样,杨玉英既然是他们的同学,那她再是‘明星’,这些学生也很难真把她当明星看待。 何况眼下她所在的是一所国内顶尖的大学,学生们个个是天之骄子。 人家可是个性十足。 杨玉英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到还觉得特别自在。 况且要说明星,她还真没成为头号偶像。 刚一闪神,只觉得耳廓一震,杨玉英连忙轻轻吸了口气,调动灵力稍稍遮蔽了下听觉。 “乐正秦,乐正秦!” “加油!乐正秦,加油!” 轰然叫好声震得地动山摇。 此时正值傍晚,学生们白日里的军训项目已经完成,吃完饭在操场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夜晚的联欢活动。 周明明凑过来坐下,目光在杨玉英的脸上逡巡。 杨玉英:“作甚?” “你觉得,是不是为你来的?” 周明明指了指前方篮球场上正斗得热闹的小伙子们。 学校篮球场有好几个,男生那边也有,不是为了点什么,他们辛辛苦苦跑这边来打篮球,难道还能只是因为这边的风景怡人? 杨玉英大大方方地点头。 周明明先是一愣,紧接着悚然而惊:“乐正秦喜欢上你了?” 杨玉英莞尔:“不是他,当然,也没人喜欢我,他们就是好奇,乐正秦身边那个穿蓝色运动背心的同学,一分钟之内朝我这边看了七次,他应该对我很好奇。” “还有,他现在就跟乐正秦说,他要盖帽,让乐正秦给他帮忙。” 杨玉英话音未落,那个蓝色背心就扎扎实实迎着乐正秦的阻截扣篮成功。 周明明:“……那人叫王远。是咱们学长,我还当他是老实人来着,没想到这么多小心思。” 杨玉英莞尔,这人昨天还瞄二班的一个女生,在食堂里盯着人家评头论足了半天。 不过,她看出来就是个荷尔蒙旺盛,高考过后想撒欢的小孩子,没必要上纲上线。 杨玉英上学前,姜薇薇做了无数的准备,衣服,装备等还再其次,主要是上各种论坛搜集大学资料。 有一整个晚上,姜薇薇都在她耳朵边絮叨各种注意事项,没少说刚上大学的男生们,当然,也包括女生,可能会荷尔蒙爆发的情况。 整个高中,三年辛苦,终于熬出头,男孩子们又是这个年纪,若是没有女朋友的,总免不了要对学校里的女孩儿关注一二。 少年情怀,还是理解理解吧。 周明明故意特别嫉妒地凑过来盯着杨玉英的俏脸。 “哎,就这肤色,这容貌,怎么咱们学校就没人来评选个校花?” “还有你这轻松恣意的仪态,真是让人嫉妒死了。” 一干同学们,大多都觉得军训辛苦,还有不少磨破了脚底板,大腿上的肉也磨出血,皮肤晒黑了好几个色调,杨玉英一直练得极轻松,军训半月,肤色越发白皙细腻。 她以往不爱用齐为民制的美白护肤的各类产品,此时总归要用一用。 姜薇薇特意为她带了个青花瓷的罐子,齐老神医自制的膏药保质期短,只能保存一周。 杨玉英也是舍不得好东西,里面的药材都特别名贵,因着不少药材如今已经很稀少,甚至没有,老爷子为了药效,相当辛苦地研究可替换的药材,费了不少心思,光是这番心血,就价值不菲。 她也不免把自己的懒骨头藏一藏,每天认真护肤保养,以至于军训过后,到越发油光水滑,从头发到肌肤,呈现出最健康,最漂亮的模样。 药膏带得多,同宿舍的舍友们不免彼此分享一二,女孩子们在护肤品方面都有种天然的敏感,一用便知道是好东西,彼此的感情也就越发蜜里调油。 周明明就没少蹭护肤品,这会儿说这些,不过调笑而已。 一场球赛打完,乐正秦好好地当了把助攻,让王远潇潇洒洒地震翻了在场欢呼加油的女学生们,从球场上下来,他还是忍不住瞥了杨玉英一眼。 “怎么样,漂亮吧?” 王远勾搭着他的肩膀,“贼飒,可帅呢!你也知道,哥们儿我从小偏爱御姐,眼前这一个,绝对是我见过的御姐里最帅的一个。” “明天你还给我助攻,多让球给我,让我表现,真吸引到美人,回头给你‘柳神’的签名照!” 杨玉英噗嗤一声笑起来。 周明明:“嗯?” 杨玉英摇了摇头,抬眸瞥了王远一眼。 王远一下子闭嘴,忽然觉得背脊上汗水涔涔:“……她是不是……听得见啊?” 乐正秦:“……” 正好休息时间结束,大家集合,晚间的联欢晚会即将开始。 乐正秦大约是受到朋友的影响,总不由自主地去想,难道真听见了? 那岂不是说,他在篮球场上的白痴表现,也让人家看了个正着! 乐正秦:交到一个损友到底有多么悲惨! 此时,杨玉英正一身军装,站在操场中间唱《游击队歌》。 明明是最熟悉的旋律,可她一个女孩子,一首歌却唱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乐正秦眼看着所有人的热情都被她点燃,包括自己,竟也双眼发热,泪水盈目。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作孽。 这么好的姑娘,真让王远那混小子给追到手…… “这作孽的事,还是少干,省得晚上睡不着觉。” 一时间,柳神的签名照和自己的良心,放在天平上左左右右地较量。 最后正义很艰难地……略输给私心。 他还是想要‘柳神’的签名照。 王远那小子别的优点少,可确实交游广阔,在电竞圈里朋友多。 反正也就是助攻一下,王远胆子小,他又不敢真去做什么。 军训期间,娱乐活动有限,男生们热火朝天的篮球比赛,自然是很多人围观。 王远的表现由始至终都颇为不俗,很快就加入校队,唔,他的目的也有五六分达到了。 虽然杨玉英没让他勾搭上,周明明到是不知不觉同他熟悉起来。 平时篮球场上递个水和毛巾,训练闲暇一块儿玩个游戏,吃饭的时候叫上人同桌用餐,一时好得不行。 一个多月的军训终于到了结束的日子。 汇演终结。 “呜,呜呜呜。嗝!” 杨玉英拿纸巾替换了自己的衣袖,周明明哭成狗。 其他人也差不多,一个个的眼睛通红。 杨玉英不觉有点羡慕。 果然年轻人就是情感丰沛,她就丝毫不曾动容——如果连军训教官离开也值得她哭一场,那她恐怕早就瞎了眼睛。 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离别。 当年同元帅在一起时,最艰难的那些年,经常有人头一日还亲亲热热地把她抱在怀里,夸赞她是智能界最漂亮,最聪明的小公主,隔日便尸骨无存。 若能在军功墙上留下一笔印记,那亡者的一生就了无遗憾。 可更多的,连名字也无人知晓。 唔,她知道。 元帅都留了档案,藏在自己身上。 杨玉英心下叹息,绞尽脑汁想一想怎么安慰周明明,一回头,小姑娘抹着眼泪扑过来,拉着她去买花,制作纪念卡,打算送行的时候给自家的教官,虽然还是红着眼,却已是斗志高昂。 “……” 小女生的心思真是猜不得。 杨玉英心下好笑,一闪神,她被赶鸭子上架,必须作为女生方阵的代表,给教官们献花。 说实话,抱着花上台,真有点蠢。 杨玉英有时候脸皮不薄,可有时候,脸皮也不厚。 她眨了眨眼,回宿舍翻出姜薇薇给准备的笔墨纸砚,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幅画。 题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落款:2030界计算机学院全体女兵。 一幅工笔画画完,装裱好,拿去班里让大家欣赏过,所有人都觉得这件礼物真是太好,太有纪念价值。 画中是汇演时的一个场景,教官们全都在,校领导也在,底下是学生们组成的各个方阵。 只是军训汇报演出而已,但看到这幅画,众人看到的却是壮志凌霄的气势。 一幅画作,能让普通人看得热血沸腾,心神动荡,在大家看来,就是一幅好画。 学校领导们看见,差点没舍得让杨玉英送人,后来实在做不出截留的举动,只认认真真地扫描了一件,准备留在校档案馆存档。 教官自然也很是感动,当场就热泪盈眶,举手敬礼,迟迟不肯放下。 他们中,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来给大学生军训。 有些来的时候,或许还有点不甘愿。 可临走,却终究是还是觉得——学生们都特别可爱。 这里是水木大学,最好的学校之一,这里的学生们天然有自己的骄傲,很难管教。 但也真是贴心的不行,令人感动。 “我带过好几个学校的军训,这一次,一定会让我终身难忘。” 教官真的走了。 周明明等三人再一次哭成狗。 杨玉英手足无措地想:就算她学各种技能都快,可哄孩子的技能点真点不亮。 还没想好怎么哄,周明明抹了把眼泪趴电脑前面,连声吆喝:“快,限时任务,一起,一起。” 同宿舍的这三位,呃,杨玉英也翻开笔记本坐椅子上,戴上耳机,乖乖让周明明指挥着一起做任务去。 杨玉英以前玩的都是虚拟游戏,这键盘游戏,她真是半点也不会。 如今整个宿舍,唯有她是正经的菜鸟。 游戏这种东西,大学宿舍里,如果只是有一个人特别喜欢玩,那也还罢了,但是,一个宿舍里四个人,有三个人都特别喜欢玩,那剩下的那一个,沦陷就只是时间问题。 妙书屋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49) 杨玉英宿舍里三个人都是‘HERO’的忠实粉丝。 周明明玩剑客,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她的角色是个拿重剑的近战剑客,选的短发,捏脸捏的雌雄莫辨,连最重要的装备都是这游戏里不怎么讨人喜欢的重铠。 孔玲和方余大概都是随意玩玩,只当消遣,玩的角色比较多,小号一大堆。 两个人还经常账号混用,有时候是治疗师‘琴姬’,有时候还是治疗师,不过玩输出相比较来说高一点的‘蛊师’。 至于其它的,阵法师,影者,弓兵,他们也是经常换着玩。 总归哪个角色好看,她们就玩哪一个。 杨玉英目前什么都不懂,连账号都是一个才15级的小‘阵法师’。 现在她正一点点做任务,每次做个任务能死个三四次,就是照着攻略玩,也不一定能玩得好。 时间也有限,每天上线时间比较短,通常宿舍里的舍友们带上她的话,就纯粹是瞎玩了。 ‘HERO’是个偏国风的游戏,在游戏史中,这也是寥寥无几的大火的中国风游戏之一。 职业联赛办得热热闹闹,职业玩家们身价倍增,所以它肯定有它的魅力。 反正杨玉英自以为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她和元帅在一起时玩的那些游戏,类型多种多样,每一种都有第二人生的感觉,按说对当下的游戏应该很不感冒了。 可如今玩这个,照样能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只看各项任务时的巧妙心思,就能一坐坐一两个小时,也不会不耐烦。 当年她陪元帅玩游戏,都没这样的耐心。 ‘HERO’也的确因为多种多样的玩法,整体的节奏张弛有度,而让玩家们特别倾心。 各种细节处理得又细腻,总能在不知不觉间让玩家的代入感大增。 最让人喜欢的,还是独特的战斗系统。 唔,这一点是周明明说的。 说什么攻击衔接特别连贯,操作起来手感特别好,尤其是大神们能自创招式,所以出了很多惊艳的招数,让玩家倍感欢喜。 杨玉英没感觉出来这战斗系统有多独特,她不大懂这个时代的游戏。 就说当下大家都玩的这个,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国风游戏要取一个英文名? 好吧,为了吸引外服玩家。 反正到现在为止,她还处于绝对的新手期,游戏里大部分的玩法都和她无关。 不过,她这会儿却雄心壮志已起,准备好好玩一玩,等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多了,她也做一款游戏出来。 若是将来还能见到元帅,让元帅痴迷自己做的游戏,让他永远跟在自己身后,掌控他的一切喜怒哀乐,那岂不是也很有趣?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我在什么地方!” 杨玉英正一边翻任务攻略,一边磨任务,周明明忽然大呼小叫。 同宿舍的舍友们齐齐扭头看去,杨玉英也探头张望。 就见周明明的电脑卡住,只剩下一张由各种长短线条组成的抽象画。 也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倒计时结束,抽象画消失。 周明明的女剑客孤零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只有头顶有一缕月光照入。 “这什么地方?” 周明明满头雾水,“怎么出去?” 她也是游戏老手,很快就精神大振,“我应该是触发了隐藏任务,哇哦!” 赶紧操作着角色四处走了两圈,杨玉英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臂,直接让角色停下。 “嗯?” “陷阱。” 杨玉英小心翼翼地接管电脑,指挥周明明的女剑客‘双日月’踢飞一块石头。 砰一声的音效过后。 一连串箭枝飞射,刷刷刷地钉在石壁上。 周明明真身都打了个哆嗦:“我的妈呀,这要是挨上一招,我闺女还不得成了刺猬。” 杨玉英指挥‘双日月’向后走了三步,又绕过一个石柱,避开所有的两边道路,也避开中间,终于走到一座石壁旁边,伸手转动石壁上镶嵌的灯座。 石壁旁边顿时出现一个地洞,里面是绵延不绝的台阶。 再指挥角色下去,远远看见黑多小怪,模样五颜六色的像海母。 杨玉英赶紧换上周明明来打怪。 打怪打了一个又一个,来来回回石阶走了三趟,杨玉英这才叫停。 点击拾取,拾取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各种形状都有,居然还挺好看。 周明明玩游戏也有两年半的光景,还真是头一次遇到隐藏任务。 像这类限时任务中的隐藏任务,还和其它的不同,不光是遇见的概率低的问题,而是但凡有人遇到,有人完成,它就会自动消失。 每个隐藏任务都独一无二。 周明明自然是十分重视,一旦她失败,她到是能通过同样的方法再找到这个任务,但如果这期间有别人先完成,那她可就自动失败。 “姐,咱们要不要再多打点怪,我看还有不少,这也没有任务提示……我头一次运气这么好,第一回当欧皇要是当失败了,非得后悔死我不可。” “已经拿到任务攻略了,听我的,走吧。” 杨玉英失笑,指挥着周明明带她闺女上了石阶,把所有石头拿出来,按照顺序把绿色的五角,红色的椭圆,白色的长条,黄色的波浪线,橙色的树叶状,依次摆放在隐蔽在灯座底下的空格中。 山洞顿时打开出口,‘双日月’得见天日。 后面又出现了一线天的山崖。 杨玉英笑道:“现在你背包里多了一封信,上去把这封信交给山崖上的老叟就行。” 周明明大喜:“原来隐藏任务也不难。” 杨玉英点点头表示认同,也不能太难,太为难玩家,对游戏公司也没有好处。 “一开始就给出摩斯密码写的各种游戏提示,按照提示走,基本上是傻瓜操作。” 周明明:“啊?” 她想到倒计时不到一分钟的开场图片,顿时头大。 “原来玩个游戏,我还得先去学摩斯密码?” 再说,短短五十秒的时间,也不是一般人能记住的吧。 杨玉英轻笑,她这个所谓的古代人都知道,现在人人有手机的。 记不住可以照下来慢慢解密。 这话她想了想,没和周明明说。 周明明一美女大学霸,若是让人点破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一准要抓狂。 时间已经不早,杨玉英洗漱完就睡下,结果睡得正浓,迷迷糊糊中就让人给摇醒,一睁眼,看见了周明明小心翼翼,可怜巴巴,昏昏欲睡的眼。 “姐,我是真没办法了。” 上个山崖,她一介老手,足足上了三个钟头,再上下去,她恐怕从此再也不敢碰游戏半下。 杨玉英是新手,但哪怕不看她今天的表现,周明明也本能地相信她。 “……” 凌晨三点半。 杨玉英从被窝里爬出来,居高临下,有气无力地指挥周明明爬山。 五分钟后。 漂亮的女剑客终于上了山,认认真真地听完一老叟絮叨的所有话。 任务完成! 杨玉英不管下头简直能把整个宿舍楼都给吵醒的欢呼声,直接倒头就睡。 她老了,不年轻了,熬夜真受不了。 “呜呜,隐藏任务‘山河之间’被双日月完成!” “第一次啊!” “我家闺女的名字也能出现在成就榜上,太不容易了!” 一般这类隐藏任务,都是那些大公会的私有地,一般玩家就是运气特别好,无意中触发任务,但是通常很难完成。除非正好旁边有个大神玩家给他当外援。 此时忽然有个新人上了成就榜,顿时惊起无数夜猫子玩家。 “任务奖励是一件橙装,隐身斗篷,可惜这是影者的装备,我用不上!” 周明明趴在杨玉英床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不过上了成就榜就好高兴,要我怎么谢你?你想要什么装备?我给你整一件橙装去?” “阵法师的装备,还是‘通晓之书’最稀有实用,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整一个!” 周明明认认真真畅想未来,“我带你做任务,刷副本,先练级,然后咱们组队去通天之门参与勋章之战,打出名气,提升排名,参加比赛……” 杨玉英:“睡吧。” “哦。” 第二天就正经开始上课,学校里老师们管的并不严,不过大部分学生在学习上都不必别人督促,多数十分用功。 图书馆里从早到晚,桌子很少有空出来的时候。 杨玉英面对的也是全新的课程,每一门课,在她看来都很有意思。 每一天过去,她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现在的学习生涯。 如果当年她有如今这般热情,或许她早就能升级成联邦最优秀的智能生命了。 毕竟她就是真正的生命。 就算联邦星网中最强的智能生命黑剑,它从诞生之日起,也必须通过漫长的学习来晋级,哪怕升级到最高的地步,它在根本上,也无法同杨玉英比。 “呜。” 杨玉英正听台上外教跟他们侃《金银岛》。身后就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呜咽。 好多学生都有些坐不住,虽不说窃窃私语,但教室里桌椅摩擦的声响越来越重。 然后杨玉英就看自家同桌眉毛一纵,脸色骤变,趁着老师回头板书,低头猫腰嗖一下蹿出去,到了教室后排落座。 杨玉英:“……” 好在学生们的自制力还是有的,只躁动了片刻,没影响课程。 下课铃声一响。 只见周明明搂着个苹果脸,看着年纪小小,略有些圆润,却挺可爱的小女生,大跨步地出了教室大门。 临走,周明明还叮咛杨玉英:“姐,今天我不吃晚饭,别等我了。” “……” 到半夜,周明明才回宿舍,方余拿手机往她脸上一照,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整的?” 小姑娘脸颊上跟被猫抓了一样,花里胡哨。 杨玉英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给抓的。 显然,会用爪子挠人的,除了猫,更多的还是女人,男人很少这么和人打架。 周明明半晌不吭声,把脑袋往被子里一蒙,哼哼唧唧:“丢人,好丢人!” 她躲在被子里什么也不肯说。 还是方余拿着手机在群里四下里打探了半天,才知道,周明明和她朋友孙萍萍出去抓小三,结果双方就稀里糊涂地打了一架。 “我也没……吃大亏,就是丢人。” 周明明继续哼哼唧唧。 堂堂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因为与人争风吃醋,和人校外斗殴。 又不是中二期的初中生,简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这可是高考成绩七百分以上的大学霸。 “是那小丫头先发疯,我总不能由着她打我。”周明明蒙着头,唉声叹气。 事情的起因,还在周明明新得的那个橙装,隐身斗篷上面。 隐身斗篷是影者的装备,周明明觉得这装备她能到手,那都是杨玉英的功劳,至少大半是。 她已经得了好处,只那成就榜上的记录,就已经让她十分欢喜,这件装备,她是打定主意要换成阵法师的装备送给杨玉英。 正好她新结交的朋友孙萍萍,特别想入手一件隐身斗篷,她男朋友是影者。 两个人因为游戏结缘,后来奔现,现在在一起两年。恋爱纪念日,孙萍萍打算给男朋友送件有纪念意义的礼物,这件橙装显然再合适不过。 孙萍萍正好又有一件阵法师的紫装,鸳鸯甲,还有一件紫武,镇魂笔。 这两样加起来的价值也不比橙武差太多。 没有通晓之书,周明明觉得换这两样也不坏,她就干脆利落地换来送给杨玉英。 孙萍萍也很高兴,只是她这件隐身斗篷一送,却送出了事故。 昨天晚上孙萍萍一上游戏,刚一进公会,就发现公会里一个叫‘魔笛’的女影者正在四处显摆她的隐身斗篷。口口声声是她男朋友送的。 隐身斗篷这件橙装很稀有,真不是烂大街的装备,孙萍萍当时就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装备固然稀有,但又不是自制的,再冒出来一件,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昨天,孙萍萍联系她男朋友,他男朋友却没装备隐身斗篷,不光没有装备,他甚至连知道这件事都不知道。 孙萍萍登时就愣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50) 杨玉英听完,也觉得此事有点新鲜。 在‘HERO’里,赠送记录会保留,孙萍萍肯定自己送了隐身斗篷给男友,男友应该也有接收记录。 难道这网游还能出这种BUG。 要真出了BUG,得赶紧联系管理员。 可是一追问,她男友却是支支吾吾,又解释说他喝多了头晕,糊涂了,那件隐身斗篷他有收到,就是正好一哥们过生日,他转手送给哥们当生日礼物。 孙萍萍是水木大学的高材生,她就算再恋爱脑,基本的智商还是在线的。 男友这么古怪,她岂能不警惕。 他们可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虽然是大一新生,但学长学姐们都在,而且本身也不乏此道高手。 孙萍萍的技术一般,可对付她男友的那台电脑,她这点手段已经特别足够,于是,瞬间撞破男友劈腿的事。 孙萍萍整个人都要崩溃。 她是真心喜欢自家男友,这是初恋,两年多的恋情,她甚至想过大学毕业就要结婚。 年轻人谈恋爱很少去考虑以后,将来什么的,他们大部分能想到活在当下就算不错,可孙萍萍想了。 孙萍萍本来就是个认真的姑娘,读书认真,玩游戏认真,恋爱也认真。 从朋友那里得来的稀有橙装,作为恋爱纪念,送给了男朋友。 可他的男朋友账号中明显显示,他得到这件装备,不过几秒钟后,就转赠给另一个女孩子。 这台电脑里充斥着那个男人对别的女人的甜言蜜语。 “这么会撩妹吗?” 孙萍萍气得心肝肺都疼。 很干脆地把男友的社交账号全给查了一遍。 她男友和另外一个女孩子之间的交流,简直就是特别甜的恋爱教科书。 杨玉英一边听故事,一边把周明明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给她上药。 脸上的伤可不能轻视。 尤其是抓周明明的那女孩儿指甲上都带着碎钻,难免有一点残留在周明明的皮肤里,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你就陪你朋友去和对方打架了?” “本来没想打架,就是想弄清楚,隐身斗篷到底是怎么到对方手里的。” 周明明不甘不愿地道,“……没想到对方特别不讲理,说话也不好听,没说三句话就……一时冲动。” 杨玉英无奈:“就是打,你们该打的难道不是孙萍萍的男友?” 周明明:“……也是。” 就因为是和个小女生起冲突,她都不好意思叫苦,更不好意思同人说什么。 换成孙萍萍那男友,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非动手把那混账给拆了不可。 计算机学院这边高手多,自家大一小学妹出了事,对方还欺负到头上。 一众学长们看到周明明的脸,简直没心疼死! 他们学院女生本来就很少,周明明长相不差,性格更好,人缘比杨玉英还要好很多,杨玉英虽然受关注,但她本人有点像明星,不接地气,周明明可不一样,整个学院朋友遍地。 孙萍萍长得可爱,不是特别漂亮的那一款,也很是讨人喜欢。 总之,一群人义愤填膺,愤恨出手,把孙萍萍的男朋友和她男朋友的女朋友给查了个底朝天。 孙萍萍家的男友在游戏圈里还有点名气,他叫王江,ID一条烟,是龙甲天下公会的会长,玩的是影者,在八区排名前二百,是个高手,也是个主播,粉丝不少,能耐挺大。 他在游戏里名声到是和想象中不一样,还挺好的,说是温柔体贴大哥哥款。 谁也没想到,这人私底下竟然这么龌龊。 “先把隐身斗篷要回来。” 孙萍萍咬牙切齿,“我跟明明换的,凭什么便宜他们!” 周明明也暗恨:“必须的。这可是我彻夜不眠得来的东西,还是我们家小玉姐的功劳。” 杨玉英目前对现在的哥们学科正感兴趣。当下在大学里,只要学生本身想学,就能接触到她所有想要学的知识,一时间,便是杨玉英也不免沉浸其中。 反正,时间总是不够用,她还得操心公司那边的事。 丽妃曾经参与拍摄的谍战剧《曙光》,目前后期制作完成,已经进入宣传期。 这部剧算是比较大的制作。 宣传方面也是下了本钱。 丽妃一忙,整个公司都跟着忙,姜微微目前不在,岳东楼和苏梦北便担起助理兼经纪人的职责。 公司里剩下的,除了他们家那位刚来的禁军总教官顾凛外,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儿。 顾凛只好临时担当重任,暂且跟着齐为民齐老爷子一起,又当保安,又管理一应琐事,还得负责和杨玉英沟通交流。 好在他这人向来随波逐流,到也不介意。 只是顾凛接手了原主的身体,原主性格方面稍稍有些自闭,人生唯一的念想,就是打游戏。 他干脆也给自己置办了高配置的电脑,准备了各种好的游戏外设,认认真真地痴迷起游戏来。 顾凛有原主的记忆,这会儿虽因为生疏的原因,肯定不可能像原主那么熟练,可他天生就是个战术大师,以前在大顺,无论和什么人较量,无论比的是什么,他都是赢多输少。 有时候一时输了,最终总会想办法逆风翻盘。 现在这游戏总体来说相当简单,自然难不住他,不过三天,他就从时不时需要四处翻找攻略的新手,摇身一变,变成各大公会都很想招揽的大神。 ‘凛冬将至’的大号,他到没用。 这个账号应该有不少故事,总觉得一旦上线,麻烦一准纷至沓来。 顾凛习惯谋定而后动,这会儿他自己都对这个世界不大了解,还不是处理这些麻烦的好时候。 目前顾凛玩的是个小号,ID顾盼生,职业影者。 在‘HERO’里,玩影者的人还挺多,而且还有不少妹子玩它。 没别的,就一个字,符合审美。 影者的装备,招式,武器,无不是内敛低调又奢华,估计游戏美工对其情有独钟。 ‘凛冬将至’这个大号,玩的则是亡灵法师,也是游戏里赫赫有名的‘乞丐’。 美工给亡灵法师做各种设计的时候,说不定正处于失恋期,反正很是辣眼睛。 顾凛也觉得不大好看,估计这也是他不玩大号的原因之一。 杨玉英和顾凛最近交流挺多,交流一多,杨玉英到开始觉得这位总教官没她想得那么心脏。 他虽然骚操作一堆,虽然求胜心旺盛,虽然好像为了胜利很不择手段,但他是个极单纯的人。 真正做到对任何人都坦诚以待。 你对他好一分,这分好,他就会认认真真地记一辈子,之后十倍百倍地报偿给你。 杨玉英挺喜欢他这个性,相处十分愉快。 这回的任务,杨玉英一接到,心里就有数,如果被卷来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好相处的类型,那她的任务就堪比放假,说不定还是那种很享受的假期。 目前看来,他们家那位陛下的识人之明真是该佩服,身边的人别管是什么样的性格,心性都好,也都聪明稳重。 大家都不是一般人呢。 换成一般人,莫名被裹挟到完全陌生的地界,非得疯了不可。 “都十二点了,周明明怎么还不回来?” 孔玲和方余,一个翻手机打电话,一个戳在门口做望夫石,“再等一会儿大门要锁。” 手机终于打通。 周明明在电话那头,语气一片阴森鬼气。 孔玲挂断电话,犹犹豫豫地道:“说是不回来了……我怎么听着挺乱,好像是王远的声音,吵得厉害。” 隔日,周明明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课,眉眼含煞,不光是她,王远的气色也很糟糕,好像一宿没睡,整个人瘫在乐正秦的桌子上:“乐哥,兄弟对不住你!” 乐正秦到是气定神闲的,听课认真,做笔记也认真,平铺直叙地道:“加一个‘一剑凌风’的60级模型,就原谅你。” “……妥。” 说白了还是那个隐身斗篷的缘故。 周明明为了这件斗篷,和孙姑娘前男友的现女友,那个‘魔笛’摆事实,讲道理,大家约一次竞技场,要是周明明赢了,魔笛让出隐身斗篷。 要是周明明输了,不光隐身斗篷不要,再输给她一橙武。 魔笛答应得特别痛快。 竞技场上周明明和魔笛打,还是略胜一筹。 别看周明明也不算什么顶尖大神,但她的剑客,放在第八区那也是叫得出名号的。 当然,魔笛也不差。 她能让龙甲天下的会长王江收为弟子,没点本事怎么可能? 这一场比赛,周明明拼出全力,特别认真地要赢,本来是压着魔笛打,就快要赢了,不曾想魔笛中途换人。 不知道代打的是谁,但水平确实特别高,玩周明明和猫捉老鼠差不多。 拿一个影者打剑客,一点一点地磨掉周明明的血,钝刀子割肉的那种打法,磨到周明明还剩下最后一点血皮,再换回魔笛一招杀。 那场面,简直就是虐杀! 周明明差点没被打哭。 王远气不过,放话要约战报仇,结果约战到是成功,报仇却没报成。 王远一输输了足足十八次,被虐得眼冒金星。 乐正秦也输得一塌糊涂。 光是这般也还罢了,技不如人,谁也没办法。 魔笛又搞了一波骚操作,把王远,周明明,乐正秦他们输比赛的场景录下来直接挂论坛。 还编了个周明明可怜兮兮,挂着一点残血跪地求饶的小段子出来。 “以后我简直没脸再玩游戏,这是要我封号自杀啊啊啊!” 周明明哀嚎。 王远也呜呜呜。 论坛上现在确实血雨腥风,都是哈哈哈嘲笑周明明的。 孙萍萍和那位魔笛的爱恨情仇也被编排得十分欢乐。 反正大体意思就是孙萍萍痴缠龙甲天下会长王江,王江偏爱小弟子云云。 这场三角恋,孙萍萍一败涂地。 偏偏孙萍萍和王江是地下恋,他们在现实中是一对的事,游戏里没人知道。 就是在现实里,孙萍萍也是上了大学以后才不忌讳,毕竟大一新生,漂亮的女孩子们被追得挺多,孙萍萍也是为了拒绝那些前赴后继的追求者,这才直接说明自己有男友。 “那个魔笛说什么话,你们是没听见。”周明明蹙眉,心情十分不好,“那女人说,东西是萍萍乐意送的,已经送出去的东西,那就是王江的东西。” “别说是一件隐身斗篷,就是银装,她想要,王江也乐意拱手奉上,别人管得着?” “还有很多,什么谁也没牵着萍萍的手让她送装备,自己上赶着当舔狗,别管如何都得自己受着。” 周明明暴怒:“我们家萍萍是舔狗?我呸,要是知道王江私底下是这么一副狗样子,白送咱萍萍也不会要。” 如今事情差不多弄清楚,孙萍萍送隐身斗篷的时候,魔笛就在王江家。 王江洗澡去了,她看见游戏里有人送礼,就替他接下来,又操作王江的号,转送给了她自己。 这番操作,她是问过王江一句,王江也没大在意,连看也没看,就说她想要什么自己拿。 事后,王江弄清楚一切,其实也挺后悔。 他不是不喜欢孙萍萍,可事已至此,两个女孩儿总不能一个都保不住,也只能闭口不言。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孙萍萍心情实在不好,周明明到是生气了三分钟,转头就让这事过去。 她本来就很心大,照样带着孙萍萍在游戏里浪,做任务练级下副本,逍遥快活。 “啊啊啊!” 这日,杨玉英正戴着耳机听歌,周明明的惨叫声愣是隔着她的耳机震得她心跳狂跳了不知多少下。 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周明明的剑客和孙萍萍的阵法师,被一块巨石同时砸成肉饼。 周明明呆愣愣地看着自家闺女凄惨的模样,再看对面一亡灵骑士慢吞吞走过来,伸手捉住极品寻宝香猪,拎起来抱走了。 “我的猪!” 周明明哀嚎,寻宝香猪不难捉,但是极品的特别难,她陪孙萍萍刷了八个小时的迷迭谷,终于把它刷出来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默默把头缩回去,戴上耳机继续听自己的歌。 三十分钟后。 “啊啊啊啊!” 杨玉英骤然回头,女剑客扑倒在地,身上套着渔网,坠入海中,淹死了。 一个亡灵骑士默默走过来,拿走了鲛绡。 “还有八次。” 亡灵骑士头上冒出个泡泡。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组团现代游(51) “还要杀八次!” 周明明大惊失色! 吓得她赶紧下了线。 自家闺女等级练起来也挺不容易,哪里能让人这么翻来覆去的乱杀一气。 孙萍萍此时抱着笔记本从隔壁宿舍过来,往周明明对面一坐,神情严肃。 “这个亡灵骑士‘晨辉’没见过,可能是哪个大神的小号” “他明显是专门再盯梢我们,故意跟我们过不去。”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他们两个到哪个地图,那个晨辉就跟到哪个地图,来得时间真是恰到好处。 “有时候真是觉得……‘HERO’有些玩法自由到过火。真是出这么个变态,体验感变得好差。” 周明明哼唧半天。 ‘HERO’有几个野外地图十分有趣,刷怪能爆出很多很特别的装备,难度比较高,还相当自由。 这些地图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即便是你刷怪刷出来的装备,只要你还没有来得及拾取,哪怕不开自由拾取,那其他玩家也都能随便去抢。 此类地图爆出的装备多数都比较独特。而且某些装备的爆率还特别低。 也不知道游戏策划搞这个是为什么,没办法,再好玩的游戏也总免不了有让人不悦的地方。 游戏几次升级以后,到是稍稍改进。 爆出装备的玩家多出三秒钟的反应时间,三秒钟内,装备等在其他玩家眼中自动隐身。杀死爆出装备的玩家之后,将自动失去拾取装备资格。 结果不限制也还算了,有了这些限制以后,像这类地图每次刷新简直都和开团战一样。 刷怪的要成群结队,等着抢装备的也是成群结队,煞是热闹。 随着游戏升级,官方主动提高了刷稀有装备的难度,加上游戏的花样越来越多,才渐渐让这些地图日趋‘落魄’。 可能升级个几次,这种让人游戏体验感越发不好的玩法,就会消失。 这一回,周明明带孙萍萍做一个连环任务,需要刷此类特殊地图拿道具。 她想升级一件装备,需要的材料只有完成这个任务才能得到。 连环任务最麻烦,一旦失败就得重新开始,她辛辛苦苦揣着小心过来刷怪,结果出师不利,她都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特意打算放一放前头的地图,谁曾想还是被人弄死了。 一连两次,真是讨厌。 “这家伙明显就是故意的!” 更惨的是,对方杀人的手法十分高明,高明到杀了她们却不必担心惩罚,毕竟虽然自己知道是‘晨辉’杀的她们,可其实真正算起来又不是。 晨辉一直是利用周围的环境设置陷阱,然后让周明明和孙萍萍自己走入陷阱意外身故。 这家伙对地图环境的理解和利用,简直出神入化,对游戏也非常了解。 “绝对不是一般人,肯定是职玩。”周明明一脸郁闷,“咱们在游戏里也没得罪别人,只有那个‘魔笛’,难道又是魔笛的亲故?” “再这么下去,我真要删号自杀了,体验好差。” “到底是谁理亏?天底下怎么竟有这种人,她想要那个王江,拿去就是,我们家萍萍不想要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地折腾!还让不让人好好玩游戏。” 周明明气恨交叫,“每天学业繁忙,还得玩游戏,我容易吗?” 杨玉英转过椅子,扔下耳机,坐在周明明身边,抱肩盯着她的电脑。 “接着来。” 周明明咬咬牙:“好,继续!” 二十分钟后。 周明明站在魑魅山谷,眼看着一群马蜂蜂拥而至,吓得整个人都不能动。 连一秒钟都不到,杨玉英忽然接手鼠标,退后三步,蹲下,瞬间扔出十组烟花,烟花四***准落位,炸飞了周围的樱花田。 漫天樱花飞舞。 马蜂群顿时追着樱花而去。 杨玉英:“攻略里说,70级以后做魑魅任务,可以以百花引领蜂群,看来是真的。” 一分钟后。 砰一声。 站在隐蔽丛林间的亡灵骑士倒地不起,全身僵直。 亡灵骑士各类毒素免疫百分之五十以上,所有他没死,换成周明明中招,被卷入剧毒马蜂群绝对活不下来。 杨玉英控制女剑客取走白玉骸骨,直接上山,只听轰鸣声此起彼伏。 一群野马狂奔而至。 僵直状态的亡灵骑士被踩踏惨死! 这么短的时间,他呼叫亲友赶紧过来救命都来不及。 “哈哈哈哈!” 周明明狂笑。 世界地图上也不少看热闹的,呼朋引伴来看新鲜。 杨玉英笑道:“谁让他托大,一个人来堵你,但凡他多带几个人,以他这精准的预判,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虽然通过观察亡灵骑士的手段,再加上多番试探,杨玉英的脑子能想出破局的办法。 可是她确实对这个游戏,对这些地图,没有人家熟悉,而且论操作,她也不太熟。 杨玉英会武功,手速快,身体素质一流,可就算有这么多的优势,她依旧只是个游戏新手。 游戏新手借老手轻敌的机会,阴他一次到还行。 毕竟这只是在网游里,又不是正经的职业联赛。 但真说比人家厉害,那可不至于。 联赛高端比赛的直播,杨玉英陪周明明她们看过一些,从渐渐能看懂以来,她就越发对这小小的键盘游戏感兴趣。 论创意,这些游戏半点也不输给元帅喜欢玩的那些。 杨玉英拿走白玉骸骨,顺便带着她赶紧继续做任务。 此时,黑桃K位于海城总部基地,二楼二队休息内,戴着耳机坐在电竞椅上,头发挑染了一绺银的年轻人换了个姿势。 耳机里好友静默了片刻,笑得打嗝。 “幸亏你用的是小号,幸亏你们队长正在我们队呢,要是柳神知道你小子在网游里,在自己最擅长的阴人术上输给了一路人玩家,呵!” 亡灵骑士哼了声,直接闭麦。 这哥们就此和周明明家的女剑客杠上,复活以后继续去蹲。 一时间双发厮杀之激烈,把好几个地图都给搅得暗无天日,还连累到其他做任务的玩家。 好几个地图都是血雨腥风一片。 有几个玩家好好地在那杀怪,没招谁没惹谁,结果树林里忽然着了火,火势熊熊,玩家四处乱窜,一口气闷死了好几个。 女剑客也死了好几次。 但是,那亡灵法师同样很惨,而且到后面,随着杨玉英对游戏地图越发熟悉,他死的次数太多,掉了两级! 不过大约这就是个小号,看装备着实很一般,想必对方也没在意。 低级地图的混战,没掀起太大的风浪。 到是有不少被误伤的玩家在论坛帖自己的花样死法大全,还吸引到不少流量,底下一片‘哈哈哈哈’! 周明明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接近完成任务,跨出通天谷,还没找到锻造商人,只觉眼前一片血光,倒地不起! 魔笛:我和你没完! 周明明:…… 魔笛:从现在开始,我会请朋友杀你,杀到你白板删号为止! 周明明:谁怕谁! 王远:小明子你坚持坚持,哥们马上就到。我和乐正叫了三山哥一起,他们人多,咱人也不少。 十分钟后。 王远:小明子,这帮龟孙子封了通明桥,杀不过去! 半个小时内,通天谷,周明明死了三十一次。 魔笛死了七次。 周明明就是被围攻,被围杀,她也要舍命去杀魔笛。 结果没等周明明的怒气爆发,魔笛就走了,换上两个剑客带着十几个人过来围攻。 魔笛还在世界里不停地刷:双日月肥头大耳丑八怪,抢别人男朋友,不要脸,畜生! 周明明被杀得没了脾气。 她已经跨出通天谷的门,如果没赶到锻造商人那儿就直接下线,可不是再打一次通天谷就能完的问题,那得直接再做一次任务! 周明明一摔鼠标:“该死,不玩了!” 杨玉英蹙眉,虽说是玩游戏而已,但她这会儿真有些生气。 “等等,帮你找个人。” 杨玉英想了想,给顾凛打了个电话。 顾凛正替齐为民炮制药材,但显然还是杨大人的事更要紧。 通天谷地的石碑林外,通明桥前,王远和乐正秦,还有计算机系大二大三的三个学长,立在桥下面面相觑。 他们尝试了好几次,连游过去的办法都想了,奈何对手太狡猾,水里布了电雷。 对面一个法师,一个冰霜弓箭手,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两个位置,背靠通天山,攻击范围笼罩小湖泊和桥。 王远等人也有远程职业,但对方所站的位置特别,大家的攻击技能根本不管用。 人家两个人轮换防守,守住桥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王远他们打嘴炮都打累了,还是无法可想。 对面法师也有点不好意思:“哥们,你们也别怪人小姑娘生气,托朋友的关系请了个高手来教训你们那个女剑客,结果到好,高手好好地出来,回去就叛变了。” “晨辉不知为何跟魔笛的朋友分了手,魔笛气不过说了几句,晨辉竟然说你们那女剑客操作天秀,一百个魔笛都比不上,把小姑娘都给气哭了好吗?” “现在让魔笛出出气,事情就了了,你们安生在外头待着……” 王远气炸:“完了?让那什么魔笛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看看最后谁删号。” 狠话是发下了。 可还是没有办法攻破对方防线。 王远正绞尽脑汁想自己还认识哪位高手,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细碎的鹰鸣声。 地面上墨色的波纹荡漾开,王远等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滑行,一路滑上了桥。 “我擦,谁家天暮遮能往地上用?” 王远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话,便看见60级的影者立在他身后,轻轻打出了月轮。 他一时噤声。 一道又一道的月轮在空中滑过,他没有数清,可是特效美极了。 幽蓝色的碎钻一样的火焰,划出一圈圈的月晕。 月晕练成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反复复,居然连续八个起落。 用月轮这个技能,能出三轮月晕的,就是顶尖高手,足足八轮,王远别说见,连想都没敢想。 而且施放技能特别精准。 稍微差一点,对面的法师和弓箭手也不能正面连中八招,且是暴击,血条清零,可怜巴巴地倒毙在当场。 通天谷前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影者走过去:“抱歉让你当盾,不上桥打不到。” 王远:“没事没事,应该的,很荣幸!” 说话间影者已经穿过小桥。 王远连忙追上,眼睁睁看着影者一路走位,穿过层层包围,站在周明明面前。 周明明一怔,‘顾盼生’已经加入队伍。 “蓝没了?还能基础剑招?” 周明明开了语音,‘顾盼生’的声音有点冷淡,可是很好听。 “足够了,跟上我,等收人头。” 周明明完全来不及回头,整个人就被影者带着走位,她努力去看,也没看清楚影者到底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本能地配合,一路基础剑招,然后就是一个人头,两个人头,三个人头…… 一路狂收十一个人头。 对面这一群都被打到心里崩溃。 “七分二十五秒!” 只用了七分二十五秒。 他们十几个人全死了! 对方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半残的。 “哪来的大神?” “不光是职业玩家吧?” 所有人狂晕中,影者带着剑客去提交了任务,沉默下线。 周明明坐在宿舍里半晌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高声呼道:“爽,好爽!” 杨玉英莞尔,被周明明抓住双肩,好好地赞颂了一通今天来救她的那个影者操作有多么牛。 没一会儿,周明明再登陆游戏,加她好友的玩家就数不胜数,弄得她也不得不学了回大神,飞速设置成拒绝添加才算完。 她也知道,人家来加她,不是为得她,纯粹是为了‘顾盼生’。 顾盼生现在已经名声大振。 他这七分二十五秒的视频,和在通明桥的战斗视频已经在网上疯传。 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只看八道月晕凌空,幽幽的光芒闪现,绝美的特效,就足以让他们心动神摇。 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一抹璀璨光晕而转玩影者! 黑桃K的‘晨辉’,大号应该是‘三十八度’,他是整个黑桃K最先看到这七分多钟的视频的。 反反复复地看了四十多分钟。 然后整个二队,二十多个选手都围拢过来,立在他身后,盯着电脑屏幕看到双腿发麻。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52) 柳齐光从理疗师硬邦邦的床上出来,就见一队的训练室里空得连只苍蝇都没有。 再看看二队的训练室,也是一排排空座,唯独三十八的电竞椅后头乱糟糟。 他还没过去,只听白猫冷着声音招呼:“连大屏幕,回原位。” 不多时,大屏幕上便开始放比赛视频。 柳齐光一开始没在意,等到八道月轮在他眼前炫出来,这才驻足。 浅色的月晕未平息,深色的又浮空,颜色交叠,在半空中的声光特效堪比迪士尼的烟花。 那种壮阔和美,对于柳齐光这个颇有些诗意的电竞选手来说,诱惑很大。 不过副队长白猫到似乎不怎么当回事,反复去看的到是那影者天秀的七分多钟。 “哪个战队的新人?看操作,不熟悉。” 到是围堵影者朋友的另外十一个人,看配合有点像龙甲天下公会的人。 白猫在黑桃K一直肩负着发掘新人的责任,他和别的选手不同,每天训练之余都要去网游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操作出众的新人。 各大公会的高手他都很了解。 “那个剑客,是龙甲的‘镇山河’,他连招一直用不好,操作也老有小动作,很容易辨认。” 二队一群队员顿时惊叹。 “‘镇山河’在国服排名能排到三百以内。” 虽然不是职业高手,但也不容小觑。 “和镇山河打成这样,到底是何方神圣,柳神,你认识吗?” 柳齐光走过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微微蹙眉。 他对‘顾盼生’有一点点似曾相识,可是更多的却是陌生。 “说不好,技术很出众,打得很优秀。” 柳齐光上一次夸人,夸的还是凛冬大神。 自从紫荆战队的凛冬大神,在一年多以前突然消失,他们家柳神就鲜少表露出特别看重那个对手的模样了。 不要说新人,就是现在各大战队的首发,包括几个豪门里的超级明星,对黑桃K有极大威胁的那几个,柳神都没当着自家队友的面,赞过人家几句。 没办法,这位就是这样的脾性,看着霁月光风,一团和气,其实傲气在骨。 那一双眼,根本就长在了脑门上。 真正熟悉柳神的那些人,每次看到各路媒体对他的诸多赞扬,还有那些粉丝,那些柳吹们的表现,就忍不住狂翻白眼。 柳齐光听着自家队友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刚刚看到的这场高质量的‘比赛’,忽然一晃神,不由自主地想起‘凛冬将至’来。 其实并不一样,只是在操作方面,一些细枝末节上略微沾了些‘凛冬’的影子。 紫荆战队的凛冬将至,无疑是一位天才型的选手,他一上赛场,整个人就燃起来,亡灵法师让他玩出来,竟也是魅力非凡。 柳齐光和他打了很多场比赛,每一次都觉得特别刺激,既然是老对手,自是了解很深。 这位顾盼生的操作,在有些细节方面,会让他想到凛冬。 可和凛冬不同,他这七分多钟,最闪耀,最让人惊艳的是他控场的能力。 这场二对多的对决中,顾盼生从出现那一刻,就掌控全局,他不光是指挥他的队友,其实连对手都陷入他的指挥节奏里。 做到这一切,他甚至都没有说话。 他在下一盘棋,在场的一切都是他的棋子,对手,队友,野怪,环境。 于是,他才能够做到七分钟内,给一个残血的小剑客喂了足足十一个人头。 几十秒钟杀一人,何等出彩。 不远处,几个队友还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讨论,年纪最小的‘win’满脸红晕。 “还什么‘镇山河’,别瞎胡吹,我看‘顾神’的对手太差劲了,这都什么操作,看着辣眼睛好吗!这视频唯一差的地方,就是顾神没有找到好对手,这根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对决!要是换成咱们哥几个,保准能让顾神奉献一场质量更高的表演!” 周围的人都笑了。 “solo一场,我想和顾神solo。他是谁,有人认识吗?哪个战队的,队长,队长,把人给我找出来!” 柳齐光转头就出了训练室。 不多时,训练室里先是一声暴怒的吼叫——‘操场上跑五十圈,跑完回来加练!’ 紧接着就传来凄惨的叫声。 白猫副队在呢,看到如此有威胁的新人出现,‘win’还浪成这样,不被削才怪。 柳齐光却只觉得心头热血涌流。 他所热爱的电竞事业,不断有新血注入,才能长盛不衰。 华国的电竞事业,需要有新的血液。 二十岁的柳齐光已经自动自发地操心起电竞事业的未来,没办法,在这一行,他固然不算老,可其实真不算年轻了。 毕竟这几年,二十一二岁就退役的职业选手比比皆是。 顾凛最近玩游戏玩得挺凶的,连跟丽妃四处跑,也免不了要拿着游戏本,带着各种外设装备,找个地方歪着狂玩。 他对自己忽然成名,貌似至少在游戏里变成个大人物的现状,到是接受良好。 如今,他依旧做自己的独行侠,但是每次下副本却不愁组不到好队伍。 下本的时候,其他玩家也比较顺服听指挥。 遇到糟糕队友的情况,可是比早些日子少了不知多少。 他痴迷游戏的状态还让剧组的拍摄人员给拍了下来,作为花絮上传到网上。 不知大顺的人附身标准之一是不是相貌,反正目前来看,所有的目标无论老的还是少的,相貌底子都不算差,最次也是苏梦北那样的寻常眉清目秀,或者杨玉英这样的体型保持的不好。 顾凛也有一副好相貌,再加上气质加成,存在感那是相当强大。 花絮里丽妃和蒋烨老师正对戏,两个人都全情投入,一本正经,偏偏沙发后头,堆叠的道具旁边,露出半边侧脸和修长漂亮的手指…… 以及敲击键盘打游戏的声响! 丽妃饰演的柳妩可男可女,妩媚动人,便是没有上妆,神色气质也颇迷人。 蒋烨身为影帝,一张脸和演技同样是出类拔萃。 两个人飙戏,气场十足。 奈何观众们就是忍不住去关注打游戏的男孩子。 其实顾凛打游戏声音很少,如果不是下副本他带团队,几乎一声不吭。 就是需要他指挥,也从来言简意赅。 可存在感无法忽视。 一时间弹幕留言都是——‘小哥哥,你在打‘HERO’吗?’ ‘姐姐带你飞好不好?’ ‘看这气势至少也是打破六重天的顶尖高手,六重天的殉道者勋章卖不卖?’ 剧组也难得没有展现叶梦生大佬班底的高冷,一看热度不错,一连放了不少花絮,居然有很多都拍到了顾凛。 甚至专门出的剧场日常特辑里,蒋烨,宗越,丽妃,顾凛,玩游戏的画面。 不是玩的‘HERO’,而是一款战术竞技类的小游戏,四人大混战。 网友们眼看着影帝,蒋烨和宗越被虐得一脸菜色,瘫在沙发上起不来,顿时不由自主地……幸灾乐祸。 这人吧,多数喜欢看旁人笑话。 “小哥哥对李梅姐姐还算照顾。” 网友们把顾凛PK丽妃,还有顾凛PK蒋烨和宗越的分别截图对比,纷纷感叹:“真是天上地下,差别巨大。” 顾凛:再不懂事,也不好血虐丽妃! 《曙光》终于快要到上映的时候了。 这部剧三十六集,一共拍了六个半月。 拍摄时长其实不算太长,很多精心制作的大剧,一拍一年的也不是没有。 《曙光》看拍摄时间也就是平均水平。 甚至还显得有点对不起叶梦生叶大导演,和编剧华兰的前期筹备费的力气。 但其实剧组所有人都算是相当用心,重要演员都是能不用替身,就不用替身。 蒋烨老师和高湛老师那样的地位,磨打戏磨到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 当真是泥坑里摸爬滚打,磨掉了一层复一层的皮,只有在湖里进行的十二分钟死斗,蒋烨用了武替。 没办法,蒋大影帝是个正经的旱鸭子,逼死他,他还是学不会游泳。 总不能让他用着氧气瓶拍戏。 整个剧组里,也只有丽妃一个,参加拍摄的时候还在准备星火的比赛。 叶导演对此什么都没说,还宽慰她,自己看上的柳妩,就是在舞台上魅力四射的柳妩,准备比赛就是位拍戏做准备。 拍摄过程中剧本更易十几次,次次都是为‘柳芜这个角色’加戏。 丽妃自己知道,她更多的心思其实没放在剧组,一开始拍戏,一为赚钱,二是感觉有趣,此时想来,不免轻慢。 现在在宣传方面,自是不遗余力。 杨玉英深知她的心思,干脆替她把大家伙全喊出来给《曙光》做宣传。 剧组里的摄像看得上顾凛,于是,顾总教官就让杨玉英转手就给卖了,随便拍。 司徒青现今是大顺娱乐的头号流量小生,跟拍他的娱乐记者们也忽然发现,现在拍司徒青好像变得有点容易。 他们短时间之内就拍到了司徒青端着马克杯喝茶的照片。 马克杯上贴有《曙光》导演叶梦生等字样。 还有司徒青游泳时的照片。 泳帽上贴着大大的‘曙光’二字。 站在游泳馆的门前盯着记者,满脸茫然的照片。 运动服前面画的是‘曙光’,鞋上还印着‘曙光’。 停车场的照片——他手里的钥匙扣依旧是曙光。 保姆车的车身上全是曙光彩绘。 司徒青的粉丝们:…… 不过努力营业,努力为同事宣传的司徒也很好看。 哎,就是司徒拍《曲有误》的时候,他也没这么卖过力气宣传! 大顺其他人也没闲着。 丽妃现在出去给人家签名,都要在后面写一句——请关注叶梦生导演的曙光。 老神仙岳东楼的客服头像,都换成了曙光字样。 齐为民现在给别人开药,用的药包是特制的,以前绣各类名贵药材,现在改绣曙光里的各个角色。 燕王和小黑猪的衣服都换了,换成曙光套装,款式是电视剧里的样式,前面是人物,后面背面是经典台词。 连出品公司的宣传部门,都深深感受到丽妃连同她的同事们,对宣传自家这部剧的狂热之情。 出品公司:好像宣传费用能好好节省一大笔! 没多久,《曙光》官方微博就出了一个四格漫画,画的就是宣传人员葛优躺,各种闲极无聊,无事可做。 因为——人家大顺娱乐把他们的活儿差不多全给做了。 网友:哈哈哈哈! 别管怎么样,这部剧未播先火,一上映就备受瞩目。 然后,所有看剧的人都哭成了狗。 看剧之前,大家调侃得有多欢乐,一开始追,所有人就被虐得摧心摧肝。 《曙光》讲的是华国史上最黑暗的那段历史。 家国沦丧,眼前空茫茫,毫无半点希望。 蒋烨的付泽,还有宗越的高湛,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教师,一个治疗人的身体,一个治疗人的心灵,都是治病救人的那类人。 可他们被时代裹挟,拿起了枪,开始杀人,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 前途一片黑暗。 叶梦生很会讲故事,整部剧的色调都是温柔而明丽,柳妩出场的次数不多,可她的戏都是亮点,也是整部剧里最轻松,最搞笑的时候。 柳妩是个喜欢开玩笑,暴躁时能随时打破客人的头,却和所有客人都能成为朋友的那么一个讲不清的姑娘。 她的戏气壮山河,能让所有人忘却戏园子之外的断壁残垣。 男主付泽被柳妩作弄,惹到日本浪人被暴打,又是柳妩让人救了他。 他愤恨不平地去戏园子找柳妩的麻烦,却是被一场‘精忠报国’震得心神动荡,从此成了戏迷。 一个以前一步戏园子都不进的所谓的开明人家的大少爷,读的是西学,学的是西医,一直认为那些戏曲都是些陈腐的东西,合该舍去。 蒋烨是真的演技好,尤其是他的文戏,特别细腻。 这一段看得观众们不自觉从心底深处对蒋烨升起怜爱,对柳妩的肆意张扬,也是眉眼含笑看。 可惜,温情时刻转瞬即逝。 蒋烨一介医生,卷入中统,军统,日谍的纷乱中,治病救人和家恨国仇纠葛,他想救人,他想救国,可总那么难。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53) 似乎不知道从哪一日起,付泽再也没有听戏的闲情。 而唱戏的人,也不知不觉间去掉了戏台子上奢华美丽的妆容,走下台,主动或者被动地进入付泽的生命。 他们不是朋友,相逢总剑拔弩张,可柳妩一次又一次地救他的命。 付泽一路磕磕绊绊地,踏着白骨和血海前行,大家都倒在了路上,倒在了曙光之前。 柳妩死在最前面。 她到死也不是一个能被说是伟光正的人物。 她似乎热爱着她的国家,热爱这一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弱小的人。 可她总也不表达出来,说出口的从来都是众生皆是蝼蚁,强者才能存活。 她贬低着她所看到的芸芸众生。 她曾经手上染满血腥。 但是,她终究又为了付泽身上背托付的那一点或许能改变战局的希望,为了救他这个人, 丽妃演柳芜,演得其实有一点痛苦,但因为有可供模仿的对象,到也演出了其人精髓。 不光是叶梦生导演和身为编剧的华兰,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观众,都能欣赏到丽妃的柳芜那种超出常人的魅力。 或许这个角色最令人喜欢的地方,就是她总是违背常理,总是不守规矩,偏偏如今又热爱着最守规矩的一行,愿意被那些条规束缚。 她身上有很多互相矛盾的特质,混合成一个令人难忘的角色。 最后那几场戏,柳芜救了被追杀的付泽,重伤未愈,可付泽已经到了绝境,再也没人可用。他记在脑中的情报至关重要,必须尽快送出去。 心黑手辣的日谍头目相原智也控制了全城所有的交通要道,封锁全城追杀付泽。 柳芜只好强撑着被伤病摧残的身体,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代替付泽去赴了一场浪漫之约,救了女主。 之后她又领着她的生死兄弟们,借助地利人和,同相原智也玩了一出惊险刺激的金蝉脱壳。 付泽艰险地脱了身。 柳芜完成使命,却死在护送他离开的最后一刻,杀死她的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人物,一个胆子并不大,曾让柳芜动了一念之仁未曾杀死,被贪欲糊眼的小小翻译。 拍最后这场杀青戏时,起了大风,人造雪花沸沸扬扬。 丽妃静静地看着蓝天,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江南的青山绿水间,她也曾为陛下,为自己心间的那一点残留的正义舍生忘死。 目中充盈了满满的情感,流光璀璨。 叶梦生都怔了半晌,才轻轻地,仿佛怕吓到什么似的,喊了声‘卡’。 于是,无数观众看着躺在洁白的雪中,置身一片片殷红血花冰晶里的姑娘。 此刻她的双眸涣散,反而少了昔日的犀利和冷冽,脸颊苍白染了血,到显得分外可爱,露出柔弱的美感。 这是个特别女孩子的女孩子。 在她临死的这一刻,不少观众不自觉地在心尖上跳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睛酸涩的厉害,泪水涌流。 从《曙光》的第一集开始,观众们在网上的留言,就经常是前面还哈哈大笑,甜甜蜜蜜,后头就忽然心口中千刀。 满嘴的刀渣子让人恨不得喷血。 可是好看啊! 人物形象饱满,主角配角演技爆表,色调柔和,连配乐最悲壮的时候,都仿佛有一缕光在。 虐得伤心伤肝,还是停不下来。 导演被骂,编剧被骂,剧组被骂,收视率依旧一路走高。 不少观众都在网上痛斥,说编剧是故意的,故意要一个个把所有人都逼上绝路。 别人也就罢了,柳芜为什么非死不可! 不知多少观众呼喊柳芜死得没有价值! 就这一个话题,便在各个讨论剧的论坛贴吧里盖起了万丈高楼。 其实丽妃到明白华兰编剧为什么这么安排。 他们剧组的人都知道,华兰为了这部剧,多次更易稿子,在大家的结局上也是花了很多心思。 不少剧评家也似乎能看得出,依次在网上分析每一个死亡角色被写死的意义所在。 就连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的死,剧评家也说了一连串很玄的话语,什么他的死,象征着生命无常。 柳芜的死,更是被说成是天道的仁慈。 这么一个复杂的角色,亦正亦邪,可他的邪也无法回避。 她在觉醒之前,有最好的家世,也有最糟糕的经历,身上更是背负了很多已经无法偿还的债。 柳芜是个戏子,也是个黑帮杀手,手上的血可不只是恶人的。 剧本中有一幕,是在柳芜已经和主角团体的关系没那么紧绷,开始互相合作以后。 有一个晚上,柳芜半醉中听到付泽和宗越谈论生命,她一个字都没说,只送两个同样喝醉的‘点头之交’回房间之后,找她的手下问了一句——问问觉明寺的大师,有没有空办一场超度法会。 这就暗示她在后悔,一个后悔的帮会中人,手染血腥的刽子手,她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为正义而死? 《曙光》陆陆续续播放到快结局时,关于曙光的各种话题出现在各大圈子里。 连旅游版的版块中,居然也有人讨论付泽,宗越,女主角嫣嫣,还有柳芜一起旅游,谁先崩溃! 而且还讨论得挺起劲,楼层盖了好多层,也没人觉得这话题挺无聊。 可见《曙光》成了又一部现象级的电视剧。 丽妃终于火到能和司徒青比一比人气的地步。 她宣传期接采访,就直接明言:“目前我是我们公司唯一一个专职明星,人气竟然比身为游泳运动员的那家伙差那么多,让我情何以堪?” 丽妃的粉丝们看着电视上英姿飒爽的娘娘,顿时感觉亚历山大。 司徒青男女老幼通吃的好吗? 就人家那颜值,还那么年轻,粉丝们战斗力杠杠的,他们家娘娘居然想和这位比人气! 一群粉丝都觉得,不能让偶像没面子。 可是,即便现在他们家娘娘火了,这事也不很容易。 《曙光》刚刚大结局,热度正高,剧中几个主要演员都是人气暴涨。 连几年不接综艺的高湛老师,都没拒绝经纪公司给他安排的谈话节目巩固人气。 丽妃更是大火,她比这剧里的女主还令观众印象深刻。 大顺娱乐这边觉得应该趁热打铁,好好给丽妃选几个剧本。 当然,有好综艺也可以上。 丽妃和司徒青不同,她对娱乐圈不说情根深种,却也满是热情,如今越发喜欢演戏,喜欢唱戏,喜欢参加各种能让她听到欢呼声的活动。 姜微微远程操控,一边照顾自家小姐的饮食起居,一边顺顺当当地给丽妃选了几个通告。 其中一个节目邀请混进进来的时候,说实话,姜微微看完介绍,盯着‘甜蜜的十四天’几个字沉默良久,还是把它放了进去,由着丽妃挑选。 《曙光》里,柳芜都和男主拥抱过,再参与个恋爱综艺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微微是一脸轻松,却没看见那头程寒知道‘甜蜜的十四天’是恋爱综艺以后的表情。 程寒简直要被吓死了。 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陛下阴沉沉的脸。 好吧,他们陛下是明君,从不轻易杀人,但那也是皇帝,丽妃是他的宠妃。 这可是真正的宠妃,事实上,陛下后宫的妃子们都是宠妃,自家那位陛下,就是能让所有后妃全觉得自己才是真爱。 人家有那样的本事,大半辈子没在红颜问题上出过差错,如今年纪大了,还是很有魅力。 程寒以前是真没担心过自家陛下的婚姻,连想都没想过娘娘们会有外心。 但是,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知道陛下那样的,叫渣男! 程寒打了个哆嗦,数次在丽妃面前徘徊,看娘娘轻松自在地和节目组的人沟通,丝毫不觉有问题,想了半天,到底也没吭声,就当不知道。 皇城司的大人给选的节目。 国师没说什么。 禁军总教官也没说什么。 探花爷没吭声。 他,他……该什么去抗议? 程寒连找丽妃聊聊这个话题都不敢,干脆堵住耳朵,只装糊涂。 于是丽妃轻轻松松提上行李,‘恋爱’去了。 杨玉英:“啊?” 她也是事后得的消息。 像这类事姜微微一个人就能全权处理,本也无需她去过问。 杨玉英本能地扫了眼系统界面,幸亏没出现新目标,否则她得吓一跳。 听说那位陛下其实是个小心眼,外国某位皇子殿下喝醉了酒私底下胡乱说几句辱没大顺的言语,这家伙也能一记好几年,事后痛痛快快找回场子! 等他来了,知道自家爱妃曾去和旁人谈恋爱,他会怎么做? “噗……” 杨玉英一下子笑了,忙咳嗽了声,暗道,“罪过罪过!” 怎么能对陛下幸灾乐祸? …… 丽妃要参加的‘甜蜜的十四天’,是一档并不新鲜的恋爱真人秀综艺。 节目组选中三个素人,三个当红流量明星,男女都有,让他们分别抽出自己的CP,然后在一起生活十四天。 十四天里他们就过自己的生活。 据说是没有剧本,丽妃他们也的确没拿到剧本,不过节目组挑选嘉宾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节目效果,不要说三个流量,就是素人也各具特点。 姜微微给丽妃挑中这个,看重的是出品公司是当下最好的娱乐公司之一‘盛世娱乐’。 这家公司出品的作品,别的先不说,资金充足,质量高到是能保证。 导演叫罗新,他拍过纪录片,拍过偶像剧,作品多样化,特点是镜头唯美,丽妃就是个爱美的,扫了一眼罗导演以前拍过的东西,顿时心动,很快去签了合同。 丽妃抽中的CP是个素人,叫林翰,介绍为某创始公司副总裁,相貌英俊,品位出众,衣服鞋帽都一流。 林翰参加这节目是个意外。 他和哥们打赌,赌输了没办法,被坑来参加的这个综艺真人秀。 林翰的身份不一般,既然已经参加,他还是很注重个人形象,已经做好准备哪怕女嘉宾特别让他受不了,他也要忍,不能没有风度。 和丽妃见面之后,林翰顿时松了口气。 大美女,一看就情商高,和这美人相处,别说区区半个月,一年也不嫌烦。 尤其是丽妃见他,勾唇一笑,凤眼轻轻眨了眨,那股子肆意风流扑面而至。 林翰顿时被帅了一脸。 这天晚上他躲被窝里和堂弟林开唠嗑,忍不住红着脸告诉堂弟。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从脚心到脑袋顶,烧得火辣辣的,你没见过,所以你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女人能让人迷醉。” 迷醉的林翰到了第二天,却陡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不是和丽妃相处得不愉快。 丽妃长得漂亮,人也大方爽利,虽然不下厨,可一大早自动有漂亮小孩儿送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用不着林翰操心。 和她聊天更是愉快,聊政治,聊历史,说八卦,别管说什么人家都接得上话,看得出这姑娘饱览群书,不光能唱会跳,还写了一手特别好的毛笔字。 说到毛笔字,林翰有点自惭形秽。 人家姑娘家刚上小学的侄子写的字,都比自己专门练过的要好很多倍。 林翰猜,这姑娘肯定是书香门第出身。 按照节目组的要求,两个人第二天要互相拜访,他到姑娘家拜访时,看到墙上挂得一幅十五米长的水墨丹青。 他不懂画,却也因为那巍巍高山流水心神动荡。 画上落款有,庚午年二月二龙抬头,心有所感,作画赠友梅安居士的字样。 显然是朋友所赠。 林翰一时间高山仰止,想一想,这般书画相交,都是雅人。 他和丽妃相处真是十分愉快,但渐渐的,他忽然发现丽妃给他的感觉有点不正常。 怎么说,这姑娘特别……绅士。 有一次两人约会,姑娘有事不能赴约,让助理送了一块儿表给他。 那表是上一次逛街他聊过一嘴,说是喜欢。 还有有时候见面会夸他衣饰讲究,相貌英俊,不是说夸赞他他不高兴,而是事后回想姑娘的表情,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为悦己者容的。 好吧,为悦己者容也不分男女。 林翰每每回想,还是哭笑不得,私底下跟自家堂弟调侃:“我家‘女朋友’上辈子没准是个花花公子,撩妹手段那个娴熟!”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54) 丽妃这‘恋爱’也谈得挺愉快。 她这辈子除了和陛下,没同别的男人谈过恋爱,现在要拍这么一个节目,下意识就把陛下那一套学了过去。 丽妃也是没法子,她不学陛下,难道按照自己的步骤走? 那她可不大乐意。 她的恋爱方氏是什么? 陛下来了陪陛下说话,跟他下棋,陪他喝茶,同他追忆往昔? 在皇宫里,嫔妃们所有的时间,除了梳妆打扮照顾自己的脸外,就是等皇帝了。 皇帝来了,大家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一个人。 “哎。” 丽妃想起来,心头微微发涩。 到不是陛下不好。 陛下是个开明又公正的人,在她眼里,这是位明君,有他在,是大顺之福。 身为大顺子民,身为陛下的女人,等着陛下垂怜,不给陛下惹事,伺候照顾陛下,都是她该做,也必须做的事。 丽妃从来没有不满过。 陛下待她有恩,有怜爱,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 可她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了解越来越深刻,就忽然不想做大顺皇宫里的那位丽妃娘娘了。 人人说丽妃娘娘是个爽快人。 可再是爽快人,对待陛下也一样是伏低做小,向上仰望着伺候君王。 如今,她参加这个所谓的‘恋爱’真人综艺,一切都是假的,大家全是演戏,她下意识就学了陛下的模样。 她像陛下似的,哄嫔妃就送贵重礼物。 她也学着陛下尊重自己的枕边人,自己的妃子一样,去尊重这位搭档。 这么‘谈恋爱’,感觉还不坏。 林翰是不知道丽妃所想,否则他恐怕就不只是哭笑不得的问题。 不过旁人不操心,丽妃高兴就好。 唯一苦的是跟拍的摄像,一天天瞧人家这般甜甜蜜蜜,看丽妃拿各种霸道总裁撩妹的手段去撩林翰,一时也不知该羡慕林翰,还是羡慕丽妃。 林翰本人,到是别扭了一会儿,便也接受良好。 他从小到大只谈过两次恋爱。 头一回在中学,女朋友是个学霸,如今记忆最深的只剩下当初为玩游戏没做作业,有漂亮女孩儿和他一块儿补作业,负责给他讲课给他抄。 可惜,一上大学就分了手。 那会儿哭天抹泪,简直苦得像是天崩地裂。 第二段恋情,是上班以后,瞧上隔壁一网络宣传公司的前台。 小前台烧得一手好饭菜,有缘尝过一次,从此被征服了胃肠。 那一场恋爱谈得平淡如水,小女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他觉得一辈子能吃人家做的饭,就凑凑合合跟人家结个婚,生孩子,白头偕老,也很好。 可惜这饭吃了三个月,人家前男友回来了。 小姑娘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好,那是有了深爱的男朋友之后,才一门心思变好的。 现在前男友回头,勾勾手,小姑娘就哭哭唧唧地来跟他分手。 林翰:“……” 他能怎么办? 也哭哭唧唧不肯分,可感情不到那地步,这年头,谈恋爱谁不是各取所需,谁离了谁活不了。 再说,那位前男友一年只能赚十万,他一年保底工资80万,各种投资,股份分红加起来七八百万到手,有豪宅,有两辆豪车换着开。 人家小姑娘二话不说,选了前男友。 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林翰只能给他堂弟发微信:“我又相信爱情了。” 只是刚相信,他的爱情鸟就张开翅膀,越飞越远,一去不回头。 这第三次,他谈了个假恋爱,有个假女朋友。 女朋友潇洒又漂亮,和她相处十分愉快,和她聊天比和自家那帮狐朋狗友聊天还痛快,如此有趣,哪怕人家撩妹技术娴熟些,他也觉得好。 就是不知道这回,自己会被怎么甩! 林翰脑补了一通霸道总裁范的女友给自己五百万分手费的场景。 后面节目拍完,访谈的时候林翰特意把这段心里路程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 丽妃听了笑眯眯道:“有五百万还拿给我们老板花,怎会给你?” 林翰:“……” 丽妃一本正经:“我自己攒的零花钱能拿出来取悦男朋友,可是再多,还是给老板划算。” 当时直播访谈,一众网友都表示: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瞧咱娘娘这旺盛的求生欲,知道娘娘对公司忠心耿耿,满心满眼全是老板。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丽妃还是霸气与温柔并存款。 林翰对自己参加的这节目也还深具好感,对自家的这个搭档,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满意。 这日,两个人刚到广场碰面,工作人员就来搞事情。 按照‘甜蜜’节目组的要求,每对情侣隔三差五地要进行一次主题活动。 主题活动五花八门,反正编导们经常忽然冒出来个想法,就拿他们这些嘉宾做实验,大家都习惯得很。 今天节目组提出的要求居然很简单,不限活动地点,不限要做什么,只要求他们从现在开始不能说半句谎言,但要让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相信他们是真的情侣。 不说谎? 林翰只听见这一句,沉吟片刻,连忙表明心迹:“其实今天我不想约会,特想去看我堂弟,他朋友圈发了张照片,是只特可爱的小猫咪。” “那小子最近正在研究仿生技术,我真是有点担心猫咪的安危。” 丽妃叹气:“其实我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想约会,我想去看我老板,她上学以后我都没去她学校看过,一直没时间,没时间,没时间……” 俩人一拍即合,立马就要分道扬镳。 跟拍摄像目瞪口呆。 节目组后期肯定要往他脑袋上P出一片阴云密布。 “不对,这回主题活动,是要大家相信你们两个是一对恩爱情侣。” 怎么看这架势,不像情侣,像要分手的模样。 摄像愁得头秃:“两位小祖宗,你们俩可不能分开。” 恋爱真人秀,大家要看的就是俊男美女在一块儿,他们俩哪怕打架,也得是二人转,不能说独口相声。 丽妃挑眉:“男女朋友又不是连体婴,分开又能怎么样?” 也不能怎样。就是很浪费摄像师资源。 丽妃和林翰笑了半晌,交头接耳商量了下,到真没那么为难摄像,两个人一起买了车票直奔首都。 丽妃家的杨老板不必说。林翰的堂弟林开,目前也在首都。 两个人一路直奔大学。 林翰实在不好意思提议先去找自家堂弟,更何况身边的女朋友总在某些时候酷似女王。 到了地方,下了保姆车,林翰转头四顾,年轻的大学生们穿梭往返。 丽妃靠着车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杨老板的下午茶时间,不过我们赶不上了,为了节省时间,咱们直接去步行街,最近老板对步行街上一个画廊里的画作很感兴趣,她喝完茶会去看。” 一边说,丽妃一边从保姆车里拿出自己的行李,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拽出个小小的手提箱。 林翰伸头张望。 丽妃笑道:“我给老板做了两件睡衣,还有齐为民给老板的面膜和护肤霜。” 林翰眨了眨眼。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打了个转,最后只是道:“你还会做衣服?” 虽然是睡衣,可现在的女孩子们,能缝个扣子就算会做活的。 “到不常做,老板容易过敏,她到是喜欢市面上睡衣的款式,可对料子不习惯,还是我们自己做起来更细心。” “平时都是姜微微给她做,不过我的手艺也不差。” 林翰闭上嘴不说话。 后头的摄像脑子都要炸开。 这都什么神奇老板和神奇员工。 别的娱乐公司的明星,会给自家老板做睡衣吗? 看姑娘那理所当然的小表情,简直让人连吐槽都不知该怎么吐槽。 娘娘的针线活平日里自是只有陛下能享用,就是娘娘家里人,也鲜少能穿得着。 可如今到陌生时代,丽妃也没端娘娘的架子,自己不习惯这里的衣服,外衣也就罢了,私底下穿的自是求一舒适,她只能自己做。 既然做了,给女孩子们也捎带着做一件,又有何妨? “走吧。” 丽妃算了算时间,领着林翰到步行街,径直找到星光画廊。 画廊一共三层,虽然安静,但是人很多,还有不少外国朋友。 显然正举办画展的几个画家,在业界至少小有名气。 林翰看画廊里各种装潢看得眼晕:“要不发个信息问问……” 丽妃笑道:“我们老板品味很好的。一层这些大概都是大师家弟子的作品,她欣赏不来,直接上二楼。” 到二楼扫了一眼,丽妃又道:“三楼。” 林翰和摄像干脆闭上嘴,辛辛苦苦跟着她跑。 三楼人更多,所有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哪怕不少人交头接耳,也有种优雅的静谧。 丽妃抬脚就穿过人群,径直朝着颀长挺拔的背影走过去。 刚走到那人影身后,就见正欣赏画作的杨老板头也不回:“50万,收了如何?” 丽妃笑道:“斧劈皴虽不及玉英,到也有可取之处。假以时日,运气不太糟糕的话,必有成就。” 说完直接掏银行卡,伸手招呼工作人员。 林翰:“……” 他怎么会觉得姑娘送他的礼物贵重? 手表是挺好,一万多一块,颇贵。 可人家给另外一姑娘买幅画,随手就是五十万! 摄像偷偷低垂下眼睛,他们这一期节目放映时,可以加一个副标题——怎么拍老板彩虹屁? 或者——神仙老板和神仙员工是怎么养成的? 杨玉英回过头,对林翰点点头,对丽妃笑道:“恋爱谈得怎么样,娘娘可还欢喜?” “吾心甚悦。” 丽妃似模似样地点点头。 杨玉英莞尔:“还当小心些,别人无妨,只怕顾某人反应过来,为他家那位铲除威胁。” 顾凛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信。 禁军总教官,可不是好惹的。 丽妃忍不住一笑,刚想说话,下面忽然起了骚乱。 站在扶栏处向下眺望,不少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从各个角落走出来。 不多时,竟是滚滚浓烟起。 摄像的镜头都抖动得厉害。 “怎么回事?” 火警铃声骤然响起,刺耳异常。 也就片刻工夫,火苗从三楼东边的会议室里窜出,眨眼间就着起来。 杨玉英颇为诧异,蹙眉道:“怎么老是遇见意外?”虽然前几次都是为了任务目标,他们自己硬撞上去,但从这一次看,运气的确欠佳,回头还是请岳东楼给她改改运。 火势骤然而起,无数彬彬有礼的参观者们顿时大乱,林翰也被推搡了几下,整个人撞在扶栏上,脚下一滑,就倒头栽下去。 他的惊呼声刚含在嗓子眼里,身体一停,恍神间人已经被丽妃抓着腿拖上去搁在地上。 林翰回过神松了口气,抬头就见他‘女朋友’双手举着‘女朋友’老板的腰身,把人托起来。 动作优雅中又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和拖自己的粗暴完全不同。 林翰:“……” 杨玉英借丽妃的托举,勾着天花板一路攀岩飞跃,很快就到了安全通道附近。 她口中吹出一声轻柔的哨声,哨声高昂,在围堵在门前的那些人耳边炸响,慌乱的人群渐渐清醒。 杨玉英顺手把卡住安全门,进退两难的人提溜开,高声道:“不要急,只有区区三层而已,大家都能离开。” 她就立在扶栏上,看着人群排队经过安全通道向外跑,顺手还救出一个被挤到人们脚底下的女白领。 丽妃也站在后面维持秩序,两个人都很平静,声音高昂而清晰。 像这种局面,最怕的就是乱,一旦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大多数人本能地会听从。 火势的确没有看起来这么恐怖。 参观者们疏散得还算顺利,受伤的人不多。 杨玉英和丽妃最后出来的,杨玉英走在前面,丽妃双手公主抱着林翰。 林翰现在满脸灰尘,衣服乱糟糟,皮带还断了,鞋子也掉了一只,脚踝肿得老高,钻心般疼。 丽妃却连头发丝都整整齐齐,整个人镇定自若,无半点异常。 轻轻把林翰放下,丽妃安抚地笑了笑:“锻炼得不错,身材很好。” 林翰默默转头看摄像:“这段能剪掉吗?” 摄像快激动死了。 刚才林翰被挤倒,丽妃一把把人抱起来,动作利落,行走自如,帅得不要不要的。 林翰也不用他回答,换成自己是节目组的人,这种片段也不可能剪掉。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55) 画廊的装饰精美漂亮,欧洲风,显典雅。 此时烟熏火燎,外面围观的人群闹得处处是鸭子叫。 但其实火情已经控制得差不多。 这一片木质结构的建筑多,在消防这一块儿也是下了好大的力气。 丽妃神色肃然,默默拜谢了一回消防员。才转过身把围巾接下来递给杨玉英。 杨姑娘脖子上不知在哪擦了一下,有淤青血痕,瞧着怪吓人。 正接了丽妃手里的围巾披上,杨玉英就听到有人哭喊——“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齐齐转头一看,就见保安正满脸气愤地瞪着一个穿保洁衣服的大娘。 大娘失魂落魄,双目垂泪,头发焦黑,被烧得乱七八糟,脸上也乌漆嘛黑的。 保安这边却是不管她怎么反驳,只满脸气愤,高声同赶来的JC道:“就是她,十几双眼睛看着呢,难道还能有假。” “没错,就是这于大妈,搬着个罐子进了会议室,说什么要杀虫杀菌,还让大家都出去,自己拿着喷头四处喷了半天,结果她前脚刚出来,会议室就烧着了。” “咱虽然没闻见什么,但那肯定是能烧的东西,等调查出来,大家自然知道起火原因,于大妈,你知道我们画廊损失有多大?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保洁于大妈满脸茫然无措,身体微微颤抖,已是六神无主。 杨玉英揉了揉肩膀,举目扫视四周。 一大片多是带着中立色彩的黄色,这大妈也是个黄名。 至少说明不是她放火,如果是她,都威胁到了杨玉英,那肯定是红名。 杨玉英转过头去,此时好几位画家都站在画廊外的台阶上说话。 她认出里面里面有青年作家顾云,还有顾云的老师秦国方。 刚才她在画廊里最欣赏的就是他们两个的作品,便稍微关注了下。 顾云和秦国方虽只是师徒,可两个人行为举止都有些像,此时目光黯淡,身上略带颓废,和画廊这边的负责人说话时也显心不在焉。 此次顾云有几幅画也参展,不幸没有抢救回来。 秦国方还好,顾云却是个画痴,把自己画出来的每一幅画都当孩子一样爱护。 尤其是今天参展的几幅画,是他去年和好友一起去采风时的作品,如今画作被毁,便是再想画,可心境不同,也画不出原来的东西。 此时一想起,他便忍不住心中难受,连应付旁人的心思也升不起来。 到是旁边一个五十多岁,身形富态,戴着金边眼镜的画家,虽则也是一脸沮丧,可到还是积极应对,没给人脸色。 面对画廊负责人这边的道歉,也是小声安慰,只道无妨。 这人也是华国知名的画家,叫佟朗,画的是油画,以画风细腻扬名,他的画作十分得人追捧。 今次画展,更是有他的新作——《那一晚的夜色》惊艳亮相。 年初,佟朗失去爱妻,他的妻子因抑郁症失去了生命,他也悲痛欲绝,最新作品《那一晚的夜色》,也会成为他最后一幅作品。 他已经宣布,从此再不作画。 据说他的妻子是他的缪斯女神,失去了妻子,他将再也无法拿起画笔。 正因为如此,这幅画刚刚参展第一天,就被叫出了四千万的高价。 价格比他以前的作品高出几十倍去。 现在画廊等于弄丢人家几千万,要不是还有保险公司,画廊老板得被气死。 现在佟朗没有追究,周围的人纷纷赞他大气。 丽妃瞥了这人一眼,冷声道:“五十多岁了,年初死的妻子,什么时候成的亲?看他这一身打扮,可不似是丧偶老男人。” 宫里混迹多年的人,哪个不是火眼金睛。 丽妃早年混迹江湖卖艺,又在宫里历练,什么人什么心肠,她打眼一瞧,便瞧个七七八八。 别的不提,这人丧偶,可瞧着只是有些焦躁,却是皮伤心不伤。 杨玉英看见佟朗头上顶的红名。 她回头给丽妃使了个眼色,丽妃点点头,径直走过去,靠近正在调查询问的JC,低声道:“麻烦几位去问一下佟朗老师,我们怀疑这次起火的原因在他身上。” 几位负责此事的警||官:“……” 林翰和摄像大哥:“……” 摄像:今天的拍摄真是一言难尽。难道他们不是‘恋爱’综艺,而是案件追踪? 佟朗此时正同画廊的工作人员交流,视线时不时往画廊里瞟,还没回头,就听丽妃用她特别动人的嗓音,脆生生喊:“佟老师,于大妈不容易,别让她老人家给你背黑锅,自己过来招认了吧。” 围观的人都一愣。 画廊负责人更是意外。 佟朗吃了一惊,转头看丽妃,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神色晦暗:“小姑娘真会开玩笑,这话不能乱说,诽谤他人可是犯罪。” “唔。” 丽妃眨眨眼,转移话题,“你身上沾着一种香水味,我对这些不是很熟,但这一款我刚好闻到过,小雏菊?很不错的味道,刚好我想送一款香水给我们老板,特意去尝试了一下。” “我觉得这款香水更适合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您今年五十几了?” 佟朗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您可能不适合为人师表。”丽妃笑道。 后面落到较远地方跟拍的摄像,简直觉得自己快要托不动摄像机。 佟朗明显很生气,但他这人警觉,已经扫到后面又摄像机。 对丽妃,他也觉得眼熟。 心下直嘀咕,面上到是和气了些:“小姐,随便诋毁别人不是个好习惯,说话要讲证据,你把火灾的黑锅扣在我头上,既荒谬又离谱。” “我为什么要去烧画廊?今天我的画也在展览,你可能不了解,我最后的这幅画,是我最珍爱的一幅,毁掉它……我才是真正的损失惨重。” 其他人纷纷应是。 “佟老师的确没有动机。这话不能乱说。” “就是,佟老师烧自己的画做什么?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难不成,为了保险?” “虽然有保险公司,可是保险公司的赔偿也远远抵不过‘夜色’的价值。” 画廊的负责人叹气,“保险公司只会一千万,但布朗先生早就说过,想要买下这幅画,出价出到了四千万,如果没出意外,这笔交易已经达成了。” 青年画家顾云忽然开口,“‘夜色’就如瑰丽的幻境,是佟老师所有作品中最具灵魂的一幅,极美,很有可能流传百世,它的毁灭,是整个美术界的损失。” 画廊前围观的人,大部分都对绘画比较感兴趣,也了解美术界里各类大神的性格。 顾云很年轻,论资历比不上那些老画家,但他的知名度可不低。 所有人都知道他性格有些冷漠,说话也直接,而且平时对佟老师不大感冒。 顾云甚至公开说过,佟老师的画很好,人品却不好,不是可以结交的人。 此时顾云竟然为佟朗说话,这谁也没想到。 就连一开始被指认为罪魁祸首的那个于大妈,神色惶惶,也不大相信佟老师会干出这种事。 她在画廊做保洁工作,做了也有一年多,别人都对她视而不见,恐怕连认识都不认识她,唯有佟老师,昨天见面还特意和她说了几句话,聊了会儿天。 佟老师性格很随和,是个好人。 佟朗叹了口气:“我累了,这场闹剧让人烦躁,小李,我们走吧。” 说着他便要走人,冲丽妃冷声道,“如果说是我干的,欢迎拿证据说话。” “要证据?” 丽妃笑道,“那是警|方的事情。虽然可能监控没什么用,要找证据不一定能很容易。” 不等佟朗不耐烦地甩手离开,丽妃回头看了看杨玉英,笑问,“怎么样?” 杨玉英从外面挤进来,手里抱着个画板,把画板放在空地上。 佟朗脚步顿了顿,神色骤变。 其他人到是满头雾水:“这是什么?” 画板上是一团扭曲的图画,色彩绚丽夺目,十分具有冲击感。 顾云和秦国方,还有另外两个画家,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齐齐驻足,扭头向这边看。 秦国方笑道:“有点意思。” 顾云眨眨眼:“这是‘夜色’的一角。” 佟朗向后退了一步,随即深呼吸,猛地走过去伸手就要去撕掉画布。 丽妃漫不经意地伸手点了下他腰腹,只一下,佟朗闷哼了声,疼出一头汗,浑身虚软。 杨玉英笑道:“撕什么,你撕一次,我能再画一次,你撕一百次也没用。” 佟朗深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不要随便仿我的画,还仿得这般糟糕,一点也不像。” 这话一出,秦国方等几位大师都不自禁转头看了佟朗一眼,心下意外。 这画还糟糕?还不像? 在场的画家们也看出来,杨玉英这幅画,是把《那一晚的夜色》里夜空的一部分,选出来放大。 ‘夜色’这幅画,并不只是一片星空,甚至繁星点点,月晕浓云,皆是点缀。 画中展现的是温馨的家,让人看到,会由衷地从心中升起温柔爱意。 这幅画也是此次画展中质量最高的画作之一,当然很受人关注,不少画家都看过。 杨玉英此时画出的,正是此画作的一角,认出来的不只是一个人。 眼前都是专业人士,这点记忆力还是有。 尤其是顾云,此人号称过目不忘,远远看过某幅名画,就能靠记忆临摹得丝毫不差。 他觉得杨玉英画得已经不是像不像的问题,那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虽然只有一片角落。 可惜画展刚开始第一天,还没人拍照,临摹的也还没有开始,否则比对一下便一目了然。 杨玉英拿笔,蘸了红色的颜料,上前轻轻地把一片小星星连接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的动作。 佟朗双脚抖动了下。 杨玉英勾勒完,侧身让开,大家就看到画作上出现了一行字。 字体飘逸,竟极具美感——司柔谨以此画,献给我尊敬的老师,希望您健康长寿。 众人愣了下。 “司柔?” 顾云仔细回想,也没有想出这是什么人。 到是秦国方记起来:“司柔,佟朗,你的夫人似乎就是司柔?这画是你夫人作的?” 周围窃窃私语声登时响起来。 大家议论纷纷,简直不敢相信。 佟老师五十多岁了,又是长州美院的教授,教书育人多年,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杨玉英轻声道:“佟老师,您应该也是看出这标记了?所以设了个局,放火烧画。只是这是您的画作,您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把它给撕毁便是,谁还会拦着您?” 丽妃也摇头:“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何苦来哉?” 佟朗嘴唇发白,脸上也发白,整个人几乎是支撑不住。 他勉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你是污蔑,夜色是我的作品,你在胡来……” 可他显然并不是特别心志坚定的那种人,神色已慌,心绪也乱。 杨玉英翻出手机,在里面搜了搜,搜出一幅画,打开放出来给其他人看。 “这是十年前,长洲大学生画展上的作品,大家都看一看。” 杨玉英搜出来的画作,是当年的第一名作品,画的是田园农家,并不是印象派的画作。 但是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这幅画的画法和夜色有很多相似的小细节。 其实很多画家,尤其是优秀的画家,画出来的作品都会有些抹不掉烙印在上面,哪怕画作有很大不同,真正会欣赏的人还是不自觉能分辨得出来。 杨玉英轻轻吐出口气:“这幅画的作者就是司柔,十年前的画作还带着稚气,但也已经很好了,她很有天分,是不是?” 这话,却是问的佟朗。 佟朗还待反驳,最终却只蠕动了下唇角,就一言不发。 在场的人都是专业的美术界人士,谁又是傻子?至少大家心里都已经确定,不管是不是佟朗放火,但《夜色》的确是他去世夫人的作品。 摄像激动得不行,镜头死死对准佟朗。 他拍个节目,竟然拍到了这般劲爆的消息,回去导演得给他加工资。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56) 风呼啸而至,吹得乱沙迷人眼。 现场一片凝滞,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还在脑子里消耗刚刚得知的消息。 杨玉英叫过丽妃和林翰,准备走人。 剩下的诸如怎么让佟朗开口,或者寻找别的强有力证据的事情,自然有专业人士去做。 有了结果,按照结果再去写步骤,但凡不是傻子,想必都能解得出题目。 林翰和丽妃,离了步行街,驻足齐齐吐出口气。 杨玉英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此时才笑了笑,叮咛丽妃:“你谈恋爱,可要小心些。” 她说是不担心,但宫里的娘娘参加恋爱真人秀这种事,总归…… 丽妃莞尔,媚眼一飞扫林翰。 林翰不知为何竟然受惊,猛地一退,脚下踩空,跌下石阶。 丽妃一扭腰,伸手捞住他,单手托住林翰的腰身,把人抱过来,顺手整理了下对方凌乱的衣襟:“玉儿担心什么?我就是浅尝辄止,没兴趣吃了林翰,难道你还怕他吃了我?” 林翰:“……” 杨玉英摆摆手,丽妃挑眉:“回学校吧,先走了。” 两个人这边告辞。 这一天的拍摄也算提前结束了。 摄像师轻轻吐出口气,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斤。今天过得可真是刺激。 显然并不是他一个人觉得刺激,这位刚把视频传回去,导演和节目组的那一干人就热闹起来。 导演一连打了十几通电话,叫了所有人回去彻夜加班。 节目组这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剪出这一期的‘甜蜜’。 宣传工作更是很快铺开,预告片剪出来一共三个,每一对嘉宾各剪一个。 前面两对嘉宾的预告都是——甜甜蜜蜜的街头浪漫,或者某男嘉宾玩游戏玩上了头,女嘉宾百无聊赖地跑去和路人相谈甚欢。 但凡看了的观众无不是会心一笑,或者哈哈哈哈! 等轮到丽妃和林翰这一对,情况却是急转直下——颤抖的镜头都能表明摄像是何等的崩溃。 观众:?? “这是什么?着火了?” “丧心病狂节目组,为了节目效果烧人家画廊!!” “可怜的画廊啊,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受这般对待。” 这也玩笑,观众们看见,是真提了一口气。 丽妃的粉丝早知道丽妃要参加‘甜蜜’的拍摄,大家都等着看娘娘怎么谈恋爱,一早就在蹲守,结果先蹲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预告。 虽然知道节目组不可能烧楼哄他们这帮观众玩,毕竟这里是寸土寸金的首都。可不少观众的好奇心是彻彻底底被勾了起来。 不光是‘甜蜜’本身的受众,就是以前不看这类恋爱综艺的中老年人,都有不少开始关注。 于是‘甜蜜的十四天’一上线,收视率就较同类节目高出一大截。 其他节目的出品公司方面也是无可奈何! 大家总不能因为希望自家节目的收视率提高,就盼着去遭遇个天灾人祸? 这日,正好是‘甜蜜’播放到丽妃和林翰出场的日子。 丽妃家那一干粉丝早早呼朋唤友,等着八点钟节目开播。 李涛也早早端着水果,点心在客厅里占据沙发,神色紧张地盯着他老爸,老妈,不让他们抢占遥控器。 老太太看儿子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看哪门子恋爱综艺?你要看了能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也算行!” 李涛充耳不闻。 他有好感的女孩儿强烈推荐的节目,他要是不第一时间看,上哪去找共同话题? 为了能交到女朋友,哪怕这综艺再无聊,他也拿出无比的耐性把它认认真真啃完。 十几分钟后。 丽妃眉眼含笑,手持玫瑰一朵,娴熟地递给林翰,声音充满磁性,十分冬天:“抱歉,不过,路边的野花虽然妩媚多姿,我今天却只为你心动。” 李涛:“哈哈哈哈哈!这什么见鬼的情话!” “唔,他穿制服还不错,挺好看的,黄金比例的身材,再多几分肌肉就显笨拙,少几分便觉孱弱,此时刚刚好。” 丽妃的目光黏在穿着制服的空乘人员身上。 林翰:“……” 丽妃一回神,扬扬眉,顺手提起林翰的行李箱。 这大箱子在林翰手里,上楼梯时笨重的像装了千万两黄金,到了丽妃手中,却轻轻飘飘地如棉絮。 林翰:“……” 他满肚子的抱怨瞬间憋回去。 李涛:“噗……求问林哥的心理阴影面积。” 李涛妈:“这姑娘好利索!” 现在李涛妈,李涛爸也不说换台了,安安稳稳坐下陪着儿子追综艺。 一路嘻嘻哈哈地追到了这一期的主题活动。 主题到也没甚稀奇。 结果刚一抽完,观众们就听到丽妃和林翰如此真实的回答。 一个想去见老板。 一个打算去看弟弟。 反正,大家对约会都毫无兴趣。 李涛笑得前仰后合,翻手机调出粉丝群,显然丽妃的粉丝们也是一片欢天喜地。 “看来我们家娘娘对她老板才是真爱。” “话说,我无时无刻不觉得大顺的企业文化很特别,以后毕业了,我也想去大顺打工,真身好好体验一番。” 这一块剪辑很轻快,轻快过去,音乐瞬间变了,等到画廊火起,整个背景音都换成了现实音,嘈杂,凌乱,更是让人心神紧绷。 丽妃和杨玉英的镇定。 在摄像机的拍摄中是那般醒目。 李涛和他爸妈都忍不住为两个姑娘捏了一把冷汗,大家看着丽妃举起杨玉英,杨玉英从半空中往前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控制局面,主持大局。 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离开。 “天啊,原来李梅当时在步行街,步行街着火的事,我在新闻里看到了,当时还没在意。” “不过看情况还好,损失不严重。” 观众们齐刷刷松了口气。 随即又是一出和电视剧如出一辙的推理剧情。 众人:“……” 一百五十分钟的综艺节目播完。 很多网友沉淀了片刻,才有心情上网。 “我以为我看的是甜甜蜜蜜的恋爱真人秀。” “没想到变成了灾难现场。” “我觉得我正在灾难现场,结果分分钟就给我变成疑案追踪!” “我觉得挺恋爱的,娘娘和林哥都表现得不错,经历了那么多,到最后也没忘记主题活动,娘娘不说谎话的前提下还维持住了甜宠小娇妻文里的总裁作风。” “没错,林哥属于躺赢了,只要扮演好柔弱小娇妻,哪怕嘴里的实话让人翻白眼,但行动上还是很符合情侣身份。” ‘甜蜜’出品公司,还有整个节目组的人都没想到,他们家的节目的热度会变得这么高。 几乎掀起全民关注讨论,不光节目播放时热度高,节目结束,却有更多观众涌来,网络播放平台的播放量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拔高不少。 主要是,案子是节目播放以后,才有的结论。 确实是佟朗做的。 这案子一出,‘甜蜜’算是火出了圈。 丽妃,杨玉英也都火出圈去,连带着其他嘉宾也是名气大涨。 不过,名气提升最大的,还是杨玉英这个大顺娱乐的老板。 杨玉英的学霸人设算彻彻底底地打了出去。 至少这智商没得说,当场画出只看过几眼的画作,解出里面暗藏的隐秘,揪出罪魁祸首——这就是当代福尔摩斯! 杨玉英被福尔摩斯给糊了一脸,也去翻找这部大著出来看。 看完了不禁对这位大侦探深感佩服,再听见舍友们看她小福尔摩斯,就不禁汗颜,满脸不自在。 周明明:“你还是多适应适应,我看以后把你当福尔摩斯的人少不了。” 也难怪众人关注,这个案子确实很富有戏剧性,现在说是全民关注也不过分。 那日,画家佟朗送去参展,准备拍卖的作品《那一晚的夜色》,果然并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妻子司柔所作。 美术界都因此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评说,以前佟朗比较出名的作品,十之八九也都不是他自己的。 从美术界的人,到寻常看客,无不对佟朗口诛笔伐。他以前获得的那些荣誉,也都备受质疑,因此全被撤销。 司柔曾经是佟朗的学生,非常有天分,正因为她天分出众,佟朗才有了惜才之意,见到她就会指点几句。 学艺术的人或许感情方面都比较充沛,在这一来一去的接触中,司柔爱上了她的老师。 具体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应是无人知晓,毕竟那是两个人的私事。 可佟朗也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或者就是事到如今,一辈子的荣誉都毁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竟然连辩解都没辩解。 只是,他主动公开了他自己和妻子的日记。 接受采访时还直接说:“这些日子所有人都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也罢,究竟事情如何,你们自己去看,无所谓了。” 像佟朗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般事,本来就有无数人关注,就是寻常不关心美术界的普通吃瓜群众,知道有这等事发生,也免不了好奇。 他和妻子的日记一经公布,几乎是人人下载,连不爱读书的,也看得下去。 佟朗和司柔,一开始是真正恋爱结婚,佟朗并不是不喜欢司柔。 小姑娘长得好,有天分,性格温柔,很有古代仕女气质,对他言听计从,他怎能不喜欢? 丽妃:古代仕女气质?这家伙怕是有什么误会! 大顺朝的仕女们,那可不乏能擒熊搏虎的狠角色。 司柔比他小足足二十岁,是名副其实的小娇妻,有一段时间,佟朗把她捧在掌心里宠爱。 两个人结婚以后,也是蜜里调油了几年,佟朗珍爱妻子的才华,对她悉心教导,两个人都爱画画,一起画画,一起出门旅游采风,好不逍遥快活。 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佟朗画出来的东西再也没有以前的那股灵性。 应该说,他在作画方面,本也不是真正天赋极佳。 他有一点天赋,或许可以说是十里挑一的水准,但真正能画出名堂的大师,哪一个不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 佟朗曾经和一家画廊签过约,画廊会炒作,把他的画炒出了价格,可后来画廊倒闭,没多久,佟朗也陷入低谷,不知多少人说他是江郎才尽,说他的画作充满匠气。 事业一步步走入低谷,就在那个时候,司柔展现出她相当优秀的天分,佟朗看到妻子的某些作品,竟也为之迷醉。 终于有一天,佟朗对司柔说——“这幅画署我的名儿,和我的画作一起参展吧。” 司柔笑了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这姑娘不光是佟朗的妻子,还是他的学生,学生的练习作品,又又很多都是在老师指导下完成的,老师愿意署名,那在司柔看来,竟是一种肯定。 谁也没想到,这种署名竟然一持续,就持续了将近十年。 佟朗的画作越来越少,他署名,而司柔动笔的画作,越来越多。 “这种事,一旦做了,就再也停不下来……可我这心里难受,我应该很喜欢司柔,可最近这些年,我甚至不大想看见她,更不想和她一起画画,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佟朗不喜欢呆在家里,他还是喜欢别的女子,更年轻的,更像以前的司柔的那一类。 “司柔是个敏感的姑娘,她感觉出我的不同,她很痛苦,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司柔越来越禁闭自己,不出去交际,只是画画,每天都画,画完了,又把大部分都烧掉,说是不喜欢。 而喜欢的,才送去给她的丈夫。 佟朗在日记里描述他这些年的心情。 他说他很绝望。 司柔的日记反而很美,今天是一首小诗,明天写她的老师,她的丈夫夸奖她的某一句话。 她写她的创作心路。 但是,日记也越来越少,画作渐渐变得充满阴霾。 就在今年年初,司柔画完了自己最后一幅作品《那一晚的夜色》。 她照常把自己的作品送给丈夫,就在那个晚上,躺在睡梦里,心脏停止了跳动。 医生给出的结论是过劳死。 她身体本来就很不好,虽然才三十多岁,但是身体已然衰老。 “司柔死了。” 佟朗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到。 “我也该退休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57) 杨玉英也看了这一段日记,总觉得笔调在轻松中透着点别的意味。 “呸!” 丽妃随即呸了声,“这会儿表现得好像对妻子情深义重,我看他如今风流快活得很,和年轻女孩子在一起,日子过得可不差。” 杨玉英叹气:“对这位艺术家来说,他爱妻子司柔,和同样享受别的女孩子给他的温柔,并不冲突。” “这可真是糟践‘艺术家‘这三个字。” 人家正经的,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多得是。 到是某些伪艺术家们,本事一点点,借着艺术的名头四处胡搞。 凭着什么? 还不是粉丝的宽容? 似乎大众对艺术家放浪形骸的事接受良好,别的什么人酗酒,赌|博,嫖|娼,早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不得超生,换了艺术家,就多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佟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和他的妻子到底有多少感情。 这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旁人很是不必操心。 丽妃踏踏实实地完成‘甜蜜’的拍摄,同林翰互关,加了微信,也算是达成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小成就。 林翰到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 就是很莫名,好像每次在微信上和新结交的大美人朋友聊天,都能感觉到丝丝阴寒之气来袭。 总觉得,似乎连大顺娱乐养的那头黑猪,看他的眼神也不怀好意。 就像是他闯下弥天大祸,很快就得去九幽黄泉走一圈,而且可能再也回不来。 林翰还遮遮掩掩,把自己的胆小展露给新交的朋友看。 丽妃:“……” 这事怎么还过不去了? 都换了个世界,难不成她还不能结交几个新朋友。 陛下都没那么小气。 好在丽妃很快有新通告要接,还有两支广告等着拍。 最近代言她也签了一个。 是国内的一个轻奢服饰品牌,定位是中高档的服饰,每年新出的单品,最高档的卖两万左右。 这个代言已经很不错。 比起食品一类,还是服装代言更安全。 除了丽妃,司徒青也很忙,他的游泳生涯出现了一点问题。 成绩一点问题也没有,说到底还是他身体的缘故,最近一次体检,医生认为他的心脏有问题,建议他注意,甚至是停训。 现役运动员心脏出现问题这种事,简直太挑动人的神经。 偏偏他的竞技状态非常好。 成绩一次比一次优秀。 他年纪又小。 教练这边也是头秃。 如果他的心脏问题真的特别严重,那也不用说了,运动生涯直接结束。 但是医生检查过后的结果也不是那么绝对。 他的心脏问题并不影响他的生活质量。 老教练们觉得,搞体育的哪个不是伤病缠身,怕伤病那就别去搞体育。 年轻教练们却觉得,这孩子太年轻了。 这么年轻的孩子,未来还很漫长,如果因为游泳,导致他的心脏承受不住,出现大问题,那是影响一生的大事。 教练们也是如履薄冰。 种种争论,自然影响到司徒青。 不过,他自己到觉得没什么,这些事他都能应付。 毕竟他的成绩足够亮眼。 他的病,有齐老爷子在,也不算事。 大顺众人各自繁忙,说起来唯有暂且算是领头人的杨玉英现在最清闲。 她如今唯一的任务是读书。 读书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都上了不知多少次学,读了多少回书,这回也是驾轻就熟,短短时日已是计算机专业赫赫有名的学神。 水木论坛里一直都有计算机两大神,男有乐正秦,女有杨玉英的说法。 两个人到没有正面较量过,但根据教授们的看法,还有各自论文发布量,以及发布的核心期刊影响因子比较,应该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 王远喷笑,“乐正从小到大都是学神好吗?你要不要去看看以前学校陈列室里的金牌奖状?他初中读了两年,高中读了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就把……” “嘘!” 王远话音未落,后头两个学姐就怒目而视。 他连忙住口。 此时,图书馆三楼机房内。 两个班八十多学生云集。 计算机系三个大四的学长和新入学的乐正秦,坐在计算机前,神色紧绷,机房里滴滴答答敲击键盘的声音组合成充满机械感的音乐。 王远心里也有些紧张。 学长门和乐正秦他们此时正同美国某公司的网络安全部门联手合作测验一套最新型的防御系统。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真实情况是那个网络安全公司的技术人员忽然抽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挑衅水木计算机系的学长。 双方口斗了十几分钟,年轻气盛的学子受不了激将法,就答应替对方测试防御系统。 砰! 一学长猛砸了下键盘,擦了把汗按住眉心使劲揉了揉。 围观的学生都叹气。 大家都是专业的,水木大学计算机系大牛无数,就算不是大牛,也不会看不懂形势。 此时的情况实在很不乐观,已经四十分钟过去,两个学长中了对方的陷阱。 乐正秦和另外一大四的学长还在努力,但显然也陷入重重围墙包围,一时找不到出路。 手一顿,乐正秦面无表情地道:“找金玉来。” “……谁去叫一下金玉学妹?” 学长撸了把脑袋,一时也顾不了想那么多,他可一点也不想失败。 失败他不担心,但现在失败,他的未来布局就毁了一半。 “已经在喊了。” 那边两个退出战斗的大三学长苦笑,“给她留了言,通过各种渠道在找,暂时没……咦?” 说话间,对方的信息忽然开始向这边传输。 乐正秦手指一抬,没有做任何操作,盯着自己的电脑,代码不停地闪过,他仔细看了一会儿,面上一向平淡的表情都破裂开来。 许久,乐正秦吐出口气,眨了眨眼,摇摇头,叹气道:“好一个金玉,这年头高考状元的含金量有这么高?” 不是每年都有一个高考状元的么? 但是想一想,千军万马中闯过,独占鳌头,的确不容小觑。 杨玉英坐在后面的机位前,这会儿还停下操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才从后面移动到前面的机位。 计算机的配置,还是最前面这几台最高。 杨玉英和乐正秦还有两个学长打了声招呼:“怎么打起来的?” 两个学长:“咱一会儿再说,祖宗,事关尊严,事关学校声誉,非赢不可。” 杨玉英莞尔。 身为智能生命出身的杨玉英,虽然对当下这个电子的世界还很陌生,但她的进步显然不可小觑。 她一插手,局势立改。 显然,对方的管理员还一无所知,甚至嘻嘻哈哈地在挑衅水木。 三分钟后,资料传输完成。 杨玉英笑道:“乐正,可以了。” 乐正秦扬眉,也就迟疑了几秒钟,就直接接手权限,攻破,不,应该说夺取对方的控制权。 先是对方的两个管理员被踢了出去。 另外三个管理员坚持了一分半钟,也通通被丢出去。 直到此时,对方才发现自家的堡垒已被彻底攻破。 从开始反攻到形势逆转,计时十一分十七秒。 两个学长怔怔地坐椅子上呆了一会儿,才猛地扑过去抱住乐正秦一通猛啃。 乐正秦:“??” 学长回过神,转头四顾:“我们的状元呢?” 杨玉英当然已经走人,难不成她要等着被这位学长熊抱。 台下无数学生站起身欢呼。 王远也跳着脚鼓掌,手心都被他自己拍得通红一片,拍了一会儿,王远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很是僵硬,转过头看向左右。 左右两个好友都似笑非笑地看他。 王远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是我说错话了,从今往后,金玉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大神,乐正秦靠边站!” 乐正秦:“……” “诸位!” 前面刚刚赢得比赛,把面子给痛痛快快捞回来的大四学长,面上露出灿烂笑容,“烤串,啤酒,大家都去怎么样?” 机房里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轰然应是。 这位即将毕业的大四学长姓文,叫文彦博,他也是水木大学计算机系的知名人物,计算机水平不错,虽然很难和实验班几个顶尖大神比,但本身也很优秀。 不过,这人最优秀的还不是专业能力,而是他的经济头脑和他的好人缘,从大二学期开始,他就带着自己同宿舍的几个好友开始创业。 如今快毕业了,他不打算继续读研读博,而是准备真正经营一家网络安全公司。 目前为止,他已经笼络了一批本校人才,现在正积极联络本校实验班的大神,有两个大神已经对他们公司很感兴趣,有意加盟。 要知道,实验班的学生们,大四能拿四五个名校offer比比皆是,本科就出各种顶级论文是常态,这样的人愿意放弃那些稳妥又光辉灿烂的学习和工作,选择他,就足以证明文彦博在这方面的出众。 这次和美国一家网络安全公司怼上,也是文学长为了给未来公司打响名气,替一家公司升级了安全系统,没想到,却动了别人家的蛋糕。 对方出其不意找上门,文彦博也不能怂,一旦他失败,等于自己公司还没正式成立就让人家灭了气势,那怎么行? “金学妹真是牛气,你们说,我要把她拉到咱们公司……有几成可能?” “呵呵。” “哥,酒还没喝呢,你先醉了?” “来,兄弟给你科普一下,咱们这位小学妹,姓名:金玉,艺名:杨玉英。全国高考状元,大顺娱乐公司总裁。” “跟我念,总裁,哥们,人家有自己的公司,刚过十八岁就创业了,而且事业很成功,你凭什么招揽人家?” 文彦博这位和古代名相同名的新老板,让人打击得垂头丧气:“……行吧,喝酒。” 被他们百般惦记的杨玉英,现在遭遇了一点小麻烦。 应该说,她终于遇到了她一直以来很担心的事。目标人数增多,而且降落位置远离她所在的位置。 此时,系统界面上一排密密麻麻的红点开始闪烁不定,数一数三十一个。 倒计时4小时23分。 到达地点远离华国,坐标位于F地区。 而且是在F地区的战|乱地带,光是想去到那地方,恐怕都很麻烦。 杨玉英和姜微微坐在租住的房间里给丽妃打电话。 丽妃也发愁:“外国?那他们变成外国人了?那一定很是不习惯。要是我变成外国人,我恐怕连镜子都不敢照。” 杨玉英:娘娘总是这般思路清奇。 翻查地图,调阅资料。 杨玉英把家里所有人都叫过来,连司徒青也请了假,查了半天,确定坐标位置在F地区的思蒙山。 他们对这些都不怎么了解,通过网上有的资料,查了许久,大体知道思蒙山是在F地区一个叫妲宗国境内。 思蒙山也是伊曼教圣地。 妲宗国,以及周围那一片的人多信奉伊曼大神,伊曼大神的圣子就降临在圣山上,所以虽然F地区非常乱,但是圣山却很和平。 别管是哪一方的势力,但凡进入圣山,就会克制自己,不动刀枪。 “这是好事。” 杨玉英松了口气。 “我们先赶过去再说。” 一行人连忙行动起来,姜微微以大顺娱乐的名义申请专机,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大顺准备拍电影,大家去取材。 加急办好护照,各种准备都做好。 姜微微联系了F地区一个安保公司,花了大价钱,要人要车,要物资。 齐为民准备了很多药材,还准备了不少成药,反正光看网上的那些资料,他们要去的地方贫困至极,落后至极,电都不能保证,网络也不用想。 其它杂七杂八的准备也有不少。 司徒青家的教练和队友们听说他要去F地区,差点没给气死,教练大怒,姜微微出面说项,这事也没成。 他只好留下。 没办法,身为运动员,总要有些限制。 苏梦北也留下看家,顺便照顾燕王。 杨玉英带着姜微微,丽妃,程寒,岳东楼和齐为民一起去。 毕竟是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自然要非常小心谨慎。 丽妃他们武功都不错,多带几个人没坏处。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58) 灰狼安保属于新成立的一家小型雇佣兵公司。 不过,成员大部分以前都做过雇佣兵,只是在原来的公司呆得不尽如人意,时间长了有了人脉,便干脆出来单干。 新人寥寥无几。 所以总体来说这家新公司,其实经验丰富得很。 他们这类公司,其实最不喜欢的业务是F地区的业务,偏偏也就这一块儿能接到的活儿最多,能赚的钱也最多。 今天他们就接了一单大生意。 是华国那边来的。 华国的生意通常都是好生意,代号黑光的资深雇佣兵刚结束上一个任务,本来打算休假一个月,这回一听说是华国的客人,他赶紧灌了黑月一瓶威士忌…… 然后自己就临危受命,代替喝醉了的黑月出来执行任务。 “好家伙,东西准备得够齐全,老黑对别的客人可没这么细心。” 人员都是精锐。 车都是好车。 弹药充足。 黑光到达指定地点,换上体面的衣服,又被逼着刮了胡子:“希望客人的好奇心少一点,乖巧一点,少给咱们添乱。” 他见过不少什么都不懂,仗着有钱胡作非为的富二代们。 虽然哄富二代哄得好了,钱是大笔大笔地来,但那得是在安全地带。 这回他们一路上可是要经过好几个混乱地段,容不得半点差错。 等了半小时,终于看到被底下人护送到地方的客人们。 黑光:“……” 小的十五六,老的八九十。 年轻的都贼漂亮。 穿得到是利利索索,可是怎么看都像一家人扶老携幼出门旅游来了。 黑光心里腹诽:华国人可真奇怪。 要旅游不去海岛度假胜地,跑F地区,是不是都疯了? 心里吐槽,黑光面上却是一团和煦。 这可是大金主,花钱都不眨眼的那种,听说连喝茶用的茶具,人家都花钱千里迢迢托运过来,区区几个人而已,各种行李能装两辆卡车。 姜微微表示:虽然她和小姐有空间装备,可总不能凭空往外拿东西。 带的箱子多一些,那是为了这些向导的心脏着想。 接到了人,黑光简单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其实早就形成文件提交给这边看了,合同中也有相关内容。 “我就再多交代一句,除了不该招惹的人以外,那些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动物,大家也别去调戏,小心招来动保组织,麻烦很多。” 交代完,车队立马出发。 杨玉英,丽妃,程寒坐一辆越野车。司机是黑光,黑光母亲是以色列人,父亲是华国人,他到是偏向华国人的面貌,见人带笑,看起来很和气,个头不算高,一米七五,比较瘦,一开车却是恨不得开飞起来。 后面跟着的司机拼命踩油门,气得脑袋冒烟:“开这么快!” 也不怕吓跑了客人! 黑光也是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他载的不是自己的那些同僚,连忙转头看了看,就见旁边坐着的小金老板,美人膝盖上隔着画册,一手拿炭笔,正在画画,画的正是周围的地形。 落笔很稳,线条更是清晰,不用尺子比,也一样平整。 黑光愣了下,从后视镜里向后瞟了一眼。 后座的妩媚佳人和小孩子也神色平淡,对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好不在意。 黑光心下意外,却是冲杨玉英竖了竖拇指。 这时,杨玉英携带的对讲机里传来岳东楼的声音:“老板,前面的路恐怕不很顺。” 杨玉英扬眉:“有多不顺。” 岳东楼想了想,还是道:“罢了,恐怕也没别的路可走。” 黑光瞥了一眼,伸手托了下墨镜,心道:这不废话?如果路很顺,用得着他们灰狼护送? 要知道前面还要走一段山路,在当地被称为天路,山路十八弯,随时随地要车手的命。 这条山路甚至还催生出一批死亡车手,专门跑此山道,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 一路疾驰,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黑光忽然感觉不对,还没多想,整个车一沉,就陷入陷坑里,油门踩到底,黑烟滚滚,还是没跑出来。 砰! 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越野车一头撞车屁股上,也陷了进去。 黑光嘴角抽了抽,努力板着脸,以免让老板觉得自己不够专业。 “三子,你离我们多远?” 他打开对讲机呼叫后面的车队。 “等五分钟。” 黑光有点挂不住颜面,一个敌人都没碰见,他先把车陷进去,这算什么事! 也就一瞬间,程寒忽然挺直腰身,打开车窗。 黑光也一愣,瞬间脸色骤变,举目眺望,只见前面尘烟滚滚,成千上百的野马狂奔而至。 “Shit!Shit!” 黑光浑身一震,猛地推开车门,高声呼喝,“是马群,快,关窗户,关车门,都小心!” 在草原上遇到野马群,是件很危险的事,危险程度堪比遇见狼群。 尤其是这一片的野马,即便坐在车里都不能保证安全。要是没有及时躲入车里,那等待他们的将是变成一坨肉酱的下场。 程寒转头看杨玉英,杨玉英点点头,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指长的竹哨,含在嘴里轻轻地吹响,又从口袋里拿出四个香包,挂车窗上。 随着他的哨声,野马群似乎有一点混乱,但也只乱了一刻,整群的野马就匆匆分开,竟直奔他们这两辆车过来,一过来就纷纷围拢,慢吞吞停下脚步。 领头的一匹雪白健壮的头马,一拱程寒靠着的车窗,长长地嘶鸣了声。 程寒挑眉一笑,打开车窗,从口袋里拿出两颗药糖喂给这匹头马。 “好伙计,帮我们一把。” 程寒做了个手势。 这群马居然跟听懂了,看懂了一样,乖乖簇拥过来,连顶带撞,还有马在前面叼着保险杠往前面拖拉。 没多时,两辆车连人,就被一群马给拖出陷坑。 黑光:“……” 程寒笑着把一荷包药糖都给递了出去:“下次再见,请你们吃更好吃的东西!” 杨玉英莞尔,示意黑光:“走吧。” 黑光稀里糊涂地启动车子,时不时向后瞥一眼。 他作为雇佣兵,来F地区是常事,还是头一次这么有排面! 成群的野马送行,那感觉真是……相当震撼。 黑光盯着程寒反复看,怎么看,这也就是一普通小孩儿,十五六岁的模样,背后还背着书包,干他们这一行的都仔细,早检查过,里面一叠试卷,很厚。 华国人的巫术? 别看他也是半个华国人,但从小跟母亲长大,唯一和华国的联系也就是汉语学得不错,另外因为有华国人的血脉,让他工作的时候总能受到优待。 华国人的巫术,他还是不大了解。 不过,这一次他们公司接待的老板,可能有点不一般。 “再向前走,我们要进山,穿过这座山,前面就进入撒肯组织的地盘,这伙人心黑手辣,要小心。” …… 连绵的山脉,古老的石洞。 山路崎岖,稀疏的山林里隐隐有古怪的声响传出。 “好,好冷啊!” 白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整个人蜷在毛毡里,可是风还是冷得像是不停地往骨头里面钻。 她第一万次后悔。 她简直是个大白痴。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着了阿龙的小子的道,跟他讲劳什子理想,为了他的理想,竟然跟他到这破烂地方搞什么极限野外求生直播。 这哪是求生?分明是上赶着找死。 彻彻底底的百里无人烟,无人烟也便算了,虽是可能遭遇猛兽突袭,也有可能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战争中。 白芽哽咽了声。 她几乎是倾家荡产地支持男朋友,为了给男朋友买那些他想要的先进直播设备,他工作两年赚到的钱全都投了进去不说,还管爸妈,发小,甚至连他家邻居那儿,她都借了好大一笔钱。 欠下这么多外债,她要是死在此处,家里人还不以为她不想还钱逃债去? 生命重要,声誉更重要。 她辛辛苦苦读完了影视学院,如今才工作了两年,连十八线都算不上呢,家里给的投资连百分之一也没赚回来,她凭什么去死? 阿龙说的多好听,这里有蔚蓝的天,有无边无际的山和草原,有最淳朴可爱的人。 他还说,这将是他事业开始的地方。 他要去挑战自己的极限。 他要做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狗屁! 他奶奶的,连身厚衣服都不知道带,要不是过路的人给了他们毛毡,恐怕他们要在这穷山僻壤的破地方被冻死了。 谁说F地区特别热,一点也不冷? 平原上不冷,山上它能不冷吗? 白天不冷,晚上能不冷吗? “嗷!” 白芽:“……” 她忽然觉得,阿龙虽然白痴,但是自己耍性子非不跟他玩直播,也挺白痴的。 “阿龙,阿龙。” 白芽小声地朝前方不远喊了两声。 五十米左右的半山洞里,她男友阿龙正在讲解石壁上的雕刻。 音乐声伴随着奇怪的背景音,声音嘈杂的很。 “在F地区,有一些山上会有这样古老的石刻,它们的历史足有千年……” 阿龙神色郑重,显然没听到女友的呼喊。 手机弹幕刷屏的速度极快,一点也没有延迟和卡顿,阿龙随身携带着由国内天地科技公司最新研发,在世界上也是第一流的微型卫星信号接收装置,据说哪怕在深海,也能接收到信号。 “嗷!” 又是一声嚎叫,白芽顿时闭上嘴,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她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道边的草丛被踩踏,又似乎不是。 忽然间,两只硕大的,绿油油的眼睛出现在她眼前,白芽倒抽了一口冷气,屏住呼吸,忍了半天没忍住,窜起来拔腿狂奔。 “阿龙!” 不远处正直播得起劲的阿龙,终于吵醒,睁眼被女友砸得跌倒。 “!!” 半人高的巨狼抖着一身灰白的毛猛地扑向他们。 “我的天!” 阿龙扯着女友跌跌撞撞地跑,“救命,救命啊!” 山路陡峭,他们冲得太急,一个急转弯,不留神,竟然直接冲出道路,两个人齐齐跌了下去。 安全装置瞬间发挥作用,两个人被吊在半空,砰一声撞在石壁上。 白芽被撞得头晕眼花,冻得直打哆嗦,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阿龙也心惊胆战,抱着女友拼命向上爬。 狼头默默从山道边探出。 这一对倒霉鸳鸯顿时惊呆。 “我们会不会死!” 白芽小声哼哼。 此时,阿龙的手机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直播间一众网友惊叫。 “阿龙哥,你怎么样!” “好晕!阿龙哥带我们蹦极不成?” 阿龙喘了两口粗气,向下张望,忽然道:“白芽,你别怕,有人来了,快看。” 他连忙拽过连接手机的安全绳,借住高清摄像头放大远处的景象。 只是一看到这景象,阿龙和直播间的水友们齐齐闭上嘴装起哑巴,浑身冷汗直冒。 他们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不远处,一群狮子,猎豹,羚羊,野兔,野鸡,成群的猴子,天上飞的鹰和鸟群,乌泱泱的一片。 各种动物加起来起码几十只。 这场面,简直差不多快能组成完整的食物链。 但是,所有动物都没有彼此攻击,就是一路跟着前面迅速通行的越野车。 阿龙连呼救声都没敢喊出来。 直播间水友:“啊啊?神迹!” ‘神迹’塑造者,就是越野车里坐着的杨玉英,丽妃和程寒,却是没感觉怎么震撼。 这场面一开始看还挺有趣,但是同样的戏码一连看过很多次之后,杨玉英就只想睡觉了。 控制野兽,本是程寒的独门绝技,他当年在宫里管万岁的御马监,也管兽山,后来大家都开始修灵,宫里也不例外。 陛下身边亲信太监们,那个顶个都有上进心,没有上进心的早就淹没在茫茫人海间。 程寒在大顺时,可是连藩国进贡的白象群都能控制得住。 那些白象,据说有神力,是藩国非常重要的圣象,十分珍惜。 它们有没有神力,程寒不清楚,可是他每天都觉得,这些白象‘全成精了’,到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灵气几乎没有,程寒本以为自己这些本事,最多也就是在动物园能用得上,这次跟杨大人来到F区,他也是见猎心喜,干脆就试了试自己的手段。 不成想,这个世界的动物比大顺的那些好拾掇得多。 “啊哦哦!” 也就是司机黑光,到现在还没适应。 不过,好歹也从一开始的脸色发白,手发抖,变成了激动的嗷嗷叫。 有进步!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59) 阿龙盯着手机屏幕,甚至有点忘记自己的处境,要不是怀里的女友凄惨的叫声,他都能现场即兴来一段酣畅淋漓的解说—— 来自F地区的神秘事件! 来自伊曼大神的恩赐! 白芽缩在阿龙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脖子。 阿龙还算镇定,他身上有安全绳,因为刚才一直在直播,山洞濒临峭壁,有些地方十分危险,他早就做好了安全防护工作。 既然选择进行这个直播,阿龙自然是一早就做过各种准备,对安全问题更是十分重视。 但白芽就是来玩的,现在空荡荡地悬在悬崖上,虽然有阿龙保护,第一时间就扣上了她腰上的安全扣,但她真是半点安全感也没有。 更不要说,上头还有只狼在嚎叫。 “救命,救命,救命啊!” 白芽哭得嗓子沙哑。 “你们看,对方好像注意到了!” 直播间的网友们吓了一跳。 大家清楚地看到车队的头车里有个人站起来,拿出望远镜向这个方向张望。 “大龙,龙哥,赶紧把镜头拉近,我怎么觉得那车里是我们家娘娘!” “是李梅!” 全靠阿龙这高达八万块的手机。 虽然离得很远,但是大家还是隐约能看清楚些人影,脸看不太清楚,但粉丝的眼睛到底有多亮,那除了粉丝自己,别人可没法了解。 反正阿龙直播间里,追看《曙光》成狂,爱五爷,爱柳芜的男男女女们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家偶像。 那一伸手抓头发,绑发绳的动作,既潇洒又妩媚,除了他们家娘娘,还能有谁? “娘娘家老板也在!” “不过,大顺娱乐的老板坐副驾驶座,这不太对吧!” 车上最安全的位置,是司机身后的位置。 一般情况下老板都坐那儿,反而是保镖,会坐在副驾驶座上。 “我最喜欢的主播是咱们龙哥,我最崇拜的偶像是我们家娘娘,现在两个人合体了!” “呸,什么叫合体!” “我说,你们的注意力能不能集中一下,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这些老虎,狮子,豹子们在发哪门子疯?” “没看见大顺娱乐的人都在,肯定是拍电影呢。” “呵呵。” “……那这电影可牛掰了!别忘了,现在我们在看直播,手机直播,咱龙哥还吊悬崖上呢,没有特效技术人员在旁边技术支持。” “那你说,能是怎么回事!” 弹幕一时间混乱不堪,可以想象这些水友们本身的混乱。 如果不是直播,无论看到什么玄幻场面他们都不会惊讶。可现在,让他们相信这处于食物链顶端和底端的所有动物居然聚在一起玩起了一家亲的场面是特效,他们宁愿相信自己在做梦。 白芽看不见屏幕,看不见车队,她只知道她男朋友是个大白痴! “救命啊!” 丽妃把望远镜扔给杨玉英:“挺有意思,好像两个小情侣挂在半空玩悬崖版的那什么,对,泰坦尼克号,一个演肉丝,一个演杰克呢。” 杨玉英:?? 黑光:“啊?真浪漫!” 杨玉英看了看,翻了个白眼:“开过去,应该是有人遇险了。” 阿龙家直播间的水友眼看着车队越来越近。 因为车的速度提速,徘徊的猛兽和鸟群终于跟不上,渐渐散开。 车队直接开到山脚下,阿龙他们所在的位置,必须徒步,车根本开不上去。 杨玉英看了看蜿蜒的山道,再看看峭壁,和丽妃一左一右站好,活动了下肩胛骨,把头发绑起来,向上一跃,开始徒手攀岩。 黑光:“老板!” 程寒笑道:“没事,这山上有猴群,我让它们盯着,给帮帮忙。” 黑光忽然感觉自己等人这一趟活可能不大好做,或许会遭遇很多毁人三观的事件。 事实上,杨玉英和丽妃的速度非常快,程寒根本来不及寻找猴子保镖。 两个姑娘互相借力,配合得特别默契,不像其他喜欢徒手攀岩的专业人士那般,攀岩时能看得出全神贯注,精神紧绷,每一块肌肉都在活动。 她们两个显得特别轻松,丽妃甚至有时间哼起小曲,带得杨玉英也唱起来。 曲子很古典,声音特别独特,有些像历史上江南等地的民间小调。 陡峭的山壁,光滑的石头,在杨玉英和丽妃这儿,却仿佛变成了灯光璀璨的舞台,她们不是在做危险的事,而是正舒缓自己的身体,在自己最熟悉的道路上轻盈地跳舞。 白芽呜呜咽咽。 阿龙心中就沉浸在,两位女神在共舞,而自己居然是观众这种无与伦比的感动中不可自拔,就连害怕也忘记了,连山坡上那头孤狼,都成了这一幕的见证者。 “我多么希望我带着摄像机,我多么希望能认认真真地把这一幕拍下来。” “古老的地区,荒野,荒山,神女起舞,天地苍茫间,唯有人间大爱为至美。” 水友:“龙哥,你悠着点。” 阿龙为了拍到好镜头,整个身体不停地调整姿势。 他女朋友吓得已经使出九阴白骨爪,拼命,使劲抓他的后背。 杨玉英显然也注意到上面的情况,不禁失笑。 丽妃更是瞠目,忽然长叹一声:“咱们大顺,就是公主也没有在外头挠过驸马吧?” 杨玉英:“其实有。不光驸马被挠过,你家陛下也被挠过。” 丽妃:“!??” 直播间水友:“两位女神在聊天?谁能看得清她们说什么?” 直播间里没有人会读唇语,到是有人能找到能人求助。 “被挡住了,看不清,好像在说‘挠人’什么的!” 水友们:“……” “龙哥,家有刁蛮女友,丢人丢到偶像面前了,哥们真是很同情你。”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白芽摇摇欲坠,吓得面色惨白。 难道她真要死在这种地方? 死得这么蠢! 杨玉英和丽妃虽则口中交谈,动作却不慢。 丽妃修长的身体轻轻从石壁上弹起,向上蹿了一截,正好到了阿龙身边。 网友们:!! 近距离看到偶像充满冲击力的脸庞,感觉还真奇妙。 丽妃显然也看到了手机,顿时有些意外,失笑道:“你们在表演?” 白芽:“救命!” 杨玉英也到了,她脚一勾,勾住一块儿凸起的石头,也没见怎么用力,就把白芽从她男友的怀里摘了下来,拢到自己怀里眨眼间拿绳子缠绕好。 白芽甚至来不及害怕。 杨玉英就笑道:“闭眼!” 小姑娘本能地一闭眼,只听风在耳边刮过,身体好像腾空而起。 掉下去了? 白芽心中一惊,脚下忽然沉了沉,她慢吞吞地挪动了下双脚,猛地张开眼,正好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狼眼睛。 “……” 那头狼把头搁在美丽的少女膝头,显得温驯又忠诚。 杨玉英撸了把狼,一推它的后腿,灰白的,身形高大的狼就轻轻站起身,脚步轻盈,缓缓离开了山道。 “娘娘,赶时间呢。” 丽妃应了声,收回盯着手机的视线,冲阿龙笑道:“下次再玩惊险刺激类直播,选个游乐场,或者鬼屋,再不济,景区内的名山也行,这样真不安全。” 阿龙:“……” 直播间水友:“是是是,都听李娘娘的,娘娘说得好。” 丽妃挟着阿龙上了山,让这对瞎胡闹的‘亡命鸳鸯’聚在一处,才同杨玉英两个立在山边,观察了下,找了条合理路线。 两个人又一路轻轻松松攀下去回到车队。 阿龙一时无言。 不过他虽然什么都没说,网友们却已经激动得嗷嗷叫。 “天啊。” “大顺娱乐要拍什么电影吗?我发誓,等上映的时候我要把历年压岁钱全拿出来买票包场支持我们家大老板和娘娘!” 很短的时间,整个直播间涌入的人太多,以至于卡顿的厉害,连弹幕都彻底卡住。 所有涌入的粉丝都是被出现在这个直播间的,大顺娱乐老板和艺人吸引过来的。 阿龙:“我要真心实意地嫉妒了。” 他为了直播下了那么大的本钱,从昨天清晨一路徒步走,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其中的辛苦简直难以想象。 可他这般卖力气,还是比不上人杨玉英和丽妃随便露露脸。 事实上,此时华国网上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 人人都知道大顺娱乐的老板和艺人去了F地区,都怀疑大顺要有大动作。 这年月,娱乐圈里资源难得,大顺公司虽小,热度却不低,艺人们得了消息,也对此颇为关注。 甚至连一些娱乐公司都来打探消息。 圈子里赚钱既容易也难,大家都喜欢分摊风险,如果大顺出品不错的节目,各大公司投资一下,也是正常操作。 此时,杨玉英和丽妃已经重新坐在车上,车队继续前行。 黑光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揣测他们这次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路急行,终于快到思蒙山。 穿过一段山路,便是一片丛林,隐约有炊烟袅袅。 黑光骤然一脚踩中刹车,脸色微变:“前面被封锁了,是伊曼教的信徒。” 看到高高挂在树上,五彩斑斓的木刻,黑光的心顿时一沉。 在这一片地区,大部分居民都信奉伊曼教,伊曼教的教宗或者圣子一句话,很多人会为伊曼大神舍生。 黑光蹙眉,犹豫道:“老板,我去打听一下消息。” 他下去走了一圈,没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回来,苦笑道:“老板,咱们恐怕过不去了。” 杨玉英挑眉:“哦?” “两个月前,伊曼教的上一任圣子,忽然意外回到伊曼大神的怀抱中去,临死之前没有留下下一任圣子的任何讯息。” “伊曼教按照教规,举行降神仪式,请求伊曼大神给予指引,但是举行仪式的时候,圣殿忽然地震,而且只有圣殿震了,圣殿坍塌,仪式也被迫中断,现在圣子的位置还空缺。” “现在整个教廷都非常紧张,听说教宗召集了十大主教,已经闭关聆听肾盂,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圣子,在这之前,外人不许进出。” “我刚才还想疏通一下,但是人家根本不吃咱那一套,一口咬定绝对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 黑光苦笑,“别看这只是个小国,但民风彪悍,又很团结,而且矿藏丰富,还有很多珍惜药材,非常富有,咱们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我看这圣子的事不简单,这么长时间没有新圣子,肯定伊曼教廷内部出了问题,说不定要打起来。” 黑光打了个哆嗦,“宗教战争,那都是不拼到最后一个人死,就没完,险恶的很。” 杨玉英和丽妃对视,她想了想,下了车:“扎营。” 他们一行人就在丛林外面扎营安顿好。 黑光等人看着杨玉英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又忙忙活活地制作了一张熊皮大鼓。 熊皮还是让黑光到附近村落里淘换的。 “咱们这老板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擂战鼓! 巨大的鼓立起来,丽妃和杨玉英两个人拿着鼓槌,轰隆隆的战鼓声宛如春雷,声音绵延不绝。 鼓曲为《血祭》 是大顺朝最著名的战曲。 在大顺,尤其是皇宫中,你可以不通音律,但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这首鼓曲。 每年各大祭典,每次将士出征,都要擂鼓助行。 鼓曲壮阔,杀气腾腾! 黑光听着,困意一下子没了,瞬间觉得自己勇气倍增,现在让他带人和鬼士雇佣兵军团的人干上一仗,他也不怵头。 鬼士雇佣兵个个都是狠角色,了不得的人物。 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听见鼓曲,不自觉聚拢过来,载歌载舞,又唱又跳,十分热闹。 岳东楼干脆拿着DV开始拍摄。 “我把这些素材都给拍回去,有用没用谁也不知道,可毕竟咱们是娱乐公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杨玉英和丽妃擂鼓的第三天。 圣山上有位教士亲至,恭恭敬敬地道:“诸位贵客,你们的鼓曲真是太棒了,明天我们会在教堂举行酬神仪式,希望几位贵客能够参加,将这伟大的鼓曲献给伊曼大神。” 黑光:“……”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60) 黑光等一干雇佣兵,顿时成了搬行李的小跟班。 人家杨玉英和丽妃他们,被伊曼教用最高规格的轿子给抬上了山。 他们就得步行。 伊曼教廷的那些教士们,对别人都是冷傲脸,对这几个却神色平和的紧。 黑光心下惊异。 自从接到这一波客人,他似乎一直震惊来震惊去的。总感觉身为雇佣兵中朋友多,敌人也多的一号猛人,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输给了几个外行。 不说现在,就说在之前通过那帮撒肯人的领地。 撒肯人比较难缠,搜车时恨不能把他们家这几辆车都给拆成零碎。 他本是打算金钱开路,结果不知道那个八十几岁,看着一只半脚都入了土的老头子和那些人靠着两个女孩子做翻译,说了一堆什么话,又跟着进厨房煮了一碗酒,然后…… 撒肯的人就亲自护送他们过去,出了撒肯领地还一路送了许久。 黑光车后座里还塞着一条巨大的野猪腿。 这是撒肯的人送的礼物。 野猪腿不好吃,但是黑光觉得,把这东西带回去给他们老大看,老大肯定对自己高看一眼。 “那位金老板,没准也是混他们这行的?就算不是,也是狠人。” 如果黑光比较了解华国的网络文学,说不定他会脱口而出——“这厮开挂!” 可惜黑光不是很了解,所以他也只是把一肚子的莫名其妙都给小心保管好,各种装备都扔下,叫上三个兄弟,老老实实地当自己的跟班,跟着老板奔赴圣山。 这位很有资历的雇佣兵,接过很多比现在的任务要危险十倍,麻烦十倍的任务,但是,他还是觉得,可能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他都再也找不到比这回这任务更让人印象深刻的了。 杨玉英一时顾不上几个向导,很有技巧地套话套了一路,顿时松了口气。 那座所谓的圣山上目前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目前从教宗,到十位主教,目前对圣子的选择有些分歧,总体被支持的圣子共三个。 三个人都是伊曼神教的信众家养出来的孩子。 最大的已经二十一岁,最小的十五岁。 根据伊曼神教历来的规矩,圣子在回归伊曼大神怀抱之前,会独自在神殿祈祷,得到启示,将下一任圣子的启示放入圣坛。 等到圣子回归以后,又教宗带领三位以上的大主教亲自前往圣坛,取出启示。 但是这一次,圣子回归的太匆忙,什么启示都没有,伊曼神殿就选择了第二种寻找圣子的办法——降神仪式。 结果降神仪式时,地震突发,震裂了神台。 教宗他们只能选择去祷告,去祈求神谕。祷告的时候,每天只能食用生食。 因为根据伊曼神的传说,伊曼神讨厌火,在祷告室附近绝不容许见到火。 流传下来的规矩,教宗他们在祷告的时候,只吃生肉,生菜。 现在教宗等人去祷告了六天,找到了三个候选人,却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宁愿吃生的,居然还不肯结束这一切,可见这问题,在伊曼教这边确实挺严肃。 一路上山,杨玉英他们想得很多。 齐为民齐老爷子身为一名医者,本是菩萨心肠,此时也暗地里置备了不少不可言说的药出来。 但凡有个万一,他一个人便能抵得上一个军火库。 岳东楼到是挺轻松。 只是,杨玉英想到当年大顺差点灭国的那一回,他这位国师大人闲坐楼头听人妄语,品评市井八卦,家长里短,可见,这位紧张不紧张,没参考价值。 不过,事实证明,杨姑娘想多了。 他们一上山,刚被安顿住下,杨玉英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精致,浑身上下流露出神圣气质的……黄种人。 杨玉英顿时松了口气。 来人的视线落在杨玉英腰间的金刀上,一扬眉,就露出个特别熟悉的笑容来。 杨玉英:“……陛下?” 丽妃:“……” 她忽然想到自己刚拍完的真人综艺,想到林翰,话说,现在网上还有她和林翰的绯闻。 杨玉英莞尔,众人齐齐上前,躬身行礼。 “皇城司顾问杨玉英,见过陛下。” 大顺皇帝陛下赵旭忙道声免礼:“入乡随俗,既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便依此地的风俗行事。” 说着,便伸手牵起丽妃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爱妃清减了许多。” 丽妃:“……” 她从来不胖好吗? 陛下笑了笑,这才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秀眉一扬:“顾凛可在?” 杨玉英轻笑:“顾教官也来了这个世界,他这次单独行动,马上就到。” 陛下笑道:“来了就好,这次跟我落难至此的还有二十五个禁军,有小顾,这二十五人便是千军万马。” 杨玉英莞尔,心下却知,原来陛下也紧张。否则他也不会第一时间找最信任的人。 别看杨玉英是皇城司的顾问,丽妃娘娘是陛下的枕边人,可真正得万岁信任的,还是禁军。 禁军的军官们,每一个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带在身边好些年的亲信,皇城司可没这样的待遇。 不过,哪怕是陛下,遭遇眼下的意外,恐怕一样要心神不定。 “二十五个禁军?” 杨玉英算了一下,“算上陛下是二十六位,一共来了三十一个人,那另外五位,陛下可已经见着了?” 皇帝是什么人?都来到这片陌生之地好些时日,怎么可能弄不清楚? 剩下的五个,都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大臣和内宦。 吏部尚书,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将作监少监。 “他们五个都变成了大主教。” 皇帝叹了口气,“别人都还好,玉英应该知道,咱们那位吏部尚书胆子一向很小,睁眼看到自己居然变成个黑炭球,顿时吓哭了,要不是当时大理寺少卿与他在一处,遮掩过去,恐怕要露馅。” 说到这个,皇帝到庆幸自己的外形没多大变化,哪怕显得有些粗糙,但胜在如今年轻,十七岁的容貌,再保养不好,他也喜欢。 皇帝现在的身份就是三位圣子候选人之一。 原身本来只是普通伊曼神教信徒之子,父亲是本地人,母亲是个混血儿,大概有华人血统,以至于原身生下来外貌就与当地人不同。 他五官深邃,眼睛和鼻梁同父亲相似,嘴巴和母亲相似,可以说是挑着父母双方的优点长的,唯独皮肤与众不同。 也正因为这个,在神教内部,甚至这片区域内,虽不说特别受排斥,但也和同龄人很疏远。 这是原身。 陛下已到这里有十几天,这十几天,上到教宗,下到教士,神殿内外,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他。 杨玉英对此到也不意外。 陛下是什么人? 是大顺朝历代帝王中,公认的最受臣下爱戴欢迎的一个。 换了个时空,他也照样能把人心握在掌心里。 “这个圣子,我非做不可。” 陛下笑道,“伊曼神殿挺有意思,在圣山附近,所有教徒都是伊曼大神的狂信徒。妲宗国也是以教立国,情况差不多。” “这一片土地,没有人会去招惹伊曼神教,可以说,控制了伊曼神教,我在F地区就掌控了话语权。” 陛下轻声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圣子在伊曼神殿权力很大,当了圣子我的行动才不受限制,如果不做圣子,想离开神殿就会变得麻烦很多。” “我一向讨厌麻烦。” “了解了!” 杨玉英不是政治生物,不用去理解这位陛下的深意,她只要知道陛下想当圣子就已经足够。 事实上,十个大主教里面,五个是自己人,只要不出那种天塌地陷一般的意外,他们家陛下必是如愿以偿。 酬神礼当日。 三位圣子候选人都肃立在神殿前广场之上。 神殿内。 教宗和十位大主教之间的气氛庄重,神圣,而又肃穆。 教宗目光落在巴布等五个大主教身上,目光凝重又疑惑。 他当然不是怀疑自己的大主教,谁都清楚这几位大主教对伊曼神的信仰绝对虔诚。 但是,这一次伊曼神教面临的情况,确实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五天前,教宗和十位大主教都已经得到神灵的启示,他们按照规定,把得到的启示写在涂满圣油的棉布之上。 当时看到这些启示,教宗就觉得有些意外。 巴布他们一共有五位大主教,写出来的居然是指向相同的启示。 从图案到文字,巴布和莫索两位大主教,甚至都写出类似什么伊曼大神赋予他的儿子,与众不同的肤色,圣子会在圣山最美的一角,伴随着能打动天神的乐曲出现。 他们依照大家从神那里得到的启示,认定小莫桑等三人中,有一位便是圣子。 这三位圣子候选人中,唯独小莫桑最让教宗在意。 小莫桑和五位大主教,没有任何关系,以前连面都不曾见过。 他们五位大主教其中一位甚至已经在圣山之巅修行了二十九年,二十九年不曾下过山,除了教宗之外,也从不和其他主教交往。 现在这五个人,同时获取类似的启示,岂不让教宗感到难言的震撼。 他好像,第一次和神离得是那般近! 教宗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三位圣子候选人出现,真正的圣子是哪一位,就请吾神给我们指示,我宣布,未来一个月内,他们三个将经受神给与的一切考验。” “一个月后,我和诸位大主教,将恭迎真正的圣子入主神殿。” 正说话,外面教士忽然匆匆而至。 “主教,神鹰,神鹰……” 不必他说,教宗和几位大主教隔着窗户向外看去。 只见天上忽然有十几只神鹰从高空飞至,开始在低空徘徊。 “伊曼大神!” 教宗闭上双目,双手高高举起,轻声呼唤。 相传伊曼大神曾经化作圣山上的鹰,在圣山上生活了一千年。 所以圣山上这些鹰,在伊曼神教所有信众心目中都是神圣的化身。 说来也的确有些传奇,鹰是猛禽,但是伊曼神教信众家里偶有神鹰降落,它们却从不袭击信众家中的牲畜。 空中响亮的鹰鸣,宛如脆亮的哨声,此起彼伏。 十几只鹰从高空中徘徊滑翔,轻盈地落下,场面壮观得不可思议。 教宗猛地站起身,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广场上正在举行酬神礼,高台上歌舞还在继续。 一只巨大的,比别的鹰身体大出两倍的神鹰,收了刚硬的翅膀,不疾不徐地落在圣子候选人之一的小莫桑纤细的肩膀上。 它的头亲昵地贴着小莫桑的脸颊,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呼声。 其它神鹰也依次降落,有的匍匐在小莫桑的脚下,贴着他的脚踝,有的在他身边徘徊,时不时去轻柔地触碰他的身体。 整个广场上,信众大惊,齐刷刷跪了一地。 教宗也差点就五体投地。 别说伊曼神教的信众们,就连场外受邀来参加酬神仪式的那些妲宗国和周围几个国家的客人,也都满脸不敢置信。 “啊!” 众人一愣神的工夫,就见小莫桑展开双臂,在群鹰环绕下,直直地飞到了高台上巨大的伊曼神像面前。 在大家眼里,这就是在飞。 教宗长长地吐出口气,忽然觉得这一个月的时间完全没有必要。 要不是根据伊曼神教内部规则,需要一个月的考察期,他当场就会宣布小莫桑就是圣子。 杨玉英等人看完了整场演出,心中毫无波动。 程寒表示:虽然是什么圣山上养的鹰,但其实和草原上其它鹰也没甚区别。 甚至因为被养熟了,它们更好诱哄,只要在陛下身上挂几个香包就能搞定。 接下来一个月,陛下的声望一日比一日更高。 他忽然学会了很多国家的语言,学会了很多门乐器,变得彬彬有礼,和以往大不一样。 他忽然变得武力极为强横。 教士和护教勇士不知不觉地特别崇拜他,他一下子变得非常有统治力。 虽然以前的圣子们从不曾有这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大家一点也不奇怪。 这些只能说明,他们的圣子是真心得到伊曼大神宠爱的圣子。 没过多少时日,另外两个圣子候选人都不必别人提醒,就自己主动放弃了竞争。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组团现代游(61) “哎!” 这两位圣子候选,一开始还有些别的心思在,毕竟那是圣子的身份,在伊曼神教信徒心目中,圣子的地位仅次于伊曼大神。 在自小受到的教育中,伊曼大神就是一切。 伊曼神教当然也是他们心目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今,伟大的教宗和大主教得到了神的启示,说他们有可能是这一任的圣子,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本来,两个人都决定无论面临什么样的考验,他们都要努力,绝不放弃。 神给的考验,怎能退缩? 哪怕他们亲眼看到神鹰降临,俯首拜圣子,而那圣子却不是他们的画面,他们已经知道,大概九成的可能,圣子已经出现,他们再没有希望。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该完成考核。 神的考核,一辈子有一次,也值得他们骄傲。 等到老去,他们还能对自己的儿孙诉说他们曾经有过的这一段经历。 但是那一天,他们两个同小莫桑一起去妲宗国信徒的牧场,为其带去神的启示。 信徒想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离婚。 根据伊曼神教的教义,虽然信徒离婚被允许,但是离婚必须经过神殿教士的调解之后才行。 这位叫亚桑,他在妲宗国有两个大牧场,是非常虔诚的神教信徒,他的妻子米诺拉也一样。 而且,他的妻子曾为神教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在一次冲突中,米诺拉收容了受重伤被追杀的大主教,她在神教的地位很不寻常。 所以哪怕只是机缘巧合,为的又是信徒离婚这样的小事,三个候选圣子还是愿意走这一趟。 调解信徒的婚姻关系是一件小事,但也是他们二人代表伊曼神教出面处理的头一件事。 在这之前,他们就是普通信徒,和神教的关系远也算不上紧密。 此次行动意义重大的很,他们一路上也是极严肃认真,小莫桑和他们不一样。 人家带着几个朋友同行,一路窃窃私语,说的华文,他们听不懂。 可小莫桑那气势,可真让人羡慕。 他还那么轻松! 从神态到动作,都显得和他们两个大不一样。 他们以前也不认得小莫桑,但这些日子打听过,小莫桑出身平庸,和他们相比也差些,不大爱和人来往,除了容貌,没见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就是容貌,也因着整日灰头土脸的显不出来。 在F地区,谁会在乎容貌? 可他们看到的这个小莫桑,和传闻中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看着眼前的人,任谁也不相信他会平庸。 一路上心绪复杂,胡思乱想了半天,就想着这一回架势不能丢,至少在外人面前,不能比小莫桑差太多。 没想到刚到牧场,就撞上了一伙儿匪徒。 在F地区,很多小孩子都对战火不陌生,他们本来就是跟着战火和杀戮长大的。 可伊曼神教的实力强横,神教信徒也是既为神教服务,也受神教的庇护。 像他们两个,家里条件不差,不光吃饱穿暖,而且还读教会学校,在F地区,过得就是蜜罐里的生活。 他们能听到枪|声的地方,只有神教的靶场。 见到那群匪徒凶神恶煞地抢劫,硝烟滚滚,他们两个差点没给吓死。 一时间手无足措,哪里还能有反应。 可人家小莫桑不一样,小小年纪,不过十七的娃娃,带着两个姑娘冲进去就把信徒一家子夫妻子女都给抢了出来。 除了那家的妻子肩膀让剐蹭了一下,还是在自家大门上,其他人毫发无伤。 抢出人不算,小莫桑一声唿哨,竟就叫来十好几个护教勇士。 这些人无不对小莫桑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十几个人花了他们两个人喝杯热水定定神的工夫,就把那几十口子全副武装的悍匪给收拾了。 追到这帮人的老巢,救了好几个游客。 亚洲的,欧洲的都有。 从头到尾,他们两个没听见一声枪|响。 自从那一次,两个人就观察到小莫桑和神教上下很多人都很熟悉。 大主教在他面前说话,也是有那么些个俯首帖耳。 那些护教勇士,从来只听从教宗,圣子,裁决会的调派,就是裁决会也不能不经教宗批准,动用超过二十人的护教勇士。 连他们都清楚,在神教,护教勇士就是护身符,是他们教会能在这片土地上安安全全生存下去的保障,但是,这护身符不能妄动。 F地区已经够乱的。 圣山脚下还是太平些好。 他们两个成为圣子候选,护教勇士们也不见对他们有多尊重。 人家小莫桑就偏偏能调动得了人。 事情都到了这般地步,双方之间隔着的鸿沟,简直有如天堑,还争什么争? 一个月后 小莫桑继任圣子之位。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名,叫赵旭,继任仪式一完成,就带着五位大主教,二十五个护教勇士,同华国来旅游的杨玉英等人一起离开圣山。 “神谕降下,要我出外游历,认真修行。” 教宗:“……” 圣子离伊曼大神最近,他的话当然不能不信,更不能不听。 但是一口气走掉圣子和五个大主教,真让人头秃。 教宗还算好的,灰狼雇佣兵这边的黑光,眼看着自己的客人拐走了人家伊曼神教的圣子。 还不只一个圣子,连大主教,带训练有素的护教勇士一口气全给端走,那滋味简直别提了。 伊曼神教的护教勇士团,在他们这个世界谁人不知道? 那都是拿金山给养出来的。 每一个人成长起来,变成合格的护教勇士,真不比培养个顶尖佣兵消耗的资源少。 一直到办好各种手续,把这一家子客人通通送上飞机,黑光才松了口气。 好歹不用再受刺激。 …… 杨玉英等人带着陛下一脚踏上华国的土地,高耸入云的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流映入眼前。 陛下都不觉心神动荡。 “如此壮观的景象,我大顺多少年能拥有?” 工部年轻的侍郎大人,一看见自家陛下那眼神,忽然压力骤增。 想修出这么漂亮的城市,工部在技术方面也不是不能想办法,但是这钱可不是一座金山银山就能撑得住。 “陛下要是给我们工部拨一座金矿,那臣便给您想想法子。” “那算了。” 他家皇城目前用着还行。 再说,皇帝家也没有余钱。 出了飞机场,公司把所有的车都给派出来,还另外租了五辆,好歹把所有人都给装上去,径直回衡市。 刚到公司门口,杨玉英远远就看到很多记者待在各个角落堵门。 幸好公司新招募的司机们都经验丰富,全是从别的娱乐公司挖角过来的老司机,一看不好,立马调头走安全通道,总算把大家安安全全地送了进去。 进了门,司徒卿和苏梦北看见自家陛下,齐齐脚下一软,皇帝赶紧托了伸手托了一下。 司徒家是大顺名门,家里人大部分都有些因循守旧,虽说这些年陛下要求平时不行跪拜之礼,可司徒家的人对此都有些不习惯。 尤其现在可不算平时,他一眨眼来到陌生的世界,表面再镇定心下也忐忑,此时见到陛下,情绪翻涌,顿时热泪盈眶。 苏梦北多少年来一直随侍陛下身侧,比宫里那些娘娘见陛下的时候还多得多。 毕竟,娘娘不是必须的,吃饭却是每天都得吃。 杨玉英赶紧一把将两人通通塞办公室去。 岳东楼轻笑:“咱家这公司成立以来,都快成热搜钉子户了!” 大家回了公司,不急着喝酒叙别情,齐刷刷换上电话卡充电刷微|博。 杨玉英扫了一眼,苦笑:“现在感觉,我的人生好真实。” 哪怕是皇帝在,可被网络洗涤过的这些家伙,到底还是隐约表现出一种皇帝比不上上网要紧的态度。 一翻手机,杨玉英不禁蹙眉。 网上现在正四处传播好几段视频——杨玉英,丽妃徒手攀岩救人。 在圣山神殿广场,丽妃等人击鼓跳舞。 苍茫的山,灰褐色的古老的大地,杨玉英和丽妃穿着当地传统服饰,战鼓轰鸣中起舞,就是她看了,也深切地感觉到这画面真得很美很美。 接下来神殿圣子和杨玉英骑在马上谈笑风生,眉眼和煦又平淡。 离他们不过半米的距离,是硝烟战火,断壁残垣,浑身浴血的勇士和匪徒。 杨玉英:“……谁拍的?” 岳东楼叹气:“就是你救的那一对小情侣,说起来很巧,他们那对小年轻借住牧场,让绑匪顺手拎走。” “不过他们是华国人,对方待他们还算客气,也没有饿着伤着,如果不是咱们突袭快,说不得绑匪连人都放了。” “那个男孩儿胆子贼大,刚一被救,就拿手机各种拍,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没阻止。” “现在网上到处都传,说是大顺娱乐要拍电影,这次去F地区是取材去了,说的言之凿凿的。” 岳东楼一边笑,一边想了想怎么措辞,在官|博发了条澄清公告。 “目前大顺娱乐没有拍摄电影或者电视剧的计划,去F地区是和当地公司有合作项目,具体事宜无可奉告。” 冷冰冰的公告一出去,结果热度更高。 既然不是电影,那岂不是说明一切画面都是真的,没有特效? 网友们心里都不大相信。 哪怕官|博澄清——“你们信?看看这只鹰,个头比人都不小,大顺那小老板抱它跟抱只鸡似的,你们说不是特效,抱一个试试?” 当时有匪徒袭击信徒的牧场,他们家陛下对此零容忍,让顾凛领着禁军的人灭了对方老巢。 这只鹰是跟着禁军来的,特别喜欢杨玉英身上的药香还有灵气,和她亲的很。 那个主播阿龙特别会抓拍镜头,拍出来的画面简直能拿去参展争夺摄影奖项。 视频越传越广,主播阿龙、白芽这一对网红情侣也终于摇身一变,变成一线网红。 如今直播圈子里什么样的网红都有,只要能吸引人气,主播们‘争奇斗艳,无所不为’,不过,像阿龙这般拼命,那还是寥寥无几。 他直播间的粉丝比以前高了十好几倍。 这小子尝到甜头,连标题都变成了——我们在F地区作死! 别说,还挺贴切,新来的粉丝们看过回放视频,发现主播先是作死掉下悬崖,紧接着又在寄住的牧场里遭遇了匪徒绑架。 被绑前他都惦记着自己的直播。 被解救后,他们两个更是一个直播,一个拍摄,连他胆子很小的女友也破罐子破摔,跟他一起发了疯。 阿龙的直播间被扒出来,网友们终于相信,他们家偶像丽妃和偶像家的老板在F地区拍的让人三观崩裂的视频,全部都很真实,没有特效,没有剧本。 偶像确实去了F地区。 有不少粉丝把猛兽猛禽和小山羊和谐共处,一路跟着越野车的片段,和丽妃,杨玉英从越野车上下来,眨眼间蹿上悬崖的片段剪辑在一起。 取了个标题——建国后在国外成精,犯法不犯法? 下面还给编了个故事。 杨玉英被说成是神鹰成精——证据就是神鹰在她手里乖成鸡的视频。 丽妃则是豹子成精。 证据没有,网友随手给P了个她穿着豹纹紧身衣的照片,下面一堆人在喊——‘毫无违和感’! 然后就是一通鹰和豹的唯美爱情故事,至于被鹰和豹子救下的人,那纯粹是联络感情的道具。 为此特意加上杨玉英和丽妃徒手爬山时亲昵微笑闲话的视频,来充当佐证。 白芽吊在上面,生无可恋的脸,配上两个姑娘轻松的神情,真是冲击力巨大! 杨玉英看完故事,都忍不住觉得还挺合理,就是这个不大敢给陛下看。 那小心眼的皇帝,或许心疼自家爱妃,不找爱妃的麻烦,却没准会往她脑袋上记一笔账。 热热闹闹的短视频刷遍网络,大顺娱乐一时间成为当年度最红最火爆,最让人眼气的娱乐公司。 连带着杨玉英这个老板,都红过二三线的女星了。 姜微微对此到挺高兴,有名气,有人气,就能转化成钱,有什么不好的? 干脆趁热打铁,和自家小姐一起粗略地剪辑了一版F地区游记的纪录片。 不长,也就五十分钟,连一个小时都不到,但是,收视率惊人得高! 还获得了国内一连串的纪录片大奖。 大顺娱乐这边本来已经很意外,也很满意,毕竟是外行拿DV和手机拍的,不成想,没几日,甚至入围了了阿丹国际纪录片奖。 华国已经有四十八年没有人入围这个纪录片国际大奖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62) 其实,大顺娱乐这一部剪辑很粗糙,拍摄手法……那就是没有手法的纪录片,在阿丹纪录片奖评委组评选时,争议也非常大。 可是评委能给这部片子挑出一百个毛病,他们看着这部片子的时候,其它纪录片就再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脑子里想不起其它任何东西。 最后,大家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放弃让这部片子入围。 评委之一,著名的纪录片导演阿方索先生,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特意提起这部由华国,大顺娱乐公司,岳东楼导演拍摄的纪录短片——‘神殿’。 “导演和摄影师都有一种别样的冷酷和理智,在神殿广场的那一段,圣子飞起,无数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群体狂热带来的震撼让人难以言说,但摄影师的手稳定得让人心惊,这种稳定,带着种说不出的漠然。” “就是这一点,特别吸引人。我一个晚上本来是打算审五部片子,就因为欣赏它欣赏得时间太长,回味的时间太长,把其它四部退后了两天。” “之所以需要两天,是因为我担心第二天就开始看别的作品,会让我变得不够客观。” 记者表示没有听懂。但是看表情还是会看。显然这位著名的影评人对这部纪录片非常推崇。 大顺娱乐拍摄的这部纪录片《神殿》,讲述的到不光是神教里的事。 整部片子除了记录了圣子诞生的全过程,还拍摄到妲宗国奇妙的风土人情,以及战争状态下,F地区难得的和平区域里人们的生活。 线索人物是以一种游玩的心态,来这里寻人的大顺娱乐老板杨玉英。 看过这部纪录片的人,感受到的东西都有所不同,大家都能看出主人公在寻找一些东西,但是每个人的理解却是大不一样。 所有评委都给出各种解读,报纸上关于这次入围的纪录片,都给出了专题和评论,对《神殿》的评价颇高。 《神殿》入围的消息传入国内,国内媒体也是十分重视。 几十年没有纪录片能入围阿丹奖,所以都不必得奖,媒体已经很认真地去宣传报道。 虽然纪录片电影在华国始终属于小众,可近年来市场也有了,尤其是三年前,可谓出现了好几部相当优秀的纪录片电影,票房甚至过亿。 对那些大制作的电影,票房过亿是基本操作,但是对这类纪录电影,过亿就是很难达成的目标。 虽然纪录片纯粹是偶然弄出来,根本没人上心,但既然入围了,杨玉英干脆就同丽妃一起,带着国师大人一起去一趟阿丹纪录片电影节现场。 “没想到,咱们第一次出席这类活动,第一次入围奖项,竟然是岳东楼随便拍出来的纪录片。” 丽妃很是不可思议。 难道不该是她先获得最佳女频一类的奖项? 《曙光》应该能给她带来一个电视剧方面的奖项才对。 杨玉英失笑:“大概是题材原因。” 这一次只是机缘巧合拍的片子,姜微微觉得有趣,所以就拿去参加阿丹奖的评选。 可杨玉英对自家的片子能入围这事,并不会感觉奇怪。 一来,《神殿》取材比较能打动阿丹奖的评委。 华国的纪录片多年来难以入围,并不是华国的纪录片不够好,而是带有华国传统的片子,很难被那些外国评委们理解。 再来,导演兼摄影的岳东楼,技术方面没得说。 他们家这位国师大人,学习能力一流,他书读得一向杂,在杂学上从来天赋出众,这阵子他自学导演,剪辑,拍摄等东西。 最开始主要是因为喜欢和网友们互动,所以自己拍点短视频什么的。 哪怕是拍着玩,岳东楼也要做到最好,就去学了各种专业技术。 感谢互联网,感谢现在的教学环境,只要大家想学习,无论是什么样的技术,总能找到学习渠道。 岳东楼以前在大顺时就是这么一副脾性,除了在正经的儒学方面,学来学去也就是普普通通,其它方面,但凡他喜欢,就没有他学不成的。 《神殿》最后的成品,杨玉英看了都觉得很不错,很有禅意,也富有诗意。 只不过这种华国人才能理解的诗意,她觉得那些外国评委们根本理解不了。 杨玉英现在拿着那些报纸,看过上面的评论,迟疑了下失笑,到底没说话。 好吧,她觉得人家理解不了,人家自然人家自己的理解。 还是和岳大国师学一学,自己的东西拍出来,别人理解成个什么,就别去管了。 他们就是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旁人的脑子。 到了赴电影节的这一日,杨玉英很是轻松。 反正入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赢。 院线都联系好了,排片十分不错。 这部片子几乎没什么成本,如果不算人工的话,只要上映,肯定是赚。 杨玉英请好了假,也幸亏她成绩好,短短时间已经发表了好几篇论文在核心期刊上面。 其中关于人工智能的两篇文章,计算机系的方教授看过,还推荐她投了国际顶级的期刊《人工智能》,刚刚投稿,不过大体上应该能发表。 处理完学校的事,杨玉英和丽妃各自带了个行李箱,定制了中规中矩的礼服就要出发的,结果刚一说出口,皇帝就摇头。 家里那五位大人都很是不赞同。 “既是去异国参加典礼,如何能这般随意?” “杨大人和娘娘,代表的可是我大顺的颜面,必须体体面面才成。” 他们家这位陛下喜欢提拔年轻人,几位大人里除了吏部尚书年过五十,其他的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壮年,大理寺少卿来之前更是只有二十七岁,年轻有为,按理说应该不像那些老大人似的,动辄礼仪,动辄规矩,奈何现在不是在大顺,身处别人的地盘,大家就难免有诸多担忧。 吏部尚书轻声道:“若是在咱们大顺,娘娘喜欢,哪怕围一条草席去见藩国使臣,那些使臣也要说这草席天然好看。” “可如今到了人家的地盘,郑重些才是正理。” 杨玉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很快定制了专门的礼服,根据大顺的正装礼服改的,就是把所有繁复的装饰都去掉,只留下最基本的东西。 改到最后,她和丽妃一黑一红的长裙,只以金丝银线绣上灵芝仙草,整体显得十分低调,可穿在她们身上就是极合适。 看着同这个世界的礼服相差无几,但穿上才知其中的不同。 配上专门设计的头饰,还有一整套首饰,从二环到脚链,丽妃轻盈地转了一圈,陛下不禁赞叹:“爱妃姝色,可比云妃。” 丽妃:“……” 谁想和云妃比? 罢了,大顺朝这些龙子凤孙们心里,太宗身边的云妃娘娘那就是既贤且美的代名词,和他们讨论这个,那纯粹是有病。 将作监的这位少监古大人,动手能力已经退化,但是眼光那绝对没得说,他设计请专人打造的首饰的确是非常出众。 杨玉英的缠丝嵌珠手镯,到是古大人亲手打造,费了好大的力气,乍看不起眼,可一走动,却衬得手腕莹莹生辉,美得动人。 居然连杨玉英那一对储物手镯都给比了下去。 阿丹奖颁奖礼当日。 杨玉英和丽妃不早不晚地下了车,一走上红地毯,就发现两边居然有几个国内来的粉丝打着牌子欢呼。 “娘娘!” “娘娘,我爱你!” “老板,老板,公司还招不招实习生,我不要工资,只要能吃到微微姐的甜品就好!” 丽妃:“……咳!” 两个人连忙抬起手和两边的粉丝打了声招呼:“一会儿会下雨,大家不要分开,注意安全。” 杨玉英一开口,小粉丝们本能地就变得特别听话,齐齐点头答应。 回过神,一个个的心都酥麻麻一片。 “好帅!” 左右顿时亮起闪光灯。 事实上不止国内媒体们在拍,丽妃头上戴了一套小小的步摇冠。 插翅欲飞的凤凰在灯光下甚至好像当真展动了翅膀。 杨玉英只戴了一顶白玉冠,趁着鸦青的发,五官深邃,宛如画中人。 充满东方韵味的美,国外的时尚杂志记者们,这一次竟然也很能欣赏得来,不由自主地为其迷醉。 国内丽妃的粉丝群里,此时正在直播阿丹颁奖礼的现场。 某摄影棚。 一西装笔挺,正在准备节目的男嘉宾,盯着手机上一连串的高清九宫格照片,眉头微蹙,冷声道:“穿的这什么烂七八糟的,连个大牌赞助都没有,糊了吧!” “霍准!” 经纪人连忙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你这脾气得改改。” 这人冷笑,没有说话,盯着热搜位置关于纪录片阿丹奖的话题,心情更是不好。 说起来,纪录片奖项本是挺冷门的一个奖,如今愣是靠着大顺娱乐的热度,被顶上了热搜,还是排在第八位,很靠前。 此次颁奖礼正好撞上娱乐圈里的老鲜肉霍准和影后苏音的婚讯。 本来影后结婚,妥妥的应该娱乐圈头条。 结果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今天闹出来的新闻特别多。 先是宁城发生了一场地震。 又是网络作家圈里一位重量级的大神发新书。 再来就是一位歌神,咳咳,被人捉到聚众吸|毒。 反正大新闻一个连着一个,他们这恋爱的事也没人在意,居然只爬到热搜第九。 霍准总不能去怪天灾,别的新闻也就罢了,让丽妃这么个最近才翻身的老女人压了一头,他是相当不愉快。 虽然两者其实完全没有任何事业上的冲突。 毕竟连性别都不一样。 但霍准就是这么个古怪脾气,一生气便胡说八道,根本压不住话。 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惹事。 刚叮嘱完,他随手就登微|薄大号,强调了下华人演员去国外蹭红毯时,应该维持红毯礼仪。 总之就是,不穿大牌,也应该穿过硬牌子的衣服,随便穿件杂牌,说是汉服又不够标准,不伦不类,太难看。 反正话里话外点出来,杨玉英和丽妃的那一身廉价装扮,透露出一股穷酸劲。 霍准今年三十,在娱乐圈也有十年,粉丝众多,而且他还在热搜上,因为一发微|博顿时引来无数人围观。 他和影后苏音,五年爱情长跑,如今CP粉无数,终于修成正果,好些CP粉都在狂欢。 霍准年轻俊美,苏音事业有成,人也长得好,两个人同龄,还是大学同学,早在恋爱曝光的时候,两个人的粉丝就是祝福得多,反对的少。 现在他终于宣布婚讯,营销号再带一带节奏,很多粉丝,尤其是CP粉正关注他,看到他发微|博,到是……个个有点无语。 都和影后订婚了,结果他们家这位不秀恩爱,这是发什么乱七八糟的! “霍美人,要看苏影后的盛世美颜,不关心红毯礼仪。” “不对,这得是多不体面,才能让咱们家霍大美人连未来夫人都不顾了,一门心思去怼别人?” 粉丝们个个火眼金睛,也有不少丽妃的粉丝察觉到霍准的言外之意,心下不悦。 不过大顺娱乐这边在粉丝管理上下了很大的工夫,这些粉丝只当没看见,根本不接茬,他们要有反应,才是给自家偶像添麻烦。 奈何丽妃家粉丝们佛性了,营销号可是不消停,十分钟都没过,就把霍准点名批评阿丹奖颁奖礼现场的国内演员李梅,衣着打扮过分廉价的事爆出来。 霍准家的经纪人出门上车,人还没到家,便收到了消息,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霍准却是一点都不在乎:“小公司小演员,还说不得?” “人家入围了阿丹奖,如果要是今晚得奖,那是填补了咱们国内一大空白,肯定很多人关注。” “得什么奖,阿丹奖也没那么廉价。” 经纪人管不了,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丽妃的粉丝们简直气炸! 幸亏还不等粉丝们有所动作,阿丹奖结果揭晓。 获奖者——《神殿》。 粉丝们登时顾不上什么霍准不霍准,都去追丽妃娘娘的获奖感言去。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63) 获得这个奖项,现场无数人欢呼雀跃。 等到台上的灯光照下来,落在杨玉英和丽妃身上,无数蹲守直播的粉丝们忽然就发现,两个姑娘的神色很平静。 “呼!” 好些粉丝都屏住呼吸。 甚至连摄像机都静了静。 摄像师做这一行已经有很多个年头,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自己拍摄的目标给施了定身术,心不能动,手也动弹不得。 事后有不少当时去往颁奖礼现场的观众,都说看着大屏幕上的两双眼睛,就真正体悟到一种平静。 又仿佛酷暑天饮下一罐冰镇可乐,还像正在直视无波无澜的大海。 圈子里很多人评价人会演戏,会说一句,他眼睛里都有戏,说归说,这眼睛里能看出戏来的,毕竟寥寥无几。 但大家看此时的杨玉英和丽妃,却是她们没有演戏,自己等人愣是看出了戏来。 其实当时杨玉英和丽妃正聊天呢,根本没有太在乎结果。 当然,杨玉英也就罢了,想让大顺朝皇帝的爱妃,因为一个外国人颁的奖就特别动容,热泪盈眶,那实在是很不容易。 也许等丽妃在这个世界再久一点,在娱乐圈里真正过上十年八年以后,说不定可以。 颁奖礼的答谢词都是早早准备好的,丽妃上去鹦鹉学舌,顶着闪光背了一遍。 结果一下台,就接到一堆名片。 丽妃拿回去一看,有公司挖角的,有谈合作的,还有导演找她拍戏。 杨玉英和丽妃都有点意外。 不过开拓国际市场,拓展国外人脉这等事,她们可不会拒绝。 当天的舞会邀请,自是也要高高兴兴参加。 颁奖礼结束,杨玉英和丽妃一出门,就看到一群黄皮肤黑眼睛的小粉丝守在门口。 两个人和一起出来的一个独立导演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过去。 这独立导演也不介意,还跟她们两个约了下次喝茶。 一群小粉丝们有一部分从华国一路跟过来,还有在这边留学的,也有本身就是海外华人,加起来三四十个。 丽妃给他们签名,和他们合照,杨玉英一一问过来历,教导国内过来的那些要聚在一起,别四处乱跑,又打电话叫了个司机,准备好好把人送回酒店去。 刚叫了车,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杨玉英骤然转头,只见一金发碧眼的姑娘脚下打滑,头重脚轻,瞬间仰倒,倒向侧面的啤酒桶车。 左右都吓了一跳,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落下去。 完全没来得及思考,杨玉英和丽妃瞬间横移了好几米。 杨玉英速度更快些,轻轻托住这姑娘的腰身,借着冲劲错步转身,托举着小姑娘转了两圈。 丽莎晕晕地扶着杨玉英的肩膀,眼睛被那鸦青头发上小巧的白玉冠迷得一阵恍惚。 “总编!” 旁边的助理连忙迎过来,“您没事吧。” “谢谢,谢谢。” 小助理花容失色,检查过自家老板,再看杨玉英时目中冒光。 “我们总编上个月腿上就受了伤,现在还没好利索,可不能再摔一下,多谢您。” 杨玉英摆摆手,把金发姑娘交还给人家,就拉着丽妃走人。 丽莎看着她背影半晌才回过神:“哦,我的上帝,你看到了吗,她的腿多长,她的步子向飞,她的衣服真是顺滑,上面的花纹好像在发光……她可真漂亮!” 千言万语就汇成了这一句话。 丽莎是国际著名时尚杂志《女梦》的总编,和别的老牌时尚杂志比,它比较年轻,但是在权威性上是丝毫不输,在全世界发行37个版本,属于最高档的女性期刊之一。 “我喜欢她今天的服饰,很美。” 助理:“……” 她到不大能欣赏。 虽然那两位小姐长得很好看,但是,穿着打扮显然和她所了解的时尚完全不同。 她们身上似乎没有多少当下流行的元素。 不过,即便助理跟着丽莎做事做了也有三年,她还是不觉得自己的眼光能好过这位主编。 所以当丽莎满脸欣然地要求立即得到那位小姐的联系方式时,助理也只是点头答应,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华国不少粉丝已经抢先一步开始庆祝大顺娱乐的新作——纪录片电影《神殿》,荣获阿丹奖,紧接着各大媒体也开始报道。 几十年来,国内第一次获取纪录片方面这种档次,这般权威的大奖,的确算是填补了一块空白,连主流媒体都没惊动,官媒也稍稍提了一句。 一众粉丝把外国电影周刊等各种期刊上提及杨玉英和丽妃的报道,都给认认真真截图,翻译,然后发微|博上,@霍准。 霍准发的那条微|博底下顿时出现许多排列地整整齐齐的回复。 开头都是——“大顺老板的华服,美不美!” 霍准让无数个‘美不美’晃得眼睛疼,他经纪人按着他的手,非让他把微|博删了不可。 “小祖宗,你就别闹了,人家招你还是惹你了,咱少惹些是非行不行!” 霍准头铁的很,就是不肯删:“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又没指着她们鼻子骂,谁管得着!” 经纪人:“……” 在霍准看来,此时不去管它便是,忽然删微|博反而显得心虚。 “她们穿的那衣服就是很Low,非常没有品位,不伦不类,丢人现眼……” “既然敢那么穿,哗众取宠,难道还不许别人说?” 经纪人:“你这都什么眼神!” 哪里不好看?分明好看极了。 显然有眼光的不只是经纪人,阿丹奖的晚宴还没有结束,《女梦》的总编就在推特上上传了一连串的高清大图照片,组成了九宫格。 在阳光下的真丝长裙黑得发亮。 风吹起来的长裙黑里却透着一抹幽幽的蓝,裙摆,袖口,炫彩闪烁,像宇宙般瑰丽。 白色的冠配黑色的裙,本有些违和,可细微处的装饰,却硬是令二者相辅相成,搭配得极为舒适。 《女梦》总编丽莎.琼斯是当今流行的风向标,她关注的品牌,她关注的人,总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受到热捧。 现在这位时尚界女王的推特上出现自家偶像的美照,登时让无数丽妃家的粉丝热情澎湃。 本来还只是丽妃家的粉丝们圈地自萌,可这一期《女梦》封面人物,居然请丽妃做模特。 红得惊人的红。 很少有人能撑得住这么浓烈的颜色,但当这个人,这条长裙出现在《女梦》封面上时,但凡看到的人,甚至连七八十的老年人,都会忍不住驻留停步,买上那么一本。 《女梦》全世界的销量骤然增加了三分之一。 这三分之一是因为杂志库存只能再翻出这么三分之一来,想再继续增加都不大可能。 杨玉英也入手了一册,丽妃扫了一眼就按了按眉心:“可把我折腾的!” 在宫里,丽妃也喜欢化妆,试衣服满足自己对美的爱好。 但那时候,她是在满足自己,最多考虑一下那位陛下的喜好。 一屋子的宫女都在为丽妃服务,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她想怎样就要怎样。 这回丽莎亲自登门,希望能邀请丽妃成为本期《女梦》的模特,丽妃想了想就答应下来,结果拍到一半她就后悔的不行。 一开始丽莎还想染指杨玉英,好在杨玉英够聪明,也没丽妃那样的好奇心,给拒绝了。 丽妃:“绝对最后一次。” 拍戏也没当模特难。 拍戏的时候,累是累了些,但其中的趣味足以弥补疲累。 说白了就是她累她乐意。 但这回,她就不怎么喜欢了。 这一回《女梦》的封面形象,也是丽妃唯一一次以平面模特的身份留下了硬照,以至于在未来,这本杂志被炒到400美金一册。 以收藏品来看,这也是升值升的极高的藏品。 不过现在这些小粉丝们还没想那么多,一个个正处于狂欢中。 “记得好像有人暗示咱们家娘娘衣着廉价?” 好些粉丝十分记仇,齐齐冲到霍准微|博底下留言。 一大早,霍准还没开始工作,就被微|博里那些粉丝言论给气得差点要杀人。 他微|博底下一水的高清大图。 “我家娘娘廉价的袖子,只是用金线镶边,太廉价了。” “我家娘娘皮靴上的钻石太廉价,怎么能用这么小颗!” “我家娘娘衣服上的手工刺绣实在廉价,《女梦》主编都说了,这做工单手艺价值百万,才百万,你们说廉价不廉价!” “霍准,你可千万别学我们娘娘,穿这么廉价的衣服!” “鞋子+1” “帽子+1” “首饰还加不加?唔,霍准是男的,不佩戴首饰似乎也说得过去,不用加了!” 粉丝们一连串花样百出的操作,差点没把霍准气死,更是连霍准的粉丝都只能有气无力地替自家蒸主解释——小准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内涵什么,就是脾气直! 可惜,丽妃娘娘家的粉丝那更是出了名的脾气直且硬,这回跟霍准杠上,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 霍准终于气弱,老老实实把自己发的那条微|博删掉,奈何为时有些晚,他本来只差签合同的一个代言插上翅膀迅速飞走。 还有不少影视资源也瞬间没了音讯。 好在苏影后向来名声很好,好歹没被他连累的太严重,又重情重义,总算没让霍准在事业上栽了跟头,再在情场上失意。 只是苏影后没说什么,苏影后所在的南宁娱乐这边呕的难受。 南宁娱乐成立八年,只培养出一个苏影后撑门面,底下现在有一群小生小花等着苏影后带,现在可好,好好一影后一头栽霍准这厮身上。 虽然苏音是实力派,不像偶像派那么依赖粉丝,但她已经和公司商量好了,结婚之后重心会转移到家庭上,紧接着便是怀孕圣子,最起码一年没法工作。 三十岁的女星,时间是何等的宝贵! 要是霍准争气,还能给苏音带来些帮助,在这一年里别让观众忘了他们家影后,如今霍准糊成这样,恐怕还得靠苏音给他想办法找资源,能帮得上苏影后什么忙? “苏音,你就不能再想想?” 苏音哭笑不得:“我三十岁,不小了,结婚不是很正常,粉丝反应挺好的,你们少操心!” 她经纪人长叹了口气。 公司这边看苏音意志坚定,是又气又没法子,就想捏着鼻子认了这事,认命地给苏音帮忙,决定替霍准想想办法。 “甜蜜的十四天要出第二季,苏音你要一定想提携那人,和他一起上这个综艺,正好你们两个即将结婚,也让粉丝们适应适应。” 收到苏音的消息,签好了‘甜蜜’的合同,霍准家的经纪人这才放下心。 好在霍准没糊透,万幸! 培养个艺人是真不容易,能挽救还是好好挽救一下。 经纪人叮咛了霍准几句,让他谦逊些,千万别犯脾气,霍准如今也低调了不少,好好答应下来,经纪人才放了心。 这家伙能在娱乐圈火这些年,总不是个傻子。 经纪人放心地回家去休息,结果睡到半夜被公司夺命连环Call给叫醒。 听了十分钟电话,经纪人木木呆呆地呻吟:“……我辞职,我不干了,谁愿干谁干去!” 霍准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头版头条新闻。 他一个人伺候两个粉丝,把自己折腾成马上风,粉丝一着急叫了救护车。 现在这事爆出来,成了全民皆知的大新闻。 经纪人:“……” 他想死! 助理急得满头大汗:“为什么会爆出来?霍准不知道小心一点?”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经纪人冷漠地道。 上一次出一点小事,还有苏音帮忙,也不是原则性问题,现在呢?指望苏音?苏音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 真当人家影后是傻白甜恋爱脑? 到这地步,是不是有人刻意操纵,都已经无所谓。 远在衡市,正欣赏丽妃娘娘唱戏的大顺皇帝陛下,轻轻冲身边的禁军侍卫点了点头,之后便深藏功与名。 杨玉英瞧瞧看了他一眼,心下也不觉得皇帝这般和一个普通小子计较有哪里不对。 他是个小心眼的事,在大顺朝除了他那些已经被洗脑的大臣,难道还有人不知道? 自家爱妃被人埋汰,他能没反应? 别说是他的妃子,就是他宫里的宫人,也向来是不许旁人欺负。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64) 医生救助的很及时,如今医疗技术水平也确实很厉害。 霍准终究没死,但他的娱乐圈生涯不说彻底没戏,反正此时此刻,名声是一落千丈。 估计在网友们把他的八卦全忘记之前,他是再没机会出头。 唔,以现在娱乐圈更新换代之快,就算网友们忘记那些事,大约他也很难爬起来。 男星和女星不同,三十岁是正当年,如果经营得当,名声维持得好,再活跃个二十年都是小事。 霍准可谓是正值事业上升期,一下子遭遇如此重击,娱乐圈里好些和他戏路冲突的男星们唏嘘片刻,就一起上手撕掉空出来的各种好资源,然后才高高兴兴地回屋三省吾身。 像这样的教训,的确是应该当做反面教材认真去研读。 有前辈在前面趟路,正好可以给后辈们提个醒,为人啊,不能太嘚瑟。 做偶像明星,更不能作死。 大家好好的偶像做着,大笔大笔的钱赚着,还是安分些好,对于粉丝,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必须要把握好分寸。 霍准家的经纪人其实是个非常有手段的人物,也很认真负责。 在霍准没有如此作死之前,他甚至联系到了‘甜蜜’节目组,疏通关系想让‘甜蜜’那边邀请丽妃或者杨玉英参与进来,做一个特邀嘉宾。 经纪人的目的是让杨玉英或者丽妃,在屏幕上和霍准进行一些互动。 他早就想好了,不要求一笑泯恩仇,只要两个姑娘顾忌颜面,别撕破脸,再让霍准温柔体贴,表现得对两个女孩儿非常照顾,目的也就达成。 总归霍准这家伙说话带刺,不好听,可大顺娱乐也没吃亏。 大不了他让苏音苏影后想办法付出些资源,大约能打动一个公司的老板。 大家都是为了赚钱,何必找麻烦? 谁曾想,经纪人的如意算盘还在肚子里,他看好的艺人就闹出这等事。 事到如今,即便公司拿得出手的艺人真的不多,即便霍准长得不错,演技不坏,看着有大红的命,他也已经无能为力。 丽妃喜欢上网,但是她上网更多的还是看电视剧,电影,听听戏曲什么的,有点像老年人对待网络的态度,对于微|博上的那些八卦,反应并不灵敏。 等她知道有这么件事以后,此事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了。 到是‘甜蜜’节目组受到霍准前经纪人的启发,想要邀请丽妃来做特别嘉宾,只进行一次访谈即可。 上一期的‘甜蜜’如此受欢迎,大功臣便是丽妃娘娘,如今请丽妃过来做节目,对吸引观众大有好处。 正好大顺娱乐的纪录片《神殿》正准备上映,丽妃做这节目,也能顺便宣传一下。 比较正经的宣传工作,只有岳东楼发的消息,然后请了一堆大佬转发。 杨玉英其实不介意在宣发方面投些钱,《神殿》一点拍摄成本都没有,宣发又能花费多少? 但丽妃他们决定自己来。 大顺娱乐这些故人们在宣传方面信心十足。 “不就是宣传?哪里用得着旁人费心?宫里小道消息要怎么传才快,才引人关注,咱们都是行家。” 杨玉英:“……行吧。” 《神殿》是获奖作品,取材又很特别,在宣发上确实不必太费心。 她也不能老是请假,公司里的事扔下给这帮人,自己就带着姜微微径直去上学。 结果在火车上就听人讨论《神殿》。 是大顺娱乐的人在烧烤店里吃烤串,聊天的时候被人给偷拍了。 拍到很多劲爆的消息。 据说,当时大顺娱乐的人在F地区差一点就都团灭在那边,一个都活不了,特别的危险。 伊曼神教的圣子,那是整个神教的信仰,因为爱上了大顺娱乐的艺人丽妃,叛出神教,带丽妃私奔回了华国。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无数次的追杀。 后来圣子一看情况不妙,决定回去奋斗,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分裂了整个神教。 伊曼神教有十位大主教,掌管教会中的一切事务,位高权重。 现在,伊曼神教里还剩下五个大主教,另外那五个,跟着圣子叛逃到华国来了。 火车上两个姑娘,一个小伙子,一边斗地主,一边说这些说得特别真情实感。 “真是红颜祸水,真正的红颜祸水!啧啧!” 那小伙子摇头晃脑,“说是神教,那是宗教,而且F地区的宗教可和咱们华国的不一样,他们那边的信徒都特别的虔诚,按照小说的说法,都是狂信徒。” “大顺娱乐的美人能把人家圣子给忽悠瘸了,真是厉害!” “西施在世,玉环重生啊!” “不是,玉环娘娘也没有哄得那位陛下真的不爱江山爱美人好吗?” “听说这《神殿》,就是大顺娱乐的人一边和伊曼神教勾心斗角,一边逃亡,一边拍出来的,用的就是DV和手机,导演和摄像师为了拍这个片子,那是拿生命在拼!” “上映的时候,我非得去看看不可,指不定哪天就看不到了。” 杨玉英:“……” 果然是饮食男女,但凡涉及到桃色绯闻,八卦就流传得非常快,都不用宣传,自来水就要把大顺娱乐,把《神殿》给淹没了。 丽妃在访谈节目上笑谈《神殿》是个很意外的产物,一开始只是觉得,他们大家在那个地方,度过的是非常刺激精彩的时光,不拍下来有点可惜。 “没有剧本,其实所有人都是导演,只是我们家客服更擅长技术工作,从导演,摄影,还有后期的一切工作都是他在忙,我们入镜时,并不知道我们会成为一部纪录片的演员。” 她这话,到好像从侧面证明《神殿》的绝对真实。 杨玉英欣赏了下故人们的超一流操作,回过头认真读书学习,争取提前毕业考研。 她打算一路读到博士,反正读书也不费事,更不耽误别的工作。 《神殿》上映得十分低调,毕竟就这么一部纪录片,主创人员约等于没有。 上映得虽然低调,票房却是一点也不低调,上映到第十天,就过了六千万。 “依照现在的势头,下架的时候,咱们没准能有上亿的票房,最不济,八千万总是能保证。” 就是现在的五千万,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没有多少纪录片电影,尤其是最近几年能有这样的成绩。 要说几十年前,有些纪录片拍的很不错,像介绍国内古董的,美食的,历史的一些片子,至少在国内很多观众特别喜欢,别管票房如何,口碑那是一等一的。 近些年却是不成了,连口碑都做不起来。 《神殿》的出现,简直给业界人士打了一剂强心剂,而且杨玉英他们这部片子,成本特别低,赚回去的每一分钱都是白得。 杨玉英计算了下自家公司的收益,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好大的诱惑。 她要不是足够沉稳,恐怕现在就立马回去立项,要再拍个十部八部电影。 “拍电影不光能赚,赔的可能也不小,必须谨慎,如今皇帝陛下都来了,总不能赔光了让万岁爷吃糠咽菜。” 杨玉英努力了半天,终于压下心头往外冒了半天的小念头。 “姐,你看看这是真的吗?你们真遇见……劫匪了?” 刚打开笔记本,杨玉英再一次整理论文,肩膀一重,周明明整个身体都压过来。 她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条视频。 视频明显很粗糙,没有经过剪辑,还很晃。 “是从两个主播那儿流出来的视频,据说和《神殿》的场景有很多都能对得上,你看看,现在观看人数有九千七百万了,马上就上亿。” “视频从发布到现在,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杨玉英嘴角一抽。 都不必看,只一听,就觉得又是丽妃他们的宣传手段,这帮小姑娘,小伙子们也是一招鲜吃遍天,简直要把小道消息给玩出花来。 好像昨天晚上丽妃和她通电话的时候,对票房似乎有些不满意,还说什么总票房如果没有个三四亿,都对不起她辛苦策划营销。 “娘娘这是打算,赚上这一票,以后退休不做了?” 杨玉英的视线先落在舍友的眼睛上,就见她已经看得目不转睛,明明她以前已经看过视频,但再看时,神色依旧专注,似乎倍感震撼。 视频里,杨玉英和丽妃骑着马在闲聊,隐约能听得清楚她们两个的说话声。 “富德顺的肥牛肉质一般,不过他们的大麦茶煮得浓香可口……” “小苏还是建议尝尝碧月楼,碧月楼换了新的主厨,他去试过,做鱼做得特别棒,就是小苏,都没有挑出太多毛病。” 只听见这么两句,周明明已经回过头,惊骇又震惊地看着杨玉英。 杨玉英咳嗽了声。 到也不是觉得羞耻,只是,还是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背景音中,能听得到叱骂,听得到枪响,两个姑娘两匹马之外,也能看得出这是战场。 烽烟滚滚,遍地血污。 两个年轻的姑娘,在网友们眼里,丽妃自然也属于年轻姑娘,如此镇定,将这一切视若寻常,就好像这同她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区别。 她们甚至还在谈论,等一下回家要吃点什么才好。 “你怎么想的,我的姐,那什么地界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琢磨着吃呢!” 这要是个外人,周明明也能和这些网友一样,竖起大拇指道一上‘真牛’! 可这是自家同学,自家舍友,这事就不能细想。 周明明一细想,顿时背脊生冷汗,可把她给吓坏了。 杨玉英:“……” 难道这肚子饿还要分时候? 自从去了那所谓的圣山,知道她和丽妃吃的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她就是有能上天的厨艺,但在人家伊曼神教里,什么食材都没有。 想出去打猎,既没时间,也不成。 那一天天的日子过的,难! 陛下不在山上当圣子,非要下山不可,杨玉英很能理解。 她算是比较能忍的人,嗜好美食,可是舌头也并非特别灵敏挑剔,吃过苦,困难时候也愿意吃苦,都有些受不住山上的伙食,更不要说万岁。 他们家这位陛下,勤俭也能算得上勤俭,但在吃上,他可从不苛待自己。 不光舍友,同一楼层的一干同学齐齐凑上前探听消息。 “真的?是真有劫匪?那什么神教的圣子带人灭了劫匪老巢,救了很多人?” 杨玉英:“……真的。” “我的天!” 杨玉英哭笑不得。 岳东楼也拍下了很多相关的视频,只是在《神殿》里只是很隐晦地一晃而过,主要是当时考虑到很多方面,有些画面不适合出现在纪录片中。 而且,伊曼神教和官方那边也叮嘱过,担心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暴露杨玉英和丽妃的身份,怕引来报复,有些不妥。 如今时过境迁,丽妃他们大约调查过,已经没有危险,为了宣传自家的片子,涨票房,干脆使了手段让这些消息爆出来。 “李梅参加访谈,主持人提到这件事了。” 一屋子同学纷纷拿出手机。 杨玉英扫了一眼,丽妃娘娘表现得特别无辜,连眼神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似乎消息泄露到网上,她也很意外,而且一脸忧虑。 “是真的,没想过会遇到那些事,但遇见的时候,其实也不怎么害怕,我和老板在一起,别管什么大事都有高个儿的顶着,我怕什么?” “就是我和老板回国时,大家都叮嘱,说要保密,连我们岳东楼岳导,都特意在《神殿》里把那一段给剪掉了,担心会给公司招祸,也给老板招祸。” “那些劫匪都是不要命的狠人,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帮手同伙?” 访谈节目上,主持人都开始真心实意地替丽妃和杨玉英担心起来。 周明明更是抱着杨玉英的肩膀不撒手:“什么人随便泄露消息,太不要脸了,怎么能这样!” 杨玉英:“……” 反正不是她干的,这锅她不背。 舍友们却真是替杨玉英操心得不行,周明明每天都检查门窗,看看锁死了没有,以前的马大哈性格大为改变。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65) 杨玉英被自家同学舍友们严密地保护着,身边的人仿佛一个个的都变得警惕性十足,就连记者都感觉杨玉英比以前更难采访十倍。 以前好歹能从她同学口中套话,探听消息,现在但凡去打探,立时就被人举报,还有好几次,倒霉记者差点被扔派出|所冷静冷静。 幸好杨玉英最近踏踏实实认真学习,否则说不定会有种被关进笼子的感觉。 丽妃娘娘他们这些故人的手段,让杨姑娘有点‘不寒而栗’,但是效果是真的非常好。 无数听过八卦,看过泄露视频的网友们涌入电影院,就是为了看《神殿》。 一遍还不够,两遍,三遍,乐此不疲,都在从里面寻找以前被忽略掉的东西。 网上甚至有人扒出来,那些负责处理劫匪,拯救人质的伊曼教护教勇士,都是听一名华国人指挥。 顾凛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 他曾经做过职业玩家,在网上留下很多痕迹,自然瞒不过大家伙的眼睛。 一名职业玩家摇身一变,去F地区指挥起真正的战争来,这消息一传开,满城哗然。 紧接着,《神殿》又迎来一波观影的人。 不少影视公司盯着数据,都感觉很是不可思议。 “纪录片?” 现在,《神殿》上映的第二十三天,票房达到一亿两千万。 所有上映影片中,《神殿》排在第三位。 前面两个都是大成本的大制作,一部从美国引进的《全战英雄》。 一部从三年前就开始宣传,万众期待的大IP电影巨著《迷航》。 这两部光是成本就上亿,一上映也是好评如潮,目前票房都是一亿五千多万,两部作品咬得很紧。 在同期影片中,没有任何电影能和它们两个争锋,本来大家也都以为今年年度票房冠军应该是落在这两部电影头上了。 当初这两部电影都看中了当前这个假期,听说《迷航》还专门请大师算过,选了这么个寒假之前的档期。 《迷航》的发行方有过考量,但是考虑到,《迷航》和哪一部美国大片并不是同一个类型的,而且也是真不想随便推迟档期,他们导演有点迷信,所以才放纵了打擂台的局面。 至于《全战英雄》,早定好了全球同步上映的时间,更不可能更改。 擂台打到现在,一部纪录片爬上来跟它们俩争位置,这两家的发行方一时都懵了。 “如果不是巧合,那这就是一次很精彩的营销,可惜不可复制。” 十几天后,《迷航》的导演眼看着那部纪录片的票房爬到四亿,距离《迷航》的四亿一千万的差距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终于叹了口气。 上映一个多月,《迷航》的票房虽然涨势还不错,尚未疲软。 可《神殿》的势头也还很猛,虽然有点比不上巅峰期,依旧有很大一部分影院依旧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上座率。 上映一个多月,上座率依旧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什么概念? 相信不只是影视圈子里的人,随便哪个人也能明白。 “其实《迷航》的票房已经达到了预期。” 《迷航》的票房就算不能破十亿,但七八亿或许有望,这已经相当不错。 《全战英雄》上映到二十多天,票房就已经呈断裂式下滑。 如今总体票房是两亿五千万,走势疲软,眼看就要下架。 《迷航》成为今年电影的赢家,但是,只要一想到《迷航》这么一部商业大制作,会去跟纪录电影比较不说,而且很有可能还要输,从导演到制片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再不是滋味,《神殿》纪录片还是高歌猛进,紧紧咬着《迷航》。 两部电影的票房差距十分小。 最终,《神殿》已八亿四千万的票房落下帷幕。 还是《迷航》略高,票房八亿七千万。 “呼!” 《迷航》的导演松了口气,回头就大大方方地对记者道:“没错,我真是吓坏了,一部纪录电影,票房差一点就超过咱们《迷航》,想想就后怕。” 副导演也苦笑:“其实现在也挺丢人的。” 制片人连忙道:“但好歹脸面还能拾得起来。” 记者:“……” 身为记者,他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丽妃看了采访也快笑死了:“这个世界的人普遍脸皮都很厚,挺有趣儿。” 杨玉英莞尔:“赚钱了是好事,至少现在不用发愁怎么奉养陛下了。” 如今可不是以整个天下供养一人的时代,养个皇帝是一点都不容易。 皇帝陛下:“……当初我在大顺,也没让整个天下供养我一个。” 他的私库和国库分的比历代皇帝都清楚。 自从他登基,就没有挪用过国库一文钱给自己私用。 连他私库里的银钱,那都是他眼光好,找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属下给他赚回来的,时不时得拿自家的钱贴补一下国库。 皇帝陛下再是对杨玉英的话不大满意,对钱总归还是很满意。 操持国家的人,都爱钱。 大顺娱乐一群人,人人都分得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丽妃挺高兴地打算带大家一块儿去逛街买东西,可兴头还没下去,忽然接了个电话。 衡市实验小学,实验班的班主任来的,那是个女性班主任,四十来岁,说话声音很是温和客气。 “请问,是戴小海的家长吗?” 丽妃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戴小海就是他们家燕王赵奂。 自从赵奂附身以后,大家都是燕王,燕王的叫,没叫过几声原主的名字,记忆模糊到也正常。 “戴小海在学校和同学起了一点冲突,和小朋友打起来了……” 丽妃:“……” 她直接把手机递给皇帝,让老师同陛下讲。 “请家长明天过来一趟,我们来解决一下这个事情。” 杨玉英:“这就是传说中的叫家长?”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陛下。 皇帝陛下:“?” 如今能正儿八经地被当做燕王家长的,唯独只有陛下。 他是燕王的亲爹,他不应付谁去应付? 杨玉英摆手:“燕王殿下天潢贵胄,臣不敢妄称长辈。” 丽妃:“臣妾人在后宫,不敢干涉皇子教养。” 众大臣:“臣等不敢妄自尊大!” 皇帝张了张嘴,沉默半晌,嘴角抽搐了下,老老实实地换了身衣服,转头四顾,把顾凛拎过来负责当司机。 其他人里,大理寺少卿裴正,户部侍郎孙鹏两位大人都闲着,正好陪陛下去接儿子。 杨玉英一时都觉不可思议。 “陛下还要带人?就这么希望在大臣们眼前丢脸?万一要是燕王的班主任训斥他怎么办?万一对方家长无理取闹怎么办?” 杨玉英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上网就能搜集到很多讯息,似乎每一个家长都对自己孩子的班主任有种天然的恐惧。 特别怕被叫家长! 别管这家长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在这方面都一个样。 丽妃:“……呵。” 要是她能弄明白那位陛下的想法,她说不定就能当上女皇! 西方好些国家都有女王,她也没比旁人差。 陛下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找几个摇旗呐喊壮胆罢了。 他也没耽误,很快到了地方。 班主任见到陛下他们,顿时有些晕。 “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同学之间闹了矛盾,家长们千万不能……急。” 更不能打架! 班主任这是见陛下带了这好些人来,吓了一跳。 对面坐在椅子上等人的孩子家长也一愣,有点转不过弯来。 陛下虽年轻,气场却是与众不同,身后还跟着两个黑皮肤的外国人。 对面这位孩子家长正愣神,陛下扫了户部侍郎孙鹏一眼,孙大人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道:“老师好,我们是殿下……戴小海同学的家长,在电话里话说不清楚,请问出了什么事?” 这外国人一张嘴,一口特别正宗的普通话,略点一点京味,咬字清晰,彬彬有礼,如果不看脸,谁都会以为这是正正经经的华国人。 对面的家长本来很有意见,他们家儿子让人给摔了个跟头,吓得光打嗝,停不下来,他们能不生气?但现在看陛下的架势,怒气一时竟有点不敢爆发。 班主任郭老师到还镇定,她身为班主任,这些事也是不得不管,连忙让人把闹矛盾的小朋友叫到眼前。 阎王默默抱着书包,脚底下还跟着一头小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抬头看见陛下,顿时如遭晴天霹雳,恨不能地上现在就出现一大洞,他立马就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被人告状告到家长前的事,他别说现在,就是小时候也没遭遇过。 阎王闭了闭眼:……想死! 和他一起进办公室的小朋友,穿着一身西装小礼服,打着领结,略有些婴儿肥,双眼发红,脸颊也红。 “嗝!” 一进门,小孩儿就又打了个嗝,顿时没忍住,哇一声哭出来,脸颊通红,羞得不行。 “嗝!” 班主任郭老师都有些无奈。 燕王很是无奈,抬头摊摊手:“唐毅忽然从后面抓我,条件反射,摔了他一下。” 他顿了顿,“我反应够快了,托了他一把,没让他摔实了。” “嗝!” 小孩儿猛地捂住嘴,“嗝,哇哇,嗝,嗝!” 当妈的顿时心疼的要命,一把把孩子抱起来,轻轻拍哄,回头看陛下一行人,还有燕王,就不自觉蹙眉,怒道:“还条件反射……张嘴就是瞎话,怎么教的孩子。” 陛下沉下脸,轻声道:“我的儿子就算说谎,说的谎言你也分辨不出来。” 唐毅的妈妈一噎。就看见一直站在门口的顾凛,悄无声息地走到燕王身后,抬手去拍他肩膀,燕王本能地伸手一拽一扯,顾凛就一个趔趄倒地,伸手撑了下蹿起来。 陛下扬眉道:“现在你知道什么是条件反射?当然,我儿子反应过度,练功没练到家,收敛不住,以后我会交代他继续努力。” 唐毅妈妈还想说什么,就见其中一个外国人走到她眼前,伸手握住她家宝儿的肩膀轻轻一按,又抬手一拍孩子胸腹以下的位置。 “你干什么!” 连班主任都上前一步阻拦。 孙鹏退后一步,笑道:“这孩子是被吓了一下,岔了气,我给他揉揉。” 唐毅妈妈这才发现,儿子似乎不打嗝了。 唐毅低着头,噘着嘴,一脸倔强,盯着燕王一声不吭。 郭老师看了看时间,放柔和了声音,小声问:“唐毅,戴小海,你们两个闹什么矛盾了?” 燕王苦笑:“老师,我真不知道。” 唐毅高声道:“老师,你偏心!” 郭老师:!?? 实验小学是整个衡市最好的小学。 实验班,也是整个实验小学师资力量最强的班级。招收了在学习方面有特长的学生,至少有某一方面的特长。 有的学生具有数学思维,数学能力十分强。 有的学生学习语言非常容易,很快就学会了多门语言。 无论是哪一种,总归有好些都是被小天才,小天才这般叫大的。 到不是说个个都智商超群,也有可能是后天家长在培养上下了工夫。 做这个班的班主任,郭老师也是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在学生们身上花了好大的心思。 现在被小朋友指着鼻子喊偏心,郭老师心里有点发虚:“唐毅,老师怎么偏心了?” 唐毅抬起头,言之凿凿地道:“戴小海绘画书法比不上我,钢琴比不上金萌,他连绘画比赛都不肯参加,就只是考试成绩好,总是得一百分,但是我的成绩也是一百分,我们班上考不了一百分的人很少,那他凭什么能做班长?” 郭老师:“……因为你们班全体同学匿名投票中,戴小海所得到的票数最高?” “他肯定是作弊了。” 唐毅气得脸颊通红,“明明我比他更受欢迎,他得的票数怎么可能更高?” 郭老师:“……” 燕王站在办公室里,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还是在自家父皇面前。 其实这些时日,自从父皇到了之后,燕王就有点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当年在大顺,燕王就不喜欢进宫,不大喜欢和他家父皇面对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犯怵。 现在到好,他父皇给他开家长会来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66) 燕王只觉得在自己父皇面前,被一个小豆丁指着鼻子说自己作弊,还是为了争夺小学班长的位置,简直是他这一生所遭遇的最可怕的事情。 没有之一! 燕王正想说,我马上辞职,班长不做了,就见自家父皇走上前,一本正经地问唐毅:“你说戴小海作弊,有证据吗?” 唐毅一愣,蹙眉道:“我问过很多同学,他们都说投票投的是我的名字,不是戴小海,这些同学已经超过了二十位,我们班一共四十名同学,可是当时唱票的时候,戴小海得票是二十九张,明显不对。” 陛下不为所动:“同学们都是匿名投票,但是你直接去追问,很有可能让本来把票投给戴小海的,也说是投票投了你,这一点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被采信。” 唐毅愣住。 “可是,可是……戴小海不和大家交朋友,他没有朋友,不可能有人投票给他!” 陛下郑重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还是不能取信于人。” “如果你想证明戴小海在票选的时候作弊,你需要告诉我们,戴小海是怎么作弊的,他是收买了唱票员?还是收买了负责收票的学生?或者用了其它方法,如果是收买了人,可有人证物证?” 唐毅不算是个笨小孩儿,却也被说得满眼都是小星星。 陛下再道:“你只是自己觉得戴小海成为你们班的班长,这件事是作弊,所以你就要和他理论?他才不小心意外摔了你?” 唐毅脸色顿时通红:“不是!!不对,是,也不对!” 燕王已经对眼下的环境彻底绝望,迅速道:“唐毅要和我决斗,我不愿意,转身走人,他忽然从后面抓我,我一不注意摔了他一下,就是这样,没了,我能走了吗?” 唐毅顿时挺起胸膛:“我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虽然你作弊得到了班长的位置,是你不对,但是我不和你计较,我本来也不在乎当不当班长!” “但是,糖果儿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青梅竹马,我们两个从一个幼儿园毕业的,你现在要来抢她,我当然要和你决斗。” 唐毅死死盯着燕王,“老师让你参加绘画比赛,你虽然没有参加,但是绘画肯定也是你的特长,我们就比绘画,如果我赢了,你以后不许和糖果儿做朋友!” 那边唐毅妈妈来学校时也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儿子被打了,吓出一身冷汗,又气又怒。 现在知道前因后果,彻底无语,如果不是在老师办公室,她非捉住自家的小子给他来一顿竹笋炒肉不可。 才多大年纪,就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唐毅妈妈翻了个白眼,一把抓住自家小孩儿的胳膊,把人拖过来,苦笑道:“给老师添麻烦了,小朋友,你叫戴小海是不是?别和唐毅计较,阿姨这就好好说说他,你们两个就和好了,好不好?” 唐毅:“不要!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燕王:“……” 他现在竟然被迫和一个六岁稚童争女朋友? 还是在父皇面前! 他有王妃,儿女双全,用得着和小学生争女朋友吗? 不对,要是他真想争,唐毅能争得过他? 燕王现在什么都不想,他只想这个有点可怕的梦,赶紧结束掉。 偏偏他们家父皇不这么想。 陛下伸手拦了唐毅妈妈。 他们家这位陛下虽然年纪小,可不光气势迫人,自带气场,还真有些神圣气质,不愧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伊曼神教圣子。 他只一伸手,唐毅妈妈就不自觉听从指令,信手松开被提在手里的唐毅。 唐毅蹭一下蹿出去,离他妈妈老远。 陛下笑起来,复又一叹:“养孩子可不是这般养的。” 他自己便很年轻,还像个孩子模样,可这话说出来,到好像感慨万千。 燕王低下头,徐徐吐出口气。 他父皇是个会养孩子的人。 记得自家兄弟年幼时,父皇国务再忙碌,每日还是要细问他们一切行止,饮食起居。 自己家中便有父皇亲自给他写的二十多册字帖,他读书,先由父皇启蒙,后来父皇实在忙不过来,也要给先生们写教案。 每月儿子们的功课,他老人家都要过目。 自己怕冷,但凡夜宴,他的脚底下总会多个炭盆,自己爱吃甜,父皇怕他坏牙,可又想纵容他,总是既惦记着要人给他吃甜食,一旦他吃多了,便又会想别的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知旁的兄弟们如何,但想来也差不了。 不光是他们这些皇子,自家父皇待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也好。 就连私生子也万分爱怜,护在身边……不对,夏志明不是父皇的私生子。 总之,他老人家是个好父亲。 身为好父亲的陛下微微低下头对唐毅道:“现在就是两个问题。” “你要举告戴小海以作弊的手段夺取班长之位。” 燕王:“……您老人家能不能别用这么严肃的脸,说这么让人感觉羞耻的话。” 陛下看了他一眼。 燕王顿时闭嘴。 “还有,你想和戴小海比试一番,题目为绘画?” “没错。”唐毅走过去,站在燕王身边,看了他好几眼,“我就是要和他比,非和他比不可,我要让班里的同学,让糖果儿,还有郭老师知道,我才是第一名,什么事我都是第一名。” “学习我不比他差,才艺我比他也好,思想品德和体育,他更比不上我。” “郭老师偏袒他,才是偏袒错了,郭老师整天夸他,也是夸错了。” 唐毅这小奶声,很是委屈的模样。 燕王都不想开口。 他现在特别不喜欢说话,尤其是见得孩子多了以后,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一说话是个什么模样。 特别可爱,奶声奶气的。 他家父皇的神色看起来威严的很,可燕王哪能不了解?自家父皇肯定已经被萌到了! 陛下神色严肃,一看就是一副把小朋友视作平等的大人对待的模样。 “先解决第一个问题,你既然说戴小海作弊,我们就升堂问案……唔,开庭问案。” “唐毅你是原告。” “戴小海是被告。” “你们两个分别选择法官和陪审员如何?可以邀请老师,也可以邀请你们的同学。” “另外,你们也可以分别请出律师帮自己说话。” 唐毅一下子紧张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燕王:“!??” 班主任郭老师:“……” 也就是陛下站在这里,一群老师没翻白眼,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学生家长敢给学校找这样的麻烦,非被老师们联合抵制不可。 但是孩子们很开心。 实验班这帮小孩儿知识面很宽广,竟然也能听得懂法庭的意思,都不必大人管,自己就一本正经地筹备起来。 选了教英文的李老师来做法官,其他陪审员都是隔壁班的学生。 唐毅还找糖果做自己的律师。 所有学生都很兴奋,很开心,就连一开始对此不感冒的学校和老师,都觉得这活动很有意义,校长还闲笑了句,可以把全过程给录制下来存档。 燕王作为唯一一个被裹挟着,无可奈何地随波逐流的可怜人,实在弄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鼓动小孩子过家家! 难道工作不忙? 不想工作的话,世间依旧有无数有趣的事等着大家去做! 小法庭开的似模似样,燕王看着小证人们还宣誓了一番。 “我国开庭没这程序……” 燕王咕哝了句,到底没吭声。 唐毅特别积极地去举证,燕王这边的小律师也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反驳,双方你来我往,虽说话语童稚可爱,却能看得出孩子们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老师们都看笑了。 小孩子们思维发散,容易跑题,话题甚至飘到燕王是个花心坏蛋,同时和五个女孩子交朋友上。 燕王:“……” 绝对不能继续下去。 燕王蹭一下站起来:“被告要求提供一份证据,证明班长选举活动公正公平公开,没有任何作弊行为。” 法官李老师:“……允许。” “等我十分钟。” 燕王直接冲出去到监控室,自己把班长选举那天的监控视频翻出来。 整个过程也没用十分钟,只用了六分多。 监控视频一播,清清楚楚,连小孩子们背着老师在椅子上玩跳棋都看得清楚。 法官,陪审员:“……” 燕王迅速道:“证据有效,现在当堂宣判,被告戴小海无罪释放……呼,结束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 “噗!” 一群老师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唐毅懵懵懂懂地看着燕王。 陛下也笑了笑:“现在你能不能接受,戴小海没有作弊这个事实。” 唐毅:“……是我想错了,戴小海,对不起。” 燕王:“没、关、系!” 唐毅抬头:“但是,这不能证明我比不上你,我妈妈说了,我辈应该奋勇争先!” “至少在绘画上,我比你强,你要跟我比一场!” 陛下拍手:“好,就定在周末,现在,都去上课。” 燕王:……爹,你真让我和小豆丁比? 到了周末这天,唐毅让他妈妈给他着重打扮了下,就和电视上的小绅士一样,拿着家里给准备好的水彩笔和纸张。 他又抓紧时间最后看了看自己最喜欢看的哆啦A梦。 今天他就准备把自己的哆啦A梦给画出来。 “妈妈,戴小海肯定比不上我。” 唐毅妈妈:“好宝贝。” 至于燕王,燕王恨不得把这事给忘掉,奈何他一向听自家父皇的话,短短数天工夫,待在大顺公司里,所有亲朋好友见了他先要笑一笑。 那些不知内情的工作人员看他垂头丧气,到是以为老板家养的这小孩是紧张了,个个都来逗他,你给买个棒棒糖,他给买个玩具小汽车。 “小海别怕,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别管是赢还是输,重在参与。” 燕王:“……” 这些莫不都是敌军派来的奸细,真是个个厉害,杀人不见血。 燕王叹了口气,让他家父皇提溜着到了教室。 绘画比赛正式开始,唐毅坐在桌前特别认真地画他的哆啦A梦。 燕王拿着父皇给他准备的笔墨纸砚,挥毫泼墨,画奔马,画草原,画巍峨的山和水,还有道边纺织的农家女,遛马的汉子。 两个小时之后,小朋友们作为评委过来评选。 所有人一致认定——胜利者:唐毅! 燕王:“……” 唐毅看着燕王画的水墨画,一脸的同情:“怪不得你不参加绘画比赛,我现在理解了,原来戴小海你真的不会画画!” “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逼你画,放心,下一次美术课,我罩着你!只要你不和我抢糖果儿。” 燕王:“……” 皇帝陛下:“……我的好……你可真行。” 燕王:! 唐毅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过来搂着燕王的肩膀,絮絮叨叨地给他讲应该怎么绘画。 “我们以后每周比一次,比赛才能进步,我一定督促你好好地画画,画出漂亮的哆啦A梦来!” 唐毅目光炯炯。 燕王吓出一身冷汗,整个一懵,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不正常,盯着唐毅脱口而出:“不用了,不用了,虽然这次是你赢,但你要不要跟我家的小黑比一比?” 唐毅:“嗯?” 燕王一伸手,把一根粉笔塞他身边小黑猪嘴里,小黑猪蹭蹭跑到讲台上,一跃上课桌,叼着粉笔就在黑板上画出一堆小猪佩奇。 就是简笔画,线条简单,但是特别灵动,佩奇,乔治,猪爸爸,猪妈妈,猪爷爷,猪奶奶,都画得神似。 唐毅一下子就呆了。 那些小朋友们也呆住。 老师们更是瞠目结舌,后面还有一个不小心扔了手机。 陛下:“咳!” “妈妈,我也要回画画的小猪!” 唐毅高声呼喊,回过头一脸的沮丧。 他输了,他没有猪。 唐毅妈妈惊恐地瞪大眼:“啊?” 她上哪给儿子找猪去,还得是会画小猪佩奇的猪。 “哈哈哈哈哈!” 家长群里无数看到这场面的家长们狂笑不止。 实验小学把这回的小闹剧全给拍了下来,也算是作为招生广告一类的东西,直接上传到学校官网,还有家长群里面,这可是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热闹的不行。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67) 学校制作视频制作得颇为用心。 实验小学属于非常好的小学,老师们也是神通广大,最后出的视频,趣味性十足,一点都不比专业影视公司制作出来的差。 一群家长愣是一边笑,一边认认真真把前面半个小时的庭审看完,又看完后面剪辑的绘画比赛。 看完了之后疯狂转发。 如今真是哪个圈子的消息流转速度都比不过家长群,但凡家有小学生的大人们,没有谁手机里不是挂着七八个各类助学群,家长群等等大群的。 实验小学的各类消息,又一直属于家长们最关注的内容。 这下子实验小学的趣味业余活动算是火遍了大江南北。 两个小孩子比赛,一开始家长们就是看个乐子,结果看着看着,却发现这里面内容很丰富。 燕王的水墨画,写意风流,但凡懂国画的人一看就惊讶,绝对不敢相信这是个小学生画的。 好几位国画大师都说,至少有十年功底。 等到细看,看完完整无删减版的视频,亲眼看着燕王执笔挥毫,绝对不是弄虚作假,大家又叹燕王是真正的天才,天授其才。 世间有这么多人,天才也不胜枚举,再冒出一个在美术上有极大天分的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光是懂国画的,但凡是正常审美的成年人,都清楚唐毅和燕王两个人就不应该搁在一起比。 唐毅是正经的小学生水平里拔尖。 燕王纵然不是大家名家的层次,但是,那也超过专业艺术院校的水准。 现在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赢的还是小学生,一下子就逗乐了一干家长。 没别的,可爱! 一群小学生情真意切地觉得,哆啦A梦比青山绿水骏马和人更好看。还一本正经地去安慰天才小画家,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了。 “噗!” “这孩子叫戴小海是不是?正经的小画家,看看他的小表情,真有意思!” 燕王闲着刷了下手机,看到有关自己的评论,顿时蹙眉。 “有意思?” 他事后一翻,看到自己在视频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一脸惊愕,顿时砰一声把自己摔沙发里。 “删掉!” 燕王一本正经地去和老师谈判,“这种视频流传出去,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郭老师一边笑,一边点头答应。 然后学校官网版本的视频就把燕王的头给P上了小黑猪的头。 燕王:“……” 陛下:“监护人同意视频上传了,这是学校录制的教学活动之一。” 他顿了顿:“老师多尊重孩子们的意见?我觉得你这学校挺好。” 话虽如此,陛下还是忍俊不禁地和其他人商量了下,更好地保护燕王的各种信息,也和学校进行了沟通,保护其他小朋友的信息不外泄。 自从这视频四处流传,燕王就出了名。 同样出名的,除了唐毅等小朋友,还有小黑猪。 网上还有不少观众拿小黑猪制作了表情包,各种段子更是不断。 很多人蹲在黑板前面画出四不像的佩奇,P上泪流满面的猪头——‘我是个手残,我连猪都不如。’ ‘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笨的像头猪了,我怎么能侮辱人家猪!’ 小猪佩奇这一档火了将近三十年,已经重制了一次,出到50季的动画片。 还有哆啦A梦这部近两年忽然翻红重制的动作片,再一次迎来收视高峰。 不知道多少动画制作人感叹,现在年年都出爆款动画片,可还是当年的那些老动画们,就是莫名其妙地各种受欢迎。 燕王因为年纪的原因,很少在网上被提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痕迹。 大顺娱乐最近一直是媒体重点关注的目标,公司里很多人都在网上声名远播。 燕王和小黑猪也留下过一些痕迹。 随着学校拍的视频四处流传,没几日网友们就把他们的身份给扒出来。 燕王一下子成了网络红人和红猪。 不过,大顺娱乐公司的粉,略微惊讶一下,回过神却是淡定非常。 “我们家这个小孩儿是个小天才,我们早就知道的。” “我们家这头小猪儿是个小天才,我们早就知道的。” “大顺娱乐能有神通广大的客服。” “大顺娱乐能有神通广大的门卫。” “大顺娱乐能有美颜盛世的游泳界新秀。” “大顺娱乐能有一等一的美食家。” “大顺娱乐能有伊曼神教的圣子。” 没错,随着《神殿》的上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国内一家娱乐公司拐跑了人家F地区规模最大,影响力也最大的神教的圣子。 “这公司都这么牛了,再多一个奇怪一点的,天才小孩儿和猪,有什么好稀奇的。” 燕王红的挺痛苦的。 小学生涯也让他日日手煎熬,脸皮到是越磨越厚,一天比一天厚,厚到后来,也就不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当回事了。 反正他是小学生,那些个记者也不敢无孔不入地对他围追堵截。否则一旦闹出事来,那可就是大事。 学校里一干小豆丁们,虽然很难弄清楚他们脑子里想什么,但过了这么久,也算摸到脉门,现在燕王在班里是绝对的领头人,孩子王,同学们可能不听老师的,但个个都听他的话。 燕王还和丽妃他们商量,寒假就趁着热度接了一档综艺节目。 叫《脑力运动》,考智商的。 还有一档节目也邀请燕王,叫《少年总动员》,同样是考智商。 它的收视率更高,而且更有诚意,不过,打出来的旗号是青少年脑力运动,年龄限制在十五岁以下。 燕王披着小学生的皮,内囊却是连儿子都有了,怎么肯和一帮真正的青少年去争夺奖金? 杨玉英:“……我觉得那些成年人受到的刺激会更大。” 燕王:“都是成年人,怎么调整心态,还需旁人管么?” 这个寒假,这个冬天,属于燕王。 大顺朝的皇子们天资大多都可以,至少是中人之姿,燕王绝对属于其中的佼佼者,自幼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小时候没学会藏拙,可是经常让兄弟们心中略有敌视的那类天才儿童。 至于对皇子的教育,那更不必说,从启蒙起就是这个天下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一批人来做他们的先生。 大顺朝眼下这位天家是个实干派,对于儒学不能说不看重,但他看重的那些,总归和传统的儒生不同,个个都是文能称霸文坛,武也能在和武将吵架的时候通过成功走位,少挨两拳。 他给自己的儿子挑选先生,更是优中择优,以至于虽然本朝皇子不多,陛下子嗣不算丰茂,但个个都是人中之龙。 燕王身居其中,也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拨。 年至三十,已然达到他一生中最完美的状态,年纪不小,不像年幼皇子那样骄傲任性。 年纪也不算太大,还没有被磨灭棱角。 现在他在最好的年纪摇身一变,变成个小学生,纵然他各种不适应,但在电视上看到他的观众,却顿时好似看见了上帝。 《脑力运动》的嘉宾都是些名校高材生,自幼天才,也被当成天才培养起来的人,虽然大多数节目都有的台本他们这个节目组也有,可嘉宾们的履历拿出来看一看,个个光辉灿烂。 从小就是各种奖项拿得手软的那种,结果燕王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比记忆力不输成年人也就罢了,比博闻强识,竟也是他顶尖。 好几个名校高材生都被打击得精神恍惚,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得到的赞誉都是人家的客气话,他根本就是个二级脑残。 连个小学生都能力压他的所有强项,难道他还能不是脑残? 杨玉英也放了假,回到公司一边完成论文,一边处理公司各项事务,迎面就扑来一堆邀请。 光是找燕王做广告的,资料就堆满了一桌子。 她这会儿有点忙,下学期她想选修第二专业,打算先学一个和计算机没多大关系的高分子材料与工程。 杨玉英也不知道这门科学对她来说能有什么用,反正就是看到一些资料,觉得喜欢,于是便决定学。 她还想学考古,后来考虑到大顺和这边的历史不同,各个世界的历史也都不尽相同,考古可以学,但能不能用得到却未可知,便暂时推后了些。 正好放假,杨玉英就打算多搜集些各个学科的信息资料。 一忙起来,桌上的资料便干脆都推给燕王,让他自己做主。 杨玉英也只叮嘱几句:“所谓的健脑营养品广告不要接,自己不清楚效果,没有试用过的不要接,其他的你要有喜欢的就自己联系好了。” 一众打算找燕王拍广告的公司,上门就对上燕王稚嫩的,粉白的小脸。 “!!” 所有人都被整懵了。 一连数日,不少宣传部门的大佬朋友圈里齐齐出现了形如乱码的图片,象征着乱七八糟的思绪。 回到家之后,大家看着自己从七八岁,人厌狗烦的儿子,到二十七八岁不好好上班只会啃老的儿子,再到从小到大偷懒耍滑第一的儿子……都觉得自己要抑郁了。 燕王到是认认真真挑了三个广告拍,一个是叫《课后回马枪》的复习资料,一个是国产老牌子的运动护腕。 还有一本《新字帖》。 前两个是对方找上门请他去拍摄,最后一个新字帖,是燕王主动联系人家。 别管哪一种产品,他都自己看过,试过,复习资料里题型很全面,由浅入深,编辑显然是真花了心思。 护腕戴着效果不错,也很舒服,比较透气,至少他感觉还不错。 字帖是颜体,很精致漂亮。 他主动去接这个字帖广告,纯粹是强迫症犯了,这字帖里夹了一种特制书签,卖出去的字帖中书签各不相同,燕王得了六张不一样的,打听到书签居然有七十多种,他很想要齐集一整套。 显然广告买字帖想集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于是,《新字帖》所属的京南创意文化公司家的老板,因为自家字帖销量直线上升,心中好奇,查了下,新客户都是被最新放出的广告里那位小演员给吸引来的。 老板顿时特别佩服燕王这小孩儿带货能力十分赞赏,回头一看合同,广告费才给人家三万块。 “……” 老板吓了一跳。 “咱们公司至于这么抠门?” 当初接洽广告的负责人也苦笑:“当初就想随便找个小学生出境的,谁能想得到大顺娱乐家那位小天才会主动上门,人家也没对费用表示异议。” 老板转头照了照镜子,他有浓密的头发,微胖但结实的身材,比别家老板帅多了。 “肯定是看我顺眼。” 一晃眼,新年将至。 杨玉英正一边研究当下机械智能的进展,一边听顾凛总结当下几款火爆游戏的卖点优势,又一边同周明明通电话。 “王远和乐正大神都去张教授的项目组实习了,听说连过年都在学校过,小玉你怎么能不去?” 周明明絮絮叨叨,“虽然咱们是水木的学生,可是毕业以后就业竞争还是很大,现在可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机会,必须争分夺秒,保证我们毕业的时候足够的优秀,可以随意选择我们前进的道路……” 小姑娘如此慷慨激昂,杨玉英笑得不行:“说吧,什么事!” “……唔。” 周明明迟疑了下,随即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有个特别讨厌的学姐老缠着王远。” 杨玉英:“……那你叫我回去干什么?” 周明明:“……不知道?” 一晃神,小姑娘才惊觉,自己第一反应给老大打电话的行为有点迷。 可她心里不痛快了,第一反应就是给杨玉英打电话,赶紧把杨玉英叫回学校。 周明明讪讪一笑,咳嗽了声,“那什么,没事了,明天找你去玩,咱们看电影去。” 第二日。 周明明,王远,乐正秦,还有一个黑长直漂亮学姐齐至。 据说是在项目组编程时出现瓶颈,乐正秦需要更多灵感,周明明一说,大家一拍即合,过来找杨玉英玩。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69) 救护车呼啸而至。 这几个蠢货没有一个逃掉,连同外面等着的放哨的司机也一同被抓住。 只不过大部分都得先去医院。 顾客们聚在一起互相拥抱取暖,给自家亲人打电话,一个个激动得不行。 苏虹被吓坏了,脸色雪白,只觉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偶尔一抬头,看到杨玉英蹙着眉立在一辆车前,正和几个人说话。 她神色严肃,四肢表情却很放松,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点生活的小插曲而已。 苏虹心下感觉很是不敢置信。 她也还不到二十岁,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为什么面对这种可能一辈子也遭遇不了一次的突发事件,表现得竟然能这般……出色。 在缙云旗舰店里面的时候,苏虹其实没有精力去关注杨玉英。 但是最后杨玉英的动作,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刚才,这个姑娘不喊,不叫,甚至话都不多,只简单一句——“不要乱跑,注意老人和孩子。” 那些慌乱地,各自只顾得上自己,恨不能立即逃离险境的人,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动作,心神也变得安定,似乎,这人拥有格外强大的掌控力。 苏虹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放着实验室里的项目不去做,放着教授不去拍马屁,到底跑到这么个小城市来做什么! 为了探查敌情? 现在探查清楚了,苏虹觉得还不如不要太清楚。 “明明是找我来玩,结果却遇到这种事,我很抱歉。” 杨玉英给周明明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别怕,都过去了。” 王远大大咧咧地讪笑:“嘿嘿,哪里能怪大神,大神你又不能控制蠢蛋们的行为!” 杨玉英也很累,而且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大家做完了笔录,安慰了周明明几句,就哄他们回酒店休息。 他们家目标人物还在医院。 而且对方打了人,可能打得不轻,当时那女人满嘴的牙都脱落下来。 杨玉英愁得头疼。 杨玉英:“到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他这样的情况,不会有多大的事,我看被打的那个伤势不重。” 顾凛第一时间搜集缙云的监控,姜微微开始联系当日受困的顾客,尤其是被自家故人救下的那个。 如果这些人作证,或许能洗脱大顺来的这位故人的罪名。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大家都处于慌乱状态,那些顾客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很多人都猜测说,当时这些人可能发生内斗。 “被救的那老人家信息查不到。” 杨玉英上网查找资料,其他顾客都很容易查出来,大约是老人家很少上网,唯独被目标人物最后救下的那个,连张正脸的照片都没有。 “应该在医院。” 杨玉英活动了下手腕,“当时我确定,老人家的问题应该不大,咱们这位故人保护措施很到位。” “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也看看被打的那人的伤究竟有没有问题。” 杨玉英带着家里两个武功最好的,情商最高的,办事最麻利的顾凛和姜微微。 …… 阿音慢吞吞从病床上爬起,隔着窗户向外看,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在她眼里仿佛虚无。 窗户都是封闭的,外面负责看守的人和医生也都没阻拦他。 医生还有些同情。 这个孩子叫周音,自小就患有自闭症,现在才十五岁,从来没有读过书,在乡下跟着姑姥姥疯跑着长大。 年纪小,他这个样子更不能不能找工作,都是靠村子里的人接济,好歹能勉强活下去。 他姑姥姥今年也死了。 村子里的乡亲们一个不注意,就找不见这孩子,上个月还是报了失踪,到现在出了这等事,才把人找到。 医生们心里清楚,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他现在做什么大部分都是被训练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他们村里人都说这孩子虽然呆傻,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有时候很是气人,可他也有好的时候,略微清醒时特别招人疼。” “听说在村子里还救过人,这次做出这等事,肯定是被骗的。” 做医生的其实看多了病人,也看惯了生死,很难被触动,可眼前这个孩子,就是有让铁石心肠的人也柔软心肠的能力。 那是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觉得这孩子特别纯澈,像是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干净。 楼下忽然有人嚎啕大哭,哭声凄厉。 医生护士们齐齐推开窗户向下看,一看就叹气。 “又闹?” 楼下花园里,一身形略显臃肿的女人坐在石阶上嚎啕。 两个中年妇女正对骂,带着方言口音,语速又快,听不清楚,可吵得人耳廓疼,护士们劝阻也劝阻不住。 “每每一闹起来就要叫保安……咱们当大夫的也跟着难受。” 楼下正哭的女子是刘小姐,她刚刚生下一个女儿,产后抑郁的厉害。 医院方面为她提供了心理方面的帮助,可是效果不好。 “任谁刚刚生完孩子,就被婆婆絮絮叨叨地抱怨,受尽精神折磨,她也不会很好。” 刘小姐的婆婆是个普通的农村女人,今年已经六十三岁,在她看来,儿媳妇不过是生了个孩子,就矫情地抑郁,坐月子还得要给她熬鸡汤,煮排骨汤,大鱼大肉大虾地伺候着,这简直是……这个社会的荒唐。 更不要说,还得要她儿子过来伺候儿媳妇,那就更荒唐。 她就忍不住在儿媳妇耳朵边絮絮叨叨。 “当年我坐月子的时候,都是吃点挂面,荷包鸡蛋,喝红糖小米粥就是极好。” “当年我带孩子,给孩子喂奶,可没让我老伴帮过忙,他多累,我就在床上躺着,伺候伺候孩子有什么为难的?我看,也让欢欢她爸回去睡,你带着孩子睡就行了。” “月嫂多贵,咱家没那条件。” “月子会所?那是什么?哪里有在家里舒坦,还死要钱,都没用,别折腾了。” 刘小姐从生出孩子开始,每天就都要被婆婆数落无数次。 似乎她做什么,都不能让人满意。 刘小姐状态越来越糟,医院方面联系了她的父母,结果她母亲一来,情况更恶劣。 两个老太太简直就跟前世冤家似的,见面就撕,没有一日消停。 不少医生护士都担心,这位刘小姐可能要闹出什么大事。 周音在窗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慢吞吞地走到床头,拿起枕头边上隔着的一根竹笛。 竹笛就是外面卖的,十块钱,二十块钱,总之是最便宜的那一类。 表面很光滑,似乎时常让人拿在手中摩挲。 周音忽然推开窗户。 两个护士担心他摔下去,刚想去阻拦,就见他拿起笛子,仔细看了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温柔的笛声随着风吹出窗外。 太阳的温度,顿时仿佛和以往不同了。 护士有点迷惘,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不少,如在云端。 窗户外面,花园里,不少病人停下手头的活动。 小孩子停下哭闹。 那位刘小姐,慢慢直起身,感觉身上的冷意消散,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仿佛散了一丁点,有月光照了进去,不像太阳一般烈,可是,足够明亮。 她想,生活其实很美好。 她所有的不美好,都不是不能改变。 她读过大学,她身体健康,她有一个女儿,她的未来,还有光明的前程。 …… 杨玉英三个人赶到医院,还没进病房大楼,杨玉英耳边就听见吹笛子的声音,笛声悠扬,曲子非常熟悉,正是大顺朝市井流传的《咏月》。 这曲子出自皇家书院的佼佼者,乐痴阿音之手,阿音姑娘是皇家书院的乐师,弹了一手好古琴。 她幼年家境败落,同母亲以刺绣为生,十几岁时因受伤而导致耳聋,自小又患有呆病,终日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唯喜爱音律。 当时的皇家乐师风先生无意中听到她弹琴,对她极为赏识,收她为徒,悉心教导十年乃。 如今整个京城最好的乐师就是阿音,她自己一年到头也不说话,外人都不知她姓氏,只知道她母亲生前唤她阿音,也便这般叫了。 当今陛下喜欢她的音乐,时常召她入宫弹琴。 不过,阿音是女的。 而眼前的乐曲是笛声。 顺着乐声寻去,便见医院住院部的大楼前面围了好些病人,人人都穿着病号服,抬着头向上面看,二楼的窗户旁边,站着一个少年。 这人正低垂着眉眼吹走笛曲。 曲子温柔至极。 顾凛笑道:“是阿音姑娘的笛音。” 世人都说阿音姑娘一曲《咏月》奏毕,天上的月光便会寻声而来。 此时,他们看到的就是被月光笼罩的,温柔的世界。 虽然现在日正当空,北风呼啸,大雪也飘然而落,园子里又多是一些病人。 人在病中,本该寂寥,听了这曲子,却有一丝暖意在心中升腾。 杨玉英笑道:“没想到是阿音姑娘来了。” 除了阿音姑娘,谁的曲子能如此温柔?对这世间如此怜爱。 杨玉英他们坐在花园里听了一首曲子,听完曲子,姜微微轻叹:“阿音姑娘真让人省心。” 这曲子在别人听,或许每个人能听出来的东西都不同。 但杨玉英他们听,却听出劝慰之意,阿音在报平安,她说自己不会有事,让大家都安心。 姜微微讷讷:“阿音知道小姐在这个世界?” 否则笛子里的安慰是给谁的? 杨玉英笑道:“最近咱们公司那般火,丽妃不说天天直播,但也差不多隔个三五天就直播一次,可没少唱咱们大顺流行的戏曲。” 而且,公司的名字明晃晃摆在那里。 阿音姑娘是有呆病,可她一直进行治疗,状况比她小时候大为好转,而且对于音乐,她从来都是机敏的,灵透的。 杨玉英略微沉吟,让姜微微去也买个笛子回来。 医院门口就有个大型连锁超市,孩子们用的文体玩具都不少,笛子虽然是拿来给孩子玩的,但也足够用。 拿到笛子,杨玉英就应和着阿音的曲调,轻轻吹奏,两个人笛声融合在一起,竟也没有多么违和。 早年杨玉英做过大家千金,学过琴棋书画,后来也被大顺的书院精心培养,琴棋书画都通,笛子是吹得一般,但是化情入音的本事,从来也不逊于人。 两个人吹了几支曲子,吹得心满意足,杨玉英就让姜微微去交涉,顺顺当当地把阿音接了出来。 能这么顺利,杨玉英也没想到,不过,多多少少的,居然要谢过原主的病情。 “哎!” 原主竟也是这样的病,让人遗憾。 如果原主是健康人,阿音来了之后,或许病情也能不治而愈。 阿音微微一笑。 杨玉英也就不纠结。 阿音姑娘这些年来,饱受自闭症的痛苦,但只听她的曲子,便知她一直快活地活着。 她只要有音乐,无论在哪里都会很快乐。 阿音虽然暂时无事,不过,后续可能还要有些麻烦。 主要是苦主的情况虽然并不是特别严重,但掉了牙齿,算轻伤。 想必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杨玉英他们已经调查过,是有人利用原主的信任,哄骗原主做自己的帮凶。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当真这般愚蠢恶毒,他们以为阿音是精神病,精神病打人不用负责任,所以才训练原主,让原主替他们做这等事。 杨玉英一笑:“原来我的运气并不算特别不好。” 这一天,所有关注大顺娱乐的人,忽然发现大顺官网出现了一段唯美的古典音乐作为背景音。 几天之后,很多人都在官网留言,说本来大家都想要挑刺,想要黑大顺,黑丽妃的,但听到这样的背景音乐,愣是有点黑不下去了。 有些丽妃的黑,觉得她这人太装,太作,她连个师门都没有,就敢给自己造什么戏曲天才的人设,天天打卡一样过来留言。 结果现在,他们想打卡得先关掉背景音。 偏偏背景音多变,曲子或活泼或温柔,每一天都大有不同,让人一听难忘,哪怕是不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也不免想要听一听。 以至于越来越多的黑子大败而归,从此改弦更张变路人。 唔,更不幸黑转粉的也有。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70) 阿音的到来,并没有给大顺娱乐带来太大的波动,她是个很安静的姑娘。 不对,他是个很安静的少年。 只要给他古琴,给他笛子,给他各种乐器,给他放那些优美的唱片,给他看歌剧,他就能一整天心情美好如月光,就能做一个特别软萌的温柔少年。 阿音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听音乐。 他甚至并不只欣赏得来纯音乐,摇滚中的精品,他也喜欢。 流行歌曲里最通俗,最受大众欢迎的那些歌,他竟然也欣赏得来。 就连初学者错漏百出的弹奏,他同样能耐心地听许久,一点点把错误摘出,一个音符也不会错。 所有人里面,这是最省心的一个。 难得的是原主竟然也没有任何不平的地方。原主虽然同样是自闭症患者,可他也喜欢音乐。 虽然他没有学过,他没有阿音的机缘,所以他不曾表现出自己的天分,但每当阿音弹琴时,这具身体就会变得轻盈,心中会感觉温暖,他会很高兴。 杨玉英看到阿音,一度觉得自己的运气来了。 所有人里面,唯有阿音最让人省心,他对现在的条件没有任何不满,他对什么都不挑,连乐器的好坏他也不挑,给他一个空间,他就可以自得其乐。 杨玉英高兴了那么一阵子,忽然就发现游戏系统输送人员的速度骤然加快。 寒假最初的短短的十余日,每天都有新人到来。 每天到达一两个的时候有。 五六个的时候多。 十几个的时候竟然也不少。 甚至有一天,来了足足两百御前侍卫。 杨玉英再一次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努力赚钱的举动,简直太明智了。 要不是有大顺娱乐,这些人一起到来,分别在五湖四海着陆,分别有自己的各种状况,有的有记忆,有的没记忆,有的有好家庭,有的家庭糟糕至极,急需解救。 乱成这般,她岂不是要焦头烂额? 至于现在,虽然忙碌了些,但大顺娱乐很好地接纳了这些人。 御膳房的大厨进了食堂。 擅长化妆的,擅长梳头的宫女们,但凡原主本身没有别的麻烦,都聚集过来,重操旧业,大顺娱乐梳妆方面顿时显得十分专业起来。 以前丽妃参加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用人家节目组的化妆师,要不然就自己捯饬,如今有专人负责,在各种节目里,这妆容终于能配得上她这位大红人的身份。 御厨的到来,可算是减少了苏梦北的麻烦,他现在一日三餐吃食堂,再也不用为外头那些厨师们忽高忽低的厨艺水平发愁。 另外三位娘娘也到了。 还有一位皇子,一个小公主。 皇后李氏,国师师妹,贵妃小李氏,燕王生母,贤妃陈氏,陈氏乃是同样到达的皇次子靖王赵美,以及小公主的母亲。 杨玉英眼看着他们那位陛下老神在在,心中却有些尴尬。 幸好宫里这几位娘娘都只顾着新鲜,丝毫没有彼此争斗的意思,甚至知道丽妃最近参加恋爱综艺之类的操作后,到是笑了许久,纷纷打趣,瞧那眉眼,到好似有些跃跃欲试。 杨玉英:“……” 这几位可都是厉害人物,皇后和贵妃都是由名师教导出来的高手,心胸豁达,若非因为家族筹谋的缘故,估计不会进宫。 贤妃陈氏话不多,长得并不如何绝色,却曾被当今陛下说是整个后宫最聪明的妃子,才华身子能同状元相比较,听说有一年科举取士,题目出来贤妃就信手答题写策论。 陛下看了以后,那一年对参加科举的举子们百般挑剔,觉得谁也不好,差点就没把状元点出来。 还是陈氏难得开口,好生劝了陛下一通,这事才过去。 连着丽妃,皇帝身边的皇后加上妃子,正好可以一起打麻将,杨玉英看来看去,自家大顺现在就是小型的大顺朝堂皇宫。 只是乍一见这种种新鲜事,大家心思都有些野。 皇帝也不约束手底下的人,由着他们愿意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这一点上,杨玉英都觉得自家这位陛下是个古怪人。 翻阅史书典籍,那些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们,别管是明君还是昏君,别管是谁,都十分看重自己的权势,任何一个皇帝来到眼下这样的世界,恐怕都要惶恐不安,大骂这世道不正常。 唯有他们家这位陛下,瞧瞧这撒手任由手底下的大臣,身边的妃子去自由自在的模样,哪里像个皇帝? 他绝对不是穿越的,却比穿越的还看得开。 穿越者当了皇帝,也不一定能看轻手中的权柄。 都不必她多操心,大顺朝的故人们便喜欢上当下这个世界,再顽固的人,看到这个世界也都是心生欢喜,偶尔有几个隐隐觉得恐惧,那也是欢喜的恐惧。 杨玉英觉得,要不是自己一早就说过,等人齐了大家齐齐整整回大顺,记忆也会被清洗,眼下连对陛下最是崇拜,最是忠心耿耿的宫人和大臣,也会动心思离开陛下过一过如今的小日子。 “万一要是杨大人所言的记忆清洗,其实并不彻底,陛下难道就不担心?” 人心得了自由,再想捆上条条框框,哪里又能容易? 别的不说,皇帝就不担心自己这几个妃子,甚至皇后,在外面见多识广,决定蹬掉皇帝? 毕竟皇帝再好,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皇帝陛下幽幽一叹:“可惜,我这人没别的缺点,就是太理智。” 杨玉英:“……” 分明是脸皮厚。 啊,脸皮厚似乎是优点? 杨玉英坐在办公室里刷着论文,听姜微微讲公司明年的各个项目和计划。 所有计划都主要围着丽妃进行,其他娘娘虽然打趣丽妃,看她的热闹,到是对娱乐圈没多大的兴趣。 丽妃准备接两个代言,要拍两个广告,影视作品也需要参与一两部。 但是影视剧的剧本,大家看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 剧本还是有几个挺不错,其中有一部大女主戏,还有一部双男主探案剧邀请丽妃做女配。 虽然是双男主,女配的戏份不多,演的不好很容易沦为陪衬,但本子很好,剧情紧凑精彩,女配的人设也讨喜,是个冷静理智的女汉子。 丽妃喜欢这样的人设。 那部大女主的戏也很好,女主靠自己的努力攀登高峰的奋斗故事。 只要丽妃的演技在线,这样的剧还是很能圈粉。 但是都接的话就太累,全年无休,总归还是要再选一下。 “丽妃也要演这样的戏?” 皇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指了指电脑屏幕。 电脑上正在播出一部跟风清宫大戏——春妃传。 宫女和阿哥们的爱情故事。 杨玉英:“丽妃不接这类。” 皇后小小地吐出口气,莞尔一笑:“还蛮有意思。” 杨玉英赶紧给她推荐了几部历史正剧。 好电视,好电影多得是,何必非要看某些服装,道具都不用心的捞钱电视剧。 皇后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杨玉英才松了口气,回过头就见陛下从二楼的茶室出来,看到娘娘正看那部《武媚》,额头都冒出一层细汗。 皇帝陛下想了想,忽然道:“丽妃今年要去参加春晚,其他人却是闲着无事,咱们大顺是不是也该举行个联欢节目,大家一起过年?” 杨玉英笑道:“是。” 其实春晚也邀请了司徒青,奈何司徒得了重感冒,严重到吃齐老神医的药都没好利索,只能推拒。 陛下既然开了金口,杨玉英都扔下手头的资料和论文,同大家商议办联欢晚会的事。 大顺每年一度的夜宴都极为热闹,今年人到异乡,可陛下在,娘娘们在,还有好些朝廷要员都在,宫里出身的这群人,从厨子到宫女都十分积极地要操办好这次盛事。 杨玉英耳边听着将作监的人叽叽喳喳地要去准备烟花爆竹,看样子完全是要手工制作的模样,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先把人按住。 所有人都压在电脑旁边,先给我好好背诵各项法律法规,背不熟不许单独离开公司半步。 杨玉英这才警觉,不是所有人有了原主的记忆,就对当下的世界有深刻的了解,看来得培训。 春节眨眼即至。 丽妃坐在春晚后台,对着衡市的方向唉声叹气。 如今,丽妃娘娘在娱乐圈也不是小透明,至交好友且不提,朋友好歹结交了三五个,点头交更是数不胜数。 影帝蒋烨和她合作很愉快,现在就同她关系不坏,蒋烨也不是头一次参加春晚,到没有几个新人那么紧张,看丽妃这百无聊赖的模样就笑她:“你小心点儿,咱们王导演要是知道你心心念念想回家,不对,是回你们公司,怕是得生气。” 丽妃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周围几个演员,歌手都笑起来,齐齐发了条微|博——在春晚现场想念公司的,著名演员——李梅! 下附李梅托着下巴遥望远方,那小模样真像是被扔在外面的小流浪犬,可怜巴巴。 发微|博的明星,有影帝,有视后,有歌王,本来就话题度很高。 丽妃也正当红。 刚发出去,分分钟回复多得差点让微|博瘫痪。 影帝蒋烨的微|博尤其风趣,详详细细描述了自从彩排到现在,丽妃娘娘但凡有一点空闲,就抱着手机和他们公司留守的工作人员通话聊天。 “我觉得李梅大小姐心里长了草,恨不得现在就一切结束,好让她长出翅膀飞回他们公司去。” 王导演:我不是黄世仁,这里也没杨白劳和喜儿!! 哈哈哈,导演疯了。 丽妃到是一条微|博都没发,一句话都没说,愣是莫名其妙又上了热搜。 蒋烨等人纷纷打趣:没事上热搜,那是顶级流量才有的待遇,说明你红。 一众网友:李梅真是新世界好员工! 逢年过节还惦记着公司,这样的员工,估计别管什么企业都想要。 于是,众网友给丽妃取了个绰号——天下第一好员工。 至于大顺,也成了拥有迷之吸引力的神秘公司。 春晚在华国,无疑是最受关注的一档节目,没有之一。 一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坐在客厅里,嗑瓜子,吃糖果,看春晚,如果今晚上少了这一项活动,似乎就和这年没有过差不多。 孙晴怀里抱着猫,身边趴着自家的拆家萌犬,也瘫在沙发上跟爸妈一起看春晚。 近年来春晚的节目大部分推陈出新,照顾到各个年龄段的观众,当真是老少咸宜,连孙晴才三岁的小侄女,都喜欢里面的杂技和魔术,还有儿童舞蹈,看的时候手舞足蹈,特别兴奋。 “啊啊啊啊,好馋,好馋,好馋!” 孙晴正逗她家小孩儿玩,群里的提示音就接连不断地响起。 她翻开手机一看,顿时坐直了身,一张夺人眼球的动图出现在眼前。 精致的宫灯之下,精美的极点的假山亭台楼阁,潺潺流水,飞檐斗角就出现在桌上。 氤氲水汽在上空中飘荡,更是把桌上的宫廷衬托得仿佛仙宫。 修长的玉手拿着白玉做成的筷子,夹起一片屋檐,放在汤碗端走。 “咕嘟。” 明明没有吃到嘴,也没有看见什么人在吃,可孙晴也不知为何,就馋得口水横流。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孙晴刚吃大半个东坡肘子,吃了两个鸡腿,吃了鱼,吃了排骨,吃得小肚子溜圆。 可现在,她饿了! 群里马上又发了个直播间的地址。 这直播间就叫——大年三十,家庭聚餐。 孙晴手一动,点开。 首先入耳的是悠扬古朴的曲子,孙晴不大懂传统音乐,也不爱听,此时却仿佛瞬间被拉入几百年前,拉到她不了解的世界里去。 曲声壮阔,用心去听,能听出天地万物。 “这是……编钟? 孙晴的爷爷听见声音,戴上镜子凑过来,一边听,一边眯起眼睛,轻轻击着拍子,小声道,“这是什么曲子,让人听了真是心生欢喜。” 孙晴也不知道。 很快,一老一小的注意力就被引开,显然,引人注目的不只是乐曲。 翩翩起舞的少女。 一秒钟劈出十几条线,看起来足有七十岁的婆婆和年不过十岁的小娃娃。 飞针走线,眨眼间就在精美的绸缎上绣出万里山河的可爱姑娘。 所有的表演都那般与众不同。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组团现代游(71) 不只是孙晴在看大顺娱乐公司的‘家庭聚餐’。 因为丽妃的异常表现,很多粉丝和网友都很是莫名其妙,见自家偶像心心念念想她家的公司,更是哭笑不得。 那么多艺人,和公司关系默契,关系很好的当然有不少,毕竟艺人和公司相辅相成,成就彼此嘛。 但闹矛盾的也不少。 像丽妃这样真心实意,时时刻刻念着公司,大年上出来参加节目也照样惦念,那真是凤毛麟角,不对,以前从没见过。 很多粉丝特别好奇,难免有人心念一动,爬去大顺官网瞟了一眼。 大家一看就发现,大顺官网的某个直播间,居然正在直播。 随手点进去——装饰得古色古香,低调社会的大厅,一张张精美的圆桌,椅子围成一个扇形,排放得齐齐整整。 中间便是高台。 台上铺设红绸,上面摆放许多或认得,或不认得的乐器。 曲声低沉庄重,充满喜庆的意味,却也柔和低调,没有喧宾夺主。 十几位穿着精美古装的佳丽翩然起舞。 四周挂起宫灯,宫灯形式各异,可和寻常所见的那些制式工业品完全不同。 有些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些都是手工制作,各自都有特点,光是宫灯上的画,每一幅拿出来稍微炒作一下,就能卖出很高的价来。 烛火闪烁着温暖的光,歌舞齐鸣,一曲奏罢,大顺娱乐的员工们终于入座。 每一个人的穿着打扮皆是不同,大部分都是红衣,多用金色等炫目的颜色作为装饰,头上戴的高冠,有些人的发饰比较简单,看得出来并没有用昂贵的材料,可材质或许简单,工艺却绝对价值连城。 能让每件首饰都贴合主人的气质,衬托出主人的优点,遮盖住主人的缺点,这些首饰已经不单单只是简单的装饰品,而成为战袍。 “啊啊啊!”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美人! 坐在最中间位置的四个人,相貌简直堪比娱乐圈里最顶尖的那一拨。 男的还好,他们认识,正是那位圣子。 或许是身为混血儿的缘故,五官深邃迷人,相貌出众,气质也好,这点大家本来就清楚,现在再看见他也没多么惊讶。 但是,另外三个姑娘就是纯粹的新面孔了。 最中央的一个,看不出年纪,说二十七八岁可,说十八九岁,竟也可信。 肌肤莹润,体态略丰腴,却绝不算胖,眉眼好似有些刚硬,可这刚硬并不会有损她的美貌,只会让她整个人显威严,偏偏唇畔含笑,举止庄重娴雅,整体气质温和。 右边另一个姑娘年纪看起来很小,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看起来略凶,可凶得恰到好处,她身边还坐着那位神童和他家的神猪。 不知道是不是网友的错觉,总觉得这孩子和猪,在这位少女面前显得过分乖巧了些。 小朋友正很体贴地为少女剥瓜子,瓜子被剥好,还一颗颗摆放在小碟子里,只差拿小勺喂到少女口中。 最后一位女子的气质最是特别,她从头发到指尖,每一处都写着——‘温柔’二字。 很多网友读书,总会看到书中描写姑娘温柔如水,也看到过很多书中的角色,有这类特质,但在直播里看到真人,这人甚至不曾说话,就能看出温柔二字的,大家确实是头一次遇到。 三张新面孔,三名女子,各有特点,皆是佳丽,就算放在当下娱乐圈里,也是顶顶高级的美人胚子。 欣赏美人欣赏到胸花怒放,晃眼间整个大厅就热闹起来。 歌舞不停。 美食被动作轻盈的少年少女们端上了桌。 从冷盘到热炒,每一样菜上都竖着漂亮精美的红封,上面写菜的典故和厨师的名字。 所有菜色看起来便赏心悦目的很,筷子是白玉镶银的,酒杯雕龙画凤,盘子都是专门烧制,形状各异,若是让懂行的看到,说不得能卖出天价,酒水足有二三十样,可以说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精致。 围坐在桌前的男女老少,玩起了击鼓传花,传到谁谁便作诗,一首又一首,很应景的贺新春的诗词被诵读出来。 这些人连诵诗时,声调都十分优美,带着古典韵味。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诗文的出处?百度上也没有,不要告诉我,这都是……当场作出来的?” (杨玉英:这个还真不是。) 大顺朝诗会宴会时不时就要举行,哪个参加这类活动的,无论是贵女还是公子,谁还不提前准备个几首应景的诗词? 击鼓传花玩了两圈诗词版本类,接下来还要喝酒,猜灯谜,斗茶,酒意上头,也是载歌载舞。 侍卫们登台比武,有摔跤的,有比剑的,有百步穿杨的高手聚在一起较量……飞镖的。 诸位大臣醉酒之后挥毫泼墨,一时间墙上,桌子上,到处是他们的墨宝。 宫女们各展才艺。 穿针引线,以各种手法刺绣炫技,程寒还上去展示了自己的新成就——指挥猫猫狗狗和鹦鹉等一干鸟雀,排出各种字样来恭贺新春。 传统节目也有,三五个人凑一处就能唱一出戏,唱腔或许有些瑕疵,但很是似模似样,一般很资深的票友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水平。 做保洁工作的阿姨,做厨师的大师傅,上台也是开口就唱,半点不怯场。 一干网友简直看得目不暇接,个个傻眼。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梅惦记着她家的公司,换我,我也得惦记惦记。” 公司里小规模的联欢活动,当然比不得春晚精彩,可是春晚那是献给所有观众的,演员们个个受累,人家公司的联欢,那纯粹是为了公司职工举办的,大家都玩得高兴。 想一想,大年三十同自己的朋友们,坐在布置得宛如升级豪华版古代宫廷中,享受美食和各种奇妙表演,感受浓郁的年味,谁能不心动? “哇!” “我也想要这么漂亮的钥匙扣!” 直播间里,很快到了抢红包的环节。 人家用的是真红包,拿红封封起来的有金瓜子,银花生,耳坠,吊坠,簪花,做得都极精巧,另外还有一些小玩意,像什么袖扣,表链,书签,钥匙扣一类。 只从电脑上,手机上看,网友们就觉得这些小东西精美极了,绝对不是寻常纪念品能比。 其中一款鲁班锁样式的钥匙扣,特别招人喜欢,很多网友年三十就上官网留言,强烈要求大顺把这些纪念品放出来让大家买。 杨玉英也很喜欢。 别看她在大顺身份也不低,可宫里将作监的高手们制出来的小玩意,她也轻易见不到。 将作监和工部的匠人,不敢说称天下第一,却也绝对是大顺朝最顶尖的一批匠人。 来到当下,古今融合,做出来的小东西是样样精巧,没一处不好。 整个大顺所有人都很高兴,真正大顺的故人们也还罢了,像其他不知道内情的工作人员,东西一拿到手,就忍不住朋友圈十连拍,各种显摆。 丽妃家的粉丝们,一边努力截图,努力往自家阵地传各种图片,一边忍不住去那些调侃丽妃,人在春晚,心在大顺的人微|博底下留言—— 你们知道我们家娘娘错过了一个亿吗? 春晚的王导演看到这些评论,再看过大顺娱乐的直播,也忍不住给粉丝的评论点了赞。 众网友:“……” 大顺的直播一直到了零点,零点时,整个大厅暗淡下来,无数孔明灯升起,屋顶忽然变成浩渺的天空,星光闪烁,好似烟花盛放。 杨玉英举起酒杯,和陛下,娘娘,以及所有人共饮一杯酒:“火树银花不夜天,吾等共享。” 一群网友看完烟火盛宴,瞠目结舌:“这得花多少钱?” 如果要是真用三维投影等手段创造这么一场好戏,杨玉英懂技术,那成本也高得吓人。 可将作监的这些人愣是用绘画,雕塑等等传统手段加上现代材料,做出了如斯美景,不算人工,成本也就千余而已。 真去燃放一回这样的烟花,都不只这一点钱。 外人不知内情,大顺娱乐里内部员工,私底下到都在猜测,他们老板可能在下一盘大棋。 好些员工忍不住谈论公司里这些人。 无论化妆,造型,还是厨师,好似个个身怀绝技。 好像要是没精通一两样寻常人见不着的技能,连在公司看大门都不成。 自从今年的联欢晚会结束,大顺的人对自家公司那是好感度大幅度上涨。 以前好感度也不低,老板大方,唯一一个专职艺人特别好伺候,发展的还很好,也不用担心留在公司没有前途,环境还很轻松,茶水间的每一样茶点都不差。 参加过这一回联欢晚会,也相当于公司年会以后,一众员工更是发现自家公司底蕴深厚。 想想看,就连整日把办公室打扫到一尘不染的保洁阿姨,不过是听了一遍经典老串烧歌《十分十二寸》,一亮嗓就能妥妥当当地唱下来。 高音稳定得不可思议。 简直唱得他们这些看热闹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般藏龙卧虎的公司,一定前途光明,为了自己也得卖力工作。 杨玉英每次踏入公司大门,都不自禁被员工们工作的热情吓一跳。 有家运动品牌来谈代言,在他们公司转了一圈,愣是主动提了代言费。 后来才听说,人家公司的人从大顺转了一圈出去,就忽然胆怯,总觉得自己给的那点代言费配不上丽妃娘娘的身价。 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谁知道? 在这般氛围下,皇后李氏想了想,觉得还真应该为公司做一点贡献。 “受了公司的供养,总得回报一二才好。” 贵妃和贤妃也点头应了声:“该学的也学了,该懂的也懂了,原来如今公司经营的商品是明星偶像?丽妃在这地处还成了演员?似乎挺得人尊重,同咱们那时候大是不同。” “我们姐妹不知能不能当这演员?” 杨玉英:“……真不敢劳动娘娘。” 让皇后和贵妃等人进娱乐圈,杨玉英想一想都觉得十二万分不靠谱。 丽妃是走江湖卖艺的出身,她自己喜欢这一行。 剩下这些,可都是正经的京城贵女,名门千金。 岳东楼家的师妹,说起来那算是半个江湖人,可李家那也是出过好几任宰相的世家大族。 贵妃和贤妃一个武将世家,一个书香门第,平日到也爱看了戏,听个曲,可她们遇见当票友当到要上台披挂行头来一场的纨绔,也要鄙视一二。 杨玉英沉吟片刻,目光在厚厚的一叠时尚杂志,电影杂志,漫画书,小说上转了一圈。 再想想这几位前阵子窝在影音室看各种电影,电视剧,看到深更半夜不睡觉,连养生都顾不上。 皇后娘娘还有话说:“不知什么时候就回去了,健康不健康的也无甚要紧。” 杨玉英:感情生了病,难受的不是您? “这演戏,瞧着还挺有意思。”贤妃笑道。 杨玉英沉吟片刻,点点头:“那便请贤妃娘娘写个戏本子出来如何?我令人改成剧本,我们拍便是。” 得了这话,贤妃还真安安稳稳地坐在书房写起……小说。 她就写大顺朝景胜帝赵旭这一家子的事。 要说对这宫廷朝堂的了解,贤妃比皇后都深刻,她虽久居深宫,可幼年却是被父兄当男儿教养,入了宫门,更是走一步看三步,再细心不过。 朝堂后宫的那些事,除了正经的皇家秘闻,她大多都知道。 论文采,这位是女中状元,下笔千言,洋洋洒洒,没多久就写出初稿。 杨玉英几个看过,都道写得入情入味,特别好,只不过,杨玉英看得,皇后娘娘看得,贵妃娘娘看得,大顺的这几个朝廷命官也看得。 说不定当下不少专门搞古文学研究的专业人士能看得懂,且看得高兴。 但要想让芸芸众生都看懂,而且喜欢,怕是还真有一点难度。 如今便是红楼梦这般运用了白话写作的名著,也并不是人人都乐意去看。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72) 杨玉英鼓着脸把贤妃的书稿整理好,给她公司新招来的编剧看。 编剧看得崩溃:“啊啊啊啊!” 杨玉英失笑:“多好的稿子,回头电视剧出来,再出版原著小说。” 编剧:“嘤嘤!” 想改编,他是不是还得重新修个汉语八级去。 她不算是科班出身,大学的时候读的是运动学,结果大学读出来变成个文艺女青年,特别喜欢读小说,后来愣是靠着努力进了编剧这一行。 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算多出名,甚至写了那么多剧本,连留名字都做不到,可她自以为本职工作做得不坏,业务精熟,加入大顺娱乐公司以后,一直摩拳擦掌等着大展拳脚。 眼下这公司的待遇可好得很,虽然她当自由人的时候,创作方面更自由些,可什么都要靠自己,很累。 大顺娱乐养他们几个编剧,工资高,奖金多,福利待遇好,她是绝对没有不乐意。 就是来了这么长时间,光替老板把关审剧本,从没有发挥大的作用,老感觉丰厚的待遇拿着很是烫手。 现在老板终于想起她来,肯定要努力再努力。 不成想,竟然睁眼就看见这么一本小说! 瞧瞧这字,写得真好,簪花小楷,一水繁体字……她大体还是能认得,毕竟时常看繁体小说。 但是要像老板一样欣赏这本小说,确实不大可能。 看着老板陶醉的眼神,编剧欲哭无泪。 老板这么喜欢,难道她能说自己看不懂? 真是……太难了。 杨玉英笑得不行。 其实大顺也早就推行白话文写作,他们家那位陛下更是倡导者。 如今连科举答卷的策论,都有正经用白话写的。 贤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这人一向紧追文人潮流,算是京城第一批用白话文写作的先行者之一。 当然,古文写得更好,也更擅长,贤妃到了新的世界,头一次发挥自己的特长,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她总归要用自己最擅长的写法才好。 贤妃想得不错,可惜有点水土不服。 杨玉英为了自家公司编剧们的身心健康着想,和贤妃商量了商量,请她来翻译一二。 贤妃也没推拒,人家不光翻译,在研究了一阵子当下的小说以后,又写了第二个版本,这回用电脑写的。 第二个版本虽然还是显得古色古香,充满文艺范,但这回是正经的夸赞,说明贤妃的文笔好。 编剧再读小说,这回就看了进去,只看大体翻了翻前后,立时就信心十足。 “老板放心,保证给咱公司写个好本子。” 她也算资深读者,不怎么会写畅销书,但是审美眼光那是一流。 别看这小说里面爱情轻描淡写,主角不那么伟光正,看起来像群戏,但是写得就是真实,有代入感。 整个故事从少女为了吃一口羊肉,把自己卖进戏班子开始,写到她偶遇当今皇帝,一飞冲天,入宫做了丽妃。 貌似是一个少女平步青云的故事,但是遇到那么多人,遇到那么多事,编剧看了就一点也不觉得,少女的人生有多么幸运。唔,似乎也不能说不幸运,总之,心情复杂。 小编剧一时看得用心,熬夜看了三遍,回过头吐出口气,使劲擦了把脸,抹去不知道为什么涌出来的眼泪,冲杨玉英笑道:“老板,这故事改一改拍出来,其实能当宫廷喜剧看。” 杨玉英:“……” “不如就叫大顺皇城日记?” 杨玉英:“咳,先去改,改好了给我看。” 六个编剧奋战一个月,皇后,贵妃,当然还有贤妃,加上丽妃,一起帮忙补充各种细节,每个人都写自己那一部分的人物小传。 杨玉英扫了一眼,写实和虚构的内容大体是五五分。不过,看在她们也都没一力把自己给写成所谓的玛丽苏,或者多伟光正,就随他们去。 至少人家编剧看了一点都不尴尬,还觉得演员们特别认真,也很用心。 演员们亲自参与打造剧本,别的不说,至少在演员对剧本的了解上,应该远远优于别家了。 不过,这种事除了大顺这一家,别的剧组恐怕也做不到。 一两个主演参与剧本创作也就罢了,所有演员一起来,那还不乱了套? 剧本磨出来,杨玉英就开始组班底,大顺娱乐独立投资没多少问题。演员,服装,道具,化妆之类,大顺都能用自己人,给分红也不心疼,大家的钱大家花。 剩下的再寻个导演,让导演帮忙拉剩下的工作人员,更方便简单。 杨玉英和姜微微,叫上丽妃把他们的人脉都划拉了一遍,最后还是找了个新人导演,叫孙淼。 这位孙淼,曾经作为副导演在很多剧组实习,唯一一部真正导演的作品是他的毕业作,三十分钟的电影短片。 他这部电影运用蒙太奇的手法,讲述一个盲人小说家和一个聋哑漫画家合作完成一部漫画作品的故事。 整部电影短片给人的感觉非常饱满,人物形象十分突出,在电影镜头里,两位主人公的魅力非凡。 杨玉英自己没太大的感觉,但在大顺,连陛下都觉得好,于是就拍板决定启用孙淼。 《丽妃传》这部名字很烂俗的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找齐了班底,又很低调地开了机。 公司并没有特意去宣传,到是导演写片场日记的时候,一天三次地感叹——这哪是在拍戏? 那个汉名叫赵旭的外国佬,就是在当皇帝。 御膳每天不重样不说,就连用的餐具,居然也是按照节气更换,次次不同。 连群演都去吃大顺的食堂,大顺食堂里的大锅饭,那都是正经的色香味俱全,不敢说不输给正经五星级酒楼,但是一般三星级的酒店,说不得还不能同他们家食堂比。 还有服装,谁见过当真用上好的绫罗绸缎,手工刺绣做各色衣服的影视剧? 他们家剧组,皇帝穿的常服龙袍,愣是让小姑娘们聚在一起天天做衣服凑了出来一箱子。 皇后身上的佩饰,那也是真金白银打造,样样华美。 拍摄地点不是正经的影视基地,选在了衡市郊区一家小型影视基地。 导演本来还觉得,这种简陋的地处,说不得拍出来的作品会比较粗糙,可他头一日见到的还是简陋的布景,第二天再来,道具人员竟然就把摄影棚搭建好,而且搭建得让人乍一看,就仿佛置身在真正的历史长河中。 “应该说,是升级版本吧?” 真正历史上的皇宫一类的地处,可也远没有这般气势雄壮。 导演和一干工作人员,还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不知内情的演员,简直快把道具啊,服装啊一类的夸出花来,还把化妆,造型的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口一个‘真’。 不过,杨玉英闲下来逛摄影棚,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地方很像她知道的皇宫。 那位陛下不是个嗜好奢华的性子,可也不简朴,衣食住行都不会委屈了自己,但也没有连马桶上都镶金嵌银的古怪爱好。 他的起居室,大约也就和外头王府家的起居室差不太多。 和真正大顺的宫室相比,眼下这个假的,所有的布景或许没那么名贵,但要光看样式,看颜色,却要鲜亮得多。 皇帝失笑道:“其实差不多,书桌,书柜,屏风摆放的地方都没差别。就是颜色亮了些。” 这个世界的色彩比大顺要丰富些,很多东西都极便宜,将作监的人看了这个觉得好,看了那个也不错,预算方面又很富余,就不免兴奋。 电视剧顺顺当当地拍了五个月。 皇后演端庄温柔演得入木三分。 贵妃和皇后亦敌亦友的关系让全剧组都清楚。 贤妃把一个聪慧过人,却是冷眼旁观风云变幻,游戏人生的大家闺秀,也演得十分深刻。 至于丽妃这个主角,更是玩得特别开心,她以前可没有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候,况且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好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当初因为年纪轻轻就被皇帝骗入宫,没有见识过江湖,没有见识过除了皇帝以外其他佳公子的遗憾,这回可算是彻彻底底地消散掉。 皇帝:“……” 这是部女主戏,皇帝虽是男主,但戏份和男配比,也就多那么一丁点。 戏拍完,后期制作完,杨玉英想了想,干脆选择网络剧的模式,就联系了迅腾视频。 《丽妃传》这类古装轻喜剧,有一阵子泛滥成灾,很多片子成绩特别糟糕,不过这两年又出了几部精品,成绩还不错。 迅腾负责选片的人拿到样片,就召集了人,直奔放映室,举行个小型的试映会。 “大顺娱乐递上来的片子,最近大火的李梅主演,司徒青出演男配,票房绝对有保证。” 一听这话,放映室内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演员表里既然有司徒青,那只要不是烂到没法看,那就不用说了,他们如果不要这部剧,说出去能被行内的对手笑话死。 放映室内,幽幽乐音响起。 清亮的,高昂而不尖锐的歌声响彻空间。 窃窃私语声渐渐收敛,除了偶尔的笑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剧情里。 一直到下班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好几个人遭遇了夺命连环扣,惊得脸色发白,大家才发现他们居然看个剧看得入了迷。 看剧沉迷其中不是什么大事,很多优秀的剧都能令人随着剧情或哭或笑,但让他们这些老油条看得说不出话的剧,那真是十年不一定能遇上三部。 上一部让大家这般沉迷的,还是破了了十年最高收视率纪录的那部《汴梁》。 迅腾这边特别有诚意,亲自千里迢迢来大顺这边谈合作。 双方谈合同的时候,杨玉英直接让户部侍郎去,这位大人论对这个圈子的了解,肯定不能和当下的专业人士比,但他在钱这个问题上,却有种特别的天份。 一件商品有没有价值,有多高的价值,能为自己赚多少钱,这些他甚至不用去想,凭直觉就从不出错。 花了七天半的时间终于谈完了合同,迅腾视频那边的负责人回去之后,瘫在家里两天都没上的了班,请假的理由——刚和人民币精大战了三百回合,我不想猝死,让我歇了吧。 既然合同已经签订,迅腾视频和大顺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宣传,安排档期。 《丽妃传》就在寒假档正式上线播出。 孙晴老早以前就是丽妃的粉丝,当然,她还是司徒青的颜粉。 不过,丽妃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司徒青的颜粉,这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孙晴不是追星少女,没混过粉圈,自从粉上大顺娱乐家的丽妃,进了圈子,那是一点点地学着做一个粉丝该做的事。 今天是《丽妃传》上映的日子,她更是早早和姐妹们约好,提前十几分钟就坐在网络电视机前等着贡献点击率了。 八点整。 片头曲响起,孙晴身边沙发一沉,她奶奶居然抱着毛线团坐到了她身边。 孙晴心里顿时一沉。 今天八点档好像有奶奶特别喜欢看的《婆婆,丈母娘和妈》? 他们家65寸大电视用来看李梅姐姐的剧才最好,换成电脑和手机,感觉大不一样。 但是……哎! 孙晴还是做好了让位置的准备。 “这是什么曲子,编钟?还挺好听的。” 她奶奶大约一开始是要抢电视来着,不过时间还没太到,听着曲子好听,暂时没开口。 随着水墨画一般的开场画面结束,江南的小桥流水,喧闹的市井人家出现,奶奶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孙晴心下意外,不过这是意外之喜,她可不会去提醒自家奶奶。 不多时,她同样沉浸在剧情里去。 小时候的丽妃可真机灵,也不知大顺从哪找来的小演员,应该是杂技社什么的,毕竟完全不用替身,就能轻轻松松将自己的身体拧成麻花,装可怜哄骗过路客人的钱。 孙晴眼看着小姑娘因为骗了人的钱给小姐妹治病,心虚地睡不着觉,终于忍不住彻夜奔了八十里路,磨破了脚底板,去告诉那个小书生,钱,她会还的。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72) 杨玉英鼓着脸把贤妃的书稿整理好,给她公司新招来的编剧看。 编剧看得崩溃:“啊啊啊啊!” 杨玉英失笑:“多好的稿子,回头电视剧出来,再出版原著小说。” 编剧:“嘤嘤!” 想改编,他是不是还得重新修个汉语八级去。 她不算是科班出身,大学的时候读的是运动学,结果大学读出来变成个文艺女青年,特别喜欢读小说,后来愣是靠着努力进了编剧这一行。 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算多出名,甚至写了那么多剧本,连留名字都做不到,可她自以为本职工作做得不坏,业务精熟,加入大顺娱乐公司以后,一直摩拳擦掌等着大展拳脚。 眼下这公司的待遇可好得很,虽然她当自由人的时候,创作方面更自由些,可什么都要靠自己,很累。 大顺娱乐养他们几个编剧,工资高,奖金多,福利待遇好,她是绝对没有不乐意。 就是来了这么长时间,光替老板把关审剧本,从没有发挥大的作用,老感觉丰厚的待遇拿着很是烫手。 现在老板终于想起她来,肯定要努力再努力。 不成想,竟然睁眼就看见这么一本小说! 瞧瞧这字,写得真好,簪花小楷,一水繁体字……她大体还是能认得,毕竟时常看繁体小说。 但是要像老板一样欣赏这本小说,确实不大可能。 看着老板陶醉的眼神,编剧欲哭无泪。 老板这么喜欢,难道她能说自己看不懂? 真是……太难了。 杨玉英笑得不行。 其实大顺也早就推行白话文写作,他们家那位陛下更是倡导者。 如今连科举答卷的策论,都有正经用白话写的。 贤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这人一向紧追文人潮流,算是京城第一批用白话文写作的先行者之一。 当然,古文写得更好,也更擅长,贤妃到了新的世界,头一次发挥自己的特长,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她总归要用自己最擅长的写法才好。 贤妃想得不错,可惜有点水土不服。 杨玉英为了自家公司编剧们的身心健康着想,和贤妃商量了商量,请她来翻译一二。 贤妃也没推拒,人家不光翻译,在研究了一阵子当下的小说以后,又写了第二个版本,这回用电脑写的。 第二个版本虽然还是显得古色古香,充满文艺范,但这回是正经的夸赞,说明贤妃的文笔好。 编剧再读小说,这回就看了进去,只看大体翻了翻前后,立时就信心十足。 “老板放心,保证给咱公司写个好本子。” 她也算资深读者,不怎么会写畅销书,但是审美眼光那是一流。 别看这小说里面爱情轻描淡写,主角不那么伟光正,看起来像群戏,但是写得就是真实,有代入感。 整个故事从少女为了吃一口羊肉,把自己卖进戏班子开始,写到她偶遇当今皇帝,一飞冲天,入宫做了丽妃。 貌似是一个少女平步青云的故事,但是遇到那么多人,遇到那么多事,编剧看了就一点也不觉得,少女的人生有多么幸运。唔,似乎也不能说不幸运,总之,心情复杂。 小编剧一时看得用心,熬夜看了三遍,回过头吐出口气,使劲擦了把脸,抹去不知道为什么涌出来的眼泪,冲杨玉英笑道:“老板,这故事改一改拍出来,其实能当宫廷喜剧看。” 杨玉英:“……” “不如就叫大顺皇城日记?” 杨玉英:“咳,先去改,改好了给我看。” 六个编剧奋战一个月,皇后,贵妃,当然还有贤妃,加上丽妃,一起帮忙补充各种细节,每个人都写自己那一部分的人物小传。 杨玉英扫了一眼,写实和虚构的内容大体是五五分。不过,看在她们也都没一力把自己给写成所谓的玛丽苏,或者多伟光正,就随他们去。 至少人家编剧看了一点都不尴尬,还觉得演员们特别认真,也很用心。 演员们亲自参与打造剧本,别的不说,至少在演员对剧本的了解上,应该远远优于别家了。 不过,这种事除了大顺这一家,别的剧组恐怕也做不到。 一两个主演参与剧本创作也就罢了,所有演员一起来,那还不乱了套? 剧本磨出来,杨玉英就开始组班底,大顺娱乐独立投资没多少问题。演员,服装,道具,化妆之类,大顺都能用自己人,给分红也不心疼,大家的钱大家花。 剩下的再寻个导演,让导演帮忙拉剩下的工作人员,更方便简单。 杨玉英和姜微微,叫上丽妃把他们的人脉都划拉了一遍,最后还是找了个新人导演,叫孙淼。 这位孙淼,曾经作为副导演在很多剧组实习,唯一一部真正导演的作品是他的毕业作,三十分钟的电影短片。 他这部电影运用蒙太奇的手法,讲述一个盲人小说家和一个聋哑漫画家合作完成一部漫画作品的故事。 整部电影短片给人的感觉非常饱满,人物形象十分突出,在电影镜头里,两位主人公的魅力非凡。 杨玉英自己没太大的感觉,但在大顺,连陛下都觉得好,于是就拍板决定启用孙淼。 《丽妃传》这部名字很烂俗的剧,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找齐了班底,又很低调地开了机。 公司并没有特意去宣传,到是导演写片场日记的时候,一天三次地感叹——这哪是在拍戏? 那个汉名叫赵旭的外国佬,就是在当皇帝。 御膳每天不重样不说,就连用的餐具,居然也是按照节气更换,次次不同。 连群演都去吃大顺的食堂,大顺食堂里的大锅饭,那都是正经的色香味俱全,不敢说不输给正经五星级酒楼,但是一般三星级的酒店,说不得还不能同他们家食堂比。 还有服装,谁见过当真用上好的绫罗绸缎,手工刺绣做各色衣服的影视剧? 他们家剧组,皇帝穿的常服龙袍,愣是让小姑娘们聚在一起天天做衣服凑了出来一箱子。 皇后身上的佩饰,那也是真金白银打造,样样华美。 拍摄地点不是正经的影视基地,选在了衡市郊区一家小型影视基地。 导演本来还觉得,这种简陋的地处,说不得拍出来的作品会比较粗糙,可他头一日见到的还是简陋的布景,第二天再来,道具人员竟然就把摄影棚搭建好,而且搭建得让人乍一看,就仿佛置身在真正的历史长河中。 “应该说,是升级版本吧?” 真正历史上的皇宫一类的地处,可也远没有这般气势雄壮。 导演和一干工作人员,还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不知内情的演员,简直快把道具啊,服装啊一类的夸出花来,还把化妆,造型的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口一个‘真’。 不过,杨玉英闲下来逛摄影棚,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地方很像她知道的皇宫。 那位陛下不是个嗜好奢华的性子,可也不简朴,衣食住行都不会委屈了自己,但也没有连马桶上都镶金嵌银的古怪爱好。 他的起居室,大约也就和外头王府家的起居室差不太多。 和真正大顺的宫室相比,眼下这个假的,所有的布景或许没那么名贵,但要光看样式,看颜色,却要鲜亮得多。 皇帝失笑道:“其实差不多,书桌,书柜,屏风摆放的地方都没差别。就是颜色亮了些。” 这个世界的色彩比大顺要丰富些,很多东西都极便宜,将作监的人看了这个觉得好,看了那个也不错,预算方面又很富余,就不免兴奋。 电视剧顺顺当当地拍了五个月。 皇后演端庄温柔演得入木三分。 贵妃和皇后亦敌亦友的关系让全剧组都清楚。 贤妃把一个聪慧过人,却是冷眼旁观风云变幻,游戏人生的大家闺秀,也演得十分深刻。 至于丽妃这个主角,更是玩得特别开心,她以前可没有这般万众瞩目的时候,况且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好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当初因为年纪轻轻就被皇帝骗入宫,没有见识过江湖,没有见识过除了皇帝以外其他佳公子的遗憾,这回可算是彻彻底底地消散掉。 皇帝:“……” 这是部女主戏,皇帝虽是男主,但戏份和男配比,也就多那么一丁点。 戏拍完,后期制作完,杨玉英想了想,干脆选择网络剧的模式,就联系了迅腾视频。 《丽妃传》这类古装轻喜剧,有一阵子泛滥成灾,很多片子成绩特别糟糕,不过这两年又出了几部精品,成绩还不错。 迅腾负责选片的人拿到样片,就召集了人,直奔放映室,举行个小型的试映会。 “大顺娱乐递上来的片子,最近大火的李梅主演,司徒青出演男配,票房绝对有保证。” 一听这话,放映室内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演员表里既然有司徒青,那只要不是烂到没法看,那就不用说了,他们如果不要这部剧,说出去能被行内的对手笑话死。 放映室内,幽幽乐音响起。 清亮的,高昂而不尖锐的歌声响彻空间。 窃窃私语声渐渐收敛,除了偶尔的笑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剧情里。 一直到下班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好几个人遭遇了夺命连环扣,惊得脸色发白,大家才发现他们居然看个剧看得入了迷。 看剧沉迷其中不是什么大事,很多优秀的剧都能令人随着剧情或哭或笑,但让他们这些老油条看得说不出话的剧,那真是十年不一定能遇上三部。 上一部让大家这般沉迷的,还是破了了十年最高收视率纪录的那部《汴梁》。 迅腾这边特别有诚意,亲自千里迢迢来大顺这边谈合作。 双方谈合同的时候,杨玉英直接让户部侍郎去,这位大人论对这个圈子的了解,肯定不能和当下的专业人士比,但他在钱这个问题上,却有种特别的天份。 一件商品有没有价值,有多高的价值,能为自己赚多少钱,这些他甚至不用去想,凭直觉就从不出错。 花了七天半的时间终于谈完了合同,迅腾视频那边的负责人回去之后,瘫在家里两天都没上的了班,请假的理由——刚和人民币精大战了三百回合,我不想猝死,让我歇了吧。 既然合同已经签订,迅腾视频和大顺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宣传,安排档期。 《丽妃传》就在寒假档正式上线播出。 孙晴老早以前就是丽妃的粉丝,当然,她还是司徒青的颜粉。 不过,丽妃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司徒青的颜粉,这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孙晴不是追星少女,没混过粉圈,自从粉上大顺娱乐家的丽妃,进了圈子,那是一点点地学着做一个粉丝该做的事。 今天是《丽妃传》上映的日子,她更是早早和姐妹们约好,提前十几分钟就坐在网络电视机前等着贡献点击率了。 八点整。 片头曲响起,孙晴身边沙发一沉,她奶奶居然抱着毛线团坐到了她身边。 孙晴心里顿时一沉。 今天八点档好像有奶奶特别喜欢看的《婆婆,丈母娘和妈》? 他们家65寸大电视用来看李梅姐姐的剧才最好,换成电脑和手机,感觉大不一样。 但是……哎! 孙晴还是做好了让位置的准备。 “这是什么曲子,编钟?还挺好听的。” 她奶奶大约一开始是要抢电视来着,不过时间还没太到,听着曲子好听,暂时没开口。 随着水墨画一般的开场画面结束,江南的小桥流水,喧闹的市井人家出现,奶奶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孙晴心下意外,不过这是意外之喜,她可不会去提醒自家奶奶。 不多时,她同样沉浸在剧情里去。 小时候的丽妃可真机灵,也不知大顺从哪找来的小演员,应该是杂技社什么的,毕竟完全不用替身,就能轻轻松松将自己的身体拧成麻花,装可怜哄骗过路客人的钱。 孙晴眼看着小姑娘因为骗了人的钱给小姐妹治病,心虚地睡不着觉,终于忍不住彻夜奔了八十里路,磨破了脚底板,去告诉那个小书生,钱,她会还的。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73) 小丽妃这般可人疼。 孙晴看得心里软软乎乎,恨不能把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好生怜爱一番。 小丽妃的扮演者是个小宫女扮的。 这小宫女传到这个世界,附身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她本身十六岁,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大宫女,身份可是非同寻常。 既然能混到这份上,自是聪明机灵,而且和丽妃一样,有一口好嗓子。 而且和皇后娘娘学过武,演小时候的丽妃再合适不过。 孙晴看到半截,她才想起来去网上搜搜,一搜竟发现,关于《丽妃传》的话题居然不多,虽然也有些人在讨论,但和她想象中的盛况可是完全不同。 孙晴先是懵了下,随即又被剧情吸引住,恍惚间才想到,剧集还没播完,大家大概是想不起要上网讨论的。 果然,两集播完没多久,一群压抑不住倾诉欲的小伙伴们开始了疯狂的安利活动。 丽妃的演技没得说,特别流畅自然,在戏班子里的那些戏,让人看得没有半点出戏感,就和她当真在戏班子里过了好些年一般。 有些老年人,尤其是戏曲界的人,对旧时代戏班子的事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本人没经历过,可师门长辈们都知道。 他们看过之后都说,确实是那么回事,从道具,布景,还有师兄弟们练功的样子,很真实。 一部架空的历史大剧,到拍出了历史的厚重来,怎能不让人惊艳? 《丽妃传》是每周三到周五,每天晚上八点更新两集,第一周播完,收视率排行榜上,《丽妃传》排在第三位,和前面两部剧咬得很紧,只看上升势头,估计第二周就能反超。 前面这两部剧,一部是谍战剧。算是年度大剧,央视首播,全网播出。 排在第二位的更不得了,大ip改编,无数老戏骨加盟,连打杂的都是流量小生。 这部剧未曾播放之前就受到了广泛关注,如今没争到第一,其实应该算翻车才对。 《丽妃传》播出之前宣传力度和人家比,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当然,丽妃和司徒青都有加盟,这两个如今也是红人,收视率方面迅腾是半点不担心的。 果然,从第二周开始,收视率节节升高,很快就压过了前头两部剧,直冲顶峰。 更难得的是,豆瓣评分98。 也许播完了评分可能要降低一些,但是现在评论的人基数也已经算是很大,就是低也低不到哪去。 像这种网剧,没有请老戏骨,都是新人的剧,能有这个评分,简直吓死业界的行家。 孙晴等一干粉丝,都兴奋得不行,天天在论坛,在贴吧安利《丽妃传》,私底下自家人聚会时到是忍不住担心一下,怕只开头惊艳,后面会崩盘。 事实证明,她们想多了。 等到《丽妃传》播到丽妃遇陛下,被带回了帝都之后,这部剧的受众已经上到八旬老人,下到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再往底下,十几岁的也有。 甚至还有小众古典乐曲迷和专业人士,特意专门过来听各色配乐。 起源竟然还是国内某音乐学院的一位教授,在上课的时候拿丽妃传的一段配乐来当素材,给学生们上了两堂课,顺便要求学生们给他写论文。 正因为如此,这部剧被扒出来,都说配乐很专业,非常专业,一般情况下,配乐还是太过专业,就可能比较小众,寻常观众听不懂,不喜欢,偏偏丽妃传就是不一样。 阿音姑娘作为一个连有人吹树叶都会去认真听,其实很接地气的乐者,她作的曲子,从来是雅俗共赏。 著名音乐人们很喜欢其中一部分插曲。 年轻的喜欢音乐的孩子们喜欢里面几个的片头曲,片尾曲。 整部《丽妃传》,片头片尾曲换了五次,每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都有专属的曲子,实在是让人惊喜不断。 甚至有宝妈在官网留言,说特别喜欢丽妃哼唱的一首安魂曲,希望能出唱片或者专辑,最起码也需要个完整版。 还说她发现,她家的小闹孩儿居然对这首安魂曲好感度极高,只要一听到,立马停下哭嚎,也不闹了,乖乖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天谢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 对宝妈来说,但凡是能让她家小孩儿安静下来,又不坏眼睛,不坏肠胃,不伤孩子的东西,那都是神器中的顶配。 粉丝“……” 感觉自己彩虹屁的功力居然还远比不上路人。 等到整部剧播放到大结局。 大结局里,丽妃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死遁。 丽妃娘娘的师兄因他的授业恩师反对新政,触柱而亡,对陛下破口大骂,以下犯上,冲撞皇帝,犯了死罪。 她那一日,替师兄饮下毒酒,求陛下宽恕了师兄,最后遗言,求师兄带她尸体离开皇宫,葬去江南。 毒酒被皇后替换。 贤妃帮忙遮掩。 丽妃终于和师兄一起离开了皇宫。 她是真想明白了,她不适合这里,这一生,若真困守宫门,看着这四方高墙,便当真走上了绝路。 皇帝赵旭之“……” 明明是狗血的不能再狗血的结尾,可或许是音乐太美,气氛烘托的太好,或许是丽妃演的太动人。 反正观众们不知为什么,就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这可是一部古装轻喜剧,里面有不少搞笑桥段。 最后,好多粉丝都说,丽妃娘娘好可怜。 皇帝“……” 反正,完美收官。 其他影视公司的人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像这种大爆的剧,大家肯定都要拿过来研究,但是研究来,研究去,都觉得这部剧的盛况,恐怕不太好复制。 《丽妃传》是部好剧,他们都承认。 剧本就很不错,剧情跌宕起伏,也很爽,道具精良,服装造型下了大功夫。 这些都能复制。 但是,演员们大部分演得真情实感,随便拿出个把新人,那都有秀人一脸的能耐,骑马都是真身上,大部分时候都不用替身,这一点,想做到就很不容易。 有演技的明星不少,可咖位大有演技的演员,你请一个两个的容易,你敢保证自己剧组里所有露脸有台词的角色都不让观众出戏? 吃苦耐劳不用替身的演员不是没有,反正有些导演执导二十年,也就遇见过一两个。 人家《丽妃传》里的主演们,都用不着替身,别说文替,武替都不用。 最新有个帖子——八一八某剧组的新人演员秀的才艺。 别人家剧组宣传的时候,有演员秀个唱歌,跳舞,还有什么篮球,排球,乒乓球,比较新鲜点儿的可以秀个转笔,秀个魔术。 这家就秀书法,秀绘画,秀刺绣,秀骑马,秀剑术,刀法,十八般武艺。 简直像是随便从里面抓几个人出来,拉到外头广场上画个圈就能卖艺表演赚钱去。 “大顺娱乐哪里找来的新人?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不成?” 好些经纪公司的人都要羡慕死杨玉英。 杨玉英就是那种该死的人生赢家吧! 成绩好,有能耐,十八岁开公司,慧眼识英才,挖掘了李梅,招揽个客服,都是隐世不出的高人,雇个看大门的保安,能捡到一位神医。 从这之后,像司徒青这样级别的潜力明星,也对她纳头便拜。 “肯定是捡到了主角模板,有金手指傍身。” 现在看看这部丽妃传。 已经熟悉的大顺的人就先不提,那位皇后娘娘,出现在荧屏中,那就是正经的皇后架势。 他们没见过皇后,不知道皇后该是什么样,历史上皇后千千万,谁也不曾见过! 可此时抬头一看,心中便已经浮现出这位应该是一国之母的七点理由。 杨玉英陛下当年也没想过后来谁会做他的皇后,这些人到想得挺多。 什么贵妃,贤妃,还有那些按理说应该是背景板的宫女们,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有极高的荧屏辨识度,都是放在大屏幕上也毫无违和感的高级脸。 “难不成大顺娱乐私底下进行过一轮选秀?但就是全国海选,也难挑出这么多特立独行的美人啊!” 还真是海选出来的,不过,杨玉英不敢居功。 真正的功劳,应该给大顺朝世家大族们,准确的说,是他们送女儿进宫博前程的心态。 一部剧,炒红了大顺娱乐一群新人。 “哎!” 身为比大顺娱乐公司成立更早,规模更大,艺人更多的盛世娱乐的某经纪人张某,自从带的视后和两个小花跳槽以后,就再也没有带过特别出彩的艺人。 “我张某人辛辛苦苦三年多,选出来几个好胚子,结果给她们找了一堆资源,到现在还是十八线,人家一部剧就干脆利落地捧红好几个,真是……” 羡慕! 更羡慕的是人家艺人们这心态。 还有人家公司老板这沉稳的心性。 《丽妃传》爆火,大顺娱乐的新人也没有立马借着这风头拼命去接各种通告,巩固人气。 相反,人家那几个新人连迅腾的宣传节目都不露面,也就花絮和片场访谈稍微拍到几个互动镜头。 另外就是丽妃和司徒青偶尔直播互动的时候,会顺便和这些新人互动。 这类互动特别的自然,似乎就是相识已久的朋友?闲坐聊天。 他看‘贵妃’和‘丽妃’两个人针锋相对,因为一本叫《霸道皇子爱上我》的小说,引经据典,讨论了两个多小时,愣是看得连茶水凉透了都忘了喝,目不转睛。 “……” 呃,这个无所谓。 主要是种种行为中透露出来的,大顺老板那种淡定的架势。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老板对手下的艺人很有信心,人家一点都不急,不急着让手底下的人过度曝光,人家相信,大顺娱乐的新人们不缺少机会。 “大红靠命,小红才靠捧……哎。” 他怎么就没得到几个有大红命的艺人? 不少圈子里的老人,一时对大顺娱乐这家新公司,还有杨玉英这位年轻的掌舵人有了诸般猜想。 可实际上,《丽妃传》上线的时候,杨玉英人还在学校,而且有点忙。 关于这部剧,她到也关心了,只是她关心的是大顺的那些故人们,在剧组有没有不适应。 至于赚钱,钱当然要赚,如果剧拍出来赔钱,还不把那位陛下给气疯了? 但是赚钱这种事,也不至于放在多重要的位置上。 杨玉英希望大顺的这些老乡,把这次旅程当做一次度假,既然是度假,玩好,吃好,但凡不过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认真享受人生便是最好。 多少人能有这般机会? 这日,她从王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已是星月当空,晚风吹得皮肤隐隐发皱。 杨玉英想起王教授刚才说的,想推荐她毕业以后加入研究院的事,略微沉吟,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知道,教授是觉得她最近的成果对研究院目前的项目非常有用。 杨玉英用一种高级复杂的算法,制作了智能芯片,属于类人脑芯片的一种,同当下的类脑芯片大为不同。 杨玉英看过很多资料,如今的智能芯片多是定制化的芯片,类脑芯片是以硬件模拟人脑的神经突触,她心里明白,现在的这些芯片都是伪智能,甚至连伪智能都算不上,她想要合用的,只能自己研究。 如今她拿出来的这一款,才算得上是正经的伪人工智能芯片,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智能,但同市面上的比,起码能先进个三十年。 这两年,杨玉英通过开发芯片,相关论文闹着玩似的写了八篇,王教授对她的评价高得不行,甚至还说正在读本科的杨玉英,是他所有学生里天资最高的一个。 不过,杨玉英还是觉得加入研究院,稳定肯定是稳定,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可有点不自由。 她做研究是挺费钱,但大顺赚钱的速度,足够她花了,到真不一定找人管着。 一边想一边走,人刚到机房门口,大门忽然被撞开,杨玉英伸手捞了一把,把差点跌倒的女孩子扶住。 “谢……” 戴着金边眼镜的女孩子一眼看到杨玉英,脸色突变,谢字吞回肚子里,撞开她就跑。 杨玉英“……” 后面紧跟着出来个男同学,看到杨玉英,面色也显得有些尴尬“啊,小金学妹这么晚了还没走?” 杨玉英客气地一笑,看着这人面熟,但想不起叫什么,只客气了两句,就让开路让人家离开。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组团现代游(74) 杨玉英让走了学长,穿过机房,走侧门进电梯,上楼去影音室。 刚下电梯,就被周明明拖着直接进了影音教室。 “快进来。” “你看看这些东西,哪来的键盘侠,还真敢说?他们也不看看他们说的是谁!” 今天本来周明明她们几个约杨玉英来蹭投影仪,准备看一部电影,结果电影还没看,周明明忽然发现在本地一论坛上新发出来一帖子。 说是最近学术圈出现一怪现象,本科还没毕业的某学生,资历浅薄,却不光加入名校某项目组,更离奇的是,加入项目组好几个月,师兄师姐们统共见了她不足三面。 就这样,人家说留学,交换生名额立马给她留下。 她说不去,那也无妨,研究院虚位以待。 学校‘借’了超级计算机,老教授还没用上,这位先排到前面去了。 …… 楼上说的某某吧,这有什么稀奇的,人家从入学以来就是风云人物。 都是大一新生,别人求爷爷告奶奶,别说去研究所实习,就是去参观的机会都没有,人家却能挑挑拣拣,这个不喜欢,那个还等着她。 多少研究生狗,甚至博士狗也没这等待遇。 这人上课缺勤缺到自己班上的人快忘了有这么号人物,等到学校评选各个奖项,风云人物,杰出学生代表,或者有其他什么好事,这位都榜上有名。 更离谱的是,别人要竞争,要考试,人家可不用。 如此特权,也不知道谁给她的! …… 谁给的?钱呗! …… 楼主,还有楼上的白痴,离着三百里都闻见你们身上的酸味了,人家凭什么有这些机会,你们心里没谱?还钱?她上的什么学校?人家在乎钱? 这位给学校做了多少贡献,你们不知道? 人家发了多少篇高质量的论文,申请了多少专利,这些专利都免费提供给学校各大研究所,让学校的研究省了多少事,你不知道吗? 那位是本科还没毕业,可王教授都说了,学校要是不开出最好的条件争取让她留校,王教授立马打包,那位去哪儿,他跟着自家学生一块去。 你们要是真什么都不知道,滚球吧,别来丢人现眼。 …… 舔狗真是到处都是,天下屠狗辈累死也屠杀不尽! …… 你们说的某某到底是谁?难道我落伍了,听不懂密语? 帖子到没指名道姓。 楼下留言也刻意避讳。 但里面有些潜台词,但凡是了解一点内情的都知道这说的就是杨玉英。 杨玉英扫了一眼,也并不当一回事。 这两年黑她的帖子数不胜数,不说天天,但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冒出几份。 她一开始还别扭,后来也就见怪不怪。 “以前到没事。” 周明明神神秘秘地四下里扫了一眼,“那件事你不知道?” 杨玉英扬眉:“什么样子?就咱们几个,难道还有偷听的不成?有什么话,赶紧说。” “我问你,咱们计算机学院毕业的学生,最好的前程都有什么?” 杨玉英失笑:“那可多了去,咱们学校出身,只要咱们乐意,哪又去不得?” 这话虽然有点大,可也差不多了。 他们学校出身,至少比普通院校出身的学生,起点就高上三五个台阶。 周明明却是叹气:“你还是不知人间疾苦。” 普通的岗位,寻常的企业,他们家学校毕业证当然管用,但是,有些地方,那可不是一所学校做招牌,就能顺顺当当进的。 “我问你,周先生的人工智能研究所,想进去,光靠咱们学校的毕业证,行还是不行?” 杨玉英在脑子里使劲搜了搜,搜出几篇论文,连蒙带猜,轻轻笑道:“周先生?周永耀教授?他很好,跟他学习,是好事。” “肯定是好事,谁都清楚,在周老的研究所混一圈出来,那是身价倍增,你算一算他老人家的研究所出了多少大人物?” “从别人家的研究所熬一圈,成才不成才的,真得看运气,但是只要跟了周老,拜了周老做老师,但凡能坚持,就是跟榆木疙瘩,也能被磨成金刚钻。” “不是有个传言,周老身边打杂的,磨上几年,在人工智能方面,那也能成了专家。” “咱们华国如今人工智能研究的半壁江山,就在他老人家那儿呢。” 杨玉英坐听周明明吹了起码二十分钟,干脆哼哼哈哈地拿手机做一会儿低头党,一心二用听周明明说完,算是明白了。 周老和王教授合作了一个项目,正招人,王教授准备推荐几个自家的学生去试试。 现在很多名校的计算机学院,连同国外好些名校的学生,都摩拳擦掌,想要加入周老的研究团队。 水木这边算是比别人多了个机会,王教授推荐的人,比别人更有竞争力。 学校里很多学生都觉得,王教授最喜欢的学生,反而不是他那几个研究生,而是杨玉英。 有杨玉英在,这机会落不到旁人的头上。 也是因为这个,好些学长学姐们心中不大痛快。 “有三四个月了,好些人怪声怪气的,他们在网上这般黑你,坏了你的名声,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现在,我那位本家老先生,人人都说性格跟驴似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周老教授作风老派,他喜欢天才学生,却更看重品格,但凡探听个一二,知杨玉英名声不好,自是不会再选她。 周明明一想到这些,心中便很是不安。 “我听王远说,你在王教授的项目组,和那个‘只喝白水’闹得很不愉快?是不是她?她可是很想争取进周老研究所的机会。” 杨玉英眨眨眼,她对周老唯一的认知,就是他老人家的专著和论文,这些专著和论文在杨玉英的书单里,也就排在中不溜的位置,算是相对较为有用。 周明明神色凝重:“咱们那位‘白开水’学姐,可不是一般人。” “咳。” 王远挤眉弄眼地使劲瞥周明明。 周明明大怒:“你眼瘸了?” 王远讪讪一笑,眼角的余光往后后。 影音教室的大门已经开了,乐正秦和一男一女两个学长学姐就立在门边。 这几个神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戴着金边眼镜的女孩子,脸色雪白,一点血色也无,身形摇摇欲坠。 周明明:“……” 乐正秦眨眨眼:“周明明,你以前可没背后说人的毛病,同王远学坏的?” 周明明胸口一下子给堵住,难受的要命,偏偏似乎有一点理亏,深吸了口气:“当面我也照样说。” 戴金边眼镜的姑娘双眼一红,眼泪滚滚而落,转身就跑,她身边那学长赶紧去追。 周明明一下子僵住:“我……” 她说什么了?她是想说点‘白开水’学姐的闲话,但这不还没说就让人家撞破? 杨玉英:“还看电影吗?” 周明明:“……看。” 伸手把论坛关上,杨玉英很干脆地拽着宿舍里的姑娘们一起看了两个小时电影才回宿舍休息。 第二日,杨玉英从宿舍出来,抬头惊见水边迎春花摇曳,美不胜收。 她才坐下准备画几笔画,换换脑子,就听见周明明在山坡上和王远吵架。 “你这个才半个月就花了一万三?都花哪去了?” 周明明气得脸色铁青,“生活费都花完了,下个月咱们吃什么?” 王远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吱吱呜呜,半晌才低声道:“柳学姐研究生要毕业了,她正准备面试,你也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这面试总要换身正经衣服,我就先借给她点钱。” “又借,这第三回了吧,她还了吗?” “她最近手头紧。” 周明明气得甩头就走:“分手!” 王远:“……你怎么也没有点同情心。” 杨玉英抱着画本躲了躲,没露头。 一回宿舍,果然见周明明哭得稀里哗啦的。 孔玲和方余两个只能安安静静地做个给她递毛巾的道具。 “我没有同情心,他借给人家柳娜娜的钱里也有我一份,我都没饭吃了,还要滥发同情心不成?” 孔玲:“这个月跟我吃。” 方余:“这个月让老大请。” 老大‘杨玉英’:“行,我请。” 以前杨玉英从来不认识柳娜娜,但这两天,耳边总有这个名字冒出来。 王远他们那些男生口中的柳娜娜,性情倔强,天资聪颖,就是命不好。 这姑娘家境贫寒,早年丧父,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对她爱答不理的,母亲也一心照顾继父的儿女,她孤零零的怪可怜。 可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水木,是绝境里长出来的璀璨的花朵。 但在周明明这些女生口中,柳娜娜就是作精,整天作,身体娇弱,擦个玻璃,扫个地也会晕倒,时不时泪满衣襟,动不动低血糖难受。 据说这姑娘不吃鲜香辣,不吃油腻的,只喝白开水,女生都觉得她很不好打交道。 周明明:“我就看不上柳娜娜那人,所有人都说她可怜,她可怜什么?” “王远也就算了,连乐正秦都和她关系特别好,卖了程序借钱给她家还债。” “乐正为人如何咱们都知道,智商很高,情商也不算太低,他入学这两年,多少学姐学妹喜欢他?” “远的不说,就说苏虹学姐,上次还为了乐正,一起去衡市参观过你家公司,把你当假想敌,她可没少使各种手段接近乐正,乐正一句‘不太熟’就给打发了。” “到这柳娜娜那儿,马上换一副模样,就是觉得人家姑娘可怜,需要照顾。” 周明明气得三天没吃肉,杨玉英和孔玲她们这些舍友也是无可奈何。 作为学生,还是学业要紧,一上课,周明明也没有精力去生气。 不过几日,果然有周永耀周教授的人来学校,和王教授商讨关于和华国红汽车公司合作,新立项的智能驾驶技术的相关问题。 王教授推荐了几个学生给周教授,周教授选了两个,先让他们进项目组实习。 被选中的,一个是柳娜娜,另外一个是高楠。 他们两个今年都研三,正准备考博。 消息一出来,明面上没人多言,可转天便有无数小道消息四下传播。 因为——水木的风云人物金玉没有入选。 按理说周教授的项目组,哪怕实习生都是博士生,研究生也有几个,但是寥寥可数,至于本科生,一个都没有,杨玉英目前还是本科生,她没有入选再正常不过。 但是,在此之前杨玉英的呼声很高,大部分同学都以为只要她想,一定能加入周教授的团队。 现在结果一出,流言四起。 “都说金玉怎么厉害,还有人瞎传,说她是王教授的心头肉,现在看来也就那么回事,没见王教授连推荐都没推荐她?” “周教授的项目组和别的资源不一样,金玉也不可能总是无往不利,天下还是有公道的。” 杨玉英班里的同学一听这个,简直气笑了:“还公道?都什么和什么。” “我们金玉才本科,还没毕业呢好吗?周教授是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本科根本就没有人工智能的相关课程,那都是最起码要到研究生以后才会接触的东西,这怎么能扯到我们金玉身上!” 周明明一时也顾不得闹别扭,替杨玉英愤愤不平:“周教授什么眼神!” 杨玉英:“……我和周教授关系挺好的。” 被黑这种事,换了当年,她肯定受不住,听人家说几句自己的闲话都难受。 但时光境迁,她已老了,区区几句闲话,左耳听右耳冒而已。 这天,周教授受学校邀请,到大礼堂讲了一堂公开课,关于人工智能的。 一干学生早早去了大礼堂,周明明早早给杨玉英占了座,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柳娜娜作为助理主持人,正在讲台上帮周教授整理教案讲义,顿时情绪低沉,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杨玉英顺手拍了下她光洁的大脑门:“听课。” 周教授讲课讲得非常好,深入浅出,一点都不枯燥,哪怕对人工智能这方面没多少了解的本科生,也被他讲的一下子便有了兴趣。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组团现代游(75) 一堂质量高,内容丰富,又浅显易懂的公开课讲完,周教授也很认真地回答了好些同学的问题,别管问题是高深还是浅显,这位老教授都回答得非常认真详细。 他老人家虽然显得有些刻板严肃,但对待教学显然非常认真,对学生也极好。 一堂课下来,连周明明都有点想当周教授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了。 “唔,有些难。” 周明明啃自己的钢笔帽啃了好半天,忽然猛地拍了下大腿,“既然连白开水都行,没道理我不成。” 课程结束,好些学生都围着周教授问问题,周明明在这方面没有花费太多心思,连问都不知道该去问什么,叹了口气就挽着杨玉英的手向外走。 一出礼堂,刚下台阶,迎面就看到柳娜娜正和王远有说有笑的说话。 柳娜娜还伸手替王远整理了下领子,笑道“我要谢谢学弟你,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放心,欠你的钱我尽快还。” 王远抓了把一寸长的头发“不着急,不着急。” 周明明“……哼!” 柳娜娜转头看到周明明和杨玉英,一勾唇角笑道“金学妹没能进周老教授的项目组,确实有点遗憾,不过也不用放在心上,反正金学妹不缺机会,没有周教授肯教你,王教授也是个好选择。” 周明明蹙眉“你什么意思!” 她话没说完,只见柳娜娜眼前一亮,很是殷勤地转身迎过去。 周教授,王教授,张教授几个老人家已经从大礼堂里出来,正缓步下楼。 柳娜娜轻盈地地走过去,跟在周教授的两个学生身边,眉眼含笑。 周明明“你看她那眼神!王远那个大猪蹄子是傻的么?她娇弱,眼瞎!” “小金。” 周永耀教授忽然顿足,朝杨玉英招了招手。 周围围观的学生都停下脚步。 柳娜娜愕然抬头看去。 杨玉英一笑,应了声“周老。” “来,一块儿吃饭。” 周永耀把人叫到面前,对王教授和张教授笑道,“我就在这一点上特别羡慕你们水木,优秀人才不用找,自己插着翅膀往你们锅里飞。” 王教授颇有些得意。 周永耀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不看王教授等人,只盯着杨玉英“那天研讨会的时候我有事,走得急,咱们话还没说完,小友,今天别回去了,吃完饭叫上老王一起上,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杨玉英点点头便应下。 周教授在当下人工智能这一块儿,经验很是丰富,杨玉英和他交流,也是受益良多。 周明明赶紧帮杨玉英提她的包,打发她去了,回头瞥了脸色煞白的柳娜娜一眼,使劲瞪了王远一眼,转头就走。 王远赶紧跟上去,很是摸不着头脑“你别气了,钱我这不是给你补上了吗?” 周明明暴怒“你是真瞎,还是假瞎?看见柳娜娜的脸色没有,白成那样了,为什么?” 王远心下有些担忧“她身体不好。” “呵。” 周明明冷笑,“她那是气的。看我们家金玉和周教授有说有笑有交情,她生气呢。” 王远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咱们家大神和周教授关系好,很新鲜吗?柳学姐为什么生气,又影响不到她!” 周明明“你个笨蛋。” 两个人吵吵嚷嚷,却是人人都知道,周教授和杨玉英关系不错,相熟。 网上以前黑杨玉英的那些帖子,顿时迎来一波跟帖打脸的。 不过,对方也有话说——谁知道所谓的相熟是怎么回事?没准周教授是看在人家大老板的身份上,客气一下,要是真看好她,能不挖角?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双方各执一词,吵闹得很凶。 周明明他们还是有点气不顺,偏偏论坛是专业论坛,发帖子的人显然也是高手,杨玉英不当回事,以周明明等人的技术,居然追不到凶手,生气! 没证据,周明明再猜此事同柳娜娜等人有关,也没办法。 但至少大部分有理智的人,也不会去看网上的黑帖。 这点事对杨玉英没什么影响,目前她有些忙,分不出心思关心所谓的流言,她正准备毕业答辩。 她现在研究的智能芯片虽然不是很成熟,离她需要的真正的人工智能还相距甚远,但是也已经足够使用。 反正东西都研究了,论文也发表了好些篇,干脆就趁机也写好毕业论文,这篇毕业论文直接能发《科学》,绝对没有不能通过的道理。 果然,毕业答辩这天,杨玉英答辩完,王教授等几个教授特别严肃地夸了她半个小时。 天知道,她答辩时间其实才不过半个小时而已。 听过杨玉英的毕业答辩,许多计算机学院的学生都俯首称臣,再也没有人在杨玉英的专业方面说三道四。 能考上水木,能在这所学校里出头的,哪一个不是天才? 大家都是专业人士,一个人的才华是真的还是假的,一看就知,何须多言? 杨玉英又出了一次名,却一切如常,反正她这两年出名的时候多得是。 到是周明明和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气焰颇为嚣张。 杨玉英看她这小模样,都没敢告诉她,确实如她所想,一开始黑她的帖子就是这位柳娜娜发的。 明明两人毫无交集,真不知柳娜娜到底在想什么。 杨玉英好歹是皇城司出身,探查情报几乎成了本能,事情发生以后,她一开始忙,没顾得上,等自己的论文写完清闲下来,立马查清楚存档。 查出来本就要曝光的,不过家里小侍女觉得,且不用着急。 杨玉英就干脆由着姜薇薇去操办。 事情一扔下,杨玉英忙着做研究,还忙着大顺娱乐的那一摊子事,一时更把这些杂务抛到脑后去。 杨玉英已经毕业了,她打算考研,正经学人工智能,选的导师还是王教授。 王教授学校的资历比不上张教授,不过,杨玉英和他比较熟悉,他的教学方式也更自由,更适合她。 杨玉英对自家老师很满意。 王教授对自己新得了这么个学生,那也是相当开心,一连好几天春风得意,回家给婆娘做饭都哼着京剧。 周教授都如有实质地开始嫉妒。 “还显摆呢,还当人家小玉的老师,咱们那册《人工智能》,你只编写了一章,人家小玉编写了两章,还编得比你好。” 王教授一噎,随即又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好事。” 两个教授的合作进展应该很顺利,周教授最近这个月都呆在水木,除了应邀出门去上了两堂公开课,平时不是呆在实验室,就是呆在图书馆。 杨玉英除了学习,还在大顺旗下又成立了个工作室,专门研究人工智能,每天忙得脚不着地,偏偏到和周教授时间比较同步,两个月越来越熟。 前阵子周教授在编书,准备用来教学用,杨玉英跟着王教授也参与进去,本来只是打打下手,结果也编了两章,书写得周教授都说再也不能更好,于是从打下手的变成了作者之一,就那般,一老一少相处的时间都没有现在长。 相处时间一长,难免交起了朋友,杨玉英还把自己开发的‘论文’一号分享给周教授用。 ‘论文一号’是智能论文助手,能帮助杨玉英根据所书写论文的内容,查询资料,语音录入,排版,纠错等等功能。 语音录入这类功能的软件一大堆,论文一号是真正能智能识别,和别的都不是一个档次。 反正周教授一用就再也放不下。他以前一写论文就发愁,年纪大了,打字都感觉疲惫,也尝试过一些语音录入的软件,可效果都不好,这一回算是彻底解脱。 杨玉英和周教授接触得一多,二人来往也越来越多,她还带教授回衡市大顺自家工作室呆了几天。 一呆不要紧,周教授又看上了杨玉英给自己打造的工作室,实验室,简直迷得不要不要的,恨不能吃饭睡觉都呆在工作室不出门。 说起来真不怪周教授喜欢,杨玉英自己都喜欢。 她给自己打造的工作室,能比得上当年跟元帅在一起时的豪宅三分。 如果光看享受,甚至能超过她当年的生活。 毕竟如今有宫里出来的这些在,他们对怎么提高一个人的生活品质,那绝对是相当了解。 她用了两年时间,花干净了自己账面上的所有现金,给自己造了个智能管家,不光照管她的饮食起居和工作,还能协助处理大顺的诸多事务。 成品出来,大顺公司上下大改造,明知道花了那么多钱,愣是没有一个员工觉得这笔钱花得不值得。 “值得,多少钱都值!” 周永耀老先生脑子一热,没用杨玉英忽悠,就决定加入她的工作室。 王教授“……噗!” 周永耀给他学生打工了。 其实不是,双方只能说是深入合作的关系。 周永耀就算加入了杨玉英的工作室,私底下开玩笑也会叫杨玉英小老板,但他照样还是杨玉英的老师。 老教授最近和学校处得好,校方鼓动他每周六给学校学生们上一堂公开课。 周教授的教学水平确实相当高,虽然他教授的知识比较基础,适合本科四年级以及研究生来学习,对博士们没多大作用,但还是有不少博士生会来听。 毕竟是周教授的课,没准他讲到兴起,就会讲出不少干货,抽空听听有什么不好? 这天周教授嗓子有点不舒服,上课上到一半,一眼看见杨玉英坐在后排写论文,干脆就把人提溜上来,让她代后面半节课。 杨玉英“……” 学生们“……” 周教授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中若是有考我的研究生的,这堂课可要认真听一听,我用的教材里,有两章比较重要的内容是小金编写,那可是我们上课的重点内容。” 学生们也是哑口无言。 这两天学校论坛,还有外面的专业论坛都被各种八卦屠版。 大部分都是谈论杨玉英这位新晋的,周教授眼里的红人,爱徒。 所有人都觉得,周教授是想收杨玉英做学生,所以才这般卖力帮自己的学生扬名。 “不知道有些人还记不记得,前不久刚有人黑金玉,说她没真本事,周教授选实习生都不选她。” “现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人家周教授为什么不选她当实习生?因为人家忙得很,没空去实习。而且周教授明显早就收了金玉做学生,人家何必再去争这样的机会!” …… 楼上越说越来劲,你亲眼看见的?你就知道金玉已经是周教授的学生? 就算是,谁知道是不是钱买来的! …… 楼上心脏,就看别人都脏呗,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刚进项目组,就想抢班夺权,天天一副别人都在欺负你,你坚强,不和人计较的那个白开水小姐? 上证据! 图片,图片。 大家看看清楚,虽然伪装的不错,可咱也不是破解不了。 据我所知,白开水小姐没室友吧? “我就知道是她!” 网上消息爆开的时候,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周明明差点把饭碗扣杨玉英脑袋上。 可是把杨玉英吓了一跳。 最近网上消息又开始变得特别热闹,貌似还有人顶风黑杨玉英。 这回姜薇薇可没有客气,反手让人曝光了柳娜娜做的事,短短时间网上就风云迭起。 杨玉英可不只是水木的学生,这位还是大顺娱乐的老板,旗下艺人都是顶尖艺人,在网上的知名度可不容小觑。 事情涉及到她,一时闹将开来,各个网络媒体争相报道,连学校这片净土也难免被波及。 周教授这个不关心八卦的,都不免听到风声,在实验室就耳提面命地叮嘱了学生们一通。 “你们给我踏踏实实地学习,学术研究想出成果,一靠天分,二靠努力,在我这里,没有歪门邪道可走,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趁早滚蛋!” 周教授家的几个博士生实习生都满脸懵懂。 他们和老师一个性子,专注学术研究,哪里会关心旁的事?这真是无妄之灾。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组团现代游(76) 周教授家的学生摸摸鼻子老老实实继续去做自己的研究,老师说让他们认真,他们就再更认真些便是。 这些学生都没有对外界的八卦表示什么。但柳娜娜的情绪据说变得很糟糕。 周明明说的。 “咱们那位柳学姐听说形容憔悴,已经和好些人哭诉,听说还醉酒来着。” 周明明啧了声,瞪王远,“是不是?” 王远一脸懵:“呃!” 他又不是傻,早前是马大哈,也觉得自家女友马大哈,但被收拾了一顿,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 “哼。” 杨玉英抱着书本快走两步,避开闹别扭的情侣。 别人感情的事,她可不搀和。 周明明和王远是能走下去,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和很大一部分大学生情侣一样,默默分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等一下有周教授的课,杨玉英今天没事,也想去听听,刚走到大礼堂附近,就听到左边的竹林里传来争吵声。 “我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要遭这些罪?” 声音有些尖锐,似乎是柳娜娜。 “我是划掉了金玉的名字,但这有什么关系?她需要这个机会吗?她都多少篇sci论文?她就是没有这机会,她也一样风光无限,可是我呢?我多么努力才有今天……” “娜娜,你冷静。” “冷静?自从加入咱们项目组,我付出多大的努力,你难道没看见?我难道做得不够好?现在我……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柳娜娜的声音越来越高。 这地方本也不是僻静地处。 一时间好多学生围观。 柳娜娜身边站着的,也是周教授的学生,今年研三,叫郭贺伟,虽然年轻,但很被几位教授看好,人人都说他是个科研的好苗子。 周教授也对他很器重,手把手地扶持他,早就发够了论文,毕业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不出差错,他会一直读周教授的博士生,毕业以后无论是继续跟着周教授进他的研究所,还是去别的地方任职,总归是不愁出路。 郭贺伟这会儿面上尴尬,试图让柳娜娜冷静下来,柳娜娜的声音却越来越高昂。 转头看到杨玉英,神色也丝毫不乱。 杨玉英:谁说的这是位娇娇女? 柳娜娜不光不慌乱,还几步走过来,立在杨玉英面前,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道:“没错,就是我在网上暗示你在学校有特权的,怎么,我说错了?” “你全年出勤率有多少?身为学生,你连课都上不齐,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几句公道话?”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哪里有错了?” “你再霸道,难道还不允许我说话?凭什么这般针对我?” 柳娜娜叭叭叭几声,理直气壮地瞪着杨玉英。 杨玉英一下子气笑了:“你哪位?我封住了你的嘴,绑架你了?怎么就不允许你说话?” 她话没说完,周明明和方余正好过来,一听就炸毛,“柳娜娜你要脸不要脸,没见过你这么颠倒黑白的,我们家金玉知道你是哪根葱?你也配她针对你!” 方余也一翻白眼:“你这人真有意思,我知道我们金玉天纵奇才,上两年大学比别人十年八年都强,你拍马都赶不上。” “那你嫉妒就嫉妒呗,虽然正常学生都只会崇拜尊敬我们家老大,可我们老大也不是人民币,没想着人见人爱。” “你自己躲起来嫉妒还不行,还非得把自己的嫉妒现到网上去,现的到处都是,你是不是有毛病!” 柳娜娜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我承认,她是会写论文,可我若有她那样的条件,王教授,张教授都捧着,周教授护着,我写得比她好十倍。” “有本事……金玉,你同我正经比一回,你不是也自学了人工智能?下个月学校有个成果展,咱们两个从现在开始,不借助任何外界帮助,拿出件作品,就在成果展上较量一下,你是敢还是不敢?” 柳娜娜猛地挺直身体,背脊微颤,目光灼灼。 周围围观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杨玉英摇摇头:“抱歉,没时间。” 柳娜娜面上瞬间铁青,却是冷笑:“原来,你竟是只有这一点胆量……” “你这学生瞧着眼熟,是我项目组的?” 柳娜娜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周教授的声音。这位和王教授从大礼堂出来,正好路过附近,前面的没听到,却听到了她约战。 周教授蹙眉,心下不悦,“你怎么这般不懂事,小金忙着呢,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无比宝贵,你们学校的成果展,她怎能去参加?那不是欺负孩子?” 王教授噎了下:“老周,我们小金也是学生,她要是想参加,当然能参加,怎么能说是欺负人?” 周永耀愣了下,一拍大腿:“老了,老了,记性不好,这几天跟小金在她工作室忙活,老觉得她和咱们这帮老东西是一辈人来着,哎!” “都忘了我们小金风华正茂,还是个年轻女娃娃,不过,那也没空。” 周永耀走过去,略微带了些劝诫,意味深长地同杨玉英交代,“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随意浪费时间,人生而有涯,学海却无涯,我们的每一分钟,都要过得有意义,你同一小孩儿玩什么,欺负小孩子没意义。” 一众学生:“……” 柳娜娜的脸色已经不是白,看起来已经同死人也差不多。 她死死盯着杨玉英,忽然伸手按住胸口,整个人瘫软在地。 周明明:!! 学生们赶紧扶起来送医务室。 周教授都吓了一跳,瞠目结舌。 王教授怔了怔:“老周,你这性子还真是多年不变,就因为你这性子,年轻的时候吃了多少次亏,以后,可要长点心才好。” 周教授:“这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太低,能适应咱们项目组的工作?” 别看王教授这会儿似乎很好说话,但工作的时候一样六亲不认,手底下的研究生哪个没被骂成狗过? 都和那小丫头似的,动不动就晕,还怎么干活? 再说,做研究是极辛苦的工作,大家工作强度极高,最需要健康的体魄,身体不够健壮,根本成不了气候。 周教授略微沉吟,对面无表情的杨玉英道:“说到展览,下个月亚太科技展在宁东城举行,咱们工作室也参加如何?哪怕就把论文一号拿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杨玉英失笑:“……行。” 不过论文一号就算了。 这东西是因为她写论文查资料太辛苦,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挑出有用的来,简直千难万难,所以才特意做出来的。 杨玉英的记性还行,当年背皇城司的资料库速度不说古往今来第一,在当时的那一批中,她也是风头无两。 可皇城司的资料库和现在这些文献资料比,就如家庭藏书室同国家图书馆的藏书量比较,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还是借助外力更省时省心。 既然要参加科技展,肯定要展示成品,杨玉英四下看了看:“就做一套智能家居系统好了,简单,便宜,实用。” 工作室一干成员都愕然。 十多年前开始,智能家居就开始高速增长,从一开始的轻智能,到现在发展得还算成熟,智能家居的品牌已经特别多,市场趋于饱和。 “咱们这回参加的可是亚太科技展……智能家居,算高科技吗?” 现在一整套的智能家居,报价也就几千块到一万多,这还是大品牌。 杨玉英要做智能家居系统,而且还要拿出去参加科技展的事,并没有瞒着人,很快学校内外好些人都知道。 那是众皆哗然。 其实智能家居系统有什么不能参展的? 问题就在于杨玉英如今名声太盛,被周教授各种捧着夸,学生们不免对她‘期望过高’。 柳娜娜最近病着,闻听消息却是好转过来,四处拉赞助,找高手,把学校物理学院的学霸都请出山,要参加校内展,展出一个自制清洁机器人。 在学校,柳娜娜也算风云人物。 她相貌好,为人性子也独特,交游广阔,还做过外联部部长,在校内外都广受关注,最近如此张扬,到是让校内很多学生都看出她这意思。 柳娜娜这是想同金玉打擂台! 周明明今天的晚餐是两个蔬菜三明治,每个只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一小角。 她最近吃得太多,短短一个月长了五斤肉,必须减肥。 可这减肥,饿得胃里空荡荡,难受的很。 正难受,再听见方余和孔玲说起柳娜娜的消息,就更不舒服。 “她能不能别老逮住咱们老大拔毛,换个人不成?怎么就非要和老大闹腾!” 孔玲沉吟道:“想出名?” “也是。”周明明叹气,“以前柳娜娜也有点名声,可自从她和咱们家老大闹起来,那是名声大作,学校里好几位教授都知道她的名字。” “我听说好几个大公司给她offer。待遇非常高。” 宿舍里几个姑娘正享用晚餐,顺便说说闲话,隔壁宿舍的高萍直接扒窗户上高声道:“周明明,你家王远在篮球场和人打起来了,快去瞧瞧。” 周明明顿时吓了一跳。 她前阵子和王远闹了别扭,但交往一年多,感情还在,怎能不关心。 杨玉英也连忙跟上周明明一起出去。 一路赶到篮球场,穿过人群,打眼向前面一看,周明明脚步顿住,调头就走。 杨玉英:“……” 篮球场上这场架显然已经打完。 柳娜娜整个人趴在王远怀里抽噎,王远两只手摊开,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光他,乐正秦显然也参与进去,脑门上有个红印,嘴角渗血,好好的一张精致面孔此时看起来颇凄惨。 杨玉英四下观察,见没有危险出现,一手拉孔玲,一手揽方余,跟着周明明一起转身走人。 回去之后,周明明吃了晚饭,又去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神色始终平淡,王远过来蹲桌边给她发微信,她也不看,也不回。 王远简直要愁死。 好不容易等四位舍友通通看完书,出了图书馆,他赶紧上前堵住路:“明明,这回我真冤枉!冤死我了!我答应过你,不和柳学姐说话的,我没有食言,但今天有两个人来纠缠柳学姐,拉拉扯扯地要拖人走。” 王远被周明明的冷眼看得浑身直冒冷汗。 “好歹是认识的人,我总不能不管,柳学姐身娇体弱……” 王远一瞧女友的脸色,惊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截住话音,讪讪道,“不光我一个人出面,乐正还帮忙来着,郭学长叫的学校保安。” 乐正秦一看他牵连自己,顿时无语:“但是我知道躲开,没让柳学姐扑我怀里哭。” 王远:“……你还是不是兄弟!” 他这都后院着火,自家兄弟还幸灾乐祸。 周明明现在也不怎么气,都气过了劲:“王远,现在柳娜娜是校园言情的女主,一天出八百个状况,你是深情男配,所有人都这么说。” “不好意思,我是正常人,不想跟你演言情,从今天开始,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不许再纠缠我。” 周明明踩着小皮靴哒哒哒地走人。 王远瞠目结舌,半晌才问乐正:“我怎么就……深情男配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恋爱,就是和周明明。 就算他经历的是校园言情,女主也该是周明明,他是男主。 如果他是男配,那和他配对的也只有周明明这个女配才对,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王远:“我要冤枉死了!” 周明明回宿舍也鼓着脸抓起一把奥利奥恶狠狠地往自己嘴里塞,哪里还管什么减肥。 这可是她的初恋! 晚上,杨玉英想了想还是没出声安慰,她怕自己一安慰再笑场。 笑场了那真是不大好意思,明明姑娘是在很认真地谈恋爱,失恋是大事。 转眼一个月悠悠而过。 校内学生成果展也顺顺利利地召开了。 水木大学的成果展,不光是校内师生关注,多所名校的学生老师,还有相关企业,都早早就开始关注。 哪个学生的个人作品能在成果展中被人认可,本身也一定身价倍增。 n.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组团现代游(77) 到了展览的这一日,杨玉英他们四个都收到了邀请函,邀请函是柳娜娜送出来的,措辞十分客气,但也表露出一定要和杨玉英一整高下的决心。 柳娜娜还亲自来送。 她过来的时候,杨玉英正和丽妃他们视频,讨论马上要举办的亚太科技展的事宜。 柳娜娜一出现,杨玉英还没吭声,岳东楼忽然挤过来:“我夜观星象,展览这几天是雨天,大雨将至,还有狂风,小心,小心。” 杨玉英抬头就道:“你们办展的时候,说不定风雨交加,小心点。” 柳娜娜脸色一沉:“呵,原来小状元就这点气量,整天做这些口舌之争,你也不嫌掉架儿?有本事拿成果说话!” 周明明探头出来:“我们金玉和周教授合作编纂的《人工智能》这部书,你看过没有?这不算成果?你又有什么成果?整天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干嘛?蹭热度啊!” 柳娜娜心里微沉,面上冷笑,扭头便走。 “邀请函送到了,希望你们尽快过来。” 展览第一天,白日里碧空如洗,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反而是太阳太烈,显得有些闷热。 柳娜娜的清洁机器人是机器人独立展区中最引人注目的作品。 现在扫地机器人已经差不多算是普及了,但柳娜娜的清洁机器人却同以前的不同,外形设计成多种动物的模样,参展作品是一只速度很快的乌龟。 动作灵活,识别系统非常优秀,能独立处理多种垃圾,在各种障碍物的阻挡下也会自主规划路线,而且添加了自洁功能,会自主清理自己的‘垃圾箱’,彻底解放人类双手。 有这么个机器人在家里,扫地拖地这种活,都不必做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定期清理下自家的垃圾桶。 语音控制方面也很是精准,能和人简单对话。 学校里很多老师,同学,对柳娜娜的小机器人评价非常高,当天就有不少人想谈合作。 柳娜娜一时心里十分痛快,她的清洁机器人可比所谓的智能家居受众更广。 展览进行到晌午时分,天上忽然起了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下起了大雨,冷风咆哮,吹得各种棚子摇摇欲坠,学生们赶紧四下躲雨。 计算机学院的展区是在室外,又比较怕水,一帮参加展览的学生脸色都绿了。 柳娜娜也被雨水浇了个正着。 她家机器人自然是做了防水处理,但是雨水一下来,它程序顿时失控,失去判断,一下子卡住,僵在当地。 旁边参观的学姐沉默片刻,笑道:“挺好的,正好能检验出Bug。” 柳娜娜胸口一闷,深吸了口气,努力微笑:“是,是好事。” 她回过神,心里却有点别扭——那个金玉诅咒了两句,说今天有雨,结果就下起了雨,明明天气预报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周明明有些不开心。 别管下雨不下雨,柳娜娜备受关注,人人吹捧,她就是不痛快。 尤其是王远还变着花样地在她面前乱晃,偏偏又不真到眼前,她想锤人一顿,都找不着借口。 “她那机器人,真有那么好?” 杨玉英摇摇头:“没看,问问乐正。” 乐正秦正抱着游戏一边打游戏,一边找灵感,闻言想了想,脑海中回荡清洁机器人的各项数据,半晌点头:“真挺好。咱们学校研究人工智能这方面的所有研究生里面,男的女的加起来,柳学姐能排前三十。” 这就相当了不起了。 周明明低下头,越发生闷气。 乐正秦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放下手机坐过去小心翼翼地解释几句。 “明明,我知道你讨厌柳学姐,柳学姐在网上说金玉,是她的不对。” “可是因为讨厌柳学姐,你就和王远分手,真没必要,王远从小就有侠气,陌生人受欺负他看见也要仗义执言。当初我和他交朋友,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在王远眼里,柳学姐和他小学的时候照顾的小儿麻痹症的孩子,初中时照顾的脑损伤,智商只停留在六岁的同学,高中的时候罩着的,因为家境不好,整天被人欺负的同学没有什么区别。” 周明明:“行了,越说越让人恼。” 乐正秦闭上嘴,看了看杨玉英。 柳学姐莫名其妙地黑金大神是挺有病,但乐正秦一直觉得柳娜娜是有病。 他怀疑柳学姐有被害妄想症。 乐正秦就有好几次看到柳学姐在各种地方偷偷哭,因为打过交道,挺熟,他也去问过,柳学姐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就是有人看她不顺眼,可能会伤害她。 但是,自己没从那些话里得到别人一定会伤害柳学姐的理由。 偏偏柳学姐又说得情真意切,是真心的。 他只能猜,这学姐不光身体柔弱,精神方面可能也受了刺激。她这般身残志坚,如此艰难了,还考上水木,还读了研究生,还能出成果。 这该多不容易! 乐正秦挺佩服这位学姐的。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没再多话,他觉得自己再多嘴可能会被暴打。 杨玉英要是知道乐正秦想什么,一定会鼓励他说出来,让周明明听见。 明明听了以后一准不会打人,原谅不原谅王远不好说,但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柳娜娜的机器人,一举夺得校科技成果奖。 周明明气得不行,可这结果,杨玉英并不觉得意外。 那清洁机器人做得是真不错,听说她这作品已经准备了四年,从大四就开始筹建项目组,请了学校里各个学院几位有名的大神加入。 “那天,还说什么不借助任何外界帮助,她找的帮手少了?” 周明明压低声音嚷嚷了两句,也便不再多言。 虽然有人帮忙,但柳娜娜在编写程序方面也是起到了主要的作用。 校内展览过去没几日,亚太科技展的日子也将来临。 眼看着离正日子没有几天,周教授看杨玉英还是不慌不忙,不禁催她:“展区你得提前去布置,像这类展览,不是说你的产品好,就一定能吸引到人关注的。” 杨玉英莞尔:“放心吧,老爷子,像我们这类研究人员,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实验室,把正经东西研究出来,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 “如果非得咱们事事亲力亲为,组建团队做什么?我们拥有团队,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们不用去处理杂事。” 周永耀一愣:“这话,好像是我常常对我研究所里的小兔崽子们说的?” 有团队帮助就是好。 周永耀和杨玉英带着人开车直奔科技展,到了地方就见大顺展区被银色的,流光溢彩的金属板包围,金属板上炫目的大顺娱乐的标识闪烁。 整个展区极富科技感,仿佛得见未来。 展览还没有正式开始,其它展区的工作人员总是时不时会过来瞟一眼,还有不少人在拍照。 别的不说,只偶尔能见到丽妃,司徒青他们,就有足够多的粉丝在外盯梢。 随着时间临近,消息越传越广,展区这边的负责人都不得不赶紧追加安保人员,实在是好好的一个科技展,愣是差点变成明星见面会。 同样参展的各个技术人员,眼见展区外面排的长龙排到马路对面去,顿时惊呆。 “前几日就有人来了,不过,一点都不乱,很省心。” 展区工作人员忍不住笑道,“我们连卫生都不用打扫,人家自己带垃圾袋,生活垃圾全都装好扔垃圾桶,话说,现在娱乐圈里的粉丝们,素质都是这般的高?” 其实粉丝们也很紧张,他们头一次跑科技展这样的地方追星来着,怕给自家偶像丢人。 好在以前有追游泳运动员司徒美人的经验,现在也还算能适应。 这两年,他们追司徒美人的行踪,不是去体育馆蹲点,就是去各个城市参观游泳比赛,而且比赛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可和以前追演唱会的感觉大为不同。 现在来参观科技展,转目四顾,来的人中不乏科技公司的大人物,大家面面相觑,抱团取暖,只觉得经历过这么一次,下回他们再和对家粉丝PK,保准能镇定自若,有理有据。 展会终于正式开始。 科技报的孙记者带着助手转了一圈,拍了些照片,做了些官样文章,只觉得没什么意思。 其实今年参展的公司,国内国外都不少,成果也很多,各大公司都拿出自己的王牌产品,吹得是天花乱坠。 但往年也和今年没什么不同。 像这些产品,大的有智能数控机床,小的包括一件小小的空调服,神奇的未来科技‘长寿药’,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远不到能面世的时候。 真正能贩卖的商品,和展览的概念产品那是两个概念。 孙记者刚逛过几个展厅,一转头,忽然发现自己助手跟见了老鼠的猫似的,蹭蹭向前蹿,他抬头一看,正好看到大顺娱乐的招牌和标识。 大顺的标识是黑底金龙,看起来有点俗,可现在变成三维立体动画出现,那画面可真是令人震撼。 “大顺的哪个明星开发布会呢?” 孙记者一路往前挤,外面排队的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靠着自己知名记者的身份,还是进去展区内部占了一个后排的座位。 左边,曲艺杂谈的邵记者。 右边,时尚大咖的高记者。 前面,好像是迅腾电视台的龙广。 孙记者:“……” 前面展区帷幕缓缓升起,露出一个——房子样板间? 除了墙壁都是玻璃模样,整个展台上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一百二十平三室一厅结构的房子。 装修看起来富有科技感,但也非常简单,色调是冷淡天蓝色,和寻常人家的家居布局并无不同。 孙记者正奇怪,就看到大顺公司的著名演员李梅从后台上来。 “啊!” 前座的观众都忍不住惊呼。 李梅穿了一件长皮草,但是这皮草很脏,白色的绒毛灰扑扑的,靴子上也沾满泥泞。 她一路小跑,频频向后看,众人被她神态吓到,也忍不住随着她的视线追过去,就看见司徒青板着脸大跨步地追着她也跑上台。 李梅快跑两步冲到大门前,不见她拿钥匙,或者按密码,她脚向前一迈,大门便划开,正好迎李梅进去。 “主人,欢迎回家。”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清亮温柔的嗓音。 司徒青紧随其后,眼看着门还没关,就要向里面冲,只他刚一冲到两米的距离,大门嗖一下迅速关闭。 “主人,外面有一位姿容秀美,仪态绝佳的美男子,请问,您想和他进行一场美妙的邂逅吗?” 丽妃:“不想!” 观众:“哈哈哈哈哈!” 大家此时才看出来,这是在展示智能门控系统,陌生人非请勿入。 “如果是司徒青……我觉得可以请进门。” 底下人都嘻嘻哈哈地笑道。 “娘娘胆子太小了,那可是个大美人,不跑咱也吃不了亏。” 站在边上的主持人显然听到现场的声音,连忙拿起话筒:“诸位,开开玩笑无妨,不过,大家都要对陌生人提高警惕,可别以貌取人。” 观众:“……” 丽妃轻轻拍了拍胸口,随手把皮草从肩膀上扯下来往地上一扔。 空中立即传来声音:“主人,您的衣服脏了,可需要清洗。” “洗。” 丽妃吐出口气,身体向沙发上倒去,众人肉眼可见,沙发轻轻地拓展了下,正好承载住丽妃,调整了下高低位置,让她处于十分舒适的状态。 墙上也忽然延伸出一根极纤细的机械臂,勾起衣服一直延伸到阳台上的洗衣机……旁边。 机械臂上冒出来几个小刷子,特别轻柔地清理起来,机械臂非常灵活,速度也快,只用了五六分钟,皮草已经被清理好,拿起来左右展示了下,挂进衣架。 台下坐着的观众们鸦雀无声,人人目瞪口呆。 记者们也激动得不行。 大家不是没见过机械臂,有些医疗机器人的精细度,甚至能给人做手术。 像这样的场面,如果是特别定制的系统,或者有人在背后操控,绝对可以办到。 但大顺娱乐发出来的宣传册子,现在还人手一本,封面上用飘逸的字体写着——真正的智能家居时代即将来临。 订购价都有,基础版两万八起。进阶版五万二起。豪华版二十八万起。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组团现代游(78) 孙记者做记者这么多年,看过的新品发布会不知凡几,反正看大顺娱乐的架势,眼前这一切都不像是闹着玩的。 虽然大部分新品发布会上展示的东西,都属于卖家展示,和实际上买家拿到手的货物多多少少要有不同。 但是,太离谱了那就是砸口碑,纯粹找死。 别管怎么想,观众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展台上。 一开始大家听说是智能家居的展区,都没抱多大希望,到是有些中老年人想着自家也该换个智能门锁,所以来瞧瞧。 其他观众也以为所谓的智能家居,就是现在常见的那些。 现在市面上的智能家居品牌很多,什么智能安防产品,智能监控产品,智能影音,照明等等。 新产品研发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只在可靠性等方面再更进一步。 现在大顺娱乐的展区,展示显然还远没有结束,可当李梅‘回家’,半空中忽然出现一个温柔的声音,众多观众就都感觉到一点异样。 还有机械臂,它不用李梅做任何操作,就主动捡起衣服去清洗。 还能主动分辨那是皮草,按照清理皮草的方式来做处理。 如果这一切不是表演,声音也不是提前录制的,孙记者瞬间正襟危坐,感觉自己可能逮住了一则大新闻。 随着台上的进展,台下观众们的窃窃私语声也渐渐减小,直到一片宁静。 李梅的靴子也被墙角爬出来的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型蜘蛛机器人清理干净,并且拖去鞋架摆放整齐。 她踩在地毯上留下的污渍,有清洁小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孙记者只觉一股强烈的羡慕之情涌上心头。 要是他家真能有这些玩意,那可省了他好大的事。 他妈整天嫌弃他媳妇不干活,不爱擦地,懒惰。可他媳妇也是搞文案工作的,天天伏案写作,每天忙得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八瓣使唤。 孙记者都担心哪天媳妇过劳死,哪里舍得她做家务,偏偏在他妈那儿根本说不通。 按照他妈的说法,就是因为整天忙工作,才更应该干点活,活动活动身体,等于锻炼。 这不说笑呢? 想锻炼,健身房不香? 不想去健身房,嫌麻烦,出去跑跑步溜溜弯也成,谁闲着没事乐意拿做家务当锻炼。 他都不乐意,指望他媳妇乐意? 如果他家也是这样,那该多好,他就再也不用夹在老婆和妈之间左右为难了。 孙记者拿出手机噼里啪啦,编了篇生动的文章,先发送给媳妇,剖白了一通自己的心情。 不多时,他媳妇给他回了个——‘呵呵’。 在孙记者妻子看来,老公那是在做白日梦,就算真有他说的全套智能家居,他妈也照样看自己不顺眼。 从一开始就性情不相投,没法子的,这世上或许有婆媳情深的事,但绝对和孙家没关系。 虽然被吐槽了,但孙记者还是照样羡慕。 而且和孙记者一样羡慕的观众那是大有人在。 大家看着丽妃在沙发上打了两个滚,起来喊了一嗓子“饿!” 对面电视机自动开机,屏幕调转四十五度角,正好对着丽妃,上面显示一页又一页的餐单。 “要一条清蒸鲈鱼。” 丽妃想了想道。 电视屏幕一顿,半空中的声音顿时显得有些无奈“尊贵的主人,你上周采购时没有采购鲈鱼,家里的各色菜肴能凑出来的菜单,只有这些,请选择。” 主持人赶紧上台,打出个招牌——‘请注意,作为主人,不要为难自家的智能管家!’ 观众们终于反应过来。 智能管家! 和其它品牌的智能家居比,这一连串的展示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智能管家。 现在的ai产品非常多,但是大部分都不够灵活,只能简单问答而已。 众人一下子就提起精神。 台上的展示还在继续。 丽妃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菜单发愁“我该吃什么?” “亲爱的主人,最近您稍微有些上火,不如尝试一下我推荐的午餐?” 屏幕上出现一锅绿油油的蔬菜粥。 丽妃“谢谢,请给我糖醋排骨,再加一个豆角炒肉,一盘炒白菜。主食吃米饭。” “好的,请稍等,要不要为您播放昨晚您正观看的怀旧电影盗墓笔记3?” “播。” 厨房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各种机械臂,炖锅开始工作。 电视上也开始播放电影。 主持人走到前台笑道“接下来需要耗时半个小时以上,现在各位观众朋友们可以出去玩一会儿?” 底下观众轰一声炸了锅。 有几个丽妃的粉丝高声呼喊“贾维斯,是不是贾维斯出现了?” “真正的智能管家吗?” “多少钱卖?” “明明是女的,要比也该拿红后来比。” 记者们冲上前各种提问。 主持人差点没撑住,丽妃的那些粉丝想挤都没挤进去,差点被挤出展厅。 就连其它科技公司来探听敌情的那些工作人员,都有些坐不住,尤其是好几家做智能家居的,都有些心神不定,纷纷开始给上面通电话。 记者们顾不上展示结束,已经叫人的叫人,写稿子的写稿子,短时间内各种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半个多小时后。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桌。 丽妃还真坐过去,美美地享用了一顿饭,众人看着她吃完饭斜靠在躺椅上,大地变成沙滩,对面出现海洋,空间有类似海风一样的风出现,连味道都是海边清新的味道。 桌子自己把自己拆开,变形成小小的装饰品。 锅碗都被收入厨房,装入洗碗机,清洗烘干由机械臂码放入橱柜。 所有的厨具都具备非常高效率的自我清洁功能。 观众们简直都看傻了眼。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能实现,那他们觉得,他们是真一步跨入几十年后,去往未来。 一直到晚上,展览结束。 面对无数记者的追问,丽妃懒洋洋地一抬眉,笑道“讷,产品发售宣传单在这里,自己看,另外,我们准备了十套最基础的版本,微|博转发抽奖。” “我们智能家居的核心产品,就是ai管家小可。小可和家到底如何,靠说没用,试过才知道。” 丽妃一句话,满座观众都开始刷手机,还有的通知家里人帮忙转发。 展览一共举办三天。 不过丽妃和司徒青他们都忙,司徒青要去体育馆,丽妃要赶通告,除了第一天之外,从第二天开始就请来参观的人自己排队体验。 人数太多,每个人只能体验个五分钟,体验过后好些人忍不住当场就买了一套。 基础版两万八而已。 现在两万八算什么? 就是一般家庭,甚至比较困难的家庭,这点钱也一样能拿得出来。 唯一限制的是数量有限,也就一百多人买到了现货,其他人只能预订。 不过智能家居品牌多,很多大品牌的产品已经占领市场,大家对大顺区区一家娱乐公司居然也开发这类产品,深表疑惑。 好些网友都觉得这是粉丝经济,纯粹是为了圈粉丝的钱才弄出来的。 智能管家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家里的扫地机器人还会说个笑话逗趣呢。 “竟胡说,居然拿我们家小可和杂牌子的扫地机器人相比?” 周永耀在杨玉英的工作室里做自己的研究,饮食起居都由ai小可来照顾。 他饿了,小可给他准备最合他口味,又很健康的食物,小可还会督促他锻炼,盯着他休息,给他倒水端茶,给他准备衣服鞋帽。 小可虽然远不算真正的智能生命,只是伪智能,但在周永耀心里,小可和他的闺女也没多大的差别,那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现在杨玉英他们推出智能家居品牌,最核心的就是ai小可,结果居然被很多人瞧不上眼,周永耀盯着网页看了半天,一口气撰写了七篇评论文章,把大顺的智能ai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他身份摆在这里,有他背书,到是让杨玉英的智能家居给消费者的信心到是更足了些,那些订购智能家居的用户们心里算是松了口气。 孙记者家的小堂妹孙芳,特别幸运地转发微|博,中了奖,拿到一套基础型的智能家居。 第三日,负责安装的工作人员就到位。 但是和别的品牌比,大顺这边的智能家居,安装起来比较困难。 十六个人一组,折腾了整整五天,各种系统终于安装完毕。 毕竟是白得的东西,孙芳到没有不耐烦,和她妈,还有哥哥说到自己中奖的事,也是颇为得意。 “我拍给你们看看。” 孙芳回到家,智能门锁自动开启,小可的声音非常悦耳“主人,欢迎回家。已经为您准备好咖啡和红茶,请享用。” 一句话,孙芳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飞起来一般。 “安装人员说过,我家这个是基础版型,是在现有家具的基础上升级改造,像展示中的那样,随时随地可以享受不同的风景这一类功能通通没有,不过基础的清洁没问题,给我做个饭也没问题,还能简单洗碗。” “亲爱的主人,我还能播放您喜欢的音乐,讲故事给您听也没问题,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聊天。” 孙芳妈妈隔着手机看着女儿安安稳稳地坐下,外套一扔就自动被捡走挂好,鞋子也被摆放整齐,音乐响起,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被推到茶几上任她享用—— “我也来一套!” 很快,网上就出现各种大顺智能家居的试用视频。 每一个视频观看的人数都不少。 这天丽妃他们一上网,就看到热搜上出现特别显眼的标题——‘豪华版的大顺智能家居出现巨ug。’ 丽妃点开,先看了看评论。 评论区个个一本正经。 “确实是ug。” “这问题简直太严重了。” “提醒大顺娱乐,如果不赶紧修正,你一定会失去我们的。” 视频一开始很正常。 男主人西装笔挺,笑容温和,携女性朋友回到家,到家门口温柔的ai道一声欢迎回家,给他开门,照例送上两杯咖啡。 只不过接下来就是各种翻车现场。 男主人要求放舞曲,请女伴跳舞,结果ai给他来了一首《大刀进行曲》。 女伴“……” 男主人要给女伴送花。 花刚一拿出来,就被从天而降的机械臂给扯成了半截的。 男主人“……” 紧接着,电视机里开始播放男主人三年前结婚时的现场录像。 女伴……走了。 视频播放结束,最后出现几个血红的大字——大型翻车现场!! 观众们“哈哈哈哈哈!” 最后,视频里的男主人才出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是在演戏,主要就是为了测试我家ai的智能程度,测试完之后,我把视频给我老婆看过,我老婆对我花三十五万定制的这一套智能家居系统深感满意,这个月本少爷的零花钱翻倍。” 观众们“噗!” 随着越来越多的用户拿到大顺的全套智能家居,各种科普文章,试用视频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大顺这智能家居的牌子算是彻底打响。 各大新闻媒体轮番报道,亚太科技展,大顺娱乐成最大赢家。 学校的人工智能研究所也找到杨玉英谈合作的事宜。 杨玉英在这方面还是相当好说话,和几个研究所都达成合作关系。 她研发的智能芯片,可不只是能用在智能家居上面,用处广泛的很。 杨玉英还应学校邀请,正经开了一门课,有面对本科学生的内容,还有面对研究生的内容。 王远“大神就是大神,我本科还没毕业,人家都当老师了,这还好意思说是大神的同学?” 乐正秦想了想“看来我真得提前毕业。” 他本来不着急,但是当金玉的学生,感觉还是有些羞耻。 王远“你们这些天才太可恨。” 杨玉英的选修课,座无虚席,周教授特意提过一句,他带的研究生差不多都去上了选修课。 柳娜娜自然也早就知道这些,她这几天变得沉默了许多。 风光无两的时光仿佛还在眼前。可转眼间,大家都忘了她这位在校展中获得最佳成果奖的柳娜娜,所有人谈论的只有金玉,只有金玉的智能家居,智能管家小可,谁还记得她?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组团现代游(79) 我想上金老师的课,啊啊啊,可恶,为什么大家的手脚都这么快,我不就玩了会儿游戏,居然就满员了!” 柳娜娜听着身边室友嘀嘀咕咕的声音,只觉心口发堵,猛地站起身,走出门拿出支烟恶狠狠地抽了几口。 舍友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耸耸肩没多说什么。 柳娜娜点燃了烟,默默抽了几口,脸上神色变幻。 其实没什么人说她闲话。 确实有人记得当初杨玉英被一个研究生挑衅的事,她被某研究生约战校内成果展的故事,更是早早被编成各种小段子四处流传。 但她柳娜娜,在大部分人口中只是一个‘某研究生’,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别人提到这件事,仅仅为了歌颂那个金玉而已。 唯一会因此嘲笑她的,也仅仅是和她关系恶劣,特别看不起她的那一小部分人。 她却更为此,寝食不安。 这都有大半个月,柳娜娜睡不着觉,成绩一落千丈,跟不上周教授的项目组,实习期结束就被清扫出门。 想到未来,柳娜娜捏灭了烟头,眼前一片茫然。 其实,她的学习成绩很好,想找个工作不难。 可她想要的,并不是简简单单找一份工作,拿一笔饿不死人的工资,过寻常的,让人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她想要更多的东西。 她想成名。 她想让世人夸赞。 如果这些都不行,她至少要很有钱。 “如果早点出手就好了。” 她设计的清洁机器人,本来有一些小公司感兴趣,但她一直待价而沽,谁想得到,不过耽误了几天,她的研究就一文不值了。 郭学长说,这不是她的问题。随着大顺智能家居的出现,大部分清洁机器人一类的产品,可能都会变成玩具。 当然,如果有这类公司见机早,和大顺取得合作,说不定清洁机器人也能成为智能家居系统的一部分,那就行驶到真正的快车道,前途不可限量。 郭学长告诉她,她还年轻,只要努力,前途大好。 但这谈何容易? 郭学长有身份,有背景,有好老师,也是真有天分,他自然容易成功。 自己呢? 柳娜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点小聪明,可不是天才,她有今天,全靠努力。 因为她不想过穷困潦倒的生活,她如果不努力,就没有一点希望。 只靠她自己,她永远也爬不到山顶去。 “凭什么?” 柳娜娜就是心有不甘。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把一切好东西都给被人,就是不肯给她。 自从那一天,她的论文被退稿,可杨玉英都不用投稿,人家主编亲自到学校来逢迎她,只为了能求一份稿子。 她又听见科技报的王编辑在背地里和同事说笑,说现在的孩子们都不会写论文,各种敷衍了事,还水木大学的研究生,写个论文让人看了想吐。 柳娜娜觉得,自己便生了心魔。 让这位生了心魔的那位,杨玉英杨大小姐,现在也快生心魔了。 系统投放大顺故人的速度一天比一天更快。 一批又有一批的人到来,杨玉英特别制作了个小游戏,整个游戏介绍了大顺这批人是怎么到来的,现代社会的各种规则,总之,一切该灌输给大家的常识,都能在游戏中找到。 所有人,别管有记忆的,没记忆的,能赶到大顺来集合,还是暂时无法脱离原身家庭,赶不过来的,全部都发游戏,必须玩通关。 不通关,不许放到社会上乱跑。 人来得如此密,杨玉英都开始担心在什么地方露馅,真若如此,就算天塌不下来,那也是大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 他们这些人等到人都集齐了,必然是要走的。 可他们附身之前,原主都已经失去了生命,系统是这般强调,想来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那他们一走,原主也会死去吗? 这一点,杨玉英真的不能确定。 现在想这些暂且没用,她只能提醒丽妃等人,尽快处理自己手头的杂务,准备这场告别。 丽妃还有戏要拍,总要拍完。 广告,代言合同也要履行完。 违约这种事,可不符合丽妃的格调。再说,现在又不是她一个人在,有陛下和皇后,还有贵妃和贤妃,丽妃不要面子的? 杨玉英提醒了丽妃他们一声,一行人就开始努力完成自己的目标。 还有这么多书没有读,这么多电影没有看,司徒青还想参加世锦赛,甚至参加奥运拿世界杯,这些目标都要争取尽快实现,能实现多少就视线多少。 燕王读书上学也读些许意趣,到是没有跳级,就是对参加各种班级活动,运动会,拿各种奖项更上心了些。 程寒总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没做,不像娘娘,不像司徒探花,他只是读书,此时知道将要离开,到对原主的父母留恋起来。 他在大顺也不是孤儿,可自幼就被爹娘卖进宫门,到比孤儿还不如,何时享过父母亲娘。 这个世界的爹娘,简直是他做梦都找不着的好爹娘。 杨大人也不确定自己走了以后的情况,那在这之前,要为眼下的爹娘做些事情才好。 程寒便表现得越发孝顺,端茶倒水揉肩捏背,这在他看来都是该当做的,可把程寒的爸妈给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拜谢杨玉英。 杨玉英“……” 在人家看来,程寒是跟着杨玉英做事以后才越来越上进,又乖巧又懂事。 杨玉英心虚得冷汗直流,她都忍不住叮咛两句——和这对父母感情太好,似乎也不好。 感情越好,分别越苦。 可程寒想,父母对这孩子的爱,是真心实意,当初这孩子不懂事,父母也没少爱一点,这孩子要是出事,那对父母一样会伤心伤肺。 如果可以选择,为何不去回报等同的爱,至少让他们夫妻可以得到甜蜜美好的回忆。 大家一时间都忙起来,只有齐为民,顾凛这类,结局比较简单,齐为民只要把自己手头的病人给安排好,顾凛也只要认认真真地打上几场比赛,便已足够,至少没有家人的烦恼。 各人去处理各人的事,杨玉英也没法子插手。 这日,阳光正好。 第二十五届世界游泳锦标赛在华国沪城举办。 时隔多年,锦标赛再一次在国内举行,将近两百个国家和地区,三千多名运动员齐至。 华国作为东道主,对此次比赛自然是万分重视。 整个沪城到处贴满了世锦赛的宣传海报,各国的游泳界顶尖运动员的画报,手办,都开始贩售。 杨玉英带着丽妃等人一早就推了其他工作,早早到达沪城,参加世锦赛的开幕式。 这是司徒青第一次参加世锦赛,而且他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名气最大的一个。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次世锦赛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参加大型比赛,大顺娱乐上下所有人都非常重视。 正值暑假,程寒拿了杨玉英给他的票,带着爸妈一起到达世锦赛现场,坐的还是前排靠近正中的位置。 世锦赛举办方邀请丽妃等人作为开幕式的表演嘉宾,也给了他们一批亲友票,程寒手里拿的就是亲友票,位置自然是相当好。 程爸爸,程妈妈兴奋不行,到不是他们对游泳啊,跳水一类的比赛有多感兴趣,让他们高兴的是,他们家儿子现在这般出息,成绩又好,人也听话,结交的朋友还是像司徒青这样的优秀运动员。 “我们家寒寒真是出息了。” 程寒转头看了爸妈一眼,心下越发盈满愁绪。 他爸妈到只是高兴“是寒寒公司的艺人,唱京剧特别好的那个,哎哟,长得可真漂亮!” 此时,开幕式节目已经进行到中间,丽妃带着皇后娘娘,贵妃和贤妃几个惊艳亮相。 四人穿的都是手工制作的汉服,大红色,金黄色,浓墨一般的黑,如天空一般的蓝。 色彩绚丽,刺绣精美。 在水中船形高台上缓缓升空,一时间荧光灯闪烁,很多外国观众都忍不住高声叫好。 一曲合唱的新编京剧——《情满天下》,唱哭了好些观众。 在场的很有一些曲艺爱好者,和专业人士,都忍不住赞叹。 杨玉英也很意外,杨玉英对丽妃的能力不怀疑,这位是真正下了苦功夫的,后来贵妃皇妃,也没丢下一身技艺。 她要是独唱,肯定不会出错。 但是合唱可不一样,合唱时要是和搭档配合不好,声音不搭调,那就是正经的车祸现场。 皇后她们听个戏,那纯粹是业余爱好,或许也会几嗓子,但就是票友的水准。 没想到,她们合唱竟是如此默契,声音融合在一起,远远不是简单相加,简直唱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然,好票友只唱的话,不一定比戏台子的角差,只要不看身段。 皇后和贵妃又是一身的好功夫,贤妃更是聪慧,这场戏又是丽妃为主,杨玉英略微一思索,也就见怪不怪。 皇帝陛下坐在杨玉英身边,忽然笑道“杨大人,你说我回去以后,让皇后,贵妃,贤妃,还有丽妃一起给我唱个戏,行是不行?” 杨玉英……您老人家莫不是想吃屁? 咳,粗俗,这话可不能说。 开幕式结束,从外媒记者的表情看,显然他们也觉得这次的开幕式非常精彩。 不过,开幕式不是重点,重点还是比赛。 近年来,国内在游泳方面的成绩还不错,不少游泳运动员在国际上取得过很好的成绩,但是,这几年还是显得有些青黄不接。 随着老将们纷纷退役,这两年新人们在国际顶级赛事上成绩一般。 经常是如果运气好,有几个游泳运动员能闯入决赛,比如二十六岁的名将程海,程海的师弟王箜。 他们两个一个擅长八百米,一个擅长一百米蝶泳。 上一届世锦赛,国内最好的成绩是取得八百米自由泳金牌,两百米蝶泳铜牌,其他游泳项目全部折戟沉沙。 这次比赛,华国是东道主,可和以往大为不同,所有的运动员都特别卖力。 短短的五十米泳道,水波荡漾,在日光下,游泳健儿身上的肌肉都在闪闪发光。 杨玉英都看得热血沸腾,目眩神迷。 等到司徒青一出场,看台上的观众们轰然而起,欢呼声,加油声一片。 很多小姑娘挥舞荧光棒,举着高高的彩色牌子,努力给司徒青加油鼓劲。 这热闹场面,把特意从国外飞来给自家运动员加油的观众都给吓了一跳。 会来看现场的观众,都是对游泳这项运动感兴趣的观众,平时也没少看比赛,像这些为了给某一个运动员加油,就组织在一起分工合作,规模浩大的状况,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国内几个游泳运动员都见怪不怪。 国内媒体也没什么反应,到是看到外媒记者各种照相,自家人私底下嘲了句没见识! 他们谁不知道,运动员们的粉丝,分成两大类,一类是游泳运动员的粉丝,另一类其他运动员的粉丝,而游泳运动员的粉丝们也分成两类,一类是司徒青的粉丝,另一类是其他游泳运动员的粉丝。 司徒青的粉丝热情些,有问题吗? 司徒青也不负众望,顺顺利利地拿到了金牌,站在领奖台前,身披国旗,看着国旗升起,国歌飞扬,粉丝们都是热泪盈眶。 国内很多艺人的粉丝要比司徒青更多,更狂热。 但是,司徒青的粉丝依旧觉得无比骄傲。 很多粉丝把这些年,司徒青经历过的各种比赛都记录下来,有照片,有影像,有各类采访,按照时间顺序集合成册子,拿过去请司徒青签名。 整本册子从市比赛,到省比赛,再到国家级,世界级,甚至囊括各类表演赛,里面夹杂着他演过的电视剧,参加的综艺和访谈,简直像是见证了司徒青的成长经历。 司徒青看过,也不禁温柔一笑,认认真真地给准备这册子的小粉丝签上名字。 楷书,很端正的名字。 最新网址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四百六十八章组团现代游(79))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组团现代游(80) 这一份有司徒青签名的册子,成了唯一一份,之后很多年,一众粉丝愣是把这本册子给炒到了十五万去。 就这样,拿到签名的小姑娘也没有卖。 她还打算着,将来有了女儿,可以把自己的小姑娘抱在膝头,给她讲述自己的青春岁月。 青春里,身为游泳运动员,也是明星偶像的司徒青,一定会成为最美丽的色彩。 司徒青第一块夺下的金牌是200米自由泳。 第二块,则是200米蝶泳,依旧是金牌。 紧接着,还有100米蛙泳。800米自由泳。1500米自由泳。全部夺得金牌。 足足破了三次世界纪录。 最后一项男子混合接力,不幸棋差一招,只得了银牌,但他的速度之快,依旧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队友出现了一丁点失误,对手也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游泳运动员,这一枚金牌也照样不会丢。 世锦赛比赛期间,不知多少粉丝喊嘶了嗓子,声音高昂地能把耳朵都震得嗡嗡叫。 世锦赛之后的几日。 对于新出炉的各大体育报刊上都争相报道,各种标题都极尽夸张之能事。 华国历史上最年轻,世界史上最美的游泳运动员——司徒青。 这都属于正经的体育杂志,报刊,网媒上出现的标题。 至于其它的娱乐报刊,新闻媒体,各种标题就更离谱。 还有人称司徒青是水妖,是美人鱼,是鲛人的化身。 杨玉英他们听了也是好笑。 家里那位掌财政的户部侍郎,心思一动,就做出一堆周边产品。 有水晶宫拼图,水晶宫模型,当然,水晶宫里不免还要有司徒青的雕塑。 说起这雕塑,可是不怎么招司徒青待见,将作监的匠人毕竟是匠人,没有大顺朝士子的审美,他们接受新鲜学问的速度更快,学了现代的美术知识以后,造出来的雕塑更符合当下的审美。 虽然是古风古韵,可眉眼清晰,五官酷似真人,可这种手法,在司徒青看来就充满匠气,只是像,并不是美。 杨玉英看过司徒青自己画的,他认为很美的美人图以后,决定还是尊重匠人们的手艺,那种高雅的美,她还算能欣赏,可当下这个世界的人恐怕欣赏不来。 真让人拿司徒青画的美人图当摹本做纪念品周边拿出去,别管赠送还是贩卖……她都担心司徒青的粉丝们一生气,跑来他们公司砸玻璃。 司徒青的水墨丹青到也画得挺好,人物画只要不雕成形,只落在纸面上,一样有人欣赏,不过,恐怕大家还是喜欢把俗一点的偶像搁在桌子上欣赏。 借着司徒青的风头,大顺娱乐这边助力沪城世界游泳锦标赛,推出了不少相关周边,有写真集,有带有游泳元素,水元素的汉服,鞋子,全套的首饰等等。 还有一些画作,徽章,纪念册一类。 这些都没有出售,而是作为赠品,粉丝福利出现。 阿音姑娘的纯音乐发行了一版,还有一版阿音作词作曲的唱片。 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去听唱片,尤其是纯音乐,阿音发行这些,其实也是赔钱赚吆喝。 不过现在借司徒青的光,买唱片送各种赠品,赠品就包含了司徒美人的周边,销售量一下子拔高了好些。 好些音乐公司的老板实在没想到,原来还能这么做,而且这么做,竟然也不让粉丝反感。 本来这种做法很容易让粉丝抵制,但大顺娱乐的艺人关系好是出了名的,司徒青自己乐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表露出对阿音曲子的喜欢。 训练的时候要听曲子,睡觉的时候也要听,闲来无事发微|博也要抒发一番对阿音曲子的喜爱之情,当然,有时候也点评几句。 潜移默化中,粉丝们已经接受司徒青和阿音的乐曲联系在一起,现在阿音出版专辑,附赠品里居然包括司徒青的周边,大家也不介意。 换成别家,谁敢这么折腾? 阿音发专辑,他自己没露面,连发布会都是大顺娱乐帮忙开的,只做了个漂亮的剪影搁在台上,弄得一干记者特别无语。 最后回答记者提问的除了丽妃就是司徒青。 司徒青爱音律,同阿音交情颇深,说话时不免流露出熟稔来,粉丝们也都吃惯了他们两个人交好的瓜。 大顺一行人都忙起来,就连平日里很闲的一些,此时明显看到在这个世界旅途的倒计时启动,也不免有些留恋和惆怅。 大家都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不过,最辛苦的不是丽妃他们,也不是杨玉英,杨玉英是个喜欢偷懒的人,如今做自己的科研工作,看起来好像很努力,论文一篇篇发,成果出了不少,其实偷懒技术一流。 写论文都要先折腾一个论文一号的人工智能帮忙。 人人说码农辛苦,还很费脑子,可杨玉英做这些,真没费多大的力气。 最辛苦的,应该说是顾凛。 丽妃他们眼看着顾凛从威风凛凛的禁军总教官,变得胡子拉碴,一脸憔悴。 这家伙本也是个生活精致的,现在吃面包把包装纸吃了,愣是没有发现。 杨玉英大为诧异:“他不是在玩游戏?” 玩游戏把自己玩成这德性? 杨玉英这个尝试着做过好几个游戏的,都没如此辛苦,他玩游戏,玩得这般累,图什么? 顾凛难得休息半日,半睁着眼,呻吟道:“电子竞技,不是玩游戏。” 杨玉英:“……” 反正玩游戏把自己玩成这副模样,她没法理解。 当年元帅也有彻夜不眠,甚至几天几夜什么都不做,只玩游戏的经历,可那是越玩越精神,他老人家只有案牍劳形的时候,可不会因为游戏精神疲惫。 顾凛最近带着角色‘顾盼生’,组建了自己的战队‘顺’,征战电子竞技圈。 一路从入围赛,小组赛打入半决赛,决赛,全球总决赛,不过两年时间,顾凛就从默默无闻的新人摇身一变,变成知名电竞明星。 大顺娱乐这边各种工作已经很繁琐,就没有再组建俱乐部,顾凛找合伙人合作自己筹建的战队。 他的合伙人,一个从做服装生意转行玩电竞的生意人,还给顾凛的手买了高额保险。 一旦他的手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保险公司要赔付八千万。 这可是国内电竞圈首例。 由此也看出来,顾凛在这方面的确天资出众。 辛辛苦苦备战数月,终于又到了全球总决赛决战时刻。 地点——纽约HERO电竞联盟总部。 巨大的,到处装饰了游戏元素的赛场。 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 顾凛看着几个队友聚在一起紧张交流,顺着黑桃K,柳齐光柳神的手势,走过去往扶栏上一倚。 柳齐光轻笑:“顾神看起来真是轻松,怎么,有奇招?” 顾凛莞尔:“交手多次,彼此熟知,决赛场上两军对垒,正面交手,强者胜出,弱者败,奇招可不管用!” 柳齐光一扬眉:“等我赢了你,请你喝酒。” 顾凛举目向观众席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不可能输!” 陛下在台前观战,同僚们都在围观,他是大顺最好的禁军教官。 如果败了,丢脸! 顾凛打入全球总决赛以来,杨玉英他们大家忙归忙,可顾凛的每一场比赛,但凡有闲暇的,都会来看。 反正一行人早就有旅行的打算。 世界这么大,交通如此方便,他们留在此世的时间又越来越短,不去欣赏大好河山,岂不遗憾! 既然要旅行,顾凛又在国外,追着他的踪迹走,再合适不过。 有他们围观,顾凛每时每刻都处于最好的状态,绝不肯输,也不能输。 尤其是这次决赛,陛下,皇后,贵妃,贤妃,丽妃几位娘娘,皇城司的杨玉英,六部里顶尖的高官,禁军的兄弟,还有阿音都到齐了。 要是在弟兄们面前输给几个毛头小子,他以后怎么领兵?威严何在? 赛前接受记者采访,寻常时候,顾凛说话都较平淡温和,记者们都觉得这位特别擅长兜圈子,采访他,一向得不到什么要紧新闻。 这一回,顾凛却是杀气毕露,直言对胜利势在必得。 队友们对视一眼,都吓了一跳。 黑桃K这边,大家伙也是啧啧称奇:“顾神还是凛冬大神的时候,也没这么凶过!” 柳齐光耸耸肩:“都打起精神,咱们这位黄金对手,可是斗志高昂。” 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又是咱们华国两支队伍对决总决赛,到也爽得很!” 去年,他和德国一支队伍打的总决赛,艰难拿到冠军,但是赛前感觉压力很大,不能纯粹享受竞技的快乐,这次却不同,求胜心切,但轻装上阵,负担不重。 三场比赛,顾凛果然无一刻懈怠,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五位队友愣是打出千军万马的声势。 柳齐光带领的黑桃K也个个都是高手,配合也更默契,但和顾凛比,到底是稚嫩了些,败在他让人捉摸不透的策略之下。 ‘顺’这个成立不久的新战队,打败了老牌战队,一举夺取今年全球总决赛的冠军。 顾凛回头看了眼热泪盈眶抱头痛哭的队友们,挥挥手,放他们出去玩,轻松轻松。 一行电竞队员,别管是胜利的还是输了的,个个扎堆,喝酒是不可能,但是吃烧烤,聚餐,唱歌,怎么热闹怎么折腾。 结果痛痛快快玩完,和伙伴们复盘,又去杀了几盘,回国以后没几日——顾凛宣布退役。 队友们还有粉丝们,包括所有的记者,都忍不住去看看日历,总觉得这应该是个愚人节玩笑。 其实顾凛在决战之前就下了决心,等回去就宣布退役。 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本来就短暂,顾凛的队友们都是十七八岁,瞧着年轻,可其实打不了几年。 他知道自己恐怕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度过全部的职业生涯,那就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让他们尽早再找到另一个配合默契的队友。 时间够快,还能再拿为世界冠军拼上几回。 顾凛退役了就不见踪影,徒留下一众粉丝满头雾水。 这两年顾凛游戏打得好,但凡正式比赛,有胜无败,圈了好些粉。 此时一众粉丝们心虚茫然,就和丢了娘的孩子似的,成了孤儿,网上一片呜呼哀哉。 他的队友们到觉得早有预兆,可感觉归感觉,也没想到他会说走就走,干脆利落。 在队伍里,顾凛是位名副其实的战略大师,战队指挥,他家队友们都觉得,他应该是职业生涯最长的电竞选手。 毕竟,他的能力并不在乎手速有多快,技术有多高,当然,他的手速也快,技术也的确很好,可他最让人惊艳的,其实是他对游戏超出常人的直觉,对对手行为的神奇预判。 这一点,让他指挥作战时无往不利。 柳齐光刚回国,就知道顾凛退役的事,愣了半天,一口气出不去,把自家队友们削了个遍。 可怜黑桃K的孩子们本来输了比赛,战战兢兢等挨骂,没想到队长还挺温柔,只带着他们复盘,没怎么教训他们。 正松了口气,以为事情过了,结果最后还是被收拾了一顿。 原因是敌人退役了! 他们上哪说理去。 一干小孩子听自家队长的话,四下寻找顾凛,都知道自家柳队是气不平,刚输了一回,正摩拳擦掌想赢回来,对方却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找了好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柳齐光到是缓过劲,摇摇头:“算了,他诚心要走,怕是不会再露面……” “队长!” 旁边小队员举着手机。 手机上顾凛一身笔挺西装,神色冷淡,正跟当红偶像,游泳运动员司徒青一前一后出机场。 司徒青眉眼含笑,和他说话的模样再亲热不过。 柳齐光:“……” 转眼间电竞大神顾凛转战娱乐圈的新闻就上了热搜。 顾凛‘顾盼生’的电竞粉,司徒青的粉胜利会师,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到是大顺公司的粉丝们一团和气,个个不紧不慢地追大顺娱乐这些艺人们的行程。 没过几日,忽然有个粉丝发了张帖子——大顺是个神奇的娱乐公司!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组团现代游(81) 一众网友看了帖子,纷纷哈哈大笑,确实,大顺真是个神奇的公司! 别家娱乐公司,或许有红透半边天的影后,视后,影帝,视帝。 或许会因为和艺人撕AC被炒上热搜。 可谁家也不会有专门的粉丝。 大家开公司都是为了赚钱,捧艺人挺好,艺人有粉丝他们帮着管一管也很好,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干给公司本身立什么莫名其妙的设定,吸粉玩。 大顺不一样。 大顺娱乐本身的粉丝,和它家艺人的粉丝相比,竟然也没落到下风去。 很多人并不喜欢追星,不爱听戏,所以不是丽妃的粉,对颜值没多少感觉,所以不是司徒青的颜粉,也不喜欢游泳,算不上司徒青的事业粉。 但他们可能会萌客服岳东楼,会喜欢能讲评书能治病,会看大门的保安大爷齐为民。 他们也可能欣赏身为娱乐圈里某知名公司老板,却立学霸认识,还立得特别好的杨玉英。 喜欢杨玉英威武霸气,毕竟,也不是谁都有在娱乐公司里开个工作室,还拿下人工智能界的大神周永耀周教授的本事。 杨玉英的智能家居得人欢心。 AI小可更是可爱的不得了。 更多的人,就是喜欢大顺娱乐不落窠臼,与众不同,在所有的娱乐公司中,就如皎皎明月,衬得周围的星星宛如砂砾,连看也看不到。 粉丝们这回发出来的帖子里,总结了下最近大顺娱乐的各种举动。 大顺的老板带着员工和艺人们出门游玩去。 先是国内。 某市一家大型游乐场旋转木马附近,杨玉英和齐为民齐老爷子一前一后骑着电动马,摆出剪刀手,等司徒青给他们拍照。 司徒青当然做了伪装,可杨玉英没有,齐为民齐老爷子也没有,粉丝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再伪装,大家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一眼就认出这是谁。 之后又是某著名景区。 大顺娱乐一干艺人闲来无事坐在沙地上吃烧烤,又去玩了蹦极,还挑战了不少极限项目。 照片中捕捉到丽妃生火,顾凛一脸严肃地杀鱼,杨玉英被几个大美人围着享用水果沙拉的各种形象。 网友:“都不工作的吗?” 艺人不都很忙! 研究人员难道不忙? 听说大顺娱乐的老板是在读博士,不光经营公司,还做各种研究,她能这么随便就闲下来? “老板带着员工一起摸鱼,还真是百年难遇。” “也不光是玩,人家都没耽误正事,我们家丽妃娘娘上个月刚出版一本写真集,还有一套戏曲专辑。司徒美人好像在修正自己的动作,他已经很强了,但还是想努力变得更快。” “苏梦北开了美食专栏,除了介绍国内一些中餐厅,还介绍古时名菜的做法,听说好几位大厨试着做了几道新菜,味道很出众。” 帖子里除了贴了大家出去游玩的照片,还有很多奇妙的场景。 其中最多的,还是顾凛在赛场的照片。 一众网友看着顾凛在赛场上比赛,目光落到被楼主特意用红圈圈出来的地方,顿时惊讶:“好家伙,看来顾凛不是最近才加入大顺的,他根本早就是大顺娱乐的人!” “你们仔细看,这是多少场比赛?百余场比赛了吧,每一场大顺娱乐的艺人都去看了,而且还有录像的,哇,那是司徒青?司徒青给顾凛当助理呢吧!” 顾凛一路打了很多场比赛,每一场比赛,观众席上最显眼的位置,都有大顺娱乐的艺人和员工在。 从老板,到知名偶像,谁都没拿捏架子,给他送茶水的有之,给他拿毛巾的也有之。 “你们还记不记得,顾凛以前给丽妃,司徒青都做过助理,他还在哪个剧组玩游戏来着,花絮上特别多关于他的视频。” “想起来了,还真是!” “原来这位电竞大神一早就是大顺娱乐的人,怪不得呢!好像这家的人都特别忠心耿耿,艺人们也团结,相处起来给人的感觉特别舒服。” “司徒青比赛的时候,丽妃,顾凛他们也有去现场为司徒青加油。很多并不大的比赛,现场一样会有大顺娱乐的艺人在。” “可不是,大顺的艺人多团结?简直和一家人一样。” 帖子里上传了不少视频和照片,司徒青也是当红明星,但给丽妃跑腿,给顾凛跑腿的事情经常做,而且做得很是自然,就和普通的朋友兄弟一样。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但是我还要再说一次,大顺娱乐真不是一般的公司,艺人特别多才多艺,丽妃就不用说了,是个被演艺事业耽误的戏曲名家。” “司徒青现在是游泳冠军。算是个被游泳事业耽误的演员?” “我就不再去提名客服老神仙,保安和围棋高手老神医,看看这个,保安大哥给小朋友缝衣服!上视频。” 最新发出来的是个一分五十秒的短视频。 三个黑皮肤的保安蹲在大顺娱乐门口,其中一个给一个小姑娘的洋娃娃缝衣服。 他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劈出来四十多条线,穿针引线三下五除二就拿个手绢给洋娃娃缝出来一身上襦下裙的衣服,上面还绣了朵兰花。 另外两个人,一个给做了个小荷包配上,一个给做了一双绣花鞋。 一众网友们简直都看傻了。 其实那小姑娘是周永耀的外孙女,洋娃娃被幼儿园的淘气孩子们弄坏了衣服,小姑娘哭了一路,谁也哄不好,他们几个这才出马哄孩子。 至于为什么大老爷们居然会做针线活……这个连杨玉英以前都不知道。 这哥仨是亲兄弟,家里以前是经营成衣作坊和绸缎庄的,他们家一向是男人们做衣服,刺绣,这哥仨小时候也是三岁就捻针线。 在大顺,如今女人不一定会做衣服,男人也不一定不会做,和过去可大不一样。 小视频一出,大家惊艳过后,又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大顺娱乐跨年联欢晚会上的情形,想一想,也就不那么惊讶。 守着一群高手,还不兴人家保安好学,学一两手? 一时间,大顺娱乐保安成了很有前途,有上升途径的顶好的工作。 当两年保安,学会一技之长,那是一辈子都饿不死。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组团现代游(82) 接下来整整半年时光,大顺娱乐变成了热搜榜单上的常客,所有艺人都轮番上去,实在是,大家不光工作特别努力,连玩都比别人努力。 当然,有真爱粉,肯定就有黑粉,而且还有只黑不粉的。 对丽妃,有人攻击她耍大牌,对前辈不敬,说她在戏曲界没师父,没传承,竟瞎唱。 对司徒青,有人说他不敬业,没有一个运动员起码该有的职业道德。 好好的运动员跑去演戏,浪费天分。 丽妃和司徒青都表示:网友们说的有些挺对,我们也承认一部分,比如说在此地的戏曲界没传承,丽妃就是承认的,司徒青也承认自己跑去演戏,但是,坚决不改。 苏梦北的美食版块,很多网友批他嗜好宫廷菜,有纨绔贵族习气,很浪费,脱离老百姓的实际生活。 他也承认。 在宫里那么多年,吃惯了宫廷菜,皇帝再节俭,那也和一般人的节俭不同,反正,苏梦北作为试毒的那个人,从不把浪费当回事。 这口味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阿音的唱片卖的极好,照样被人黑可能是丑八怪,不敢露脸,消费司徒青等等。 这些阿音都不知道,他平时上网只听各种音乐,偶尔看看音乐剧,歌剧,其它的什么都不看。 就是齐为民,也有人黑,说他收费贵。 结果刚说完,齐为民就带着人去山区义诊,治病不收钱,药也尽可能地开比较便宜的。 他以前做这等事做得很熟练,就是到这个世界以后,一开始弄不清楚什么药材便宜,什么药材贵,什么药材已经绝种,闹了一点点笑话,如今已经好多了。 只是老爷子年纪太大,去的很多地方甚至都难以通车,随行的那些自以为是徒弟的小大夫们,老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再出点乱子。 齐为民也担心,看这帮小孩儿走山路就心惊肉跳的。 好在磨合了一阵,大家还算适应,配合得也还好。 杨玉英还给齐为民配了个AI小可,替他记录药方,写医案,省得他带笔墨。 到现在,齐为民硬笔字还是写不好,到也不是不会写,就是别扭。 有小可在,还能陪他下棋解闷,实在是让老爷子很满意。 时间流逝,转眼又到了过年的时候。 杨玉英盯着系统界面——大顺朝君臣已到齐,回国时间:倒计时36小时。 早就有准备,大家迟早是要回去的。 不过,杨玉英甚至想过,也许这段时间能长达几十年,那就相当于在这里度过了一世。 可惜,世事难如人意。 要说一开始,杨玉英还期盼着越早离开越好,如今却觉得,迟一点也无妨。 她到无所谓,对于这些所谓的新鲜人生,她都快腻了。 可其他人不同,丽妃她们很喜欢这个新世界。 杨玉英沉默片刻,在群里发了消息,通知所有人都赶紧处理‘后事’。 丽妃他们纷纷回应,看起来居然挺积极,就是呜呼哀哉几声,也呼过便过去。 毕竟是早就清楚的事,而且,大家也不是都不想回家,至少几个老大人就惦记着家里。 别的不提,光是现在的黑皮肤,大家也不适应。 皇帝更不用说,他身负重任,怎能不担忧国事? 司徒青也想念爹娘,他在翰林院熬资历熬得差不多,眼看就要一展抱负,怎么会不想回去? 苏梦北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说实话,这里的美食滋味更多,可论起美味来,还是和宫里的美食没法比。 就是御膳房的御厨跟过来几个,也因为淘换不到真正好的食材,做出来的口味终究差上几分。 回归的日子正好过了年节。 去年大顺娱乐的联欢晚会引得无数观众惊奇,今年联欢晚会却是没有,不过,新年礼物很多。 大顺娱乐给粉丝们准备了丰厚的红包。 将作监的人不惜工本,做了很多可爱的小物件,除了步摇,钗环,手镯,戒指之外,还有各种拼图,积木。 积木能凑出一整大顺的皇宫来。 还有丽妃,司徒青他们的特制手办。 当然,积木是分成一组一组的小模块送出去,一个粉丝不可能得到一整套。 这回的‘红包’,可比去年晚会上发给员工们的丰富。 提前一个月,红包就分了下去,光是快递公司就来了好几家,过年呢,快递也慢,整个大顺娱乐总部都让快递员堵门堵了好几天。 可见这回红包数量惊人。 可惜数量再多,也不可能每个粉丝人手一个,大顺娱乐的人赚钱多,花钱也凶得很,现在想满足粉丝的需求,除非榨干了公司流动资金……榨干了也难。 红包一送出去,粉丝们顿时进入狂欢状态,好多人都在网上晒自己的新年礼物。 头一日,最让人羡慕的是一对龙凤咬珠镯,工艺特别好,足有两指宽,雕刻的龙和凤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最重要的是有机关,转动珠子龙凤镯便露出夹层,夹层还是双层的,十分巧妙。 这夹层虽说无用,却让镯子更有古时候的感觉。 粉丝们晒出的小礼物越来越多,居然还真有人集齐了积木,搭出巨大的大顺皇宫,各个宫室,花园都齐齐整整。 拼出这皇宫的粉丝,看了成品也惊讶,拍了一大堆照片传网上,传朋友圈。 “这拼图做出来的模型,比《丽妃传》的布景还漂亮,哎,可惜,我听说皇后和几位妃子的妆台也有,可惜我没得着。” 这话一出,登时有得到妆台的网友晒出巴掌大的小妆台,打开梳妆匣子,里面一层一层的首饰,样样精致,就是很小,只能给巴掌大的手办佩戴。 除了妆台,还有衣箱。 玩这些,可比玩芭比娃娃刺激,不知多少粉丝羡慕得嗷嗷直叫。 可凑齐了皇宫的粉丝却也难受——我虽然没有强迫症,但是皇宫有了,皇帝,各位娘娘都就位,偏偏就没有把衣服首饰给娘娘们配齐,你们说我难受不难受?! 但人家得了首饰匣子和衣箱的粉丝,也不乐意卖手头的东西,最后还是粉丝们自己线下聚会,热闹了一番,给手办装饰好,拍了相册集,这才算圆满。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组团现代游(完) 年节一过,就真到了即将要离开的日子。 杨玉英不免有些担忧。 实在不知道系统带人走,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大顺这边上上下下来了小一千人,如果大家一走,这些人就会失去生命,那眨眼间这么多人莫名其妙的死去,无论是意外还是病亡,都是大事。 而且这些人里,除了有限的一部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和大顺娱乐有关系,这事可就更显得离奇。 杨玉英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一点事都没有,甚至陛下那些人连记忆都不复存,但留下来的人会如何? 当时没多想,现在临走一琢磨,杨玉英到有点后悔。 大顺娱乐开的有些不合时宜。 丽妃和司徒青现在都是流量明星,两个人平时一言一行都能上热搜。 司徒青还是刚拿下世锦赛的自由泳二百米金牌,在体育圈子里也是威名赫赫。 他们同时死亡…… 杨玉英一想就头疼。 再看齐为民,这位老神医,关系网都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岳东楼也不容小觑。 他们两个也一起死! 若当真如此,杨玉英深感对不住即将面临大麻烦的人们。 多想无益,想也改变不了结果,只能寄希望于她家系统别真这么笨。 杨玉英叹了口气,就让姜薇薇帮忙租了一巨型邮轮,工作人员一概不要,她都自带。 也幸亏附身原主本身就是海员,各种证件都有,她考虑的也比较早,派了人去培训,总算培训出一批好手,否则,恐怕真得用邮轮公司的职员,到时候出点事,这些职员会面对什么情况? 丽妃看杨大人掩耳盗铃的模样,就笑得不行:“你还真是,如果真出现你想象中的情况,别管你租谁家的邮轮,对方都要倒霉的。” 杨玉英:“……咳咳。” 奈何邮轮买不起。 当然,卖掉大顺,肯定能买得起,但是,她能卖吗?卖给谁,谁就得亏死。 “都要走的人了。”丽妃狂翻白眼,“哪里来的忧国忧民情怀?” 杨玉英:“……也是。” 倒计时最后五个小时。 杨玉英带着大顺所有人乘邮轮出海。 海上略有些风,风浪滔滔,碧波滚滚,海鸥低空徘徊,似有雨要来。 丽妃她们特别没有顾忌地开了直播,直播钓鱼,唱歌,跳舞,打麻将,下围棋。 司徒青在甲板上舞剑,顾凛躺在躺椅上,盯着飞过的海鸟,举起手来试了试风。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 杨玉英:“有弓箭也不成,野生动物应该离我们人类远一些,别说吃,接近都不应该,再说,你能认得出,这些海鸟里哪些是保护动物?” 顾凛:“唔。” “哈哈哈哈!” “顾神的小表情忒可爱了!” “啊啊啊,顾神,海鸥不能吃,很多海鸟也不能吃,你头顶上那只海燕更是濒危保护动物,全世界也就三千只左右了,千万忍住,绝对不能碰!” 顾凛:“……” 无数粉丝追看直播,都羡慕小姐姐,小哥哥们能一起去团建。 人家团建是豪华游轮上享受海景风光,他们团建,通常情况下都是去爬山。 对于一众宅男宅女们来说,爬山那不是玩,不是轻松,那是要了亲命的受罪。 杨玉英看着丽妃他们直播,再看看系统界面上的倒计时,愁得她……觉得自己得白上十几根头发。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小海岛,远远能看到海岛上的酒店,雪白的珊瑚沙,还有在沙滩上晒太阳,在礁石上钓鱼的人。 有游艇停在海岛附近。 随着邮轮慢慢靠近,杨玉英还听见邮轮上有人高声呼喊,男的女的都有,很是热情洋溢。 杨玉英:“原来大冬天的不只是我们神经病,跑海上玩!” 丽妃也来了兴致,竟然也高歌一曲——《我爱这土地》。 杨玉英颇为诧异:“娘娘这美声,学得居然很地道。” 不远处游艇上的旅人,显然也没想到这边居然这般能耐,一时间口哨声响亮至极。 杨玉英看了看系统界面,低声道:“差不多了,咱们走远些,还有不到十分钟。” 正说着,司徒青忽然跃上船舷,举目远眺,忽然起了风,风浪滔天。 大家眼看着游艇上有个人失足落水,转眼间就被浪头一卷,没了影子。 司徒青把外套一扔,一个飞跃,落入海中。 直播间的网友们顿时愣住,所有弹幕停了三秒,才又开始刷屏。 “司徒美人干什么去?” “哎哟,刚才有人被海浪卷走了?” 丽妃没动,船上几个水性好的厨子,水手,甚至还有保洁,齐齐下水去救人。 无数个救生圈被扔了下去。 杨玉英神色凝重,看着系统界面——倒计时:49秒,48秒……10秒,9秒……0秒。 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一睁眼,姜薇薇扶着她一起坐在船屋里,半晌,姜薇薇笑道:“我去给小姐端饭去。” 杨玉英小心地喘了几口气,连忙拉开系统界面,开始查阅系统日志。 查了半天,总算松了口气。 时盟显然没有她想的那般不靠谱,他们一离开,时盟就安排了低等工具人进入那个世界,好维持局面。 这些工具人都会复制本体的全部记忆,也会遵循的本体做事的原则行事。 只是他们需要耗费很多资源和能量,所以会慢慢选择合适的时机,从那个世界撤离。 但杨玉英已经极满意了,至少可以更好的善后,有父母的,也能给父母养老送终。 唯一一个没有工具人代替的,就是司徒青。 日志上没有详细描述为什么没有司徒青,杨玉英只能猜测,或许最后那一次出海,司徒青救人的时候不幸死去。 杨玉英没有猜错。 在这个位面,世锦赛自由泳二百米金牌获得者,华国出色的游泳运动员司徒青,为了救人,于海中不幸罹难。 此后二十年间,每到这一日,无数司徒青的粉丝都会聚集在海边,为他献上鲜花。 祝福司徒青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美满,自由自在地生活。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炮灰(0) 司徒青在前一刻,潇洒肆意地舞着长剑,无数粉丝为他神魂颠倒。 下一刻,滔滔大海就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当消息从直播间传出去,多少网友以为这是一场玩笑,几个月后,大家依然不肯相信那是事实。 自从这一年以后,大顺娱乐的元老们,李梅等人,就从台前转向幕后,也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寥寥几次会在直播中和粉丝们见面。 大家都说,因为这些元老们情同手足,司徒青的去世,对他们的打击很大。 即便所有人都明白,司徒青的死,不能怪大顺娱乐,那是意外。 有人落水,谁也想不到。 司徒青死去也只是个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的意外,就连最爱司徒青的粉丝们,也不觉得应该让大顺公司来背负害死他们家偶像的责任。 大顺娱乐依旧变得越来越低调。 只是公司显得低调了,不过,还是签了不少有潜力的新人,也有新的经理人加盟。 很多年以后,大顺娱乐依旧是圈子里最受欢迎的娱乐公司,也是演员们最想签的娱乐公司之一。 只是公司第一批成长起来的人,大部分都变得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脸。 …… 杨玉英看完了系统日志,又让姜薇薇去打探京城的诸般情况。 京城很安全,陛下和大臣们有惊无险地祭天完,已经齐齐整整,一个都不少地拉回了京城。 就连皇城司也只是循例派出人手查探了一番,并没有把这场小意外看得太严重。 “呼!” 姜薇薇笑道,“小姐,大家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从今往后,恐怕也只有咱们二人清楚。” 杨玉英一时间也有些微的惆怅。 不过,回到家的感觉总归还是很好。 杨玉英放松了两天,每日喝喝茶,和小侍女们在一处聊聊天,偶尔才找欧阳雪他们一起练级习武。 结果刚过了两日,外院那边就把堆积如山的各种卷宗送了进来。 “大人,这些是京城皇城司总部发下来的卷宗,要求各地分衙都要认真学习。” “这些是今年的邸报,都是上头要求要读的。” “还有这一箱子,是咱们登州府各地的线人暗探提交的监察手册,请您过目。” “账册您也得过目。” “另外这些,都是知府衙门送来的卷宗,我们几个听您的吩咐过了一遍,能查的都查清楚了,剩下来的这些可能都是异术师犯下的案子,很是古怪。” 杨玉英微笑,点头,默默倾听几个人分析案情,一点都不烦,认认真真回答了一堆问题。 胖子,两个瘦子和小四王麟经过这阵子的锤炼,也锻炼出来,武功高了不少,而且一个人当十个人使唤,非常努力拼命,把所有能处理的案子都处理得特别妥当。 上个月,登州发生了一桩大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山十二寨的总瓢把子周侗死在了登州郊外。 这周侗可不是一般的绿林人物,他妻子是江南船帮的大小姐,家里掌着江南船运,周侗虽然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可他的师父更是山河祭出身的高手,他舅舅手握兵权,是陛下信任的西北军将军。 总之他一死,闹得整个登州不消停,因为周侗死得诡异,浑身无伤,惊吓致死,府衙那边查不出缘由,四处都说周侗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怪所害。 这事最后交道了皇城司的手上。 王大勇,王大海,王江河和王麟,这四个傻小子愣是没丢了皇城司的颜面,都不必杨玉英出手,他们四个就通过地头蛇把犯人给抓了出来。 最后竟然是周侗欠下的桃花债导致的灾难。 周侗有些风流好色,他妻子不管这些,本来也出不了大事,这回却是碰上了硬茬子,勾搭的女孩子表面看只是普通商户人家的小姐。 可其实女孩儿的母亲是幻术师,还擅长用毒,她长得娇弱可人,也是个下手绝不容情的狠辣角色。 既然周侗被女方察觉到是个满嘴谎话的谎话精,还是个不打算负责的渣男,那他只好去死。 抓人时,女孩拘捕,衙役们一时拿他们没办法,还是胖子四个配合默契,出手将其擒拿。 这事好说不好听,胖子他们探查清楚,也只是记录在册,封锁档案,并未外传。 现在档案都提交给杨玉英看过,杨玉英心下叹息之余,也不禁想夸夸胖子他们,这几个小子总算是有长进。 王胖子:现在督促他们练功的,都是大顺朝最顶尖的高手,谁敢偷懒? 再说幻阵,杨大人可是此道高手,但凡他们哪里触犯了规矩,等待他们的就是关小黑屋和幻阵双重折磨。 如今再碰上这些小伎俩,王胖子几个表示,都是小菜一碟,无所谓。 杨玉英把卷宗合起来:“周侗不是个好东西,那姑娘可惜了。”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江湖事江湖了的时代。 “回头我给这孩子记一笔,建议招募她做死间,做满刑期为止,看她愿不愿意。” 当年林官虽年幼,也是从死间开始做,到如今,不一样成了大顺皇城司一把相当锋利的匕首? 王胖子几个汇报完,杨玉英把他们打发走,便开始看各种卷宗。 伏案阅读,一看就看到了月上树梢。 杨玉英总算明白,为什么邹宴整日坐在书房案牍前,原来在皇城司当老大,审阅卷宗是最大的任务。 好在登州府的事务,比京城要少一百倍。 杨玉英看卷宗的速度,当初在皇城司学习时也已经练了出来,到没感觉特别困难。 前段时间,夏晓雪给她来信,也说以前总是暗地里腹诽先生们都是魔鬼,如今出门独当一面,到是能体谅先生们压榨他们,努力把他们的每一分潜力都开发出来的心情。 夏晓雪说,她也在培养新人,一样是让手底下的人文武兼修,练武,如果能修灵,自然也要修炼养灵决,与此同时,把皇城司的卷宗都拿出来,让他们先背。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倒背如流,自然能从中体悟到咱们皇城司最核心的处事方式,变成合格的皇城司中人。” 夏晓雪长大了,说话一套一套,还挺有道理。 杨玉英也有点想招募人手。 自家长平书院里的师弟师妹们当然是好选择,但现在都没学成,可不好拔苗助长。 “登州府好手最多的,那应该是先帝赠过丹书铁劵的瞿侯爷家。” 杨玉英信手翻开瞿侯的相关卷宗,还不待仔细查看,系统界面就开始闪烁。 …… 风徐徐吹过,不大,可是一点点钻入人的骨头缝隙,连灵魂都仿佛被冻僵。 杨玉英挪动身体,往墙角躲了下,裹紧身上灰扑扑的披风,把脸一起捂住,才盯着系统界面细看。 【紧急任务——时空守望者孙晗,解锁角色卡过程中,帮会驻地忽然遭遇袭击,已紧急撤离,现请坐标相近的,平行时空守望者杨玉英协助继续完成角色解锁任务。】 【奖励:角色卡。】 杨玉英默默调整了一下姿势。 她一直觉得时盟是非常正规的组织,但最近接二连三地给时盟的人收拾烂摊子,她忽然又感觉这个组织有点不靠谱。 说是维护时空平衡秩序,守卫世界的组织,但今天波及这里,明天波及那里,现在守望者做个解锁任务,居然还能半途而废,帮会驻地都会被突袭……这组织是要彻底完了吧? 杨玉英腹诽了两句,但是任务还是要做。 角色卡是好东西,她也挺想要。 她这次要解锁的角色,是一本书形成的世界里的角色。 书名未知,系统界面上介绍说,此书讲的是‘某民国初年,渣男重生洗白’的故事。 某时空,民国初年。 登州市的瞿家二房小姐瞿小金,是瞿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自幼得宠,但教养也好,通诗书,懂礼仪,琴棋书画也是自幼修习,乖巧伶俐长得漂亮,唯一一点缺陷便是性格有些懦弱。 按理说,瞿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上一任家主瞿印,曾做过帝王的亲军统领,祖上听闻也有过所谓的丹书铁劵。 当然,皇帝都退了位,祖上的那些事不必再提,就是现下,瞿家也是大户,家有良田千亩,还经营了好些个生意。 他们家养出来的女儿,不骄矜自傲,眼睛长到额头上就算好的,可偏偏瞿小金性子就是软得不行,出门在外连同陌生人说句话也要脸红。 孩子这么个性格,瞿家人也不敢把她嫁去什么名门望族,后来千挑万选的,选中了家里资助的学生沈鸿。 沈鸿家境贫寒,但是长得好,人也聪明,有一年瞿老爷途经沈鸿老家,沈鸿自己去拦人,跪下求瞿老爷资助他读书,还说学成之后愿为瞿老爷做事云云。 瞿老爷见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有胆魄,人也聪慧,当真一路资助他读书,沈鸿极争气,一路读到大学,虽然学的是文学,瞿老爷用不上,但瞿家对这孩子印象不坏。 瞿小金长大成人,瞿老爷和儿子商量,就把孙女小金许给了沈鸿。 头几年,沈鸿知恩图报,对瞿小金也是百般呵护,两个人感情极好,可是,沈鸿娶了瞿小金的第五年,他爱上了他的一个女学生。 女学生的家境自然比不上瞿家,就是普通小商人之家的女儿,但她长得特别美,年轻单纯可爱。 沈鸿情难自禁,忍不住疯狂地追求起挚爱。 当时沈鸿就在女子中学教书,长相好,衣着打扮一看就有品位,出入有车接送,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也从不提自己已经成过亲的事,学校里竟无人知道。 女学生叫王晴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快就喜欢上沈鸿。 两个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结果数月不到,沈鸿和王晴晴在一起时,瞿家的义子瞿正好撞破。 这下还了得? 瞿老爷大怒,瞿正更是怒极出手,一脚踹断了沈鸿一条腿,把沈鸿赶出瞿家去。 还是瞿小金心生怜悯,给他找了大夫治病,只是,这婚姻是再也维持不下去。 沈鸿心下虽有些痛苦,但更多的却是放松下来。 他总觉得自己受了瞿老爷的资助,结果不得不娶瞿家的小姐为妻,两个人分明不曾有感情,他这简直和卖了自己也差不多,时常深感压抑。 现在能离开瞿家,他是一边落泪,心里道一声对不住瞿老爷,可也总算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 可是,王晴晴这姑娘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离经叛道,追求自由,可是,她也没法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做了人家家庭的破坏者。 她能读到中学,读过书的,不是傻瓜,哪里还能喜欢一个脚踏两条船,祸害两个姑娘的混账东西! 王晴晴咬咬牙,只想当这是做了一场噩梦,办了转学,只想开始新的人生。 在沈鸿又一次追到她学校时,王晴晴忍无可忍,当着学校很多师生的面,对沈鸿破口大骂。 沈鸿一时间又羞又恨,推搡间失手把王晴晴推倒,王晴晴不幸滚落楼梯,面部大面积擦伤,留下了好大的疤痕。 此事自然惊动巡捕房,沈鸿逃了两年还是落网,从此前程尽毁,哪怕出来了也没找到好工作,做什么都失败。 沈鸿可谓一生一事无成,最后连个妻子也不曾娶,蹉跎十几年,潦倒度日。 就在这时,他重生了。 而且他就重生到他已经和王晴晴好上的时候,并且即将因为和王晴晴情人约会,被瞿家的义子瞿正撞破。 沈鸿当即做了决定,他要把这件事掩饰过去,他不能失去瞿家这个靠山。 他本来也不可能继续喜欢王晴晴,对王晴晴,他心中只剩下厌恶和怨恨。 沈鸿是重生的,虽然他前生没多大的本事,但也知道一些信息。 他也是危急时刻,疯狂地转动脑筋,终于想起一件事,就在最近,登州青帮的头目元丰,绑架了他老大的女儿,图谋老大的位置,后来这事没成,报纸上到是都登出来。 沈鸿忽然想到,如果告诉元丰,他谋划的事情,瞿正知情,那元丰肯定不会放过瞿正。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1) 沈鸿以前从来没这么疯狂而又勇敢过。 但是,他害怕瞿正。 瞿老爷一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是国立大学教授,和政界很多大佬关系都不错。 二儿子在外领兵,算是军阀。 三儿子在外留学读书。 第四个,就是他老人家的义子瞿正。 瞿正别看是义子,而且在外的形象是个纨绔公子哥,可实际上却是瞿老爷的左膀右臂,掌着瞿家最核心海运等生意,还领着瞿家养的一支私兵。 据沈鸿所知,瞿正闲时经营了一家中介公司,就和以前的牙行差不多。 听起来是挺下九流,上不台面的生意,但瞿正和一般的牙商不同,人脉极广,黑白两道,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几乎什么生意都做。 人人知道这整个登州市,连街边卖芝麻绿豆的小贩,没准都在瞿正公司挂了一号。 他还忠心耿耿,很讲义气,是瞿老爷最心爱的儿子,比起前头三个亲生的来,那是半点也不逊色。 在瞿家,有时候三位正经公子说话不管是,可四公子说话,瞿老爷却一向肯听。 沈鸿还是瞿老爷好女婿时,也远没有瞿正那么有地位。 到现在,沈鸿还记得瞿正怒气冲天,一脚踩断他大腿的凶悍,想起来就要害怕的发抖。 所以他哪怕完全可以趁着一切还没发生,瞿正也没有撞破,提前和王晴晴说清楚,一刀两断,尽快离开他们正在约会的这家酒店。 只要他不让瞿正抓个正着,想必能有很多办法来把事情应付过去。 但他还是决定利用元丰,杀了瞿正,只有瞿正死,他才真正放心。 沈鸿这么瞎的计划,竟然成功了。 当年沈鸿因为伤人被巡捕房抓走的那段时间,接触到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所以他知道,他现在所在的这家酒店就是元丰经营的场子。 沈鸿直接拿左手写了张字条,大体意思便是瞿正已经知情,正在去和元丰老大会面的路上。 也不知道元丰是犯了多大的罪过,还是太过慌乱,居然还真就相信,立时就吩咐下面的人制造了一场车祸。 车祸当场死亡三个,重伤两个。死亡的人里其中一个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根本是无辜路人。 瞿正也受了重伤,右手右腿粉碎性骨折,从此落下残疾。 瞿老爷得到消息,惊吓过度犯了病,卧床了好几天,起来之后大怒,查出这事和青帮有关,双方顿时冲突不断,闹得不可开交。 瞿正是从小跟着瞿老爷长大的,瞿老爷那是真把他当儿子看,儿子被人伤成残疾,那还了得? 一场乱战,双方都伤筋动骨。 沈鸿趁着没人想起他,直接和王晴晴在学校摊牌,不光摊牌,还痛骂了她一顿。 什么不知检点,勾引有妇之夫之类的话,全都说出口。 沈鸿说了个痛快,完全发泄了自己当年被王晴晴指着鼻子骂,丢人现眼,最后还惹祸上身的怒火。 王晴晴怎么说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让人如此羞辱,哪里受得了? 这孩子气得闭过气去,也错过了最佳辩解的时机。 王晴晴名声全给毁了,连她家里人也因此蒙羞。 没过几日,王晴晴因为精神恍惚,失足跌落到河里。可怜她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爱女。 沈鸿重获新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癫狂,却是完全忘了王晴晴,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对瞿小金好,和她做一对恩爱夫妻,两个人游山玩水,等到国内一片混乱,就出国继续逍遥,真是逍遥了一辈子。 瞿家虽然因为和青帮等帮派起争端,损失惨重,但损失再惨重,瞿老爷也不会让小辈跟着忧心。 再说,几个儿子都有出息,瞿家的产业缩小了,钱也足够大家日常开销。 这沈鸿到底是重生的,他平时喜欢听个歌,看看诗文,记得不少著名的歌曲和文章,就给自己打造了个才子的名头。 靠着抄歌曲,抄诗文,后来十几年间,他也是举世闻名的文学大家。 哪怕十几年之后,他没再创作,人们也不觉得他是江郎才尽,反而羡慕他夫妻恩爱。 这一对恩爱夫妻还青史留名,名传后世,后世提起情深似海的人,里面必然要有沈鸿。 可以说,沈鸿做到了一辈子对瞿小金好,并没有再犯任何错,在后世,他便是楷模。 真是让人相当不痛快的结局! 杨玉英躲在墙角,盯着系统,全面了解了‘渣男重生洗白’的故事背景。 她要完成解锁任务的目标人物,却不是这故事里的几个主要人物。 和时盟达成契约,即将成为时盟角色的人,叫‘孟以非’。 这个孟以非罹患一种病,也许不应该说是病,而是上天赋予[]他一向天资。 他自诞生之日起,五感便超出寻常,大脑高度发达。 可也正因为如此,从他幼年起就能接收到无数的信息,这些信息量太大,根本不是幼小的他能够承受得起。 从小时候起,他就整日哭嚎,每时每刻都在哭,他父母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夜哭郎。 他一直很暴躁,有医生给他诊断,却也诊断不出他得了什么病,只说他眼睛,耳朵都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大约是个天生的疯子。 孟以非的父母信了那些话,只以为自己这儿子怕是已经彻底废掉,紧接着又有儿女出生,对孟以非就没那么上心,也只给吃给喝,饿不死人便是。 如此熬了几年,随着孟以非渐渐长大,对于自身的控制也有加强,虽然还是时不时便头痛欲裂,暴跳如雷,偶尔却是几天几夜地做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动作,可到底算能正常生活。 他父母就凭着认识的几个朋友,在一家货运仓库给他找了个看门的活儿。 做这种工作,他便是有些残疾也无妨。 那仓库,正好是瞿家的仓库。 有一回,离婚之后的瞿小姐跟着瞿正到仓库来,瞿正去办正事,她就四下闲逛,正好捡到一本画册。 她一看之下,深感震撼,那画册太美,里面有星空,有山河,有人生。 一本画册,仿佛囊括了这个世界。 瞿小金是个软弱的姑娘,正处于人生最痛苦的阶段,可是看到画册,却忽然心动。 她觉得,画出这本册子的人,一定是个洞察世事的睿智之人,一时心动,就在画册里夹上了一页自己的画。 孟以非也从没有和外人交流过,两个孤独的灵魂通过画画彼此沟通,越来越熟悉,甚至渐渐产生了感情。 他们两个终于见了面。 瞿小金看见孟以非的一刹那,仿佛看到了星光,一时是某位出来体验人生的世家公子,毕竟他相貌极好,虽然衣服就是瞿家为工作人员提供的廉价服装,但他的气质却是与众不同。 谁能想到他竟然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画画也是十几年来每天都画,才能画得像。 虽然后来知道是误会,可瞿小金也不介意,瞿老爷同样不介意,他只看心,只看小金是不是喜欢。 瞿小金嫁给了孟以非,两个人的生活特别美满,瞿小金自然不觉得孟以非有病,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天才,鼓励他学习,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 但就因为瞿小金后来嫁给了孟以非,在沈鸿重生之后就恨上他。 他觉得是孟以非骗了自己的妻子。 重来一次,沈鸿还是瞿家的女婿,随意找了个盗窃的罪名,就把孟以非痛打了一顿赶出去。 孟以非的五感超长,大脑发达,但有一点,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四肢不协,即便眼睛能看到破绽,弱点,手脚也跟不上,最后被打手们打成重伤,没几日便死去。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时盟选中他成为守望者们用的角色卡,令他得知自己真正应有的记忆,他于是就和时盟达成了协议。 按照协议,守望者需得守护瞿正,瞿小金,让他们平安顺遂,也要让孟以非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而不是众人眼中的废物。并让父母兄弟姐妹生活幸福。 做到这些,自然能解锁他这张人物卡。 杨玉英觉得这应该是个简化版的天平套装,怪不得守望者想要他。 不过恐怕不是成品,还得培训。 杨玉英到挺喜欢这个角色,只是守护瞿小金自是有道理,怎么还有个瞿正? 瞿小金的亲朋好友们挨个排,也要排很久才能到瞿正。 杨玉英和孟以非的同调率提升的一瞬间,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扶墙而立。 无数讯息一瞬间袭扰而至。 前方圆拱桥长十五米,高两米七,建成三十九年,石材为凤溪山黑石……白蚁筑巢,会在十一年至十五年之后塌陷……桥上第一辆马车上行人是掏粪工,刚刚下工,第二位是教师,第三位…… 怪不得孟以非很痛苦。 杨玉英是经常装备天平套装,已经学会应付无数信息流涌来的危险,加上本身从小到大是正常人,成年以后才面对这些,所以还能很清醒理智。 如果从婴儿时期就会一瞬间得到这么多信息,没有一时片刻可以休息,她也要疯。 杨玉英慢慢把同调率调高到百分之九十,从现在开始,她便是孟以非。 一回神,转头看向旁边的钟楼,下午三点十五分。 距离沈鸿诱骗策划的车祸发生,只剩下十分钟。 站起身,伸手拦住旁边一辆驴车,孟以非对赶车的老大爷板着脸道:“老李药房的坐堂大夫昨天已经回乡,现在是他的学徒坐堂问诊,建议你去城东汉街王家诊所,诊所里留过洋的王大夫治疗你儿子得的那种见不得人的病。” 老大爷:“……” 孟以非抬眉看了下时间,自顾自地坐上了车。 “看来我们很顺路,麻烦捎我过去。如果你能在五分钟内见到王大夫,尽快把人带回去救你儿子,那你儿子的生存率能提高百分之五十。” 五分钟后 登州市东,汉街之上,车水马龙,道边蹲着几个黄包车夫,暂时没生意,一人拿了一张饼子慢吞吞地啃。 最近几年世道大变样,皇帝没了,不过,升斗小民们的日子也还是那么过,朝不保夕的,活一日便是一日。 “正哥,青帮的孙老大昨天又派人到菲菲姐的医院捣乱,菲菲姐为了这事都发好几回火了,您还是得赶紧想想法子……” 瞿正嘴里哼哼了两声,半听半不听,一只手托着下巴,他有点牙疼。 此时,忽然有一辆驴车跑出小汽车都几乎达不到的速度,疯了似的冲到眼前。 赶车的老头一下车就蹿到对面王家诊所里去。 瞿正略一蹙眉:“路边还有孩子呢,这么不小心?” 要不是看人急着去诊所,他骂的一准更难听。 说话间,车厢里也下来一人,灰扑扑的斗篷罩着头脸,一时看不清容貌,下车就直接走到一个正吃着糖葫芦跳皮筋的孩子面前,伸手把小孩儿的糖葫芦夺了过去。 小孩儿顿时一愣。 这人低头说了句什么,把糖葫芦往自己嘴里一塞,转头就走,小孩儿哪里愿意,哇一声哭出声,紧追着这人后头撕扯他的斗篷。 瞿正登时瞪眼,简直气乐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贱人?” 也就一闪神的工夫,瞿正刚一起身,准备走过去和这家伙理论理论,让他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只听耳边一阵轰鸣,猛一转头,就见一辆卡车飞驰而至,眨眼间便冲入汉街。 进入繁华市井,卡车丝毫没有刹车的迹象,直奔瞿正而来,一路上,小摊贩纷纷嚎叫着扔下手里的东西奔走逃跑。 瞿正一脚踢开旁边的小弟,连躲了两次,那辆车依旧直直地冲着他撞。 他忙调头飞奔,跑着跑着,迎面飞过来一滚烫的红薯,他下意识一躲,一脚踩空,落到下水道里去。 瞿正:“孙子!” 他看见了,就是抢小孩儿糖葫芦的那孙子往他脸上扔红薯。 只听上面一阵骚乱,半晌才没了动静,他家两个兄弟探头向下水道里看:“正哥,怎么样?” 瞿正:“……臭!”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生渣男洗白文(2) 下水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清理过,又腥又臭,还有淤泥。 瞿正艰难地扒拉着梯子爬上去,坐在下水道边沿处,看着他两个兄弟,还有周围发现不对,赶过来增援的十几个弟兄都掩住鼻子后退。 “哪个孙子偷的井盖?给我找出来,一人卸条胳膊。” 他一个黑脸,但看着很斯文的兄弟哼了声:“这一片井盖老是被偷,都半年多了,前阵子还跟正哥你说过,你说这是巡捕房该管的事,自己一介草民,没这么大的心气,怎么现在到要管了?” 另一个白脸,但瞧着粗壮的兄弟笑道:“这就叫虱子不长在自己脑袋上,不知道什么叫痒。” 瞿正:“你们怎么不落地摆摊说相声去?跟我做什么生意!” 他顿了顿:“那孙子呢?” “兄弟们去追了,卡车那么大,目标明显,保证不到晚上,准查出是哪个混账东西给咱们添堵。” “我是说扔我红薯那孙子。” 瞿正气哼哼地道。 白脸一愣:“也是,人家救了正哥,咱是得谢谢人家才好。” 瞿正:“……我用他救?” 这话一出口,也有些气弱。 刚才生气没细想,但这会儿想想,好像要不是他眼见红薯蒙脸,下意识拐了下弯掉到了下水道里,恐怕还真得出事。 他腿脚再快,也快不过车去。 何况开卡车的那人,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 “总之,先把人找到,我看他可能知道点儿什么。” 瞿正是聪明人,江湖经验丰富,他一时间想起刚才那人抢小孩儿糖葫芦的举动,事后再看,到好像是想把小孩儿往旁边引,这是救了孩子一命。 “还是贱得慌,那么大一个人,想把小孩儿领走使什么法子不行,非得抢人糖葫芦!” 孟以非此时正在不远处的道边上坐着,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地东想西想,一点也不想走路。 幸亏杨玉英还有一点意识,连忙把同调度调低,这才起身拖着孟以非沉重的身体,离开汉街。 杨玉英一直身轻如燕,身手灵活,以前没习武,没修养灵决,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时,也没背负过这般沉重的负担。 孟以非的身体,那是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再多走几步路,就好像要昏倒。 他刚才连个孩子都懒得去抱,当然,真去抱,也有可能会闪到腰。 她尝试让孟以非修行,但一吸纳灵气,只见灵气全向脑部去,脑子越发清明,身体素质却半点也不曾改善。 “长这么大,活这么多年,你是着实不易!” 杨玉英现在就有些为孟以非发愁。 将来孟以非成了自己的角色卡,肯定有使用的时候,这一步三喘的德性可怎么得了? 杨玉英匆匆回瞿家的仓库,她记得很清楚,沈鸿那人重生回来,第一件事要害瞿正,紧接着半刻也不肯等,从酒店回去,就立即陷害孟以非,将他毒打一顿赶走。 似乎沈鸿很担心,在此时此刻,孟以非已经同瞿家的大小姐瞿小金有了关系。 瞿家经营多种生意,从针头线脑,到大宗的粮食,甚至军火武器,那是应有尽有,大大小小的仓库无数。 孟以非家里给他谋的差事,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守的仓库是个杂物仓库,又小又破,好些年没有正经用处。 他自从做了仓库管理员,便吃也在此地,住也在此处。 一推门,杨玉英就提升同调度,换孟以非出场,仔细检查搜索了一通,也没有怎么仔细就从他的床底下搜出两大包烟土。 沈鸿派来做事的人,大约就是把他当白痴对待。 上一次沈鸿只是污蔑孟以非盗窃,此次却成了私藏烟土,整个瞿家,无人不知瞿老爷恨烟土入骨,门下之人谁敢碰,轻则三刀六洞,断手断足,重则直接沉海。 孟以非坐在床沿上,活动了下酸痛的小腿肚,先喝了一杯茶,缓缓劲。 同调度渐渐降低了一点,杨玉英意识冒头,忽然觉得好麻烦,其实她完全可以代替孟以非,冲过去一通胖揍,弄死那沈鸿了事。 沈鸿一死,瞿家小姐还有什么不安全? 杨玉英畅想了下。 可惜,这么做唯一一个问题就是,万一被查出来,哪怕只有很小的几率,孟以非要怎么应付瞿家的报复行动? 再说,肉体上的消灭,怎抵得上精神毁灭? 沈鸿那厮刚刚重生,估计都还没有太大的真实感,死便死了,他也没亏多少。 休息片刻,孟以非拿绳子捆上两箱烟土,上面堆一堆稻草,搁在推车上,磕磕绊绊地推出了仓库大门,直接推到瞿家仓库经理家门口。 “九叔。” 孟以非慢吞吞开口喊了一嗓子。 这九叔是跟着瞿老爷一起长大的老人,后来受了伤,腿脚不利索,年纪也大了,自己跑到仓库这边看守库房,顺便养老。 孟以非家里给他找工作时,托的关系就是九叔的外甥,虽然孟以非没怎么和九叔打过交道,但九叔知道他的情况,平时对他还是比较照顾。 “什么事?” 九叔正喝酒,一盘花生米,一碗米酒,房间里一老叟,吱吱呀呀地拉着二胡唱《空城计》。 闻声,九叔摆摆手,动静都停下来。 他老人家一推门,见是孟以非来了,顿时惊讶。 平日里孟以非可不爱见人,也不爱说话,那就是闷葫芦,看仓库都有几个月,和九叔说过的话,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将推车推到九叔面前,孟以非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今天点货,多出来的,不知是何物。” 九叔听他正常说话,心里不禁有点高兴:“孟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傻,长得这般亮堂的后生,怎么可能傻?” 要不怎么说,相貌极重要。 这几个月,九叔对孟以非颇多关照,人人都说他脑子有问题,手脚还不灵活,可他还是让孟以非安安稳稳地做了这个仓库守门人。 为什么?多少是因为孟以非长得好。他生得有点瘦,却是眉清目秀,脸色略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但皮肤特别好,一双眼颜色有些特别,不似成人,到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有这么一副好相貌,连他爹娘以为他有残疾,这些年也好生把他养大。 如果是太平年代那没得说,哪怕孩子有些毛病,大约也是舍不得丢。 但眼下是什么世道,前些年天天打仗,今年旱明年涝,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和泡在黄连里一般,多少人家好好的孩子都养不活,像那种有残疾的,扔到大街上的就算是好心人,直接溺毙的也数不胜数。 九叔上下打量了孟以非一眼,点点头站起身,走过去把推车上的杂草掀开,仔细一看,顿时变色:“哪里来的!?” 他双目圆瞪,死死盯着这两箱烟土,大口喘了两口粗气,原地转了几圈,“进来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孟以非神色不变,也不见着急,只徐徐道:“今日我点看库中货物,这两箱子东西不曾登记造册。” 顿了顿,他又抬头,盯着九叔平平淡淡地道:“我每七日点一次货,上一次清点,库藏榆木五十方,樟木五十方,棉纱十三箱,陈旧水车一辆,纺车十五架,废旧报纸书籍二十七箱,旧衣帽皮包两麻袋。” “七天里,我当值时共有十一人出入仓库,华子哥,莽哥,王天,高二,锤子哥……” 之后孟以非竟把所有人,什么时间进来,什么时间出去,是坐车来的,还是骑马来的,都带了什么东西,拿走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事,一五一十描述得特别清楚。 九叔听得几乎要忘了地上两箱烟土,心下着实觉得,这小子当真是个人才。 “这些都没有用。” 孟以非说完,便低头不语。 九叔笑了:“怎没有用?单看你不在时,有何人进出过仓库便知,是哪个混球敢沾这等丧天良的买卖。” 他是老江湖,此时见孟以非如此尽心负责,便知他在时,肯定无人能搞鬼。 “查!” 九叔当即就要出门,孟以非却轻轻一拦,“不声张,会有人再来。” “到也是。” 九叔自然不会想到是有什么人要陷害孟以非。 一个痴傻守仓库的小子,每日同人连半句话都不说,谁会闲着没事针对他? 若真有阴谋,九叔大约也以为是针对他自己。 孟以非把烟土往九叔面前一递,就安然又回了仓库,坐在椅子上翻看各种报纸和书籍。 杨玉英:上一世沈鸿轻易便陷害成功,这一世他若二话不说只来硬的,依旧不容你分辨,九叔就能救你? 问过,她也去寻答案。 如今到底不比上一次,上一次因为瞿正重伤,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瞿正身上,连九叔都是在孟以非已经被赶走很久之后才知情。 这日,刚点起灯,外面就进来四个人。 孟以非慢吞吞站起来摊开册子登记,这四个人为首的大武,一进来就冷笑几声,大跨步地走过去,直接猫腰往孟以非床底下探去。 另外三个人漫不经意地围堵住孟以非,以防他逃跑。 大武却是渐渐变了脸色,整个人趴下去,向床下张望半晌,猛地又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拽住孟以非的衣领,把人往墙上一抵,暴怒:“东西呢?在哪儿?你个混账东西,知不知道那是谁的?” 他整个人太过慌乱,早忘了自己排演好的剧本,虽然拿那些东西陷害孟以非,可东西不能丢,都是值钱货。 孟以非轻轻扬眉:“什么东西?” 大武一回神,砰地把人甩地上,转头四处乱翻,另外三个也一通闹腾。 半晌没找着,大武才回过头,冷声道:“呵,你个傻子,今儿不把东西给老子交出来,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你要送谁去见阎王?” 大武正抬手要扇孟以非,就听见九叔略显苍老的声音,他顿时僵住,愕然回头。 只见仓库大门洞开,十几个黑衣短打的兄弟戳在门口,九叔冷冰冰盯着大武瞧,不怒自威。 大武瞠目结舌,咳嗽了声,讪讪笑道:“九叔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那十几个黑衣兄弟就如猛虎扑兔,扑过来把他捆成一团。 其他三人也没逃掉。 九叔冷笑:“老爷最恨烟土贩子,半年前刚处置了一批,这气都没喘匀,你们就又卷土重来,到是不惜命,全是亡命徒!” 大武:“啊?!!” …… 沈鸿盯着紫檀书桌上袅袅青烟,又看他既陌生又熟悉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很多,大部分都是绝版的大部头。 沈鸿不由得唏嘘不已。 他原来也有能很随意地把这些价值昂贵的古书,扔在书架上装门面的时候。 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不由自主地,沈鸿一把拉开门,直奔后院的祥意居,隔着窗户看到瞿小金倚在窗边绣花,他的心才一点点沉淀。 他真的回来了。 他抬起手看自己的双手,手指修长,骨肉匀停,身体也没有那些病痛,很是年轻。 这天底下最贤良淑德,最好的女人,就坐在房间里等他,他猛地抓住窗棱,心口扑通扑通乱跳。 无论如何,他这一回要抓住这个女人。 他再也不犯傻了,爱情算什么东西?只要能不因吃喝发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处处都有爱情。 沈鸿慢慢地吞吐呼吸,想他今天做的事。一想,竟有些紧张起来,额头冷汗直冒。 他给青帮的元丰报了信,鼓动对方杀了瞿正……真的会成功吗? 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不用担心,即便……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大小姐,大小姐!” 外面守门的瞿海大呼小叫地直冲进门,沈鸿全身一颤,肌肉收紧。 “正哥出事了!” 沈鸿顿时如喝了一瓶沁凉的啤酒,浑身舒爽,成了? 他脑子里一空,被各种思绪充斥,就好似身上有什么枷锁彻底被卸掉,十分的痛快,以至于根本没听清瞿海之后说了些什么,回过神只见瞿小金脸色苍白地向外走。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3) 沈鸿连忙追上去,心中越发喜不自禁,深吸了口气,极力压抑住兴奋过头的心态。 “我没事!” 瞿正打开围着他要给他擦头发的佣人,甩甩头,胡撸了下头皮,好歹把满头的水汽散一散,散完他就蹲在地上鼓着脸生气。 “坐沙发上吧。” “湿!” 瞿正这厮嫌麻烦,直接连人带衣服一起去冲的水,冲刷了半天,现在衣服还是湿的,他急着找自家义父说话,连换身衣服都顾不上。 几个女佣到是给他拿来了新衣,可当着义父的面,他也不肯失礼到去换衣服。 “今天有人把我害得掉下水道里去了,我非逮住这孙子,给他讲讲什么叫礼貌,当街随便扔垃圾,什么样子!” “现在咱们登州市那么多洋人,整日以文明人自居,瞧见他那等不文明行为又有话说……还敢说咱们未开化,我呸,咱们老祖宗穿绫罗,吃山珍海味,欣赏世间最美的歌舞时,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茹毛饮血呢!” 瞿正说着说着又转了话题。 猛子按了按眉心,连忙打岔:“老爷,有人要杀正哥,今天那卡车就是冲正哥去的。” 瞿老爷勃然大怒,面色赤红:“到底是哪个孙子搞鬼……敢动我儿子,活得不耐烦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扫到身边的桌子上,砰一声,整个桌子被掀翻。 上面别人孝敬的一套珍贵的紫砂壶瞬间落地,碎成八瓣。 “我要让把他剁碎了扔海里喂鱼!” 沈鸿跟在瞿小金的身后,差一步没进门,耳边就听到瞿老爷如雷的吼声。 他心里一惊,脚下发软,稀里糊涂地栽了进去,骨碌碌滚到瞿正身前,抬头正好看到瞿正的脸。 沈鸿心口狂跳,冷汗滴落。 瞿正长得很英气,其实是好相貌,但多年走江湖的生涯,在他脸上留下了诸多痕迹,眼角一道细细的疤痕,眉眼冷冽,目中含煞。 平时连瞿家的人,甚至瞿家那三位正经公子,见到瞿正这个最小的弟弟,都有时候心里头发憷,更别说沈鸿。 沈鸿现在连上辈子都不如,上辈子在没出事之前,他好歹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现在却连胆气都早早被吓破了。 此时心中又回想起瞿正凶神恶煞,踹断他腿,狠揍他的模样,顿感膀胱发紧。 瞿正暗地里啧了声,一百个看不上眼前这人的小身板,平地里走路也能摔倒,摔一下就疼得掉眼泪,什么东西! 但是看在小金的份上,到底是晚辈,瞿正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人提溜起来。 瞿老爷摇摇头:“阿鸿,你虽是读书人,可身体还是要锻炼。” 就这身体素质,怎么保护他们家小金? 沈鸿哆嗦了下,讪讪一笑。 瞿正懒得理他,转头对一脸忧虑的瞿小金笑道:“来,小金,叔给你买了块儿表,高家小姐不是买了,别人有的,我们家小金也得有。” 瞿小金脸一下子红了,微微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我不戴,丢了怎么办。” 瞿老爷无奈,自己走过去替女儿戴上:“丢了?那就让你叔,让你爹,让你伯再给你买,你若喜欢,以后砸着玩!” 瞿小金眨眨眼,把满肚子话都吞回去,抬头细细打量了瞿正,见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搀着手软脚软,愣是半句话都没说出来的沈鸿,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沈鸿缓缓回过神,顿时羞愤欲死。 他,他…… 目光落在瞿小金的手腕上,他心中一股热流涌出,流入四肢百骸,精神大增。 瞿家果然宠爱小金,如此温柔可爱的女孩儿,只要能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他这一辈子,必然和前世大为不同。 现在最重要的是,抹掉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王晴晴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沈鸿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这边几个人着实是顾不上他,瞿正身边的几个兄弟拎着毛巾,热水,还有人端着姜汤来灌瞿正。 “底下人追查过,那辆卡车是城北高家的,我们找上门,高老爷吓了一跳,再查才知司机竟然跑路了,我和海子查了火车站和码头,那孙子是从城西码头跑的,哥几个已经派人去追。” “老爷您尽管放心,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哥几个也把人逮回来。” “有条线索,高家门口常年有几个小乞儿乞讨,我去问了句,说是今天中午出事之前,赖七去找撞咱正哥的那人,还给了他两根金条,说什么事成之后,再给三根。” “赖七可是青帮的人,一直在元丰元二爷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还有个义妹,做了元二爷的三房姨太太。” 客厅里气氛一时凝重。 瞿老爷的面上阴云密布,心绪翻腾。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九叔来了。” 门口守门的家丁,里外打扫的佣人们纷纷喊人。 九叔进门,看到沈鸿愣了下,一眼就看出他神魂不定,目光闪烁,顿时更是心生疑窦。 “老九。” 见是老兄弟,瞿老爷松了口气,“别急,正哥没出什么大事。” 九叔扫了一眼正哥,心下一惊:“正哥?” 再听人说,瞿正今日差点出车祸,顿时更惊,扭头又看了沈鸿一眼,半晌才把他在仓库发现烟土,而且逮住大武等人之事说清楚。 “我查到这两箱烟土是青帮那个杀千刀的元丰的货。” 九叔说完,话音一顿,略有些犹豫。 瞿老爷却是悚然而惊。 今天瞿正刚遇袭,家里竟然又有烟土出没。都和那元丰元二有关,此事似乎有些不对。 他恨烟土,全登州无人不知,青帮的孙老大和他有交情,本身也不是个死要钱的性子,两个人早些年一明一暗,不许自家地盘有烟土出没,登州这边大部分地方还算干净。 外地不少地处,军阀们甚至把烟土当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辖内遍地都是大烟馆,登州的情况,和别处比就要好得多,至少也不至于说,连当兵的里都挑不出几个不沾烟土的好汉。 当然,瞿老爷也不能一手遮天,多年下来,各种手段齐出,多层利益交换,才能有今天的效果。 但最近几年,瞿老爷也感觉到底下暗潮汹涌,他自己都明白,这年头,烟土是最赚钱的买卖,他这般挡人财路,肯定有人要生事。 “风雨欲来。” 瞿老爷神色凝重,目光环视自家的小孙女,再看看儿子,神色警惕。 九叔目光落在沈鸿身上,忽然道:“据大武交代,他是奉孙姑爷命令,为处置了仓库守门的小孟,才去找来这些烟土。” “啊?” 瞿家这几个,一时没听明白。 瞿正反应了下才哑然失笑:“为了处置个仓库看门的小子?” 别说家里的姑爷,就是几位管家,想处置个人也不用如此费心费力。 沈鸿浑身颤了颤,脸色骤变,猛地攥紧瞿小金的手臂,捏得瞿小金地声惊呼。 瞿正猛地拍过去,打开沈鸿的手,看他这般如坐针毡,不禁蹙眉。 瞿老爷和瞿正对视一眼,心中不免有些疑虑,这一老一少都是老于江湖的人物,沈鸿又才刚重生,正慌乱,自然露出痕迹,让他们二人看出端倪。 瞿老爷握住自家孙女的手,却不想在孙女面前让她夫婿没有脸面,只笑道:“贼人的话,如何能信,阿九,这事交予你,把它弄清楚。” 九叔轻声应了。 瞿老爷一看天色,温声劝小金:“小金,你们夫妻去歇歇,吃点东西,小金你身子弱,我让王妈给你煲了汤,睡前莫忘了喝一碗。” “知道了,爷爷。” 瞿小金也是有眼力的姑娘,知道爷爷要做正事,便小心扶着浑浑噩噩不敢抬头的丈夫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瞿正打了个哆嗦,连连跳脚,瞿老爷哭笑不得:“快去换了衣裳。” “得令!” 瞿正赶紧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出来略一沉吟,便独自一个直奔九叔那儿。 其他事都可以先放放,便是有人想杀他都不算什么,人在江湖,仇敌无数,想杀他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少。 按九叔的说法,无论怎么荒唐,烟土之事牵扯到了小金的夫婿,那便不能忽视。 瞿家只小金一个女孩儿,义父视她如珍宝,瞿正从七岁便养在义父身边,和亲儿子也无不同,他早把自己当正经的瞿家人,小金自然也是他看重的小孩儿。 事关小金,肯定是最要紧。 瞿正坐着车直奔仓库,手里也拿到关于那个仓库守门人的各种资料。 初初一看资料上的照片,瞿正就扬了扬眉:“有点眼熟。” 他心中也惊讶,实在是这人长得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瞿正今年二十五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除了和一些朋友去舞厅跳舞,去青楼消遣,和老人一起打个牌,搓个麻将,甚至还喜欢听戏看电影。 如今几个有名的电影明星,和瞿正也有交情,平时组局出去快活那都是常事。 在名利场上混了几年,各色交际花见了一群,连拆白党的小白脸,他也收拾过几个。 那些拆白党出来的人,个顶个身量挺拔,五官英俊,长得不好,绝对做不了他们那一行当。 美人见得多了,瞿正的眼光自然也高,可便是如此,在他看来资料上这人,若是真人有他照片七八分的美貌,那打扮一起出门骗几个单纯的千金小姐,绝无问题。 待细看完资料,瞿正又摇头:“这小子能安稳活这么多年,可真够不容易的。” 资料里面的孟以非,身体孱弱,脑子有病,是个傻子。 世道不太平,傻子又长了他这么一张脸,瞿正一眨眼就能想出他可能遇到的危险一二三来。 “正哥,到了。” 瞿正点点头,便下了车,最后再扫了一眼资料,信手扔车里。 从资料上看,孟以非到没同沈鸿有什么交集。 沈鸿大学毕业,如今在安娜女子中学教书,还是瞿家的女婿。 孟以非家境贫寒,长大之前很少离开孟家村,后来被安排到瞿家的仓库里做事,每天都安安静静待着,不是在仓库,就是在登州几条街道上画画。 他的行动路线,每天都几乎一模一样,很少有改变。 资料只有薄薄的两页,瞿正翻到后面一张潦草的画稿,到忽然一愣,从心底深处冒出一点说不出的滋味来。 那张草稿线条凌乱,画家画得很是随意,一地泥泞脏污的小巷里,两个孩子盯着野狗嘴里的馒头蠢蠢欲动。 只看了一眼,瞿正就觉得脖颈处隐约发凉,心微微抽搐了下。 “正哥?” “啊,你在外面等。” 瞿正回过神,整理了下衣帽,就进了这片仓库区,走了一分钟左右便看见瞿家黄灰色的仓库。 仓库外面摆着一张古旧的椅子,枣木的料子,没什么花纹,样式到是很熟悉。 瞿正记得好像他以前用的家具就是这样的枣木家具,后来义父看不惯他邋遢,做主把家用的物件都给换了,他当时还有点舍不得。 现在看来,那些旧家具应该是全堆到仓库里放着。 椅子上坐着个少年,少年很单薄,蜷着腿缩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手臂上面,夕阳的光洒下,衬得他眉眼都略显恍惚,可瞿正心头的熟悉感越发强烈。 瞿正蹙眉,拍了拍额头,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伤了脑袋。 他的记性可是好得很,向来不爱忘事。 “小子,你知不知道这一片码头都是你张爷的地盘,你在码头上摆摊做生意,问过张爷没有?不懂规矩?” 正想着,忽然一声暴躁的怒叱声响起。 此时除了少年,仓库门前还围着几个人,只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瞿家码头上做活的,有两个挑夫,有一个小管事。 开口吼人的便是管事打扮的人,四十来岁,古铜色的皮肤,人高马大,一个能抵得过孟以非两个。 瞿正顿足,略有些意外。 他怎么不记得瞿家有自家码头上不许人做生意的规矩?瞿家现在可是正经商人,商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4) 瞿正拍打了下身上的浮尘,把手插裤子兜里,举步走过去,还没走到管事的身后,就见孟以非轻轻把头抬起,忽然对那管事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做了三十六年,还只是瞿家码头的一个小管事?为什么天天赌,天天输?你又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为什么整日被老婆打骂?” 孟以非说一句,这小管事就瑟缩一下,脸上又青又白,压抑在心里好多年的念头骤然爆发,一个劲地问自己——为什么? “哥,他一个傻子说的话,咱怎么能听。” 后头一皮肤白皙,身穿长衫,同其他几个同伙模样不同的小子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握紧一根扁担,指着孟以非,恶狠狠地道:“要命的,就把金盔交出来。” 孟以非慢吞吞地站起身,定定地看向这人。 瞿正想了想,干脆先站旁边看热闹。 孟以非长身而立,个头并不怎么高,可瞧着身材比例匀称,特别的有气质。 当初家里给小金选夫婿,他就说沈鸿没哪不好,可长得还是不够体面。 瞿正向来瞧不上文弱的男人,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那还不如个女人,怎么能算好? 只是他义父看得上文质彬彬的沈鸿,觉得小金性格软,找个文弱些的,将来小两口闹矛盾,至少不至于动手。 呵!还敢跟小金动手?别管什么人,通通打死! 因着是义父的意思,这两年瞿正再是瞧不上那家伙,也没多言语。 今天看到孟以非,瞿正觉得自己当初说的都是屁话,什么叫斯文的不好? 真斯文到骨子里,那就是好看,将来他有了别的侄女,妹子什么的,也乐意让自家小孩儿找这个模样的。 别的都不提,只这一点好看,自家得占多大的便宜?将来生了孩子也一准给瞿家长脸。 瞿正大约洗了冷水澡,又吹了风,此时有些眩晕,所以精神散漫了些。 “金盔?金的没有,绿帽子到有一顶。” 孟以非一扬眉,不看发话要金盔的这小子,反而转头去看陷入迷惘状态的管事。 “生不出孩子你且别着急,你新娶的娇妻,没准最近几个月就能给你添一个孩子。” 孟以非轻声道。 管事的登时愣住,再也顾不得想那些问题,眉目飞扬,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当真?” “可能。” 孟以非郑重地点点头,忽然问,“你说是吗,高小哥?”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冲在最前面,那个斯斯文文的小子身上。 这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姓高?你……” 他脚步不自觉向后一躲,神色惊慌,“嫂子会不会有孩子,我怎么知道?哥,你莫要和这小子废话,找到东西要紧。” 孟以非摇摇头:“你不知道?难道不光你给你大哥戴了一顶绿帽子,还有旁人?那这孩子的事,可做不得准,毕竟你那位嫂夫人若是找的人太多……哦,原来还有你。” 他默默转身,又把手指落在最左边一个身量极高,浑身肌肉鼓起来的彪形大汉身上。 孟以非蹙眉,转头看管事:“没想到你夫人的口味居然如此多种多样!” 彪形大汉一惊,脸色顿时变了变,目光闪烁,随即怒道:“胡说!我,我……” “是我说错了,你和管事夫人现在没什么关系了,至少也三个月再无联系。” 孟以非仿佛特别认同这人说的话,煞有介事地道。 围拢在仓库周围的这帮人,顿时有点乱,看向管事,还有另外两个被点名的人的目光,多少有点奇怪。 其实像这种事,总不会一点痕迹没有,最多也就是瞒着当事人,旁人总能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混蛋!让你胡说!” 彪形大汉抬手抡起拳头,就要朝着孟以非的脸上挥去,瞿正啧了声,一闪身过去,抬手捏住这大汉的拳头。 孟以非连动都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怎么是胡说?不是很明显?你身上荷包,同管事衣服上的针线,还有高小哥的荷包就是一人的手艺。” “看针线新旧,再看图案,做这针线之人明显有按时令绣各色花卉的小习惯,你是兰花,高小哥手腕上的香囊也是兰草,月前所绣,荷包则为秋菊,当季花卉,针线很新,最近缝制,由此可见,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再明显不过。” 这两人脸色涨红,嘴唇发抖,都不敢去看管事的面色,只一力反驳。 还不等他们开口,孟以非又道:“哦,这证据也不算明显,不过,高小哥身上残留的香水味,同管事身上的一模一样,再有,高小哥那盒火柴,上面印了郑女士的头像,只有白玉酒店有这样的特制火柴。” 此话一出,别人先未动,同样被孟以非点名的彪形大汉暴怒,铜锤般的铁拳一拳头就掀飞了高小哥的下巴。 孟以非只当看不到,盯着管事道:“你爱信不信。” 管事气得浑身发抖,又想起刚才对方说,妻子已经怀孕,孩子却不是他的……顿时,咆哮一声也冲过去加入战团。 孟以非默默后退了几步,走到椅子后面,漠然地从椅背上拎起他的斗篷,披在身上转身就往仓库里去。 瞿正:“……” 这才没多长时间,他当然忘不了这身斗篷! 瞿正绕开争执不下的人,几步走过去,在孟以非进仓库时挡了下门,也跟着进去。 孟以非看了他一眼,就拿出小册子写上瞿正,8月11日,下午六点十一分进入的字样。 瞿正失笑:“你早就认识这些人?” 孟以非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还知道管事的工作年限,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知道那小子姓什么,连那些隐秘也清楚?” 孟以非蹙眉:“我又不瞎,为何不知?” 瞿正呛咳了声,不禁摇头:“到底哪个白痴说你是傻子的?” 这些人算起来都是瞿家的人,此时在瞿家的地盘上打架,也实在不好看。 瞿正挽起袖子,几步过去,一拳一个,把所有人都揍趴下:“滚!” 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这些人,眼力绝对不缺,瞿正不认得他们,他们却不敢不认识瞿正,一见是瞿家四爷到了,登时吓了一跳,狼狈奔逃,眨眼就没了踪影。 瞿正回过头,就看孟以非自己在破旧的桌子上放了碗筷,给自己盛了半碗二米饭,拿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他吃得特别细致,也很慢。 米饭色黄,十分粗糙,除了饭,还有一小块儿豆腐乳,一小碟凉拌野菜。 瞿正扫了一眼:“你就吃这个?” 孟以非点点头,吃完了饭,把碗筷洗干净收好,擦了擦嘴,坐在桌边蹙眉沉思。 瞿正坐他对面,失笑道:“你这就吃饱了?” 那一碗饭,在瞿正看来,大概也就是他两三口的量,别说吃饱,连塞牙缝都不够。 孟以非不理会他,此时同调率下降了一点,杨玉英的意识复苏:必须尽快处理掉沈鸿。 此时正是沈鸿重生以后最虚弱的时候,他现在没有赚到金钱和名声,也没有太多的手下,一切都是依仗瞿家,却也不敢让瞿家真正知道他想做什么。 错过这段时间,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麻烦。 而且,瞿小金是个温柔的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想必自己也不愿意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骗子手中的工具人,一生被其蒙蔽。 和现在的沈鸿相处时间越长,瞿小金将来会受到的痛苦就越深。 孟以非站起身,走箱子旁边,把里面一个金头盔拎出来递给瞿正。 头盔一拎到手里,瞿正就知道这是真金子。 看样式,大概是盔甲的一部分。 “谁脑子有病,拿金子铸铠甲?” 孟以非轻声道:“瞿二公子的东西,你帮我还给他,告诉他我不要。” 瞿正:“二哥回登州了?” 孟以非拿过今天的报纸,摆在桌子上。 好几份报纸的头版头条——瞿二公子情场生变,牡丹魁首,花落别家。 瞿正:“……” 看到标题他想起来,大华歌舞厅的玉牡丹还是他介绍给瞿二哥的。 玉牡丹是戏子出身,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身段窈窕动人,在大华歌舞厅是台柱子,爱慕她的男人数不胜数。 她对瞿正有一点暧昧,不过,瞿正喜欢温柔款,不爱她这一类型,到是瞿二哥瞿义,对玉牡丹一见钟情,想收她当自己的姨太太,追了有大半年的时光。 似乎上个月,瞿正和二哥通电话,瞿二哥说是玉牡丹要唱穆桂英挂帅,他打算让人给玉牡丹送一份大礼,让人拿金子造一身盔甲,给玉牡丹当戏服。 一到七点,孟以非点了灯,开始一样样清点仓库里的货物,眼看一副不想同瞿正搭话的表情。 瞿正啧了声。 “我说,我们家孙姑爷到底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还想出阴损主意害你?” 在来之前,瞿正的想法不少,但见到孟以非,他到开始觉得,烟土案被抓住的大武并未说谎,或许他们家这个孙姑爷的确有点问题。 孟以非:“他为什么害我,你该去问他。” 瞿正来时想问的话,想用的手段,此时给忘了七七八八,听孟以非一言,果然转身走人。 上了车,瞿正才问司机:“孟以非的资料不全,他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这就让人查。” 司机满脸懵懂。 在这之前,谁也没真把一个仓库看门的放在心上,最近几日瞿家多是非,所有人都在查烟土,查要杀正哥的凶手,孟以非的资料也就随便搜集了下。 瞿正人回到瞿家,孟以非最新的资料已经拿到了手,他一目三行地看完,越看身体越僵硬:“我的妈呀!” 孟以非这两日闲时会在码头附近给人画家书赚些小钱。 在码头上有很多外地来打工的打工仔,还有不少远行倒车的人,人离乡之后,自是倍加思念亲人,孟以非会速写,能通过三言两语的描述就画出人像,这两日生意很是不错。 不少客人都找他画自己给家里人寄过去。 也有人找他画远方亲人的画像,随身携带,以解思念。 毕竟这年头,照相还是稀罕事,照片很贵。 孟以非画得特别像,速度快,收费还很便宜,大家都觉得找他画像,十分划算。 昨日瞿正二哥瞿义,刚下船出了码头,就撞见孟以非,便关照孟以非生意,让他给画一幅玉牡丹的画像。 在这几兄弟里,瞿义性格其实是最跳脱的一个,有点话唠,画像期间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话。 孟以非特别耐心地等画完画像,把这单生意做完,收了钱,画给他,才告诉他——玉牡丹并不是个姑娘,他是男的。 很可能是以前宫里放出来的最后一批小太监中的一员。 瞿义当时就愣了,他当然不信,可孟以非指点码头上陆续出来的行人身份,一说一准,没有半点差错,就好像开了天眼一般。 当时瞿义就吓得扔了金盔,拔腿便跑,孟以非追了两步没追到,瞿义还说金盔不要了,送给他。 这金盔是瞿义找人打好,全副金甲还没成,只先打出头盔,看看手艺。 瞿正慢慢把资料折叠放好,还有点心不在焉,想到那玉牡丹是男人,他也头皮发麻。 虽然瞿正和玉牡丹没什么关系,但以前也一起搂着小腰,跳过慢舞的。 瞿正真是浑身都别扭。 孟以非刚送走瞿正,竟然看到瞿小金一个人立在仓库附近,左右张望。 瞿小金有点害怕。 站在这里,能听到码头上嘈杂的声响,天色快黑了,司机进不来,只有她一个人,周围的巷子和破旧的房屋里,好像藏着点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片的宅子,本是王安吉王将军的住宅,将军生前为守黎民而死,大家都说,他老人家死后英魂犹在,才能让这片宅子历经几百年的风霜,经过三次火灾,依然好好地伫立于此。” 瞿小金一愣,心下惊惶的情绪却是慢慢消散了。 孟以非走过去,轻声道:“我是孟以非,瞿小姐找我?” “对不起。” 瞿小金猛地一弯腰,给孟以非鞠躬,“是瞿家的下人领会错了我丈夫的意思,所以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很对不起。”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5) 孟以非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瞿小金的心情却渐渐放松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揉了揉掌心里被指尖刺破的地处。 “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补偿您!” 烟土的事情在瞿家是不容触碰的底线,既然发生了,自是绝对要查清楚。 瞿小金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可在这方面,瞿家从来不瞒着她。 沈鸿当时甚至都没用什么手段,他脑中空白,行事匆忙,留下了无数痕迹,瞿家这边很快就查清楚,烟土的事,确实是他吩咐大武等人做的。 大武这类人的确算是嘴硬,还是把好手,可他是瞿家的人,家里一上手段,他不可能还敢撒谎。 再说,他撒的谎也并不高明。 瞿老爷很快就有七八分确定,是自家这个倒霉女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要陷害家里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 对此,瞿老爷相当不悦。 他也并不是多么清白的人,在这个世上,人命如草芥,强者才能生存,而想成为强者,想生存下去,总要面临许许多多的不得已。 瞿老爷能以一己之力,几十年间将瞿家发展至今,他手里的鲜血和人命一点都不少。 他的仇敌就如同砂砾,到处都是。 但瞿老爷敢保证,他的每一个仇敌结下的时候,他都清醒且理智,他手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普通的,无辜的亡魂。 他守着自己的底线,也守着这世道的规矩,遵守这一切,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本来世上就够乱,要是所有人连个底线都没有,连规矩都不讲,大家想活着,难道只凭运气不成? 那就太累了。 沈鸿这事做得就很是不地道,他要是同那个看仓库的小子有仇,大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报仇,甚至他什么都不说,只作为瞿家的孙女婿,赶走一个最底层的小人物,谁又会反对? 便是自己知道,大部分也就是摇摇头,觉得自家这孙女婿性子不大好,该警觉,可也不会去驳他的面子。 驳了他的面子,岂不是等于驳了家里小姑娘的面子。 但若无深仇大恨,不给人留余地就很过分了。 瞿老爷一知此事,正经去警告沈鸿,也不曾瞒着瞿小金。 沈鸿只道里面有很大的误会。 他有一次去码头上画画,被那孟以非冲撞,弄得他有点不开心,后来喝了些酒,无意中在大武他们面前抱怨了一通。 大武误会了他的话,竟然带着人做出这等事,他酒醒之后几乎忘了这些,此时已知道错了,全怪他言语不谨慎。 瞿老爷对这般说法也是不置可否,只交代底下人查仔细,只要沈鸿没想伤害瞿家自家的人,此事就暂且记着。 其实瞿老爷也不痛快,到了他如今的地步,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不痛快了。 沈鸿这回却是让他十分不舒坦。 但他家孙女都嫁给沈鸿两年多,木已成舟,总不能因为这些事就灭了自家孙女婿。 “哎,千挑万选的,怎么就选了……怪我。” 瞿老爷心下烦闷的厉害,瞿小金心中也很是不安。 沈鸿一时之间也编不出自己同孟以非仇深似海的故事,只能说是不小心被撞了下,磕到了头,弄得十分狼狈,而且孟以非还拒不道歉,性情怪异,他有些不开心。 但只这一点小事,就差点让人家好好一个人,丢了性命,瞿小金如何能过意得去? 瞿小金再傻白甜,她也知道,以瞿家对烟土的恨,知道瞿家自己人沾了这东西,阿爹说不定真一生气就把人沉了海,便是不杀人,也不会让这位先生好过。 仓库离海边很近,夜里风冷,瞿小金神色忧虑,两只手轻轻地揪在一起:“都是因为我丈夫随口抱怨,才让下面的人误会了,以至于差点害孟先生出事,我丈夫也非常担忧……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办到的……” 孟以非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的丈夫是很担忧,他急着向你解释,急着向你的家人解释的,是希望你们别把他和想害死瞿正的人扯上关系,他很忧虑,担心他自己的前程,但他绝不会把我这么个小人物放在心上。” 瞿小金一怔。 孟以非幽幽道:“如果一个人真能装一辈子,半点坏事不做,到也不是不行,但他若在决定装一辈子之前,先要把坏事做尽,之后想浪子回头,也要看苦主答应不答应。” 瞿小金有点听不懂,可又不自觉的,有一点明白。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孟以非举步向前,将瞿小金护在一侧,送她离开小巷。 瞿小金略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孟以非忽然又道:“沈鸿想杀我。” 他这话说得极肯定。瞿小金浑身微颤,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丈夫。 沈鸿,真的是会随便就害死人的那种人吗? 他不是最讨厌旁人高高在上的嘴脸? 就连瞿家的几个世交家的公子,偶尔对佣人说几句刻薄话,他也会看不惯的。 瞿小金小声地叹了口气,她生在瞿家,性子却是与父兄祖父不同,她只想过踏实的,安稳的日子,她钦慕自己的丈夫,喜爱他的才学,喜欢他一身文气。 瞿家人都不怎么爱读书,无论男女,都性情爽直,遇事强横,她从没有见过斯斯文文的人,和沈鸿成亲,看他吟诗作画,看他不疾不徐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外面苍茫的人世,他丝毫不在意。 瞿小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飘在天地白云间的人。 她自以为很了解枕边人,可这两天,她却总觉得自己的丈夫,好像变得很陌生。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人还是那个人,但感觉就是不对。 沈鸿是什么样的人,身为他的枕边人,瞿小金很清楚,他和祖父想的不同,虽幼时家境贫寒,可后来有瞿家资助,并未吃过苦头,没什么坚韧不拔,让祖父欣赏的好品性。 他有点清高,有些文人的自傲,可是为人很直白,说话也直白。 对瞿家的万贯家资,他很是不屑一顾。总觉得自己有视金钱如粪土的高贵品行。 瞿小金管家算账的那些个事,他一向不大爱听。 但这两天,她先生变得有些奇怪,他忽然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备至,甚至大清早起来会给她倒一杯温水,还知道去买鲜花送她。 虽然,瞿小金对很多花卉过敏,所以连家里花园子都不种花,只种些长青树木。 他甚至给他写情书,写情诗。 瞿小金对此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领情,可感觉还是有些尴尬别扭。 他开始对瞿家的家族事务变得十分关注。 先生以前很有些粗心大意,对瞿家的生意更是不屑一顾,忽然变了个样子,让瞿小金着实不安。 瞿小金性子腼腆,不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询问,又该问谁。 孟以非一路护送她上了自家的车,立在巷子口目送车辆渐行渐远。 瞿小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孟以非,立在巷口的少年,看起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心里藏着事,瞿小金回家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沈鸿在房间里来来去去地转圈,等了她老半天,瞿小金一回来,立时便过去替她脱了外套,小心殷勤地把人扶到桌边坐好。 “小金,我瞧你脸色不好,这是去了哪儿?” “去看看孟先生。” 瞿小金笑了笑道。 沈鸿面色骤然大变,连忙掩饰过去:“也是,让人家受了无妄之灾,该去探望探望。” 他心中却沸腾得厉害。 当年他流离失所,一身病苦,却听人传说,瞿小金和丈夫孟以非一见钟情,恩爱非常。 直到他死,那都是一对特别恩爱的夫妻。 瞿家人对孟以非十分好,总看自己不顺眼的那个瞿家义子,瞿正,对孟以非却和对待瞿小金也差不多,尊重的很。 沈鸿目光小心地落在瞿小金脸上,满肚子的计划打了个大结。 她去见了孟以非? 她会喜欢上孟以非吗? 沈鸿想起自己的情不自禁来。 他太知道爱情究竟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强大。 瞿家将他们家的孙小姐瞿小金当成宝贝,所有人都对这个女孩子百般宠爱,如果小金喜欢上旁人,瞿老爷一定会为她想办法。 他沈鸿现在什么都没有,又如何能在瞿家的胁迫下保住小金?保住自己的尊严? 沈鸿只觉浑身发冷,如在冰窟。 他不能坐以待毙,现在最要紧的,是必须将孟以非赶走,越快越好。 瞿小金:“……” 她的丈夫,真是越发奇怪。 天刚蒙蒙亮,孟以非便起了身,收拾干净自己,拿出这几日攒下的五块大洋来。 昨天晚上,他接到家里托人捎来的口信,说是他弟弟惹上官非,急需用钱,要他速速回去。 具体什么情况捎口信的那人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他弟弟淘气,喝醉了酒,撞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让他这么一撞可不要紧,登时昏迷不醒。 大爷家里人大怒,要他弟弟偿命。 家里人商量着恐怕得多给赔偿。 现在到了月底,孟以非手头只有七大洋。 到不是他赚得少,他最近在码头替人画家书,偶尔也接一些其它零零碎碎的杂活,便赚了五块,光这些,节省些甚至能勉强支应一个月。 在瞿家看管这仓库,瞿家给的报酬也还算丰厚,虽说他这活轻省,但一个月也能拿十块大洋,有时候还能得些赏钱。 而且瞿家包吃包住,一年还给发两套衣裳。这样的差事,对穷苦人来说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不过,孟以非每个月得了钱,先给家里送八块大洋,剩下两块,他吃住都不花钱,可平日里爱写字,爱看个报纸,也总有些零碎的钱要花,一个月,再俭省,也着实剩不下一文钱。 他如今手头多这两块大洋,还是九叔最近给的,说是他检举烟土那事有功,给他点赏钱。 孟以非蹙眉,他这几天查到一点东西,本打算去白玉酒店坑沈鸿一回,好让瞿家早些知道他的真面目。 本也不是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可现在既要回家,一时又不知事情大小,更不知要耽误多久…… 孟以非看了看时间。他略一迟疑,大跨步去找九叔借了电话。 直接把电话打到瞿正那儿。 瞿正接了电话,一听是孟以非,登时有些意外。 虽然瞿正给这小孩子留了名片,但他觉得以这小孩儿的性格,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的可能真不大。 孟以非:“我马上要帮瞿家一个忙,所以你还我个人情,半个小时之后,派辆车送我回一趟家。” 瞿正:“??” 不等他问,那边挂了电话。 瞿正眨眨眼,抬头看见瞿海蹲在窗台旁边正小心翼翼地给两盆不知名的花浇水。 “你说,咱家看仓库的小子,能帮得上家里什么忙吗?” “看仓库啊。” 瞿海漫不经意地道。 瞿正:“……也行。” 现在找个人看仓库,成本可不小,人情都要他堂堂瞿家四少爷去还。 瞿正正打算给孟以非派辆车,顿了顿,自己起身拿起车钥匙。 孟以非的家在孟家村,距离登州城不远,开车的话,顶多一个小时就能到。 瞿正这会儿也没事,就打算亲自跑上一趟。 “不是说让我还人情?我这回亲自去,把这人情还得踏实点。” 他开车直奔仓库,没五分钟就到了,结果一到地方,九叔坐仓库门口一边吃点心,一边替孟以非那小子守门。 “孟以非呢?” “说让我替他盯一会儿,他找了人顶班,请两天假,还说你要是来了,就等他一等。” 瞿正:“九叔,瞧瞧咱瞿家,多有面?连个看门的,都能随随便便支使我了。” 九叔笑道:“我这么一把年纪,养老也养了七八年,如今连你义父,我老大都不再支使我了,这会儿,还不是让孟以非那小子喊过来给他顶班。” 瞿正:“得,算我没说。” 不过,瞿正还是好奇:“孟以非说马上要帮我们瞿家一个忙?究竟是什么忙?” 孟以非打算使点歪招,曲线救国,揭破沈鸿的脸皮,先让他名誉扫地再说。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6) 孟以非很着急,杨玉英替他紧赶慢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赶到白玉酒店附近。 这白玉酒店,正是沈鸿那厮和当年的真爱,王晴晴偷|情之地。 要说这白玉酒店,在登州市也是颇有名气,老板乃是青帮孙老大的门生的小舅子。 这酒店有一特点,规矩非常严,服务人员绝不会把来客姓甚名谁透露出去。 而且养了好些漂亮的女员。 表面上这些女孩子们做得都是正经工作,甚至不乏中学生,甚至还有大学生,学问好,会英文,见多识广,能说会道,一个比一个瞧着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但是私底下,有些熟客就能跟点菜一样,拿到菜单子点这些服务员过去服务。 当然,这些姑娘们服务什么,尽心不尽心,得看客人出多高的价,定的又是什么样的房间。 最顶层的总统套房只有一间,招待的都是政商名流,一晚上就要价一百大洋。 就因这几点,他们的生意一向不错。虽然只是个普通的酒店,盈利却堪堪能比登州市最热闹的青楼——芙蓉堂。 孟以非大体扫了一眼,靠着旁边的树观察了几分钟,见陆陆续续出来不少换班的服务员,才慢吞吞举步过去,拦住其中一个。 服务员一看孟以非身上灰扑扑,一点都不起眼的衣服,再看他乱蓬蓬,连眼睛和大半张脸都遮起来的头发,顿时眉头皱起“哪来的叫花子,讨饭也不知找地方,快滚快滚。” 孟以非叹了口气“……你要大祸临头了。” 服务员更是生气,谁听见有人说晦气话不难受?登时就伸手要推开孟以非。 孟以非被他推得踉跄了下,连连摇头“张同,你胆子真不小!” “低头瞧瞧你手上的表,是你能买得起的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就戴着,这是巴不得旁人都知道你不对劲。” 服务员一愣,瞳孔收缩,不自觉就把手腕往身后藏了下,一脸震惊,眉眼间却流露出隐约的狠辣“你在说什么?究竟什么意思!” “别装了,在咱们小张村,谁还不知道你!哎,你好不容易离了村子,还找了个正经营生,要是因为一点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被弄死,岂不是把脸面丢到了外头,可怎么去见先人?” 孟以非仿佛一着急,便带出些口音,那服务员的神色顿时大为不同,眉眼间的厉色一点点收敛,本能地流露出些许亲近。 “是十一哥?您也出村了?那……” 不等服务员继续追问,孟以非神色冷淡,抬手阻止他出声,压低声音“听我讲,我今日去喝老秦头的大麦茶,听一个穿紫色西装,戴金边眼镜,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跟人道,说是利用你的手,送了张纸条给人,好像是给个姓孙的大爷。” 张同一怔,眉峰跳动,登时想到什么。 “离得不近,我也是听到你的名字才关注,也没听太清楚。只听闻那人还说什么此乃一石三鸟之计。事成,他在家的地位会更高,得到更多信。” “我听那紫西装的那人一直念叨,说他做此事万无一失,留下的唯一破绽就在你,他说和你打过照面,你见到过他的脸,所以不很确定你是否察觉是他递的字条。” “不过,他也抓住了你的把柄,似乎是知道你同什么大人物有私情,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准备立时便告诉什么人,好借刀杀人,以绝后患。” 孟以非转头看时间,面上略带几分忧虑,叹道,“也不知对方现在动手了没有。” 张同神色变幻了好几下,猛地一拍大腿,冷笑道“原来是他?呵,这瘪三到是想得挺多,我本来不知道递纸条的是谁,现在可是知道了。” 孟以非低下头,幽幽叹息。 张同猛地站起身“借刀杀人?他算个屁,老子平时对他客气点,那是为了生意,真当老子只是个区区服务员就好欺负?想利用大爷我,也得看看这孙子长没长三头六臂!” 他转身就要走,此时的情态可和刚才被揭破秘密时胆战心惊的模样大为不同。 走了两步又回头,“十一哥你放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会出事,沈鸿那孙子想整我,我到要看看,他的事发了,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当他瞿家的好孙女婿!” “瞿家我不敢惹,他沈鸿,老子还没放在心上。” 孟以非拐了个弯,钻进大卖场,等他从后门出来,灰扑扑的外套,凌乱的假发都已然不见踪影,又是普普通通的小年轻,脸上还有些呆气,略一低头,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半个小时,一分都不多,一分都不少。 孟以非重新回到仓库,和九叔打了声招呼,便对正翻看报纸的瞿正招了招手。 瞿正觉得,这位好像是在招呼九叔养的那只三花猫。 他这么想,他就不免说出了口。 九叔笑道“不像,不像。” 瞿正拎着车钥匙,领着孟以非准备上车,闻言道“九叔你别替这小子开脱,瞧瞧他这脸色,这动作,哪里和招呼你那猫不一样?” “孟小子都没准备小鱼干,他就是招呼了,我家肥肥也不可能搭理他,哪里像了!” 瞿正“……” 敢情,他还比不上只蠢猫矜持? 瞿正开车走得飞快,只是到最后一段,山路颇为艰难,处处泥泞。 一辆好好的福特车被瞿正开得时而飞天,时而遁地。 孟以非吓得同调率自己嗖嗖地下降,杨玉英没主动出来,竟然被逼出来。 她随着车荡来荡去,心下各种无语。 怎么这么不讲究? 将来拿到孟以非的角色卡以后,有什么脏的,难的,讨厌的任务,一准要派他去。 颠簸许久,终于看到了村口,还有袅袅炊烟。 瞿正都松了口气“以后这边也要修路。” 瞿家在登州附近没少修桥铺路,还建了大大小小几个码头,投资造船厂,搞航运,为的就是改变登州市的交通环境。 在瞿家没在此地发展起来之前,登州市相当闭塞,铁路不通,想从登州出去,只能走海路,偏偏多礁石乱流,每年能走船的时间也十分短暂。 瞿老爷后来在此地建立商会,联合各大商人,整治掉无数的土匪强梁,收拢了大批钱财,很大一部分就用在修路上。 如今登州海运,比起那些拥有天然良港的大城市或许还小有不如,但也相当发达。 每年靠着海运,登州各路豪杰都赚得盆满钵满,瞿家的家业也是翻了几十倍。 瞿正跟着他义父时间久了,每次到一个地方,总是先想到打通交通。 孟家村人口三百多,算是个小村庄,村中多山地,少良田,土地贫瘠,不过家家户户都种大枣,枣子长得非常好,又容易储存,村民们日子到也还过得去。 可是再过得去,那也是相对周围的小村子来说,村里祖孙几代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离登州市就这么近,可从没有离过村子,没去过登州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别说汽车,家里若是有辆牛车,那在乡亲们心里就是地主豪富人家。 此时瞿正的福特车一进村,就有无数在周围玩耍的孩子们直愣愣地看过去。 好些凑在一处聊天的大人,也是纷纷侧目,各种慌乱惊讶,大家甚至都不敢说话,生怕冲撞到什么大人物。 村子里好些个村民,靠天吃饭,真得罪不起人,稍微遇见些风波,整个家庭就完了。 瞿正自是习惯这样的情况,丝毫没意外。 “你们家出了什么事?要是钱的事,你就开口,我很乐意做你债主。” 虽然才刚认识,瞿正却自认为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孟以非就是个特别值得投资的待升值高价值的人,让他欠债,如果只是欠钱,那最后肯定是借钱给他的人大赚特赚。 “不太确定。” 孟以非慢慢吞吞地道。 孟家住在村东头,此时家里是愁云惨淡。 孟以非的大弟孟以安,蹲在院子里,身形到是如一座小山,眉眼却黯淡无光,胡子拉碴,面有淤青,满身狼狈,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 孟家老两口,孟父蹲在地上抽旱烟,孟母面孔狰狞,一脸暴躁“你个死孩子,喝二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你的腿闲得慌给老娘除草去,让你干点活就一身懒骨头,瞎胡闹到是长精神。” “我,我赔钱,家里攒了三十块大洋,都拿出来。”孟以安小声哼哼道。 “哪有那么容易!” 孟母气得大哭,“吴老爷是什么人?咱们大半个孟家村的地都是他的,人家会缺钱?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说不得就得赔命,你……你让我怎么办!” “孟大哥,快来看,你家呆子回来了!” 外面忽然有乡亲喊了声。 孟家两夫妻都一愣。 瞿正“哈哈哈哈哈。” 孟以非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瞿正“呆子?” 孟以非淡定地道“我们村还有狗子,锤子,棍子,锁子,链子,都是人名,你的小名还叫傻蛋,很稀奇?” 瞿正“……” 孟以非还是穿着他那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短打,因为天气冷,外面罩着灰色斗篷。 瞿家给手底下人发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款式,用的布料也是粗布,结实耐用,就是染色不太均匀,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不大好看。 可孟家两口子看自家儿子这么穿,却忽然觉得几文钱就能买个两匹的粗布,忽然变得很贵。 再看瞿正,大家更为惊讶。 瞿正平日里并不很注重吃穿,但到底是场面上的人物,经常出门谈生意,西装,皮鞋,领结,领夹,袖口,手表,那是一样不少。 如今站在泥泞的乡村小道上,格格不入的像萤火虫群中的太阳。 孟家二老迟疑了下才开门迎客人进门,不禁有些局促“呆子咋回来了?快进。” 孟以非略一蹙眉,却也没点破是孟家老两口让捎的口信,进院子坐下,才问“究竟出了何事?” 孟母叹了口气“昨儿你弟喝醉了酒,在桐花巷把吴大爷给撞了,吴大爷昏迷不醒,现在还不知会怎么样,反正刘郎中说,怕是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孟以非转头问他弟弟“是你撞的人?” 孟以安哭得眼睛通红“应该是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都不记得了,马六当时在场,说是我撞的,我今天早晨醒过来,人就在桐花巷外头的草垛里躺着,一身泥,哎……吴大爷不会死吧?我不想给他赔命!” 瞿正看孟以安这么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哭得和孩子似的,也是叹气“放心,不至于赔命。多交罚金,多给赔偿金,只要取得受害人亲属谅解……” 孟以非问他“昨天和谁喝酒了?” 孟以安怔怔地道“也没和谁,孙二盖房子,我去帮忙,孙家送了我一瓶洋酒,我没喝过,就,就道上偷喝了点儿,谁知道那劲头那么大!早知道我全拿回来孝敬阿爹该多好。” 这边正说的热闹,门口就有人敲门。 孟家两口子此时正忙乱,正不想招待客人,但还是叹了口气,过去把门一开。 门打开,大家看到来人,不禁怔了下,竟然是村子里有名的媒婆郭氏。 孟父满头雾水“郭大嫂怎么来了?” 郭氏满脸喜气,对这院子里的愁云惨雾是半点不在意,进门就一拍大腿,冲着孟以非笑得一脸得意。 “我今儿可是给你们带来个大喜讯。” 孟母愕然“还能有啥喜的?” 她简直快愁得去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好眼不见为净。 郭氏上上下下打量孟以非“好后生,长得可真是体面,怪不得人家看得上你,实话告诉你吧,大妹子,有人相中你们家呆子,要我来说个媒。” 孟母连忙摇头“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些,好嫂子,要是有好对象,咱以后再说。” “不能以后,我说的这人,就是能解你愁苦的灵丹妙药。”郭氏一脸神秘,“我说给你们呆子这媳妇,就是吴家的那个小闺女,你说说,这人合适不合适?”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7) 孟家一家子都愣住。 瞿正:“啊?” 孟以非到是没惊讶,甚至连脸色都没变。就是差点让同调率掉下去,几乎没把杨玉英给吓出来。 媒婆郭氏神色到相当愉悦,仿佛真觉得她许的姻缘是天作之合,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在咱们孟家村,吴家绝对是大户,你们哪里还能找到比他们家更富贵的。” “那吴家的小闺女,也是聪明机灵,除了长得不大好,就没别处可挑。” “也别怪我说话直,你们家这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样,你们也清楚,长得到是漂亮,可除了长得好,他还有什么?在咱们村,人人都知你儿子是个呆子,脑子有病。” “现在吴家的小闺女,看上你们家儿子,多好的事?要不是我没儿子,我都想要人家当儿媳妇。” “只要你们答应这门亲事,吴家和你们家就是亲戚,你家安子撞吴老爷子的事,也好商量,但凡人家作为家属不追究,这事就不算大事,了不起多花点钱疏通疏通,人家吴家也承诺会帮忙。” 孟家两口子听得傻了眼,一时犹豫起来。 要说吴家的小闺女,他们见过,没别的毛病,只是长得丑。把那丫头的画像贴在墙上,完全能当震慑妖魔的钟馗大将军使唤。 但是,孟家老两口还是忍不住心动。 瞿正眼看着这两个老人家还真犹犹豫豫的低声交谈起来,顿时瞠目结舌。 虽然他和孟以非认识时间并不久,可他怎么也没办法把孟以非和随便被掌控婚姻的那种人相比。 别的不说,只看这长相,孟以非也该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世界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 重要人物,怎能被人如此摆布? 孟家两口子嘀咕了一会儿,孟父咳嗽了声:“郭大嫂,我们再商量商量。” 媒婆似乎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是应了。 “那你们可要快一点。” 媒婆眼皮子一掀,瞥了孟以安一眼,“毕竟,你儿子惹的麻烦不小,早解决早好,真要闹出大事,再想处理,可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送走了媒婆,孟父磕了磕烟锅子,叹了口气。 孟母眼巴巴地看着大儿子,小声道:“呆子,要不,你就娶了吴小姐?” 孟以安:“……我的事,应该我娶。” “人家是看上你哥了,再说,你刚多大,毛还没长齐就想娶媳妇,娶个屁。” 孟以安讷讷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今天因为闹出这些事,让他爹抽了几烟锅子,身上淤青不少,瞧着可怜兮兮。 孟家院子里一团乱。 瞿正抬头看看天,再看看周围:“这都什么事!” 他今天出来,推掉了两个朋友给介绍的大生意,损失上千大洋,结果遇见的都是这些个狗屁倒灶的麻烦。 “别吵了,吴家要多少钱肯给谅解书,我先垫上,一万大洋够不够?不够,五万,十万!” 孟以非没搭理他,沉思半晌,站起身,叫孟以安:“跟我走,去桐花巷转转。” 瞿正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去,一出门没走多远,皮靴上就蹭了一堆泥,他低头看看,啧了声,到不是多心疼,就是——“你要我欠的人情可得大一些,我这皮鞋新买的,一百多块。” 孟家村并不大,孟以非逆着自家弟弟可能的行进路线徐徐向前走,没多久就到了地方,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孟以非身后,顺手把帽子摘下,要不然老擦碰低矮的屋檐。 孟以安低着头,缩手缩脚地走,一边走一边哭还一边打喷嚏,恶心得瞿正两步挤到最前头去。 瞿正目光逡巡,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半晌笑道:“我有一哥们特别喜欢这种上了年头的老砖瓦,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房子要不要卖,我买下来给它拆了,倒手卖砖瓦,估计都能赚不少钱。” 孟以安都被吓得停了哭啼。 瞿正笑道:“你们这破地方,看看这道,这乱七八糟的布局,真买了你们这房子也得拆了重建,也就砖瓦瞧着不差,像是好东西。” 孟以非轻声道:“你真是好眼力。” 别看孟家村穷,但这是个古村。 族长家的族谱,一直能追溯到八百多年前去,根据古籍和县志记载,以前孟家村是一个异姓王爷的封地。 这位王爷就姓孟,以军功起家,如今登州还有他的王府旧址,只是这一地带多战乱,又天灾人祸不断,王府也显得极为陈旧,倒手了不知多少次,现在是断壁残垣,早不复当年的盛况。 孟家村里住的都是那位王爷收揽的能工巧匠,桐花巷这一片的房子,都是那时候专门烧制的砖瓦所建,当时的砖窑可和现在不一样,完全不比御窑差,出的砖,不光漂亮,色泽明丽,而且是真坚固结实。 过了这么多年,青苔遍布,地基都开始松动,但这一砖一瓦,几百年的老房梁,依旧是好东西。 孟以非手指在墙壁上划过,触摸上面细细的纹路,简单说了下这一片的历史。 瞿正爱听故事,听得非常认真,听完笑道:“要不是进出不便,道路太窄,说的我真想买套房子住在这地方,过些安安静静的日子。” “哎哟!” 正说话,孟以安一头撞到旁边住户挂出来的花盆,只听两只大狼狗一通狂吠。 “小心些。” “哎。” 这桐花巷以前到不是这般狭窄,只是几十年过去,两侧有好多房子都在扩建,你扩一寸,我扩一寸,渐渐的巷子便显得越发狭小。 “应该就是那边。” 桐花巷分东西两个巷子,两个巷子被村中主干道分隔开来,如今孟以非他们走的是东巷,大约有四百米左右。 走到尽头,就隐约能看到有人倒地的痕迹。 上半个身子倒在巷子里,腿应该是冲着街道。 地上一片泥泞,各种自行车压痕,乱七八糟的脚印,太过混乱,早就分辨不出足印痕迹。 孟以非扫了一眼,又回头眺望,环顾左右,蹙眉:“你怎么不走大路,非要钻小巷子回家?” 孟以安:“我真不知道!我忘了,从昨晚喝酒以后……现在我脑袋还疼的厉害。” 孟以非点点头,四下张望,就看见窗明几净,光外墙就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小面馆。 “那是马六的面馆,前些年他讨了个婆娘,哥你,你也知道的。” 孟以安脸颊飞红,耳朵根都红得厉害。 孟以非仔细想了想,想起马六的妻子。 马六就是个寻常人,家里祖辈就经营面馆,他有些手艺,除了务农,还经营这家馆子。 平时村子里大集,村民们也都挺乐意到他这儿吃上碗面。 若是有收购枣子的客商远来,他家面馆的生意就能红火些。 但总归是办在村子里的小面馆,赚的钱只是稍微贴补下家用,没多少。 但马六的妻子于秀娘,却是色如春晓之花,不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差。 听闻还上过学,读过书,只是后来家里落了难,父兄接连病亡,马六又恰逢其时,英雄救美,救过她一回,这才嫁给马六。 孟以非举步进了马六的面馆。 马六看见孟以安,顿时吓了一跳,讷讷道:“安子,那事你也别怪我,我总不能,总不能说谎。” 孟以安唉声叹气,摆摆手也没多言语。 瞿正四下打量,寻一干净小桌落座,却是笑道:“没想到乡下地处的小小面馆,竟也布置得如此雅致。” 桌椅都是好木头,色彩细腻,四角和屋顶上都有吊灯,厨房里的瓷砖,那是顶级酒店装潢才用得起,乍一看,这里到不似乡下小面馆,反而像高级酒店。 后面隔着小院,就是马六和妻子住的地处,只遥遥顺着珠帘看去,院子也不是寻常乡下院子,布置得井井有条,虽未假山池沼,也是花团锦簇。 马六面上讪讪。 孟以安愁眉苦脸的,听到瞿正这么说,到是提起些精神:“跟马六没关系,是那小嫂子讲究。” 瞿正失笑:“一看这位就是个懂生活的。” 马六麻利地煮了几碗阳春面,也没拒绝孟以非的问话,只是显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昨天晚上,大约得有九点半左右,外面的雨刚停不久,我这面馆正要收摊,秀娘在柜台前头盘账,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就站在这个位置,抬头一看……” 马六指了指窗户,“我就看见安子从西边过来,速度还挺快,就是跌跌撞撞,好像喝醉了,眼瞅着他一头撞在吴老爷身上,吴老爷仰面倒下,他连哼一声都不曾,一路狂奔就进了巷子,我连忙从屋里出去,到吴老爷旁边,只看见一个背影。” “哎。” 马六叹气,“你说这事闹的,吴家的二爷和三爷找过来,他们问我,我还能怎么样,不告诉人家,人家不劈了我?咱可惹不起。” 孟以安脸色霎时间黯淡下来。 “这可怎么好?” 他心里难受,看了看大哥,眼眶发红:“大哥,我,你别多想,这是我的事,我一定担着。” 孟以安比孟以非小两岁,今年十六,长得是人高马大,因着干活勤快,晒出一脸古铜色,肌肉也扎实,如果只看背影,谁也不会知道他这般年轻。 但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稚气,一说话,声音清脆的厉害。 “我总不会让大哥你沾那门不如意的亲事,爹娘说也不成,本来就不干大哥的事,更不该大哥去抗。” 瞿正一听他这般说,到高看这小子一眼。 孟以非也有些意外,他和他的弟弟妹妹,感情比较平淡,主要是孟以非自小就不怎么说话,总一个人呆着,想感情好,也好不起来。 不曾想真遇见事情,他这弟弟到是有担当,没想着去坑害自家大哥。 孟以非慢慢抬起眼睛,看向马六,轻声道:“是你撞了吴大爷吗?” 马六一怔,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暴怒:“你,你胡说什么!你不能为了给你弟弟开脱,就随便污蔑人。” 孟以非居然稍稍勾起嘴角,露出笑容来。 他从小就很少笑,脸上一般没什么表情,这一笑,顿时让他的五官都生动许多,连马六都被镇住,一时没了动作,讪讪道:“别把锅往我身上扣,除了我,还有旁的证据,你弟弟一只鞋落吴老爷身边,那鞋就是证据。” 孟以安双手抱头:“我今儿回家,是丢了只鞋。” “可不是,我亲眼瞧见安子撞的人,还能有假?” 马六高声道。 孟以非又笑了笑:“马六,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别撒谎了,智商低的人,撒谎总会让人发笑。” 马六愣了下:“什么?” 孟以非调整了下姿势,倚着靠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你说昨天晚上九点半,看到我弟弟跑过来撞了吴老爷?” “是啊?” “撞倒了人,他还迅速跑走了?” 马六重重点头:“没错。” 孟以非轻轻抬头,此时天色已黑,面馆里亮了灯,整个孟家村,就再也没有比这里更亮的地处,恐怕连吴家都不成。 如今电力何等稀缺,就连登州市,有时候还要限电,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 孟以非指了指外面:“你看。” 马六下意识一抬头,脸色刷一下白了。 他在窗户上,只看到了自己的脸。 “昨晚下雨,阴天,你们这一片外头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在房间里,亮着灯,怎么可能看得到外面的景象?” 马六一时惊呆。 孟以非叹息:“孩子们都懂的道理,马六,你哪怕不上学,也该多读读书,看看报纸,观察生活啊。” 马六张了张嘴:“昨晚屋里停电,没有亮灯……” 瞿正嗤笑。 孟以非到是扬了扬眉:“也有道理,但我弟弟一个喝醉了的酒鬼,要怎么像你说的那样飞奔?他长得这么高,又胖,小小的巷子走起来都要撞东撞西,磕磕碰碰,特别困难,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马六顿时无语。 孟以安听得有些迷糊,但马六撒谎这事,他还是明白了,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目圆瞪:“马六,你为何害我!”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8) 马六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是没看见什么,但也不能说明,人就不是你撞的!你那只鞋,就在吴老爷身边找到,那不是证据?” 孟以安皱起眉头。 孟以非对孟以安道:“把鞋脱了。” 孟以安老老实实脱了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根本来不及打理自己,现在右脚上还是脏兮兮一片,黑灰混合着黄泥,到是都干了,可除了孟以非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躲了躲。 孟以非却镇定自若,只扫了一眼就道:“瞿正,劳烦你脱了鞋,从吴老爷倒地的地方,走一遍桐花巷去外头不远处的草垛,就是我弟弟今早所在的地方。” 瞿正:“……” 孟以非轻轻抬头看了看他。 瞿正深吸了口气:“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偏偏他自己有个毛病,好奇心特别重,如果不是这个小毛病,他也不能如现在一般交游广阔,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整个登州市内,谁不知道瞿家的瞿四爷瞿正,是最公平公正的中介上人。 但凡有人做生意能请出瞿正来做仲裁,做担保,那这生意就绝对万无一失。 他能做这样的买卖,能得大部分人的信任,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有一点,就是只要力所能及,瞿正总愿意对朋友们伸出援手。 孟以非就是他眼中又有本事,又有趣,特别值得结交的那种朋友。 “我觉得,我根本就是疯了。” 瞿正腹诽了半天,还真把自己的皮鞋脱下来。 “看见我的袜子没有,美国进口的,一双要足足五美金,虽然不是顶级货,可也贵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心,咬咬牙,出了门走到巷子口一步跨出去,大踏步地开始走。 走了一圈回来,瞿正咬牙切齿:“这事谁也不许往外面说。” 让别人知道,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这下连孟以非都不禁一笑:“你这人真奇怪,换成别人,绝不会想和我这样的人打交道,更不要说,像你这样……体贴。” 瞿正:“原来你也看出我很体贴,那见了我就多说几句话,省得我老怀疑我可能变成聋子了。” 孟以非莞尔。 杨玉英的意识也笑得不行。 做各种任务,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看各式各样的人,其实挺有趣。 在别的地方,可见不到瞿正这样的。 如果换做别人,怎么会愿意这般迁就一个自家的下人! 在任何人眼里,孟以非给瞿家的仓库看大门,他就是瞿家的下人。 瞿正啧了声,抬手捂住脸,慢吞吞坐下,抬脚让人看。 孟以安和瞿正的脚放在一起一对比,大家顿时就看出不同。孟以安袜子上沾了很多黑黑的东西,瞿正就没有,到是一脚青绿色的苔藓。 孟以非冷声道:“安子被人从草垛里找到时,听说有十几个人看到他,还是抬着他回去的,我们有很多证人能证明他自事发到现在,不曾换过鞋袜衣服。” 马六终于沉默。 瞿正把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前倾,别看他刚才表现得十分和气,但此时身上的压迫感,却是眨眼间令马六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我叫瞿正,在登州,像你这样的,我弄死几个就和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马六眼泪哗啦啦喷流。 孟以安都吓了一跳。 瞿正猛地一拍桌子:“说,是谁让你说谎?” 马六吓得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道:“是吴家二爷,吴二爷拿着那只鞋给我看,说安子撞了他爹,他非要安子好看不可,为了把安子钉死,要我作证,他,他……我正闹穷,他愿意给钱。” 瞿正摇摇头,目光在面馆精致的装潢,还有不远处柜台上摆放的那些精美餐具上转了一转。 “也是,这样的生活,的确不怎么容易维持。” 换成大城市里,中产阶级也许就能维持这样的小资生活,但是在孟家村,马六一个小小的农民,经营的只是一家生意平平的面馆,想维持高水准的生活,那是千难万难。 马六嘴角抽搐了下,小声道:“可我怎么忍心跟秀娘说,让她节俭些?她连衣服都舍不得做新的,吃喝上也从不浪费,连剩菜都舍不得扔掉,还能怎么节俭?她过得本来也不该是节衣缩食的日子。” “我是收了吴二爷三十个大洋,来给他当回证人,但我是真以为就是安子撞的人,要不然人家吴家好好的,和你们孟家也没仇怨,怎么会随便赖你们?” 瞿正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孟以非,你竟能令人家姑娘痴迷至此么?” 孟以非:“……若当真就是为了一门亲事,也该先暗示,或是托媒人上门说项。” 虽则女方主动上门求亲不大好听,但总不至于连暗示都不会暗示。 “我孟家家境贫寒,我又是自幼罹患呆病,以吴家的家业,真若只为结亲,大大方方请人说项便是,就算有人说两家不相配,也是孟家配不上吴家。” 瞿正:“那就奇怪了。” 孟以非叹气:“一点都不奇怪。” “哦?” 瞿正惊讶,“你知道原因?” 孟以非点点头:“知道,不过不知如何同你说。” 他顿了顿,转头看马六:“你说的谎话,除非是白痴,否则任谁仔细一问都能发现矛盾,你最好赶紧把真话说出去,否则别人恐怕要说,撞了吴老爷的是你,你故意攀扯我弟弟,好逃脱罪过。” 马六欲哭无泪:“……” 孟以非从马六家出来,就觉得有点撑,冷风嗖嗖地吹,刚吃饱肚子,到不觉得冷。 他是吃撑了,瞿正根本没饱,又从马六那儿买了三个烧饼。 “这烧饼又冷又硬,练牙,哎,早知道连个饭也吃不踏实,就该从家带点牛肉干。” 瞿正叹道。 两个人打发孟以安回家歇了,自己却不回去,只围着村子前前后后地转了几圈,从孙二起新房的地方,几条通孟家的大路小径都看过。 走到一处堆煤渣的坡地,瞿正就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抬头道:“你弟弟到这儿的时候,应该有两个人拖着,三个人在此地歇脚,然后你弟弟自己跑了,应该是左边竹林这条道,他跑丢了一只鞋,前面是小水洼,到这边就没了痕迹。” 孟以非也只是看,半晌道:“嗯,去吴家看看。” 他这算是拿着最终结果,倒推过程,并不算难,去吴家只是警告一下吴家人,解决了他弟弟的麻烦就行,反正罪魁祸首马上就要倒霉。 只是有一点,孟以非着实弄不懂沈鸿的逻辑,他想赶走自己,何苦绕这么大一弯? 这位还真是天马行空的很,想的主意,太瞎。 孟以非沉默片刻,不打算去理解疯子的脑回路忽然,扭头看了看瞿正,轻声道:“你跟着我走这一趟,可是让我省了不少心。” 瞿正扬了扬眉:“行吧,就许你狐假虎威一回。” 两个人赶到吴家附近,孟以非先和左邻右舍说了会儿八卦,问问这吴家的情况。 吴家是孟家村的大户,在登州市也有生意,一共有三儿一女,老大早年过世,老二和老三都在市里做生意,一年到头不一定回来一趟。 “不回来也好,每次回来都吵架,吴老爷性子古怪,这几年和儿子关系也僵硬,我们有好几回看见吴老爷追打吴二爷,隔了老远,就听见吵闹声。” 聊了好几会儿,天色越发黑,瞿正和孟以非才进了吴家的大门。 说是家大业大,不过宅子修得只是大,装潢却不算多好。 家具颇为陈旧,房间里好些灰尘,瞿正扫了眼厨房,就摇头:“连蜘蛛网都有啊。” 吴二爷和吴三爷两家目前全在,两个爷们正在院子里坐着说话喝酒。 下酒菜摆了一道鸭子,一碟老醋花生,如今已是残羹冷炙。 “哟,呆子可是稀客,怎么样,这门亲事你是答应了?” 吴二爷一看到孟以非,顿时起身,面上十分殷勤。 吴三爷到是略有些纠结别扭,低着头没吭声。 瞿正只觉得哭笑不得:“你们亲爹被撞伤了昏迷不醒,到还有心思管什么亲事不亲事?” 吴老爷没去市里的医院,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有瞿正出面,吴家二爷和三爷都没敢阻拦,孟以非和瞿正顺顺利利进了屋。 瞿正微微蹙眉,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这屋子里一股怪味,家中有老人的,若是子女侍奉得不够好,不够勤快,多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心里一时有点难受。 孟以非似乎什么都闻不到,他走过去细细打量吴老爷。 这位老人家面上皱纹弥补,皮肤粗糙,脸颊深陷,额骨凸出,皮肤下面青筋毕露,除了皮,就是骨头,血管都根根露出。 孟以非撸起他的袖子,靠了靠他的手臂,上面血管处有一些针孔,是输液的痕迹。 吴二爷两步蹿过来,指着父亲的头:“我爹头被撞破了,现在都没醒,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看过,都说要是再不醒,人就,就……哎!” “喵呜。” 吴二爷话音未落,桌子底下忽然钻出一只猫来,应该是一只白猫,只是身上沾了灰尘,显得灰头土脸。 小猫挪动到瞿正身前,轻轻地蹭了蹭他的大长腿,“喵呜,喵呜。” 猫叫声又软又甜。 瞿正情不自禁地把手里没吃完的烧饼,掰了一大块儿递过去。 小猫一口咬住,使劲撕扯着,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瞿正吐出口气,小声道:“我从小就不招猫咪喜欢,很少有猫这么亲近我的。” 孟以非看了这只猫几秒钟,慢吞吞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走到客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瞿正也伸手挥了挥:“你们家也太不注意为生,地不扫,桌子也不擦,多久没大扫除了。” 整个客厅,也就那张挨着墙壁,摆放关公神像的桌子十分干净。 “连关公都没好好供,连香炉都不置办一个,你们家就真缺这点钱?” 瞿正小声咕哝。 吴二爷走过去挡住他们二人的视线,气色显得暗沉,蹙眉道:“瞿四爷,孟家那小子撞了我爹,这事他必须给我们家一个交代……” 孟以非忽然道:“是五天前?你和你爹争吵中,你推了你爹一把,结果吴老爷摔倒撞破了头,你差点以为出了人命,后来才发现你爹没有死。” 吴二爷神色一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孟以非叹气:“你爹没死,你也不送医院,就把人扔到屋子里由着他自生自灭?从昨天开始,你才给找人给他打葡萄糖吧?可真够狠心的。” 吴二爷大怒:“还有没有天理,你们还真是恶人先告状,说了这么一大堆屁话,有什么证据?” “要证据还不简单?”孟以非冷笑,“我看你父亲跌倒的地方就是神案,上面的血迹你再清理,用鲁米诺试试便知。” “再看看你家的猫,它叫娇娇,被你父亲养得很好,谁都知道,它一向挑嘴,又很高傲,像今天这样毫不矜持地冲瞿正撒娇,连烧饼都吃得津津有味,想必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东西。” “如果你父亲什么事都没有,他怎么会忘了喂他的猫?在他看来,他的猫比你这个儿子还要亲。” 吴二爷神色越来越难看。 孟以非伸手打断他的话:“当然,你可以找到各种理由去狡辩,但这事是经不住查的,你父亲好几天没有露面,家里没有炊烟,很多人都会注意到,他每天都要去买鱼的鱼贩子,闲来无事就喜欢打听八卦的左邻右舍,想要证人,能找出无数个。” “你父亲在这里躺着,他到底昏迷多久了,医生会做出判断。” 孟以非按了按眉心,转头向外走,“瞿正,走吧。”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医护人员带着人进门开始检查病人。 吴二爷吓得向后退了好几步,忽然大声喊:“不关我事,都是意外!” 瞿正脚步一顿,回过头一拳砸过去:“你是不是有病?” 他打倒吴二爷,气得直翻白眼,“真是疯子!”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9) “畜生,那是他亲爹!” 瞿正怀里抱着猫,打算先替吴老爷子照顾,此时他满心里不痛快,“对亲老子动手不算,人伤了也不给治,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以非轻声道:“他是不想让人知道。” 瞿正深吸了口气:“可是,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弟弟?就为了把妹妹嫁给你?” 孟以非瞥了他一眼:“人在巡捕房,你可以去审。” 瞿正点头:“那你告诉我,你说送了我一个大人情,什么人情?” “回去,你大概就快知道了。” 孟以非先回家,安抚好家里父母和弟弟,又问了问妹妹的情况,给他们留了三块儿大洋。 孟母照例给存起来,按照孟母的话说,这是给他存老婆本,存好了就给他娶媳妇。 提起娶媳妇,孟母忍不住感叹:“其实吴家小姐挺好,人挺聪明,性子有些内向,但内向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长得丑了些,可丑妻是宝,不惹是非。” 孟以非:“……” 瞿正: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瞿正早早就开车载着孟以非回了登州,登州风平浪静,居然没什么动静。 瞿正累了两天,早早回家休息,孟以非却是心下意外。 沈鸿为何平安无事? 他在离开登州回家之前,甚至还送了一封信给王晴晴,告诉了那小姑娘瞿正的真实身份,就算白玉酒店那边的服务员没有动作,也不该这般平静才是。 孟以非正默默翻阅这两天的报纸,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高昂的呼喊声:“孙姑爷怎么了?” “就在白玉酒店门口,青帮的柳刀忽然出手砍了孙姑爷,要不是正好瞿六他们在附近,拼命把人抢回来,恐怕孙姑爷命都没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九叔才暴怒道:“青帮是要同我们瞿家开战不成?” “那柳刀是元丰的头马,肯定是元丰的意思,刚才孙老大来瞿家和老爷子面谈,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外面嘈杂声一片,瞿家上下都在嘀咕。 孟以非:“……” 他现在,其实也不太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事态变化如此奇妙。 “我好像没做什么?” 因为急着回家看父母和弟弟,他除了去白玉酒店忽悠了下,某个同只送出两封信。 一封信给了王晴晴。 另外一封信送去给孙老大。 元丰绑架孙老大女儿的事,孟以非已经通过杨玉英知道始末。 孙老大的女儿孙悦一直被父亲保护得很好,送她读教会学校,毕业以后就去中学做了一名老师教音乐。 这是孙老大唯一的女儿,又是正妻所生,虽然后头他还有个儿子,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大女儿。 元丰鞍前马后地跟了孙老大多年,自然是了解他,本来孙老大也是打算把女儿许配给元丰,以后让元丰接班。 孙老大给自己儿子安排的道路和青帮没什么关系,他打算送儿子出国留学,将来做些正经营生。 这些年下来,元丰羽翼渐渐丰满,却依旧没有脱离孙老大,多多少少也和孙老大的这类想法有关。 能兵不血刃地得到美人和权势,谁又会轻易挑起战争? 元丰的野心很大,但在江湖上破坏规矩的后果,也是十分严重,背叛自家老大,外人看了总会觉得他不地道。 他就算能找一百个借口把这事糊弄过去,到底还是有露馅的可能。 元丰在登州绿林道上被人叫元疯子,在青帮也是出了名的凶狠,但他要是真一点脑子都没有,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孙悦喜欢上了旁人。 元丰早把孙悦当成自己的女人,整个青帮都知道他会娶孙悦,现在煮熟的鸭子还没吃到嘴,自己就飞了,他心中暴怒。 更重要的是,他和孙老大理念越发不合。 元丰在道上混,一门心思是要赚钱,不赚钱的话,谁会做这刀头舔血的行当。 孙老大却不一样。 他这个青帮弟子,到装得人模狗样,整日讲什么仁义,一口一个规矩,连大家伙做买卖都要干涉。 如今最赚钱的生意就是烟土,不让做烟土买卖,眼看着真金白银往外面流,就和泼水似的,元丰怎么能忍? 最近元丰的小动作让孙老大有所察觉,孙老大明里暗里警告了他好几次。 元丰思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找底下的人绑了孙悦想办法借机弄死孙老大,他再给孙老大‘报仇’,并且为报恩,娶坏了名节的孙悦为妻。 到时候,孙老大已死,家业自然都是他元丰的。 他还能落下个重情重义的名声。 元丰这番谋划到是不坏,只是上辈子他就没能成功。 人家孙老大混迹江湖多年,朋友众多,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一开始没怀疑元丰,自家闺女被人绑了,又哪能掉以轻心? 元丰数年来好似占尽上风,可孙老大几十年江湖混下来,身在江湖,身在青帮,终归还是他老人家经验丰富。 此次孟以非从沈鸿身上得到灵感,干脆也提醒了孙老大。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孙老大一怀疑元丰,仔细一查,元丰做得事也说不上毫无破绽。 孙老大和元丰斗了起来,孙老大占尽上风,元丰让他捉住,三刀六洞,帮规处置。 不过,破船还有三分钉,元丰出事,他手底下也有忠心耿耿的小弟,小弟想为自家老大报仇,又不敢对孙老大动手。 孙老大那是青帮的前辈,是元丰的师父,欺师灭祖,在青帮弟子看来是大罪。 柳刀是元丰的头马,他不敢朝孙老大下手,就恨上通风报信的。 白玉酒店那被孟以非忽悠的服务员也机灵,趁机就把黑锅扣到了沈鸿脑袋上。 于是便有了柳刀突袭沈鸿,将其砍伤之事。 这事孟以非还不清楚,但大体也有所猜测。 外面九叔他们闹腾,孟以非轻轻松了口气,盖上被子,躺在床上睡了。 虽然寄信给王晴晴没结果,这另一封信,竟然阴差阳错地达到目的,算是老天开眼。 瞿家 沈鸿浑身上下疼得直打哆嗦,眼泪鼻涕都向下流,大夫的窃窃私语声,丫鬟们的脚步声,周围一切声响都让他无比地烦躁。 柳刀砍得他遍体鳞伤,还有好几刀故意照着他的脸去砍,现在他鼻子塌了,整张脸遍布好几条刀疤,甚是骇人。 沈鸿几乎要崩溃。 “小金且回去歇着,放心,没性命危险。” 瞿正低声劝走瞿小金,声音极为平淡。 沈鸿听着听着,胸口就涌出一阵阵的不安,没人在意他受伤,他就是个可以随意舍弃的小人物,便是小金,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脸毁了,还怎么能让小金情根深种? 难道时运不在他? 孟以非的家乡,孟家村的吴家,本来也该在五年后骗了个读书人做他们家的女婿,结果婚后第三个月,吴家小姐就发了狂,居然下毒毒死丈夫。 他本以为稍微推动,就能将这命运安在那孟以非身上。 若真如此,哪里还需要担心他的妻子再对孟以非一见钟情? 越想,沈鸿整个人越发毛躁,心烦气躁地抬起脚用力一踹,砰一声踢飞了水盆。 几个丫鬟都站住不吭声,沈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瞿正在外面掏了掏耳朵,心下着实不耐烦:“矫情。” 当年他让人一刀捅个对穿,只剩下半口气,还硬生生从阎王殿爬回来,就那样,他也没哭。 小金这男人真是不成样子,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最严重便是鼻子,值当哭成这般? 只是想到沈鸿到底是读书人,不能这般比较,瞿正到底没多说什么。 沈鸿哭了半晌,厉声道:“我要元丰去死,去死!” 他在房间里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报仇雪恨,外头瞿家的正德堂内,瞿老爷瞿启民送走了孙老大,神色也是变幻不定,瞿正抱着猫进屋同他说话时,老爷子尚有些心不在焉。 不多时,管家张顺就进门凑上前同瞿老爷耳语了几句,瞿老爷闭了闭眼,伸手招瞿正过来。 “阿正啊,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给你再添辆车?再买栋房子?不是说看上了尹小姐?总要找个新地方安置才好吧,要不要酒?最近我在法国投资了一家酒庄……” 瞿正:“行了,义父,说吧,什么事?每次您老人家做错事都这么哄我,我已经长大了,这么哄,没用。” “沈鸿那小兔崽子不知为何看你不顺眼,想阴,还和元丰纠缠。” 瞿老爷叹道。 “上次你差点出车祸,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对元丰胡说八道。” 瞿正:“……虽然我从来不质疑义父,但此事有些扯,就凭沈鸿那个小白脸,也敢对我伸爪子?再说,他图什么?” 沈鸿在安娜女子中学的教职,都是瞿正托关系替他找的,他们两个人没有仇。 瞿老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沈鸿那小子在想什么,哎,先查查他的底细。我到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蛊惑我孙女婿!” 瞿家这边刚开始要查,第二天,很多街头小报的头版头条,就都变成安娜女子中学中文教师沈鸿的桃色新闻。 所有报纸都说他在外和很多名门千金,大家闺秀交往甚密,就是因为碰了不该碰的女人,这才被人砍。 报纸上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所见,特别真实。 甚至还有登州本地的新月周刊,刊登出一组照片,都是沈鸿搂着女孩子的肩膀的情形,看不清楚女孩子的脸,沈鸿的眉眼到是很清晰。 几乎眨眼间,沈鸿就成了风流浪荡子。 当然,在当下来说,风流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 可对沈鸿来说,一看到报纸,就吓得脸色煞白,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重新回到人世间,最大的愿望便是摆脱前生的苦难,和瞿小金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要弥补前生的过错,他不能重蹈覆辙。 “小金!” 沈鸿本是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如今也顾不上伤口疼,狂奔出门就去找瞿小金。 瞿小金正在花厅里和身边的丫头一块儿绣花,她也就是绣着玩,主要是丫鬟在做。 “小金。” 沈鸿满头大汗地冲进去,浑身发抖,他刚一伸手,要抱住瞿小金,就听花厅外传来一声暴喝:“混账东西!” 瞿正大跨步进来,抬手扇了沈鸿一巴掌。 瞿小金大吃一惊:“正哥?” 瞿正深呼吸:“小金,你看看。” 他顺手把一叠报纸递过去,瞿小金一脸莫名,接过报纸看完,脸上不禁色变。 沈鸿都顾不上又开始渗血的鼻子,扑过去急声道:“小金,你听我解释,报纸上都在胡说八道,他们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在污蔑我。” 瞿小金沉默,心里有些慌,她看到报纸上的东西,其实并不特别相信上面的某些内容。 虽然最近这几天丈夫变得不一样,可她其实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性子。 沈鸿耳根子软,很有些大男子主义,他还向往美好的感情,如果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到是很可能,可勾三搭四,四处乱来的事,他到不会去做。 但他即便没像报纸上说的那般乱来,但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如果不是,正哥不会这般生气。 她父亲和正哥都不是冲动的人,他们不会随便去信街头小报上的东西。 此时发作,必然心里有数。 瞿小金早就觉得,丈夫对自己的感情平平,好像对这段婚姻不满意,时常流露出苦闷的神色。 她一直想,应该是自己做得不够多,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成了亲,那她就加倍地对丈夫好,尊重他,照顾好他的生活,时间长了,感情自然会变得深厚。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瞿小金抬头去看瞿正。 瞿正冷声道:“他和他的女学生好上了,每天出双入对,都不知道避人,如今恐怕只有咱们瞿家不知道,在安娜女子中学,好些学生和老师都清楚。” 一查沈鸿不要紧,瞿正还没深入调查,就被查到的东西给气得砸了半间办公室。 瞿小金一怔,眼眶发红,泪水滚落,哭着小声道:“君既无心吾便休,沈鸿,我们离婚,”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0) ‘离婚’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沈鸿宛如遭雷劈一般,瞿小金也哭得不能自已。 她年幼时,父亲忙于事业,天天在外工作,只把她交给母亲和嬷嬷丫鬟们照顾。 她母亲是个传统女子,以夫为天,整日让自己困守在小小的围墙内,从不去看外面的一切,教养女儿,也是要她乖巧温驯。 后来母亲去世,她父亲续娶,后娶回来的妻子是个强硬的千金小姐,对她视而不见,分外冷淡,她那时候刚七岁,受了许多说不出的苦楚,养成了懦弱胆小的性子。 虽然祖父发现不妥,把她接到身边照顾,可性子养成了,也很难去改变。 瞿小金哪怕读了书,哪怕过得很好,哪怕家里所有人都想要宠爱她,她还是那个温柔缄默的姑娘,在她心里,嫁了人,她就是沈家人,她就得做好妻子,将来也要做好一个母亲。 现在一切都毁了,如何能不痛苦? 可是,瞿小金就是知道外面的男人,但凡有些本事的,无不是姨太太成群,可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也纳姨太太。 她或许,真不能听母亲的,去做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女人。 瞿小金一边哭,一边唾弃自己。 沈鸿已经要疯了。 “我不离婚,都是误会,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就只小金你一个女人,绝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瞿正蹙眉,沈鸿的表情可看不出半点异样,诚意十足。 “怪不得两年多没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这么会演。” 要不是早就查清楚,弄明白,光看沈鸿的表现,还真会当他对小金情根深种。 “你前几日还和人家小女生说,人家是你最美好的梦,你要给人家最盛大,最好的婚礼,让人家得到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得不到的幸福,要和人家光明正大地接受上帝的祝福,要和人家孕育爱情结晶,今天就回来跟小金说,一心一意只她一人?” 瞿正大怒,“你当我们瞿家人都是傻子?” 沈鸿脑子里一团乱。 重活一世,他早忘了当初和王晴晴情深时的浪漫。 那时候,他带着王晴晴去骑马郊游,乘坐海船出海,去最好的舞厅相拥跳舞,在登州市的教堂里接吻,在钟楼顶上大声地宣告自己的爱情。 只要脱离了瞿家掌控的地盘,他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做了。 他那时候可是肆无忌惮的很。 现在,沈鸿隐隐想起自己原来留下过那么多把柄,瞿家不查还罢,只要去查,很难不露馅。 他重生的时间太短,又接连出事,更是把心思都放在折腾孟以非身上,还来不及处理善后。 瞿正说完,就懒得再和沈鸿纠缠,直接把人拎起来扔出门去。连他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给。 沈鸿从读书开始,用的一草一纸都是他们瞿家的,在瞿家,就没有他沈鸿的东西。 瞿正把人赶走了还是气不平:“现在,马上给我去登报,我们家小金和沈鸿离婚。” 瞿老爷在外头一看瞿正的脸色,都愣是没敢过去劝两句。 对自家孙女,瞿老爷是千万个疼爱怜惜,沈鸿的作为,他也是十分生气。 别看瞿老爷自己在外面有几个红颜知己,老伴过世之后,他也没少动花花肠子。可是人都双标,他自己长花花肠子,他给自己找一千个,一百个理由,轮到他孙女婿不学好,也在外面乱来,那就必须打断腿,好好惩治一番。 当然,瞿老爷其实现在还没想离婚这等事,瞿小金是女孩儿,离婚是大事,要慎重些。 现在瞿正一发疯,瞿老爷琢磨了琢磨:“离吧,选沈鸿,为的就是咱们家小金胆子小,拿不住厉害的男人,结果他竟也不老实,哎。” 而且,沈鸿还对阿正心怀不轨,留下来也是个祸害。 他敢针对阿正,又对女儿不忠,瞿家只把人赶出去,没有再多做什么,那已经是看在小金为他说话,也是小金提出离婚的份上。 沈鸿直愣愣站在瞿家大门前,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脸上裹着一层层的白纱布,左右所有人异样的目光,简直让他如坐针毡。 不能慌! 沈鸿努力让自己僵直麻木的脑袋转起来。 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沈鸿站起身直奔自家学校,他要去告诉所有人,他只爱小金,王晴晴……就是个一门心思想傍上自己的交际花,是她勾引自己,自己不过是看在她是学生的份上,对她多有容让罢了。 …… 孟以非坐在中学大门对面的咖啡厅里,没有点咖啡,他只要了一块点心。 他不知道这一次沈鸿还会不会找王晴晴的麻烦。 “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光吃这个难道不腻?也填不饱肚子,不如我给你去买几份鸡油火烧?” 瞿正笑眯眯地在孟以非身边落座,“我刚才在茶楼和人谈生意,正好看见你,你今天不当班?来做什么?” 孟以非轻声道:“来看王晴晴。” “王晴晴?那小姑娘的名字没出现在报纸上,也没露正脸,到是奇怪……现在街头小报这么温柔的?” 孟以非摇摇头:“昨晚我去了一趟登州的报业大亨,梅书礼梅先生家,拜托他不要让王晴晴的照片和名字见报。王晴晴家里比较守旧,她母亲本来便不同意她出去上学,如果再闹出这等桃色新闻,恐怕她家里会受不了。” 瞿正:“……” 谁关心王晴晴家如何? “梅先生为什么听你的?” 他们家这仓库门卫,莫不是要飞天,能耐简直越来越大,再发展下去,会不会瞿家以后也得听他指挥? 孟以非想了想:“只要我说的有道理,梅先生当然会听,他本来就是一个讲道理的老人家。” 可问题是,在登州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才能把道理讲到梅书礼面前。 连他义父,也登不了梅家的大门。 他义父是粗人,人家梅书礼是读书人,是名校博士,是书香世家出身的文化人。 人家梅家别看不是什么豪宅,就是寻常的民居,但人家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清高的很。 瞿家有钱有势还有枪,碰上不怕死,桃李满天下,门生遍朝野的梅书礼,也只能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孟以非吃点心不说话,瞿正目光微转,叫过身边跑腿的小厮出去打听。 结果打听了半天,所得到的消息就是,孟以非昨天晚上孤身一人,什么礼物也没带,更没带拜帖,找到梅书礼家,敲开了门,和开门的家丁说了几句话。 家丁回去传话,也就七八分钟,梅书礼就亲自出来,迎接孟以非进门。 听说两个人秉烛夜谈到深夜,梅书礼才让自家的马车送孟以非回去。 他老人家还亲自送到门口,依依不舍,苦留孟以非在梅家住一晚。 瞿正回过头使劲瞪孟以非。 孟以非莫名其妙:“我不习惯住别人家,认床,睡不着。” 瞿正:“又不是问你这些,算了。” “哦,梅老最近在编写登州大学的经济学教科书,里面有些地方谬误不少,他搜集的资料也落后了些。我和他探讨探讨。” 瞿正失笑。 他也不去问孟以非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些资料,正想去买个鸡油火烧吃,就见孟以非起身径直去了学校,他迟疑了半秒钟,还是舍鸡油火烧而就孟以非。 总觉得跟着孟以非同去更有趣些,至少值得他少吃一点东西。 “我觉得你对我们家小金挺关心的?怎么,你想当我侄女婿不成?” 孟以非眨了眨眼。 杨玉英吓得身上有点发冷。 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控制一下男性角色还行,大不了充分发挥角色的主观能动性,可结婚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 孟以非一边向学校走,一边轻声道:“我想去看个热闹,如果有必要,再救下一个并没有犯什么罪过的女孩子。” “王晴晴?” 瞿正挑眉,和孟以非进了教学楼,刚走到三楼,脚步一顿,“沈鸿的动作真快。” 孟以非叹气:“可惜。” 王晴晴的名声,以后恐怕会受到牵连,但怎么也好过死不瞑目。 三楼一排教室空空荡荡。 老师和学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目露惊讶。 安娜中学建成三年多,这三年来不说学风鼎盛,可也是满园书香,真没出现过学生和老师对峙的情况。 现在楼梯口,沈鸿和王晴晴一左一右面对面站着,两个人的神色都很是难看。 沈鸿面色铁青,高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学生,还要不要脸?你这是在玷污神圣的知识殿堂,小小年纪不学好,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和你有任何关系,你如果想上大学,就好好学习,靠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王晴晴浑身都在发抖,脸上毫无血色,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盯着沈鸿,就好像看到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自从王晴晴知道,原来沈鸿一直都在骗她,他早就结了婚,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哄人的,她就一直很害怕,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在知道这些之前,她当真是全心全意地爱沈鸿,她能把命都给这个男人。 她努力读书,想要配得上温柔多才的沈公子,她想等毕业之后就和沈鸿结婚,她要做一个贤内助,好好操持她和沈鸿的生活,为沈鸿生儿育女。 很多个夜晚,王晴晴在梦里都忍不住庆幸,上天竟这般恩赐于她,让她寻到此生挚爱。 她喜欢沈鸿的诗文,喜欢他说的话,喜欢他那么天真,又那么浪漫。 谁能想——一切竟都是假的! 王晴晴不敢相信,自己是瞎子?是傻子?她分明能感觉到爱人的一颗真心。 也许是她误会了。 她查到的东西,也许只是表面的东西,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瞿家有权有势,那些人家里的事,她也很难真正去弄明白。 王晴晴心中存着侥幸,所以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等待。 她想等沈鸿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清楚。 她就像等待天上落下一把刀,杀了她,或者等到一盆温热的水,拯救她。 如今刀终于落了下来,是挖心的一刀,比想象中更疼一百倍。 沈鸿的嘴脸狰狞得可怖。 “从今天起,王晴晴,我再也不会心软,不会顾忌你的面子,顾忌你学生的身份对你好言好语相劝,你再靠近我半步,伤害我的家庭,我的妻子,我就要你好看,要你这辈子再也别想踏进学校大门一步!” 沈鸿暴怒。 周围旁观的人,心下也犯嘀咕。 他们其实多多少少都注意到沈鸿和王晴晴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可眼下这个混乱的时代,才子爱佳人,这点事,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今天这一闹,到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沈鸿的话,也有不少人相信。 毕竟他的名声并不坏,为人大方,和同事们关系都很好。 而且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谁的声音更大,谁更理直气壮,谁脸皮更厚,谁就更容易掌控话语权。 沈鸿压低声音,盯着王晴晴的眼睛:“你要是识相,就去给我妻子赔礼道歉,告诉她,外面的流言蜚语都是你去传的,你算计我,为的就是让我和妻子离婚好娶你。” 王晴晴愕然。 孟以非冷笑:“沈鸿你今年二十五岁,王晴晴今年十六,你比小姑娘大九岁,居然还会让人家算计?身为师长,你在学校里肆无忌惮地污蔑一个小姑娘,你以为这世间没公理?” 他话音一顿,沈鸿勃然大怒,一转头看见瞿正,脸色骤变,忍不住瑟缩了下,向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瞿正:?? 他发现沈鸿特别怕他,这是做贼心虚? 孟以非忽然道:“王晴晴,你如果不说话,任凭别人去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王晴晴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一步,走到沈鸿身前:“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你找到我家去,从窗户里把我偷走,我们去登州的月老庙求了一张姻缘签,上上大吉,你说,等我毕业,先结婚再送我去上大学。”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1) “月老庙前,遍地是梅树,梅花盛开,清风拂过,落英缤纷,你跪在地上对我说,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没有钱财,没有权势,甚至没有生命,却不能没有我的爱。” 王晴晴双目干涩的厉害,连眼泪都不再有。 她哭了好久好久,眼泪已经干涸。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多少人看见了,多少人羡慕我。” 王晴晴大笑,“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喜欢上你,想要谋划我们的未来,你当时可没有说,你有妻子。” “闭嘴!胡说!” 沈鸿目光闪烁,心神不定。 他没想到,王晴晴居然还敢开口乱说话? 按理说,王晴晴一个柔弱的小姑娘遇见这等事,早就吓得惊慌失措,分寸全失,她怎么有脸敢把两个人的私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闭嘴,为什么要闭嘴。” 王晴晴满脸绝望,“从今往后,我的名声就要毁了,我爹娘要因为我一时不慎,落到你的陷阱里而蒙羞,我,我……” 沈鸿再也顾不上看见瞿正时的害怕,如果不把事情定论,让王晴晴有机会出去胡言乱语,那他和瞿小金的婚姻就真的彻底完了。 他脑子转得飞快,猛地向前一步,凑到王晴晴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忘了,我是瞿家的女婿,你自己想找死,难道连爹娘也不要了?” “还有,我手里有些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有数,对吧?” 王晴晴的脸色顿时煞白,睫毛微微颤动。 她这么长时间不言不语,除了还对沈鸿有那么一丁点的念想外,剩下更多的,其实是担心父母知道一切后受不了。 还有,她和沈鸿情浓时,她曾被沈鸿哄着,让他画过好些画作,是西洋画。 沈鸿说那是他当年在外留学时学会的画技,是艺术,最美好的艺术。 他说,他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永远留下来,不光留在记忆里,也要变成艺术,让其永恒。 王晴晴此时恨得要命,她转头看向窗户,一步步走过去,满心都是——不如死了,死了还干净,一了百了。 沈鸿看着她的动作,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高声道:“你现在知道羞愧了?女孩子不能没有廉耻心……” 孟以非上前一把拽住王晴晴的手臂,把人拖回来往身后一甩。 沈鸿顿时皱眉。 孟以非叹道:“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冤?你辛辛苦苦读书学习,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要寻死?” 王晴晴怔愣无言。 “你又没有错,凭什么你死?” 孟以非轻声道。 王晴晴眼眶隐隐发红:“凭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子。沈鸿大闹一场,他什么都不怕,他是男人,可我是女子,你信不信,事情传扬出去,受奚落的一定是我,被骂的也会是我,过不下去的,一定是我的家庭。” 这话一出,周围围观的学生和老师们登时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这话,也没错。 咬下这世道,女人活得本来就难。 孟以非却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会害怕,但是不用担心,你没那么重要。” 他淡定地笑起来,“现在大清朝都灭亡了,终归和以前不一样,你好好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如果能出国留学,读上几年,回国无论去什么地方报效国家都好。” “人都是善忘的,带着你父母离开这儿,远走高飞,没有人会在关注你的过去。” “小丫头,你该庆幸你父母的睿智,他们让你读书,所以,你比别人有更多的活路。” 孟以非也不说什么,不是你的错,要勇敢,不要去在乎流言蜚语之类的话,说这些话的,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流言如刀,能杀人。 王晴晴还是避几年为好。 孟以非冲瞿正摆摆手。 瞿正:“……王晴晴,我们瞿家这几年一直在资助有天分,肯努力的学生出国读书,如果你有心,可以试着考一下,只要你接下来的成绩过关,我保证送你出国。”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都不用走那么远,你努力读书,考到京城也好,别的大城市也罢,躲开一段时间流言也就去了,沈鸿如果威胁你,我们瞿家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保证,任何会伤害到你的东西都不会让人看见。” 沈鸿猛地抬头,多日来第一次直视瞿正。 果然,瞿正就是个祸害。 他再顾不得害怕,高声道:“小叔,你不相信我,到要相信一个外人?像这种女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瞿正翻了个白眼:“白玉酒店306室,你到能耐,拿着我们家小金给的钱,在酒店里包长租房找别的……咳咳,我这都有七八年没见过你这么有种的人了,厉害。” 几句话一过,瞿正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和你废什么话,总之,你要感谢小金,是她求我义父对你网开一面,要不是小姑娘求情,换成我这暴脾气,我非弄死你不可。” 瞿正脸一冷,沈鸿又哆嗦了下,瞬间感到自己大腿骨剧痛,额头冷汗涔涔。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留下的心理阴影一点也不见减轻。 王晴晴此时却镇定许多,轻轻抬起头,看着沈鸿:“你话说到这地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叠信。 这信一被取出,沈鸿就本能地扑过去要抢夺,瞿正飞起一脚过去,正中沈鸿小腹,他顿时身体蜷缩,倒地不起。 王晴晴只当没看见:“这些都是你写给我的情书,是我傻,没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她深吸了口气,把情书递给瞿正,沉默良久,轻声道:“对不起。” 瞿正摇摇头。 孟以非看了看天色:“走吧,我想吃饭。” 两个人先目送王晴晴离开,谁也没去看沈鸿,瞿正其实到有心揍他一顿,可又多少有那么点担忧他借伤去找小金。 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心地柔软,到底做了两年多的夫妻,谁能知道小金和他究竟有多深的感情。 “我有时候到希望我们家小金,能薄情寡义些。” 瞿正和孟以非出了学校大门,随手叫了两个瞿家的人过来,“你们看着点王晴晴,别让人欺负她。” 说完,他和孟以非就去吃对面的鸡油烧饼和臊子面。 瞿正吃了几口,小声道:“其实也怨不了王晴晴那小姑娘,我太知道了,像那么大的女孩子糊弄起来有多么简单,哎,养女孩子可真难。” 得亏他们瞿家就小金一个女孩儿,要是再多几个,真是要愁死个人。 瞿正走了几步,气道:“该死的,回头我就让义父和所有学校都打招呼,绝对让所有人都知道沈鸿是个什么东西,想找工作,除非他去不用卖义父面子的地方。” 在登州,就是有些地方不在乎瞿家,可沈鸿之后的名声一准臭大街,谁还会用他? 沈鸿此时还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自己即将生计无着。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真会和瞿小金分开。 如果他又把妻子丢了,那这次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可只转眼间,沈鸿站在中学门口,手里抱着破破烂烂的纸箱子。 “呸,人渣!” 两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停在他面前,喷了他一脑袋吐沫,扬长而去。 沈鸿被辞退了,瞿家大门再也进不去,再低头看看报纸上的离婚告示,一时惊愣,茫然无措。 曾同他相熟,谈诗论文的朋友,大部分都不在理会他。 寥寥几个同为文人,重视颜面的,也多多少少流露出一点对他的嫌弃。 就算不嫌弃,这些人能与他诗文唱和,可却很难对他有什么帮助。 这些年,沈鸿在瞿家的资助下就没遇见过难事,同人交往,他也是付出的那一个。 吃饭他掏钱,别人有事他仗义帮忙,现在轮到他需要帮助,他那些朋友可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不过几日,沈鸿剩下的那点工资就被花用干净,他本来也没有存钱的习惯,反正再存,也赶不上瞿家一根汗毛。 酒店不能住,连饭钱都拿不出来,沈鸿一时有些后悔,他这两年做老师,工资其实很多,他一个月就能拿三百多,这还是他比较贪玩,从来不加班,他的同事们拿得最多的,一个月能拿六百大洋。 如果他这两年能知道存钱,别整天乱花,现在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他到是回家看了一眼,家里弟弟妹妹在他的资助下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各有各的生活,见到他到是还算热情,可他如何能对辛苦了这么多年的老父亲,老母亲,说出自己在登州市的遭遇? 沈鸿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几日工夫,胡子拉碴,似乎老了好几岁,他悚然而惊,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他都在做什么? 他重生了,他有之后十年的记忆,他想和小金过幸福美满的生活,难道不应该自己先变得强大? 沈鸿闭了闭眼,绞尽脑汁去想他应该怎么去赚取自己的第一桶金。 想了半天,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主意,可是全都如雾里看花,一点也不清晰,具体能怎么做,他是一头雾水。 沈鸿心不在焉地在街上走,忽然被人撞了下,抬头就看到书店门前挂出来的新书名录,他顿时驻足,脸上露出些许喜悦。 他怎么忘了,自己也曾有文学的梦想,他的文笔,以前也是颇得人赞誉,他完全可以真正开始写作,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 待他功成名就……他绝对会给小金最幸福美满的生活。 一晃眼就到了年根底下。 登州市一连下了七八天的大雪,街边市井白茫茫一片,扫也扫不干净。 这日一大早,瞿正从家出来,手里拎了两盒上好的茶叶,是商业伙伴送的,他对喝茶不讲究,喝好茶还是喝白开水,都一个滋味。 如此好茶,自然是一盒孝敬义父,另一盒就给孟以非。 “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一个盒子里的茶叶都能给分个三六九等。” 找了一圈没找到孟以非的人,刚到公司,到让副经理瞿海给抓个正着,不得已去和两个客户磕牙磕了三个钟头,累得是脑袋冒烟。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户,一出办公室,只见孟以非坐在一楼吧台前的雅座上,他左边坐着梅书礼,右边是个破旧棉马褂,满脸风霜的老头子。 桌上是名贵的沉香,香烟袅袅,茶杯里的茶水冒着白气,茶叶显然是他拿回来的那盒能顶寻常人家五年开销的好茶叶。 除了茶,还有自家会所里藏的二十年花雕酒。 几个下酒菜看盘子和提盒,显然是对门百年老店张记的菜色。 梅书礼和旧马褂聊得热火朝天,眼睛里直冒光,不多会儿,又有人过来,都是登州市的名流。 王家那位在市府做文化专员的王专员,白家那位造船大王白季的二哥白仲,回春堂的孙大夫以及孙夫人,登州大学的约翰教授…… 瞿正看了几分钟,心中十分不平衡。 他年前这阵子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天天工作,拼命赚钱,一个月做成了两笔生意,净赚五万八,按说应该十分得意。 可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费了多少唇舌,孟以非呢? 短短两个多月,人家除了仓库,就是他的公司,除了坐着吃吃喝喝读读书,就是和人闲聊,然后就成了登州大学的客座教授,教授物理和化学两门学科。 另外,在登州日报上开了经济学专栏以及科学幻想,读者众多,收到的读者来信堆满了他瞿正的地下室。 国外名校的著名学者都成了他笔友。 每天和那些大佬们喝喝茶,聊聊天,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瞿正叹气:“时来天地皆同力,老天眼的目光在注视着这小子。” 听了几句,那边这些大佬们讨论的东西他居然能听得懂,这帮人不去做有利于这个国家的大事,到是写起小说来。 几个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讨论一本小说的大纲,大约是讲值此变革时代,一个家庭四代人的命运。 古老守旧的家庭,父与子的冲突,时代的冲撞,瞿正只是旁听,竟一时也着迷。 梅书礼摇头:“小秦,这本书好,你要好好写,让那些满腔激愤,想要把京戏,骈文,甚至连汉字都一起打倒的新青年们看看,什么才是理智地做学问的态度。”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2) 旧大褂郑重地点头。 他也认为在这个时代,华夏一国应该变革,新文化,新知识必须接受,并且认真接受,外国的先进科学必须学习,并且一定要努力学习。 但国内的一切就应该全部打倒吗? 他以前也很迷惘,总是觉得,他应该要坚决些,乱世需用重锤,应该提防旧文化,旧势力的反扑,可汉字要是没了,华夏国要怎么办? 废墟里能长出璀璨耀眼的文明之花吗? 全面毁掉自己国家的文化,真的会正确? 眼下这部《大宅门里的旧事》,是他这些年最迷惘的时候写得东西,本来也没当回事,不曾想竟遇到了伯乐。 孟小爷看了他的作品,特别喜欢,还把介绍给这么多世间英杰。 区区一部,居然备受众人青睐,所有人都在替他出主意,补充内容,纠正里面的谬误。 他的大纲,也写到五万多字,增加了很多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根本连了解的途径都没有的知识。 旧大褂眼睛里直冒金星。 眼前这些人,像梅先生,他在之前可是连想都没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同他们闲坐论道。 他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写自己的这部作品,不是像以前那般,写出来只为自己,而是要为这个世道留下些东西。 “梅先生,等我的书写完,希望能请您雅正。” 梅书礼同样一脸期待:“好,我来为它作序。” “没想到让梅先生抢了先。”王专员大笑,“不过,我也要作序一篇,到时候比一比,看谁作得好。” 旧大褂郑重点头:“此书,虽然是我写的,但孟小爷功绩第一,还请孟小爷也为其作序一篇。” 他这话真心实意。 如果说一开始,他这部书还很难逃脱情情爱爱的藩篱,但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从他同眼前这些人相遇的那一刻起,这部书已经不单单是一部普通的。 它会囊括自己的思考,囊括眼前这些先生们的智慧,包含当下世界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等等的内容。 旧大褂甚至诚惶诚恐地觉得,自己这个作者只是一个执笔人,有更高的意志再握着他的手,去完成这部著作。 他不知道自己的文笔能不能驾驭,所以才惶恐。 如果写坏了,他一定会特别特别的遗憾,也许终其一生都会遗憾。 瞿正旁听了会儿,简直无语:“文人啊!” 一本还没有写成的书,一群文人居然开始如此郑重地讨论起来,他是弄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 “正哥,我听说孟小爷还没辞职,现在依旧住咱们家仓库呢?” 瞿海看着眼前的场面,咋舌道。 身为公司副经理,瞿海是瞿正自己培养的管家,别看平日里跑前跑后形如小厮,其实在外头也是很有排面。 为了工作顺利,信息自然是掌握了很多,眼前这几位大佬,他全都认识。 正因为认识,才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孟以非。 瞧瞧人家,和这么多大佬谈笑风生,不对,是大佬主动找来和他谈笑风生,却住在陋室,做着无聊的工作,连穿着打扮也都是瞿家每年发下去的普通衣服。 瞿正:“……他爱住就住,还能赶他走不成?” 他这家中介公司所在地,是在登州市碧海湾侧的瞿氏俱乐部内。 除了他经营这家公司外,还有咖啡厅,西餐厅,温泉会馆,歌舞厅等一系列娱乐场所,整个登州市能进来的客人也颇为有数。 当初瞿正带孟以非过来,是想让多接触些人,别管他将来做什么,人脉多些总是好事。 孟以非也是真不客气。 唔,瞿正还是挺喜欢他这个不客气的劲儿。 但凡瞿正看上眼的人,他都希望能亲亲热热的,要是只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多没意思。 可孟以非这一不客气,他家俱乐部成了那些文人,教授学者的地盘了。 最近这几个月,好些常客都是前脚进来,后脚就想溜走。 瞿正很能理解,他没读过大学,可他家狐朋狗友里有上过大学的,进门一眼看见老教授坐那儿吃饭,老教授见到学生挺高兴,叫到身边先问问这些年都有什么学术成就啊?书读了多少啊?有没有继续深造啊? “……” 这谁受得住? 另外一部分,没见到自己的教授,老师,见到自家儿子,闺女的老师了。 老师把人叫住——“你儿子上课不好好上,总和小姑娘传纸条,抓住他问,他还不服气,说是他爹说的,看上女孩子就赶紧下手,否则过了这村没这店,怎么回事?怎么做家长的?” 当爹的:“……” 就算回去能让儿子扎扎实实吃一回竹笋炒肉,在那之前,他还不得老老实实赔不是,装孙子。 别看他是什么人物,手下有权有钱,或者本身就是大军阀,说一不二,可碰上儿孙的老师,尤其是那种有名望,老头很大的老师,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大家来俱乐部,诚然是有心交际,是要拓展人脉,是要谈生意,但是,主要目的还是放松。 再说,就是谈生意谈工作,旁边站一祖宗,可怎么谈? “我这俱乐部,都快真只是个中介公司了。” 好在瞿正的主要事业,还是经营自家的公司,而且,他也觉得这俱乐部多这么一批常客,没什么不好。 “把我珍藏的几瓶红酒给送上去,孟以非可不爱喝花雕。” 聊到吃完中饭,梅先生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临走,梅先生叮咛孟以非:“我当年也做了十年老师,教书育人,十年来就没见过一个如你一般有天分的年轻人,千万可不要荒废。” 船舶专家白仲也点头笑道:“是不能荒废,如今咱们培养个人才那么难,少了你,下一个如你一般的,就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寻了。” 瞿正在后头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等人走干净,他才走过去坐在孟以非身边:“以前总听说梅先生此人有些古板,不好打交道,我看都是胡说,分明极会拍马屁,酸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瞿正给自己倒了杯酒,“你怎么关心起写的事?” 他和孟以非接触的时候比梅先生他们多,而且孟以非在他面前也向来少有伪装,他可不知道,孟以非有读的习惯。 分明天天看报的时候,都把略过去不读。 “不是不读,是不重要的东西,最后才读。” 孟以非轻声道,“沈鸿的近况,你知道么?” 瞿正冷笑:“那混账东西就快吃不上饭了,不过,到是有女人缘。” 沈鸿并不是那种特别英俊潇洒的模样,当年瞿老爷给自家孙女挑选夫婿,长得太招人的根本就进入不了候选名单。 当然,也得是眉眼周正,气质卓然。 在瞿家看来一般般的相貌,放在外头,那也是一表人才。 这些日子,沈鸿过得不好,神色间总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忧郁,也算是机缘巧合,与登州豆腐坊李家的三夫人就有了交集,最近一段时间是越走越近。 以至于沈鸿一穷二白,只用那一点学校里给的遣散费过活,竟然也靠着人不着痕迹地贴补活了下来。 “听说他最近在闭关写书,看样子立志要以一根笔杆子养活自己了。” 瞿正到不知道这人的文采如何,能不能写出好文章,“看来人家离了瞿家,到还上进了些。” 以前在瞿家,可没听说他还有写作的耐性,每天出去游山玩水,到是也会吟几首诗,好不好的,瞿正也不懂。 孟以非轻轻一笑。 瞿正惊讶:“我一看你笑,心里就打鼓,总觉得没好事。” 孟以非莞尔:“或许。” 那要看沈鸿写的是什么书。 杨玉英读过剧情介绍,沈鸿重生以后也为自己立了才子,他‘写’了一部书,就是这部《大宅门的旧事》。 也不知道沈鸿上辈子是不是认真背过,遣词用句虽说略有不同,可居然写得差不太多。 此书问世,很多读者都颇为喜欢,因为这一家四代人的悲欢离合而或哭或笑。 一本书再版好几次,沈鸿不光赚了钱,还赚了名声。 沈鸿也只有那一部长篇作品,不过之后陆陆续续写了几篇,风格各异,虽然文笔一般,可创意很好,口碑到都不错,差不多有**年的时间,沈鸿每一部作品面世,销量都很好,他也成了著名作家。 至于那些作品的原作者们如何,谁也不知道。 《大宅门的旧事》原作者叫商衡,四十多岁,家里曾经也是高门大户,后来落败。 他上的传统私塾,从五岁正式开蒙,读了好些年的书,后来接受新思想,开始关注白话文。 这部《大宅门的旧事》,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写的一本白话,但只是写来自娱自乐而已,从没想过能发表。 很久以后,他女儿读过父亲的大作,才付梓出版,一出版就掀起波澜,销量节节高升,很多评论家都开始评论,虽说有吹捧的,有贬低的,可总归得承认这部作品很不错,商衡也一书成名。 孟以非现在就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商衡写了《大宅门的旧事》,还鼓动如梅先生这般有名望的学者一起帮忙润色。 不光是这一本,保险起见,他也找了沈鸿后来会抄的那些作品的原作者,用各种暗示手段去提醒了下,说不定能促使几部提前面世。 如今,孟以非到要看看这个重生的沈鸿是不是天命之人,是不是老天就是非要他成功不可。 如果他第一本长篇,还写《大宅门的旧事》,那孟以非就让他知道,一群大佬同时扇他脸,究竟是什么滋味。 沈鸿现在过得日子有点辛苦。 其实他租住的阁楼环境还行,居高临下能看到一点街景,和一间屋子隔开七八间,住七八户人家比,他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还很通风敞亮,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无论是沈鸿童年的时候,还是后来他断了腿,浪迹街头时,只有做梦才能有这样安稳的地方可住。 但是现在沈鸿却受不了。 小小阁楼还没瞿家的厕所大呢。 “沈先生,我给你带了碗鸡汤,你趁热喝。” 沈鸿正看着外头不远处的瞿家大宅发呆,听见声音忙出来开门。 过来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形容温婉,面上上了些淡妆,手里提着食盒。 沈鸿连忙接过去:“劳烦云姐姐。” “别客气,沈先生写作费脑子,得吃些荤腥才好。”外面女子耳尖隐隐有些发红,知道沈鸿要写作,很识趣地没多呆,放下食盒便走人。 “哎。” 沈鸿看着碗里孤零零的鸡腿,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心里叫苦。 鸡腿煮得白烂,着实难吃。 屋子狭小,连转身都困难,颇难受。 此时他到忘了,就连这房子都是那位云姐替他付的租金。 他也不去想,人家给他付租金,还劳心劳力地给他做饭到底是什么心思。 活动了下手腕,他点了灯伏案写作。 现在他写的这本,是商衡的代表作,要在七年后才会出版,是当年最畅销,影响力最大的作品,虽然头几年比它更好的作品也不是没有,但是,唯独这本书沈鸿记忆很清晰。 当年他找到了一份零工,就是负责替黄老爷读这部,黄老爷很喜欢,但是眼睛花了,找了些读书人替他读,沈鸿拿到的活儿,就是这本书。 他被逼着反反复复地诵读了好多遍,拿捏语气,抑扬顿挫都有讲究,他读得简直要吐,不说倒背如流,但也很是熟悉。 如今重生,别的只是稍微有点印象,让他抄,他也很难抄出来,这本却不同,字字句句都记住那不可能,可故事脉络,他再清楚不过。 等他写完这本,他就有钱了,还能在文人圈子里站稳脚跟。 到时候,他会和小金复合,他不会像别人那样三心二意地找别的女人,他这一回,要做个好丈夫。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3) 阁楼里隔音效果不佳,外面嘈嘈杂杂的声响此起彼伏,早起天不亮就有人叫卖,晚上天很晚了,还有喝醉的酒鬼撒酒疯,赌疯了的赌徒鬼哭狼嚎。 沈鸿心里烦闷得很,连手里的纸笔也觉得沉重,写作生涯更是枯燥乏味。 他的确是能想起来大部分小说的内容,可足足有近二十万字的小说,他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写下来,也是辛苦活。 冷风吹得手指僵硬麻木。 肚子里总是空空如也。 只是想到瞿小金,沈鸿便倍加努力,尤其是前几日出去买些墨水和钢笔,意外见到瞿小金刚从教堂做礼拜出来,给街边的乞儿们派发各种吃食。 她的笑容还是那般温婉可人,她和人说话时那么温柔,也不嫌小乞儿们身上脏。 沈鸿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很多旧事,他想到小金和他说话的模样,给他缝制衣衫的模样,他还想起了小金替他亲手做羹汤,捧来给他喝,替他给生病的母亲延医问药,给弟弟妹妹们准备课本文具,送他们上学。 小金真是个贤内助,正经的贤妻良母,从不会因着家里有钱有势就欺负人。 沈鸿心里清楚,外头那些洋派的女孩子们也就是看着光鲜,其实娶回家,远不如小金让人踏实。 “快了,快了。” 他更努力地去写,拼命地写,累了饿了,想一想未来美好的生活,就再一次燃烧起斗志,他要努力。 这几个月天变得太冷。 登州好像有七八年没有这么冷过,鹅毛大雪下个不停,滴水成冰。 孟以非很想坚持工作,可是身体有点扛不住,最近感冒的挺厉害。 他趴在瞿正这儿,整个俱乐部都在为他服务,医生在一边厚着,两个回春堂的老大夫,还有个圣玛丽医院的西医。 孟以非要在他家俱乐部的西餐厅里吃羊肉火锅,请来他那些文化圈子里的朋友一起吃,瞿正瞪了他三秒钟,答应了。 没办法,如今孟小爷在瞿家的地位可和以前大不一样。 一个月前,他从仓库调往瞿家的船厂,目前和几个工程师一起负责船舶建造工作。 这船厂一开始只能做船舶修理,他们的船厂并不小,也不太缺乏资金,但是根本得不到太先进机器,缺乏人才和技术,暂时只能修修补补。 不过前阵子船厂从日本倒闭的一家船厂收购了一批设备,又建造了更大的船台,准备造几艘炮艇,先培养一下技术工人。 孟以非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但是他的大脑与众不同,而且还有杨玉英在。 杨玉英不缺少技术,两个人双剑合璧,三言两语就把船厂的技术人员都给忽悠得找不着北。 反正现在整个造船厂都听孟以非的,连正经的老板说话也不管用了。 瞿正想起自己当年被老爷子扔到家里各个产业去锻炼,底下那些老人们仗着资历把他耍得团团转,他熬了三年才算熬出头,得了人家一句了得的评语。 再看看孟以非,年轻的小后生往那儿一坐,一群倚老卖老成习惯的老前辈就低头哈腰,奉茶的奉茶,扇风的扇风,看那德行,跪下叫爹都乐意。 “老天爷真不公平。” 瞿正发现自己每天都能看见各种不公平。 孟以非如今在船厂那是说一不二,听说上个月立项,要开始建造一个三距船体冷加工车间,还要配备两台天车。 他都要亲自设计打造,光图纸就准备了三间办公室来装,技术工人都找好了,还联系了两家国内装备制造厂,一家德国的制造厂,拿图纸换的技术人员,如今已经热火朝天地准备开工。 瞿老爷现在在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一早就叮嘱过瞿正,孟以非要什么给什么,而且不能等人家要,必须提前想到。 现在孟小爷一病,那更是牵动了瞿家上下的心。 别说想在西餐厅里吃火锅,他就是打算在瞿老爷的书房里吃火锅,老爷也要给他让地方。 瞿正“幸亏我们家小孟没学会作威作福。” 否则瞿家一干小辈们可又要多一祖宗。 但是,孟以非只会逮住他这一只羊捋羊毛,根本不理旁人,这真是,让人烦恼的不行。 瞿正抱肩立在西餐厅门前片刻,便叮咛服务员给上一壶下火的清茶。 羊肉火锅虽好,可燥的厉害,需得小心上火。 孟以非没聊工作,正和大家谈小说谈得热火朝天,商衡的小说已经三易其稿,从九万字增加到二十一万字又缩减到十五万字,这刚刚写了上半部。 他打算写上中下三部,大纲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光是搜集到的各种资料就有一箱子,梅先生等人为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商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斗志昂扬。 他对孟以非,对梅先生,王专员,白先生,还有约翰先生等人都特别感激。 梅先生轻笑“商先生,你可莫要妄自菲薄,咱们小孟的眼光毒得很,他能放在眼里的,绝对没有庸人。” 商衡脸一下子红了。 就在孟以非一边养病,一边关注商衡这部作品的进展时,沈鸿熬了足足两个半月,熬得自己脸颊消瘦,一身疲敝,满脸沧桑,终于大作成。 当天他看着新鲜出炉的作品,小心翼翼地装订整齐,亲自拿着直奔他已经看好的登州出版社。 他没重生的那一世,这本小说正是在登州出版社付梓刊印,随即卖得洛阳纸贵,让商衡一书成名。 沈鸿投稿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沈平凡,言辞恳切地给登州出版社打了个电话,就立时有个编辑答应见他。 登州出版社的钱编辑是个老编辑,为人认真,对每一个来投稿的年轻人都很客气,只要文章写得不是特别糟糕,他一般以鼓励为主,尤其是当下刚兴起,还未曾特别完善的白话文。 今天电话里听一个新作者,特别自信地说,他写了一本十八万字的长篇白话小说,希望能出版,钱编辑听了挺高兴,无论如何,一个新作者能踏踏实实写十八万字,那就很值得一看。 不过,钱编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他看了这些年的稿子,对新作者的毛病相当清楚,每个新作者都觉得自己第一本书就能写得特别好,立马就能成为大作家,但事实上,十个新作者的大作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能说一声还行。 当然,这年头读书人少,文人也矜持,不是认认真真写好,反反复复修改,认为确实不错的作品,恐怕也不会拿出来给人看。 钱编辑听作者沈平凡自信满满,就不免也有些期待,一出门,在大门口看到沈鸿,心里也一赞,如果这位的文笔还可以,那他们出版社完全能把人签下来。 这年头,年轻,长得体面的作家,稀罕着呢。 客气了几句,钱编辑就接了稿子,大体翻了翻,他就不禁点头。 一本小说好还是不好,像这种经验丰富的老编辑,大体上扫个几眼就能看个**不离十。 眼下这稿子就瞧着很不错,虽然遣词用句上稍嫌稚嫩,文笔上也有些粗陋,可是稿子本身很厚重,说的只是家长里短,情情爱爱,可里面透露出来的对时代的思考,很有点意思。 钱编辑心里颇为喜悦。 但是沈鸿一开口,钱编辑就懵了。 “啊?不接受作价购稿?百分之三十的版税?”钱编辑懵了下,也不生气,只当沈鸿是新人,不懂规矩。 “沈先生,我们出版社合作八年的著名作家梁弘法先生,我们给出百分之十八的版税,这条件已经非常丰厚,如果你接受作价购稿,我可以做主给你千字三元的最高稿酬,这也是我权限范围内唯一能做的。” “或者,你可以选择百分之八的版费,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新人作家里面,我这个开价,已经很高很高。” 沈鸿皱眉,勉强道“好,我再考虑考虑。” 他以前从没有写过稿子,也不知道钱编辑说的对不对。 但是,他对自己这一本小说信心十足,如果贱卖,非得心疼死他不可。 沈鸿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下定决心要借一笔钱自费出版。 当初商衡就是自费出版的,一本书让他赚足了能花大半辈子的钱。 如果沈鸿能记住更多畅销书,他也不会在乎这一本,可他对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涯,他过得浑浑噩噩,能记住的有用的东西分明很少,沈鸿也是开始愁自己的生活之后才发现,原来重生也不是万能的。 他重生了,他有满腹才学,奈何这才学不足以让他享富贵。 沈鸿知道几个口碑还不错的放贷人,虽然利息稍微高了一点,可生意做得还算正规。 三天后,沈鸿借到钱,又同钱编辑谈合作,这次终于达成了协议。 一个月后。 沈平凡著作《大宅门旧事》正式发行。 沈鸿那是相当激动,眼看着自家这本书书的口碑渐渐好了起来,销量是节节攀升,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他拿到第一笔分红,两百大洋,就立马张罗搬家,从小阁楼搬到瞿家附近的街上,距离瞿家步行只要二十分钟的小洋房里。 又重新置办了西装,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出门却是瞬间沉下脸。 “李夫人。” 周云怔了下,讷讷无语,眼看着沈鸿矜持地朝她点点头,客客气气地道“我走得太匆忙,差点忘了,多谢李夫人借我钱缴房租,这是三块钱,还请收好。” 沈鸿拿出三个银元递给周云,转身扬长而去。 周云眼眶一红,泪水闪烁,将落未落。 她是真心挺喜欢沈鸿的,她自来爱慕读书人,沈鸿可读过大学,如果换成以前,那就是正经的进士。 像她这般贫家女,给进士做小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遇见这么个男人,就一下子昏了头,可她不傻,她心里也明白,要是沈鸿一直落魄,那她还有机会,一旦沈鸿发达了,就得看他还有没有良心。 “又是个没良心的。” 沈鸿早把他这位云姐抛在脑后。 他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不少文人聚会也都开始给他发邀请函。 登州市那些大人物们,耳边也渐渐能响起他的名字。 沈鸿可谓是意气飞扬,每日参加各种聚会,以文会友,颇为快活。 这日,梅先生忙完公务,照例把底下人送上来的这个月新书搬出来,打算看一看。 他老人家工作繁忙,但每日都要读书,国内外经济学的理论著作,但凡出来最新的,他都要第一时间看到,不过这天工作完成的早,他便让人拿了最新出版,销量不错的几本小说,准备读一读。 《离人泪》,《弯弓与落霞》,《大宅旧事》…… “咦?” 梅先生习惯性地先翻看了下目录,目光一滞,凝在《大宅旧事》上。 他略一沉吟,就拿出来翻看,一页一页看下去,只看了寥寥几页,就心绪浮动。 “商衡的书出版了?” 沈平凡,这什么笔名。 而且……“怎么像是初稿?还改了主角们的名字。” 梅书礼想了想,拎起书就去找商衡,临走顺便让人打电话给孟以非他们。 孟以非人还在造船厂,接到梅书礼家的电话,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反应了下,心下了然,不禁唏嘘。 一行人很快在商家旧宅的书房里碰面,所有人看着梅书礼拿出来的书,面面相觑。 商衡“我没有,还早着写完。” 孟以非抬头扫了一眼,商衡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稿,一整面墙上都镶嵌了书柜,书柜里放满各种书籍。 地上的箱子里堆叠着各式各样的资料。 这些资料很大一部分都是梅书礼,还有孟以非负责搜集整理。 王专员怒道“这个沈平凡从哪里拿到了你的初稿,居然随便改个主角名字就把别人的书当做自己的,真是……文人之耻。”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义愤填膺,商衡尤其是生气,这一本书,是他的心血。 杨玉英旁听这些文人不带脏字地的大骂十分钟,不禁咋舌。 其实杨玉英自己不是什么文人,比较庸俗,她到另外的世界,如果没别的门路,或者为了任务,没准也会抄些本世界的名著过去。 但是,像这类原作者在世,而且几年后就要出版发行的作品,要是也去提前抄,就太膈应人了。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4) 商衡就满眼呆滞,心里难受的不行。 孟以非沉默下来。 其实他提前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他去提醒沈鸿几句,让沈鸿清楚这本书如今已经快被写出来,马上就要出版发行,也许能阻止此事发生。 可他没有。 他本心里冷眼旁观,想看看沈鸿会不会主动往坑里跳,而且还在幸灾乐祸。 孟以非这种做法似乎有些过分,不大对,可他就是这么做了,一点都不想改。 “这个沈平凡究竟是何等人,岂有此理,梅某非要找他说道说道。” 翻看这本书,大体翻看了七七八八,时间过去颇久,梅书礼怒气丝毫不减。 王专员神色严肃:“此时最紧要的,我们当为商兄发声,让大家都明白,此书的作者该当是谁。” 一行人纷纷应是。 孟以非一个电话,招呼来瞿正,让他拿照相机,将商衡的稿子,各种资料都拍照。 商衡对自己的文字十分珍惜,每一年的稿子都有留存,而且按照年月整理的很妥当。 尤其是那一本大纲,一连写了好多年,修改了很多次,还有孟以非,梅书礼,王专员等人给修改过的内容也有标注。各种小纸条贴得大纲变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瞿正照相技术还行,而且这种事也不需要太厉害的拍照水平,不多时就拍好了。 梅书礼蹙眉:“抓紧洗出来,现在我们马上回去撰文,必须尽快见报,越快越好。” 所有人都应了,也不走,就在商衡的书房里开始挥毫泼墨,写起稿子。 商衡是满心感激。 这本书对他来说的确很重要,他写的内容都有原型,这些角色身上都带着他父祖一辈的烙印,里面还有他心爱姑娘的影子。 商衡想了想,又把自家的老照片翻出来。 照片里的家居摆设,女子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男人们养的鹦鹉和狗,甚至一些小动作,都曾在他的小说里出现,但凡认真读过小说,一看到这些照片便会清楚小说的原型就是这照片里的家庭。 梅书礼他们借着满腔义愤,奋笔疾书。 孟以非煮了茶,又准备吃食,准备好便自己找了个舒适通风的好地处喝茶吃点心读书。 沈鸿自然是不知这一番变故,但他也满腹忧虑,神色黯淡。 芙蓉堂对面的百乐门舞厅。 登州市的百乐门那是舞厅里的翘楚,开业三年,生意做得外头行商不知市府在何处,却是闭着眼也能找到这家大舞厅。 沈鸿正同几个文友喝酒,此时夜深人静,舞厅里放的音乐也颇为舒缓。 “沈兄,你当真是个痴情种子,那付月兰付姑娘那般痴情于你,连愿意给你铺床叠被,不求名分的话都说出口了,你到好,竟是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人家走。可惜,可惜。” 旁边有西装领带已经乱七八糟的年轻公子,喝得脸颊发红,语气里多多少少都带出几分嫉妒。 “人家付姑娘可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好女孩儿,大才女。” 沈鸿摇摇头,依旧眉眼含愁苦。 楼上楼下好多姑娘都偷偷瞄他,私下里窃窃私语,嘻嘻哈哈地互相使眼色。 沈鸿在他们舞厅还真是新客。 以前沈鸿没重生的时候,喜好比较传统,爱游山玩水,爱去探访名胜古迹,喜欢和文人们一处吟诗作对,就吃吃饭消遣,也去找登州有名的酒店,不会去舞厅。 就连和姑娘约会,他选的都是白玉酒店。 别看白玉酒店说起来做和芙蓉堂一样的生意,可人家的姑娘,在外头说出去,身份都很是体面。 这交际花同交际花,还有很大区别呢。 沈鸿当年很是矜持,也有些清高,对爱情,他觉得应当忠贞。 歌舞厅这等地方,在他看来藏污纳垢,那是绝对不值得踏足,也不该踏足的地处。 重生以后他是想开了,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快活最要紧。 而且他自认为为人当圆融,朋友们都要去舞厅,他说不去,何等扫兴。 以至于如今他还真是头一次踏足歌舞厅,舞女们见他自是新鲜。 其实舞女们见的人多了去,像沈鸿这般的也不新鲜,可是出手大方,长得也好,还很年轻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是稀罕货色,大家也不介意多看几眼。 沈鸿却是没甚兴趣和那些舞女们交流,他这几日连送了好几封信进瞿家,还托了几个新结交的好友去送。可惜,依旧没得到小金的回应。 他那些朋友们到是知道他些他和瞿小金离婚的前因后果,只是沈鸿说的时候,肯定是春秋笔法,有所侧重,反正只道自己很无辜,是让王晴晴害的。 一干文人墨客,对于风流罪过这等事,都不怎么看在眼里。 他们个个觉得,人不风流枉少年,而且,浪子回头金不换。 瞿小金本是沈鸿的妻子,沈鸿如今都要功成名就了,可还一门心思惦念原配发妻,这样的好儿郎,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们很积极地帮沈鸿的忙,通过各种渠道,去瞿家打探消息。 不光如此,还四处去宣扬,把沈鸿说成个情深不悔的奇男子。 正好他写的小说热度正高,沈平凡先生的大名,在登州市文人圈子里也是相当响亮。 他写的小说里的爱情又颇为唯美,以至于众人对他的感情生活很是关注,起哄架秧子的不在少数。 瞿老爷德高望重,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可瞿正却是听了不少闲言闲语。 这两天气得不行,在瞿小金面前还要多方掩饰,严防死守,坚决不让那些话传到小姑娘耳朵里。 “正哥,我去弄死那混账东西,什么玩意,也不看看自己都干了啥好事,现在到装起痴情人!” 瞿家向来消息灵通,瞿正又是瞿家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已经知道沈鸿那厮在各种公开场合,时不时对瞿小金表白,而且还经常借酒装疯,说的他好像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情圣。 就在昨天,沈鸿接受采访的时候,居然掩面而哭,当着记者的面说他这一生,挚爱唯有小金,失去小金,让他生不如死。 好些年轻的女孩子为此深受感动。 昨天晚上小金去参加个慈善活动,居然还有白痴找到她面前,说什么这辈子得一痴心人不容易,让她千万要想清楚,看清自己的内心,不要放开重要的东西。 还说如果她放手,那她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小金当时就愣了,很是不知所措。 瞿正:“还是上过学的女孩子,这得白痴成什么样,才多长时间就忘了沈鸿做的那些事?沈鸿写了本书,他黑的不行的名声就能洗白?” 可事实上,它就是可以。 在无数人心中,沈鸿只是普通的女中老师,他和学生恋爱,还是在有妻子的情况下,那他罪大恶极。 但是,他要是有本事有能力的男人,他这么做,就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优秀的作家,自然感情丰富,他去欣赏别的女孩子,并不代表他不爱自己的家,不爱自己的妻子,如果他不爱,为什么要去努力挽回? 瞿家门楣的确高,瞿家小姐也的确有钱有势,但现在追求沈鸿,对沈鸿有好感的姑娘里,并不是没有高门大户。 好些女孩子的家世纵比瞿家差,在登州市也算得上富贵。沈公子这不是丝毫都不动心? 沈鸿都这么专情了,瞿小金还不赶紧顺着台阶下来,那岂非太不知好歹? 这等传言传扬得四处都是,瞿正没说话,私底下却找人好生和这些小年轻的爹妈父母长辈交流了下。 一时间登州市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年轻人们莫名其妙地遭遇家长突如其来的杀威棒,各大娱乐场所竟然都有那么一点凋敝的迹象。 瞿小金到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一个。 瞿家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担心,有的担心她耳根子软,也有的心情复杂。 像她大伯娘,心里就觉得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当初我瞧不上沈鸿,老爷子非瞧得上,如今沈鸿上进了,到要便宜别人不成?” 幸好这些话她也就私底下嘀咕嘀咕,人都不在瞿老爷面前,自也不必担心说漏嘴让人心烦。 瞿小金却是个执拗的姑娘,虽然偶尔午夜梦回,也会伤感,泪满衣襟,甚至想起她同沈鸿新婚时,她的那些期待,对未来的憧憬,可是,她没想过要和沈鸿复合。 “破镜难圆,徒呼奈何!” 沈鸿数次登门,瞿小金次次不见。 次数多了,沈鸿自是越发伤感。 这日从歌舞厅出来,沈鸿喝得酩酊大醉,一出门正好碰到瞿正和孟以非,还有小金。 他登时僵住,脑海中忽然闪过很多片段,胸腔里怒火蒸腾。 多日来求复合,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每每想起就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愤怒。 明明他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他已经拥有别人望不可及的名望,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小金。”沈鸿的心态瞬间崩溃,目光落在孟以非身上,忍不住拔高声音,“你是不是因为他才非要和我离婚?” 孟以非:“……” 瞿正蹙眉,冷笑:“沈鸿,你得了老年痴呆?小金到底为什么和你离婚,你心里没数?” 沈鸿越发愤恨:“你……” “你可别说你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别人家我不管,瞿家的女婿,这种错就不能犯。” 瞿正翻了个白眼。 沈鸿深吸了口气,再不理他,推开旁边两个同伴的搀扶,站直身体,盯着瞿小金,厉声道:“小金,你自己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外心,所以才对我如此无情!” 此时天色不早,可街面上人还很多,好些行人听见这边的争执,都停下来看起热闹。 瞿小金身体微动,猛地抬手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沈鸿声音越发尖锐:“我以为你是个好女人,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朝三暮四……” 瞿正啪地一巴掌扇出去。 沈鸿顿时被打了一趔趄。 “你们干什么!” 忽然有一女孩子从旁边茶楼里跑过来,一把扶住沈鸿,对瞿正怒目而视。 “瞿正,你怎么随便打人?” 瞿正冷笑:“我可不光要打人。通知巡捕房,这个人袭击我们瞿家的小姐。” “是。” 沈鸿浑身一哆嗦,吓得转过身就跑,速度飞快,连鞋掉了都顾不上捡。 他着实对巡捕房那种地方分外敏感。 那女孩子也顾不得和瞿正磨牙,连忙去追。 这姑娘是沈鸿的书迷,登州商会副会长的千金,薛家的薛丽。 薛丽特别喜欢读书,最近看过沈鸿的《大宅旧事》,感动得不行,连看了三遍,看到末页沈鸿的自画像,更是对作者升起无尽崇拜之情。 追着偶像跑了一路,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沈鸿深吸了口气,惊吓渐渐平复,随即一怒——他跑什么? 薛丽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非常刺激,脸颊通红,俏生生地道:“沈先生,瞿正就是个粗人,您别怕他,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 沈鸿愣了下,目光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小姑娘……我想请你喝酒。” 他今天想喝酒。 瞿正护送小金回家,一路上气得不轻,当着小金的面,连口吐芬芳都不成,半晌才对孟以非郑重道:“你帮我这么个大忙,我还你的人情可远远不够。” 帮沈鸿暴露真面目,没让瞿小金受更大的伤害,怎么能不是天大的忙? 却说沈鸿遇见薛丽,算是遇见了知音,一边喝酒,一边把满腔愤懑通通诉说出来。 薛丽越听越生气,当然不是生沈鸿的气,而是觉得瞿家仗势欺人,太过分。 她晚上一回家,就去找她母亲告了大半宿的状,说了一大堆瞿家人的嚣张跋扈。 隔日,就不免有点关于瞿小金的风言风语四下里流传。 其实瞿小金登报离婚时,这种风言风语已经存在,沈鸿出了名,言语更不好听。 只没人敢当着瞿家人的面说,瞿家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回薛丽一搀和,却有些不得了,薛丽和别人不同,她本人在报社工作,是个记者,背景深厚,在报社权力很大,愣是绕开瞿家的严防死守,含沙射影地将《大宅旧事》作者和瞿小金的婚姻往事登上了报纸。 报纸一出来,梅书礼先看到的,当即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打给薛丽报社的老板,怒骂了一个多钟头。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5) 梅书礼那是什么人,那可不光是登州新闻界的大佬,反正他要骂人,就是哪家带了大几万兵马的军阀站在这里,可能也只有闷头听着这么一个结果。 薛丽所在的就是个小报社,发行量到是挺高,但是报纸上的内容就比较驳杂,属于街头小报的范畴,他们家老板一听是梅先生来的电话,连声都不敢吭,老老实实地听这位不带脏字地骂他。 听完,老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时代的罪人,社会的渣滓,不死不足以平民愤的那种。 他们报社从总编到主编到各位小记者,全都老实站着陪他听训。 梅书礼终于发泄痛快了,冷笑“道歉声明准备好了,至于什么时候发,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 终于挂了电话,整个报社所有人都蔫了。 总编看了薛丽一眼,不禁摇头。 薛丽蹙眉,怒道“新闻自由,瞿家手伸那么长吗?他们要干涉新闻自由,你们作为新闻媒体的从业人员,难道要助纣为虐?”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年纪较大的记者和编辑们,谁看不出这里头的事,那沈鸿究竟是个什么人,在登州,所有人都比瞿家更清楚。 他是被瞿家供出来的。 没有瞿家,沈鸿别说有今天在文坛的地位,他还在村子里放牛,连学都上不了,可以说,瞿家是他的恩人,对他有再造之恩。 人家还把家里的小姐许配给他,他不知道好好供着,出轨了,和别的女人勾勾缠缠,瞿家就是离婚,赶人,也没做多大不了的事,他到一朝翻身就闹起来。 是,在男人看来,他犯的错不大。 可大家伙心里也明白,自己觉得他犯的错不大,可那也是错,人家瞿家小姐在这件事情里那是真的无辜。 “这事别扯那么大,还新闻自由,你瞧瞧,你在咱们报纸上都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编摇头,“含沙射影地说谁呢?你说瞿家小姐离婚另有隐情,疑似移情别恋?你有证据吗?” 薛丽一愣,闭上嘴,半晌才道“沈先生不想离婚,她非离,怎么可能没问题。” 这话,她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知不妥。 总编板起脸,冷声道“你这可真是,杀人不用刀,这般‘莫须有’,也是一个记者能说出口的?敢情所有的事,是黑是白,无需证据,全看你一根笔杆子怎么去写?” 梅书礼再愤怒。报社再想把报纸召回,影响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 只瞿小金的名字,被人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提起,就足够让人心中不快。 甚至还有人到瞿家说三道四,瞿小金也越发沉默寡言,形容显得极憔悴,她的性情本就容易多思多虑,家里人觉得小姑娘的性子不够大气,一直想让她改变,这下可好,更蔫了。 气得瞿老爷差点又去摸他好多年没动过的宝刀。 幸亏瞿小金没说什么妥协的话,反而一边伤心,一边写了一篇文章。 文笔极细腻,写了她的所思所感,写她的心情转变,主题就是,以前沈鸿清贫,她愿意相伴左右,与他共度一生,爱慕的是他的人品。至于如今,想象中伴侣的人品崩碎,她的婚姻也跟着破碎。 沈鸿便是才高八斗,将来可被尊为大家,她也只有祝福对方另外再寻志同道合之人共度此生,至于她,志不同,道不合,着实不可能回头。 瞿小金没有正经去读过书,可她也是从小随着教书先生学习,自幼爱读书,论写文章,沈鸿都难同她比。 毕竟沈鸿事情多,交际多,应酬多,不像她,除了读书,作文,弹弹琴,画一笔画,可做之事很少。 一篇文章见报,但凡读到的人,都觉得她文采斐然,整篇文章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着实无修改的余地。 “这么一看,到同大宅旧事里的那女主人公,颇为不同。” 《大宅旧事》里的女主人公也是个温柔缄默的姑娘,可有一点,她是正经的旧式女子,不通诗书,还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旧思想。 正因为如此,男主人公和她的爱情才分分合合,总是多有波折,两个人之间的分离与聚合,大大小小的冲突,把这本小说串连起来。 喜欢沈鸿的人很多,嫉恨他的人自然也不少。 “呵,大概那位沈先生的心中,他的妻子一切都有赖于他的帮助,才能真正变成一个优秀的人?没有他,他的妻子的命运将完全改变?” 这话自然是带着些许奚落的意味。 薛丽这一折腾,沈鸿的名声到是更大,连带着他的小说销量又有小幅度上升。 又不是鸳鸯蝴蝶派,销量上升,也不那么容易。 沈鸿貌似得了好处,薛家这边,薛副会长却差点没让家里的妻子,儿女给气死。 一连好几桩大生意都给黄了,损失达二十万,还有一批药品让劫匪给劫了去,他拿着重金找人说项求救都没人搭理他。 薛副会长满脸茫然,完全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他是欲哭无泪,四顾茫然,幸而在登州,他也有几个亲朋好友,朋友们瞧他这糊涂样,总归不能干看着,到底还是点拨了他一下。 “你看看这张报纸。” 朋友把报纸塞过去,摇头叹道,“平时也别对丽丽太骄纵,还有你两个小儿子,着实不像话。” 薛副会长看完了报纸,出了一身冷汗,再听朋友说他闺女这些时日做得那些个糊涂事,顿时瘫软在地。 他平时忙于生意,对于妻子儿女,他做得最多的就是给钱,给钱,再给钱,平时家里的事,他从来都不管的。 从他祖父那一辈开始,他们家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主人不插手内宅,毕竟薛家的规矩从老早之前就是不纳妾,前头也出过没儿子,只有一闺女的情况。 当时就是招赘了女婿,也没有纳妾生儿子。 再前面甚至连女儿都没有,当时是收养的旁系孤儿,照样没纳妾。 正因着这规矩,后宅安稳,男主人从来用不着操心,到薛副会长这一代,照旧守着旧时的家规家训,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的好闺女会给他这么一份大礼。 薛副会长顾不得别的,赶紧回家,一进门就听见薛丽在客厅里缠着她哥撒娇“我不管,你想想办法,说服沈先生给我们报社投稿,接下来他的新作品我预定了……” “孽障!” 薛副会长连闺女是女儿身都不顾,抬起手朝着她的后背就打了一巴掌。 “爹!?你干嘛打我?” 薛丽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她可是一指头都没挨过她爹娘的打。 “为什么打你?再不打你,你是不是要大闹天宫!先把咱薛家给折腾个支离破碎,让你娘,你弟弟妹妹都一块无家可归?” 薛副会长打了闺女一顿,把人关家里禁足,自己备了厚礼去瞿家赔礼道歉。 本来他也想带闺女去,可一看那丫头死鸭子嘴硬的德性,还是关着省心。 等教育好闺女再去,那早晚了,他哪里等得? 反正低眉折腰侍瞿老爷,和侍别人不同,薛副会长这膝盖弯的非常利索。 瞿老爷都很是无奈,还能如何。 “你去给老薛把麻烦解决了,老薛他想建药厂,哪怕只能生产一点常用药都是好的,华国各行各业发展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瞿正也没什么好不情愿。 虽然薛家的女儿不懂事,可薛副会长这人一向识时务的很。 在登州,在商会,他从来就是只长了眼睛和耳朵,没带嘴巴,或者说,他的嘴巴就是瞿老爷的嘴巴,一向听老爷子的指令行事,所以,十八年副会长当得安安稳稳。 薛副会长总算把事情给周全回来,回过头却还得认认真真教女儿。 薛丽红着眼睛坐在房间里,恶狠狠瞪着她的老父亲。 薛副会长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主持正义,很了不起?” 薛丽很是生气,梗着脖子坐着不肯说话。 薛副会长轻声道“你喜欢沈鸿?你很崇拜他?” 薛丽大声道“沈先生那么厉害,瞿家的人却看不上他,他们家的小姐到去喜欢孟以非,我听说过的,孟以非是个傻子!” “沈鸿厉害什么?喝酒泡女人?还是他会读几首酸诗,写一篇酸文?唯一写得还行的就是最新的那部小说,水平确实提高了不少,但也不代表他人品就好!” 薛副会长不知道女儿被沈鸿洗脑,认定瞿小金是爱上孟以非,所以才和沈鸿离婚,他只当女儿知道的八卦比自己更多,还真以为瞿家选了孟以非做新任的孙女婿。 而对这一点,薛副会长特别能理解。 他女儿但凡懂点事,他都想奢望下孟以非来当自家的女婿。 “沈鸿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孟小爷相提并论?他受瞿家的恩济,得以出国留学,回来到是做了那些个丧良心的事,半点正事不做,于国于家都无丝毫的益处。” “孟小爷普通农户出身,只是瞿家区区一仓库的守门人,愣是凭自学,短短数月就折服造船厂上下所有的工程师,把从德国礼聘回来的那几个工程师给镇得老老实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爷他设计建造的新型炮舰,航速提升到27节,绝对是当下全世界最快的,虽然小,可只凭这速度,交付给巡捕房完全够用。” “我前几日还听瞿老爷说起,孟小爷打算等造船厂的设备齐备之后就开始着手建造咱们自家的战列舰。” “孟小爷自己说的,虽然困难很多,但他已经写好了详细的计划处,一步一步来,五年内,我们华国不光能拥有自己的战列舰,还要一步步完善我们的工业体系,只有拥有完整的工业体系,我们华国才能成为强国。” 薛副会长神色郑重,语气也特别认真,听得他闺女一下子变了脸色,只觉自家爹爹让瞿家人,还有那个孟以非给洗了脑。 别管薛副会长想什么,薛丽现在身为沈鸿的迷妹,满心满眼都只有沈鸿一人,但凡是对沈鸿不利的消息,她一概视而不见。 沈鸿正名气旺,出版社也不停地替他扬名,一时间沈鸿的名字到比新出来的几个电影明星更深入人心。 为了给《大宅旧事》做宣传,出版社那边,钱编辑还专门为他开了个研讨会。 研讨会这日,沈鸿难得丢掉晦暗的神色,整理梳妆,打扮得斯斯文文,坐在登州大学的大礼堂里,招待登州的文人墨客,诗人作家,那些大学生们也都来凑热闹。 好些书迷拿着新买的书把大礼堂围得密密实实。 “沈兄,今天你好好表现,梅书礼梅教授,王专员,你的本家,大作家沈青,还有高先生等人都要来,只要得到他们的认可,你在这个圈子里就算站稳了脚跟。” 钱编辑低声道。 沈鸿郑重点头,也略有些紧张。 梅先生等人坐在主席台上,正低头细细看他的小说,他总觉得这几位的脸色特别严肃,让人想绕道走,琢磨了下,他终究没去攀谈。 反正只要他们到场,对于自己就是百益而无一害,有这几位站台,他的身价也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不久的将来,他的成就必会远超这些人,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梅书礼是真有点腻烦“小孟他们呢?” “小孟的课上完了,肯定在附近。” 孟以非如今也是身兼教职,在登州大学教书,此地是他的大本营。 他自然没去和沈鸿见面,而是带着商衡坐在附近的教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好戏。 研讨会开始,沈鸿风度翩翩地侃侃而谈,虽然说的大部分都是空泛的漂亮话,没有多少干货,不过这等场合,与会作家到也能理解。 等他说完,一干作家,评论家,各界名流,读者代表才开始发言,有人褒奖,有人贬低,无论是谁说的意见,沈鸿到是都认真倾听,虚心接受,没流露出一点不满。 “别的不说,论修养,此人还不错。” 好些作家都点头道。 薛丽为首的粉丝们简直激动得不行,压低声音小声欢呼。 钱编辑也对这进展颇为满意,一抬头见梅书礼伸手示意,连忙恭恭敬敬地道“有请梅教授发言。”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6) “看看,连梅教授都喜欢沈先生的这本《大宅旧事》,先生的文章不媚俗,也不愤世嫉俗,从平平淡淡的叙事中流露出的是无限的勇气。” 薛丽神色温柔,一脸桃红,“我想,不久的将来,沈先生一定能成为超越梅先生的伟大作家。” 梅书礼仿佛应着他的话,开口道“这本书是近五年来,所有的白话小说中最显成熟的一本,书中的语言很是寻常,似乎把无数国家大事,对未来,对世界的思考,融在那些饮食起居,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虽然观点方面偶尔有幼稚的地方,可是隐约还是能看出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思考与爱。” 所有人一下子振作了精神,哪怕没有觉得这本书有多好的那些作者们也一样。 梅书礼本就有这样的号召力,同样的话,别人说来大家可以不听不信,他说出口,便让人信服。 沈鸿目光闪亮,精神振奋,显露出志得意满的兴奋。脑海中畅想未来…… 底下记者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看来这姓沈的要飞天。” “以后登州又多个名人。” 梅书礼忽然一拍桌子,砰地一声,把书扣在桌面上,长身而起,冷冷看着沈鸿“这《大宅旧事》,分明是我一故交所著,沈鸿,你到底从何处偷的书稿?” 沈鸿一愣,宛如冷水浇头,神色骤变,心神动荡,面上不自觉就带出一点异样。 在座的所有人,还有记者,被梅书礼的话一震,本能地去看沈鸿。 这些人不乏精明眼光厉害的人物,一眼就看出沈鸿脸上明显有些心虚。 记者们顿时兴奋起来。 最近沈鸿的名字响彻登州,他的那本《大宅旧事》也是当下最受瞩目的小说,现在居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有人指这本书的作者另有其人,稿子是沈鸿偷的,这简直是飞来的头条新闻! 说这话的人,还是梅书礼梅先生。 大礼堂内顿时哗然。 那些专门过来的读者顿时就乱了套。窃窃私语声,吵闹声,喊叫声混杂在一起。 沈鸿回过神,神色顿时紧张,厉声否认“梅先生,这本小说是沈某一字一句,自己写出来的,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 他在心里拼命为自己鼓劲。 《大宅旧事》多年后才出版,现在就算那个商衡已经开始写,也写不了多少,至少不可能完成,他抵死不认,对方绝对拿不出证据来。 一念及此,沈鸿底气便足,站直了身体对在外慌乱无措的读者们道“薛小姐,还有诸位,听我说一句。” “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受此污蔑,但是我的手稿就放在家里,曾经在一座小小的阁楼中,我也是点灯熬油,彻夜写作,写了许久,这篇小说才终于与你们相见,当时和我同住的房客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写作的过程中,也曾与同道中人讨论,也有请教别的大家,比如,许秋许先生,我就曾把半成品递给他,请他雅正。” 许秋也在现场,犹豫了下,他当然不愿意和梅先生作对,可是身为文人,还是有些骨气,也不愿意说谎,只得点点头,冲梅先生苦笑“晚辈在两个月前就看过这本书,是沈先生送来给我看的。” 读者们这下稍稍平静,记者也不急着发表言论,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梅书礼冷笑“我知道,对于一位作者,说他的作品并不是他写出来的,是很严重的指控,想我梅书礼从事文学工作四十余载,从来没有毫无凭据地指摘过任何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会。” 他冲外面自己的助手点点头,助手就出去打开大礼堂的门,向外喊了声“商先生。” 听到这三个字,沈鸿一颗心狂跳,几乎站立不稳,用尽全部力气才维持住自己的面色。 商衡大跨步地走进来。 孟以非从后门溜进来,在王专员身后落座,顺便把带来的各种资料传递过去给梅先生。 到如今这地步,商衡并不全依靠梅先生等人为自己张目,他两步走到主席台前,拍拍手,后面两个瞿家的家丁就把复印装订好的,厚厚的草稿依次交给记者和在座的各位作家,也传了一份给读者。 众人拿到手,顿时愣住。 草稿的封面上,商衡那一笔遒劲中略显孤傲的字体映入眼帘——《大宅门的故事》 记者们随手翻阅了几页,顿时哗然“这本书是什么意思?” “商先生,这本小说和沈平凡先生出版的《大宅旧事》有什么关系?” “梅先生的意思,您才是《大宅旧事》的作者?” 商衡很冷静,淡淡道“男主角岑默,岑家独子,留美学童,半路退学转修医学,后又自费去耶鲁大学,学铁路工程,祖父官拜正三品,母亲是前清格格。” “有原型的,如果还记得十三年前那位为了修铁路,发疯发了大半个华国的那位李先生,就应该知道我说的原型是谁。” 所有人都怔了下。 大部分见多识广的记者们顿时想起来这位商先生说的是谁。 “这么一说,还真是。我是走马观花,随便读了读《大宅旧事》,人家一说才想起来,确实有点李先生他们一家的影子。” 沈鸿脑海中一片空白,努力去接收商衡的话语,思考对策。 还不等他想出应对的话语,商衡叹气“我姓商,我父亲是商同南,正是我笔下主人公原型的表哥。” “啊,那女主角的原型我知道了,是王家的那位三姑娘吧,当年寡妇再嫁,女方比男方还大了整整六岁,闹得很轰动呢,我怎么没想起来。” 一众记者和作家们恍然大悟。 和男主相比,女主是登州本地人,王家在登州市扎根多年,更容易让人想起。 底下议论纷纷,几乎是眨眼间,大部分作者看沈鸿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读者们也茫然无措。 就是薛丽,心神动荡之余,还想声援沈鸿,可也没了底气。 她也是记者,身为记者消息自然灵通,何况她这个小小富家女,也有雄心壮志,立志成为优秀撰稿人,对于各种大事件都做过一定程度的了解。 她更是沈鸿的书迷,对那本《大宅旧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看的时候,她就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让她越发喜欢,现在再想…… 沈鸿一看不好,脱口而出“对,我这本小说的确是以李先生为原型……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不能因为是李先生表弟家的公子,就说我的书是你写的?你的身份要是也能当证据,我们这些人可有的头疼了!” 众人不禁沉默。 商衡又一挥手,后面跟着的家丁就把洗出来的大幅照片一一贴在墙上。 照片一上墙,别人也还罢了,资深书迷们登时反应过来。 那每一件摆设,每一样首饰,甚至连服装,用品,院子里的假山池沼,都能在小说里找到。 其中一个书迷,信手抓起买给沈鸿的礼物,一块砚台,重重朝沈鸿的身上砸去。 “呸!” 沈鸿被砸得头破血流,书迷转身就走。 商衡也冷笑“你可以说,你去参观过李家老宅,可是人家家里女眷房中的摆设,你总不至于知道吧。” 到此时,沈鸿还是硬挺着不肯认,可但凡眼睛不瞎的,都明白过来,这本小说不可能是他写的。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沈鸿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书稿。 好些读者心中愤恨不已。 沈鸿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难看,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孟以非坐在王专员身后,伸手拿了麦克风过来,高声道“沈先生,你做这种事也算是熟手了,《大宅旧事》发行以后,我稍微调查了你一下,读了你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写得三篇文章。” “《秋月夜》,和杂志曲艺杂谈上,作者阿芬的《无穷碧》第三节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相同。” “还有你的杂文《父爱》和江南白话周报上一篇佚名作品《人生第一座大山》除了人物姓名外,几乎就没有差别。” “最后一篇文章,白话短篇小说《借车》,到是没找到出处,可这篇文实际上是你同窗张瑞替你改过的吧,这点你们全班同学都知道,张瑞改动的部分超过八成。” “就你这样的,对报纸上,杂志上这些时日对你的追捧,居然高高兴兴受了,你受得起?” 孟以非声音不高不低,清清朗朗,听得所有人都愣神。 梅先生,王专员他们也极意外。 孟小爷平时可没这么爱说话。 “咳。” 梅书礼咳嗽了声,神色肃穆,“我梅书礼,以我的人格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本《大宅旧事》,是我的朋友,商衡商先生的作品《大宅门的故事》的初稿。” 王专员等人也道“我们也可以作证,在商先生写作的过程中,我们为他提供了一点素材,而且,这本书主角的原型,都是商先生祖辈的亲戚,朋友,里面甚至写了只有商先生才可能知道的秘密。” 发声的这些人,每一个声望都不低,他们说的话,自然也没人会不相信。 梅书礼严肃道“大家关注明日的报纸,我们会把所有的证据,在报纸上呈给民众看,像沈鸿这般剽窃别人文学作品的行为,必须严惩,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大礼堂静了几秒钟,好些个读者额都炸了锅,无数人冲过去围堵沈鸿,大声质问。 沈鸿脑子里嗡嗡直响,甚至还有读者冲到他面前,手指戳到他的脸上去。 连商衡一时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梅先生冷笑“这只是刚开始。” 沈鸿从大礼堂脱身出来,遮遮掩掩地跑回他的新房子,关上门窗,把自己整个人藏在书房中,他的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他很害怕。 似乎连家附近的那些邻居,看他的眼神都很不对。 第二日,他的害怕便成了真。 所有的报纸刊载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大宅旧事》的作者之争。 梅先生,王专员,还有数位著名作家都发表了文章,力挺商衡才是这本书的真正作者。 这几位的文章号召力自是相当强大。 登州所有的报纸都在刊登类似的消息,从大报到街头小报,保证连在市井街头讨生活的贫苦百姓,也能接收到消息。 沈鸿,沈平凡,一瞬间就从备受读者关注的大作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小偷。 一时间沈鸿陷入绝地,闭门不出,任凭那些记者们砸门,他只绞尽脑汁去想自己的出路。 …… “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瞿老爷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老人家以前对沈鸿,那也是寄予厚望,否则怎会将小金嫁给他?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瞿正到是意气风发“我还得谢谢这位沈公子呢,他这一番操作,可是给商先生的大作销售做了提前预热和宣传,省大事了。” 如今瞿正的公司代理商衡作品的发行工作,前期宣传费用根本用不着,各大书店都抢着要谈合作,再没有比这样的生意做得更痛快的。 梅先生他们给了商衡的这部大作很高的赞誉,因为沈鸿,热度还高。 当时在大礼堂发出去的样书,很多人看了都说,以前的初版,就是沈鸿剽窃的那本,根本没办法同现在这本成熟的作品相提并论。 两者所包含的信息量天差地别。 虽然商衡这本书事实上只写完了上册,也只有上册现行出版,可销量着实让人兴奋。 因为传言甚多,不少本来对这本书不感兴趣的读者,如今也不能免俗,非要入手一本认真读一读不可。 瞿正这回这生意,到是他这些年来做得最容易的一回。 “可惜孟以非又要闭关工作,电话不接,约他喝茶也不来,连饭都是喂到嘴边才肯吃两口,人都疯魔了,庆祝活动看样子也没精力参加。” 商衡意气风发,一书成名,沈鸿的日子却是陷入泥淖,转头四顾,一片漆黑。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7) 登州市最好的地段,就是瞿家老宅所在的升荣街,毗邻市府,紧挨着巡捕房,治安良好,豪门大户众多,离登州大学也只隔了一条马路,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除了最近这段时日,晚上的时候灯光太亮,还很嘈杂,对老年人不大友好以外,就没别的毛病。 既然地段好,房价自然也是非常高。 沈鸿看着自己的房子,这房子真好,又宽敞,又明亮,还有个大大的花园,虽然不能和他在瞿家的住所相比,但也差不太多。 “快走,快走!” 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出门,身体一软,跌在墙上,撞得额头生疼。 一颗心被撕扯着,疼得厉害。 “我的房子!” 为什么会这样? 讨债公司来向他讨债,出版社要他赔偿损失,所有人都在逼迫他,他的房子被第一个收走,添置的家具全被卖掉,一件不留,就连他的衣服,他的皮鞋,他的手表,全数让讨债的给夺走。 就这样,他连本带利还欠了一千八百块钱。 这段时间,他的开销实在太大,吃要吃最好的,用要用最好的,和人交际,和女孩子‘约会’,无不是大手笔。 那时他不在意,一点小钱,他转头就能十倍百倍地再给赚回来。 只靠那一本书,就足够让他吃喝不愁,在登州市过上富贵无比的生活。 可现在,债务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头上,让他绝望。 “小子,我们老板是好人,心慈手软,所以只让你赶紧还钱,没想把你怎么样,要我说,就你这样的混账东西,哪里有本事还上,还不如把你弄到黑煤窑里干活,好歹还能有点希望,听着,就按你说的,一个月后你再还不上,就别怪咱哥们心狠手辣。” “还有,你要是想跑,那就试试,老子到巴不得呢。” 目送这一群混混大跨步地离开,沈鸿暗自咬牙,他不甘心! 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人生,他有别人都没有的际遇,难道,就是要让他再吃一次苦,再受一次罪? 他不甘心,也不相信。 能写一本书,他就能写第二本,他就不信了,难道所有的……都能提前那么久就开始写作? 沈鸿这般想着,一时到收敛起绝望的情绪,避开人群,躲躲闪闪地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又拿随身携带的一点钱买了笔墨纸砚,挥毫泼墨。 他连夜写了一篇短篇《铜雀》,这篇当年连载的时候,他就挺喜欢,虽然不可能记住全部,可主要情节到还知道。 论文笔,沈鸿对自己还是颇有些信心。他读书那么多年,写篇文章又有何难?要不是为了更保险些,他全靠自己也能成名成家! 匆匆写完稿子,沈鸿想了想,自己没露面,换了个笔名,叫逆命,直接拿信封装了,邮寄去一家小出版社。 他如今可不敢再和登州出版社合作,那些编辑们根本就不讲情义。 事情没发生之前,那些人个个客客气气,可一出事,都对他口诛笔伐,完全不顾曾经的交情。 只是这篇一寄出去,就石沉大海。 沈鸿等得心焦的不行。 事实上,瞿正一早让人盯着这货,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瞿家人眼里,他前脚寄稿子,后脚瞿家的电话就打到了那出版社社长的办公室。 一连等了将近半月,在这期间,沈鸿也没干等着,连续写了好几个短篇,奈何都没有回音。 他身上的钱全部花完了。 沈鸿甚至不得不拉下脸面去求以前喜欢他的那些书迷们,希望能借一点钱。 最后也只有薛丽还肯半信半疑地相信他,认同他这一切都是瞿家在报复他的说法,把自己的首饰给了他好几样。 薛家的人一发现,就连忙又把孩子关了起来。 薛丽今年这都是第三次被禁足,比她前头十八年受到的惩罚还要多。 混到这份上,沈鸿是真没了法子,他甚至打抄了一篇以前看过的,他本不屑于写的艳情。 对这类,他到是记得好几篇。 本来以为多少能赚一些快钱,没想到连这样的,他都卖不出去。 沈鸿并不傻,到了这份上他心里已然明白,肯定是有人不想让他好过。 “该死!” 沈鸿默默转头,看了一眼橱窗上反映的自己的影子。 头发乱蓬蓬,一脸没有刮干净的胡渣,衣服皱皱巴巴,袖子上沾了墨渍,整个人就像生活落魄的穷书生,穷书生多少还能有些精气神,他却连精气神都快耗干净了。 “不能这么下去。” 沈鸿发现,他心底深处竟然开始恨瞿小金。 明明自己打算一辈子怜爱那个姑娘,明明那应该是自己的贤内助,为什么她竟然能狠心到这等地步。 沈鸿说服自己,不关瞿小金的事,这一切都是瞿家做的,是瞿家想害他。 但他都到了这个份上,瞿小金难道不知道?她就这般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懦弱,平庸,就和木头一样,小金还是老样子,看来这辈子不会改了。” 沈鸿闭了闭眼,暗暗道。 他如果现在还和小金在一起,他是想救自己的妻子的,想让自己的妻子去看外面的世界,看更美好一点的东西,学习做一个快活而自由的人。 偏偏瞿小金没有这福气。 “让我想想。”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欠着债,如果还不上钱,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赚钱,赚钱……” 沈鸿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一件事。 “股票!” 他前世当然没有买过股票,对于这种金融方面的东西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他知道一件事,就在半个月后,登州长新纺织厂,因为设备老化,生产的布匹质量不佳,又被国外的洋布挤占市场,而且老东家去世,新东家刚上任,发生继承人纠纷,开了二十年的纺织厂濒临破产,股票大跌。 “我可以做空长新的股票,这事不难。” 他虽然不懂证券市场的那些事,可他上辈子有个做股票经纪的室友,总是听他唠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也了解一点点。 “足够了。” 沈鸿想到自己的债主,脑子一转,就又打起借贷的主意,这一回,不是借高利贷,而是说服债主和自己一起玩。 在这方面他还是有点底气,对于未来的了解,就是他的筹码,他完全有信心能说服那些人和自己合作。 …… “孟小爷,你是怎么想起要投资纺织厂的?” 瞿正陪孟以非吃他特别不喜欢吃的面条,他真不明白,面条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这种汤汤水水的面,捞面都比这个强些。 孟以非:“是比较一般。” 他的口味也不太适应这类有汤水的食物。 “说纺织厂,长新纺织厂放在二十年前,当时皇帝还在位,它成立的时候整个登州市商界都很轰动,毕竟是咱们市第一家用洋机器的纺织厂,相当的了不起,可现在,它已经不行了。” 普通老百姓们或许还不太清楚,但瞿正做这门生意,对登州当下的各厂子,公司都很了解,在他看来,长新已经走下坡路走了很多年。 “哪一天它宣布破产,我都不奇怪。” 孟以非扬眉,轻轻一笑:“内部消息,新式纺织机,出货量大,速度快,可以各式各样精美的花纹,还有天然染料配方,颜色鲜艳,水洗绝不掉色……总而言之,论技术,我们不光能赢那些洋纺织厂,染布厂,我们还远胜之……呼。”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消息保密。” 瞿正拍了下桌子:“那当然。” 他可是生意人。 说完正事,瞿正又有点头疼:“说起来,沈鸿和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怎么都打不死,烦人。” 最近盯梢的人说,沈鸿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和青帮的柳三胖混在了一起。 他本是欠了柳三胖好大一笔债,瞿正一直等着看沈鸿的笑话,结果笑话没看成,到看到他这几天吆五喝六,过得不错。 “柳三胖那厮算起来也是道上一号人物,比较讲义气,有原则,怎么就看不出沈鸿的本性,竟然和他瞎搀和,我看,早晚得被坑死。” 孟以非轻笑:“换一份拌混沌吃。” 吃完饭,孟以非就打发走瞿正,自己又重新进入忙碌的工作状态。 杨玉英有时候都感觉有点害怕。 孟以非的头脑是真正的发达,五感超长,能接受到无数的信息。 她当初装备上天平套,五分钟就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要离她而去,那种感觉非常可怕。 孟以非却是时时刻刻都处于装备天平套的状态,哪怕是个省略版,也不是寻常人能体会的感觉。 当他全副精神集中到他的工作上,仿佛能看到宇宙的真理,世间的一切都敞开给他,所有的知识在他眼睛都是透明的。 只要他想,他就能做到,只要他想知道,他就很容易能知道。 好似无所不能,但真的很容易陷入到奇怪的精神中挣脱不出。 别人哪怕再努力工作,也知道什么是饿,可孟以非却不,他工作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想把他拖出去吃饭,就和打仗一样困难。 杨玉英都怕了孟以非的疯魔,何况是其他人,瞿家造船厂的几个工程师整天胆战心惊,以前他们最讨厌瞿正等人去串门,影响他们的工作,现在巴不得瞿正每天按一日三餐过来,好歹能将孟以非拉出去休息休息。 这日,瞿正一到造船厂,人还没进门,就看见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见他就翻白眼的老贾,一看到他就如释重负:“快,去找孟工,不管你是带他去泡泡澡,蒸桑拿,还是去参加舞会,去喝酒,总之,赶紧走。” 瞿正:“……” 最后当然没去什么误会,而是去了茶楼。 “最近一段时间长新的股价稍稍走低,主要是英国的一家公司在咱们登州市新建成了一家纺织厂,有传闻,人家的技术水平非常高,生产出的洋布花色新,现在股民们都在观望。” “我们正好出手,好好给你赚点零花钱。” “哦。” 孟以非把头搁在桌上,双眼无神。 瞿正还想说什么,却是陡然住口,神色不善:“烦!” 沈鸿居然也出现在茶楼。 他和以前比,变化很大,眼神阴郁,身形也显得佝偻,脸色憔悴。 抬头看见孟以非,沈鸿目中露出浓烈的恨意。 瞿正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理他,他这边生意已经谈完了,正好送走银行的业务经理。 沈鸿听到几句,心中不禁有些痛快。 他这些仇人们,不等他挖坑,竟然就自己往坑里跳,现在这种时候买入长新的股票,岂非找死! 哪怕沈鸿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柳三胖谈好合作,开始坐等金钱往自己的口袋里飞时,他也不像此时这般欢喜。 钱,对他来讲并不那么重要。 他想要的未来,哪里是区区金钱? 不过,能让这些折辱他的人受到罪,难受片刻,他到是挺高兴。 杨玉英趁着孟以非处于半休眠状态,稍稍露头,替他喝一杯茶,转头就见到沈鸿居高临下的表情,心中不自禁也有点恶趣味。 真想看看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真正一脚踩到地狱里,一辈子不能脱身之后的表情。 这年头玩股票,股民通常并不去证券交易所一类的地方,而是找中介,一般就在这类茶楼里交易。 当然,大部分来此的都是散户。 瞿正带着孟以非过来,纯粹就是为了带他来感受一下气氛,顺便让他活动活动。 沈鸿紧张地忙碌十几日,终于把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坐等长新破产倒闭,股票成一堆废纸。 事情似乎发展得很是顺利。 英国的纺织厂轻轻松松建了起来,开始准备铺货,沈鸿特意去看过,他们的布料又便宜又新鲜。 长新的股票已经开始有下降的趋势,只不过瞿家等几个商家,登州市商会的人为了保护国产企业都在救场,暂时还比较稳定。 沈鸿听说瞿家入场救市,不觉越发兴奋,目露疯狂。 瞿家的投入越大,之后损失就越大,如果能让瞿家伤筋动骨,也算他报了仇。 一觉醒来,沈鸿殷切地期盼着好消息,一早就赶紧出去买报纸。 今天报纸头版头条——长新布平价出售,登州市万人空巷,争相抢购。 沈鸿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8) 瞿正笑盈盈看着百乐门里好几位著名舞女,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慢慢展示自己身上特别靓丽的桃红色,水碧色,鹅黄色的鲜亮旗袍。 以前的棉布颜色都重,清亮浅淡的颜色都是高档货,寻常人想见都见不着。 现在百乐门最红的舞女秋丽,缓缓走到舞台上,灯光落下,她一身长裙晚礼服竟然是七彩的渐变色,漂亮的不可思议。 “谁能想得到,这么好看的料子竟然和普通的无色棉布,只贵了十几文。” 别看现在大部分大宗交易都用大洋,但是老百姓们用铜钱的时候更多些。 十几文对普通老百姓,或许是显得贵了一丁点,但对市区的市民们,但凡有个正经工作糊口的那些人,都不会太放在眼里。 “长新是咱登州的老牌子,我还当它快成老古董了,将来是沉入故纸堆的货色,不成想,居然还老树发新芽,有焕然一新,让人吹捧的时候。” 这两天,长新出了新产品,那些库藏的老布料都减价销售,大批大批的出货。 就连一年到头扯不了几匹布,做不了几件新衣服的那些穷苦人家,都忍不住出去买买买,拿出存款大把大把地花起钱来。 这年头,普通老百姓家里,哪家不缺衣服? 谁家有了衣服,不是大儿子穿过二儿子穿,二儿子穿过小儿子穿,补丁一层复一层。 如今布料便宜,买回来好好给家里人做几身体面衣裳,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连续好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导长新纺织厂的新式提花布料,说长新是民族企业之光。 长新大幅度提高工艺水平,生产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改造完的机器,连长新那位在技术方面十分优秀,曾经两次出国留学学习的厂长,都对记者表示,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总觉得这不是科技,是魔法。 现在长新的布料,一被制造出来就有漂亮的花纹虽然还是不能和手工刺绣相比,可是对普通百姓来说,便宜才最重要。 染色的工序也被俭省了不少,染料更是和以前完全不同。 厂长自己说,没想到他们厂子能得到这么漂亮的染料,那些化学方程式如果拿出去卖,肯定能赚取很大的利润,可是他们厂子的合作伙伴孟以非孟先生,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同他们合作,技术入股,只占百分之五的股份。 于是,他们这些新料子就有了最大的优势,那便是足够的便宜。 在改进技术上,他们厂子投入的不多,自然能给消费者让利。 以前都是洋布倾销,降价,阻击国内的纺织市场,实在没想到国布竟然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短短时日,英国人的纺织厂就被折腾得几乎要关门大吉。 沈鸿呆呆地打开一份又一份的报纸,每一份报纸都在赞扬长新。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寄居的小小酒馆,显得破旧而昏暗,终日不见阳光,到处是发霉的味道,墙角甚至还有一点蜘蛛网。 昨天中午吃剩下的半张烧饼泡在稀薄的米粥里,是他昨晚的晚饭,可他昨晚满腹激动,已经吃不下去。 他一直在想,他马上就要重新恢复自己光彩的,体面的生活,他也坚信,自己绝对能做得到。 “也许只是一个玩笑?” 沈鸿猛地推开门,大踏步地就要向外走。 他要出去看看情况。 刚一出门,只见不远处的车上下来七八个青帮的打手。 “咕咚!” 沈鸿倒抽了口冷气,“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个混账东西敢耍咱们柳爷,怎么看柳爷好脾气,你就敢老虎头上拔毛?” 为首的打手冷笑一声,剩下的人扑过来一脚把沈鸿踹倒在地。 只觉得头上剧痛,鲜血糊了一脸。 沈鸿浑身抖动,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拎起来塞进车子里面。 “放了我,不要!我要见柳爷,我还有别的情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差错,但是相信我,我的真的知道很多消息,我可以帮他赚大钱!” 可惜,这些打手们可不听他的花言巧语。 沈鸿绝望地被蒙住头,堵住嘴,心中越来越害怕。 他挣扎着想呼喊——他是瞿家的孙女婿,他是瞿小金的丈夫,瞿小金不会不管他的,只要让他求救…… 沈鸿被带走的情形,瞿正手底下的人也看到了,可瞿正显然不可能管这种事。 如今这世道这么乱,瞿正到是有当英雄的心,想着济世救民,可为了个沈鸿得罪青帮的柳三胖,这种傻事,除非把他脑袋剁下来再安一个猪脑袋,否则他可不会做。 “可惜了。” 瞿正叹气。 是挺可惜的,当初沈鸿借高利贷的对象是柳三胖,后来忽悠人的对象也是柳三胖。 柳三胖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毕竟会放贷,做得生意里也有很多不能见人的。 但是他这人有和别的青帮弟子不一样的一面,他这人比较感性,还重名声,江湖人称小孟尝,口头禅就是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对钱这种东西,他喜欢,却不痴迷,按照他的说法,这年头没钱不行,没钱就养不起兄弟,他那么多兄弟都靠他操持吃饭呢,他得赚钱。 可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永远都有很多。 在登州市,青帮的龙头老大那是孙老大,柳三胖排不上号,他年轻的时候,在青帮里就因为不够狠,身手不好,让一些人嘲笑过。 可是,他入青帮三十年,从他也当老大开始,手底下就没有一个兄弟背叛过他。 就连他的敌人,背地里也得说一声,柳三胖这人可以交往,跟他当地人,也不妨碍跟他做生意。 沈鸿那作死的德性,如果栽到别人手里恐怕早就被片成片扔海里去喂鱼,但落到柳三胖手里,或许还能逃得一命,当然,死罪没必要,活罪那是少不了。 柳三胖再大度,也不会放过一个欠自己这么多钱,还坑了自己一把的家伙。 他也要服众的。 “去黑煤矿挖煤?” 瞿正猜测了下沈鸿接下来的下场,“或者扔到海上不让上岸了?再不然整去实验新药?” 听说柳三胖和自家义父一样,有心做点药品生意,还想建华国自己的实验室,一直在筹备,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真行的话,研制新药哪能不做实验? 沈鸿去当试验品也挺值钱,虽然很难把他坑柳三胖的钱都给还清,至少也能弥补一部分损失。 瞿正知道消息,立马就去跟孟以非八卦了一回。 孟以非也挺高兴。 瞿小金彻底解脱,不用担心小姑娘再被那人渣蒙骗。 估计其他无辜的小姑娘们,也不会再被这个人蒙蔽,真是皆大欢喜。 …… 三年后 “号外,号外,‘卫国号’完工当天,参与六国实战演习,一举夺得头筹。” “号外,号外,登州市瞿义瞿将军,率我华国登州水警,在实战演习中大胜而归。” 孟以非亲自设计并督造的‘卫国号’战列舰正式完工后,从全城上下齐嘲笑,到全国嘲笑,全世界各国嘲笑,再到大家好奇观望,以至今日扬眉吐气,一共花了三个月一十七天。 瞿正搜罗了一堆报纸,坐在茶馆里一张一张念给孟以非听,孟以非没觉得尴尬,他自己念着念着到尴尬的不行。 报纸上把瞿正他哥和孟以非夸得简直不是凡夫俗子,甚至还有街头小报随便瞎编排,说他哥是龙王/武神转世,说孟以非是匠神下凡,鲁班在世,说得天花乱坠,热闹得不行。 孟以非其实对新建造的船并不那么满意。 战舰的造价实在太高,可登州市这边能给他的钱又太少,三年来因为钱,他的设计屡次变更,数次为钱妥协,最后的成品十分勉强。 “卫国号是一艘好船。” 孟以非轻叹,“但是,瞿将军能赢得那么漂亮,却不真是因为我们船坚炮利,而是对方根本就没上心,更没有把瞿将军放在眼里。” 瞿正点头“还因为我们孟小爷智计无双,估计到现在欧文那家伙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家无线电会忽然失灵,为什么他家两艘战舰忽然内斗,更不明白咱们那么大一艘‘卫国号’,跟着他家自家的‘野望号’逃出包围圈,为什么野望号上那么多水兵会视而不见。” 孟以非一笑。 瞿正鼓了鼓脸“我也不明白。” 演习时和演习前后,他和孟以非在一块儿,孟以非做了什么,他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就算看了,他还是不太懂。 瞿正从不觉得自己笨,他能把生意做那么大,能在登州市成一号人物,整个瞿家,连三个哥哥都时常让他忽悠,他当然是聪明人。 只可惜,越聪明的人碰上孟以非,就越容易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瞿正把报纸扔下,陪孟以非喝茶,正喝着,就听见店小二的呵斥声。 “快走,快走,要卖花卖点心去旁处,我们茶楼不做外头的生意。” 瞿正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有一个老婆婆,身边还领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进了茶楼大门。 老婆婆身上背着包袱,衣服到挺干净,就是补着些补丁。 小孩子的外套也破破烂烂,脚底下是一双仿佛穿了好些年的千层底布鞋。 小丫头拎着花篮,一边装一些还有水滴的鲜花,另一边装的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她正挨着桌子让客人买花。 店小二此时才看到他们,连忙过来驱赶。 茶楼里本也有跑腿帮闲的人,客人们想买什么,拿几文钱雇个帮闲帮忙的事很常见,可是外来的人要想在茶楼做买卖,肯定要先拜码头。 如果随便什么人就能进,茶楼的生意还做不做? 瞿正的目光落在老婆婆斑白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上,再看她粗糙的手,沉默片刻,却是招招手“小二哥,让老婆婆过来,我正好想买点花和点心。” “得嘞。” 店小二顿时换了张脸似的,殷勤地送老婆婆和她孙女过去。 瞿正一笑,见那小姑娘害羞,大半张脸都藏在祖母身后,显得怯怯的,十分招人怜爱,便让店小二送碗糖水给孩子喝。 “你这花很新鲜,多少钱,都卖给我好了。” 瞿正接了篮子挑了挑,取出一支递给孟以非,“有喜欢的姑娘么?有的话可以送给人家,剩下的,我给我们家小金留两支,其它的……我自己留着。” 老婆婆一下子高兴起来“先生真是好人,好人啊!” 她一边说,一边推自家小孙女过去,“快,给叔叔磕头,谢谢人家,人家买了我们的花,奶奶就有钱给你爹娘治病了。” 小孩子特别听话,瞿正都没来得及阻拦,两步过来扑通跪下,重重给他磕头。 瞿正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扶,他手还没伸出去,孟以非忽然出腿,用极巧妙的劲别了一下瞿正的椅子,让他连椅子带人瞬间侧身。 “啊?” 瞿正先是惊讶,只见眼前冒出一截刀尖,他反应极快,顺手钳制住,一拧一推,可又顾忌这是个小孩儿,终究没下重手,愣是手忙脚乱,让那孩子差点挣脱。 老婆婆此时也变得身手比猴子还灵活,袖子里冒出两截刀,扫向瞿正的脖子。 瞿正登时左支右绌,幸而孟以非一茶壶砸小孩儿头上,砸晕了对方,瞿正才制住老婆婆,总算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袖子,气喘吁吁地看了眼地上的小孩儿,咋舌道“孟小爷还真是……连打孩子这等事都不忌讳,厉害!” 孟以非换了个座位,继续喝自己的茶,等巡捕房的人过来,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瞿正。 瞿正让他看得有些心虚“怎么了?头发乱了?” “我是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一看眼科。” 瞿正“……这回我又是因为什么瞎的?” 这几年熟悉起来,瞿正都已经好几次被孟小爷要求去看眼科,要求得次数一多,他都不会再闹别扭,看眼科就看吧,反正他就是瞎,那能怎么办?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19) “你认为她多大年纪?小孩子?呵。” 瞿正:“……” 他觉得孟小爷以前沉默寡言的时候挺好,至少足够温柔,现在话稍稍变多,竟然学会了冷嘲热讽。 话虽如此,瞿正还是低头仔细去看。 怎么看……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身体纤细,模样也是小孩儿的模样,她面皮很细腻,没见化妆的痕迹,闭着眼睛,眼角飘着两滴泪珠,瞧着真是楚楚可怜。 瞿正忍不住开始心虚。 孟以非也不急,等他看半天才轻声道:“她的鞋。” 瞿正低头看了眼:“应该是她自己的鞋,看穿过留下的痕迹,十分符合脚型……” “你说,她这双鞋穿了多长时间。” “具体时间肯定不能确定,不知道她都走了多少路,每个人的磨损程度都会不同,但最起码也得有三四年才能把鞋穿成这般……” 话音未落,瞿正就反应过来。 小孩儿瞧着才五六岁的模样,这双鞋简直是她从两三岁就穿,一直穿到现在。 那怎么可能? “哦,原来如此。” 瞿正点点头,承认下来,“没错,是,我眼瞎。回头我就上医院挂号看病。” 孟以非看了他一眼:“那小护士有喜欢的人,不可能喜欢你。” “我还喜欢梅书礼家的三小姐呢,怎么,难道我还敢去梅家找梅小姐?还敢向她求婚?喜欢归喜欢,喜欢的那一个,可不一定是最终能得到的那一个。” 瞿正对着茶盏,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衣襟,领结,把桌上散落的花收好。 孟以非轻轻扬眉,心下意外:“你同梅小姐门当户对,既然喜欢,为何想都不想,就说得不到?” “梅三小姐是英国剑桥大学的高材生,论才学,她是才女,我连小学都没读过,当年义父到是想送我读书,可我比起读书,更乐意早点赚钱。” “还有,她母亲可是伯爵家的小姐,论出身,她算是半个贵族,我一介草根,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义父待我虽如亲子,可我自己知道,外面很多人都认为我只是瞿家的家仆,只是和别的家仆不同,我自己有产业,还算有钱。” “可是唯一一个钱字,在梅家的人看来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人品相貌,梅小姐是明珠,我就是沙尘而已。人家又单纯又可爱,我的私生活如何,孟小爷自然清楚。” “哎,所以说,我一动心,就自己把那点小火苗给掐灭了,省得闹出事来,伤人伤己。” 瞿正剖白一通,孟以非也无话可说,只能叹道:“那你也别招惹人家小护士。” “什么叫招惹,我这回很认真,她说嫁,我立马娶。” 瞿正笑道,“我是觉得,那小护士的眼光不太好,前头她动心的人里,一个烂赌鬼,一个拆白党,还有一个到没大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妈特别难缠,愣是让他前妻只三年,就气得病死床铺,临死之前发誓,下辈子就是嫁给狗,也不嫁那男人。” “我和小护士还特别有缘分,每一次都是我阴差阳错让她和她中意的烂男人成不了的。” “有几个晚上我便想,小护士的眼光那么差,这辈子还不知道遭遇多少挫折,到不如跟了我吧,我再差,总归可以保证,这辈子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嫁给我的女孩子受苦。” 这些年世道如此艰难,人命如草芥,便是瞿正这样的人物,也难免看不清楚前路。 将来如何,无人可知,瞿正却有点想结婚了。 “我要结婚,唔,这样好了,我现在开始选新房,买两套相邻的,你一套,我一套,咱们两个做邻居……” 孟以非想了想:“你得先把我就是你们瞿家的秘密武器,战船设计师,制造者的事宣扬出去。” 瞿正:“啊?” “今天的刺杀,就是因为现在整个登州市的人都以为,你是新战船的设计师。” 瞿正愣住:“我小学没读过!” 孟以非:“我小学也没读过。” 瞿正:“……呼,怪不得。” 别看孟以非这几年交游还算广阔,梅先生等人和他相交莫逆,大家经常聚会,但是,他的交友圈子其实就这么大,因为孟以非好静,梅先生他们在外面很少和外人谈论他。 就是说起来,大部分时候也是叫他一声小爷,听着到像几个人的长辈。 以前战船的事情没有爆出来,没人在意孟以非是什么人,直到最近战船的事一出,各地的情报机构才开始查问。 孟以非轻笑:“不得不说,你们瞿家的人是真团结。” 只看短短数日,各种手段纷至沓来,没有一个是针对孟以非,大部分都照着船厂的几个工程师,还有瞿正去就知道,孟以非身份根本没有曝光。 这几日,杨玉英夜深人静出来吃宵夜,都琢磨一下,想和瞿家的人探讨探讨他们家族的管理经验。 眼下这个时代,华国各方面都被各种各样的间谍给渗透得和筛子差不多。 在华国,所有人都根本没有保密的概念。 偏偏瞿家和其它地方就是不同。 各地的情报机构会怀疑瞿正,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是没上过学,可他平时很关注船舶制造之类的消息,还有,孟以非需要的资料,除了梅先生等人帮忙寻找,造船厂的工程师帮忙,其它各国比较先进的资料,都是由瞿正出面搜集,肯定在各地都留下很明显的线索。 瞿正又是瞿家的义子,最近几年身份越来越高,瞿老爷甚至打算把整个瞿家交给他掌舵。 暂时来讲,瞿正比孟以非更像新船的设计师。 说起来,孟以非到现在还是瞿家的仓库守门人呢,领着守门人的工资。 谁会相信一个优秀的造船工程师,会给人看仓库的大门? 小小一仓库,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说里头藏了能颠覆世界的宝藏,也要有人信才行。 估计这一点也能做很好的身份掩饰。 不过,孟以非他在登州大学挂名做了名誉教授,而且还写了一些论文在内部刊物上发表。 论文有数学相关,还有经济理论一类,一时半会儿到也还无妨。 只是时间一长,怕瞒不住。 孟以非轻声道:“他们一天找不到卫国号的设计者,制造者,你就一天别想消停。” 瞿正叹气:“……厉害的工程师有很多,国内外那么多大学,多少人学造船?何必如此?” 孟以非眨眨眼,长叹一声:“但是能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只花了那么一丁点钱,就造出卫国号的,舍我其谁?” ‘卫国号’在演习中大放光彩,但是它实际造价,连它干趴下的那些战舰的一个零头都没有。 当初登州市的水警们想要的,就是几艘小炮艇而已,现在却拿几艘小炮艇的钱,换来一艘战列舰。 哪怕它略小,可那是在战列舰的行列中显小,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庞然大物。 而且,它速度快。 这船建造的时候,报纸上消息泄露,新闻媒体都说这是在垃圾堆里用垃圾建造出来的船,根本就没人当回事。 瞿家瞿老爷被自家老伙计们嘲笑了好几年。 结果一出来,差点没让那些老家伙们羡慕死。 瞿正听孟以非一说,也闭口不言,他比孟以非知道的消息更多,就几天的工夫,瞿家的造船厂已经收到好些订单,连大总统都对此表示十分关注。 也幸好义父关系足够硬,否则恐怕光面对自己人的明枪暗箭就要累死。 “这名声,还是让我替你担上几年。” 瞿正陡然警惕起来。 孟以非一个走几步路都累得头晕眼花,稍微碰触一下,就有可能骨折的家伙,离危险远一点,大家都省心。 “恐怕没那么容易。” 和瞿正分开,孟以非就收拾东西抱着笔记本和各种资料直奔瞿家造船厂的第三库房。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工程师蹲在库房里咬着铅笔头凝思苦想。 孟以非一进门,工程师们齐齐哀嚎:“小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昨天的功课太多,没写完。” 他们赶紧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孟以非也不阻止,他每日留下的功课,本来就需要群策群力,单独一个人完成的话效果太慢。 几个工程师一边翻资料一边写,写着写着,忽然年过五十的王工程师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露出些许迷惘,轻声道:“我忽然发现,这才三年多,咱们厂子居然有了自己的造船工业?算得上工业吧?” “是啊,在这之前,我连想都没敢想。现在你们看看,钢铁厂,化工厂,机电厂……虽然规模小,技术水平也比较粗糙,可我们都有了。” “下一步,我们要造更大的船。” 孟以非听他们议论纷纷,忽然笑道。 很快,时间到下午两点半,又陆陆续续有几个衣服上还染了油污的年轻人过来。 这些年轻人中,有登州大学学生,还有一些没读过大学,是造船厂的工人。 孟以非翻看自己手写和其它资料拼凑成的教案,在黑板上写下流体力学几个大字。 一群学生很快就投入废寝忘食的学习中。 四个小时的课上完,孟以非才慢吞吞拖着僵硬的腿脚走出仓库,从后门出去,找了个小摊吃馄饨。 他刚一坐下,就看见两个青衣混混围拢过来,往他桌边一坐。 面摊的小老板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马二哥,马三哥,这个月的份子钱我可是足额交了的……” “滚你的!” 马二一巴掌把面摊的小老板拍开,转头却冲着孟以非冷笑,“小子,实话告诉你,你小子惹上事了,有人要我们哥俩废你一只手。你要是乖乖的别乱反抗,还能留下你这条命,要是你乱扑腾……” 一把钢刀唰一声落在桌上,刀锋闪亮,透着凶光,隐约还见血渍。 孟以非眨了眨眼,身体略略向后挪了下:“你拿这刀杀只鸡还下了三次手,让人家鸡多受了两回罪,我就是想答应你的条件,也不敢呢。” 马二愣了下,脸上隐隐发红。 他兄弟马三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虽说没真笑,面上表情也扭曲的不成样子。 旁边路过的行人本来都挺害怕,结果听完这对答,到是放松下来。 马二迟疑地瞪着孟以非,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两兄弟和他们老娘知道的事,眼前这人居然能知晓。 他一晃神,又恶狠狠地举起刀,左右挥舞,比划了两下:“少他奶奶的废话,我就问你,你承认不承认,是你陷害沈平凡沈先生,害得他伤心失落之下,远走他乡!” 孟以非笑起来:“沈鸿的事,全登州都清楚,为什么还来问我?” 话说,那位沈鸿当真就是天命主角不成?人都失踪不见,还有人为他抱不平? “为什么问你?” 薛丽本来没打算露面,可看见孟以非气定神闲,她就不痛快,从后面两步冲上前,死死盯着孟以非,眼睛发红,“我和沈先生相交的日子不久,可我同他经常书信交流,也同他一起喝过茶,说过话,他是磊落君子,我看得出来。” “沈鸿先生才学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他是留洋归来的高才生,你算什么东西,草莽出身,靠傍上瞿家的小姐和少爷混得风生水起,还往自己脸上贴金,真有胆子去当登州大学的名誉教授?你也配!” 薛丽平复了下心情,“总之,我一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是被你陷害的。” “他亲自写信告诉我,他为了他的爱情付出了一切,被你陷害,名誉扫地,他十分痛苦,可是我被关起来了,我救不了他,我被阿爹扔到国外整整三年,我一回来,物是人非,你这等小人,到是得了志!” 孟以非失笑:“原来还真有这般好骗的小姐,为什么瞿正就骗不到?” 马二和马三两兄弟连忙摆出架势给薛丽撑台面。 只是,虽然他们两兄弟鬼话说了许多,可现在看薛丽讲得这般真心实感,面上也不禁流露出一点异样。 他们来质问眼前这小子,可他们知道他们是满嘴胡话,本来以为这小姐也知道,只是爱慕那个沈鸿,故意要混淆视听,现在看,她好像真信沈鸿是清白的?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20) 马二和马三忽然就有点头脑发热。 原来这年头,大家小姐这么好骗。 他们没准也能糊弄个大家小姐当媳妇? 反正两兄弟不觉得自己比那沈鸿差到哪里去,要说长相,两兄弟也不算太差,论能耐,谁还能不如那么个货色? 沈鸿的事,道上混的弟兄们都知道,在这些混混眼里,姓沈的就是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大骗子。 “薛小姐,承认自己眼瞎不容易,但为人要有自知之明,你总不至于自大到觉得,梅先生,王专员,还有十几位文学大家的眼光,还比不过你。” “另外,三年来商衡商先生的书一版再版,畅销世界,被翻译成五国语言,要知道这是一本连载的小说,连载了三年还没有写完,所有追读的读者遍布世界各地,你不会告诉我,这些读者都眼瞎,看不出谁才是这本小说真正的作者?” “那个沈鸿……算了。” 孟以非想了想,到底没开口骂沈鸿,主要是为了瞿小金,呃,还有瞿老爷。 要是把沈鸿说得太不堪,那瞿家老爷子是不是……眼瞎? 薛丽气得嘴唇发白。 她在三年前为沈先生抗争,因为这个,父亲骂她骂了许久,罚她跪祠堂,因为她不肯低头,甚至把她扔出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受尽苦楚。 想她自小在家便受宠爱,如何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父母越是压迫,外头那些人越是污蔑沈先生,她就越不服气。 虽然一开始也有犹疑,也在担心,但沈先生说得很对,那商衡一个落魄文人,没出过名,也没和沈先生有什么交集,沈先生怎会去剽窃他的稿子? 两个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如果当真是剽窃的文章,沈先生又不傻,哪里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版? 至少也应该仔细修改一番。 薛丽深吸了口气,直视孟以非“就算你再打压沈先生,污蔑他,伤害他,可你还是远远不如他,你除了你那张脸,一无是处,就算你能靠女人爬到高处,你也依旧是个无能的小人物……” 砰! 薛丽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响。 孟以非目光微凝,还未反应,杨玉英已瞬间抢占他的身体,一脚踹开薛丽,再顺手抓住马二的胳膊拖了他一下,马二一个趔趄,也脸色骤变,特别娴熟地往桌子底下一钻。 马三也蹲下来转头,就见对面停下辆车,车上下来一蓝西装的女子,女子手里拿着把毛瑟,神色却是温柔款款,脚下踩着高跟鞋。 一路走过来,姿容优雅,可马三背脊上却是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刚才的声音触动杨玉英提前在精神领域设定的警告,但骤然降低同调度并不容易,也只降低了片刻,孟以非的意识就重新占据主导地位。 孟以非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女子。 那女子冲他笑得温婉“孟小爷,金蒙蒙对您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薛丽跌坐在地,纤细的身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茫然地看向前面,一时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也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薛家的女儿?她对孟小爷不敬,我看,薛家可以消失了。” 薛丽一时间毛骨悚然。 也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升起警兆,明明一向能说会道,可这会儿却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这女子也并不太在意薛丽,回过头,面对孟以非,却自然而然变得很是温驯“孟小爷您发句话,薛家要怎么处置?” 孟以非扬眉“我想,此事不劳你费心。” 哪怕他说话冷硬,女子也不恼,反而乖巧“都听孟小爷的。” “哦?”孟以非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一个小时之前,你刚杀过人,像你这样杀人如麻,位高权重,一人能掌控无数人命运的女子,为什么要听我的?” 这人坐下来,给孟以非倒茶,眉眼低垂,动作轻盈曼妙“只要小爷您愿意,以后我这双手,只杀您让我杀的人,不光杀人,你想要做点别的事,也一样可以找我,只要您说的出,我就帮您做到。” “无论金钱,美人,还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完美的生活。” 马二和马三两个躲躲藏藏地想走,但又有点不敢。 两个人忍不住凑在一起嘀咕“咱哥俩不就是想赚五块大洋?我怎么觉得这五块大洋有点沉呢。” 像他们这类在道上混饭吃的小混混,眼睛都好使,一看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善茬。 至于薛丽,吓得不轻,也委屈的要命。 她才说姓孟的是个永远爬不起来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半点比不上沈先生,话还没说完,就有这么可怕的人过来,还对孟以非如此重视……肯定都不是好人。 孟以非蹙眉“你是东洋人?” 金蒙蒙含笑不语。 孟以非叹了口气“你们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又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 金蒙蒙轻笑,“只要您跟我们走,去我们给您准备的地方享受生活就好,当然,如果您闲不住,也可以为我们工作,就还做您的老本行,设计设计舰艇,研究研究新材料,甚至,如果您不想工作,那也没关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玩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我们很重视孟小爷,一定满足您所有的需求。” 马二和马三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薛丽懵懵懂懂,可他们两个不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眼前这细皮嫩肉的小后生是什么人,马二呼吸放低,转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 绝不能让这女人把孟以非带走。 登州瞿家造船厂造的战舰,刚刚扬眉吐气了一回。报纸上把消息刊登出来,马二一个人灌了自己整整一坛酒。 其实那些事,和他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小混混没什么关系,可他就是高兴,就是痛快。 他的酒友是个拉黄包车的,那天和他一起喝酒,就告诉他,那几天,他拉车的时候拉到洋人,都挺胸抬头,一点都没丢华国老少爷们的面子。 ‘卫国号’赢得漂亮。 真他奶奶的痛快! 孟以非面上一点异样都不见,只是很平常地道“我不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我不需要权利,也不需要富贵。” 金蒙蒙蹙眉,随即又展开,轻声笑道“那孟小爷想要什么?只管提,蒙蒙能做七八分主,不能做主的,也能为孟小爷去申请。” 孟以非沉默片刻“我要国泰民安,我要华国海军拥有足以守护国土的力量,而这些,你们能给?” 他说完,都不等对方答话,站起身叫上薛丽和马二,马三等人。 “走吧。这里是瞿家的地盘,薛小姐不想给家里惹祸,以后再找我麻烦,走远些。” 说完,孟以非转身便走。 马二,马三忙不迭扶着金主赶紧跟上。 金蒙蒙沉下脸“华国的这些硬骨头,真讨人厌。” 孟以非走了几步,瞿正带着瞿家十几个家丁护院赶到,护着他向仓库的方向走。 瞿正脸色铁青,目露凶光。 今日,他好几个朋友给他透露消息,各方势力都对瞿家造船厂感兴趣。 好几个国家的人对卫国号的建造表示关注。 瞿家造船厂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不知多少间谍探子正在周围打探。 华国内部,也有许多军阀对它感兴趣,瞿老爷心中也未尝不想给自己的造船厂找个好东家,或者说是不错的合作伙伴。 只要能继续造出好战舰,继续养出好海军,他捐钱捐物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可这合作伙伴,总要认真选,这事,也急不得。 眼下军阀好一部分只顾着自己,他们中很多对造军舰不感兴趣,想要的是船厂附带的钢铁厂等既能赚钱,又能增强他们实力的玩意。 如今的世道,瞿家想选一个天选之人,纳头便拜,也要能选出来才成。 却说薛丽被吓得不轻,脑子里一片混乱,回到家不久,她亲爹显然也得了消息,过来抬起手就要打薛丽,半晌却是放下手,颓然叹了口气。 许久,薛副会长轻声道“丫头,你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了,你爹我却记得,早些年那些洋人们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们华国的东西,他们是想抢就要抢,咱们华国人,他们也是想杀就要杀。” “有几年,我甚至怀疑他们说的对,咱们华国人就是矮人一截,咱们就是笨,不如人家优秀,那时候的绝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 薛丽慢慢低下头去。 怎会不能? 就算以前不能,这三年她在外求学,也已经受够了那些洋人的嘴脸。 “丫头,孟小爷不光是替咱们华人出了一口恶气,看见他,我才真正看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我们华国人,不差别人一等,我们一样很聪明,比别人强。” 孟以非是卫国号设计师的身份,已经在登州传开,不说人尽皆知,可但凡有消息来源的,大多都知道了。 “就现在,孟小爷需要咱们薛家的家业,我那几个厂子都不要了,给他。” 薛副会长说得好像丢出去的只是几十块钱,而不是上百万的家业。 “反正我这人胆小,已经给你和你哥都攒下一辈子花用不尽的金子,你们就是没出息,也足够你们使,哎,只要这世道好好的,华国别乱。” 薛丽怔愣许久,慢慢点了点头。 她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把口袋里的名片拿出来,放在炭盆里烧了。 前几日有人来找她,她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那些人很会说话,也很会挑动人心,大约是知道她恨瞿家,恨孟以非,所以才鼓动她去偷瞿家造船厂的内部资料。 薛丽并不傻,她虽然被说动了一点,可其实知道轻重,她讨厌孟以非是真,但她不可能为了报复,就让爹爹难过。 爹爹一直和瞿老爷关系极好,她也常听爹爹说,他自己没本事,也没胆子,就是眼光好,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抱上瞿老爷的大腿,一直抱了几十年,把薛家也发展成庞然大物,养活了老婆孩子,光宗耀祖。 对此,薛丽不喜欢,可再不喜欢,她也只决定自己不和瞿家打交道,却不会让爹爹为难。 天上忽然下起细雨。 孟以非从学校出来,和瞿正一起回瞿家,这几天瞿正一般都亲自到学校接送,就算瞿正有事,也会托付瞿海等亲信。 一进门,见瞿老爷和瞿家几位老管事都在,人人脸色凝重,孟以非不由道“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瞿老爷年过六旬,头发已白,却是精神旺盛,几如壮年。 “是啊。” 最近一段时间,瞿家内外交困,危机四伏,登州目前还能稳定,外面的生意却是各种问题频频出现。 现在有很多大人物在向瞿家施压。 瞿家几兄弟如今都疲于奔命, 孟以非叹道“……汉奸对付同胞,往往比敌人更凶狠毒辣。” 最近一段时日,瞿家的日子不好过,却没影响到孟以非,只是他变得更忙。 每天都在备课,教学,画设计稿,解决船厂工作车间里每天冒出的各种问题。 这日,孟以非正在车间一边监工,一边写他的现代船舶与海洋工程的论文。 外面忽然传来躁动。 杨玉英陡然一惊,孟以非先把论文交给身边的李工程师,让他收好,这才起身出门,出去就见瞿正正同巡捕房的周探长说话,好些工人站在旁边。 周探长嘴上生了两个泡,一脸焦虑。 周围的工人们是个个义愤填膺。 瞿正回头,看了孟以非一眼,挥挥手让他进去“没事,回去吧。” “周探长?” 孟以非扬眉。 周探长把帽子摘下来,扇了扇风,眉头紧蹙“薛家的薛丽小姐……死了。” 孟以非愕然。 周探长叹气“是在你家旁边的河里淹死的,今天上午,两个钓鱼的渔夫发现了她,现在有个说是薛小姐的丈夫找过来,非说你是凶手,对方是个日本人,来头很大,日本领事馆也施压,事情实在有些复杂。”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21) 周探长面色难看的很。 “日本领事馆想把杀人的罪名扣到你头上,还要求把你引渡回日本,交日本法庭审判定罪。” “这帮混蛋,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此时瞿老爷匆匆而至,眉峰跳动,大怒“会造船的人少吗?洋人国家,哪一个会少战舰?为什么那些人不把脑筋动到那些著名的工程师身上,只盯着小孟?看我们好欺负?” 所有人都静了静。 众人除了叹气,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以非却是明白,瞿老爷他们可能还不太能了解他所做的事情有多么神奇,但某些国家的专家,不会错过那些泄露出去的信息。 战舰设计并不是最重要的。 比卫国号更先进的设计,那些人一样能拿得出来。 但是,一个国家就算有设计,技术也比较齐备,但想建造吨位巨大的战舰,也并不容易。 一艘大型战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它需要一个拥有完整工业的国家,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协调很多方面的力量才能造出来。 华国的‘卫国号’论吨位,论先进程度,或许比不上世界上最先进的那一批战舰,可是也在一流水平。 像这样的船,其他国家当然能造得出来,但那是耗费举国之力才行。 登州市在华国,那只是一个城市。 瞿家,只是一个华国的家族。 瞿家的造船厂,在别的国家,那简直是乡下私人的土厂子。 现在这样的厂子,造出一艘‘卫国号’,只要各国的情报人员不是白痴,谁都会关注。 越关注,越会忌惮,如果给孟以非时间让他成长起来,给这家造船厂时间,让他成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孟以非若有所思薛丽的死应该是她自己惹到了什么人,和他没太大的关系。 日本人也不太可能只因为想把他带走,就绕这么大一个弯行事。 瞿家这些日子顶住压力,没让任何一个人把爪子伸到他的身上,孟以非已经可以预见得到,接下来瞿家和他,就要面对更多麻烦,怕是明刀暗箭无数。 说不定那些洋人会派出一批人,又一批人来绑架他。 这种事,他们本也没少做。 瞿正蹙眉“以非,你已经够忙的,不用管这些……我会处理。” 他顿了顿“薛伯父是个精明人,他不会相信薛丽的死和你有关。而且薛丽结婚没结婚,薛伯父能不知道?忽然冒出一个人,还自称薛丽的丈夫,本来就很是荒唐。” “去看看。” 孟以非叹了口气。 他并不觉得破案很重要,薛丽小姐的死因,杀死她的凶手,可能在众人心中,是这件事里最不重要的一点。 孟以非也并不喜欢这个小姑娘,谁会喜欢一个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对自己满腔敌意的人? 可是,她才二十二岁,还很年轻。 她也并没有做多大罪大恶极的事,甚至她来找麻烦,也只是吓唬而已,主观上并不是真想把孟以非怎么样。 就算有错,她该受到的惩罚也只是被孟以非教几回做人,被她的父亲关禁闭,打屁股,送到严格的学校去学习怎么做一个正常的好人,而不是被夺去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孟以非和瞿正出了瞿家老宅,向自己住的仓库走去,这一路走,他心里就不禁砰砰跳动。 从瞿家老宅向外延伸,左邻右舍的乡亲,街边小商铺的老板,路上等着的黄包车夫,神色间都充满警惕,一看到孟以非出来,个个神色激动。 “孟小爷你要小心。” “小爷别怕,咱们登州老少爷们儿们没孬种,肯定不让那些洋鬼子欺负你。” “俺跟俺儿子说了,他在巡捕房做事,要是敢为虎作伥,就不要认俺这个老子!” 孟以非“……” 瞿正也纳闷“以非的身份什么时候连他们都知道了?”明明昨天这还是只有上层人物清楚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看报纸。” 瞿海把一堆报纸扔过去。 瞿正看了看,顿时了然。 只今天一天时间,梅书礼梅先生让登州所有的报纸都刊登孟以非的相关新闻。 把他就是‘卫国号’的设计者,还是瞿家造船厂的总工程师,更是这一系列造舰计划的总策划人的身份给暴露出去。 现在登州上下都把孟以非当英雄。 估计再过不久,街头巷尾,茶寮酒馆就要有说书先生说这一段评书了。 “梅先生的观点,既然瞒不住,那就让孟小爷的名字举国皆知。” 最起码能裹挟民意,让某些华国内部的敌人有所顾忌。 他身份暴露,当然有危险,但会有更多人想保护他。 孟以非轻轻低头,抬起手抹去眼角一点湿润。 他所以的记忆里,从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爱重。 杨玉英都有些感动,孟以非的愿望,这也算是达成了,他已经成为相当了不起的人,备受尊重。 瞿家仓库位于码头旁边,这几年新的码头建成,这个小码头就越发寂寞,周围的人家大部分都搬走,只剩下寥寥几户孤寡老人还留守。 不过,九叔到是还在。 九叔在这片住了好多年,连瞿老爷给他安排的花园洋房他都不大能看得上,就喜欢自家破破烂烂的小院。 瞿正陪着孟以非走到风河河边,河水看起来黑黝黝一片,薛副会长和几个薛家人都坐在河沿上发呆。 河边淤泥地上隐隐约约有一排脚印。 周探长低声道“是薛小姐的鞋印,我们看过,应该不是凶手穿上小姐的鞋过来抛尸。” 瞿正翻了个白眼。 薛丽是个女孩子,她穿的是高跟鞋,哪个凶手穿上高跟鞋再抱着个百十斤的薛丽能走那么远? 身为大力士的……纤细女性? 当然,最重要的是鞋印的痕迹没有那么深。 薛副会长抬头看到孟以非,满脸颓然,却是振作精神“孟小爷,你别担心,这事,我一定替你解决。” 他又看瞿正“瞿老爷够忙了,也别让他担心,我是小丽的爸爸,我就給她做一回主,不能让她连死了,都坑到孟小爷你。” 孟以非一时沉默。 薛副会长看起来衰老许多,身形佝偻,和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这位副会长身形圆润,脸庞一点皱纹都不见,说话永远和声细语,整日笑呵呵,好似从不着急。 如今却是忧愁满面。 晚年丧女,本就是人间惨事。 孟以非举目望向河面,河面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浮漂,渔民们通常喜欢在这一段河里下渔网,总归比别处丰收的时候更多些。 周探长压低声音“两个钓鱼的渔民发现的,被挂在渔网上……很惨。” “幸亏薛老爷没见到小姑娘被捞起来的模样,否则非情绪崩溃不可。” “死亡时间确定吗?” “昨晚八点钟到十点钟。” 孟以非点点头,拉着瞿正两个人走遍了这一片,包括附近的码头,看了行船记录,又看了巡捕房的人对周围住户的走访,不过,没有目击者。 昨晚一直在下雨,到了八点天色黑了,自然不会有人冒雨出来走动。 在河边转完,一行人便径直去往孟家,孟以非推门进去薛丽的房间。 薛丽的房子很大,装潢布置很新,卫生间也新颖奢华,洗手台旁边甚至挂了一幅当代著名画作所画的名画《火焰》,也不怕受潮。 可见这姑娘着实受宠。 孟以非正想同周探长去一下巡捕房,迎面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个杀人凶手,还敢过来!” 瞿正蹙眉,侧身护住孟以非,一抬手臂,打飞了飞到眼前的一花瓶。 花枝划过他的手臂,生疼。 “晓帆,胡闹。” 薛副会长听见声音,脸色骤变,两步过来也护在孟以非面前,“你来闹什么?还不去守着夫人。” 冲孟以非怒目而视的是个年轻女孩子,二十岁左右,梳着两条长辫,妆容齐整,眉眼生得精致,很漂亮。 薛副会长叹气“她叫张晓帆,从小就在我们薛家做事,说是女佣,可其实就是丽丽的玩伴……两个人感情很好,丽丽把她当妹妹看。” 他顿了顿,闭了闭眼,两行泪落下,“哎,丽丽这一去,她也受不了。” 当爹的又何尝受得了! 张晓帆连忙过来,小心地扶住薛副会长的手臂“老爷,以后,我替丽丽姐照顾你,孝敬你,呜。” “好孩子。” 孟以非扫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径直去了巡捕房。 一见到薛丽,孟以非就有些意外,她脸上有几颗很明显的痘印,黑眼圈浓重,皮肤也很粗糙,显然三年国外生活,对她并不那么友好。 孟以非看了眼现场照片,瞿正也看了眼,也皱眉。 薛副会长他们也跟到巡捕房来,幸亏不曾进门看,否则更难受。 薛丽整个身体扭曲,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水藻,脸上手上都是细碎的伤痕,一脸狼狈。 瞿正摇了摇头“她以前可是个爱美的姑娘,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一身洋装,哪一回参加舞会,要是有别的女孩打扮得比她好看,她一准要生气。” 没想到,竟死得这么狼狈。 薛丽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手表,手链,项链都在,没有手包,鞋子也不在。 正说着,打捞队那边就打捞到了鞋子,对比鞋印,到和岸边留下的脚印一致。 “已经采集了水样,根据死者肺部水样分析,死者的确是在这一段风河河水中溺毙,死亡时间昨晚八点到十点。” “昨天晚上薛太太请了咱们登州的名角严长兴,严二爷唱堂会,薛丽说是不舒服,没露面,早早就歇下了,薛家其他人大部分都听严二爷唱戏,已经确定过不在场证明,有几个人离开过,时间在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不等,这么短的时间,连杀人带运尸,绝对不够。” 周探长一边说,一边头疼的要命。 眼下世道乱,各种案子多了去,他们巡捕房的旧案宗也是积压成山。 薛家是大户,他家小姐死了确实是大案,但这事要不是牵扯上孟以非,周探长真不会这般操心。 “日本领事馆给巡捕房很大压力,薛小姐的丈夫……” “什么丈夫,我的女儿,怎么能嫁给日本人。” 薛副会长正在休息室坐着休息,远远听到周探长的话,气得脸色发青,几步冲过来,怒道,“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婚书,他说和我的女儿结婚了,就是结婚了不成?怎么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嫁过人!” 周探长苦笑。 问题是,那个日本男人北原勇太,能拿出他和薛丽的结婚证,还能拿出户籍资料。 他还找了好些证人,都是薛丽在英国的同学,全都证明薛丽和那个日本人同进同出,以夫妻相称已经有大半年。 薛副会长头晕目眩,砰一声就倒下去,吓得张晓帆扑过来扶住他,转头怒瞪这边几人,周探长赶紧让人坐下,给他扇了扇风。 “凶手一定是这个畜生。” 薛副会长缓过气,怒道。 “他是日本人,谁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肯定是他害死了丽丽。” 周探长摇摇头,让人把薛副会长扶下去休息。 事实上,北原勇太也是巡捕房的怀疑目标,没别的原因,就是本能地想把这口锅扣回日本人头上,谁让他们胡乱牵扯孟以非的? 孟以非正低头检查薛丽随身携带的东西。 手里拿起薛丽的手链,放在灯光下照了照,整个手链闪闪发光,十分漂亮。 “咦,是不是少了一枚月亮挂坠?” 瞿正抬头一看,“我给小金去买首饰时,看到过这一款,因为太贵了没舍得买,好像记得挂坠应该是月亮,太阳和无数颗星星,很精致。” 孟以非耸耸肩“也许掉水里了?” “让底下人再去找找。” 张晓帆死死盯着孟以非,瞿正等人“我同小姐情如姐妹,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胡乱办案,包庇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她甩头就走。 孟以非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凝眉沉吟道“阿正,你和薛老爷说一声,我明天想再去薛小姐的房间一趟。” “为何?” “也没什么,就是想再去看看,好歹相识一场,让我同她安安静静地,再说几句话吧。” “行。”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22) 从薛家出来,瞿正身心俱疲。 “我想睡觉。” 一句话没说完,回头不见了孟以非,瞿正吓得心里一哆嗦,加快脚步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他的人,这家伙正盯着不远处的风河港看。 “以非,咱回去睡一会儿行不行?” 孟以非扬眉,推了瞿正一把“我造了那么长时间的大船,可自己到没正经坐过,不如坐一回?” 瞿正“……都是些小游轮,小货船,又不是你造的那些?” 话虽如此,瞿正还是点头答应。 他只想休息,在船上休息也一样。 一上船,瞿正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孟以非和船员们说话的声音。 什么这几年老有幽灵船的传说,其实好些船员都知道,哪里是什么幽灵船,有不少走私船到是真的。 经营走私船的那些船老大个个都不要命,经常半夜出行,闹得传言纷纷。 孟以非如今是登州名人,这些船员对他更是崇拜,来来往往的好些人围着他说笑,一说就是一路不停,杂七杂八什么都聊。 瞿正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就看孟以非手里拎着一兜鱼过来。 这些鱼大大小小的起码二十多条。 瞿正“……” “回头吃鱼锅。” 夜色降临。 薛家一片死寂。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连家里的下人们都低着头走路,尽量一点声音都不出。 薛家两口子也失了往日的精气神。 以前薛夫人爱听戏,喜欢打牌,时不时地还爱找一群以前的小姐妹炫耀炫耀她现在的生活。 可她现在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薛副会长还带着满腔愤怒,想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其实已经认定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假称已经同自己的女儿结婚的混账东西,只是一时没有证据。 北原勇太昨日参加一场商业聚会,他代表北原重工出席,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一晚上都在俱乐部和商界各类人物交流,半夜凌晨才被送回酒店休息。 能给他作证的人,加起来得有几十个,而且都是说话很有份量的那些人。 “那些人还污蔑孟小爷,他们想做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当成陷害别人的工具?” 此时,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越发让人寂寞。 张晓帆压低帷帽,穿过游廊,打开薛丽的房门,径直进入卫生间,趴在地上打开手电筒,把手伸进洗手台底下来回摸索。 “痛!”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张晓帆整个身体都僵硬,缓缓回过头,手电筒的亮光照到客厅,就见瞿正踉跄了下,从沙发后面站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腰身,一边把孟以非拖起来。 “我的腰,麻了,快没感觉了。” 瞿正哎哟了半天,孟以非过去打开灯,又叫了外面埋伏的巡捕房巡捕和周探长,让他们通知家丁,去找薛老爷和薛夫人过来。 张晓帆低着头站在卫生间,忽然蹙眉,怒道“你们来干什么?这是小姐的房间,不许外人随便进出。” 瞿正笑道“这话应该问你,你大半夜的跑到薛丽的房间作甚?” 张晓帆似乎觉得有些冷,轻轻抱住肩膀“我想小姐了,过来看看。” 此时,薛老爷和薛夫人也到了,面对这样对峙的局面,薛老爷满头雾水,薛夫人却是了然,伸手按住胸口,大哭起来“我早说过,张晓帆这丫头内里藏奸,不是个好的,你们非不听,丽丽也不听,说我多虑。” “丽丽从小长在我跟前,她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张晓帆看她的眼神,我还看不出来,我家的傻闺女啊,真是个傻闺女。” 薛夫人大哭,“我想了很多,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你竟然对我的女儿下这种毒手。” 此时,薛夫人后悔的要命。 张晓帆脸色雪白,抬起头,冷声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害小姐?我把小姐当我的亲姐姐。” 孟以非摇了摇头“那你的姐妹情,就未免显得太可怕了一些。” 他顿了顿“其实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薛老爷还有薛家人都说,你名义上是薛家的女佣,可自小就陪伴薛小姐左右,其实和副小姐也没什么差别,你和薛小姐的感情也特别好。” “可薛丽死了,今天天没亮,消息就传到你们薛家,你却还有时间,有精力好好地收拾你的妆容,化的妆到是不明显,可你确实画了。” 孟以非想了想今日初见张晓帆的情形,“你穿了漂亮的衣服,佩戴了好看的首饰,而且你用的香水是你们小姐惯用的那种,你用的粉底,也是你们小姐用惯了的名牌。” “薛丽自来骄傲,她从不许别人用和她一样的东西,好几次舞会上和别人撞衫,撞香水,她都不高兴,以前,想必你绝不敢和她用同款,为什么今天就偏偏用了。” 张晓帆怔了下,闭嘴不言。 “阿正,东西。” 孟以非轻声道。 瞿正叹了口气,忍不住咕哝“到是会支使人。” 却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弯腰俯下身把洗手台下面一个亮晶晶的月亮吊坠捡起,反手递给孟以非。 孟以非重新把它挂在了薛丽的手链上。 “你就是想找它?”孟以非目光平淡得很,“其实,这月亮吊坠是我来薛丽的房间之后,故意放在这儿的。” “今天你跟薛老爷一来薛丽的房间,你就看到它了,你自然很担心,怕这上面留下一些痕迹。所以才深夜造访。” 孟以非漫不经意的走过去,把整个贴在墙壁上的挂画《焰火》撕下来。 周探长倒抽了口冷气。 这幅《焰火》,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年在拍卖会上卖出了两千块银元的高价。 买主就是薛丽。 现在看孟小爷撕两千块就和撕废纸似的,真是有点心惊,他连忙捧着画放在一边。 孟以非敲了敲画布后面的瓷砖,众人的注意力才转移过去,竟在瓷砖上看到一点细微的裂缝。 技术人员很快在上面发现了血迹。 孟以非轻声道“如果验血型,血型应该和薛丽的一致。现在我要告诉周探长,薛老爷你们一个事实,薛丽不是在河里淹死的,其实,她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自己最安心的地方,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薛老爷和薛夫人登时立不稳身体,虚虚地靠在沙发上,只觉得事情很是荒唐。 周探长愕然“可……我们检验过水质。” “张晓帆很聪明,她应该是提前准备好了风河的河水。”孟以非轻声道,“她住在薛丽房间隔壁,薛丽不拿她当佣人,给她的待遇很好,她有很大的自由,就连房间也很大,想必藏一些河水并不会很难。” “我来猜猜,你是怎么杀死薛小姐的?你没有给她吃安眠药,也没有注射麻醉剂,这一类药物,你想拿到并不容易,尸检时也能检查出来。” 孟以非神色间显得有些悲伤,“你应该什么都不用做,薛丽完全信任你,你只要当着她的面,神神秘秘的把河水搁在洗脸盆里,堵上木塞。” “然后……方法很多,例如,你可以告诉她,你得到一个很好的美容奇方,你自己已经试过了,想和她分享,她就会乖乖地自己走到洗手台前。” “她很信任你,或许你脸上还带着笑容,出其不意,用力把她按在水盆里,使劲全身的力气压上去。” “你一定试验过很多次,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找到最好的出手时机,最好的万无一失地姿势……你出手果决,很大胆,也很自信,一直到她死,你都没有松手。” 薛老爷听着听着,整个人都瘫软在沙发上,浑身颤抖。 张晓帆却十分冷静“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案发时我陪着太太听戏,虽然其间我也离开过几次,但那点时间,绝对不够我杀人抛尸。” “从薛家到风河,开车也需要一个多小时,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中间还有路在施工,需要绕很远的路,所以,我没有犯案时间,更没有杀人动机。” 孟以非一扬眉,到有些想笑“若是没被揭破薛丽的死亡地点,你这话到也有些道理,可到如今的地步,你说这些还有何用?” 瞿正都道“你费尽辛苦把风河水搬运回薛家,还不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要说证据,自然是有。” 孟以非幽幽道,“我见到薛丽的尸体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在她自己的房间出的事。” “你们应该都清楚,薛丽是个爱美的年轻女孩子,平日去餐厅吃饭都要换一身衣服,妆容整齐,更不要说出门。如今卸了妆,怎么可能人在外面?” “薛家一向门户森严,薛老爷和薛夫人也是老派人,他们家的后宅不容易进出,薛丽的闺房更不容易进出,案发时间能自由进出薛丽房间的寥寥无几。” “张晓帆就是其中之一。” 张晓帆冷笑。 薛老爷浑身都在发抖,勉强开口“孟小爷,就算丽丽死在了她的闺房,可是把丽丽从我们家,运到瞿家仓库门前,也需要车。张晓帆没有车,她也不会开车……难道有同伙不成?” 孟以非摇头。 “她没开车,是坐船。正经的货轮和游轮,都已经不在我家附近的小码头停靠,可是走私船不一样,我已经调查过,昨晚十二点左右有人看到货船经过码头,有短暂停留。” “还有夜钓的渔民也看到了张晓帆的模样。” 孟以非轻声叹息,转头看向张晓帆,“你当时带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有两个挑夫帮你抬过,箱子很重……虽然你乔装改扮过,但很巧合,渔民看见你的时候,你头上的帷帽被树枝挂掉了,他在的那个位置,正好能看清楚你的脸。” 张晓帆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松散,眼睛发红,泪水泉涌。 “就好像,老天在阻碍我。” 薛夫人一声哭嚎,扑过来伸手去撕打张晓帆,只是打了两下她就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在地上痛哭。 “为什么,难道丽丽对你,对你还不够好?” “什么叫好?” 张晓帆暴怒,“不喜欢的衣服给我穿,不爱吃的饭菜给我吃,嘴上亲亲热热喊我妹妹,实际上却是动不动就拿我撒气!” “那个薛丽,除了她有一个好爹,她还有什么?她有我漂亮?她有我聪明?” 所有人都愣住。 瞿正愕然“就因为……这些?” 张晓帆闭上嘴,由着巡捕房的巡捕把她带走,走到孟以非面前,她忽然顿足“我很奇怪……” “薛丽的手表。她死亡时间晚上八点到十点,可是她的手表停止的时间却是半夜一点二十五分。” 孟以非不等她问完,就轻轻吐出口气道,“我根据手表时间去排查目击者和那条走私船,很容易就查到了……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会暴露。” 张晓帆不禁怅然若失。 离开薛家大门,瞿正盯着孟以非看了好几眼“瞿家顶不住了,你得换个安全点的地方。” 孟以非点头“好。” 瞿正“……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 孟以非瞟了他一眼“现在登州处于风口浪尖上,瞿家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可是我没时间纠缠,更不能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时间很重要。” “只要能继续造我的船,且造出来的军舰能用在该用的地方,在哪里都无所谓。” 瞿正心中实在有些难受,按了按眉心不去多想,干脆转移话题“张晓帆的举动很傻。” 杀人是最容易的事,越是简简单单的去杀,越不容易被查出,动作越多,反而容易出错。 张晓帆简直把不该犯的错误都犯遍了。 “你怎么没问她,为什么非要把人搁在你家门口,把你牵扯进去?” 孟以非轻声笑了笑。 瞿正挠头“我知道了。” 这事看似简单杀人案,其实牵扯会非常大,牵出萝卜带出泥的,谁知道里面会折腾出哪个国家来。 孟以非低声道“私底下再让周探长去查问,明面上还是不要露了消息,虽不知有没有用,可张晓帆就算要受制裁,也该受华国法律制裁,而不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灭口。”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23) 张晓帆被带回巡捕房,转瞬间就沉寂下来,再无别的消息传出,这件案子仿佛悄无声息地被湮没在海底深处。 薛家给薛丽举行了葬礼。 那个自称薛丽丈夫的日本人,北原勇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乍一看,登州好似变得平静,孟以非也重新回到他的正常生活中,每天船厂,教室两点一线,工作和教学生两不误,可瞿家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孟以非看不到糟糕的那一面,只能从他身边的保镖数量,还有瞿正眼睛上的黑眼圈揣摩一二。 他已经在做撤离的准备。 但搬迁这种事,其实也并不太容易。 说起来整个登州造船厂唯一最有价值的只是孟以非一个人,他脑子里装的东西才是造船厂能顺利做到,三年发展,超过别的厂子十年二十年的缘由。 所以按理说只要孟以非走就行了。 至于他三年来打造的车间,等他有更多资源可以利用时,这些就都不重要,分分钟就能组织更多人手,拥有更先进的机械。 但是,他培养起来的熟练高级技工,工程师,甚至船厂的小工,这些人却是最宝贵的财富。 他花了三年系统培训,这些人每一个都最能理解他的想法,和他配合默契。 孟以非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这些人。 另外,瞿家决定好了,为了国家让孟以非另择明主,可这明主人选也不能不小心。 孟以非这几日一直在深入了解瞿家选定的地方,选定的人,耗费了半个月的光景,眼看着瞿正都要急了,终于点了头。 “好吧,你们选的刘将军,虽然比较穷,虽然地盘还小,势力也不算特别大,可至少有一点好处,他有能力,深得人心,旗下高手如云。” “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在为了咱们华国考量,为民众考虑,真正关心最底层的这些农民,工人。” “我觉得,他能成事。” 瞿家就开始偷偷进行造船厂的打包工作。 因为刘将军那边其实挺穷,所以孟以非决定尽可能地把重要物资都带走。 瞿正“……” 幸好那边资源丰富,也有优良港口适合建造造船厂,要不然,万一孟小爷要求他们连厂子一块儿给他运走,瞿正就要急得自己找根柱子把自己撞死了事。 这日,孟以非正在仓库里教书,刚给学生们发了新教材,瞿正就跑了过来,背上背着个大背包,左手还拎着个手提箱,右手牵着瞿小金。 “走吧,给你们买了车票。” 孟以非“这么急?” “有人来接你们了。” 瞿正笑道。 “不急,等我上完这堂课。” 孟以非吐出口气,转头看在场的这些学生们,“这是最后一堂课了,认真听,认真记……以后要是找不到相关书籍也别急,万变不离其宗,学踏实了我教你们的那些也就足够用。” 瞿正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几次试图插话,奈何人家愣是有把他当苍蝇,视而不见的本事,只好背着包,出了仓库的门,倚在石墩上安安静静地等。 “怎么还不走?干什么呢?” 和瞿正一起来的,还有负责接应孟以非的人,一共五位,都是好手,个个配齐了武器装备。 为首的这位,还是刘将军的亲信副官,他们显然很重视孟以非。 “我们还得赶火车,瞿四爷,您赶紧催催孟先生,咱们走吧。” 瞿正叹气“你们当我不想?现在登州是风雨欲来,他早一天走,我们瞿家就能早点轻省,有本事,你们进去叫?” “叫就叫。” 刘副官一脚踏进去,咳嗽了声,一张嘴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我说……” “嘘!” 后排一学生转过头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其他学生连动都没动,孟以非更不用说,看都不曾向他看上一眼。 刘副官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他也说不出什么,就是忍不住老老实实闭上嘴。 如果他上过大学,可能会有一点学渣面对教导主任时的恐惧感,但他没有读过大学,只能本能地学小刺猬一般,把浑身上下的刺都竖起来,蜷缩到一块儿,擦边溜出门。 瞿正轻笑“有没有叫人?” 刘副官脑袋跟摇拨浪鼓似的,吞了口口水“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火车时间还早得很,再等等也无妨。” 一等等了一整个下午,孟以非才出来背上行囊,坐上瞿正的车。 刘副官警惕地注视四周,仅仅贴着孟以非,时不时观察周围的环境。 后面其他人也开车紧随其后。 别看他们来的时候畅行无阻,但是根据情报,刘副官有理由相信,他们离开登州之后,这一路上恐怕不会太平。 旁的国家到是没有太疯狂,可是据她所知,日本的情报组织上层下达死命令,一定要将孟以非带回日本。 如果不能带回去活的,死的他们也要。 刘副官等人领到命令出门之前,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必要的时候不惜牺牲性命保护华国的人才。 走着走着,刘副官忽然愣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巡捕房的巡捕们居然都出来了,前前后后地簇拥着汽车向外走。 又走了一段,他就看见过不少工人,农民,渔民,小商贩,还有人数最多的学生,站在街头巷尾,目送汽车离开。 “那是什么?” 刘副官被迎风招展的旗子晃了一下眼。 瞿正都愣了愣,打开车窗,就听到外面还有人喊口号指挥行动。 一看到车窗落下,就有学生过来笑道“孟先生,你放心走,要是有坏人要伤害您,得先过我们这一关。” “没错,先过我们这一关。” 孟以非“……” 瞿正“添哪门子乱,我还在。” 刘副官等人简直不敢置信。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情况,学生们的行为到好可以理解,都是受过教育的,知道什么叫爱国。 可是刘副官不是天真的人,他太清楚华国普通老百姓是什么样子。 但显然,登州市的百姓,和别处的百姓,着实不同。 孟以非沉默,蹙了蹙眉,轻声问瞿正“我这几年,何尝做过什么事。” 他不是呆在船厂,就是在教学生,要说忧国忧民,他不比旁人多,他造船,为的是自己喜欢,他想做些事,让他的名字在这世上留存得更久些。 所作所为,着实配不上这样的待遇。 瞿正笑道“两个月一次的平价米粮,是你的船队从外头运过来的。这三年,你没有攒过一分多余的工钱,赚的钱都发给工人,对学生,对船厂的工人,你都倾囊相授,没有半点藏私。” “登州市如今靠你吃饭的百姓,加起来有好几万,平日里受你恩惠的,更不知凡几。” “但凡做了,谁又会看不见?” 孟以非眨了眨眼。 这里面怕是多多少少有些误会,至少他不拿工钱,那是因为瞿家把他的衣食起居都给包了,他出去买东西,都是瞿家付账,他懒得管钱而已。 不过……罢了。 孟以非轻笑“如今这滋味,到也挺好。” 刘副官一行人却是傻了眼,面面相觑,忽然变得越发紧张,虽然一开始也很紧张,但现在到觉得,也许他们对自己接应对象的重要性,理解得还不足够。 终于到了车站,瞿正忽然情怯,立在马路上看看孟以非,再看一眼瞿小金,心里翻了一样的难受。 小金脸上还带着迷惘。 她今天早起被祖父,小叔催促着收拾行囊,一直到出了门,祖父也只是告诉她,让她先和孟以非走,瞿家上下过一阵子也会去找她。 瞿小金一向是个听话的姑娘,可她这二十余年,从没有离开过家,此时茫茫然看着瞿正“小叔?” 瞿正狠了狠心,替瞿小金整理了下衣襟,“去了听以非的话……孤身在外,别那么乖,要坚强一点。” 孟以非把背包背好,主要是钱分开装,检查完,叫上瞿小金就走。 瞿正“……喂。” 孟以非回过头看他。 瞿正哭笑不得“好歹跟我告个别。” 孟以非略微迟疑“再见?” 瞿正鼻子一酸,简直……他这几年的辛苦简直都喂了狗。 孟以非这小混球根本没把他当朋友。 这一离别,且不知瞿家能不能抵得住日本人的威压,他们今生还有无相见之日,他怎就一点也不伤心? “对了。” 孟以非被刘副官他们簇拥着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回头道,“别的几个车间都简单,第三车间我打包好的机器零件有些不可受潮,你押运的时候注意。” 他顿了顿,对板着脸看不出想什么的瞿正道,“我一个月前就同瞿老爷说好,瞿家迁往井州的造船厂由你和你二哥负责。” 说完,孟以非就上了火车。 瞿正还没离开火车站,后头瞿海就带着老爷发的电报过来了。 老爷人在首府同自己那些狐朋狗友们联络感情,电报里只说,瞿家大半重要产业都已经成功迁走,瞿正的任务完成,让他撤。 瞿老爷纵横江湖数十年,一手建起瞿家那么大的产业,自然知道怎么给自家留下条后路。 瞿正顿时明白过来“感情我这些日子苦心周旋,左支右绌,眼看着家里产业倒闭的倒闭,关门歇业的关门歇业,那都是义父演戏呢?” “也不叫演戏吧,大爷说了,咱瞿家是真产业缩水,好些厂子卖出去价格都不高,半卖半送给了旁人,最多是断尾求生。” 瞿海笑道。 瞿正“……哎,不知那边生活如何,小金能不能适应?孟以非可不会照顾人。” 瞿小金很是不能适应。 这回刘副官他们走得急,而且刘将军确实不富裕,经费大部分都用在刘家地盘老百姓们的生产生活还有教育,军事等方面,平时能动用的资金就比较少。 也幸亏这回来接的是技术人才,多批了些钱,刘副官他们才买到二等车厢的车票。 和三等车厢比,二等车厢已经算不错,可对瞿小金就十分不友好。 和几个大男人挤在同一室内,她挨着孟以非坐,穿过车窗看着外面拥挤的人群,只觉一颗心跳得她头晕。 出来得匆忙,她连水杯都没有带,列车上的茶缸子里隐带着黄色的茶渍,她端了半晌,愣是没有下狠心去喝一口。 瞿小金悄悄地看了眼孟以非。 孟以非眨了眨眼,小声道“你可以告诉自己,你手里拿的是王母娘娘的琉璃盏,里面装着玉液琼浆。” 瞿小金嘤。 刘副官死死守着包厢的大门,吃的喝的全部都由刘副官去取,什么简单吃什么,瞿小金想出去方便一下,都要被人盯着。 她着实忍不住……委屈。 到了晚上,这样的环境更是让人绝望。 瞿小金从来没有尝试过和好几个大男人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怎么可能能忍受? 一忍再忍,忍到瞿小金实在受不住,偷偷蒙着脸小声抽泣。 杨玉英如果到最后任务失败,浪费掉孟以非的角色卡,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孟以非的愿望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希望瞿小金能好好的,不要再受到伤害。 现在如果伤害值能显示出来,瞿小金的血槽恐怕都要变空了。 “查票。” 夜里外面风声呼啸,刘副官猛地惊醒,出了一头冷汗,打开车厢就见列车员正挨个查票,他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就见孟以非正把一叠资料往背包里面装。 孟以非装好东西,把瞿小金叫醒,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走。” 刘副官一惊“怎么?” “那几个列车员是冲我们来的。” 孟以非十分冷静,“他们只查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轻男子的车票,后面那个手里拿着画像,翻包的时候对各种文字资料尤其在意,还有,看到没有,问话的列车员旁边,那小胖子的袖扣,上面有日本明星桑原美奈子的签名。” 刘副官心下一沉,面上却极冷静“我就是拼死……” 孟以非一拍他肩膀“分开走,我带小金,你们自己,前面深诸县城下车,在城隍庙汇合。” 刘副官‘不行’两个字都没说,就看孟以非头发一扒拉,从包里拿出和服当面换上。 瞿小金猛地转身闭眼捂脸,还没害羞完,就让孟以非拉着她的手直接朝着列车员和那个日本人小胖子走去。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渣男重生洗白文的炮灰(24) 瞿小金一脸睡意朦胧,略带着红润,有些羞涩。 她什么都不知道。 刘副官吓得腿软,一瞬间就做好了哪怕与这帮人同归于尽,也要保护孟先生的决定,恨不能双目灼灼地注视孟先生的踪迹。 可又担心会被怀疑,万一坏了孟先生的盘算,再连累他丢了性命,自己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只能万分纠结,踌躇不安。 “胖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孟以非一路畅行无阻,走到那日本人身边,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开口用日语呼道。 他的声音同寻常一点都不一样,略带一丝沙哑,口音有些古怪,说是关西腔,却不大像。 “啊?” 日本人猛地抬头,手不自觉收缩,揣到口袋里去,显然是去摸什么东西,但孟以非一出声,他的动作就僵住,缓缓收回手,脸上露出客气的微笑,脑海中拼命搜索记忆。 口音不会错,这是故乡的乡音。 但是这人…… 孟以非似是极开心“我是听我家那口子说,三郎你不在国内,没想到也到华国来,做生意?哎哟,上个月咱们那一片大火,烧毁了好几家厂子,可把我坑惨了,在这边的生意都受连累,越发不好做。” 日本人蹙眉“是啊,家里也来信,说我叔叔失了业,要不是家里还有兄弟们能依靠,恐怕更难。” “咳。” 后面忽然有人咳嗽了声。 这日本人猛地回过神,孟以非好奇地张望了几眼,便很有眼色地道“行了,不打扰你,我下一站就下车,等你回去,咱们叫上那几个一块儿聚聚,还去老地方,我可想咱们常喝的清酒呢,那滋味,什么地方都找不出来。” 日本人的眉眼顿时变得十分柔和“确实。” 孟以非摆摆手,牵着瞿小金的手,挤开人大大方方地朝着火车门的方向走去。 噗通,噗通。 后面刘副官心跳声自己都能听见,然后一点意外都没有,孟以非领着瞿小金顺顺当当地下了火车,渐行渐远。 这位日本人,所谓的三郎,继续跟着盘查乘客,过了许久,他还是没想起来跟自己搭话的老乡究竟是谁? “哪个老同学吗?” 他上学的时候比较沉闷,老是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现在仔细想想,老同学的音容早忘得差不多,竟然除了特别熟悉的几个,全都不记得。 “是有点眼熟。” “我的妈呀!” 刘副官他们也顺顺当当被查验过,忙不迭地下了车,一颗心缓缓放下。 只是刚放下一会儿,抬头就见四处张贴的通缉告示——上面那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分明是他们此次保护的目标人物孟以非。 三天后 瞿小金面无血色,踉踉跄跄地跟在孟以非身后,身上又是土又是泥,汗珠滚滚而落,腿磨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 她抽抽搭搭地偷偷哭,第一次在心里‘骂’起小叔,还有祖父。 “我,我走不动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 孟以非倚着树坐下,声音低沉僵硬。 瞿小金忍了许久,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哪怕是县城也好,好好地休息几天再走?” “不行。” 瞿小金顿时被噎住,气闷地闭上嘴,半晌又问“刘副官他们呢?” 说好的在城隍庙碰面,可是孟以非连去都没有去,下了火车直接截了辆驴车走,之后又换了牛车,还跟着一家走亲戚的乡亲蹭了一回手推车。 再然后就是不停地走路,她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是跟着。 鞋底都快磨坏了,脚指头生疼。 三天下来没有洗过一个澡,没有睡一个踏实觉,她现在是蓬头垢面,哪里还有瞿家小姐的风姿。 瞿小金生下来的二十多年,从不曾受过这样的罪。 孟以非一蹙眉,忽然起身拉住瞿小金,整个人就地一滚,滚到旁边的泥泞中。 瞿小金的嘴巴被他堵住,一开始还瞠目要咬人,可随即就听到犬吠声,紧跟着十几个骑着自行车的黑衣短打装扮的人匆匆而过。 对他们视而不见,直接沿着河沟向东边奔去。 又等了好一会儿,孟以非才拖着瞿小金出来继续走。而且转了方向,并不去她刚才隐约看到的县城城墙。 瞿小金迟疑道“是不是……一直有人追踪我们?县城里是不是有敌人的眼线?” “对。” 孟以非叹气。 “事情比想象中更急迫更糟糕。” 他猜,可能是他平时乱写的东西,终于让识货的人看到了一点。 也是他太过着急,教导学生的时候过于急促,把他脑子里模拟实验的,略有些可怕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看过,因此才越发引人注目。 一次又一次。 瞿小金每一次都在绝望边缘上跟着孟以非逃出生天。 危险好像无处不在。 她简直要以为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症,走啊走,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日终于短兵交接,他们两个刚在一小村子里落脚,讨了一碗水喝,村长忽然指着孟以非大叫一声“五百块大洋!” 村民们顿时一窝蜂地冲过来捉人。 要不是孟以非忽然变得神勇无比,居然一人一挥手一踢腿就打飞了七八个,他们两个恐怕真要被绑回去换五百块大洋。 “呜!” 瞿小金抽抽涕涕地哭,“我就值五百块大洋?” 孟以非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笑“是我值五百块大洋,你只是五百块大洋的添头。” 瞿小金“……呜!” 孟以非摇摇头,见她本能地知道小声,也就不多劝,只等她哭累了才道,“日本人的手,真是伸得太长了。” 他们跑了三天,虽然体力都不足,磕磕绊绊的,还绕了许多弯路,远路,可是也跑过好几个城镇,好几个乡村,愣是没逃出日本人的情报网。 这里是华国,他们的地盘,到现在刘副官的接应人员都没找到他们两个,可日本人的情报人员却追上来好几次。 瞿小金没有多想,孟以非也没来得及深入去想,却已是毛骨悚然。 “为什么一定要走?呆在登州市,我伯父叔叔,还有祖父,都会保护我们,什么事都不会有。” 瞿小金自幼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下,在她的心中,瞿家就是最坚固的保护伞,绝对没有漏洞。 “要不我们回去吧,祖父会赶走所有的坏人,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孟以非想了想,轻笑“但是登州市太小,位置也并不好,我要建更多的船,更大的船,除了船,我还想造飞机,造坦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我都想要。” 瞿小金瞠目结舌,若是如此,不光登州太小,华国也太小。 美国很大,英国很大,很多国家不是都可以提供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吃这份苦? 再是两日奔波,瞿小金稀里糊涂地跟着孟以非,闯过或明或暗七八道关卡,终于和刘副官他们再次接上头,坐上了火车。 这回火车没买上二等座,先上了三等座,可瞿小金竟然也渐渐可以忍受,至少能歇歇脚,挤一点也无妨。 安安稳稳地坐下,瞿小金才发现孟以非的鞋子上糊了一层血浆,他的情况也是十分糟糕。 瞿小金顿时怔了怔。 孟以非的身体素质,比起好吃好喝养大的瞿小金,也强不到哪里去。 瞿小金的满腹委屈稍微收敛了下,忍不住迷惑。 她看到报纸上说,孟先生是个特别有能力的科学家,美国好几所著名的大学都邀请他去做研究,还会给他提供很多研究经费。 为什么他不去?非要吃这等苦。 终于到了地方,瞿小金看着灰突突的,狭小的房子,特别朴实,说着一口听不懂方言的邻居,宛如被雷劈了一般,特别无力,不敢置信地看向孟以非。 孟以非笑了笑“我们即将开始新生活。” 瞿小金看着这位苍白虚弱的脸,想到这一路上吃的苦头,再看周围的环境,只觉瞿家投资的这人是个傻子。 孟以非先到造船厂看了一眼,厂子里的老工人,还有刘将军派来的人都有些讪讪。 造船厂还在辛辛苦苦地建造中。 机器大部分都在等瞿家运送过来,厂子里目前有的都是国外早早淘汰掉的老机器。 看到这一切,所有人都会有种感觉,刘将军是个大骗子,把人家人才从安乐窝里骗过来给他开荒,简直太坏了。 孟以非到是一点也不意外,而且也没有抱怨。 “先给我仔细介绍一下厂子里的情况,尤其是工人们的情况,越快越好。” 孟以非和几个老工程师蹲在厂子里一呆就是七天。 瞿小金却是傻了眼。 孟以非不露面,她怎么办? 一日三餐到是有邻居家的大娘给她送,第一天,一盆白萝卜,一盆炒豆角,一盆白米粥。 第二日,一盆烤红薯,很甜。一盆小米粥。 第三天,一盆肥肉野菜疙瘩。两张烙饼。 瞿小金“……哇!” 她实在受不了,起身出门打算去找孟以非,最起码也得找点正常食物。 这会儿正是傍晚,瞿小金找到邻居大娘家,正好看到邻居家在吃饭。 邻居大娘手里拿着黑乎乎的野菜团子,两个孩子狼吞虎咽,恨不得把手上沾着的野菜汁也舔舐干净。 每个人的饭碗里的米粒,十根手指头仿佛就能数的出来。 瞿小金“……” 邻居大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就晚上吃得稀薄些,反正一会儿就睡,中午吃得可瓷实的很。对了,你来的正好。” 大娘赶紧从屋里柜子中取出一包炒花生米,花生米上还沾了些白糖。 “给,这是我老头子去县城时买的,你们年轻姑娘喜欢吃个零食,拿去吃吧。” 眼看着好几个小孩子眼巴巴看过来,却闭上嘴绝不肯讨要,瞿小金一时都觉得……硬被塞到手里的糖花生烫的厉害。 “……”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瞿小金今天一早起来,利利索索地把头发梳起来,皮筋一咬,高高的马尾辫,就听外头有学生喊她。 “瞿老师,今天有摄影组到咱们学校拍电影,您可别忘了。” 瞿小金推开窗户,朝下头摇了摇手“拍电影归拍电影,作业还是要检查的。” 一句话,一群小丫头片子一哄而散。 打发走了小孩子,瞿小金迅速把服装厂最新款的套装取出来穿上。 泡泡袖,荷叶领,宽松的七分长裤,虽然简约,却绝不简单,左看右看,又把她束之高阁许久的红色半高跟皮靴拿出来换上,漂亮的腰带扣好,左照一照,右照一照,曲之梦的牌子标识显眼而又不曾喧宾夺主,很好。 这回井州电影厂拍的电影叫海蓝之梦,是为瞿家和刘将军合办的第五造船厂,造出来的第一艘民用豪华邮轮‘梦想号’打广告用的。 前头四个造船厂那都是造的军舰,神神秘秘了几年,自从前年一经亮相,震得旁的国家声气都小了好些。 反正那年过年,造船厂上下都分得厚厚的红包,光是猪羊,就杀了一百多头。 造船的大事,瞿小金可管不了,那是孟先生他们那些人该管的。 瞿小金现在就想着借一借‘梦想号’的东风,好把她和大家伙辛苦打造的自家品牌新式服装给宣传出去。 光是周围的省市,市场不说饱和,但终归不够大。 瞿小金现在的心可大的很,在商业上,她甚至想同小叔,祖父较较劲,等和祖父团聚,要让他老人家也夸自己一句女中豪杰。 临出门,瞿小金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 不施粉黛,头上更无钗环,肤色不可避免地稍稍黑了一个色调,可目光明亮,眼神自信,昂首挺胸,往地上一站,就透着一股子精气神。 如今再回顾以前,记忆中那个斯文秀美,只在小小的后宅弹琴读书下棋便心满意足的姑娘,仿佛已成了旧日的一场梦。 一出门,瞿小金看到孟以非立在外面抬头正看天,后头他那些学生谁也没敢出声。 孟以非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别管身在何处都是焦点,别管身体多么瘦弱单薄,也是顶天立地。 孟以非的思绪从漫漫长空中收回,看向瞿小金“瞿正说他在军校学到了很多东西,有了他的信仰和追求,过得非常好,你呢,过得好吗?” “当然。” 瞿小金笑道。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苍神公民 孟以非点点头“我也很好。” 不光是孟以非过得不错,孟家一家老小也被他接了过来,妹妹上学读书,弟弟被送去工厂做工学手艺。 最近两个人都说了对象。 妹妹嫁给自己的同学。 弟弟娶了在食堂掌勺的姑娘。 家里起了宅子,老两口种了一百多亩地,还种了果树,日子可是有滋有味的很。 瞿家造船厂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做到了华国第一的位置上。 不光是造船,其他工厂遍地开花,如今刘将军这里下到小小的钢针,上到卡车,都能自己生产,在质量方面或许还需要进一步精进,可是总要先有,再去考虑精密不精密的问题。 瞿小金的服装品牌也开始远销各地,不光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称王了。 比起以前瞿家稍显懦弱的传统大家闺秀,如今的瞿小金大变了样。 她一开始当起了老师,后来发现学校里毕业的女孩子们,就业居然很是艰难。 女孩子们上学读书,出来之后,出路居然主要还是嫁人生子。 像当老师,当医生,做护士,到是女性能做,但女孩子们能把学问积累到足够支撑自己寻找到很好职业的,终归是少数。 瞿小金教书的学校是小学而已,地方偏僻,生源少,学生们家境贫寒,进学校不过是为了省一顿中午饭,或者是识几个字,学点算数,将来嫁了人好管家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操心起学生们的就业来,多得做不了,她也没本事去做,可她受过足够严格的教育,琴棋书画她都不错,绣花也绣得好,平时给爹娘祖父做个衣服,那也是常事。 思来想去,就去求教孟以非,孟以非干脆把自己给纺织厂设计的方案给了她,只交给她一份方案,之后再没有多管。 瞿小金就这么磕磕绊绊地从纺织厂做到了服装厂,自己一边学,一边教导学生画设计稿,愣是在小学后面又靠一己之力,撑起一个技校来。 技校没别的,就是教人们怎么纺纱织布怎么设计服装。 一开始是真难,处处都难,瞿小金前面二十几年,就没想过原来在这个世上想做点事,居然会遇见如此多的困难。 原来建个厂子千头万绪,原来从管几十个人就能管出千奇百怪的状况,原来想扶一把那些愿意为自己挣命的女孩子,就要和天斗和地斗,和无数人去斗。 瞿小金从小就是个没主意的姑娘,在家都是听家里长辈的话,祖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曾自己拿过主意。 但出来做事,再也没有人会给她拿主意。 瞿小金性格不佳,整个人平平无奇,也没什么好处,或许说得上善良,却并非行动力强的姑娘,有多少次,她想放弃,可每一次在放弃的边缘上,她都想到孟以非。 她很难不去想这个人,孟以非面对的困难是她的千百倍,可孟以非不慌不忙地就把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做到了,无论多大的困难,他好像总能找到突破口。 那种对一切艰难险阻视若等闲的气度,令人如此向往。 瞿小金就想,她做这些微末小事,便是失败也并无损失,她怕什么?若是当真一遇阻碍便退缩,恐怕这辈子都要被孟先生瞧不起了。 于是一路行来,瞿小金发展壮大了自己的事业。 换做几年前,谁要是说瞿家的小姐能做到这些?那他就是疯子。 瞿小金自己也不会信。 “世间真是奇妙。” 瞿小金整理了下衣服,拦下黄包车去学校,今天电影厂要来拍电影,她要去凑一波热闹。 这一热闹,就变成电影海报的背景,随着她的‘曲之梦’品牌走到千家万户。 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县城里,一个拖着一条断腿,瞎了一只眼睛,右手残疾的老乞丐,无意间看到这些海报,痛哭嚎啕不止。 “她是我的妻子!” 这人正是沈鸿。 说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他被送到黑煤矿做了整整五年的活,那么多人死了,他竟然活了下来,只是运气不好,和人起争执,好勇斗狠,伤了腿和手,还瞎了眼。 受了伤,当然是得不到救治,直接扔到深山老林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他也就是九死一生,才活着回了有人烟的地处。 或许这人还真是有些运道。 “我妻子……夫人!” 左右一些商户小贩,不免摇头长叹“疯了这是。” 不过这年头疯个把人,当真也没什么稀奇。 …… 时光悠悠过,华国这片土地一次又一次历劫,却是浴火重生。 千千万万的人被卷入时代浪潮。 孟以非也好,瞿正也罢,却都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杨玉英看过自家未来角色卡的这一路的发展,总算是松了口气。 孟以非的名字将永远刻印在华国这片热土上,史书留名,不久的将来,他也可能成为千千万万的学生们最‘痛恨’的知识点,拦路虎,大麻烦…… 总之,他绝对算得上是心愿得偿。 …… 新历2097年,夏 蓝星华中联盟首府 平安州 东桥镇治安所。 今天和往常一样,门卫柴军拿着个小小的手握电扇偷偷摸摸地吹风。 东桥镇是个人口不过十万的小县城,青壮年大部分都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到是留下不少孤寡老人。 不过,东桥镇如今到是已经摆脱贫困镇的帽子,主要是碰上了一个挺不错的父母官。 前些年平安州的新任知州苗伟苗知州,将东桥镇本地的一种小吃肥肠粉,包装推广,并且免费教导镇上的人,只要申请就能学到手艺,贷出一笔款子,去往其他各个城市做这桩非常非的生意。 至今有五年,成效很不错。 各地的东桥肥肠粉都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价钱,规模一起,名声就大,到如今,东桥到发展起了旅游业,不说家家户户脱贫致富,可经济着实算过得去。 不过,流动人口一多,他们镇上几个治安所到是没有以前的清闲时光,案子变得越来越多。 门卫柴军吹了一会儿风,目光就落在已经在他们治安所门口转悠来转悠去,来来回回转了起码一个多小时的女孩子身上。 柴军想了想,主动走出去叫了一声。 他一出声,便眼看着这女孩子变了脸色。 乐云身体一震,浑身发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呜咽一声,扑过来喊道“我要报案……我要报案!我男朋友被怪物抓走了。” 柴军“??” 二十分钟后 治安所办公室内。 老所长鲁彪,治安官计远,还有两个实习治安官甘晓晓,谭词,门卫柴军都围着大屏幕团团而坐,甘晓晓虚虚地扶着乐云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声安慰她。 投影仪开始运作,屏幕上再一次播放起视频。 “我男朋友是娱乐周刊的记者,兼职网络主播,没有固定的直播内容,什么户外直播,猎奇直播等等,凡是有趣的他都拍,在猫t上有五千多粉丝……” 这视频显然是最新款飞行版摄像头拍摄的,角度很巧妙,藏在灌木丛里,略有点晃,但是很清晰。 视频首先出现的应该是一个街心公园,不少大爷大妈在公园里晨练,还有老头老太穿着差不多模样的衣服在跳广场舞。 紧接着便有人说话,声音压得“我接到可靠线报,咱们平安州那位网络四美男之一,万司南……来了。” 甘晓晓随即发出一声低呼。 “万司南有女朋友!” “咳。” 鲁彪蹙眉。 甘晓晓连忙闭嘴。 万司南的脸所有人都认得,不追星的也见过地铁站之类地方贴的广告。 此时,这位家喻户晓的明星却一脸眼泪,泪珠止不住地落,眼睛红得和兔子一般。 “我有哪里不好,你说,我改还不行?” 在他对面坐在长椅上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不施粉黛,容貌一般以上的水准,不丑,但也没有多么漂亮。身上穿着东桥镇统一发放的肥肠粉围裙,身前还摆着一辆小小的售卖车。 女子似乎也很无奈“那你说,我究竟哪里好,你说我改,行不行?” 甘晓晓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姐姐好厉害,那可是万司南! 之后更不可思议,女子站起身想走,万司南一伸手先抓住人家的衣服,又扑过去死死抱住女子的肩膀。 几个治安官清清楚楚地看到人家姑娘脸上露出极度无奈无语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万司南一声痛呼,松开手踉跄后退,手心上,胳膊上隐约渗出来好些血珠。 “你!” 万司南愕然抬头。 治安官们也傻了。 鲁彪连忙叫了技术人员进门,技术人员仔细检查过,视频放大,所有人盯着那女子肩膀上长出来的一层密密麻麻的棘刺。 甘晓晓吓得一哆嗦,她有些密集恐惧症,忍不住稍稍闭了下眼睛。 “麻烦!” 视频里的女子眉头轻蹙,目光小心地向左右逡巡,发现没人察觉到缓缓吐出口气,“该死,我又不是巫师,不会一忘皆空,我只能花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你们伽蓝已经因为你们这帮见人就发花痴的笨蛋,违规了两次,再有一次……” 她话音未落,袖子里忽然钻出来一只龙。 女子一把按住龙头把它塞回袖子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听着,我是特殊性向,对男性和女性都一点兴趣没有,明白了吗?” 她一抬手,露出手腕上银色手表,声音转为冷静,“苍神帝国公民,编号pc30971010,请求执行记忆清除任务。请守门人审核。” 话音一落,她又摇了摇头,“真是在伽蓝呆的时间太久……都快忘了该怎么说话。” 随即,她口中吐出一连串众人听不懂的语言,应该是东方语系,但并不像华中联盟各地的方言。 不过片刻,手表上就出现一道银色光圈,在万司南头上转了一圈。 万司南便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渐行渐远。 女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视频里瞬间仿佛有个奇怪的影子闪过,这姑娘猛地跳起来转身,瞳孔放大。 “啊!” 甘晓晓终于忍不住吓得惊呼。 她看见这姑娘额头上,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纹路,并不是多难看可怕,却让人莫名感到一种惊骇欲绝的情绪。 不光是甘晓晓,就连鲁彪这样的老治安官也心惊肉跳,霎时间就黑了屏。 几个治安官面面相觑。 乐云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我男朋友的摄像头和我的手机联在一起,今天早上我收到这视频,就去找我男朋友,都找遍了,他家里没有,他们杂志社也没人,哪里都没人,手机也打不通,他肯定是被怪物给抓走了。” 此时此刻,杨玉英就坐在一间差不多只有三十平左右的单身公寓里,整个身体陷入沙发中,脸上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就在她刚刚收回孟以非这张角色卡,连家都没回的时候,系统这回居然连吭一声都不曾,就抓她公差,让她执行紧急任务。 而且这次的任务简直有些离谱,毫无道理可言。 虽然杨玉英早就觉得,自家这游戏系统本来也没逻辑,没道理,玩到现在,她的主要目标,她家的元帅,连点影子都没找到。 可以前出任务,她好歹真有一点自己在拯救什么东西的感觉,这回到好—— 【任务请让百分之百的蓝星人深信,苍神帝国等国家,是有着悠久历史,完整传承的超凡国度。并将苍神帝国的威望值刷到100分。】 如果不是系统还修补了一点bug,类似婴儿,痴呆等无法接收外界讯息的人除外,杨玉英已经可以甩手不干,直接宣告任务失败,调头走人。 (请英雄不要有抵抗情绪。在蓝星正常的历史中,苍神帝国等里世界诸多国度应该存在,超凡力量也曾存在,请英雄推动历史进程,使其进入正轨。) 杨玉英“……” 问题是,这个国家不存在,她也只有一个人。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窥探 杨玉英和系统掰扯了老半天,说事实,讲道理,终于获取一部分帮助。 因为这回很有可能要打白工,她不可能花自己的钱来做事。 虽然这回位面壁垒有特定通道,她使用自家的东西受到的限制不大。 把自家的角色卡拿出来用用,到是也不耗费什么,可是要让一个国家似模似样地出现,还让人相信那是一个国家,那能是简单的事? 系统商城里一个半位面,它敢卖到八百亿,还是小型的,稍微像点样子的半位面,都要几千亿以上的价格。 杨玉英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也不知道系统和什么人在联系,最后给杨玉英特别开了个小小后门。 她可以通过任务进度,抽一些卡牌使用。 这些卡牌都是周边其他时空守望者们援助的,所有的卡牌已经投入卡池之内,可是杨玉英能不能抽得到,能抽到什么,全看她的运气。 杨玉英“……” 不愧是游戏系统,玩的花样也这般像淘汰了几千年的古老氪金游戏。 系统到是说了一大堆理论啊,数据啊一类的东西。 但它说的那些,连杨玉英这个曾经做过智能生命的都听不懂。 别管懂不懂,会用就成。 虽然很像玩游戏,但是新人大礼包并没有。 唯一的好处就是杨玉英借助系统里蕴含的某种法则力量,分神的能力大幅度增强。 如今还是不能一个人同时控制成百上千张角色卡,不过,控制个三五个,到也不成问题。 杨玉英第一时间先把最会玩的林见竹和叶梦然两个角色喊出来。 林见竹便出面,先笼统地写了下计划。 系统只给出一个名字,附加条件为超凡,除此之外既无资料,也没有限制,说是更容易发挥,可实际上这样麻烦到是比较多。 林见竹也不急着做多么详细的设定。 “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来。” 现在首先给苍神帝国的定位,是在和蓝星不同维度的里世界的一个帝制国家。 历史和蓝星一样悠久。 不过苍神帝国和蓝星不同,科技与修行并存,里世界种族众多,拥有和蓝星不同的力量体系。 “玉英的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不容易吸引眼球,太高也没必要。就定苍神帝国的曦月公主,唔,不如再敕封四海海神,掌管帝国海域。” 林见竹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不少故事。 “我们家玉英现在是实权公主,首先行头都要有,朝服,冠冕,印信……” 林见竹忙忙活活玩他的身份塑造。 玩着玩着,任务进度条居然跳了一小下,杨玉英完全没注意到,任务条太长,跳动的又太小,估计用光学放大镜看才能看到一丁点的进度。 但是,抽卡系统居然就开启了。 系统界面上出现一大片灰白色的区域,中间一个大大的抽字也比较虚幻,时有时无。 杨玉英抽了下,抽出来一张普通白色角色卡,来自某时空的一本漫画角色里没提到名字的炮灰路人丁。 那本漫画的世界观就是人类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是异种,异种有的有强大的能力,也有的能力很弱小,身体变异的非常不好看,纯粹都是坏处。 杨玉英抽到的角色卡叫刺猬女,主职是个厨师,二十九岁大龄剩女,除了长了一身棘刺,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当她有意求偶时,会有和她相性接近的异性被她吸引。 但是很不幸,刺猬女的性向是特殊性向,她不喜欢人类,男人女人都不喜欢,她喜欢她那个世界的外星人,硅基生命体,所以每每因为自己的特异之处深感苦恼。 这角色真是挺没用。 杨玉英到不介意角色的武力值高低,她现在就是希望人越多越好。 苍神帝国都是个国家了,人口总不能只有一丁点,一个国家,再小,哪怕是小的不能再小,上万的人口总应该有。 大部分人口可以是纸面上的数字,毕竟是里世界的国度,又没打算真让这个世界的人去看看,但要让人相信这个国家存在,兴旺发达的很,总要有很多人露露脸才行。 杨玉英想了想,先把刺猬女安排出去,让她混到小城镇想办法站稳脚跟。 身份证明这事,在小小城镇中总能找到可以做的人,杨玉英亲自出面,买了一套特别真实的身份证明。 当然,所谓的特别真实,也是在不被严查的情况下真实, 这身份证主人的名字叫曹月琴,也是二十九岁,出生在偏远山区,脑子有点问题。 如果不出意外,真正的曹月琴很长时间用不着身份证明。 曹月琴很顺利地混入东桥镇,以最简单的方法生存下来,做了一个在广场附近推着小推车卖本地特产的小商贩。 她在东桥镇安顿下来的第五天,正好是月圆之夜,也是刺猬女本能爆发的时候。 要让苍神帝国出现在众人眼前,曹月琴自然没有藏匿,事实上她就算想,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 显然蓝星能和她相性相合的人,比她的世界要少得多。 曹月琴都快以为自己这回应该没什么收获时,才吸引到当天来东桥镇采风,准备出新专辑的华中联盟较为出名的偶像明星,万司南。 万司南当即对曹月琴展开疯狂追求。 刺猬女的这种本能只是让她能吸引到恋人,对正常思维没多少影响,万司南喜欢上一个姑娘,可还没丢掉他偶像明星的顾忌,出入都做伪装。 所以在现在这种自媒体到处都是的情况下,他还是折腾了小半个月才暴露。 …… “我们家这姑娘还挺有当演员的潜质。” 杨玉英抽离刺猬女的精神,对这一番表演还算满意。毕竟一开始就没特别设计,自然也没抱什么期待。 随便撒了个人进去,任务进度就又小小地跳了一下,跳得虽然是不多,不过,还挺有趣的。 既然现在小刺猬开了一个头,接下来还真得好好筹谋一下,尽可能地把利益放大。 “唔,小刺猬差不多要到被传唤的时候了,怎么给这倒霉偷拍的小记者安排戏份才好?” 目前小记者让刺猬姑娘迷昏,扔到她自己自带的调料空间里,虽然放个一百年小记者也不会苏醒,也不会变质,但总得赶快编一出好戏把人放出来。 关着这么一个人,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边鲁彪为首的几个治安官,还有技术人员分析了许久,认定这像拍奇幻电影的视频,竟然真实有效,当即就向上通报。 东桥镇在华中联盟的首府平安州辖区内,通知上面很迅速,上面派人的速度也是一流。 江心,三十二岁,高级治安官,金领勋章获得者,应对过不知道多少穷凶极恶的歹徒,处置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 可这一回坐在东桥镇治安所的办公室里,吹着老旧的风扇,看视频看了半天,诧异道“这不那个小明星,难道不是给咱们东桥肥肠粉在打广告?” 鲁彪“……” 说归说,眼下有一个大活人悄没声地就失踪了,失踪之前还这般古怪,此事就必须要查。 事发地点,龙桥广场。 治安所与街道办派出人手排查过,当天发生的事,那些大爷大妈,路过的行人,连周围写字楼的白领都被私底下问过,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异样。 难道真有超自然力量干涉? 江心从龙桥广场东面房产中介的大厅出来,托了下眼镜,装作刚刚下班的白领,状态轻松地朝着肥肠粉小推车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小推车前排队买肥肠粉的客人却不少,乍一看竟三四十。 摊主曹月琴唯有一点与其他小贩不同,她特别干净。 马尾辫梳得很高,口罩雪白,围裙和套袖都干干净净,手套也是一次一换,十分讲究。 江心回忆曹月琴的诸般资料。 曹月琴这人存在。 但是,眼前这个却不是真正的曹月琴。 不多时,排队买到肥肠粉,江心狠狠心,吃了一口,顿时就明白为什么区区一寻常小摊,居然能吸引这么多客人。 他都一时忍不住想再来个三碗五碗,绝不嫌多。 要不是早有人买了这肥肠粉,专门检验过,证实食物里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添加剂,他都要怀疑这里面被加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能是被施加了美食魔法。” 甘晓晓坐在工作车里吞了口口水,腹诽道。 一连监视了三天,曹月琴好似没发生任何异常。 她每天都是上午十点出摊,一点收摊,下午同样是五点出摊,八点收摊,其他时间都呆在她的出租屋里,整日上网看电视看漫画读,纯粹就是一普通宅女。 这日,江心刚结束连续三天全天无休的工作,他的应急手机就嗷嗷叫起来,吓得江心脚下一滑,一头撞洗手间的玻璃镜上,疼得他直呲牙。 东桥镇治安所办公室内,还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投影。 曹月琴居住在东桥镇的棚户区,治安所的人没敢进入曹月琴家,只在外围监控。 平时一到夜里,曹月琴从来不出门,今天却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徐徐出门。 江心吹了声口哨“是谁说她普普通通的?” 在座的人都没吭声。 这个曹月琴看相貌是很普通,身材也普通不胖不瘦,不高不矮。 可是她在夜色里缓慢踱步,就忽然生出几许莫名的韵味,游离于世的味道。 她走得不快,甚至还有些慢,可每一抬足,每一举步,都是一样的高度,一样的长短,却又不是刻意练出来的规整,只是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曹月琴走到街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吧,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清茶。 她面上似乎带了一点忧虑,神色迷离,时不时抬起手看一眼银色的手表。 差不多五分钟过去,曹月琴猛地抬头,轻轻吐出口气,站起身双手交握于胸前,盈盈拜倒,姿势端庄,一张口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语。 “既在伽蓝,要说伽蓝语,尽量少引起波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这声音却是用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且充满磁性,非常好听。 “是,图图见过欧阳庄主。” “免。” 不知何时,一身披雪白色斗篷的年轻人出现在书吧里,他缓缓落座,帷帽自然而然地落下,露出一双冰冷的,仿佛能冰封天地的眼睛。 江心浑身一颤,忽然感觉到一丝冷意。 书吧里还有十几个客人,服务人员和老板,全都没有半点反应,可他们分明看到视频里有冰冷的雪花在窗户上,大理石地面上,桌子上蔓延。 甘晓晓忍不住呼吸停滞“好帅!” 其他人都不追星,却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暗赞了声。 这人长得可真好。 鲁彪今年四十有余,早过了容易激动的年纪,但看到视频里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有一种别样的敬畏,除了敬畏,也少不了心动神摇。 其人身形修长,骨肉匀停,尤其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眉宇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冷冽之意。 江心“……” 这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吗? 看看那些冰棱,那些雪花,难道同在东桥镇,不过五公里的距离,这边阳春三月,暖意融融,那边就是寒冬腊月,室内也结冰不成? 还是有大型制冷设备在工作? 就是有制冷设备,也结不出这么漂亮的冰花,雪花。 “庄主勿怪,图图打扰您老清修,实非得已。” “说。” “是,前几日,我在伽蓝看到通往破碎维度空间的门户……虽然只一刹那,可是确实有影族差一点潜入伽蓝,幸而收藏官出现的及时,没酿成大祸,可图图想,此事绝不简单。” “通往伽蓝的门户一向由收藏官看守,按说这等事不该发生,我担心影族侵入,图谋不轨,若真如此……伽蓝从此之后,恐怕不会那么太平。图图喜欢伽蓝,不愿意这样。” “不必多言,我会查,你的事办完,早回苍神。” “苍神在上,图图遵命。” 正文 第五百章 露面 雪白斗篷的那位欧阳庄主起身离开,随着他的身影消失,雪花冰碴也都尽数消失不见。 服务员照常给客人们冲茶倒咖啡。 客人们也读书的读书,上网的上网,小声聊天的小声聊天,好似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不是有视频为证,治安所的这些人恐怕也会觉得,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江心猛地站起来,抓起手机就开始拨打。 打了十几分钟。 “现场盯梢的弟兄们都没发现异常。” 鲁彪和江心面面相觑,陡然觉得这事非常棘手,特别棘手,让人心中不安。 “要不咱们收网,先抓……请这位曹月琴姑娘回来问问话?” 鲁彪思来想去,叹了口气道。 也不怪他们左右为难,实在是眼前这事太稀罕,和他们往常遇到的案子都不同。 以前的案子再复杂,对他们来说照章办事就好,总有前例可以依循。 此事却很不好办。 如果这曹月琴只是单独一个人,大家怀疑她有特别的能力,直接登门请人来问话就是,甚至如果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要稍加注意,档案里记一笔即可。 现在都新历快三千年了,自从末日天灾过后,人类浴火重生,对于同类可是变得十分温柔悲悯。 尤其是他们华中联盟,绝对不会出现那种对异常的人就抓起来做研究的现象。 可现在的问题是,曹月琴仿佛并不是孤身一人,她属于一个组织。 鲁彪,江心等人已经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资料反反复复看过很多次。 这个曹月琴有公民编号,是什么苍神帝国的公民,她背后是一个国家。 如此一来,就由不得他们不多加小心。 江心这几天已经翻了许多能找到的历史文档,各种信息资料,没找到有关苍神帝国的任何文字记载。 他还得继续找,就是找不到,他也不敢说这个苍神帝国就真不存在。 毕竟看到了那么神奇的景象。 而且,资料的可信度也不算特别高。 华中联盟算是当下各国中对于历史资料保留最完整的联盟。 两千多年前蓝星忽然面临诸多灾难,先是大冰雪,又是大洪水,洪水过后陨石天降,摧毁了当时的文明,先贤在废土中艰难求生,虽然尽可能地保留文明资料,可是丢失的依旧有不少。 也许那个苍神帝国的记录,就是丢失的那一部分。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把该查的都查了。 万司南这个小明星很正常,整天接通告,还发行了一张专辑,打榜成绩相当不错。 治安所的技术人员联系医院方面,以免费体检的借口,把万司南经纪公司的艺人们全拉过来做了全身体检,检查结果表明,万司南的身体健康,和他在半年前的体检结果比,简直判若两人。 半年前,万司南有些贫血,亚健康,肠胃问题也相当严重。 现在他却壮实得像一头牛。 由此可见,和特定目标接触没有出现不可逆的,糟糕的结果,但是还得了不少好处。 至少能说明那位曹月琴无论是何种来头,应该都守序善良这一阵营吧? 江心思考良久,鲁彪吐出口气,拍板决定:“找曹月琴过来问话。” 总之,先试探试探。 ‘曹月琴’第二天出摊之前,刚洗漱完就听到有人敲门,她自然知道是治安所的人。 这些人来的,已经比杨玉英预料中要慢得多。 天上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棚户区的公寓楼门前,乍一看也是老样子,老头老太们坐着晒太阳聊天,小孩子们呼啦啦地飞奔过去,又飞奔回来,玩得开开心心。 两个治安官来得很低调。 “曹小姐是吗?请问您是不是三月十一号去过龙桥广场?是这样,在龙桥广场上有一桩失踪案件,我们想请您协助调查,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甘晓晓努力摆出一副既严肃正经,又很温和的表情,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实习治安官,绝对没有流露出半分敌意。 曹月琴蹙眉,许久才略微点了点头。 杨玉英此时正盯着系统界面,伸出双手小心地活动手腕,再拿出孟以非的角色卡盯着吸收几口气。 孟以非这张角色卡,最大的用处还不是他比超脑还厉害的脑袋,而是他的幸运。 这位的属性里明明白白地标注了幸运度a的标识,绝对属于稀有属性。 大部分角色卡都很难挂上‘幸运’这样的buff。 系统界面上显示可抽奖次数3。 杨玉英闭上眼,轻轻按下去。 其实抽之前本来也看不到究竟都有什么卡片,这种仪式感着实没多大意思。 “也不知道这游戏都是哪个公司开发的,回头我要是和元帅汇合以后,一定好好跟他吐槽几句,就这开发公司,真运营起来那就是赔钱赔到倾家荡产的节奏。” 白色普通卡——会唱歌的魔法帽(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会唱谁也听不懂的歌) 白色普通卡——空间小屋(可以在任何地点开辟出二十平米的空间小屋) 绿色普通卡——空白游戏地图(可以设计的游戏地图,使用时长36小时,36小时之后地图自动恢复原始状态。) 杨玉英看到卡片,顿时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哪怕是会唱歌的魔法帽也并不是没有用。 空间小屋这类空间道具,搁在系统商城卖,最起码也得两千金币以上的价格,非常昂贵。 最后一个空白游戏地图,到是她现在最喜欢的道具,别看使用时间很短,但这真的是好东西。 所谓游戏地图可不是键盘游戏,是超真实的虚拟游戏,杨玉英和元帅在一起的时候,看过一本漫画。 空白游戏地图就是那本漫画里常见的道具。 游戏对战双方会利用这种道具设计极端的地理环境地图,制定各种地图法则,意识进入对战。 设计出来的游戏地图,如果选择百分百真实感,那就根本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 因为这个,漫画里还出现了很流行的游戏综合征,心理矫正师是每一个游戏公司都必须具备的重要人物,如果没有设立这个岗位,游戏公司连存在都不能存在。 现在,杨玉英到想利用一下这种会引发疾病的百分百真实。 “小江,小江。” 江心才在沙发上倒下,恐怕还没过半个小时,就又听见叫魂的声响。 “找到于飞廉了。” 谁,什么意思? 哦,那个失踪的记者。 江心爬起来冲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明明失踪案件才是他们要查的案子,结果这几天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在神秘的曹月琴身上,对于真正该关注的人都太不上心。 这可不妥,江心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过来就赶紧出门。 “鲁所,人在哪儿?” “小江,你过来看。” 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视频。 “这则视频是今天凌晨三点出现在a站上,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后来大家都觉得应该是某部即将上映的影视剧宣传片。” “还是咱们小刘一直在关注网路上的消息,现在已经让这片子下架了,只有咱们这儿能看。” 视频上出现一大片焦黑的土地,地上都是陷坑,好像有黑色泥浆一样的东西四处涌动。 一团团黑色的影子时不时出现,有的是动物形状,也有的是人形。 那个记者于飞廉就坐在一棵断裂焦黑的树上,哭得满脸泪痕,鼻涕。 “呜呜呜,救命啊,呜呜呜,救命,妈妈,妈妈,呜。” 江心:“……” 这人今年二十七岁,结果遇到事居然哭着叫妈妈,也太……江心今年才二十六岁,却早已经承担起养家糊口,照顾父母家人的重担。 人和人还真不能比。 江心一走神,就听见甘晓晓倒抽了一口冷气,转瞬间目光微凝,心中震动。 视频里远处传来一声声轰鸣,尘土飞扬中,无数黑色的影子围成一圈,疯狂攻击着什么人。 影子所过之处,地动山摇,大地龟裂,天空仿佛都要塌陷,好像这个世界正在崩坏。 这一群黑影由远及近,渐渐离于飞廉所在的大树越来越近。 于飞廉已经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轰一声,一道黑影撞在树上,这棵树顿时从根部向上开始干枯,干裂,泛白。 短短几秒钟,就好似生机断绝了一般摇摇欲坠。 于飞廉吓得嗷了一嗓子,失声痛哭,整个人随着树轰一声倒下来。 鲁彪和江心吓得蹭一下站起身,本能地高呼:“小心!” 火势蔓延,尘土飞扬,江心在心里都以为于飞廉这可怜的小记者要凉了,就看到一个人从黑影里一跃而起,半空中捞住于飞廉,随即嗖一下飞出去。 这人把于飞廉抗在肩膀上,在树上,山巅上,各种岩石上飞奔,速度之快,简直违背物理规律。 技术人员连忙处理了视频,大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救了于飞廉的人的模样。 应该是华中联盟的人,头发略长,拿一条银缎带束着,又黑又亮,还很浓密。 剑眉星目,气质温雅,穿了一身紧身的长袍,长袍略有破损,露出一双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 后面影子跟得极紧,前面也时不时冒出一些骤然偷袭,虽然这人看似应付得很轻松,可鲁彪和江心等人还是满头冷汗,心惊肉跳。 江心:这可比看恐怖片刺激多了。 事实上于飞廉已经被吓晕过去。 手臂上缠满绷带的这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终于在山顶上驻足,缓缓吐出口气。 视频中隐约能看到到处岩浆奔流,整个世界好似都在坍塌。 “哎。” 这人叹了口气,抬起手露出手上紫色的手表,手表上自动弹起一块透明屏幕,上面数据流闪烁,“叶梦然呼叫收藏官,编号:f7401维度空间宣告失守,先请求撤离。” “同意!” “同意!” “同意!” “三位收藏官同意请求,现在打开通道!” 随即,整个视频一阵扭曲,黑屏。 鲁彪:“就是这个,我们的人找到了上传视频的人,是东桥镇一中的几个学生,他们放学的时候从草丛里捡到一个小摄像机,从里面提取的视频。” “这帮学生觉得好玩,就传到网上去了。” 江心和甘晓晓:“……啊?” 他们看到这视频以后,真心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神秘存在给上传的。 这视频视角独特,既有于飞廉的镜头,也有那个叶梦然的镜头,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拍得到这般镜头的,能是简单人物? 鲁彪沉吟半晌:“曹月琴还是不说话?” 江心点了点头。 一开始曹月琴被请到治安所并没有显得特别不配合,只是一问三不知,说她什么都没注意。 鲁彪思考良久,干脆把当天小记者于飞廉拍下的内容给曹月琴看,可是曹月琴看到这视频之后顿时变了一种应对方式,她闭上嘴就再没张开过。 一直就沉默,任何涉及到她特异能力的问题,对方都缄默不语。 江心曾经辅修过心理学,可是他在曹月琴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东西。 鲁彪真是有点一筹莫展了。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应该能在零口供的情况下把一切调查清楚。 但正常的事情,零口供没问题,可这个曹月琴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人,没有来历,不知背景,连朋友都没有,她不说话,鲁彪能查什么? “鲁所!” 正一筹莫展,大门忽然被推开,“鲁所,外面有人来,说要带曹月琴走。” 鲁彪和江心对视一眼,都打起精神,匆匆出门,就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他打扮得有点保守,领扣都系得严严实实,外表看就是个英俊的普通青年。 “你好,鲁治安官是吗?我叫孟以非,苍神帝国曦月公主麾下掌印官。” 孟以非轻轻一笑,“你们伽蓝的公民于飞廉已经返回,现在请让曹月琴跟我回去。” 鲁彪愕然,还来不及说话,曹月琴就自己离开问询室,出现在孟以非面前。 “我保证,我始终保持缄默,并未违反任何一条戒律,请大人随时审核。” “好,我们走。” 曹月琴先向前一步,一伸手就打开了一扇金属大门,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一步跨入大门,消失不见。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交流 鲁彪本能地一伸手,没有抓住曹月琴。 江心到松了口气,幸亏没抓住。 “那位图图姑娘一身棘刺,你小心她扎你一爪子。” 鲁彪:“……” 也幸亏他现在四十多了,换成当年年轻的时候,他非得爆粗口不可。 碰上这种敢在治安所里来去自如,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家伙,鲁彪年轻时,恐怕早就扑上去直接上手一顿爆锤。 当年他就是比较暴躁,总喜欢武力服人,到后来才一直窝在小小的镇治安所,一直没有太好的发展。 “我看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不是我们几个小人物能管的。” 江心忒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给上头打了个电话,把当前手头有的调查资料通通递交上去。 很短的时间,专案组成立,专门跟进这件匪夷所思的‘失踪案’。 江心和鲁彪自然也是专案组第一批成员。 刚打完电话,鲁彪一拍额头:“对方说于飞廉回来了?” 他赶紧联系一开始报案称男朋友失踪的乐云,乐小姐。 乐小姐是个服装设计师,目前已经恢复正常工作,听见鲁彪召唤,一时还有点犹豫,不过到底选择相信治安所,小声道:“我男朋友是回来了,他好像受到惊吓,身上也受了些外伤,现在在医院,你们要是想见他,等我下班带你们去吧,他现在有点不敢见陌生人。” 鲁彪愣了下,连忙答应。 江心:“还真回来了?” 他一时竟略微有些紧张,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屏幕,想起刚刚那个好像正在崩坏的地方,他心里就砰砰地跳动。 也不怪他,鲁彪同样心神不属。 刚才的场面带给人一种很可怕的压力,简直像是天崩地裂,世界崩塌。 蓝星是经历过天灾的,虽然他们这一代人都差不多忘了当时的情形,可是一口气毁灭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的灾难,只看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便让人不禁心颤。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像甘晓晓,计远,还有其他几个实习治安官甚至忍不住私底下议论纷纷,联想到很多恐怖的东西,生怕那样的灾难,有一日也在蓝星降临。 再来一次,人类文明还能不能浴火重生,连他们也不敢保证。 于飞廉的情况还算不错。 人在东桥镇中医院的病房里,此时刚刚有医生给他用过药,正昏睡。 乐云接到鲁彪和江心他们,坐立不安地在病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偷窥一眼男友的状况,神色还带着点惊惶:“中午我下了班就来龙桥这边转……” “这几天,我找不到他,心里担忧,就忍不住总过来看看,今天刚一到,就看见他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在地上……吓死我了。” 中医院距离龙桥广场最近,当时乐云想也没想,先把人送到了医院。 “幸亏没事。” “呜!” 鲁彪刚一凑近,正想问问医生,于飞廉一下子惊醒,四肢乱舞,小声呜咽。 乐云很熟练地抱住他的头,小声安慰道:“我在呢,别怕,这里是医院。” 好半天,于飞廉才稍稍冷静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拿眼角余光四处瞥,但凡见到一点影子,顿时浑身紧绷,不停地打哆嗦。 江心目光闪烁,向前一步重重踩踏地面,于飞廉一抬头,他就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睛盯着于飞廉的眼睛,声音放大了几倍:“你去了哪里?那地方有什么特征?” 于飞廉本能地一震,脱口道:“他说,那里是已经沦陷的维度空间!” 一句话说出口,于飞廉竟然镇定了些许,只是神色间依旧有些恍惚,颤声道,“影族所过之处,天塌地陷,世界枯竭……那个维度世界只剩下最后三十六小时了。” “我看到,天降落下来,无数星辰落下,岩浆爆发,山倾倒,河水枯竭,树木转瞬间化作飞灰……真的好可怕。” 江心只觉背脊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毛骨悚然,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十分镇定:“你是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 于飞廉轻轻把被子盖在头上,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只说这一句话。 江心和鲁彪也没在逼迫他,他们两个一离开医院,心口都不禁发沉,脑袋鼓胀难受。 接下来一连数日,势态一直平静,曹月琴居然还安安稳稳地在龙桥广场上卖肥肠粉。 肥肠粉统一定价,都是十八块一大碗,十五块一小碗。 甘晓晓他们每天都要过来吃上一回,怎么吃也吃不腻,唯一有一点担忧——整个龙桥广场,别说卖肥肠粉,就是卖别的吃食的,都让这位给挤兑得没了生存空间。 唯一残存的摊子是一糖葫芦摊。 甘晓晓生怕那些摆摊谋生众人会因此生恨,再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为此,江心一行人还设定了第一至第八套行动方案。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这些摆摊的推着摊子到别处照样做生意,就是有人回头到这附近逛,居然还是为了买曹月琴的肥肠粉。 盯梢一周,专案组方面面对毫无线索的案情,已经彻底无奈。 专案组甚至请来很多考古学,历史学的专家学者,翻阅古今中外无数野史杂书,连那些奇奇怪怪,光怪陆离的古代话本都不放过,就为了寻找苍神帝国的影子。 依旧收获寥寥。 这日,专案组这边还在故纸堆里折腾,龙桥广场那边终于有异动传来。 江心和鲁彪收到消息就赶过去,躲在车里正好看到叶梦然。 二人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在视频里看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个世界坍塌在眼前,如今坍塌世界中逃生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家地界,那感觉,简直说不清楚。 江心赶紧打电话叫人,鲁彪已经推开门,下了车大跨步地走了过去。 周围治安所安排的人也齐齐围上前。 江心并不觉得他们的围堵有多大意义,毕竟亲眼所见,这位可是能高来高去的角色,十几米的大树三下两下就飞到树顶。 就他们这么几个人,能起到多大作用? 鲁彪一路奔跑,叶梦然看了他一眼,还客客气气地笑了笑,又转头对曹月琴道:“公主一时用不到那顶帽子,款式也显旧了,唱歌又不好听,真找不到,回头我请鲛族帮忙仿制一顶让你带回去交差。” 曹月琴神色隐见忧虑:“帽子到不打紧,只是影族竟能深入伽蓝,此事许得调查清楚。” 说话间鲁彪人就到了眼前,眼看叶梦然转身要走,连忙喊道:“等等。” 叶梦然竟还真停下脚步,回过头,诧异一扬眉,轻声道:“苍神同伽蓝合约期五千年,离到期尚远,你们伽蓝的人就违反约定,乱找我苍神公民的麻烦,我们都不曾计较,你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鲁彪:“……什么合约?” 叶梦然耸耸肩,不再多理会他。到是曹月琴小声道,“帽子丢了本身到不大要紧,只是怕招来祸端,给旁人带灾祸,还请二爷多加关注。” “好。” 叶梦然应了声,很随意地迈步走了出去,但凡他身前挡路的人,尽数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动。 “鲁所。” 曹月琴笑道,“请坐。” 她到与在治安所时不同,不像当时那样缄默。 “当时在你们治安所,我一点权限都没有解锁,其实没有必要,但是按照我们苍神的规定,我唯一拥有的权限只有缄默一项。” 曹月琴轻声道,“如今我家大人既已和鲁所等人相见,孟大人也没有启动清洗记忆的程序,我自身权限便已解锁。” “鲁所有什么想问的,若是我自己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到不必诸位耗费人力物力来盯梢。好好的资源,还是用在有益的事情上吧。” 龙桥广场之上,广场舞的音乐正在全广场飞扬。 鲁彪和江心两个坐在石阶上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要在这小小的广场上,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和异常人物进行第一次开诚布公的对话? 江心迅速问了些苍神帝国国土面积,是谁执政,在什么地方的话。 不过这些,曹月琴是悉数不答,到是哭笑不得,想了想道:“我叫图图,是苍神何家的女儿,被家族选派去曦月公主府服侍公主,封五品女官,掌管公主的衣食起居。” “在三月前,公主府宴客,藏剑山庄的欧阳庄主,雪山派的辛不弃辛大侠,叶梦然叶大侠都到了,这几位大人不碰面还好,一碰面,一喝酒,便要把公主府的演武场给掀个乱七八糟,结界组的姐姐们提起他们几个就头痛。” “那天我不当值,几个姐姐眼看他们口头上争锋,未分出胜负,就要各自拔剑正经论输赢,便求到我这儿,让我想个法子收拾几样叶大侠最爱的吃食,好哄着他们赶紧比武完了回来接着喝酒吃饭。” “他们好好坐下吃饭,总比拆我们家公主的演武场要强,公主到是不在乎演武场重建的那点银钱,可姐姐们不想要加班费,就想要假期。” 江心深感共鸣,他也不想要加班费,也只想要假期! 鲁彪到是没想到,居然能听到如此接地气的说法,虽然心底下忍不住吐槽,他们治安所此行此举好生荒唐,可最近一直很毛躁的心情,竟然不自觉平复了些许。 或许是觉得无论这苍神国是什么来头,无论眼前这人是什么人,至少看起来很正常。 曹月琴叹了口气:“我当时正在给公主整理衣帽,姐姐们催得急,我也急着走,结果关衣柜门时忘记上锁,等我做完事回来才发现公主一顶旧帽子不见了。” “我追踪帽子追到界门边上,看了监控才知,因为这几年收藏官放开对界门的管控,帽子意外溜出界门跑伽蓝来了,我只好过来找它。” “你们伽蓝各类杂味太多,我这寻踪术着实不大管用,如今也只确定,帽子在龙桥广场出现过,应该就在附近,一时到找不到。” “不过现在帽子到不大重要,那家伙虽然爱逃跑,但它最喜欢公主了,早晚自己沉不住气会自己出来,如今我更担心影族入侵伽蓝……你们也应该操心一下看看各地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江心忙问:“影子一族是什么……东西?” 曹月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听公主偶尔说起,说那些东西就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怎么打也打不完,特别烦人。” “我几个结界组的姐妹以前曾被公主派出去,跟收藏官一起去参加过异维度保护工作,就见过被影族入侵的维度世界。” “它们所到之处,会吞掉整个世界所有的能量,破坏世界核心,最后导致世界坍塌消失……我觉得应该属于非常危险的东西,比那些讨厌的反叛者还讨厌。” 江心心下微惊。 他到也不是就真对曹月琴的话,分毫也不起疑,可是这种事,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华中联盟出现,就由不得江心他们治安所的人心存侥幸。 曹月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又应付了江心他们几句:“别老盯着我,盯着我也没用,我就是公主身边的小女官,不会武功,也没有多有用的异能,等我把帽子找到就回家,立马回家,你们伽蓝一点都不好……”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鲁彪和江心把今天拍到的资料传回专案组,专案组组织专家们认真分析了一回,唯一的结果就是加派人手监视,并且开始探查华中联盟各地有没有异常事件发生。 龙桥广场周围,更是最受关注的地点。 随即,专案组就被各地传来的数不胜数的档案给打得晕头转向。 什么有人说拍到了USO。 还有人怀疑自家的亲人其实不是亲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还有什么某个人忽然说他不是他自己,而是千里之外的另外一个人的转世。 其它的都市传说一样的说法,更是应有尽有。 江心和鲁彪都觉得自己往后要一直处理这些问题的话,他们宁愿做内勤写报告。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发现 忙活了半天,专案组这边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他们的技术人员在网络上找到了一份残缺的资料,这资料虽然残缺,可是相当多,差不多有一千多页。 来源已经不可考,只看资料的介绍,似乎是来自五千年前一个叫宋的国家中,某位官员写的案宗资料。 资料是毛笔手写的,还有删补,很是凌乱,大部分都是在讲一些异常案件。 专家们整理出一部分资料,其中就有某地一女子,拥有治疗的异术,能让人身体健康。 但这种异术其实是将某种毒物的卵注入人体内完成寄生,一旦成熟,毒物就会破体而出直接杀人。 还有什么有人为报恩,通过别样的预言能力,将仇人引向死亡一类的案子。 很像古代的笔记小说。 江心记得好像有本古代话本小说叫聊斋志异,这东西就和聊斋志异差不离。 但是里面提到了苍神帝国。 说是有苍神帝国来使,和皇帝以及众大臣密谈三个月云云。 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详细说明,可是苍神这两个字就让他们这些完全找不到方向的专案组成员,倍加关注。 可惜翻遍了所有资料,十几位专家围着看了三天,也没看到更多讯息。 这份资料其实是杨玉英上传的。 内容是她在皇城司看到的各种资料修改拼凑,不只是这一份,林林总总地准备了不少。 林见竹和孟以非都忙了很多忙。 欧阳雪,燕忘川,叶梦然这些到是也想帮忙,可惜他们都是动手派的。 别人也还罢了,燕忘川也就是将将能认全字,为了习武,看过些医书,让他做这种细致活,未免太为难人家。 对这批资料肯定会在某一天派上大用场的事,杨玉英还是满有信心。 既然专案组都成立了,就只江心和鲁彪,也不会忘记搜集各方资料。 既然有关键词苍神帝国,那早晚能把这批资料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挑选出来。 杨玉英折腾这些,唯一的作用也就是让苍神帝国的存在更真实。 也能证明这个国家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而且持续了几千年没有改朝换代。 一开始在这个事情上,林见竹也想过应该多编造几个朝代,造成朝代更迭的模样,但后来考虑到他们编的是个超凡国度,又是异维度的国家,思来想去,干脆还是编一个特别古老的王朝更有威慑力。 专案组方面也是精神大振,不自觉加大了摸排力度,还真林林总总地搜集到好些资料。 还有一部分是新历年以后的。 这部分虽然没有出现‘苍神’的字样,但依旧很可疑。 杨玉英一直对专案组比较关注,也请欧阳和叶梦然私底下帮她盯着,看到专案组的成果也不禁想给他们竖一竖大拇指。 新历年之后的资料可不是杨玉英他们的手笔,目前孟以非正在研究蓝星历史,大灾变之前的历史有断层,不过还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大灾变以后的历史,对他们来讲就非常陌生,也就是孟以非能一目十行迅速吸收知识,目前进程不错。 杨玉英看到专案组自己主动找到的资料,到是笑起来,萌生了点想法。 “我看这里面有些部分咱们可以试着操作一下。” 反正所有角色其实都是杨玉英在操控,她觉得可以,那自然是可以。 …… 龙桥县志记载,新历2020年,当地大商人任起家一家五口忽然罹患怪病,多方求医,皆不能治,后在当地龙桥桥洞底下寻到一耄耋老人。 老人言道,同任家祖上有旧,于是送给任起先生一黑龙摆件。 任起得了黑龙摆件,家中亲眷居然不药自愈,而且几年下来,家中都无人得病。 全家人都活过了四十岁,可谓高寿。 在当时来说,四十岁确实算得上是高寿了。 那会儿环境恶劣,空气中弥漫各种毒素,土地,水源都被污染,地表上时不时有飓风侵扰,就这样还少不了战争,到处都是难民,人们的寿命非常短暂,平均不过二十年。 在这样的环境下,忽然冒出个所谓的耄耋老人,老寿星,由不得鲁彪他们不在意。 别说老寿星,能过五十那都凤毛麟角。 “我记得,咱们这儿是有个任家村,和这县志记载里的任起应该是一家?” 江心不是东桥镇的人,他是南方人,对北方的城市其实很不了解,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任家村,实在是这村子就在龙桥广场南边,牌坊立得老高,但凡路过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像任家村这类已经被包含在城镇里的城中村,村民们生活习惯也向城市靠拢,越是到晚上,越是灯火通明,分外热闹。 任启航趴在学习桌上写作业,他今年刚升上了高等小学,老师们留的作业特别多,外面负责照管他的三姨又和邻居们打麻将,吵闹得厉害。 “哎!” 任启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长大了,所以他不能抱怨,毕竟妈妈一个人带着他生活,很是不容易。 外面工作不好找,钱难赚,他要上学读书,还要学画画,学弹琴,每一样都要好多好多的钱,妈妈不上班,就没有他们家的好日子过。 哪怕三姨待他一点都不好,天天让他吃剩饭剩菜,但凡妈妈加班不能回家,三姨就呼朋唤友地打麻将,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和妈妈说。 真不是他懦弱,而是实在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接送他放学,暂时照管他了。 他自己当然认为自己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哪怕妈妈晚上不回来,他也不会乱跑,会乖乖锁上门的,陌生人敲门绝对不开,他也会炒鸡蛋和蒸米饭,但是,妈妈不相信啊! “妈妈,我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点无聊。” 任启航叹了口气,写作业写得百无聊赖,一抬头,却吓了一跳。 外面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窗户! 他忍不住打开窗户,揉了揉眼睛。 那是一顶金色的帽子,上面布满毛茸茸的羽绒,还有看起来好名贵的宝石,亮晶晶,十分精致。 “阿嚏!” 毛茸茸似乎打了个喷嚏,整个帽身抖动了下,喷出一张五彩斑斓的小光圈,光圈上浮现出一溜奇奇怪怪的字,过了几秒钟,这些字就变成任启航能看得懂的字了。 他今年八岁半,但已经能认识老多字,平时妈妈不在,他都是自己读各种各样的故事书,早已经不让妈妈给她讲。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鲁彪和江心,带着计远,甘晓晓已经在任家村转了三天。 唯一知道的就是任家村确实一直扎根在这附近,曾是千年传下来的古村落,至于县志记载的东西,所谓的任起其人,村民们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甘晓晓:“千百年过去,谁还能知道旧事?就算县志记载是真,恐怕也不好查。” 他们这些人依照近日来各地传出的情报查了许久,没得到任何确凿的,和苍神有关的证据。 目前专案组给这案子取了一代号,就是——‘苍神’。 今天来任家村,江心等也没抱太大希望。 正说话,就见前头有好些人围在一起吵架,江心连忙过去,刚走近便听一女子破口大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我就说,怎么了?难道不是?那小兔崽子就同他爹一样是个白眼狼,混账东西生的小混账,谁知道他自己出去上哪儿野去了?没准跟他爹似的,嫌你这个当娘的烦,不乐意跟你在一起生活……” “闭嘴!” 这女子扑过去一边哭一边厮打。 一时间拉架的,呼喊的,乱七八糟。 鲁彪两步过去,高声呵斥:“干什么呢?谁家孩子不见了,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当长辈的就这么不负责?” 他声若洪钟,两句话镇住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甘晓晓小声道:“我听说,以前咱老鲁人送外号……” “凶神恶煞?” “拼命三郎?” “暴躁狂生?” 计远在后头连接了好几句。 甘晓晓:“……是居委会主任!” 计远:“……”据他所知,鲁所多年来挣扎在一线,正因为他脾气暴躁,总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这一天下至理,所以老让人头痛。 甘晓晓:“当然,你说的那些外号也有,我们鲁所外号多得很。” 别管是什么外号,反正鲁彪出手就控制住局面,江心他们既遇见了,自然也凑上前问一问。 “我儿子……今天早晨我回家,就找不到我儿子。” 发疯的女子叫任舒兰,独身带着儿子在村中生活,是化妆品销售员,晚上兼职教人跳舞。 她此时看起来却似是精疲力竭,脸颊上汗水和泪水混杂,神色麻木。 和她争吵的女人似乎也心虚,低着头不吭声。 江心等人虽然并不应该管这些事,可到底是孩子失踪,他们既是撞上,也不能撒手就走。 一行人跟着任舒兰四处开始找她的儿子,江心在这方面是高手,等进了任家的家门,手里就变成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没到十分钟就找出失踪小孩儿的踪迹。 “走。” 江心一路追着小孩儿的足迹,从任启航的窗户里出去,左拐右拐,钻到厨房后面的储藏间门前。 “别着急,你儿子没有被任何人带走,他是一个人行动……这是哪里?” 任淑兰一脸惊疑:“就是普通的……储藏室。里面放着我家几代人没用就不想丢的……东西。” 大部分全是破烂。 任淑兰想把他们清理掉,但她母亲恋旧,舍不得丢,几代下来垃圾成堆。 一行人开了门,挤进去,打开灯,果然见到各种木箱子,纸箱子,旧家具堆积成山。 里面还有特别古老的木头纺纱机和缝纫机。 “起航的扣子。” 任淑兰一把把地上一个带着老鼠吊坠的小扣子捡起来,脸色大变,“起航,航航,你在哪儿?” 周围隐隐有回升传来。 江心拽住她,蹙眉问:“这里有没有别的通路?地道?地窖?后门?” 任淑兰四处张望,一脸茫然,这宅子是祖辈传下来的老宅,听说是她曾爷爷那一辈盖起来的,祖父和父亲只经过几次修缮,大体格局没有改。 像这类地方,她就是丢没用的东西时才进,进来也是扔下东西就走,根本不熟悉。 江心等不到她的回答,一路追着孩子的脚印向前走,走了几步,骤然转头,目光死死地盯在窗台上扔着的木雕身上。 那木雕灰扑扑的,一层尘土,上面还缠着蜘蛛网,乍一看到好像在这里不见天日几十年。 “这是什么?” 任淑兰摇摇头:“没见过,可能是老辈们留下来的。” 鲁彪,江心几个却一下子激动起来,热血上涌。 任淑兰没见过,这种形状他们可见过。 那天,乐云跑到治安所说她男朋友失踪,作为证据的视频里,曹月琴的袖子里曾飞出来一条小黑龙。 江心等人和曹月琴交流时,都刻意没有提这件事,因为着实不知里面有没有忌讳。 但那条黑龙的模样,他们已经认认真真地看了无数次,早记在脑子里,和眼前的木雕相似度很高。 甘晓晓立即拍了照片,再和小黑龙的截图比对,就连鳞片有的月牙标志都一模一样。 江心蹙眉:“马上让人带装备来检测……” 他话没说完,房子似乎震了下,木雕砰一声落地,整个裂开。 江心的心接连扑腾了好几声,心跳都快停下。 但是木皮裂掉,反而露出一抹幽光,幽光闪烁,似乎是一座黑龙的铜像,雕刻栩栩如生,特别精致。 江心他们同时想起龙桥县志的记载。 难道这便是县志里的黑龙摆件? “任小姐,不知道你的祖先里有没有一个叫任起的人?” 任淑兰:“……我不知道,我只关心我儿子的下落,我儿子叫任启航。” “妈妈,妈妈!” 任淑兰话音未落,任启航的声音凭空响起。 “救我!” 墙壁上忽然咔嚓一声,多出一扇大门。 任淑兰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眼见门开了条缝,从缝隙里看到了儿子的衣角,她想也没想,飞奔而去。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异度 江心一个没注意,任淑兰就冲到门里。 “计远!” 计远应了一声,毫不犹豫抬脚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其他人都没有动,鲁彪先确定了下信号,计远的手机打不通,门里应该是没有信号。 江心吐出口气,连忙打电话通知专案组赶紧派人过来。 甘晓晓出去封锁门户,其他人就死死盯着这扇门。 小记者的遭遇,江心他们分析了好些时日,对小记者误入的那个地方,戒备心极重。 其实到现在,专家组分析,视频里的地方是不是一定就是蓝星之外,依旧存疑。 虽然鲁彪和江心都觉得,蓝星上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当真出现,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毕竟是视频内容,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百分百保证那就在现实以外。 至于视频的真假,技术人员分析不出造假的成分,但是,依旧没有人能百分百确定视频是真实的。 很有可能对方的造假技术已经高到他们的技术人员分析不出来的地步。 可是鲁彪和江心还是不能不害怕,他们私心里有自己的考量,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一切,从小小的闪着光的门缝中,他们看到了冰雪,狂风,暴雨。 一门之隔,一边阳光普照,对面狂风暴雨,任谁也知道这绝对是发生了常人不可揣测的事情。 谁敢轻易进去? 很快,治安所但凡能动的人都到齐,整个任家村被严密封锁,江心,鲁彪,带着计远和甘晓晓,还有另外两个调来帮忙的治安官,身上换上全套装备,就连手电筒都拿最轻便先进多功能的,又看过技术人员测量的各种数据,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那扇时有时无,虚幻的大门。 他们一脚跨进去,外面静谧了三秒钟,没有见到什么恐怖场景,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刚放松下来,大门里又砰一声弹出一人,外头没反应过来,就见光门一点点黯淡,转瞬间消失。 几个技术人员面面相觑,脸都变得又青又绿,匆匆围上去,对着从门里弹出来的治安官各种检查。 “怎么回事?” “里面究竟什么情况?” 治安官一脸茫然“我们进了门,并不是直接进入咱们看到的地方,地上刻画着什么东西,我都没有看清就眼前发黑,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我睁开眼就看到了你们。” 众人惊疑不定,可门已经消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杨玉英看着她新抽到的空间小屋,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才真是差点就露馅。 空白游戏地图是通过连接器,让人精神体进入,杨玉英他们先通过游戏地图自带的一些小功能,立体投影,音箱之类的东西,把江心等人引到空间小屋来。 他们进来的瞬间直接由林见竹,燕忘川,叶梦然同时出手,保证让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就昏过去,然后再统一送入另类全息游戏里去。 结果最后一个人进来时,出现一秒钟的误差,还是林见竹反应快,干脆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把人轰出去了事。 …… 江心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使劲跺脚,拼命搓揉自己的小腿。 “都,都活动起来,晓晓,你怎么样?” “怎么会这么冷?” 他们并不是没做准备,当时已经看到这边的环境,当然是人人全副武装。 几个人都穿着防寒冲锋衣,里面穿着保暖衣,还随身携带了各种工具,取暖工具更是多。 但是刚一进入,他们手头一切物件尽数都失去作用,手机不能用,设备也失灵,而且还冷得要命。 就连温度计……因为是电子的,如今也没用。 到是还带了一些备用多种类温度计,但悉数没用,江心更是浑身麻木,脑子都木了,哪里还能猜得出环境温度?只知道一个字——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是一片山地,白雪皑皑,就算想找出口调头回去,他们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鲁彪叹气道“还是太冲动。” “好冷啊,谁能给我一件貂裘大衣!” 甘晓晓一边跳脚,一边高呼一声,吐出一口白气,到好似立时便要凝结成冰,她话音未落,上面忽然掉下来一件雪白的裘皮斗篷,兜头罩脸地罩住了她。 说来也怪,这斗篷一落手中,便周身暖意融融,竟是风雪都仿佛被挡在身外,再也受不到半点侵扰。 甘晓晓愕然抬头,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从山巅上徐徐飞落,宛如天上谪仙人,冯虚御风。 而且,这两位竟都是他们认识的。 一个是被曹月琴称为庄主的那位。 另一个好像叫叶梦然。 这二人都是所谓的苍神帝国出来的。 如今亲眼所见,所有人心中肃然,看来苍神帝国的确不一般,否则这飞天遁地,总不能是吊着威亚在拍电影。 甘晓晓顿时精神大振“你们——” 只一声,她就戛然而止。 欧阳雪的目光冷得也如眼前的三尺寒冰,就是最纯粹的冷,没有任何其它内容。 甘晓晓打了个哆嗦,陡然后怕,忍不住缩回江心身后去。 叶梦然蹙了蹙眉,神色到是显得颇客气,轻盈落了地,苦笑道“几千年误入这等地方的伽蓝人,有一个算一个,真没几人像现在的你们这么倒霉的。” “眼下这个维度位面,同样在影族前进路线的坐标轴上,它们现在只是初步入侵,但影族的速度一向的特点就是快……要是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被困在这儿,那会得到什么结果,我们苍神也不知道。” 叶梦然似乎有点纳闷。 “以前伽蓝几百上千年都不一定能有一个人找到界门,最近居然短短时日就进来两回?而且你们还组团?不过,维度位面有不少啊,和伽蓝连接在一块儿的也有那么几个,你们怎么就一次两次的,老赶上最倒霉的时候?” 江心“……” 欧阳雪骤然加速,整个人穿过前面一团雪雾,转瞬间又跃上岩石。 “任启航?” 鲁彪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到欧阳雪和叶梦然身上,第一时间就看到从欧阳雪斗篷里露出来的,圆滚滚的小脑袋,五彩斑斓的一顶金冠帽。 这么冷的天,可是小孩儿脸颊红润,眼珠提溜乱转,看起来十分乖巧健康。 鲁彪刚松了口气,就见欧阳雪一抬手,把孩子抛了过来,他一时吓得魂都没了。 叶梦然相当熟练地长袖一甩,接了咯咯直笑的孩子,哭笑不得地拎在手里掂了掂“小孩儿,殿下的帽子,咳咳,你可要小心一点戴,它有时候连殿下都‘欺负’,是个小淘气。” 鲁彪顺着叶梦然的话,目光落在任启航的头上,那帽子怎么看都很普通。 甚至颜色夸张得充满童趣,很像童话故事里给小孩儿玩的玩具。 欧阳雪忽然高声道“燕忘川,你究竟要作甚!” 他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丝冰寒之气,但却充满别样的魅力。 鲁彪和江心也不是没听过美妙的声音,如今在网上搜一搜,被修正过的,动人的声音数不胜数,可让他们这种直男听得心肝都颤的,几十年的生涯中,唯有此次。 欧阳雪的声音之美,见多识广如杨玉英,有时还要听得发呆,更不要说鲁彪他们。 此时,这几个甚至都有点感觉不到冷了。 目光小心落在欧阳雪身上,又转到前面去,此时风雪忽然向两边裂开,露出一条小径。 燕忘川一袭黑衣,脸色苍白,静静地抬头看着他们这些人,他不言不动,所有的冰雪在他身边一触便尽数离去,到好像这天地伟力也要怕他。 “噗——” 叶梦然忍不住一笑。 江心他们瞬间转头看他,欧阳雪也扫了一眼。 “咳。” 叶梦然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主要是——庄主和燕兄平日都是严肃之人,不似小林,寻常难有玩笑的时候,如今竟要当着许多人的面好生演一出戏,着实让他感觉有些奇妙。 欧阳雪和燕忘川齐齐转头看了他一眼。 江心一瞬间便觉得,眼前这三位神秘人物之间,一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彼此一对视,一冷笑,都显露出一种莫名的张力,明明双方在对峙,却偏偏又显得十分熟悉且默契。 燕忘川台词……忘了! 欧阳雪神色越来越冷淡,冷声道“如果你把此地的本源之力拿走,岂不是让尚存的生灵都去死?如此滔天罪孽,你能承担?” 燕忘川蹙眉,神色间到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解“早一时晚一时罢了,你们收藏官不也时常有收集本源之时?” 他轻轻一抬手臂,指了指叶梦然怀里的小孩儿头上的帽子“当年你们路过即将崩塌的维度,还不是收藏了人家的本源,事后还织成帽子送给那位殿下赏玩。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成?” 欧阳雪还未说话,叶梦然连忙道“这我要替殿下解释一句,我们家殿下的审美绝对不是这个模样,着实是这小帽子会碰瓷,自己变成这么一副模样,还追着殿下不放……” “如果要聊天,我们回去找个舒舒服服的地处,喝点酒,吃点美食,慢慢聊不好吗?你们想抵足而眠,尽情夜谈,我也没有意见,现在,能不能注意一下当下的局面?” 叶梦然指了指鲁彪等人,“现在打不开界门,咱们也还罢了,那边都是伽蓝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如此娇娇弱弱的姑娘,瞧着比我家师妹还年轻些,你们如何舍得让他们冒险,赶紧找到界门,送这几位出去。” 甘晓晓脸颊唰一下飞红。 还不等她假嗔怒,装羞涩,前面两个人已经打了起来,一交手,打得便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一圈圈的风雪打着旋乱舞,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轰隆一声,叶梦然一手抱孩子,一手拉住甘晓晓,甘晓晓定了定神,随即吓得脸色煞白。 就在离她一步之前,竟被前面那两位交手的余**及,出现个巨大的坑洞。 鲁彪和江心心中微惊,虽然早看到这些人飞檐走壁,早知道他们都很神奇,但每一次见到,依旧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这种人要是出现在蓝星,如果想做点什么恶事,可真让人防不胜防。 所谓侠以武犯禁,便是如此。 江心深感自己等人的责任重大,就算不提苍神那些人提醒的危机,光是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就足够蓝星上下都提起重视。 幸好现在看来,苍神似乎是友非敌。 欧阳雪和燕忘川一时难分伯仲,随着他们交手,江心等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不一会儿,旁边一座小山头都塌了。 甘晓晓到是看得热闹,还忍不住小声嘀咕“哇呜,如果把他们请回去搞拆迁,咱们省钱省大发了。” 华中联盟的诸多城市一直都在扩建中,拆除旧建筑也是一项相当繁重的工作,需要用到许多重型机械,耗费的资金着实不少。 眼前这两位拆家的本事…… “咳。” 甘晓晓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脸。 叶梦然抱着孩子挡在他们所有人之前,风雪和睥睨世间的剑气,便都被他挡在外面,以至于江心等人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简直要丧失时间的概念,江心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收缩了下。 “咦?” “那是什么!” 远处天边忽有无数黑色的,尖利的,长箭一般的影子铺天盖地而来。 转瞬间,欧阳雪和燕忘川就停手转身,对视一眼,齐齐朝着那黑影扑了过去。 剑光如一匹细细密密的绸,亮得惊人也华美。 燕忘川的刀则完全不起眼,却把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尽数斩断。 可即便他们两个这么强大,还是有不少黑影穿过二人的防护,摧枯拉朽地飞射而至。 但凡被黑影碰到的东西,山石,土地,树木,禽鸟小兽,全都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色彩消失,天地都变得灰白。 甘晓晓花容失色。 鲁彪和江心面如死灰——完了! 江心一向冷静,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无力地等待死亡。 一等再等,江心只觉脸上一片温热,耳边听到甘晓晓发出一声略显尖利的叫声。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公主 江心猛地睁眼,先看到地上一大片血花,血花落地成冰,竟有些晶莹凄艳。 鲁彪也愕然。 叶梦然不知何时把怀里的孩子塞给了甘晓晓,面上一直带着的温煦笑容已然消失。 他肃立在江心等人身前,几支黑影形成的箭穿过他的肩胛骨,胸口,透背而出。 “呼,有点疼。” 叶梦然漠然将影箭拔出,用力一握,手中荧光扩散,影子就在荧光中化为飞灰。 “没事吧?” 欧阳雪剑一横,雪花虽剑气而出,顿时在叶梦然眼前筑起一座冰墙。 “都说了,疼……好像有点打不过。” 叶梦然苦笑道。 燕忘川蹙眉:“碍事,快走。” 欧阳雪二话不说,转身过来从斗篷下面甩出一段雪白的绸缎,叶梦然也一样。 两个人齐齐出手,将鲁彪,江心这些人通通捆好。 叶梦然笑着冲满脸惊慌失措的甘晓晓道:“抱好孩子。” 甘晓晓本能地收拢手臂,把任启航搂在怀里,拿斗篷把小孩儿裹好,身体随即不由自主地向前狂奔。 风雪扑面,眼睛根本睁不开,耳边的风声似乎不大,隐约还能听到叶梦然和欧阳雪短促交流。 “方向对吗?” “应该没问题,已经感觉到界门所在。” “界门开一次,至少十二个时辰便不能再启动……燕忘川怎么办?” “……现在顾不上管他。” 半晌,甘晓晓便觉得头发沉,脑袋里越发空空荡荡,神志也渐渐陷入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甘晓晓听到江大哥的声音,由低到高,越来越清楚,她猛一睁眼,自家治安所办公室头顶上那盏暗淡的吊灯正好照她的眼睛。 “醒了?” 江心给她倒了杯水。 甘晓晓稀里糊涂地喝了几口,赶紧坐起身,四下张望。 鲁所坐在办公桌前面正写报告,江心也在,计远和往常一样,沉默地戳在窗边摆弄他那一把显得有些斑驳陈旧的匕首。 风雪如刀,好似是梦中。 “我们回来了?” 甘晓晓忍不住小声道,“孩子呢,任启航呢?” “讷。” 江心眉心跳动了几下,向外瞟了一眼。 甘晓晓探头看去,只见任启航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手里抱着金灿灿的帽子,蜷缩在一起,把头搁在膝盖上,小声抽泣,模样可怜极了。 一下子触动了甘晓晓柔软的内心,她不禁有些心疼,心疼之余,忽然想起来:“他们呢?” 江心叹气:“我一睁眼,咱们几个就在任家村那个地窖里,到没有看到旁人,哎。” 他真是一时有些无力。 江心是什么人? 他从小到大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能人里的能人,再大的难题搁在他手里,他也能给解决得漂漂亮亮,年纪轻轻,如今在治安局总部乃是寥寥可数的几个金领高级治安官,级别超出比他大一轮的鲁彪整整三级。 别看鲁彪也是高级治安官,可两个人绝对不一样。 以前再难,他也是智珠在握,最起码他才是主导局势的人,只有这一次,真是茫然无措,面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可奈何。 他再厉害,难道还能把手伸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甘晓晓却是想起她临失去意识,最后看到的那一幕:“哥,我好像看见了好多血,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不知道叶梦然怎么样?” 更不知道,那个最后好像被抛弃的燕忘川,又会不会已经死了。 甘晓晓不是那种喜欢伤春悲秋的小女人。 他们也同苍神帝国的那些人并不熟悉,这个燕忘川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按说,她现在的思绪应该都放在要怎么防备这些人身上,可……她脑子很乱。 她一点也不害怕叶梦然,庄主,甚至包括那个燕忘川。 甘晓晓有时候有很微妙的感觉—— “姐姐,我想见梦然哥哥,他是大英雄,我想告诉他,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将来也要做大英雄。” 外面稚嫩的童声传入耳中。 甘晓晓陡然明白了。 苍神帝国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都显得特别大气,没有见到敌意,反而似有种牺牲精神。 他们表现出来的,对世间弱小生灵的怜爱同情,让人心折。 甘晓晓不觉得这些人是坏人。 “走,开会。” 鲁彪接了个电话,叫齐了人直接去大会议室。 大会议室里一早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大屏幕上各种资料不停地展示。 江心听专案组的好些专家发过言,听他们分析苍神帝国,都是倾向于相信这个地方确实存在。 曹月琴的身份不明,那位如冰雪之子的庄主,还有叶梦然,孟以非,出现的这所有的人物,全都身份不明。 一个人也还罢了,专案组查了这么久,竟然查不到他们的底细,本身也能证明他们不是世间人。 江心沉吟片刻道:“我不知道苍神帝国到底有多危险,但我至少确定,我们应该把这个帝国当做一个政治组织来看待,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而且,还是超凡组织。这一点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毕竟是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就算我一个人瞎了,也不可能大家都瞎了,而且,如果这是骗局,造价未免太高,就算它就是骗局,能撒这等弥天大谎,那我们更应该重视。”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超凡人士不光有理性,而且对普通人非常友好,他们似乎对大众有很强的责任心,并不是那些一朝得到能力,顿时头脑发热的危险份子。” 江心轻轻吐出口气,站起身拿起帽子戴上,轻声道,“我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我现在想去见一见唯一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咱们地盘上的姑娘。” “至少在我被人救了以后,我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首先应该代表我个人对救命恩人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在座的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首位上一白头老翁,面容慈祥,笑道:“应该,而且必须马上去,你们都去。” 没等江心他们出门,外面就有治安官跑过来,跑得满头大汗:“……曹月琴来了,还带了一位……公主。” 江心:??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人如临大敌。 鲁彪:“……如果人家是正式拜访,我们是不是也该有个接待仪式?” 显然是来不及了。 为首的老爷子也站起身,江心和鲁彪陪侍左右,随着他老人家一起出门。 这位老人家姓包,目前明面上担的位置,华中联盟文工社的社长。 当然,就是明面上的说法,不过但凡认识他的,都称呼一声社长。 包社长随着治安官走到会客厅,还没进门,下意识先整理了下衣冠。 也不单是他老人家,鲁彪和江心也都不自觉挺了挺背脊,神色也变得恭敬而郑重。 会客厅里这位公主,其实并没有穿着太华丽的服饰,只是一身玄色长袍,半新不旧,料子显得挺括,黑曜石的扣子一直系到最顶端,腰悬宝玉,头戴一顶小小白玉冠。 那一张脸,如果进了当下的娱乐圈,百分之九十九能问鼎第一美女的宝座。 实在是漂亮的很。 公主坐在会议室最简陋的椅子上,可她的仪态却真和坐在皇宫的龙椅上一般。 虽然江心他们没见过皇帝坐龙庭的模样。 她侧站着两个青袍男子,身后站着低头不语的图图。 两个男子中的一人,正是那日到治安所带走图图的掌印官孟以非。 另外一个虽面相斯斯文文,却一身战场上才有的气息,鲁彪一眼就看出来,这应该是位将军。 杨玉英站起身,有点生疏地伸出手。 包社长连忙和她握了握。 杨玉英一笑:“伽蓝变化太大了……你们好,我是曦月,你们可以叫我玉英,曦月这个封号,在伽蓝着实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包社长一笑:“月华在小姐面前也要黯淡无光……” 话音未落,就听任启航呜咽了声,他怀里的帽子嗖地飞过来钻到杨玉英怀里去。 一顶帽子左右扭动,变着花样撒娇,不一会儿,又开始纵声高歌。 歌声嘹亮,几乎要掀掉他们治安所的屋顶,曲调到也算不上难听,就是完全听不懂。 杨玉英特别无情地抓住帽子向后一抛,曹月琴就好似正等着一般,十分熟练地一接,随即又伸手在眼前一划,她面前就开了一道门。 把帽子扔进去,关门,统共几秒钟结束,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包社长满脸惊讶。 虽然一早看过不少资料,但真正亲眼看到这一幕,依旧让他动容不已。 江心想,这位图图小姐大概掌管公主的衣橱?这位公主的偏好还真奇怪,他好像闻见一股香味,闻了一下便觉得有点饿。 他一愣神的工夫,包社长已经同公主一处落座,寒暄过后,郑重对人家表达感激之情。 “只是不知贵国那几位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杨玉英郑重道:“此次除了把我家这淘气帽子寻回,玉英也是为此而来。” “欧阳雪和叶梦然都已经脱身,但我国公民燕忘川却陷入已经破碎的维度空间,根据我苍神同你伽蓝的协议,你们有协助苍神公民的义务。” 包社长一脸迷糊:“协议?呃,不知公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还希望伽蓝能出借五色笔。” 包社长:?? 杨玉英:嗯? 甘晓晓偷偷拿出手机搜了下‘五色笔’,没搜到,还是江心想起自己刚刚翻阅的那些资料里面,似乎有一点记载,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实在是最近看过的资料浩如烟海,可现如今对史料的整理工作进展不是很顺利,史料都是碎片状态,不成系统,他想学也难速成。 杨玉英见包社长没说话,微微蹙眉:“要不然,风狸杖也可,只借一日,明日便还。” 包社长苦笑:“等等,我有点听不懂。” 双方鸡同鸭讲了半天,杨玉英才弄明白,伽蓝这边根本早就没有五色笔和风狸杖,顿时大惊失色:“青金镜呢?博石冠呢?” 包社长:“……” 杨玉英蹙眉,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才转头看孟以非:“我们和伽蓝签订的合约书可在?” “容小官找找。” 孟以非抬头盯着虚空,双眼中似有幽光,半晌一顿,他伸出手仿佛穿过虚空,缓缓从虚空里拿出一口半人高的檀木箱子。 箱子上尘土飞扬,落到地上露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孟以非蹲下去把浮尘扫去,众人家看到箱子上刻了奇怪的符号。 “没错了。” 孟以非这才打开箱子。 杨玉英从里面拿出帛书,孟以非也凑过去,两个人开始打开帛书。 两个人都还不太够,帛书非常长,两个人把它平铺开,拉了一屋子愣是没有拉完。 江心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先被不认识的字符晃得眼晕,终于看到了认识的,认识的也是见过,好像是上古时代华中联盟所用的文字。 他知道这是本国古文字,偶尔还能认出几个,但是会认,不代表能懂。 再往后,终于看到了能看懂一点点的。 至少他能看得懂上面盖的章,是传国玉玺,还有华中联盟大灾变之前各朝各代的玉玺。 杨玉英翻了半天,又把东西收拢回箱子里,叹了口气:“我们只知道,当年我姑祖母喜欢上你们伽蓝一书生,自愿放弃爵位,迁到伽蓝与那书生结为夫妻,我祖父便将手中关乎本源之力的八件至宝一分为二。” “其中四件便交给姑祖母带到你们伽蓝,作为镇国宝物献给你们的皇帝,好镇压界门,保持伽蓝的稳定。” “后来我家姑祖母因丈夫去世,回苍神闭关,三年前寿数尽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一直以为五色笔之类的宝物,你们会保存地很好,怎竟连知道都不知道?” 杨玉英显得很是不可思议。 江心敏锐地感觉到什么,轻声问:“不知令姑祖母高寿?” 杨玉英也没在意:“终年六千一百一十九岁,姑祖母在伽蓝生活的时间太长,又伤感姑祖父之死,终究还是英年早逝,哎!” 江心:“……”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寻人启事 杨玉英说完,神色略带忧郁,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 包社长,鲁彪,江心等人,是大半天都没回过神,半晌,江心小声道“我算明白,为什么那苍神帝国好似从几千年前就存在,一直没有朝代更迭的状况发生了。” 如果六千余岁,对苍神来说只是人到中年,那他们的平均寿命有多长? 八千岁,一万岁? 想一想都让人心惊。 他这段时日一直研究苍神帝国,只根据最近得到的信息,怎么研究都觉得有哪里不正常。 信息大部分是从对方身上得来,他没能得到真正可信的资料,这一点始终让他心有不安。 当前的信息表明,苍神帝国的历史十分悠久,至少有五千年以上。 但是一个王朝,有可能存在这么久吗? 在他们蓝星,大灾变前的王朝更迭史,目前资料不全,可是现存资料也表明,一般差不多三四百年一个王朝就由盛转衰,宣告结束了。 当然,在蓝星看来,那是封建王朝自有其局限性。 可苍神帝国难道不是封建王朝,难道就没有局限性? 现在看来,这超凡国度里人们的寿数都很长。 “呜呜,帽子爷爷还要给我讲故事,我要帽子爷爷。” 任启航嚎啕大哭声中,江心他们连忙躲开,把这孩子交给甘晓晓去哄。 这边包社长等人却是神色凝重,一门心思想着那位公主口中想借走的那几样东西。 什么五色笔,风狸杖,青金镜,博石冠,听起来让人不知所措。 可公主既说是在他们这里,想必不假。 “哎呀,还有那个合约书。” 一个老专家拍了下大腿,后悔的不行,“刚才也没看清楚,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做的!” “可以看得出来,我们华中联盟祖上同苍神帝国建交过,合约书上写得都是华中文字。” “苍神帝国的人,也长得和我们最相似。” 黑头发,黑眼睛,一看就和华中联盟没有多少区别,要说有一点区别,也是对方长得好看,皮肤雪白。 甘晓晓眼看着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资料搜集整理翻查工作,鲁彪也带人去查任家村,整个任家村外表看来同往常没有区别,其实人口比旧日里多出一倍有余,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 大家都在忙碌,她却一时没有多少干活的兴致。 “不知道那个燕忘川怎么样了?” 甘晓晓生下来这二十多年,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么焦心的事。 她本是富家千金,家里的财富让她能一辈子躺着享受最奢华的生活,可她偏偏要吃力不讨好地来做这个治安官,可见这小姑娘自有一股侠气在。 自幼怜贫惜弱,面对世界任何受苦受难的人,她都要想办法去解救,更不要说,这回燕忘川会留在那个所谓的破碎维度,多多少少也有需要保护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关系。 如果不是他们拖后腿,燕忘川又何至于被困? 甘晓晓绝对不肯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一下班,她沉吟半晌,直接又去寻曹月琴,江心最能洞察人心,看到她的模样也不阻止,还过来给她当司机。 两个人一直等到曹月琴好到离谱的生意做完,这才拦了人。 曹月琴有点意外,还是一人给了他们一碗肥肠粉“吃吧,我再做几天生意就不做了,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就吃腻了你们伽蓝的小吃,我怕是很快就要上工。” 就在广场上的休闲椅子上坐下,曹月琴见甘晓晓真心实意地为燕忘川操心,不禁特别迷惑。 “你又不认得燕公子?他是生是死,有那么重要?难道他身上有你们伽蓝想知道的信息?” 甘晓晓“……不是。” 江心看着曹月琴,略微蹙眉,神色微凛——苍神帝国之人,对死亡看得似乎很淡。 曹月琴轻声道“算了,公主说过,人心复杂难测,不是我能揣摩的。” “我也不知道燕忘川是生是死,若是别人困于破碎维度,只有一起沉沦,但他总归有些不同,或许还有求生的机会。” 江心目光闪烁,暗自在心中考量再三,装作漫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位燕忘川燕先生究竟是何人?我看他似同贵国是敌非友?” “他已经不做反叛者了,现在算不上敌人。” 曹月琴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在套取情报。 “燕忘川的身份,我一小女官可不大清楚,人家是大人物,只知道他经常追着影族的行进路线走,会抢在影族之前,夺取一部分世界本源。” 说到这句,曹月琴打了个哆嗦,咋舌道,“抢劫世界本源啊,想一想就可怕!” “世界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所有维度里,唯有影族天生拥有吞噬世界本源的天性,除了影族,别的生灵要是敢碰一下,世界的反噬之力能让他生不如死。” “在我们苍神,以前也有人动过这等歪心思,可最后的结果,连那些肆无忌惮的反叛者都怕了。” “现在只有一个燕忘川,那真是个厉害人物,盗窃本源的事做了不知多少次,人家现在还活生生的,而且每次都化险为夷。” 甘晓晓发现,曹月琴和她们这些小姑娘没多大区别,也是一说八卦就满脸兴奋。 “要说起燕忘川,他的身份可不一般。” 曹月琴话音刚落,忽又有个声音响起来,曹月琴吓了一跳,伸手按了按手表。 手表上自动弹出一片光屏。 光屏上出现一戴着银面具的白发男子,一手拿折扇,坐着逍遥椅,一脸的惬意。 “哇哦!” 曹月琴顿时满眼冒星星,“司命星君居然来搭我的话?在苍神所有女官中,图图怕是第一个有这待遇的。” “那到不是,上一任司命成名之战,功勋彪炳的柳国公家嫡出独子,其实乃是你们大帝的私生子一事,当时就是和宫里一女官闲聊天聊出来的。” 曹月琴浑身的刺嗖一下全都蹿出来,冲着光屏就是一通挥舞“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一激动,手抖了抖,手表光凭上白发人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等她心情平静下来才恢复。 显然对方是使用了翻译器一类的东西。 甘晓晓“……” 江心忽然觉得,送甘晓晓来聊八卦,确实非常有用,他们辛辛苦苦从故纸堆里搜索资料,搜索一个月也没有人家随口八卦得到的信息多……哎! 想起这个,也让人忧伤。 “燕忘川的真正身份,既不是反叛者,也不是你们怀疑的那种人,他是维度联盟的成员。而且还是总部成员。” “总部?他是伽蓝人?” “虽然不算是伽蓝人,但也在伽蓝总部里呆了一千多年。” “伽蓝经过了两次大灾变,联盟坚持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不过伽蓝太平无事了几千年,也用不着他们露脸。” “小图图,转告你们殿下一句,燕忘川绝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殿下身边的那位林将军也活不久,要知道,燕忘川这一千年来唯一做的一件正事,就是给你们那位林帅种药材。” “我想想,一开始他抢了碧游宫的灵药田,还是人家大弟子黄飞去寻林将军说项,这才让他答应和碧游宫的弟子们共享,后来单纯靠灵田已是不足够,他又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始抢本源……” 这位司命星君语气里仿佛蕴含了莫名的意味,“兜兜转转许多年,仿佛又是一个轮回,小刺猬,把话给我带到。” 曹月琴高声道“你不是号称无往不在?怎还需要我帮你带话?” 司命星君咳嗽了声“我这是尊重曦月公主。” 话音未落,屏幕消失。乍一看,这星君到有点落荒而逃的姿态。 江心脑子高速运转,分析刚才他听到的每一句话……可惜对方戴面具,看不见表情。 光屏一消失,曹月琴松了口气,冲甘晓晓道“殿下正四处找人救燕公子,甘姑娘不用操心。” 说完,她也利索走人。 甘晓晓连忙问“那白头发的人是谁?” “他?苍神帝国司家的人,司家世代都是史官,记录天下秘闻。一开始大家叫他们司命星君只是个玩笑,后来大帝觉得有趣,干脆给他们家赐了块牌匾,正经封了司命星君的头衔,现在到成了正儿八经的称呼。” “他家的人都特别爱打听八卦,又喜欢显摆,京城作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心一回去,就给这个新出现的人物建立了档案。 …… 杨玉英抬头看了看长满绿苔的墙壁和屋檐,这地方唯一一点好处就是房子够多够大。 林林总总的房间加起来一共八间房子,还有独立的厨房和浴室。 院子也不小。 以前这里是家村办造纸厂,已经倒闭有七八年,杨玉英扫了一眼,院子里种了不少辣椒,丝瓜,茄子一类,都是看门老大爷闲来无事种上的。 杨玉英目前的身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二十二岁,没有找到工作,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成家庭,离异前把她交给她外婆照顾,给她留了一套老房子,之后每个月给她打一点生活费。 在她上大学那一年,父母一口气给她存了大学学费,在那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 杨玉英做了这么多次任务,还是头一次人际关系如此简单。 她到觉得挺轻松自在。 此时,任务进度又有一点增长,卡池抽奖次数依旧是三次。 杨玉英一边想着宅子怎么装修才好,一边抽奖。 白色普通卡——潘多拉星智能家装。 杨玉英“……” 潘多拉星智能家装来自一款游戏——‘蔚蓝大战’。 虽然东西是好东西,但杨玉英忽然觉得自己的属性里有幸运这一项? 刚想到装修,就送智能家装? 绿色特殊卡——荆棘古堡。 杨玉英拿起卡片放在手边,苍神在蓝星的基地有了。 荆棘古堡出自惊悚游戏——‘恐怖乐园’,是其中一个副本里的东西。 玩家进入古堡,会自动生成游戏剧情,通关的就能得到道具卡,技能卡一类的奖励。 它本身也是一个占地三千亩巨大古堡,完全能拿来当苍神的公主殿下在蓝星的行宫。 也可以充当现在新被虚构出来的‘联盟’基地所在。 白色普通卡——永远不会丢的名片盒。 出自漫画《我老爸是特工》。 特性主人在里面放入名片,名片可自动更新,永不丢失。 杨玉英把东西一收,对坐在古井旁边出神的欧阳雪道“现在,为了救回燕忘川,请你去联系蓝星维度联盟总部的成员如何?” 欧阳雪“……” 杨玉英轻笑“没关系,反正欧阳庄主面无表情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也没有人会怀疑你在演戏。” 维度联盟根本不存在,可谁又能知道? 杨玉英说它存在,它就一定存在。 这日,整个东桥镇忽然降下大暴雨,电闪雷鸣,河水都上涨了好大一截。 郭栋坐在公交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不小心就点开了‘飞羽’直播。 他已经有差不多大半年没看过这些东西,实在是工作繁忙,年纪也大了,不比以前精力充沛。 不过现在既然点开了,郭栋就随手搜了个新人直播间扫一眼。 和别人不同,郭栋看直播就喜欢从新人开始追看。 “咦?这主播长得可真是……” 郭栋今年三十二,成熟男性,但一眼看到欧阳雪,依旧一个激灵。 这样的高级脸,还是个男的,当什么主播?去影视城转上一圈,无数人得求着他进娱乐圈。 郭栋的目光又从主播身上,转移到他身边的环境上去,古朴的红木书桌,高大的顶到屋顶的巨大书柜,壁炉,绿植,沙发。 这间书房是比较小众的中欧联盟装潢,显得非常高档,摆放的每一样用具都价值高昂。 墙壁上挂着一把弯刀,光是上面的蓝宝石红宝石,大大小小就有十几颗,刀鞘也是纯金打造,价值连城。 主播的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适应,声音也有些僵硬。 “你们联盟总部为何废弃?公主殿下已移驾行宫,尽快同掌印孟以非联系,急事。”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惊变 欧阳雪连说了三遍,就静默着盯着镜头发呆。 此时直播间观众有十六个,渐渐升到三十个,又爬升到五十个。 人数显然越来越多。 虽然欧阳雪只是说了几句话,声音也平铺直叙,可他的声音确实十分特别,冷是冷了些,却拥有说不出的魅力。 不只是女孩子,男女老幼,哪怕对声音不大敏感的都忍不住赞叹。 至于那些对声音敏感的人,恐怕会至此对这样独特的声音念念不忘。 欧阳雪就这么每隔一段时间,重复一遍寻人启事一样的话。 弹幕也渐渐多起来。 除了那些——‘啊啊啊!’一类的拟声词,或者纯粹舔颜的弹幕,甚至还有自称经纪人,发愿要包装这位主播,让他成为影视歌三栖大明星的。 但是,没有人来‘认亲。’ 欧阳雪也没表现出怎样的不耐烦,认真盯着弹幕,一条一条看。 “帅哥,虽然公主这叫法挺中二,不过,你在寻人对吧?不如你把你要寻找的人的特征说一说,我们也帮你人肉一下?” “没错,相信我们万千网友的人肉能力,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说的出特征,咱一定努力帮你把人找到。” 欧阳雪沉吟片刻:“我只认得联盟夏志明和林官,其他人都不认识。特征?没有什么特别的。林官喜欢美女,每个月都要举办各类酒会。” “夏志明……温文尔雅,翩翩君子?” 一众网友:哦呜,耳朵都酥了! 欧阳雪舌尖里吐出字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恍惚,但是,这也确实不算什么特征。 喜欢美女? 谁不喜欢! 欧阳雪这样平铺直叙,完全没有内容的直播,竟然也渐渐吸引网友点关注。 半个小时,人数增加到九十七个。 虽然还没到三位数,可是他没去大网站,更没有做任何宣传,只靠随机吸引网友,网友们自发宣传,能有这个吸粉的速度,也还算不错。 一个小时的时候,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经到了五百四十七个。 郭栋吃完饭,洗完了碗,重新打开直播间看,看到这个人数也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果然啊!” 颜值到这主播的档次,他就是什么都不做,干坐着,也照样有自来水替他宣传。 关注的人数基数一大,传播速度更快,没过多久,专案组那边的技术人员也注意到了。 鲁彪,江心一干人等齐刷刷围在电脑前,盯着直播间的热度。 “要不要封了直播间?就这么任由他们公开直播,不大好吧?” 江心等人一时也有些犹豫。 封锁直播间容易,可对方既然是在找人,让对方把人找出来,也不失是一个好的选择。 江心和鲁彪商量了下,还是放任直播间存在。 他们暂且先保持沉默。 没多久,直播间就出现了几条奇怪的弹幕。 “您是庄主?” “联盟总部已经撤销,大家如今差不多都离开了蓝星,至于剩下多少,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们三百年没碰过头。” “有很多人都在蓝星娶妻生子,入了轮回。” 欧阳雪一张口,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奇怪的弹幕安静了片刻,随即又飞起来。 “明白,准时到。” “是很多年没碰过面了,估计但凡收到您消息的,一定会去。” 郭栋:还真是中二青年欢乐多。 网友们也一片‘哈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长成欧阳雪这样,就算挺中二,也照样有人喜欢。 郭栋最近有闲,就忍不住老去追欧阳雪的直播间。 他这两天打算换一份工作。 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思来想去,琢磨了有大半个月,郭栋想好了,他要做自由职业。 说起来也巧,他有个朋友就是做自媒体的,每天摄影,写作,旅游,接各种推广,活得滋润又潇洒。 他也打算做点类似的事。 当然,自己经营自媒体就算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到是可以和一些旅游网站合作,他去酒店,饭店,旅游景点试睡,试吃,试玩,回来认认真真写评论文章,发视频图片,哪怕没有正经收入,只要给报销,那他就不亏。 也是最近这些年,那些旅游网站渐渐开始裁汰拿工资的试睡员一类的职位,毕竟如今爱住酒店,爱游玩,爱发表评论的人越来越多,完全没必要找专职人员。 可即便如此,这类美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不过郭栋却也有自己的人脉,前几日就和一个做这方面工作的朋友商量好,他朋友已经给他介绍了第一份工作。 当然,郭栋还没辞职,他先请了半个月的假,打算在这半个月里试试水,如果能做得起来,他就正式辞职。 这日,郭栋请好假,好好休养了两天,特意还去淘了几身合适轻便的服装,又准备了个大号结实的漂亮旅行箱,才和朋友联系,正式准备工作。 第一份工作,郭栋没上网查,直接从朋友那儿截的活儿,拿到资料扫了一眼,是要去一个据说依山傍水,有万亩森林环绕的魅力四射的主题酒店。 酒店是新开的,景区也是新开发的景区,不过,郭栋到了集合地点,青泉镇的一家清吧门口,他到的时候,来接人的中巴车已经到了。 郭栋却不免有点惊讶,除了他之外竟然还有四个人。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另外三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两男一女。 几个人神色间都带出一点心事重重来,打扮也很郑重,虽然衣服档次不同,但皆是西装革履,和他们一比,郭栋显得不够重视,十分休闲。可本来就是个主题酒店,太庄重似乎不合适。 那个年轻女子,衣着到比较普通,t恤牛仔裤,显活泼,而且看起来有点眼熟。 郭栋瞟了她几眼,发现这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自己几眼。 “郭栋?” “任淑兰?” 郭栋顿时无语。 他们俩是小学同学,不过,郭栋上四年级,任淑兰才上一年级,本来应该毫无交集,但耐不住任淑兰从小就有当校霸,呃,大侠的心,一个小豆丁女孩子整日带着人四处闲蹿,。 郭栋从小就是老实人,有几次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任淑兰就带着人过来救他。 其实一年级的小豆丁那是一丁点作用也不起,问题是都一个学校的,高年级的同学也不可能对小朋友怎么样,大家谁不要面子的? 反正,任淑兰以英雄自居,总以为是她救了郭栋。弄得郭栋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 任淑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郭栋。 她印象里,郭栋胆子特别小,竟也敢赴这样不明不白,稀奇古怪的约? 就在一周前,她看到了那个直播,本来也没当回事,就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的男人召唤什么人,她早年也中二过,对这些到不觉得奇怪。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虽然听到了这些话,可她的同事,朋友根本就听不懂,还开玩笑说人家说的是外星语! 而且,她尝试想把听到的东西说出来,话到口边,就是吐露不出。 任淑兰登时就懵了。 她和别人不同,她儿子刚刚经历过一场异常的危机,身陷绝地,虽然治安所那些人没给她透露多少内情,但任家村现在还被一群人围着,她又怎么可能没察觉出问题? 任淑兰犹豫了一天,就下定决心要去赴这一场奇妙之约。 从小时候开始,任淑兰就有一颗追求非凡的心,只是岁月磨平了棱角,今天…… 中巴车停了有五分钟,司机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唔,虽然人没到齐,不过时间到了,先送你们过去。” 这司机有点特别,脸上戴着金属面具,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穿着类似燕尾服样式的衣服,神色间彬彬有礼。 车一启动,一路疾驰,郭栋不免有点昏昏欲睡,倚着窗户没一会儿就打起鼾。 剩下的几个人对视一眼,中年男子托了托眼镜:“不如,我们自我介绍一下?” 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中年男子叫周国华,在证券公司工作。另外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叫何勇,还在上学,在兰大读研究生,一个叫苗国英,是个厨师,在海天大酒店当主厨。 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各自怀着对即将面对的事情强烈的好奇心,不自觉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欧阳雪是什么人? 公主是哪一国的公主? 为什么他们能听懂别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任淑兰反而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她儿子在她面前说了很多奇妙的话。 “欧阳雪是苍神帝国的人,他代公主召集某些人,好像都和苍神帝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任淑兰也忍不住凑过去加入谈话。 其他人顿时精神倍增。 他们几个正说的热闹,忽然被一阵尖利的声音惊醒,连郭栋都蹭一下坐直了身,迷迷糊糊向前看去。 司机手腕上的手表嗡嗡地叫起来,闪出一圈耀眼的银光,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郭栋:?? 司机轻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光圈后面浮现出一茶几,玉石所做的茶杯,简单古朴,杨玉英一身素袍,遥遥看过来,眼睛平静无波,一身艳色都被收拢在独特的气质下,让人惊艳归惊艳,却不敢多看一眼。 “我得到消息,反叛者偷袭苍神的边陲基地,波及到收藏官的仓库,不小心放走了编号e0980的收藏品,现在它就在蓝星,可能引起混乱,你离得近,先去处理了。” “是。” 司机应下,恭敬地等杨玉英的人影消失,才回头对乘客们道,“系好安全带,我们需要绕一下路。”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身体不自觉后仰,车座变形,拓宽,他们的人也变成了半仰躺的状态,身体被安全带束缚在椅子上,眼前还出现一个光罩。 任淑兰低声惊呼,左顾右盼,满脸惊讶。 其他乘客也是一样。 整个中巴都变了模样,侧壁都变成浅蓝色的金属,暗光流动,科技感十足,内部空间扩展了许多,头顶两边都变成透明的材质,速度骤然提升,但沉重的发动机声几乎消失不见。 郭栋:“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惊疑。 郭栋明显看到其他人也有些惊讶,但却也算不上太慌乱,他其实慌得不行,可天生反应比较慢,心里已经乱得不成了,面上还是呆呆的。 他这会儿是反应过来,可看到周围另外几个人的表现,到把满肚子的疑问又给吞了回去。 任淑兰高声道:“司机先生,我们现在不去见公主吗?” “去,只是要绕一段路。” 中巴车一调头,冲出马路,沿着石头山一路向上狂奔。 “啊!” 任淑兰惊呼,其他人迫不及待地贴着防护罩向外看,隐约还能看到后面好几辆车忍不住靠边停下,乘客们都下了车,拿起手机疯狂拍摄。 郭栋也打开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看了眼左手边的充电口,直接把数据线接上去。 三秒钟,手机电量充足,开机。 郭栋就看到七个未接来电,都是他朋友打给他的,他想了想,颤抖着手打了回去。 “你终于回电话了,哥们儿,这活儿你还接不接,怎么司机说联系不上你?” 郭栋嘴唇微微颤抖,目光从充满科幻感的防护罩上收回,看向车外,张了张嘴,小声呜咽了声:“……兄弟我好像摊上大事了!” 除了郭栋,其他人都恢复了些许镇定,他们甚至有些激动,贴在防护罩上向外张望,窃窃私语声不断。 不多时,中巴从郊区跑到县城。 郭栋扫了一眼,是武州县,车很顺利地汇入周围的车流,差不多十分钟后,司机轻声道:“到了。” 眼前是个白色写字楼。 郭栋脸上肌肉顿时抽动了下——他上班的公司,就在这个写字楼里。 华天动画设计有限公司! 司机转过头漫不经意地道:“我去把收藏品回收,如果收藏品没被人滥用,那我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如果出了问题,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点,你们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在车上等我?”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写字楼唰地一下,消失了。 中巴车也嗖地,从原地消失。 众人看到外面的大马路如今已经变成滚滚黑烟:“……”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爱情 郭栋只觉自己连魂都飞出了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任淑兰也屏住呼吸,心神复杂。 其他人一脸无奈。 其实司机问的时候,他们中大部分都有点怂,虽然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挺好奇,想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毁三观的奇妙事件。 但是,很久以前有个成语,叫叶公好龙,他们也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 好奇是好奇,想知道是想知道,可真让他们什么都不懂地跟着去,他们到不大敢。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那——一定是坚决拒绝,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辆车里,有安全感。 看着防护罩就很高科技的样子。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司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郭栋尤其紧张。 现在正是公司上班时间,他的同事们都在公司! 郭栋从大学毕业就开始在这家公司做程序员,如今算是经验丰富的熟手。 从前两年开始,他的身体状态,精神状态都变得不大好。 工作太繁忙,加班是常事,不加班的时候到稀奇,这两年,健康堪忧。 郭栋没多大野心,他从小就很佛系,当初毕业以后也只是随便找了份工作,没想到这工作是越做越困难。 现在想想,他家虽然不算多富裕,但父母有稳定工作,将来退休也有退休工资,早早又给他置办了房产,他也没有还贷压力,结婚的事,他从没想过。 郭栋不打算结婚,他是特别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已经注定了没有儿女,赚太多钱对他来说完全没必要,只要足够生活就好。 以上,就是郭栋想换工作的理由,是他给他自己的理由,但其实内心深处,这一切理由都不是那么成立。 工作辛苦,可老板不是黑心老板,给的工资和奖金都足够让人能忍受这些辛苦。 他处于亚健康状态,也能通过锻炼等一切手段来恢复,没必要说什么不要工作之类的话。 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特别特别喜欢的女神,终于交了个各方面都挺好的男朋友,再过半年,人家就要结婚。 说这话有点矫情,这年头,谁还谈什么爱情,就是谈爱情,也没为了爱情耽误前程的。 可郭栋就是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她有甜甜的酒窝,性格并不是特别可爱,有点骄傲,偶尔嫉妒心也挺重,也有一点点自私,却也纯真善良。 郭栋特别特别喜欢她,喜欢到了不娶她,就绝对娶不了别的女孩儿的地步。 现在他喜欢的女孩儿,就在写字楼里被封锁在这片古怪的浓雾中,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岂能不焦心? 郭栋现在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有从众的心态,也跟大家的视线看着那司机。 司机正一样一样地往自己的身上别东西,一叠玉石薄片,一叠白纸,一根笔,还有几把匕首,几样看不懂的零碎,最后是一把……电磁枪? 郭栋在当治安官的表叔家见过这东西一次,虽只是惊鸿一瞥,到也记得清楚。 他登时提起心,心神动荡……不过这回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你们去不去?” 司机一脸淡然。 郭栋第一个站起身紧跟在司机身后。 其他人愣了下,看着周围诡异的迷雾,终究也跟了上去。 “看电影就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落单,还有,必须跟上主角,否则都是第一波倒霉的炮灰。” 何勇小声嘀咕。 此时,写字楼里三个公司所有员工和老板都已经快疯了。 他们集中到最高层的十九楼,一个挨着一个,规规矩矩如小学生一般围着中间的会议桌坐了三圈。 会议桌上就放着一张嘴。 字面意义上,就是一张嘴。 两瓣嘴唇一开一合,舌头一伸出来,能轻轻松松舔到在场所有人的脸。 “让我来看看,今天我是吃掉你,还是你,你,你!” 长舌头伸出,轻轻在前排几人的身上点了点。 “嗝!” 第一排好几个女孩子忍不住小声抽泣,哭得直打嗝。 舌头终于飞出来一卷卷起中间缩头蹲坐,双手紧紧抓住裙角的小姑娘。 范海乐惊哭一声,飞到办公桌上整个人瘫软成一团,抖搂不停,吓得涕泪横流。 “我看看,很好,还有你。” 骨碌碌,孙昭也滚落在会议桌上,满脸惊惶,瑟瑟发抖。 范海乐本来哭得一脸泪水,此时看到孙昭,却惊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挣扎过去,紧紧抱住孙昭的胳膊。 “你们是一对情侣。” 那张嘴一张口,这声音还带着一点童音,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哪里可爱?分明更恐怖。 “我喜欢情侣,所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两个人中,我只吃其中一个,剩下的那个,他从此不在我的食谱之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仁慈?” 这话里带着一股子洋洋得意。 在座的所有人却都从心里冒出一股恐惧,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辈子的害怕,恐惧等情绪都耗费了个干净,没想到还有更害怕的时候。 这岂止是杀人,分明还要诛心。 范海乐一颗心登时抽紧,她很想活着,就算死,也不会愿意接受被一张嘴吃了这种死法。可是,她也不想孙昭死,那是她的爱人,他们马上就要结婚,而且孙昭还有年迈的老母亲需要奉养。 一时间,范海乐无比纠结。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他们不是没想过逃走,可那张嘴能一瞬间分裂成密密麻麻的一片,众人但凡想逃跑的都倒了霉,在三个人企图逃走,被那张嘴生吞了去的此刻,谁不怕死?谁不心惊肉跳! 手机没有信号,呼喊叫不来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洪爱林今天特别倒霉,这个写字楼是他的,平日里他也不会直接过来收租金,自然有人处理这些杂事。 偏偏今天正好到附近,便想找朋友说说话,结果进了写字楼没多久,就看到了让他三观尽毁,从此对这世界充满怀疑的东西。 “该死!” 他不能坐以待毙,宁愿同归于尽! 此时,范海乐和孙昭瑟缩地躺在桌子上,只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无比。 “女的吃起来嫩,男的更有嚼劲,我现在饿了,这会儿就要吃饭。” 滴滴答答的口水流淌到桌子上。 “你们自己决定,谁来当我今天的晚餐?” 范海乐死死咬住嘴巴,呜咽出声,好像只要她不开口,就可以不必被逼着做如此残酷的选择。 这一瞬间,范海乐恨不得想,宁愿没什么选择,大家一起死。 让她为了活着推孙昭去死,她……做不出,可让她自愿赴死,换孙昭一条命,她也有些不甘心。 说到底,要说爱孙昭,肯定是爱,等了这些年,才等到一个她乐意结婚的男人,可要说爱到要死要活,愿意为他舍命,那也……犹豫。 她很想活! 她才刚刚过上好日子,从家里那摊烂泥中挣扎出来,有了光明的未来…… 范海乐心绪翻涌,可终于,自私的情绪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想活,孙昭却更应该活,她没什么负累,亲缘寡淡,孙昭却是个孝子。 两行热泪涌出,范海乐苦笑,原来她这般自私自利的女人,竟也有舍己为人的一天。 “既然都不说话,那我便自己选。” 这张嘴幽幽道。 写字楼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十几度,窗户结成冰,孙昭只觉一条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吃她,她肉嫩,你吃她!” 孙昭终于忍受不住,脱口而出,一说出口反而好像彻底挣脱道德的束缚,高声哭嚎:“海乐,海乐,你知道的,我妈妈都快七十,身体又不好,她只有我一个儿子,要是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你发发善心,你救救我,海乐!” 范海乐一怔,即将脱口而出的‘吃我’二字,硬生生又憋了回去,四肢冰凉,只觉脑门上直冒凉气。 她从没对人性抱过太大希望,她也知道,连她自己都自私凉薄,没资格去要求别人。 可是,孙昭不同。 那是她一心要嫁的男人。 范海乐心如死灰,默默躺在桌子上,脑海中一时间开始回想她短暂的二十六年的人生。 好像从来没有被人爱过,一次也没有。 范海乐已经能感觉到死亡即将来临。 连周围被迫围观的看客都吓得哭出了声,眼见又是一桩惨剧。 砰一声。 大门哐当一下撞在墙上。 所有人都愣住,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燕尾服戴面具的高挑男子,身后跟着五个西装笔挺……呃,也有人不是,样貌不好说,气度都特别不错的人立在大门口,正平平淡淡地向房间里看。 事实上,这些人盯着桌上趴着的,有一只猫那么大的嘴,竟然还能神色不动,镇定自若,他们就从心里佩服起这些人来。 眼看范海乐面如死灰地倒在桌子上,离那个诡异的东西连半寸的距离都没有,郭栋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胸口升起无限勇气,眨眼间越过前面几个人,合身扑过去,一手捞住范海乐,把人从那东西身边拖开,一把抱起来,几步退回司机身边去。 任淑兰暗赞了声。 司机身后这几个其实腿肚子打转,只是硬撑着不掉面子的,都在心里对郭栋的勇气倍感钦佩。 这几个都是杨玉英通过直播选定的人,在网上搜寻了他们留下的痕迹,请孟以非认真分析过后,才确定的第一批接触苍神帝国的人。 他们工作,经历等大有不同,可性格中多有点冒险的冲动,胆子大,但又比较理性,对未知事物接受良好,再不然就是迟钝,慢半拍,反正都属于比较容易相信自己与众不同,这个世界也和想象中不同的那一类。 唯独郭栋纯粹是误入,不过,误入也无妨。 杨玉英选这么一批人,是觉得苍神帝国既然存在了这么久,哪怕蓝星遭逢过大灾变,历史断绝,但也不至于一点苍神的消息都得不到。 毕竟只是蓝星大灾变,苍神帝国又不曾经历过这等变故。 按照常理来讲,蓝星和苍神属于签署过合约的同盟国,蓝星上至少也该有知道此事的家族传承了下来。 苍神是超凡国度。 蓝星历史上难道就不会拥有超凡力量?如果没有,合约是怎么来的? 杨玉英和孟以非反复考虑,还是决定——蓝星需要拥有本土的,有历史传承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自己的,才会让他们少一些抵触情绪,有认同感,有认同感,才会去相信。 杨玉英想让全蓝星,至少是大部分蓝星人都相信苍神帝国存在,可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总要多花费心思,多付出一点东西才成。 范海乐闭目等死,此时被抱着,略一睁眼,就看到郭栋这张脸,登时愕然。 不光是她,郭栋公司里好些人显然也认出他来,一时惊讶,心下各种意外。 这郭栋平日里蔫了吧唧的,没想到还不是一般人物。 房间的门他们出事的时候就尝试过打开,可大门,窗户都紧闭,撬都撬不开。 只看郭栋此时能进入房间,站在这里,大家伙就明白这人必定不简单。 司机直直盯着那张嘴。 显然,这个东西感觉到了威胁,再不像刚才那么张扬,只静静地贴着会议桌,悄无声息。 空气却仿佛凝滞。 大家都感觉到说不出的难受。 缩在会议桌上的孙昭祈求地看向范海乐,呜呜咽咽地哭:“海乐,救我!” 范海乐呛咳了声,到觉得身体恢复了些体力,张了张嘴,一时却犹豫。 她不知道该不该求郭栋救孙昭。 她到不至于恨孙昭到想他去死,只是担心,郭栋要出手救人,会不会有危险。 司机冷笑一声,伸手从腰里取出一张纸,拿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牢字,扔给郭栋,向前一指:“去,喂给它,让它吃。” 说完又细弱蚊蝇地低声道:“别怕,投它身上便是。” 郭栋闻到女神发间的幽香,只觉得现在便是让他去死,他也毫不犹豫。 接过纸张,挺胸昂头,大跨步冲了过去,带着义无反顾的潇洒。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郭栋身上。 当郭栋离那张嘴一米远,把纸往嘴上一扔,那张嘴居然连动都没动,就乖乖张嘴把纸给吃了下去。 哐当一声,凭空掉下一笼子,正好砸中。 吓得写字楼里三百多人心惊肉跳的这么个东西,就此被困于笼中。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城堡 整个会议室里悄无声息,瘫软在地的每一个公司职员,皆是神色恍惚。 其实,任淑兰,周国华,何勇等人,心中也是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们从走进这个大门开始,心情就和坐天底下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一样,如今能绷得住,维持体面,没有大喊大叫,吵吵嚷嚷,疯了似的彰显他们对这一切的迷惘,全赖他们都挺看重颜面,而且心里还在怀疑他们祖上其实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司机到是相当轻松,全然理解不了他身边这些人复杂的心情。轻飘飘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封,啪一声贴在笼子上。 手表对准笼子,自动出现一个光圈,扫描了三秒钟,手表里就传出一个很温柔的女声。 “编号e0980回收成功,回收人,苍神帝国御马监,林二,蓝星维度联盟总部,收藏官后裔,何淑兰,周国华,何勇,苗国英,x。” 话音落下,光圈自动收拢。 司机却是一扬眉“x?有趣。” 他拎着手里的笼子甩来甩去,一脸的趣味盎然,好像对郭栋等人的兴趣比手里的东西大得多。 “好了,先撤。” 司机笑了笑,安抚了写字楼里这一干人等几句,“咱们绕了这么一大圈,恐怕得提速,总不能让殿下等我们。” 郭栋本来想开口说明自己的情况,结果周国华一把搂住他肩膀“快,快,想抱美人有的是机会。” 他被推搡了几下,心中也着实是好奇,而且看见范海乐那双迷离的,充满了崇拜的眼睛,他一时也头晕目眩,完全无法思考。 等他回过神,人也重新坐在中巴车上,风驰电掣地在马路上狂奔中。 郭栋苦笑“诸位……” 司机不等他说完话,先笑道“智脑识别不出身份的时候,通常会称呼x,但这种情况比较稀罕,第一种,对方身份特殊,等级很高,依照保密原则,不在识别范围内。” “第二种,恭喜你,也要对你说一声,抱歉,虽然我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你万分倒霉地被卷入和你无关的事件中,可是既然已经卷了进来,你只能试着让自己适应并加入我们,或者接收记忆清洗。” “相信我,这两种都不是多么舒服的选择,所以,你要是遇到这种情况,那还真是特别倒霉。” 何淑兰几人听得一脸迷糊。 郭栋苦笑,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是怎么找了个兼职,然后误会这辆中巴是接他去酒店的,迷迷糊糊就上了车,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何淑兰“……” 其他几人还能这样! 司机也很无奈,苦笑摇头“以前的时候,这等事当然不会发生,现在毕竟不是以前了,你们联盟……哎。” 郭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们替我救回海,范海乐,你们想怎么样都行,如果要清洗我的记忆就尽管动手,或者想让我做什么,哪怕要我这条命,也给。” 何淑兰顿时有点紧绷。 周华国,何勇,苗国英的神色也不大对,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司机。 司机有点忘词。 司机……林见竹伪装的司机的记性并不坏,像他这类从小受到世佳教育的贵公子,在聪明上总要超出普通人很多,哪怕天资只是一般,可家里倾力培养,只要不是个天生脑残,总会变得十分出众。 但是,演技方面,林见竹还是太稚嫩。 虽然现在这些角色卡都是杨玉英在使用,依旧要受限于角色卡本身,至少她用林见竹的时候,演技方面就忽然变得生硬了不少。 这会儿沉默地开着车,努力回想早就和大家商量好的台词。 可这是突发状况…… 司机一沉默,中巴车上各怀心思的众人也沉默下来,脑子里一团乱。 半晌,司机才笑了笑“郭栋是吗?别担心,我们不是邪恶组织,无论如何都会尊重你本人的意愿……到了。” 中巴车悄无声息地变装完成,又恢复普通的中巴客运车的模样。 一行人下了车,就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掩映间,青砖绿瓦的乡间小别墅。 小别墅似乎是农家四合院改造的,周围是平房,中间是一栋二层小楼,虽然是农房改造,但其实看着很有档次。 可周围的环境却着实算不上好,黄土坡,植被稀疏,不远处能看到几家黑烟滚滚的工厂,远处还有些半荒废的农田。 这边的村子紧邻城市,但暂时还没享受到城市发展的红利,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居多,壮劳力都去外地打工去。 他们一时有点意外。 只是稍稍有点古怪的念头刚一浮现,只见普普通通的铁院门轻轻向两侧滑开。 “通行许可已发放,请进入。” 进了院门,郭栋听见些微响声,向后瞥了一眼,就看到已经没有司机的中巴车自己给自己挂上吊钩,被吊到半空,变形折叠,贴在不远处的二层小楼上,行程一个小小的晾台。 一开始还能看到金属的影子,几秒钟后,金属就变成了砖石结构,雕梁画栋,自行生长绿植,看着十分漂亮。 看到这一幕,他们几个反而轻轻吐出口气。 这才对! 神秘组织就得有神秘组织的牌面! 从进入院门开始,所见所闻的一切就完全符合他们对神秘组织基地的想象。 一步一登记,一步一岗哨,人工智能如影随形,到是看不到工作人员,却能看到无数机器在院子里工作。 就连何淑兰随口抱怨了句,阳光太大了,她头顶上都立时飞过来一个小小的圆盘,自动扩张变成透气遮阳棚,还散发出氤氲的冷气,并不是空调的那种冷,而是海边清风徐徐的凉意。 “林三。” “图图姑娘。” 一路走到小楼石阶前,一只……‘刺猬’走出来。 郭栋他们吓了一跳,一时还以为自己进了某个摄影棚的特效化妆室。 刺猬有一人高,脸是人脸,只是有些古怪的纹身,相貌还算清秀可爱,头发是毛茸茸的短刺,肩膀上披着一层长刺,乍一看到有点像厚厚的大披肩。 郭栋一时走神,以后的流行元素里会不会出现这一类? 满大街的姑娘们变猫变刺猬变狐狸? 刺猬叹道“公主找到了联盟的归葬之地,心情不太好……你们进去吧,让公主见见新人。” 说着,刺猬姑娘推开大门。 司机站到一旁,显然并不打算跟进去,几个人面面相觑,临到头,竟略有些想退缩,尤其是唯一一个熟悉的人还要分开,心头自是越发忐忑难安。 虽是如此,几个人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刺猬姑娘一起跨进了这扇大门。 一进去,所有人停住脚步,脸上露出说不出的震撼。 高高的穹顶,上面繁星当空,一只火红的,全身的都烧着火焰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凤尾,从他们头顶飞掠而去。 任淑兰目光追着凤凰走,眼神涣散,谁小时候没做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美梦? 所有人暗暗打量周围,里面的空间比从外面看不知大了多少,就像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巨大城堡,只是色泽和装潢,又偏现下华中联盟常见的特点,比如说一进门首先看到门边有活水,水中立镂空巨石,石上挂着金丝银线编织的小篓,不知是何作用,到是古色古香。 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照明,黄金做的盔甲立在各个角落,空荡荡的眼眶,空荡荡的身体,可郭栋一路走过去,却好似能隐约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声。 好像这黄金铸造的盔甲里面,装载着难以陷入长眠的魂魄,幽幽的眼神盯着他们,可偏偏并不让人觉得森冷,只是凝重肃穆。 一路被刺猬姑娘引领,走上巨大的石阶,穿过复杂的游廊,又绕过两个塔楼,终于到了一间偏殿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看进去,能看到一头狮子的冰雕,冷气凝滞成雪白的雾,朦朦胧胧。 “进。” 杨玉英轻轻启口,吐出一团白雾。 “夏志明,死于新历1021年,为守护坐标112448772,33008086处,伽蓝第三界门,与影族侵入者殊死血战十一昼夜,于12月30日凌晨1时整,战死。” “林官,死于新历1023年,死于坐标116378311,23038596处,伽蓝第一界门,死前施禁术,击沉影族要塞,具体死亡时间不详。” “……” 郭栋等人徐徐走进门,一眼看去,左右都是高大的冰棺,上下三排,每一冰棺前都有一彪悍威武的虎豹冰雕,冰雕根发清晰,看神态简直如守护主人的忠犬一般。 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那位一直有所耳闻的公主殿下。 她和想象中不同,虽也戴了精致冠冕,玄色长袍上刺绣精美,但一提到公主,大家不自觉想起来的无不是身娇肉贵,可是她不一样,她雪白漂亮精致到极致的脸颊上,有一道还没褪去的血痕,身上带着硝烟弥漫的味道。 神色间也有一种悲戚刚毅,她像战士,多过像公主。 郭栋脑子里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 杨玉英回过头,目光落在来者身上。 周国华年纪最大,平日里就是见到顶头上司,也自有一股疏阔劲儿,今天不知怎的,被杨玉英一看,就本能地挺胸抬头,有种想先拿镜子照一照自己的**。 “这里是联盟故人归葬的地方,你们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子孙后辈……既然来了,仔细看看他们。” 所有人心口都一片震荡。 大家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地转头四顾,这回迷雾散去,他们终于看到,冰棺里居然躺着人。 这些人的容貌栩栩如生,好似在沉眠,这样的地方,让人本能有些恐惧,可……酸楚的感觉又从心底深处向上奔涌。 尊崇祖宗,重视传承,是刻在他们这些人骨子里的东西,平日里再说不在意这些的,可灵魂深处依旧有追本溯源的本能。 尤其是这些年,因为大灾变历史传承断绝,早些年只顾着平复战乱,发展科技,复苏经济,顾不上历史文化方面的问题,这些年情况好转,很多人都自发地发起寻根之旅,年年各个姓氏聚集,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庆典,相关的电影电视剧也时常大爆。 就说任淑兰,她平日里就时常告诉自己,活着,她要对得起后代,死了,才能不给祖宗们丢脸,可见人们对祖宗的重视。 现在这个地方,就差不多相当于大家的祖坟,除了郭栋,他们虽有一点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仔细去看。 冰棺外立有碑石,上面刻了简短的介绍,大部分写的都是死亡时间和原因。 而大部分的原因,全是战死。 杨玉英抱着一本书,从椅子上站起来,当前带路,几个人就跟着她穿过漫长的冰棺组成的长廊。 “我是基因突变了?” 任淑兰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看到一个姓任的亡者,女性,长得清丽无双,放到现在,电视上常常出现的那些清纯佳丽,没有一个有这样的迷人气质。 可是她自己长得也算好看,却是偏俗艳。 事实上,冰棺里所有人多是相貌出众,而且年轻,年纪最大的也是刚到中年,成熟稳重。 走了不知有没有一个小时,冰棺过去,众人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前方有无数的雕塑。 郭栋不大懂艺术,但是看到这些高耸入云的雕塑,他也知道这些艺术水平一定非常的高,绝对是大家名作。 雕塑诉说的主题都很类似——牺牲,奉献,守护和爱。 黑色的影子在蓝星大地上出没,隐藏在暗处的英雄们就迎着血与火,奋力抵抗。 英雄们胜利了。 蓝星终于恢复和平。 但这和平是用无数的枯骨铸就。 连郭栋这个只是误入其中的外人,都忍不住心神动荡,眼眶发热,泪水滚滚而出。 杨玉英看着他们“又一个轮回开始,我不强求你们承担你们家族的责任,但是我觉得,到了你们必须要知道的时候。” “说实话,你们联盟一个挺重要的人物丢了,我需要你们把他找回来,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可以自己去做决定。” “三天后我送你们回家,在这三天里,你们可以四处看一看,走一走,二楼有我们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欢迎参观,至于要不要答应重新回到联盟……不必着急,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慢慢考虑。”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对峙 郭栋五人,在古堡里颇有些流连忘返的劲头,接触到很多让他们深觉有趣的知识。 外头专案组这边,上到上头那几个,下到鲁彪,江心这些跑一线的,却是忙得焦头烂额,不说慌乱无措,也忧心忡忡。 欧阳雪的直播间,专案组非常关注。 杨玉英做这些事也没有刻意去避讳,而且召集人召集的颇急切,这一着急,自然就不够严谨。 况且被召集的人里,还有一个早在专案组关注名单里的任淑兰。 任淑兰去见杨玉英时,身上就带着监听设备,只是一进入异空间,再好的设备也没戏。 但专案组还是迅速掌握了所有被邀请的人的一切情况,就是当时出事的那家写字楼,他们也都第一时间了解过。 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欧阳雪大大方方地去了一趟写字楼,在门口站了几十秒钟,装模作样地和杨玉英通信,以郭栋牵涉其中,对这些人的记忆清洗应取得其同意为理由,申请暂缓进行。 他这一露面,把江心一行人吓出一身冷汗。 只要想到苍神帝国连记忆都可以清洗,便是甘晓晓几个对苍神帝国很有好感的,都忍不住多了十万分警惕,至于江心这等一直很理智的,反而镇定些。 江心心里早就明白,如果苍神帝国真的和蓝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几千年来没少打交道,那到现在,蓝星关于苍神帝国的记载还是寥寥可数,那肯定有原因。 记忆被清洗,在江心眼中已经算是比较温和无害的手段。 三天后。 专案组收到消息,被苍神帝国召集的那些人都全须全尾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不光没受什么损伤,还个个精神倍增,甚至连气质都有一点改变,变得更从容不迫。 鲁所和江心都做好了和这些人接触沟通的准备,像任淑兰等人都是自己人,打交道时,总要比和苍神帝国交流容易得多。 …… “妈妈,你看到帽子先生了没有?” “看见了,你的帽子先生还要我给你带话,如果你这学期能考到前三名,它就会送你一份礼物。” 任淑兰强行压下沸腾纷乱的情绪,认认真真跟自己的儿子说话,顺便整理衣服,准备去上班。 她虽然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做英雄,可是,上班还是要上,钱还是要赚,饭还是要吃。 公主殿下没有食言。 说三天就三天,三天后就送她回了家。 她儿子自己在家待了三天,她托付一个邻居帮忙照顾,到是比她找亲戚帮忙,更让任启航这小子高兴。 儿子显然过得也不错,没饿着没渴着,没病没灾的,很好。 要不要加入? 这三天时间虽然短暂,可任淑兰是真心被炸裂了三观,而且也确实真正了解了维度联盟这个组织,还有苍神帝国这个国度。 苍神帝国的人通常把蓝星叫‘伽蓝’,是另外一个维度中最大的国家。 它和伽蓝,也就是现在的蓝星,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华中联盟,都是维度联盟的创始国。 维度联盟的总部,一直设立在伽蓝,因为伽蓝在所有维度中地位最特别,按照苍神帝国的资料记载,都说伽蓝是初始,是根基,是最重要的所在。 任淑兰祖上得到联盟的庇护,脱离危险之后就开始追寻联盟的踪迹,最后加入联盟,但一直是外围人员,做得只是些后勤工作。 在公主殿下二楼的小小档案室里,任淑兰看到过一些她祖上四代人留下的手稿。手稿里的大部分内容都很琐碎繁杂,读起来十分枯燥,可是任淑兰带着感情去读,这些枯燥的文字也仿佛生动活泼起来。 她读第一册手稿时,心情很是复杂,觉得祖上对于联盟特别忠诚,忠诚过了头,有点奴性,让她这个后辈子孙感觉颇为古怪别扭。 可手稿里写的东西,又不能说没道理,祖上奴性深重是有原因的,从那些资料里能看得出来,虽说祖上几代人都为联盟服务,可联盟为他们做得其实更多,屡次在无尽的危机灾难面前,救任家脱离苦海,可是,任家能给的回报,特别特别的稀少。 说是提供物资,提供钱财,但赚钱的方法,需要的技术,哪一样又不是联盟给的? 任淑兰到能理解祖先的选择,可她生性不羁爱自由,当时就想,自己怕是不能如祖先一般,将自己全家子子孙孙都托付于联盟,为联盟生,为联盟死了。 只是看到手稿的第二册,任淑兰却入了迷,感觉大有不同。 她还是稍稍觉得祖先们奴性重了些,可是联盟其他人对待祖先的态度,却能从手稿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嘴脸,那些人把任家先祖当朋友,当知己,当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那种脉脉温情,十分动人。 任淑兰能看得出来,先祖们渐渐有所转变,更有担当,那是种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担当,或许该叫责任感。 任家人做的事情与以前绝无不同,任淑兰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而当任淑兰看到手稿的第三册,就再也不私底下嫌弃埋汰先祖们愚忠,到是急其所急,忧其所忧,开始和先祖一样,担心做不好事情,让联盟的大家受苦。 至于看到第四册,任淑兰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家先祖为了联盟的事业,为了联盟的兄弟,抛家舍业,流血牺牲,那是理所当然,不值得称道。 任家人是联盟的人,联盟的所有成员都是任家的兄弟姐妹,不,比兄弟姐妹更亲,而且,任家的牺牲,也并不是为了谋取私利。 如果换成自己,一样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是热血上头了!” 任淑兰打了个哆嗦,摇晃了几下脑袋,把脑子里残存的情绪都给晃干净,收拾东西背上包赶紧去上班。 早晨八点三十分准时到柜台,打扫了下为生,陆陆续续就有客人过来。 没多一会儿,任淑兰脑子里就只剩下眼前的货架和来来往往的顾客。 那些祖上的英雄故事很让人热血沸腾。 神秘的国度,神秘的组织,让她心动神摇。 可她的人生里柴米油盐才是最要紧的。 就说现在,一上班,哪还有地方去寄托自己的英雄情结?好几个小时,她都只能站着,有凳子也不能坐,还要微笑。 客人们当然并不都是特别难缠的那种,和小天使一样可爱的客人比比皆是,但……一天遇见个把奇葩,就能耗掉她大半年的寿命。 当然,不是说今天这个,今天这个不算什么。 “为什么不给退?它坏了你没看见啊,这都不退,想赚钱想疯了吧?有你们这么坑消费者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姐,您这个衣服和鞋子,标签齐全,没有人为损伤的话,我们是一个月内无理由退换,但现在已经卖出去六个月零九天,而且您没有留存票据,也没有包装,还下水洗过,我们真的不能给您退。” 任淑兰带着十分标准的微笑,客客气气地道。 当然,她心里明白自己再客气也没用。 顾客要求得不到满足,她必然是要生气,要闹腾……既然已经来闹了,那这事当然很难轻松结束。 任淑兰连同她的同事们,神色都很平静,做他们这份工作,眼下这些事就是他们的日常。 “你瞧不起我?” 不知那一句话不对,客人忽然暴怒,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 眼看刚来的售货员吓傻了,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躲,任淑兰一把将这小丫头向后一扯,客人的手正好擦着人过去,扇在货架上。 哗啦啦掉了一地衣服。 任淑兰松了口气,赶紧呼叫保安,那顾客就尖叫一声,抱着手色变“你个窝囊废,就这么看着老娘被欺负?” 客人的咆哮声还尖利,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看过去,任淑兰愣了下。 货架里钻出个男人,一脸讪讪,尤其是不敢去看任淑兰,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眼,面上就更显尴尬。 “别闹了,我再给你买……” “你个窝囊废!” 女性客人不依不饶地使劲去掐男人的腰,男人低着头,小声哼哼也不敢说话。 任淑兰也没想到,还会遇见他! 他叫卫有,是任启航的爸爸,任淑兰曾经的大学同学,恋人也是……仇家。 说实话,要是有可能,任淑兰真想一辈子都不见这个男人,连听也不要听到他的名字。 也就一会儿工夫,那边越吵越厉害,女客人特别敏感地扫了眼任淑兰,忽然一蹙眉,拽住旁边一个衣服架子,毫无预兆地朝着任淑兰的脸上抽去。 周围的售货员反应不及,任淑兰也有点走神,衣服架带着呼啸的风声,眨眼间到了任淑兰脸上,旁边却陡然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扫,衣服架被反弹回去,啪一声,砸中女客人的额头,顿时一个渗血红印。 可没有一个人关注女客人,连卫有也一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只救人的手上。 这只手简直超越人们审美的极限,手指修长,细腻却并非柔弱无骨的那种细,众人顺着手,又看到了人,人也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不光是美,今日的杨玉英盛装打扮,头上步摇镶嵌的宝石珍珠价值连城,每一件首饰的工艺更是无价之宝。 繁复奢华的礼服,每一根线都让人只有一个感觉——贵,超级贵! 任淑兰被晃得花了下眼,惊道“公主?” 杨玉英笑了笑,并没回头看闹事的那两个人,只是把手收回来,温柔的,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任淑兰的头发“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 任淑兰受宠若惊。 杨玉英叹了口气“清个场,百货商厦我买了,价钱随便开。”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全都离开商厦。” 杨玉英语气淡淡,带着点莫名的忧虑,却很是轻描淡写,好像她只是随手买了一件衣服,而不是把人家经营了几十年的百货商厦收入囊中。 捂着额头低声叫唤的女客人简直被气笑了“你给这儿演霸道总裁电视剧呢!” 张口就买人家商场? 杨玉英沉吟片刻“应该没那么霸道总裁?” 毕竟买商厦的钱,她打算找专案组要。 滴滴滴滴滴。 杨玉英手腕上的表忽然炸响,声音越来越大。 孟以非出现在光屏上“殿下,我很抱歉。” 他话音刚落,商厦的顶就瞬间消失,整个成了一团气雾。 商厦顶层所有人,从售货员到顾客,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抬头张望。 就看到天空中好像开了一扇门,门只出现了三秒钟,轰一声爆炸,紧接着一个圆球开始降落,落到商厦内部。 杨玉英叹气“……不能怪你,毕竟这帮强盗从来不守规矩。比通告时间只早一个小时,已经算客气。” 她四下扫了一眼,整个商厦都乱了,发呆的人不少,可大部分都拿出手机狂拍。 任淑兰紧紧跟在杨玉英身后,惊道“寂灭盗贼团?” 郭栋今天正好跟杨玉英在一处,此时也到了商厦,悄悄拉了拉任淑兰,扯着她的袖子向后躲“咱们都是战五渣,小心点,避一避。” 他也想起当时在档案室看到的一些资料,‘寂灭盗贼团’是维度通缉令上排行第七十九的团伙。 郭栋他们之所以比较关注它,是因为档案里有标注,说伽蓝就在寂灭的名单之内,早在千年前,寂灭就曾试图入侵伽蓝,只是被联盟挡了回去。 任淑兰额头上的冷汗蹭蹭地向外冒。 她听公主说过,苍神不像盗贼团这样的非法组织,想来伽蓝需要很多手续,非常麻烦,目前来到伽蓝的人,只有公主身边的几个,屈指可数。 靠这么一点人,能把这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盗贼团赶走吗? 任淑兰他们很紧张,商厦里的人却是个个懵懂。 “什么东西?” “哪来的大金属球?” “外星人?” 杨玉英伸手拿出一把权杖,身后转瞬间出现一张奢华的黄金宝座。 欧阳雪,叶梦然,林见竹,孟以非,分列两侧站好,刺猬姑娘就立在她身后。 所有角色今日也是盛装打扮。 就在不远处观察情况的江心,神色严肃紧张“鲁所,看这架势,是要谈判?”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热闹 目前出了这般情况,专案组上下已经一团乱,整个百货商厦附近四条主路,八条主街,如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修路的牌子摆的到处都是。 封路封了半天,江心一看商厦那边的情况,哑了半晌,苦笑:“看看能不能封锁住消息,我看够呛,现在只希望别出大事,那就阿弥陀佛。” 从上到下,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卫戍队的人倾巢而出,连当年大灾变时发展起来几支别动队都被紧急调动起来。 又以演习的名义调动了不少资源。 但是,江心还是一点底都没有,以前他经历过的所有任务都在他的认知范围里,是他非常了解的东西,他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 可是现在呢。 江心是转头四顾心茫然。 能做的准备都做了,鲁彪和江心就带着人直奔百货商厦。 百货商厦并未封闭大门,客人们进进出出不受影响,此时七层以下的几个楼层都被清空了,唯独最高层七楼没有人敢随意行动。 江心和鲁彪上到七楼,真正肉眼看到杨玉英等人,还有那个科幻味道十足的圆球,登时紧张起来。 他们见过的公主殿下,总是衣饰简朴,笑容温和,言谈举止带着些武人的飒爽,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威严深重。 也就是见到现在这位公主,他们才惊觉,这位公主殿下绝对不是普通的花瓶,确实如专家们所言,她在苍神帝国一定拥有很大的权势。 “鲁所。” 甘晓晓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两个小时前来访楼那边接到曦月公主的手书,说是有恶客临门,依照盟约,苍神帝国将协助伽蓝驱赶恶客……” “来访楼那边信太多,根本就没人注意,要不是我今天被借去干活,恐怕还发现不了。” 鲁彪:“……” 江心:“回去把来访楼所有积压的信件都给查一遍。” 所谓来访楼,是收民间来信的地方。 也是民间跟上头交流的窗口。 只是很大一部分信件其实没多大意义,初筛就给筛去档案室压箱底。 …… 百货商厦七层。 圆球悬浮半空,周围忽然浮起无数炮口,大门洞开,露出里面全身黑袍,佩戴骷髅面具的人。 十几个骷髅面具立在门口,直愣愣地瞪着杨玉英。 杨玉英轻飘飘地看了孟以非一眼。 孟以非上前一步,高声道:“放肆,曦月公主当面,就是你们荆棘大公爵也不敢以歼星炮炮口相对,你们想做什么?要同苍神帝国和青玉帝国为敌?” 在别人耳中,孟以非说的就是一连串‘外星语’,完全听不懂。 任淑兰和郭栋到是听得懂。 江心同任淑兰相熟,干脆叫人过来当翻译,任淑兰看了公主殿下一眼,见她没反对,便认认真真地替治安所的人翻译起来。 她还插空介绍了下这圆球的来历。 “那是盗贼团的前哨基地车,一旦落地展开,整个星球就都成了他们的资源,很多维度的文明,都在还没有发展起来之前让这些坏东西给破坏了,他们在所有高维世界都是臭名昭著。” 江心听得心情更是不好。 他心中到没有绝望,反正蓝星人永不为奴,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大不了拼了。 可是,此时他确实做好了殊死恶斗的心理准备,情绪十分低落糟糕。 他对危险有种天生的直觉。 今天看到圆球周围的炮口,他就感觉到森冷的恐惧,好像即将要面临灭顶之灾一般。 多少次生死一线,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这时,圆球稍稍转移炮口,没有直接对着杨玉英,又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 “我是贝亚克,曦月公主殿下,伽蓝现在没有盟约保护,按照维度规则,它位于我荆棘堡垒的领地,现在我要行使权责,曦月公主想挑战规则吗?” 杨玉英伸手举起权杖,在地面上一指,苍神帝国和伽蓝的合约便出现在半空中。 “我苍神同伽蓝自古以来便是盟国,现在我曦月对苍神发誓,我将誓死捍卫我苍神帝国的荣誉,绝不容许任何肮脏的东西把触手延伸到伽蓝的领土上,不容许任何损害伽蓝智慧生灵利益的事情发生,如果你对我的决心有所怀疑,欢迎来试。” 杨玉英权杖撞地,整个人长身而起,欧阳雪等人齐齐跟着她向前一步。 巨大的威压从杨玉英身上辐射出去,但是整个百货大厦却开始复苏。 字面意义上的复苏,墙壁上生出无数植物,开出铺天盖地的鲜花,小草冒头,很快就繁茂无比,将冰冷的砖石打造的商厦变得绿意盎然。 圆球上的人显然对这份力量十分忌惮,沉默片刻,为首的那人轻声道:“希望曦月公主能永久庇护这个地方。毕竟联盟燕某人是最后一任的守盟人,他都死了,盟约自然不复存在,你们苍神也不可能永远守着伽蓝。” “还有,让我们得到伽蓝,比放任它落入影族手中应该会好得多……曦月公主好好考虑考虑。” 杨玉英冷笑:“欧阳,送客。” 欧阳雪一剑挥出,汹涌的冰雪形成逆流而上的冰川,撞在圆球上直接送出大厦屋顶。 一刹那爆发的大雪和冰渣让所有人本能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冰柱,把这初夏时节变成了寒冬腊月天。 空气中隐隐还传出圆球上的那些‘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我看你们苍神能守伽蓝多久!” 杨玉英扫视周围,看到那些拍视频的人,苦笑:“现在这时代,什么手段也保不了密,罢了,这都是伽蓝的事,我们可管不了。” 她说完,就扶了下沉重的冠冕。 “好重……快回去。” 杨玉英朝郭栋和任淑兰点点头,“想好了便寻我,速度最好快些,不是催你们,哎。” 孟以非一伸手,凭空拉开一扇大门,一行人眨眼间走了个精光。 江心和鲁彪,一个拽郭栋,一个跟着任淑兰,面面相觑,齐齐打了个哆嗦。 冷啊。 就这一日,半个小时之内整个商厦的棉服,羽绒服差点被清空了库存。 郭栋:不用考虑,我都说了谁能救我女神,命都给他! 这话暂时不必提,专案组那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眼下还是善后要紧。 现在人手一手机,玩直播的飞行摄像头也满大街都是,百货商厦高耸入云的冰柱,估计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谁不惊讶? 江心不必上网也知,目前网上肯定特别热闹。 鲁彪苦笑:“怕是瞒不住了。” 高高的冰柱晶莹剔透,是六棱形,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宛如通天之梯。 此时虽非盛夏,可室外也有三十一二度的高温,这冰柱坚如磐石,没有半分融化迹象,他们就是立马找人来铲掉,都来不及。 事实上就在一分钟之前,有人顺着今天拍到的视频,把那位公主等人的行踪给翻了出来。 鲁彪都不知道,原来网友的能力比他们专案组还厉害。 他们倾尽全力跟进此事,得到的消息竟然没有广大网友一两个小时翻找到的信息更多。 江心看着一段小视频,是那位公主在东桥镇心悦竞技大赛上比赛的视频。 小公主双手飞出一连串的残影,然后——只得了第二名! 心悦是音乐类小游戏,考验手速,眼力和音乐敏感度,手速和眼力公主都不缺,但在音乐敏感方面,显然输给人家第一名一筹。 江心看了几秒钟,忽然开始担心起得到第一名那小孩儿,顶头十三四岁的小家伙的人身安全来。 苍神帝国不会为了公主的颜面,派出庄主那样的大杀器把小孩儿变成冰雕藏起来吧? 这当然是胡思乱想。 想来苍神帝国也没那么无聊。 而且网友们全在夸赞,偶尔有几个单纯就是爱杠的杠精出没,也没掀起半点风浪。 在百货大楼,公主同圆球上那些‘外星人’对峙时的模样,不知多少人看到以后震撼不已。 明明是绝色佳丽,不待在最安全最美的温室中,却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一言退敌,威风凛凛。 太多人关注,网上各种消息自是接连不断地冒出来,连杨玉英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拿烤串,坐在街边小摊油腻腻的凳子上边啃边喝啤酒的照片都有。 欧阳雪的直播,也被很多人发现。 他直播的视频,和在百货商厦一剑寒光,冰柱始成的小视频一起挂出来,顿时招来无数揣测猜想。 网上流传的关于欧阳庄主的传闻,花样多到江心,鲁所几个深感佩服。 欧阳雪的直播间并没有关闭,他直播只说寥寥几句话,都是在召唤别人,最近两日,得益于消息传播,直播间关注人数直线飙升,现在已经有六十多万。 飞羽直播那边,没敢把这个直播间挂首页去,飞羽的老板有点胆小,不过还是悄咪咪塞了个小推荐,顺便试探性地发了封邮件过去,聊签约事宜。 欧阳雪当然没回复,飞羽这边也没再吭声。 江心深感飞羽直播的老板是个聪明人,上面沟通许久,到底没封了欧阳雪的直播。 欧阳雪最近似乎被突如其来的人气惊了下,略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欧阳雪一直是冷淡脸,江心还是从他略微蹙起的眉,瞳孔略微收缩的情况,看出他并不是毫无情绪。 至少这几天,欧阳雪居然开始学着和网友们互动。 “我不是公主的后宫,曦月公主是苍神第一顺位继承人,驸马的人选已经确定要从林家公子中挑,林家世代从军,是苍神帝国的中流砥柱,联姻之事已成定局。藏剑山庄却已是故纸堆里的记载,我并不在驸马的名单里。” 杨玉英:林见竹这剧本编的……她都快没脸见人了! “在百货商厦出现的……你们说是外星人也没有错,他们的确很危险。” 江心和鲁所带着治安所的一干实习治安官,每天追看欧阳雪的直播,还要做笔记。 提起那天那个大圆球,鲁所就紧张的要命。 他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也总被噩梦惊醒。 未知的危险,比已知的更可怕。 欧阳雪在百货商厦顶楼那一剑,美得惊心动魄,就算是对武功不感兴趣的人,也不免要惊艳一下。 直播间弹幕里一时间被‘求拜师’类的字样刷了屏。 欧阳雪扫了几眼,沉吟道:“藏剑山庄只练剑法,对资质要求高,以前收徒只收六百岁到一千三百岁的少年少女。你们伽蓝如今灵子数量稳定而稀薄,不适合藏剑功法。” “如果你们想拜师,建议可以去孔家……” 欧阳雪话音未落,他身后竟有人插话。 “孔家正统传人早几千年前就没了,早些年我见过孔家的传人,功法已偏,乱练易入魔道。我看,张家,毛家,李家三家到更好些。” 这声音颇温柔。 欧阳雪点头称是。 观众:别管哪一家,上哪儿去找? 欧阳雪看到网友们的疑问,顿时不知所措,也有些不敢置信:“他们都是伽蓝大族,诸君是伽蓝人,怎来问我?” 观众:“……” 江心:“……” 他怀疑过不了多一会儿,广大网友中就会冒出不少阴谋论的论调。 如果江心不是专案组的一员,他恐怕也要怀疑的。 直播间里,欧阳雪好似听到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忽然道:“维度联盟招聘:拟招收十二位成员,欢迎致力于保护伽蓝免受外来侵略的有志青年永远报名。” “报名成功,苍神帝国当即为其量身打造秘法,但五险一金不包,没有工资。” 欧阳雪木着一张脸,轻声吐出没有工资这几个字,流露出一点不敢置信,又回头看了眼。 “啊啊啊啊!” “坐在后面的那位是公主吧,我看见了,那就是公主!” “不要工资,倒贴也行,怎么报名?什么条件?” 网络上顿时热闹起来。 “条件?品行高尚,根骨好?” 欧阳雪还真一本正经地铺开纸张,挥毫泼墨,正经写了一份招聘启事。 他是武人,字不算特别好,但也遒劲有力,远超现在寻常的书法爱好者。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日有阴晴 维度联盟成员的招聘时间,就定在一周之后,集合地点则在龙桥广场,时间很短。 治安所这边,江心第一时间就准备报名。 专案组这边肯定也要多安排些人手去参加考核,万一考上,可比他们在外面瞎琢磨,胡乱查这桩案子有用的多。 苍神帝国的招聘非常接地气,新注册了一个邮箱,让想报名的人直接投简历到邮箱里去。 一时间,技术人员严阵以待,生怕邮箱被挤爆了,他们完全没有料错,要不是几十个技术人员彻夜不眠,又增开了服务器,邮箱恐怕还真得歇菜一阵子。 到不是说投简历的人很多,事实上正经第一时间投简历的人不少,都是有钱有闲的那些人,差不多两百多份,但很大一部分人发邮件就是想和杨玉英他们沟通一下。 现在杨玉英是大名人,想联系她的人车载斗量,甚至还有人自称某经纪公司的经纪人,打算签下这位公主,送她进娱乐圈,更离谱的是,不少正经的商业公司,想找她代言自己的商品。 鲁所:“这帮人都是棒槌吧!怎么想的!” 人家苍神帝国的公主,会去给你们当什么代言人?拍劳什子广告? 脑子里全灌满了浆糊,除了钱什么都不懂的货色。 江心:“……” 杨玉英其实到真不介意拍广告,不久前才陪几位陛下身边最宠爱的娘娘在娱乐圈混过,没那么讲究。 不过也没有兴趣就是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撕开苍神帝国神秘面纱的一角,让蓝星的人确实了解到,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国度存在。 她的任务完成进度,从百货商厦事件以后就有了很大幅度的提升。 卡池都因此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可抽卡次数,5次。 杨玉英和孟以非对于所谓的联盟招聘,以及人员招收到了初期培训方面,大体上做了两种预案。 如果这一次抽奖,能得到适合用的东西,那就将场面做大,要是差点意思,就开支线剧情,让这些人在荆棘古堡里下副本捞装备,再放到蓝星各地演一波热闹的。 这些蓝星本地人下场,他们本身对苍神帝国深信不疑,必能影响更多的人。 杨玉英有时候也觉得有一点疲惫,晚上做梦还想,要是能真兑换出个国度来,堂而皇之地往蓝星上一搁,由不得蓝星人不相信。 至于是会当成异世界和蓝星融合,还是被当成外星人入侵,那就都是任务完成后的事,到时候非得再给善后,杨玉英也不介意卖卖力气。 杨玉英洗了洗脸,闭目静坐半晌,调匀气息才开始抽奖。 绿色普通卡——能断水流的刀(出自搞笑日常类轻《龙渊》是慈悲之刀,不能伤人。) 绿色普通卡——楼兰古城(出自漫画《楼兰》。掩埋在地下的古城,已空,因魔法力量维持城市运转。) 白色奇物卡——冥河(出自漫画《镇师》。冥河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通路,每年鬼月,亡魂沿冥河出鬼门,畅游阳世。阳世人误入冥河,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亡,但冥河也称运海,见冥河者,可得财运。) 绿色奇物卡——龙门(出自游戏天魂大陆,乃通天谷千年遗迹,跨过龙门可洗精伐髓,脱胎换骨。) 绿色奇物卡——天空集市(出自《云深处》,是各族交易的圣地,在其中交易自有规则保护各方利益。违背规则,必受重罚。) 杨玉英把卡片一收,觉得这回可以玩一出大场面,不多时就收到消息,郭栋几人都已经去寻刺猬姑娘。 任淑兰愁眉苦脸地坐在龙桥广场的休息椅上,看着郭栋几个问各种问题,可谁也没问现实问题。 “图图,你们那什么联盟,当真不给工资?为什么?” 图图轻笑:“不是我们……我也不知为什么,听公主殿下说,联盟自来的规矩就是不发俸禄。” 郭栋转头看任淑兰,挠了挠头。 周国华也失笑:“淑兰,你很缺钱花?” 他真不觉得不发工资是什么大问题。 维度联盟能给他们的,绝对比区区金钱多得多,和他们将获得的比,金钱真的不重要。 唔,按照公主殿下的说法,他们将付出的,也不是区区金钱能弥补得了。 任淑兰想了想:“也不是说很缺钱,只是,总要吃饭的。” 她在百货大厦的化妆品专柜当售货员,每个月基本工资,加上奖金,提成,一共能赚个六千左右。 晚上教人跳舞,课时费不高,一个月下来也能有个四五千。 按说一万多的工资,哪怕是在号称消费恐怖的首府,养活她自己和她儿子没多大的问题,只是日子过得稍稍紧巴些。 虽然儿子的兴趣班都不少,可她儿子非常聪明,无论是上学,还是兴趣班,都名列前茅。 任启航学画画学得最好,到第二年,他的老师甚至都不收他的学费,要不是一年复一年地画下来,耗费的那些纸张,颜料费用确实很高,恐怕任淑兰真能简简单单就把她儿子供养大。 可任淑兰是个很有危机感的人,她只是一个人,儿子除了她外没有别的依靠。 她总不能只顾眼下的生活,首府的房价,好一点的地点现在甚至都到了几十万一平米,将来孩子结婚,总不能让孩子还跟着她住任家老宅吧。 老宅是不小,可是住着也难受,干什么都不方便。 很有危机感的任淑兰,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拼命攒钱,对于干活却不拿工钱这等事,总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的要命。 杨玉英一到,正好听到任淑兰的话,莞尔道:“我记得联盟从来没有发工资的记录,到是大部分联盟成员主动出钱出人出力为联盟卖命。” “比如你祖上几代人,任恒志,任盛年,到任修谈,更是整个家业都给了联盟,一度穷到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地步。” 任淑兰:“……好惨!” 她觉得自己这回是进了贼窝。 其他人都笑。 周国华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存款不少,房子也有,上头父母都有钱,不必他奉养,孩子已经读了大学,用不着他太操心。 都说人到中年压力大,可周国华是例外,他是真没什么压力,就连他的工作,他做起来也颇为轻松。 无他,脑子好使。 何勇还在读书,可家里有钱有势,父母都是非常成功的商人,他一辈子一分钱不赚也吃喝不愁。 苗国英更是厨师界相当知名的人物,在首府这等地处,都有苗一刀的雅号。 钱对他来说一样不重要,他这会儿只盯着图图的手,皱眉沉思。 图图做肥肠粉的手艺乍看并不特别,但仔细品,却很不简单。 任淑兰满脸愁云惨淡。 杨玉英神色却带一丝郑重:“我听图图说,你们都已经决定要加入联盟?” 郭栋点头:“是。”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任淑兰同样没有反对意见。 杨玉英轻笑:“好。”她从手提包里取出名片盒,让他们五个人分别拿走一张空白名片。 虽然这只是张名片,可落在郭栋等人眼中,这绝对属于高科技。 巴掌大的银色金属卡片,上面流光四溢,他们刚刚接到手,上面就一点点浮现出各自的照片,姓名,另外还有当地的地理坐标,天气情况,灵子密度一类的标识。 “当上面出现你们各自的联盟编号时,你们就算正式加入联盟。” 杨玉英神色温和,“你们需要经过重重考验,学很多的东西,非常辛苦才能真正成为联盟成员,但是当你们决定离开,不必担心,只要告诉任何一个联盟成员,你们要走……不必担心,这是荣归,所有人都只会祝福你们拥有美好的未来。” 任淑兰瞬间就被感动。 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热血上头的姑娘。 杨玉英见他们都未反对,便点点头:“那好,你们现在就立即执行第一个任务。” “噗!” 几个人都无语。 “放心,有我在,很简单。” 确实很简单。 华中联盟首府,公府大街上有一口古水井,现在围着这口古井修了个公园,平日里有不少老头老太在公园里晨练。 水井到如今还有水,夏日里也冷得碰一下指尖都被冻得麻木。不过周遭是真凉快,而且蚊蝇虫蚁也比较少,周围的住户一到夏天就爱来乘凉。 “奇怪,今天这温度降得可是有些快。” 入了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是三十**度的高温天,户外待上一时半刻,身上和被烤熟了似的,不过一会儿便头晕目眩。 几个带着宠物,领着小孩儿来公园乘凉的大爷大妈,却忽然发现自己拿的衣服少了些。 天骤然变得昏昏沉沉,阴云密布。 隐约有嗖嗖的凉风,沿着人们的骨头缝,吹得人透心凉。 杨玉英走到一座假山上,向下眺望,神色颇为凝重。 任淑兰,郭栋他们五人举着自己新得到的身份卡牌,一路走到公园,按照指令上了井台,找到各自的位置,齐刷刷立在水井周围,到了地方就和柱子似的一动都不敢动。 郭栋心里其实直打鼓。 其他人也有些说不出的害怕。 他们其实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他们站在这儿起什么作用,也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五个人腰板挺直,戳在水井边上,周围好些老头老太们都颇诧异。 任淑兰:“难道就不能把这些看热闹的先请出去?” 周国华:“那也不是咱能说了算的。” 老头儿,老太哪能随便招惹? “呼。” 任淑兰本还想说什么,却是忽然收声,其他人也闭上嘴,浑身打了个哆嗦。 天转瞬间黑了。 周围的老头来太们都停下晨练活动,个个左顾右盼。 “怎么回事?” 这场面看起来有点吓人。 任淑兰忍不住高声道:“殿下,这场面有点大,外头那么多人,会不会有危险?” 杨玉英轻声道:“那要看你们,你们是柱,是结界,是最后一堵墙,你们如果能撑住绝对不动,结界不散,就不会有事。” 不等任淑兰再说,杨玉英一扬眉:“来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整个天是黑的,但水井是亮的。 幽绿的河水从老井中溢出,却并不向下流淌,而是好像在虚空中开了一个洞。 “鬼啊!” 有个年轻人盯着水井惨叫一声,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公园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到幽绿色的河水里有一些怪影子在起起伏伏,随水流涌动。 影子有的像人,有的像动物,也有的四不像。 郭栋,任淑兰五人离得最近,看得比其他人更清楚,不光他们五个再看影子,影子也仿佛在看他们,直愣愣的眼神,让人心里发毛。 任淑兰忽然看见一个人影。 是她的母亲。 母亲就站在水井旁边向她招手。 任淑兰忍不住一抬脚,耳边忽然响起个孩子的声音——“妈妈!” 低头就看到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还挂着两颗泪珠,直直朝水井奔过来。 任淑兰登时清醒,脸色骤变,高声呼道:“别过去!” 说着,她本能地向下急走几步,刚一离开,狂风骤起,任淑兰的后背痛了下,强忍着把孩子往孩子奶奶怀里一扔,疼得眼泪滚滚而落。 只见幽绿的井水翻涌,汹涌而出,四处漫流,所过之处草木凋谢。 郭栋他们脸色都绿了。 “殿下?” 杨玉英到是很镇定,先一拂袖子,把任淑兰扔回井台上,说来奇怪,她一回去,那些可怕的井水就和有绳索牵引一般,又原路返回到井中。 任淑兰松了口气,再也不敢乱动。 其他人更是变得紧张十倍。 杨玉英举目远眺,见鲁彪,江心带着治安官们匆匆而至,笑道:“不用那么急,冥河在各大维度穿行,隔上些年头就会在伽蓝停留,这是自然现象,就如日有阴晴圆缺,夏有雨,冬有雪,乃是天命。” “误入冥河死去,也同车祸,溺水,冰冻一样,是总会发生的意外事故,同样是天命,没必要紧张。” 江心:“……” 任淑兰,郭栋等人:更紧张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压力 “现在还不到七月半,冥河不会泛滥,只是要小心一点,离得近了会有幻觉,不小心走进去会顺着冥河走向世间生灵的归葬之地。” “那个地方是所有人的终点,终此一生,每个人都会去,但我想,大家应该不打算去得太早。” 真是……废话。 鲁彪简直要疯。 他刚才正开会,会上分析任淑兰几个人的档案,寻找他们的共同特征,好确定派去参加联盟招聘考核的人选。 既然人家苍神找到任淑兰等人,直接让他们先一步加入那个联盟,肯定有原因。 这些人必然是符合联盟招聘条件。 就是在他们蓝星上,想参加各大公司的招聘,也得先弄清楚条件才好。 别看那位庄主说的很轻松,只要是有志青年都可参加,可谁都明白这就是漂亮话,其实人家心里肯定有一根标尺。 不得不说,专家们很有一套,除了他们已经知道,或者说猜到的一点,这几个人祖上和维度联盟关系匪浅外,还另外分析出这几个人的共同点。 有一点让人比较安心。 这些人都不是恶人,甚至可以说心地比较善良,人也正值。 另外在性格上或许不同,但多外向,活泼,善于同人交流,还有一股子侠气。 郭栋的宅男属性到是个特例。 专家们把郭栋和其他人放在一起,总有种违和感,不过鲁所也不奇怪,一个组织里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一个模子刻出来,总归是例外存在。 反正因为联盟招聘的事,整个专案组已经彻底没有休假,忙得焦头烂额。 正开会,治安所的电话就不停地开始响,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盯梢任淑兰他们的治安官传来的消息,都比网友们更慢了一步。 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鲁所和江心一听治安官说,那位公主殿下带着任淑兰五人都在,登时心里一咯噔,连忙驱车赶到。 进了公园没多久就看见空间裂开,井水飞流的场面,心跳声不曾平复,公主笑眯眯告诉他们——不用紧张,那是冥河,冥河过境就和下雨下雪似的,自然现象,因为冥河死的人,也和死在车祸,地震,火山爆发里的人没多少区别。 可问题来了。 车祸,小心点就能避免。 地震,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应对。 火山爆发,不说什么别靠近就安然无恙的话,可好歹也能接受。 会游泳,就能避免被淹死。 所谓的冥河,能和这些一样?卷入其中死了的人的亲属能接受这是意外事故? 鲁彪,江心一行人头痛欲裂。 又是一个封锁不了消息的倒霉事件,别看现在是早晨,可夏天的早晨晨练的人也多得很。 那帮老太老太还特别时髦,人手一手机。 江心先顾不上冥河,赶紧带着人扶老携幼向外跑,大部分还是挺吝惜自己的小命,没等治安官叮嘱就赶紧走人,可别管什么时候都有人爱看热闹。 还有好些人迟迟疑疑地不肯挪动脚步。 而且公园就是有一点不好,地方大,地形复杂,每回闭园清游客,都得大喇叭响个半个小时,才能把人都清得差不多。 古井这一片地方,看着不算大,可经过连年扩建,如今整个公园加起来有二百八十九万平方米。 可以想象一下,他们的工作量到底有多么大。 一群治安官焦头烂额,江心抬头看了看杨玉英,到是稍微松了口气。 这位公主不像是会草菅人命的人,她的神色平静,天应该不会忽然塌陷下来。 杨玉英却忽然深呼吸,眯着眼睛,挽起衣袖,竟然露出壮士断腕似的表情来。 鲁彪和江心同时停下动作,满脸惊讶:“公主殿下?” “看样子,现在出现了最麻烦的一种情况……冥河的摆渡人不在,或者,更糟?” 杨玉英沉声道,“任淑兰,周国华,苗国英,何勇,你们四个听着,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能移动半步,如果坚持不住,提前喊一声。” “郭栋,你应该不会承受多大的压力,盯死了他们,一旦真出现谁受不住,又没喊出声,你千万要叫我。” 任淑兰等人:好紧张! 郭栋:压力好大! 他们这些人情况还算好,鲁所和江心这些治安官们是真的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耳鸣,心跳加速,各种症状眨眼间都冒了出来。 什么意思! 有危险?应该说,到底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冥河是什么鬼?他们会怎么样? 鲁彪忍不住高声喊:“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躲开!” 杨玉英厉声道,“越远越好,走!” 话音未落,冥河汹涌翻腾,浪头一个更比一个高,任淑兰他们齐齐惨叫了声,身体瑟瑟发抖,脸上青筋毕露。 杨玉英蹙眉,一声长啸,手中权杖猛地扎根在地上,高呼:“燕忘川!” 霎时间,到处都是回声,整个公园充斥着燕忘川的名字。 任淑兰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巨蟒,蟒蛇缠绕着她的脖子,瞬间窒息,生命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逝。 几乎只几秒钟,她就开始撑不住,清醒地走入死亡的感觉,再坚强的人也要崩溃,她现在很想放弃,只要喊一声——我不行了…… 却不知为何,这句话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她隐隐能听到的小孩子们的哭声,声音越来越清晰。 今天公园的牡丹花都开了。 附近几所小学组织学生们来赏花,好几百个学生遍布在公园内。 别看任淑兰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其实从他们到这口井旁边开始计算,大体也就十分钟左右。 这么一点时间,大约不够鲁所他们把所有游客都撤离到安全范围去。 任淑兰不知道,她一旦放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也许没事,公主殿下或许自有神通补救,可万一不行怎么办? 不光是任淑兰,其他人,除了郭栋,都陷入了绝境。 周国华看到无数虫子朝他俯冲而至,瞬间把他吞没,那些虫子钻到眼睛里,鼻子里,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就怕那些东西通过口腔钻到他的肚子里去。 人人都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傻大胆,那是老虎屁股都敢摸一摸的主儿,可是,唯独害怕虫子。 何勇和苗国英的状况稍微好一些,他们没看到幻想,只是感觉身体特别重,泰山压顶。 可其实,更害怕的反而是郭栋,鲁彪,江心,以及所有还滞留在附近的人。 冥河滚滚波涛,铺天盖地而至,浪头打到了天上去,似乎顷刻之间就要淹没这世间所有的生灵。 很多怪模怪样的东西在河水里挣扎,分外骇人。 鲁彪忍不住想:当年大灾变时,听说也要洪水滔天,不知几千年前的蓝星人是怎么抵抗住那些可怕的灾难的? 前些日子的外星人,和眼下的情形相比,到显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鲁彪苦笑,毕竟外星人再危险,也没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压力,都没离开他们的飞行器就让这位公主殿下的人直接轰出了蓝星。 眼下可不同。 鲁彪拖着一个瘫在地上起不来的老太太,飞快地向救援车的方向跑,一边克制不住地颤抖。 幽绿色的河水越升越高,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下一刻就要吞没所有的一切。 所有人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河里的东西。 某种能量阻挡河水和怪影子的漫流,但这种防护仿佛十分脆弱。 看着这些东西,就有一种看到蓝星生灵未来的恐惧。 江心刚闪过一念,只觉冷风入骨,猛地抬头,苗国英砰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摇晃,水流竟眨眼间冲出来,森冷的寒气覆盖在草皮上,瞬间所有的草木花卉都枯萎掉。 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死亡。 “洋洋!” 幽绿的水眼看就要卷到穿着海魂衫的小小少年身上,孩子的母亲吓得痛哭。 郭栋一看不好,猛地扑过去扶住苗国英,死死地顶住他的身体。 水流险之又险地在离洋洋一寸远的地处缓缓停下,洋洋脚下的运动鞋结了一层冰,他憋了两泡泪,要哭不哭地抽抽鼻子,小声呼喊:“妈妈。” “呜。” 他妈妈抱住孩子嚎啕大哭。 江心两条胳膊都开始发抖,看着救援人员把人拖过去,深吸了口气冲杨玉英喊道:“公主殿下,这什么冥河什么时候能消失?” 杨玉英蹙眉:“按照我的人刚刚监测到的数据,只有最多三十分钟的时间,时间有点短。” 江心:更短一些才好。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又大声喝道:“燕忘川!” 江心耳鸣的厉害。 “燕忘川,我们家小林的药马上就用完了,他刚不到两千五百岁,人尚在青年,现在就死,岂能说是寿终正寝?” “你如果回不来,我立马把燕忘川违背诺言的故事,传暗网上去,传一千万份,保证让所有维度都看到。” 杨玉英的声音很是倥偬缥缈,话音未落,整个冥河陡然颤抖了一下。 转瞬间,河水四下奔流,任淑兰他们死命顶住,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响:“啊啊啊啊啊!” 江心和鲁彪都不自觉攥紧拳头,脸色煞白。 杨玉英板起脸:“兹命:苍神之下,万物归于冥河,吾与道,立苍神之上,引归!”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好似一直在天边流淌。 语毕,权杖忽然大放光明,幽绿的河水瞬间转为天的颜色,水中先是出现一条腿,紧接着燕忘川就走了出来。 黑色的斗篷似被烈火焚烧过,破破烂烂,他身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和血污,却依旧是脸色冰冷,毫无表情。 燕忘川走出冥河,站在水井台子上,冥河便渐渐收缩回去,也就十几秒钟,水井又变回那口普通的,除了有些年头,再无其它的老水井。 “走。” 杨玉英转头对瘫在地上,完全和死鱼没有区别的任淑兰等人道。 中巴车开过来,一行人爬上车,不疾不徐地离开公园。 鲁彪和江心谁也没有力气去阻拦。 水井公园内外,数以千计的游客同时开始狂发朋友圈,小视频,短短一个上午,这件事就上了热搜,而且一路走高,很快前十条热搜里有五条都是关于这件事的。 就连某大明星出轨的新闻都被压了下去。 估计那位大明星的营销团队还挺庆幸。 专案组这边紧接着又是无数次的会议。 江心感觉最近一个月开的会,比以前一年开的还多,讨论半天,没甚结果,到是甘晓晓要到了刺猬姑娘的微信号,两个人唠嗑唠的挺高兴。 据说刺猬姑娘曹月琴为了联盟招聘的事,都放下了她最喜欢的美食事业,每天都很忙,唯一的消遣就是和甘晓晓聊天。 今天发生的事,刺猬姑娘根本没有保密意识,除了一开始在治安所一言不发,曹月琴一得到许可,就变得比甘晓晓他们这些有意套话的人还能闲聊,几乎百无禁忌。 “曹月琴说,他们监测到冥河可能出现的地点有十几个,水井公园的那个指数最高,可能性最大,所以公主殿下亲自带着伽蓝的人出面。” “因为冥河连通所有维度,燕忘川陷在破碎维度之后,要是界门都碎了,想反回伽蓝只能顺着冥河水逆流而上,他们公主一监测到冥河出现,立时就猜到燕忘川可能借机回来……” “都是曹小姐说的,里面有多少可信度,谁也不清楚。”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还不是研究冥河,而是即将到来的招聘会。 现在杨玉英这位公主殿下已经和以前不同,是名人中的名人,她在水井公园的照片一被传到网上,自然而然就把众人的视线引导到联盟上面。 本来联盟招聘的事,就是最热的新闻,现在可好,任淑兰,周国华等人,第一时间都变成明星。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第一批加入联盟的。 哪怕是隔着网络,冥河泛滥的场景依旧让人胆寒,很多网友都在各种论坛,贴吧留言,感谢任淑兰等人的牺牲。 还有网友建起自己的网站,专门讨论这些,还煞有其事地介绍近年来蓝星各地出现的异常现象。 别说,连江心都觉得他们的脑洞很漂亮。 八月一到,网上静悄悄地流传出消息——联盟招聘考核的日子快到了。 已经有人通过初选,拿到了应试通知单。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龙门 江心和鲁彪严密监控,已经确定联盟的应试通知确实发了出去。 他们专案组这边也选了好几位人选,都是按照联盟的要求量身定制,然后投了简历,其中只有一个收到了通知。 是江心的小表弟,消防员出身,现在宅在家画漫画,家里只是普通家庭,他这人身体素质和以前比,也有比较大的衰退,同另外几个人选相比,更普通鞋。 可偏偏就是他拿到了通知。 专家这边立时就猜测,或许联盟的要求里,‘普通’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他们刻意选的人都太优秀,其中有几个甚至有些不合群,可能这就是被筛下来的缘故? 以当下各类消息的传播速度,拦是肯定拦不住。 网上的消息,比专案组这边半点不慢,很快就有人晒出‘通知书’来。 “……我感觉这是个恶作剧。” 王珊珊糊掉名字,时间地点一类的信息,拿着手机给一张A4纸照了几张照片,直接发朋友圈。 整张通知书特别简单,就是用普通的打印纸打印出来,三号宋体字,黑色,没有签章,没有签名,直接说了句要王珊珊于某时,去某地集合。 这时节,随便一家公司的通知单也没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得设计一下。 邮寄比较麻烦,大部分都是电子通知单了。 消息传开的头一个小时,所有人都在哈哈笑,还有人做出各种恶搞。 拿A4打印纸P成无数有趣的文件。 还有人信誓旦旦地声名,维度联盟根本没有发过任何通知云云。 但到了第二个小时,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出,就连网上某知名富二代都悄悄探头。 “通知单是真的……羡慕!” “没错,我有一个朋友也收到了,他一开始也以为是恶作剧,但是,但是……剑神在直播间念了我朋友的手机尾号,通知单确实是真的。” “为什么我没有?我写了一百多页的自我介绍,就差下跪保证自己要为伟大的事业肝脑涂地了,可为什么连初选都过不去?” 一个初选就筛下去百分之九十的人 所有拿到通知单的人,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新闻媒体是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件事。 当然,并不全是正面评论,还有许多阴谋论调。 有的说这是一场惊天大骗局。 像百货商厦的冰柱,还有所谓的水井公园**,都是某个营销公司策划的营销,不是为了电影电视剧做宣传,就是为了捧某些人出道。 作为名声最响亮的杨玉英,欧阳雪两个人,是被点名次数最多的。 专案组这边如今对这些评论都有点麻木,反正看苍神帝国的人也不像在意的样子,随他们去便是。 压热度的事,做起来也要费精神,如今他们的精力,显然没空放这些杂事上。 阴谋论调的言论不少,但网上主流还是很羡慕能拿到通知单的网友。 单以这热度来看,通过初选的这一伙要想入行当主播,进娱乐圈,一举成名的可能起码有仈Jiǔ成。 只是或许因为种种顾虑,也可能是性格问题,这一部分人都十分低调,并不肯轻易让外人知晓。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江心熬了四个日夜,累得死去活来,吃到嘴里的饭都没了滋味,也没能把所有人的情况都摸清楚。 只能等招聘考核当日再看了。 八月十五日,多云。 学生们早已经进入暑期的后半程,天气到还是热的厉害。 聂平拿着一张薄薄的通知单立在龙桥广场上,左右扫了一眼,和他一样手里拿着通知单来到这里的,差不多有四十几个。 其他人显然也在四处观望打量。 他有些不安,聂平前段时间被炒了鱿鱼,暂时没找到工作只能打打零工,当初是在发传单的时候,听人提了一嘴要是能被什么联盟录用的话,就算脱胎换骨,和以前大不一样。 当时他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候,父亲病重,家里卖了房子,偏偏他又被炒掉,还不敢告诉家里,听了这一番堪比毒鸡汤的话,就去翻查了半天所谓联盟的底细,然后脑子一热,也投了份简历。 简历虽然投出去,可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能过初选。 这些时日,网上消息众说纷纭,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对方收到了几十万份简历,但招聘人数只限定在五十人。 几十万人里选出五十个,他聂平何德何能,能赶上这等好事? 他从小到大,可是连个五块钱的奖都没中过。 所以从一开始,聂平就很没有信心,总觉得这是弄错了,连恶作剧他都不敢想。 他这人没朋友,也没仇人,从来不受人关注,别人恶作剧,也不至于作弄到他头上。 “老爷子,您也应聘?” 聂平正四下打量,耳边就听有人说话,转过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在旁边石阶上坐着个老人家,看起来六十多岁,满脸皱纹,身体也瘦,并不是当下那些养尊处优,年过六十还有四十岁身体素质的老人。 他手里也拿着张通知单。 这事显然挺招人注目,旁边就有人好奇探问了句。 老爷子抬头就笑,眉眼和气:“我也没想到,不过,别看我年纪大,可腿脚好使唤,爬山的时候连我家小儿子都追不上我。” 江心和鲁彪就站在外围观察,回头看了眼这老人家,心下只觉荒唐。 “……没准在人家苍神帝国的公主殿下看来,六十岁和六岁也没多少区别?” “瞎说,我就不信她真敢招个六岁孩子去。” 猫厌狗嫌的小孩子,真招上五十个能翻了天。 正腹诽,就见广场中间忽然开了一道门。 那种老式的,大红色的木门,门边还蹲着两个石狮子。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大门上。 好些扛着摄像机的媒体人员胳膊一抖,差点把吃饭的家伙砸了。 还是那些飞行摄像头,无人机之类显得稳当。 随即,欧阳雪和孟以非出现在龙桥广场上,欧阳雪一身蓝色道袍,头戴高冠,孟以非略简单些,束身长袍,唯一的装饰便是一排金丝盘扣。 孟以非扫了一眼广场上的人,忽然一神树,一个巨大的圆拱门拔地而起,越升越高,很快就升到龙桥广场的标志性建筑,八宝塔楼的顶端去。 江心:“以前看人变戏法,经常有土里长出佛像之类的魔术科普,你们说,这是不是相似的原理?” 鲁彪:“你小子想得还不少。” 江心:“做咱们这一行的,永远不该缺少怀疑心。” “……那这些,应该是往水里撒了什么东西,所以鲤鱼们都迫不及待地飞出水面领死?” 龙桥广场依水而建,周遭除了大大小小四十几个小池塘,还有一条阳河穿过。 此时池塘里无数的大鱼忽然聚集,一个接一个地向外蹦,好似拼劲力气朝着圆拱门飞跃。 可惜,没有一条能跨得过。 就见欧阳雪一甩衣袖,凭空起旋涡,落下来的鱼通通被扫回水池中,到是捡回一条小命来。 鲁彪长叹一声:“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啊!” 江心都起了好奇【零零看书00ks】心,凑过去看了眼,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大鱼,多的让密集恐惧症的人都受不了。 “我从来不知道,龙桥广场的浅池子里,竟然有这么多大鱼!” 大部分鱼三尺不至于,一尺出头总是有,个头很惊人。 周围顿时惊呼声一片,好些人扑过去张望。 “金色的,金色的鱼!” 水里居然有几只鱼,肉眼可见地染上了金色。 金鱼灿若明霞,依依不舍地挨着离那扇圆拱门最近的桥墩,迟迟不肯离去。 “这怕不是成了精?” 鲁彪和江,心心下也是颇诧异。 广场上手持通知单,距离联盟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们,却是心情格外振奋。 就算一开始只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思来的,这会儿也一样心神动荡。 他们都不傻,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若能越过此门,那命运或许会变得不同。 谁没有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时候? “这是龙门,你们中能过去,便可入联盟实习。” 欧阳雪向旁边让了一步,整个圆拱门整个脱离地面,飞到半空,白云飘渺,不似人间。 一行人面面相觑。 龙门啊? 这下子更心潮澎湃, 可这……门在天上,要怎么过? 有两个体格健壮的,犹豫了下就越众而出。 孟以非扫了他们一眼,轻声道:“去吧。” 这两人活动了活动手脚,深呼吸,转头四顾:“那我们俩就先试试。” 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直接上了塔楼,到顶上瞄了下方位,咬咬牙,纵身一跃。 下面一片惊呼。 这人砰一声砸到门上,骨碌碌就滚到了阳河里,周围的救援人员赶紧冲下河把人捞起来。 对方一上岸,就恨恨捶地,显然十分不甘心。 江心出了一脑门汗:“傻大胆啊,这是个。” 鲁彪翻了下资料:“……真不是,这位喜欢极限运动,他经常从楼上往游泳池里跳,刚才虽然碰撞,可在半空中身体姿势就调整得不错,显然心里有数。” 另外一人一看这情况,蹙眉叹了口气:“来都来了,不跳一下,如何能甘心?” 他和前一位一样,也属于比较喜欢冒险,胆子大的类型。 所以两个人虽然不认识,可在广场上一碰面,没三句话就熟悉起来。 目前到场的这五十几个人里,喜欢玩极限运动的就有十一个。 江心今天一来到现场,立时就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录了一笔,以后若是联盟招聘会再开,建议找民间极限运动爱好者。 杨玉英此时就坐在不远处的八角凉亭上围观,她要是听到江心的想法,一准要告诉他一句。 这虽然不完全是巧合,但他们还真没把极限运动经验当成考核标准。 杨玉英这回选人,选的首先是性格,其次是身份背景。 五十个人里,有顶级的富二代,有学生,有各个行业的上班族,反正样本尽可能地全面丰富。 这位也爬上了塔楼,盯着圆拱门,闭上眼,咬了咬牙,用力一跃。 砰一声,又入了水。 塔楼之下一片哗然,所有人议论纷纷,好半天没有人再有举动。 好些人都打起退堂鼓,私底下怀疑这是耍人玩的。 聂平脑子一晕,一咬牙也上了塔楼,他已经走到绝路上,既然来了,那说什么也要试试。 一向塔楼上爬,聂平忽然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似乎有一座山,压在他的肩头。 往日经历过的种种难堪,依依在脑海中浮现,本来已经快忘记的那些痛苦,一丝丝地向心口钻。 聂平一下子趴在石阶上,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却在这痛苦中好似明悟了些东西,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向上爬。 他不知道,塔楼下的人看得都傻了眼,一片惊呼。 聂平的头发疯了似的开始长。 大部分人只能看到这一点变化,不过有飞行摄像头在,监控人员一下子就发现,他的的身上冒出来一些灰泥,隔着泥土,能看出他的身体状态有极大的改变。 肌肉更结实,也长高了一点,手臂上的疤痕都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聂平终于爬到顶上,比刚才那两个人要慢好几倍。 半空中起了风,风呼啸,列如刀,虽然上了顶层,可是聂平再往前爬一步,都更加艰难,他整个人和死过去似的,一点点向前蠕动。 衣服变得破破烂烂,长到后背的头发蓬乱,许久,终于爬到宝塔边,艰难地越过护栏。 所有人屏息凝神,江心心口噗通乱跳,只听轰一声,圆拱门洞开,聂平越了过去。 他精神一振,清醒过来,只觉落到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头,骨碌碌地滚下地,坐在地面上茫然抬头。 孟以非很淡定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你过了,先坐。” 聂平眼睛一酸,泪水滚滚而落。 其他人呆了片刻,立时轰然而上,抢着向塔楼涌去,幸好人数其实并不多,大家也并非完全不懂礼让。 事实上一开始上塔楼,有可能过龙门的人就特别明显地显现出来。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准备 有聂平的例子在前,那些一路跑得顺畅的,心里特别失望,也果然越不过去。 而那些走得艰难的,虽然难,却精神振奋,心怀希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改变。 那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也上了塔楼,他一上去,江心和鲁彪的神色骤变。 其他人上去时,改变也有,但除了有些人头发疯长外,都是自己心里有数,外人不太能看得出来。 可是这个老人一上去,就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来了一出返老还童的好戏。 皱纹舒展,皮肤紧绷,白发转黑,身体越发显得轻盈矫健,人到塔顶,身体愣是拔高了一截。 不是长得高,纯粹是身量挺直,于是显挺拔。 若说他一开始是六十岁显像七八十,现在就是六十岁摇身一变变成了四十。 江心他们心里都一咯噔,转头四顾,就见好些围观的人蠢蠢欲动。 不少没有拿到通知单,就是陪朋友来,或者过来凑热闹的人,都鼓足勇气开始往塔楼里跑。 鲁彪啧了声,没有阻拦。 别说这些人,就是鲁彪自己都想跑过去试一试。 反正就是过不了门,也只是掉水里一次,除了特别胆小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冲上去一探究竟。 江心:“……” 鲁彪看了欧阳雪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位欧阳庄主由始至终都是一张淡漠到极致,也俊美到极点的脸,对于眼前的乱局视而不见。 到是那位公主殿下从旁边的凉亭中走出,拍了拍手。 她身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人,齐齐走到塔楼边上,同欧阳雪一起维护这些人的安全。 如此混乱,总免不了有人失足,有人特别倒霉,跑到半截就从他楼上落下。 杨玉英扬眉:“维度联盟的招聘会上要是死了人,将来大家渡冥河,见故人,岂不让他们笑话?” 有这句话在,鲁彪和江心紧绷的精神总算放缓了些许。 甘晓晓偷偷溜过去同曹月琴说话。 曹月琴对她一向不错,两个人如今已经是感情十分亲密的手帕交。 前阵子甘晓晓还被曹月琴邀请,前往公主的行宫做客。 回来的时候,甘晓晓手机的内存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照了许多照片。 苍神帝国公主的行宫,当真是让他们这些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土包子。 江心磨了半天牙,安慰自己:他们华中联盟早过了需要用奢华的装饰来彰显身份地位的时候。 说归说,江心还是有点嫉妒甘晓晓。 他不羡慕豪宅,可是他羡慕强人工智能,羡慕抬头能看到星空的宽敞办公室,羡慕一声令下,所有家具都变成忠诚又能干的佣人,把主人照顾得妥妥当当的那种生活。 其实,他就是羡慕人家科技水平高。 自从甘晓晓和曹月琴的关系越发亲近以来,专案组这边对苍神帝国的评价也是一日三变。 一开始,大家以为那是一个封建制度的超凡国度。应该属于修真文明一类,个人力量十分强大,但是科技力量寥寥无几。 可是,人家的通讯器直接显露全息影像也还罢了,他们都读过修真小说,里面能通天的修士,一样能做到这一点。 但人家的中巴车能变身,能飞。 人家的行宫里面的智能家居,领先他们的恐怕得一百年。 最重要的,人家能一言喝退拥有奇怪宇宙战舰,有歼星炮的敌人。 眨眼间,苍神帝国给大家的印象就更新换代,总之,变得更危险了。 江心遥遥看着甘晓晓同曹月琴手挽着手说话,思绪飘远,他想到大灾变之前。 想到这么强大的苍神帝国,几千年前同蓝星的文明是同盟,就对大灾变之前的文明心驰神往。 这个世界的本质不会变,一个势力要同另一个势力成为同盟,双方的实力差距绝对不可能太大。 平等,才有结盟的可能。 甘晓晓那边聊了好一会儿天,才溜达回来,给自己灌了一杯水。 “听说这龙门是个了不起的东西,但凡能越过去的,必然是心性坚定之人,一过龙门,便得洗精伐髓,幸运者还可得神通。” 甘晓晓小声道,“以前联盟的人都在时,蓝星也会选出特定的人选借用龙门,我看公主殿下的意思,不像会反对,可能很快就会找上头商议……” 江心的目光落在大变样的那个老人身上,幽幽道:“若真如此,恐怕才是麻烦来了。” 龙桥广场上虽说十分热闹,但其实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用去的时间并不算长。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 欧阳雪一招手,龙门隐去,连天上的云霞都散了去。 一共有六个人跨过龙门,连同郭栋他们五个,联盟这一届成员,加起来刚刚过两位数。 杨玉英仔细看了看,认认人,省得连脸都对不上,就拿出名片盒,一人一张名片分了出去。 “现在你们都属于实习人员,如果有需要,会给你们发任务通知单,你们可以互相合作,也可以单独完成,每三个月一考核,考核过了正式入职。” “在你们正式进入工作状态之前,我还要说一句,想成为联盟正式成员千难万难,但要退出,只是一句话的事。” “这番话,我对你们的前辈们说了无数次,希望你们也记住。” 说完,杨玉英就带着人离开。 这六个人怔了半晌,忽然喊道:“公……公主殿下,我们需不需要接受入职培训啊?” 杨玉英顿时笑了:“你们第一次任务之前,会有两到三个演习任务,演习过程中,咳咳,会对你们进行培训。” “真是稀罕,你们可是伽蓝维度联盟总部里,头一批要求培训的成员,人果然还是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活得久了才能见识更多新鲜事。” 曹月琴回过头,特别古怪地看了这些新人一眼。 …… 治安组今天空调坏了。 江心和鲁彪忙了一身汗,一回头,就看见甘晓晓两条大长腿翘桌子上,抱着手机在那儿似笑非笑,摇头晃脑。 小姑娘白白净净,脸上一点汗都不见,引得其他人总忍不住朝她脸上瞥。 “咳,聊什么呢?” 江心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了句。 甘晓晓眨眨眼:“领导,我可没偷懒,和曹姐姐聊天也是一项重要任务嘛。” 鲁彪点头:“没错,晓晓你就好好聊,保持住关系。” “曹姐姐对现在那些年轻人的想法完全不了解,她说以前联盟的人也需要培训,毕竟再厉害的英雄,也总有力有未逮的情况。” “可每次一赶上培训,所有人就恨不得都生个什么重病,有个什么任务,能躲便躲,哪像咱们现在的小年轻,她们公主都想缓和些,慢慢谈培训的事,这帮人到先提出来要接受培训了。” “曹姐姐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傻?” 江心:…… 他也不明白,一帮小年轻什么都不学,就去干活,那要怎么做? 甘晓晓沉吟道:“我听曹姐姐的意思,可能以前能加入联盟的,都是本身就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也或许现在对我们这些人非常陌生的任务,再以前的人看来,处理那些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实属本能。” “……先别管培训了,那事咱管不了,你们先带人去龙桥广场看看吧。” 鲁所满脸的一言难尽。 他刚接到龙桥那边治安所的报告——有人偷鱼。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连龙桥广场的管理人员,带周围的住户,全都带着渔网去捞鱼。 路过的行人不会下网,直接掏钱买,到后来,连买都买不到,最后只好自己学着别人下网。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龙桥广场上打架斗殴事件发生了三回,都是为了鱼。 “大家伙说,这些鱼沾了仙气,吃了对身体大有好处。” 鲁彪一捂额头,满脸无措。 事实上这电话刚挂了没多久,专案组的专家们也来了消息,要求他们赶紧多抓些鱼,好充当研究材料。 于是,江心,鲁彪带着计远和其他实习生,跑去捉了两天鱼,要不是怕动静太大,影响不好,他们都想拿水泵把水抽干,直接捡。 龙桥广场如此热闹,有关苍神帝国,还有维度联盟的传闻,整个京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苍神帝国远在天边,根本摸不到。 但当日跃过龙门,摇身一变,大为不同的人,却始终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们都有来历,身份干净,一时间颇有富在深山有远亲的意思。 专案组这边第一时间把这六个人都请到治安所登记上各种资料。 不光是这些跃过龙门的人,其他拿到通知单,但没有跃过去的,也被所有人关注着。 鲁彪隐隐能看到暗流涌动,他一时不免有点忧心,这返老还童的事情一出,恐怕无数双眼睛都盯上了联盟,盯上了苍神帝国。 当然,他对华中联盟有信心,要说大灾变是巨大的灾难,但它至少也带来了一些好处。 那就是华中联盟上下所有人,无论面对什么,至少整体上绝不会出现不理智的情况。 这一点,是经过大灾变时期无数次的经验教训之后,养出来的联盟精神。 但是,整体上理智,也很难避免某一部分人的不理智。 鲁彪和苍神帝国打了这几次交道,他希望蓝星和苍神帝国能温柔地接触,彼此理解。 所以,最好不要出现太多让苍神帝国不愉快的事情。 此时此刻,杨玉英正坐在荆棘古堡里,和任淑兰他们五个人开会。 几个人团团围坐在荆棘古堡奢华美丽的客厅里,被无数林木环绕,耳边鸟鸣声不断,花香四溢。 杨玉英手指在桌上巴掌大的‘龙门’上滑来滑去,幽幽道:“联盟以前是怎么和伽蓝人打交道?唔,我们也开个公司好了……第一件产品,龙门疗养院,龙门一号营养胶囊。淑兰,你是做销售的,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她说着,冲孟以非招招手,孟以非就拿出一叠档案袋,递给任淑兰。 任淑兰打开,大家凑过去一看,档案正是他们联盟十一个成员的档案。 内容并不很详细,只是着重记录了他们这些人中,身体状况糟糕,患有各种疾病的亲属名录。 “疗养院现在开始试营业,淑兰,把你这些兄弟姐妹们的后顾之忧,先给解决一下吧。” 杨玉英笑起来。 任淑兰忽然倍感温暖。 她又想起她家先祖。 先祖加入联盟的起因,正是联盟救活了先祖,以及他的家人们。 “好。” …… 聂平匆匆收拾了些衣物,上了公共汽车,直奔东乡。 他老家是东乡的,家里房子卖掉后,父母就搬回老家的老宅去住。 好在他爸妈都退休了,领着一份退休工资,东乡是乡下地方,开销也不大,日子到也能勉强支应下去。 聂平的父亲罹患胃癌,是中期,年前切除了三分之二个胃,幸亏他老人家心态很好,哪怕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他老人家还是挺精神。 “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聂平下了车,一进村子就陷入乡亲们的包围中,他一路陪笑,听着熟悉亲切的乡音,这些日子遭遇各种事故的难受,总算从心里稍稍淡了些。 “他大伯,你得的这病,就得用‘胃安宁’,这是国外出的好东西,就是在国内只能当保健品销售,销量老高了,没有关系都弄不到,外头要一千多一盒,我拿只要六百,也不便宜,可跟命比,钱算个什么。” 聂平一听里头‘叭叭’的说话声,就知道这是他二婶,他二婶老毛病了,就爱给家里推销保健品。 偏偏他这二婶到真是好心好意,她自己相信保健品,自己喜欢吃,所以才入了保健品推销这一行,自己吃,也用优惠价给家里人买。 他父亲得了那病,虽然有医保,可医保之外也花了好些钱,二婶愣是把女儿要买房的钱先给挪出来给他爸治病。 就是他二叔也做不到这样。 所以聂平看到他妈拿钱买了一盒,也没多说话,反而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 二婶看到聂平也高兴,聂父那一辈,三个兄弟一个姐妹,兄弟姐妹家,除了聂平一个男孩儿,剩下的都是女孩。 聂平他爹到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对弟弟妹妹家里的孩子们也特别好,可他二婶却有点老派作风,对女儿当然百般疼爱,可也对聂平特别好,有好吃的好玩的,先想着聂平。 这性子确实让人无语,连聂平堂妹都拿自家亲妈束手无策。 ------题外话------ ps:待捉虫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疗养院 二婶可一点也不觉得她是个奇葩。 此时看到聂平,顿时一脸的亲热:“我们阿平回来了。” 说着就是一通嘘寒问暖,什么找没找对象,得赶紧买房子装修,买车多存款攒聘礼。 “我给你说个好姑娘,是我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家里有钱,姑娘舅舅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 “今年二十六,海归博士,在南海大学教书,学的还是绘画,特别文静秀气,我一看她,就觉得这姑娘不光长得好,身材也好,好生养,学问又高,将来教孩子还不费劲,一定得说给阿平你。” 聂平:“……” 到是聂平他妈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咱们家聂平可攀不上人家这样的姑娘,我们家这条件不好,弟妹可别折腾了。” “哎呀,嫂子怎说这等话,瞧瞧咱家这大小伙子,长得多精神!咱们这整个东乡,别说东乡,算上西乡,北乡,马家屯,方圆百里的村子,就找不出一个比我们阿平更出息的后生。” 他二婶翻了个白眼,“哪里配不上了?这年头还要论一论出身,分个三六九等不成?女博士就非得找个博士?” 聂平:那到不是。 可既然是相亲,门当户对才正常。 聂平正想说话,手机里的特别提示音忽然响起来,他低头一看,登时面孔严肃。 是任淑兰任姐姐发来的信息。 他忙起身避开去看。 走到屋外还能听见二婶絮絮叨叨的话,瞧那意思,二婶是打定主意要给他介绍她口中那位顶好顶好的姑娘,还说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好在都知道二婶的性格,聂平他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岔过去,也不当回事。 聂平也很快就没精力去琢磨他二婶,全副注意力都给了手机通讯云端里的信息。 联盟即将建立一座疗养院,内部人员的亲属有免费入住名额。 疗养院对外的介绍很普通,但对内却没有隐瞒的必要。 任淑兰很肯定地说,疗养院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保证能根除所有的病痛,但目前大部分重症,急症,疗养院都有行之有效地调理办法,能让人摆脱病痛之苦。 聂平的父亲,也在免费疗养的名单之内。 “呼。” 几乎一瞬间,聂平脑门就开始发烫,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他跃过龙门,那一刻的感觉现在想起依旧回味无穷,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状态越来越好。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他现在完全信任联盟,如今联盟说可以治好父亲,他就更相信了,谁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好消息? 聂平深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亢奋的心情,一直到二婶走了,他才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兴奋地道:“爸,你的病马上就能好了!” 聂父:“……” 他儿子莫不是让骗子给骗了? 聂父最近因为二弟妹,老担心保健品骗局,生怕自家也被祸害。 多少老人疯魔了一样买一堆无用的保健品,要只是无用到还罢了,更惨的是不光没用,它还有害。 聂父虽然得了要命的病,但他向来清醒的不得了,当初就是以为自己要死,心里焦虑难过,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也没被妻子找来的各种偏方,二弟,三弟他们找来的各种神婆,神棍给糊弄了。 几乎转瞬间,聂父就警惕起来。 像聂父,聂母这一代人,根本不喜欢上网,也不喜欢看八卦小报,最多看看新闻联播。 苍神帝国和联盟的事,华中联盟方面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目前算是明面上保密的状态,虽然下头八卦小报,自媒体早把这事给挖了个干净。 可正经的新闻媒体可不会报道这些东西,相反,最近新闻里出现了好些杂七杂八,国内国外的新鲜事,比别的时候内容更丰富,这也有转移人们注意力的心思在。 以至于聂父坚决不同意去疗养院。 在他看来,他得的这病,能不能活得靠命,东乡青山绿水,空气也好,本身就是疗养的好地处,用不着去别处。 “有三两个相邻一块儿说说话,日子过得还踏实舒坦,去那陌生地方作甚?” “免费?你小子也不是小孩子,难道没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最贵的东西,就是免费的东西。” 聂平:简直是……太有道理。 多少年来,聂平都觉得自家爸妈和旁人家的爸妈不一样,贼理智,并为此深觉幸运。 但是这会儿,他多么希望他爸妈变得好忽悠一点。 好在,虽然聂父是个倔的,但聂母终归还是听儿子的话,也是真心心疼丈夫,聂父还是被杨玉英安排的车,好好地送到荆棘古堡牌疗养院里来。 杨玉英着人在首府西边二百公里左右的地处,圈了一个大湖和湖中岛屿,承租七十年,准备建成疗养院。 目前还没建好,不过荆棘古堡一开,整个华中联盟也找不出几个豪华疗养院能有这样的气派。 包地的钱,建设的钱,全都是联盟里几个富二代凑的,其他没钱的人也是出人出力,确实如杨玉英所言,工资是没有的,股份到是有,可出人出力的和出钱的,所得股份相差无几。 唯独苍神帝国公主殿下占百分之六十。 杨玉英就正大光明直说:“以前没什么股份不股份,现在玩法有点不一样,唔,为省麻烦,我苍神还是需得掌些话语权,占六成。剩下四成联盟所有成员平分。” 其他人也无反对的意思。 这几天大家都补联盟以前的旧档案,早看出来在联盟,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多做贡献,多赚功勋,才能惠及子孙后代,亲朋好友。 任淑兰笑道:“每次看那些文字记载的东西,我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说是多赚功勋惠及家人,可看以前的记录,却没见多少人把贡献花在家人身上,反而是投入联盟,给伙伴们用的多。 当然,联盟做得也没话说。 只要成员本身立身持正,不违背规则,联盟就会永远倾尽全力庇护自己人。 任淑兰他们几个这阵子都看各种档案看得不可自拔。 联盟留下的档案那可是旧时代的秘闻,又写的生动有趣,若是幸运,还能翻到他们先祖留下的手抄本,虽然目前有这份幸运的只有任淑兰,可依旧让人激动喜悦。 他们这一代人,骨子里都有寻根的渴望。 档案看多了,此时此刻看到现在的联盟,自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任淑兰曾看到一份记载,旧时代的明朝,有一年忽然地裂天崩,联盟中一后勤成员,高某父母不幸被困雍州,不过半日光景,周围所有联盟成员都赶去救助。 因高某的父亲骨头断裂难好,还有人奔波千里,跋涉数日,去采名贵草药。 多方援助,何曾想过什么成本。 当下和以前不能比,不过,既入联盟,钱财便是身外之物,已不重要,或者说,可以想见,联盟成员虽背负责任重大,但能得的好处,也非区区金钱可以比拟。 任淑兰他们感叹了一番,便认认真真地操持起联盟的第一份产业来。 其他人纷纷出钱出力,毫不吝惜。 就是家境豪富的那位,家中长辈也对拿钱供小辈在联盟‘挥霍’,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相反,还表现得十分积极。 疗养院的建设颇为顺利,几乎是眨眼即成,何勇他们也去找猎头选齐了人手,从保健医生,护理人员,营养师,到各类服务人员,应有尽有。 杨玉英也没完全袖手旁观,领着人和一些乐团,话剧社,京剧社,相声社,杂技社什么的联系上,签了协议,隔三差五地要来疗养院表演,将来条件成熟,疗养院这边也能根据客户的意思点戏。 当聂平的一家子,陪同他父亲到疗养院,站在大门口时,聂平的父亲既震撼,心里又一阵阵发毛。 其实刚坐上车,他就有点忐忑。 他不认得自己坐的是什么车,一辈子没开过豪车,对当下豪车品牌也不了解,但坐车的感觉是什么样,他还是能知道。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特别平稳,耳边听不见任何异响,车内又宽敞又豪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简直是皇帝般的享受。 有司机在,聂父也没法好好问聂平,只能揣着满肚子的心事顺其自然。 华中联盟是讲律法的,他一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能被骗的东西也有限。 可看到这么大的疗养院,被人送到轮椅上,膝盖上盖着毯子,一路推进大门,进入一座巨大的豪华城堡内,依次做了各种检查,等待期间还被奉上热毛巾擦脸,还有特别好喝的粥米小菜,他老人家终于还是有点架不住劲。 “阿平,咱走吧。” 这架势,把他们爷俩都卖了,也付不起价钱。 聂父看着桌上喝完的粥,吃干净的小菜,一句话说完就有些讪讪。 刚才不想吃的。 可那滋味实在太馋人。 自从得了这病,他就胃口全无,一天到晚也不想吃东西,如今居然不自觉,忍不住地想吃,这个,这个…… 苦久的人,如何能忍耐得了? 聂平一路过来,面对他父亲的种种怀疑也是无可奈何,正沉吟间,就听外面一阵嘻嘻哈哈地说笑声,顿时抬头看去。 何勇和苗国英并肩而至。 两个人都是一家子齐至。 何勇的父母身体都保养得不错,毕竟家境宽裕,年年体检,也注意养生。 但他爷爷的身体不大好,心脏有点问题,最近一直不舒坦,此次一家人是送他爷爷来疗养。 苗国英家里人也比较健康,只是他小姨年至四十,也没有一儿半女,到是两口子一起去医院做过检查,得出的结论就是,两个人都有些毛病。 经过多年治疗,始终没用,他小姨都要绝望,苗国英这次借机把人送到疗养院,打算试一试联盟的手段。 “勇子哥,国英哥。” 聂平一见他们二人,立时起身,特别高兴地挥了挥手。 何勇,苗国英他们自觉是前辈,对底下这几个后辈十分关切,聂平性子闷,比较内向,自加入联盟,没少受何勇等人的照顾,别看时间不长,感情上到比他那些面子情的同事更亲近。 “哥,你们可来了。” 聂平瞟了父亲一眼,苦笑着把自己的困境一讲,到逗乐了这两个。 “你把联盟和你们签订的合同给你爹看看不就得了。” 以前的联盟没有那么多事,但时世不同,人家苍神帝国的人也知道与时俱进,后来就找专门的法律人士来给联盟的人签了合同。 何勇摇摇头,抢先一步过去笑道,“老爷子,你可别瞧不起你们家聂平,如今聂平可不得了,他和我一样,都是维度联盟的成员。” “这是个社团组织,我们加入其中就是想一起共事,一起创业,一起进步。” “讷,这些是我加入社团时签订的合同,您看看,您现在在的这家疗养院,就是我们社团自己的,所以,所有社团成员以及家人都可以获得免费疗养的资格。”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绝对有效。” 聂父满脸茫然,戴上镜子,接过聂平赶紧打开手提包递过来的合同仔细看了看,心下诧异。 “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的学生证,这是我爸,他好歹也有好几家,手底下养着千把人的工厂,我们都在这儿,可以给这家疗养院作证,也给你儿子做证明。” “无论是疗养院,还是我们,都不是骗子,您就踏踏实实在这儿疗养,好好调理身体。” 聂父登时脸上一红,讪讪笑道:“是我太多疑。” 何勇大笑:“谨慎点是好事。好了,咱们还有的是时间聊天,现在赶紧住下,等检查报告出来还要看怎么调理。” 几人说笑几句,各自分开。 聂家一行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只是城堡里的客房,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包括吧台,浴室,小厨房。 自己单独住的房间,就有两百平以上,比他们家还要打。 落地窗巨大,一眼能看到湖景和茂密的森林。 床具等家具用品十分舒适,空气清新怡人,一进门,所有人的感觉都非常的好。 聂父看了看儿子,轻声笑道:“我这辈子看到我儿子这么出息,真是立马死了都能瞑目。”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集市 疗养院顺利开张试营业,接待联盟成员的家人,目前还没进入正式治疗程序,但所有人都没有不满意的。 杨玉英叫上如今已是乐不思蜀的十一个联盟成员,准备去天空集市去大采购。 既然是苍神帝国办的疗养院,在上面挂了号的超凡世界,总要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才成。 要都是蓝星的东西,哪怕是蓝星最高水平,又怎么显出独特来? 按照孟以非的想法,真正能让蓝星人受益的东西才能真正被人接受。 超凡世界的东西是足够高大上,非常了不起,但若是和普通人没多大干系,也只是一时的热度而已。 世间好玩的东西千千万,关切几身的事件随时可能发生,超凡也不过是和奢侈品时尚一样,总会有不少人不去关注,不去了解,不知道不相信。 可如果能和蓝星所有的普通人都扯上关系,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孟以非这人不习惯打无准备之仗,光是计划就准备了里里外外好几重,而且随时在补充中,杨玉英如今最喜欢同调孟以非,看着他那些有条有理,实施起来可行度高,也简单方便的计划就心生喜悦。 目前,苍神帝国现世的计划确实非常简单,还被孟以非,林见竹他们戏称为‘随风潜入夜’计划。 第一条,苍神帝国要处于蓝星的友好阵营。 第二条,蓝星要有迫切了解苍神帝国的需要。 这两者达成的差不多了还是不足够,孟以非又计划让超凡平凡化,每一个普通人都有可能超凡,那必然人人都下意识相信代表超凡的苍神帝国。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 有了龙门,到的确有让一部分人蜕变的可能,但是通过龙门的条件非常苛刻。 这件道具原本的作用就是筛除,它拒绝的人,永远比能通过他的人多得多。 这一点依然在计划表内,需要努力。 但在这同时,孟以非计划让苍神帝国变得不那么遥不可及。 它要进入蓝星人的日常生活,必须以一种并不尖锐的方式,要让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接受,不要去抵触。 孟以非并不想把时间虚耗在和蓝星人对抗上,毕竟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以上种种计划,于是有了联盟。 又有了疗养院。 以后依托疗养院,苍神帝国可以把名字烙印在很多地方如果哪一天真能做到蓝星人抬眼看到苍神,低头也看到苍神,想必他们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 疗养院虽然不算是第一步,可是却是真正开始深入蓝星的开始,杨玉英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好像头脑一热,随口就吩咐,又因为习惯尽善尽美的性格对此有几分关注,但她其实现在是十万分关注。 “公主殿下说带我们去大采购?” 任淑兰拉了拉自己的小礼服,“咱们穿这样,合适吗?” 他们所有人,男的都是西装革履,女的恨不能拿出参加重要宴会,走红地毯的精神,把自己装扮得十分鲜亮。 任淑兰都穿了一双,跟巨高的高跟鞋。 大家打扮妥当,一碰面都笑起来。 笑了半天,任淑兰又咳嗽了声,有点不好意思。 杨玉英到没介意,她就一袭青袍,外搭一件有帽兜的黑斗篷。 “衣服无所谓,不过最好还是换成方便行动的,小林,跟他们一人分一件斗篷。” 杨玉英沉吟片刻,又拿出荷包,一人分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荷包里都是一百枚维度通用金币,是我的个人财产,等以后你们赚了钱再还我,现在先拿去用,天空集市可以以物易物,如果钱货买卖,那就只收通用币。” “你们跟我到了地方,咱们先把疗养院需要的东西买齐全,然后你们就自己去逛,喜欢什么买什么。” 这一日,酷暑,太阳烤着大地,估计随意仍一块儿肉在地上,转眼肉就烤熟了。 要是有哪位勇士敢赤足站一会儿,那说不得立马就得叫救护车,顺便叫上整容医生。 杨玉英带着人从她的休息室向外走,人人包得密不透风,兜帽戴着,护住眉眼。 一路走,疗养院好些工作人员都忍不住侧目。 职业培训虽然做过,工作时无论遇到什么奇葩事,也要保持冷静,淡定自若,满面微笑,这道理大家都懂,可既然是活生生的人,人有七情六欲,情绪上来忘点规矩,大家也都能理解。 任淑兰幽幽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反正他们都低着头,蒙着脸,丢人也……一步跨出院门。 这十一个人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吓了好大一跳,腿肚子微微发颤,直打结。 大家齐刷刷把斗篷裹得更严实些,挡住寒气,悄悄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 他们此时就站在云巅。 从云巅向下看,隐约能看到青山绿水,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蚂蚁大小的建筑物。 “紧张什么?你们如今不是都坐惯了飞机,对天空不陌生吧?” 众人:呵呵。 坐飞机能和现在这样,直接用双脚踩在云上相比? “走。” 杨玉英当先带路。 任淑兰扫了一眼周围,前后左右陆陆续续地有不少人过来,打扮得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兜帽蒙脸,让人看不清楚形貌。 郭栋小声道:“抬头,挺胸,别给公主殿下丢人。” 聂平缩在最后面,总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但是很快,他们就再也顾不上自己那一点不自在的,奇妙的小情绪了。 沿着云海向前走,不过五分钟,便看到云端之上的牌楼和高高的幡旗。 过了牌楼,纵横各十八道街区别在眼前,整个街区仿佛棋盘,却是忽上忽下,街边店铺林立,形貌各有不同,道边也有摊贩,小贩的模样也是多种多样。 他们一步步跟着公主殿下走过街市,看见了两米高,全身上下都是绿色,头上还长绿芽的独目人,蹲在街边卖木瓜。 就是木瓜形状的植物,搁在澡盆大小的水盆中,飘来飘去。 公主过去看了看,用听不懂的话和独目人说了几句,就拿手指戳了一下木瓜。 木瓜里顿时喷出一大堆晶莹剔透的米粒来。 公主检查了下,点点头,给独目人抓了一把金币,就把水盆里十七个木瓜依次拿起来往袖子里搁。 每个木瓜都有两个人脑袋那么大,可公主装了十七个,袖子还是那般飘然轻盈,丝毫不显沉重。 众人:“……” 一行人一路上看得目不暇接,跟着公主各个街区走下来,同长着有点像羊,又有点像马的种族,买了一堆被红土包好的种子。 同金属人买了十辆汽车模型,又和巴掌大的黑色小人,买了一堆胶囊。 好似所有卖家都对公主十分客气,公主直接拿了东西走人,不给钱卖家也不介意。 杨玉英回头冲身边人笑道:“这是黑金帝国的人,他们做生意最精明,唔,卖的这些有点像你们蓝星上的盲盒,能开出好东西还是垃圾,全凭运气。” 众人:“……” “咱们现在有了独目人的五味米,有了牧树人的蔬菜种子,灵花灵草种子,又添了十辆全能变形车,现在还需要买一套清洁护理机械人。” “接下来是大宗交易,我要去买一辆医用微型基地车,但是这车不对外出售,要想想法子……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各自散开玩吧。” 杨玉英笑道,“这里是天空集市,只要你们自己遵守规则,不主动挑衅,不和人动手,就绝对安全。没看见那边猪人和狼人俩天敌碰到一处买东西,也得讲究先来后到,也要有商有量。” 说完,她挥挥手就一步跨出七八米,几步消失不见。 任淑兰吓得脸色都不是发青,隐隐发蓝:“公主?我们在哪儿等你?” “门口。” 郭栋转头四顾,到处是白云迷雾,哪里还能看清楚来时道路,更不知大门在何方。 耳边听着一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的,怪里怪气的语言,众人都愣住。 杨玉英甩下这些人,就躲在天空集市的一间茶舍里喝茶,休息一会儿。 她抽到的这个天空集市,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天空集市本身,而是一张通行证。 只是这张通行证的等级非常高,甚至能让她能做这个集市的主,掌控收加盟费等各项权益。 当然,加盟费不是她的,是通行证原主人的,她每个月都能领到半成利润做工资。 自己现在拥有的游戏系统,实在有点厉害。 杨玉英早知道游戏系统不简单,但是此时坐在茶舍,透过窗户向外看,看着喧喧嚷嚷的天空集市,想到她轻而易举得到的金钱,心中思绪不免有些起伏不定。 系统背后好像有一只手再推动她的命运。 杨玉英却没有太大的不安,她有一种只觉,好似这双手轻轻地拨动她的命运线,小心翼翼,十分谨慎,也很温柔,并无恶意。 当然,她也并不是很介意去做一枚棋子。 她的命是白得的,元帅这根胡萝卜也很香甜,所以,她顺从命运的安排。 哪怕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太理解,也不明白系统究竟要做什么。 她不清楚,由始至终,她做得那些事对寻找元帅是不是真的有用。 但她现在并不打算深究,反正她完成任务,遵循着本心,她没有做任何违背她的道德底线的事,她认为,她的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这便足够了。 系统说,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帮助元帅,眼下,她便相信它。 杨玉英在茶舍坐了一会儿,便有天空集市的工作人员她采买的各种物资。 买完了去门口等了半天,还是不见郭栋等人的人影,只好请工作人员在公共通讯系统里喊话,再让人把这一群小家伙领出来。 任淑兰他们一出来,人人身上大件小件的挂了一大堆,手里拎着各种东西,眼睛里直冒光。 杨玉英目光向旁边两个圆脑袋,只有五十公分高的小矮人工作人员看了一眼。 小矮人特别有眼力地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殿下的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这几位的主意,保准都是好货,成本价,物超所值。” 杨玉英笑了笑,转头便领着任淑兰他们离开。 周国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工作人员的态度,心中震撼。 他们这一路走过,所见所闻,无不超出他们所知,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个集市的主人不一般,管理人员的权力很大,无论是卖家还是买家,都不敢违背天空集市的规则,对工作人员也是毕恭毕敬。 但是公主殿下面对这些人的态度……可真值得深思。 他们这一行人从天空集市回来的当天,鲁所等人就收到了消息。 各类专家,鲁所,江心一干人等坐在办公室里,正仔细研究那个疗养院,就听见甘晓晓和周国华,任淑兰等人的聊天内容。 先是任淑兰特别激动得,变着花样把天空集市夸了一百遍,盛赞它有多么热闹,多么神奇,有那么多奇怪的物种,五花八门,让人三观碎裂的商品,还有严厉而充满人性的规则。 “规矩严的很,我买医药箱的时候,有一气势特别强,派头特别大的客人也走过来,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可人家就规规矩矩在等候区等,一直到我的货物打包完,我离开摊位,他们才靠近。” 任淑兰的话音未落,周国华就略带几分惊叹地道:“正是如此,才说明咱们这位公主殿下的地位很高。” 众人都想起那些工作人员对杨玉英的态度,不禁惊叹,也不免有些自豪。 “我和卖家打听了下常识,这集市可并非随便什么人就能去,别管买家还是卖家那都得是一方之主。我看,我们这位公主殿下的特权比别人可大得多。” 那边的聊天还在继续,专案组这边讨论还在继续,江心已经默默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添了一笔——即便是在众多超凡国度,超凡势力中,苍神帝国也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位置。 连带着,江心又把自己正在写的报告拿出来,稍稍改了几笔,将疗养院的重要性再提一提。 江心是下定决心,如果疗养院正式营业,他又还消费得起,一定把自家爸妈都送进去享受一番。 ------题外话------ ps:待捉虫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直播 江心想得是挺美,但两个月还没过去,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怕是要泡汤,疗养院的大门,恐怕没那么容易进。 联盟疗养院的开张十分低调,前一个月入住的人都是联盟成员的亲属。 十一个成员,十一个入住疗养的病患,外加病患家属,还有来探病的亲朋好友,这人数可是绝对不算少。 疗养院里有最美的风景。 空气清新。 美食多种多样,而且每一样都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给吞肚子里去。 服务也是一流。 当然,最重要的是,身体恢复速度那是真正快,快到什么地步? 疗养院的合作医院,首府中医院,首府第三医院,两家医院的医生每次拿到病人们的体检单,都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球摘下来搁水里去洗干净。 聂平的父亲住院之前,一米七八的个头,只有八十多斤重,瘦得皮包骨,晚上看见他老人家,好些人都害怕,以为遇见鬼了呢。 但一个月之后,他增中二十斤,还是很瘦,非常瘦,可瘦得精神,脸颊红润,气色也好。 现在他每天饭量还是得限量,但吃饭特别积极,不到饭点就开始惦记,从早期开始,一天少量多餐是七顿饭,他是一顿不落下,特别欢喜。 其他人的身体也是多多少少都有了改进。 病情严重的,改变特别大,病情轻的,改变比较小,但也不是感觉不到。 聂平的父亲,就从一开始犹犹豫豫,半信半疑,到现在已经恨不能对所有看到的人都狂吹这家疗养院。 连外头专门养的,让客人们放松身心用的观赏鱼,小巴哥,小猫,小狗,小绵羊,他都能一口气吹个个把钟头。 平日里享受最好的风景,最好的服务,吃最香甜可口的美食,还有朋友们一起说说笑笑,下下棋,骑骑马,游游泳,泡泡温泉,打打台球,高尔夫,那日子过得之逍遥自在,哪里是乐不思蜀,根本就是把疗养院当家。 这些病友们亲朋好友不少,一开始过来疗养,难免有不少人探望。 疗养院是什么环境?荆棘古堡那是二次元的存在,搬到三次元以后,美得能符合所有人对美丽的想象。 古老又不缺乏创新的城堡,各种高科技设备,一步一景,玄奇美妙,这病探的,到探出一腔羡慕来。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百,没多长时间,各种关于荆棘古堡的照片就在网上流传开来,联盟疗养院半点宣传都还没做,也没正式营业,就有了成为网红的趋势。 偏偏因为不曾正式营业,满心激动长草的这些向往流行的人士,拿着钱也找不到门路,自然形成饥饿营销。 一时间好些人打开朋友圈,打开各种论坛,贴吧,都会被求问怎么入住联盟疗养院的帖子给糊一糊眼睛。 寻常只想凑热闹的,寻不到门路也没办法,大不了抱怨几句,也不会太执着。 可和聂平父亲一样,得了癌症这种重病,又侥幸逃出生天,却终日耿耿于怀,担心复发的那些人呢? 病友之间的联系很奇妙。 聂平父亲私底下就有好几个群,都是得了重病的病友,彼此之间经常分享养生秘方,医术好的大夫,医院的诸般消息。 没多长时间,联盟疗养院也上了病友们的热搜名单,很多人,尤其是病患,以及病患家属,对其特别关注。 这日,雷磊应一众水友的要求,手持手机,探访最近小有名气的联盟疗养院。 一下车,到了疗养院门口,看着巍峨高墙,清澈溪水,绿草如茵,林木繁茂。 雷磊眼神就开始放光。 “各位老铁,大家看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疗养院了,我们要先在北门登记,换成通勤车……” 说着,雷磊就到北门,门口一个圆滚滚的小机器人自动自发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很有一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先生,请您输入通行码。” “通行码?”雷磊把手机搁在地上,抱着档案袋一通翻找。 直播间里的网友各种嘻嘻哈哈。 “磊子哥,你是一个成熟的主播了。别让人这么操心成么?” “你手机用了有七八年了吧,哪怕不关心最近新出的那些飞行摄像头,主播小助手一类优秀的设备,你也该换个手机。” “这些都不重要,可爱的小机器人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磊子哥,赶紧让我调戏一下小机器人。” 雷磊还没看到弹幕,小机器人就自动过来,头上伸出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围观手机屏幕。 “你们好,我叫零零一,我们疗养院有义务保护我们家客人们的**,你们看直播被允许了吗?” 网友:“……” “我是不是被小机器人怼了?” 雷磊也吓了一跳:“说好了的,说好了的。” 他赶紧照着他表哥跟他说过的话,走到小机器人旁边,看着圆滚滚的一个大圆球,愣神片刻,就小声道:“通行码认证:2009887253……” “请进。” 机器人顿时让开路,高高大大,荆棘遍布,缠满花墙的大门顿时打开。 一辆形如飞碟,充满科幻感的车自动自发开出来停在雷磊面前。 直播间里顿时一片惊呼。 雷磊的呼吸都错了好几分,举起手机围着通勤车前前后后拍了半天。 上了车才简单跟网友们说了几句:“疗养院的大门可不好进,更别说直播,我一表哥是内部人士,我才有这次机会,跟表哥说好了,有些客人不能入镜,**问题咱们还得关注……” 他正说话,就见屏幕上开始狂刷弹幕。 “独角兽,我看见独角兽了!” “是天马才对。” “啊啊啊啊,往左看,左边!” 雷磊扫了一眼,顺着指挥向左一看,顿时屏住呼吸。 碧草蓝天下,一群有着金色独角的马在草地上悠闲三步,它们步态优雅闲适,肋下生出双翼,时而半空徘徊,给人极致的圣洁感。 “那是谁?” “……” 网友们正吵吵嚷嚷,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子和人说说笑笑走到草地边,信手把外套一扔,飞身上了一只天马的背。 众人:“……” 独角兽冲天而起,女孩子冷淡矜持的双眼就映入大屏幕。 “啊啊,噢噢噢噢!” 弹幕已经激动得将将要成乱码。 一直到通勤车开过去,弹幕才平静下来,变得干干净净,显然所有人都看在录播,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奇景之中。 这些独角兽都是从天空集市里采购的胶囊里开出来的,是极好的坐骑。 只不过目前为止,整个疗养院,包括任淑兰他们这些联盟成员都没人敢去尝试着骑一骑,也就杨玉英闲来无事偶尔溜溜马去。 雷磊是聂平的表弟,今年刚大学毕业,按照聂平他姨的说法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棒槌。 但聂平和他关系很好,聂平家亲戚们不说多和睦,但小辈们感情都不坏。 雷磊一开口说想来疗养院参观,要是能直播就更好,聂平和任淑兰他们商量了下,正犹豫,杨玉英就随口要他答应,只注意避讳不愿意出镜的客人便好。 杨玉英对于疗养院曝光的事,那是相当支持。 于是就有了雷磊这一次的行程。 雷磊一到疗养院,就觉得眼睛,鼻子,嘴巴,连胃都变得不够用。 每一处景色都足以一拍再拍,永远拍不够。 到了中午,疗养院食堂开始冒起炊烟,到了开饭的时候。 一干网友都笑:“吃营养餐去?” 雷磊心下叹了口气,只盼着这营养餐颜值高些,好歹眼睛能享受一二。 各处的营养餐那都是一个样子,谁吃谁知道! 雷磊以前在一个公众号上做过营养餐专题介绍,为此尝试过好几家知名品牌的营养餐。 哎,先不说营养不营养吧,反正无一不是味道寡淡,不算难吃到无法下咽,可吃多了那真是味如嚼蜡。 雷磊今天也没报太大的希望。 一进食堂,窗明几净,圆桌方椅,素淡的颜色配上几簇鲜花,香气宜人。 装在透明托盘里的营养餐从传送带上依次送到桌边,雷磊选了一道香酥鸡,一道凉拌秋葵,一碗颗粒均匀,晶莹剔透的米饭。 “看起来真不错。” “快说说什么味。” “少油少盐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雷磊点点头,心下有点意外,看卖相的确比他见惯了的营养餐要好。 拿起筷子,先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子米饭放在嘴里。 那一刹那,好似阳光在舌尖上炸开,好似春风裹挟着香草从鼻头飞过。 雷磊目光发直,一口一口又是一口,把脸埋进碗里拼命吃饭。 至于直播……手机他都给忘了。 一口气把菜和饭吃得连点油渣都没剩下,雷磊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巴,终于想起被忘在一边的网友们。 弹幕上默默飘过三个字——‘好吃吗?’ 雷磊:“……好吃!” 都快好吃哭了。 吃完饭,雷磊恋恋不舍地离开食堂,坐着通勤车带着网友们继续转。 站在山头上,远远拍到恢弘壮阔的古堡,网友们一时沉寂,半晌弹幕才又变多。 “我人还年轻,但也想去疗养疗养。” “我才十五岁,但我也想去辽阳疗养。” 雷磊:他也想。 正闲扯,就见杨玉英骑着独角兽呼啸而至,猛地吹响了哨子。 哨子一响,本来空空荡荡的园子里顿时冒出一群工作人员,大家手里拿着各种装备,上了车呼啸而去,雷磊本能地也指挥通勤车跟上。 一路跑到大门口,不多时就有辆中巴车开过来,工作人员一拥而上,从车上抬下一个人。 雷磊扫了一眼这人,顿时把手机镜头向下,但只扫了一眼,网友们也吓得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 “那姑娘的脸好像烂了?” “是硫酸吧,谁这么缺德,我看那姑娘也就十七八岁。” 说来也巧,杨玉英正骑着独角兽四处遛弯,飞到马路边远远看到有个老太太拿起一瓶硫酸就朝着一小姑娘泼去。 小姑娘吓了一跳,她同伴连忙把人拉开,可没全躲过去,姑娘的小半张脸和半个肩膀依旧让硫酸给泼到。 当时这孩子就傻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杨玉英离得还是太远,她是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切,连忙飞过去先拽着人,直接扔到旁边的河里。 终究晚了一点点。 如果杨玉英的动作再稍稍快片刻,只要片刻,情况就要好得多,小姑娘也能安然无恙,可偏偏就差了这么一点。 中巴车赶到,简单急救过拉到疗养院,出现在雷磊面前的便是这样的惨况。 网友们简直吓坏了。 雷磊也吓得不轻,心里直抽抽,赶紧叫了救护车,就听小姑娘的同伴嚎啕大哭:“素素,素素!” 杨玉英被吵得耳朵都疼:“没事,放心。” 她转过头叫任淑兰:“把你买的修复霜拿来,征用了。” 任淑兰也没矫情,干脆上交,她是女孩子,天生爱美,那天在天空集市买东西的时候,头一个就挑中这罐子修复霜,据说是真正能焕颜重生。 杨玉英看了看小姑娘的年纪,十七八岁,正是好时候,等医生护士们处理完,直接低头和小姑娘还有她的同伴也是她的姐姐商量。 “我这儿有点营养剂,三无产品,但是我给你用了,你还能拥有完美无瑕的皮肤,你想试试吗?你要是想,我作为朋友,可以送给你。” 雷磊一傻,连忙掐断了直播。 他掐断了直播,网友们的弹幕却是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雷哥,你可别犯糊涂,交给专业整容医生给人家姑娘处理啊。” “你可别被美色所迷。” “喂喂,你们想想人家那独角兽,没准是仙药,要是错过了,也许就真毁容了。” 受伤的姑娘迷迷糊糊醒过来,杨玉英给她喝了点水,就听她细弱蚊蝇地呻吟:“谢谢您,给我用,给我用。” 杨玉英道:“好。” 小姑娘的姐姐顿时哭得更凶,好似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变成泪水哭个干净。 “我的素素!这是造了什么孽,咱们好心好意地帮人,到还帮出这等大祸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美人 直播间里一众网友紧张得不行。 弹幕密集得都看不清楚。 雷磊早关了直播,精神紧绷,他脑海里还浮现出那姑娘露出来的半边脸。 眉目婉约,清丽多姿,是个美人。 又那么年轻。 杨玉英眉宇间到是淡定从容,似乎全然不把这点伤害当回事,徐徐坐到病榻边,消过毒,就一点一点拿药棉把修复霜涂抹在姑娘受伤的脸上,肩膀上。 面对那般可怕恐怖的伤口,杨玉英镇定自若,到是让一屋子的哭声略略收敛了些许。 涂好药膏,拿纱布缠好。 杨玉英的动作又轻盈又妥帖,面上也带着一点笑容“好姑娘,别担心,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修养一周,一周之后又是漂漂亮亮的小美人。” 伤患的姐姐稍稍停下抽泣,终于回过神,心中大恨。 说起来,她们姐妹这次当真是遭遇无妄之灾,妹妹梅素素,今年读高三,在武县一中读书,不算是什么学神,但也是个小学霸,成绩非常好。 梅素素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是学校和老师的宠儿,在班里做学习委员,很多人喜欢她。 那些男生还开玩笑说,梅素素就是他们的班花。 一中虽然学业繁忙,可高中这个年纪,总是免不了要有青春萌动的荷尔蒙。 梅素素这样的乖乖女小美人学霸,自然也是班里,年级里男生们追捧的对象。 不过梅家家教严,对孩子的学业管得更紧,梅素素也是个很听话的姑娘,性情比较成熟,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完全没有和同学们发展超出友谊关系的意思。 小姑娘如此理智,家长老师都很放心。 那些男生们纵是喜欢她,她不接茬,自也无可奈何。 却没想到,隔壁班有个男生,叫崔广达,对梅素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喜欢得要死要活的。 每天给送吃的,送喝的,送花,递送情书,动不动就找人说项,下课过来盯梢,来老跟在梅素素身后,别的男生,谁敢和小姑娘说两句话,离得近一点,他就直接上去找人家麻烦,又是骂又是打,一脸凶神恶煞。 梅素素连认识他都不认得,肯定不能接受,还正儿八经地去拒绝了他好几次。 崔广达却是一概不听,只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越发花样百出,百般纠缠。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打扰到梅素素的学习,总让她心生不安,最后没办法,小姑娘就和家里人说了,她家里人能放任这个?能不心疼自家的孩子,自然第一时间告诉了老师。 小姑娘成绩好,那是正经的尖子生,好苗子,老师们还等着她为学校争光添彩。 不用梅素素出手,老师们就使出叫家长的手段,让崔广达的父母过去,好好掰扯了下这个早恋问题。 也不知道崔广达父母是怎么管教的儿子,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崔广达的奶奶冲出来给梅素素泼了一瓶浓硫酸。 “呜!” 梅雯雯说到半截,又忍不住痛哭。 雷磊都听傻了眼,一连好几天,他都关注这事。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治安所那边肯定不能不管,很快行动起来,崔广达,他父母,以及他的奶奶,通通被叫来问话。 问出来的结果,比梅家姐姐说的还要恶心人。 崔广达的奶奶脑子有点问题,早好几年就有些糊涂了,她的所有作为都是崔广达撺掇的。 雷磊简直心惊肉跳“这小子还是个学生,不过因为一时不忿,就这般害自己的同学,这是完全没想过人家小姑娘要怎么活下去啊!” 虽然不能直播,他还是简单编辑了一篇文字把这件事告诉网友。 治安所插手,起因经过,巨细无遗,大体来讲没有冤枉的可能。 网友们看过前因后果,好些人都觉得自己背脊发冷,也说梅素素太倒霉,遇见这种疯子,简直是人生最大的灾难。 “小姑娘情况怎么样?” “美容整形技术如今已经很成熟了,能不能恢复一点?” 雷磊和网友们都是十二万分关注。 一周之后,梅素素清清醒醒地对着镜子,看着医护人员给她拆纱布。 小姑娘精神恍惚,一脸绝望,她姐姐强忍着不哭,却恨不能把所有的镜子都一口气给砸个干净。 护士的动作特别慢,杨玉英正好路过,过去三两下扯下纱布。 梅素素猛地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她姐姐到是没来得及,只是刚一看到妹妹纱布下面的肌肤,就愣了愣,揉了下眼睛,再揉一下,整个人凑过去,伸出手细细摩挲。 半晌,梅素素就听姐姐小声道“好白啊,好细腻,真亮啊!” 梅素素??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抢过镜子左照一下,又照一下,一脸不敢置信。 杨玉英也不敢置信“天啊,毁容了,这怎么办!” 梅素素“……” 医护人员“……” 确实有点‘毁容’的样子。 受伤的部分肌肉皮肤都重获新生,白皙盈润宛如婴儿,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上手去摸一摸。 梅雯雯爱得不行,眼珠子都要贴上去。 和这一片肌肤比,她脸上其它部分,身上其它部分,可不就是仿佛‘毁容’? 杨玉英“……这还能恢复吗?要不全身都涂抹一遍?” 梅素素好心动! 任淑兰一脸拒绝“我就一小瓶,多也没有。” 梅素素心下叹息,但也清楚,这药膏肯定贵得厉害,全身涂抹一遍这种想法,还是想一想就好。 杨玉英笑道“那就只能多晒晒太阳,过得粗糙一点,你本来就是美少女,也差不太多。唔,最近别保养皮肤了。” 梅素素“……谢谢。” 这一句谢谢,绝对真心实意。 如果不是因为太害羞,梅素素都想五体投地,趴下给杨玉英行大礼,以谢她救命之恩。 当天,雷磊悄没声地放出了一张梅素素的照片,征得小姑娘同意之后。 一张脸上皮肤状态对比不要太明显。 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没被硫酸泼到的那一部分,才是受伤的皮肤。 “哎,没想到美女的皮肤这么好,和婴儿肌一样,可惜了,现在恢复得也还不错,但和原本的皮肤还是没办法比,可惜,可惜!” 雷磊“……” 解释了半天,网友们才理解了真相。 众人“……” 在反复确认,甚至还有人扒到梅素素的微|博,亲自求证之后——“交出疗养院地址!” “跪求药膏,我的痘痘脸急需拯救。” “痘痘脸算什么,看我这一脸疤,晚上出去能吓死人,年过三十没找到媳妇全因为这张脸啊!” “一定是神仙方药,疗养院是神仙开的吧?” 网上是神魔乱舞,各种消息爆发,疗养院也从小众网红,变成日日热搜头条的大网红。 雷磊都被这热度吓得停了两天直播,虽然他靠这个吃饭,但真怕自己顶不住,把他表哥聂平给卖了,到时候可没法子和亲妈交代。 …… 随着疗养院关注度提升,苍神帝国作为背景材料,知名度同样攀升。 杨玉英的任务进展速度是颇为喜人,不过她最近只在卡池变鲜红的时候抽了一次,就再也抽过奖。 好像任务进度越是高,奖池的颜色也就越发深邃,抽到的卡牌等级也就越高。 如今卡牌够用,再有多的恐怕也没精力去安排布置,到不如放缓一点脚步,尽量提高卡牌的质量。 杨玉英新抽到的卡牌是个挺有趣的小玩意,只是白色普通卡,但却是张固定宠物卡,是只小活物,能控制人梦境的小梦魔。 这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江心人还没到单位,就接到甘晓晓的电话。 “江哥,今天我去找曹姐姐,曹姐姐说,三天前苍神帝国的界门有人强闯,有个什么危险人物跑到伽蓝……蓝星,他们帝国方面下了金色逮捕令,公主殿下这两天带着人四处找,今天得到消息,已经带了人出门去围捕。” 江心蹙眉“……回办公室,咱们见面谈。” 鲁所在一听到这些,脑门出了一层汗,公主殿下亲自带人追捕……听起来有点可怕。 “我记得曹月琴说过,他们苍神帝国的演武场每天都要请八十位结界师在一旁看护,就是有结界,还动不动就崩了公主寝宫,每年的维护费用是公主府开销中最大的一笔……” 这要是在高楼大厦的大都市打一场,维护费用要多少? 他们能去找苍神公主要债? 江心他们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守电话守了七个小时,终于接到底下治安所的通报,说是治安所的两个治安官在辛县接到当地居委会的通知—— 苍神帝国的人,在辛县梦泽村出现了。 “……我老家梦泽村的。” 甘晓晓讪讪道。 辛县梦泽村,村东头的齐伯勋齐老爷子家,今天过九十大寿,办庙会,唱大戏。 这年头显少有人办这种庙会,如此热闹,家家户户都拎着板凳出来看,不光村里人,就连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也来了不少。 还有从市区开车自驾过来凑热闹的。 当下年轻人们,碰见点热闹就喜欢倾巢而出,但凡有个活动,总免不了有人凑热闹。 甘晓晓带着计远,混在人群中,江心和鲁所和本地治安所的人在村口的山坡上站着。 离他们只隔了一片竹林,杨玉英和欧阳雪他们坐在浅蓝色的帷幔中,桌上一壶不知名冰饮,白雾漂浮,清香味隐隐可闻。 江心自然看见了杨玉英,他也想走过去拜访,奈何只要一靠近竹林,就自动自发地转头向后走,用了各种法子都穿不过去,也只好叹口气,徒呼奈何。 鲁所和江心却是一瞬间就警惕起来。 杨玉英在他们心中,那就是原子弹级别的,现在这么一个重量级的兵器在不远处,剑已出鞘,蠢蠢欲动,他们能不担忧? 鲁所“……离我退休还有十来年呢,你说,我能不能顺利领到退休工资?” 交了那么多年的养老保险,好歹别让他血本无归。 “甘晓晓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江心也发愁。 杨玉英既在,说明那位危险人物也在附近,整个村子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齐家的戏台子附近,江心和鲁所都觉得,苍神帝国来的危险人物很有可能要去那里。 就如他们这些人要是有幸去陌生的地方旅行,肯定是跟着热闹走,哪里热闹就去哪里。 此时甘晓晓却早忘了江心,也忘了鲁所,全副心神都在戏台子上。 齐老爷子不知是从何处请来的名家,连妆容都没画,可一曲《白蛇传》唱得是荡气回肠。 甘晓晓不懂这些传统艺术,平日里也不感兴趣,但此时却看得连魂都差点丢了。 她都如此,在场的齐家老少,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那就更是痴迷。 台上白蛇唱啊唱,唱得台下好些人不停地掉眼泪。 杨玉英忽然站起身,伸手握住旁边一株翠竹,轻轻拔出,用力一掷。 欧阳雪剑光闪烁,翠竹化作无数残影,直扑戏台。 江心他们猛地站起身,吓得脸色煞白“住……” 住手二字憋在嗓子眼没喊出去,就见翠竹片直插入戏台之上,入石半尺,各自分散,并不曾伤到人。 鲁所和江心此时也看出问题,戏台上伴奏的师父,还有‘小青’都愣住,停下手里的家伙事,转头四顾,可是这位白素贞,却是神色不动,声音也无半点混乱,唱得依然入神,身段更是绝美。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似这等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眉走这一番……” 杨玉英一伸手,欧阳雪把剑给她。 长剑隔空一震,剑鸣长空,声音清冽至极。 剑声一起,台上白娘娘登时住口,茫然四顾,左右观望,张了张口“我怎么在这儿!?” 他一声惊呼,砰一声倒下去。 台下的人这才惊醒,大惊失色,连忙上台去看,喊的喊,叫的叫,一片嘈杂。 甘晓晓带着人连忙维持秩序,目光四处逡巡,一下子就定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穿了一身偏二次元风格的黑纱裙,同样半截黑纱覆面,黑色蕾丝手套,头戴黑色的发冠,黑色的高跟鞋,唯独露出红唇,色泽鲜红。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审美 怎么刚才她就没有看见这美女? 计远一向是个憨憨,除了一身傻力气,在甘晓晓眼里就没别的好处,尤其不解风情,可此时也呆呆地看向那美女,脸颊绯红,神色恍惚。 甘晓晓一点也不打算笑话他。 身为一个女人,甘晓晓都有点受不住这样的美色,不必多想,顿时就知道这人大体就是公主殿下要找的那位危险人物。 就算不是,也和苍神帝国脱不开关系。 蓝星的美人也很多,传说中的美女更多,但有如此风姿的,想必罕见。 此时美人眉头微蹙,薄唇微抿,目光幽幽地盯着戏台子上精神起来的‘白蛇’,语气幽怨,“我一片好心,竟是错付……罢了罢了。将就些吃,到也无妨。” 说着声音一顿,又笑起来,“今日,能以剑神的剑气佐餐,我怕是族中千百年来第一人了!” 说着,她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香,轻轻摇了一摇,香便自动点燃,清风吹拂,香烟随风飘散,幽幽淡淡的味道一入鼻,周围的人顿时恍惚起来。 甘晓晓好像看到他最喜欢的大明星萧选就站在她面前,冲着她微笑。 那双眼睛流露出脉脉温情,那张脸上的笑容也是世间最美好的笑容。 他伸出一只手“和我跳一支舞可好?” 甘晓晓好,好,当然好。 江心此时将将敢到,看一群人眼神迷惘,或者傻笑,或者大笑,或者疯笑,还有的似笑非笑。 至于甘晓晓那丫头,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本能地捂住口鼻,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一抬手就打了甘晓晓一巴掌。 甘晓晓面上抽了抽,显得有些狰狞,居然还是嘿嘿直乐,半点不清醒。 到是黑衣美人颇有些不愉快地摇头,轻声道“你打她作甚,伤了如何是好?” 美人面带怜惜。 江心这位危险人物还挺好心肠。 “食物需得精心挑选,仔细养育,小心呵护,这才可口,哪怕只伤了一星半点,滋味都有不足。” 黑衣美人眉目一扬,“去,一身俗气,莫要耽误我吃饭。” 江心“……” 鲁所站在后头,转头四下张望,看了半晌,竟没看到公主殿下等人,一时急得背脊生汗。 黑衣美人轻启朱唇,一股轻薄的雾从一行人头顶升腾而起,缓缓被她吸入口中。 美人面上隐隐露出一点享受。 江心本能地感到不妙,顺手抄起手头能摸到的马扎,猛地投过去。 他手法精准,马扎直接砸美人左肩,只是刚投出去,整个马扎转瞬‘衰老’下来。 就是衰老,好好的,结实漂亮的马扎,本来藤条坚韧,木料扎实,却瞬间松散下来,钉子生锈,藤条灰白,木头腐朽,风一吹就化作飞灰。 连这点飞灰也不曾落到黑衣美人的身上。 可美人却是满脸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都什么东西,一股子臭烘烘的味。” 江心没过脑子,张口就看了看旁边“摆旱厕边上,能不臭?” 一句话,美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捂住嘴——“呕!呕!” 连吐了好几下,她猛地转身,终于把注意力搁在江心身上,眉峰跳动,漂亮精致到符合所有正常人审美的面孔,露出两条青筋。 虽然便是如此也很美。 “烦死人,讨厌鬼,我本来还想把你们伽蓝打包带走好好养起来,让你们伽蓝人踏踏实实活着给我当新鲜储备粮,现在看,还是制成干粮了事,估计吃上几顿我也要腻烦,用不着考虑太久远……” 美人忽然阴测测地道。 鲁所使劲拽住江心的袖子,手指微颤,向上一指,江心抬头看了看,差点没给吓昏过去。 青山绿水都在死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天空变成灰色的,死气沉沉,地面灰白龟裂,树木不光枝枯叶黄,就是树干也失了生机,不算巍峨,却也高耸的大山,好似一幅忘了涂颜色的画,生气全然消失。 “呼,呼。”鲁所小声道,“好热!” “嗯。” 江心浑身上下全是水,不过片刻,衣服都变得**,他有点上不来气,胃里难受,头晕目眩。 周围所有人就和被放在蒸笼里一样,氤氲热气沸腾,汗流如注。 鲁所都撑不住,窒息感一波又一波,眼看就要晕死过去,一阵凉风袭来,地面上转瞬间结出一朵朵的冰花。 黑衣美人愕然回头。 “范狗子。” 不远处就传来一声轻笑。 “我叫范仙仙!” 江心神志清明过来,回头就见黑衣美人一脸抓狂,眼珠通红,特别不顾忌形象地朝杨玉英呲牙。 “曦月,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别人怕你这个公主,我可不怕,将来苍神帝国是谁的,还未可知!” 黑衣美人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随着她思绪起伏,周围的房屋,山石,树木花草都开始变得非常奇怪,像脱了水一般,一点点干瘪。 “今天我话放在这儿,你若是干涉我,就休怪我无情,保证让你家养的那一群狗腿子见不到……啊!” 她话音未落,杨玉英脚步一动,眨眼间便到黑衣美人面前,伸手抓住黑衣美人黑亮浓密的长发,先向上一拔,又往地上一墩,三拧两拧就把美人拧成一团,信手往袖子里使劲塞。 “混蛋,讨厌,憋死我了,快放开,啊啊啊,头发乱了,我让你一辈子做不了美梦,我……” 足足折腾了半分钟,杨玉英终于把黑衣美人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江心和鲁所两个人呆立当场,一时无言,杨玉英吐出口气,依旧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眸笑道“别担心,它不吃肉,也不吃人,吃的只是生命的……情绪而已……什么事也没发生。” 众人缓了一会儿,鲁所四处打量,就见山河天地还是原来的山河天地,色彩丰富,气味清新。 “她叫范狗子,是……” 杨玉英的袖子忽然一阵疯狂抖动,里面还有尖利的吼叫声。 江心额头上的汗水顿时冒出来。 公主殿下的声音却纹丝不动,“是梦魇一族的小丫头片子,极擅长操控情绪,制造幻境,也是以情绪为食,前阵子范狗子到我们苍神来,骗了我皇叔,混到宫里蹭吃蹭喝,搅合得宫里一团乱,如今事发,居然又闯了界门跑到伽蓝……” “据说你们伽蓝人的情绪最浓烈可口。” “这些年,因为有盟约约束,梦魇一直被困在界门之外。” “他们族中老一辈里都好些年没尝过伽蓝的味道,十分怀念,最近梦魇族里最畅销的书,就是《食在伽蓝》,小一辈很多人却是连吃都没吃过,越是吃不到就越想,这几年老有人越境犯事。” “正好我在伽蓝,几个朋友就托我把范狗子抓回去。” 杨玉英好声好气地解释了几句,一只手使劲捏着自己的袖子,眉头微蹙,低声道,“别闹,你妹妹马上就到,等我把你交给她,你们姐妹爱怎么互相咬都随意。” 说完,脚步一转就向外走,她袖子里的动静顿时停下,连风都吹不动那条普普通通的墨色长袖。 江心还待追问,看到欧阳雪慢吞吞撑开一把伞,遮在公主头上。 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把所有的问话都挡在了外面。 现在村子里一片混乱。 好些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发呆。 甘晓晓都一脸懵懂。 江心和鲁所顾不上别的,赶紧带着人过去善后,虽然公主殿下说无事,但谁也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听公主的意思,好像范狗子的妹妹也要到蓝星。 “哎!” 蓝星人多少年来意图寻找地外生命,希望自己在宇宙中并不孤独。 现在,虽然这些生命似乎不是来自宇宙,可他们一点都不高兴。 蓝星还是孤独些更好。 昨日杨玉英手痒,又抽了一回卡,这次抽出的和上次差不多,也是活物。 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魅魔。 出自二次元漫画,没有任何特殊技能,只有一点——她的魅力值满点,能操控人的情绪,想让人喜,便让人喜,想让人哭,便让人哭。 幼年的小魅魔和成年的比,力量稍稍小些,控制得不大好,乍一看和梦魇差不多。 二次元的小东西出现在三次元,五官上也颇有相似之处,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这类卡牌说鸡肋,确实也有些鸡肋,不过多些人物出场,也能丰富一下苍神帝国的设定。 杨玉英干脆把梦魇和魅魔安排成姐妹,放出来好好刷一波存在感。 …… 这些日子,疗养院运作正常,所有入住疗养的客人们,身体都有了极大的改善。 有一些改善简直是有目共睹。 疗养院的合作方,几个医院的医生护士对疗养院目前使用的,所谓的营养剂十分好奇,要不是因为拿了极高的奖金,他们的操守也都不错,恐怕天天都要追着打探营养剂的配方。 聂平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他父亲又胖了许多,看起来都有了些微圆润。 前几天,他父亲还开玩笑说,一辈子没胖过,没准再过不久就要有老年发福的烦恼。 想到父亲和母亲每天快活的模样,聂平就觉得天也蓝,水也碧,心情大好。 哼着小曲送完快递,聂平在联盟工作非常愉快,和同伴们相处感觉特别好,可是没有工资,所以他还是照样要找工作,工作找到前,聂平老老实实接了一些兼职的活。 快递员就是其中之一。 刚一出小区门,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公主打来的。 接到公主的电话,聂平心情颇好,尤其是公主还给她派了任务,说是让他明天去接个苍神帝国偷渡出来的小家伙。 聂平现在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才能报答公主,报答联盟,对接任务那是相当积极,自然也十分重视。 “公主殿下也没交代清楚接的是什么人,只说看见就知道了,这……我真怕做不好。” 聂平跃过龙门以后,速度堪比世界冠军,力量更是超过世界冠军,体力耐力大增,经常一不小心就弄坏自己手头的东西。 就这阵子,他按照里的内容,整天手里捏着个鸡蛋玩,就是为了训练掌控力,别动不动就惹事。 别说,拿鸡蛋玩的方法的确有用,通过练习,他的控制力大幅度提高。 身体素质变得好了不少,可聂平性格方面还是内向害羞,听完公主殿下的指示,只顾着激动,却忘了仔细询问,这会儿再让他去问,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只偷偷过来向前辈们请教。 周国华笑道“公主殿下说你能认得出,那肯定是认得出,不过,你记得公主说的是个‘接’字,虽然人家是偷渡的,显然也有些身份,你代表的是蓝星,是咱们联盟,见到人家可要客气些,有礼貌,但也得不卑不亢,其中分寸,自己拿捏。” 聂平……有点难。 更难的是,聂平随即又接到了他二婶的电话。 要说接到公主殿下的电话,那是十分高兴,二婶的电话,那就只剩下各种为难。 “哎!” 聂平其实对自家二婶也挺感激,所以总是尽可能地顺着二婶的意思行事。 现在,他二婶给他安排了相亲,对象还是二婶公司董事长的外甥女,海归博士,相貌好,学问好,性子好,总之,他要是连去相一相都不肯,他二婶没准都得受一点影响。 第二日 聂平就正正经经地打扮妥当,穿上杨玉英为联盟特别定制的休闲装。 周国华左右看看“小伙子很精神,就是这手表……谁的审美?” 银色的表链,表面是由一整块钻石打磨而成,这么看很精致华美,但是,表面表链的花纹,乃是一堆‘小猪佩奇’‘机器猫’,真是……尴尬的不行。 聂平一大早出门,赶到金鼎商厦底座的星云咖啡厅。 他是打算上午先相亲,中午请相亲对象吃完饭,送人家女方回家,完事正好可以去接那位苍神帝国来的‘客人’。 聂平有自知之明,他本科毕业,大学不算糟糕,但也没什么名气,如今还没工作,相貌也一般,人家肯定看不上他,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相当宽裕。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轰动 星云咖啡厅位于首府最繁华的地段,于窗户中向外看,便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喷泉,乘凉休闲者众多。 聂平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脑海中一直在想公主殿下交代的差事。 此地离约好接人的丰和商城,只隔一个音乐广场,开车只需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如果遇见堵车,以他的速度,也足够应对各种突发意外。 因着脑子里有事,聂平忘了加方糖,一杯苦咖啡进了肚竟也毫无察觉。 左右看到这一幕的年轻男女不禁咋舌。 一对小情侣私底下猜测,浮想联翩,觉得聂平肯定是个大人物,至少也要是哪家公司的总裁之流。 实在是星云咖啡厅的档次很高,金鼎商厦本就位于首府核心位置,寸土寸金,这家咖啡厅格调也相当高,各种通常只有文字记载中才能看到的咖啡是应有尽有,当然,价格更是比普通咖啡厅贵不知多少倍。 总之,大部分客人都是非富即贵。 就聂平坐得这般安稳,着实不大像偶尔过来享受一下小资情调的中产阶级,到像很习惯这种场合的,所谓的上流社会公子哥。 其实换了以前,聂平肯定不喜欢到这类地方喝咖啡,到不因为别的,纯粹是不自在。 街边小摊上撸串喝啤酒,岂不比这等地处痛快许多? 不过如今他脑子里有事,不免对环境,氛围之类就变得相当不敏感,估计此时就算有世界级的明星驾临,他也注意不到。 不多时,那位要来与聂平相亲的小姐便到了。 朱佩兰,二十六岁,很会读书,尤其擅长绘画,读经济学一路读到博士学位才归国,但却选择了教绘画这门课程。 朱小姐不是特别强势的女性,不光长了一张温柔的脸,性情也较为温和。 她读书多年,回国之后的几年那是一门心思都放在绘画上,除了绘画再无其它,到了这个年纪,竟然从没有交过男朋友,家里人简直急得要疯。 朱佩兰到不是不婚主义者,她只是为人较内敛,没碰见什么合适的人而已。 如今父母着急,朱佩兰也不反对家里给她联系相亲人选。 她在公司和郑阿姨关系不错,郑阿姨平日里对她颇为照顾,所以一说要她来相亲,对方还是郑阿姨的侄子,是很近的亲戚,她就没推脱,准时赴约。 不过,朱佩兰是觉得聂平的学历稍稍低了一点,她到也不是唯学历论,但两夫妻在一起度日,共同语言极重要,学历差距太大,容易说不到一起去。 幸而对方也读过大学,差距并不是特别大。 这一见面,坐下聊了一会儿,朱佩兰对聂平的观感到还不错。 两个人都性情较平和,聂平在她面前,话不多也不少,不卑不亢不说,她说什么话,对方大多都能搭得上,有些不感兴趣的话题,这位也能以轻松的口吻岔开,让人并无一丝半毫的不舒服。 情商很高啊! 朱佩兰心下有些高兴。 她比较喜欢和情商高的人相处,以前也和那种高智商,高学历,可傲气无礼,情商低得让人无可奈何的人相过亲,一场会面,她可是累得够呛。 遇见这等人,通常都是对方很满意,可她却不敢再有下一次了。 若是同那般性格的人结了婚,难道一辈子哄着对方?真那般过日子,她要早死三十年。 当然,第一印象不很糟糕,也不代表朱佩兰就有和这位交往的意思,最多不介意再约下一次。 初次见面,彼此都没有太深入,聊了一会儿天,朱佩兰一连掐断了好几个电话,面露歉意,连午饭也不曾吃,只能告辞。 聂平也没介意,他今天时间同样比较紧张。 刚送走朱小姐,咖啡厅门前,一辆豪车缓缓弛来,聂平徐徐而出,司机下车开门,聂平一步上去坐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周围的人刚一注意这边,这辆一眼看上去,仿佛是拿金子打成的豪车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朱小姐此时正准备同自己的闺蜜好友开车去金鼎对面的商城逛街买衣服,眼角的余光扫到这么一辆车,也忍不住扫了一眼。 她闺蜜尤小梨忍不住道:“对,千万多看看豪车,佩佩,你可别太天真,又不是自由恋爱,都决定相亲,你还不好好选一个门当户对的豪门,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答应人家去相?让别人知道,还当你档次低,以后好资源可就找不到你头上了。” 朱佩兰:“……” 豪门? 真去选豪门公子才叫门不当户不对。 她舅舅是有钱,开大公司,房产遍布全华中联盟,可她家只是小康之家,存款不超过两千万,她毕业以后不久就做了教师,工作稳定,工资不低,但也仅此而已。 “尤小姐。” 正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呼喊。 尤小梨的眼睛登时发亮:“来了,这才是正经的金龟婿人选,亲爱的,看看我给你找的青年才俊什么样,洗洗眼睛,可别轻易让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老鼠叼走。” 朱小姐:“……你喜欢随你,别牵扯我。” 尤小梨冲她做了个鬼脸,招了招手,一个一米八左右,看起来斯斯文文,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就提着公文包走到她们面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我正好和闺蜜在附近喝咖啡,来早了一点,张先生很准时。” 两个人寒暄两句,这位张先生便笑道:“我已经打听好了,丰和二楼有一家做炸鸡啤酒的快餐店,老板准备回老家,不准备继续做下去,如果尤小姐有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当然好。” 尤小梨客客气气地应下,就挽着朱佩兰的手上了张先生的车。 一上车,尤小梨压低声音和朱小姐咬耳朵:“他就是湖州张家的那位小公子,自己在外创业,开了家中介公司,年轻有为,资产过亿。” “和这位一比,你相亲的那家伙有眼看?” 朱小姐轻轻蹙眉:“注意影响。” 虽然尤小梨这种说法很不动听,但她也不争执,朱小姐性情冲淡,这等事总归各有各的想法,只要尤小梨不真去乱牵红线,她就可以包容。 不过,她到觉得人家聂平非同一般,并不像资料里写的,还有尤小梨认为的那样平庸。 他的衣着看出不是大牌子,但十分高级,还很服帖,特别合体,寻常外面卖的那些衣裳,鲜少有能穿出这般上身效果的。 在她看来,到有点像是量体制作,还得是极高明的设计师,寻常裁缝铺子可做不出这等档次的服装。 朱小姐也是随意一想,没怎么走心。 丰和商城。 今天的丰和商城有点不对劲。 进了门,售货员小姐姐心不在焉。 几个品牌女装,男装都空空荡荡,连那些漂亮塑料模特都显孤单。 朱小姐和她闺蜜尤小梨都是丰和的常客,一个月最起码来一次的那种,平日里商城中也不说多热闹,但客流量肯定不间断。 两个人,还有那位张公子都稍稍走了下神,一转弯就见前头不远处乌压压围着一群人。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向柜台方向挤,抢着让售货员拿衣服,鞋子,帽子,围脖,各种装饰品出来,虽然每个人都努力不要喊出高声,但人一多,就不免嘈杂吵闹。 四个售货员忙得团团转。 别说微笑服务,就连声音都沙哑难听,恨不能手脚并用。 最近的收银台前,经理和三个收银员一起忙,还调来两个移动收银台,这才勉强没有让好好的,以奢华闻名的丰和商场,变成批发大卖场。 朱小姐眨了眨眼:“娇娥牌?我记得这是个国产轻奢品牌?” 尤小梨:“呃,嗯。” 丰和商城里有各种国际著名品牌的专柜,但也不都是动不动几万,几十万的单品,也有一部分国产轻奢品牌,主要是面对年轻人经营的。 眼前这个‘娇娥’就是个很受年轻人欢迎的牌子,用色大胆,设计独特,在中老年人看来显得有些花哨,标新立异的年轻女孩儿却很是喜欢。 朱小姐和尤小梨平时也常买。 “多少年了,真没见娇娥红火到这般?哪个小花做宣传了不成?” 尤小梨心下纳闷,走上前去,绕过门,隔着玻璃橱窗向里面看了眼。 这一看,她们二人都心头狂跳,购买欲骤然旺盛。 小黑裙可真精致。 红色的小皮鞋左看右看特别好看。 粉色的丝巾,帆布小帽,可爱款的背包,背包上小巧玲珑的宝塔吊坠。 想买,想买! 一切欲望接因一小姑娘而起,小姑娘顶多有十六七岁,粉白的脸蛋,殷红的嘴唇,和婴儿一样又黑又透亮的眼睛,黑色丝缎般的秀发。 她穿着小黑裙,踩着红色的皮靴,粉钻小腰带,轻轻盈盈地原地转圈,一边转一边笑。 朱小姐听到这笑声,阵阵晕眩,恨不能走过去摸一摸女孩儿娇嫩的脸颊。 眨眼间服装店就让客人们给清理一空,朱小姐没买到小黑裙,同款的裙子却是集齐了一整套彩虹色,鞋子买了十几双,发箍买了二十几个…… 专案组的人匆匆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混乱的场面。 江心他们也被小女孩儿惊人的美貌震慑住,呆了足足五分钟才猛地回过神。 说起来,江心觉得至少他和鲁所应该有些特别,最近这段时间遇见了几次超凡事件,旁人都被卷进去,他们却每每能留有神智。 江心也不知为何,只能猜测可能和苍神帝国那位公主,或者和维度联盟有关。 所有客人都发了疯,他们几个高声呼喊也没有丝毫用处,根本闯不进门。 朱小姐混乱了片刻,到是一下子回过神,死死拽住尤小梨的胳膊,拖着她不让她进去,一抬头,就看张公子整个脸贴在玻璃墙上,把一张俊脸压成一张饼状,痴迷地看着在里面转圈的小姑娘。 “哎哟妈呀!” 尤小梨被拖出人群,又被掐了好几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瞧见张公子的大饼脸,竟是吓得清醒过来,“怎么回事?” 朱小姐:“……不知道。” 尤小梨愣了半晌,小声道:“天底下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朱佩兰拽住闺蜜的胳膊,转头四顾,神色紧张,压低声音道:“咱们走。” 这地方不正常,朱小姐自来稳重,遇到危险的事一向是尽量躲开,她拉着尤小梨一转头,却是愣了下:“聂平?” 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同她相亲的那位,忽然从电梯里出来。 朱小姐不禁担忧,又不想惊动周围的人,生怕出差错,只低声喊了一句:“聂平!” “范小姐。” 聂平到没听见他相亲对象的呼喊,只是疾步走过来,轻轻伸手一拨,眼前围拢的人群就跌跌撞撞地晃到旁边,他径直进去,面孔肃然,又唤了声,“范小姐,公主殿下在等你。” 他声音也极为平静,略有些高昂,声音在空间里轻轻回荡,疯狂购物的人群就慢慢回复神智。 回过神,这些人一看自己买了这么多东西,也都有点纳闷,只是手里拎着的衣服饰品依旧越看越好,大部分人到也不肯去退货。 闲来无事到丰和逛的客人,多数没什么金钱概念,买了也就买了。 此时众人回神,视线还在那美人的脸上流连忘返,尤其是年轻的男人们,个中滋味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是不能让公主殿下久等。” 引起混乱的绝色美人叹了口气,目光在货架上逡巡了半晌,“走吧。” 美人笑盈盈伸手挽住聂平的胳膊,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聂平一脸寻常,感觉和牵着只狗,携着只猫也没什么不同,一路出了商城大门,上车扬长而去。 江心追了一步,小声咕哝:“你们苍神帝国的人有签证吗?说来就来,当我们蓝星是什么?” 鲁所也摇头:“赶紧和那位公主商量,问问能不能借用龙门。” 他总有种麻烦会越来越多的感觉,专案组成员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 朱小姐看着聂平的背影,眨了眨眼,一时无语。 尤小梨半晌才回过神:“你相亲的那个土老帽,就是他?” 朱小姐:“……”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演习 尤小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去搂朱佩兰的肩膀,目光迷离。 “抓住他!这是个角色!” 想到那位张公子的模样,再想一想这个聂平的样子,尤小梨顿时觉得聂平才是正经优质男。 朱佩兰叹了口气,忽然感到有点冷,把自己买的衣服里厚一点的小披风拿出来穿好,心中也在想聂平。 按照婶子的说法,聂家家境很普通,聂平本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连正经工作都没有。 等回到家,媒人打电话来探听消息,她想了想,很干脆地说印象不错,希望继续接触。 却说聂平战战兢兢地把这位危险人物送去联盟总部,荆棘古堡,在公主殿下那儿交了差事,刚松了口气,去食堂蹭饭吃,就接到二婶的电话。 “好小子,我就知道我们家阿平是好样的,比你爸出息得多,哈哈哈哈,人家女方对你印象不错,希望能继续接触,你小子好好准备准备,跟人家认真谈,争取今年把她拿下。” 二婶得意洋洋的声音十分洪亮。 “我等着喝你喜酒。” 聂平:“……” 他从食堂吃完饭回房间,一进门就看到自家爸妈的眼睛亮得和电灯泡似的。 聂平:……哎! 显然是不能指望二婶的嘴巴严,就她老人家那大嘴巴,恐怕整个聂家都知道他交了一个海归博士的女朋友。 但是,这事明显八字没一撇呢。 肯定是人家姑娘不好意思只见一面就拒绝,这是给他面子,不可能……呃,不大可能是真想和他交往……吧? 聂平给爸妈削苹果也削得心不在焉。 不过很快,聂平就没时间想儿女私情,公主殿下刚刚发了一条通告—— 联盟成员第一次实战演习兼考核,就定在一周后。 还有七天时间,这一周内,聂平他们需要进行一定量的基础训练,锻炼他们的能力,了解一些知识。 杨玉英亲自上场当教官,也没专门去总部,就在疗养院里把十一个人叫齐,在花园凉亭里团团围坐。 “你们现在身体素质超出常人,但只是初步强化,还没有真正进入修行中,所谓法不轻传,只有通过考验你们才能有获得秘传的机会。” “这次实战演习,靠武力取胜是下策,要充分利用你们的聪明才智才好,所以,接下来我告诉你们的知识十分重要,必须牢记。” 十一个人都拿出小本本,默默开始记录。 杨玉英,还有她那几个角色轮番上阵,把最近一段时间孟以非和林见竹一起完善好的十几页‘游戏设定’,一本正经地告诉在场的‘小家伙们’。 “呼,好累。” 这十一个联盟成员坐在花园里学习做功课,杨玉英这个当老师的,却比他们疲累得多。 人家就坐着等便好,杨玉英白天吐沫横飞地帮助他们背设定,晚上人家睡觉,她还要牺牲睡眠时间调,辛苦去整荆棘古堡的副本。 荆棘古堡有不少自带的副本可以玩,文的武的,各种各样的都有,通关的话奖励也多样,有技能书,也有神兵利器一类,极其有趣。 可制式的副本难度太高了些,真要是不改动就放出来给大家玩,杨玉英担心把联盟这几个刚长出来的小嫩苗吓得以后再也不肯长。 而且按照林见竹的建议,副本要挪动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他们十一个通关时,最好能让很多人亲眼看一看。 杨玉英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不过要公开示人,需要做得准备就更多,她一时忙得脸色发黑,上课时神色紧绷,连语速都渐渐加快了好几倍,神情更是十分严肃凝重。 这阵子任淑兰他们同公主殿下打交道打得多了,知她性格随和,偶尔还喜欢同这位殿下开开玩笑,现在却是被这位的黑脸吓得打叠精神,更努力用功学习。 私底下一行人碰头,也不免悄悄揣测,看来实战演习怕是不怎么好过!没见公主都愁得变了一副模样! 七天时间一晃就过。 到了正日子,聂平等十一人都整装待发,穿上联盟制服,拿好当初从天空集市买回来的武器装备,就等着中巴车来接他们。 疗养院里一干人等都到得挺齐。 杨玉英独坐于高高的宝座之上,依旧是寻常衣衫,双手扶在龙凤纹的扶手上,略有些发呆。 底下一群人叽叽喳喳,简直像父母送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们去上学,既高兴,又很是不安。 任淑兰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 周国华背上背着野营包。 何勇居然拿着折叠自行车。 苗国英背了一包压缩饼干,各种高热量的能量棒。 杨玉英:“……” 都想什么呢? 杨玉英看着家中长辈们一一和孩子们道别,倾诉完满腔的担忧,笑道:“走起!” 眨眼间天地变换,窗外出现滚滚车流,人流,鸣笛声不断。 杨玉英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两眼,特别苦恼地抬起手挠了把头发:“演习场的锚点错了位,没办法,改不了,图图,你给鲁所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在……嗯,中华街490号附近,等下联盟要在这里搞一场小型实战演习,请他们别太惊讶。” 鲁所:!! 江心一把砸了自己最喜欢的水杯。 杨玉英却不去管治安所的人到底是什么想法,转过头看了看任淑兰等人。 “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任淑兰几个登时无语,连他们家亲戚长辈们的伤感都显得有点尴尬。 今天天气预报,多云,体感温度26摄氏度,微风。 任淑兰等人走出大厅的门,天上就忽然开始下雨,细雨如霏,缠缠绵绵。 大街上的人流消失,出现一座恢弘的教堂,任淑兰站在教堂脚下,抬头看去,忍不住一声低呼:“圣家族大教堂!?” “阿兰。” 任淑兰心口狂跳,浑身上下冒出滚滚汗珠,一回头就看到他站在阳光下,正冲着自己微笑。 他的眉眼是那般温柔,无半丝阴霾和疲累,怀里抱着点点,点点又年轻又健康,土黄色的眼睛忠诚地注视着自己。 “阿兰,我们的新房已经布置好了,坐北朝南的公寓楼,并不很大,一百八十平,按照你最喜欢的方式装修的,你等一下就能看到它。” 他笑起来,笑容里仿佛藏着阳光,“不过现在,我们要结婚了。” 任淑兰眼泪滚滚而落。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她以为,她早就忘了这个男人,她以为,她绝不会再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动容。 原来,都只是她以为而已。 何勇也出了门,一睁眼额头上的汗水就哗啦啦地向外冒,他高中时代最可怕的数学老师,辛老师就站在讲台后面,黑板上已经写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桌子上资料堆叠如山。 “何勇,你这次周测成绩,数学40分,这40分你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何勇:瑟瑟发抖! 苗国英同样跨出房门,门外青山绿水,地里长着鲜嫩的蔬菜,山腰上有几只山羊溜达来溜达去,悠闲吃草,凉亭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漂亮女孩儿坐着弹琴读书,正是他最喜欢的风景。 但只片刻,山石崩裂,苗国英脚下不稳,一下子落到深深的地坑里去,周围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苗国英脸色刷地雪白。 耳边隐隐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哭啼声。 苗国英对黑暗的环境特别敏感,一时间头昏目眩,呼吸急促,很快就要窒息。 他吓得心跳越来越快,满面汗水,强烈的恐惧感一波又一波袭来。 聂平走出门,却是出现在一座山脚下,山路十八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他想了想,举步开始爬山。 郭栋出了门,就看到远处炊烟弥漫,还有古色古香的城墙,只是忽然下起雨,他连忙四下寻找避雨的地处,一路小跑,抬头惊见一座破庙。 他迟疑了下,走进庙里,庙里有一群小乞儿围拢在火堆旁,人人愁眉苦脸的,看到郭栋进来,似乎有点害怕。 郭栋等人各自进入状态,他们只能看到他们该看到的一切,可这些怪异的环境和人落在外面围观的人群眼中,却是那般不可思议。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中华街上本来车如流水马如龙,但就一刹那的工夫,无论车还是人,被莫名的力量推出街外,岔路口上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堆家用车,闹得所有行人惊慌失措。 正慌乱,整个中华街就乌云盖顶,细雨霏霏,街外一脚,干净清爽,一步之遥,天色异变。 紧接着,一座古堡庄园挤开高楼大厦,矗立在街头,巍峨的古堡,每一块砖石都纤毫毕现,清清楚楚。 围观的人们根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人本能地拿出手机照了张照片。 照片上的古堡显得古朴厚重,就连时间留在它身上的痕迹也细腻而美好。 鲁所和江心带着人,唯一能做的,竟然是疏散交通,可就连疏散交通这种事也不那么好做。 某种力量一瞬间把一个街道上的车和人推开,那些车辆横七竖八,还有莫名掉了个头的,插在一处,顺便也挡了其它的道路,一会儿工夫车辆就越挤越多。 这可是下班小高峰,还是在首府最繁华的地段上。 公交车横那儿两辆就彻底堵截道路。 鲁所喊得嗓子都要裂了,气得直跳脚,可他连想骂娘,都不知道该去骂谁,只能尽可能地安抚附近的老百姓。 很快,围观的群众就忘了急躁的心情,把注意力转移到细雨笼罩的大街上。 大街上浮现出一块块光晕,光晕中出现了无数个缩微世界。 大家简直像是在看一场又一场的全息电影,任淑兰,郭栋,聂平等人,便是这场电影的主角。 所有的主角,有的陷入心中最向往的环境,不可自拔。 有的面对心中的恐惧,不知能不能战胜。 也有的走的是解密剧本,一重又一重谜底等着他揭破。 这些还不算太离奇,更离奇的,有的剧情中法术乱飞,有的宇宙大战,也有的复刻大灾变时代,烈日干旱,洪水滔天,病毒侵害,一重又一重的危机永无休止。 围观的人看得目不暇接,大家心都揪了起来。 杨玉英更是被疗养院的老头,老太太们,拿隐晦的,担忧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不过,苍神帝国的公主殿下肯定不能露怯,也只是淡定自如地挂着一脸微笑,静静地等着联盟成员们度过他们联盟的第一个关卡。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天色渐渐发昏发暗。 联盟里这些小家伙,没有一个度过关卡,杨玉英看着大家焦急的神色,轻声道:“来,大家吃饭,一边吃一边看,不要着急……” 话音未落,杨玉英骤然蹙眉,抬头看向半空。 片刻之后,她起身从宝座上下来:“图图,紧守门户,送大家回房间休息。” 说话间,她就出现在街道上。 江心等人正紧张地疏散人群,听到通报这才按住自己蓬乱的头发,挤出人群。 他远远看到杨玉英立在街边,肩头披着的红色披风,在雨水中依旧笔挺。 这位公主殿下神色凝重,嘴唇微抿,从肩膀到修长的大腿,都给人一种紧绷感。 江心心里咯噔了声。 “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刚招呼了鲁所一声,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 “什么声音?” 渐渐的,很多人都听到了,不少人顺着声音抬头看。 “天上传来的?什么动静!” “快看,东面,东面好像破了一个洞。” “啊!” 天空果然出现碎裂状态,有很多裂缝浮现,仿佛被打破了的鸡蛋壳。 “那是不是爪子!” 雷磊作为聂平的表弟,今天也在古堡里送自家表哥,这会儿连忙狂奔出去,拿手机拉长镜头去拍,他刚换了新手机,像素很好,这一拍就发现天边裂缝里露出来的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指甲。 杨玉英目光骤然转利,张口吐出一连串的话语。 她声音高昂,急促而尖利,一反往常的平和优雅,说出来的话谁也听不懂,却本能地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江心和鲁所他们一行人,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失去。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大雷 随着杨玉英的声音越发尖锐,天空上的裂缝出现的仿佛缓慢了些许。 鲁所拿着望远镜,死死盯着上头,只见像爪子一样的东西停了停,嗖一下缩了回去,空中仿佛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声,和打雷声略有仿佛,却更低沉些。 江心的心一抽一抽的。 鲁所看了看周围,周围老百姓们好些都下了车,站在一边看热闹,还有拍照的,拍视频的,不少人嘻嘻哈哈,简直像是在过年。 他不知该庆幸大家伙的心大,还是该紧张。 鲁所觉得也许不用等过几年,或许明天他就要和自己剩下的这点头发说拜拜。 “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心浑身冷汗直冒,急得火气上涌,喉咙火辣辣的难受,简直都想要原地爆炸。 他看得出来,公主的表情有些紧张。 就是那一天在百货,宇宙飞船降下,公主的神色也不像今天这样紧绷。 此时,空中响一阵,杨玉英就说几句话,她似乎在和空中的东西交谈……不,是在谈判。 气氛越来越紧张。 江心看着看着,都要犯心脏病。 没过多长时间,杨玉英忽然蹙眉,怒叱了两句,就见天空掉了一块。 裂缝扩大,里面探出一只鸟爪子。 杨玉英沉默下来,伸出右手,曹月琴瞬间移动到她身边,双手奉上权杖。 权杖头顶的宝石骤然大放光明,杨玉英口中立时吐出一长段话,仿佛是咒语。 随着咒语声起起伏伏,宝石的亮度更高。 天上的裂缝却越发明显,第二只鸟爪子也探下来,站在地上看,鸟爪和他们见过的也无不同。 但是一想到那是在高空看到的,众人心中就不自觉地颤抖。 危险越来越近。 江心紧张得腿肚子打结,他甚至想,曹小姐的动作太慢,她要是快一点把权杖给公主,不,要是公主随身携带权杖,也许动作能更快? 鲁所和江心等专案组的人,一时间想了很多东西,思绪杂乱。 眼看着整个鸟腿出现,连上面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无数鸟类专家连线鲁所等人,转瞬间商量出十几条捕鸟策略。 可江心明白,这些想法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 能打破天空的鸟要用什么样的装置去抓,用什么笼子关,鬼才知道。 鲁所“可能我们是第一批……” 话音未落,天空轰一声碎裂,一只巨大的鸟出现在蓝星的天空上,长翅展开,铺天盖地。 但它的体型还算小的。 紧接着碎裂越来越大,又一只鸟钻入,体型更大,江心脑海中浮现出一片古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江心身上肌肉紧绷,神色迷惘,脑中一片空白,就听鲁所怔然说出后半句话“……葬身鸟嘴的蓝星人。” 那些本来从容地立在此地看热闹的过路人,也终于沉默下来。 微风吹拂,云渐渐散了,可天却变得黯淡,没有光。 不站在这里,不亲眼看到这些未知,恐怕很难理解他们此时的恐惧。 无数人本能地抱头尖叫,到处是鬼哭狼嚎。 鲁所颤抖着手打开肩头的通讯器,没用手机,直接和上头联系。 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破碎天空上方还有无数鸟类正准备挤入。 杨玉英忽然转为华中联盟通用语“苍神帝国公主曦月许可苍神s区收藏官突破界门,时限一太阳时。” 她话音一落,权杖上宝石的光芒便直冲云霄。 裂缝处登时出现一些人影,有一衣袂飘飞的古装少女从裂缝里探身下来,一把揪住体型更大的那只鸟的翎毛,眨眼间就把那只大家伙拖拽回去。 紧接着,又有个青衣少年扑出裂缝,跳到另外一只的脑袋上,一顿爆锤,揍完拖着翅膀钻回外面。 隐隐约约很多人在裂缝上方忙碌,时不时看到飞鸟钻出,又有人冲过来抓捕。 杨玉英眉头渐渐松缓了些许,回头看中华街上的光茧缩微世界,朱唇轻启,轻轻唱起奇妙的曲调。 又过了片刻,任淑兰一把将身上的围裙扯下来扔掉,抱着‘任启航’哇啦哇啦哭了两声,直起身抬脚冲出光茧,哭得眼睛红肿“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杨玉英笑起来“去补天。” 权杖一挥,任淑兰脚下就出现一个法阵一样的光圈,下一秒,光圈在天空中闪烁,任淑兰便出现在天空裂缝下面。 福灵心至一般,她身边出现各种工具器材,她脑子里传来各种指导的声音,一听这些,竟然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去做,任淑兰深吸了口气,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拿着锤子把七彩石头敲打成各种形状…… 江心呼! 鲁所“女娲?” 这其实也是荆棘古堡里的一个副本游戏,游戏场景是改造的女娲补天。 论等级,它还没有联盟成员刚刚进入的副本等级高,但只这视觉效果就足够震撼。 杨玉英手持权杖肃立在中华街的街口,联盟十一个弟子陆续通过关卡,一一被她送到了天空,去做惊险刺激到极点的修修补补的活。 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天上雷声咆哮,刀光剑影,浓云翻滚中隐隐危机四伏。 夜幕降临。 江心他们看着自家的安全飞行器在半空中飞了半天,竟然别管怎么飞,都分不到破口处,良久,激动的心情到是渐渐平复许多。 道路终于畅通,看热闹的人群也终于被安安全全地送走。鲁所和江心松了口气之余,却也免不了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鲁彪想了很多,和江心比,他是个直肠子,可这回想得却比江心多得多。 此时拿着望远镜,看联盟的少年男女们在恐怖降临下,努力拯救眼前的太平。 也看一群他不认得,还并非蓝星人的那些人,在他们不知道的世界里厮杀。 整整一日夜,终于风平浪静。 杨玉英举起权杖,吐出一连串的咒语,天空中仿佛着了火,烧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渐渐熄灭,露出来的又是蔚蓝的,美丽的天空。 鲁所“咱们的天文望远镜观察宇宙都观察得不错,大气层上还真有另外的世界不成?” 江心“……谁知道?” 三观破裂到现在,他真是什么都不敢确定了。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把灰头土脸的联盟成员们叫回地面,直接钻回到荆棘古堡里去。 古堡像个影子一样从原地消失。 中华街和左右的高楼大厦都恢复正常,矗立在街道上的,那些缩微世界也同古堡一起烟消云散。 江心盯着古堡半晌,接了个电话。 就在一秒钟之前,联盟疗养院的兄弟们看到巍峨的古堡重归原位。 鲁彪小声道“也许哪一天房子也能长脚,想去什么地方都能带着房子一起去?” 任淑兰他们十一个人重新回到古堡大厅,目送公主殿下坐回宝座上去,半晌无言,任凭他们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扑过来搂着他们的肩膀嘘寒问暖。 杨玉英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表现得很好。” “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成为联盟的正式成员,你们从此就是手足同袍,你们也即将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恭喜你们……蓝星是你们的,蓝星上发生的每一件事,终归需要你们去面对。” 任淑兰一行人,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这一夜,除了杨玉英看着任务进度,睡得又甜又香,其他人都没睡好。 不光治安所所有的治安官忙着处理上头的问话,下面的打探,焦头烂额,网上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说法多的专门负责网络这一块儿的治安官都放弃挣扎,躺平任嘲了。 虽然网上出现的那些牛鬼蛇神的诸般说法,比他们能想出来的,混淆视听的东西还精彩一万倍。 可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苍神帝国和联盟。 当时中华街上的人太多了。 那些车,那些人,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善后的人进不去,没法第一时间解决。 不知道是不是磁场问题,反正一切技术手段都不管用,该发的消息都发了出去。 那位公主殿下说话时,被不只一个人拍了下来。 她容貌出众,气质高华,怎么可能藏的起来? “唉!” 经过一晚发酵,如今头条里前十条有九条涉及苍神,联盟,还有中华街破裂的天空。 阴雨过后,便是烈日炎炎。 聂平一觉醒来,骨头咯吱咯吱一阵响,他猛地屏住呼吸,小口小口的吸气。 从骨头深处涌上一点痛意,不过等他站起身,痛楚消退,轻松的感觉袭上心头。 酷暑沙漠上的一杯冰饮。 寒冬腊月的温暖火炉。 大约就是如此的感觉。 不过很饿。 聂平冲到食堂,不用他开口,大师傅就送来一大盆,盆里满满都是肉。 一口气吃了一大盆,终于解了饿。 聂平吐出口气,正想说话,就见周围几个吃饭的同伴,都扒着窗户向外张望。 他也走过去一看,就见两个绝色佳丽正扛着铁锹站在依水园,弯下腰,吭吭哧哧地挖坑。 周大哥,苗大哥和他们家的那些亲朋好友围在后头看热闹,专案组的鲁所和江心那些人也在。 两个漂亮女孩子,穿着华丽的衣服,站在泥坑中满脸严肃地劳作,泥点子飞溅,沾满衣襟,头发蓬乱,聂平想到自己去接那位范小姐之前做得心理准备,还有范小姐在商城时一笑动人心魄的风姿,再看看眼前这泥猴,一时无言。 江心和鲁所也在,这两位的的表情也很是一言难尽。 他们今日是来找公主殿下商量借用龙门一事。 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除了那让人危机感十足的天空破裂事件。 各地也出现了不少十分诡异的传闻。 上头越来越紧张,下定决心哪怕要付出些代价,也要拥有应付各种危机的能力。 在他们来之前,做了无数种预案,请心理学专家专门制定了好几种应对策略,彩排数次,没想到人刚到,话还没说,人家公主就先他们一步道“我看伽蓝接下来会越发不太平,也是时候重启‘龙门迎客’的仪式。” 杨玉英略一沉思,就风风火火地忙活起来,叫了‘范狗子’姐妹花开始大兴土木。 挖深坑,埋龙门,以假山为基,以活水溪流为依托,建天梯。 两个美女挖好深坑,袖子一抖,玉石倾泻而下,就如普通石子一样垫起高台,修出石阶。 杨玉英随手就把龙门扔到坑里。 鲁所“……” 一共花费了四十九分钟,或许多个几秒,龙门攀升到假山之上一米半的位置,仙云缭绕,还有细雨落下,溪水中养的几尾金鱼探头出来,徘徊不去。 “行了!” 杨玉英一副终于完成任务,摆脱掉个大麻烦的表情。 “对了,我父皇下个月将立我为太子,不知道伽蓝可要遣派使臣参加?” 鲁所“……” 这么大的事,他真做不了主! 如今任务进度进展相当不错,当然还很难真把一个国家折腾到现实中,但是伪造一个大场面,到是已经没多大问题。 苍神在众人口中流传日久,估计让大家正经看一眼这个国家,就离任务完成不远。 杨玉英轻轻松松给鲁所和江心放了两个大雷,叮嘱他们,别的不急,龙门迎客的仪式一个月能举行一次,一次百人,让他们尽快送人过来。 交代了几句,便招呼两个被打发来做粗活的美人一起回去休息。 江心两个一时都顾不上欣赏新建成的龙门,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把这两个大雷扔到上头的桌案上,眼看所有人都被劈的眼冒金星,他们才瘫在办公室,觉得痛快了那么点。 外面发生巨变,就是最不关心新闻的人,都感觉到风雨欲来,可疗养院里,联盟这些人,却难得的享受起极快活安逸的生活。 加入联盟后的日子,竟和想象中略有些不同,没有枯燥的训练,没有严厉的规条。 他们十一个人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天才。 学武学文都是一日千里,效率高的不可思议。 聂平当了三十年普通人,这回终于知道,成为天才到底是什么滋味。 感觉真是好极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完成 聂平不算特别不会读书的那类人,高中读的普通高中,三年下来也算努力,最后考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普通重点大学。 他见过上课睡觉,下课玩游戏,一考试就是第一的那类天才学生,可从不曾理解过那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被安排在图书馆里读书,从数理化基础知识开始学起,那真是一目十行,触类旁通,理解力惊人,学东西比吃饭还要简单。 习武也是如此,他知道习武打根基最重要也最难,可他完全跳过这最基础的一步。 他的身体柔韧性,力量,敏捷仿佛都点到满级。 联盟这十一个人并不都和聂平一样,在文武两方面皆展露出不俗的天资。 就好像他灵台被圣人点了一点,于是自然而然开了挂。 但大家至少也都是头脑变得清明,体力精力更充沛,而且各自都有各自的变化。 就说任淑兰,她自小学习成绩就很是一般,大学考了个大专,但没去上,直接出来找工作,现下学习能力也是直线上升,最重要的是,她演习结束,带出来一条长长的丝线,公主殿下说,那是法器,名曰‘一线牵’。 这可是个极厉害的法器,最独特的一点是有穿梭空间的能力。 随着任淑兰能力增强,她能在蓝星的这一头,把另外一头的人和物牵引过来。 当然,目前来说,她这‘一线牵’,想牵得准,还是要在视线范围内才成。 其他人也是各有所得。 此时正是他们对学习修行最上心的时候,身体刚刚换了硬件设备,不玩命努力那都是对不起自己。 聂平除了在疗养院学习,还特意去办了一张国家图书馆的借书卡,隔两天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 以他如今吸收知识的速度,每度过一日,应该说,哪怕每度过一个小时,脑海中的知识量都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联盟成员到看不出什么,他们每天都在一块儿,而且都在发生改变,反而对这方面不太敏感,聂平的爸妈到有一点感觉,但聂家人本来就习惯带着一层滤镜看自家的孩子,以前也没觉得聂平哪里不好。 可外人,例如聂平兼职快递公司的同事,老板,还有他送快递时遇见的人,对他的态度却不自觉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聂平送快递送的多了,时不时都能遇到些奇葩,这年头,大家生活压力大,偶尔出现脾气不好,心里烦闷,不给人好脸色,把怒火发泄到他们这些服务人员身上的人,也不算多稀奇。 聂平就偶尔遇见素质不高的客户。 但最近几天,他遇到的人大部分都彬彬有礼,对他十分客气,老板也好说话,同事们更是都十分和气。 聂平也是在某一天,送完快递坐公交车,一口气收到四张名片,才恍然间隔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 似乎长高了五六公分,从一米七五到一米八的距离。 他不是真的长高,而是身体骨骼变直,脊背的弯曲得到修正,所以视觉上显得高。 皮肤不算特别白,可透着莹润的光泽,很细腻。 五官还是较寻常,眼睛却清亮,洗去了成年人的浑浊,神情似没有改变,但他显得更自信,也更从容。 身上背负的压力明明依旧不小,只是从家庭重担,变成了联盟的责任,给人的感觉就大为不同。 朱佩兰和他最近经常联系,还不能说是男女朋友,但这事真有那么一点希望。 他觉得朱小姐对他的观感应该不坏。 聂平心想就算有一日,他要为联盟的任务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不后悔。 联盟给他的,足够让他去做任何事。 他甚至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这日,杨玉英神色凝重地叫了聂平等人走到眼前“我有一个重要任务。” 聂平终于拉了! 众人顿时正色。 杨玉英郑重道“下个月,我父皇将立我为储君,大典在苍神帝国的圣地举行,广邀各个国度,维度的宾客参加,虽然近来都倡导仪式从简,但想必场面也不会小。” 任淑兰轻声道“殿下可是要我们负责维护大典的治安?没问题。”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 聂平小声道“我似能看到恶意,不如当天就让我为殿下迎宾?” 杨玉英“……呃,我是说,我同治安所的鲁所和江心都说过,要邀请伽蓝使团参加仪式。” 聂平点头“我们一定做好向导。” 杨玉英“……伽蓝官方选出来的代表团恐怕都很正经,我不喜欢特别严肃的仪式,你们去帮我联系一些靠谱的媒体朋友,邀请他们参加立储仪式吧。” 众人“……” 大家伙送走了有点别扭的公主,坐下来到是都没有乱笑。 聂平“相当于记者发布会?邀请媒体参加殿下立太子的仪式,到是很好的主意。” 最近蓝星非常混乱,网上众说纷纭,关于苍神帝国的阴谋论也甚嚣尘上。 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苍神也不在蓝星,蓝星人对苍神帝国有疑虑,理所当然。 但聂平就是再傻也明白,两个国家如果想要互帮互助,理解和沟通必不可少。 如今公主殿下将被册为储君,大典邀请蓝星新闻媒体过去直播,让观众们近距离看一看苍神,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能把苍神帝国看得和蓝星上其它国家差不多,想必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担忧。 聂平如今是蓝星人,可公主对他有大恩,苍神帝国在他心目中地位也不低,他自然希望蓝星和苍神都好。 “只看公主殿下也知道,至少现在苍神帝国对我们蓝星没有恶意。” 聂平他们最近学习,看过很多关于影子一族的资料,影子一族觊觎蓝星已经是确定了的,光凭他们联盟这点人手,真没多少信心能从影子的手中保护他们的家园。 苍神帝国如今可是盟友,关系亲密些,总不会有坏处。 任淑兰和聂平认认真真去研究现在的媒体,还去找江心和鲁彪他们商量。 治安所里一行人面对当下的局面,观点也各有不同,但最终还是‘睦邻友好’方占据上风,代表团,唔,按照苍神帝国的说法应该是使团很快就选拔出来。 正使是三号,身份足够,人也比较年轻,江心,鲁所,还有一群专家随行。 江心“……这些专家还想带大包小包的仪器,我可真担心他们去了人家的地盘,东敲敲西敲敲,再惹出事来。” 毕竟是谁都没见过的国度,听着帝国这俩字,怪封建的。 万一他们那些专家们违背了人家国家的法律,也不知道自己等人有没有那牌面能把人捞出来。 江心忙得连头一次‘龙门迎客’都没精力去参加。 其实,他到认为借用龙门的事,对蓝星更重要,不过上头更关注出使一事也有道理。 龙门已经借了,就在蓝星。 能去苍神帝国看一看的机会,可不是时刻都有。 而且,派出代表团前往苍神,对华中联盟来讲,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 谢沈今天有点紧张,作为平安州电视台里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平时住持的节目除了‘家庭调解员’,就是‘相亲新规则’,今天忽然被老板委以重任,要带队去参与某蓝星之外国度的立储大典,他眼睛都快紧张花了。 资料看了许久,背了许久,马上就到出发的时候,谢沈脑子里却在想,苍神帝国的储君是个公主,为什么还叫太子?难道不该叫皇太女吗? 谢沈满脑子胡思乱想,一路紧张得不行,稀里糊涂地就带着比他还糊涂的队伍赶去集合。 与一群大佬站在一处,谢沈左右一看,忽然就淡定下来。回头见扛摄像机的小师弟腿颤抖的厉害,想了想道“你瞧瞧,前头多少大佬?华中电视台的岳老师在,姜老师在,高老师也在,明显我们就是个添头,什么都不用操心。” 摄像“……” 一行人被集中到一处,培训了三天,然后一人发了个背包,背包里塞了各种御寒装备,还被逼着换上防寒服,大家就上了车直奔龙桥广场。 龙桥广场上,一个身上穿着印有肠粉阿姨头像的围裙的姑娘,在车队前同人说了几句话,转身一伸手,手中就多出一一米长的门把手。 凭空浮现出一扇大门,眨眼间大门洞开,车队依次驶入。 谢沈哆哆嗦嗦地把棉帽子扣好,举目看车外巍峨的冰山,以及周围科幻和古典并存的建筑物,飞行的马车,飞碟,神思恍惚,一时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地。 到是摄像师坚守职责,扒着车窗不停地拍摄,看到外面沿着山道四处乱窜的兔子都觉新奇。 那兔子毛特别长,个头不大,有双翼,摄像正好看见一只老鹰扑向兔子,然后蹭一下,一群兔子从各个洞里钻出来,齐刷刷直扑老鹰。 摄像吓了一跳,那些兔子一通撕扯啃咬,愣是扯得老鹰掉了一地翎毛,狼狈而去。 谢沈看到一辆辆豪华马车在山间奔驰,每一辆都比他们的车快无数倍。 他心里不自觉响起一个声音——那是三观破成碎片,再也黏不起来的声响。 培训的时候,老师们说在雪山范围内可以捕捉到信号,能传输数据。 他们电视台对这次典礼的直播,也会在第一时间开始。 就是不知看直播的兄弟姐妹们,能不能保住自己的三观。 杨玉英隔着窗户看到外面宫殿的一角,不禁伸手扶住额头,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这宫殿看来同元帅买给她,住的,度假的宫殿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说起来她以前的审美就是这样金光灿灿? 系统界面忽然像卡顿了一般,僵直不动,片刻任务进度飞速提升。 杨玉英顿时收敛了心思,伸出手等待宫殿的女官替她穿戴好朝服,戴上冠冕。 不多时,远处云雾中鼓乐齐鸣,杨玉英侧耳倾听,和联邦远征军的军乐很相似,但少了几分悲壮,多了一点豁达。 “好听。” 蓝星上,地铁站,公交车站,到处都是拿着手机低着头看直播的人。 有些老头老太不大会看直播,正焦急地找身边的年轻人帮忙。 “啊啊啊啊,苍神帝国,真的是苍神帝国。” 王国才坐在沙发上,任凭女友使劲拧他腰上的肉。 他女友也不知道该说是倒霉,还是幸运,当时在百货遭逢外星人,还有在中华街上遇到意外事故,首府这般大,可他女友偏偏都给赶上了。 从那以后,女朋友就疯狂查找关于苍神,关于联盟的信息,有一阵子还看各种末世文学,科幻,大灾变文学,最近才恢复理智。 但是她现在成了苍神帝国迷…… 电视中巍峨壮阔的雪山,耸立于山巅之上的浮空城堡,飞在天空的飞碟和船一出现在电视上,王国才登时把吐槽女友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杨玉英身穿朝服,头戴高冠,冠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却不及她此时身上的光彩。 欧阳雪紧跟在她身后。 所到之处,群山让路,冰雪开道。 四十九名礼官立在圣山的岔口,高声宣读圣旨,每一声都带来无尽的欢呼。 从圣山山脚下一直延伸出去,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道边无数的虚拟人影,人人都拿狂热的目光追随着杨玉英的背影。 蓝星的使团被安排在一处位置很不错,视野也好,距离圣山又近的观礼台。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他们站在观礼台上,距离那座山还有一段距离,但却能看到公主殿下朝服上的每一条纹路。 各大媒体,无数的记者,简直都有点语无伦次,说话磕磕绊绊的,好在只要能看到视频,观众们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主持人,记者的话。 杨玉英登上巨大的浮空城堡,在天梯最顶端之下的阶梯上站好,苍神帝国的君王给戴上象征储君之位的金冠,宣布苍神从此有了继承人! 无数欢呼声中,杨玉英眼看着系统界面上的任务进度一路疯狂飙升,直接攀到顶峰。 “唔,完成了?” 杨玉英一开始还觉得这次的任务非常难,没想到竟这般简单。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标识 杨玉英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当然,虽然任务是完成了,但有很多收尾的工作必须好好做完才成。 疗养院已经建成,总要正正经经为广大蓝星人民服务得上才好。 联盟建起来,也不能只有小猫三两只,总要很像回事才好。 还有‘龙门迎客’的仪式,总得扶一把治安所,让这些事情进入正轨。 真不是杨玉英有什么完美主义,纯粹是她要是敢现在撂挑子,转身就走,没准用不了半个月,蓝星人就要怀疑她是史无前例的大骗子。 没准还能给她安排个大魔术师的名头,说大家曾经看到的那些,全都是魔术。 苍神帝国的这一次大典过后,整个蓝星都陷入一种名为‘苍神’的狂欢里去。 江心他们刚刚满心震撼地从苍神返回蓝星,就进入更恐怖的加班程序。 那可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谁能不好奇? 关于苍神的情报汇总,第一时间就提交了上去,江心也拿自己的小本本好好记录分析了一遍。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苍神帝国虽然是帝制国家,还是皇帝与诸公卿共治天下,但科技发展却并不落后,反而已经进入星际时代,科技和超凡力量都自成体系,且十分发达。 根据资料,苍神帝国从核心到边缘,一共拥有十五个星系,边缘星系多年来从没有停止过战争。 而在苍神帝国所在的维度,它固然是庞然大物,理所当然属于最大的国度,但比它体量小一些,可同样不可小觑的国度还有七个。 这一切,苍神帝国并没有明说,都是江心他们这帮人,还有专家,根据大典上礼官们宣读的祭天祝文,圣旨,还有来参观的那些客人们等等总结出来的。 大体上应该不会错。 那天在苍神,好几位专家一知道这类消息,登时就懵了,吓得两股战战,想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可江心其实反而没想那么多。 蓝星和苍神那就不是一个体量的势力。 蓝星还守着自家星球,势力远没有蔓延到宇宙,人家苍神拥有十五个星系。 人家星球可以买卖。 可即便如此,苍神曾经同蓝星还是签订过平等盟约,到现在也没有违背约定的意思,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蓝星虽然显得弱,但一定有值得苍神重视的一面。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一面找出来。 在此之前,还和以前一样与同盟国苍神认真联络感情,彼此携手共进,就很好。 江心一派平和,到因为这个让上头看重,上头准备给他好好加一加担子。 于是,江心就更忙。 苍神正式揭开神秘的面纱,整个网络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专案组这边甚至被很多大商人找上门,这些商人有心和苍神帝国通商,要求他们给牵桥搭线,到闹得大家很是无奈。 从他们现在得到的资料显示,苍神帝国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据说为了维护界门的稳定,守门人根本不愿意经常开启界门,那是能不开就不开,只是因为影族的阴影笼罩了伽蓝,曦月公主殿下追踪调查,这才来到伽蓝。 此次是立储大典,在苍神帝国来说,算是一等一的典礼仪式,各大维度都派遣使臣参加,守门人才破例大开门户,允许代表团进入。 平时根本不能自由往来,连交通都通不了,商人上哪做生意? 对此,鲁所感觉真是万幸! 他一点都不希望界门大开,苍神帝国的人自由自在地出入自家,和逛后花园差不多。 要是可能,鲁所觉得他们应该派人在界门附近蹲守,最好建个基地,好好看守门户。 不过他这份提案,暂时被搁置了。 界门钥匙没拿住手里,空口白话地说守门,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大家忽然发现,苍神帝国的名字,虽然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没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世界没有毁灭。 也没有什么外星生物三天两头的大驾光临。 唔,网上到是经常传说出现什么喷火,喷水,或者别的花里胡哨的能力,言之凿凿,但这些能力也没给普罗大众带来太多的麻烦。 大家比较关注的,大约就是疗养院开始成为传说。 相传,半截身子入黄泉的人进了这里,还能续上半生寿命。 据说,丑姑娘进去住个几月,效果比整容邪术要出众无数倍。 朱佩兰也听过类似的传闻,还知道曾有一个容貌被硫酸毁了的好姑娘,在这里重获新生,变得比以前还要美丽得多。 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没太大要求,可用了聂平送的一盒三无润肤霜以后,也不可免俗地成了疗养院的忠实粉丝,而且一冲动,主动告白跟聂平交往了。 朱小姐也不觉得自己是太冲动,接触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喜好相似,连口味都差不多,虽然性格上没太互补,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性格相似的人就真不适合在一起。 如今每次约会都十分愉快。 朱小姐都开始考虑他们两个人的婚姻。 家里到是对这门婚事有一点意见,她爸妈比较尊重她的选择,主要是舅舅。 所谓娘亲舅大,朱小姐从小就和舅舅亲近,两个人感情极好,她舅舅和尤小梨那妮子好像长了同样的脑子,一直想让她嫁入豪门。 朱佩兰:……哎! 真是,也不看看自家外甥女有没有那本事! 这日,朱佩兰和聂平约好,想请聂平和她回家见见她爸妈,毕竟两个人相处得不错,也到了该讨论未来的时候。 到了正日子。 朱佩兰一早就起来收拾自己,可没想到,她认为一向稳重的男朋友,今天却给她出了个巨大的纰漏。 马上就到约定时间,她爸妈为表重视,已经拽着她舅舅到了定好的酒店,聂平居然打电话过来,期期艾艾地说什么,可能要晚到一会儿。 朱小姐向来好脾气,这回却也气得不轻。 “好啊,兰兰你这个男朋友好大的架子!” 舅舅脸色都有点发青,本来就对那个什么聂平一百个不满意,为着外甥女的面子,他已经说服自己妥协了,现在可好,那小子到蹬鼻子上脸! “兰兰,他要是重视你,能做出这种事?” 朱佩兰:“……说是老板来了,忽然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做,让我们先吃先玩,他尽量赶回来,万一要是赶不及,改日他一定登门赔罪。” “十万火急,呵。” 舅舅更是生气,“我这扔下一千万的大生意,都先来看我宝贝外甥女的男朋友,他再十万火急,一个送快递的,能急到哪里去?” 在他看来,那小子就是为了这次见面辞职,那也是应该。怎能把工作看得比姑娘重? “他这么能耐?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少了他蓝星就不转了?还是再没有明天?” 朱佩兰:“……要不舅舅先去忙,我们改日再约?” “哼!” 她舅舅也是和她置气,“我还非等不可了。到要瞧瞧这厮……究竟让我等多久。”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聂平到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两个贼漂亮的姑娘,其中一个漂亮得让人不敢看,颇有威严,不容旁人轻佻。 至于另一个,一脸的魅色,魅惑到什么地步?舅舅看了一眼,枯寂二十年的心砰砰乱蹦。 随即,脑子一热,狂怒:这厮有女朋友,竟然还去勾三搭四! 他绝不相信看到这么美的姑娘,会有男人不心动! 聂平:“……” 他知道自己这回很对不住朱佩兰,但是,谁想得到界门那边说出现一裂缝,就忽然出现一裂缝,而且还有影族窥探。 难道他能眼看着联盟其他兄弟们去辛辛苦苦修补,去消灭影族,自己和女朋友约会去? 从车上下来 聂平二话不说,冲朱佩兰的父母一躬身:“实在对不起!” 如此诚恳,朱佩兰的父母一下子就缓和了神色,朱小姐也顿时心情大好,刚刚那一点别扭一扫而空,反而关切地拉住聂平小声问了几句,担心他的工作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聂平到不是故意隐瞒自己是联盟的人这个消息,只是联盟的规章制度都是拿苍神帝国和盟约当模本,简而言之就是没得到许可,就什么都不能说。 目前蓝星唯一能许可的人只有杨玉英。 明明他们也没取代号,也没蒙头遮面,只要若认真关注,很快就能查出联盟所有人的身份,但他们自己还是要守规矩。 聂平讷讷了两声,摇摇头:“是出了点乱子,不过,也没大事……” 舅舅冷笑,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没大事?我看你是惹上国家大事了吧!” 朱佩兰咳嗽了声,她父母也连忙打圆场,终于把事情糊弄了过去。 一顿饭,聂平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未来丈人丈母娘和舅舅,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半路上又赶紧溜出去结账。 等他一出去,朱佩兰的爸妈就点点头,她妈妈还劝自家大哥:“她舅,你也别老挑刺,咱们就盼着兰兰平平顺顺,真像你说的找个豪富的,也不一定是好事。” 舅舅沉默半晌,咕哝了声:“那也不能太将就。” 这时,酒店包厢的壁挂电视上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某地发生病毒泄露,三号亲临现场云云。 朱佩兰的父亲一抬头,眨了眨眼,瞬间瞪大眼睛仔细看,正好看到聂平。 朱父:“……啊?” 半晌,几个人翻手机的翻手机,查新闻的查新闻,翻看完,沉默良久。 朱母:“兰兰,聂平到底是干什么的?” 朱佩兰:“他……目前在快递公司工作,我和他商量好,介绍他去我朋友开的培训学校教书,他考了教师资格证,应该没多大问题。” 朱小姐说这话说得很顺溜,可说完,再看看新闻。 新闻上的聂平就穿着他现在那身西装,很服帖,正蹙眉和三号说话,神色严肃凝重。 再看看时间,这新闻特别新鲜,发生在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前。 “聂平迟到,是陪三号去了?” 舅舅猛地抬手捂脸。 正好聂平进来,被眼前齐刷刷射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嘴一哆嗦,就脱口而出:“可以,可以,我都答应……啊,不是,我是说,我和佩兰结婚之后,家里大事小事都听她的。” 众人:“……” 聂平:怎么回事!他听公主殿下的话了,一来就特别诚恳的赔礼道歉,而且就是把未来丈人,丈母娘当自己的‘金主’那么伺候的,怎么还这副表情? “啊,阿嚏!” 杨玉英打了个喷嚏,图图连忙取出披风给她披上,此时,她正在荆棘古堡里盯着任淑兰他们进副本‘捞金’,略略揉了下困倦的眉眼,抬头冲走出副本的任淑兰一笑:“联盟兄弟姐妹们不分大小,但还是需要有人处理诸多杂务……设立一个秘书长的位置,如何?” 陆陆续续出现在大厅里的联盟成员,皆是点头。 “那,谁做第一任?” 所有人互相一对眼,齐刷刷道:“聂平。” 这会儿就聂平不在,不是他是谁? 杨玉英笑道:“好,就他。” 完成任务的一瞬间,她的卡池连升了三级,就在昨日,她沐浴更衣熏香,抽了一次奖,一连抽出十一个虚拟文明游戏套装。 以这个为基础,打造能忽悠住蓝星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维度文明,问题不大。 至于之后的事,自然有后来人操心。 安排完这些琐事,杨玉英就可以走了,算起来这次任务从头到尾,花费的时间连两年都不到,算是她历次副本中时长最短的,也是让她最糊涂的一次。 但是此时任务完成,杨玉英盯着系统界面,却一时怔然,系统日志上出现了一个标识。 一尾黑色毛发的小指猴,小猴子神态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是元帅的笔法,也只有元帅能把猴子画得这般惹人怜爱,灵气十足。 “哇哦!” 来自黄泉的信息? 杨玉英确定自家元帅大人是死透了的。 当初为了抢回元帅的遗体,不知多少弟兄们舍生忘死,但是,她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已经不觉得看到遗体,元帅就当真再无生还希望。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不好相与 天高云淡,登州的风总是显得十分狂暴,所以它刮过去没把草棚掀飞,就算是微风习习。 卷宗文书堆叠了一桌子,地上还有两箩筐,胖子带着二弟三弟在埋头苦干。 小四正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揪树叶完。 到不是胖子他们不想多一个帮手,纯粹是小四聪明归聪明,却过分嫉恶如仇。 有些卷宗里记载的东西让他看见,那登州非天天翻天不可。 “哎!” 胖子叹了口气。 他也想快刀斩乱麻,所有案子不管是关他们皇城司的事,还是不关皇城司的事,但凡让他看见不公,就非替天行道不可。 但他们要真这么做,那将来麻烦更大。 杨大人说的对,规则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 有时候哪怕把事情处理得缓和些,步骤繁琐些,但让它在规则的框架中得到完美的解决,可比他们触犯规则来处理,要更妥当。 胖子在自家弟弟这个年纪,也不懂这些,都是吃了无数亏之后,才学得圆融了。 “圆融到不要紧,别变成个木头,皮贼,睁眼瞎就成。” 胖子幽幽道。 遇见了不公道,可以圆融,但不能真去视而不见,要不然,他们辛辛苦苦学武功,如今更批评练剑法,究竟为了什么? 胖子悄悄看了门外的杨大人一眼,大约就是为了能像杨大人一般,仗三尺青锋,扫尽天下不平事! 杨玉英,杨女侠,正坐在花园里盯着最近传来的书信,信一封一封的扫过去,她就皱了皱眉。 没有林官的。 夏志明的到有两封,和以前比,频率略低些,但也在正常范围内。 信中只说了些琐事,和夏志明以往的风格可是有点不一样。 以前夏志明写信,也写得比较精炼,但他是正经的科举状元出身,文采极好,每每写信,在很短的篇幅内会包含很多内容。 朝廷江湖,奇闻轶事,不少邸报里都没记录的东西,被他娓娓道来,煞是有趣。 记得前阵子夏志明来的那封信里,就从皇帝陛下养的一只猫引申开来,一路写到陛下下定决心彻底实行新政,从而对守旧派从徐徐图之,变成凶猛进攻,第一个炮灰倒霉鬼就是那位镇南王。 整封信通篇都是联想,偏偏就是写得鞭辟入里,特别顺畅,让人很难不去信服。 杨玉英读完了信赶紧给他烧掉。 夏志明这家伙是多相信皇城司的驿站体系? 皇城司确实严密,可都是对下不对上,陛下想看这些东西,再容易不过,万一哪天皇帝心血来潮,要关心一下夏志明,或者说关心一下她杨玉英,这封信暴露,陛下可能一笑置之,也有可能在心里给夏志明定个揣测君心的罪名。 陛下再开明,那也是皇帝。 人人都在揣摩他,可这种事,从来只能做,绝不能说,让他知道了不得了。 夏志明这人平日看着克己复礼,注重规矩,其实在某些小细节上,总表现出他活泼的那一面。 最近这两封信,这人到写得挺敷衍了事。 杨玉英想了想,把最近半个月的信翻出来,认认真真读了两遍,略一蹙眉,把东西往箱子里一扔,便道:“小四,把丙档21号卷给我。” 小四应了声,转眼就翻出卷宗。 杨玉英朱笔在转交刑部的字样上一圈,又写了个查字。 “调去甲档。” 小四也没问为什么。 杨玉英如今也招揽了些人手,登州府皇城司分衙,从门面到内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草台班子。可她用惯了的还是胖子他们四个,她尤其喜欢小四,又安静,又懂事,还能干。 让小四调的这个卷宗,就是一桩普通的……有点特别的‘盗窃’案,皇城司这边调查过,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应该并未涉及到异术。 登州一冯姓珍宝商人押运商品赴京,一路上平安无事,顺利将一对钧瓷海棠红花瓶卖给了静山伯戚寻。 可就在离京的那一天,忽然有个小贩找他兜售古董花瓶,也是一对钧瓷海棠红花瓶,官窑的,看形制,看色泽,那是真的不能再真,更可怕的是,这一对和他卖出去的那一对,一模一样,釉色都一样。 这怎么可能? 两对花瓶,必然得有真有假。 但这一对特别的真。 冯老板当时就流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卖出去的是假货,那他们冯家的招牌可就彻底砸了,别说他最近想要当皇商,正在四处筹谋,此刻正关键,那就是他原本的家业,可能都守不住。 这小贩卖这对花瓶,开价只要黄金,要三十条大黄鱼。 冯老板手头的流动资金加起来算一算,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数,花这笔钱虽然很肉痛,但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没犹豫两天,冯老板就出钱把花瓶买了下来。 事情并未传开,可冯老板是登州人,祖祖辈辈在登州经营家业一百多年,皇城司的探子们还是把此案记了一笔。 要知道,冯老板并不糊涂,他那天遇到小贩,让人盯梢,自己则是找了个给静山伯鉴宝的借口,又去了一趟伯府,亲眼看了自家卖出去的花瓶。 这花瓶漂亮又珍贵,深得伯爷欢心,就被他摆在书房窗台旁边,每日都要欣赏把玩许久。 冯老板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东西。 他的宝贝,他还能认不出来。 没卖出去之前,冯老板都恨不得抱着这宝贝睡觉。 但小贩手里的,它也是,也像自家的宝贝。 难道这等官窑出品的精品,还能有双胞胎?那就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烧制得一模一样,按照原装的去造赝品,也造不成那般相像。 冯老板带着满脑袋的官司回了家,还为此生了一场病,这一病,到因为说了几句糊涂话,也有不少冯家的伙计说什么是神鬼戏弄人之类的话,所以让皇城司的人关注到。 也许冯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皇城司这些探子眼里,这事很明显。 静山伯府肯定是出了内贼。 小四拿着档案去归档,胖子他们看到案卷上标注——调查人,杨玉英的字样,顿时惊讶。 这份卷宗顿时成了档案所的新宠。 只是大家快把每个字都背过,各种联想,都要联想到静山伯府的人要造反上去,也没想出他们杨大人有什么亲自去调查的必要。 …… 为什么? 因为卷宗里出现一个奇怪的名字。 静山伯府为伯小姐请了一女先生,教习琴艺,女先生尹素娥,出身书香门第,为琴艺大家,一手琴曲,能引来仙鹤。 林官那小子用得最顺手的一探子,其中一个常用的化名,正是尹素娥。 当年这姑娘还跟夏志明订过婚,让林官为了她,扎扎实实地做了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 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腹诽,说夏志明是个大奇葩,被人这般欺负到头上,居然二话没有,照样和林官相交莫逆。 杨玉英也没什么确切的想法,只是忽然福灵心至,想要查查这件事。 而且还想自己亲自去查。 (触发本位面剧情任务,请改变戚芳龄,林依依的命运,查明静山伯府的秘密,查明傅香香的真实死因。) 杨玉英轻轻关掉系统界面,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细细调整了下妆容。 眉毛更柔细,脸显得更小了一点,琼鼻樱桃口,可爱添三分,稚气更十分,英气隐去了好些。 乍一看,还能看到原本的影子,可不熟的人见了,恐怕都认不出她。 “我扮嫩扮的也不错,瞧着和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无甚区别。” 杨玉英把身份文牒拿出来看了看,又翻出各种资料再读一遍。 傅香香,祁门县县令之女,母亲是静山伯戚寻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这表妹自幼却长在伯府,还是在伯府发嫁,所以血缘上是远了些,感情却还算亲近。 前年,傅香香的父亲在任上因抢险救灾,不幸殉职。 没想到一辈子平平常常,当官当得不过不失的傅县令,死了到是得了朝廷嘉奖,葬礼很是风光。 可惜留下孤儿寡母,还有一双刻薄在里,最是会演的虚伪兄嫂,傅香香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没半年就重病而亡。 傅香香自己到是个厉害角色,年纪虽小,还是一封信递出去借了静山伯的势,压服伯父伯母,成功脱了身。 不光脱了身,她还给自己谋了个好姻缘。 好到什么地步? 京城双璧,是夏公子和高公子,而世人都说,整个京城除了这两位,再无人能胜过芝兰玉树时修远。 说他与夏,高两位比,稍显逊色,但很多人认为,单论他本人,却并不见得逊色对方多少。 只是身份上,时家是草莽出身,曾祖曾落草为寇,后来才被招安。 时修远的祖父位高权重,曾为太师,文武双全,深得先帝爱重。 不过他父亲却是个浪迹花丛的纨绔子,时家和祖上比,大不如前。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到现在,时家也是京城豪门世家,无人可忽视的存在。 只看家里每逢过年,门户上贴的依旧是陛下亲手所写,赐下来的福字,也知道他们家依然简在帝心。 时修远也的确是非常优秀,自幼被祖父手把手教导,并未去书院,前年科举入仕,短短时日就做到刑部郎中,官居五品。 这样的速度,京城里不知多少豪门公子羡慕嫉妒。 当然,他有如今的盛名,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长得好。 那是真正世所公认的京城第一美男子。 这位的婚事,那可是世人瞩目,公主郡主,人人相争。 争的人太多,到是反而耽误了时修远的婚事。 时家左挑右选的,一下子挑花了眼! …… 京城 时家。 时家老宅才翻新过一次,时修远又买下周围的民宅,请京城有名的能工巧匠新建了个园子,叫四方园,堪称京城一美景。 但今日这美轮美奂的园子,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实在是主人心情不好,下人们也要夹着尾巴做事,再好的美景也无人欣赏了。 “祖父到底在想什么?让哥哥娶一孤女,还是个村姑。” 时晚清气得脸色通红。 她只要想到将来她要有个村姑嫂嫂,就恨不能现在找把刀,把对方捅死了事。 “早知道,哥哥一早娶了长宁姐姐,也省得将来要和个村姑过日子,她读过书吗?会写字吗?能听得懂咱们说什么吗?” 时修远也郁闷。 不过这一点,他得替那位未曾蒙面的姑娘辩解一句。 “识字的。” 否则也不能在几份日报上投稿,吹捧她父亲。 要是没有这番吹捧,世人也不能都知道祖母算是被傅县令救了性命。 这桩婚事,自更是不可能。 时修远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这门婚事,虽然现在尚无情投意合的好姑娘,可他还是希望能喝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在一处。 傅秀秀,完全不是他期望的模样。 正值盛夏。 天高云淡,晚风都有些暑热之气。 静山伯府上。 几个丫鬟正陪着小姐们坐在凉亭里,一边乘凉,一边做女红。 如今虽说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走出家庭,去读书,还有去做工的,可静山伯府还是照着老规矩养女孩儿们。 琴棋书画可以不都学,可女红中馈,都是必修的功课。 今天天气热,小姐们都没有多少做活的心情,就是有一搭无一搭的玩,主要还是在聊八卦。 “说起来,我听母亲说,咱们家这位表姑娘要来京城备嫁,必是要住咱们家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戚芳龄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揪外头探进来的竹叶,心里很有些不快活。 她对表姑娘这仨字,那是相当敏感。 毕竟她家现在就有一个表姑娘。 表姑娘林依依,自小就是千人疼,万人宠,她那几个哥哥,全拿林依依当眼珠子看待,就是她爹娘,对林依依也好的不得了。 现在又来一个,这个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 哎呦喂,要是个好相与的,能让时公子和她定亲? 就是傻子也明白,必然是使了不得了的手段。 戚芳龄叹了口气,可真讨厌啊!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安顿 无论戚芳龄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来自祁门县的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是在预定的时间顺顺当当地进了京城。 京城一如往常繁华似锦。 这日,天刚蒙蒙亮,静山伯府一干下人们早早忙活起来。 小姐要喝新鲜的燕窝粥,需得早早准备。 最要紧的是表姑娘要喝的补药,那是伯爷都要过问,差一点都不成。 两位少爷还好说,就是小少爷要早起跟先生温书,得早早准备容易入口,不伤脾胃的早饭。 这事极不容易,小少爷是个挑嘴的孩子,从小就不好伺候。 “傅表姑娘。” 杨玉英从西跨院的林荫小径上出来,穿过溪畔的羊肠小道,直奔大厨房。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皆是行一礼,客气一句就算完事。 这位傅表姑娘来伯府五日,日日都能在这地处见到她,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到也没人烦她,而且都挺欢喜。 毕竟这位傅表姑娘有眼力又出手大方,要用厨房从来不去占几个要用的灶,只用偏远角落的一口闲灶。 而且但凡帮她挑担柴,生个火,送些食材,都能拿到为数不少的赏钱。 就为了这个,好些下人如今都颇喜欢巴结她。 杨玉英从后门进了大厨房,顺手捏了两个银瓜子给替她把灶台生好烧开水的粗使下人。 “辛苦两位。” “哪里的话,傅表姑娘且忙着,有事招呼我们哥俩一声便成。” 说着,两个人就退了出去。 一出门,掂量了掂量手里的银瓜子,皆是喜逐颜开。 “比咱的月例那是只多不少。傅表姑娘可真好伺候。” 因着家里已经有了表姑娘,下人们就特别乖觉地叫傅秀秀,傅表姑娘。 得亏现在来的是杨玉英,她猜要是原来的傅秀秀,听下人这般称呼,非得使个主意,好生把这些人等都教训一顿。 那另外一个表姑娘,更是得被她记恨上。 至于斗起来谁吃亏……还是傅秀秀吃亏的可能性大些。 这小姑娘是个聪明人,可是那位林依依,在皇城司的档案里有记载。 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林依依的运气好的有点离谱。 凡和她亲近的,做什么事都顺遂。 凡和她作对的,多多少少都要倒霉。 杨玉英默默把切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馅和准备好的酱料细细炸出来,浓郁的香气扑鼻,在烤成金黄的馕饼上开一道缝。 肉馅灌进去,涂上一点酱料,在稍稍烘烤封口。 酥脆金黄的外皮,滚上一层芝麻,不用吃只是看,就让人特别又食欲。 香味随风飘出窗子。 在前头灶台做事的厨子们皆是忍不住鼻子耸动。 这香味着实有些过分霸道了些。 几个大厨面面相觑,偷偷窥视,只看见杨玉英又抓了两个银瓜子,请婆子洗碗刷锅。 他们同傅表姑娘不熟,也不好去问,稍一犹豫,杨玉英就拎着食盒徐徐而去。 大厨房的几个厨子面面相觑。 “我瞧这傅表姑娘,不似一般人物。” 自傅表姑娘和那位定亲,送信准备进京备嫁以来,伯府上下关于她的传言就相当不好听,连癞蛤蟆要吃天鹅肉之类的话都说了。 人人道她不学无术,品性恶劣,府里两位小姐也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同她结交,以免名声被污。 表姑娘进伯府时,进得完全没有存在感,下了车从角门入,由一个面孔严肃的婆子带路。 静山伯还在当值,自是见不到,接待她的是大少夫人,大少夫人也就随随便便把人往偏僻的西边小跨院一塞,就算完事。 就连表姑娘定亲的时家,也没来半点消息。 这两日不知多少人看傅表姑娘的笑话,偏偏人家自己是安之若素,不急不乱,也不随便去打听,更没上赶着找存在感。 就他们观察,人家可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没见识的乡下女孩子。 别的不说,就这份下厨的手艺,就值得人高看一眼。 或许别人会说身为千金小姐,会不会做饭都是小事,可在他们厨子看来,但凡有一手好厨艺的,必是耐性,天性,心性都不坏的人。 傅表姑娘今年才芳龄十六,厨房里的事却是样样精通,难道人还能差? “再说,至少她并不像传说的那么穷酸!” 银瓜子造型简单,可手艺很细腻,用料十分扎实,这位打赏下人大方得紧,手头散漫,肯定不缺钱花。 杨玉英拎着食盒从大厨房出来,从西北的竹林走,穿越月亮门,就到茶园外的八角凉亭,才过来,便发现自己这两日寻的僻静之所,居然来了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小男孩儿六七岁的年纪,脸颊消瘦,略有些苍白,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地玩九宫格。 杨玉英脚步不停,悠悠哉哉地登上石阶,在旁边坐下来。 小男孩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害羞,小声道:“姑姑安好。” 杨玉英轻笑,“壮壮今天早晨怎么没同梅先生温书?” 这孩子她认得,静山伯嫡长孙,乃是整个静山伯府的小公子,最要紧的人物之一。 一边问,杨玉英一边掀开食盒,取出里面温度正好的肉馕饼,在顶端先咬了一小口,浓香的汤汁吸入口中,在舌尖上炸开,鲜美的让人浑身舒坦。 杨玉英在吃食上从不爱委屈自己,她也不爱燕窝鱼翅,喜欢的吃食都不金贵,口味也稍重,可在静山伯府,显然不会有人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上心,送到她那儿的食物,不说多不能入口,但通常不是冷了,就是淡了,再不然也可能齁得很,除了外表好看,着实没甚优点。 没办法,杨玉英只好自己去做。 壮壮的目光在馕饼上流连,心不在焉地道:“先生有事,要我自己玩半日。” “嗯,嗯。” 馕饼特别香,味道十分好,她的手艺一点也不曾退步。 许久不曾入厨房,偶尔做一下,到还挺有趣。 杨玉英咬到第二口,就听见吞口水的声响,略一抬头,只见小壮壮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口水直流。 “唔,这馕饼虽然是烫面的,但里面都是炸了的肉,还是不大好消化,听你母亲说你的肠胃不大好,大夫要求精细养着?” 小男孩儿鼓了鼓脸,忽然伸出手揪住杨玉英的裙摆,小声哼哼道:“好姑姑,让我吃半块儿成不成?就半块儿,不多吃。”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握住他纤细的小手腕,诊了诊脉,到察觉不出什么严重病症,想来孩子可能有点早产,小时候身体不佳,肠胃容易不适,但长到现在,到已无恙。 她便以指为刀,截下三指宽的饼子递过去。 壮壮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啊呜一口,一口下去,眼睛更闪亮,捧着饼子像小松鼠似的小口小口地啃,特别珍惜的模样。 杨玉英在他小眼神的盯视下,把剩下的一个半饼子都给吃了,又喝了一小碗荷叶牛乳。 牛乳到是可以分给壮壮一小碗。 壮壮的牛乳还没喝完,就有个桃色袄裙的丫头匆匆过来,抬头看见自家小少爷吃得满嘴胡须,登时如遭雷劈,使劲瞪了杨玉英一眼,才连忙小心地抱起小少爷,转头走人。 “姑姑,饼子好香。我特别喜欢,谢谢您。” 丫头脚下登时一趔趄。 杨玉英失笑,到也不介意。 不过从这一日起,凉亭这里就时常多一位小客人,早晨和晚上都要过来,时不时总能蹭杨玉英一顿饭。 因着他,杨玉英还特意调整了下饭食,平日里她爱吃的辣味通常不放,不爱吃的蛋卷之类,偶尔也会做,果然很讨小孩儿欢心。 偶尔杨玉英也指点指点壮壮的功课,像他现在喜欢玩的九宫格,杨玉英闲来也爱用它打发时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比一比谁解得快,谁解的多,赌注便是杨玉英手头一些不大给壮壮吃的小零食。 壮壮通常都是要输的。 除非杨玉英想让他赢。 虽然总是输,可壮壮还是玩得非常高兴,哪怕他输了,就要给眼前这位姑姑背书,还要完成姑姑给留的功课,但通常他还是能吃到特别好事的食物。 他平时就不爱吃厨房做得饭,不是软烂的厉害,就是寡淡的很,一点滋味也无。 在族学,和他一样大,甚至比他小一点的同窗吃的伙食都比他吃的香得多,可是,他每次和母亲说,母亲都会亲自下厨,然后就让他的食物变得更加难吃。 “哎!” 虽然他很爱母亲了,但是真不想吃母亲做得爱心餐。 很快,壮壮就不局限在凉亭,只要有时间便去杨玉英的地盘寻她。 一来二去的,大少夫人梁氏,忽然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最近来看她的时间好像稍稍减少了一些。 壮壮生来体弱,他父母对他十分怜爱,做母亲的更是把自家心头肉看得无比重要,孩子身上有一点变化也难瞒过母亲的眼睛。 “孙少爷这几日常去西跨院。” 梁氏稍稍一顿,才想起来西跨院里如今住着一个表姑娘。 “傅家表妹?” 梁氏顿时有些紧张。 婆母曾说过,这位傅表妹应敬而远之,家里的孩子们教养都严,也单纯,爷们外头的事,她们这些女人不去管,爷们要接纳亲戚投靠,他们也给伺候着,可要是让人把自家精心培养的孩子给带坏了,那绝对不行。 她可只有一个宝贝疙瘩。 “不是说备嫁么?给她送缎子布匹过去,让她踏踏实实在屋里绣她的嫁妆。” 梁氏恼怒道。 连带着都有些迁怒时家,时家自己决定和那丫头结亲,人都到京城了,时家却一点消息也无。 就是要退亲,也不能没一点音讯。 戚明和戚正两兄弟刚从工部回来,进了家门,还没把带给依依表妹的礼物送过去,大哥戚明就让媳妇一通数落,数落他不关心儿子的学业和生活。 “……” 戚明满头雾水,听妻子一哭诉,到好像自己十恶不赦似的,哄了哄媳妇,连忙去家学接孩子。 静山伯府家学的先生,请的是况休谈,况老。老人家曾中过状元,只是性格太耿介,不适应官场,做官不到三年便致仕,去书院任教,三年前才被重金礼聘回静山伯府上,教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读书。 他年纪不小,教女孩子也不必担心闲话,静山伯府对女孩的教养只是要求识字,男孩们又小,教起来不费力,况老正找地方养老,双方自然都满意。 戚明来看过儿子,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自家这小子最近读书如何,可有调皮捣乱,没想到况老到难得夸起孩子来。 “长生这孩子最近知道自己努力上进了,在算学方面极有长进,也爱学,时常要问我问题,还问得很在点子上。他也开始学着写文章,写得有板有眼,我可都还没开始教,应是你们长辈们花了心思,这很好,他以前也不是不聪明,只是耐性不足,现在这样,真是不错。” 况老一通夸奖,略一犹豫,又笑道,“最近应该是有高人指点长生功课,前日我给他拿九宫格题目玩,错把给我大弟子用的题目给了他,那题极难,我琢磨了大半年才出的,让我大弟子去做,也非三五日能破解,结果上午给他,下午他就拿回了唯一正确的答案,这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笔,你们静山伯府,是不是招揽了哪位名士?” 戚明:?? 哪来的名士? 不对,他到底来干嘛的? 再一看儿子,伸手抄起来掂量了掂量,好家伙,重了! 脸色红润健康,瞧着连头发发质都有了些许改变,小脸颊红扑扑,煞是惹人喜欢。 戚明:“……” 所以,他到底要干什么? 妻子的话犹在耳边,况老满脸好奇的模样也在眼前。 戚明此时是真有点糊涂。 他犹豫了下,没有把自家妻子要他叮咛儿子的话说出口,打算暂时先观望一二。 到是时修远那里,的确应该旁敲侧击一下子才好。 时修远在刑部任职,戚明在工部,虽不是一个衙门但也分数同僚,还能说得上话。 当天晚上,戚明就寻到时修远,很严肃地问他:“对你和我傅家表妹的婚事,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想,也不应该搁置不理。”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撞上 时修远微微蹙眉,神色凝重:“置之不理?” 他顿了顿,恍惚了下,随即回神轻声道:“我知道了,还请戚大哥替我带句话给傅姑娘,是我疏忽,对不住她。” 对于这门婚事,时修远只能说四个字——实非他所愿。 但祖母能平安无事,的确有傅县令的功劳,只为这个,他也不可能对傅姑娘置之不理。 时修远只是没想到,傅姑娘来京许久,母亲竟无派人去问候一二,按理说人家远道而来,他们理当遣人去城门接人才是。 “哎!” 时修远回家,立时去见母亲,问及此事,时母本来对儿子嘘寒问暖,满脸慈祥和蔼,一听这话,顿时冷笑:“怎么,她一晚辈,不主动上门还等我去请不成?” 这是她的亲生儿子,随随便便给她儿子安排了个乡下孤女当媳妇,她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还让她上赶着捧着那村姑不成? 时修远:“母亲!” 事情并不能这般看,傅姑娘父母去世,孤身一人,时家不去邀请,她又怎好随意登门?本来众人对这门婚事就已议论纷纷,若傅姑娘不请自来,时家上下岂能看得起她? 时修远的确不想要这门婚事,但恩还是要报。 如果能退亲,时修远会同傅姑娘好生商量,尽可能不损她的名声。 若是最终不能,时修远也只有认下。 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代表他能理直气壮地‘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第二日,静山伯府就决定举行文会,京城好些公子都会来参加,自然也包括时修远时公子在内。 “时公子宛如天人,傅表姑娘瞧见,一准欢喜。” 大厨房那边好几个丫鬟私底下打趣,有的甚至当面就给杨玉英道喜,可见京城近来风气也开放不少,在未婚姑娘面前谈起未婚夫婿,竟也无人羞臊。 杨玉英一听这个,就想起傅秀秀本人随身携带的一本话本,那里面有她的批注,虽然字迹显得张狂,也算不得好,但每一条批注都颇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看到话本里,千金小姐为穷书生洗手作羹汤,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好米,好菜给丈夫和婆婆喝,天冷了还要把婆婆的脚抱在怀里取暖,她说,这千金小姐要是她养的闺女,绝对自己上手掐死了事,省得把自己给气死。 她还在批注里说,人生在世当自私,她从来只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什么伯父,伯母,什么族中长辈,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咳。” 她眉眼含笑,摇摇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傅秀秀是个极自信的女孩子,她私底下总对自己说,既一定要成亲,那她就要最好的。 按说像她这样的身份,但凡寻个不错的人家都不大容易,居然还敢觊觎时修远那样的豪门公子。 结果就在她准备进京投靠静山伯府的途中,傅香香遇到一伙流寇,一行人尽数死了个干净。 这事正好让皇城司的探子查到,消息并未大规模扩散。 “小姑娘可惜了。” 杨玉英想,若是她活着,必定是个人物。 够狠,够果决大胆,但凡能成长起来,比拍旁人更容易能成气候。 杨玉英正想低调进京查事,主要查静山伯府,干脆就借了她的身份赴京。 傅香香自从出生便没去过京城,十六年居祁门县,祁门县到京城,一走就要两个月之久,消息闭塞,这身份,一时半会儿不易暴露。 杨玉英来到静山伯府,这几日没有什么大动作,就是和这一家的下人们处得关系还不错,时常能听到些新鲜八卦。 说起来这个静山伯很有点意思,皇城司中,她居然没有权限调阅他的档案。 杨玉英身为皇城司培养的最优秀的人才之一,权限非常大,就是调阅邹宴的档案,除了涉及到最顶级机密的一小部分,其它全部对她敞开。 静山伯的档案,她却被提示没有权限。 只从卷宗里查到一点相关记载。 静山伯戚寻,祖籍榆林人,生于龙起之地,生平擅长两件事,一为营造之学,二为医术。 但他既不在工部任职,也不为御医,一辈子都安分守己地守着静山伯的爵位,行事虽然有些荒诞纨绔,但也不是恶人。 至少在京城没有作奸犯科的事迹。 杨玉英从各类档案里头,竟找不到多少关于他的。不过静山伯的家人却很出名。 他们家一共有两个儿子,老大戚明,老二戚正,都已经成亲,大少夫人梁氏,二少夫人王氏。 还有两个女儿,长女戚芳艳已经嫁人,嫁的人是当年的进士,现在外放到江南洢水县为县令。 次女戚芳龄,年纪尚幼,待字闺中。 除了两个亲生女儿,戚家还养一表姑娘,林依依。 林依依性格单纯,相貌可爱,在家中一直是静山伯和他两个儿子的心头肉,就连静山伯也对她十分疼爱,待遇比家中幼女戚芳龄要好无数倍。 这林依依,自小到大有不少故事,她进静山伯府的第一日,静山伯本是卧病了半年,却忽然好了。 林依依出门逛街,就遇见了伯夫人失散多年的娘家弟弟,这位风光无限地考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差,这两年更是平步青云,成为陛下心腹,一样十分疼爱林依依,但凡来找姐姐,嫡亲的外甥女总想不起,表外甥女到是时时记在心上。 左邻右舍家的姑娘,圈子里的小姐,但凡同林依依关系近的,就事事顺遂,总有喜事。 但凡对她不好,讨厌她的,每每都要倒霉。 杨玉英当时一看便觉得有趣,于是招呼手底下的人把诸多资料都送上案台,翻阅了一遍,阅毕,到仿佛读了一本小说。 昔年陪同元帅,闲时读书,各类言情小说看了不少,其中有一类别为甜宠文,核心便是甜和宠。 林依依为主角的小说,想必就是甜宠文了。 男主一定是一位身份高贵,品行出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优秀人物,只不知会是谁? 转眼就到了文会这日。 时修远从刑部出来,骑马同戚正,戚明两兄弟,还有户部的邹词,两前两后同行。 戚正戚明两兄弟嘴里一直念叨表妹如何如何。 邹词一直说想吃袁先生做的鱼,鱼王的烤鱼那简直是让人吃一次就念念不忘,想当年他吃过一回,从此天下鱼鲜就再也难以入口。 “怪不得当年陛下想请袁先生入御膳房,几位阁老都上表反对,什么怕陛下太过奢靡,引得底下人争相效仿,我看,都是这帮先生担心鱼王他老人家入了皇宫,他们就再也吃不到美味,这才义愤填膺。” 时修远很是无奈。 真当阁老们都同邹词一般,满脑子口腹之欲? 他这当真是误交了了损友。 这几个家伙,不是心里只想着表妹,就是只想着吃,怕前世都是猪投生的。 “哎呀,对了,时兄那位未婚妻……戚正,你这表妹真如传言一般,心思奸诈,不学无术?” 戚正翻了个白眼:“闭嘴,胡咧咧什么。” 他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妹,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到底是自家人,就住他们家备嫁,名声坏了,于他静山伯府能有什么好处?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宁兴街尽头,忽然传来哨声和呼喊声,周围小贩行人特别熟练地推起推车,扛起筐子,四下躲避。 邹词也驱马往旁边食肆外的台阶上一跳,举头张望:“好大的阵仗!” 能看到数十个黑衣金靴的皇城司察子。 个个从头武装到脚,神色凝重,匆匆对一人围追堵截。 邹词却忍不住偷看被皇城司如此阵仗缉拿的那人,个头不矮,身形纤细,头上蒙着兜帽,看不清脸,武功是真好,轻功也好,只看他足不点地从屋檐上飞掠而过,轻盈地像一缕烟尘。 只是一落地,忽然趔趄了下。 邹词硬生生把惊呼吞回去。 这是皇城司缉拿之人,还不知是什么大贼强盗,他呼个什么劲儿! 虽然这人轻功好,身手不错,但皇城司的察子们也是地形谙熟,人多势众,很快从前面又出了几十人,一拥而上。 眼看这人便要落网,他却身形一闪,闪到一辆马车后头去。 邹词诧异道:“这人是傻子么?” 那辆马车瞧着普通,停在一处院墙外,那院墙极高,并无别的出路。 “他以为自己躲在车后,旁人就看不到他?” 一眨眼的工夫,皇城司的察子们就把马车团团围住,冲到后面,游走一圈,邹词都愣了,这些人并未把那被缉拿的家伙抓出来。 他瞬间抬头看向马车。 道边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视线都集中到马车上。 只看了一眼,邹词就惊道:“戚明,那是你静山伯府的车?” 戚明,戚正面面相觑,都吓了一跳。 他们静山伯府向来低调,皇城司这等地方,他们可不想打交道,戚明犹豫了下,还没做决定,就见皇城司的人已走上前同马车车夫说了两句话,又和主人家搭话,双方不知说了什么,车里伸出一只手,似乎递出个什么东西。 还不等他细想,皇城司的这些察子便齐刷刷退开,躬身下拜,毕恭毕敬地恭送马车悠悠离去。 邹词大惊:“你们静山伯府势力这么大?” 那可是皇城司,当朝阁老见了要躲着走,王孙公子碰上也不愿意沾边,除了陛下,几个人敢在皇城司面前放肆? 戚明,戚正:“……” 到底是谁? 有人借静山伯府的招牌行事。 两个人神色顿时凝重,犹豫了下,却没敢追上去。 一直到进了静山伯府,兄弟二人还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府内为了今日文会张灯结彩,丫鬟仆妇小厮都忙得足不点地。 静山伯府到有些年头没这么热闹过。 戚明和戚正回到家,心中略安稳了些,隐隐传来丝竹声,还有几个熟悉的嬉笑声,已经有世交家的几位世兄在兰苑玩闹。 此时天气正热,兰苑临水,湖中养了一池子荷花,还有几尾蠢鱼,湖边垂钓,凉风袭来,到是好消遣。 戚明放松下来,疾步朝兰苑走,走到一半,时修远忽然驻足,他顺着好友的视线一看,转头就看到了曾在街上遇到的那一辆马车。 车夫是原本的车夫。 马车上蓝色的窗帘都一模一样。 车被自家府里的门房引进来停下,从车上先下来一人,黑发白衣,容色有光,卓然如鹤立鸡群。 戚明认识这位,京城传奇人物,双壁之一,柳国公世子,陛下的宠臣,夏志明,夏小爷。 夏志明略一抬手臂,将袖子拉了拉,垫在胳膊上,自然而然地朝车门处一伸。 片刻,又有一美人踩着他的手臂,慢慢下车。 美人容色之盛,耀眼灼人。 杨玉英幽幽一叹,左右观望,秀眉微扬,很是有些无奈:“夏兄可是学坏了。” 她进京之后,低调了这些日子,刚把静山伯府上下关系理清楚,金银开道之下,身边的丫头也都知她爱听八卦,成功进入伯府各类八卦集散地,眼看各类消息就要汇总出来,夏志明到钻到她车里,还径直跟车到此地。 这下子,她怕是再难彻底低调下来。 便是静山伯府当真有甚不妥之处,不说严重到打草惊蛇,但终究麻烦许多。 夏志明却是目不斜视,既体贴,又不失礼,护持在杨玉英身畔,眉眼平静,低声道:“无妨,两个小公子都是聪明人,并不多嘴多舌,时修远时公子也是谨慎人。” 他顿了顿,“本不想牵扯你,可你偏偏进了静山伯府,只能说是天意。我想要静山伯戚寻手上一样东西……” 话没说完,外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 杨玉英一甩衣袖,徐徐进了小道,夏志明目送她走远,才一转身,大大方方地向外走,见到戚明、戚正两兄弟和时修远,也丝毫不曾露出半点异样,拱手行了个礼,笑道:“今日本是听闻静山伯府有热闹,想来瞧一瞧,不曾想忽然有点公务,就先告辞了。” “好说!” 戚明讷讷道。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会 夏志明的衣襟有些宽大,衣袂飘飞,显得十分潇洒。 戚明期期艾艾地哼了声:“刚才那姑娘……” 戚正冷静地道:“看她去的方向,是傅家表妹。” 戚明:先不说是不是不学无术,但长得是真心好,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那么粗鄙无趣。 戚正一扭头和时修远对了下眼,顿了顿脱口而出:“……你相貌不比夏世子差……” 说完背后就让兄长捅了一下。 呸,他说的这什么屁话。 好像是宽慰人家时公子,他未婚妻不至于移情别恋……这叫什么事,明明刚才大家私底下没说出口的,都是时家应该怎么提退婚这桩事才更妥当,更不丢双方的脸面。 邹词吞了口口水,看看戚明戚正,又看了看时修远,死死闭上嘴。 时修远以前不曾见过傅香香,刚才其实也没大看清楚。 他当然不会随意去揣摩一个姑娘。 这门亲事,是那姑娘‘挟恩图报’,主动谋划的。 时修远私底下总是想,一个姑娘放下矜持,主动谋他妻子的位置,必是极喜欢他。 他时常能碰到钟情于他的女孩子,如今已是习惯的紧,可他无心这些,他的心思在天下,在朝堂,如今入职刑部,每日都有无数事情要忙,有时候听几个同事谈及佳人,或是面红耳赤,或是回味无穷,总之一提起这些就精神百倍,他都觉荒唐。 身为人臣,又值此革旧迎新之际,不思为国尽忠,为君王效命,到去眷恋红粉骷髅,何等的愚蠢! 想到此,时修远就幽幽一叹。 傅香香也是个可怜人。 注定所求难得! 杨玉英这个可怜人,一路走到西跨院,便看到壮壮坐在石凳上,盯着桌上精致的战船模型,眼睛闪亮,口水横流。 她走过去拿起战船,打开开关,手指一松,整艘船嗖一声滑飞出去,沿着树枝盘桓而上,居然还能避开站感悟,围着屋檐一圈一圈地打转。 壮壮惊呼一声,双手举起来捂住嘴巴,眼睛一眨不眨,一直追着飞船。 “姑姑,它不是船吗?” 小男孩儿声音细细小小,生怕惊扰到这艘船一样,到似把它当成活物了。 杨玉英笑起来。 孩子可真可爱。 “它是一艘会飞的船。” 杨玉英说着,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一伸手,那艘船就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掌心里。 托着船走到壮壮身边,把手里的小玩具递过去:“姑姑把它送给你,你好好保护它,别让外人知道它的秘密,好不好?” 壮壮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还是接了东西,惊喜的眸子闪亮:“我会的!” 杨玉英莞尔,到也不觉得自己冲动。 其实,查静山伯府的失窃案,本是顺带手的事,她心中好奇,不知林官在弄什么鬼,可她天然要站林官和夏志明一边。 所以就算他们两个要私底下做一点坏事,杨玉英也只会担心他们的安危。 她来京城,是本着自己那点微妙的直觉。想看看林官是否遇到了麻烦,是不是需要帮助。 借了静山伯府表姑娘的身份,也仅仅是为方便行事。 若真有人暗中算计林官,夏志明还仿佛并不想她插手,那低调些进京,莫要惊动旁人,站在局外观山海,岂非是最有利的选择? 等到进京途中,系统有了反应,横插一手,任务已出现,她到是做也要做,不做也得做了。 “戚芳龄,林依依?” 戚芳龄坐在大嫂的伊芳斋,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绣帕子上的翠竹,一边看林依依半趴在窗口逗窗台上那只鹦鹉。 林依依长得好,娇俏可人,一笑起来,尤显娇憨,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可还和小孩子一般,长得软绵绵的煞是惹人怜爱。 “明哥,想什么呢,发半天呆了!” 林依依慢吞吞收回给鹦鹉喂食的手指,拿起桌边一块桂花糕轻轻投过去。 桂花糕糊在戚明脸上,让他一下回过神。 “什么?” 林依依挤眉弄眼地朝大嫂梁氏身上瞟。 戚明怔了下,抬头就见妻子脸色不善地瞪着他,神色凝重,整张脸黑的厉害。 “呃,怎么了?” 好像刚才媳妇在说话? “我说。” 梁氏深吸了口气,凑过去压低声音,避开两个小姑子低声道,“你儿子现在天天往西跨院跑,你知道不知道?” 戚明顿时打了个激灵,想起傅家表妹,想起那辆马车,想起皇城司乌泱泱的人,想起夏世子。 恍惚间有种毛骨悚然感。 “我是说咱们壮壮,你想想法子,把他同傅表妹隔开。” 梁氏是真觉得愁人的很。 儿子还小,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直接对儿子说长辈的坏话。 难道她还能告诉壮壮,你这位表姑心不正,花花肠子太多,娘亲不想让你同她接触,免得他学坏? 梁氏书香门第出身,在儿子面前一向是位严格但讲道理的母亲,绝做不出口出恶言这等事。 而且,壮壮最近一段时日活泼多了。 当年儿子早产,梁氏怜爱爱子,对他的身体也十分挂心,精心养到如今,那当真是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当娘的也心焦如焚。 可明明她养儿子如此精细,也十分爱护,但儿子在她面前,就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如今世家大族,孩子大多长于乳母之手,从小就是丫鬟仆妇在一边伺候,她又是静山伯府正经的大少夫人,掌着阖府上下一应事务,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关爱儿子也着实没时间整日带着儿子培养感情。 孩子更小些的时候也还罢了,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到是离母亲越发疏远,梁氏心里偶尔就有些不好受。 可是就在前日,梁氏找儿子过来想提点他几句,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却不曾想,儿子居然给她送了一束花。 虽然祸害了婆母最喜欢的花圃,但尚带着露珠的花还是让她甜得心都要化了。 当时,哪里还记得教训儿子? 正说着话,丫鬟就过来回话,说是客人们都到了,要大少夫人和大少赶紧去迎客。 梁氏顾不得絮叨,瞪了戚明一眼,就连忙招呼丫鬟给她换衣服,重新佩上钗环,仪态万千地出去招呼客人。 林依依也匆匆出去寻手帕交们,她向来是各大宴会的中心,一出门就和文渊侯家的孙小姐手挽着手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不多时,她们周围就围了一群年轻小姐,言笑晏晏,香风袭人。 戚芳龄照例是不爱上去凑热闹的。 她以前也没那么独,可每逢她跟林依依两个出门,人家那些贵女千金们都能愣是到游玩结束,都没发现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记得是五年前花灯节,她十二岁,被两位兄长带出门一起看花灯,那天的花灯真好看,火树银花不夜天,风景之美,生平仅见,她看得入迷,结果一回头,兄长不见了,身边带的丫鬟仆妇小厮尽数都没了。 幸而她认识路,也幸亏京城治安不差,尤其是花灯节上,官兵一直巡逻,京兆尹府上的捕快衙役也倾巢而出,才没有闹出大事故。 那一回,两个兄长被爹娘罚禁足一月,还罚了半年的月例。更是被拎着耳朵大骂,按在板凳上打板子。 要不是林依依吓得直哭,两个人被罚的一准还要重。 戚芳龄知道,爹娘也是疼她的,可他们照样还疼林依依,这不冲突,但从那以后,她心里就留下阴影,但凡和林依依出门都怕得厉害,精神紧张,进退失据。 想起旧事,不知不觉,戚芳龄就走出热闹地段,一回神,竟晃到下人们的屋舍外头,在往前走就是大厨房。 那地方又是柴火又是煤灰,脏得很,家里的主子们从不过来,戚芳龄一蹙眉,正要转身走人,耳边就听到壮壮的声音。 “姑姑,兔兔这么可爱!” 姑姑?林依依到这等地方来了? 戚芳龄心下惊讶,不自觉走过去,绕过竹林就见一个年轻女孩舒展开修长的腿,正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嘴里还叼着根稻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地上两只笨兔子。 五六只兔子灰突突,毛色杂乱,到是挺肥硕。 戚芳龄心下好笑,壮壮这小崽子真没眼光,有什么可爱的! 那年轻女孩儿却是会拍马屁,居然还应了声:“是啊,兔兔这么可爱……所以我们吃了它吧?” 戚芳龄:“嗯……嗯?” “是红烧呢,烤呢,还是焖,炸?麻辣兔头很不错,吃起来有嚼劲,决定了,麻辣兔头,红烧兔肉,再加上一份鲜锅兔!” 戚芳龄脸上很是一言难尽,本来想走的,可也不知为何,居然莫名其妙站在这里看那小姑娘抄起菜刀,嗖嗖嗖,三下五除二就把兔子给一网打尽,拎着去大厨房那边开始拾掇。 不多时,浓郁的香气就往鼻子里钻。 尤其是一道麻辣兔头,辛辣的滋味一入鼻,戚芳龄就开始口水横流,眼睛盯着石桌上冒着油光的兔肉,一双脚蠢蠢欲动。 她平日最爱鲜辣,可为着面子,她也得学其他小姐那般,每日吃得清清淡淡。 就像林依依,她就喜欢吃什么鲜花宴。 那种东西看着好看,可真吃到嘴里能有什么滋味?不是甜的齁死人,就是涩的厉害。偏偏她时不时地还得陪着吃一场。 她父亲,母亲,兄长都吃,她能不吃。 想起旧事,又想起多少日子在各种社交场合受到的冷遇,想起哥哥们的偏心,戚芳龄忽然难受的厉害,猛地一步跨出去,挤到壮壮身边,直接下手抄起一个兔头,塞在嘴里就开始啃。 壮壮一把捂住嘴,把惊呼声吞咽回去,眼睛瞪得圆溜溜,使劲盯着戚芳龄瞧,小声讷讷:“小姑姑,你饿啦?” 一开始还带着气,鲜香的滋味在舌尖上反复跳动,满足感,幸福感一点点浸润心头,多日来的积郁仿佛都散去,心里眼里只有手里这香喷喷的兔肉。 杨玉英也不介意,更不多话,先给壮壮盛上一碗颗粒分明的大米饭,也给戚芳龄一碗,三个人就在溪水旁,就着流水竹林,沐浴清风彩云,享受起这一桌并不那么清淡雅致的美食来。 却说,不远处兰苑内,世家公子,千金小姐只被游廊分隔两方,远远能看清形貌,公子们吟诗作画,时常能听到轻盈的笑声,甚至仿佛能闻得到幽幽女儿家的清香。 每次参加这等文会,说白了就是大型相亲宴,未婚男女能在长辈们的看护下相看一二。 似眼下这等场合,时修远每每都是风云人物,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鲜少有不谈论他的,今日谈资更多,一提起时修远最近倒霉的被硬扣脑袋上的那门亲事,一群女孩子比他自己都更义愤填膺。 “依依,那个傅香香是哪里冒出来的?出身哪一家?在哪家书院求学?相貌如何?怎就敢同时公子订婚?” “就是,若是哪位郡主公主,世家千金也还罢了,区区一县令之女,想染指时公子,我谢玲第一个不肯答应!” “她今日肯定参加文会,等下咱们好好羞一羞她,好让她知道天高地厚,老老实实知难而退,放时公子自由。” “依依,你最擅琴,等下便约战,让她瞧瞧咱们平日里都做什么消遣,她那等人,若真嫁给时公子,不要说夫唱妇随,为公子操持后宅,主理家务,恐怕连让公子在同僚面前不丢脸都做不到。” 林依依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她学琴十年,可不是要同哪个姑娘斗气分胜负,真那般做,未免太丢人。 “哎,依依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以后容易被人欺负……” “咳,老时,你真是造孽。” 邹词小心翼翼地躲着几个姑娘,伸手搭着时修远的肩膀偷偷从侧面溜走,若是让小姐们看到他们在附近偷听,热闹可就真大了。 “看来你这位小未婚妻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怕是没人搭理,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伤心。” 邹词摇头晃脑,一脸怜惜。 “人家也是二八佳人,怎就这么想不开看上老时你,哎,可怜,可叹!” 他这会儿到是忘了,自己不久之前才见那位夏世子护送佳人回来时,倍感惊骇的模样。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故事 邹词到也没忘。 他这人就是有点粗枝大叶,脑子里不想事。 因家中有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妹妹,今年才五岁不到,一丁点大,粉雕玉琢,邹词疼妹子入骨,连带着对外头的女孩儿也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他对傅香香的印象当然不好。 京城里这些贵公子,就没几个人会对她有好印象。 都是差不多的家庭出身,从小到大哪里能没经历过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这帮公子哥,少有那等见到姑娘走不动道的傻白甜。 傅香香谋算时修远,还谋算成功,在众人心中那就是个狡猾的狐狸精,满肚子心眼。 可印象不好归不好,眼看人家一小姑娘,千里迢迢入京,人生地不熟,还要被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们欺负,他也看不过眼。 “现在这些小姑娘们,真是个顶个的不得了,不对,要我说,都是老时你害人,你说说,你长那么好作甚!” 时修远:“……” “人家傅姑娘肯定是被姑娘们排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抹眼泪,为了什么?全是因为你!你个害人精。” 邹词正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特别霸道的香气。 他登时精神起来,三步两步扒拉上墙头,向墙内张望。 时修远一怔:“邹词!” “哎哟!” 迎面一飞石,砸得邹词骨碌碌滚落到草丛中,捂着眼睛爬起来,脑子里还回放刚才看到的画面。 傅家姑娘正手持汤勺搅拌一锅鲜红的鱼汤。 锅边贴了一圈金灿灿的饼子。 原来这就是躲在角落里抹眼泪的傅姑娘? “鱼汤怎么那般红?那般鲜亮?又是那么香!” 纷杂的念头一闪而逝,邹词吞了口口水,又要往墙头上扒,却让反应过来的时修远一把按住肩膀,死死钉在地上。 “别闹!” 邹词呜了声,也知道这不合适。 但是,但是…… 浓郁的香气隔着墙头,轻飘飘地钻入他的鼻子,他怀疑这锅汤是拿香醇的美酒熬出来,他一闻就醉,再也想不起旁的。 想吃,特别想吃! 就隔着一堵墙,好像有个小孩儿吃得满嘴流油,还有个小姑娘吃得一脸餍足,甚至都舔上了手指头。 就他吃不着! 邹词猛回头盯着时修远:“等下我要英雄救美,你可不要跟我抢,是你说的,傅姑娘不是你心目中的妻子人选,呵,你不就是长得好,我就不信了,我邹词也是相貌堂堂,论容貌是比你差一点有限,论前程……好吧,也比你差一点,只差一点,但是我心诚,我娶了人家,把她供起来!” 时修远嘴角略一抽搐,知道这厮又发病呢。 他们两个本来关系一般,也就是点头交,只是一年多前,邹词这厮为了城南陈三姐的那一碗阳春面,差点找官媒去说亲,他两个哥哥在后头追,招呼时修远拦一下。 时修远这一阻拦,到给自己阻拦出一段孽缘,从此和邹词是越走越近,现在已经成了难得的好友。 他这一年下来,发病也发过几次,好在疯就是在自己人面前疯一疯,没真正疯到人家姑娘面前去。 如果他哪一次当真在外头胡咧咧,估计他父亲真能押着他去提亲。 时修远小小地吸了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叹了声。 所谓民以食为天,谁也不知道,其实被人们夸赞为芝兰玉树的时公子,对各类美食实在没多少抵抗力。 邹词爱吃,时修远能认认真真同他交朋友,同进同出这么长时间,其中一点很重要——邹词永远能找出这座京城里最好吃的东西。 他不光鼻子和舌头特别管用,还有好运道,更是和时修远的口味差不太多。 风悠悠地吹,香气弥漫,时修远狠狠心拖着邹词大跨步地离开。 兰苑里气氛正浓。 孙公子正作画。 王公子和蒋公子在下棋。 更多人吟诗作文,曲水流觞。 邹词一瞧见这些热闹,到把不能享用美食的那点郁闷暂时抛却,躲在一边看笑话:“你瞧瞧,韦举人又显摆他那一丁点的诗才,都比不上我五岁妹子作诗作得更有灵气,除了糊弄勉强识几个字的小姐也还罢了,居然敢在这一溜名门公子,进士探花面前显摆个没完,可见也是没见识的糊涂人。” 戚明刚过来,就听邹词说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人人都说我戚明嘴巴毒,你邹词是憨人,真该让大家伙听听,你这私底下都怎么编排人家。” “君子慎独。” 戚正忽然来了一句。 邹词也不以为意,目光流转,一下子想起件事,立时特别殷勤地凑过去给两位公子扫去石墩上的浮尘,请二位落座。 “你家表妹芳龄几何?你看看我怎么样,够不够格做你妹夫……” 砰! 戚正上手就是一拳。 “哎哟!” 邹词捂着自己的眼睛,满脸迷瞪。 戚明却不说他弟弟,也是义愤填膺:“我家表妹还小,离商量这等事还早,就是将来许人家,也不去你们邹家,光是你那个娘……哼。” 邹词生气地脸都鼓了起来道:“怎么,我就这么不能见人?时修远就那么好?他一大冰块,又不会哄女孩子,好在哪儿?” 戚明,戚正顿时回过神:“你说傅表妹?” 邹词吞了口口水,眼神一下子又温柔如水,小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戚家兄弟还没说话,就听游廊对面传来几声笑。 “傅小姐的大名,咱们可是早有耳闻,听说你居然一把火把你家宅子烧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之事,你这样的小姐,我们也是当真没见过。” 说话的是礼部郎中汤一诺家的二小姐,叫汤红。 她喜欢穿红衣,此时眉毛一扬,眼睛一竖,目光挑剔,只拿下巴对着才吃饱喝足,来到兰苑的杨玉英。 虽说在京城礼部郎中不是什么高官显贵,可她有个了不得的外祖母,她外祖母曾做过当今陛下的奶娘。 她母亲是外祖母的晚来女,她又是她母亲的老来女,在家中向来是最受宠的一个,性情略有些骄纵,在外面也不觉得自己身份低,就是当着那些郡主公主的面,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落了个心直口快的名声。 杨玉英一笑:“既是我家的宅子,烧也好,蒸也罢,都是我家事,小姐是不是听闻过,似乎不怎要紧?” “你……到是厚脸皮的很。” 汤红冷笑,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废话少说,我告诉你,时公子不是你这等样人能垂涎,趁早别做白日梦。” “姑姑,时公子是什么菜?好吃吗?为什么要垂涎?” 壮壮怯怯地从杨玉英身后探头出来。 汤红一愣。 杨玉英顿时笑起来,大大方方地道:“是啊,时公子是一道特别好吃的菜,现在装在姑姑的盘子里,但有很多人的脸皮挺厚,想要抢呢。” “姑姑是乡下人,没来过京城,还真不知道京城的姑娘们居然能把手伸这么长。时家的事,汤家想管就管。” “你!” 汤红脸色都绿了绿。 “噗嗤!” 戚芳龄失笑。 汤红才注意到戚家这位小姐,脸色顿时更难看。 戚芳龄咳了声,侧过脸看杨玉英,这一端量,心里就一赞,阳光下,小姑娘的脸那么的亮,美得和神仙似的。 荒唐! 戚芳龄此时忽觉可笑,所有人都在臆想,臆想那是个土气的,奸诈的,满肚子狡狯的女子,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想欺负人家,还说是主持正义。 “汤小姐,傅小姐,你们聊什么呢,还不过来,就差你们了!” 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年华正好的姑娘围坐在长长的石桌,有人抚琴,有的下棋,有的作画。 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风阵阵。 一个绿色袄裙的少女,笑盈盈道,“夏日正好,景色甚美,大家闲来一聚,总不能自己干巴巴地玩,咱们不如击鼓传花,传到谁手里,谁或喝酒,或表演个节目,弹琴也好,跳舞也罢,再不济出个灯谜给大家猜,反正是热闹热闹,都别拘着。” 说着,少女盈盈走到杨玉英身边,很是自来熟地挽起她手臂,又拖住汤红。 杨玉英很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手劲就坐到最中间的椅子上,一落座,只觉好几道视线直愣愣地刺她的脸。 她不禁有些好笑。 小女孩儿们争风吃醋的场面,她可是有年头没见过。 这些年在皇城司,她的地位比起夏志明,林官他们也不遑多让,从来都是天之骄女,被人崇拜的时候常见,让人嫌弃敌视,甚是少见。 几个小女孩儿的眉眼官司,她往这儿一坐,就能看个七七八八,那点小心思,真是单纯得可怜可爱。 就是这些女孩儿时不时出声挤兑她几句,到又有点面目可憎。 杨玉英稍一走神,游戏就开始玩。 一连两次花束落在林依依手里,还有一次落在一个身形略圆润,姓卢的小姑娘手里,林依依笑盈盈地喝了杯酒,又表演了一个蒙眼投壶的绝技。 怪不得小姑娘讨人喜欢,她笑容明媚,一言一笑既不古板,也不轻佻,只是温柔可爱。 又是一片鼓声起止,花束落在杨玉英的手里。 周围顿时安静。 一群小姑娘皆转头看她,目光灼灼,眼角眉梢间写满了官司。 游廊那头,邹词猛地一拍脑袋,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扶栏处,眼睛闪亮,摩拳擦掌。 为傅表妹解围的话还没出口,戚明和戚正就一起扑上来堵住他的嘴。 “呜呜,唔唔唔!” 邹词被勒得只翻白眼。 戚明也一脑门汗,心有余悸地看时修远:“你这朋友,是傻子么?” 他一吵吵,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偷窥人家女孩子们嬉戏。 更可怕的是,他要真胡说八道起来,坏了傅家表妹的名声,那还了得!就算要换妹婿,也不是这么欢的。 杨玉英手里捏着花束,神色轻松,其实她若不想接,再怎样也落不到她这里,可又何必?同年轻的女孩子们坐在园林中,溪水旁,闻着花香,玩一些女孩儿们喜爱的游戏,多惬意的事,她忙里偷闲,就享这片刻安宁,又有何妨? “我不胜酒力,喝酒便罢了。” 杨玉英眼睛里闪过一抹笑,“不如就罚我讲一个故事。” 小姑娘们尤未答话,杨玉英已经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前朝登州府有一女子,名曰娉婷,生来如神仙一般,美貌非常,曾有未婚夫一人,也是享誉天下的贵公子,较那潘安,宋玉,还多三分英武。” 杨玉英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哪怕是如今,京城这些贵女千金们,轻易也是不许看这类闲书,家里只怕孩子被移了性情,对这类话本小说那是严防死守。 但越是不让读,大家越是好奇,此时纵然对杨玉英怀有某些小心思,但一听故事,到入了迷。 杨玉英也擅长讲故事,声音不疾不徐,讲起佳人如何貌美,如何可爱,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温柔多情未婚夫。 她三言两语,描述了一场少年心动的爱情,正是这个年岁的少年少女最向往的。 三见定情,定亲,五年相处,青梅竹马,终于成年大婚,水到渠成。 眼看讲到二人结婚,杨玉英声音极温柔地描述盛大的婚礼,新娘子的嫁妆何止是十里红妆,那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财富。 然后新婚之时,新娘子坐在满床铺的花生红枣上,憧憬未来的生活,下一刻,贴身丫鬟一身血扑入新房大门,高声疾呼:“姑爷杀人了,咱们家的公子,伯父,叔父,婶娘祖母,全被公子杀了!” 满座少女皆惊悚。 有赖于杨玉英会讲故事,她们听得入神,都把自己代入到那女主人公,新娘子的身上,眼前仿佛当真浮现出十里红妆出嫁的一幕。 还没回想完,转折如此突兀。 在所有人惊愣的注视下,杨玉英依旧神色温柔平淡,声音不高不低:“新娘子愣在当场,只觉六神无主,她只肯相信这是有人跟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匆匆起身拖着被十几个绣娘绣了足足一年的奢华嫁衣,奔出新房,迎着漫天喊杀声朝她的夫君飞奔而去,只见夫君手持长弓,一箭射来,直入眉心!” “啊!” 几个女孩儿顿时脸色煞白,香汗淋漓。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收买人心 “呜。” 林依依呜咽了声,小声道,“为什么?傅姐姐,这故事,这故事不合逻辑!不能这么讲的。” 戚芳龄还是头一次有点同意林依依的说法。 绿色袄裙的少女傻了一般盯着杨玉英。 汤红和几个女孩儿气哼哼的,眼角眉梢却写着忐忑,犹豫。 杨玉英眨了眨眼:“唔,既然大家不喜欢,那就不讲了?” 众人:“……” 邹词隔着游廊高声吼了一嗓子:“别啊,接着讲,之后怎么样!秦娘子是死是活,范公子为什么杀自己的爱人!” 其他人也一时无语。 虽然现在听到这里,大家心情特别不好,饱受惊吓,可是都受了这份苦,怎么还能不继续听? “新娘子真的死了?” “弓箭是假的吧?” “范郎肯定是被人威胁,不对,被下了迷魂药,施了咒术,否则他为何要下手杀秦娘子。” 杨玉英的故事里,女主人公姓秦,所以是秦娘子,貌比潘安的贵公子姓范,人称范郎。 “这个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杨玉英轻笑,目光流转,继续讲下去“却说秦娘子死去,只觉魂魄轻飘飘地离开尸身,浑浑噩噩地向前走,走到一半,就见一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站在山边争吵,两个人一道运不可改,另一个道,命自由人,说着,癞头和尚袖子一卷,刮起一道风,秦娘子便昏迷不醒。”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却是看到了一间灵堂。那是她父亲的灵堂。范郎就站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慰她。” “秦娘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她眼里,这个曾经的爱侣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啃噬他们家的恶鬼。” 寥寥数言,小姑娘们又一次被吸引了注意力。 “秦娘子的出身不简单,其父曾状元及第,得皇帝爱重,弃文从武,为将十年,为天子牧登州,百战百胜,号为常胜将军,天下将帅皆俯首……如今家里人也好,父亲的亲故朋友们也罢,都对范郎十分信任。” “母亲病弱,弟弟年幼,她是家里长女,父亲在时,时常把她抱在膝头处理公务,在家将们心中,她的地位并不比她弟弟低,作为她的未婚夫,范郎自然也备受信任。所以,她没有时间悲伤。” “她要改变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境遇。” 杨玉英讲故事的技巧,那是经受过正儿八经考验的。那些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也不见得有她那么会抖包袱。 秦娘子重生之后,怎么以一己之力在这个乱世里撑起家业,教养幼弟,又怎么拉起队伍通过自己多了这五年的见识,追随明主打天下,最后果真闯出一片基业,为自己,为秦家报仇雪恨,闯出一片天。 期间有苦有泪,因为是女儿身,她受到很多的歧视,遇见无数的麻烦,整个故事荡气回肠,听得人跟随着秦娘子的心情,时而喜悦,时而忧郁。 就连邹词这么个大男人,听到秦娘子所受的那些委屈,也忍不住怒骂了句:“女人怎么了?她剿匪路上身先士卒,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的功绩,和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英雄就是英雄,总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儿家,就成了狗熊吧?” 在座的女孩子本来都觉得范公子是个才貌仙郎,如今也早恨这人恨得牙根疼,连听都不耐烦听到他的名字。 一个故事讲完,天色隐隐约约黑下来。 兰苑的文会都快要收场。 汤红猛地回过神,和几个手帕交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不是说要好好让这小丫头丢人现眼一回? 姐妹们琴棋书画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出招,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个白痴,尤其是让时修远,时公子看清这人的底细。 但一听故事,她们居然把这些都给忘了。 汤红:“……” 卢家小姐小声道:“击鼓传花,接着玩?” 她其实有一整套台词该说,大体就是现在这种玩法有些无趣,应该加码,不如下次花束传入谁手,就请上一位接到传花的人出个题目,不拘琴棋书画,诗词文章,必要表演一番才好。 在文会上,她们这些小姐们不好好弹弹琴,作作画,又怎能对得起静山伯府举办文会的一番心意! 奈何,时间过得有些久,卢家小姐把台词忘了个精光。 现在勉强想起自己的职责,一句话还说得分外心虚,小眼神左飘一飘,右飘一飘,都不大敢直视众人。 壮壮先捂住小肚子哼哼唧唧:“我饿了,姑姑,我们去吃饭?” 虽然来玩之前刚刚吃过不少,但是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要多餐。 “壮壮今天不上学,但是晚上还要温书,要写大字,写大字很累的,不吃饱肚子坚持不下来。” 小孩一本正经地提要求,努力让大家认同他。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牵着这只小团子自顾自地走人。 时修远:“……” 他的话还没说! 今天特意拜托戚家办文会,并不是让这些小姑娘来听故事,是他想正正经经地同这位便宜未婚妻说几句话。 时修远略一犹豫,此地人太多,终归没有直接开口唤住人。 一直到文会结束,时修远都再不曾找到好的和人家姑娘独处的机会。 戚家大少夫人其实是很有心,这文会就是特意为时修远提供方便,每逢这类文会,只要是公子小姐有意,总能找到机会说两句心里话。 静山伯府在京城里,算是相当守旧的家族,规矩还算严,若是换了其他家族举办的宴会,男女同席也是常有。 但是时修远自己不想办法,让戚家大少夫人主动点破,敦促家里的表姑娘同外男密会,她是绝不肯做。 哪怕这是一对未婚夫妻,她也做不出。 梁氏家教森严,在这方面向来十分保守。 她这一天竟看自家宝贝儿子跟傅家表妹玩,又急又无奈,偏偏面上还不好显露。又想不出办法帮时修远,心烦气躁的,连暑热都变得更难熬了些。 戚明一回屋,到是第一时间问了时修远和傅表妹的事,梁氏登时沉下脸,没好气地怼了他几句。 “问我?我怎知!看你们戚家这些破事。” 戚明:?? 梁氏吸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就听外头丫鬟听雨道:“夫人,小少爷来了。” “这么晚,仔细吹了风,快让孩子进来。” 梁氏顿时一喜。 壮壮一身青蓝色的长衫,双手捧着托盘,进门就笑道:“阿爹,阿娘,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梁氏一愣。 壮壮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件薄薄的小短衫,很短,没有袖,也没有扣子,估计便是有扣子也系不上,样子歪歪斜斜,这手艺别说和绣娘比,就是十几年没做过手艺活的梁氏,也做不出这么糟糕的衣服。 不过,用料显然一流,颜色也很美,是水蓝色,发出莹莹的光亮,远处一看,宛如流水。 “这叫凉衫。” 壮壮牵着父母的手,轻轻地按在小短衫上头。 一开始只是微有些凉意,但只片刻,戚明就轻一扬眉,觉得身上的燥热眨眼间消散了,汗犹在,但身体已是渐渐凉爽。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壮壮一脸的得意。 今天杨玉英带着他提前离席,小孩子闹着要吃饭,而且忽然心血来潮要吃烧烤,杨玉英想了想,也没拒绝,只是哄他吃烧烤必须换衣服。 现在身上的绸衫,一烧一烤,热汗淋漓,很快就不像样子。 说完,杨玉英便削了几根竹签,又拿来几团冰蚕丝。就坐下来教壮壮织冰蚕衫。 这冰蚕丝可不是一般冰蚕吐出的丝,乃是欧阳雪以自己的灵气喂养,这类冰蚕丝织的衣服,盛夏时节穿在身,其舒适美好,没试过的人怕是永远也想象不出。 此类冰蚕,可谓天下奇珍。 杨玉英却只随意地拿来玩,还让壮壮学着用它织凉衫,不知浪费了多少,这才得了两件。 壮壮可是完全不知自己浪费,简直不要太开心,成就感十足,都不及等到明日,便拿着东西来向父母献宝。 可见他平时觉得父母严厉,但内心深处还是同自家爹娘最是亲近。 小孩子或许不识货,戚明和梁氏可不傻,这东西稍微看一眼也知是宝贝,再听壮壮坐在那儿,讲述自己怎么怎么辛苦——‘这些丝线特别细,稍微错一点就乱成一团不能用了,我织到第五次才织顺手呢。’ 戚明:“……” 他觉得自家这位傅表妹脾气真是太好了,这样的熊孩子不打死还哄着玩,难得。 第二日,凉衫一着身,戚明和大少夫人顿时感受到好处,在日头下走,身上冰凉无汗,并非冰窟里那种凉,就像是在一口阴面的古井旁边,从井中升腾起的丝丝凉意,真是舒坦得不得了。 早起刚坐上餐桌,壮壮就钻出来跟父母一起享用早饭,他的小厮黑豆特别有眼力劲地把自家带的食盒打开,捡出里面的糖蒜,小素丸子,酒酿腐乳,并夹蛋饼并绿豆薏米粥等几个小碟小碗放在自家小主人眼前。 这些都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十分简单,可和满桌油腻的菜比,戚明和梁氏忍不住吃了好几瓣糖蒜,尝了带着酒香的腐儒,小丸子更是恨不能一口气全给吞掉,吃了几口大约是开了胃,更觉得饿,若非戚明好歹还有点自己已经当爹了的意识,没好意思真把孩子逗哭,恐怕都能做出没收掉壮壮食盒的无耻之事。 戚明盯着儿子的食盒,心里激烈交战,闭了闭眼扭过头去,就听妻子笑眯眯地问:“儿砸,你食盒好几层,里面都装了什么?” “姑姑给做的饭和甜品,还有冷饮,凉皮,凉虾,酒酿丸子,酸奶水果捞,酸梅汤……” 梁氏笑起来:“今天爹爹,娘亲工作好辛苦,有点想吃甜品。” 壮壮一愣,没多犹豫,就特别体贴地把大食盒第二层打开,贡献出去一多半。 “好孩子!” 梁氏头一次觉得,其实傅表妹那些坏名声,好像一多半都是别人脑补,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说人家不学无术? 谁家不学无术的小丫头能做出这么对胃口的饭菜? 他们好吃的也吃过不少,但这样家常的,让人舒服的食物,真的少见。 戚明把自己得的美食撞在自己的食盒里,忽然响起来,最近时修远没什么动静,这件事还真该催促一番。 一连好些时日,刑部公务繁忙,时修远每日天不亮就去当值,不到太阳落山回不了家,有时候还要加班,确实没有闲暇去处理自家的家务事。 此时正值盛夏,京里最近也不知为何,冰块十分不足,刑部的份例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因此用冰上头也颇节省。 “热。” 邹词瞧瞧躲在案牍后头,把自己的鞋子脱下,小心活动两个大拇指。 幸而他不是汗脚,一时到没惊扰旁人。 只时修远就坐在他对面,对他这种率性而为的作风,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邹词哼哼唧唧不肯穿鞋子,还是外头招呼了一嗓子,工部的人来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把鞋穿上。 正穿着,抬头见来的是戚明,顿时松了口气,另一只也不穿了,趴在桌案上哼哼唧:“热啊!” 戚明扬眉,到有些得意,也不理他,径直走过去同时修远说话。 时修远一见他,心下也是叫苦不迭,略有些无奈:“贤兄放心,我已经去信给我祖母,祖母已经启程,三日后便归京,到时会替我登门拜访,定下婚期。” 他同母亲谈过这件事,谈的结果,很不尽如人意,他觉得要是强迫母亲来为他处理,那就当真是要同静山伯府,同那位傅香香姑娘结仇了。 戚明蹙眉,叹了口气,终没多言。 正好到了放饭的时候,戚明干脆不回工部,直接让小厮拎了食盒和时修远,邹词一起去刑部食堂。 邹词一向爱吃,可最近苦夏,在家还好,刑部的伙食却让他颇有些敬谢不敏,吃饭如行刑一般。 桌上又是汤面,烩面,菜一路从厨房抬过来,为着方便都是蒸菜,糊成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烦。 “哎!” 不想吃啊! 邹词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菜叶,戳着戳着,忽然一顿,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忽然闻到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一闻这味儿,肚子里就咕噜噜地开始叫唤。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炫富 “什么味?” 邹词鼻子耸动,左右一看。 到食堂吃饭的大部分都是刑部的人,上到尚书,侍郎,下到小吏,莫管什么身份地位,但凡要吃饭,只这一处而已。 只是那些大人们有单独的包厢,到不同他们一样在大堂里凑合。 夏日里大家的确苦夏,食堂此刻坐了一半人都不到,显得有些空旷。 邹词在东南角,戚明和时修远有点话要聊,在西北角最远离人的地处,相隔整个大食堂。 在座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邹词却是眨眼间就把头扭过去,差点扭断脖子的那种扭。 看了三眼,目光从戚明的食盒,看到他桌上的一碗水果捞。 甜香味扑鼻而来,带着微微凉气。 邹词果断把碗筷一扔,站起身一路很低调地避开其他人走了过去,径直走到戚明和时修远的桌前落座。 戚明刚把密封在布袋里的勺子拿出来,一低头,早馋了大半天的酸奶水果捞,居然自己长了脚,消失无踪。 “!!?” 时修远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邹词笑盈盈地端起陶碗,滋溜一口,又是滋溜一口,连喝了三口,酸奶从喉咙滑入胃,暑热全消。 他悄默声地伸出手一勾,把戚明的勺子勾走,笑道:“一看就是新的,多谢多谢。哎呀,可是馋死我也。” 话到最后,已经含混不清,只剩下吞咽声。 戚明茫然半晌,倒抽了口冷气,瞠目结舌。 他从儿子嘴里夺来的水果捞,如今竟然让别人给吃进了嘴里! 但是他能和邹词抢么? 他其实还真想抢一下,但是邹词这厮一通搅合,拿着他那张大嘴围着陶碗转了一圈,这下子就是抢回来,戚明也是真鼓不起勇气再去吃。 两行热泪心中流。 戚明嘴角动了动,指了指邹词:“……你真行!” “谢谢啊,戚明哥。” 邹词一脸笑,目光闪闪烁烁地盯着戚明手边的食盒瞧,扒头就朝里面看去,一看两眼放光。 戚明这回反应快,快速把里头的凉虾,各种甜品,冷饮,凉粉凉皮都拾出,塞给时修远一碗凉粉:“吃,吃,快吃。” 他也埋头苦吃。 时修远:“……” 别说,凉粉入口即化,也不知加了什么作料,味道并不很浓,却分外合胃口,尤其适合这样的夏天。 时修远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感觉十分好吃,还想第二碗。 邹词也不客气地又争抢了一碗酸梅汤,笑道:“戚明哥,你别那么小气,这么大的食盒,这么多的吃食,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戚明:“……” 他一顿吃不完,还有晚上可以享用。 食盒底层是冰层,所有的食物搁在食盒中,一上午过去依旧很新鲜,凉意也足,等到晚上吃也无甚问题。 现在可好,让人一顿就给霍霍掉。 邹词一边美美地享用小食,一边拿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擦着擦着,忽然觉得不对。 旁边时修远,面色白皙,微微见汗,但一点也不显狼狈,也是,时修远时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人,他的汗都是香的。 但是——右边看戚明,身上干干爽爽,除了一丁点瓜果的清香,再无其它异味。 邹词愕然:“你不热?” 戚明得意地扬眉笑道:“热什么?多凉快!” 邹词:“……” 他们的朝服都好好穿在身,厚实的很,从脖子包到脚,没有露出任何一片肌肤,怎么可能不热? 说起这些,戚明是真得意,也不隐瞒,轻声道:“儿子孝顺,特意去同他傅姑姑学织凉衫,给拙荆和我一人织了一身凉衫,穿上清凉无汗,当真是十分清爽。” 邹词:“……” “还有这些冷食,都是他傅姑姑替他准备的,儿子孝顺嘛,知道我工作辛苦,特意让我捎带过来。” 邹词沉默半晌,默默走过去,殷勤地替戚明端茶倒水,很是狗腿地道:“戚明哥,有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兄弟保准给您办得妥妥的……咱商量商量,您就把傅表妹许给我如何?只要您答应,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让我娘亲带着官媒自登门,说定这门亲事。” “我可和时修远这小子不一样,没他那种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只要傅表妹嫁给我,我一准对她好,家里的大事小事全听她的。” 看在邹词还知道压低声音的份上,戚明只翻了个白眼,到底没上手打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姑娘一门心思只想嫁给你,我真乐意娶她。” 邹词叹了口气。 像他们在这样的贵公子,婚姻大事从不能自主,反正就是圈子里这些闺秀,到了年纪,父母给挑一个身份相当的,娶回家便是一辈子。 邹词觉得,他娶谁都成。 傅家姑娘也很好。 邹词说的都是玩笑话,但时修远却是早和祖母通过气,他祖母一到,必须要真真正正解决这件事。 娶她?退婚? 时修远不喜欢傅香香。 但他不了解傅香香其人,不知道自己退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女孩子,退婚应是很严重的事情? 这日,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的,颇为吓人。 杨玉英一早起身,就见身边两个丫头,翠星和春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眉心处略带愁绪。 一见她起身,翠星连忙招呼人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利利索索地把杨玉英收拾干净。 “外头闹起来了,说是林家表小姐屋子里招了贼。” 春梅连忙道:“好像又说弄错了,表小姐亲自说的,是丫头误会了,并无此事。” “谁知道!” 翠星眉峰紧蹙,忧心忡忡。 “听说漪澜阁外头都能听见,屋里传出两个小丫头的惊叫声,说是表小姐的母亲,留给表小姐的璎珞找不见呢。” 静山伯府规矩森严,林依依表小姐又是伯爷,伯夫人,还有两位少爷,少夫人的心尖尖,地位比家里正经的小姐都高,她的漪澜阁,连下人都比旁处更得上头的青眼,如今居然吵吵起有贼,可不是件小事。 “应是弄错了。表姑娘漪澜阁后头的两个库房,都给塞得满满当当,不只是伯爷,伯夫人每年瞧见好东西就往她那搬,在外头,表姑娘有十几家商铺,七八个庄子,年年出息都多,月月有东西送来。” 翠星小声道,“表姑娘那儿要真招了贼……怎就去偷一璎珞?” 那东西是林依依母亲所赠,价值不低,但主要是意义重大,比它值钱的物件,光是表姑娘的首饰匣子里就有不少。 去岁表姑娘寿辰,两位少爷送的步摇,那是宫里的手艺,光是手艺便值百金,上头嵌的宝石,更是名贵。 两个丫头议论了两句,便都敛眉闭口,不再多提。 杨玉英到是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最近静山伯府可有些不太平,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就说前头一对钧瓷花瓶留下的那一点疑案,就只是小案子,诈骗案也好,别的什么盗窃案也罢,又没死人,哪怕在京城,也无人在意。 像表小姐丢了东西,更是算不得大事,内宅之事连传都不好传出去,就算是真的,了不起处置一批下人罢了,难道还敢闹得沸沸扬扬? “欺人太甚,她什么意思!” 戚芳龄坐在族学外的凉亭里,气得浑身发抖,两靥薄红,很有些艳色。 “那意思是,我偷了她的东西?别说什么璎珞,便是金山银山,我稀罕吗?” 不远处假山池沼附近,几个族学里的女学生都在纳凉,隐隐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往常戚芳龄最是要脸面,在外头从不多言乱语,今天也是气得狠了。 昨晚漪澜阁招贼,也就西跨院那等偏僻地处没被惊动,戚明,戚正两兄弟,还有静山伯戚寻都起了身。 林依依一开始一言不发,结果几个碎嘴的丫头,说什么在戚芳龄的首饰匣子里瞧见过那样的璎珞,虽记不太清,但大体是那么个模样。 戚芳龄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依依居然就改了口,说约莫是她出门礼佛时丢了东西,并不是在家里丢的,丫头弄错了云云。 这下子可好,人人都觉得林依依是给戚芳龄解围。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戚芳龄鼻子一酸,竟要落泪。 就刚刚还有人说,她这个静山伯府的正经小姐寒酸的紧,瞧见人家表小姐的首饰就眼红,虽不是明说的,可话里话外,就这个意思。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我是样样比不得林依依,哥哥们总担心我欺负她,好像我有多跋扈似的!我跋扈?” 戚芳龄以前总难受,因为她从小一直被不知不觉地忽视掉,只要有林依依,人们眼里就没有她。 现在到觉得,还不如一直是透明人来得好。 杨玉英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去我那儿坐一坐,小桃,去把你小姐的首饰匣子拿来,最近我刚得了几匹江南那边送来的缎子,让丫头们都来,今儿咱们姐妹打扮打扮,也散散财。” 她也听翠星她们说了传言,到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是戚芳龄偷了林表姑娘的东西,但她有些奇怪,好像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静山伯府这位正经的嫡小姐,就是处处都比不上那位表小姐。 表小姐是天上仙子,戚芳龄就是凡间的丫头。 好似这个府里的人,从心里认为戚芳龄就是不能同林依依比。 杨玉英进静山伯府的头一日,也差点被各路人马来送上几个下马威。 若都是女孩子因为嫉妒而来,她到也能理解。 美色动人心,男女都一样。身为时修远的未婚夫,让人嫉恨,她担了便是。 可这些下马威,第一条到都是在防止她伤害林依依,防止她对林依依不利,人人都在暗示,在这个静山伯府,表小姐是林依依,她是傅表姑娘,是外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位置。 人人都说,傅香香同林依依云泥之别。 林依依是白天鹅,傅香香都配不上丑小鸭。 连赶车的车夫那日都道,他们家表小姐择席又有洁癖,漪澜阁外的秋千,花盆,养在水缸里的鱼,趴在葡萄架下的猫,都是不许外人碰的。 杨玉英当即就回了句,她对有些花粉味过敏,林家表小姐既爱种花,那就劳烦身边的嬷嬷去递个话,和她见面,先洗洗手脸,莫要带了味道。 这话笑盈盈地说出口,那几个下人都是无言以对。 进了静山伯府,杨玉英一直低调,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并不见外人,可上上下下,但凡同她接触到的下人,都觉得她非池中物,再不把她和林依依区别对待。 现在看,不光是她这个表姑娘,就是正牌的小姐,居然也要同林依依分一分云泥。 这真是新鲜事。 不多时,西跨院里一字排开一圈一人高的玻璃镜,上嵌花纹,十分精细。 戚芳龄和西跨院里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眼。 连翠星,春梅这两个贴身照顾杨玉英的丫鬟,也有些惊讶。 当下玻璃镜已经并不特别罕见,可这么大块的,从来有价无市,那是贵胄之家才能有的东西。 这还不算完,杨玉英让翠星去开了外面的角门,从‘祁门县’跟她进京的大丫鬟莲莲,并一排十二个家丁,依次抬着箱子进门。 箱子有紫檀木的,老红木的,花梨木的等等。 最后进来的是一口百宝玳瑁箱,光这一口箱子,卖出去能在京郊买一套小宅院。 莲莲大大方方过去,轻轻按了下开关,玳瑁箱自动延展开,竟成一圆形十层首饰架,清风一吹,徐徐旋转。 每一层上都摆放了各种钗环收拾,珠光宝气,看得人眼晕。 丫鬟们都忘了瞪眼,也忘了惊讶。 若是一两样珠宝,她们还能惊一惊,叹一叹,但这珠宝多如砂砾,似乎也就只成了数字,让人说不出话。 杨玉英随意扫了一眼,把百宝箱中间一层轻轻一抽,居然抽出来,搁在石凳上,自成一小架,双层的挂钩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璎珞,瞧着一层有二十几件。 “我想想。” 她又走过去寻了一妆匣,信手打开,里面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七八件璎珞。 “差不多了。” 杨玉英笑道,“莲莲,这些我都不认得,外头新送进来的?既没来得及刻绘印记,难认得清楚呢,你令人抬着,我们去找静山伯府的表小姐,看看这里头是不是误装了她的那件璎珞。”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读书 戚芳龄:“……” 满院子的丫鬟仆妇都无语。 杨玉英稍一回神,也是一笑。却是不改主意,不过到也不大急。 一应箱子都打开,拉着戚芳龄就坐在这些珠光宝气中,莲莲带着人扯了缎子披在她们两个姑娘身上比量。 又选了首饰一样,一样替换。 “我们做几套一个样式的,穿起来看看效果如何。” 杨玉英笑道。 戚芳龄迷糊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头抵着头就着莲莲拿过来的衣服册子,挑各类样式,骑装也要几套,窄袖的,宽袖的,繁复的,简单的,看到这些花样繁多的衣服,哪里还顾得上伤春悲秋,戚芳龄那些复杂的情绪也暂时收敛起来。 衣服要新裁,一时不能穿,首饰却是立即便佩戴好。 戚芳龄戴了一整套猫眼石的首饰,猫眼石并不是特别名贵,但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成套的宝石和单件首饰不是一个价格,宝石质量,工艺,那都不一样。 无论贵还是便宜,她装扮一新,杨玉英拖曳着长裙坐过来给她上了妆,按着她坐在长凳上,她就忍不住转头去看镜中人——原来她竟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眉毛稍稍修理,妆也不浓,可镜子里的姑娘五官深邃,肌肤胜雪,端是明丽无双。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不起眼,至少不算漂亮,但此时再看,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自信,若她都不算美人,这京城中百分之七八十的美人,也算不上什么了。 装扮一新,杨玉英招招手,点了四个下人,过来搬玳瑁箱子等,浩浩汤汤地赶去漪澜阁。 她这回上京,路上带的人不少,家丁护院健仆管家,大体有二十余人,丫鬟只带一个,就是莲莲,另外还有个负责做些粗使活计的婆子。 带的护院多,正是因着把全副家当都带了来,需要人手,不过傅香香到人家家借住,拉拉杂杂地领一群下人进门,那就不大好看,所以丫鬟仆妇便少了些。 也幸亏她带的健仆里有十几个体壮腰圆的女子,否则这活儿恐怕要找静山伯府的人做了。 静山伯府上下人等,便是如今认同杨玉英的那些,对林依依也有种天然的敬畏,指望他们帮这种忙,难! 杨玉英带着戚芳龄徐徐出了西跨院,不紧不慢地穿过大半个静山伯府,径直朝漪澜阁而去。 但凡路过看见的下人都侧目,还有好些族学里刚下学,正在附近闲聊说话的小姐公子们,看到这架势也是吓了一跳。 杨玉英两个姑娘身边带着一座移动的宝山,宝光招摇,引得人心口微颤,浑身颤栗,好几个族学的姑娘,轻轻摸了摸手臂,低声道:“好美!” 整个静山伯府一时间喧闹非常。 大少夫人那头也听了消息,他们又不知杨玉英去作甚,只有些意外:“我们这位傅表姑娘,家中还真是豪富!” 双方的关系说近也近,但若说远,自傅香香母亲出嫁,也有二十余年未曾见过,最多年节上如普通亲戚一般走走礼罢了。 往年祁门县往京中送礼,也仅仅是不过不失,并不显眼。 傅家有钱,实在有些奇怪,但好像能理解一二。 傅家祖上是勋贵出身,先祖曾追随太宗征战南北,可惜战争结束,他们家犯了个大错,具体是什么已经隐没于时间中,不过傅家渐渐落败到是真。 若不是大顺朝的这几任皇帝,都较为难得,没碰上昏君,多数宽仁得紧,怕是傅家也难传承至今。 毕竟是勋贵,祖上积累的家产不少,傅县令又是嫡枝,想必家产颇丰。 想在祁门县,傅县令年年考评优等,能耐且不提,至少在清正廉洁方面,已经超过大顺朝的平均水准。 当初傅县令立下大功,他的事迹在朝廷邸报上那是连续刊登了小半个月,人尽皆知。 想必这清廉,也是因为有清廉的底气。 说起来,那些清官们到还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更多一点。 “但这也太……难道是朝廷的赏赐?” 大少夫人摇摇头,“只是这般赫赫扬扬地露富,实在不妥。” 她在静山伯府当家也有年头,看着伯府显赫富贵,但内囊如何,她这个当家的大少夫人很是有数。 家中账上最近这些年,不说寅吃卯粮,但确实过得有些紧巴巴,其实产业还是蒸蒸日上,家中弟子也没那些不把银钱当银钱的纨绔子弟,下人们又比较精简,但静山伯府本来家底也不算厚,而且公公那边总是有些额外的开支。 他老人家喜欢古董,见到好的就要买,公公是伯爷,他要开销,账房也不可能不拨钱。 还有个受宠的表姑娘林依依,这一日日的,开销大增,哪怕产业经营得还成,大少夫人依旧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小丫头这么轻易暴露家底,她也不怕旁人起歹心?” 大少夫人才一闪念,丫头就匆匆过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噗!” 大少夫人顿时瞠目,连咳了好几声,连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摇头苦笑。 这会儿赶过去也无用了……吧? 杨玉英和戚芳龄浩浩汤汤走出来时,消息就隐隐在静山伯府流传开,漪澜阁这边自也得了信。 不过,林依依今日有些不舒服,只坐在屋里倚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书。 她其实知道,她在婆子丫鬟影射戚芳龄的时候,忽然改口说是自己弄丢了璎珞,不关旁人的事,这种举动很像把戚芳龄往坑里埋。 事后,她也有一点后悔自己的手腕不够圆滑,行为举止超出常理,也幸好两位表哥自幼便信她,都成了习惯。 她永远都是天真,单纯,善良的好姑娘。 她是好姑娘吗? 林依依想,她至少不是个坏人,只是不喜欢戚芳龄而已。 这种不喜欢根深蒂固,从第一次见面就心生龃龉,在漫长的接触中,厌恶的情绪滋生,一日比一日更深入骨髓。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模糊不清的噩梦? 可那噩梦,她三岁多的时候做的,当时不懂,只知道哭,如今已是根本记不得。 不知缘由,但她讨厌戚芳龄,在静山伯府,上到伯爷,伯夫人,下到做洗扫粗活的下人,她都能令他们如沐春风一般,她本就是个可爱的姑娘,唯独对戚芳龄,她做不到亲切,只能冷漠疏离,最多不去害她罢了。 林依依徐徐翻了一页书,湖畔微风拂来,隐约有花香。 “小姐,林表姑娘和芳龄小姐来了。” 丫鬟满脸迷茫地进屋,轻声道。 林依依也愣了下。 片刻之后。 林依依轻轻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略带一点僵硬,看着眼前摆着的玳瑁首饰匣子,匣子风一吹便轻轻旋转,流光四溢。 “听说林小姐昨夜丢了璎珞?” 杨玉英笑容温婉,语气不徐不疾,“我前几日和芳龄妹妹换着戴首饰来着,好像是给芳龄妹妹佩了个我新得的璎珞。” “昨晚上听闻有丫头说,芳龄的璎珞和林小姐的相似?可我也忘了借出去的是哪一样,就都搬来给你认一认。” “最近下面人老给我送来首饰,人又多,路也不熟,说不得哪个人捡到了林小姐的东西,以为是我的呢,您来瞧瞧,这些好像都和小姐的璎珞比较形似,里面可有?” 林依依牙齿小小地咬了一下舌尖,有点痛。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刚以曾看戚芳龄的璎珞同自己的相似为名,怀疑是戚芳龄偷了她的东西。 转过脸,傅香香便搬着近百样式相近的璎珞招摇过市,来问她里面有没有她的。 其实,按说这也没什么,算不上丢脸。 可傅香香的语气,表情,动作,好似都别有深意,偏偏又是让人说不出的深意,只会引着所有人去想,却又很难去指责她。 林依依仿佛能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她强忍住这等感觉,轻轻吸了口气,表情平静又温柔,似还有一点懵懂,带着一点迷惘:“傅姐姐说笑了,是我自己粗心大意,出去玩弄丢了东西,身边这俩丫头才当差不久,年纪又小,整日咋咋呼呼,到是闹得府里不安宁。” 林依依叹了口气,“哎,居然还惊动了傅姐姐,真是罪过。” 杨玉英蹙眉:“那你真该仔细些,女孩子贴身的首饰,在外头可不能乱丢。” “是,多谢傅姐姐提醒。” 林依依小声道。 杨玉英看了看天色:“既然没有你的东西,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戚芳龄徐徐转身而去。 林依依轻轻地吐出口气,神色不改,回到屋里也若无其事,反而叮咛身边的丫鬟,今天表哥送来一兜新鲜的葡萄,正在井中吊着,正好拿出来吃。 戚芳龄人还没开漪澜阁,神色就变得极飞扬,双目炯炯有神,面上有光。 好些下人瞧见她,都不禁惊讶——原来他们家小姐竟是长这副模样么? 漪澜阁璎珞被窃这事,就仿佛被一阵清风吹过的尘埃,再无一丝痕迹。 但这日,杨玉英还没去族学,莲莲就抓着只鸽子进屋,摸下鸽子腿上的竹筒递过来。 “咱们皇城司的驿站,暗哨,不都装备了信的信报机?而且还驯养了不少海东青,如今在京城,怎还用信鸽?” 信鸽传信的方式,在当下来讲,确实太落伍,而且颇不安全。 杨玉英也是随口一说,随手解开纸卷一看,意外道:“在京城?” 信中之言很简单,就是盯梢静山伯府的暗探发现,有一伙江湖人暗地里出入伯府,这些人身手相当了得,全是老江湖,追踪起来十分困难,查到他们有三个落脚点,但都是临时落脚的地处,始终没有摸到对方老巢。 这一伙人一直在静山伯府附近出没,有两次还从府中搬出许多木箱,疑似有人做内应。 有内应这事,全然不必探子探查,大批人出入伯府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内应怎能做得到? 静山伯府再是落魄,这里也是京畿要地。 杨玉英蹙眉,把视线落在最后一行上,伯府小姐戚芳龄,欲查漪澜阁璎珞丢失案。 “这到是个倔强孩子。” 把纸卷扔到炭盆里烧掉,杨玉英便起身去族学。 在那一日时修远准备文会后,杨玉英就受戚芳龄邀请,去戚家家学读书。 一开始她没去族学,只是因着没人想得起她,静山伯府里上下人等,都巴不得她老老实实呆在西跨院,老老实实地绣她的嫁妆,最好哪里也不要去,省得给伯府丢人。 可她一正经亮相,文会之上,虽则没展现出多少才学,但只那讲故事的本事,也是人人服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长辈们都看出来,这姑娘情商很高,为人处世并无可诟病之处。 大房的小儿壮壮,早就同她混得极熟悉,亲亲热热。 大房夫妻两个,人家给的宝贝凉衫穿在身,香甜可口的美味小食吃入嘴,难道还能一边享人家的好处,一边瞧不起人家? 若真如此,就是静山伯府没有礼数。 而静山伯府,偏又是最讲礼数的地处。 杨玉英对于去族学的兴趣到不很大,不过入乡随俗,到不曾推辞。 此时天边忽起浓云,风渐凉,杨玉英出门走过竹林,正好同戚芳龄汇合,今日这姑娘显得尤其意气风发,衣着打扮都比寻常时候更鲜亮些。 一入族学,早到的十几个少男少女,齐刷刷看过来,互相挤眉弄眼,偏不说话。 显然,这些小少年,小少女们,在静山伯府也是消息灵通的紧,杨玉英和戚芳龄搬着一堆璎珞让林依依看的事,早就人尽皆知。 戚芳龄挽着杨玉英的胳膊轻笑,顺便扫了林依依一眼:“她惯会装,脸皮真厚。” 林依依还是老样子,坐姿端正优雅,自有一番气度。 显然这姑娘是整个族学的核心,不多时就有好些少女们拿着功课凑到面前问,神色甚至堪称虔诚。 “林姐姐今年一定能考上京城书院。” “听说陛下要将书院改为什么大学,似乎考进去的难度增加了许多,咱们族学里,今年也就林姐姐最有把握。” “哎,是啊,林姐姐可得帮帮我,要我说,什么穿金戴银,天珍海味,那都是外物,最是无用不过,唯独会读书,是正经能让人一生不愁的本事。”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嫉妒 戚芳龄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把头往桌案上一搁,鼓了鼓脸,到底没吭声。 要说别的,她不会服气,可要说学习,她实在无力抵抗。 他们族学的先生是静山伯特意请来的,进士出身,也曾为官,只是不适应官场的风波,整个京城能有进士来当先生的人家,除了那些王室宗亲,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府里不能说不尽力。 族学里的学生们更不是那些只知道混日子的纨绔,人人争先,对学习十分上心,可即便如此,林依依依旧独占鳌头。 她字写得好,书念得好,琴弹得好,画画虽一般,但和寻常女儿家比,也不逊于人,下棋或许不出挑,可照样会,算不上臭棋篓子,同先生下,让先生让她三子便能有来有往。 她才多大? 族学里比她大两三岁的也有好几个。 戚芳龄一直非常地努力,她不像林依依,每天要用漫长的时间去交际,玩耍,林依依对很多东西感兴趣,时常说要享受美好的人生。她却不,她读书就竭尽全力地去读书,每天悬腕练字,可是人的天分有时候真的非常让人无可奈何。 林依依玩着就能学好的东西,她得拼尽全力才能不掉队。 戚芳龄知道自己不算笨,在族学里也是数得着的好学生,各科目的成绩都能排到前列,前提是别和林依依比。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杨玉英在这族学里也学了有六天,对学生们多少有些了解,和这些孩子们接触了些时候,她有点感动。 终于见到真正普通的孩子们了! 想她在大顺朝度过她第一次人生时,她就是个这样子的,十分普通,除了一副好皮相,再无其它。 那时候和她一样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后来,她所在之地,那些光怪陆离的圈子里,普通些的女孩儿反而成了稀罕物。 教室里热热闹闹,一屋子可爱的小心眼,杨玉英想起旧事,到对自己故意装嫩,上人家的族学有了点兴趣。 不多时,先生抱了一叠试卷过来。 顿时满座寂静。 所有人转眼间收敛,个个正襟危坐。 先生环视周围,捋了捋胡须,表情略带了点满意,轻轻把试卷搁在书案上。 “这些都是京城书院,前些年年终考核用的卷子,我有朋友在京城书院任教,特意印了些给我,你们今天都来试着答一答,让我瞧瞧你们和京城书院还有多远。” 族学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静山伯府族人家里的孩子,小童有,年纪十二三岁的有,十七八岁的也有,更大一两岁的同样有几个。 男子十多人,女子七八个。 除了小童们单独上课,但凡年过十岁,未考去其他书院的学生都集中在一处。 年纪小的还好,年纪大的几个,无论男女一下子精神百倍。 他们如今已经到了为自己前程考虑的年龄,做梦也想就读京城书院。 一群依附伯府求生的孩子,突破出身限制,最好也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去读京城最著名的几所书院。 皇家书院权贵太多,大部分都是王孙公子,成绩要紧,关系更要紧,他们也不敢妄想。 与之相比,京城书院就属于还算可望可及的那一类。 在静山伯府的族学中,大部分学生都想最终进入京城书院,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心潮起伏不定了。 读京城书院,和去其它书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试卷很快发下来。 一人七页,其中四页是格物算术相关,另外三页都是正经的国学相关。 杨玉英扫了眼,微微扬眉,这卷子出得很有些水平,不像是一般的先生出的考卷,到像是几位名书院的杰作。 虽然表面上看平平无奇,好似就是再基础不过的试题,乍一看,谁都觉得有把握完成,但其中隐藏的各种小陷阱,包含的冷门知识,就像一支支冷箭,让人防不胜防。 她以前也看过京城书院的试卷,各大名书院对自家的知识保密得还不错,但总少不了内部交流,外面的人难窥门径,门里的人却不同,哪个书院新勘定了教材,有那位大儒出手,几乎眨眼间就能在圈子里传开。 像杨玉英,夏志明这样的学生,更喜欢分析研究那些先生的风格,一拿到题目,是哪位先生出的差不多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眼前这份卷子看起来普通,实际上就属于重量级的武器,便是那些大书院的学生答起题,不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也不一定能轻易拿到好成绩。 杨玉英抬头看了眼先生。 静山伯府请的这位先生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很扎实,要不是年纪大了,没有赶上好时候,这也必是名书院出身的佼佼者。 现在拿这么难的题目来吓唬自家学生,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低头认真阅卷,开始答题,杨玉英默默拿起了笔。 一场临堂小测,满屋子的学生被考出一身冷汗,交了卷子哪里还有考试之前的意气飞扬,小心翼翼地觑着先生,神色拘谨又彷徨,更是没有了嘀咕别人的精神劲儿。 先生笑起来:“行了,我和你们刘先生会尽快阅卷,争取明天就把结果给你们。” 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今天这一整天的课,好些学生都上得心不在焉,连吃饭也吃得不安生,戚芳龄到还淡定,只是她最近把杨玉英当同一国的好友,总爱腻在她身边,尤其是到族学读书时,更是恨不能出门方便也要一起。 “你看,都围着林依依讨论题目,好像她的就是正确答案。我还不信了,题这么难,她就真都会做?” 戚芳龄话里多多少少有些酸意。 虽然已经习惯,但看着自己不喜欢的人风光得意,依旧难受。 第二日,少男少女们一入族学院子,就在青绿色的砖墙上看到已经挂出来,高高在上的试卷及答案。 众人都是一愣。 大家昨夜多是睡得不大好,一直惦念这事,如今结果出得快,到也不算坏事。 一行人对视一眼,齐刷刷一拥上前。 卷子显然是几位先生共同答的,答案一水工工整整的小楷,字迹清晰。 “天啊,怎么可能!” “我怎么不知道还能这么答?我完全想偏了!” “错,都错!”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纯粹的‘老鼠打洞’问题,没想到,里面居然还偷偷藏了‘盈不足’,如果京城书院的学生们天天作这样的题目,我觉得我考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一片哀声哉道。 不只是格物和算学,就是大家比较擅长的国学,竟也没让学生们有半分展颜。 大家一时竟糊涂起来,完全不知自己的成绩究竟如何,只是面色到是个个一片惨绿,显然自我感觉少有良好的。 林依依也摇头:“好几道算学和格物题目,我都陷到陷阱里去了,实在难了点,恐怕考不好。” “哎,林姐姐的考不好,同咱们的考不好,怕是不大一样。” “那是,依依所谓的考不好,那就是普普通通得了上等,你们的考不好,那纯粹是下下,不合格,是不能一样。” 戚芳龄冷笑:“好嚣张,我到要看看,她能不能得优。” 一众人都悬着心,偏偏他们这位先生颇喜欢吊人胃口,从从容容上完课,才捋了捋胡须,轻声道:“现在宣布成绩。” 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底下一群正襟危坐的学生,咳嗽了声:“戚月娥……下下!” “高长坤,下,戚三宝,下,王丽,中下……” 每个被点到名字,心里都是一颤,不过到后头,大家反而平静下来。 看样子不是自己一个人没考好。 大部分人都是下下,下,最好的中下,连一个中都没有。 “戚芳龄,中下。” “林依依,中上。” 戚芳龄:“……”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还算可以,稳居前列的成绩松一口气,就蹙起眉,颇不高兴。 果然,学生们面上隐约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题目太难,中上已经相当不错,这就相当于平时上上的成绩。” “应该是优等才对。” 一大通吹捧话连想都不用想就吐出来。 “果然不愧是咱们依依,哎,这第一的位置,看来我是一回也得不着,除了依依,没人能坐。” “你们看,依依好似不开心。” “依依你也对自己要求太高,你看看其他同学,连中都没有一个,你能得中上,比旁人高两等呢。” 戚芳龄沉着脸,心情越发不好。 “傅香香。”在一众窃窃私语中,先生点到这个名字,忽然顿了顿,轻声道,“优等。” 教室里顿时一静,所有人愣了下,才齐刷刷转头盯着坐在戚芳龄后面,半趴在桌案上不知看什么闲书,仿佛没听见点名的女孩子。 “什么?” 所有人顿时议论纷纷。 “傅香香得了……优等?” 林依依也忍不住瞟了对方一眼,低垂下眉,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违和。 她直觉一向惊人,但唯独在傅香香身上屡次出了差错。 一开始她懒得同这人打交道,总觉得傅香香是个自己很容易作死的人,没必要深交。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人物。 林依依自幼在族学,成绩就一直优秀,无人能比,她对书本,文字,她现在学的东西,都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好像已经学了十多年,如今不过是重修而已。 她喜欢那种轻松。 碾压众人的优秀,也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杨玉英被戚芳龄激动得连戳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哦,她现在是傅香香! 先生坐在讲台前,神色间仿佛万分之复杂。 “傅香香的答卷,我们仔细看了很多遍,一直对给不给评分有所犹豫。” 先生轻叹,“等一下我会把试卷发下去,有志于去考京城书院的学生可以去借傅香香的答卷看,她的答卷,我们觉得已经完美到不是我们这几个做先生的能去评论。” 他顿了顿,扬眉一笑,“傅香香,我现在觉得,你坐在静山伯府的族学里真是相当浪费时间,你应该去考皇家书院,去读京城书院,去更广阔的地方,寻找更广阔的未来。” 先生甚至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案,“听说你现在已经定了亲,为何如此着急?不要急着嫁人,好好想一想。” 老先生多少年来都沉稳练达,从不曾这么激动过,看得满座少年皆震惊无比,忍不住去偷看杨玉英。 傅香香的未婚夫可是时修远,是那个时修远! 他们家先生疯了么?居然让人家不要成亲! 先生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非常可惜。 他们昨天晚上批改试卷,对于学生们答题答得七零八落,一张答得还行的卷子都没有的事,他们心里有准备。 这次考试,纯粹就是下马威,是为了筛选出真正下定决心要突击去考名书院的学生,专门吓唬人用的,考题本就非常难。 当然,为了不要彻底碾压这帮学生的自信心,他们还稍稍松了松手,把其中几个好学生的成绩略提了提。 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直到看到杨玉英的试卷。 先生看了不到一刻钟,心里就明白,杨玉英和在座的学生不能摆在一起比较,如果硬要比,那就是把状元同尚在挣扎着去考秀才的童生比。 这能公平? 杨玉英放在京城书院,那是能当先生的人,如果朝廷放开女子参加科举之路,状元的位置,她完全可以争一争。 虽然仅仅是一份试卷,但先生从教二十多年,见识过无数人,无数学生,他在看人方面,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现在他就很确定,杨玉英是真正的厉害人物,年纪又这般小,这是天才,不该折损在后宅里。 眼看着先生殷切地看着杨玉英。 所有学生早就忘了别的,他们口中议论的,念叨的,如今只剩下‘傅香香’三个字。 戚芳龄扫了一眼,看到林依依的表情,忽然就感觉神清气爽,只觉蜜水从喉咙一路涌到胃里去,甜极了。 虽然人们议论的中心不是她,可也不是林依依,所以她就是很高兴。 以前在族学里林依依就是最顶端的存在,所有人都说林依依优秀。 现在再来看,大家都是坐井观天的庸人,原来林依依所谓的才学出众,那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她根本不算什么!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献美食 杨玉英觉得她现在比当年元帅他老人家养的那条龙鱼还惹眼。 昔年元帅养了一条鱼,却异常聪明可爱,人人都很喜欢。 杨玉英觉得要是元帅肯放开参观收门票,他们赚的没准能赶得上元帅的年薪。 当然,元帅身边最聪明的还是她杨玉英。 只是她的聪明不能同人言而已。 要是她暴露了,肯定能给元帅赚更多。 咳咳。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反正如今整个静山伯府的少年少女们,都十分关注她,就连她偷偷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都一时涨价,颇有洛阳纸贵的意思。 其实别看杨玉英在族学时间并不长,但这些小少年们对她的印象并不坏。 她长得漂亮,情商也不低,糊弄下小孩又有什么难的。 族学里好些学生对她有抵抗情绪,纯粹是为了林依依。 她替戚芳龄出头,拿一堆璎珞怼林依依的事,他们还能看得出来。 林依依在族学那就是顶端的存在,从先生到学生,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戚芳龄。 可杨玉英事实上也没真做错什么。 他们那点对抗情绪,在杨玉英一个优等成绩面前,顿时烟消云散。 这成绩代表,只要杨玉英乐意,这位傅香香小姐就是名书院的骄子。 从此命运会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天壤之别。 大顺朝的进士很是金贵,三年能有三百多。 这三百多的进士里,这两年有八成得是名书院出身。 而像皇家书院,京城书院等著名书院的顶尖学子,如今还真不一定有兴趣去考科举。 这两年事态当真有些说不清。 他们这些京城学子,都有些惶惑。 反正无论如何,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地赶紧考出来。 一旦进了名书院,他们就有山长,有先生,有同窗,有无数人一起操心他们的前程。 林依依是好姑娘,是他们的朋友。 可林依依温柔善良,又怎么会介意他们再同傅香香交朋友呢。 傅香香可是时修远的未婚妻,也是静山伯府的表小姐,是自己人! 于是这些人就热热闹闹地烧杨玉英这口热灶。 戚芳龄第三次被旁支的小子抢了座位。 “……” 她气了一会儿,又噗嗤一笑。 想一想,族学里有人抢了林依依的风头,也挺让人开心,何况还是傅香香。 杨玉英被缠歪的久了,闲来无事时,干脆就正经教这些孩子一点东西。 逛花园教种花,教各种珍稀植物的兴致,教药理,甚至还能延伸到天文,地理上去。 看戏,看杂耍,游玩时就随意教一点戏法一般的幻术,机关术。 大家吟诵诗文,让杨玉英讲故事,她就掺杂着朝廷邸报,历史军事之类一起讲。 很多东西杨玉英也只是粗略了解。但就这点粗略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星半点,也够这帮小少年们学上十年八年。 不过十数日,傅香香在静山伯府的地位便是大有不同。 “听咱们家团子说,你们壮壮日日往族学带好吃的,各种冰饮,各种小食,馋得他不行,回去就和我表姐闹腾。” 邹词吞了口口水,“老时,你好歹也是人家傅姑娘的未婚夫,多去献献殷勤啊,光哄得别的姑娘心悦你,正经未婚妻连个吃食都不送,你这未婚夫当的也太失败。” 京里这些人家,多是沾亲带故的,邹词的远房表姐就嫁到静山伯府的旁支家,所以家里的孩子也在族学里读书。 自从壮壮开始往族学带吃的,小家伙们没少被馋得口水直流,邹词这人最爱美食,他吃不着,还偏偏要去打听这些个事,每每把自己馋哭。 最近杨玉英又上学了,没时间出去闲逛,他连找借口逮人蹭饭都不成。 只能回来折腾时修远。 时修远:“……别嚎,后日佛母寿诞,全城的女子都要去佛老山献礼食,到时候傅小姐也必去。” 邹词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时修远也松了口气。 他祖母也打算好,就在后日佛母寿诞之日,去佛母山见傅香香。 前几日祖母便已返回,他面上不显,心里着急,可祖母说了好几次,要替他去静山伯府走一趟,只是说完总是忽然就发生些意外,阻拦行程,一拖再拖,竟拖延到如今。 时修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等待他祖母,总比央着母亲去更妥当。 要是母亲去见那位傅小姐,那就不是解决问题,纯粹是想和人家结仇。他又没疯,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也没打算闹得不可收拾。 所谓佛母山,就是京城外的十里山,山上瓜果飘香,泉水潺潺,据传佛母曾在此落脚,饮此地灵泉,食鲜果。 山上一座九母娘娘庙,传承已过五百年,香火不绝,十分灵验,痴男怨女求姻缘,夫人们喜欢去求子,和山上星罗密布如棋盘的诸多庙宇道观比,地位并不算特别高的九母娘娘庙,香火反而更鼎盛。 佛母诞日,京城的女子们都有烹饪美食,供奉佛母的习俗。 杨玉英一早也被戚芳龄叫到厨房,林依依也在,大少夫人梁氏也难得过来,唯有二少夫人身体不好,这几日不舒坦,便在屋里休息。 戚芳龄并不理林依依,只挽着杨玉英的手说话:“我就很奇怪,佛家戒荤腥,为何佛母不用茹素?” 杨玉英笑道:“大概是佛母比较老,不懂新规矩?” 戚芳龄:“啊?” 梁氏无语:“今日可是佛母诞日,你们说话也注意些,不要对佛门不敬。” 杨玉英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虽然佛门戒色戒荤腥,本来就是新规矩,但是我们听大家的话,不去说它。” 说笑两句,饭食还是要做的。 这对杨玉英来说是极简单的事,她路过竹林,顺手劈了几个竹筒,此时就好似玩笑一般往竹筒里放置各种搭配的食材,荤素各半,加入她自己酿制的料和油,选好的各类香米,鸡肉,兔肉,猪肉,羊肉,牛肉,甚至还有各类水果。 林林总总填充了十二只竹筒,扔入木炭里面细细地烧烤。 梁氏看了一眼,哭笑不得:“佛母诞日的奉食,据说佛母是真会享用,需得精心些,你们这些孩子,可莫要胡闹。” 再一看林依依,梁氏点点头,“林表妹就做得好。” 林依依沐浴更衣焚香,郑重其事地换了新衣裳,眼前的厨具都擦得锃亮,神色更是郑重,目前做出来的几样蒸食都十分精致漂亮,显然从前些时候就开始准备,下了很大的功夫。 此时听梁氏一赞,林依依面上含羞,心里却是有些别扭。 从某一日开始,静山伯府上下,都不自觉就管她叫林姑娘,林小姐了,两位兄长只叫妹妹,到还如常,可两位嫂嫂表亲昵,也只叫一声林表妹。 如今府里有两位表小姐,呼喊姓氏是为了区分,到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她早把静山伯府当做自己的家,这是她的家,她在她的家里,竟听出些许疏离味道,让人何等心痛。 天色渐亮,梁氏点了几个健仆,帮着把家里的一应吃食都担起来直奔佛母山。 街市上小摊贩比夜市里还多。 无数人扶老携幼走出家门。 少年少女们头上簪花,身上也多穿鲜亮的衣裳,便是家境贫寒的那些小姑娘,也得换一身八九成新没有补丁的好衣服,戴个花环,稍稍上妆。 杨玉英以前从没有在京城正经过过佛母寿诞,她年幼身处边疆,那地方常年遭遇兵灾,过年都过不踏实,百姓们哪里还有心思整什么佛母寿诞。 后来回京以后,她的生活一团糟,也着实不爱凑热闹。 此时坐在马车上,感受外头热闹的气氛,耳边听着戚芳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到也挺有趣。 “香香,那个林依依很有问题。” 戚芳龄扒开窗户,扫了一眼前头的马车,忽然扭过头神色颇凝重地道。 “哦?” “你记得她说,她不小心把自己的璎珞弄丢了吧?还差点污蔑到我头上。”戚芳龄蹙眉,面上带出些烦躁,显然一想到这事就不开心。 “这事虽说香香你帮我出头,涮了林依依一把,可她那璎珞找不到,我就不痛快,这阵子我找朋友借了些人,一直盯着漪澜阁,我发现这漪澜阁里很不简单,经常有外头的人出没,那些人不是我们静山伯府的,是林依依自己的人,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戚芳龄神色灼灼,似乎对此事特别有兴趣。 杨玉英掩住嘴唇,轻咳了声,眉宇间难得露出一点无奈。 她想说戚芳龄胆子够大的,若对方真有了不得的秘密,一旦发现有人窥视,不灭口才有鬼。 但人家只是查自己家而已,她是静山伯府嫡出的小姐,查一查自家的下人,自家的宅院,又算得上什么大胆? 杨玉英沉默半晌,也只道:“想吃什么?今天美食很多。” 戚芳龄登时转了心思,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杨玉英略一移动腿,压住她的裙摆。 不过片刻,小姑娘又把头缩回来,晕晕乎乎地倒在车壁上,轻声道:“香气太乱了,反而没了食欲。” 杨玉英失笑,叫了停车,下去溜了一小圈,没多一会儿就提回来一堆小吃。 戚芳龄没什么食欲,也就稍稍流了一点点口水,小尝了十七八样而已。 他们一路走,一路转,到了十里山山脚下,远远已能看到各府的旗子插满了山道,山巅上聚集的是几位王爷,公主的献食,都是各府大厨精心烹饪,色香味俱全,路过人的行人把山道挤得水泄不通。 依次往下,就是王孙公子们的地盘。 再向下,还有京城那些贵族士绅,间或夹杂了平民百姓家,佛母诞日是个吉利日子,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没太多的顾虑,有些家中有信佛的长辈,有些亲眷身体有疾,便早早争抢个靠近山顶佛光的地处,供奉美食。 哪怕贵胄之家比他们来得迟些,落后一步,也不会生气。 故老相传,在这一日人们不能妄言妄行,需得严守君子之德,要不然让佛母记上,后头要倒霉个好几年。 既然来参加佛母诞日的盛会,总归除了纯粹为游玩的,还是信佛的多些,谁也不会故意在这等时候找不自在。 此时山边旌旗漫漫。 林依依不像杨玉英和戚芳龄他们随走随玩,到的及早,此时已经铺展开来,铺盖住好长的登山道。 路过的行人大部分都让她准备的美食给吸引得驻留停步,着实是因着这美食有牌面,样子好看。 林依依不知何处请来的厨子,竟是把食雕的能耐显尽,一盘胡萝卜,白萝卜,土豆,豆腐,等素菜拼合,竟也雕刻得细致无比,假山亭台,小桥流水,精致非常。 “林姑娘的心意真,佛母会保佑你的。” “我看林姑娘最用心,这饭食好,不用吃,只看就欢喜。” 一时间夸赞声无数。 每年这个时节,京城里各家各户摆出来的美食,总有人要评个高低,虽然没正经排什么榜单,可若是得一个公认的好字,也足以得意一整年。 未婚的女儿家能得一赞,更是好处不少,这样的好名声还能上达天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谁不喜欢? 戚芳龄他们到的晚,而且准备的不过是些竹筒饭,拿箩筐一摆,半点不显眼,此时听见旁人夸赞林依依,她就忍不住一撇嘴:“她那是自己亲手做的吗?” “像王府那样的门庭,王妃和郡主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烹饪,都是大厨所做,但再往下,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谁还不自己亲自动手了,就她矫情!” 杨玉英哭笑不得,戚芳龄其实以前挺能隐藏自己的小心思,并不四处宣告她对林依依的深恶痛绝,但现在是真把自己当同盟,在她面前再无矫饰。 只是……大户人家小姐所谓的亲自动手,说的是亲自下场指挥,或者厨房里给提前切切剁剁的准备好,只等着家里小姐最后动一下铲子而已。和林依依的做派,也相差无几。 “老寿星们,全福奶奶们来了。” 两个人正说话,便听到周围的呼声,连戚芳龄也连忙起身探头看去。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珍馐 佛母诞日历来的习俗,都是要给佛母供奉美食。 相传寿山孔雀佛母娘娘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美食,信众供奉除香火外,上供的美食也十分有讲究。 京里每年到这个日子,要先遴选长寿的老人家,有福气的贵妇人,提前在佛母庙焚香祝祷三日。 到了正日子,她们领了佛母法旨,从佛母庙出来,沿途徒步下山,给信众们赐福。 佛母她老人家会注视这些有福之人,而且时常神魂降临,借他们的肉身,以肉身品尝美食。 所以这些人每次登十里山,吃的总比寻常要多上不少。 “一路上徒步走路,还得下山,在佛母庙吃不好喝不好的,肯定又渴又饿,吃得多再正常不过了。” 戚芳龄小声嘀咕,可视线还是随着众人的视线向上探望,显然对这件事十分关注。 杨玉英自己不怎么在意,却也知道,佛母诞日在京城是相当重要的节日,京城里哪怕平时不信佛的人,此时此刻,也希望能沾一沾福气。 好些人家花样百出地做美食,要是自家的食物能让这些全福奶奶们看中,那简直能开心一整年。 山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声。 “天啊,快看,今年的全福奶奶是燕王妃为首。” 前面忽然传来几声惊叫。 戚芳龄顿时闭上嘴,面颊通红。 燕王妃出身江南方家,是个在骨子里写满了儒雅文气的女子,又有侠义之气,自成为王妃以来,做过好几件了不起的事,可谓美誉响京城。 有一年斡国使臣赴京,欲求娶公主,好永修两国之好,有些大臣犯了毛病,说公主既享天下供奉,自该为国出力,远嫁斡国联姻,那是公主的责任。 这话刚一传出去,燕王妃就急了,守在宫门前把说这些话的大臣们暴打了一顿,言道——公主,王爷们是受了天下的供奉,为国出力自是应当,哪天需要公主上战场,便是战死沙场,那叫为国牺牲。 “现在你想把公主送给敌国,还口口声声什么责任?公主要是脑子抽筋,许嫁敌国,才叫资敌吧!你这人脑子这般有病,如何能站在朝堂上?” 那位官员被打得晕头转向,气急败坏,又说什么他要有适龄的女儿,也愿意把女儿献给陛下,由陛下认为义女,送去联姻。 这话再一出,燕王妃又是一顿爆锤,这回真是差点把人打死。 要不是燕王就在附近,赶紧过来拦下了妻子,恐怕大顺朝就真要出一位,在宫门前打死官员的王妃了。 燕王也会说话,当着这倒霉官员的面骂他陷君王于不义之地。 陛下拿臣子的女儿和亲敌国,难道还不是不义? 从那之后,燕王妃一战成名,不过是毁誉参半,好名声坏名声都差不多。 不过,燕王妃性情疏阔,心地也不错,脑子还聪明,又做了好几桩好事,还曾有过救驾之举,现在她年纪大了,越发慈悲,很少再和什么人起冲突,那些坏名声渐渐隐去,如今提起燕王妃,满朝称赞者多。 旧事不必提,现在十里山前的少年少女们,反正对燕王妃那是崇拜有加,听说她是全福奶奶,都兴奋的不成。 很快,就听说燕王妃都吃了什么,享用了什么,到是没太多规律,有豪门世家精心烹饪的美食,也有寻常百姓献上的普普通通的窝窝。 燕王妃带着人浅尝辄止,一路不停,但凡稍稍驻足吃点东西,消息马上便传扬开来,被选中的人家也是特别欢喜。 不多时,前头就传了消息下来,林依依准备的美食也让全福奶奶们尝了尝,还有人赞了句精致。 虽说燕王妃没动筷子,但这也算沾上了福气,静山伯府上下人等十分开心。 没过一会儿,林依依便令丫鬟捧了食盒,亲自奉给家里人吃,也给戚芳龄和傅香香送来了一份。 戚芳龄瞪着食盒里的一片‘翠竹林’,眼睛鼓鼓的,大口大口地吸气,气得不行。 杨玉英到是尝了一点,不说寡淡无味,但着实配不上这卖相。 “火候过了,调味有些地处过重,有些地处又过轻。” 这种蒸食做得好,自然也有独特的风味,可再好的滋味重复蒸个几次,能维持住外表的鲜亮就算是好,还想特别好吃,真是非神厨而无此本事。 戚芳龄听了这话,心中才稍稍好受一些。 但又想到燕王妃竟吃了她准备的东西……戚芳龄就恨不能连朝天上翻十个八个的白眼。 杨玉英心下好笑,寻了个石墩坐下,削竹子继续做竹筒饭,各类味道的她都试一试,反正她厨艺好,调味方面尤其好,也不怕做出不能吃的东西浪费食物。 又烤了几个,忽然有些饿,她便捡了一只竹筒,以指化刀,劈成两半。 焦黄色的竹筒一开,浓郁的香气轰一声爆炸一样向四周扩散,只一瞬间,戚芳龄的头直接扭得咔一声,差点扭坏了脖子。 好香啊! “先吃。” 杨玉英微笑,递给戚芳龄一半,自己也翻出竹筷,吹了吹热气,加了一块儿烤得金黄的鹿肉,拌着米饭放入口中。 香米中化入恰到好处的油脂,又辅以瓜果的清香解腻,一吃进口,只觉热而不烫,从喉咙香到胃里,浑身熨帖。 竹筒不开,平平无奇,可它一开,香味极其霸道,随风飘出去老远,前后左右好些人闻见这股味就胃口大开。 好些人侧目回头,有小孩儿馋得嗷嗷叫唤,哇哇大哭。 戚芳龄顿时开心起来,抱着竹筒饭故意去逗小孩儿,好在她还没太恶劣,也捡几样小竹筒送给带小孩儿的大人。 杨玉英想起皇城司里给他们上的一堂课,说是太宗皇帝在位时,天下初定,世道不好,局势混乱,时常有刺客刺杀太宗皇帝。 当时太宗还尤喜欢白龙鱼服,出宫游玩,每到佛母诞日,更是经常化妆成一介布衣,登山祈福。 他老人家威望高,底下的人根本管不住,还特别不喜欢侍卫跟得紧,最后没奈何,只能由皇城司训练了一批娃娃,专门替太宗试毒。 他老人家一被美食迷住,娃娃们总要抢先围上去讨要,而且一定要尝太宗拿在手里的那一份。 孩子们年纪小,大的十一二,小的六七岁,太宗能如何?肯定拉不下脸不给孩子吃。 如此过了数年,太宗才察觉到其中猫腻,帝王做得久了,总算改了那些臭毛病,让大家都省心不少。 杨玉英闲来想些闲杂事,回首就见静山伯府族学里的人齐齐聚拢过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选了她身边的石块坐下,热热闹闹地把各自的美食都拢在一处,眼巴巴地瞧着她。 一时间,他们这一片最是热闹,风头都要盖过上头的贵胄之家。 杨玉英莞尔,只能笑道:“大家换着尝尝?” 众人轰然应是,纷纷切开竹筒,尽情享用。 开的竹筒一多,香气越发浓郁,遥遥吹入那些正徐徐下山的全福奶奶鼻中,逗引得好几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也蠢蠢欲动。 “好香!” 老寿星,全福奶奶,遴选的大部分都是身体康健,胃口也好的人,一路下山,没少品尝美食,到此刻,其实也吃得七七八八,不说饱足,可到底不饿。 但一闻到这香味,却是又仿佛能感受到饥馑,不约而同,加快脚步,不再因为周围的美食驻足。 其实就是过来给佛母献食这些人家,也垫着脚张望,煞是好奇。 没片刻,全福奶奶,老寿星们健步如飞地走到眼前,竟是聚在一处,景象堪称壮观。 燕王妃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深吸了口气:“这真是一筒饭熟,十里飘香,来,取一个与我尝尝。” 戚芳龄瞠目结舌,杨玉英一笑,挑起竹筒,轻轻一劈,连同筷子递了过去。 燕王妃一张口,先吸了口香气,再吃米饭,一口比一口快,连吃了七八口,才轻轻吐出口气:“鹿肉?我到没吃过这么香,这般嫩的鹿肉,一点都不腥,只香。” 其他人被馋得纷纷讨要,燕王妃竟有点不舍,但这等场面,总不能争争抢抢的,只好错步让开位置。 只眼看着她面前几只竹筒让人夺了去,恋恋不舍地叹气:“前头珍馐美食还多,你们且留着肚子。” 哪里还有人听得见? 却说山下头一行人迎着烈日山风,左等右等,硬是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全福奶奶等人的人影,许久才有消息传下来—— 燕王妃惊见珍馐,已是流连忘返,不肯离去。 这要多么好吃,才能把堂堂王妃迷城这般? 又有人说,乃是佛母娘娘她老人家爱这滋味,才借了全福奶奶们的身躯,降临人间享用。 “听说是静山伯府的傅姑娘,巧手烹饪的珍珠,珍珠为东海寻得,乃是仙珠,服用能养生。神仙也极喜欢。” 杨玉英听了传闻也是无语。 这帮吃货愣是把她的竹筒饭都给争抢了个干净,还有不少连吃带拿,往自己袖子里揣,若果然是珍珠做的,她怕不是要倾家荡产? 其实只是燕王妃赞了一句,粒粒如珍珠而已。 杨玉英不在意,戚芳龄高兴得不行,偷偷和她咬耳朵:“林依依还拿厨子做得那些饭菜显摆?佛母她老人家也就是随口尝一尝,不过面上光鲜,如何比得上咱们这竹筒饭。” “我给哥哥们送一份去。” 说着,戚芳龄盯着刚做的新竹筒,也不怕烫,只拿衣袖裹着扔到篮子里提着便走。 杨玉英叫了一声,叫不住她也便罢了。 到是抢完了竹筒饭的全福奶奶们,见杨玉英竟还有材料,一个个地再不肯走,只道累了,徐徐坐在道边,姿势优雅,风度十足。 杨玉英自己却懒得动手,干脆指挥族学里这些学生们,只指点他们加入酱料的份量,大家都没觉得自己被当成烧火丫头,个个做得特别认真。 事实上连烧火的活,也有旁人家的丫鬟下人来抢。 一片人间烟火中,杨玉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瞟向溪水,忽然一蹙眉,猛地转头,长身而起,向旁边山坡上看去。 山间丛林密布,草木茂密,隐隐见鸟雀盘桓,虫鸣声嘈杂。 杨玉英一眯眼,厉声长喝:“什么人!” 声音未落,她伸手抓住旁边族学学生,背后的一张弓,又抄手抓了一把箭,箭足十余支,齐齐上弦,瞬间抛射了出去。 众人只见长箭没入远处山林,惊起一片飞鸟,随即隐有低呼声传来,草丛密林沙沙作响,好几个黑影从丛林里蹿出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百姓们乱作一团,贵胄人家勃然大怒。 今日盛会,十里山周围山道都有官府衙门派人看管,早在正日子之前,此地就被耕地一样筛查过了,连只凶猛些的野兽都不应该有,此时竟有人歹人藏匿。 只看这帮人逃窜的模样,也不似好人。 杨玉英一个箭步追出去,高声呼喊:“都不要分开,检查看人齐不齐,大家都小心。” “芳龄小姐不见了!” “小淑,小淑去了哪里?谁有看见小淑?” 一时间鸡飞狗跳,有下人惊觉自家小姐不见,有母亲找不到儿子,哥哥找不到妹妹,慌乱四起。 不远处当值的差役们脸都绿了,要是佛母会上出现大的差错,可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上头的大人们被追究,他们要先倒霉。 燕王妃一口饭未吃完,嘴角上挂着一颗米粒,人已追着杨玉英奔去,王府几个侍卫连忙也跟上。 其他大户人家的家丁小厮们,连忙护持在自家的少爷小姐们周围,警惕地巡视周围。 杨玉英速度很快,但对方这群人特别熟悉周围的环境,她赶过去,已是踪影全无。 山林茂密,郁郁葱葱,岔路也多,风一吹,到处沙沙作响,影影栋栋,便是近前五米站着人,也不一定能寻得到。 燕王妃挥挥手,让手下侍卫去搜,神色凝重,冷声道:“我这便召集人手,立即搜山。” 杨玉英摇摇头:“怕是来不及。” 眼下最要紧的是一个‘快’字。 杨玉英有种直觉,戚芳龄被人掳走了,她是大家小姐,若是落入贼手,时间稍久,就是说不清楚的麻烦。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擒贼 此时人心惶惶,十里山上所有人都乱了,遍地哭嚎声,光听声音,竟像是让人掳走了七八个女子。 “莲莲,放信号,去要狗。” 杨玉英一声令下,人嗖一声蹿了出去,眨眼没入茂林。 燕王妃惊道:“这姑娘好身手。” 她看对方的小侍女,在山林间穿梭时足不点地,轻功极佳,连侍女都如此,当小姐的肯定更不简单。 这侍女也似乎对她家小姐非常有信心,根本没有担忧的模样,随手扔出一信号烟花,沉稳地冲燕王妃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燕王妃颇惊讶:“没见过这姑娘,京城的高手,还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不可能不认得。” 她身边一位容长脸,五官略有些僵硬的婢女,到是对今日佛母诞日盛会上各家的小姐十分了解,低声三言两语解说了那姑娘的身份,燕王妃愕然扬眉:“这不胡说?普通的县令家的闺女,能有这份能耐?” 燕王妃略一沉吟,又摇摇头:“既能顺利入京,还这般张扬,便是她的身份有些问题,那也不怕人查。” 说着,又是一笑,“时修远这孩子捡了个大便宜。” 时修远和邹词,还有静山伯府的两位公子,戚明,戚正,都带着家丁,组织了人手,进山搜寻。 戚正和戚明最是焦虑。 他们两个虽说对自家这个妹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陌生。 好像从小到大,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唯有表妹,自家那妹子腼腆怕生,从没和他们亲近过。 但再陌生,那也是亲妹妹,此时出事,焉有不急之理? 此时搜山的人很多,但是十里山也是真大。 周围茂林密布,一眼望去,就如绿海碧波,别说几个人,十几个人,就是有百人分散开来隐藏,都不大好找。 幸亏人手充足,戚明神色冷厉:“京兆府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贼子闯到十里山。” 戚正脸色发白,冷声道:“不用担心,芳龄一定没事……我就不信,这帮人还会有飞天遁地之能。” 说话间,嗖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逼时修远面门。 这箭的速度之快,迅疾如闪电,戚正骇然变色,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时修远鼓足力气身体向下折去,却已是来不及,电光闪石之间,又是一声箭响,时修远眼前仿佛划过一道流星,侧面一箭飞至,恰到好处地抵住时修远眉心处的箭尖。 一阵火化喷溅,燎了他的一缕发。 时间其实很快,戚正,戚明两兄弟却又觉得无比漫长,他们齐齐扑过来扶住从马上跌落的时修远,三人一同向着箭枝飞来的方向看去。 “傅……” 戚明猛地捂住胸口,一阵剧咳。 戚正小声问道:“我看错了?” 时修远勉强站好,靠在树上略略调匀呼吸,刚才那一瞬间,他没有反应过来,好似连移动都只移动了一点,但就是这一点,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此时汗水涌流,浸透衣衫,面色也是青白透明,没有半点血色。 “是傅香香。” 就在之前一瞬间,傅香香穿着那身藕荷色的百褶裙,踏着树枝,飞跃而出,转瞬就冲入密林中。 此时三人还隐约能看到那一抹倩影。 戚明沉默半晌:“……现在闺阁女儿们武学教导,竟然如此严苛不成?” 那一箭,时修远避不开。 时修远本身是将门出身,他虽然读书习文,可本身功夫没有搁下,从五岁起,每日习武不辍,便是如今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读书上,习武的时间越发稀少,但早年底子打得好,他的武功不能和京城第一流的高手比,却比同龄人强出几倍。 但即便如此,他也避不开刚刚那一箭。 戚明自幼好武,从小对于高来高去的江湖高人,崇拜非常,只是他本身天资有限,而且在吃苦上也并无天分,所以只会些骑射工夫,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远算不上高手。 可他对京城各家高手了解甚多。 要说射箭,京城官家弓箭最好的该当是禁军黄杨黄将军,箭术如神,射箭之快,他是亲眼见过。 那日一行飞雁,黄将军一箭射下三只,当真是英雄了得! 从那以后,他就以为黄将军的箭术当世第一。 但今日贼人这一箭,快得他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重重威压,可怕非常,明显比黄将军带给人的压力更大。 戚明才因为贼人饱受惊吓,陷入绝望,还没回过神,就见他家妹妹一箭射中了对方的箭尖,眨眼横跨小半座山头。 那贼人被惊得逃窜,显然连和他家小妹妹对敌的勇气都无。 林中忽起呼啸声,远远惊见刀光剑影。 紧接着,前方远处一声惨呼随风而至,分明是戚芳龄。 “小妹!” 戚明大惊失色。 时修远飞身上马,点齐了人手纵马狂追而去,戚家两兄弟也顾不上琢磨自己脑子里各种莫名念头,齐齐追了上去。 十里山除了山道周遭,寺庙周围的地处,都是万里无人烟,猎户和采药人都很少深入山林。 寻常人钻入林中,抬首不见天日,不熟悉山林的甚至有很大的可能迷路,从此陷入绝境。 戚芳龄昏昏沉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抗在背上,无数高大的树木在眼前晃过,她不禁有点晕,左右隐约能看到些人,有人背上背着麻袋,也有人直接扛着被掳来的人。 她能听到抑制不住惊恐的哭声,显然这些被掳来的孩子很害怕。 就在这时,后面追上来的一贼人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冷声道:“遇到点麻烦,大哥说,不留太多累赘,择一两个做人质,其他的杀了了事。” 话音未落,一刀已斩向戚芳龄的脖子。 戚芳龄失声尖叫,脑子里一片混沌。 刀光照亮了她的眼皮,寒气森森,但也只一瞬间,她腰身陡然被卷住,身体一轻,整个人就倒飞出去,砰一声撞在软绵绵的怀抱里。 戚芳龄浑身发抖,嘴唇轻颤:“香香!?” 她竟被傅香香单手搂着腰抱在怀里,血腥味褪去,只闻到一股清幽的,动人的香气,不浓烈,却让人整颗心都平静下来。 “香香,呜呜呜!” 戚芳龄脑子里一片空白,今天经历的一切,让这个以前最大的烦恼只是有些嫉妒林依依的姑娘,完全崩溃,只知道呜呜咽咽地哭。 杨玉英一只手揽着她,脚步不停,一个飞纵,膝盖顶在一贼人面门之上。 手里提着戚芳龄,杨玉英的速度和力量丝毫未受影响,十一个贼人眨眼即倒,等到后头时修远,戚明,戚正两兄弟追着声音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贼人横七竖八倒卧丛林间的场面。 杨玉英正坐在草地上,手指灵活地把随手采集到的鲜花编成花环,一个一个地分给被掳来的小姑娘们戴好。 戚芳龄腻在杨玉英的肩头,其他小姑娘也是颇依恋地偎依在杨玉英身边,眼睛里冒着光。 戚正忽然道:“以前那些小姑娘,都是拿这种眼神看你,老时,以后你在京城的女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恐怕要保不住。” 时修远:“……” 戚明咳嗽了几声,小声道:“我以前似乎也没得罪咱们傅表妹吧?” 戚正想了想:“你心里没数?” 戚明心中拔凉。 他在傅香香初入京时,简直对人家视而不见,碰上个记仇的,非得恨上他不可。所以得罪,肯定是大大地得罪了。 “但我后面表现得还算有礼貌。” 戚明小声咕哝。 后来为了美食,他对傅表妹可是客客气气。 抬头看了一眼当下的场面,戚明轻轻屏住呼吸,决定以后要把傅表妹当祖宗一样尊重。 不多时,京兆府的人马赶到。 燕王府的侍卫也赶了过来。 禁军的人,巡防营的人,齐齐赶至。 就连皇城司的人来得也十分迅速。 这帮皇城司的探子一出现,京兆府的几位捕快脸色铁青,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心里简直想把这帮贼子给剥皮抽筋。 等到京兆府的捕快们确定,所有被掳走的小姐一个不少,毫发无伤,都被静山伯府的小姐傅香香救下。 贼人也落网了十一个。 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负责十里山治安的一群衙役,看杨玉英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活神仙! 如果这次让这一群贵女出事,不要说前程,他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说。 此时山上各家的大人纷纷赶到,接走自家的孩子,急匆匆回家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怕是有一段时间不敢放家里的孩子出门。 即便是现在,女孩子的名节也堪比性命,一旦出了问题,后半辈子就彻底完了。 杨玉英和戚芳龄手挽着手,回到戚家的队伍里,大少夫人匆忙过来,细细看过她们两个,眼睛一红,竟是掉下眼泪。 “傅妹妹,这次,多亏了你。” 这回是大少夫人领着妹妹出门,她作为长嫂,有照看戚芳龄的责任在身,如果让戚芳龄出事,她在丈夫,在婆母面前都没办法交代。 杨玉英笑道:“芳龄受了些惊吓,嫂嫂还是快送她回家休息。” 大少夫人重重点头,忙不迭地把戚芳龄给塞回车上去。 戚芳龄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静山伯府上下所有人的关注,大家再也没精神去惦记林依依,连下人们都围着她打转。 她从小就希望,自己哪一天能让父母兄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能比林依依同他们更亲近,这次终于得偿所愿,原来……也就那么回事。 至少这一刻,戚芳龄觉得,关注不关注都无所谓,她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正热闹,就见前方来了辆马车,上面挂着时家的招牌,来者正是时修远时公子的祖母,一品诰命夫人伍夫人。 “快让我瞧瞧,好孩子,听说你今日救了长宁她们,真是个了不起的出息孩子。” 伍夫人一见杨玉英,上下打量,目光极温柔和气。 她老人家瞧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满头华发,衣饰简朴。 这位一直到今日,依旧每天织补耕地,不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在园子里忙个两个时辰的农活总是有的。 和京城那些贵妇人们不同,她显得有些粗糙,杨玉英被她拉着手立在身边,到显得十分精致漂亮起来。 伍夫人年纪大了,手脚还利落,但眼神有些不好,身体前倾,几乎要怼到杨玉英脸上。 杨玉英轻笑:“老夫人谬赞,力所能及,不敢推脱。” 这声音清朗干脆的紧,到不像是女儿家该说的话。 伍夫人一怔,看了她足足有半刻中,神色却有些古怪地涣散开来,半晌才身体一震,面露慈祥,左看一看,右看一看,看完才满意地点点头,嘴里道:“好,好,好,长得真好,是个漂亮姑娘,同我们远哥很相配。” “丫头,我知道京里有些人说话不好听,但你别怕,远哥是好孩子,洁身自好,从不看那些小姐们一眼,祖母打算好了,等你和远哥成亲,就送你去书院,去读书,她们那些小姐们不是号称学富五车?咱也读。” “这人啊,就是要读书,祖母就吃了不会读书的亏,一辈子大字不识得几个,帮不了我老头子的忙,没管教好儿子,哎,你年轻,别学祖母。” 说了几句话,伍夫人就仿佛特别迷糊困倦。 她身边的大丫鬟们连忙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客客气气地同静山伯府的大少夫人告辞。 一扶着老太太上车,丫鬟仆妇们看着老太太都有些发愁。 哎! 老太天最近这几个月特别容易忘事,这是又糊涂了,她说的那些都是老黄历,如今人家傅小姐在京城闺秀千金中名气可不小,虽然不说是多好的名声,可至少她头上不学无术的帽子是早就摘得干干净净。 而且今天发生的事,她们也有耳闻。 这位小姐可不是一般弱质女流,此时风头正盛,他们老夫人说的虽是好话,可着实有些不合时宜。 静山伯府这边,大少夫人神色微微凝滞,拉住杨玉英的手,叹道:“妹妹莫要担忧。我看时老夫人的态度还好……咱们和时家的亲事,时家必要给个交代的。”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点头,目光落在正带队搜检山林的夏志明身上。 静山伯府究竟有什么,夏志明竟也如此鬼鬼祟祟。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亲事 “小姐。” 莲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杨玉英的身后,随着她上了车。 大少夫人一门心思想带家里的小姐们赶紧回去,不愿意在这等地处多呆半分钟,到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杨玉英身边的丫鬟。 戚明赶过来,一眼对上莲莲那张和别的丫鬟一比,漂亮好几倍的脸,脚下踉跄,脸上涨红。 戚正掐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和女眷们不同,戚明,戚正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发生这等事,即便并非他们职责所在,肯定也要过去帮忙。 当下朝廷六部官员并非泾渭分明,忙时互相调派帮忙那都是常事,此等时候,戚明和戚正两兄弟自也去帮着押解人贩,审问详情。 戚明就在山头上见过这个莲莲。 她同皇城司的探子站在一处,端是英姿飒爽,也显然地位非同寻常,那些探子都对其俯首帖耳。 戚明揉了揉眼睛,心下纳罕不已。 难道他看错了? 偏偏戚正当时并不同他一处,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莲莲略低着头,莲步轻移,扶着杨玉英的手腕,葱绿色的袄裙拖曳前行,抬足蹬车,每个头发丝都是规规矩矩,怎么看就是个训练有素的小丫鬟。 戚明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 但是,他又想到他们家这位表妹和那位世子爷好似很有交情。 柳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夏志明夏公子,可是皇城司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将来若不出错,皇城司掌事的位置,他也能争一争。 就算最后不能执掌整个皇城司,也必然身居高位。 也许…… 一路骑马护送家里人回府,戚明的马在杨玉英的马车旁边绕来绕去。 “表妹可疲累?是不是有些颠簸?要不要在前头休息片刻?” “大表哥放心,京城道路比祁门县平坦得多。” “表妹身边只跟一个婢女,未免太怠慢了,可是家里下人不合用?不如为兄让你嫂嫂再帮你选几个使唤丫头。” “并不止莲莲一个,翠星和春梅侍候的极好,真要再找别个,她们两个怕是要哭。” 梁氏坐在对面的马车里,听着自家丈夫犯蠢,撩开车帘厉声道:“你去前头开路,别在表妹马车前乱晃。” 当哥哥的把手伸到表妹房里去,还要送丫头,传出去大家还要不要脸! 回到家,戚明就让梁氏给削了一顿。 戚明自己肚子里藏的小九九,又不敢说出来让妻子担忧,只能自认糊涂,老老实实被骂一顿了事。 却说戚芳龄受了这一回惊吓,回屋就有些头晕,半夜发起烧来,这下子,家里人再顾不得戚明的古怪,戚明自己也暂且把疑问抛下,连夜派人出去延医问药。 杨玉英拿着药丸子赶到时,就看到静山伯和伯夫人都在。 外头梁氏,王氏两个嫂嫂守着,戚明送了大夫出门,戚正在熬药。 伯夫人已经有十多年不理家事,日日只在小佛堂诵经念佛,平时戚芳龄也只在早晚去母亲房间里问安,稍微说上几句话,不曾想戚芳龄这一病,伯夫人才露出亲娘的模样,一直坐在床头守着女儿,连喂药也亲力亲为。 杨玉英走过来,正好看到林依依立在房门前,屋里淡淡的药香飘散,下人们来来去去,几位主人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榻之上。 林依依面上无一丝表情。 她在静山伯府,一直都是从容淡定,脸上由始至终带着浅淡的笑容,与人说话,无论是长辈,晚辈还是仆从,语气都柔和自然,不怯懦,也不盛气凌人。 今天她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冷,杨玉英感觉林依依有一点不安,在瑟瑟冷风中,纤细的肩膀微微发抖。 等杨玉英拿着药走近,林依依已经送上探病的礼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回她的漪澜阁去。 戚芳龄虽是病了一回,但第二日醒来,精神到反而比以前好。 “我也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心里痛快了好些,以前老有什么地处堵得慌,在家里待着也觉憋闷,去族学也难受,出去同那些小姐交际也无趣,现在就有一种天地宽阔,心底敞亮的感觉。” 戚芳龄眼睛亮晶晶,拉着杨玉英的手叽叽喳喳,“不说我,香香你好厉害!” 就这几日,静山伯府比前头二十年还要热闹。 京城好些人家都特意送了礼物过来,感激杨玉英仗义出手救人,不光是那日女儿被掳的人家,便是没出事的人家也大多对杨玉英大有好感。 有这么一帮贼人在十里山潜伏,若非杨玉英提前察觉,惊退了对方,大家若是一无所觉,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这日,时修远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厅里,听他父母和祖父,祖母,四位长辈讨论他的婚事。 “按说修远的婚事,应是你们夫妻两个做主,我这个当祖父的不该多事,但当时也问过你们,你们那会儿未曾一力反对,此时要悔婚不成?” “父亲哪里话,儿子不敢,修远这孩子自幼就承欢父亲膝下,他的亲事,自是父亲做主。” 时父低着头,讷讷道。 时母却只觉一口气堵心,浑身不自在,她还能勉强忍着,但门外听墙角的时家大小姐却是根本按捺不住,推门而入,急声道:“那傅香香是个能以一己之力打十几个悍匪的主儿,还不知道何等凶悍可怕,怎么能嫁给哥哥?” 时小姐咬牙道:“真若是进了门,万一一生气就大打出手,咱们家日子可怎么过!再说,哥哥娶那样的媳妇,你们也不嫌丢人!” “屁话!” 时老爷子陡然大怒,竟是破口大骂,到把家里几人吓了一跳。 “你觉得习武是丢人?你祖宗就是土匪出身,要不是有一身好功夫,如何能被招安,如何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如何有你今日的锦衣玉食?你嫌别人丢人?向前头数三代,咱家才是正经的破落户。” 时修远叹了口气,忙道:“祖父,这桩婚事我答应,咱们时家,不能背信弃义。” 时老爷子这才收敛怒容,沉吟道:“她父亲秉性忠直,不说有多少能为,却是为国为民,公心重而私心少,他教养出来的女儿,本也差不了,这段时日我多有观望,那丫头才学不差,相貌也不俗,难得品行出众,沉稳大气,做我时家妇,没什么不好。” 此事便这般定下,时家匆匆准备起来,还要让当家主母正经去静山伯府商定婚期。 静山伯府提前得了准信,梁氏松了口气,默念了句佛:“可算是定了,这事不定,我一直悬着心,傅表妹这一路波折重重,只望她以后平顺,别再遇风波才好。” …… 最近静山伯府的西跨院比往日要热闹不少。 壮壮但凡下课,总爱到杨玉英这里玩,哪怕消暑的冷食不能尽情吃,光是听杨玉英讲讲故事,学一学他或许用不到的冷门知识,他就已经十分高兴。 戚芳龄的病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也是从母亲和嫂嫂那里听闻时家要正经请了官媒把婚事定下。 她反而有些不开心:“傅姐姐嫁出去,我们姐妹再见,怕是要变得十分困难。” 别看都在京城,但时修远乃是时家嫡长孙,他的妻子要操持时家家务,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同她们嬉戏玩闹? 杨玉英轻叹:“这桩婚事啊!” 肯定成不了。 傅香香已死,哪里还有待嫁的新娘? 杨玉英到也没觉得太对不住那位时公子,就算稍稍有些对不住,她原谅自己,就不跟自己计较了。 陪着戚芳龄说笑一阵,到了饭点,杨玉英没留客,小姑娘只能恋恋不舍地走人。 没过几日,时家已经请了官媒,登门提亲。 时修远还去山里寻了大雁,显然十分认真,一对雪白的大雁,十分精神,毛色鲜亮。 他这般郑重其事,一传开来,京城无数少女为之哀叹。 邹词到是十分嫉妒,每天在刑部当值,看着戚明和戚正两个家伙把自己的食盒拿过来给时修远分享,他就忍不住酸几句。 “哎,有些人长了舌头跟没长一样,**心烹饪的美食也吃不出好,跟吃食堂大锅菜也无甚区别,我明明长了条天下第一的美食舌头,偏吃不到好东西。” 时修远扬眉:“我的舌头也清楚,有戚明食盒里的吃食,绝不肯碰食堂里的猪食。” 邹词:嘤! 生气! 戚明看了一场笑话,回府餐桌上偷偷摸摸跟家里老婆孩子讲:“傅表妹的手艺是真正好,哎,有点舍不得把人嫁给老时,一嫁出去,恐怕咱们就吃不到喽。哎哟,这两天我还把表妹给我们准备的伙食分给那厮,这不是犯傻呢!他将来把人娶回去,想吃多少没有?” 壮壮一听,骇然失色:“姑姑嫁我,嫁我嫁我,不嫁别人!” 梁氏:“……闭嘴。” 这爷俩都是不省心的。 婚期越来越近,静山伯府的喜气也越发浓,到处张灯结彩,显然人人尽心尽力。 漪澜阁 春芽提着药罐,急匆匆从大厨房过来,脚下也不知从哪里踩了一脚泥,一路走过,旁边洗扫的粗使婆子急声叫:“仔细些,莫要挂坏了丝帛,弄脏了彩缎。” “春芽,怎这么慢!” 春桃厉声呵斥,“还不快些,表小姐等着呢。” 春芽应了声,连忙低着头急急过来,一进漪澜阁的大门,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叹道:“这两日阖府上下都忙着傅表姑娘定亲的事,大厨房那头要准备宴客,乱得紧,差点耽误小姐的药。” 春桃一下子阴了脸,两个丫鬟进了屋,把药捧给林依依,神色间还有些恼。 其实并不是家里下人怠慢,只是他们漪澜阁以前在外处处都占先,人人奉承,此时让人稍微忽视一丁点,便让人心中不悦。 林依依看着药碗,幽幽道:“我这药也吃了十多年,病也不见好,想来无用。” “表小姐这是什么话,咱们这药方可是伯爷特意请了宫里徐太医给开的,太医不是说了,只要咱们精细养着,一定能养得好。” 春桃笑道,“将来表小姐的如意郎君,一定是天下无二的好男儿。” 春芽也笑:“可不是,我听紫鸢她们说,伯夫人已经为表小姐相看人选,要求相当高,家世才学人品,都要考量,打算给您挑个四角俱全的好夫婿。” 林依依嗔怒地瞪她一眼:“都怪我平日里待你们宽纵,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她摇摇头,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下去,心中躁火顿时消了些。 她自幼有点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心肺都弱,一直喝药养着,近几年已经不常犯,可最近事多,许是累得紧,又开始不舒服。 说起未来的婚事,林依依轻轻蹙眉。 从两年多以前开始,大约是她头一次听伯夫人说到,她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心惊肉跳,怕得做了几夜的噩梦,病了小半个月,把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林依依面上露出些许愁容,女人嫁人,便如第二次投胎。 她以前不想,但傅表姑娘来了以后,她也难免有些攀比之心——她的未来夫婿,可能比得上芝兰玉树的时修远? 药里大约有些助眠的成分,林依依在窗前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好像睡了过去,又好似没睡。 不过片刻,林依依猛地惊醒,满身冷汗。 她梦见有一只恶鬼,那只恶鬼疯了似的要杀她。 她没看清楚那鬼物的脸,但是,她听到自己喊对方——傅香香! “傅香香……是恶鬼吗?” 林依依冷汗淋漓,脸上雪白,瑟瑟发抖。 “你……哭了?” 窗外忽然出现一道黑影,藏蓝色的长衫,半面遮面,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下巴上一道极深的疤痕。 “傅香香是你的敌人?” 林依依心下一惊,转头四顾,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别胡说!我,我也没哭,你怎么又来了?我的璎珞是不是你拿走的,还给我!” 黑影沉默,轻声道:“东西不能还,但我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流言 “什么意思?” 林依依起身扶住窗棱向外张望,却是已不见对方踪影。 她只知道那黑影叫‘卫爷’,是个劫富济贫的盗贼,江湖人士。 林依依十二岁那年,陪戚明哥去山里打猎,路上捡到了这个人,当时是觉他伤重可怜,收留了他几日,后来渐渐又有缘相遇。 她对江湖心生好奇,总是戒不掉同这些人的来往,虽然‘卫爷’有些举动显得无法无天,不像她想象中那些仗剑江湖,英俊潇洒的侠客,但他也讲义气,有担当,和他相处,害怕归害怕,总归还是很有趣。 上个月,她又见到‘卫爷’的人,来来回回见了好几次,林依依心中直打鼓,总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 她想告诉伯爷,可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 若是换了以前,她到不会想那么多,但是这些时日,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当做家的地方其实并不属于她。 那是种微妙的直觉,于是一犹豫,就什么都没说。 好在也不曾出事……就是她丢了自己的璎珞。 现在看来,应该是卫爷他们做的。 璎珞是母亲所赠,她自幼父母双亡,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就是邱叔叔他们几个忠仆,时不时地要和念叨几句,她才知道自家父亲是公输家的弟子,曾在工部任职,母亲是江湖侠女。 林依依凭窗而立,被冷风一吹,瑟瑟发抖,默默关上窗户,压下了心底的不安。 一连几日,林依依心里存了事,就显得有些郁郁不乐。 戚明对林依依那是贴心贴肺的很,连梁氏刚嫁给他的那几年,也没少因为这个吃干醋,毕竟是表妹。 这年头表妹可是愁人的大问题! 后来和戚明相处得久了,梁氏知自家男人就是这样的脾性,应该说静山伯府上下都一个样子。梁氏也就计较不起来。 她已成了静山伯府的长媳,还能如何?日常只能向家里头长辈们看齐,一块儿疼林依依这个妹子便是。 “说起来这阵子杂事一堆,到有日子没带依依出去跑马。” 正好这日他们休沐,戚明赶紧叫上弟弟,又呼朋唤友,带上林依依直奔马场。 往常他们都是去山里,可最近刚出了十里山的事,京城不太平,戚明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胆子小的很,哄妹子也没敢冒险。 梁氏一大早起来,出门就听丫鬟们在外头嘀嘀咕咕。又是林表姑娘,又是芳龄小姐,又是傅表姑娘。 “都乱七八糟的说什么!” 她喊了一嗓子,外面顿时清净。 两个大丫鬟连忙进来服侍。 梁氏问了几句,才知戚明这厮带林依依出去跑马,愣是没想起来问芳龄和香香一句。 “……白痴!” 但她也知,戚明是习惯了。 以前他们两兄弟出去玩,有时候带上芳龄,总是要出些事故,人人都不开心,后来便只带林依依,就算问芳龄,芳龄也不去。 梁氏过去没多想,如今想一想,难怪芳龄总和林表妹闹矛盾,换成谁,谁也不痛快。 虽按理说,林依依是娇客,可芳龄妹妹,那也是他们两兄弟嫡出的妹妹,总不能不分亲厚。 “他还约了时家公子?” 约时家公子,带着林依依,戚明当真是个天才。 梁氏打定主意,等自家男人回来,好好给他一顿排头吃,教一教他什么叫道理。 结果,梁氏洗漱完了,刚去给婆母请过安,出门就看到老管家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大少夫人,出,出事了!” “表小姐差点被大雁啄了眼,时公子为救表小姐,失手杀了他那只大雁,另一只,哎,竟撞壁自尽,这,好些人在旁边看着,现在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很是混乱。” 管家痛饮了一杯水,嘶哑着嗓子道,“两位公子这就护送表小姐回来,请您赶紧请鲍大夫过府。” 梁氏沉默片刻,轻轻闭了下眼睛:“你口中大雁,可是时公子提亲所用的大雁。” 老管家苦笑点头。 梁氏登时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京城如今成亲,规矩到不如往年繁复,平民百姓家,男方提亲拎两只鹅,也已经是相当体面。但现在时公子亲自抓了一对活雁,精心饲养,成亲所用,吉祥象征,如今竟让时公子亲手猎杀,这也太不吉利。 “时公子的大雁,怎带去了马场?” “不清楚,好像是时小姐带去玩耍的,说是结识了一位擅长训鸟的高手,想要学一学怎么驯服大雁。” 梁氏叹了口气:“且看时公子要如何应对。傅妹妹真是命途多舛,可怜可叹,只忘这事顺利解决,莫要再生是非。” 跑马场上。 林依依面色如雪,围着斗篷被戚明整个托起来塞上车,她心口还噗通乱跳,身上冷汗涔涔,刚才就差一点,她便让那大雁啄到脸上……万一要是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从车窗的缝隙向外看,时公子立于山坡,略皱着眉,他肤色如玉,神朗气清,端是翩翩公子,世所罕见。 林依依悄悄摸了下发红的耳垂,勉强把心跳声压下去,轻轻摇了摇头,把萦绕在心头的那点异样感赶走,努力忽视掉依旧在鼻尖回荡的那点青草一般淡,却难以忘却的清新气息。 只她见了许多男儿,也不乏富贵公子,却没有一个如时公子这般出色。 “傅姑娘当真是好福气。” 林依依幽幽一叹,又一转念,不禁蹙眉,有些忧虑。 昨夜刚见了‘卫爷’,今日就出了这等事,不知卫爷所谓的要还她一人情,究竟为何意?难道只是要时公子诛杀大雁? 马车一晃动,林依依回过神,不禁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她真是被吓糊涂了,竟会乱想,死一只大雁除了能让人恶心,还能有什么意义? “这伤口……” 时修远盯着大雁脖子上的伤,眉头轻蹙。 但当时情势紧急,总不能放任林姑娘受伤,他一切动作出自本能,到真不确定是不是失手出招过重。 时修远叹了口气:“我再去寻一双雁。” 此时责备妹妹胡闹,也无甚用处。 跑马场上围观的人群堪称密集,不光有戚明他们那一伙,休沐日,闲来无事的公子们很多,总不能老往秦楼楚馆那等地处跑,马场就是极好的社交场所了。 谁能想到,今天竟然发生这等闹剧。 消息一下子就传扬开。 却说时家,时夫人听到此等消息,当时就冷笑:“这便是天意。” 无论公婆怎么说,她始终对这门亲事很是排斥,祁门县区区一偏远小县城,养出来一粗野女儿就想攀附他们时家? 她的儿子可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命,公公若非糊涂,怎能把她的儿子贱卖给一孤女? 咔嚓。 时夫人指尖一痛,竟是不小心折断了指甲。 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越传越广,梁氏刻意敲打过家里的下人,可耐不住族学的姑娘小子们时常在外跑,杨玉英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有关她的诸多消息。 戚芳龄一手抓住竹篮,一手去掐花园里的花,七情上脸地和几个族学的小姐妹叽叽喳喳:“时修远准备的大雁死了,就是老天觉得傅姐姐配不上时修远,怎么不说是时修远无德无行,老天看不过眼,才弄死了他猎来的雁?” “噗嗤!” “也只有你敢这么编排时公子。” “在马场,时公子是为了救依依才误杀的大雁,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能怪谁?” “可别提依依,这两天外头都传,说依依死死抱着时公子的胳膊不撒手,两个人都贴在一处,好些人都亲眼所见,人人都说时公子心里头的女孩子,可能是依依,不是他的未婚妻,他也说过和傅小姐定亲,非他所愿之类的话。” “行了,你们在外头都收敛着点,别乱说话,这事闹大,对傅小姐不好,对林小姐也不好。” 而且若真有姐妹争夫的传闻,对静山伯府也不好。 族学里有年长稳重的,听他们越说越不对,连忙发声阻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傅姐姐呢?” “说是家里下人发现屋里有小虫子,她去买些药,杀杀虫。” “哎哟,我就说傅小姐那院子阴冷潮湿,容易招蚊虫,久住不妥。” 西跨院较偏僻,林木幽幽,其实显得有些荒凉,杨玉英踩着青苔,徐徐穿过小径,进屋看到夏志明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也不惊奇,只让莲莲奉上茶水点心。 “这静山伯府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值得小夏你屈尊降贵,总在附近打转?” 杨玉英笑道,“咱们皇城司的档案也没查到,哎,我打了半天草,还当十里山那些贼人是冲我来,不曾想到去掳了戚芳龄。” 说着,她话音一顿,双手托腮,静静地看向夏志明,“傅香香真是单纯地死于山贼劫掠?” 夏志明静静地看着她,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唔,我替你处理了几只虫子,还有,你要查的钧瓷花瓶窃案,卷宗在此,你可以拿去销案。” 蓝色的封皮,赤红的朱砂印记,印章核对无误。 杨玉英打开封皮从里面取出牛皮纸制成的信笺,扣在手中,不急着去读。 窗外风吹翠竹,沙沙作响,偶有鸟雀鸣唱,从窗口向外看,正好能看到静山伯府最高的一个塔楼。 这样的塔楼府中有三个,都是三层的灰扑扑不起眼的小楼,遍布东西南北,藏于园内,将整个静山伯府收拢于眼下。 杨玉英轻轻一笑:“你先同我说说,十里山抓到的贼人都是什么来头?和最近在静山伯府周围出没的强梁,可是同一伙?” 夏志明点点头。 杨玉英又道:“是冲戚芳龄来的?” 夏志明略一沉吟:“是,不过,或许还有你。” 杨玉英这才展眉一笑:“若真有我,也算合理。” “可戚芳龄只是个普通女孩,生在勋贵之家,秉性纯良,从不曾与人结仇。” “到是最近她毛毛躁躁,非要盯着林依依,直言林家小姐有问题,还一门心思要寻到林依依丢的璎珞,为自己昭雪。” “难道和那件璎珞有关?是这群贼人从林依依的漪澜阁盗走了璎珞?” 杨玉英沉吟道,“贼人能自由出入静山伯府,说明他们对府里情况十分了解,不过,既有内鬼,这也不稀奇。” “唔,戚芳龄在追查璎珞的过程中,或许知道了别人的秘密,也可能是对方以为她知道了某个秘密,所以才想借机把她掳走。” “……在这一场戏中,钧瓷,静山伯,林依依,贼人,戚芳龄,线条纷乱,到让人有点理不清了。” 杨玉英轻轻蹙眉,“这里面还有一条暗线,皇城司。静山伯在皇城司有专属密档,保密层级连我都不够格知晓,你又频频出现……贼人或者静山伯想要得到的东西,你也想要?还是林官想要?” “想必是林官,小夏你虽然也时常有些不守规矩的毛病,可绝大多数都是被牵连进去,这回依旧是林官在生事的可能性更大。” 夏志明盯着杨玉英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忽然一扒窗户,翻身而出,转瞬远去:“玉英,我都开始有些怕你。” 杨玉英扬眉。 外面又有声音直传入她耳廓。 “我本托钦天监赵监证为傅香香和时修远合八字,合的结果便是八字不合,傅香香是早夭命格,不能成亲,但现在看,赵监证的人情怕是要白白欠下,你就是想同时修远时公子成亲,也成不了。” 声音越发悠远,杨玉英翻了个白眼:“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若再同林官掺和,早晚被他从头到脚都给染成黑的。” 说着伸手上关窗,杨玉英有点心烦。 她今天回了一趟皇城司,邹掌事不在,两个少掌事一直在宫里,根本没见到,那些家伙说话躲躲闪闪,颇有隐藏之处。 借着烛光,杨玉英翻开手里的卷宗,文笔简练,生动幽默,正是司中探子的手笔。 整个钧瓷事件记载详尽,细节很清楚,杨玉英细细看完,轻轻吐出口气:“似乎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帖子 案卷记载,静山伯对钧瓷花瓶势在必得,但所谓‘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件’,这花瓶极珍贵,静山伯府在外人看来是豪门大族,但这几十年,静山伯府一直在走下坡路,银钱紧缺,入不敷出。 若是要买下花瓶,公中的银钱恐怕要被消耗掉七七八八,到时府中必然更拮据。 朝廷法度森严,陛下治下严谨,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勋贵大族也不可仗势欺人,静山伯想以势压人,夺这钧瓷花瓶,势必不能。 就在戚寻发愁时,身边的小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先出钱把花瓶买下,再请人想个主意将他们花的那笔钱骗回来。 说白了,就是利用冯家珠宝行对名声的极度看重,一旦传出冯家卖赝品的消息,那损失可就不只是几十根大黄鱼的结果,冯家百年招牌都有可能毁于一旦,还会影响他们布局京城的大势。 如此,便是冯老爷心中觉得有诈,他也不敢赌。 毕竟这里是京城,冯家再富,也是商户,静山伯府却是官家,天然不平等。 这也是当下骗子们的拿手好戏。 不过静山伯府竟做出这等事,皇城司也调查明白了,看来,这座府邸的繁花锦绣,大约支撑不了太久。 杨玉英看过案宗,把东西塞回匣子里收好,洗漱过后便躺下睡去。 一夜浅眠,第二日一大早,杨玉英还没起身,就觉得外头安静的厉害。 莲莲本身是皇城司的探子出身,他们这些探子,高调时风采迫人,若想低调,便如身边随意可拾取的一块石,一棵草,绝不引人瞩目。 所以她没动静,杨玉英很能理解。 可翠星和春梅两个丫头,却都是闲不住的活泼性情,两个人一直在西跨院做活,平日里清闲,也不像别处的下人多少要卷入些勾心斗角的麻烦,自来随性,没那么多的规矩,平日里杨玉英还没起身,她们就窸窸窣窣地忙活自己的事,说话声能轻易地惊扰美梦。 杨玉英坐起身,向外瞟了一眼,就见两个丫头立在门口也不吭声,俱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你们俩犯了事,被扣了工钱?” 翠星和春梅不说话。 莲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一边准备热水给杨玉英洗漱,一边道:“今天他们听杏儿丫头说,昨天有个野道士半路上拦下时公子,说他红鸾星略动,应是最近有喜,但又撞了煞,会遇灾变,喜事变丧事,若想解,只有男另娶,女另嫁一条路。” 翠星和春梅挤眉弄眼,拼命使眼色。 莲莲偏偏说话平铺直叙,一点也不见拐弯。 “时公子根本不信那些,连理会都不曾便去了。” 翠星连忙进门,挤开莲莲,急声道:“我的好小姐,虽说时公子不信,可您瞧瞧,咱家这门婚事那是一波三折,真让人头疼。这可如何是好。” 杨玉英顿时忍不住笑出声。 屋里俩丫头简直以为她疯了,满脸惊恐。 事实上,这还不算完。 杨玉英去了族学,人还没进门,里面几个小姑娘,小公子就匆匆拦住她,急声道:“长宁郡主从林州回来了。” 戚芳龄更是神色焦虑:“傅姐姐,你莫不如,先躲一躲?” 说起这长宁郡主,却是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相当了不得的人物,也有些另类。 她是平山王之女,平山王世代镇守林州,十五年前,林州民乱,平山王力战殉城,王妃中箭不幸身亡。 平山王世子也在那场战乱中夭折,如今只剩下一女,便是长宁。 陛下本想收养她于宫中,只是长宁郡主性子有些跋扈,在宫里实在不能适应,陛下既不好让功臣之后天天因为宫规受罚,也不好让自家的儿子,女儿,还有兄弟们家的孩子们受欺负,受委屈,那可是天之骄子,谁乐意伏低做小? 便将她托付给心腹大臣,前任礼部尚书况大人抚育。 况家几房,有一十六个男孩儿,并无一女,抚养长宁,到也尽心竭力,也许是和宫里的环境比,外头大臣家到底松快些,长宁郡主总算没有继续大闹天宫。 说来况家和时家是邻居,虽然况尚书做了好些年的礼部尚书,时家又是土匪出身,两家乍看颇为不搭调,但相处日久,到是关系挺融洽。 长宁也时常和时家两兄妹来往,跋扈性子从不在时家使,如是许多年,两家的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 人人都看出来,长宁对时修远很不一般。唯独在这位时公子面前,温柔小意,像个女孩儿。 长宁郡主虽然父母双亡,但平山王在林州的势力不小,如今人脉多集中于长宁手上,她这个孤女,可和一般的孤女不同。 何况她还是况家的养女。 况家看似低调,子孙除了大公子人在禁军,三公子在翰林院外,其他公子都在地方上任职,可是他们子孙繁茂,整个大顺各大州府,都有他们家的人脉。 一家人整整齐齐,皆在朝廷为官,这样的人家,谁也不敢小觑。 所以长宁的心思,便是时家的人知道,也没有刻意去阻拦。 时夫人到不是对长宁特别满意,她手里握着个出色的儿子,而且在她心中,儿子已经出众到能上月宫攀折仙女的地步,她对儿媳妇挑剔的紧,一心为儿子选一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 不光要家世背景,要德容言功,还要儿子喜欢,她也喜欢。 长宁只是备选之一罢了。 “香香!” 戚芳龄一急,又直呼闺名,让身边的嬷嬷听见,恐怕又是一通数落。 “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在京城,就是公主也不敢惹她,人家凶得很呢。她去年刚和几个小皇孙打了一架,把小皇孙都打哭了,最后也就是不轻不重地被罚闭门思过一月,长宁郡主早就放下话来,谁想打时公子的主意,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让她看到决心,过了她那一关。” 一提起这个,戚芳龄忍不住咋舌,“她是真打人,一言不合就动鞭子,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将门女儿,不玩虚的,谁拳头大,谁就能说话,偏她这样的身份……哎!” 戚芳龄愁了好几日,杨玉英却是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清闲的不行,不出门也没遇到任何麻烦,她刚放松一点,梁氏就很无奈地递过来一张帖子。 帖子正是长宁郡主下的,只是铁画银钩的一行大字——天下宝物,欲得者众,唯大智慧,大德行,大气运者,可得。今汝与吾争心中至宝,汝有大智慧?大德行?或是大气运?吾欲察之,请于明日午时,荟萃楼一见。 戚芳龄:“啊?” 梁氏也很无奈,欲笑又不好笑:“现在这些孩子们,当真是,真是……大胆。” 她们那时候,便是听别人提起未来夫婿之类的事,也要脸红,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什么争夫的话! 现在世道到底是不大一样了。 戚芳龄又是羞又是气,张了半天嘴说不出话,心下觉得古怪的紧。 杨玉英眨眨眼,把帖子递给丫鬟:“送去给时公子。” 丫鬟愣了下。 杨玉英笑道:“快去,人家要争的是时公子这个宝贝,自然需得让时公子自己决定,要不要让郡主娘娘争,我们是外人,还是莫要乱掺和。” 众人:“……” 却说,静山伯府的下人,当真把帖子一路送到刑部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时修远拿到帖子看了一眼,脸色登时一黑,更倒霉的是邹词这厮也在,也看见了。 “……哈哈哈哈哈!时修远你是天下至宝啊!” 时修远:“……” 看来长宁这些年,书是真没好好读。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肚子里的诗书莫不是都喂了狗? 荟萃楼之约,杨玉英自然是没去。 听说时修远亲自赶过去,捡走了长宁郡主。 “傅姐姐,你可真厉害。” 族学里一群小孩儿听闻这结果,对杨玉英简直是高山仰止。 “你们还看热闹,长宁郡主丢了这么大一脸,她肯罢休才怪!傅姐姐,你就瞧着吧,以我对这位郡主的了解,她绝不肯吃这样的亏。” 戚芳龄长叹。 杨玉英对这类少男少女们复杂的小心思,都是视若罔闻,她这几天有点忙,忙着找林官。 夏志明见了她就学锯嘴葫芦,邹掌事等人寻不到,她只通过皇城司内部的消息网络,各种旁敲侧击地打探那家伙的下落。 杨玉英也是学过守则的人,自然知道一个皇城司探子消失,那最好不要乱去打听,哪怕是在内部,也是不该问的不去问,不该想的不去想,才是最好应对。 她使唤内部消息渠道,也没有直接说自己的目的。 但她还是从各种线索查得,林官是从一年多前开始,就暗地里关注静山伯府的消息,先后曾派出四位密探进入伯府。 杨玉英查过相关的文档记录,结果一眼就看出这些文档被人改过,应该说是被夏志明改过。 他们三人一个书院读书,又一起在皇城司培训,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夏志明就是模仿对方的笔迹,改变自己的习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依旧改不了。 改过的文档里什么重要内容都没有,只写着例行调查,记录了些小事,也有比较严重的,比如静山伯戚寻曾得了疯病,发起疯来甚至暴打过妻子。 杨玉英看到这类记载,都觉得不可思议。 静山伯戚寻并无妾侍,早年无子女也没纳过妾。两子一女皆为发妻所出,小女儿戚芳龄,甚至是年过四旬才有的,堪称晚来得女,虽然伯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可谁也不曾怀疑过他们二老的感情。 杨玉英在伯府闲了几日,这天天气不错,戚芳龄闹着要去打新首饰,她便与小姑娘同去,正好也把手里按了几天的文档还回皇城司。 若是再不还,替她调文档的探子怕是要哭了。 “听说最近百宝阁新来了一批舶来品,西式的钗环和咱们的不同,手工是粗些,可也别有趣味,不如买一些看看?” 戚芳龄摆弄手指头计算要买什么,算了半天鼓了鼓脸,“这个月的月例又要拖到下月去,大嫂嫂说,家里这几年庄子上的出息几乎没有,账上有些不宽裕,我都半年多没添新首饰了!” 杨玉英轻笑:“说起西式的首饰,我到知道个地处,物美价廉,不如带你去瞧瞧?” 到底是年轻女孩儿,一说起这个,顿时高兴起来。 杨玉英领着她上了车,向后瞥一眼,眉眼间就染上些许冷意。 戚芳龄一回头,正好对上杨玉英的侧脸,轻轻眨了眨眼睛,不禁带出一点怯意,小声道:“姐姐?” 就在这一刹那,她感觉眼前的傅姐姐,和她印象中的傅姐姐有巨大的差别,好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杨玉英回神到被小姑娘给逗笑了。 这丫头对她总是一通乱喊,平时喊傅姐姐,偶尔忘了就喊香香,撒娇的时候喊香香姐,这回害怕,叫得可真亲热。 “到了。” 杨玉英下巴向前一点,戚芳龄探头出去,就看到青灰色小巷子口处,有一小小的门脸,门前隔着两尊半人高的铜狮子,煞是威武,也有些凶。 “怎么连个招牌也没有?” 戚芳龄咕哝了句,但杨玉英推开门,撩开帘子,让她一进屋,小姑娘顿时忘了一切。 巨大的架子上无数精美的首饰,珠光宝气,瑰丽的光芒甚至晃得人不敢睁眼。 杨玉英使了个眼色,里头就有两位身量高挑,容貌端庄秀美的姑娘招待戚芳龄过去,她笑了笑,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册,很随意地扔过去。 掌柜的那张清秀端正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姑奶奶,您可吓死卑职了。” 杨玉英是当着他的面,拿个胡萝卜刻了林大人的私章,盖上就要调林大人归总的文档,他一时也不知这合不合规矩! 按照皇城司的规矩,认章不认人,杨大人刻的章肯定是分毫不差,任谁也不敢说它假,可它就是拿萝卜刻的,而且那个蘸了朱砂的萝卜,还让自己给一口口啃掉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为钱财 反正,他面对杨大人,几乎没做出任何一点像样子的抵抗,就乖乖地交出文档。 想起心酸事,掌柜的虚虚地抹了把汗。 “哎,小的一辈子没受过这么严重的惊吓!” “吓什么?允许夏志明动这些东西,却偏偏不许我动?夏志明在皇城司的权限比我大?还是他品级比我高?” 杨玉英正色道,“就算他以前品级高,现在也同我一样,都是皇城司顾问而已。” 掌柜的顿时闭嘴,讪讪笑了笑,目光向外一溜,赶紧岔开话题:“……可要小的替大人处理掉?”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摇了摇头:“罢了,让他们跟着,不跟着……怎么知道你们夏大人,林大人到底在弄什么鬼。” 掌柜的连连喊冤:“大人,这事卑职真不知……但您身后的尾巴,肯定不是咱皇城司的人,咱们家的探子,那也是要格调的。” 杨玉英没理他,一转头,目光落在忽然奔驰而至的马身上。 枣红色的马身上有一女子,双十年华,皮肤白皙,五官深邃,相貌秀丽,就是眉眼间隐约带着些许戾气,让她显得有些凶。 女子穿红衣,腰间悬一长鞭,见到杨玉英,眼睛鼓起,神色狠厉,手一动,鞭子已经朝着杨玉英的肩胛下来。 杨玉英一挑眉,抱肩看她,旁边掌柜的瞬间抄起桌上厚实的首饰匣子重重砸过去。 “啊!” 首饰匣子擦着这姑娘的脸颊飞过,珍珠乱飞,十多颗红蓝宝石飞舞,戚芳龄本正在里头看首饰看得入迷,此时回头,被这斑斓的色彩惊得差点没站住。 “真美!哇,是长宁郡主!” 被美丽砸了一身的这姑娘却疼的脸都扭曲,恶狠狠地瞪向掌柜,又看看杨玉英,忽一转头,对杨玉英厉声道:“你和这人什么关系?他莫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已经有了男人,为什么还要招惹修远哥哥……” 掌柜的被吓了一大跳,蹭蹭几下躲进柜台里去,脸色一片青绿:“这位姑娘,小的和您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夫之恨,生平未见未识,您可高抬贵手,千万别害小的。” 这位大人哪里是他们敢去招惹的主? 杨玉英默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掌柜的顿时噤若寒蝉,恭恭敬敬地冲着杨玉英拜了一拜,小声道:“这些首饰您尽管挑,挑完小的给您记账,您看是记哪位夏爷的账?” “记林官账上。” 杨玉英一挑眉。 掌柜的:“……小的给您走公账,算任务损耗。” 最后当然没记账,杨玉英又不是为自己买。 戚芳龄挑了六套不同的首饰,一金,一银,两猫眼石,两玛瑙。 一问价,惊得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给包圆掉,出门甚至都忘了她挺害怕的这位长宁郡主,一个劲地咕哝:“怎么这么便宜!” 这个首饰铺子是皇城司的暗点,里面的金银珠宝都是直接从产地运来,自己家的手艺人精心制作,除了运费之外,几无旁的费用。 说白了,就是皇帝给自家皇城司发福利。 皇城司的人一直在这地处研发各种小机关,研发成功的拿回去给自家探子用,研发不成功也很少会卖给外人,大部分都是自己人内部消化。 像这类类似的暗点,大顺境内无数,境外也有不少,一般皇城司的人出外办差,需要各种辅助工作时,就轮到这些地方鼎力相助。 杨玉英赴京,身边待的丫鬟莲莲,就是暗点里待命的探子之一。 养灵司的人主要负责涉及异术,异人的案子,用到暗点的时候少,杨玉英也是听夏志明和林官闲聊天,听夏志明调侃林官发明的,暗点暗探的一百八十种用法,才知道以前林官出任务,背后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遍布各地的皇城司暗点。 杨玉英领着恋恋不舍的戚芳龄上车。 长宁郡主脑袋里嗡嗡作响,被这一地珠宝也搅迷了思绪,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竟无一人理会她。 戚芳龄盯着自己买的首饰,一会儿就看一眼,眼里完全没有别的。 杨玉英更是连看她一眼的兴致也无。 长宁郡主眼眶一红,抬手猛地揉了下眼,怒道:“我同修远哥哥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你算什么东西,一介孤女,无才无德,没家世没背景,丝毫帮衬不到修远哥哥,竟还敢妄想?你也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时家妥协,我可不肯妥协,今天便要替天行道……” 说着便一扬手,长鞭挥舞。 戚芳龄顿时呛咳了好几声。 杨玉英也笑起来:“我不记得京城的教育水平有这么糟糕?” 她话音悠悠,伸手接住长鞭,在手腕上一卷一扯,长宁郡主踉跄了下,差点从马上跌落,鞭子也脱了手。 杨玉英把长鞭卷起,塞到自家袖子里去,神色平淡:“小姑娘,回去多读些书,这般说话,让人听到岂不可笑?你说我只一介孤女,无家世无背景,那又如何能胁迫得了时家。” 明明杨玉英坐在车上,位置还更低些,可长宁坐在马上,遥看杨玉英,却被她气势所迫,只觉她又高又远,耳边听她话语冷且淡。 “便是我使手段,也只朝时家使,没损害旁人的利益,时家应或者不应,我却左右不了,你若有意,只管也去朝时家使力便是。” “谁像你那么不要脸——” 长宁郡主怒叱,却是一句话出,绞尽脑汁,不知该怎样反驳。 她想说,她是女儿家,便再是瞧不起京城大家闺秀的绵软,再是潇洒,但真让她剖白内心,痴缠不休,缠着修远哥哥要嫁,她也做不出。 便是满京城的闺秀小姐都知她心意,知她跋扈,她却不敢在时家长辈面前泄露一丝本性。在修远哥哥面前,她还是想做个温柔娇弱的女孩儿。 此时杨玉英的马车已在街道上一路小跑,朝着静山伯府而去。 长宁郡主纵马追在后头,咬牙切齿,在心里反复琢磨思量,一瞬间想出七八个主意,要让这个不知廉耻的孤女好看。 她才把几个最方便最简单的主意想好,就见前头马车倏然一停,长宁郡主急忙也勒停了马,差点控制不及,一头撞上去。 “混蛋!你故意的!” 马车之上,戚芳龄都给吓了一跳,把视线从首饰匣子上收回,茫然四顾:“傅姐姐?” 杨玉英伸手从一掰车座。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动,整辆马车车厢顿时活动,车顶,车窗,四壁皆升起铁质的护板,整个车厢顿时暗沉,光亮只从通风口渗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褐色的坐垫上,杨玉英的脸在这样的光亮下,也看不清晰。 “给你。” 杨玉英又翻出个软绵绵的棉布做的大白猫,猫脸滑稽可爱,整个布偶显得十分讨人喜欢,“抱着。” 戚芳龄抱了个满怀,软乎乎的团在胸口,全身暖洋洋。 “一会儿别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下车,不要乱动,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好吗?” 戚芳龄:“……啊?” 砰! 只听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车壁上,杨玉英一矮身钻出车门,又哐当一声把门关上,戚芳龄眼前顿时一暗,抬头只见低矮的车厢,耳边隐隐听到风声,呼啸声,钝器击打声,还夹杂着长宁郡主的哭喊声。 她一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马车纹丝不动,怀中还抱着个大布偶,到也没那么害怕。 和戚芳龄比,长宁郡主整个人都吓坏了。 四周忽然冒出来七个黑衣人,人人黑纱蒙面,手持双刀,结成阵势,迅速掩杀过来,所过之处刀气纵横。 那车夫已特别激灵地钻到了车底下去。 街市上也一片安静,这一片本就偏僻,只有民宅,没有商户,老百姓听到外头的动静,想来也不敢出外查探,一时到有些净街的效果。 唯独长宁郡主骑着马,马受到惊吓,还一个劲地尥蹶子,害得她哀哀叫唤,死死抓着缰绳不知所措。 七个黑衣人组成刀阵,注意力只在杨玉英一人身上,一瞬间,两人掠阵,两个人四把刀,齐齐飞扑而至。 “啊!” 长宁郡主尖叫,眼睛已经被刀光照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死死闭上眼,抱着头,她甚至能感觉到刀尖刺中头皮的那种可怕,身体一软,好像被人拉了把,轻飘飘地飞起来不知飞去何处,一会儿飞高,一会儿滚地,整个人晕头转向,只能阵阵干呕。 干呕许久,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了一片月白裙角,听见清亮的,如冰雪一般的轻笑声。 “让我想想,你们这刀阵到像是地行军的困龙阵,都说太宗时地行军就都散去,各大阵法也失传,现在看来,似是还存世?” 杨玉英的声音不高不低,传到七个黑衣人耳中,这些人的动作却乱了一瞬。 只这一瞬,杨玉英手中雪缎飞出,系于房梁之上,她人也顺势飞起,左突右冲,片刻之内这七人就维持不住阵势,倒地不起。 杨玉英这才以足尖把她刚扔在地上的长宁郡主挑起来,抛到马背上去,对方嘤一声瘫在马上失去意识,她才无奈扶额,转头居高临下地看这七人,沉吟道:“我还当你们要再盯我几日,没想到这般沉不住气,唔,想来是我露了些破绽?” 七人为首的那个,居然伸手把自己面上黑纱扯落,轻声道:“小姐,这几日见您的行踪,我便知你也是同道中人,想必也是想要那件东西。” “可现在这形势咱们都看得清楚,敌对只能消耗彼此,还真不如合作,除了我家族长手中那一份,加上静山伯手中那一份,纵然还有不足,但已经差不多能把那地的机关摸个七七八八。” “小姐武功高强,势力也不俗,想来有身份,有来历,若是有心合作,我便举荐您见我家族长,到时候,咱们双方联手,也不怕静山伯不妥协,东西到了手,再各凭本事便是,如何?” 杨玉英——一句没听懂。 她只作沉吟状,莫测高深地一眯眼,忽而一笑:“若我今日陷在你们阵中,落入尔等之手,你们要如何?” 黑衣人一愣,略一低头,竟露出一点可怜状,轻声道:“还能如何?某只求财而已,初盯上小姐,只因着您露了富贵,钱财招人眼,谁能忍得住不去看?我们必不会伤了您,还会好茶好水好伺候,只求用您换上一笔赎金。” 杨玉英勾了勾唇角,微笑不语。 黑衣人不知想到什么,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急声解释:“您想想,咱们这可是诛九族的买卖,本来不敢做,连想都没敢想,可手底下那么多弟兄要吃饭,朝廷又整治得厉害,越发没有活路,为了弟兄们有口吃喝,才破了祖宗规矩,打那地处的主意,说白了都是钱财闹的,我们除了钱,还能想什么?” 杨玉英尚未说话,后头掌柜的带着人急追到眼前,气息都有些不定,半弓着腰,高声道:“小姐,夏爷托小的给您带句话——这门生意,咱们接。” 说着,掌柜的身边几个一身短打的小厮,绕过杨玉英就上去把七个黑衣人提溜起来捆好,拴成一串,直接拎走。 掌柜的一边小心翼翼觑视杨玉英,一边低头哈腰陪笑:“小姐,夏爷说,您身边还带着美人,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晚上他夜探闺房,认打认罚,由您高兴。” 杨玉英:“……去领三十军棍。” 掌柜:“?” “你们以后再分不清林官和夏志明,都给我回去重新训练去。” 掌柜顿时苦了脸,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送杨玉英回马车,又点了个倒霉鬼替长宁郡主牵马,目送一行人走远,才叹了口气。 “几个小祖宗斗气斗法,我们当下属的能怎么办?” 就算知道林大人又扮夏大人四处招摇撞骗,他们难道还能当面拆破不成?不拆破老实听话,也比让林大人变着花样,以训练为名整治的好。 “总觉得最近京城风雨骤,几个小祖宗要闹事。”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退亲 马车之上,杨玉英笑盈盈地又扳了下底座,整辆马车就恢复原状。 窗户以竹片为帘,从缝隙里能看到外面,外面却难窥视内里。 戚芳龄特别好奇地左瞧一瞧,右瞅一瞅,惊讶道:“我怎不知,我们家的马车还能变成这副模样?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玉英一笑:“这些首饰,你觉得如何?” “那掌柜的真是大好人,他做的肯定都是亏本买卖。” 戚芳龄登时把思绪都收回到自家的首饰上,这一日半日的,她恐怕再难把心思放到别处去。 六套首饰,每一套都精美非常,做工手艺比她平日里只敢看,从来没动过心思买的百宝阁镇店之宝也不差。 金银的成色更是特别优秀。 其它宝石,诸如猫眼石最近大顺朝权贵圈子里比较流行,以前不算特别名贵的宝石,现在也身价倍增。 何况无论什么样的宝石,一旦成套,那价格就低不了。 现在这些美丽的首饰,她都拿白菜价买了回来,如果她肯不要面子倒手去卖,就这一笔生意她就能赚回自己两年的月例,至少。 戚芳龄拿着一匣子三层六格的首饰匣回了静山伯府,族学里一干小姐妹看到的第一眼,目光发直,第二眼,尖叫,第三眼,齐刷刷凑过来把眼珠子贴在了首饰上面。 “啧,这工艺,大师的手笔!比我娘压箱底的那宝贝也没差多少。” 戚芳龄笑的一脸得意,还装作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林依依。 瞄完她又不禁暗自唾自己,真是没出息。 林依依的首饰一向是族学各家小姐里最多,最名贵的。 她本身虽无父母贴补,可家里留给她的家财也任由她取用。 自家的两个哥哥,更是只记得她那一个妹妹,有点私房俸禄,尽数都贴补了她。 还有她在外面结交的那些朋友,都觉得她孤苦无依,都觉得她随时随地都会受人欺负,觉得她看到阖家团圆的场景都要心伤。 可她从小到大,就从没缺过银钱,没缺过好东西,更没缺过情感。 戚芳龄不知道因为林依依身上各种各样的特例,各种各样的优待吃过多少回醋。 自己和林依依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可怜? 一直刻印在身上的阴影,大约一辈子也抹消不掉,便是如今她得了一点好处,最想显摆的对象居然还是这个人。 明明她最近已经决定,以后不同林依依比较,对她敬而远之,哥哥们乐意对她好,她也不嫉妒,反正她想明白了,嫉妒一点用也没有。 再说,爹爹,娘亲和两位兄长,也不是不疼她。 此时,戚芳龄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思虑太多,产生了错觉,她总觉得林依依看似没多大的反应,但注意力也集中在她这几套首饰上面。 也是,哪个年轻女孩儿,能抵抗这般诱惑? 林依依默默把视线收拢回来,摩挲了下手指。她这些年在静山伯府受了不少优待,月例明面上同芳龄一样,可其实家里另有贴补。 她也以为以为,自己是小一辈里最不差钱一个。 但这样的首饰,她咬咬牙,买一套也许还勉强可以,要想买两套,必要伤筋动骨,六套?想也休想。 现在看来,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自家这个表姑娘养得再亲,那依旧是个客人。 林依依只见窗外林木幽幽,一幼鸟孤零零落屋檐上细细鸣叫,不免自伤自怜,胸口郁结之气难以宣泄。 杨玉英却不知她哄孩子玩的几套首饰,竟也引起诸般思量。 这日,吹了一夜冷风,园子里的花木都东倒西歪,显得不恨精神。 杨玉英从屋里出来,伸了伸懒腰,就看翠星她们忙忙活活地去抢救那半园子的金菊。 “咳。今儿该去请安,把我的披风拿出来。” 杨玉英扫了一眼,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多少兴趣,昨天晚上和夏志明隔空说了半宿话,这会儿其实还有些不精神。 她只披上披风,又拿药油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出门,走了半路,远远就看见戚芳龄和林依依一前一后,领着丫鬟分据道路南北。 林依依一见杨玉英,瞳孔顿时微微收缩,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又觉不妥,连忙笑着行礼道:“傅姐姐。” 她细细打量傅香香的眉眼,见她艳丽如常,到没有萎靡之态,心下也不禁纳罕,只能暗道,祁门县乃边陲之地,民风彪悍,女子也着实坚韧,明明是她千辛万苦谋求的婚姻大事,居然也能淡然视之。 林依依不比戚芳龄憨吃憨玩,也比别的小姐消息灵通,这几日族学里只传杨玉英和时修远八字不合之类的闲话,她却知,时夫人在家里拍了桌子,和公公婆母都闹腾开,非不许这门亲。 说起来,时家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为何,外头到没多少消息。 林依依也只道时家的家规森严,非旁人家能比。 杨玉英扬眉看了她几眼,也还一礼:“此时天候尚早,风犹有些凉,妹妹该加一件斗篷才好。” 如今入了秋,虽说中午太阳大的时候正热,秋老虎的威力不减,但一早一晚,已是一日比一日凉。 林依依脸色发白,弱不胜衣,就是戚芳龄也看出她面色不正常,心里犯嘀咕,嘴上没多说什么。 杨玉英入静山伯府已有些时日,这还是头一回,她们三个姑娘一起去请安,伯夫人如今隐居稼穑轩,日日在小佛堂里念经,轻易不外出,也不与伯爷戚寻同住,她老人家好静,就是梁氏,王氏两个少夫人,还有戚芳龄这个嫡亲的女儿,也是隔好几日才去请按一次。 林依依和傅香香这样的外姓人,更是去的少。 才到稼穑轩门前,就见两个劲装打扮的汉子从月亮门里出来,两人正好和姑娘们走了个脸对脸,连忙侧过身避开。 戚芳龄看见他们一人背着个背囊,登时略一皱眉,小声道:“这是又找母亲拿钱去了,爹爹什么都好,就是花钱花得太冲,我这个月都瞧见他们三次,三次都是过来拿钱,也不知爹爹又要买什么破烂东西,连公中的银钱都开始支应不上,还得要母亲给贴补。” 杨玉英若有所思。 林依依到好像稍稍吓到,不禁走神了下,眉宇间隐隐约约露出些许忧虑。 “走吧。” 戚芳龄也就抱怨几句,便拖着杨玉英的手进了稼穑轩。 她就是个闺阁女儿,便是心里晓得银钱要紧,缺不得,但本身对这些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只不喜欢父母因钱的事闹别扭罢了。 稼穑轩是静山伯府最宽阔敞亮的院子,只是并无精致的摆设,院内空阔,很随意地种了几棵老树,树下的木桌石凳十分古朴。 墙边还摆着武器架,上面有不多几样兵器,覆盖了一层灰尘,显见是好些时日没有动过。 杨玉英见这位伯夫人的次数不多,此时一进卧房,就闻到檀香味,房间里有些昏暗,伯夫人穿了一身褐色的衣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面孔在氤氲的香烟掩映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两下里见过,伯夫人先问了女儿的学业和身体,才又端量杨玉英,仔仔细细端量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尤其是这双眼睛,端是秋水明眸,璨若流星!说起来,你娘亲当年在时,和我关系好,老是跟我说她样样都出色,就是脸差一些,眉毛眼睛长得不是样子,没想到你这孩子到把她的缺憾给弥补上了。” 她老人家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杨玉英也就随意一听。 正说话,外面有个婆子过来道:“夫人,时太太来了。” 婆子一顿,又道:“时太太好似带着龙凤漆匣,您瞧,是不是去请伯爷来一趟?” 伯夫人蹙眉:“……去请。” 这些下人们其实都极有眼力,对方是否来者不善,他们一眼便看得出,要没这份眼力,恐怕也难得主人家重用。 戚芳龄一下子握住杨玉英的手臂,眉毛微微颤动起来,十分紧张。 杨玉英轻轻一拍她的指节,她的手指才柔软放松开,吐出口气:“傅姐姐,她来作甚?” 伯爷还没到,时夫人便先被迎进了花厅,伯夫人笑迎了几步,指着身边几个丫头给时夫人介绍。 时夫人瞧着是个和善人,只是今天打扮得略显憔悴,头发简单挽起,戴了一对珠花,再无其它配饰。 进了门,她便一手拉戚芳龄,一手拉林依依,把两个人都快赞出花来:“真是羡慕你,养的丫头乖巧漂亮。不像我家那猴儿,哎,淘得很,还动不动就给我尥蹶子,倔的跟头驴似的。” “我到希望家里这几个活泛淘气些,年纪都小,淘气不比闷葫芦样的强?” 两位夫人商业互吹了几句,时夫人目光落在杨玉英身上,一抹眼睛,落下泪来。 戚芳龄悄悄拿手指在杨玉英后背写字——图穷匕见! “秀姐姐,我说了这话,你必是要恼的,可我是实在没法子了,你便是要恼,我也得说。” 时夫人叹道,“我家修远同傅小姐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这话一出,房间里一片凝滞,伯夫人面色发黑,却并不狂怒,只冷静地抬头看她,声音低沉下来:“你们时家要悔婚?” 时夫人闭了闭眼:“傅小姐没哪里不好的,要是不好,我公公当初也不能做主把婚事定下,只造化弄人而已,前些时候我遇一老神仙,两个小的八字不合,硬要婚配,双方都有磨难,就说我,一向身强体健,没有哪里不好,可自从两个人的婚事初定,先是我家庄子失火,再是我差点被毒蛇咬到,昨日大夫来请平安脉,更是说我这心脏竟出了毛病,需得安心静养,不可大喜大怒,否则难得长寿。” “这等事,终归是信其有不信其无,两家结亲,为结两姓之好,他们两个还未成亲,家里便出了这许多事,若是成亲,岂非要了我的命,所以……” 伯夫人神色冷冽,刚要请伯爷过来定夺,杨玉英却是先开口:“退亲的事我答应了。” 她一伸手,莲莲就把一龙凤漆匣递过来,信手打开,取出里面一方玉佩递了过去。 “这是信物。” 时夫人愣了下,幸而反应快,连忙也把信物,一只黄玉婵还回。 她待说两句场面话,杨玉英已是极温柔地一笑,声音也柔美动人:“时家庄子失火,有毒蛇肆虐,夫人实在不必把它们都归罪给我与令郎的生辰八字,八字也挺无辜。但凡您老人家对人莫要太过苛刻,别只因路边一不懂事的小乞儿,嘲笑你两句就打断人家的腿,人家兄长也不至于貌似放火。” “但凡您嘴上少些刻薄,不要见人家苗女的穿戴与汉人不同就出声嘲笑,还故意冲撞人家生病的兄弟,毒蛇也不会熟门熟路找到你家去。” 杨玉英的声音低沉悦耳,话却是惊世骇俗,只惊得时夫人色变,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夫人你自己要不清楚,回去问问时老爷子便是。” 杨玉英轻声道,“我好言相劝,夫人乐意听就听一句,不乐意就当过耳云烟便是,对了,您这身体的确不好,不光是心脏的毛病,我劝您多找几个好大夫,好好问问诊,要是这亲都退了,您的毛病反而更要命,您自己颜面上恐怕过不去。” 说完,杨玉英揣起黄玉婵,大大方方地过去同伯夫人见了一礼:“是香香失礼,还望伯夫人勿怪,香香先行告退。” 戚芳龄视线追着杨玉英的背影,心中十分佩服。 她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杠的小姐,再看时夫人的脸色,她都有点担心时夫人回不到家,就被先气进医馆。 静山伯人在外院,路远而且关卡多,等伯夫人派去的下人找到他,再等他换上待客的衣裳过来,这边竟是散了场。 伯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时夫人憋了一肚子气,哪里还肯待?” 静山伯戚寻半晌无语,按了按眉心。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自己的大麻烦还不知怎么处理,但家里表小姐被退亲,也不是小事。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病情 不知多少人把婚姻当成天下间一等一的大事对待。尤其是女孩子,出现波折那简直要命。 当然,杨玉英也从没把它看成小事过。 只是眼前这一桩早就是预定好了的,静山伯府的表小姐,傅县令的爱女,早在很久之前已丢了性命。 如今留在世上的,或许……还有她的一点英灵未灭。 退婚之事传出,静山伯府从主子到下人都神色严肃,不用上头管束,下头也不自觉老老实实闭紧嘴,绝不肯让半点闲言碎语从府里传出去。 就算是平日里对杨玉英并不感冒的下人,此时也不免有同仇敌忾之感。 “表小姐这两天都没出院子。” 戚明肿着一只眼,领着嘴角带了一点淤青的时修远从侧门进来,绕路走到西跨院外头,就看几个婆子,几个粗使丫鬟在竹林边上做针线,编竹筐。 戚正低声问了一句,小丫头被问得一脸迷糊,最后总算领悟到主家的意思,“……也没见叫大厨房送什么吃的,这几日大约胃口不佳?” 戚明顿时瞥了时修远一眼,脸色难看的很。 戚正也叹气。 最近几日府里气氛古怪,他实在不觉得哥哥把这罪魁祸首往妹子院中领,是个聪明的决定。 本来这事已经出了,最好大家彼此不往来,一切如常,过个三五个月,众人淡忘了此事,到时候别管是再从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为表妹择一佳婿,还是送表妹远嫁他处,都是极好的选择。 “有什么大不了,京里这几年定亲退亲的事还少了?没有他时修远,我家表妹还能砸在手里不成?” 戚明心下不安,嘴里却越发不饶人,“表妹要是有气,把时修远这厮送到表妹手底下,让她抽打一顿,保准什么气都出了。” 一行人穿过竹林,刚一进院子,就见杨玉英在屋檐上腾转挪移,倏然飞下来落在一块青石之上,雪白的长练甩出,只听几声爆响,池边数个装满水的水翁登时化作齑粉,长练卷出四个巨大的水球,瞬间送入池中,水花飞溅。 戚明:“……” 戚正小声道:“其实,出气的法子很多,没必要动手,动手多粗鲁……是吧?” 戚明:“很是。” 时修远再不好,让他在静山伯府被打死,家里也要吃官司。 杨玉英落了地,莲莲拿了斗篷过去给她披上,再略擦一擦手脸,她莲步轻移,转头看过来,似微有些惊讶,轻轻福礼,笑道:“表哥今日没当值,怎有空来看我?” 这可不是闲话,最近陛下准备整修皇宫和园子,正好又赶上两位公主到了适龄的年纪,准备出嫁,要修公主府。 皇城司那边今年也有大工程需要工部鼎力相助,可以说,这一整个年头,怕是工部上上下下都要加班。 戚明显然也想到刚才几位大人开会时的严肃脸,悄悄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杨玉英,支支吾吾地道:“是时修远要寻妹妹,妹妹若想同他说话,便让他待一会儿,妹妹若不想见他,我这就打发他走便是。” 时修远从进入院子以来,就十分沉默,此时戚明话音一落,他却忽然开口:“傅小姐,你说我母亲身体有疾,可有……什么依据?” 戚明皱眉,恶狠狠地瞪了时修远一眼:“你们家的事,怎来问我妹子?我妹妹好心好意让令慈请大夫看病,注意身体,还有错了不成?” 杨玉英却不曾为难人,郑重道:“去太医院找陆老太医,或者他次徒葛争鸣,别的大夫,未必能看出来。” 时修远沉吟片刻,对杨玉英躬身行礼,低声道:“家母无礼,多谢傅小姐不计前嫌,若是小姐有什么需要修远做,尽管吩咐一声。” 杨玉英摆了摆手。 时修远心下叹了口气,没再纠缠,转身离去,只把满肚子的疑惑藏在心里。 他来之前,心里也存了几分疑虑,怀疑是傅小姐不满母亲的态度,故意吓唬人,只时修远从小到大同他祖父学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谨慎。 事关母亲的安危,他是宁可错了,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母亲当时私自拿了信物去静山伯府退亲,根本没同自己和祖父,祖母商量,回了家难免一顿争执。 她被婆母责骂了一通,只顾着生气,翻来覆去数落傅小姐不懂尊卑礼数,粗野无礼,时修远却在听了傅小姐的警告后,心中警觉。 时修远小时候经历过很多奇妙的事,他的每一个经历,都教给他一个道理,绝不做让自己有可能事后后悔的事。 在刑部任职,上官有时候会调侃他,说他谨慎太过,谨慎是个不错的品质,尤其是在刑部。但若是太过,就少了冲劲。 当官不能缺谨慎,但若是没有冲动,也做不到位极人臣的位置。 时修远对这评价到也不大在意,他的野心不大,能实现抱负就好,将来能做宰相,他必尽心竭力为国效忠,若不能,也是他没那么大能为,无需遗憾。 从母亲口中听了关于傅小姐的抱怨,时修远当即遣人去请大夫过府,大夫诊断结果同以前也无甚区别,说母亲患心疾,可也并非很严重,只要善加保养,能得享天年。开的药方同以往也是大同小异。 只时修远还是不放心,小心谨慎为要,又请了三位大夫过府,其中两位也说不出什么,唯独第三位,乃是他托关系请来的善德堂的苏大夫,苏大夫出身名门,父亲乃是赫赫有名大神医,医术相当了得,名声远播。 他替母亲诊过脉,反复诊了两次,心下似有犹疑,只同他道:“我没看出别的问题,不过,我不擅妇科,不如再请个擅长妇科的国医大手来给令慈瞧瞧?” 时修远是京城里颇具知名度的贵公子,但真要说地位,时家衰败多年,他想接触到那些真正顶尖的神医,还是颇有些难度。 他也是托人托关系,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回太医院一位擅长妇科的辛太医,辛太医道有点气滞血瘀,不是什么大毛病,给开了药方让调理。 时修远小小地松了口气,时夫人因为儿子心疼自己,颇有些得意,但还是免不了敲打儿子一顿:“你看看,我说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还给我甩脸子,这都什么人,张口就胡说八道,这不是诅咒你娘是什么?真当我是被吓唬大的!总之,以后不许你同她再有来往。” 时夫人不光叮嘱儿子,更是自己也在好些公开场合哀叹不已,说自己为儿子和傅小姐好,他们两个八字不合,若硬要婚配对双方都是伤害,只是傅小姐不领情不说,还恨上了她,动辄诅咒,但自己一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这孩子能改改脾气,否则恐怕将来要吃大亏。 时修远:“……” 他是拿自家娘亲一点法子没有,但装死当没这回事,也非他能做得出的,只好老老实实去静山伯府道歉。 虽然他此时道歉,也没多少作用。 还是找戚明带路,结果戚明一见他,冲上来就揍了他一拳。 时修远并没还手,戚明眼睛肿,是邹词一开始脑子抽筋没想明白,看见时修远挨打,扑过来反击。 不过也只打了一下,就立马想起时家最近那一波可怕的操作,登时心虚地躲了。 反正时修远和戚明冷静下来,面面相觑,转头四顾,谁也没瞧见邹词那家伙的影子。 于是,时修远就被戚明带到静山伯府,来见杨玉英。 时修远来时,主要是为道歉,但一见到杨玉英,他就忽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姑娘,不似是会信口开河的那等人。 如斯佳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又怎会胡言诓骗? 杨玉英若知他的想法,莫不是要惊讶,她觉得自己诓人的技能点能点到九成满,本人离君子着实有些远。 只是,她只在必要时诓人,要是随时随地都显摆这项技能,这能力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时修远出了静山伯府大门,上了马,转头回顾,想到最近几次交集,他所见所知的傅小姐并非俗人,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他想,他会努力去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认认真真同她培养感情,二人也许也有希望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诸般思绪闪过,时修远轻声叹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让人捉摸不定。 他想,他偶尔在刑部,在书房,曾经想过的那些可能的美好,大约再也不可能出现。 他曾想,有朝一日,夜深人静,有美貌佳人洗手作羹汤。或者别人都在大食堂吃味道寡淡,形状不佳的蒸菜,他却有贤惠妻子开小灶,引来无数妒恨,想起这些,也不免有些得意。 “哎!” 时修远唉声叹气,又请人递了话,送上厚礼,将陆太医的二弟子,葛争鸣,葛太医请出宫门,给他母亲诊治。 葛太医一诊脉,神色就显得极肃穆,诊治过后并未当着时夫人多说,却是私底下对时修远叹道:“乃失荣病,根毒极隐蔽,也已十分深,我亦无甚把握。” 时修远只觉脑子里嗡一声,浑身发冷。 葛太医说,失荣病到最后,人便如树木失荣华,枝枯皮焦,乃绝症。 “我姑且开方子,治治看。” 葛太医沉吟片刻,“听闻你数次求医,想必提前便知道令慈有病,若是有旁人指点,也可前去求教。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为要,到不必太过拘束。” 时修远茫茫然点点头,只觉头晕目眩。 时家发生的事,本来并未外传,可架不住时夫人自己四下里传播,待到葛大夫登门问诊,他为病者保密,自是不能透露病人的病情,但八卦消息还是流传开来。 那日,时修远送走了葛大夫,又去见杨玉英,杨玉英到没因时夫人无礼,就怎么发作,只她修养灵诀,若说观察身体状态,诊断病症,她确实能做得不错。 自林见竹得了医家传承,时常去同李道长讨教,杨玉英使用这个角色时,自己的意识沉的在身,也是她在主导,于医术方面,自然学了许多。 便是经验不足,不能和正经大夫比,至少强过好些个走方郎中。 再加上她本身修行灵力,对人体了解入微,于诊断方面,就算与林见竹,李道长比,略逊色,也没逊色太多。 可要说治病,她一点经验没有,能治个头疼脑热就算不错。 杨玉英轻轻叹息:“发现得还是晚了,若是早一两月,或许把握更大。” 时修远神色晦暗。 这些日子,时夫人对傅小姐不管不问,连见也不肯见,但凡她早些见一见傅小姐,或许对病情就有莫大的好处。 说这些都无用。 杨玉英举荐了陆太医:“陆老太医医术极高明,请动他老人家,应有五六分的把握,我再给你荐一人,是我朋友,他的身份不好让人知道,明日便去你府上拜访,若你们信得过,或可让他给你母亲瞧一瞧病。” 她举荐这人,自然是林见竹。 李道长远在登州,远水解不了近渴,林见竹却是没什么问题。 可他身份特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光明正大在京师出没,总归还是不妥,还是得遮掩一二。 杨玉英能做的也只这些,至于时夫人信不信她举荐的人,她左右不了,时夫人到底能不能逃过一劫,端看她命数如何。 在她看来,时家在同傅香香的这门婚约上,到也不至于罪大恶极。 时夫人不喜欢儿子这门婚事,非要退亲,若傅香香活着,对小姑娘的伤害是真的有些大。 何况时夫人嘴上还有些不饶人,换个承受能力差的女孩,非得抑郁不可。 但时夫人作为时修远的亲生母亲,在当下这世道来看,她就是有资格掌控儿子的婚姻,她不喜欢儿子的未婚妻,她给搅合黄了,谁也没办法。 杨玉英不喜欢时夫人,不喜欢时家的做派,不乐意被时家百般挑剔,但她还是给时夫人指了一条生路。 只当是她用了傅香香的身份的回礼,再者,时修远这人,也着实没什么劣迹,犯不上跟他结仇。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慌乱 时修远数次拜访静山伯府,傅表小姐不计前嫌指出时夫人的病症之类的八卦消息,自然而然地传遍了京城。 主要是时夫人交游广阔,她又厌恶杨玉英,没少影射,于是大家心里都有了这么个印象,忽然反转,难免要说上几句。 诸如什么时夫人就是自作孽,要是早早就高高兴兴迎接未来媳妇,早点见到人家傅小姐,没准人家能更早察觉她的身体状况,那这病也就从大病变成了小毛病,现在可好,整日暗示人家傅小姐不懂事,避而不见,最后坑害的还不是她自己。 还有,说是傅小姐和他儿子八字不合,两人相克,谁能看不出来她打的主意,如今婚也退了,怎么不见她万事吉祥? 这一类的话在各种场合广为流传。 各种消息纷纷杂杂,可见京城闲人,无聊之人极多,时修远听得简直心惊肉跳。 他是真担心自家娘亲听到这类传闻,心里不痛快,就如陆太医,葛太医等人所言,这类病很要紧的一点,便是病人自己要心胸开阔,不能先存了治不好的念头,所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病人自己不想活,再好的大夫也无用。 时夫人还没因为病情有什么太特殊的反应,这几日下来,时大公子已经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堪。 邹词几个朋友,见他这副模样也都跟着心焦,平时总爱逗他,开几个玩笑,如今也都收敛起来。 好在结果还不坏,时修远第一次对他母亲刻意隐瞒说谎,只说杨玉英推荐的大夫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神医,特意请回来给爹娘诊诊脉。 这位神医看起来挺年轻,但相当有能力,三言两语就哄得时夫人对其言听计从,认真吃药,连扎针也不拒绝,短短时日容色便有改变,竟年轻了几岁的模样。 人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最是清楚,时夫人也能感觉到身体和以往比,少了些沉重,多了轻盈,何况气色转好,眼角的细纹都少了,自然高兴,每日忙着听大夫的指令做药浴,针灸,吃药膳,都没有开宴会同人聊天的兴致,自然也就没听见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总算让时修远松了口气,很有逃过一劫之感。 他只盼着至少能挨到治疗起作用,母亲的病情真正控制住,再让母亲知道她的真正状况。 瞒得时间太长,那难度很高,但林大夫说过,只要拖延过一月,让时夫人保持平和的心态,让他顺顺利利完成第一疗程的治疗,时夫人还能活过五年的可能性就大增。 可万万没想到,时修远千防备,万小心,还是出了事。 时夫人如今颇有些闭门谢客的意思,其他人别看在外面嘀嘀咕咕说八卦,可实际上没人会想同时家结仇,到都不至于在时夫人面前泄露消息。 唯独长宁郡主年纪还小,又惯来是骄纵任性,只想自己痛快的性子。 她那日在街上让杨玉英救了一回,顿时觉得自己丢了脸,心虚气短,好几日躲家里闷闷不乐,总觉在那傅香香面前丢了脸,心中不痛快。 好不容易稍稍缓过些,忽然听说时夫人罹患重病的事,再听诸多传言,人人都道时夫人纯粹是自误,到最后竟还要托被她千般嫌弃的傅家小姐请来名医救命,也不知她知道以后,羞是不羞! 长宁郡主听了一耳朵贬时夫人,捧杨玉英的话,肚子里顿时翻江倒海,心口邪气骤然升起,脑子一热,竟不管不顾地冲到时家,对时修远一顿抱怨。 她本敬时修远如天上仙,此时怒起,却只记得这人千百个不是,声音越来越高,时修远一时没来得及阻拦,好些话正好让来给儿子送参汤的时夫人听到,时夫人当即腹痛如绞,眼前发黑,砰一声倒下去就昏迷不醒。 时修远吓得三魂六魄皆丢,可别管葛大夫,还是林大夫,再怎么折腾用药,时夫人的精气神却是瞬间消散,夜夜无法安眠,只能用药,短短数日整个人就消瘦下去,脸上血色全失。 又过了几日,就是连药都要靠灌,且一吃就吐。 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林大夫也无奈:“我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如今也只能说,全看命数。” 陆老神医甚至已下了暗示——时夫人只在熬日子罢了。 长宁郡主这才惊觉闯祸,时修远心中大恨,却根本没精力去理会她,只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照顾母亲上。 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日子里,能给母亲安宁。 但这是极难的事。 又熬过一日,秋日里风有些凉,时修远刚到母亲卧房门前,就听里头传来嘶哑的怒吼和啜泣声。 “你想烫死我?畜生!是不是你也觉得我要死了!” 时修远心里一缩,扶了被药碗砸中肩膀,瑟瑟发抖的丫鬟一下,让她离开,转头轻轻拥抱母亲颤抖的肩膀:“娘,没事的,你别怕。” 时夫人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以前是位优雅的贵妇,既知书达理,又爽朗豁达,哪怕时家大不如前,她在她的社交圈子里依然是手腕娴熟,讨人喜欢,很多人觉得时夫人比起京城那些贤良淑德的夫人们,多出几许自在和潇洒。 可现在躺在病床上,她好的时候默默发呆,更多的时候却是声嘶力竭地怒骂,吼叫,任何一点小事也会让她惊恐不安。 时修远理解母亲,他知道母亲害怕,可他却束手无策。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去安抚,尽量去体贴,他想,此时母亲就算提出一些他不乐意的要求,他也会答应。 只是,母亲好像连关心儿子的精力也尽数失去。 却说长宁郡主一下子就被时家上下抵制,再也难入时家大门,时修远更是连看都不肯多看她半眼,以前但凡她哭闹撒娇,她所有的错处就都不再是错处,大家只会哄她,把错处归到旁人身上。 可这一次,时家人不肯迁就,时修远心硬如石,任她哀求也好,吵闹也罢,再不理她,不同她说半句话,半个字。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啊!” 但并不是她一口一个知错,就能被苦主原谅。 时家和长宁郡主都愁云惨淡,静山伯府这边,却是一连数日的风平浪静。 杨玉英不禁有些奇怪,夏志明明显要搞事,他的主要目标就在静山伯府,依照夏公子的性格,一旦决定一件事,手段就极犀利,快准狠,毫不拖沓。 可自杨玉英进京,至今数月之久,夏志明只在外围打转。 “只诈骗钧瓷案,就足够给静山伯戚寻定罪的,先定罪再想办法谋求他想要的东西便是。” 这般做,只要目的没泄露,就并不违规,在皇城司,这等做法甚至属于常例。 一般知道某人犯事,但暂无证据,又担心他潜逃,就严查他,能被皇城司盯上的人,只要严查,多多少少都能查出些事来,揪住一点,先将人扣押,再细细审问便是。 杨玉英背了一堆档案,皇城司的密档里有三成的案子都是这么办的,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一。 夏志明偏不如此,难道他想得的那样东西,十分要紧?” 杨玉英自入皇城司,一路顺风顺水,上得陛下和邹宴看重,下受手下爱戴敬仰,与同伴们关系也都亲近,无论想做什么事,情报支持都相当到位,这还是头一次,自家内部对她围追堵截,面对的尽是各种遮掩。 “不过,既抓住了那群贼人,他再能忍,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此时夜色已深,窗外有几棵大树,随着风摇动枝桠,枝条飘起复又落下,影子映在窗上,到显得有些幽深。 杨玉英一时睡不着,就默默运转养灵决,这养灵决她自修习之日开始,日日不辍,但也没有特别用心,毕竟杂事繁多,要练的功夫也多,她又懒,如今三关九窍尚未全数畅通,到是对阵法的研习,她觉得有些好玩,便多花了些心力。 到如今,布置复杂的阵法,依旧需动用灵石,但若是一些小幻阵,只以眼神,动作,或者环境中本有之物,一树,一花草,皆可成阵。 杨玉英就在这夜晚,以目盯着窗外一飞虫,将其困于树枝之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驱赶着它四处奔波。 玩了片刻,杨玉英就一笑,也觉自己这举动有些无聊,渐渐泛起困意,困倦中,隐隐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呼喝。 她猛地坐起身向外看,只见前头好似着了火,大火映红了半面天空,春梅丫头连衣服都没穿好,吓得脸色发青,踉跄推门而入,扑过来就往杨玉英身上披衣裳。 “冷静。” 杨玉英点了下她眉心,春梅茫然呆立,急促的呼吸渐平稳下来。 “到院子里坐着,别乱动。” 杨玉英交代了一句,从容而迅速地穿戴好衣服,给莲莲使了个眼色,就直奔火光处。 出了西跨院,她才看到火势全貌,今日有风,北风一吹,火苗一蹿老高,前头的书房,柏夫人的稼穑轩都起了火,还有周围几个院子都被点着,整个静山伯府一片混乱,呼救的,哭喊的,救火的下人无数。 杨玉英一蹙眉,只听壮壮身边的大丫鬟雅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孙少爷,孙少爷你在哪儿?呜呜。” 她脚步一顿,直接转弯循声而去,几步过去伸手抓住雅书的肩膀,把她提溜过来:“壮壮呢?” 雅书丫头此时已六神无主,脸上又是泥灰又是泪痕:“嗝——” 她伸手指了指小书房的方向。 杨玉英闭上眼,侧耳倾听,窸窸窣窣的风声,火燎到帷幔,书柜,纸页的微弱的声响,还有壮壮粗重的呼吸声。 她伸手抓住个救火的下人,把披风往他手中水桶里一浸,裹在身上一矮身,蹭一下钻进书房。 雅书吓得脸色发白,后面跟过来的戚明和戚正,只看到一个影子,惊道:“刚才那是谁?谁又进了火场?” “傅姑娘……孙孙少爷在里面。” 戚明身体一顿,脑袋嗡的巨响,一个箭步就向里头冲,戚正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戚明已经冲到火圈里,他本能地向前一扑,扑倒戚明,死死按住他拼命往外面拖。 “是孙少爷!” 雅书指着书房二楼的窗户,眼睛大睁,浑身颤抖。 戚家两兄弟抬头盯着那扇窗户,就看壮壮小小的身体挂在窗户上,后面一片通红,火苗吞吞吐吐,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没,窗外也是一片火海,低矮的灌木丛和林木都烧起来,离得老远热浪滔天! “壮壮!” 戚明大叫。 孩子仿佛已经吓傻了,哆哆嗦嗦地向外探足,下也不敢下,身后退路已绝。 “放开!” 戚明一脚踢中弟弟的小腿,戚正硬忍着疼拽住他:“别添乱,来人,快来人,拿水,倒水!” 包围住书房的火焰熊熊燃烧,区区几桶水完全不管用。 戚正不禁后悔,静山伯府追求雅致,遍地花木,书房也是木制的楼台,秋日干燥,正易起火。 壮壮大约是受不了炽热,身后的火又太近,终于忍不住闭着眼一松手,小小的身体坠落,戚明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拼了命冲火圈扑去,连戚正也本能地向前一扑,但哪里来得及? 戚明脑子里一片空白。 戚正心中拔凉,已对侄儿生还不报太大希望,抬头却是一惊——眼前一晃,好似眼晕,但窗中却扑出一人,这人比壮壮要晚三步,坠落速度却比孩子更快,于半截就赶上壮壮,斗篷一扬,把孩子卷入其中。 紧接着一团斗篷蹭一下飞出火海,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翻身一跃而起。 戚明两兄弟呆呆地看过来,杨玉英甩下自家斗篷,低头看壮壮,抹了把他脸上的灰,趁着他咳嗽俯下身听了听肺腑,这才稍稍松口气,回头只看这俩白痴傻愣愣的,连点动静都无,不由皱眉:“去救火,组织人手把外围的花木都砍断,你们呆在这儿到底干什么呢!” 壮壮:哇!呜呜! 被儿子的哭声惊醒,戚明慌得手足无措,呆看着杨玉英,哪里还有在朝中左右逢源的潇洒劲头。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雷 静山伯府的火起得快,一烧起来便是气势煊赫,分外惊人。 戚明和戚正两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此时没头没脑地在院子里乱转,下人们也慌作一团。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顺着火势奔出静山伯府的大门,伸手拔剑,顺着西门街一路劈砍,短短几个呼吸间,左边一间烧了一半的张宅的门房,北边隔街一间酒楼就被她徒手拆得干净,所过之处,林木皆斩断,但凡易燃物品全部清理干净。 稍稍观测风向,杨玉英就一路向北,又清理了一部分易燃物,叮咛周围人放火,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赶回静山伯府,长啸一声,把纷乱的下人集中到眼前,迅速布置任务。 杨玉英记忆力好,下人们的名字就算记不住,也一口能叫出其最独特的特征,很快把所有下人分为九个小队,分别给每个小队安排任务,打水的,引水的,救火的,救人的,几乎眨眼间乱七八糟的局面就被理顺了许多。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大火终于从被控制,到完全熄灭。 杨玉英陪着戚明,戚正两兄弟清点了下损失,静山伯府毁掉了三分之二,好在府外损失还在可控制之内。 再往北不远便是京城书院的学生宿舍,如果让大火蔓延过去,静山伯府便是受害者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静山伯戚寻为人机警,火势刚起便匆忙出来,赶去稼穑轩把伯夫人也救下。 两位少爷不用说,他们两个好歹也正经习武出身,连同两位少夫人都平安无事,林依依和戚芳龄住得离起火点远,早在一出事,就被丫鬟们领着到演武场的凉亭暂坐,除了受到点惊吓,并无大碍。 唯独壮壮当晚在书房读书困倦,便在书房歇下。 壮壮年纪虽小,但他是嫡长子之嫡长孙,静山伯府将来的袭爵之人,自幼就受严格教导,待遇自然也高,自他入学,家里就给准备了独属于他的书房,书房里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光是给他选的伴读就是已有秀才功名和童生功名的,可见家里对他期望之大,休息的床铺被褥自也是全的。 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十分努力,特别争气,像这样休息在书房的时候一个月总有好几日。 没想到今天就出了事。 小书房离起火点特别近,眨眼间就是一片火海,照顾他的大丫鬟雅书慌了神,只顾着自己,出门才想起把小少爷给忘了。 壮壮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腿短脚慢,连下床都困难,见到这等火势,可不就吓懵住,要不是有杨玉英在,必要葬身火海。 戚明抱着儿子,心中后怕不已,要不是杨玉英不知去了哪里,一时肩部着,他连给表妹跪下磕头的心都有。 杨玉英四下转了一圈,很快就寻到起火点,火是从戚寻的书房烧起来的,一瞬间爆发,一爆发便是大火,极难熄灭,对方显然用了一种很特别的点火方式。 这种方式在皇城司的档案室里有一些记载,当年太宗时期,太宗他老人家身边有一支特殊的部队,成员不多,少时不足百人,多时也只几百余,但每个人都身怀绝技,为首的将领尤其擅长火攻之术。 当年太宗为剿灭太行山匪,这位首领就亲自出马,役使上千只火油鼠攻入山寨,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 当地最强悍的一帮土匪就此被下破了胆子,除了个别窜逃,其余尽数投降,罪大恶极的自然逃不过一死,还有一部分罪不至死的通通被收编。 杨玉英现在就怀疑,是这种火攻术重见江湖。 “最近好些古董级别的技术重现,到是个新鲜事。” 当日那些贼人们使的阵法,也是传闻中失传的阵法,今日火攻术,同样是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东西。 大顺朝历代皇帝算是相对来说比较不错的,几乎没出昏君,大部分皇帝都倾向于走堂皇大道,不喜欢阴诡算计,可这也只是相对来说,身为帝王,身上总免不了要藏有些许隐秘。 就说皇城司,如今皇城司威名赫赫,在各地的名声虽然神秘又有威慑力,但其实并不算很糟糕,但当时初建,还不是皇帝为了控制臣子,为了自己的权威而建。 皇城司既是皇帝的耳朵和眼睛,也是他手中的刀,而这把刀,不光是为了扫除外敌,对内也照样很锋利。 也许,这些本已经消失的人和技能,也是某一任皇帝的隐秘? 皇城司毕竟是直属皇帝管辖。 杨玉英溜了一圈,所得刚记录在册,春梅就匆忙而至:“小姐,伯夫人让咱府上的小姐们都去演武场。” 演武场此时已是人影憧憧,府里所有女眷都集中在凉亭处,梁氏忙前忙后,既伺候伯夫人,又盯着下人们守好门户,别让人趁乱闹事。 丢点东西到还无妨,万一让歹人趁机混进来掳走家里的姑娘,那可真是要了命。 刚才听见儿子出事,梁氏差点没死过去,脑子都是木的,直到壮壮被好好地送到她怀里,花着张小脸还兴奋地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地说刚刚有多惊险,梁氏才算活过来,活转回来就揪着儿子一通胖揍,头一次下了狠手,疼得壮壮哇哇乱叫。 此时见到杨玉英,梁氏眼圈一红,连忙挽着她的手把人送到凉亭里坐下,令人端水给她解渴,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 “如果不是香香,我,我简直都不敢想!” 杨玉英笑了笑,安慰了梁氏几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凉亭里的人,戚芳龄和林依依神色慌乱,六神无主,远远看着外头烟灰余烬,瑟瑟发抖。 伯夫人神色极冷硬,脸上竟带出一点凶戾,但只一闪而逝,倏然转头看到芳龄,顿时平和下来,把孩子叫到眼前,伸手细细替她整理凌乱的头发,又令身边的丫头取一碗安神汤。 “给家里的姑娘们一人喝一碗,仔细别吓到了。” 梁氏忙应下:“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媳妇到底不经事,一遇上乱子便头晕脑胀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等通禀,直闯进凉亭,来人正是静山伯府的大管家戚五。 “夫人——” 戚五一张口,看见几位小姐,顿时收声。 伯夫人蹙眉:“说。” “伯爷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满凉亭的女眷都愣了下,梁氏手一抖,拎着的点心盒子瞬间落了地,枣泥糕糊到脚面上都没察觉。 “慌什么!” 伯夫人冷声道,“家里被火烧成这般,夫君让人带去问几句不是很正常?” 戚芳龄登时松了口气,拍了下胸口:“也是。不过皇城司的人也忒不长眼,现在家里这般,他们还裹乱。” 杨玉英不自在的伸手拢了拢头发。 伯夫人冷静地安排稳重下人,把尚完好的屋舍整理出来,一一安排家里的主子住下。 “都回去歇着,厨房简单准备些饭食,多熬清肺的汤水,大家都喝一些,老五,你去寻几个大夫过府,给孩子们看一看。” “是。” 一应吩咐妥当,所有人便都散了去。 这一日间,静山伯府上下都忙忙乱乱的,尤其是到了下午,伯爷还未归,派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匆匆回来,脸上隐隐带出几分晦涩,一回家就去和伯夫人密谈。 说是密谈,可外头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一夕之间,就有传言道——静山伯戚寻竟是伙同山贼劫掠富商的大盗,犯案多达十数起。 他还涉嫌参与诈骗,就连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商号百宝阁也曾受害。 此事一传出来,满京城哗然。 戚家的戚明和戚正连道了好几声句荒唐’! “我父断不会如此!” 其他人家也不太信。 “怎么可能?静山伯图什么?” 好好的勋贵之家,家里子孙也上进,为什么要和贼寇搅合到一起? 可是有人举告,而且人证物证俱全,而且因为一场火灾,静山伯府暴露出一密室。 京兆府的衙役们拿着条子到了静山伯府,熟门熟路地找到戚寻的书房,从里面打开暗门,把密道团团围住,戚明和戚正才知道自家竟有这种地方。 密室里有几个账本,还有一叠简单的书信,这些东西都成了证死戚寻的关键。 虽然还未定案,可静山伯府已是风雨飘摇。 这天夜里,杨玉英陪戚芳龄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转,在小书房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她就略有些疲累,随手推开窗户向外观望,夜空中,月华如水,繁星闪烁。 “太亮了,到真不是个夜探的好日子。” 杨玉英忽然心念一动,从窗户里滑出去,轻巧地攀上高高的院墙,一跃而出。 打更的老人经验丰富,影影绰绰能看到一抹影,可他虽然年轻,却是早知什么叫老眼昏花,像这种影,他向来都看不见。 从京城城东,到城北城南城西,夏志明设的安全屋,共有一十三个,杨玉英都只去扫了一眼就避开,直奔柳国公府挨着陛下那处春晖园的福泽园,直接敲开角门,给守门老人看了印信,杨玉英就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穿过月亮门,走过游廊,路上遇见好几个皇城司的探子。 这些探子显然认得她,有两个年纪很轻的小探子,一见她本能地便要跑,杨玉英扫了一眼他们足尖拐动的方向,顺势就转弯穿过假山,到西厢房直接推门而入。 屋门一开,杨玉英轻轻吐出口气:“我还当你死了。” 墙角一小小铜炉,炉内搁着一碟子百香果,香气氤氲,味道清淡,桌上丢着七八本京城最近时兴的话本,都是些才子佳人一类,桌下还丢着两个小酒罐子,一个已空,另一个到还有半罐酒。 林官躺在床上,一大团被子被他裹在怀里,眉眼还带惺忪睡意,半趴着探头去看杨玉英,打了个呵欠:“怎找到这儿来的?我还当你得去城西的三月巷,那地方毗邻醉月楼,又挨着食肆一条街,真是美食美酒美人尽有。” 说到这个,林官还很是有些遗憾。 杨玉英举步过去,依着床边看他,林官的神色到如常,只是脸色白得透明,嘴唇上连一点血色也无。 从她进门至今,他只蜷缩在床上,甚是无礼。 可林官虽然是个率性的,但他其实很有分寸,现在衣冠不整,哪怕是杨玉英,他也不会愿意让漂亮姑娘见到他这样一面。 杨玉英坐在床头,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触手冰冷,脉搏混乱,时强时弱,像是中毒之兆,她的医术实在平平,但隐约觉得,林官这毒不新,到好像缠绵于骨髓经脉之中已是多年。 林官终于露出点无奈:“玉英,我一点都不想死,我还年轻,连个女人都没有过。” 杨玉英愣了下,轻声问:“想解毒,是不是很难?我有一朋友,医术超群……” “我知道,那位死而复生的林见竹,林将军。还有那位李道长。” 林官摇了摇头,“没用,这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诅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神医也救不了。” 杨玉英到不信这个邪。 他们身具灵气,他们有无数异术,李道长和林见竹都不是一般所谓的神医,她还有个游戏系统,在这个系统中,逆转生死仿佛都是小事。 凭什么单救不了林官? 林官却不知杨玉英所想,他放了一大雷:“皇城司的灵药秘药都试过,李道长也去拜求过,全大顺的神医都找过,所有人束手无策,夏志明那厮竟然把脑筋动到太宗的永吉陵去。” 杨玉英心里咯噔一声,头一次瞠目结舌。 林官默默转头,看向窗外:“怎么去求一条活路,那是我的事,我和夏志明的确是朋友,我林官一向交游广阔,京城中我喊一声兄弟,有千百人愿意应我,可不代表是我的朋友,就要为我去盗那劳什子永吉陵。” 杨玉英:“……一旦事发,抄家灭族。” 其实,她也想去永吉陵看看。 “先不说皇陵五千护卫,个个身手不凡,就说陵墓内的机关,那也是咱们国内无数能工巧匠花费十数年之久,认真打造,绝对是一等一的精密,没有完整的机关图纸,任凭你身手再高,也是枉送了性命。”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应对 杨玉英沉默无言。 林官也静了片刻,轻声道:“外人不知道,皇城司内部和皇室中都流传一种说法,太宗的永吉陵陪葬了一批前朝宝藏,是太宗特意留存下来,若有朝一日大顺朝到破亡的时刻,开启陵墓,可以借用宝藏力挽狂澜。” “夏志明说,永吉陵中有可起死回生的神药,能救我性命。”林官叹气,“这小半年来,那小子一直在琢磨怎么去盗墓……我觉得他已经疯了。” “如果要是普通的墓穴,哪怕是王侯的墓穴,夏志明非要盗,我没法子,自只能舍命陪君子,但现在他要掀的是太宗皇帝的永吉陵,就算他真忽然变成神仙,把墓给盗成了,那也是诛九族的死罪。” 杨玉英眨了眨眼:“陛下正施行新政,诛九族这个罪名已经不复存在,无论是谁犯罪,都不再连坐。” 林官:“……” 两个人,两双眼这么一对,林官心里一咯噔,惊问:“你想干什么?可别跟夏志明一起发疯。” 一个人发疯,他已是精疲力竭,再多一个,也不必怕这劳什子的毒,不等被毒死,自己先被气死。 杨玉英略略回头,就见夏志明出现在门前,肩膀上皇城司常见的藏青色披风略有些松,额头微汗,神色凝重。 不等夏志明说话,杨玉英一扬眉:“永吉陵的机关图,你现在有多少,全吗?” 林官咚一声倒在床上,闭目等死。 夏志明推门而入,只在桌前坐下,蹙眉看着杨玉英,沉吟良久,终究道:“咱们皇城司有一块儿,我已经到手,刚刚抓到的那群人手中有一部分,还有静山伯府有一部分图纸。” 说话时,夏志明极冷静,又显得有些冷酷。 “戚寻狡诈,从不在外透露消息,我派的探子没查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好在他年轻时不懂事,终留下了把柄,总归有让他屈服的法子。” 静山伯戚寻,多年来都十分低调,京城里大部分人都把戚家视为已落魄的勋贵之家。 类似戚家这样的,京城还有无数人家,既不会让人特别轻视欺负,也不会太被当回事。 戚寻对孩子们家教颇严,府中上下也没有劣迹,但让夏志明盯上,让皇城司盯上,除非他当真清白无暇,或者足够识趣,老老实实把夏志明想要的拱手奉上,否则,肯定要倒霉。 但戚寻留下的小辫子不少,想抓很容易。 他想识趣,却又太难。 那不是一般的事,永吉陵是太宗陵寝,妄动皇陵是什么罪过?就是寻常盗墓,那也是大罪,重罪,盗皇陵?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够砍,子孙几代人都别想得了好,九族要受牵连。 杨玉英沉声道:“我也有一部分永吉陵的机关图,等下拿来给你,你对一对,还能不能拼凑齐全。” 夏志明大惊,猛地起身:“你!” 只是一个字吐出,终究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夏志明沉默许久:“真不想把你牵连进去,这事,本也不是人多就管用。” 可夏志明和林官都很了解杨玉英,事已至此,想甩开她,谈何容易?杨玉英此人,那就不是个会听人劝的。 能在皇城司立足,闯出一番名堂的年轻男女,哪个不是性格倔强,只听从本心,很难被说服。 林官抱着被子,舒展开身体躺平,闭上眼睛,轻叹:“你们就趁着我这会儿没力气,可着劲欺负人。” 杨玉英坐下同夏志明说了半晌话,才借着夜色又回到静山伯府,在伯府这等地方,她自然是来去自如,何况这几日家里乱腾得很,也没人在意她这小小的偏僻院落。 回了屋,莲莲过来点亮一盏灯,替她换过被褥,低声道:“刚刚林依依小姐来找,春梅只说小姐累得很,已经睡下,把人挡了。” “可有说找我何事?” “林小姐只道是想商量一下伯爷的事。” 杨玉英点点头,就让莲莲去歇着。 这几日,静山伯府这边一直在疏通关系,想进去探望戚寻,更想先打点关系,让人先回家,只是京兆府这一回尤其固执,不许人探望,也不肯通融。 一开始戚明和戚正还没太焦虑,但因为京兆府的态度,他们都不自觉有些不安。连戚芳龄也是愁云惨淡。 杨玉英上床歇了,一时有些睡不着,静山伯府风雨飘摇,就如残烛,随时可能火光熄灭。 全是因为戚寻的确做错了事。 夏志明确实用了手段,但他有自己的骄傲,哪怕为了让林官活,也绝不会凭空制造冤假错案。 所以戚寻有此下场,是因为他本该有这样的下场。 杨玉英此时就忍不住在回想戚寻相关的档案。 现在的静山伯戚寻是个稳重的老人家,喜欢古玩古董,平时事不多,朝中那些纷争也从不参与。 按照戚明和戚正这两兄弟,私底下对自家亲爹的看法,他爹有点怕事,不算英雄。 可戚寻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英雄仗义。 戚家祖上曾跟随太宗,是江湖出身,擅长机关术,后来一代代传承至今,后代子孙已不复昔年荣光。 戚寻却不爱京城勋贵的平淡而无趣的生活,一直对祖传的本事非常上心,他父亲也或许有一点不想家传绝学失传,便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不走正途,反而学了一肚子江湖术。 要说戚家绝学,确实厉害,家里有权有势,也能请得起高手,戚寻更有天赋,不说家门绝技机关术,就是一身武功,也相当强横。 他不光学了一身本事,还喜欢探究祖上的故事,知道祖上曾为太宗亲军,身负责任和秘密。 同他家一样身份的,还有很多人。 那些秘密就如醇香的蜂蜜,戚寻便如追逐蜂蜜的蜜蜂,蝴蝶。 京城的生活太过平淡,戚寻不喜欢,他便脱离家庭,去追求他向往的那样的自由自在的痛快生活。 江湖上是什么样子? 快意恩仇,斩恶棍,诛巨贼,遇见不平事,当即拔刀相助,追着家族隐秘,探究埋在台面下的秘闻。 戚寻还娶到了同为江湖儿女的美貌妻子,当真是意气风发。 可这样的英雄豪情,不是没有后遗症的。 戚寻强悍的时候,他无所顾忌,做事只凭畅快不畅快,但他杀了强盗,强盗也有亲朋好友,从此与他结下仇怨,就是一时不能把他怎么样,却会想尽一切办法谋算他,陷害他。 他去探究那些秘密,可那些秘密本不能大白于天下,他只要探究,就会牵扯到无数麻烦。 戚寻年轻时不懂怎么收敛锋芒,他也不需要收敛锋芒,可他不可能永远年轻,他娶了妻子,有了家庭,生了孩子,有了子女,他的英雄豪情,便被儿女情长所取代。 他年纪越发大,他受的伤越发多,他的剑也钝了。 好在他和别的江湖人不同,他是静山伯府的公子,他有退路,他可以带着妻子回到府中,继续做他的静山伯,做京城一闲散勋贵。 可惜,他背后靠着的静山伯府,不能永远保护他,甚至还因为他曾经刺探的那些秘密,同样陷入麻烦中。 戚寻为了保护伯府的秘密不曝光,为了很多不得已的理由,很多年来一直要花费大量的金钱。 奈何他这辈子,真没点亮赚钱的技能点,只凭静山伯府的家业,养活他们一家子,绝对还能有结余,但是应付他那些开销,一点都不够。 他只好一步一步越走越错,他自以为固守底线,祸害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盘剥伤害平民百姓,但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钱人也并不都为富不仁,他做的事无论放到哪里,都不能说对。 现在,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戚寻自己回想一生时,也不知会不会为自己年轻时的任性轻狂而后悔。 反正他目前正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杨玉英躺在床上,闭目小歇了片刻,天就亮起来,洗漱完出门,门外还是满地焦土,下人们收拾破烂的家舍都没上心,到处是窃窃私语声。 莲莲端着早饭过来,瞧着到丰盛,三大碗五大碟,摆了满满一桌,只是一看,那饭就是重新热了几遍的,菜都有些糊。 春梅惊讶:“厨上好大的胆子。” 杨玉英也不说什么不浪费的话,直接让莲莲把饭菜当泔水倒掉,他们这边没有小厨房,到是有个茶炉,直接就着茶炉熬了些米粥,主仆四人简单吃了几口。 莲莲轻声道:“这几日府上忙乱的很,下人们人心惶惶,厨房那边几个大师傅都被伯夫人叫过去,要他们多研究既滋补又好存放的干粮,准备往伯爷那儿送。现在厨房剩下的人,老的老,弱的弱,到也不见得是不上心,可能全府里的饭食都要操持,一时不凑手,便疏忽了。” 春梅很是不敢置信:“疏忽到咱西跨院?” 事实上,大厨房那边孙管事也暴跳如雷:“这就是你们准备给傅姑娘吃的午饭餐单,就这种东西?吃,今天你们不把这馊了,臭了的鱼虾给我吃完,你们通通给我卷铺盖卷走人!” 厨房里鸦雀无声。 孙管事骂了半日,就着旁边小徒弟递过来的水瓢喝了口水,气喘吁吁地亲自给傅姑娘做饭。 小徒弟向里头瞥了一眼:“师父别气,蔡婆子就是那样的脾性,认准了的事拐不过弯,她是给表小姐抱不平呢。” 孙管事一眼瞪过来,小徒弟顿时闭口不言。 其实家里两位表小姐没什么交集,也没甚冲突,只是两个外姓的小姐生活在一起,就总是免不了各种比较。 最近几天,下人们各有偏向,也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两位表小姐来,道林小姐这几日积极筹谋,找各种关系,上下疏通,为伯爷打点,伯爷对傅小姐也不薄,可就不见她着急。 也有人反驳,说火灾那日,要不是傅小姐力挽狂澜,府里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连孙少爷都要受害。 本是没甚关联的事,也不知为何就闹得阖府不安宁。 孙管事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傅小姐是贵客,又是孙少爷的救命恩人,他们可不敢怠慢。 中午时,杨玉英的餐桌上就出现各种顶顶新鲜的美食,虽然并不奢靡浪费,可一看就用了极多的心思。 春梅:“……大厨房在抽风?” 这到底是怠慢,还是奉承? 杨玉英到是不觉奇怪,有好吃的吃就是,吃完饭,叮咛春梅等两个丫头看好屋子:“莲莲,我去伯夫人那儿一趟。” 莲莲特别有眼力地取出一封密档。 春梅也识字,瞥了一眼,就见黄色的牛皮纸封皮上盖一大大的‘密’字,心下不免十分好奇。 她当然不会追问什么,只心里却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表姑娘很不简单。 外头都说表小姐林依依是个厉害角色,整个京城人脉广阔,不似寻常闺阁女儿,这些年还有好些人说,要说将来的前程,便是伯府正经的小姐戚芳龄,大约也没有林表小姐更好。 可要她看,至少傅姑娘长得比林小姐漂亮,才学也比她好,待下人是真如沐春风,感觉大不一般。 杨玉英拿着密档走到稼穑轩时,戚芳龄和林依依都在,房间里一片愁云惨淡,林依依偎依着伯夫人,神色虽惊乱,却不忘小声安慰她老人家。 “芳龄,你同林小姐先出去吃点点心,歇一歇。” 杨玉英一进门,冲戚芳龄招了招手。 戚芳龄一愣:她不饿啊? 伯夫人吐出口气:“芳龄,你领你表姐去吧。” 戚芳龄,林依依:“……” 两个人只好慢慢站起身,走出门,但也没走远,只去耳房里坐下,让丫头上了些点心茶水。 戚芳龄不喜欢林依依,和她同处一室十分别扭,干脆抱着茶水走到一边,隔着门和珠帘向屋里眺望。 她看不很清楚,只看到杨玉英拿了一个什么东西递给母亲,不多时,母亲的手指就微微颤抖起来。 杨玉英沉默半晌,徐徐开口:“伯爷已受制于人,皇城司职责所在,为拔除隐患,必须有所动作,现在就看伯爷和伯夫人究竟怎么想了。” n.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探望 伯夫人白氏,昔年那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女,声名远播,爱慕者甚众,自她走江湖以来,江湖各种八卦消息就都在猜究竟哪位江湖豪杰能抱得美人归,结果她没嫁给江湖英豪,到让一游戏江湖的京城公子给摘了去。 当然,那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知戚寻的身份,只当他是江湖后起之秀,有钱,武功高强,手段高妙,时人也觉这是一对神仙眷侣。 白夫人和戚寻二人一起闯荡江湖,遇不平则愤然出手,戚寻更是追寻着家族的秘密,越来越深入。 当他将家族隐秘都清清楚楚地揭露出来,不禁为了祖上的丰功伟绩而心折。 戚寻对祖上拥有的力量十分好奇,也对祖宗那些生死相依的同伴们有相当程度的好感,他竟真根据家里族谱,藏书中的某些记载,找到了和他一样身份的人。 这些人有官宦人家,也有人已遁入江湖。 没有人让他觉得失望,大家的生活都十分精彩。 那一段时光,自由自在,惬意美好。 可惜只有很短的一段时日,之后的结果…… 白夫人想起那些惨烈,刀光剑影,血腥拼杀,一时眉目冷凝,她甚至忍不住倚着床边干呕了几声。 豪情易散,英雄会老。 白夫人静静地抬起头看杨玉英,露出一点抬头纹,眼角也有苦纹:“我如今有儿女,连孙儿都有了,已受不起风波,只想过安生日子。” 她顿了顿,轻叹一声:“你带我去皇城司,只要戚寻平安,我便劝他应了你们。” 杨玉英平静地道:“静山伯所犯下的罪过,他依旧要赎罪,但我可以保证,他会得到公平公正的惩处,从此不必再受制于人……伯爷罪不至死,最多罚没家产,到是能保下你们一家几口的性命。” 白夫人愣了下,这次到是当真注视杨玉英,目中露出几许感激来。 “谢谢你如实相告。” 听杨玉英这般说,她到真松了口气。 她心里明白,如果戚寻一步走错,被逼同那些贼人合作,他也正被逼着一步步地向那个方向走,那等待他们一家的,就已经不是简单的死亡,必是要连累九族亲故。 现在若是皇城司愿意把麻烦接过去,戚寻固然依旧要为他所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可她还是情愿。 白夫人又细细地把手中拿的档案资料看了半晌,才合起来,递给杨玉英,起身送她出门。 出了门,白夫人把一脸迷糊惊骇的戚芳龄叫到眼前,摸了摸她的小脸,沉吟半晌,终是无言。 杨玉英轻叹一声:“夫人收拾东西,我且带你去探一探伯爷。” “是。” 白夫人恭敬应道。 戚芳龄和林依依都一愣。 自屋中出门,白夫人对待杨玉英的态度就很不寻常。 林依依心中古怪,总感觉白夫人面对这位傅小姐,不像一个长辈,到像是相当尊敬且忌惮的模样。 她忍不住皱眉,暗道荒唐! 静山伯府在京城扎根多年,伯夫人的身份,但凡不是面对那些正经的王妃公主,便是宰相家的夫人当面,也至多尊重些,远不至于忌惮才是。 戚芳龄更糊涂:“可以去看爹爹?儿也要去!” 林依依蹙眉:“舅母,我托朋友问过,京兆府不知将表舅关押去何处,并不在府衙大牢,这里面应该有别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以静制动?毕竟,我们不知道是否有人打算陷害舅舅,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保险起见,还是等我寻到舅舅下落,托关系问问舅舅的意见,咱们再行处置为好。” “表妹有心了。” 白夫人笑了笑,“这几日府里乱,怕是下人们也有些不周到,要是哪里怠慢表妹,你便告诉梁氏,别忍着。” 林依依摇摇头,还不等她继续说,白夫人便又道:“舅母知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一个女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先回去吧,这几日下头乱,你把自己的事管好,谨守门户,财物看严些,莫要让那起子小人趁乱闹事。” 几句话的工夫,白夫人就让身边的丫鬟送林依依回漪澜阁。 她走得一步三回头,心中满是迷惘。 刚回漪澜阁歇了片刻,就听下头说,伯夫人让备好马车,带着戚芳龄,傅香香,一并叫来戚明和戚正两兄弟,驾车走了。 林依依愣了半晌,张口欲追问,可一时又不知该问什么才好,她心头微微酸楚,有点难受。 “舅母,依依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患难的!” 都是一家人,这等时候合该同心协力才是。她一直这般想,也这般努力,她不顾脸面,亲自去求郑家哥哥,李家哥哥,孙伯母,她甚至求到时家,求到时公子那儿,时公子在刑部,想来对舅舅的事,应有一定的了解。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努力,可这一瞬间,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家……拒之门外了! 如今已是深秋,秋意渐浓,风也一日冷过一日,尤其是最近一连三天秋雨后,风竟有些酷烈的味道。 戚明和戚正两兄弟,一左一右护卫在母亲的车驾前,神色凝重,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惊疑。 马车本由京兆府的古大捕快驾车,身后跟着一队黑衣捕快,这些黑衣捕快都是京兆府的主干精英。 但走过四桥巷,应该是走过四桥巷以后,他骤然一回头,忽然就发现跟着他们的人都变了。 一共十二个黑衣劲装的汉子,看不见兵刃,可一看这些人,戚明两兄弟就觉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们在朝中任职也有些年头,并非没见过世面,但这样的高手,这一定是高手,什么地方能和白菜萝卜一样寻常? “到了。” 穿街过巷,走到驷马街头,马车又是单独的马车,直接进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戚明就听到里面似有人在宣读大顺律,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回,很有韵律。 一闪念的工夫,马车就停下,杨玉英先下了车,又伸手把戚芳龄和伯夫人搀扶下来。 戚明发现傅香香在这个地方显得很自在。 她随意地一伸手,旁边阁楼上就传来笑声,有一个藤箱从上头落下,恰到好处地落到她的手里。 傅香香啪一声打开藤箱,从里头取出一连串的钥匙,她又喊了一声:“哪个房间?” 楼上不知在做什么,噼里啪啦的,好像还有些暴躁的怒吼声。 “在丙字号二十三。” 后面墙壁忽然裂开一条缝,从缝隙里钻出个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姐,帮我瞧瞧这批雷震子,夏姐送过来的时候好好的,可一转眼怎么就该爆的时候不爆,不该爆的时候它乱爆……” 杨玉英眼明手快,迅速把后面的保险阀给他按回去:“呵呵,滚回去背书,藏书阁三楼东丁字一七九,背不完给我滚回训练营。” 裂缝里露出来的脑袋瞬间消失,只听里头咕咚咕咚,砰砰哐哐,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杨玉英无奈,略一蹙眉,招招手,带着戚家的人向里面走去。 戚明和戚正心中茫然。 现在谁都看得出,他们家这位表妹和眼前这些人是一伙的。那她,是他们家表妹吗? 戚明不自禁有那么一点怀疑,但想一想,静山伯府表小姐的身份也没什么了不起,应该不至于有人来假扮? “……爹爹肯定是冤枉的。” 戚正忽然道。 戚明沉默。 走过十一条岔路,进入地下,周围光线瞬间暗淡,戚明越来越紧张,直到一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张画。 戚明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滚烫,烧得他一跳三尺高:“皇城司?这里是皇城司?” 那幅画的内容他一瞬间就完全记不清楚,只记得题记——记皇城司暗牢见闻。 周围或坐或躺的犯人瞬间目光转移,齐刷刷看向戚明,冰凉的杀意从眉心刺入,戚明身上的冷汗滚滚而落,木然地被母亲拖了一把,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走。 下到三层,终于见到了父亲。 戚芳龄呜地一声哭出来。 戚寻的状态其实到还好,他一个人住了一个牢房,没老鼠没蟑螂,地上铺着干草,吃的也是正经的三合面的窝窝头,杂粮饼子一类,除了稍稍有点拉嗓子眼,不馊不臭,若是换个贫民百姓关牢里几天,没准还能胖个几斤。 杨玉英轻声道:“我相信伯爷会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说完,她就把空间留给这一家子,径直走人。 探监的时间有限,只过了两刻钟,白夫人就领着儿女,依依不舍地离了牢房,从牢里出来,戚家三兄妹都神色迷离恍惚。 戚明:我爹不是京城不干正事也不惹祸,就喜欢倒腾古董的纨绔伯爷? 戚正:我娘不是当年被我爹一见钟情,强抢入府的乡绅家的女儿? 在京城,白夫人身份成迷,关于他们这一对夫妻的传闻,三个儿女从小听到大,虽然爹娘这几年瞧着疏远,但他们谁也没觉得二老感情不够深。 戚寻年轻时相貌堂堂,从来不缺女人缘,可他除了当初他母亲做主给他纳的一个老妾,还是早就放出去嫁人的,自娶了夫人,身边就再无其他女人,别说妾,通房丫头也没有。 父亲年轻的年代,和当下可不同。 他们那时候,妾简直属于必须品,代表男人的面子,就是女主人身边没几个妾伺候,出去做客都显得不合群,没气势。 当年风气如此,二老恩爱地插不进个摆设,谁能说他们没感情? 所以当初那些传闻,什么白夫人为了戚寻和家里决裂,什么白夫人被有未婚夫,但戚寻横刀夺爱,他们三个儿女都有七八分相信。 娘亲从来不提娘家,这里头必是有点缘故。 父亲和母亲是私奔出来的这种理由,在他们心中是真心有点可信度。 可此时听完父母短短时间,三言两语的简单交流,他们才知道,母亲竟是江湖名门世家的小姐。 父亲年轻时,竟也曾闯荡江湖,还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名号。 更可怕的是,他们家,静山伯府,也不像他们想象中一样,只是个稍微显得有些衰落的勋贵之家。 前头几代静山伯乃是皇帝的心腹,府上一直在为皇家保管一份重要的机密。 现在,因为父亲年轻时的荒唐举动,皇室已经开始觉得,静山伯府保留这份机密并不安全,所以才有了皇城司出面管这件事。 戚明和戚正出了门,眼睛盯着脚尖,再不复来时轻松,绝不敢四下乱瞥。一路出门,护送母亲和妹妹上了马车,自己也骑上马,恍恍惚惚地直入家门。 他们两兄弟,这大半日都稀里糊涂,天黑了才惊醒过来。 “想什么呢?母亲不是说阿爹的事不需要我们操心?再说,你要是担心,好歹出去探探消息,戳在床上发这大半天呆了。” 梁氏咬断了丝线,同样愁云惨淡,却还是努力岔开丈夫的心思,“我托傅表妹给你织了个护膝,你瞧瞧,别看东西简单,可人家织的就是不一样,料子特别,这形状也特别,贴合到你这关节上,关节热乎乎的,回头我再请傅表妹给咱爹,咱娘都织一个……” 戚明:!!? 梁氏回头就看到丈夫一脸震惊,连忙回过身揽镜自照:“头发乱了?脸花了?没有啊!你作甚这副鬼样子。” 戚明哽了下:你都让皇城司的人给你织护膝了,还怪我惊讶? “我担心哪天咱们俩在家被人暗杀在床上。” 梁氏:“……” 她伸手摸了下丈夫的额头。 “不热?” 两口子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有点疯。 一转眼天色转暗,忽然下起了雨,丫鬟替林依依撑着伞,护送她去稼穑轩,刚走到门口,就听金妈妈招呼人抬着大件小件的箱子出门。 林依依扫了一眼,没多话,她身边两个大丫鬟却是气不平:“又是送去西跨院的! 她们也就絮叨一句便住嘴,现下家里气氛不好,下人们都小心着,她们说得多,也怕自家小姐心里不痛快。 林依依指尖略略一缩,刺到掌心,隐隐有些疼。 就今天一日之内,舅母快把嫁妆箱子都搬给傅香香了。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生气 林依依陡然有点委屈。 论亲近,她可是在静山伯府长大,舅舅舅母便如爹娘一般,甚至在她心里比爹娘还要重要。 论对伯府的贡献,自舅舅出事,她是真耗费心血,竭尽全力营救舅舅,她也一直相信舅舅不会作恶。 她的舅舅是个单纯的人,怎会做那等事? 可傅……香香呢? 她做了什么? 她轻轻松松,不声不响的,什么都没做,她甚至没说过半句相信舅舅的话,只鼓动舅母去探了一次监,便算功德无量了不成?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些作为会不会给舅舅带来大麻烦! 也不知道,静山伯府要为此花多少钱买通那起子无耻之徒,想一想就心里憋屈。 别管怎么看,舅舅还未曾归来,舅母还不到要酬功的时候……就算要酬功,那也轮不到傅香香! 林依依心中有无数的不平,也有无数的幽怨,可她去陪白夫人吃饭时,脸上的表情,却只有关切和温柔。 戚明满脑子都惦记着杨玉英,这会儿看到林依依眉眼里写的担忧,却也心中熨帖。 可怜表妹从小胆子就不大,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他们当兄长的,确实忽略了她。 “咱们先吃。” 梁氏亲自领着一行丫鬟,从厨房过来,丫鬟们手捧托盘,将刚刚出锅的一大盅鸽子汤放在饭桌中央。 “我盯着厨上做的,按照葛大夫给开的药膳方子,大家这些日子都忙得紧,都喝一点滋补身体。” 梁氏叹气,“伯爷没回来,咱们要是都病倒了,更没人为伯爷周旋。” 戚明点点头,伸手先替母亲舀了一碗,正想照顾表妹和小妹,就听媳妇向外张望了几眼,“傅表妹说有点事,要晚一些过来,让我们先用饭,等下我给她留一碗鸽子汤,好歹尝尝味道也好。” 转瞬间,戚明和戚正抬起头,戚明慢慢地放下勺子,笑道:“不差这么一会儿,既傅表妹要来,那我们就等一等。” 林依依:?? 白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亲自拿了盖子把汤盅盖好:“仔细别冷了,冷了容易腥,不好喝。” 林依依:!! 他们这么一等,就等了将近两刻钟。 杨玉英也不是故意让人等,夏志明来了。 整个西跨院一片肃杀之气,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凉亭里,四面透风,一眼望去无人可靠近。 隐隐灵气波动震得凉亭晃动,砖瓦噼里啪啦地向下落。 “汪,呜!” 因为二人的争吵声,惊叫的几只看家狗,忽然就收了声,老老实实地趴下,露出可怜又无辜的双眼。 莲莲死堵在门口,坚立不动,瞳孔涣散,努力把心跳声压下去,喃喃自语:“我也算是硬顶过皇城司两大青年高手的正面冲击了,将来赶超山河祭不在话下!” 她心里记得身为暗谍的自我操守,该好奇的必须保有好奇心,不该好奇的打死自己也不能心动,可这会儿她就忍不住违背了一下原则,对身后两位狂飙各种暗语争辩不休的上官,偷偷打量了一眼,两眼,又三眼。 真不能怪她! 这可是杨玉英和夏志明。 不是真夏志明和假夏志明。 两位夏爷吵得天翻地覆,掀飞房顶的时候多了去,他们不新鲜,伴随着争吵声都能睡得天昏地暗,可这两位吵架,确实是新鲜事。 夏爷守规矩,为人稳重,对杨大人十分爱护,也特别尊重,杨大人机敏百变,手段高妙,武功高强,皇城司里显少有不喜欢和她搭档的。 他们二位都是皇城司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稳重又可靠,有什么事交到他们手上,便是邹掌事都道,可以不必再关注,必然给办得妥帖。 莲莲神色渐渐凝重。 他们二位吵得这般凶—— 大顺要和斡国开战? 山河祭暗中打进了京城? 还是说,他们皇城司终于被上面所忌,这二位因为应对手段的问题起了冲突? 杨玉英:“……不让我去?你想跟我比机关术?” 夏志明:“总要有人在外策应,这不是小事。” 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夏志明轻叹一声:“吵累了。” 杨玉英:“莲莲,茶。” 莲莲连忙亲自过去打了茶水,也不敢让春梅,翠星两个丫头去送,谁知道那凉亭还结实不结实,万一一会儿塌下来,伤到人可就不大好。 她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就如同普通小丫头,老老实实给这两位奉上茶水:“大人,可用点心?” 夏志明:“把你们姑娘自己做的点心给我找出来。” 莲莲也没去看杨玉英的脸色,乖乖回屋,以食盒装着提到凉亭,分别摆放整齐,一碟子蚕豆,一碟炸花生米,一碟蜜三刀,并一壶清茶。 夏志明喝了两口茶水润喉,只觉水有些苦涩,沉默半晌,起身砰一声拍在桌子上,拍完就走。连同杨玉英打招呼都不曾。 “看来是真生气了。” 杨玉英不禁有些心虚,轻轻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住桌子。 夏志明是翩翩君子,在皇城司时林官没少欺负人家,杨玉英偶尔也作弄他,但他会被林官气得跳脚,到不在意杨玉英的玩笑。 杨玉英一只手把食盒关上,递给莲莲,夏志明对她十分体贴照顾,对她很好,如此与夏志明争执,把他气成这般,着实不该。 林官以前说过,夏志明很少生气,他几乎没见他真生气过,就是当初和小尹闹出那一出,令他在京城大大地丢了一次人,夏志明有点恼,但并没有真的愤怒。 夏志明唯一一次真的生气,就是最近。 他发现林官毒入骨髓肺腑,药石罔效,无数个大夫来来去去,天下名医已请遍,皇城司的灵药也尽数取用,前路全部堵死,只有一条黄泉路就此打开。 那一瞬间,林官被夏志明吓得一句废话都没敢说,早就打算说出口的调侃戏谑通通都咽回去,遗言更是别想。 大半日里,皇城司上下察子暗探,各个掌事,副掌事,都觉得心惊肉跳,浑身冷汗直冒,危机感如影随形。 那天正好山河祭的一小子照例过来挑衅,进门的时候,夏志明正好路过演武场,结果人家刚走到演武场外的竹林前,二话不说,调头就向后跑,皇城司这边的一干准备愣是没用上。 之后数日,山河祭和其他几个在京城势力不小的江湖组织,都收敛了好些,京城地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山河祭那边,几个祭司还偷偷摸摸跟邹掌事等人打听,想知道皇城司近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要和敌国开战了云云。 “他真生气,不对别人发脾气,只对自己发。” 林官和杨玉英闲聊,从来没有正形,说起这些,到是郑重了神色,“他生气的时候就像幽灵一样四处飘,以前怒火憋在心里,气大伤身而已,砸几下树,撞几下墙,自己头破血流罢了,如今养灵诀算是小有所成,以他的能耐,恐怕要地动山摇。” 杨玉英从窗户里向外看了几眼,小小地拍了拍胸口。 天没塌下来,地也没裂开,更没听说京城哪里闹地动,反正皇城那边安然无恙就极好极好。 莲莲:“小姐,点心都碎了。” “盘子怎么样?” “……还好。” “那我们赚了些。” 莲莲:“……小姐,桌子裂成了两半。” 杨玉英:“……你拿点银钱,找个人重新修修。” 虽然坏了桌子,但是比起夏志明自己生闷气的后果,这挺容易让人接受。 他发完了脾气,那就只好顺自己的意。 永吉陵,她非下不可。 这么一耽误,可不就耽误了些时间,杨玉英赶到稼穑轩,进屋取下斗篷,盈盈一笑:“香香来晚了。” 梁氏轻笑:“不晚,正正好,给你准备了鸽子汤,不冷不热,刚好入口……” 她说着话,声音就越来越低,诧异地蹙眉盯着戚明兄弟两个。 就在杨玉英进来的那一刻,戚明和戚正蹭一下从椅子上蹿起。 戚明尤其倒霉,一个踉跄,单手按在饭碗上,噼里啪啦,碗筷落地,一口气摔了个粉碎。 这动静一起,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梁氏嘴角直抽抽,一时竟张口结舌,连圆场都不知该怎么去打。 戚明这回反应到快,整个人刺溜,钻到桌子底下,七手八脚开始收拾碗筷碎屑。 杨玉英:“……” 莲莲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笑道:“大公子,让婢子收拾就好。” “不敢,不敢,我来!” 戚明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莲莲,一想到这位是傅家姑娘带到府上的,就恨不能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杨玉英眼见这位特别应景地打了好几个哆嗦,一时更无语。 这顿饭吃得可真是有滋有味的很。 杨玉英吃完饭,忽然驻足,回头看向林依依,轻声道:“林小姐,我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林依依惊讶,却还是柔声道:“请讲。” “在傅香香进京之前,曾送了一封信给静山伯府交代行程,这封信,林小姐可看过?” 林依依愕然,蹙眉道:“当时我给舅母请安,正好看到,正是我为舅母读的信,当然看过。” 杨玉英点点头:“信中一应消息,林小姐可曾对旁人说起?” 林依依猛地一抬头,愕然道:“傅小姐何出此言,这等私信,我怎会泄露出去?” 她一开始理直气壮,说到后面,却忽而有几分犹豫,但也只是稍稍犹豫,便依旧摇头,“依依不是不知礼数之人,傅小姐的私信,我绝对没有让外人知道,不过,静山伯府下人不少,你那封信也并非机密消息,有没有流传出去我真是不知。” 梁氏看看这个,又看一眼那个,心道:今天林表妹的话有点多。 杨玉英略一颔首,也没再多言,转身出了门。她刚刚和夏志明也不是一直吵架,还说起傅香香的事。 杀死傅香香的那一群贼人号称十八寨,在当地算是相当有名气的绿林道势力。盘踞多年,手段狠厉。乍一看好似寻常的土匪强梁。 但这些人其实和夏志明攥在手里,掌握一部分永吉陵机关图的贼人,本出自一脉,只是后来发生一些分歧,便自此分裂。 说是分裂了,双方再无联系,可傅香香偏偏被这些山匪截杀,其中隐情可想而知。 贼人都到了夏志明的手里,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一夜,杨玉英睡得有些不踏实。 她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心里不存事,也唯有当年元帅牺牲,她有两个晚上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从那以后,梦与她无缘。 这个晚上,她却梦到了许许多多过去的事。 她想元帅,想不知该走向何方的任务,又想到林官,只因为林官这张脸,杨玉英便希望他平平安安。 第二天起来,杨玉英敲了敲肩膀:“莲莲。” 莲莲应声而至,手里拿一藤箱,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堆零碎的瓶瓶罐罐。 杨玉英看了两眼,信手在脸上涂抹,仔仔细细,十分匀称地覆盖整张脸,脖子,耳后,又拿帕子擦了擦,轻轻吐出口气:“舒服多了。” 收拾完,她里面穿劲装,外罩金丝银线绣成,缎面光滑如镜的真丝斗篷,从西跨院出来,临走到大门前,恰好见到戚明和戚正。 两个人神色紧张,都穿着朝服,显然是要去工部当差,正交头接耳。 林依依拿着两个食盒送他们到门前,也是一脸忧郁。 三人说着话,听到动静抬头,一眼看到杨玉英,都愣住。 这还是傅香香,但是,似乎显得成熟些,眉眼多了几分精致,少了几许稚气。 两兄弟暗地里啧了声。他们就知道,皇城司里自由出入,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人物,不可能是个稚气的小女孩儿。 兄弟俩只当没看出来,齐齐笑着叮嘱:“表妹慢走。” “表妹要买什么,直接挂府里的账就好,月底我们去结。” 林依依:“……” 她忽然觉得自己梳的双丫鬟显得太稚嫩,头上的朱钗也未免俗气,还有,她总不喜欢化妆,不喜欢口脂,嫌弃甜腻,但其实,她也到了该学这些的时候。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山泉 杨玉英到柳国公府别院时,夏志明和林官正在月下饮酒。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林官轻笑了声。 夏志明也道:“这里就是皇城司的暗点……掩耳盗铃,有什么意义?” 他们要做的事,一旦被发现,那就只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要保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就是在皇宫做准备,也一样无大碍。 陛下要是暴怒,真想诛九族,他们在哪里不一样?难道他们刻意不留在柳国公的别院,柳国公就能完全洗脱干系? 林官叹了口气,呢喃:“不孝子啊不孝子!真可怕!将来我要是有了孩子,碰上这么个不孝子,那可真是要了命。” 换做平时他这般说话,夏志明早怼他怼得天昏地暗,今天却忽然一笑,眉眼柔和。 杨玉英沉默。 半晌,三个人也不避讳周围洒扫的下人,直接聚在凉亭里,把各自所得的机关图拼凑在一起。 拼完,林官咳了声,眨眨眼:“我觉得,要不咱还是……洗洗睡了?” 夏志明一眼瞪过来,林官顿时收声。 杨玉英笑道:“你去睡,我们再看看。” 她伸手招呼,几个侍女便过来,特别体贴地服侍林官去休息,显然在这些侍女眼中,夏志明也没林大公子更讨人喜欢。 夏志明根本懒得理会。 地图拼了八成,但是剩下的两成也不是小事,其中有多少暗藏的机关,谁又能知道?那可是太宗皇帝的陵寝,他老人家在世时修的,动用的能工巧匠,比现在宫里养的都说个十几倍,其中有些匠人已成传说中的大家。 杨玉英不敢保证一座永吉陵流传千古,安安全全,但至少比别的朝代,各种皇帝陵寝要安全不知多少倍。 太宗陛下身边奇人能人无数,听闻随葬永吉陵的,除了孝慈温贞齐天圣荣皇后林氏外,还有他身边最信任的文臣武将。 杨玉英在皇城司读史时就想,若是阴间皇帝们开战,他们家太宗皇帝肯定兵强马壮,不逊古之圣德明君。 说不定哪一日同始皇帝打一场,也能势均力敌? 杨玉英想,她还是应该谦虚点,元帅总说这人在世上,过于骄傲了不好,骄傲的人容易吃亏。 夏志明闷头喝了一杯茶,对着地图眼睛眨也不曾眨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个多时辰,随即拿起一茶杯,往地图中间偏左的位置扣了下去。 杨玉英差点睡着,被砰地一声惊醒过来,睁开眼:“真要盗墓,我们需要真正的专业人士。” 夏志明点头,从桌子底下搬出个箱子,箱子里抱出一叠档案资料。 杨玉英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伸手捂住额头,长叹一声:“夏兄,你做好叛离皇城司的准备了没有?准备逃到何处?要不然我陪你下南洋?咱们两个为大顺朝开疆拓土去?那去之前,不如先筹备点物资,人手什么的?” “再不然,提前和山河祭联系联系,山河祭不像皇城司那么死板,或许不在乎你鼓动,或者威胁守陵人替你盗墓的胆大妄为?” 夏志明额头跳动了半天:“……我让你先看看我们对手的资料!” 杨玉英吐了下舌头,坐直了身体,开始翻阅,一本正经地笑了笑:“我知道了……等我一会儿,我背下来。”像这类再明显不过的证据,最好还是不要在现实生活中留存太久。 翻了两页,她又挑了挑眉:“其实我这个法子,成功的可能稍稍大些。” 夏志明:“……” 他先是无语,后又默默蜷缩了下手指,若有所思。 玉英其实说的不错,如果能想办法让那些守陵人跟他们一起下墓,甚至不需要他们真正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再加上这些机关图,说不定能是事半功倍。 当然,若是这操作做不好,也有可能自讨苦吃。 那些守陵人在墓中可是算得上小半个主人,至少是主人家的自己人,他们此行要入侵墓地,却是相当于盗墓贼! 杨玉英目光流动,盯着石桌上的资料从头浏览。 大顺朝还在,王朝甚至还处于鼎盛时期,可太宗他老人家安排的守陵人,真正看来与寻常百姓已经没什么区别。 守陵人共有两支,一支姓费,一支姓袁。袁费两家是姻亲之家,通婚非常频繁。 袁家侍从公输家,个个都是机关高手。 费家以武传家,家中子弟擅长攀岩遁地之术,也擅暗器,擅隐匿,武功非凡。 他们两个大家族生活在永吉陵东的太平山上,世代主要游猎为生,也做些皮货生意,家族绵延至今,曾经是两个庞大的家族,族人数百。 一直以来,两家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困守山上,偶有族人下山,经商的经商,走镖的走镖,做个普通江湖人的也有。 甚至还有人考了秀才,考上举人,正经入仕,虽都没有什么高官,但也算是改换门庭,光耀门楣。 不过,两家嫡系子孙都必须留在山上,守着家族的秘密,看护整个永吉陵。 也只有嫡系子孙,才真正了解家族的隐秘。 前些年乱世,也曾有盗墓贼打过皇陵的主意,尤其是百年前,大顺朝让斡国围了京城,皇陵护军也都倾巢而出,皇陵空虚,那几个月,袁家和费家两家折损子弟六十余人,才算是保得陛下陵寝平安。 袁、费两家对大顺朝有大功。 到如今,两家子孙凋敝,早不复当年盛况,零落的子孙固守深山老林,家族聚居一处,加起来男女老少都算上,共有两百四十七人。 若她和夏志明的计划如果成功,没败露还好,一旦败露,惊动皇陵护军,这两个家族所面临的恐怕就是真正的……夷族之祸。 杨玉英竟是并无多少犹豫。 她这些年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她受到的也是人生在世,该当为国为民的教导,但现在她要承认,她怀疑永吉陵同元帅有关,于是她便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还要确保万无一失。 就算她愿意为这两个家族安排后路,愿意帮他们尽量降低危险,愿意努力让他们处于更安全的位置,愿意让他们始终处于受蒙骗的状态,不陷入盗陵风波,但这一切的前提,就她在算计这些无辜的人。 如果这段故事呈现在纸上,如果首领一族中出现一位主角,自己便是最招人恨,最让人怨的那种反派角色。 也许,她会成为被千刀万剐,也有人觉得还不足泄恨的那类人。 …… 太平山上有山泉,从山缝里缓缓流下,入口甘甜,京城好些讲究人家都是头一日便遣派人手过来打水,要在清晨第一抹霞光升起之前把水运回家,早晨第一杯茶,非要以此水冲泡,吸纳山间灵气,为养生上品。 杨玉英有些口渴,连忙过去掬起一捧水,正想喝,抬头就看见上游不远处,七八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坐在石头上洗脚。 白嫩嫩的脚丫沾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挺闪亮。 杨玉英默默把水扔掉,忍下马上洗手的欲望,绕了一下路,绕到旁边溪涧处才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上头是不是还有哪个漂亮姑娘正在洗脚,要只是个漂亮姑娘还好,万一是个浑身汗臭的大小伙子…… 山边小径上缓缓下来几个汉子,人人背着背囊,头发上水珠乱飞,露着膀子,高声吹着口哨。 旁边小姑娘惊叫,无数杂七杂八的石头子被抛掷出去,汉子们也哈哈大笑,大踏步而去。 杨玉英:“……” 她认为——自己还是别多想的好。 太平山距离京城不过两百里而已,风气却是大不相同。 京城不说有多保守,至少女孩子们不敢当街脱去鞋袜,露出脚踝,男子就算再热,也得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衫,扣子从脖子开始系。 杨玉英正了正斗笠,正好看到一中年妇人从山坡上下来,便徐步过去小声问道:“大姐,敢问附近哪里有茶舍能歇歇脚?” 中年妇人一愣,到是十分高兴:“正好呢,我闺女煮的山茶最好,瞧见没有,就在下头,用的正是山泉水,从这山上流下去的,煮出来的茶十分香甜,京里的贵人,要走几百里的路过来运水,还是在我们这儿喝茶最畅快。” 杨玉英不自觉又想起洗脚的小姑娘来。 “回去谁再和我说,要用太平山山泉水给我泡茶,我非大耳瓜子揍他不可。” “什么?” “我是说,多谢大姐,我真是渴的厉害了……劳烦您给我带个路。” “好,跟我来。” 妇人当即喜逐颜开。 一路引着她沿着山道向下走,太平山上的山道,大部分都是采药人和樵夫等一路行走踩踏出来的,乍一看除了蜿蜒曲折,还很有些陡峻。 这妇人却是走得十分轻松,脚下灵便的很,遇到巨石轻盈盈一晃就过去,还有力气去托扶杨玉英。 杨玉英只当没注意,不过片刻,两个人就到了建在半山腰的茶寮,茶寮里做了三个登山客,都是一身劲装,瞧着十分干练。 其中两个坐在门口,另外一个坐在窗边,三人都时不时饶有兴趣地扭头看一眼柜台前的女子。 这女子也就十七八,梳着妇人发髻,眉眼清秀,五官端正,除了肤色瞧着黑红黑红的,到真是个清秀佳人。 女子听见声音,徐徐抬头,看到同杨玉英一起进门的妇人,面上顿时露出一丝高兴:“阿妈,今天好早。” “给你带来个客人,是贵客呢,千万要招待好,把你泡茶的本事都拿出来。” 妇人笑道。 女子高声应了,很快就拎着一只木桶,直接到茶肆门前清清亮亮的池水中舀了一桶水。 山泉水从山坡上汇聚,一条小溪蜿蜒而至,直入池中,显然这池水正是太平山的山泉水。 不多时,茶水烧开,女子一只手拎着高高的茶壶,给杨玉英倒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茶叶只是普通的山茶,可炒制的还行,色泽微微泛出一点青翠的光,整杯茶水都透着莹润美丽的光泽。 杨玉英却着实有那么一点不想碰茶杯。 她端着茶杯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一副认真品名的模样。 在皇城司,他们都做过各种伪装训练,杨玉英这个不爱茶的,装起茶道高手,那也是似模似样。 一边品茗,杨玉英似是想起什么,抬头便问也坐在柜台旁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个针线篓子,开始做针线的妇人:“大姐,敢问这太平山靠山屯是不是当真发现了一株四百年的参王?是谁家找到的,可愿意出售?” 妇人一下子笑起来。 泡茶的女子也心下好笑,摇了摇头:“姑娘竟也是来寻人参的?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都说要找人参。“ “昨日我阿哥从京城回来,还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无聊,在京城那等地处胡乱传了这般没头没脑的消息,说靠山屯里有个采药人,去山里得了一颗四百多年的老参,正打算出手卖了好给儿子娶媳妇。” “咱们太平山,以前到是长过些人参,但哪里能等到四百年?但凡有个二三十年也留不住。” “再说,山上的采药人一共就五个,还有一个女的,老头也确实有一个,我们都叫他费六叔,是个哑巴,人家有俩儿子,十三四岁就娶了媳妇,这媳妇来得容易的很,哪里用得着卖了人参再娶?” 女子说话脆生生的,声调也高,三个客人自然都听得见,顿时一脸失望。 杨玉英缓缓放松了背脊,面上颇是低落,喃喃自语:“我答应我们家小林和李道长,要给他们带上好的人参回去入药,最近京里一点好人参都没有,不知道谁闲着没事搜刮人参来着!” 靠窗的客人猛地灌了杯茶,气道:“我父肺痨很多年,终于请了京城的葛神医过来,说是能给开个延寿的方子,只是需要百年以上的老参入药,偏最近这老参一支都见不到,真是,真是……哎!”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道:“若只是肺痨到不算大事,相见有缘,我这里有李道长制的清肺丹,送你一瓶,每天以温水冲服一颗,三到五日便可好转,要想断了根,需得一十四天。”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主意 口中说着,杨玉英随手打开身边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个密封的长方形药盒,药盒一打开,满屋药香弥漫,满屋子的人顿觉得神清气爽。 给杨玉英带路的妇人更是神色骤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肺腑,目光湛湛,死死盯着那药箱。 她神色变幻,犹豫未曾开口,却听咔嚓一声,女子手中茶壶把手倏然断裂,茶壶落地,碎片四散,茶水飞溅,到是把一屋子的人惊醒过来,齐齐回头看她。 女子愣了下,连忙低头,讪讪道:“这茶壶该换了!” 那边客人笑着调侃了两句:“老板娘是够节省的,你这茶壶一瞧就是老样式,几十年前到流行,如今少见呢。” 靠窗坐着的客人却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不敢置信地看着杨玉英:“这位小姐,此言当真?” 他目光微微下挪,盯着那只瓷瓶。 瓷瓶不大不小,不过巴掌高,上口小,大肚子,青蓝色,上面有些高山云雾的花纹,颇为雅致。 杨玉英起身走过去,把药瓶放在他的桌面上:“特别管用,你拿回去试试,三天要不见效,你回来找我,我任凭处置!” “小姐言重了,无论有没有效,都是您的一番好意,我白愁心再是糊涂,也不敢说什么处置的话。” 客人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才拿起瓷瓶,翻来覆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敢问这药什么价格?” 杨玉英一愣,挠了挠头:“唔,这还真不知道,不如这样,您先拿回去用,如果令尊病好了……你看看我这药材单子。”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这客人,“这些药材我都想收购,量不用很大,种类却繁多,如果令尊能好起来,那你搜集一批药材送我,就当抵用了药费,如何?” 客人忙接过来,就是老板娘和她母亲,都不自觉凑过来细看,见大部分药材都比较常见,只种类繁多,全部搜集齐全,的确不是那么容易。 杨玉英道:“最近我两个神医朋友斗医斗得不可开交,四处义诊行医,消耗的药材越来越多,偏偏又都要研究各种疑难杂症,要炼制无数新药,还敢号称神丹,他们到是玩得痛快,却苦了我,满地界给他们筹药材,一批两批的还不够,看看我这腿脚,都让他们给溜细了。” 客人轻笑,神色舒缓,半晌却忽然一惊:“李道长,难道是登州来的那位李神医?” 杨玉英惊讶:“他们最近才打算上京,公子竟是知道她?” 客人神色极郑重地道:“久闻其名,可惜缘悭一面。我有一位族叔曾去登州,那年登州永平县闹时疫,整个县城十室九空,十分凶险,我族叔也被困在当地,心中绝望,只能等死,没想到李道长慈悲,来到永平县,三日研制出特效药,把无数一只脚踩在黄泉边上的病患都救了回去。” “当地百姓无不感念她的大恩,为她设长生牌位,我族叔回京以后也一直说,天下神医虽多,无一人能与李道长相比,她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能生死人肉白骨,端是神医之首!” 杨玉英大笑:“这话有点夸张,不过,我这位忘年交,手底下到还真显少有治不好的病例。” “以前也还罢了,最近她结交到一个同道中人,本事大增,心气也高了,以前还有点谦虚品质,如今敢当着好些同行的面说天下病人,就是阎王爷发了话要收的,她也能拉回来九成。” 杨玉英摇摇头,“都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们这位李道长真是把话说得太满,我看,还是膨胀了,迟早非吃亏不可。” “那也是有底气,才说得出这等豪情漫天的话。” 客人感叹几句,心中似是急着带药回去,揣上药,付了茶水钱,便匆匆走人。 杨玉英继续坐着喝茶,前头另外两个客人,也不自觉坐过来攀谈。 大家都是外来寻药的,齐聚于此也是缘分,虽都是陌生人,交谈却十分快活。 这茶肆的老板娘,目光忍不住在杨玉英身上来来回回地打转,她面上神色不动,实际上心潮翻涌。 老板娘姓费,五年前便嫁了人,夫家姓袁。 只是她才嫁人两年多,丈夫忽而得了怪病,身形消瘦,四肢乏力,日日咳嗽,经医生诊断,只道肺部有毒,难以驱除。 不止如此,去年起,丈夫周身生疽,各处都有溃烂,生不如死,若不是自幼习武,心性坚韧,恐怕已有主动求死之心。 老板娘和丈夫新婚不久,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婚后一载,生有一子。儿子还小,哪里能失去父亲。 每每想起此事便心痛如绞,这些年,京城附近的大夫他们也多看过,但别管多大的医馆,多响亮的名气,皆是摇头不语。 她本身也不是一点医理都不懂,只看大夫们开的太平方,还有说的那些云山雾罩的话,心中便已绝望。 他们生活本来也较拮据,丈夫一病,家里的钱都花的差不多,能借的也都借过,如今别说药,吃饭都是个难题。老板娘便是有心给丈夫再寻找神医灵药,却是见到也没钱去求来的。 如今家中孩儿才四岁而已,若丈夫离世,她实无把握一人把孩子带大。 老板娘盯着杨玉英,一时怦然心动! 茶肆里正热闹,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阿悟!” “住手!” 老板娘吓了一跳,连忙探头出去:“啊呀!” 却见一油头粉面,身上穿着儒衫的小子,手里拿着个根藤条,正疯狂地抽打一瘦弱女子,这女子披头散发,蜷缩在山壁旁边死死抱着肩头,看不清楚脸,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到处是口子,露出翻开的血肉,鲜血淋漓。 儒生一边打,还一边吼:“还敢不敢?啊,胆子不小,今天敢拿家里的钱去接济你那病痨鬼弟弟,明天是不是就敢把我家都搬到你们家去?整日穿得花枝招展,勾三搭四,满肚子花花心肠,我看你是一天不打都不成,还敢不敢?敢不敢?” 一鞭子复一鞭子。 女子显然挨打挨熟了,手臂护着头脸,紧紧贴着山壁,一动也不动,更是一声都没吭。 她知道,越是挣扎,他就打得越起劲,越是呼叫求救,他就打得越狠,反而自己安安静静受了,他打得没意思,也许能少打上一会儿。 老板娘心里一急,直接从窗口扑出,人刚出来,却见杨玉英人已经先到了山壁边上,很随意地伸手一扯,把挨打的女子扯到身边。 那儒生一鞭子挥空,神色骤变,猛地回头看杨玉英,目光在她衣着打扮上溜了一圈,却收敛了些许,只是相当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我打老婆,关你屁事。阿悟,又皮痒了是不是?” 阿悟竟挣扎开,一个箭步上前,把杨玉英牢牢地遮挡住,嘶声道:“我自己采药,做针线攒的钱,给弟弟治病。” “啪!” 儒生眉毛一竖,怒气翻涌,恶狠狠地一抬手就又是一鞭子,阿悟猛地闭上眼,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杨玉英手臂灵活地从阿悟身边绕过去,轻轻弹了一下,鞭子瞬间倒转,啪一声砸儒生脸上。 儒生捂住脸嗷嗷叫,盯着杨玉英,眼神暴虐中带出一点阴狠,阿悟本能地又想把杨玉英往身后推。 “费无期,你个混账东西!” 老板娘也是气得色变,不等那儒生的嘴里继续喷粪,合身扑上去一脚踹到儒生的肚子上,对方顿时哎呦一声,抱肚蜷缩,满地打滚。 她还不解气,又冲过去一通乱踩乱踏,“阿悟多好的女人,自从她嫁给你,为你操持家务,为你赚钱养家,照顾你瞎眼瘫在床上的老娘,大冬天的,你娘没一会儿就拉得满床铺都是,你嫌弃臭,不肯在屋里待,都是你媳妇一次又一次给你娘换洗被褥。”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她到底受了多少罪?你就不知道?看看阿悟手上的冻疮,看看阿悟那张脸,没嫁给你之前她是咱靠山屯里长得最好看的姑娘,现在说她三四十岁,也有人信,你还是不是人?” 儒生被一通乱打,鬼哭狼嚎,偏不肯服软:“费月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管老子,一个克夫克子的不祥之人,我看你一眼都担心被你克,袁九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婆娘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他有今日,都是你之过!” 费月妮被气得脸色发青,眼前一阵阵黑,摇摇欲坠。 阿悟闭上眼,两行热泪涌流,忍不住抬足走上前,扶住费月妮,小声道:“那就是个糊涂人,阿月,你别难受,也别和他吵吵。” 杨玉英忽然插话:“正是,和一将死之人计较什么。他那肠肚都烂得不成样子,也就三五个月的命,他现在癫狂些,你们就忍一忍吧。” 费月妮和阿悟一时都未说话,儒生却是心里一颤。他这类人,听的诅咒多得很,早就不当一回事,被咒骂了,他还能掉几斤肉不成?要真如此,他得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是这一回,儒生却是毛骨悚然。 杨玉英平平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儒生的小腹上,也只一瞬间就收回视线。 不远处忽然起了风。 风里夹杂着冰寒的气息。 “阿嚏!”费月妮掩口打了声喷嚏,山里气候多变,她到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些担忧,不知道家里丈夫知不知道添衣服,盖上被子。还有她的儿子,生来就体弱多病,也受不得寒气。 “啊!” 儒生也感觉有一丝冷,但只一瞬,他肚子里就跟烧了火一样热起来,只觉肠子都搅在一起,疼得他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唉唉叫唤,“疼,疼死我了!” “血!” 茶肆里的客人惊呼,个个露出恶心的神色,掩鼻的掩鼻,转头的转头。 儒生顺着大家的视线一看,就见到他袍子下摆处一片红,他居然——便血。而且特别严重,血流如注。 他脸上顿时又青又紫,脸色便来便去,既羞耻又害怕,再加上腹痛不止,满地打滚,脸色越来越狰狞难看。 阿悟顿时不知所措。 还是费月妮皱眉,高声招呼:“费三,费十一,你们两个别看热闹,赶紧把费无期弄回去,怎么也算是你们的族兄弟。” 周围两个年轻汉子挤眉弄眼,颇是不乐意,显然这儒生在当地人缘很是不好。不过,两个人还是满脸嫌恶的把人拖走。 老板娘才扶着阿悟,对杨玉英深鞠一躬:“多谢小姐援手。” “不必客气,我只是看不惯这动辄挥鞭子的做派,稍微给他一点教训。”杨玉英轻声道,随即坐在桌边继续捧着她的茶杯装模作样。 老板娘却是一时高山仰止。 费无期那是靠山屯的一大祸害,偏看在他死去老爹的份上,村里人还不好同他计较,如今让他吃个亏,痛快极了。 阿悟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杨玉英转头看她,略一沉吟,慢吞吞走过来压低声音道:“阿悟娘子,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若是你有心离了那个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阿悟一愣,茫然摇头:“……都是命!” 老板娘叹道:“小姐不知,费无期那厮自己是个废物点心,可他有个好爹,当年他爹为救阿悟她爹死了,所以阿悟她爹就把她嫁给了费无期,这门婚,等闲可离不了,哎!” 杨玉英:她爹要报恩,怎不让她爹去嫁? 话却不这么说,脸上反而露出几许同情,压低声音道:“唔,那个什么无期的病,虽说是我动了点手脚,可他本身就有病,不是我的事,不如我托我朋友给你制些药丸子,能缓解他的病情,却让他一生不能痊愈,你拿着药丸,但凡他想好受,就得对你言听计从如何?” “你若是哪日烦了他,只要鼓动他去偷药吃,但凡他吃得不对,多一点少一点,便让他一命呜呼,人都死了,你好生厚葬,清明时节,莫忘了给他烧点纸钱,也算是你知恩图报,如何?” 老板娘和阿悟呆呆地看着杨玉英,一时无言。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自在 杨玉英轻轻眨了眨眼:“还是觉得不好?那就只能干脆利落些,哎……我找人给他治病,保证断根,也不收费用,只当是你报了恩,那么,就算恩情已了。” “既然没了恩,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要还敢动手,大嘴巴抽上去,要是你打不赢,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人生不如死,都可教给你,不如你好好学学,那那人身上一样一样使上一遍,岂不快哉?” 老板娘深觉得这主意很好。 阿悟:“……” 杨玉英三言两语哄得老板娘费月妮和这位阿悟都对她印象极佳,虽然她出的主意,阿悟并不怎么同意。 “哎!” 杨玉英苦笑,“如今这世道,咱们女子若不能自己立着,那真是一生跪着过日子的都有,现下不同以往,虽说还是难,可只要自己愿意,哪怕是女人也能争出一条活路。” 阿悟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谢谢这位小姐。” 老板娘眉眼晦暗:“阿悟没出嫁之前,那是我们靠山屯最出色的姑娘,长得好,身手好,能力强,比她弟弟强出百倍不止,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 “小姐,你可别因为她这样,就当她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只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无知女子,我们阿悟,那是十三岁上就能靠着倒卖村子里妇人们的刺绣,给家里盖起三间大瓦房的能耐人。” “只是,咱们村的规矩和山下不一样,和你们那些贵人家的规矩更不一样,阿悟发过誓,要伺候费无期那废物,要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给他娘养老送终,发了誓,做不到要依照族规处置的,死了都不能进咱们的祖坟。” “当年费无期的爹救了好些人,自己死了,村子里上下人等都受过他们家的恩,他便是再混账,村里也不能看着他出事。” 正说着话,刚才送那厮回去的费家两个小哥,就跑到门口探头探脑,挤眉弄眼。 老板娘一声厉喝,俩人刺溜一下钻进门,高声嚷嚷:“费无期快死了,阿悟姐,你快回去看看。” “六爷正过来呢。” “月姐你赶紧回去,莫让六爷瞧见,要是知道你又在这里头瞎搀和,六爷又要生气。” “他气什么?什么叫搀和,算起来费无期要叫我一声姑,作为长辈,我还不能管他了?整天说他爹对咱们有多大的贡献,他爹有多了不得,就是为了他爹,才更应该管教那混账东西,不管就真烂成了一滩泥!” 费月妮气得跳脚。 “咳!” 门口窗帘一飞,两个老人家带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齐齐挤进门,这会儿天还没黑,可是风已有了寒意,山风又大,他们一进来狂风乱吹,竟有些气势汹汹的劲。 杨玉英发现阿悟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保护性动作,身体一侧,想把她护在身后,阻挡住这些人的视线。 为首的两个老人显然没有和人起争执的心,上前一步,微微颤颤地行礼:“小姐,我们家那混账东西就是个混人,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遭。” 杨玉英挑眉:“我要偏不呢?” “噗!” 费月妮勉强把笑声吞回去,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弯弯。 两个老人大约没想到杨玉英会这么说话,一时无语,半晌一撩衣摆,就要下跪,杨玉英一转身,嗖一下飞出房门,很随意地道:“你们爱怎么跪,我管不着,可我这人心软的很,一向看不得这个,你们要是这般,本小姐走了。” 头发有一点秃的老人蹭一下直起身,奔到门口,脸上带了些苦意:“是老朽孟浪,小姐勿怪。” 另一个老人也苦笑:“如今山风大,小姐仔细受寒,快请进来坐。” 他们两个到把人家的茶肆当成他们自家的。 两个老人带来的小年轻们,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个个眉眼上都带着官司,眼角眉梢带出点窃笑。 费月妮搂着阿悟的肩,笑道:“三爷,六爷,您二老整天给费无期那厮擦屁股,你们也不嫌烦?他那么个狗东西,值得你们这么护着?” 秃头老人深吸了口气,不理她,只对杨玉英道:“我那侄孙得罪了小姐,回头老朽一定重罚他……” “没人得罪我,我这人一向好脾气,与人为善,轻易不得罪人,也没人会得罪我,要是真有得罪我的,连我这样的好人都觉得被得罪了,那肯定是江洋大盗,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直接弄死了事,干脆利落,哪里还会站在这儿同人瞎扯?” 杨玉英笑盈盈说话,神色悠然,语声不高不低,很是动人。 周围好些正值壮年的小伙子看得都呆了眼。 阿悟忍不住抬头,静静地看着杨玉英,神色迷离,又有些黯然。她本来想做的也是这样的女子,自幼在家读书学艺,论悟性,她比弟弟好得多,阿爹曾说,若她是男儿,他们家家传的那点东西就算有了着落。 可惜,她只是个女孩子。 弟弟天分不高,人又太胆小,阿爹只希望他能当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将来下山过正常的生活。 他那样的孩子,本也不适合待在山上,要是不给他找个生路,自己怎能安心? 阿悟心里明白,嫁给费无期,自己这辈子也便是如此了,她也早早说服了自己,但看到眼前这样英姿飒爽的姑娘,她才知道,原来她也并不怎么甘心! “真好。” 费月妮小声咕哝。 秃头老人家却是半点不觉得眼前女子好,反而深深叹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圣人之言,半点不差。 秃头老人嘴唇颤抖半晌,拖过凳子坐下:“小姐还请直言,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无期。” 杨玉英冷笑:“你们要明白,我没有不肯放过任何人,那人的身体有疾,他自己病了,怪不得旁人。” “不过,我到是能给他治治,但我不是大夫,找我治病可以,我不要钱,我要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谱吧?” 杨玉英伸手把阿悟拉到身边,冷声道。 秃头老人蹙眉,心下有些微不悦:“小姐,您是外人,我们靠山屯的事,您不明白。” “我也不需要明白。”杨玉英笑起来,眉眼生动,颇为得意的模样,“我本一懒人,这般辛苦学得一身本领,为的是什么?为的可不就是活得肆意,我有本事,我就不需要明白什么,我只要知道,现在我看见你们欺负人,我便念头不通达,我就要管,非管不可。” 杨玉英一仰头,露出嫩白的小脸,娇憨中透着一股子英气,“所以我便管了,服不服?不服,憋着!” 两个老头:“……” 形势比人强,这些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比小辈们吃的盐都多,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万万不可招惹,他们门清。 杨玉英如此年轻,一身本领,看皮肤的色泽,满是珠玉之色,不是千万宠爱,百般怜惜,怎么可能养得出来? 这就是个金尊玉贵大家小姐,绝对招惹不得。 老头心下觉得自家侄孙很倒霉,你打老婆,回家关上门去打,自家村子里的人听见最多背地里捶你一顿,骂你几句,总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偏在外头越发无所顾忌,一下子招惹上个年轻的‘侠女’,这不找死呢? 他们还不清楚,越是年轻人越容易冲动,不顾后果,他们可不管会不会得罪人,只一心只认为天老大,他们老二,他们说的那些就是真理,他们就要替天行道。 秃头老人心力交瘁,苦笑:“是,是,小姐说的是,我们哪里会不服?只想问一句,如何才能让小姐念头通达?” 说着,他便瞥了阿悟一眼。 “看什么看!” 杨玉英扬眉。 老人家顿时缩头,讪讪道:“是,是,小姐,您有什么要求,还请发个话,但凡能做到,小老儿绝不推辞。” “本也轮不到我提要求。”杨玉英拉着阿悟的手臂,“我看你这般年纪,也挺有威望,应该在你们村子里很有地位?” “不敢,小老儿行六,人称费老六,忝为费家族长。在靠山屯,乡亲们还愿意给小老儿几分薄面。” “那我问你,我听人说阿悟这小娘子自嫁你们费家以后,孝顺婆母,操持家务,样样色色都做得极妥帖,可是真的?” “是,阿悟是个好女子,我费家的好媳妇。” “我知道,阿悟给她弟弟一点银钱,供她弟弟读书,她贴补了娘家,这事按照老理,很是不该。” 杨玉英幽幽道。 “哪里的话。”费六爷高声道,“咱们靠山屯,费家袁家,那是世代姻亲,说是两家,同一家也无甚区别,都是乡里乡亲,别说慎哥是阿悟的亲弟弟,那就是随便哪个乡亲急需点银钱,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费六爷一脸感叹,“无期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闲,从来不往家拿半个大子,家里吃喝用度都是阿悟一分一厘给赚回来的,连他娘治病的钱,也是阿悟和阿悟他爹一起卖了家里的田产和在县城的铺子换回来,阿悟贴补她弟弟,那谁能怪她?” “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杨玉英顿了顿,忽然神色一肃,“你们那个费无期快死了,听见没有,阴差已经在叫魂。” 屋中静寂无声,那些年轻小子们暗自嘀咕——若是真的才好。 在太平山靠山屯,能称为祸害的人当真不多,这个费无期便是齐总最让人恶心的一个。 费六爷蹙眉,刚想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声声急促的喊声:“三爷,六爷,不得了了,您快瞧瞧,费无期不好了。” 只听一通乱响,几个人抬着门板一路直冲,冲到门口众人就听到了细弱的呻吟声。 却见费无期脸色青绿,双目紧闭,嘴角渗出血来,头发汗淋淋,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人都快不成了。 费六爷骇然变色。 杨玉英的声音刚好响起:“又来了,阎王爷催命声。” “啊!” 费无期身体倏然抖动,口吐白沫。 旁边有个中年人,大概是大夫,身上还带着药味,急声道:“摸不着脉了,这是要死了,哎呦喂,这可如何是好,大根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苗,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叮嘱,让我照顾他,这小子连个后都没给大根留下。” 中年人嚎啕大哭。 两个老头都被他哭得六神无主,就是费月妮和阿悟,还有那些年轻人们神色都有点异变。 这费无期再是废物点心,惹人生恨,那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弟兄,小时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谁和谁不是骨肉相亲? 他们此时真看费无期去死,心中也不免有一点点心虚。 杨玉英向前走了几步,把手悬在费无期的小腹上,轻声道:“话还没说完,容他先续命一刻钟。” 话音一落,费无期忽然深吸了口气,身体平静了些许,慢慢睁开眼,眼珠子四下里转动了一圈,尚不能说话,面上却流露出惊恐之意。 费六爷精神大振,连忙道:“小姐果然是神医手段,您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 杨玉英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盯着阿悟,勾了勾唇角:“我要阿悟。” 费六一愣。 杨玉英笑了笑:“没听明白?我说,我要阿悟,也不用什么卖身契,现在不时兴了。我只要从今以后三年,阿悟听我的,我让她不许挨打,她就不能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手指头,她丈夫不行,她婆婆不行,她爹都不行。” “我要在你们村子里租间房子住一段时日,过过山居生活,阿悟就来照顾我好了,这个费无期的病,得三年才能去根,这三年里,阿悟就是我的。” 杨玉英此番话,说的是理所当然,半点不心虚,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很是一副万事随心,高兴就好的做派。 费家两个老头:“……” 他们还没吭声,费无期呻吟着扯开嗓子吼:“好,答应,我答应!”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轮得着你来做阿悟的主?” 费无期:“……”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深入 杨玉英看着阿悟,没有催促劝说,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想帮助你,并不是真要你为奴为婢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她说什么都没用。 在今天之前,阿悟从未见过她,便是杨玉英如今看来是个好心人,可那也仅仅是表面而已。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杨玉英不是个外表如仙子,内里似恶魔的人? 阿悟总要犹豫,总要做出选择。 老板娘费月妮都只兴奋一瞬间后,陡然又警惕起来,目光游移不定,小心翼翼地窥视杨玉英。 真不是她们多疑,实是她们这些人受在苦楚太多太多,碰见的恶意要比善意多出千百倍。重重苦难缠身,要是再没点警惕心,那真是步步荆棘,步步死路。 费无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凸起,嘴角皲裂,只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已病入膏肓,他拼命挣扎着伸手去拽阿悟的胳膊:“阿悟,你救我,救了我,你欠我的就算还清,还清了,都还清了,救救我!” 他最后一句话嘶哑着嗓子吐出口,连带着吐出一口血块一般的东西,顿时吓得他脸色死灰,凄厉道:“阿悟,这是你欠我的!” 阿悟一愣,神色间隐隐流露出一丝茫然,又有些迷惑。 这是她的丈夫。 可,这就是丈夫吗? 杨玉英幽幽道:“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非走到你们这儿,我还真见识不到你们这些奇怪的道理。” “明明应该是阿悟的爹欠你爹的,原来父债子还这话,还能用到这等地处?” “乍一想,这事到好像很有道理,可我,怎么就这么难以接受?” 杨玉英狂翻白眼。 “我们那位陛下整日说变法,可这法也未免变得太慢了些,烦人。” 但她心里明白,费无期的道理,阿悟的道理,人们还要信奉很久很久,甚至可能她终此一生,都见不到这些道理完全消失。 “算了,你们非要说这样的道理,那便如此吧,阿悟,你考虑清楚,虽说我不会要你签卖身契,可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我这样的人,本也不需要什么卖身契,就能操控你的生死祸福,现在你可以决定了,要不要相信我一次?” 随着杨玉英的话,费无期身体又开始抽搐,他满脸惊恐,哀嚎不已,凄凄惨惨地看着阿悟。 几乎一瞬间,阿悟心里就翻腾起说不出的厌恶,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转过头,盈盈拜倒:“小姐,从今以后,小妇人便没有丈夫,只尊您一人,无论何事,但凭吩咐。” 杨玉英扬眉:“我是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你也当真不怕我让你去杀人放火?” 阿悟轻轻垂首。 有什么可怕的,若真不可收拾,不过一死。 这几年,她一直想死,没付诸行动,是还有点怕。 怕死时太疼,生死间到底有大恐惧。 可真到了不能活的地步,千古艰难唯一死。 死也就死了。 费无期越发狂吼,声音嘶哑,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费六爷一脸无奈,小声道:“小姐,小老儿可以做个见证,阿悟愿意的话,她就不是无期小子的媳妇了,您看,是不是……” 杨玉英扫了他一眼,向费无期走了两步,似乎有些嫌恶,又退了一步:“那便暂时在阎王眼前留你一留。” 说着,她拿袖子垫着手,冲着费无期的头脸,胸腹一通猛捶猛打。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眼看着杨玉英出拳成残影。 好几个年轻小子喃喃自语:“老费家那几个,总自以为身手了得,真该让他们看看这个!” 拳风刺得周围人面颊都痛,可是,真痛快啊! 没看到这一幕的人,永远都想不明白,只觉不就是打了人,不过是暴力,有什么痛快的? 可他们亲眼看着,眼睁睁看着,就是能感觉到酣畅淋漓的痛快! 原来打人和打人完全不一样! 有些人打斗让人恶心,有些人的拳头,却是一种艺术。 也就是一转眼,费无期整张脸已看不出原貌,杨玉英陡然一抽衣袖。 费无期骨碌碌滚出茶肆——呕! 一堆腥腥臭臭的东西喷出。 满屋子的人恶心的齐齐掩住鼻子。 就是最关心费无期的两个老头,一时也不大愿意走过去,好在年纪到底大了,不像年轻人那么不稳重,还是捂住鼻子凑过去关心道:“无期?” 费无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虽然只有一条细缝,瞬间被恶臭熏的直翻白眼。 “我这是……呕!” 又是一口黑水喷出来,这回把六爷和三爷也都吓跑了。 一行人齐齐看着杨玉英。 杨玉英:“我不清楚,我又不是正经大夫,就是跟一个朋友学过看这种病,看的多了,自然知道怎么治。” “我朋友说,这种病的人就是坏了心肠,要治,得打,狠狠地打!” 众人:他们都觉得这位肯定是胡诌。 但是,费无期确实好转一些。 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但至少不像刚才似的只剩下一口气。也缓和过来,没在嚷嚷。 杨玉英以指为刀,把袖子削去,任由一寸值百金的绸缎丝帛随风飘走,使劲伸了个懒腰。 “走吧,今天的份打完了。三天后再来。”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费无期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起来,看也不看后头,拔腿就跑,哪里还记得阿悟? “唉!” 六爷摇摇头,也是无话可说。 三爷沉吟半晌,轻声道:“别琢磨了,他没死,咱也算对得起盛海。” “赶紧的,给他再找个婆娘,留个后,大家伙都省心,他一天没个儿子闺女,我这心就悬着,落不下来!” 就这德性,哪怕只有个闺女能招赘,他也再不伺候。 老头带着一干小伙子,同杨玉英行礼告别,最后看了看阿悟。 六爷忍不住拍了拍阿悟的肩头,小声道:“阿悟,别怪你爹,别怪我,咱们活在这世上,哪能事事都如意。” “无期他千万个混账,你想想你盛海叔。” “咳。” 杨玉英一声轻咳。 费六爷连忙收声,逃也似的走了。 又坐着歇了片刻,杨玉英搁下没喝半口,到是趁着各种机会倒掉不少的茶壶,披上衣服准备离开。 阿悟轻巧地替她捡起斗篷披好,动作又轻又柔,没让杨玉英有半点不舒服。 杨玉英顿时笑道:“我觉得阿悟你极会照顾人,也很细心,让我想想,那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干脆你就去正经学学医术,或者专门学护理病人的技术。” “我刚和我一个朋友讨论过,女孩子们能坦然让男大夫看病,恐怕还得有些年头。” “而且就算有朝一日,大夫眼中不再分男女,女孩们还是会更乐意去看女大夫的。” “现在女孩子们虽说已经可以正正经经地入学读书,但能做的工作还是十分稀少。” “朝中绝大部分职务都不用女性,科举女孩子们也不能参加。” “到现在,也就皇城司之类直属陛下,别人掣肘不了的地处,女子还有任职的可能,别的地处那是想也不要想。” “如果能多开辟几个适合女性的工作,怎么说也是好事,就说女医,以前女医受歧视,让人瞧不起,但凡家里疼女儿,就不乐意让女儿去做这类活计。” “现在却大不同,女人能和男人一起读书上学,还能当先生,怎么就不能把女医给发扬光大?” “我朋友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医,让他办个学,就教医术,倾囊相授,不分男女,肯定能培养一批一流的女医。” 杨玉英语速颇快,阿悟其实有点听不懂,可只懂的那些,就让她胸口热流汹涌。 好像,她小时候也想过这些,只是她只敢想,自己都不信。 老板娘费月妮听的都略略发呆。 费月妮想了好一会儿女子能做的工作,猛地回神,顿时有点紧张,双手揪在一处,不停地看她母亲。 她母亲也直皱眉,搁下手头那些故意找来的零碎活计,亲自上前送杨玉英出门,顺便打探消息。 “小姐,您说您有神医朋友正四处义诊?不知道那位神医下一站要去哪里?” “京城附近,先去辛县,这几年辛县老闹灾了,老百姓家底空,日子怕是难过。” 杨玉英话音刚落,费老板娘就小声问道:“小姐的朋友与人治病,也要……先打人的么?” “我朋友是斯文人。” 杨玉英大笑,“通常用不着他动手,打人多累,自有人代劳。” 老板娘:“……” “玩笑而已,没有黑心肝,坏心肠,我这独家打人疗法,也不会随便使。” 杨玉英眉眼舒展,面上神情极为轻松。 老板娘忍不住想:原来山下的千金小姐们竟是如此模样。 “小姐,我想请您帮我瞧瞧我男人,他病了好些日子,说是肺痨,不过不传人的,我伺候了他好些日子,也没见传给我。” “那就走,正好闲着没事。” 老板娘登时高兴起来,茶肆也不顾了,招呼了她娘一声,就领着杨玉英和阿悟往外走。 一路上山,走的都是羊肠小径,并不是寻常游客常走的路。路到不算多陡峭,就是乱。 “小姐可要跟紧些,丛林太密,容易迷失方向。” 杨玉英一路看见各种各样或者简单,或者复杂的机关几十种。 光是迷人神智的就七八种,确实是得千万个小心。 穿过山林,就隐约能见炊烟袅袅。 费月妮领着杨玉英进了间石头磊的院子,不大,正房两间半,两间明面上的,还有一间是密室,不是特别精通此道的人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杨玉英脚步顿了顿,暗自做了一堆心里建设才跟着进屋。 如果林官看到她进这种地方,一定会嘲笑她大半年。 别人的地盘,还是机关遍布,处处危机,什么准备都不做就瞎往里面闯,不是蠢是什么。 可杨玉英已经武功高强,一身侠义气,做事随心所欲,潇洒自在了,又特别了解机关消息,人家不把她当贼一样防备才怪。 一进门,杨玉英哪儿都不看,就盯着半坐在床上,双颊消瘦,脸色苍白的病人,脸上的惊色挡也挡不住。 她沉吟半晌,还是上前客气了两句,替这人诊脉。 病人轻轻一笑,并未开口,他满是病容,形销骨立,但隐约还能看得出,没病之前这一定是个美男子。 杨玉英蹙眉,沉默片刻,一把拉住费月妮,拖她向外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知道你男人是做什么的?” 费月妮一愣。 杨玉英蹙眉冷笑,转头便走:“我劝你还是莫要让我朋友治你男人,他到是不推拒病人,可他把你男人治好了,也必有人要宰了他。” 费月妮吓了一大跳:“啊?” “救一恶人,便是造孽,我们都不想我的神医朋友染上孽债。” 杨玉英神色冰冷,“你丈夫得的病,是常年深入墓穴的人才会害的病,毒瘴所致,该当死呢。”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飘出老远。 “误会,是误会!” 费月妮整个人扑过去一把搂住杨玉英的胳膊,“我发誓,要是我男人是那些黑心肝的盗墓贼,我,我不得好死!” 杨玉英:…… 感觉被骂了。 她正想当盗墓贼,而且还是去盗一座盗墓贼们活该被挫骨扬灰的墓。 “我男人是经常下墓,他以前是帮人造墓的……这里头确实有缘故,可我发誓,我们都没干过违背良心的事!” 费月妮简直已经六神无主,眼巴巴看着杨玉英,泪流满面。 杨玉英如今在她心目中已是神医。 一个只一眼,诊脉不过瞬间,就能看出她丈夫病根的人,难道还不算神医? 杨玉英蹙眉,似乎有些犹豫,阿悟忙不迭也跟着连连保证。 “我也觉得你们面相不似恶人。” 杨玉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丈夫这病要想治,需要一副药引子,恐怕拿不到。” 不等费月妮赌咒发愿,杨玉英更不会卖关子。 “你丈夫的病根在墓穴,药引子恐怕也在墓穴,需找到毒素源头,才能找得到克制之物。”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驻扎 杨玉英话音未落,老板娘的面色就一片惨白。 她也是费家族人,当然很清楚,按照规矩,他们世代以之为命的那座陵墓,每九年进去修整一次,现在还差六年! 丈夫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至少绝等不及六年,别说六年,恐怕连六个月都没有。 就在十几日之前,村里的几个大夫都暗中透了话,让她赶紧筹备后事,筹备起来或许还能冲一冲,说不得能碰见些许转机。 那些大夫如此劝慰她,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有个念想,稍稍好过一点。可是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就是——活不下来了。 费老板娘神色晦暗,勉强才撑着没失态。 杨玉英只做什么都不知,表现得也不是很在乎,反而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你面善,就信你不是歹人,那就准备一下,等我朋友一来咱们就去找药引子。” 费月妮的脸色越发难看。 杨玉英想了下,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你也别太着急,我的医术真的只是皮毛,要想找药引子肯定要和我朋友汇合才能一起去,你急也没用。” “放心,我看你丈夫的病起码得有两三个年头,再耽误三五个月也要不了他的命。” 杨玉英低声说了几句,“要不我先替他开道调养方子,聊胜于无,先吃吃看?” 费月妮神魂不守,精神恍惚,半晌才勉强抹掉眼泪,应了句。 杨玉英蹙眉,转头对阿悟道“我看她不太对劲,你是她朋友,先留下来照顾一下,等我找好住宅再来接你。” 阿悟连忙低声应了,小声道“村子里的老规矩,不留外客,若是小姐想寻宅院,可到县城去寻。” “不去辛县。”杨玉英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过阵子我朋友要来,那帮人个个都是疯的,我可是个正常人,离得他们近了容易出事。” 阿悟不禁腹诽哪个正常人像小姐这样,对不相干的事随意出头,治病救人还要暴揍病人一顿,这都不疯?恐怕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心中不禁为好友担忧。 她现在只把杨玉英当救她出苦海的恩人,且她自己都要疯了,也不怕疯子,可小月想要给云哥治病,就要同小姐打交道,其中分寸,也不知小月能不能拿捏得好。 “住哪?我看这地方风水就不错,山好……水好。” 杨玉英从费月妮家出来,直接下山,走到山脚下的凉亭坐进去,端起茶水来痛痛快快地灌了一气。 夏志明轻笑“慢些,别呛着。” “嗯,嗯。” 杨玉英灌了一肚子茶,终于痛快些,这大半日她都干渴着,没敢喝半口茶水。 夏志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辄止“都说太平山的山泉水清冽可口,我看也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杨玉英的手一僵“……” 她这大半日,究竟再纠结什么,坚持什么,为什么能惨成这般! 夏志明“嗯?” “没事,说正事。”杨玉英没好气地道。 夏志明叹气“我们这般忽悠费家的姑娘……” 杨玉英眉目间也流露出一点无奈,眨了眨眼“你还是劝劝自己,看开些,比如说,我们没有说谎,不是吗?” “我们特意选择费月妮和袁云岳,不就是因为袁云岳是真的病入膏肓?要救他,也的确需要永吉陵里的药或者里面阴土里长的药材做药粉?反正那本《昌明医书》里就是这么写的。” 虽然杨玉英不是没有另外的法子,林见竹也有办法,可谁规定,有办法就一定要去救? 现在她就是要用麻烦的方法,就是要费月妮助他们一臂之力,要下一趟永吉陵,要去做这件一步错,万劫不复的事。 “如果费月妮和袁云岳不受诱惑,不肯去,那我就认命,自己想办法,真刀真枪的拼个结果。” 杨玉英的神色冷漠的甚至有些可怕。 夏志明把手搁在杨玉英的膝盖上“好,哪怕是地狱,我们一起去。” 他同林官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如果他不能竭尽全力地去拼一次,如果让他眼睁睁看着林官死,那他从此之后也就不算活着。 现在他什么都不去想,不想会不会连累家里,也不想能不能成功,他只是要搏一次。 杨玉英伸手搓了搓脸,站起身朝外面招呼“来来来,小子们,活动活动,看看你们谁建的房子更雅致,更漂亮。” 周围顿起嘘声一片。 不过转眼间就有无数已经准备好的木材从山边小道上被运送过来,整个山坡变得喧闹得很。 杨玉英没有转头,细细的声音直直钻入夏志明的耳朵里“我们这般赫赫扬扬,还直接用皇城司的探子做事,你就不担心?” “越是光明正大,越不必担忧。” 夏志明声音不高不低,并未刻意避讳,“如果真出事,我也有底牌,至少能让无辜的人脱困。” 杨玉英眉眼温柔了些许“那就好。” 山脚下一夜之间起了一座庄园。 阿悟接到村民送信,下山来寻她的主人,一下山就看到了依山傍水建起来的庄子。 林木掩映间,大大小小十八座木屋拔地而起,每一座都结实阔朗且精美,屋前种兰草,栽花木,郁郁葱葱的紫竹林蔓延,土地平平整整,还铺垫上青石板和鹅卵石,挖出池塘,池塘里漂浮着独木舟。 阿悟定定地看了半晌,揉了下眼睛,终于确定自己不是产生幻觉。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小姐说,用不着卖身契,她也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早知道那位小姐不是一般人,却没想到竟然不一般到这等地步。 这要动用多少人手,多少财力,才能一夜该换天地? “小姐要在太平山安家?” 阿悟轻声问。 杨玉英长叹一声“怎么可能?我是有事才进京,现在趁着事情办得差不多,才能躲个清闲,实际上我老巢在登州,那边还有一摊子事不能脱手……这不我朋友要过来义诊,还得给费无期那个混账东西,和老板娘的丈夫治病,那就住三五个月再说。” 阿悟愣了下。 来来往往的侍女和小厮正轻巧地从马车上向下卸东西。 箱子一个接着一个,锅碗瓢盆,精美摆件,绸缎丝帛,绣工精美的成衣,各色化妆品,金银珠玉首饰。 简直是一草一纸都很不凡。 尤其是书,阿悟看到搬书的人走过一波,又来一波,好像三间相连的竹屋都被打造成书房,书架贴着墙壁,高到房梁上去,如果全部都摆满,估计能花用一般小富人家一辈子的银钱。 “我已经用不惯京城的纸,京城不知道哪一年开始,信笺上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我到不是不喜欢香,但是太浓就烦人了,还是登州的纸合我的心意。” 所以那些乳白色的信笺都是从登州千里迢迢送来? 阿悟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莲莲身后,去帮忙照应杨玉英的那些个书本。 夏志明从屋中走出,笑道“你便是要当个天不怕地不怕,不守规矩,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也不必这般大手笔,知道征用如此多的探子,做这么多事,咱们要写多少报告才够?” “反正是你写。” 杨玉英笑道,“别以为我这个大小姐好当,她既不能真的是个混蛋,也不能太守规矩,而且还要有本事有势力,手段通天。她就是得要想一出是一出,就是把天都捅下来也不当回事。” “从现在起,我就可着劲地折腾,你们配合好。” 杨玉英一转身,挽起夏志明的手臂,大大方方走进书房“这些话本都不新鲜,你把你们皇城司的密档拿来给我看。” 夏志明一脸无奈“咳,别想,上一次借你看就让人知道了,害我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 “小气。”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把阿悟叫到眼前,“阿悟,他叫夏志明,柳国公世子,目前在皇城司任职,我托他给你立个户籍,虽然走正规程序也行,但是时间要拖延得多,找他还快。” 夏志明略冷淡地一颔首,又把视线转移到杨玉英的身上。 阿悟更不敢看夏志明——国公爷家的世子,这样的贵人,她哪里敢抬头?至于皇城司……他们与普通百姓比,到底知道的多一点,就这一点,便对其敬畏更增十倍。 杨玉英大大方方在太平山脚下安营扎寨,一开始山上村民们对她还是三个好奇,三分疏离,三分戒备,毕竟她折腾费无期的手段,着实是狠辣无比,但也不过几日工夫,很多人就变得挺喜欢这个长得好,身份尊贵,脾气随和,出手大方的大家小姐。 这位小姐别的不提,出手是真大方。 她喜欢吃山上一种紫黑色溜溜圆的小野果,这类野果其实遍地长,也就是小孩子们偶尔摘下来甜甜嘴,平日里没人理会,结果杨玉英拿金豆子,银豆子跟小孩们换。 这事还是费月妮她娘发现的。 那天,费月妮她娘去茶肆给女儿送饭,刚走到半路上,就见她外甥小虎和小石头,还有小外甥女阿红三个在道边玩游戏,她眼尖,一眼就看见这三个小孩儿摆在地上当玩具的东西,金灿灿,银灿灿,明显是金子银子。 她当即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看。 仔细一看,果然是两块金子,一块银子,造型是精美的瓜子和葫芦状,还有个福字,个头都很小,大概也就是指甲盖那么大。 但是再小,那也是金子银子。 月妮她娘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只当这几个小子闯下了大祸,连忙拎着孩子们直奔家里,把事情一说,顿时把家里所有人都惊了出来。 一家子围着这么贵重的物件,抄起搓衣板把两个小子一通猛捶,打了半天,外甥女小红才哭着道“不是我们偷的,是我们拿宝贝跟山下的玉英阿姨换的!” 众人面面相觑,沉着脸继续追问。 小红才抽抽搭搭地从自己的藏宝之地,柴房外面小小的林子里拿出一只编织得略有些粗疏的小竹篮,篮子里装了好些个野果。 “就是它,姨姨说,洗得干净,篮子好看,果子大,没有刺的,就拿豆子来换,可以要金色的,也可以要银色的。” 小红今年六岁,两个哥哥比她大一岁,三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金银,哪里知道金子银子是什么? 他们不过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其实占了大便宜。 就那一小块儿银子,估计就能买下大半个山头上所有的溜溜果,还绰绰有余。 “山下那位大小姐,莫不是……有病?”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做出拿金银换野果子的事? 此事一传出去,村民们顿时激动,一个个地成筐成筐地抢运了野果子,也想去换金银。 只是一到庄子前,就被全副武装的护卫们拦住,冰冷无情的盔甲和刀剑,让众人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月妮她娘见这帮人热血上头,就冷笑“你们还想把贵人当冤大头?人家就是冤大头,那也得人家乐意才行,真当那样的贵人稀罕什么野果,不过看个新鲜,人家吃的不是野果子,那叫情调。” 众人不懂! 虽然不懂,但大家观察了几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野果子不能一大筐乱七八糟地往人家家送,需要一只编织好的竹篮,连竹篮带一篮子野果,都得洗得干干净净,摆得漂漂亮亮,还得让家里年纪小,长相可爱,干干净净的小子姑娘提着送过去。 而且,贵人不是每日都想吃这类东西,但凡人家想吃,才把小孩儿叫去换,不想吃,人家理也不理。 可即便有这么多规矩,这么多讲究,满村子的人还个个都开始复习竹篮的编法,这竹篮还和平时用的不同,不需要那么结实耐用,也不需要大,要的是精致,得有花样。 孩子们灰头土脸满山里乱跑,那也不成,需得洗干净,指甲剪干净,头发梳理干净,衣服整整齐齐,长相没法子选,可精神总得能做到。 一时间,太平山上疯跑疯玩的小子们少了一大半。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名声 太平山上这诨号叫‘溜溜果’的野果子,其实并不很好吃,略有些涩味,甜味不算浓郁。 杨玉英的舌头说娇贵也娇贵,它能品出食物的真味,但说挑剔,那到不至于。 至少这味道不算好的野果子,她闲来无事啃几个,也能吃得有滋有味。 要是按照京城那些老饕的说法,杨玉英这就不是个合格的美食家。 这种美食家不当挺好,生活已经够艰难,何必再提升到地狱级别的难度,真像孟以非似的,她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玉英在太平山脚下安家落户,转眼已十几日时光。 靠山屯的村民们都已经习惯山下的千金贵女满山闲逛,也习惯她一转眼一个主意,想法天马行空,让人防不胜防。 “要说这位小姐也是真古怪,毛病忒多,我看她将来的夫家,怕是有的受了!” “又轮不着你去受,闲吃萝卜淡操心!” 两个闲汉坐在山脚下的池塘边,一边抽自己卷的烟草,说是烟草,其实就是山上长的一种野草,勉强解解馋。 离他们不远处,七八个老婆子,小媳妇叽叽喳喳地讨论谁更心灵手巧,谁编的篮子更精美些。 两个闲汉都是村子里有名的懒汉,还是外来户,不是费,袁两个大姓,年近三十,连个媳妇都娶不到,本来年初的时候,郭强的舅母给他说了一门亲。 对方是个寡妇,叫金姝娘,带着个闺女回娘家度日,人长得漂亮也勤快,只是带着孩子依附兄嫂,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嫂子瞧她不顺眼的很,家里总是起口角。 金姝娘本来不想再嫁,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奈何家里事多,嫂子嫌弃她是吃白饭的,思来想去,对于别人给她说亲的事,就有点犹豫。 郭强的舅母是个口舌伶俐的,将将要把姝娘说动,要不是杨玉英忽然到来,姝娘怕是已经松口嫁了。 结果杨玉英一来,可是为山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创造了好大一笔收入。 不光是她喜欢吃的野果子能采摘下来,送到她那儿去换钱,还有她今天要吃鱼鲜,明天要吃野味,后天瞧见巧手姑娘们纺织的粗布很喜欢,也要采购。 家里洗洗刷刷的活,都要请人去做。 这位大小姐身边带着的下人侍从不老少,可都是不能做活的,养的如小姐少爷一样娇贵,粗重的活计,都要临时重新雇佣人手。 虽说零零碎碎的,不算是长久进项,可她出手极大方,手底下的下人又多,吃穿嚼用都要从村子里现买新鲜的,一来二去,好些人都陆陆续续开始赚钱,而且赚的很是不少。 姝娘心思灵巧,编织的背篓,背包让山下的小姐瞧中了,买了好些不说,还给了足足五百的钱,说是要买她的样子,就这一笔买卖,姝娘的腰包顿时鼓囊了不少。 那位小姐还说, 最近几日,那位小姐说要办什么医学学堂,教人医术,初等班里男女老少都不限,干净利落踏实认真的即可。 唯有一点,学成后要在她指定的地处实习三年,实习期间拿一半工钱,实习期过了要是还想跟她做事,才得全部工钱。 这一项要签入契约。 就她出的价,别说全部,便是一半工钱都拿得烫手,让人心热。 这年头,学个手艺有多难? 在他们村子里,除了费,袁两个大姓的族人能过得好些,两家都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其它人那都是赤贫的老山民。 现如今学个手艺有多难? 给人做学徒,那伺候师父,可比伺候亲娘老子难一百倍,不光没得钱,任打任骂,还得给师父孝敬,就这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学一门技术。 好些年了,朝廷一直在办义学,可光是县里的学生就把义学填满,哪里有名额给他们这些人? 反正一听说山下的小姐要教人学医,山上有半大小子,半大姑娘的人家都沸腾起来。 “还免费教人?我看,这帮傻子都要被骗去卖了,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被忽悠得找不着北,也不想想,天底下哪里那么多菩萨,摆出一副菩萨嘴脸的,往往都有所图谋。” 郭强冷笑,“等吃了亏,有这帮蠢货哭的!” “你将来可别哭。” 夏志明趴在窗户上,看杨玉英顶着黑眼圈伏案奋笔疾书,忍不住一笑,“医学院不是咱们说一声,就能随随便便办得起来。你们徐山长建长平书院,从开始筹备到建成,花费了足足七年。” 杨玉英:“……我没那么大野心。” “我看你野心比这些还大。” 夏志明摇摇头,“你……是不是有些内疚?” 他们算计靠山屯里费,袁两家,可是整个靠山屯,算起来大大小小的族群也有七八个,诸姓村民到多是依靠费,袁两家讨生活。 别看费家,袁家,说起来也是乡下山民,可他们中有读书的,有做工的,有经商的,来钱的能耐到底是有。就算是穷苦村民,例如费月妮,她家不宽裕,但也能在山脚开个茶肆,村子里没人敢捣乱。 全因她姓费,她男人姓袁。 其他村民也多和费、袁两家有牵连,或者为他们打工,或者有些姻亲关系,这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村民。 一旦他们做的事事发,便是她自以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觉得当今陛下并非滥杀之人,可这种是非祸福全凭他人定夺的事,他们如何敢心安? 夏志明一连数日,噩梦惊醒,深觉自己虚伪又矫情,他弟弟说的话,是一点不错,自己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胚子。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 “乱想什么!” 其实,她真就是话赶着话,一时没留神,夸下海口来。 “以我的身份,不说一诺千金,但也不能刚说过的话,反过头来就反悔,先凑合着办一办。” 杨玉英又叹了口气。 夏志明笑道:“也并不很麻烦,虽然繁琐些,我认识几个老大夫,都赋闲在家,颐养天年了,不过身子骨还硬朗。” “我记得你身边也有个名医?” “李道长身边还养了十几个小弟子,请大家来帮帮忙,这事也不是办不了。” “至于需要花用的银钱……” 杨玉英一扬眉:“咱们先走皇城司的公账?” 夏志明:“我掏得起。” 杨玉英耸耸肩:“说起来,你们柳国公府到现在都还没破产,真得说国公爷经营有道。” 柳国公家里的孩子个个都是败家子。 夏志明说起来年轻有为,学识武功都极出色,作为京城贵公子里最顶尖的那一批,给他爹带来莫大的荣耀。 可他花钱如流水的架势,那也是相当吓人。 真不知道,别人羡慕夏志明身上自带的荣耀光环的时候,柳国公会不会腹诽几句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 唔,好像荣耀都是别人说的,夏志明自己到有很长一段时间深受困扰——好些人都以为他是陛下的私生子,可以想象得到,夏志明幼年,做柳国公的世子做得有多揪心。 京城贵公子无数,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唯独夏志明,从小优秀,可除了林官,竟没一个朋友,酒肉朋友都没有。 直到入了长平书院,才算是得了三五挚友,有了自己的交际圈。 开销似乎也就更大了。 杨玉英一时想入非非,夏志明被她变幻莫测的表情逗得终于舒展开眉眼:“我没败光府里的家业,你且安心。” “赚钱并非难事。” 夏志明轻笑,“你想太多了。” 正好现在到了要花钱的时候,夏志明干脆让人把他的账册都搬出来,占了杨玉英一间屋子来盘账。 杨玉英在桌前坐了小半日,忍不住抬头,盯着夏志明的脸,仿佛能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 “怪不得你养得起花钱没数的林官。” 夏志明的产业真是遍布大江南北,他最大的生意是航运和海运,光是大船,他就拥有足足八艘。 那可不是江河里走的内河船,是能漂洋过海的大船,每年出海两次,哪怕一次只要平安回来,就能赚出普通商人一辈子都赚不回来的利润。 京城他有自己的珍宝首饰铺面,还供货给珍宝阁,有珍宝阁的份子。 粮食和食盐生意他做过两年,后来嫌太麻烦,就不再碰,不过只那两年就赚了不老少。 除此之外,他还是大地产商,大顺朝内,南北十余座大城内,都有他的商铺和田庄。 杨玉英只看账目上的流水,就看得眼花缭乱,干脆推开账本瘫在椅子上笑:“林官花的那点,也算是九牛一毛了。” 夏志明点点头,到是认真起来:“当初我学着做生意,就是跟着林官学,我们两个一直是合作伙伴,我所有的钱都有他一份,只是他身份不方便,所以一直都记在我名下而已。” 话声一顿,两个人相视而笑。 于秋风中,赏秋叶,坐在清雅的竹屋内,两个人都颇具仙风道骨,说的却全是铜臭味的东西,这到也有趣。 没过几日,杨玉英的医学培训班就开张营业。 一开始就在山道边上建了一座小竹楼,上下两层,下层做教室,上层是各类医学类书籍。 她这培训班目前很简陋,分为全班和夜班两个形式。 全班是正经培养大夫的。 夜班只学一点浅显的医术,并各种护理技术,属于速成班。 正经大夫们都还没到,杨玉英负责兼职当讲师,反正全班目前都是在打基础,学着辨识和炮制药材,学着认一认人体的经络穴位。 至于夜班学的那点东西,也是皇城司培训时最先学的那些。 学这个,根本用不着大夫,皇城司里随便哪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察子都能教的很好。 学生主要是阿悟,除了阿悟外又招了六个,两男四女,其中有两个女孩年纪比较小,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还不到说亲的年纪。 其他四个男女都是成年人。 其中一个男的甚至已经二十七岁,他以前当过兵,后来发生意外有一条腿瘸了,只是有一点瘸,不影响走路,也不影响干活,但是他身有残缺,很多营生就有忌讳,做什么都不长久。 现在老娘年迈,都给愁病了,干脆回到家,听说有人教医术,他正发愁未来的出路,也想让亲娘别老是操心他,就干脆报名上夜班,算是为自己谋一份保证。 所有上夜班的学生都和杨玉英签了契约,他们学习三个月以后,考核合格就开始实习,能拿实习工资。 杨玉英给的实习工资可不低,能抵得上寻常农户人家一家七八口的收入,生活绰绰有余。 人家还给正经签契书,经官府的,他就是想要这份契书,这东西拿给他老娘看,比他赌咒发誓说个一千遍的好话都管用,保准他娘一看,百病全消,身体康健。 各种真金白银砸下,小小的医学培训班也开起来,杨玉英就自然而然地在靠山屯站稳了脚跟。 虽然人人都知道她是外来的,还是个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千金小姐,但村民们都对她一点都不陌生,也本能地不把她当外人,对她几乎提不起多少警惕心。 费月妮却是一日比一日焦虑,一日比一日憔悴,嘴唇龟裂,看着丈夫日日消瘦,唯有喝了杨玉英给的药才能有些力气,能正常地同她说笑,有一点原来的样子,她这心里就更是难受。 现在好似有了希望,可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绝望。 这些日日夜夜,她冥思苦想,头发一把一把地脱落,都想不出怎样才能救她的丈夫。 就在秋意渐浓,靠山屯那一片片的木芙蓉都盛开的时候,杨玉英的神医朋友终于到了。 那位神医带着人在辛县待了三日,义诊只第二日,名声已辐射京城。 说来也是巧合,那位神医到辛县的第二日,初次义诊,就遇见有一家人出殡,家里小儿子溺水夭折,还不到能正经入祖坟的年纪,当爹娘的受不了,一步一嚎哭地抬着小棺材出村子。 正好神医义诊进村,就在村口狭路相逢。 当时神医只看了一眼,便道:“棺材里这小孩儿还未死。” n.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设局 “大柳村的这个孙家,不是小夏你安排好的那个?” 杨玉英正听四下流传起来的各种神医故事,听得着迷,那边夏志明一脸无奈地过来,道他安排的托儿,苦等好几日,数次差点被当成要饭的打发,还有两次遇见贵公子要英雄救美,另有一次惊动官府,官府要送他们去慈养院暂时落脚。 “哪里有什么孙家,还大柳村,大柳村较荒僻,人流密集,消息流通快的地处,分明是辛县以北的大柳树,我就找了咱们皇城司的女察子,又雇了个外地戏班子的人扮演病弱老人在那儿守着,钱都花了,结果苦等神医不到。”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失笑“无妨,反正目的达成了。” 杨玉英却着实有些意外“我还当只有话本故事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桥段,这可没想到。” “也不算新鲜,辛县是水城,河水遍布,屋舍都建造河道两旁,县城里的小孩子们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游泳,可偏偏溺死的多是会水的,年年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故,官府屡次强调安全问题,可效果都不佳。”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辛县的老百姓们都是河上讨生活的主儿,要是不下水,一家老小吃什么,穿什么? 只要下水,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孙家家住辛县大柳村,村民们世代打鱼为生,好些人甚至住在船上,以船为家,孙强的小儿子大宝,今年才不过七岁,就已经是河里的好手,每日跟他爷爷和阿爹下水捞鱼,水性非常好。” “那日,他和邻居家的几个小子比赛憋气,就在河边只有膝盖深的水里玩,看谁憋气时间长,只在岸边,不下水,又是家门口,人也多,大人们就没太当回事。” “当时那帮小子个个顶不住,唯有大宝还在憋气,人人都赞他厉害,水性好,哪里知道他竟是脑袋一下水,没多久就晕死过去,愣是让只有膝盖深的河边浅水给淹死了。” 事情一出,孙家两位老人登时昏迷不醒,孙强和他妻子更是心痛如绞。 但大宝属夭折,又是横死,按照规矩要尽快运出去埋了,连停灵都不许,孙强不忍心,还是给孩子置办上好的棺木,才匆匆抬着儿子出村。 却说正赶上林见竹先李道长一步,人来到辛县,出县城便去义诊。 杨玉英同夏志明商量好,林见竹到底名声不显,同李道长还不大一样,但此事自不好牵连到道长身上,思索许久,还是尽快给林见竹扬名,让他神医之名更深入人心,更为妥当一些,于是,夏志明主导下,且设了一个局,请了几个医托。 只是林见竹认路的本事有点糟糕,愣是走岔了路,没往北走,向南走,到了大柳村,正遇见孙家扶棺远远而来。 林见竹耳聪目明,听出棺内小儿还活着,连忙出声喊住孙家一行人,几步上前,推开孙家那些亲戚们,一掌开棺,把孩子抱起来就一通摔打。 至少在孙家人看,他就是在打自家的孩子。 孙强的眼珠子都红了,一家老少扑上去朝着林见竹连厮带抓嗷嗷叫唤,就在这时,只听小儿哇一声大哭,众人低头,却看到他们已经死去的孩子身体抽搐,不停地咳嗽。 杨玉英和夏志明讨论了几句这事,也是有些无奈。 “现在传言里说的都是,林神医一眼活死人,家属拜服,可其实当时的情况简直乱得不行,林见竹哪里有时间和孙家解释,他先强行救活了人,人一活,还被当僵尸,孙家人差点没招神婆过去。” “幸亏林见竹相貌堂堂,不似恶人,孙家也并非真的不希望儿子死而复生。” 杨玉英轻笑。 世间传说的诸多消息,都说的极精彩,极热闹,把林见竹这位神医捧得和神仙差不太多,但真实情况,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林见竹光是义诊这两日,就状况百出,大部分的穷苦百姓当然都不挑剔,有人给治病就心怀感激,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恶人,有性情刁钻的,见到有人义诊,某些人就想占便宜,没病装病骗药材的,故意碰瓷讹诈的,各类杂七杂八的事情数不胜数。 杨玉英和夏志明两人稳坐太平山,听各方消息,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他们以前在皇城司查阅各项密档,知道的都是大顺朝上下发生的大事,有人为国牺牲,有人为民请命,似乎在这些档案里,大顺朝虽不是海晏河清,却也朝气蓬勃,与旁的国都比,我朝乃是天国。 此时走到小小山村,处理些小事,大家到是不得不看到这个国度的另外一面。 说到底,大顺朝离净土还很遥远。 林见竹的医术是真的好,虽然只在辛县的各个小村子附近义诊,但很短的时间便名声远播。 传闻甚至到了颇为神异的地步。 连京城的茶楼酒肆,都有说书先生夸赞林神医能治必死之病,医术通神,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小故事,把林见竹的义诊生活描绘得活灵活现,让人听之难忘。 杨玉英听太平山村民们说了几段故事,顿时对皇城司察子们的本事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以前还真是小瞧了这帮小子们。” 皇城司将来要是落败了,不再受陛下重视,让底下的察子改行经营江湖报社一类的生意,肯定能赚很多钱。 到时候接几个活,比如说给某位初出茅庐的少侠扬名,给某个要金盆洗手的老前辈写自传……或者再黑心一些,给某个黑道人士洗白,给某个人泼几盆脏水,真要做起来,必然生意兴隆,别人可抢不了他们的生意。 杨玉英和夏志明一路闲聊,其实精神都有点紧绷,两个人也说不出谁更紧张些,面上都不显露,但里里外外皇城司的探子,察子,都不自觉放轻脚步,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莲莲蹲在屋外墙根处,伸手跟树上的小子讨要瓜子,一边嗑,一边盯着百叶窗。 她觉得,杨大人他们在策划一桩大事。 莲莲低下头,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把疑问都吞回肚子里。 杨大人欲查京城静山伯府,钧瓷花瓶窃案,她遵从命令,随侍左右,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日,林见竹义诊的地处,终于搬到太平山脚下。 刚传出消息,各地就有无数人闻名而来,下到寻常贫苦百姓,上到贵胄之家,人人趋之若鹜。 林神医一来,整个太平山上一众村民,先得了诸多好处。 山民们住在山上,风寒雨冷,上山下山又不容易,筋骨方面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 要说别的慢性病,好还是不好,病人其实很难真正察觉,可这筋骨上的病痛,到底疼还是不疼,大家都心里有数。 也不见林神医怎样费力,只从山边随意捡些药材,当着大家的面配置成膏药,往病痛的地处一贴,隔日便见效。 费月妮的一个小叔叔,几年前在山上让熊瞎子追得失足坠崖,人救活了,可从此不良于行。 幸亏家里伺候得好,腿脚到没变形萎缩,林神医一到,专门给他看了看腿,外敷内服药浴,只治疗两次,本来完全不能动的腿脚就能稍稍移动。 费月妮昨日还见他被推着出门晒太阳,气色大好,要知道,自从他残废,只能靠家里养活伺候以来,那整日都是阴沉着脸,从不见笑容,哪里还能认认真真地享受阳光雨露? 林神医说,再请一个朋友帮忙,给他做一次矫正手术,养三个月他就能自己起身拄着拐杖走动。 “就是想完全康复,也并非完全不能,单看小叔叔能不能吃得了复健的苦头,这有什么不能吃苦的,再苦再难再痛,难道还有这几年的日子苦。” 看到小叔叔,她就想自家云哥。 云哥到不像小叔叔那么低落颓废,但好好一昂扬汉子,如今日日待在病榻上等死,岂有不难受的道理? 她无数次见到他落寞的神色,只是夫妻两个谁都不说,勉强维持虚假的幸福。 可是就连这点幸福,也难长久。 随着义诊的进行,慕名而来的人越发的多,整个太平山都变得喧闹非常。 费月妮和阿悟忙前忙后地帮忙,茶肆的生意也不做了,只一门心思为林神医服务,殷勤周到之处,竟堪比伺候她亲娘了。 林见竹也是‘投桃报李’,每日都去费月妮家,为她家云哥施一次针,用一回药。 每每一行针,袁云就精神些,夜里睡得更踏实,也能吃下些饭食,更是停了咳嗽。 费月妮心下自是极欢喜,可背地里却又忍不住抹眼泪。 这日,费月妮白日里随林神医义诊,晚上去找阿悟说话,正好遇到杨玉英,杨玉英看到她便笑“小林说,这一批病人处理完,他就先同你去寻药引子,把你夫君的病先治好。” 杨玉英说着就递给她一块儿红薯,“现在可高兴了?整日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怎么欺负你呢。” 费月妮一时失声,待她回到家,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抱住云哥的膝盖,嚎啕大哭“云哥,真的不成吗?我们去求一求族长大伯,要不然去求一求三哥哥,咱们又不做旁的,就是去寻药引子,绝不乱动里头的东西。” “……哎!” 袁云岳伸手拢了拢妻子的头发,“我承认,每当午夜梦回,我也是心潮涌动,想要挣扎出一条生路来,咱们宝儿还小,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你。” “如果一直没有希望,我到也能忍住不想,但现在貌似有这一线生机,我就开始迟疑。” “可有些事做不得,那不光是咱们自家的事,不光是我们一家的生死,有些底线一旦跨过去,族人的精神就没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 “小月,我也怕死,我也贪生,可有些底线,就是我们死了,也不能去碰。” 袁云岳神色凝重,握着妻子的手,叹了口气,“按照族规,那座墓里的东西,我们一纸一草也不能往外拿,便是进去,又有何用?” 费月妮面色转瞬间便黯淡无光。 一连两日,她去义诊的地处帮忙,都显得失魂落魄,做事丢三落四,连阿悟也看不过眼,忍不住过来劝她“云哥现在也不好受,你这副样子,让他看了岂不是更难过?” 费月妮深吸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 阿悟也为她发愁,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顺着山路一点点地向上走,把采到的药材都扔到箩筐里。 走着走着,两人忽然听到一声呼喊,费月妮登时抬头看去,就见林神医正慌不择路地在山道上狂奔,肩膀上背着的药囊都落了地。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救命!” 后面似乎是几个猎户打扮的家伙。 费月妮正满肚子火气,一看这个,勃然大怒“他奶奶的,哪个混账东西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在咱们太平山的地界乱来!” 话音未落,她蹭一下蹿了上去。 阿悟也没太担忧,径直捡起费月妮丢下的箩筐,接着拾掇药材,只她低头没片刻,又骤然抬头,面上就露出几分惊色。 费月妮竟落了下风。 阿悟不会武功,但眼力到有,那几个猎户本身武功一般,却配合特别默契,似乎几人配合成一套阵法,费月妮一开始过于轻敌,刚一交手就吃了好大的亏。 一眨眼的工夫,费月妮倒飞出来,林见竹让人一网兜兜头罩脸地困入网中,转瞬间消失在山林深处。 阿悟“……” 费月妮晕了片刻,醒转过来,脸色煞白“林神医?” 可哪里还有林见竹的踪影? 阿悟死死拖住费月妮,根本不敢回头,一路躲躲闪闪,走只有他们这些村民熟悉的小路,下到山脚下先去寻杨小姐报信。 费月妮神色恍惚,到了竹屋,却见竹屋这边竟是戒备森严。 杨玉英人立在花木扶疏掩映下,脚下一整块青石板隐见裂痕,整个人和她常见的那位潇洒任性的小姐,着实大有不同。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万事俱备 费月妮本是心烦意乱,脑子都要炸掉,骤然看到杨玉英,满肚子的话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吐也吐不出。 杨玉英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平时看来略有些骄横,言谈举止都带着点慵懒,却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姐。 现在这位好相处的小姐,眉眼间却写满了锋芒,冷厉如刀,凶悍异常。 费月妮抖了一下,神色肃然。 “小姐,林神医好像,好像被歹徒掳走,怎么办!” 阿悟先急声道。 杨玉英略微颔首“我已经收到消息……今日谁当值?” 她忽然拔高声音喊了一句。 费月妮和阿悟齐齐抬头,只见周围密林忽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之间便见无数个人影晃过。 两个青衣少年从林中穿出,这两人瞧着眉眼寻常,可身量挺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让人一看便觉得相当精神。 “何为。” “彭浪。” 两人齐齐道,“我二人今日值守,请大人吩咐。” 杨玉英举目远眺,举手向外遥指“搜山。” 她这一声令下,费月妮忽然有种感觉,好像整个太平山都开始躁动。 似乎连这山林都有上穷碧落下黄泉,必须要找到那个人的渴望。 此时的杨玉英,看起来很陌生,威严慢慢,费月妮都不禁脚软,有种俯首低头的**。 这可真没想到,原来小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为了云哥的事,时不时要寻小姐说话,大清早的想起来,就忍不住过去敲门问上几句,她事后都感觉不妥,可杨小姐从来都不见烦,对她十分温和,对怎么调养,怎么用药,都说得极为详尽。 相处这么长时间,费月妮都快把这位当邻居家的小姑娘一般了。 杨玉英举目看着竹屋附近的人纷纷散去,伸手招了招,叫费月妮和阿悟进门。 “先坐。” 招呼两个人坐下,杨玉英愁眉不展,盯着窗外发呆发了半晌,注意力显然远在天边,半晌才半是自语地道,“老板娘,你家那位的病,怕是要拖一拖。” 费月妮心里一跳,脑海中尽是复杂。 杨玉英神色却有些忧虑,喃喃自语“李道长转回登州去了,那边又闹疫情,她一时来不了,就算来了,她会的那点功夫,最多算是养生,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强不到何处去,下墓不是闹着玩的,她可去不了。” 说着,她猛地回过神,盯着费月妮和阿悟郑重道,“最近山里不太平,你们闲来无事就在家待着,莫要出去乱跑,听见没有?” 费月妮,阿悟“……” “林神医的事你们莫要管。” 杨玉英脸色一沉,深吸了口气,“医学培训班先自学,阿悟,你把我的教材整理好,待着他们每日复习诵读……多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既然开始,就莫要半途而废。” 阿悟小声道“是。” 费月妮和阿悟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出来,顺着小径上山,走了几步,费月妮忍不住向下眺望。 “杨小姐的身份的确不一般,可她是个好人。” 阿悟跟了这位小姐那是天大的造化,别的先不提,只从此挣脱出费无期那个混账东西,就是此生之幸事,真再同费无期过下去,见天挨打,阿悟这么个好姑娘恐怕就得废掉。 费月妮对杨玉英的印象非常好,接触的时间说是不长,可也不短了,她也并非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论看人,她的眼光并不坏。 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费月妮晚上回到家,一夜做了七八个噩梦,根本睡不着。 为了不影响云哥,她轻手轻脚地猫腰起来,出了门深吸了口气,戳在门口发愁。 虽然云哥不同意那件事,可林神医在,便是他不同意,自己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点希望。 再者,有神医在,她心里踏实。 云哥有个头疼脑热,难受的时候,神医一到,一针见效,让人也安心。 “都是些什么东西,混蛋,混蛋!” 费月妮恨得咬牙切齿。 “太平山上什么时候有这种鼠辈出没了,九哥他们干什么吃的!每年叫唤得挺响亮,屁用没有。” 费月妮在门口愣是坐了一宿,天蒙蒙亮才回过神,赶紧起来做饭,烧出一锅焦了的粥米。 焦就焦吧,费月妮手脚麻利地把糊饭处理了,又给云哥煮了碗面,听见里面云哥起身的动静,连忙交代了声,就匆匆去杨小姐那里。 也不知林神医救回来没有。 费月妮一到竹屋前,就见阿悟白着脸坐在石凳上,心不在焉地向门里瞟。 她还没叫人,只听屋子里砰一声,有杯盘落地的声响响起,紧接着便听到杨小姐冷的如腊月寒冰的声音。 “他们进了永吉陵?小夏,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居然说起糊话,永吉陵的护陵将军是谁?你当倪将军真是泥糊的不成?若真有人敢动皇陵,倪将军足七千皇陵护军,能把敢动妄念的混账东西碾压成泥。” 随即另外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我也不敢相信,但我埋在他们中的探子是皇城司的精锐,卧底已有五年,深得对方信任,也绝不会背叛我。” “他们这群人似乎是太宗陛下身边的谜字军的后裔,祖上传下来的本事还没完全丢掉,一直都在打永吉陵的主意,只是永吉陵里的机关消息十分厉害,他们直到最近才集齐了机关图纸,如今找到了一条通路,避开机关入了陵。” “林神医也被裹挟去,真不知他们掳走林神医,究竟所为何来!” 杨玉英顿时收声,沉默半晌“此事不能惊动上头,若让邹掌事知道,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让这帮家伙得逞,我们非得被重罚。” 那男声苦笑“若只是重罚到也罢了,我们自己的过失,挨罚也没办法,可林神医在里头,上头可不会理会他的死活,而且这事要是惊动山河祭,我们皇城司的脸面都要被踩到地上。” 杨玉英似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越走越急,忽然一拍桌子“拼一把,趁着没惊动护军,咱们进墓把这群贼人灭了,把人救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大家都平安。” 费月妮一个机灵,猛地坐直了身体,先是惊恐害怕,可是随即,她的心扑通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进入永吉陵? 对,只要能进去,就能拿到药引子,云哥的病便能好转。 按照族里的规矩,有人意图盗墓,身为守墓人的他们,也理所当然应该去查明情况。 只是一点,不到陵墓可以开启的时机,永吉陵的秘密不能让两族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当今皇室也不能,这是当年太宗所下的令。 费月妮觉得,她的脑子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转动得这么快过。 杨小姐完全可以不是外人。 她是阿悟的主人。 阿悟是袁家嫡系出身,杨小姐还有她的侍从家将们当然就不是外人。 费月妮心里砰砰乱跳,只听咯吱一声,杨玉英推门而出,大跨步地向外走,看到费月妮一皱眉,招了招手。 “走。” 杨玉英大跨步向前走,费月妮紧随其后。 “我留两个药方给你,你找别的大夫看一看,先用着,我有些事要忙,忙完了应该赶得及回来去取药引。” 不等费月妮说话,夏志明从后面追出来,神色凝重,眉头紧蹙“玉英,你先别急!” “都像你一样温吞,事情全不要做了。” 杨玉英冷道,“一旦出问题,我一力承当,回头陛下面前,我自有话分说,连累不到你身上。” 夏志明按了按眉心“好了,别耍孩子脾气。你现在什么都不理,非要自己进……里面的机关怎么办?拿皇城司弟兄们的命去填?” 杨玉英猛地回头“你是傻了吗?皇城司的人怎么能用?平日里他们对我们言听计从,可那是邹掌事不过问,掌事一问,必然露陷。这事得悄悄地解决,毕竟,主要责任在你我身上。是,你不怕,谁都知道柳国公世子夏志明是陛下宠臣,陛下疼你胜过皇子,可陛下再疼你,也不过是把责任推给别人替你担,这样的责任,是随便就能担的?” 她面上隐隐露出一丝焦虑和悲悯。 “咱们皇城司培养一批人手很容易?你的亲信养了多少年才养得如臂使指?随便因为几个无法无天的妄想狂就折进去?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夏志明一时无言。 费月妮想——这位小姐真是个好心人,这么关心手下人的生死。 她脑子一热,轻声呼喊“小姐。” 阿悟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扯费月妮的袖子,费月妮深吸了口气,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反而定了“小姐,您若想进永吉陵,我或许能帮得上忙。” 杨玉英“什么?” 费月妮目光闪烁,眼睛里有莹莹亮光“小女有些话想同小姐说!” 山风瑟瑟,费月妮的目光灼灼,阿悟张了张嘴,终究没开口阻止。 杨玉英吐出口气“很重要?非得现在说?” 费月妮点了点头。 “那好,跟我走。”杨玉英似有点无奈,却还是带着费月妮上了马车。 “我这辆马车是我一好友替我做的,我这人好逸恶劳,夏日怕热,冬日怕冷,出门怕颠簸,也就是寥寥几个朋友愿意包容照顾。” 费月妮还未说话,杨玉英到不急了,略带着些感慨把折叠桌放下来,又从暗格里取出酒水和小食。 “老板娘,我这回要做一件大事,闹不好会丢掉性命,哪怕一切顺利,也并不是高枕无忧,可是没法子,为了我的朋友,有些事我必须做。” 杨玉英叹气,“虽然我那个朋友挺麻烦,有时候也烦他,可到了事上,总归还是要有人为他两肋插刀……这其实是我的私事,也是我的私心,连累了你们,在此先说一声对不住了。” 费月妮只当杨玉英是说,他们恐难顾及云哥的病,心中着实更为感动,一时间眼眶隐隐发热。 这世间如这般好人又有几个。 “杨小姐,民妇费月妮,太平山费家的女儿,我们费家,还有同在太平山的袁家,现如今差不多就是普通山民,不过,祖上到是不一般。” 费月妮话音一顿,下定决心,轻声道,“我费、袁两家族人,世代驻守太平山,为太宗陛下守卫永吉陵!” “两家族人,每九年都要进陵墓一次,虽然并不深入,只是检查外围的各类机关消息,但我们有自己的路,不会惊动皇陵护军。” 杨玉英眉毛高高扬起,半晌忽然一撩车窗“……小夏,我要调一批太宗时候的密档,越快越好,马上就要。” 不过小半个时辰,大批的,还带着些许尘灰的陈旧箱子就堆积成山,老旧的案卷案宗堆得到处都是。 杨玉英趴在桌案前忙活了半日。 费月妮和阿悟看得目不暇接,时不时惊呼,这些案宗里记载的好些东西,她们也很多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还是大多数。 费月妮忍不住用充满敬畏的眼神去看杨家小姐——这位一定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像这样的绝密,人家简简单单,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调阅,怎么可能不是大人物? 她心中一下子就轻松下来。 跟随这般权贵人物进永吉陵,那怎么能算违规?分明是他们费家尽职尽责,帮助上官,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杨玉英看了许久,茫然无措,抬头盯着费月妮,很是不可思议地道“太宗陛下他老人家……竟然,竟然给自己的陵墓开个后门,他想什么呢?” 费月妮赶紧低头,捂住乱撞的心,虽然话是这个话没错,太宗陛下的行为挺……但能把这些话光明正大地说出口,这位小姐也不是一般人。 “咳。” 阿悟小声道,“要做,凭我们怕是不行,得找你九哥,我三哥帮帮忙。” 费月妮神色顿时肃然。 “放心,我有法子。” 她低下头,轻声道,“小姐,这事,我也是有私心的。” 为了云哥的药引子,九哥和三哥绝不会袖手旁观,此事不成也要成。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启程 太平山的天幽幽蓝,太平山的水仿佛从深渊流出,冷的骇人。 袁泽和费修一个坐在树墩上,一个站在小溪边。 费修没穿上衣,露出极瘦的腰身,他的脖颈显得有些硬,古铜色的肌肤在水花中闪着晶莹透亮的光。 袁泽一袭长袍,脚上踩着一双黑布鞋,鞋底有些特殊,是木头鞋底,有一点重,但很柔韧,纹路密集,防滑效果相当好。 嗖! 一树枝入水,片刻,费修带着条大鱼过来,架起火堆开始烤。 一边烤鱼,费修举头向山下张望,忽然一转头,眉眼带出些锋锐,又似有些迷离:“杨大人是何来历?” 袁泽神色凝重:“只查到一些,并不详细,她的确是皇城司的紧要人物,我让奇哥去打探,差点引起警觉。” “杨大人是名校出身,昔年京城大比,人家榜上有名,被皇城司收入囊中,很得皇城司上下的看重,人人都说,她是可以角逐下一任掌事的厉害角色,皇城司新一代的年轻高手,无人不服。” 费修略一沉吟,唇畔露出些忧愁:“既是皇城司的上差,为何落脚太平山?恐为大案。” 只希望莫要拖累家里老少。 袁泽摇头:“具体情况实在打探不到,而且,我们也不该去打听,涉及到皇城司那种地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杨大人身边的那位公子,的确是柳国公家的世子,叫夏志明,以前一直有传言,说他其实是一位小皇子,最近又有人说,他的生母乃是长公主,陛下是他舅舅。” 袁泽轻声道。 费修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倏然露出一点笑,轻声道:“皇家也不消停,竟是如此混乱。” 鱼渐渐露出些焦黄,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散。 两个人一人一半,分食了一条鱼,吃完听山泉水涔涔而落,费修沉声道:“我昨日去看了云岳,他看起来还好,比我上个月看到他好了很多……要是没有希望不必多言,但现在有希望,我必是要去抓住。” “三年前,我同云岳一起入陵,当时我武功未大成,家里兄弟也多孱弱,早无祖上尚武之风!” “陵墓内道路险峻,步步荆棘,可谓一路艰险,若非云岳在,他精通机关术,记忆也好,我们莫说完成长辈交代下的任务,连活着都难,如今云岳有难,我便是拼着受族规处置,也总要为他搏一搏。” 袁泽沉声道:“那便去。” 两人一言既定,想了想,虽则因着有人窥陵,但先并不打算惊动族中长辈,和长辈们不同,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对祖宗规矩不像几位长辈那般看重。这事要是惊动了长辈,恐会生出波折。 按照费月妮的说法——“便不寻诸般借口,说去也便去了,这九年一入,或许是自家祖宗为着方便自己决定的,都是自家的事,如何改不得,这回就三年一入,下次再六年一入,何必如此教条。” 此事决定之前,千般谋算,万般小心,几人都愁肠百结,但一确定,动作却是极快。 需要的各种工具,费袁两家都不缺。 皇城司的行动力更是堪称大顺之最,在资源上,山河祭等地处,完全无法同背靠朝廷的皇城司比。 不过三日,一应装备齐全,光是各种避毒瘴的药品,吊命用的珍贵药丸就装了几个口袋,一人分一批随身携带。 帮助攀爬,行走的各类小工具,各种防护衣物也都整整齐齐地送到杨玉英的竹屋前。 口粮用的都是皇城司自家用的干粮,口感一般,不过耐存放,能饱腹,水壶也是各自背负,封口紧密,不怕泄露,容量也大,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全看各人的本事。 杨玉英和夏志明穿戴整齐,从头武装到脚,披挂上的各种装备,足足有几十斤重。 夏志明犹豫半晌,到底没让亲信属下跟随,不是不信任这些人,像他们这些人,哪个能没有几个能生死相托的下属?实在是杨大小姐身边的阵仗已经够惊人,皇城司最顶尖的高手叫过来,恐怕都是扯后腿的。 事实上夏志明还好,和杨玉英搭档有些时候,对她身边能掌控的力量比较了解。 像费月妮,阿悟,并费家,袁家这两个,都很年轻,几个人本自许江湖人,尤其是费修和袁泽,乃是守墓人族里最出类拔萃的年轻高手,别看貌似家境贫寒,日子不好过,可心中自有傲气,并不把寻常江湖高手放在心里。 他们对杨玉英,敬意当然有,但敬的是她身上披着的那层官衣,心中到做好了多种预案,打算下墓时对小姑娘特殊照顾一下,可此时到了低头,抬头看到杨玉英身边那几位,顿时心惊,甚至不由自惭形秽起来。 欧阳雪一身青白色的道袍,气质天成,冷漠得像冰封千里的雪山。 燕忘川身上的剑气寒光,离他三尺,就隐能感受到危机四伏。 叶梦然温文儒雅,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奔流的江河,拥有永不止息,摧枯拉朽的气势。 辛不弃看起来是温和长者,但眼角眉梢间剑气横溢。 这些人随意站出来一个,都是人中龙凤,让人绝不敢有半分轻视。 费修小声道:“我们也只占了对永吉陵熟悉这一点便宜。” 一切准备妥当,杨玉英从容地让人把屋子里零零碎碎,带不走的物件收拾好,送去给左邻右舍里关系亲近的人家。 像什么随手买来只新鲜了一下的帽子,簪花,朱钗,项链,戒指。 另有家居用品,背篓,竹筐,小几,扫帚,拖布,并一些摆件,连同厨房里锅碗瓢盆,水缸,水桶,是悉数都送了人。 除了这些不怎么值钱的家当,还有些零散的,较为昂贵的东西,例如一罐子珍珠粉,炮制好的药酒,养的几尾名贵金鱼等。 “你们家小姐这是要走?” 莲莲负责送东西,可是把左邻右舍都惊得不轻。 “哪里走得了,学生们还教着呢,只是要出门一段时日,这些东西不经放,放着便容易旧,说不得要去一段时日,总不能让小姐用旧物,等回来再添置就是。” 莲莲笑道,“诸位要是不嫌弃,这些东西都还能用。” 这嫌弃什么! 人家杨小姐是什么人物?别说东西好些没怎用过,就是人家用到要报废的,在他们这儿也新的紧。 此话一出,邻里们才回过神,纷纷过去挑选自己喜欢的物件,都是乡里乡亲,而且人家主家看着,他们也要脸面,好歹不会起什么纷争,至于是不是在肚子里埋汰别人贪心,腹诽旁人手快,那就不是莲莲该关心的事了。 太平山的秋天遍地红枫,远看极美,近看也美,处处是风景。 杨玉英他们顺着山路到了西面一座山头,齐齐驻足,半晌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好半天,费修和袁泽才讷讷道:“……我们这一片,以前人迹罕至。” 事实上,就在三个月前,这一片也没什么人迹。 毕竟山路难走,这一片都是老林子,林木密集,野兽也多,显少有人会来。 夏志明按了按眉心,小声道:“一个月前,岳东楼和几位名士京城呆腻了,便出城来寻找风景秀丽之地,岳东楼来到太平山,对这一片山林一见倾心,连作了七八首诗词表达自己的眷恋之情……” 杨玉英不敢置信:“就咱们这位国师作诗的水平,难道还能作出什么好诗词来让人如此关注?” “他不行。” 夏志明面无表情,“他请席慕枫席大家给他润色。不只是润色,还请席大家作画一幅,由他来题诗。” 杨玉英:“……” 那就没办法了。 席慕枫乃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大诗人,大名士,诗作一出,时常是洛阳纸贵,他这些年也已经显少露面,诗作词作都越发少见,可水平没有下降,每每一首作品现世,总是最短的时间内南北传唱。 岳东楼自己作诗的水平一般,但他能支使得动席慕枫,那位随便给他改一两个字,他写的诗词岂止是提升一个档次,登时改头换面。 更不要说,还有席大家的画作! 自从画作和诗词一出,太平山大部分地方还属于穷乡僻壤的险恶之地,唯独这一片,纵然山高水险,纵然乱林密布,纵然有猛兽出没,还是有好些文人墨客冒险而来。 此时山涧中三三两两的书生或者席地而坐,或者登高远望,谈诗词,作文章,好不快活。 不少人就此扎营,连帐篷都星星点点搭建了一堆,显然打算小住几日。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 篝火升起,野味下锅,香气扑鼻。 “书院里现下重视武科,便是再不爱习武的学生,最起码也得学成个骑射娴熟,大部分都有点身手,不敢说怎么高深精妙,可爬个山,涉个水,那是不在话下。” 袁泽喃喃自语。 费修略指了指前头的拗口:“如果不从这里穿,绕路而行要多耗三四日的时光,还得是咱们脚程够快。” “要是等他们这些人散开,怕是有的等。 杨玉英左右看了一眼,他们扛着各种工具,身上披挂了好些零碎,偏又生得好,十分显眼。 先不提别人,只欧阳雪的仙姿佚貌,与人在深山幽谷相遇,别人说不得要把他视作神仙之流。 大顺朝这些书生,恐怕能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八卦的家伙,但凡让他们看见,也许等不到明日自家几人的音容笑貌就要传唱京城,到时被诸般揣测,哪里是好事? 皇城司里许多熟悉的师长,同学,一听形容,就能猜到是她和夏志明,到时候肯定平生波折。 若是让邹掌事知道,自家十分心爱,并当接班人培养的两位下属,居然要‘盗’太宗他老人家的陵寝,也许不必山河祭那些大祭司们偷偷扎小人诅咒,邹掌事就先气得吐血身亡。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小夏,你调人过来……罢了,我再想象。” 无论是调皇城司的人手驱赶,还是找京兆府的差役哄人,都会留有后患,麻烦就麻烦在,这些书生不是一般人。 各大书院的佼佼者,哪个不是天之骄子?都不怕事,真被轰走,为了颜面也要闹腾。 袁泽蹙眉,沉吟道:“我到有一计,可令村民编造些猛虎食人的传说,只道山中有猛兽,劝他们……” 话音未落,却见欧阳雪拔出腰间长剑,轻轻一挥,不见半点烟火气,只有剑上一抹幽蓝的光闪烁,刚映入人眼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天色陡然大变,只听轰隆轰隆的声响响起,不知何处寒风席卷,山顶上的云海降落,声势浩大的巨石卷着冰花雪块儿滚滚而至,气势磅礴。 费修浑身绷直,本能地伸出手一手拉住袁泽,一手去拉费月妮,只刚做出动作就反应过来,猛地低头俯身,整个人贴在地面上。 那是一种面临天敌的恐惧。 天塌下的威压落在肩头,连呼吸也不敢太重,过了片刻,他才好些,贴着地面听前面那些读书人鬼哭狼嚎,拔足狂奔,几乎眨眼间整片山谷就清清静静。 “呼!” 费修吐出口气,再一睁眼,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除了略略一点寒气犹在,整片山林安静祥和。 他这才惊觉——虽然人感受到大恐怖,可山林里的鸟兽虫鱼却不曾,扔悠闲踱步,安稳的紧。 欧阳雪静静地收起剑,先伸手扶起杨玉英,面上淡然如初:“走。” 费修和袁泽一言不发,带着费月妮和阿悟跟在杨玉英等人身后,穿过山林,跨过峭壁,走了不知多久,豁然开朗。 夏志明驻足,看了看杨玉英,两个人一起上前一步,从背囊里取出香,点燃。 “下官夏志明,协同有人欲入皇陵,若太宗陛下怪罪,只归罪于我便是。” 费月妮眼眶微红,泪水将将要滚落。 她从不曾见过如此仗义之人! 此行夏大人他们固然也有自己的原因,但费月妮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不为别的,只为云哥的药引子。 若说真到了定罪的时候,他们夫妇二人,才是罪魁祸首。 把香插入土地中,夏志明回头看费修二人:“此处便是暗门?” 两人齐齐点头。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熟悉 夏志明深吸一口气:“开门。” 费修浑身肌肉绷直,心跳如雷,袁泽气息骤然粗重,手指蜷缩。 他们来之前是下定了决心。 但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的规矩,家中长辈们耳提面命了二十多年的话,各种看不见的东西像一张网,牢牢将二人困入网中,如今他们要挣脱开这一切,忘记责任,忘记训诫,做一件极大胆的事,怎能不慌? 费修看了看袁泽。 袁泽想到卧病在床,只能等死的兄弟,毅然上前,按照家中长辈的方法,一点点拨动墙壁上的每一根石柱。 杨玉英和夏志明神色间也带出些许紧张。 袁泽的动作很轻巧娴熟,这些事他像是做过几千几百遍的模样,很快就把好好的山壁变成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模样。 杨玉英眼前忽然一花,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但只有一瞬她就回过神,忍不住蹙眉,总觉得这山壁上凹凸不平的石柱有点奇怪。 既然是留给费、袁两家进永吉陵的机关,它当然应该是奇怪的。 但杨玉英更奇怪的是,她对眼前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这两次在大顺朝度过的人生,都没有来过太平山,没有到过永吉陵,所以理论上,她当然也不应该觉得这个地方熟悉。 “注意!” 袁泽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杨玉英顿时收回心神。 两棵四人合抱的古树中间,忽然冒出些水雾,白蒙蒙一片,山壁上缓缓露出一条细缝,缝隙越来越大,不多时就出现一个一人宽的洞口。 说是一人宽,其实有些小,稍微壮硕的人进入就显得狭窄憋屈。 袁泽转头看杨玉英:“进洞口并无危险,再往前面却要过一片流沙地,决不能走错一步,还请小姐几位紧跟我……” 他话音没落,就见费修神色骤变,其他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对。 袁泽猛地回头,就见黑漆漆的洞口里竟然出现一扇玉门,色泽青白,上面有些微红色,整个玉门流光溢彩,虽不知这玉是否名贵,但就是不大名贵的,如此一整块,怕也价值不菲。 “怎么可能!” 他和费修面面相觑,心里发慌,手脚略微颤抖,不怪他们慌乱,若是没来过没见过,看到这些只当本来就有,到非大事,可他们三年前跟随长辈进过陵寝,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这玉门,究竟是哪重天上掉下来的? 夏志明蹙眉:“这玉门有什么不对?” 袁泽怔怔道:“在下没见过。” 此时月色降临,一抹月光垂落,夏志明蹙眉回首,目光落在杨玉英的脸上,却见她脸色十分奇怪。 “玉英?” 夏志明同杨玉英交情不浅,彼此一起求学,一起冒险,一起赴京,一起入皇城司,时间虽说不上太长久,却彼此了解颇深,说是一个眼色就心意相通也不过分,可杨玉英此时面上的表情,他却从未见过。 “……没什么。” 杨玉英声音恍惚,思绪仿佛穿越重重时空,去往她真正的家,她家就有一扇这样形制的门,差不多的颜色,差不多的模样,和当时常见的样式完全不同,元帅身边那些人见了都笑言他的喜好还真是不好捉摸。 在外,元帅对各种最先进的科技感兴趣,饮食起居都不追求复古潮流,就爱当时最土的金属风格。 他连家都安在飞船上,简直要和那些星际流浪一族一样了。 可又偏偏喜欢玉石,他最常在的起居室,玉石的酒杯,玉石的摆件,连床铺都是玉石的。 在星际联邦,玉石也属于较为珍贵的宝石,虽然有不少矿区星球都有出产,但出产的多,喜爱的人也多,上品的玉石稍加操作就能卖出极高的价码。 幸亏元帅只拿玉石装饰他家起居室,唯有亲近之人看得见,要不然‘奢侈’的罪名又挂他身上了。 便是他不在意,也总归有点麻烦。 袁泽,费修强行按下心中惊恐,站在玉门前上下打量,说是玉门,可是同洞口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两个人都束手无策。 夏志明张了张嘴,沉吟半晌,最后那个‘砸’字却很难说出口,他默默掐了自己一把,深吸了口气:“那就直接——” “别闹。” 旁边忽然有人出声。 刹那间费修手腕一翻,射出一把钢针,只听叮当叮当,钢针落地。 “哎哟,这是谁,下手比我还毒?” 夏志明皱眉:“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不能来?”林官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出来,冲着杨玉英和夏志明微微一摇头,“一起。” 费修一看到他,就稍稍松了口气。 林官的相貌从来都是充满迷惑性的,五官清秀,身形也显单薄,此时面上稍带些病容,越发像个文质彬彬的柔弱公子。 哪怕他忽然出现,出现之前他们居然不曾察觉,费修两人依旧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戒备。 林官步伐轻盈,几步便走到眼前,夏志明上下打量他,蹙眉,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仔细诊脉。 只是夏志明的水平太有限,着实诊不出特别的地方,只能犹豫道:“你没有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官没有说话,抬头看向那扇玉门,神色凝重,上下仔细打量,惊讶道:“论机关术,我也精通,成绩还很好,但这扇门看起来好像长在了这一片山地上。” 他很随意地挽起袖子,伸手推了一下。 大门纹丝不动。 夏志明沉下脸:“砸!” 不等他取出工具,杨玉英抢先一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推门,一点力气都没有用,动作轻柔得不带丝毫烟火气。 咯吱。 所有人都愕然抬头,这扇头和底都紧贴山石,没有半丝缝隙的大门,在大家完全不曾预料到的情况下,瞬间划开。 杨玉英大跨步地走进去。 费修和袁泽连忙喊道:“小心!” 整个墓穴封闭了三年多,刚打开最好不要马上进,这些话在两个人的嗓子眼里转了一圈,又吞咽回去。 在场的人都是高手,哪怕除了他们,没一个专业人士,这种常识自然都清楚,杨小姐既然依旧选择进入,他们也没什么可说。 袁泽心中依旧提了口气。 永吉陵的危险,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很难理解,他们费、袁两族是守墓人,但进入永吉陵也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否则,费无期的爹怎么会死? 云哥怎么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袁泽给费修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很是默契,都加倍小心。 从洞开的门户向内看,他们二人全然看不到任何一点熟悉的东西,里面黑漆漆的,像张开嘴等待人们自投罗网的鬼怪。 袁泽迅速道:“这里不是我们走过的路,暗门里面应该是一块石碑,上面有记录我们费、袁两家,还有修建永吉陵的工匠姓名,石碑后面是一条地下暗河,顺着暗河向上走能找到护城河。” 可眼前什么都没有,里头一片黑,拿着火把照了照,竟是个前方窄里面宽的锥形空间的墓室,屋顶平整,地面宛如一块碧玉,闪烁着古铜色的光彩。 夏志明等人毫不犹豫,全都大跨步地走进去,袁泽和费修也只能紧紧跟上。 “诸位,目前我们知道的信息有点对不上,但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忧,这里既然是永吉陵,里面的布置就不会变,诸位跟在我们兄弟身后,咱们千万小心就是。现在我们要先找对墓道。” 两个人紧追其后,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众人前面四下观望,眼底深处不禁露出些许惊奇。 墓室特别干净,没有陪葬品,那些他们记忆中的铜人车马一概不存在。 四壁上好像不是砖石,也并非木制,袁泽仔仔细细打量,喃喃自语:“这是永吉陵?” 杨玉英指尖微微收缩,忽然高声道:“灯光。” “灯光?” 袁泽忙将火把高高举起,准备递过去,他的手臂伸出去一半,墓室忽然亮了。 他开始还当是错觉,但亮度越来越高,不多时竟宛如白昼。 夏志明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杨玉英,其他人神色也瞬间变得十分紧张。 杨玉英一句话都不解释,只是忽然伸手捂住嘴唇,轻盈的笑声在古墓空旷的环境里回荡,回声阵阵,连林官都紧紧闭上嘴巴,面上露出紧张来。 “咳,抱歉,我只是很高兴。” 杨玉英打开系统界面,系统界面上竟悄悄地浮现出一道字——(杨玉英经过一段漫长的旅途,似乎终于找到了林凯恩元帅陵寝飞船的重要线索) 【任务:探索永吉陵,找出关于元帅的秘密。完成奖励:杨玉英的半成品个人传记】 杨玉英:“……” 好吧,奖励不重要,只要能找到元帅的秘密,一切都值得。 她回过头看着惊疑不定的夏志明和林官,转身整了整衣冠,扫落身上浮尘,轻声道:“开门。” 众人:“……” 前方墙壁咔嚓咔嚓一阵响动,中间裂开一道小小的圆拱门。 夏志明一把抓住杨玉英。林官眨了眨眼:“你是小玉英?还是哪位前辈?玉英她乃一女子,恐不适合前辈附身,你看周围人这么多,看看小夏,相貌堂堂,英气十足,柳国公家的世子,身份尊贵,不如找他?” 林官这话虽说有大半是玩笑,到也有一丝真心真意。 杨玉英飞了他一眼:“你口中前辈,许就是个女子,偏要寻美人附身,又待如何?” 林官一笑:“要说美貌女子,我们这里唯独玉英不算,我看她相貌就丑得很。” 众人:“……” 杨玉英摇摇头:“不和你嚼舌,你也别问,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说不出,也不想说,走吧。” 说着,抬足从光芒中跨入黑暗。 此时费,袁两家都无声无息,费修到是想了一下,按说进了门有好几条假墓道,这随便开的门能进? 可眼前这般情况,早非他们能理解,连家里祖宗们不知走了多少次的暗门都变了样,他们还能说什么? 一行人穿过圆拱门,袁泽吐出口气:“总算……” 借助背后的光,一眼看去,狭长的甬道幽暗,却是熟悉的模样。 袁泽指了指藏在角落里的石碑,看到上面袁光明,费剑之类的字样,轻轻吐出口气。 “永吉陵比起孝陵,东陵,面积稍小,地宫主椁室形制主要依据太宗陛下的飞鸾殿修建,布局依阴阳五行构成。” “穿过眼前的墓道,前面应该要过流沙地,再走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能看见护城河,跨过护城河,就能看到一个小侧门,进了门是西南部第一重机关枢纽所在,以前我们进来检查各地的机关,就是要先到此地……” “诸位接下来跟我走,都要小心,这一片流沙想过去,最重要的是掌握平衡。” 夏志明伸手拽住林官的胳膊:“你跟紧我。” 林官这人实在让人难以放心,总在各种地方出纰漏,还是看严些更稳妥。 袁泽正低声说话,后腰就被阿悟扯了一把,他顿时住嘴,只见那位杨大人越走越走,脚下几乎要飞起来。 费修有一双夜眼,在墓室中能视物,此时向前观望,心下忽然觉得有一点奇怪——这一刻,杨大人和她身后的欧阳雪,叶梦然的气场似乎非常相似,简直一模一样,就连脚步大小都好似按照一个模子刻出来。 几个人闷头走了大约两刻钟,袁泽猛地驻足,整个人贴在石壁上倾听,伸手向上一指,冷声道:“上面有人。” 杨玉英晃了一下神,才转头平平淡淡地道:“是那帮抓走神医的贼人。” 夏志明看了看她,轻咳了声。 玉英这台词说得有些寡淡,未免太敷衍了事。 幸而忽然有几声惨叫响起,叫声仿佛在耳边,离得非常近,四下回荡,配合幽暗的环境,越发阴森恐怖。 袁泽骤然色变,高呼:“是流沙,快跑!”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费修已经左手抄起他,右手抄起阿悟,转头飞奔。 “停!” 袁泽又变了变脸。 只听轰隆轰隆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而且由四面八方而来,几个呼吸间,他就看到远处如惊涛骇浪一般的黄沙滚滚而至。 完了! 袁泽心中一片绝望。 杨玉英却忽然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众人面前,轻声道:“我猜,这里应该是雷诺。雷诺,请帮我指路,我要去元帅的休息室。”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元帅 几个呼吸间,滚滚黄沙倾斜而至,或许是在前面被什么东西稍稍阻挡,狂奔入海的气势减弱,但还是片刻就淹没了膝盖,很快淹至腰身。 费修猛地提起袁泽和阿悟,把两个人往石壁的凸起处推举,但他心中也知,怕是难以逃过此劫。 偏他们还死得稀里糊涂。 此时杨玉英的话音刚刚落下,纵然大家心里慌乱,脑海中一片空白,还是本能地振作起精神,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 着实是前面两次,这位杨玉英杨大人的作为太过神奇。 大家都不傻,此时此刻谁都看得出来,杨玉英和这座永吉陵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费修和袁泽甚至猜测,或许杨大人的出身非常了不得,她的祖辈就陪葬此墓中,虽然这样也没法解释这种种神奇变故,但总得有个什么原因才是。 现在什么原因都不重要,只要能得救就行。 黄沙还在向里面灌入,强烈的压迫,窒息,费修似乎产生了幻觉,眼前浮现出他幼年时的画面。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临近。 夏志明静静地扶着林官的肩膀,静静地看向杨玉英,杨玉英朝他一笑,转头高呼:“雷诺!” 轰隆隆! 杨玉英脚下的地面忽然向上拔高,她的身体一震,直接升了上去,头顶上也瞬间打开一个洞。 欧阳雪,叶梦然,辛不弃,燕忘川四个人齐齐飞出黄沙,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费袁两家人,还有夏志明,林官两个挟起,直直挤上杨玉英所在的一脚之地。 一行人险而又险地钻入洞口。 “呼,咳咳咳咳!” 费月妮呛咳了声,缓过气,睁开眼四下打量,隐隐能看到四周墙壁上有些微光,也不知道是哪块石头散发出来,还是有缝隙。 众人只听胸口心跳声越来越急促,一时都无言,半晌,杨玉英忽然哼唱起歌来,曲调十分特别,和他们常听的调子都不一样,但是居然十分悦耳。 林官扬眉,笑起来:“真好听。” 他半坐在地上,半撑着地,艰难回头看夏志明:“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在开玩笑,可真不是,杨玉英就是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她平时的衣着打扮,她的性情,她喜欢的曲子,她爱说的话,样样色色,都是我的喜好。” “她很像我。” 林官喃喃自语,面上也难得流露出些许惊奇。 “如果往前推个四五年,我还时常离开国境的时候,杨玉英一出现,我就得心生警惕。” 他非要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不可。 杨玉英就是那个别人打听好他的喜好,给他量身定做的美人。 现在当然不会有这样的错觉,甚至这话要是让杨玉英听见,林官感觉自己要做好在床上躺七八天动弹不得的准备。 “那丫头手黑得很!” 夏志明的心思并不在他的胡言乱语上,他脑袋已经飞速转动,甚至隐隐开始头疼。 按照皇城司的档案记载,太宗殿下曾下令,将当时赫赫有名的药王殿整个沉入地宫之内,永伴太宗陛下左右。 按照位置计算,他们应该一路往东南而去。 可惜在地宫中难以走直线,他只能估摸计算路途,而且对于方向,他也只能全凭猜测。 夏志明此时到不急,他一向如此,越是艰难,越是沉稳,此行他已经是破釜沉舟,到了如今的地步,只能进不能退,自是已不必着急。 几个闪念间,上升速度骤然加快,一行人死死扒着地,忍不住闭上眼睛,一阵头晕目眩,只听哐当一声,身体一震,整个人被甩起来砰一声撞在石壁上。 半晌,众人睁开眼,齐齐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 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林官轻轻地吸了口气:“好美!” 夏志明难得赞同他的审美。 那是一片深邃到极点的颜色,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感觉,飘渺?神秘?有奇妙的亮光似乎在旋转,又似乎处于永恒的沉寂中。 杨玉英朱唇轻启:“它是宇宙。” 她不禁笑了笑:“可能还是很久远很久远的时间之后的宇宙,虽然对我们来说如此久远的时间,对宇宙来将,也只是一个瞬息而已。” 她轻轻走过去,把手放在一片虚空之上,轻轻拉扯,扯过一颗巨大的光球。 光球瞬间点亮,照耀在她的身上,空中有一空灵的声音响起:“智脑雷诺,隶属联邦第三行动室,任务:将来自林元帅的传讯和飞船冷冻仓,交给联邦公民杨玉英。任务时间:蓝星时间,两百七十九年一百三十一天十八时四十五分。 请接收。 杨玉英吐出口气:“接收。”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杨玉英身前的宇宙星空慢慢旋转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只有一瞬间,也可能有万万年,他们骤然回神,夏志明惊问:“玉英?” 他和林官同时点燃了火折子,可此地哪里还有杨玉英的人影。 欧阳雪默默转头,用低沉动人的声音道:“不要喊,以免惊扰先人的安眠,等一等,玉英很快出来。” 夏志明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杨玉英脑子里已经忘了夏志明,忘了林官,忘了所有人。 她来到她极熟悉,又极陌生的地方。 浅白色的的光泽,简约流畅的线条,略显凌乱的储物架,还有储物内隔着能量防护罩不停闪烁的游戏虚拟光碟。 这里正是承载元帅灵柩的那一艘飞船,虽然只有冷冻仓那一部分。 杨玉英熟门熟路地走过去,门自动打开,她一进入就看到了元帅的灵柩,很简约朴素的棺椁,一点都不奢侈华丽。 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信息储存器,还有一个手环,而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手环。 在游戏中,杨玉英隶属时盟,时盟守望者们最大的标识就是这样的手环。 时空守望者联盟也是元帅所在的宇宙中最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直接对十九人议会负责,但是又超然物外,即便是十九人议会,也无权对其发出命令。 杨玉英眨了眨眼,此时急躁的心情一点点平复,心中忽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 她忽然一笑:“命运真的有这么离奇?我有什么特别的?我不过是这世上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曾经驽钝,也曾经犯了无数的错,对这世间毫无贡献,凭什么就是我有这样的幸运,有一次又一次重来的人生?” 她轻轻伸出手,拿起小小的信息储存器,打开开关,开关打开的一瞬间,她就出现在元帅飞船上的游戏室中。 宽宽大大的游戏仓是整个房间中最昂贵的家具,也是星际里最先进的一款游戏仓。 元帅没有躺进去,就是半坐半趴的趴在游戏仓上,刚毅的,让外人看到永远正气凛然,令人敬服的一张脸,略带着些懒散,眉眼含笑,神色里有她最熟悉的温柔和包容。 “玉英,我想你应该能看到这一条留言,既然命运这么安排……” 元帅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周围有一些细纹,这细纹只让他更富有魅力,“这件事真的很复杂,我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杨玉英的心忽然一定,彷徨消散,诸多想法也消散,笑道:“你随便说,我随便听。” 元帅的神色柔和又动人,正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每次面对这张脸,杨玉英都倍感温暖。 “我出生在一个叫蓝星的古老星球上,父亲是位时空守望者,母亲是蓝星土著,一个生活在蓝星远古王朝的落魄贵族家的女儿。” “其实时空守望者和当地土著的结合,并不是绝无仅有,在我父亲和我母亲相爱,并且拥有我之前,也出现过很多这种事情。” “时盟既严谨,也宽容,时空守望者们拥有相当程度的自由,但是我一出生,时盟的先知就忽然预见到,我这么一个实在算不上特别的生命,居然没有命书。” “这个宇宙中每一个生灵都拥有自己的命书,命书上记载生灵一生的命运,命运千变万化,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的命运线,有的出生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向更好的命运,也有的一步步落入深渊,万劫不复。” “一开始时盟的先知们并没有把我身上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事实上命书这种东西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宇宙中有无数的生命早就挣脱命书的束缚,并不把它太当回事。” “但是,诞生时竟然没有命书的生灵,却根本不能存在,这世上自有伟力,会修正世间不该存在的一切。”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我的父亲在时盟中是一位拥有强大力量的先知,他能看到命书,可以修改命运线,偏偏他的儿子因无命书而将殒命。” “就在他即将失去儿子的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父爱和天才的想法,竟然为我伪造了命书。”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至今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因此活了,虽然灾难如影随形,可是活着还是挺好的。” 元帅修长的眉毛扬起,面上显露出一点喜悦,“我交到了很多朋友,做了很多对我的国家有用的事,虽然自幼就仿佛中了诅咒,让我绝活不过三十岁。” “幸好父亲临别曾骗母亲,说家族遗传,子孙后代三十寿终,我便是死,罪责也不在她,母亲到没什么遗憾。” 元帅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意,“终于到了那一日,我将死,只朋友不甘心,欲去为我寻一条生路……玉英,生路就在你的眼前。” 杨玉英拿起时空守望者们才会拥有的手环。 “戴上手环,在我死亡的一刻,它会带我离开蓝星,离开大顺朝,走上一条漫长,艰辛也迷惘的道路。” “茫茫宇宙,万千时空,唯我踽踽独行。记忆不停地缺损,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半点助力,我和你不同,并非真正的时盟守望者,时盟手环一开始只是带我穿行而已。” 元帅眨眨眼,故意一扬眉,装模作样地道,又轻声笑起来。 杨玉英:“……” 元帅的意思是,林官就是元帅,元帅就是林官? 可并不是。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丁点的相似。 杨玉英同元帅一起生活了漫长的时光,她认识的元帅,绝不是林官,元帅的性格既深沉又活泼,属下爱戴他,敌人也敬他,他的智慧之光辐射宇宙,诸多文明听到他的名字就心下安宁。 元帅是她的大山,是她的脊梁,是多少星际公民们夜晚能安眠的保证。 杨玉英攥紧手环,目光闪烁。 元帅的神情却变得严肃:“下面我说的话,玉英你要听好。” “我后来机缘巧合,终于成为时盟守望者,但从头到尾,一个又一个时空轮转,无论在哪里,我的生命只三十年便终止,这似乎是永恒的命运,我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没办法打破这个诅咒,不光如此,就连这样的命运都将无法持续,我的生命将真正走到尽头。” 元帅笑起来,“其实我并不惧怕死亡,我已经活得够久,如果死亡能得到长久的宁静,对我来说,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但命运再一次愚弄我,身为没有命书的守望者,我所前行的每一步都和无数个我所走过的世界命运连结,一旦我消散,命运波动,数以千计的文明将随我一同消散。” “我做了很多事,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越做越糟糕,到后来已经是一步都不能走,仿佛每走一步,就临深渊更近一步。” “时盟的前辈们,大贤,先知,通过无数次的演算,最终计算出一整套推动命运线的公式,这套公式需要有一个同我连结在一起的生命来运转推动,于是就有了你。” 元帅轻声道,“我将你带上一条新的道路,你同样把我引领到一条未知的道路上,我们两个人将互相成就,在未来同生同灭,你现在也许对一切感到迷惘,其实我也一样。” “好在当你看到这条讯息的时候,就说明一切都进展很顺利,我们命运的闭环即将完成,只剩下最后一步。”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终结。我们两个人真正相遇的时空才是一切的终点,在这个时空,我摆脱命运,就是真正地摆脱了命运,聪明的姑娘,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去做。”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达成 杨玉英:元帅,你对我的信心未免来得太莫名。 她就是个普通的姑娘。 当初她跟着元帅的时候,真的是被当成‘宠物’饲养的,只要好吃好玩,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就足够。 现在可好! 原来人的一生,真的是享受了多少,就要还回去多少,谁也别想例外。 他们家元帅莫不是个傻子?还有谁见过让家里的小宠承担重任的联邦元帅? 元帅低垂下眉眼,面色肃然,半晌忽然一笑:“别骂我。骂我也没用。” 杨玉英:“……” 但一气之后,到也放松下来,她一直以来心中都有些打算,即便没被今日的巨雷砸这么一下,她也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回到星际时代,扭转元帅死亡的命运,此时看元帅的意思,应是同她不谋而合。 “只是为何是我?” 元帅那样的人物,身边亲信下属多如砂砾,比她能干的数不胜数,任何一人出手,都比选择她更恰当。 杨玉英并不是一个很较真的人,事已至此,既走到了这一步,便随它吧。 “如果我的命运是元帅的话,那便随你好了,你推着我向前走,我就向前走,你让我停下来,我就停下来,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的终结到底在何处。” 杨玉英不去看系统界面上的任何信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得到可以扭转时空的道具。 她要她和元帅在一起的时候,回到当时元帅牺牲之前去,改变这一次命运,让元帅度过生死关卡。 杨玉英转过身,不看向身后穿过无穷黑暗,蔓延到远方的石阶:“送我去找林官和夏志明他们,雷诺。” 当年与她相遇的元帅,是不是还残留着一丝林官的记忆? 自己的诞生,是自然而然的命运,还是有人拨动了命运线,赋予她的命运? “好像有些恐怖。” 如果她的人生旅途中,有一只大手在主导她的命运,如果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另外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盯着,杨玉英笑起来,她到开始希望那个人是她的元帅了。 一重重石门打开,石阶时而高,时而低,她离元帅越来越远,渐渐的,以前的痕迹都在消失。 杨玉英心中好似有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她一张口,唱出以前他们最熟悉的调子,舒缓了她紧绷的精神,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杨玉英走出去,走到夏志明和林官等人身边,终于放松下来,身上的骨头都仿佛轻了三斤,轻声道:“没事。” 费,袁两家的人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杨玉英想,如果早知道事情竟是如此,她就不费心费力地设一大局,将费袁两家都搅合进来了。 但事已至此,总要认真善后。 她为了私心坑人家一把也还罢了,总不能再埋一回土,好歹要把人从坑里刨出来送一程才好。 杨玉英神色肃然,费月妮看着她的面色,陡然紧张起来:“小姐?” ”林神医给我们留下了标记,我们去找她。” 杨玉英对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丝毫也不解释,只一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唯有夏志明,瞳孔收缩,眸子深邃,在这样昏暗的墓室里,他整个人都和以往大不一样。 林官突然出手如电,双指掐住夏志明的腰身,骤然发力。 “咳!” 夏志明一个激灵,肌肉紧绷,咳了声恶狠狠地瞪林官,不过,身上隐约可见的焦躁到是少少散了些许。 一行人越走越黑,墓道也越来越低,从高入云端,到正常的屋顶高度,再到现在,如欧阳雪和辛不弃这样的高个子,已经能感觉到压迫感。 只有火把照出一丝光亮,前面黑漆漆的,费家和袁家的年轻男女们都神色焦虑。 费月妮忍不住嘀咕:“小姐你再喊一声,看能不能给我们一点亮光。”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空,身体失重,嗖一下坠落,只一瞬间,叮一声,费月妮身体停滞,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她耳边听到粗重的喘息,砰砰心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同伴们的。 费修脸色雪白,和袁泽两个同时驻足,一动不动,额头上汗水滚滚而落,袁泽的耳朵微微颤动,颤声道:“我听到机括的声音,有机关,我们踩到机关了。” 袁泽急声道:“我不确定这是哪里的机关,这不是我们常走的路,现在必须想办法进入真正的地宫,关掉外围总控机关……” 他说话间,杨玉英慢吞吞,轻轻巧巧地走过去,伸手抓住费月妮的手臂,把她拖上来,声音一点都不见慌张:“别急,让我看看。” 她一手扶着费月妮,举目向地面,上空,周围仔细打量观望,半晌犹豫道:“我先试试,袁泽,劳烦你向你的五点钟方向……算了。” 杨玉英一扬手,打出去一枚飞刀。 飞刀闪闪发光,尤其是刀穗,在夜色中也是相当明显。 “你站在飞刀的位置上。” 袁泽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过去。 杨玉英点点头,又打出一把飞刀:“费修,劳烦你过去。” 费修也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过去。 杨玉英这才抬手做了几个手势,就拉着费月妮向前走了七步,夏志明和林官也同事开始走动,夏志明还顺手带走阿悟。 欧阳雪几个的行动,甚至没有任何人看到,好像在杨玉英打出手势之前他们就已经动了。 所有人都站好好,借着一点火把的余光,袁泽扫了一眼,发现大家站的位置似乎是按照五行八卦方位站。 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并不深,也看不明白,可并不妨碍他能看得出杨小姐是真有一套。 袁泽不由叹了口气:“我们这回真成了拖后腿的。” 杨玉英一振长袖,袖子里飞出长长的缎带,飞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牵在手中,只听叮铃叮铃,缎带上的铃铛随风响动,她声音压得极低:“我数三声,我们一起走,顺着缎带牵引的方向和速度走,都不要乱了步调。” 众人齐齐应是。 杨玉英很迅速地开口:“一、二、三!” 所有人同时起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耳边里听着随风而至的铃铛声,很快大家就发现铃铛的声响很有规律,极短的时间过后,他们几乎进入忘我状态,脑海中只有铃声和缎带的拉力。 夏志明一蹙眉,觉得速度仿佛越来越快,也不至于到拔足狂奔的地步,但对武功造诣不太好的费月妮和阿悟两个女性,这个速度就有些折磨人。 现在大家是因为情绪太紧绷,到是多未察觉,夏志明不动声色地托扶阿悟,加大了一点力度。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眼前豁然开朗,从头顶上映下星星点点的亮光,照亮了大半个道路,一行人回头一看,脸上的冷汗哗啦啦流下,连林官都吓得一晕。 身后竟是深不见底! 他们来时的道路只剩下寥寥一小块儿,就这一块,还一寸寸地坍塌,明明是巨大的灾难,声音却十分微弱。 连夏志明和林官这般高手,没有特别注意,竟也不曾察觉到。 杨玉英慢慢靠着墙壁坐下,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闭目养神。 林官小声吹了声口哨:“玉英你这可是越发的敏锐了。” 显然这姑娘早在一开始就发现不对,但她竟一点都不急不乱,暗中掌控所有人以恰到好处的速度前行。 如果不是这般,光是吓,就有可能把人吓得惊慌失措,尤其是像费月妮和阿悟这般,没太多经验的,有很大的可能出错失足坠落。 而且这陷阱很特别,陷落速度在不断加快中,但上面行走的人一旦错乱脚步,崩塌的速度会瞬间变快。 杨玉英笑了一下,忽然拔腿狂奔,蹭蹭两下蹿上旁边石壁,沿着石壁一路飞驰。 夏志明也挟林官紧随左右。 费,袁两家的小子和姑娘,整个人好似腾云驾雾。 耳边炸裂一样各种异响,时不时有冷飕飕的东西擦着他们的耳边,头皮划过去。 费月妮惨叫:“脸,我的脸!” 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糊在了她的脸上。 袁泽大声道:“别嚷嚷了,你戴着面罩呢,什么事也没有。” 惨叫声登时消失。 费月妮低着头脸上一片通红,连脖子都是红的,此时却是一万分地感激杨小姐给他们准备的这一整套装备。 扑通! 飞奔了许久,一行人一头扎入一条暗河里,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感觉,但只一瞬间,杨玉英,夏志明他们所有人再也说不出话,刺骨的寒气沿着四肢百骸侵入体内,身体僵硬,一动也难动。 欧阳雪抓住绸缎,轻轻一抖,把所有人都拴紧,又在自己手腕上系了死结,一路拖着他们向前游。 差不多也就七八息的功夫,寒气褪去,杨玉英睁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殿门,殿门外还竖着一块石碑,上面的碑刻青苔遍布,一时看不清楚,她也没有近前细观的意思,只从腰间取出匕首,冷淡地看向眼前站着的七个泥人。 这些人个个黑衣,不过衣服破破烂烂,眼窝深陷,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看到杨玉英他们一行人才突然有了一点活气。 林见竹忽然从殿门上面的一处平台上探头下来:“玉英,你们来得可真及时。我已经找到药王殿了,这个殿门后就是,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他话音落下,七个人就齐齐起身,各自或向前,或向后跨出一步,刚一站定,只听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众人脚下震动,地面仿佛瞬间向东南方向倾斜。 林见竹蹲下来,那七个人也重新蹲回去。 杨玉英:“……” 林见竹轻轻扬眉,目中略带些悻悻然:“我也知道我这活儿做得有点不利索,不过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几个都是好手,阵法娴熟,脑子也灵活。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守着万箭穿心的机关,也控制开门的机关,门口这几个石柱子控制地面开关,能瞬间让整个地面倾覆。” 费月妮小声咕哝:“你们是不是谜字军的人,我听说过你们,喂,你们祖上也个个英雄好汉,现在却做起偷鸡摸狗的事,对得起谁?” 前头为首的黑衣人冷笑:“这世道,英雄都是土里埋的货,我们不认什么英雄,只认钱。后头就是太宗留下的宝藏,拿出去一星半点子,后半辈子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发愁,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点道理,尔等想必也懂,如果不懂,谢某今日就见不到诸位了。” 杨玉英笑了一下:“林神医,老板娘需要的药引子,你寻到了没有?” 林见竹甩了甩腰间挂着的小药筒:“运气不错。” 费月妮只听自己胸口心跳声扑通扑通响个不停,面上露出一点不敢置信来。 这就找到了? 难道不该是他们费,袁两家千辛万苦进入地宫深处,一天复一天,始终找不到,一人接一人的牺牲,最后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才得正果? 杨玉英看了看她,眉眼都是笑:“看来我们不是主角。” 在当下很多话本里,要经历波折困苦的,通常得是主角,别人还没这待遇。 杨玉英招招手:“小林,下来,走了。” 林见竹闻言,毫不犹豫纵身一跃,燕忘川和叶梦然齐齐伸手接了他一下,他就轻盈盈落地立在杨玉英身后,将药筒解下来递给费月妮,费月妮一把抓住,紧紧搂在怀里,额头上冷汗涔涔。 前面几个黑衣人冷笑。 他们就不信,太宗留下的宝藏近在咫尺,这些人会此时放弃? 几个人全神贯注戒备,蹲在地上,小心移动,牢牢守住自己的方位,死死盯着前方。 杨玉英却是转头看夏志明:“你放心,林官没事,我们走。” 说是要走,却不曾调头,杨玉英直接横移到山壁上一盏明灯之下,伸手握住灯,稍稍用力。 灯烛纹丝不动! 所有人顿时低下头去,个个一脸严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杨玉英:“袁泽……不,费修,你上前一试。” 费修愣了下,依言走上前,他刚一伸手,还没碰到灯烛,众人就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响,伴随着嘶嘶的声音,等他一握住灯烛,没怎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眼前就出现一道暗门。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回归 杨玉英轻笑:“我就说必得是这样才对。” 那些机关图支离破碎的只能大体看一看。 但一进永吉陵,那种熟悉感,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让她倍感亲切,到不是说杨玉英对所有机关都很了解,只是从一些琐碎的,甚至无法对别人言说的小细节中,看到了她家元帅的风格。 接下来该怎么走,会出现些什么,杨玉英不必去看任何图纸,甚至都不必多想,只凭直觉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一行人钻过暗门,眼前豁然开朗,举目远眺,星星点点的星光之下已能看到护城河的影子。 费修吐出口气:“总算知道路了!” 袁泽忍不住笑了一下:“没白来。” 这一趟,进入陵墓之前他紧张得两天没合眼,遗书都写好又反复修改了好几次,因着怕自己连累家里,他甚至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陈情书。 袁泽是个读书人,但只爱读杂书,正经的文章一向是能不看就不看,像这类陈情书让他来写,也着实是难为他。 结果一进陵墓,发现他们除了拖后腿,全无作用,那感觉着实让人不是滋味的很。 费月妮可不管这些,她只想离开,只想回到云哥身边去。 此时她同阿悟殷勤地侍奉在林见竹身边,目光灼灼,林见竹点头笑道:“你们放心,其它药我都准备好了,现在药引子也到手,不敢说能让病人完全恢复如初,可能他接下来的生命里,每逢季节交替都要咳嗽几声,需得好好保养才好,但得常人寿数没多大问题,如果养得好,长命百岁也可以期待。” 费月妮热泪盈眶:“只他活下来,我便心满意足。” 她前段时间,甚至想只要云哥能再多活个三五年,哪怕一两年,让他再多陪陪宝儿,也让自己再多和云哥生活一段时日,她就愿意后半辈子一生茹素,侍奉佛祖,或者割肉侍魔,从此入了魔道。 没想到,能得到比这更好的结果。 一行人刚刚过了护城河,只听轰隆隆的声响一阵接着一阵,足下震动不止,费修和袁泽等人脸上唰一下白了。 费月妮甚至吓得浑身发抖。 她以前不怕死,现在却怕得很。 杨玉英蹙眉:“快走,是那帮人触动了机关。” 她顿了顿又道:“放心,陵墓不会塌陷,永吉陵当初修建时下了大力气,不光风水好,依托山势地形,十分牢固,不要说内部自家机关,便是在外头暴力拆解,也很难拆得了。” 杨玉英不疾不徐地说话,脚下的速度却快。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永吉陵,而是皇城护军,里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皇陵的护军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早就该死一万次。” 只是他们并没有侵入主殿,皇陵那边发现动静,要前来查探也需要时间。 现在他们要抓住的,正是这个时间差。 夏志明一提溜,把林官甩到肩膀上扛起,林官呛咳了两声:“你嫌弃我慢,背着我不好?” “不方便。” 夏志明淡淡道。 杨玉英笑得也不行,笑过也一本正经地点头:“背着是不方便灵活,想抛想扔都要耽误,后头若有飞行机关暗器,你还容易做了肉盾,更占去人家小夏两只手,扛着更好。” 林官翻了个白眼。 这才是睁眼说瞎话! 杨玉英打了声呼哨,欧阳雪和叶梦然两个速度最快的,把费月妮和阿悟两个速度最慢的姑娘抱起来,拿绳子捆在胸前。 两个人皆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此时可顾不得什么体统,什么害羞,更别提礼教,只要能保下性命,别的都不是多要紧的事。 一行人的速度顿时加快,袁泽和费修两个提心吊胆,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生怕自己哪里指错了路,再把他们大家都给坑进去。 幸好不知是不是祖宗保佑,有些岔路,他上一次来分明没有看到,但连蒙带猜的,居然一次都没出错。 袁泽都暗道:“列祖列宗保佑,待我们平安回返,一定去祠堂上香磕头,祭拜祖宗。” 陵寝不必修,袁费两家人死后不留墓不留碑,骨灰都洒在永吉陵周围,他们两族人,生是守墓人,死也是守墓人。 这般想,袁泽和费修越发觉得是祖先保佑。 一路疾走,终于看到了暗河,继续前行,没多久就找到记有标记的墓道,费修顿时兴奋起来:“就是这儿,这块石碑是我家老祖宗立的……” 他话音未落,已经奔到墙边,用力一撞,整个人就翻滚出去。 杨玉英使了个眼色,欧阳雪抢先一步出去,冷气在周围弥漫,雾气顿时起来,周围的鸟雀越发安静,竟是一丝动静都无。 所有人钻出墓室,都齐齐抬头看向天空,天上白云飘飘,青山绿水,空气里还带着果子的香甜味,这样最寻常的景色,此时在他们眼中美得不可思议,好像再看个十年八年,大家也看不腻。 在此之前,费月妮明明觉得很烦,太平山上贫寒的日子,千篇一律的风景,都让她心烦意乱。 “走。” 杨玉英示意欧阳雪带路,叶梦然和辛不弃两位压轴,一行人迅速地离开山林。 费修和袁泽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好像周围有很多脚步声,嘈杂的紧。 下了山,还没进村子,袁泽和费修脸色骤变。 道边有为数不少的皇陵护军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袁泽手心里登时冒出一团冷汗,费修神色也有点不安。 费月妮和阿悟更是一哆嗦。 杨玉英大大方方撩开车帘,半个身体都探出去四下张望,细弱的声音里含了一点笑意:“我记得你们两族,就是太宗陛下这座永吉陵的守墓人?” 袁泽,费修:“是。” “那你们好歹也是抓贼的,怎么到像是做贼的了?心虚什么!” 众人:……明知故问。 马车一路行至路口,皇陵护军两个士卒打量了眼,便近前来,杨玉英靠在车门上,直接把腰牌递过去。 两人顿时肃然,一句都没问,急忙招呼人打开路障。 袁泽顿时松了口气,杨玉英却不急着走,很随意地抬头看了眼:“近日去山上赏景野炊,没看到国师大人口中的仙山景色,到是觉得乱腾得很,你们不在皇陵守着,这是作甚?” “大人容禀,刚才皇陵的地听忽然出现异响,好像是有几处机关被触动到,我们将军已经遣派人手查探,暂时还不知缘故。吾等也是担心有贼人惊扰皇陵,特来查探。” 杨玉英登时直起身,神色发冷:“果真?这还了得,你们需得小心谨慎,永吉陵牵扯不小,莫要闹出事端。” “是。” 两个士卒连忙躬身应下。 杨玉英蹙眉,回头看向夏志明的马车:“你说你追的案子也是……算了,你赶紧先回京再说。” 夏志明也探身出来,神色不大好看:“我之前得了一点消息,只是不够详尽,才说调查清楚再同邹掌事回报,没想到对方动作还挺快,玉英,你也别玩了,速随我回去。”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了几句话,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费月妮几个躲在马车里,神色恍惚。 袁泽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位杨大人还挺会忽悠人! 但诸般思绪也只是稍稍闪过,那一点异样,根本没有引起他任何警觉。如今他们和杨玉英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盼着杨玉英几人站得稳,站得高,而且就如他们表现出来的一般,仁慈善良。 杨玉英带着夏志明和林官回到木屋,转过身从袖子里取出手环,直接扣在林官的手腕上。 “疼!” 手环忽然卡紧,一根棘刺刺入他手腕内,鲜血滚滚流出,林官刚一扬眉,正想抱怨,手环便在三人眼前消失。 林官:“……法器?会隐身。” 杨玉英慢慢坐下,对那手环不怎么在意,只盯着林官的脸发呆。 林官向来脸皮厚,从来只有他看女孩子把人家看得面红耳赤,他自己却是没事人一样,这会儿到让杨玉英看得满身不自在。 “玉英,咳咳,我已是风烛残年,你却是风华正茂,像你这般绝代佳人,应寻一温文儒雅,清新俊逸,品貌非凡的优秀男子……我说的并不是我!” “虽然这天下男子能配得上你的寥寥无几。” 林官一脸的真诚。 莲莲刚给几位大人奉上茶水点心,就听到林大人如此发自肺腑的言语,忍不住悄悄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手臂。 杨玉英:“……我问你,你觉得我好看,还是晓雪好看?” 林官:“您二位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玉英妩媚,晓雪清丽,都是绝色佳人,这要分个高下,那可是难了。” 杨玉英仔细想了许久,似乎没见林官这厮对身材特别好的女性格外关注。 不过这时节,女孩子的仪态还是讲究平胸为美,衣饰装扮,也不可能让人看出真正身材如何,林官又不是变态,难道还能去打听女孩的三围数据? 杨玉英眨了眨眼,笑道:“你要记得保持审美,审美别胡乱变化才好。” 当年元帅照着三餐埋汰人家总理,嫌人家清汤寡水不体面,走出去让别人笑话,吓得迪亚他们天天担心自家元帅哪日失言,再因为嘴贱开启政治斗争。 夏志明旁坐,静看林官花言巧语糊弄玉英,也没忘了不能诋毁夏晓雪,林官这小子最是精明不过,别看此时夏晓雪不在,他若是敢为捧玉英,去贬晓雪,在夏晓雪那儿或许还没什么,玉英非收拾他不可。 此时山风吹拂,房间里一片凉意,夏志明心中的焦躁稍稍被压制下去。 他相信玉英,很信任。 但现在涉及林官生死,他绝不可能只凭玉英一句话,便再不去管。 杨玉英让莲莲给她舀了一碗粥,喝了几口,胃里好歹有些暖意,只是思绪纷乱,沉吟半晌,终究还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眉梢间皆是喜悦。 林官:“……” 在墓中,杨玉英的精神放松不了,喜悦都压在心底,此时才骤然爆发——元帅没有死,元帅还活着! 她还纠结什么。 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寻找元帅,现在她已经得到了最美好的消息。 杨玉英对于元帅所言的那些,他背负无数文明的生死存亡之类的事情,其实不大理解,也不太在意。 那些太大,不是她能去想象的东西。 此时系统的日志中浮现出各种复杂的计算公式,复杂到她完全无法接收处理,就连结果,她都觉荒谬。 据说根据计算,元帅的命运线和不少文明的命运的转折点,关键点相连,一旦他妄动,或者消失,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如潮汐,一波又一波,最终引起风暴,席卷各大文明,摧毁一切。 所有的说明都是大约,可能,有一定概率,没有一点准确的东西,杨玉英只扫一眼,便觉头痛。 头痛过后,杨玉英情绪松弛,示意夏志明也坐近些,轻声道:“你们已经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很奇妙,有养灵诀,有各种异术,各类稀奇古怪的世,我们的世界从来不孤单。” 她伸手指了指林官的手腕,“这个手环是在永吉陵里发现的,它是一件神器,当林官生命终结的一刻,它可以让林官复生,你们可以理解成不度奈何桥,不下鬼门关,不饮孟婆汤,林官还是林官。” 林官和夏志明皆骇然变色,齐齐盯着林官的手腕。 自古以来,人皆追求永生,上到帝王,下到贩夫走卒,谁不渴求永生?这若是真的,那便也相当于永生了! 杨玉英叹道:“的确是神器,但我也不清楚,林官你会不会喜欢那样的人生,那样奇妙的旅途。” 三人半晌无言,林官笑起来:“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 夏志明眉眼舒缓,神色明亮,杨玉英到没有很高兴:“但要离开大顺,离开皇城司,离开夏志明,离开我,离开你所有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一切,未来的旅途无比孤独寂寞,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日。” 林官尚未开口,夏志明却是轻声道:“我希望这神器是真。真正的知己,本是天涯若比邻,但凡他活着,此生不复见,我也高兴。”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戚家后续 此时夜色已深,寒风冷冽,杨玉英伸了伸腰,起身关上窗户。 “睡吧,咱们这一路也够受的。” 林官此时已经迷迷糊糊陷入困顿,脑袋撑不住向下砸在桌子上,夏志明信手把他头底下的两个碟子抄走递给莲莲。 “这是骨刺的,官窑的精品,小心些。” 莲莲笑应下。 杨玉英:“……” 刚才她以为夏志明会接住林官,这才没伸手。 “明天早晨起来非肿个包不可。” 可便是这般,林官也没有醒,夏志明提溜起人直接扔床上去,回头对杨玉英一笑:“玉英也早点歇息,我听莲莲说给你准备了温汤,去泡泡解解乏,这边有我,别担心。” 杨玉英推门而出,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就看夏志明坐在桌前的影子孤零零的,瞧着似乎有些寂寞。 林官躺在床上便醒了,他本也是个警醒的人,忍不住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 “没什么好怕的。” 夏志明轻声道,“不是为你自己,只当是为了我们这几个朋友。” 林官失笑:“矫情!” 能活着是好事,别管怎么活,没办法也就算了,现在有条生路,难道他还会因为念旧,不舍等等情绪就放弃?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多年来的双面生涯早就毁灭了他,哪里还有今天? 杨玉英回去泡了个热汤,躺下就睡了,第二日一睁眼,推开窗户向外看,外面一行人已经行李打包妥当,装车完毕,显然是夜里准备好的。 “真能干。” 皇城司里的小孩子们,个顶个都一人能当七八个人使唤,优秀又出众。 林见竹也是连夜炼丹熬药,为袁云岳治病,一副药下去,袁云岳呕出一口黑红的血沫子,咳嗽了两声,身量就挺直起来,深吸一口气,浑身通透舒畅。 “没想到我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费月妮带了一堆自家腌制的腊肉,做的酱菜,尤其是好几罐子新炒好的茶叶,都是她亲自炒制,采集的最好的茶叶,成品之后更是千挑万选,平日里她除了给自家云哥喝,别人想碰一下都不能。 一大早,杨玉英一行人要走,费月妮领着山上老少出来送行,场面简直比辛县县太爷离任时还热闹几分。 当年辛县那位县太爷走时,特意花钱雇了一帮人送万民伞来着。 杨玉英瞧着阿悟和费月妮眼角那两行热泪,莞尔:“我那学习班还要继续办,将来说不得要升格为学校,以后总会常常联络,你们哭什么?” 费月妮使劲拧了把鼻子,吭吭哧哧半天:“……不知道。” 阿悟轻轻扬眉:“小姐,别忘了阿悟这辈子命都是您的。” 经历了一番地宫冒险,阿悟和费月妮都自以为除了拖后腿,并未帮上任何忙,但她们依旧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无法遏制的变化。 至少阿悟觉得,她的婚姻,她那些无法言说的苦闷,其实都不算什么,真正在生死一瞬间,她连想都没想那些东西。 杨玉英挥挥手,径直驾车直奔京城。 她在京城还有事情要收尾。 今日太平山附近兵士越发的多,不光是皇陵护军,还有皇城司的人,乍一眼看去,杨玉英看见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皇陵护军的人显然也发现这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但都没人试图过来,也没有人去怀疑,到是有几个老士卒私底下调侃:“皇城司人向来人见人怕,这一帮看来都得是些刁民,一会儿要不要查一查?没准敢闯皇陵的小贼,就同这帮人有关系。” 众兵士:“那要是碰上皇城司的大人,你上前交涉?” 老士卒:“……这扶老携幼的肯定都是附近的居民,既然是老百姓,咱们还是别随便扰民了,再说听说那帮贼人的来历已经被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出陵墓,想必已经死得差不多。” 一众兵士齐齐点头称是。 京城 戚芳龄呆呆地看着药铺大门看了大半日,算计荷包里的钱,可她脑子是木的,僵的,算计了半天也算不清楚。 就在三日前,父亲的案子终于审结,罪名大多成立,被判了流放平州,现在只等着押送,还……母亲一下子就病倒在床。 大夫说,情况不好,现在需得拿上好的人参熬汤吊着,熬过去或许还有救,熬不过去,那就是天命如此。 人参啊! “人参也还是吃得起的。” 戚芳龄喃喃自语,抹了把脸,深深呼吸,努力振作起来。 “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静山伯府被抄,他们一家人也迁出来寻了个小宅子落脚,两位兄长身上没被任何案子,但受父亲连累也丢官罢职,好在性命无碍。 兄长们交游广阔,到有几位知己好友没在乎他们是罪臣之后,乐意伸出援手,帮衬着把家里几个贴心的下人赎买出来,又帮着安家。 要不是有这些人,他们就算找到落脚的地方恐也难立足,现在,事情还没到绝境,她能撑得住。 时间虽过去不久,可如今的戚芳龄却早已失去往日的天真,对这世情可谓看透了不少,绝不肯再去做娇弱的鲜花,宁愿为野草,好歹熬下去。 “芳龄。” 戚明脸色雪白,匆匆从后头赶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珠,头发都湿漉漉的,显然是赶路赶得急了,“给你,我这两天攒下些钱,凑一凑应该能给娘买一些老参。” 戚芳龄应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忽然一驻足回头:“哥,林依依的案子也要判了,她虽然说自己不知情,但我从几个朋友那里打听到,有证据显示她和一伙贼人交往过密,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脱开关系的。我看,林依依这一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咱们家如今经不起波折,你可千万不要乱伸手。” 戚明愣了下,一时无言。 戚芳龄的神色却是十分冷漠。 就算说她无情,她也认了,府里被抄的那天,林依依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把娘亲气吐血,她到反而满腹委屈,甩手便走,家里一团乱,她连回头都不曾回头,出去以后到是听说痛哭了一场,哭得人都撑不住,被李国公家的世子给带回家去。 若只是这般到也罢了,戚芳龄知道林依依是个受不起委屈的女人,在大事上,她容易慌,可她千不该,万不该…… 戚芳龄打了个哆嗦,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硬撑着流露出的坚强一丝也不见,忽然就捂住脸痛哭起来。 “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林依依跑出去的那日,壮壮看见她便急着追了出去,追了她很久,眼见她跌倒不禁上前去扶,可她直接把壮壮推倒在地,就跟着孙公子扬长而去。 当时路边有人看见,有个人抱起壮壮走了,壮壮大声喊她,可她根本连理都不曾理。 等他们家里人得到消息赶过去,壮壮早就不见踪影! 他们拼命去找,托了所有能找到的关系,报了官,时修远时公子更是好几日奔波,足足三日,始终没有消息。 那三天,戚芳龄仿佛老了三十年,人生诸般苦楚她皆是尝够。 家中所有人三日没有合眼,没有正经吃一口饭。 “都过去了,不要再想。” 戚明一看妹妹哭,就知道她又想起那件事。 母亲的病,病根也在这件事上,当时要不是壮壮跟着出事,母亲还不至于病到这等地步。 也幸亏孩子找了回来,要不然他们家根本撑不到现在。 “哎,因为这个,咱们到倒欠了人家皇城司一个人情,阿爹栽在他们那帮人手上,咱们却要对人家感恩戴德,这……” 戚明想起这些,脑袋都有点疼。 皇城司是仇人还是恩人? 戚芳龄也着实纠结了两日,可随着家里藏起来的那点银钱用完,柴米油盐,父亲那边要打点,母亲这边吃的药,用的补品,那就像大山一样压在肩膀上,两个兄长目前能赚回来的,也就只能弥补一个零头,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为生活奔波上,哪里还有精神伤春悲秋? 皇城司的恩,她报不了,要说与皇城司有仇,她还不如说跟朝廷律法有仇,那些事,她爹的确做了,那些案子又不是假的,更没人构陷,她爹亲口认下的罪,这都没丢掉性命,还想如何? 戚芳龄进了药铺,去买了一些老人参,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她才松了口气,这些人参差不多能吃个半月,半个月的缓冲,家里没那么艰难,两个哥哥也可以安心换个好一点的工作。 如今两个人做得都是体力活,赚钱虽然比较多,可他们要一直干这个,用不了多久就再也干不了别的,她总不能眼看着兄长一生蹉跎。 戚芳龄又去买了些菜,她不太会和人讲价,可也勉强学着人说了说,许是她长得好看,又像是娇贵人家的女孩儿,卖菜的大爷大娘到没跟她乱要价,还零零碎碎送了她不少东西,什么排骨,小葱一类的。 一路回到家,就见家门敞开着,外头小巷子里人头涌动,邻居们都出来围观,各种窃窃私语声无数。 戚芳龄心下大惊,和戚明对视一眼,连忙狂奔过去,刚一进巷子就让邻居家的孙大婶给拉住:“哎哟,丫头,你们家竟有这般富贵的亲戚,和京兆府的大老爷都相熟,你们怎么也不早说?” 当初戚家搬来,瞧着挺狼狈,人人都知道是大户人家落魄了的,对他们可真算不上友好,便是不捣乱,也冷眼旁观,不相往来。 “今天一大早,好几个官老爷就来你家送东西,说是应了你家一个表小姐的托付,送的安家银子,好家伙,那一箱又一箱,可不得了。” “丫头,你们家既然有这样的实在亲戚,那便多来往,可千万莫要生疏了才好。” “就是,在京城讨生活,认识几个官面上的人物不亏,平日里联络感情莫要忘记,无论多么亲密的关系,一旦长久不联络,恐怕也要疏远。” 戚芳龄满头雾水,进了家门才知,是表小姐‘傅香香’遣人送来的。 她打开一个小小的首饰匣,里面的一只朱钗十分眼熟,她母亲亲自挑选了样式,让人做好,送给了香香,不曾想今日又被还了回来。 不光是这些,还有很多正合用的药材,正合用的绸缎布料,并不奢华,但却是当下必需品。 他们从静山伯府出来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还有藏在衣服里的一点银钱,什么都没带,出来之后亲戚朋友们到是送了些钱财助他们安家,但一大家子如何能够? 柴米油盐,处处要花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当家后是愁得日日掉头发。 两个哥哥都有心给家里开个财路,可无论想做什么都要有本钱,没有本钱,便是再有能力也无用。 “现在本钱算是有了。” 戚芳龄伸手打开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满满都是各种金银锞子,小元宝,小葫芦各种式样。 以前在家里,这些东西都是拿给她们几个小姐赏人用的,如今却是真正顶用的东西,哪怕是他们这么多人,一个月的开销也用不了几个。 她不知道,傅香香真是自家姐妹,还是别的什么人,可这份心意,他们一家人都领。 没几日,林依依的判决也下来,光是查出来的,她身上就挂着好几条人命,虽不是她动的手,却也和她脱不开干系。 当下律法森严,但陛下施行仁政,对死刑的判决相当谨慎,林依依终是保住一条命,判她流放三千里。 “林依依身上的罪有这么严重?” 杨玉英看过判决,也是小受一点惊吓。 实在是林依依那姑娘表现出来的样子,清冷淡然,才学出众,更兼十分幸运,并不像会闯下大祸的模样。 “傅香香的死同她有关。” 夏志明叹道,“或许人的运气都有限,她早年得了太多好处,后半辈子就要偿还。” 杨玉英扬眉,扫了一眼倒在车厢里蒙头大睡的林官:“那林官后半生是好运还是厄运?” “好运。” 林官自己开口哼哼道。 上半辈子苦得都快比黄连水还苦,下半生难道还不该有些好运道?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说句话 皇陵窃案还有许多后续,但杨玉英和夏志明都没等结果,提交完早准备好的诸般档案,径直收拾东西离京。 杨玉英他们也没有走得太急,从从容容地按照皇城司的规矩,递交了申请,上面似乎也打算让自家人避一避风头,迅速批准。 夏志明其实心里比杨玉英清楚,他们所作所为,貌似没留下痕迹,也似乎没有人会去怀疑皇城司里风华正茂的新生代,但其实在行家眼中,尤其是自家人眼中,破绽很多。 一来时间紧迫,二来没少动用自家的察子们。 他们小动作一堆,和皇陵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头既不瞎,也不聋,不可能没察觉到问题,只是相信夏志明和杨玉英,而且此事说大挺大,但既没牵涉到敌国,与江山社稷无关,也就并非能捅破天的大案。 上头便是察觉出有点问题,最多也就觉得两个小辈太好奇,查案子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搅合了进去。 “这帮小孩子,不把心思用在正地方,整日胡闹……不过还不错,知道及时抽身。” 上面几个老头子,只能笑骂几句,帮着把那点尾巴收拾干净。 这些事杨玉英和夏志明都不清楚,反正两个人淡定得很,只要没人传唤,没人查到他们头上,那便当不知道这回事,甩手走人。 林官想去泰山看日出。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该去的不该去的地处都去过,其实对风景没甚兴趣,也不似夏志明一样有理想,小夏看起来端方,可以前经常和他说,将来学艺有成,要朝游北海暮苍梧,看世间险峰奇景。 林官没有那样的野心,他过去从来不想将来,今日却想在最有名的山上,安安静静地看一回日出。 很多年了,他习惯日落,从没见过日出。 林见竹从车窗上翻身进来,走近前替林官诊脉,按说,林见竹的医术是超越生死的神术,只要他想,这世间不该有他救不了的人。 可偏偏林官就是例外。 林见竹也并不多言,本也不必他说,他本为杨玉英操控,自也没有秘密。 “诅咒,还是命运?” 天气越发寒冷。 车窗外的风景到是美丽,他们不着急,只选风景秀丽的地处去走,这一次的行程,谁也没有着急。 杨玉英看了看林官,心里明白,诀别的时候要到了。 手环一定是真的,她确信,但她再一次见到的,就是她的元帅。 林官这个人,将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夏志明此时的心情,她猜不到,可是离别,绝不是种很好的体验。 只是人这一生,本就是由无数的相逢与别离组成,每个人都要度过,爱别离苦,八苦之一,只能咽下。 杨玉英轻笑,从车厢的暗格里取出个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阵盘,别看小,却是她多年来学习训练的最终成果,能攻能守,在当下看,应该在诸多法器中能排到最高档。 只是耗能有些高,杨玉英目前正在研究怎么简化,怎么降低耗能,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就可以大规模批量化制作。 反正车在路上,稍显颠簸,看书晃眼,到不如研究这些打发时间。 杨玉英刚握住阵盘,就见系统界面轻轻地闪烁起来,不紧不慢,有点像星星在眨眼睛。 【单人副本特殊任务:在某一时空,拯救星际之光,伟大的领袖林凯恩元帅。注意:任务者可能遭遇来自命运的诸般打击,包括但不限于身体残缺,精神残缺,着陆时间点地址皆无法确定,忽遭遇奇怪状况等一系列磨难。】 【任务完成奖励:时盟禁区阁楼内制式法宝一件(包含可逆转位面时空的时空眼)】 杨玉英:“……” 真是有点激动,又有一点羞耻,还有些担心。 她最觉得麻烦的,唯有一点,如果真是自家那位元帅,怎么会等着别人去拯救?拯救这样的词,主语从来都应该是元帅才对。 ………… 杨玉英立在浮云楼的扶栏旁边,迎着冷风瑟瑟,静静地向下看,眼前长街喧闹无比,好似整个平秦郡爱热闹的人都到齐,上到膏粱子弟,下到贩夫走卒,人人探头张望。 她身后灯火通明,纸醉金迷,无数豪客一掷千金,抱着粉头沾染了一身脂粉味,酒酣耳热后,哈哈大笑,很是快活。 片刻后,远处街上一队人马押解着囚车由远及近,为首的那人黑色长袍,戴着个眼罩,是个独眼龙,一脸横肉,神色阴冷,时不时以阴鸷的眼神盯着囚车里的人。 行到路中间,押解的人们也有些困乏,便在道边停下,差人买了些酒肉,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这些人腰悬宝刀,坐姿站相都不一般,很明显并非普通百姓。 浮云楼上,一个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来自外地的客商,无意中一低头,正好看到囚车里的人,不禁惊讶:“好一个俊秀人物!” 这平秦郡到不算是什么穷乡僻壤,但既不在江南,也不近京城,又是极靠北的地处,风水不大好,养出来的多是人高马大的糙汉子,但囚车里这个,剑眉飞扬,五官清俊,端是漂亮。 “这般俊秀的小哥,这是犯了什么事?” “哎!” 旁边几个粉头过来一瞧,面上不禁露出一点唏嘘,伸手拿去酒杯,轻轻啜饮,声音里也略收起些娇媚。 “要说这林公子,可是赫赫有名的风流名士,他是半年前来到我们平秦郡定居,一来平秦郡,就买下我们这里最豪奢的庄园,大肆整修,将将堪比王侯之家,一应饮食起居,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几个姑娘轻笑,“林公子惯爱风流,交游广阔,时常在我们浮云楼宴客,吟诗作对,慨然高歌,必要楼里最有名,最漂亮的姑娘作陪,要喝最香醇的酒,要享用珍馐美食,我们这些姑娘们,也愿意伺候像他那样的风流公子,他不光有才气,文武双全,生得俊秀,对我们还极尊重,虽不真的留宿,可出手大方,比别的客人不知道好上几百倍。” 当着客人的面,姑娘竟说出这等话来,难得客人也不生气,只是略一扬眉,带着点玩味:“这位林公子这般豪奢,却是不知,这钱财来源在哪了?” 几个姑娘叹了口气,兴趣缺缺地摇了摇头:“我们哪里关心这些个,客人就是在外头杀人放火,在我们这儿,也照样能软玉温香地受着。” 她们这一干沦落风尘,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弱女子,还能如何? “就在五天前,林公子酒后醒来,忽然一乐,就在我们这浮云楼召了人手过来,遣散了婢女小厮,把家财尽数散去,或给孤儿寡母,贫穷人家,街边乞儿,或修桥铺路,或扔给医馆,替久病的病人交了药费,事毕,只道一句‘事情成了,只是我这命,怕也到了头。’果不其然,当日便有官差并金枪侯沈周沈侯爷的家将过来宣旨,道他家财万贯,约莫是大盗贼寇,要锁拿去郡守府问罪。” 客人一愣,心下不禁好奇,他多年行商走南闯北,其实看到的故事多如砂砾,可人都一样,因这公子生得俊秀,对他的故事,就不免多三分好奇心。 沈侯爷是江湖正道魁首,何等大人物,为何要同一个年轻人过不去? 难道这年轻人真是大盗? 姑娘声音低落,叹道:“林公子并未反抗,束手就缚,被关入了郡守府,今日被押解出来,显然是要远行,就是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们这些女儿家,神色间不免有些忧虑,但也只是忧虑,并无人敢近前打探。 一行人正说话,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大笑声,笑声里隐隐带着得意,“哈哈哈哈,你林星舒也有今天,看看,今日谁会为你说一句话?你不是仗义疏财,你不是交游满天下?你不是自诩正义,要为弱者无辜出头?不要说你外头那些朋友,就是这平秦郡,就是这条街上,受你恩义的人有多少?可今天,谁敢为你说一句话?” 他许是喝了酒,独眼龙十分亢奋,“真痛快啊,你也有今日!” 街边无数探头张望的商旅行人百姓,都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头,心中难受。 他们中很多受过林公子的恩。 林公子自来到他们这地处,修桥铺路,施粥舍药,巷子东头豆腐李家瞎眼的老母亲,是他带着四处寻医求药,治好了病。 今夏大水,是他组织人靠人力堵住了即将崩塌的河堤,保下周围良田无数,百姓无数。 其它大大小小的事,数都数不清。 平日里大家见到林公子,也千恩万谢,也感激不尽,家家户户也说要给他供奉长生牌位。 但即便如此,今日也没人敢多为这位公子爷说半句话,就是有年轻气盛的小孩子为其鸣不平,也都被家里老成长辈按住,实在是要处置林公子的那人太可怕,那可是沈半天沈侯爷,在平秦郡,谁不知沈侯爷的大名,当年城内首富人家,那也是赫赫扬扬的大族,让沈侯爷扣上一顶结交江湖匪类的罪名,说灭也便灭了,连家里四五岁的小娃娃都没放过。 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那是万万招惹不起。 好些人垂首无言,只暗自里嗟叹,大家伙都是血肉做的,平日里对那郡守府,提一句都打哆嗦,哪里敢此时聒噪? “奴今日便为林公子说一句话。” 这时,浮云楼上忽然传来一幽幽的声音,杨玉英伸手握住扶栏,轻声叹道。 楼下看客们齐齐抬头,楼上的喧闹声也略微停顿,不少人心中惊讶,却见说话的竟是个瘦弱少女,穿着浮云楼里最低等的小丫鬟才穿的衣服,看起来十四五岁,容貌没长开,却瞧得出是美人胚子。 “你们罗织了一大堆罪名,要给林公子定罪,罪证却一件也无,说什么他有钱,所以约莫就是大盗,好一个约莫,如此莫须有,空口白牙,谁能心服?” 杨玉英从外楼梯上一步步下来,“奴叫杨玉英,只是这浮云楼里还未曾正式待客的小小侍女,与林公子向来无甚交情,他到浮云楼大宴宾客,应召的都是楼里名声远扬的绝色佳人,如我这般小丫头,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便是如此,林公子对我说过的寥寥几句话,也斯文客气,从无半点失礼。” “我认识的林公子,含霜履雪,行比伯夷,是高洁之士,你们再是众口铄金,真相就是真相,假不了。他说家中银钱是祖辈所留,你们非说不是,那么你们能给出什么样的证据?” 罪证自然是没有。 独眼龙冷笑:“呵,到还有个卑贱的风尘女子为你说话,可惜,现在头上的天说你有罪……” “谁认他是天,谁去认,我可不认。” 杨玉英从楼头上一跃而下,衣袂飘飘,竟是一股决然之意,衣摆长袖中,露出细细密密的黑色圆柱形的东西。 左右看车的人乍见之下,只骇得魂飞魄散,齐刷刷狂奔出好几步,躲得远远的。 杨玉英一笑,转头看林星舒,轻声道:“无论公子是怕连累什么人,还是有什么缘故,我都不管,人我是救定了。” 林星舒眉目含笑,神色淡定,并无气恼,笑看着杨玉英,长揖一礼:“多谢姑娘!” 杨玉英从地上捡起刚刚那些人逃跑时遗落的刀,反手一刀劈开在车门上,打开车门,伸手搀扶着林星舒下来。 “我这一出风尘侠女的好戏文,总要让我扎扎实实地演完才好。” 她回头看向一脸恐惧的独眼龙和那些押送人员,神色轻蔑,“我身上缠满了来自霹雳堂的黑火,如果你们非要追杀我们,那也请便,只生死有命,看你们能不能在黑火爆炸之前让我们死得再无一丝气息。” 独眼龙面上又惊又惧,大怒,但他甚至不和杨玉英口舌,径直又向后一溜小跑跑出去老远,这才怒道:“这天下已无尔等容身之处,你们还想跑到哪去?” 杨玉英扶着林星舒转过头一步步渐行渐远,丝毫不停身后的咆哮叫嚣。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身世 海州,玉山。 山上竹屋一间,砖石瓦房两间,临湖而建的吊脚楼一个,杨玉英目光扫过这些房屋,又从山头上向下望,山下炊烟袅袅,隐隐还能看到几个农夫农妇扛着工具下地做活,慢吞吞揉了揉酸痛的腰,回过头在林星舒对面的石头上落座,笑道“林公子,你认不认得我?” 林星舒目光闪烁,幽幽道“特别特别的眼熟……你就像我梦里的女孩儿。” 这话非常真,他是一片赤诚。 他自三年前大病一场后,脑子大约出了点问题,记忆好像隔了一层纱,很是恍惚。 身边忠仆都道,在那个血夜他受到很强的刺激,精神上出了问题,记忆才会出现不妥之处。 林星舒也便这般信了,可午夜梦回,脑子里总会浮现出种种奇妙的画面,那么熟悉,好似根植在灵魂深处。 眼前的姑娘,就是他的梦。 一见便觉胸腔里的空洞被填补起来,那种缠绕在骨子里的不安也一下子消退了去。 林星舒这些年做了不知多少大事,警惕心始终都在,可那日他一言不发地随杨玉英走,到多半是因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活到他这份上,能让他心安的人,心安的地方,已是弥足珍贵。 “怎么以前没发现?” 他在平秦郡的那些日子,都快以浮云楼为家,最爱楼里的姑娘和美酒香茶,自然也见过杨玉英,可印象却并不深。 林星舒那段时日放浪形骸,对女孩子却都是温柔以待,浮云楼里的姑娘们,从花魁李小婉到端茶倒水的小丫头,皆是和声细语,绝无轻贱,但其实他也没太走心,对女孩子好,只是他的习惯而已。 杨玉英盯着荒芜的山坡,破旧的宅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一回,实在不容易。 一来就沦落到青楼,刚被卖去三个月,正在学习中,原主身世堪怜,但周围全是她这般身世堪怜的可怜女子,所以也没什么稀奇。 那三个月,原主受到的整治半点不输给旁人,身体没留下大的创伤,精神上却已衰弱至极,杨玉英一来,几乎没接收到多少有用的记忆,唯一一点,她想好好活着,有尊严的活着,唯有这么一点卑微的愿望。 她的任务很清楚,就是救林星舒,林星舒便是林官得到时盟手环之后旅途中的一环,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能记住的寥寥无几,精神也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如果再不收拾,他下一次旅途会更艰险。 可‘拯救’这两个字,谈何容易? 林星舒自己就是人生赢家,虽然算是个悲惨的人生赢家,但他想报的仇,他自己都报了,他也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他的死亡,是他期冀的。 诸般思绪在脑海中晃过,杨玉英沉吟道“听说你家中只剩下二十多个健仆,一个老管家?” 林星舒扬眉“是。” “其实你这报仇的法子有点粗糙,还有仇人留下未曾解决。” 林星舒点头,到也没反驳“这个仇人,恐非我力所能及。” “一个人当然不行。”杨玉英轻笑,“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起创建自己的势力,买人人买地赚钱养兵马,将来兵强马壮,一呼百应,面对再强横的敌人,我们也不至于无还手之力。” 林星舒一下子笑起来。 哪里能这般容易? 杨玉英站起身,领着林星舒进了旁边的吊脚楼,进门便把自己身后的背篓搁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卷地图,又拿出笔墨纸砚,其中一叠纸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画着各种各样的图。 地图是海州的,上面不光有地形,还有海州境内各个势力的标注,不是很详细,但大体情况还算准确,都是她在浮云楼时四下搜集到的情报。 林星舒把那些写了字的纸拿起,略扫了一眼,默然半晌,苦笑道“你这是打算列土封疆,自立为王?” “有意见?” “到是没有,唯有一点,这么庞大的计划,单凭我们两人,再加上我泉剑山庄几个老仆,怕是杯水车薪,你想从何处变出忠心耿耿的人手来?” 此时此刻,夜幕已降临。 玉山上冷风瑟瑟,月亮孤零零挂在天际,除了风吹草动的声响,一片寂静。 人手吗? 杨玉英坐在桌前,打开系统界面,甚至都没有避讳林星舒,虽然他也看不到自己的私人界面。 系统街面上浮现出漆黑的大字——游戏加载中,进度,百分之八十九,八分之九十…… 有时候,杨玉英会忘记自家这系统还挂着个游戏系统的名号。 这会儿大部分功能都被封锁,到是出现一个辅助版块之后,她到发现,这东西确实是个游戏系统。 随着进度拉到头,杨玉英不自觉挑了下眉,整个界面变成古早时期的电脑屏幕,只是电脑屏幕上干干净净,唯一拥有的是个金色天平标识。 杨玉英点了下,界面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游戏公司的官网,同样古早样式,在全息的概念刚刚出现,还没有大规模应用的那个时代,才有这样的东西。 官网上有一些简单的介绍,说是时盟游戏有限公司新开发了一款全息游戏——‘梦江湖’,即将进行内部测试,参与测试的人员需要购买公司研发的沉浸式游戏仓云云。361读书 下面则是一些资料片,有江湖侠士刀剑相交,有大规模的军团作战,有人对酒当歌,有人在市井中漫步。 杨玉英看过,都觉得这些资料片着实很精彩。 把视线移开,拉下始终浮在界面上的小程序,这个小程序掌控整个游戏,杨玉英可以通过它招募玩家,雇佣npc,无论是给玩家发任务,还是给npc发工资,都通过这个小程序掌控。 “玩家?npc?” 杨玉英把每个字都研究清楚,总算弄明白,这个游戏里的玩家竟然是从另外的位面招募过来。 那个位面的科技水平比当下先进,比星际却差得远,是尚未进入星际的初级文明位面。 时盟在这个位面拥有自己的游戏公司,玩家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在玩游戏,通过真实的游戏仓,以精神投影的方式进入游戏地图,也就是杨玉英目前的世界。 他们拥有玩家最重要的特质,因为是精神体,所以付出能量就可无限复活。 至于npc,就只能在当前的世界雇佣,比如玉山之下有玉村,村子里虽然多是些老弱妇孺之辈,可收拢过来当npc到没什么问题。 npc的限制就比较大,既不能复活,也不能用游戏里的特殊效果的道具和建筑,唯一有用的杨玉英能看到他们的属性面板。 时盟游戏公司提供游戏所有的技术支持,只要花钱买就行,什么钱都认,金银珠宝,矿物矿藏,还有玩家世界用的通用货币。 杨玉英……没钱。 她记得以前和元帅在一处,看过不少类似的,什么有人穿越到异时空,召集玩家来打工之类。 还有人称呼玩家是第四天灾。 可玩家是真心很难控制得了,靠谱不靠谱,她真得好好考虑一下。 正沉吟间,林星舒忽然叹了口气。 杨玉英抬头微笑“平秦郡和你交好的那些人,你到不必担忧,朝廷里那位有名的铁面御史微服私访到了郡守那儿,他们比你更担心你的事泄露出去。” 此时平秦郡内,表面上果然是歌舞升平。 不过暗地里却已经有诸般传言出现。 浮云楼名妓义救恩人的话题,几乎要变成戏台上的新鲜戏文,私底下更是小半个城里的老板姓都听说过。 “大人,咱们在这等地处出没,是不是不妥?” 一身青衣的中年文士目光闪烁,既有些好奇,又有点脸红。 他眼前肤色白皙,肉也不少,打扮得和富商差不多的巡按大人李铎,轻轻摇了摇扇子,给两人倒上茶道,“这等地处,消息才灵通,卓先生着想了。” 中年文士摇摇头,压低声音说起正事“那救走林星舒的姑娘就是这浮云楼里一女伎,新被买来的,家世也清楚,就是本地一乡绅家的女儿,母亲亡故,父亲娶的继室是个极恶毒的,趁着她父亲不在家,直接把她给卖了。” “林公子在这平秦郡女妓们的心目中颇有名气,对这些风尘女子的确有一份似水柔情,哄得一女伎舍命相救,也不是稀罕事。” “到是那位郡守大人未免太过分,听闻郡守府大牢里羁押的犯人,什么罪名的都有,动辄安个江洋大盗之类的名头,如果都是真的,那我大周的江洋大盗,未免太多了些,光小小的平秦郡就有数百,老百姓的日子未免太苦了些。” “哎。” 在京城被人称为铁面御史的八府巡按李大人,圆盘一样的脸上露出一点凝重之意,“我也查知,平秦郡的郡守是位酷吏,郡内百姓苦其久矣。” 两个人沉默半晌,中年文士又打起精神“大人,郡守的事,回京以后到是可以扎扎实实参他一本,但这位林公子的案子,属下是真不知该去怎么管。” “大家都知道他无辜,可这是沈侯要整治他。” “岂止是沈侯?” 李铎仿佛一直带着笑的圆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轻轻摇头,“……年初太子和沈侯的一场乱斗,太子失去两个得力大将,从此莫想再沾染兵权,沈侯爷断尾求生,多年经营下的绿林道势力损失殆尽,京城上下都看得眼花缭乱,心惊不已……呵。” 他说着,神色越发凝重,面上露出些许复杂,“可谁人知晓,造成这么大风波的,竟只是一个江湖独行客,目的也并不涉及朝堂争斗,只是为了报他的私仇而已。” 中年文士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闻言心中大惊。 李铎给自己的文胆智囊倒了一杯热茶,“这故事的起因,其实有些无聊。” “这林星舒父亲是武林人士,江南泉剑山庄的庄主,母亲是江南吟秀坊的弟子,虽然并非像现在赫赫有名的昆仑,武当这样的大门派,在江南地界,到也小有名气。” “不过三年前,江南武林出了件事,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必文先生也听说过,吟秀坊的金梦蝶金小姐本与泉剑山庄的大公子林风雷有婚约,可又与魔门金刀长老霍子衿有了私情,就在新婚之夜,与霍子衿私奔。” “当时泉剑山庄的人还以为是金梦蝶被魔门掳走,大公子当即一路追赶,终于在泉州追上这一双私奔男女,却被魔门的人埋伏,又被金梦蝶暗算,身死当场。” “不光如此,魔门一不做二不休,愣是由三位长老带着众多弟子倾巢而出,血洗泉剑山庄,泉剑山庄弟子们死伤殆尽,也唯有寥寥几个逃出去隐姓埋名。” “当时二公子,也就是这位林公子林星舒正重病卧床,被一忠心老仆抢出来,藏在死人堆里,终究侥幸逃过一劫。” “不得不说,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家破人亡却并不颓丧,没过多久便以稚龄之身,正面闯魔门圣心崖,挑战金刀长老霍子衿,大战一个日夜,将霍子衿毙于刀下,用的正是霍子衿最得意的刀法。” “复又追杀金梦蝶,只是金梦蝶在霍子衿死后行踪成谜,一时遍寻不着,他便日日寻魔门中人晦气。” “这林二公子是个武学奇才,但也远没有到以一己之力和魔门对方的地步,但他虽然是个独行侠,可机灵百变,为人豪爽,重信守诺,为旁人一碗粥米之恩,愿意护送对方千里跋涉,逃出追杀。若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天上下刀子,也必定要完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也有不少武林道上的朋友。” “他不愿意连累亲朋故旧,从不找朋友们帮忙,但愿意偷偷助他一臂之力的人还是很多,不过两年多的时光,他愣是智计百出,各种手段齐齐用上,甚至连魔门中一部分力量,都被他利用起来,终于将参与泉剑山庄案子的三个长老都坑死,使得魔门发生内乱,改朝换代,以至于势力收缩,难入中原地界。”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全息? “林公子孤身一人破魔门,声名远扬,人人叹服,奈何他还有一个仇人,却不那么容易对付。” 李铎生得喜庆圆润,乍一看不像是官场中人,到像个心宽体胖的富家翁,此时却是神色凝重,似有忧虑。 便是那中年文士,听闻这位公子如今的际遇,也不免幽幽长叹。 “还有谁?” “金梦蝶。” 李铎轻声道,“因她是柔弱女子,身无武功,还是个绝色佳人,这场风波中,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魔门身上,到无人想到她,可实际上,她在泉剑山庄的灭门惨案里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那这金梦蝶现在在哪?” 李铎瞳孔收缩,摇了摇头:“这谁也不知,反正林公子上了京城,搅合进太子和沈侯之间……据传闻,此事和金梦蝶有关,金梦蝶是沈侯搜罗的绝世美女,被沈侯献给太子,哎,也仅仅是传闻,我在京城着实算不上消息灵通。” 浮云楼笙歌燕舞,纸醉金迷。 在这里却看不太出来,平秦郡在那位郡守治理之下,百姓已是苦不堪言。 …… “哇,呜呜,哇哇!” 杨玉英脚底下缠着个灰扑扑的小孩儿,哭得她头晕脑胀,只能低头把人拎起来径直进了破破烂烂的柴门。 一进门就见一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躺在木床上,下面一层干草,如今已经湿透了,她额头上全是冷汗,死死咬着牙关一声都不吭。 杨玉英安静一秒钟,嗷一嗓子吼叫:“林星舒!” 林星舒差一点推门而入,又让杨玉英一巴掌拍回去。 “烧水!” 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一声婴儿啼哭,床上的妇人顺顺当当生下一小女婴,皱巴巴一团,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轻的像棉絮一般。 杨玉英战战兢兢地盯着昏睡过去的妇人,还有床上的小婴儿,嘴唇直哆嗦,可她此时哪里敢走? 几乎只在这一刹那,她就决定,不管那么多,玩家再不好控制,也得用。 她当初和林星舒一路逃到海州,只顾着挑选路途行进更顺利,对方势力薄弱的地方走,却没想过,海州玉山这地界竟能穷到她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明明她在浮云楼得到的消息,几年前这边还是繁华小镇,村子大,人口多,可谁知道实际情况恶劣到一个村子,青壮年寥寥可数的三十几个,其他全是老弱病残。 她和林公子今日背着一筐晒好的盐巴,到村子里便宜兜售,一边做环境调查,走一圈看完诸般情况,心里拔凉,到是林星舒没事人似的,笑得温柔缱绻,颇有元帅云淡风轻的劲,太招人恨。 晚上她走累了,便到村口这户人家讨完水喝,刚敲了敲门,就让一小你猴子抱住擦了满衣摆的鼻涕眼泪。 然后就是这可怕的场面! 杨玉英问了那小泥猴儿,他爹半年前去山里打猎,想换点银钱回来,结果一去不回。 这两年他们村子接连闹水灾,旱灾,村子里能逃走的青壮都逃难去,剩下些老弱妇孺,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很小一部分人比较幸运,幸存下来。 他们这处本就土地贫瘠,又是灾荒连年的,如今大家伙也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如今的世道,哪里的老百姓日子都难过,他们也就认命了。 杨玉英留下一贯钱给小泥猴,让他好生藏起来,又去拜托比较相熟的王婆婆照顾一下。 王婆婆知道这边竟然生产,也吓了一跳,苦笑道:“大山他娘就是个倔强脾气,这得亏不是头胎,要不然还了得!” 杨玉英到现在手脚还发软,这时节女人生产本就极危险,很容易一尸两命,更别说连稳婆都不要,竟是自己一个人生。 安顿好这一家,又最后看了眼皱皱巴巴的小婴儿,杨玉英就怀揣着不知孩子能不能活的担忧,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山上。 一回到吊脚楼,杨玉英第一时间就拉开系统界面,开始准备招募玩家,连带着准备雇佣NPC。 但一开始操作,就发现系统对NPC有要求,阵营内可以掌控,可以分享一部分游戏能力的NPC,必须强调两个字——阵营内。 她研究了半天,现在能雇佣的只有林星舒和林星舒的健仆二十一人和老管家。 林家的仆人甚至不在玉山上,有些在京城,有些在荒漠,有些在通州等地,老管家人已经到了海州,还没有来到玉山。 “门派弟子?家中仆庸?” 杨玉英想了想,去寻林星舒:“我打算在玉山上重建泉剑山庄,你便是庄主,我便是长老,三天后我要招一批外门弟子,除了玉村几个未成年的泥猴子,小丫头,其他人来自和这里有截然不同风俗习惯的地方,你只当是海外人士,具体来历不要问,行不行?” 林星舒难得的神色一怔,神色有些恍惚,却还是笑道:“好。” 他想起泉剑山庄,其实有一种隔着一层的感觉,那些悲痛苦闷不是没有,但却仿佛没有入心,只是浮于表面。 杨玉英静静地看了林公子一眼,心下略有些奇怪。 她自己在游戏里就是时盟的成员,也时常接时盟的任务,通常都要附身在旁人身上,样貌自是和自己不同。 林官却不是。 眼前的林星舒同林官和元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态,性格自是不同,杨玉英初见林官,也没把他当做元帅看待,只是本能地喜爱他那张脸,自来很有亲近之心。 杨玉英晃了一下神,就拽过林星舒,和他商量新弟子们来时,要怎么让泉剑山庄显得有气派。 …… 《梦武侠》游戏是在下午四点半这么个不前不后的时间上线的。 说来也巧,范向北和范向南两兄弟刚从翔宇电竞俱乐部出来,闲极无聊上网吧逛游戏论坛,正好看到《梦武侠》的链接。 一看是时盟的游戏,两个人就都关注了一下。 时盟游戏公司在这里还是颇得游戏玩家之心,毕竟每一款游戏都做得相当精良,口碑在玩家里十分不错。 “全息?是听说时盟一直有野心做全息游戏,不过现在技术不行,大家都以为是谣言。现在既然说是要发售游戏仓,可能是真的?” 范向北打开官网,却见这款全息游戏没有多做宣传,就是在时盟游戏公司的官网上多出一个预约窗口,位置算比较显眼,但也远比不上盟正在发售的《星际战机》,显然并非特别主推的游戏。 兄弟俩犹豫了下。 游戏仓很贵,要足足八万八千八。 他们兄弟两个每个月的零花钱才两三万,平时开销也大,一个月能攒下一两万就算不错。 这笔钱若是要拿出来,还当真是有点肉痛。 范向南犹犹豫豫地打开资料片,不知道该不该下手。 幽幽的竹笛声,配着古筝,乐曲似乎显得有些遥远飘渺,范家两兄弟平时并不喜欢古风,但资料片的配乐一入耳,却忽觉得心头一静,整个人都被奇妙的氛围笼罩。 古旧的,带着历史气息的街景由远及近。 浮云楼的灯光幽暗。 各具风情的美人在朦胧的烟雾里就像一场梦。 一个好似出身风尘,却满身侠骨的佳丽从楼头上盈盈一笑,飞跃而下,这一跃,惊得范向北神思恍惚。 她是红拂女?她是寇白门? 资料片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是把一个美人救英雄的故事娓娓道来,可是这景致真的很真实,感觉也很真实,比电影画质还要出色。 虽然很多游戏的资料片都很优秀,但真实优秀到这个地步,却着实罕见。 如果游戏的出品方不是时盟,他们都快要怀疑这是虚假宣传。 可时盟的游戏口碑很好,很得玩家信任,从来没有做虚假宣传的先例,这般想,到是让人心热不已。 范向北刚想说话,镜头一转,出现一女子,正是浮云楼头一跃而下的那位青楼女。 女孩长得极美,身世堪怜,他不禁生起些许怜香惜玉的心思,虽然对方是二次元。 倏然一道剑光直刺眉心,刺破长空,杀气毕露,范向北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只觉双臂上汗毛直立,额头上竟然见了汗,半晌回不过神。 片刻后,两兄弟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点了预约按钮。 别挣扎了,约,必须约! 第二日,就有时盟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给他们安装游戏仓。 这游戏仓居然个头不小,和一米二的单人床差不多,躺进去十分宽敞舒服,科技感十足。 一看这架势,范向北兄弟到忍不住有点期待,趁着等待时间,两个人逛了论坛,这款全息网游讨论热度很高,大部分人都并不怀疑时盟公司这款游戏是全息游戏。 如今全息游戏虽然没有普及,可也宣扬了好几年,概念类游戏也有一些,只是质量都让人很无语。 “只要这回梦江湖差不多,像回事,我就支持!” “毕竟等全息游戏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公司正经做出来,总不能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大家热情高涨,只是预约到游戏仓的竟然只有二十人,两兄弟都预约上了,真是特别幸运。 本来范家两兄弟还没多在意,忽然发现自己是幸运儿,顿时紧张起来,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范家兄弟准时进入游戏仓躺好。 范向北只觉得稍微一恍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进入一个金色流光闪烁的大殿,他本能地摸了下座椅,坐起来非常舒服,就连他多年来都不大好的腰椎也好像浸在温热的水中,仿佛毛孔舒展开,由内到外都有种清爽透气的质感。 眼前一个巨大的天平,不远处一尊时钟塔,如在眼前,范向北倒抽了口冷气,不自觉肃然而坐,甚至不敢在在脑海中胡思乱想,四面八方压迫感滚滚而来。 此时此刻,他好像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进行一场战斗,在赴一场生死之约,在完成崇高的使命。 只是隐隐有这么点感觉,就让范向北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随即,开机画面亮起,短短二十秒钟,无数的宇宙,无数的文明碎片在眼前晃过,范向北这个看惯了大片,玩多了高质量游戏,读了不知道多少网络小说的,也不觉被这开机画面深深吸引住。 以前总有人说时盟的游戏永远都是业内最良心,最好的游戏,他老觉得稍稍有些夸张,今天却忽然觉得这话实在有道理。 画面晃过,金色大殿前端就浮现出一个简单的会议桌,会议桌最前端坐着两个人,看不清楚脸,声音到是严肃中透着平和。 “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文明,既强大又脆弱,我们一次次泯灭又一次次从废墟中诞生,为了让多种多样的文明尽可能健康发展,为了延缓我们的世界泯灭的时间,时盟中有千千万万的守望者在奋斗。” “现在有一个世界的命运线出现了危险的变动,而我们的守望者也陷入困境,甚至失去了记忆,你愿意前往那里,协助守望者去扶正命运线吗?” 下面出现提示:同意,进入游戏。不同意,卸载游戏。 那还选什么? 范向北四下看了许久,没有看到‘同意’的按键,他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同意!” 下一刻,空中浮现出‘契约成立’四个字,他就出现在一座光门前,光门外隐隐能看到青山绿水,砖石垒砌的房子和吊脚楼,甚至能闻到清新的花香味。他刚想进去,就瞄到有调整样貌的提示。 范向北沉住气,认认真真对着镜子,一点点选择眉形,脸型,给自己的脸磨光,修整身材比例。 不是他臭美,而是他觉得这样的全息游戏里,一副好相貌肯定能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占不少的便宜。 为了这一点稍稍耽误进入游戏的时间,相当值得。 杨玉英此时也在为迎接第一批玩家做准备,玉山上房子不多,但玉村空了一大半,土地抛荒,她把能买下的地和宅院都买下来,又去县城订购的一百套各个型号的‘校服’,足以安置即将到来的玩家。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到来 杨玉英先给林星舒换上衣服,自己也换。 “县城里上好的料子不多。” 林星舒洗漱出来,蓝白相间,十分挺括的道袍上身,杨玉英扬眉赞叹:“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她决定以后要把林星舒打造成他们这个势力的门面,一定要给他每天不重样的准备华服。 “衣服有些多,用得完?” 林星舒扫了一眼,除了明显给他准备的两箱,架子上整整齐齐还堆叠了不少。 杨玉英笑道:“争取两个月用完,放得时间久了,衣服会褪色。” 这批服装当然超了量,第一批要纳入自家势力范围内的人,包括NPC和玩家一共只有四十二人,NPC三十二个,十个是从玉村里招的人,超过十五岁的有三个,最小的九岁,另外二十二个NPC是林星舒家里的健仆管家。 剩下的十人是玩家。 林家的健仆们经过泉剑山庄被血洗,这些仆人都有家人罹难,也都对林星舒不离不弃,天然经过考验,乃是泉剑山庄天然的班底。 至于他们的资质不足,年纪已大等等劣势,杨玉英都有办法替他们弥补。 高档次的武功秘籍,上好的药方,皇城司系统的训练方法,成为NPC后还能享用玩家福利,吃各种提升内力,增加修为,缓解疲劳的丹药。 杨玉英就不信,这些人会培养不出来。 至于玩家,哪怕都是白痴,可有一点好处——他们不死! 多么物美价廉的劳动力。 真要和别的江湖门派也好,甚至朝廷的某些大势力对上,对方武功再高,兵将再多,本事再强,又能拿不死的玩家怎么办? 目前这四十几人远不够用,她计划三年内就让泉剑山庄的势力遍及大江南北,至少要有一千人以上的核心人员。 杨玉英已经做好计划,想象包括玩家在内的山庄弟子遍及全国各地,从商的,从政的,走入江湖的,到时候江湖黑白两道都是她的人,商铺开遍五湖四海,官府中也是他们的人,那无论想做什么,就再也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怎么有点像反派大BOSS? 杨玉英想到系统的介绍,这个位面在其它位面中的确生成了一本小说,林星舒在里面应是反派,男主的踏脚石? 系统上并无详细介绍,她也不太在意。 到了今时今日,所谓的剧情只要不发生到自己头上,她早就学到了该怎么视若无睹。 “泉剑山庄的名字我们还是要用,但明面上还是得加个伪装。” 在没发展起来之前,泉剑山庄不好明目张胆地出现。 林星舒的敌人可不是一般人。 不过这是小事,且不用急,杨玉英忙得很,暂时没空考虑这些,她要先跟NPPC们交代好任务。 反正就是前朝战乱时,有一些族人流落海外,祖祖辈辈的心愿就是落叶归根,历经数代人辛苦,终于修建大船,送了族中子弟回家。 她前些时候和族人联系上,希望能让他们迁到玉山附近居住。 这话让未来的人听见,怕是半个字也不信,但玉县,玉村的这些老百姓们,多少人一辈子没出过村子,县城对他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对于海外云云,他们是真不懂,杨玉英如此说,他们便也信。 迁来更多的青壮,玉村剩下的老弱病残也是不安,可到了他们这份上,却是真无所畏惧。 死亡就和吹到耳畔的风一样平常。 无论是天灾人祸,还是土匪劫掠,或者官差路过,江湖人冒出来火并,对他们都是灭顶之灾,偏他们还无力反抗。 杨玉英和林星舒,一瞧就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贵人,还是江湖人,偏又如此和气,他们也就宁愿相信杨玉英是好心肠的女侠,那些青壮融入玉村,会给他们带来生机,而不是劫难。 玉村男女老少都知道过几日村子里要来外人,要是有什么重活可以拜托他们去做,报酬给几把野菜也行,不给也无妨。 这些好事,他们听过都笑,只当杨小姐是在玩笑,主要想说明,来的都是良民,都是好人,绝对没有作奸犯科之辈。最多就是性情古怪,说话古怪。 杨玉英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那帮玩家到达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了个七七八八。 反正就是出些纰漏,玩家也不会太在意。 这青山绿水的真实世界不香? 林星舒这样的古风绝世美男子不香? 还是飞檐走壁的轻功绝技不香? 再加上江湖纷争,恩怨情仇,朝野争斗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些玩家怎么可能有心思挑刺? 杨玉英自己就是个游戏玩家,虽非大神,可玩游戏也有多年,很知道一帮玩家进了一个好游戏会关心什么。 也就处理些杂务的工夫,时间就到了,杨玉英也没急着露面,只交代老管家前去招待。 “海外那些异人到了,会在秀谷那条路进门,劳烦林管家给他们引引路,且准备些粗茶淡饭接风。” “这些人都是海外来的,没见过中原风物,必是对什么都新奇。” 杨玉英笑道,“他们怕是也不大懂规矩,我以提前写信交代好,要他们入乡随俗,只是这帮人初来乍到,还是需要教导一二,你让家里人盯着些,若有犯了律法规矩的,便把人关到湖边那两排竹屋里去,我自有计较。” 因她救了林星舒,老管家快把她当菩萨给供起来,还是一日三炷香的那一种,自然听令行事,连连保证一准把事情做好,不让小姐操心。 说完,便急急忙忙去了。 虽然有游戏系统做技术支持,但若不是海州临海,玉山登顶,向下眺望,除了一片云海,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恐怕这帮‘海外异人’想正大光明地出现,还要费些手脚。 如今随便说海船已经回航,准备接剩下的族人去,就算大家看不见所谓的海船,可这些人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玉村,众人还是会相信看起来最为像真实的答案。 “呼。” 叶咴咴沿着盘山道慢吞吞向上走,时不时掐一把道边的绿叶红花,看着飞舞的蝴蝶,半天都没看到任何一点重复场景。 “真的不是现实世界?” 叶咴咴一抬头,看到一只小齿狸灵活地从旁边山壁上穿出去,顿时相信这里的确是游戏世界。 已经灭绝的小动物,除了二次元,在哪还能随随便便见到? 很快,林管家就看到大踏步而来的叶咴咴,心下不禁一赞,好端正的相貌,器宇轩昂,正气凛然。 其实十位游戏玩家同时登录游戏,不过有快有慢,叶咴咴就属于随便随机了相貌,直接进来的那一类。 没经过精修调整的相貌,就是普通的端正五官,比较符合比例的身材,算不上多俊美,但时盟那边依据玩家本身的相貌来建模,也不会创造歪瓜裂枣,反而会进行优化,所谓的普通,在当前世界也是中等偏上。 反正寻常乡野间想见这样的人物不容易,皮肤白皙,身材高大健硕,肌肉也很匀称,没有做粗活笨活的痕迹,怎么也要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得出来。 林管家肉眼可见地更客气了三分。 “敢问贵客是不是自海外来?” 叶咴咴瞟见林管家头上盯着的名字,顿时明白,这就是引导NPC,连忙点头,按照游戏提示道:“我脚程快先行一步,其他兄弟还在后面。” 林管家连忙引着他在昨夜刚搭起来的一排凉棚处坐下静候,自己也过来陪这位海外来客说话。 一交流,林管家心下便有些惊讶。 这有个奇怪名字的年轻人果然不愧是海外来客,见多识广,所言所讲都十分新奇有趣。 叶咴咴工作以后已经有七八年不玩游戏,不似小年轻那般跳脱,此时到带着几分研究的热情,挺认真地在同NPC老管家交流。 不多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七男三女,多半都相貌俊秀美丽,唯有一人,范向南,一对招风耳,乍看像头猪。 范向北认出弟弟,登时无语:“你——脑抽了?” 自家这白痴弟弟不说提高颜值,愣是把自己加宽变矮,耳朵和鼻子都加大,脸上还贴了几个麻子。 林管家到不觉得他有多丑,只是兄弟二人,一个俊秀非常,形如仙人,一个……这样,有些古怪。 这些人都很奇怪。 虽然大部分相貌极好,眉眼精致,皮肤细滑,到比他见的那些贵族家的公子小姐还秀气。 只是太没见识,有两个蹲在地上戳蚂蚁玩,一惊一乍的。 林管家领着这十个目光乱飞的客人一路朝着吊脚楼走,路过小溪边,几个林家仆从赤裸着上身,手持竹枪,猛地一出手,登时串起三条大鱼,回头见到竟有姑娘过来,吓得齐刷刷刺溜一下钻到溪水里去。 “真是……怪我没看住这帮小子,唐突了客人。”林管家脸上不觉红了红,讪讪道。 三个女玩家却是眼睛放光,只勉强维持一点矜持,私聊却是嗷嗷地一阵狼嚎。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肌肉好顺滑!” “嗷呜,帅!” 几个男玩家很是无语:“你们有没有长眼?对着镜子照一照,咱们现在这张脸难道不帅?” 明明大部分都是堪比明星的最顶级的颜值。 “假的和真的能一样!” “粉了,好爱这个游戏,哪怕让我天天躺着看这纯天然无污染的美景,我也乐意每天上线三小时。” 三小时之外,那还是要回去刷剧,看小说,享用美食的。 走了一小段山路,碧玉一般的湖泊映入眼帘,刚绕过一丛花树,便见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有一仙子,自树梢飞落,大红的广袖留仙裙舞出一道绚丽的华彩。手中三尺青峰,恍如重影,身形腾转挪移,恍如飞仙。 看客木然而立,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句子能形容,也只能在脑子里回放几句‘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就低昂’一类的诗句。 武功,啊啊啊啊! 所有玩家都兴奋得不行。 杨玉英落地,一回首,微笑,数片落花沾衣襟,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包括那三个女孩子。 “你们来了。” 玩家:“……来了。” 杨玉英轻轻一叹:“我们正需要人手,这个世界的未来已是黯淡无光,唯有我辈从今日开始努力。” “泉剑山庄遭遇大劫难,今我欲重振旗鼓,便拟定这玉山玉县为根基,可惜玉山天灾连年,土地荒芜,百姓十不存一,亟待复兴,我不缺钱粮,只缺人手,不知诸位可愿为玉山复兴贡献力量。” 众人登时接到任务——修建驻地。 唔,虽然很向往武功,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前置任务也肯定是要做一做的。 杨玉英望着一群打了鸡血似的玩家,弯了弯眉眼,轻笑起来。 “大娘,您看看这图纸,就这样给您把这厨房修起来,如何?” “……好,好,辛苦了。” 王婆婆讷讷道,看着兴奋地扛着木头四下乱窜的一干年轻人,满脸茫然。 这几日,村子里来了好些外地人,都说是海外来客,她到是早知道这些人要来,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勤快热情。 每天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活计能做,修房子,跳水,劈柴,样样都做得不差,对报酬却根本不计较,给他们几个铜板,烧一顿饭,他们也乐意。 不过看到这么几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小子和姑娘,到真觉得村子里有了点生机。 杨小姐前几天来遴选了一批弟子,中选的人家每家给十两安家银子。 大家虽然高兴,可也差不多以为家里的孩子就卖给人家了,未来前程不知,现在看杨小姐他们想在玉山落户,山上房屋拔起速度极快,一天一个变化,有木质的,还有砖石的,瞧着就极规整,大家心中不由安稳许多。 杨玉英坐在书房,同林星舒一起看刚买回来的消息情报。 “金刀侯最近果然是威风凛凛。” 一个月内,金刀侯就收拢了大小帮派四十几个,已经实质性控制住云州等地,势力再次膨胀。 “怕是这侯爷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这是有心一统武林。”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弟子 “这位沈侯爷二十年来将小小的三流门派金刀门,发展成如今的天下第一大派,弟子逾千,高手如云,竟势压丐帮,超越武当,又联合昆山派,凌霄阁,威震武林,便是连朝廷也频频安抚,竟送出公主联姻。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到好似越来越难以满足,胃口是大得惊人。” “他一直试图举办武林大会,明显是对各门各派都有所图,如今各派一直推诿,可看样子,也推脱不了太久了。” 杨玉英忽然感叹道,“说来林公子竟能虎口拔牙,孤身一人耍了沈侯爷和太子,可真是厉害。” 林星舒面上只有些许倦怠的笑意“以有心算无心,人在明我在暗,也没什么……我看,这些所谓海外游子,颇为有趣。” 这两日,他闲来无事抚琴绘画,都有人在外探头探脑,对着他那些只能说寻常的字画连声惊叹,因觉得他们并无敌意,林星舒便不做理会。 “不过,这些年轻人个个根骨绝佳,到都是练武的好苗子。” 杨玉英也有点惊喜,一开始她面上不显,私底下却觉得自家这游戏系统太坑了点,接入十位玩家,每人要一千华夏币。 她从林家积攒的金银里面借了一千两黄金,这才把游戏运营起来,准备等将来游戏赚钱后,再还林家的银子。 想她杨玉英多少年来,从没有为银钱发过愁,这回到琢磨起赚钱的事,也是新鲜。 现在见到玩家,看过他们的资质,她到开始认同游戏的收费标准了。 系统给这些玩家最顶级的资质,还给提供各种辅助,在游戏地图内,让他们拥有玩家的诸多特质,这些放在真实世界里,堪称神迹,人家要的却只是这一点阿堵物,凭什么不行? 杨玉英笑道“以后都是泉剑山庄的弟子。” 林星舒此时却是当真提起些兴趣,眉眼间的寂寥落寞稍稍散去。 “以他们盖房子的速度,很快就能把泉剑山庄给整治出个漂亮的样子来。” 也许一年后,他记忆中的泉剑山庄就能再次出现。 事实上,这些玩家修桥,铺路,盖房子,栽花种树,重体力活做得是特别开心。 他们也是接到修房子的任务,出去抡起斧头砍倒第一棵树的一瞬间,忽然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游戏的乐趣。 砍树好轻松! 他们的力气变得特别大! 房子盖起来容易的和玩一样,系统会给出各种提示,还能有诸般的辅助功能。 更重要的是,每种一棵树,每建起一间房屋,他们的体内就会有奇妙的热流涌动,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素质有一点点的提升。 虽然的确不多,大概也就是小小蚊子腿的那点提升,但能感觉到的提升,就已经神奇到让人满心感叹。 一时间大家伙简直修房子上瘾,种树上瘾,接到各种任务,就和过年一样高兴。 “如果能学武功就更好了。” 范向北,范向南两兄弟,因为脸,当然,是因为范向北的这张脸,在村子里非常受欢迎,接到的各种任务也最多,提升最快,就昨天一进游戏,范向北到山坡上跑了一圈,半人多高的石头,他一抬腿就跨过去。 虽然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人类做不到的事,可像他这种宅男,平日里晚上遛个弯就算锻炼身体的那一种,什么时候敢想这个? 现在的确是在游戏中,可这全息游戏是真心让人都快忘记自己是在玩游戏,每一个npc都好像真人扮演,连村子里养的几只大黄狗,平日里各种行动也毫无刻板之处,灵活的像是只真狗。 范向北简直是把每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耗费在了游戏里,还感觉不足,总想着要是晚上待在游戏仓中能不睡觉就好了,可惜,游戏仓一开箱就有提示,说玩游戏不能完全代替睡眠,请玩家关注身体健康。 刚一想到武功,就见他们颇为喜爱的那位林管家笑眯眯地下山招呼几人“我家庄主最近将家中秘籍默写出许多,打算找可靠的人抄录下来,建一座藏经阁,以供将来弟子们借阅,杨长老特意托我来问几位一声,可有人识文断字?若是诸位有愿意帮忙的,林某感激不尽。” 任务列表中顿时出现抄写秘籍的任务。 范向北不管别的,立即接下任务。 只用了短短两日,《梦江湖》这款游戏,在游戏论坛里的热度就赶上不少火了许久的爆款游戏。 区区十个玩家,愣是在论坛炫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叶咴咴是剪辑高手,他把自己的游戏过程拍下来,剪辑好,还配上音乐,上传到论坛,一时间引起大量关注。 其中一段杨玉英树下剑舞的场面,惊得这几个玩家纷纷下场留言,各种赞美的词句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 这段视频一出,顿时让玩家们拍视频的热情大为高涨,那三个女孩子不像范向北他们,对体力不太痴迷,到是喜欢闲来无事就在玉村中闲逛,招惹一下狸猫,逗一逗大黄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到也惬意。 那日,叫孙萍萍的一个女玩家,路过山子他们家,就听见里面有婴儿嚎啕大哭声,还有女人的啜泣声,她在现实中是个儿科医生,天生对孩子比较敏感,当即就敲门进去,发现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婴竟然高烧不退,当娘的已然是吓傻了。 她也吓了一跳,这场面着实过于真实,以至于她职业病发作,冲过去赶紧给孩子物理降温,一看周围的环境,再听到孩子拉稀拉的厉害,就知道这孩子大体是闹肚子导致的发烧,急性肠胃炎。 也幸亏她知道几个中医小儿腹泻验方,赶紧开方子,又私聊叫人过来,一群玩家都赶过来帮忙。 呃,最后还是杨玉英给亲自出面抓药,灌药,好歹让孩子退了烧。 不过山子娘对孙萍萍特别有好感,亲自拿出珍藏的针线和缎子,给她量体裁衣,仔细做了一件襦裙。 这一套裙装非常精致漂亮,尤其是上面的刺绣,虽然不多,只在袖口,腰间绣了翠竹,谷峰,仙鹤一类的花样,配色构图却是十分出色。 孙萍萍特别欢喜,尤其是这件衣服也算是她亲眼看着做成的,眼见那些美丽的刺绣在眼前浮现,意义更是重大。 她也算达成内测玩家第一件时装成就了。 女孩子们也把各自剪辑的游戏视频上传,甚至还被人当成旅游视频,农家乐视频,古风cos视频,中医小儿急救示范视频四处传播,一干游戏玩家看着不明就里的网友留言,也是一片嘻嘻哈哈。 杨玉英忙碌间隙,抽空扫了一眼官网上的游戏论坛,还看到那个世界一个汉服著名品牌在视频底下留下联系方式,想要合作云云,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预约申请游戏仓的土豪老板到是越发的多。 不多时,林家的老管家带着满脸慈祥笑意敲门,杨玉英一抬头,不等他说话就笑道“是,到了该迎接新弟子们进门的时候了。” 八月十七 中秋刚过。 范向北下了班,吃完饭,照例先打电话让爸妈关心一下他的生活起居,就安安稳稳地躺下登入游戏。 上了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一路和人打招呼,直接上山,直奔藏经阁,他现在已经越发难把这些npc们当成纯粹的数据看待,着实是他们太像真人。 按说玉山上也有专门的上,下线地点,但他们不约而同,还是更喜欢下山正正经经地住进村子里自己的房间中去,感受下这些人间烟火气。 今日往山上一走,范向北就发现一群玩家有点不对劲。 叶咴咴那个平日里闷不吭声,不修边幅的家伙,今天特意把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其他人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范向北左右一顾,个个神色严肃,龙行虎步。 但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换了新衣服,蓝白相间的道袍,长袖,行走间恍若仙人。 “什么情况?” “没看系统公告?” 叶咴咴小声道。 范向北这才注意到,系统公告有更新说明,游戏开放讲武堂,所有泉剑弟子可以进入讲武堂学习基础武学和轻功。 “看看进讲武堂的要求!” 要求是必须穿戴泉剑校服。 “呜!” 范向南蹲在树根底下简直要哭,“我门派亲和度,威望值,贡献度都差一点点!” 其他玩家都笑“你也太……这都达不到,你这些天都做什么呢?” 去库房领校服有一定的要求,但并不高,除了门派亲和度要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这个不知道怎么计算。 像威望值和贡献度都可以通过做任务,和村民交流等方式来获取,这一点一干精英玩家一开始就有注意,早就提前把能刷的威望都刷满了,贡献度也能赚就赚。 现在除了范向南,连游戏时间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充足的几个上班族也满足加入泉剑,身穿校服的条件。 范向北“还不快去做任务!” 范向南站起身一路小跑就向山下冲去。 包括范向北在内的其他玩家,穿戴好校服,进入讲武堂,林星舒徐徐而出,一言不发,长剑出鞘,动若雷霆。 所有玩家都看呆了眼。 这剑法只有一个字——快! 长剑舞起,残像一片,无数花瓣随着剑光落下,在地上堆积出‘泉剑山庄’四个大字。 林星舒收剑一笑“这是泉剑山庄的基础剑法,还配合一套轻身功法,名曰回风,记住它,学会它,你们将终生受益无穷。” 名字到不算特别威风,可玩家们都忍不住心热。 这不像隔着电视屏幕,不像在电影院,看到的场面再大,你也知道那是假的,飞天的动作再美,也是吊着威压演出来。 如今这些奇妙的武功,他们能亲身感受到,在这个世界,这些都是真实的。 一时间玉山上掀起练武的狂潮。 这一干玩家没多久就发现学武简直如有神助,以前在现实中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到的动作,现在轻易就能做到,以前可能连招式都记不住,现在看一眼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哪里想过打坐真能坐出内息?现在只要静下心,居然真的可以感受到内气在身体里涌动。 不过三日,等泉剑山庄在山下玉村招的弟子们,满怀忐忑,登山而至,就见到了九个仙风道骨,衣袂飘飘,异常努力的师兄师姐。 没错,九个。 范向南这倒霉孩子和山下那十个孩子一起上的山,他贡献度将将赶在小孩们拜师之前攒够了。 “我……干脆账号自杀重新来过算了。”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要敢销号,下一个能进入的,那可轮不上他。 …… 晃眼三月已过。 玉山上绿意退去,孤峰白雪,景色越发显壮丽。 “向北师兄。” 玉村的大山和小豆子,刚从演武场出来,额头略带一点汗,急匆匆往食堂的方向赶,今日休沐,两个人约好了一起下山。 每天食堂早晨蒸的肉包子有数,他们去的晚了可就买不着,既要回家,大山和小豆子都想给家里带几个肉包,打打牙祭。 大山想着妹妹,心头发热,小豆子想着家里的祖父,祖母,也有些着急。 自从来到泉剑山庄,几个月长了好几斤,小孩儿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也讲卫生,身上干干净净,很是讨人喜欢。 范向北笑了笑,温言细语地叮咛了几句,就放两个孩子走了。 这游戏刚玩一个月,可范向北到觉得已经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生活了好几年,在泉剑山庄里,他现在都恍惚间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真人,哪些是npc数据,有时候他甚至开始担心,万一这‘梦江湖’不赚钱,要关服怎么办! 他可着实舍不得大山,舍不得小豆子,舍不得杨先生,林公子,舍不得玉村那些老太太,老爷子们。 “马上要开放性内测,名额增加五十,虽说还是少得可怜,但想必没那么容易关服的吧?这可是全息游戏,注定名留史册的!”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发展 范向北目送两个小孩儿往食堂那边,蹦蹦跳跳的跑,肚子也有点饿,不过他还能忍,先抬脚进了藏经阁。 一进门,第一时间先打开拍摄功能,焚香净手,认认真真开始抄写武功秘籍。 新公布的任务,完成奖励很难得给气血丹。他当然得赶紧完成才好。 抄写武功秘籍的任务目前只有玩家能接,毕竟法不轻传还是很有道理,总要看看新弟子们的品性才能传艺。 再者,这些弟子年纪小,估计也是怕他们贪多嚼不烂。 要说这抄书任务,一开始能坚持下来的玩家是真心不多,毕竟玩这种全息游戏,抄写是真坐在书桌前,从磨墨开始,都要自己动手。 前段时间刚开藏经阁任务,一帮玩家到是很高兴,结果歪歪扭扭抄半天,结果被判定不合格,个个呜呼哀哉。 这个任务差点全军覆没,唯独范向北和叶咴咴两个学过几天书法补习班,也会繁体字的,好歹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玩家们折戟沉沙,折腾了一整日才发现,原来还可以开启辅助功能,辅助功能会矫正拿笔的姿势,引导落笔的力度,让人一气呵成地书写。 当时范向北也是写得很累,忍不住喊了句:“好歹玩游戏呢,怎么也要给个辅助功能吧。” 于是这辅助就真的出现了。 辅助一被发现,大家抄书抄得上瘾,每人每天领的任务完成,有的还要过来抄几本过过瘾。 不光如此,所有玩家都发现,他们无论写什么,画什么都能开启辅助,只是任务外的辅助需要额外消耗东西,无论是经验值,气血值还是金钱都行。 即便要消耗能量,但玩家们对站在桌前,执笔挥毫泼墨,把脑海中那些只能想象,很难画出来的东西还原于纸面上,还能画得那么好,那么值得人夸赞,很多人都非常愿意尝试。 和其他人纯粹是爱玩不同,范向北本身有书法基础,这些时日开了辅助系统抄书练习书法,竟然觉得自己的真实书法水平也有所提升。 女玩家孙萍萍是漫画大触,有一回开了辅助画画,那是爽利,她脑海里想画的东西顺顺当当地都被画了出来。 当时孙萍萍就感动得想落眼泪。 不是漫画作家,是真心不知道画漫画的苦楚,读者们十分钟一眼扫过的漫画,她得千辛万苦地画,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随时都可能遇到瓶颈,完全画不出来。 有句话叫,眼睛告诉我,我会了,脑子告诉我,我会了,但是手会很遗憾地告诉你,对不起,你不会,你画不好。 范向北认认真真抄写完,提交任务,轻轻吐出口气,仔细看了看,还是比较满意。 这辅助系统确实好用,但也只是辅助,都开着辅助,你本身有基础,同样的字写出来就是比没有基础的漂亮很多。 “我这一笔字,应该能力压叶咴咴,暂列泉剑山庄第一了。” 当然,前提是别和人家杨小姐,林公子他们这些正经的NPC们比。 他先退出游戏,把自己的新作上传到官网,顺便瞄了一眼,最新最热的视频是叶咴咴的《无名山峰》。 要是在一些艺术类,书画类论坛,这类视频肯定是平平无奇。 可在游戏论坛,大家就是——@#¥%……& 也许这一群游戏玩家,大部分都没有艺术细胞,但单纯看画作好看不好看的能力,总还是有的。 玩游戏玩出大画家,那该是如何畅快? 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羡慕嫉妒恨的种种心情。 不过,热度还是照样非常高。 欣赏了一会儿玩家们的花样彩虹屁,顺带着浏览了下其他人发的帖子,看来所有人都知道马上要放出内测名额的事,游戏仓预约已经达四万三千八。 这个数目,说起来也并不多,可游戏目前还在封闭式内测的过程中,连公测都没有,游戏仓价格也并不低。 范向北浏览了几分钟官网,就赶紧打电话给自己的同学,朋友们,询问有关猪饲料,鸡鸭饲料的配方之类的问题。 通过最近几日的研究发现,这款梦江湖游戏自由度很高,想做什么都可以,还能给予各种辅助。 种植和养殖也直接提供饲料,但是特别贵,和人吃的各种经验丹一类是一个价格,那能有谁舍得买? 他们连经验丹自由都不能保障呢。 可泉剑山庄肉蛋消耗很大,杨小姐和林公子都在发愁,范向北也有心为自家门派出力,况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口肉,他看了也不落忍。 但要自己动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他到是知道,可以养殖蚯蚓来喂鸡。 可他不会养蚯蚓。 上网搜似乎也不是特别靠谱,还是请教专业人士比较好,他高中同学里面到是有几个专业人才,范向北干脆打电话一一通知到,自己请客请大家出来一聚,一边吃饭一边商量。 范向北听了一肚子种植养殖的经,第二日登录游戏,就去找林管家,果然接到了关于养殖,种植的连续任务。 范向南:“哥,我想吃猪肉。” 泉剑山庄不缺钱,当然也不缺肉,所谓穷文富武,练武要消耗掉的肉类可不能省,杨玉英在这方面尤其注意,这几日消耗掉的肉类,连林管家都感觉稍稍有些过。 但那些大部分是鱼肉和羊肉。 玉村的孩子们当然不会挑,他们只要吃一口三合面的窝窝头就十分心满意足,更不要说有鱼有肉。 不过这群游戏玩家们,馋猪肉馋得不得了。 林家的厨子是正经的好厨子,手艺堪比御厨,林星舒是个好享受的,尤其在吃上,那是相当讲究。 一干玩家可以尽情地享受美食,还不必担心身材问题,诸多菜谱都贡献了出去,恨不能天天满汉全席。 要说美食,猪肉可少不得,不知多少人都盼着猪肉到来。 只是林管家神色懵懂。他心心念念盯着的一干资质出众,特别优秀的弟子,一股脑地跑去垒起猪圈,还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不少小猪仔,居然养起了猪! 那些小猪仔有粉红色的,有黑色的,模样都很特别,长得果然特别快,林管家也只能唏嘘不已地安慰自己几句,他们家的弟子们就是养猪,也比别人养的好。 可是到底心酸的很。 一直到后来,各种杀猪菜一样接一样出现在食堂的餐桌上。 兔子遍地,鸡鸭成群,各种香肠,火腿,鲜鸡蛋,肉罐头远销周遭郡县,金钱大把大把地往回赚,泉剑山庄光论家底,早超过以前无数倍以后,林管家才真正释然。 这是后话。 不过现在的玉山,也已和往日大为不同,山上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分明有桃源景象。 大山和小豆子从食堂匆匆出来,一到门前看见林大,连忙肃然行礼,认认真真整理衣冠,又去竹筒接水洗漱,漱口完才徐徐而出,直到离了食堂大门,两个人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林大是负责教规矩礼仪的先生,最是招惹不得。 他们可不想被罚头顶水碗在墙根底下站上半个时辰,累且不提,关键是丢人。 “快走吧,我们脚程快些,等下了山,肉包子冷不了,正好给我阿爷,阿奶添个菜。” 两个人一路小跑,步伐轻盈迅捷,不到两刻钟就下山进了村子。 村口正收拾荒地的几个年过五旬的农夫无意中瞧见,都吓了一跳。 “这是山子?” “小豆子?” “我的天,这才几个月没见,个头蹿这般猛。” 刚才他们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两个小少爷。 大山和小豆子两人,一个九岁,一个已是十一岁的半大小子,再没入玉山泉剑山庄之前,都是瘦小虚弱,大山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小豆子腿脚虚软,连路都走不稳,瘦骨伶仃,五官凹陷,看起来如一具骷髅。 如今粮食稀缺,一群老弱想进山里挖些野菜,也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山林里猛兽不少,还有贼寇强盗。连年的灾荒,早让贫寒百姓家没了指望,自家的孩子养不活,晚上入睡时尚能和父母喊几声饿,半夜尸骨已冰凉的事,也是时有发生。 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们这些人,本也习惯了。 现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模样,他们到觉得,日子还有奔头,他们年纪是大,大半截入了土,但身边稚嫩的小孙子,小孙女,也不是没有好活路。 大山回到家,把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递给母亲,抱着小妹妹亲香半天,心中陡然就升起无尽的感激。 早在孙姐姐和杨小姐等人救娘亲和妹妹的那一天,他就在心里发誓,要把命卖给他们。 他年纪虽小,可娘亲自小就教导他,活在这世上,最不能欠的便是人情,现在他欠下的是娘和妹妹的两条命,他也得拿命去还。 但是——怎么感觉越还越多的样子?每天吃得好,喝得好,还能学文习武,这能算报恩? 真如孙姐姐说的,现在不急着还,等将来长了本事,长了个子,想回报,机会多得很? 大山有点闹不明白,只能先按照师兄们说的,老老实实读书,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师兄说,杨小姐在下一盘大棋。 师姐说,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实现老百姓的肉食自由。 所谓肉食自由,便是老百姓们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肉,吃到大家不爱肥肉,只想吃瘦肉,只到连肉也不喜欢,蔬菜要比肉贵。 孙姐姐说,她家的小侄子不爱吃肉和鸡蛋,每次都要全家齐上阵,围着小祖宗连哄带骗地喂,让他从小培养妹妹良好的饮食习惯,不能挑食,挑食的孩子难带。 大山:这话听起来有点疯,可要真有那一天,让他追着赶着哄妹妹吃肉,吃鸡蛋,他也乐意得很。 小豆子和大山比,就没那么多的想法,他家里情况在玉村来说还算比较好,家底本来就厚实,哪怕灾荒的这两年,勒紧裤腰带,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活了下来,连老一辈里老祖父,老祖母也康健的很。 他一回家,便受到热烈欢迎,两个足量的大肉包献给他阿爷和阿奶,阿爷阿奶刚过了五十大寿,牙口还好,身体不错,肉包子吃在口,含糊不清地夸赞小豆子孝顺。 家里长辈们看到孩子也松了口气。 这不是小豆子头一次回家,上一次回来是两个月前,那时候变化还不明显,今日再见,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小豆子的母亲眼泪哗啦啦地流下。 当初山上那些贵人们下山来买人,说是要签二十年的契约,给的安家银子足足有十两,十分丰厚。 这年头两袋口粮就能换个顶出息的漂亮丫头,一家十几口卖不了几两银子的事,那是比比皆是。 小豆子家养活一大家子人,的确艰难的很,但挨到如今,却犯不上卖孩子,更不要说卖的是最惹人疼的小孙子。 可老人眼光明亮,老公公最后发了话,他一辈子看人,显少看走眼,杨小姐和林公子都心善,花十两银子买孩子,也绝不是当仆人佣人使唤,说不得是一场造化,愣是也让最疼爱的金孙去报了名。 再相信老人,当娘的也放心不下,如今看,的确是造化。 小豆子也没多待,把小考考第三得的一两银子塞给他娘,家里的银钱都是阿奶管着,他也想让阿娘手头松快些。 豆子娘眼泪又要落下。 小豆子赶紧安抚了几句,便向山上赶,晚上回去还想再多练一会儿武,争取这个月小考,他要得第一。 第一可足足有五两银! 此时,玉山上的气氛却略有些紧张。 应该说是林家的NPC们紧张,林星舒,杨玉英,都是一片坦然,至于那帮玩家,个个都觉得马上要开新地图,兴奋的不得了,连开放内测名额的事也顾不上讨论。 林星舒今日收到一张请帖,是海州那位寻王爷下的,王府老太妃大寿,海州各个大大小小的势力都接了请帖。 “我们泉剑山庄现在可没有扬名……这可如何是好?” 林管家一脸焦虑。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下山 泉剑山庄覆灭的那个血色夜晚,依旧牢牢地根植在林管家等人心中。 他们的恐惧,比林星舒要深刻得多。 泉剑山庄如今连名字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叫,现在山庄对外都称林庄,是买了些田地,可这点田地对世家大族来说不算什么。 至少那位寻王爷理应注意不到他们才是。 林管家有些担心是自家公子露出行迹,让金刀门的人注意到…… 林星舒到没觉得有什么,那位杨玉英杨小姐的本事,他见识过,没那么容易被追踪到。 说起来,越是与杨玉英共事,熟悉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喜欢杨玉英这样类型的女子。 可这么长时间,那种似曾相识,亲切的感觉,让他总是下不了嘴。 喜欢是真的很喜欢。 有点不大敢出手也是真的。 林星舒在外的表现一直是放浪形骸,风流浪子,但他对女子从来是分外尊重。 一晃神,就见林管家紧张得额头见汗水,不禁好笑。 “寻王爷又不是毒蛇猛兽?我们天高皇帝远,沈侯和太子都忙得很,想找我们晦气,有心也无力,管家莫急。” 话虽是这般说,林星舒和杨玉英,心下其实都有些意外。 这位寻王爷,去年才来到封地海州,但只一年时间,海州上下都清楚,这正经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现在王府里的这位,正准备过五十大寿的老太妃,就是他假传圣旨,从宫里硬抢出来的。 据说那日陛下下了圣旨,让寻王爷就蕃,他领了圣旨出来,就径直去了太妃们住的宫殿,直接假传圣旨,‘抢’了高太妃就走。 皇帝得了消息,气炸了肺,但再不喜欢这个儿子,他也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亲儿子闯下这等大祸,哪里敢宣扬出去让人看笑话? 总不能真因为这等事,把自家这混不吝小子给宰了,皇帝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这等荒唐事。 把亲爹的妃子,交给儿子去赡养,这事一出,皇帝被御史们指着鼻子骂了三天。从此一提起寻王就气不顺,给儿子安了个‘蠢’字做封号。 他气上心头,拿儿子的封号玩笑,皇后却不能看这父子两个继续闹笑话,就把这事栽到内相王青头上。 说他老糊涂,传错了话,其实不是‘蠢’,而是寻,没办法,已经有纯王了,只能凑合。 不过圣上宽仁,只放王青去荣养,并未责罚。 事实上王青本来也到了荣养的年纪,皇帝还专门给他赐了宅院,顺便把他干儿子升了官。 虽然这回这黑锅背的有点蠢,他在宫廷足有四十年,伺候了先后两代帝王,他要是能犯这么蠢的错误,他也做不到今天的位置,但他替皇帝背黑锅那是背习惯了,蠢就蠢些,能像他似的替陛下蠢的人,本也寥寥无几。 杨玉英听林星舒讲寻王爷的丰功伟绩,也听得津津有味。 “寻王爷的出身在诸位王爷,公主中算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的母亲钱氏是先王妃,只是在当今陛下还未登基时,就不知为何,非要剃度出家,闹得很凶,谁都拦不住,自己就把头发绞了,这位本该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如今皇后自然做不成,人还早早亡故,留下寻王爷身份阿是相当尴尬。” 他按说是王府嫡子,母亲可是正经先帝册封的王妃。 可他母亲最后没做了皇后,这个嫡子的身份也就不那么值钱。 寻王爷失母时年纪尚小,在王府中生活得实在说不上愉快,到是后来他父王被封为太子,一家人进了宫,和先帝的高太妃特别有缘分,很是得了高太妃关照,两个人明明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偏就如正经祖孙两个一般。 只看后来寻王爷离京,愣是要接高太妃回封地海州奉养,且这么多年侍奉她老人家都尽心尽力,十分孝顺,也能知道两个人的感情确实很真。 “寻王爷同太子合不来,和沈侯应该没什么关系。” 林星舒沉吟半晌,笑道,“既然对方送请帖给林庄庄主林舒,我大大方方去便是,总要见人的。” 一声令下,玉山上登时热闹起来。 林管家带着人准备各色寿礼,寿礼也就是寻常东西,到是那帮玩家整出诸如盆景,蛋糕一类新鲜物件。 玩家里有个叫云沧海的,以前做过西点师,做蛋糕很专业,按照当下的习惯,雕了一个三层的寿星蛋糕。 还有玩家写了幅百寿图,让叶咴咴和范向北执笔,两个人的字最好,各类寿字确实非常漂亮。 林星舒看了都道了句,着实有心。 百寿图在各家小说里属于快用烂了的梗,可放在这个时代,给这个时代的老太妃献寿礼,那就属于一等一的新鲜事。 林管家也藏起忧心,笑道:“确实已经很体面了。” 他们在外人眼中就是乡下土财主,名贵的金银珠宝自然不能送,但若是太不像样,林管家却心有不甘。 如今这般最好,既体面,也不显眼。 “公子和小姐若要去,不如多带几个下人,如有变故,这些孩子也能护公子周全。” 杨玉英一笑,尚未说话,便见一干玩家蜂拥而至,踊跃报名,没一会儿就把林管家给说得晕头转向。 对玩家来说,这明显是策划搞出来的游戏事件,那必须去参与参与。 到了日子,杨玉英和略作装扮的林星舒带队,十个玩家一个不少,作为林庄弟子晚辈,齐刷刷下了玉山。 林管家站在山道上,看着这一群眼神雀跃的漂亮孩子,心下直发愁。 孩子们如此不稳重,就这么被带下山,可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杨玉英其实也有些担忧,但她想了一刻钟,没想出为什么出现这类事件,竟然还不让玩家参加的理由,干脆就放任了。 这十个玩家都是系统筛选过的,性情方面有活泼有稳重,但都有一样好处,认真。 他们玩游戏也认真。 既然是泉剑山庄弟子,必然会维护泉剑山庄的利益,决不至于乱搞事。 而且看今日大家的装扮,低调中透着齐整,列队向山下走,做弟子做得很是似模似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海州多灾祸,县城也显得极萧条。 玩家们本来热情高涨,见到县城灰头土脸的模样,一时也是叹气:“全息游戏求真实是好,可这也未免太真实。” 好在在游戏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也身轻如燕,赶路一点也不觉辛苦,路上看看风景也还算有趣。 海州府离玉县不远,大约两百里地左右,只林家人除了有一辆马车外,其他人都需步行,为了这个,孙萍萍特意制作了冰匣子来装作为寿礼的蛋糕。 县城虽然灰头土脸,看着和乡下农村差不多,但古代风物的魅力,并不在巍峨壮阔。 “哈哈!” 一行人穿过县城,路过一家酒楼,忽听上头一阵笑声传下。 “你们看那群乡下土老帽,好有意思!哈哈哈哈,喂,乡下人,你们从哪个山沟沟过来的,城里是不是很大?连正经肉都没吃过?居然要吃什么豕肉,来,你们走近些给我耍个猴儿,我赏你们两块正经肉尝尝。” 楼上的笑声着实有些刺耳,左右路人皆举目去看,一看到楼上那人,楼下一干行人纷纷闪避,低头疾走。 还有几个商贩拼命给杨玉英他们使眼色。 一开始,叶咴咴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在笑话自己等人,只觉得此人有点嘈杂烦人,这会儿才察觉,自己等人就是人家的目标。 杨玉英:“……” 她为了方便行路,没穿广袖留仙裙,只穿了身一面蓝的长袍,其他人也是如此,但料子已经比寻常百姓的好不少,而且他们一行人容貌异于常人,一路走来受到颇多优待,会在小小县城遭遇讥讽,到真是稀罕事。 范向北等一群游戏玩家顿时交头接耳,私聊里疯狂刷屏。 “这是剧情?” “肯定是遇见了剧情人物。” 所有人齐刷刷向二楼看去,看到那个剧情人物的一瞬间,齐齐嘘了声。 策划可真不走心,一看就是路人小反派,连小BOSS都算不上。 这年头,BOSS的要求可不低,至少要能同主角平分秋色才行,越好看的BOSS,来头越大,存活时间越长。 林公子肯定是主角无疑,他们这些玩家都是来协助他的,他不是主角谁是? 杨小姐是女主角也无疑,就是不知道和林公子有没有感情线,如果有,是悲剧还是喜剧。 毕竟是全息游戏,他们这些玩家第一次玩,也没甚经验。 不过,正经的反派BOSS,一定得有能配得上林公子的颜值。 眼前这个,罗圈腿,大肚腩,面生横肉,美工一看就没走心的,肯定不是大人物。 玩家们也没生气,为了个游戏生什么气,个个神态淡定,举止从容,偶尔交头接耳,也是姿态潇洒。 范向北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你的肉不成,肥膘太厚,油腻,不好吃。” 罗圈腿大约是喝了不少酒,酒气上头,眯着眼扒着扶栏向下眺望,找乐子找到杨玉英一行人头上,显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回应,登时更来劲:“哎哟,真新鲜,土老帽不爱吃肥膘……” 他这话刚吐出去,忽然瞪大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把一条缝的眼睛睁大了些,愣愣地盯着杨玉英,孙萍萍,王霜,麦甜几个姑娘。 离得远,他显然眼神不大好,根本看不清楚这些人的相貌,此时对方驻足抬头,他才影影绰绰瞧见里头竟然有几个女孩子。 尽管衣衫朴素,但杨玉英的美貌属于重量级武器,放在繁华大城市也当打的紧。 孙萍萍他们也是精心捏过脸的。 和范向南一样猎奇的玩家毕竟是少数。 这几个姑娘往街头一站,可以说满大街的光彩都在他们身上,楼上的罗圈腿此时审美一下子趋于正常,大美人看到眼睛里,简直要拔不出来,腿一下都软了,连说话都结巴:“美人,美人。” 就是看不清楚容貌,单看风情,这也是整个县城都寻不出来的绝色佳人。 “快,给我请上来。” 一声令下,十几个打手呼啦啦从各个角落出来,直冲下楼,直奔杨玉英等人而去。动作娴熟,目标明确,显然做好了准备,这种事也不可能是头一次做。 “如此佳人,必须得献给陛下,表一表我这个当舅子的孝心。” 罗圈腿流着一嘴哈喇子大笑道。 杨玉英眨眨眼,也觉得当下的展开有些戏剧化。 范向北一跃而起,长刀出鞘,刀背啪一声砍中一家丁腹部,冲劲又连带倒四个,其他人也纷纷扑出去抢起怪来。 “爽!” 叶咴咴这个斯文人,都忍不住动了下手。 说起来他们还是头一次在游戏里和人形NPC对决,最近在山上练武的时候到是斗过些豺狼虎豹和野猪,还抓过飞鸟,却从没打过人形。 如今一交手,感觉确实很不一样,有一种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畅快。 这些家丁养得都很健壮,虽说不会高深武功,可打架斗殴的把式到都会几下子,除了一开始范向北突袭之下吃了大亏,之后玩家们打他们,到也不是手到擒来那般轻松,占上风肯定没问题,但多多少少还要花费些力气。 楼下打起来,一干行人十分利落地躲避到各个波及不到的角落,没人惊呼,没人喊叫。 直到此时,连杨玉英在内,大家才真正确定这大概是个江湖的世界,而且江湖和朝廷属于并驾齐驱的态势。 否则老百姓们应对此等场面不会如此驾轻就熟。 此时同在酒楼二楼,还有两个客人在用餐。 和罗圈腿前呼后拥的高调比,这几个客人打扮很寻常,不过身边带着的侍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外家高手。 刚才罗圈腿的表现,这两个客人都看在眼里,年幼的那个不禁蹙眉:“这可是海州,三哥的地界,怎么还有这种恶心人的蛀虫?我看他没少打着父皇的名头胡作非为,如此败坏父皇的名声……” “朱家旁系,太子舅家的人。” 年长的那位冷冷道。 另一个顿时住口,神色间略带出一点郁闷。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山贼 二楼上沉默片刻,楼下已经渐渐分出胜负。 “好身手!” 年长些的忍不住赞了一句。 年幼的那个却有些不服气:“一看就是新手,多余的动作那么多,犯错也多,没正经和人交过手。有什么厉害的?咱们家这几个侍卫上去,保准能把这帮生瓜蛋子拿下。” “那可不一定。” 年长的客人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别的不提,这些人出手极为果决,毫不顾忌生死,刀到眼前,眼都不眨,通常只有死士才能做得到。” “啊?” 年幼的这位目光在众人身上滑动,落在范向北的脸上,只觉自己身为一个男人,也要怜惜对方这绝世美貌。 再一观望,除了个把奇形怪状,其他人那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如此漂亮人物,谁舍得拿去做死士? 一晃神的时间,下头胜负已分。 罗圈腿的家丁们通通被按倒在一旁。 范向北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微微有一点点痛感,就和他女朋友轻轻掐了他一把似的。 私聊里忽然有人道:“不知道我们死亡会是什么情况?肯定能复活,但是这个游戏NPC智能这么高,眼看着咱们死而复生,肯定会被吓死的。” “你可以试试,咱们还没人在人前死过呢!我练轻功的时候到是摔死过一次,别的时候就没死过。” “不用试,你们都不看游戏须知的?介绍得很清楚,游戏时间,每天每个人有五次免费复活的机会,超过需要付钱,五金币一次。” “如果是在人前死亡,系统会做出相应处理,模糊死亡记忆,只当是重伤救治成功。” 好些人居然还不知,复活也需要用钱。 众玩家:“……等回山赶紧搬砖去。” 要不然,玩这游戏连死都死不起。 “可山上的活未免太少了一点。我听杨小姐说,过几日咱们的人多起来便去海州府,甚或更远的城池行商,顺便看看能不能迁些人回来,玉村原本是大村,若是能联系到逃荒的原村民更好。” “这应该是差不多要开新地图的意思,技术方面已经准备好了。” 现实时间三日后,游戏时间半月左右,有五十名新玩家参与内测,按照他们玩游戏多年的经验,觉得时盟公司也到了赶紧开辟新地图的时候。 一行人旁若无人,立在楼下说说笑笑,楼上罗圈腿早钻到后门偷偷溜走,根本不敢露头,就这动作,竟也十分娴熟,显然没少这般干。 玩家们本来想追上去看看有没有剧情可以过,结果忽然一块儿云彩飘过,哗啦啦下起了雨,而且一来就是大雨。 大家吓了一跳,连忙嗖嗖嗖连蹦带跳,躲到各个可以避雨的角落。 不自觉就展露出一身极为精彩的轻身功夫,可比和那些家丁打斗的时候漂亮不少,这些玩家还是头一次玩这类全息游戏,亲身战斗经验稀少,打架束手束脚,但每个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各种经验丹吃着,论武功,全能算得上正经的江湖末流。 这就属于大门派年青一代核心弟子的等级,武功也练得很正,轻功尤其好。 玩家们普遍都更喜欢轻功,练习回风剑法时,更偏重回风步自带的飞檐走壁效果,整个玉山到处都是他们练轻功的身影。 闹得一帮NPC小孩儿也更喜爱轻功。 人皆从众,玉村的居民上山时本就有一点点不安,玩家们开朗活泼肆意,又是先到的,年纪还长,小孩子们本能地将他们视作榜样。 杨玉英觉得再过上些时候,她不看系统,不看头上的姓名标记,可能都分辨不清山庄里哪些是玩家哪些是NPC。 林管家前阵子老嘀咕:“泉剑若是失传,将来去到底下,怎么跟老爷,老太爷他们交代。” 总之,特别担心以后泉剑山庄摇身一变,变成以轻功闻名天下,剑法反而不受人重视。 楼上两个客人见到这样的轻功,也不禁惊艳。 “一二三……十人?这仔细看,虽然江湖经验可谓一点也没有,但这身手的确不错,显然是得了高人精心教导。” 两个人也只是说几句闲话,心思并不在这乡野之地的些许小事上。就算他们和太子不对付,现在也不是和太子对抗的时候。 楼上这两位正是皇子,一位是五皇子宣王,一位是七皇子谨王。 两个人一母同胞,都是宫中芸妃所出,芸妃和当今皇后不合,这两年已斗得不可开交,虽说后宫不涉前朝,可哪里又能真的一点干系没有? 至少五皇子和七皇子在朝中就被太子打压得晕头转向,动辄得咎,偏偏这两位皇子还不是那种懦弱无为的类型。 他们到没有决定去争夺最上头的位置,实在是芸妃的出身不高,虽然还算得宠,可皇帝是个多情的人,还很念旧,但凡是他宠爱过的,就是后头又有了别的宠妃,也不会把前头的丢在脑后。 在这方面,他甚至不像个皇帝。 想想九五之尊每日那般忙,后宫应该只是个调剂,除了生儿育女的嫔妃,出身好的嫔妃可能稍微要注意些,对待别的女人,随意才是正常态度。 像这位一样,记性好得离谱,但凡后宫得过宠爱的娘娘,生日他记得,生病他要亲自过问,对宠妃家里也关照,史书里都没见过这样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后宫的娘娘们到都是真心真意地对皇帝,至少看起来是这般。 芸妃也是宠妃,可在诸多宠妃里排不上号,娘家也不成,五皇子和七皇子就是有那份争斗的心,也着实没有能力。 太子乃嫡子,被立为太子后从未犯过大的差错,皇后也深得陛下信任。所以他地位极稳固。 可如果太子继位,他们的未来就很容易预测,反正就算不被找个由头发落,也一辈子别想做一星半点的正事。 有时候宣王也想,要是他和十一弟一样,只醉心书画也挺好,甚至和九弟似的,庸庸碌碌,只喜欢吃,有吃万事足,他也就没有这些重重烦恼。 但他偏偏允文允武,偏偏对先生们教导的学识都学得又快又好,私底下觉得自己哪里都不比太子差。 他的确是嫡出,可这是皇家,在这个既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嫡出能占多大便宜? “总要博一把。” 就算最后他坐不了那个位置,也不能让太子坐。 可宣王扒拉了一下自家这些兄弟,小的先不提,年长的这几个,大皇兄是父皇长子,但在刘国为质子,娶异国公主为妻,排除在皇位继承之外。 三皇兄,寻王殿下,能力自是不俗,文武双全,对弟弟们也好,宣王兄弟两个没少得他恩惠,可是他爱好有点特别——和父皇对着干。 四皇兄,静王殿下,自幼一张木头脸,沉默寡言,和哪个兄弟都不亲近。 老六——太子死忠,至少表面上是。论才干也有些,只一点,脑子不清楚,总是做错事,除非父皇脑抽,否则将来承继大统的,大约不会是他。 剩下的年纪还小,当兄长的都没死完,且轮不上他们。 风雨越发大,宣王,谨王两位闲坐楼头饮酒半晌,直到风雨初歇,这才收拾妥行囊出发。 老太妃大寿,若他们不在附近到无妨,但既在附近,只送一份礼就不大妥当,还是要亲自到场,以表孝心才好。 却说雨一停,街上行人又开始走动,杨玉英和林星舒领着一干玩家加快脚程,同宣王和谨王一前一后出县城,直奔海州府而去。 海州地界上,旁的不多,一多水,二多山,山水相映,瀑布如云。 纯美的,没有半点工业化的风光之下,想让玩家一路疾行,除非有利益在前头吊着,如今杨玉英拿不出什么能犒赏的东西,且也并不很着急,老太妃寿诞之日还要五天,怎么也足够,干脆便一步一赏景,慢吞吞向前走。 不多时走到一大片瀑布附近,众人皆止步惊叹。 以前读‘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他们中有很多也曾去庐山观过那一段瀑布。 看过的人无不说确实壮丽,但也没有疑是银河落九天那么美,众人只道,或许是李白的夸张之词,也有可能是自然环境已然改变,但身在今日,看不到古时,自不知李白究竟是看到了何等样的美景,才能写出那样的诗文。 但今日走到此地,看到此处无名的瀑布,奇峰峻岭之上,瀑布飞流直下,一落千丈,雄伟壮阔,难以描述。 终于明白当初李白大大的心境了。 见到如斯美景,那肯定要好好赏玩一番。 选一平整青石,铺上一层桌巾,叶咴咴率先从袖子里摸出一罐子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东坡肉。 众玩家:“……” 虽然全息游戏暂时还没有开什么游戏商城,无论买什么东西,都要亲身去找商铺之类,但也有让他们还觉得自己确实是在玩游戏的地方,比如,他们这些玩家都有自己的随身背包,名为袖里乾坤。 名气挺大气,其实和其他游戏的背包没有任何区别,有十格,每一格三立方米大小,只能放一种东西,可叠加九十九件。 玩家们大部分自己劈砍木头做了好些差不多三立方米的大木头箱子,木头箱子里随意承装,都能塞袖里乾坤中去,这也是大家看多了网络小说之后自然而然会有的灵感。 只是现在大家都没什么装备,连自制个弩弓弩箭,竟也没人有手艺,现在用的兵器还是林家提供的短刀长剑,背包就装点行囊,很是够用,用不着太费心思。 叶咴咴好美食,他自己也会做,虽不能说堪比那种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可手艺也绝对不是一般的家常手艺。 如今山上食堂不少菜谱都是他提供,并手把手教给几个厨娘,出门之前特意做了不少菜,直接塞背包里兜着走。 “香!” 大家全部打开了新的大门,一会儿工夫,桌布上就摆上了梅子酒,肉夹馍,臊子面,水饺,咸蛋,香肠。 由此可见,囤积粮食的癖好,也并非只有叶咴咴有。 不过说大菜热菜,那只有叶咴咴一个人拿出来的最多,什么东坡肉,叫花鸡,清蒸鲈鱼。 林星舒朗然一笑:“好,有我泉剑山庄的风范。” 他自己就是疏阔性情,喜好享受,无论何时何地,总不会让自己不舒服,于是便越发欣赏玩家们这等潇洒自在。 杨玉英递给林星舒一杯酒,两人对坐举杯共饮,她便在这位公子哥舒缓的眉眼上看到属于元帅的那一点旷达。 林官一样交游广阔,但他同元帅就完全不同,他的性情中带了些别扭,他做事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便是在亲近如手足一般的夏志明面前,他也藏着深切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秘密。 这些隐藏的东西不光让别人戒备,也让他自己时时刻刻都处于紧绷戒备的环境中,天长日久的,容易扭曲了性情。 杨玉英认林官这个朋友,可时不时地,也总会为他忧心,觉得他不靠谱。 她就很难想象有朝一日,面对自家元帅的时候,她也会有这般担忧。 便是元帅去赴一场死亡之约,杨玉英一样欣然送行,她会认同他走出去的每一步,即便那是死亡。 痛苦肯定很痛苦。 但身为联邦元帅,他死在了战场上,寸土不失,英魂永存。 杨玉英骤然回神,轻轻按了下略有些酸涩的鼻子,玩家们已经纵声高歌,还有人扑到山崖边上放开嗓子高呼,听着回声纵声大笑,十分快活。 “快看,那边。” 正玩闹,范向北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山道。 “山贼?” 下方一群山贼正围堵一队行商,双方的战斗力差不多,山贼人数占优势,不过商队的护卫身手不错,只是需要牢牢护持几个主人家,到顾不上货物,山贼们已经冲到货车边上,连劈带砍地弄坏了几口箱子上的绳索。 有林星舒在,玩家们正正经经地过来道:“庄主,前方有山贼,我等去帮忙可好?” 林星舒也很习惯玩家们天生的热心肠,也知道他们体质特殊,只轻轻一挥手,一群玩家扔下碗筷,略一分工,便冲了过去。 “加快速度,饭菜热着才好吃。”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行路难 叶咴咴和范向北直奔商旅的马车。 路上便长剑出手,将这些时日反复练习的回风剑认认真真使了出来。 回风剑以绵密见长,叶咴咴和范向北是剑法最好的两个,别看两人在现实中都是宅男,可按照林星舒的说法,二人在剑道上都是绝世天才。 对剑法天然敏感,练剑一日,抵得过旁人三年。 前些日子叶咴咴和范向北在玉山上交手,其他人捣乱,端来水盆乱七八糟的泼过去,前头三盆水,愣是没让二人湿了衣服,全被剑风挡在外头。 当时玩家都炸了。 这一段视频反反复复在官网上,论坛上传播,不知多少人觉得好帅,还有人只为了成就一段剑侠的梦,去预约游戏仓,想要尽快进入游戏。 官网私信塞满了让《梦江湖》尽早公测的请求,估计时盟游戏公司那边也被折腾得不轻。 泉剑山庄的回风剑,确实是基础剑法里面的翘楚。 叶咴咴和范向北在众多玩家里,也是剑法最好的两个,可刚同山贼们交手,两人便感受到压力。 和这些山贼交手,可真与刚才不同,刚才他们在县城里刚和家丁交手,也有些手忙脚乱,不过那会儿一来从未实战,二来就是随便用了下短刀,还是用刀背和人较量。 那些家丁奉命行事,毕竟罪不至死,玩一般游戏死多少人都无所谓,但玩这种全息,杀那样像真人的人…… 玩家表示,虽也不能说很别扭,但心理准备确实没有做好。 此次碰上这些罪大恶极的山贼强盗,他们动作就快得多,利索得多,也果决得多。但便是竭尽全力,竟也只是有点势均力敌的阵势。 要不是两个人力气大,眼力好,手脚也确实灵活,恐怕就不是势均力敌的事。 “啊!” 耳边只听一声惊呼,是个姑娘。 范向北转身见旁边一辆马车上,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绿色袄子的姑娘一头栽下来。 一山贼举刀就朝那姑娘砍去。 他顿时拿出以前在游戏里给老板保驾护航的劲头,合身扑上,肩膀挡下一刀,一脚过去踢飞了山贼。 “啊!” 鲜血喷出,吓得绿色袄子的姑娘花容失色,范向北回头看她,笑了笑道:“快回车上去。” 交代完才闪身又扑向山贼。 姑娘被车上的人拖了进去,扒着车门,回头顾望,正好看到范向北的侧颜,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范向北对游戏中这张脸可是花了好大力气的,他的审美素养也高,精通素描,最后的成品自然是仙气十足。 穿绿袄的姑娘,看相貌,看气质显然也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得出来,可便是她这般贵女千金,一眼瞧见范向北,照样一颗心怦然乱挑,耳根发红,脸色发热,再加上刚刚这样的美男子还舍命相救,她便更是双目朦胧,媚眼如丝,痴痴地看着范向北的后背发呆。 事实上这些山贼也让玩家们吓了一跳。 这帮小子年纪不大,武功只能说不错,还不至于震慑得住他们,可有一点,个个不要命。 和这帮小子对上,人家敢拼着让你砍上一刀也要一命换一命弄死你,而且非常善于配合,通常是对方两三人对上自家一个人。 这些人对同伴的伤亡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就要杀死他们,好像有血海深仇一般。 问题是大家千里奔波只为财,至少大部分山贼是此等心思,碰上这等硬茬子,简直比遇见不可力敌的高手还让人烦恼。 林星舒骑在马上,遥遥眺望,笑道:“玉英妹妹,你这些同乡真是特点鲜明的很。个个不惧生死。” “他们生来便有神异之处,自幼又得高人精心研制的药浴配方,每天药浴,十余年不可断绝,最后才能生成这般惊人的体质,虽不通武功,但个个根骨一流,相貌良好,都是天下间最难得的良才美玉。” 杨玉英的目光落在范向南身上,略一迟疑,“至少大部分如此。” 林星舒一笑:“看来,天命在我泉剑山庄。” 有玩家这群生力军加入,商队的护卫也都是高手,终于渐渐扭转局面,山贼们变得左支右绌,露出败象。 不多时,山贼们就一声唿哨,调转马头飞速撤离。 护卫们谨守门户,牢牢圈着自家的主子们,也不敢深追,到是一群玩家不顾自己才区区十人,愣是又追着人家跑了好远,还夺回被抢走的两口箱子。 等杨玉英赶紧手动登录系统,将狙击山贼的任务改成完结,他们这才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折返回来。 商队此时也差不多收拾妥当,检查了伤亡情况,护卫头领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一共是四十个护卫,押运三辆马车,和山贼交手重伤了八个,二十人轻伤,这要是继续打,他们不一定输,但只是让几位主子伤到点皮毛,他们回去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诸位英雄,万分感谢!” 身材并不挺拔,面上已有皱纹,衣服破碎,刚擦干净身上和手上鲜血的头领,迎着一众玩家上前,根本不看被夺回来的两口箱子,一揖到地,“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范向北大大方方地把人扶起,笑道:“路见不平而已,我辈江湖人,无论谁遇见也不会袖手不理。” 正寒暄,背后传来脚步声,商队头领一回头,心中一惊,连忙向旁边退开。 宣王和谨王披着大氅,一前一后大踏步走过来,也冲着范向北等人拱了拱手,笑道:“我们带了女眷同行,今日若非有诸位英雄帮手,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乱子。”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便有内侍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包谢银。 宣王笑道:“小小心意,还望诸位英雄笑纳。” 范向北极大方地接过来,还毫不避讳地打开数了下,足足有三十锭黄金,不禁笑道:“这回出手可是值得很,最好还能多来几次。” 谨王一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范向北扬眉,心道:这些NPC是真制作得特别灵动,各有性情,唔,还是说,这俩NPC比较重要? 他一沉吟,从袖子里摸出一早在山庄制作好的名帖出来,递给宣王:“先生且收着,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事情想找人帮忙,尽管找我们,价钱好商量。” 宣王、谨王:“……” 遥遥一声轻啸声,范向北他们一行玩家回首看去,看到杨玉英立在山巅,衣袂飘飘,仿佛能闻到酒香。 大家再不迟疑,招呼一声,一群玩家把对方的箱子一丢,齐刷刷狂奔而去,翻山越岭回去吃饭。 这下连宣王都怔了怔:“这几位英雄,还真……个个都是性情中人!” 谨王:分明都是怪胎。 刚在县城,五哥还说这些是死士,如今再看,死士不见得,哪家死士如此活泼? 此次宣王和谨王去给老太妃贺寿,出了县城汇合家眷,一路轻车简从,并未太招摇,不曾想刚走不远就遇见山贼。 宣王眯了眯眼,神色紧绷,他向来不信有巧合之说,而且这些山贼的实力,也能比得上江湖三流。 但只靠这一点人,想杀死他们也不大可能。 宣王正思索,只听远处山坡上传来一阵阵或者嘹亮,或者柔美的歌声。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犹热,志四方。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我织一片明月光,愿为君司南。闻君跃马提缨枪,逐狄戎,酒一觞。我将祝捷酒浅埋,待君共醉万场……” 谨王忍不住登高眺望,远远只看到几个女子的剪影,气度卓然。 “曲调有点古怪,但挺好听的。” 尤其是那几个女孩子,生得着实美丽。 谨王生在皇宫,美人在他眼里,并不算多么稀罕,可即便以他的见识,如山边几位女子一般美貌的姑娘,在宫里都寥寥无几。 商队收拾妥当出发,宣王和谨王就见那边协助自己等人退敌的江湖人,也在打点行囊。 不多时,两个侍卫便走过来回报:“回禀王爷,这些人似乎和我们同路。” “他们看起来像纯粹游山玩水,身边带着极好的厨子,饭香酒香味尤有残留,只闻香便特别诱人,还有,属下有听到对方头领吩咐,所有食用过的食物残渣就地掩埋,垃圾装起来带走处理,连……马粪他们都掩埋,说是……不能污染自然环境?” 侍卫显然也听不明白。 只是那些人个个风姿秀逸,做这等不着调的事,总免不了让人印象深刻。 谨王笑得不行:“哈哈哈,五哥,要我说咱们出来一趟不算坏事,不出来怎么见得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新鲜事?” 宣王摇摇头:“……走吧。” 小小的马车上,宣王妃搂着妹妹罗容,很担心妹妹的精神状态。 刚刚山贼来袭时,她妹妹去后头马车上和叶小姐说话,便落在外围,护卫保护不及时,差一点出事,此时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王妃心下叹了口气,也只能到海州府再请个靠谱的大夫,给妹妹看一看。 但此时,罗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心潮翻腾的厉害,范向北那张脸,他的笑容,他的身姿,全都在罗容心底深处。 她今年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家里也已经开始给她相看未来的夫婿,还特意把她送到宣王府上,拜托给宣王妃,正是希望宣王妃这个做姐姐的,能给她找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 罗容一向很听话,此时却忽然有了少女心事。 她也曾夜读西厢,也曾看才子佳人的诸多故事,但从今往后,她所憧憬的恐怕便成了江湖侠侣的故事了。 海州府 海州商贸还算发达,虽是偏远地处,但豪商时常往返,海贸发达,几乎每日都有成船的海外珍品从此地上岸,远销江南京城,泼天的富贵自然也引来各大势力的关注争夺。 自去岁海州王,寻王爷回到封地,各大势力就都处于观望中,海州难得显出一点风平浪静的太平景象。 高太妃五十岁寿辰将至,海州各地世家大族皆有人来道贺,一时间酒肆客栈爆满,连街边小商贩的生意都越发好做起来。 一干玩家进了海州城,登时满脸震撼,在玉山,在玉村,玉县,他们看到的都是一片萧条景象,完全没有想象中古代城池那巍峨恢弘的模样。 可海州府城,青石砌的城墙高耸入云,城门前两头石狮子雕工一流,入了城,九衢三市,车水马龙。 可惜路上耽误的时间略久,到没时间在街市上耽误,杨玉英带人直奔寻王府。 此时王府门前已经派出长长的队伍,好些来贺寿的人担着寿礼,从东面角门延伸到街对面。 杨玉英他们一行人过来,左右等待的人都侧目。 他们也并未换上锦衣华服,但还是稍稍收拾了一番,玩家们一模一样的泉剑山庄校服,蓝白相见的道袍。 杨玉英和林星舒也是相同的玄色长袍,头戴银冠,在街边一站,他们便自成风景,煞是惹人关注。 排队的人群静默了片刻,小心打量观望,交头接耳,愣是没看出这些人是哪家的。 “看来是刚到的外来户。” 连马都没有,大约是一般土财主。 不多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便凑过来套近乎:“你们也是给太妃娘娘送寿礼的?那可得等等,到巳时初,才有人来收东西……” 话音未落,就见一紫衣少年纵马而至,身后跟着十几个健仆,直奔侧门,左右坐着排队的人纷纷闪避。 他人到门口,随手拿出请帖一扬,侧门便洞开,随即一行人都被迎接进去。 范向北惊讶:“他?” 锦衣公子看了看范向北的容貌,声音压低了些,小声道:“人家是正经有请帖的贵客,咱们这些人都是来拉关系碰运气的,不过,你们也不用急,我认识个王府的管事,等会儿送礼的时候你们跟着我,写礼单时给你们写在显眼些的地处,没准王爷能看得见。” 范向北回头看杨玉英:“小姐,我们没请帖?” 杨玉英轻笑,招了招手,率先朝着侧门走去。 一行排队的下人都吃了一惊。 有王府请帖的人是什么模样,他们能不知?那都是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大族,哪有风尘仆仆走路过来的?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王府 杨玉英大大方方领着一行人走过去,那锦衣小公子忍不住小声呼喊了两声:“回来,别过去!” 他其实对这些人有一点同理心。 这些人气质不差,应不是贫寒小户,但看他们停在路边的马车,颇为朴素简陋,就是寻常制式的东西。 大部分人步行而至,神态间对周围的一砖一瓦都显好奇。 很大的可能,他们正是外地来海州碰运气的小户人家。 紫衣小公子也是刚刚举家迁来海州,想做海贸生意,只是到了地方才知,生意想做成很不容易,非常麻烦。 海州出货的货行,都有自己的熟客,外地人想横插一手,得费好大的力气,必须还得有自己的靠山,正好最近寻王刚来,他就想如果能和王府的人拉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那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干脆借着王妃大寿的机会,跑来拜码头。 想直接同王爷套交情,当然不可能。 不过,疏通疏通,和王府管家一流交流一二,到也不是没有希望。 紫衣少年一看便觉得,杨玉英等人的心思同自己一样。 可他们太着急了些。 还说有请帖,怎么可能? 寻王爷会请什么样的人家,大家心里都有数,左右不过那几家而已,这些生面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得到请帖。 到是听说最近海州市面上冒出些歪门邪道,对外宣称自己是王府亲戚,可以拿到正经的请帖,只要八千两银子一张,一张请帖,全家人都能进王府见世面。说起来还真并不是不值得。 但这一听就是糊话! 那可是太妃娘娘的大寿,谁不知道王爷对太妃娘娘的重视?出半点差错,多少人的脑袋都要保不住! 眼前这几个外乡人大约是求富贵之心太过操切,不小心着了道,买了张假请帖还信以为真。 “哎!” 紫衣公子不禁长叹。 这万一因为请帖造假,被王府的人撅回来,岂非让人笑话,以后还怎么在海州混? 现在周围大部分人,包括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大体都是这般想法。 可杨玉英太过美貌。 林星舒气质不凡。 范向北这十个人,也是灵气逼人的相貌。 要说这王府中眼力高的,不说上头那些,单说底下这些下人,看门的门房,守卫的侍卫,应能排在前列。 他们见多识广,就是那些个王孙公子,豪门世家的嫡系传人到访,也要先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眼前这些人,却让他们有一点糊涂。 要说领头的两个,气度不凡,甚至要远超他们曾见过的贵公子,豪门千金,可要说他们出身尊贵,偏偏又一点傲气也无。 身后跟着的人,下人也不似下人,举手投足间还带着点野性,到像是江湖游侠之辈。 守门的侍卫一时迷惑,不过杨玉英手中的请帖是真的,他自然是开了侧门放行,神态间还颇有几分恭敬,特意从门里招呼几个杂役过来帮忙,把杨玉英他们的马车牵进去。 紫衣公子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进了门,惊讶得不行,顿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他爹说他只会耍小聪明,和他兄长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他一直不大服气,现在看来…… “哎,总觉得以后再让爹爹数落,连反驳的底气都要没了。” 他可是自认为家中男丁里面,上到父亲,叔伯,下到兄弟姐妹,唯独自己的眼光一流。 刚刚他就一眼相中那几个新来的客商,打算同他们交朋友,做一番感情投资。 毕竟这些人,必然非池中之物。 可谁知道,人家已经一飞冲天,恐怕没什么投资的余地。 此时,寻王府西跨院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和寻王关系亲近的那些人,在王爷和太妃名单上的贵宾自然都坐在荣喜堂内。 堂内摆放十几排的桌椅,中间以巨大的屏风阻隔,男客,女客各据一边。 戏台子上,说书的女先生正在说着海州府内最流行的话本故事。 杨玉英一行人拿着请帖登门,内府的管事过来迎接,一时却记不得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听闻只是偏远地方来的一庄户人家,就把人安排到池边凉棚处。 此地坐的大半都是些微末小官,或者当地乡绅,豪商等,论身份,在本乡本土也是叫得响名号,但还没有资格到内堂落座,去给太妃娘娘请安。 能在此处凉棚有一座,已经是海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往外,墙根底下还有好些座位,那些人要忍受日晒雨淋,蚊虫叮咬,可比这边还要惨淡。 杨玉英他们生得体面,就是王府管事,那也一样也有爱美之心,还特意给他们寻了个不错的位置。 如今他们一落座,周围人皆侧目,只觉皓月降落人间,容色之盛,灼伤人眼。 女眷那边还好,杨玉英只一人,但男宾这边,林星舒以下,大部分人都是差不多的身高,同样俊美的容貌,震慑得大家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 “好家伙,咱们海州何时多了这些钟灵毓秀的人物。” 范向北等人也不觉无聊,听周围客人们天南海北地闲聊,除了正经事,例如哪里水涝,哪里干旱,何处的县太爷,父母官不好打交道,生意难做,何处棉布好卖,何处正需要粮食。 还有些微末官员抱怨府衙年久失修,一到雨季就是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办差还要撑着雨伞。 在游戏里听NPC聊天,也是颇不错的体验。 也有不少人和范向北他们搭讪,林星舒神态清冷,周身气质迫人,大家到多敬而远之,与之相比,范向北也是仙人之姿,却平易近人得多,一点架子都不见,没一会儿就和人称兄道弟,亲近起来。 杨玉英在女眷中也颇吃得开,女眷坐在一处,有未婚姑娘在,肯定不能谈论自家男人,或者家长里短,说的多的还是流行的妆容,首饰珠宝之类。 她的妆容完美,身上带着一点花露清香,香味怡人。 服饰虽低调,但明眼人却看得出,头上明晃晃的珍珠价值不低,衣服的料子更是极好,做工精细,袖口衣摆处的刺绣是一等一的好手艺。 杨玉英干脆从荷包里取出些小玩意,例如多彩的指甲油,指甲贴,花黄,眉笔眼影。 还有琉璃瓶的精油小样。 如今玉山上还没有正经的经营营生,杨玉英自己到是捣鼓了些小玩意出来,也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现在先拿出来试探试探销路,也是件好事。 不得不说,女人们说起华服,珠宝,化妆品,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尽的精力,杨玉英的花露精油最受欢迎,她随身携带的几瓶小样都送了人。 内堂之中。 寻王在大宴宾客,最重要的两个客人无疑便是他两个弟弟,宣王、谨王二人。 “小七今年都十八,父皇和母后这两年估计便会给你定亲,你若是有喜好,也别忘了跟芸妃娘娘说一声。” 兄弟见面,不谈朝政,只说家事。 但他们家的家事,也有诸般说道。 说起婚姻,谨王半点不羞涩,像他们这样的人,按说妻子若是合心意,便亲近些,要是不合心意,能稳定后宅,那也要给予体面尊重,若是不像话,冷待着便是。 这世上的女人,除了父皇的,都是紧着他们兄弟来挑,难道还能没有美貌识趣的佳人? 但宣王和谨王的母家不显,在朝中的势力也弱,他们若想同太子抗衡,妻族便非常重要。 可偏偏这帝后感情好,他们的婚事被拿捏在皇后手里。 “哎,若要皇后来给我挑,我宁愿在外头随便找个小门小户的,至少能确定,绝对不会给我拖后腿。” 皇后是朝野皆知的贤后,和他们父皇琴瑟和鸣多年,深得父皇信任,手段那是高深莫测。 他们两兄弟对皇后那是十二分的忌惮。 虽然表面上那是位特别合格的嫡母,便是自家母妃一直对她不甚恭敬,太子对他们也横挑鼻子竖挑眼,几乎要把不合摆在明面上,她对待他们兄弟也没少了嘘寒问暖。 寻王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咱们那位皇后娘娘最好颜面,你相中哪个姑娘,门当户对不出岔子,只管大大方方去求她,不必外人知晓,只要父皇知道,她再不乐意也能给你办妥。” 就是拿捏住了这些人的弱点,寻王这些年都活得很滋润。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度,还是得把握好。 正说话,外头就传来咯咯咯咯,鸭子似的笑声,一个瞧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抱着肚子扶着门狂笑。 寻王脸上一沉,这小少年顿时警觉,整个人一扑,扑到宣王身边,恭恭敬敬见礼。 “陆岚见过宣王殿下。” “小陆公子快快免礼。” 宣王顿时笑起来,这位是寻王的表弟,十分得寻王宠爱,也是不能得罪的主,“看来今日小陆公子很开心?” “碰见了几个有趣的人。” 一说起这个,陆岚瞥了寻王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我我去找罗容姐玩,正好路过池子那头,就见到几个客人行酒令,一个叫范向北的公子特别会说笑话。” 陆岚又笑了下,“就是不怎么君子。” 他瞟了寻王爷一眼:“我还当他的客人,个个都是装模作样的,没想到,还有几个与众不同的。” 寻王瞪了陆岚一眼,王府总管便过来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寻王眼睛大睁,喷笑一声:“咳咳咳……咳,荒唐!” 池边凉棚内,范向北徐徐摇着折扇:“……昔年有一王朝,名为晋,晋有一皇帝,叫司马睿,他年纪老大了,头发胡须斑白,身体也不好,没成想这一日忽然老来得子,自然十分得意,于是大摆筵席,‘普赐群臣’。” “酒过三巡,有一大臣殷羡,走上前向皇帝谢恩,就说,皇帝喜得贵子,理应普天同庆,但是在这件事上,微臣是半点功勋也没有的,却得了这般厚赐,十分惭愧。” “皇帝司马睿一听,当即笑道:‘爱卿啊,你在这事上可不能有什么功勋,要是真有,朕赐下来的就不是美酒美食,而是毒酒一壶了。’ 客人们笑得不行。 身为一个游戏玩家,范向北在游戏里的姿态自是十分放松,说起笑话百无禁忌,刚才编排了半天皇帝,皇后,公主,丞相,说得热热闹闹,有些还带上些许香艳色泽。 客人们是又好笑,又无语,一时间气氛十分热烈,连一些彼此之间有些不对付的客人,也都显得和乐融融。 其实民间编排皇帝不是大事,那些戏文里头,都时不时出现个皇帝皇后,戏台子上不演几出有皇帝的戏份,老百姓还不乐意看。 只是今天高太妃寿诞,宴客的是亲王,这等场合,大家心里都绷着根弦,彼此说话也都再小心不过,谁能像范公子一般? 寻王眼睛里也藏了一点笑意,问身边管家:“那是哪一家的?” 管家笑道:“王爷忘了,还是您交代下的帖子,正是林庒林舒公子带来的人。” 寻王顿时肃然:“可是画烟波浩渺图的林先生?” “正是。” 就在十几日前,寻王同王妃在街上闲逛,正好看到海州府教谕周大人,同府学的郑夫子在路边一书画摊前争执。 寻王也爱热闹,便上前围观,原来两人看上同一幅画,争相要买,于是就闹起纷争。 那幅画便是‘烟波浩渺图’,图中有海,有风,有浪,还有渔夫,渔船,与一条遮天蔽日的大鱼。 寻王也不算完全不懂画,但以往不过附庸风雅,唯独这一次,看到这幅画只觉胸中一股热气汹涌,喜爱得不行,干脆压服了两位老人家,自己把画给抢了去。 如今这幅画正挂在寻王府的书房内,寻王特别喜欢,就让人打听画者何人,皆说是林庄的林舒公子。 正好太妃娘娘大寿,寻王就令人给林庄送去一封请帖。 “去请林公子过来,我要敬他一杯水酒,若他愿意,酒宴过后不妨请他作画一幅,献给太妃。”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寿礼 王爷心血来潮,要请林先生,老管家也未曾假手于人,亲自过来跑了一趟。 范向北一扬眉,私聊里顿时各种热闹。 “这就见到王爷?” “不知道这王爷是什么模样,美工应该下了力气的。” “寻王年纪不小,娶王妃好些年,王府里侧妃美人无数,你们三个小姑娘别胡乱瞎琢磨。” “废话,这可是全息,谁乐意去王府做小老婆,到时候是跪还是不跪?” “不对,一会儿见王爷,我们跪不跪?” “你瞎琢磨什么呢,我们根本见不着,人家召见的是林先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当现在是咱们那时候?” 孙萍萍矿翻白眼。 说话间,老管家就笑呵呵地道:“几位公子也请,小陆公子略备薄酒,很想同几位公子交个朋友。” 孙萍萍:“……” 于是,一行人一起进内堂。 范向北想的那些下跪,磕头一类,在这里肯定不存在,像这等私下的场合根本不用行那样的大礼。 寻王爷是个好享受的,王府建得富丽堂皇,竟比京城的王府还要奢华几分。 叶咴咴一进入,目光就在四壁挂着的古画,各色紫檀木的桌椅上流连,他对古代史这一块儿还是颇有研究,一看也不禁暗赞。 不愧是时盟,出了名的良心游戏公司,制作的游戏在诸般细节上毫无挑剔,今天就是专门研究古代王府规制的专家过来,估计也在这一场宴席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更难得的地方就在,这些家具并没有模仿资料里出现过的那些古董家具,颇有新意,要让这新意符合古代的审美,合乎规矩不违制,难度到底有多么高,叶咴咴也真是没办法想象。 寻王,宣王,谨王,还有坐在内堂的这些客人,一时都收住话音,抬眼打量观望。 不少人简直看呆了眼。 本来寻王夸赞林公子画作的话都到了嘴边,一见到真人却忽然收声,总觉得他那点居高临下的赞誉,此时说出口只显得轻佻不尊重。 如此多的相貌俊美,气质独特的美男子聚集一处,连整个内堂都好像亮了好几度。 隔着屏风,女眷那边一阵躁动,窃窃私语的声响接连不断,幸亏男宾们注意力也都在林星舒等人身上,否则还不知要有多郁闷。 谨王愣了半晌,才惊呼:“是你们!?” 宣王也惊讶,连忙起身道:“没想到又见面了,三哥,这几位就是弟弟说过的,刚救了我和七弟的恩人。” 寻王有些迷惑,可也不耽误他招呼林星舒等人入座。 “没想到林先生不光是画画得好,竟还文武双全,舍弟已同我说过,若不是你们仗义援手,别的不说,舍弟给太妃的寿礼就要损失大半了,快请坐,倒酒,本王要敬诸位一杯。” 寻王当真站起身,叫宣王和谨王一起,三个王爷共同举杯敬了他们一杯酒。 林星舒一笑,大大方方一口喝下去。 范向北等人也毫无拘束感。 寻王心下越发惊讶,自从他从京城来到海州,见到的多是谄媚之辈,也唯有几位大儒,在他面前能镇定自若,不曾想眼前这些不过二十余岁的小年轻,面对王爷之尊,也是不卑不亢。 酒过三巡,寻王起身笑道:“到时辰了,诸位,我们一起去给老太妃献寿,先说好,你们送的礼物要是老太妃不满意,回头我可要罚酒了。” 众人纷纷大笑,陆岚更是道:“每年最不合高娘娘心意的,除了王爷您,还能有谁,您是几十年来最不会送礼的那个,我记得表嫂生辰,您老人家除了送金银就是送宝石,别的是一概没有。” 能坐在几位王爷附近的,除了林星舒他们一行人是意外,其他的不是王爷的母族,就是他的铁杆亲信,说话都颇随意,嘲笑王爷几句也不怎么在乎。 寻王爷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懂什么,你表嫂就是喜欢金子,银子,连宝石都不大喜欢,金子银子都是硬通货,收在手里别管何时都能用,那才是好东西。” 其他人一听,顿时哄然大笑,纷纷都道王爷说得有道理。 女眷们都已经退开,屏风撤去,寻王爷先下去穿戴了一身舞狮的行头,给高太妃表演了一出雄狮起舞。 宣王和谨王目瞪口呆之余,对视一眼,心中对自家这位三哥的印象又有改变。 在京城,三哥经常气得他们父皇跳脚,可再跳脚,他们父皇也没真惩治过三哥,相反,有什么好事还都想着他。 现在想来,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他三哥也并不是永远耿直得噎人,脾气暴躁如雷的。 他也能温情脉脉。 高太妃显然很高兴,静坐高位等着小辈们各自奉上寿礼讨她欢心,小辈们送的东西,一纸一画她也欢喜。 底下的孩子们先献过寿礼,压轴的便是几位王爷。 七王爷谨王年纪小,最为跳脱,站出来抢先一步道:“我得先给太妃娘娘表表孝心,谁知道我五哥会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在寿礼上向来不开窍,先让我垫垫底,省得气着娘娘。” 高太妃大笑:“你们辛辛苦苦过来给我过寿,就是什么都不送,看见你们来,我就高兴,何况你们还把容容给我带过来了。” 说话间,已有下人把一口半人高的檀木箱子搬到高太妃面前,箱子打开,里面一座半人高的黄金座佛。 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堪称名贵。 底下一片赞叹声,众人纷纷感叹谨王殿下孝顺。 谨王却一时迷惑起来,这个佛……他送的的确是一尊金佛,但上面还镶嵌了红宝石,这一尊,大小仿佛差不多,可做工上未免显得有些粗糙,不对,这金子也不对。 其他人一眼被金光灿烂迷惑,但他们这些皇子眼前天天过这些东西,一件宝贝到底好不好,不必鉴定,看一眼就能确定七七八八。 这个金佛根本就是破烂玩意。 宣王和谨王对视一眼,脸色一阴,胸口的怒气一阵阵上涌,但此时当着这些外人的面,宣王轻轻摆了摆手。 皇家最重颜面,遇到这等事必得小心遮掩了去,暴露到外头,父皇一准要生气。 他们两兄弟在朝中本就难做,太子天天找麻烦,金佛到底怎么回事,谁在其中做了手脚,这些完全可等到寿宴后,他们再慢慢计较。 话虽如此,谨王脸色都快绿了。 尤其是听到周围的夸赞,心中更难受,他已经能想象不久之后,这件事会传得多么面目全非。 “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搞鬼,我非弄死他不可!” 谨王简直要气炸了。 两个王爷心中生气,却说玩家这边,范向南眼睛却一下子亮得惊人。 他最近正忙着用各种手段积攒亲和度,威望值等等,因为他这张脸,他现在各项数值都低得让人看一眼就流泪的地步。 但他别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他哥范向北随随便便笑一笑,话说两兄弟是双胞胎来着,在现实中长得一模一样,陌生人想分都分不清。 两兄弟学习成绩差不多,运动成绩差不多,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学院,计算机学院,毕业后去同一家公司上班,同时涨薪升值。 从小到大就没有两样的待遇,这回玩了次游戏,终于让范向南体会到什么叫自卑。 范向南一恨之下,翻来覆去地研究游戏系统助手,终于发现游戏本身自带的鉴定术其实很有用。 别看现在的鉴定术只能简单地鉴定些东西,什么破碎的宫廷玉器,什么三十年的马桶一类,还有缺少三十毫升水的麦子,因虫子即将减产的菜地,可拿这点能力忽悠玉村的村民,还有泉剑山庄的师弟们已经很足够,范向南就靠着这一手,下面忽悠村民,上带着师弟们四处‘寻宝’,终于在泉剑山庄站稳了脚跟,各项数值也跟上了大家的平均值。 如今通过他的努力,他的鉴定术已经升到十级,在所有玩家中可谓最高。 范向南也习惯走到哪里鉴定到哪里,今天从大家开始献宝贝,他就没关过鉴定术。 现在鉴定金佛——一尊内藏霹雳堂珍藏霹雳火雷十捆的镀铜泥佛。霹雳火雷引爆倒计时:10,9,8,7…… 范向南拼命开始刷屏。 不用他刷屏,所有人的任务界面都刷出新任务——保护内堂内所有主人宾客,存活一人奖50金。 一眨眼的工夫,十个玩家齐刷刷站起身,同时转头盯着金佛,范向北和叶咴咴高声吼道:“有霹雳火,都跑,小姐,快跑!” 范向北为首的三个人手挽着手手臂向前跨一步,牢牢地挡在林星舒面前,呈保护姿势。 孙萍萍三个女孩子也扑过去护住杨玉英。 叶咴咴带着四个人冲过去,把装金佛的箱子一关,四个人叠罗汉死死压在上面。 此时,众人都听到一种奇怪的滋滋声。 宣王和谨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寻王带着高太妃一起向后撤离,其他宾客也一片慌乱。 说来缓慢,但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眨眼间杨玉英从女眷的席位上飞出,撞开屏风扫开叶咴咴等,一脚踢中箱子,整个箱子凌空飞起,飞出窗户,越飞越高。 轰隆一声。 宛若雷霆。 碎片乱飞,火光四射。 整个寻王府静了片刻,陡然沸腾,寻王都有些惊魂不定,宣王和谨王心口扑通乱跳,头晕目眩。 愣了半晌,侍卫们才回过神,连忙蜂拥而至,牢牢把自家主子保护起来,大家小心转移到后院宽阔处。 寻王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便径直出去和侍卫统领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府侍卫倾巢而出,要搜查王府每一个角落,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宾客们也都惊魂未定,但今天他们注定走不了了,所有人都很知趣,谁也没敢在这种时候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老老实实在王府客客气气地安排下,各自住到客院里面。 唯有泉剑山庄,唔,林庄的十二个人,被恭敬请到正堂落座。 林星舒神色淡定,只简单道:“他们是我林庄精英弟子,五感超过常人。” 杨玉英轻轻笑了笑,对谨王道:“谢谢谨王殿下夸奖,不过我不做妾的,我们林庄的孩子们都不做妾,敬谢不敏。” 谨王:“……” 寻王和宣王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谨王脸上发红:“果然好耳力。” 刚才在宴席上,离着女宾的方向有老远,他私底下和两个兄长开玩笑,说刚才林庄那几个女眷入席时他看到了,生得颇花容月貌,不如兄弟几个,一人纳一个当妾云云。” 这些话都是玩笑而已。 谨王又不是色中饿鬼,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当他是太子不成! 没想到竟让人听入耳中。 杨玉英轻笑一声,到也不追着此事不放:“诸位王爷公子想必要忙,吾等就先下去了。” 寻王又道过谢,领着两个弟弟亲自送他们出门,又叫过身边一内侍,领他们去客房。 玩家们正嘀嘀咕咕地盘点收获,私聊热闹得很。 “没想到杨小姐出手,也算我们完成任务。” “很正常,咱们泉剑山庄就是一个整体,谁完成任务应该都算。” 正私聊,玩家的任务列表上又刷新出一任务——查明谨王寿礼金佛被替换事件。 这怎么查? 范向南:鉴定术有时候会泄露一些信息,不知道有没有用? 孙萍萍:我哥在刑事科学技术室工作,咱们把信息拍下来,回头让他给分析分析? 众人:好。 一群玩家琢磨着要帮忙,此时内堂里几位王爷下了一连串的命令严查金佛被换事件,之后也谈起林庄的这几位。 宣王蹙眉:“我怀疑金佛被替换,和我们路上遇到山贼之事有关。” 谨王叫过当时的几个侍卫:“当时我们丢的箱子是哪几个?” “回王爷,是钱箱,献给太妃娘娘的寿礼我们看护得最是牢靠,并未有所损失。” 谨王点点头:“我感觉,林庄的几位,应该与此事无关,如果真同他们有关,那他们的表现未免太显眼了。” 提起这些人,谨王又是一声长叹,“看到他们,弄得我都想养几个死士。”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查探 谨王此言一出,宣王一巴掌就拍过去:“我看你想死!” 寻王也翻了个白眼:“老实些,别闹事。” 身为皇子,太子已立的情况下,蓄养死士是想做什么?让他们那位父皇知道,再疼儿子也要闹出事端。 谨王讪讪道:“就是开个玩笑,我就不信两位哥哥不羡慕,你看到了没有,就刚才人家林庄那些弟子们的做派。我都快羡慕哭了。” 林庄弟子是真的没有半点犹豫思考,第一反应,本能反应,就是要去保护他们的主人。 “父皇身边的侍卫们也尽忠职守,我相信,他们也会为父皇挡刀,因为咱们那位父皇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再也没有任何人给的能比他更多,但即便如此,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们也不一定毫不犹豫。” “如果这些真的是刻板的,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死士炮灰也还罢了,但他们不是,那位范公子仙人之姿,暂时不知学识如何,可是性情却很活泼有趣,武功也是相当不错。” “这样的人,在朝中又能有几人?人家随便带出来的都有这么多,各具特点,性情各异,还忠心耿耿,想一想我就羡慕的不行。” 忠心耿耿的范向北他们,正偷偷腹诽林公子实在有点抠门,大家饭都没好好吃饱,也不说给大家伙置备些宵夜。 刚才以身挡霹雳火的行为,在一干玩家看来这就是基本操作,他们不去挡住,难道让只有一条命的NPC去挡? 对于所有玩家来说,填命那就是一种常见战术,玩得溜的人数不胜数。 玩家们说话都不必说出口,全在线上交流,一行人跟着王府内侍进入客房,就各自回了房间,孙萍萍直接下线,拿着游戏截图去寻她大哥。 下线的时候,现实时间是凌晨一点半,孙萍萍一连串夺命连环扣,把她家大哥从她大嫂的床上喊起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一说,她大哥差点没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把他亲爱的妹妹给剁成肉泥。 “知道你哥三天有上班没下班,没着家了吗?哪天你嫂子把我踹了,你哥和你侄子没饭吃,你养活?” 话虽如此,可孙萍萍痴缠得厉害,而且她大哥也算是个技术宅,看过录制的游戏视频,竟是来了兴致。 孙萍萍干脆带着烤串可乐,和大哥约在海边,搭了个帐篷,畅聊了一宿,一直到第二日太阳初升,看过日出,才分道扬镳。 回到家,孙萍萍第一时间上游戏,游戏时间还在半夜,她也不急,先在游戏里留言留了一大篇,就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大部分玩家睡觉时间都会下线,但孙萍萍是例外。 她今年二十六,连三十都不到,却已经是重度失眠,每天为了睡觉这件事日日夜夜地头疼。 这么年轻就靠安眠药入睡,其中的辛酸苦辣,唯有同样失眠的人才能理解。 但在游戏里,她睡觉就睡得特别好,躺下很快就睡着,一夜无梦,孙萍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在游戏里睡过,哪怕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游戏时间,现实中过不了多一会儿,第二日精神状态好这一点,她感觉特别明显。 偏偏其他人就没这样的感觉,都说她这纯粹是心理因素。 别管是不是心理因素,孙萍萍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办法离开《梦江湖》了,她甚至想过,如果《梦江湖》运营成本太高,以至将来关服,她就和家里开口,或者和兄弟姐妹们借一笔钱,投资这个游戏,把游戏支撑下去。 不过现在看,《梦江湖》有大火的潜质,这么好的技术,又是时盟开发的,必然前程远大,完全不必担忧。 现在没认真宣传,大概是游戏仓生产起来十分困难,或者游戏还没有完善,时盟的工程师们肯定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 她很相信,等到公测那一天,‘梦江湖’一定能在时盟所有的游戏中,占据最重要的一个宣传位置。 孙萍萍躺在床上,难得没有一门心思想睡觉,而是放任神思飞驰片刻,才缓缓进入梦乡。 这种轻松的感觉,对她来说已是久违了。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玩家聊天界面上已经聊得翻过去七八页。 看到孙萍萍在群聊里露面,所有人顿时更是活跃,催问有什么好法子完成任务,查证谨王那份寿礼被换谜案。 孙萍萍:“你们都小心点,别哪天把跳脱的本性暴露出去,咱们泉剑山庄就一点颜面也没有了。” “这话很是,范向北你好好听听。” “点名范向北,就你最奇葩,还跟人家讲什么冷笑话,对得起你自己捏的那张脸吗?” 一行人嘻嘻哈哈半晌,孙萍萍还是把她和她大哥交流的东西简单说了一遍:“咱们都没有查案经验,不过我哥到给我提供了几个思路,先去调查金佛残片,看看能不能从上面发现一些痕迹。” “咱们大家不是分析过了,这件事很大可能有内贼参与,而且这内贼的身份不低。朝这个方向查,也许有所斩获。” “梦江湖所在的这个时代,大概也认同指纹,脚印一类的证据,但是他们只能提取显现的指纹,我们可不一样,我哥交给我几种提取指纹的方法,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提取到指纹资料。” 清晨第一抹朝霞染红长空。 杨玉英正同林星舒手谈,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实在是和林星舒下棋着实难受,他的风格介于林官和元帅之间,古怪得让杨玉英总是出戏。 “要去帮王爷查案?” 杨玉英一扬眉,“也好,我泉剑山庄弟子,本该如此古道热肠。” 说完她便冲林星舒一扬眉,林星舒终于忍不住一笑,露出些许年轻人才有的神态,起身带范向北等人去见几位王爷。 杨玉英轻轻鼓了鼓脸颊,她在这儿也不大喜欢出门,昨晚打算出去溜一圈,王府的两个婢女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身为女子,她如今是正经体会到了女子的为难,在泉剑山庄,她想做什么都可,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但人在王府,却是隐隐感觉处处受制。 这里的贵族女子们大约都已经很习惯,并不觉得有问题,她们也不爱抛头露面,还嫌外头那些女侠一类的人物粗鄙。 杨玉英除了偶尔做任务,却是连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约束。 大顺对女子也并不很友好,但最少还不到女子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意外坠了河,男人都不该伸手援救的地步。 昨日在宴席上,杨玉英同这些夫人小姐相谈甚欢,哄得所有人都很开怀,但他们言谈中偶尔流露出来的东西,却让她毛骨悚然。 那样的礼教,岂不荒唐? 好在玉山荒僻,玉村贫困,在这等地方,从没有礼教生存的余地,家中男丁死绝,女子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数,还想着不出门,困守家中,那就只能带着老人孩子一起饿死。 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女人们只能把自己当男人,如此粗疏的环境,到是省了杨玉英许多麻烦。 孙萍萍等三个姑娘,在几位王爷面前到是没感受到身为女子的无奈,也可能是她们注意力不在这上头,便是受到些许白眼,她们也感觉不出来。 不过,寻王等人是真心没有轻视这几个女子。 皇家的人其实都不怎么讲规矩,或许因为他们是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天然居高临下,便也不觉得寻常女子与男子有什么不同,若女子有能力,他们也不介意使唤使唤。 反正天下子民,学成本事,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卖与帝王家。 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唔,多少还是有差别的! 林星舒过来同寻王道——他们林庄弟子,所学不同,或许能有些旁门技巧,替殿下查询真相。 他们昨日刚救下几位王爷,且只一夜过去,寻王府还未曾查出结果,那些宾客也不可能长久留下,哪怕是王爷之尊,真引起民愤,照样要倒霉。 既然林庄的弟子想帮忙,寻王等人一口便答应下来。 谨王特别好奇,亲自领着孙萍萍,范向北一行人去‘案发地点’。 那尊炸了的金佛,诸多碎片还留在原地,谁也不曾移动。 一到地方,孙萍萍就和范向北等人使了个眼色,分出五个人一寸一寸地检查剩下的那些残片,把它们都整理好。 孙萍萍带着人把自家送给太妃娘娘的礼箱拆开,翻出里面的玻璃镜和放大镜,玻璃镜,还有其它零碎的奶粉一类的粉末,通通拿去给范向北。 “先试试,如果不行咱们再去做化学试剂。” 从她哥口中知道的几种提取指纹的方法都很简单,什么粉末法,熏染法,操作容易得很。 各种试剂也不难制作。 孙萍萍他们在线上聊得起劲,但表面上却是人人神色严肃,配合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经常是对方头也不抬,略一伸手,同伴便知他的意思,顺顺当当把需要的工具或者金属残片递过去。 十个人不慌不忙地合作行事,神色淡定,纷乱的现场就像是理顺了的线头一般,让旁观者都觉得哪怕仅仅是看,都十分舒服。 谨王忍不住躲远些同两位兄长嚼舌:“林庄弟子们瞧着可真大气。按说他们该避嫌,可人家偏偏不,还主动提出要帮忙,如此落落大方,平时在京城哪里能见得到?都是一群老狐狸。”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昨日那些亲亲热热的宾客们都恨不能躲得远远的,躲不开的老老实实一言不发,暗自只觉倒霉。 昨晚他们议事时,林庄也被底下人列入怀疑名单里去。毕竟当初宣王,谨王两位王爷来海州府,路遇山贼时这些人就在当场,说一句他们有嫌疑,在皇家的人看,就不算完全莫须有。 换了旁人遭遇这等事,早就吓坏了,哪里还会主动要求帮忙。 小陆公子笑得不行:“你夸来夸去,夸了几百遍,可看得懂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谨王:“……那到不懂。” 这边正说笑,却见范向北忽然半蹲下,举起手来轻轻一招,其他人便齐刷刷围拢过去。 谨王一下子窜过去,踮着脚抬头张望。 寻王也忍不住站起身。 半晌,范向北后头笑道:“王爷,劳烦您帮个忙。” 寻王扬了扬眉:“什么忙?” “劳烦您请宣王殿下,谨王殿下这一次带来海州府的人,都过来一下,所有人。” 寻王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了声好,转头吩咐下去,不多时,陆陆续续就有不少王府的侍卫,亲信仆从等集中到院子里,乍一看,乌央央一片,从内堂门口,一直延伸到门外去。 竟足有七百余人。 孙萍萍自己走了一圈,把身高太高,或者太矮的都给排除出去,最后居然还剩下五百多个。 范向北吹了声呼哨,转头问寻王殿下:“王爷,您这招收人手,是不是还要看身高?” 王府的下人们身高居然都差不太多,相貌也多端正,身材还仿佛。 宣王:“……” 既然人数这么多,范向北略一转念,便走过去压低声音对寻王道:“还请殿下令可靠之人,多寻些蜜蜂过来。再令殿下身边这些人,围着府上校场跑步,跑到汗水浸透衣衫为止。” 谨王不禁笑问:“这是为何?范小哥,你莫不是来考校我家侍卫们的体力?他们跑半个时辰也不见得会气喘。” 那便系上沙袋,加快速度。 不到半个时辰,人人汗出如注。 正好寻王令人寻的蜜蜂也到了,王府的庄子上就有一养蜂人,此时校场空旷,周围并无花木扶疏,蜜蜂出巢,徘徊半晌,不多时便聚集在一人身边,他连连驱赶,还是眷恋不去。 范向北松了口气,笑道:“将他拿下。” 那人一愣,大怒道:“什么意思?本将乃谨王殿下的侍卫亲军副统领刘占,尔等安敢放肆?” “王爷?” 范向北回头看了一眼。 谨王蹙眉,高声道:“且将刘占押过来。”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玉山 这个刘占,目光逡巡,一见谨王殿下的侍卫当真要来锁拿他,本能地一脚飞踹,踹开一人,转身就跑。 他的速度极快,愣是一眨眼地工夫就冲出包围圈,飞跃上房梁,穿过飞檐斗角,层层屋顶直向围墙奔去。 外头的侍卫看到他,也只一时愣住。 刘占身为谨王身边的人,颇得王爷信任,身手又好,为人性情豪爽大方,和府内侍卫们交情都还不错。 外面的侍卫不知发生什么,自然不会阻拦他。 刘占心中一团乱,可直觉就要不好,他这人平日里左右逢源,大大咧咧,看起来粗枝大叶,可其实心细如针尖,直觉也特别准,就在昨天,他就开始心绪不宁,只是刚做了一件大事,也就只当自己定力不足。 但今天一早,所经历得种种,都让他很难把一切不好的预感当成错觉,他不敢赌,只能逃。 刘占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围墙,围墙后面就是海州府最繁华的街道,行人众多,只要能逃出去,以他的轻功必然能逃出生天。 这般想,他的速度也骤然加快,身形轻盈如一缕青烟。 几息之间,刘占就扑到围墙边上,他一跃而上,跳了下去,混入人群,神色顿时一松。 范向南不禁吹了声口哨:“哥,比你轻功还好很多。” 范向北也点点头,皱眉道:“可别让他跑了!” 在他们这群玩家里,范向北是轻功练得最好的一个,他剑法一般,可在轻功方面是真有天赋,明明所有玩家对轻功都极为上心,花费的时间和经验丹都很多,偏偏就是范向北练得最好。 这个刘占也就二十多岁,竟能有这么出色的轻身功夫,一干玩家都不禁啧啧称奇。 一边惊奇,一边齐刷刷运起轻功,飞檐走壁,奋起直追。 他们这些玩家,在练习武功上有天然优势,别人十年八年的苦功,他们借助经验丹很容易就追上来。 要说实战,玩家们还差得远,他们还没走到开始实战那一步,功力再深厚碰见真正的高手怕是也要落败。 轻功也一样。 他们现在轻功都不差,但毕竟是靠经验丹喂出来的,运用的时候多多少少不够娴熟,不够灵活。 也幸亏他们没少在玉山上练习,一天摔死个两三次,练到如今,好歹也有些轻功经验,不至于僵硬得不能看。 现在追起刘占,便稍稍显露出轻功不济来。 但他们这身轻功,却半点没让寻王等几位王爷失望,在他们看来,玩家们的表现已经是十分惊艳。 刘占速度快,但论起身形飘逸,论起漂亮,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者,范向北等几个轻功排名靠前的也没被落下,其他人同样不曾放弃。很快就把王府回过神,开始追赶的侍卫们落下好远。 听到关于诸般情况的回报,寻王神色暗沉,勃然大怒,冷冷地盯着府中一干侍卫。 宣王连忙劝道:“三哥,刘占毕竟是七弟的人,你府中侍卫也是认识的,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你也别气了,回头好好操练他们就是。” 却说刘占逃入街市,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范向北等人居然没被甩开,连忙重整旗鼓继续逃窜。 “哼,一帮初出茅庐的小子,也想追上我?” 他鼓足力气,体内内力运转到极致,飞速穿行,左右穿插,忽而转左,忽而又转右,时而纵上屋檐,时而又钻入小巷,哪里地形复杂就往哪里钻。 跑了一阵,刘占渐渐感觉气力不足,稍稍泄了口气,缓缓平复爆炸一样疼的肺,结果一回头,范向北等人又追了上来,他顿时一惊,脸色骤变,完全没多想,再一次飞身而起。 只是这一次,他已没多少力气,多多少少显得狼狈了些。 刘占心下发狠,自己疲累,对方也一样,而且他不信对方的内息比自己强,肯定更冷。 跑了一阵,果见范向北的速度也放慢了好些。 “肯定能甩掉!” 刘占默默给自己打气,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从喉咙直到肺,干裂一样疼,火辣辣的。 跑着跑着,刘占眼睛已经开始模糊,眼前的东西越发重影,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撑不住,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只觉背上一重,被人踩住,下巴也瞬间被粗鲁地卸掉。 一开始没卸好,还卸了两次,手段生疏,造成的伤害更大,刘占瞪大了眼珠子盯着范向北。 范向北的一张脸光洁干净,只有一点微汗,气息稳定,清爽得紧。 刘占自己却差点连话都说不出,嗓音嘶哑:“你,你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不成?” 明明看不出这厮内息深厚,明明是稚嫩的生瓜蛋子。 这时,其他玩家也陆续赶到,个个身姿飘渺,脚步轻盈,气息匀称。 范向北想了想,笑道:“如果你一开始就跟我们硬拼,说不得能一口气把我们几个打倒再从容脱身,毕竟我们经验浅,武功也不高,可你偏偏要跟我们比耐力……论耐力,咱们兄弟可不输给任何人。” 刘占气得几乎一口血呕出来。 范向北一行人伸手拖起刘占,直接又飞回王府。 王府,景逸轩内,寻王三兄弟,还有王府的客卿一流,正坐着交流,就听见侍卫们的惊呼声,抬头看去,隔着窗户,只见月华之下,一群‘神仙’降落,个个仙风道骨。 谨王小小地吸了口气,一时竟说不出话。 当夜便有一书画俱佳的客卿,回去之后难以入眠,作了一幅‘王府遇仙图’,此画作成了这位客卿一生的最高成就,流传后世,世代都将其视为珍品,成为难得的名作。 这是后话了,如今寻王连忙将人押去牢里,着人严加审问,没过多久,玩家们便被提示任务完成。 显然寻王他们便是没问出什么,心中也已知道真相,林公子和杨小姐心中也一定有数。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杨玉英和林星舒便去和王爷告辞,带队返程。 “林庄的人走了?” 寻王脸色不大好,这两日事情多,他夜里都没睡踏实,此时见老管家回来,抬手按了下眉心。 老管家笑道:“已经妥当送走了,王妃还给备了份礼。” “王妃做事一向妥帖。” 寻王笑了笑,想起林庄的人,心中还留有惊奇。 玩家们虽然走了,但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依旧是寻王府上下人等口中的谈资。 寿馨堂 高太妃一脸慈祥地看着罗容带着几个小孩子吃蛋糕吃得满嘴奶油,小孙孙挖了一大块蛋糕塞到高太妃嘴巴里。 “唔。” 居然是真心不错。 高太妃年纪其实并不大,长相却衰老,牙口不大好,吃什么都不大爱吃,这回这蛋糕到一连吃了好几块还意犹未尽。 只是高太妃刚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向来知道惜福养身,吃得好吃也极克制。 “要说这回过寿收的礼物,还就是人家林庄的孩子们送的最新鲜有趣。” 底下几个大丫鬟特别有眼力劲地把林庄的礼物摆在桌上,供高太妃赏玩。 其中梳妆镜,玻璃盒的化妆盒都极好看,光论颜值,简直比高太妃当年陪嫁的玳瑁妆匣还要闪亮动人。 大人小孩儿都喜欢得不行,不光是女人,连男人看见也觉得精致漂亮。 其中几盆巴掌大小的小盆栽,假山流水花草树木,样样色色都可爱,谨王抢了两个,一个给五哥,一个自己私藏。 寻王也选了一个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闲来无事拿来赏玩。 谨王眨眨眼:“有时间,有机会,我要去林庄看看。” 宣王:“若是林庄有生意想做,我们完全可以同他们合作。” 京城居,大不易,王爷家也无余粮,身为皇子,他们平日里开销很大,手头没钱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其他皇子们都有外家贴补,宣王和谨王外家还需要他们照拂,是绝对顾不上他们,这几年两个人被逼着点亮了经商的能力,只是多年来也就是小打小闹,略有些收益而已。 仙子阿看林庄这些东西,随意包装送到京城都是紧俏货。 “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说不定是咱们的机缘。” 宣王和谨王两个一拍即合,不过要在海州做生意,那就绕不开寻王殿下,这事还得商量商量。 杨玉英和那群玩家到是不知道几位王爷动了和林庄合作的心思。 一群玩家积极准备迎接新玩家的到来。 杨玉英和林星舒却是一边筹措泉剑山庄的产业,一边准备招收新弟子入门,对于玩家,杨玉英到不怎么在意。 有第一批玩家带着,剩下的也都是一个套路,这一帮家伙比杨玉英更懂怎么玩游戏。 毕竟当年在星际,她也不算什么游戏高手。 此时,玉山上的花木扶疏经过精心栽培,已不复当初凌乱疯长的模样,大片大片的花海,如碧玉一般的湖泊,参天大树茂密繁盛,时而有飞鸟从林中飞出,落在林间休息的泉剑弟子肩头。 从各地收拢来的五十名新弟子,并五十名新玩家,一到泉剑山庄,到同时在心中冒出同样的念头——好一个仙山福地,好一个世外桃源! 依着林木,树屋排排起。 湖边青砖绿瓦的小房子,高高大大的吊脚楼,校场上的演武场,演武场边高高矮矮的云梯,渐渐填满了人。 玉山上人气越发重了。 …… 一晃眼,泉剑山庄在玉山上复苏已有四个年头。 这日又是新弟子进山的时候,正赶上年度大比,一排十岁左右的小萝卜头一进入玉县地界,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着平整的青石板马路,左右差不多颜色形貌的二层小楼,酒旗飘飞,叫卖声一片。 街市上不说行人如织,到也热热闹闹,偶尔有小孩子在街头打闹,个个穿着样式新颖漂亮的羊毛衫,戴着羊毛帽子,穿着小皮靴,干净整洁。 一群新弟子顿时有些束手束脚,他们大多数远道而来,一身的狼狈,连脚上都沾染了厚厚淤泥,仿佛踩踏在这光洁的街面上,都有些不大敢。 带队的林家侍从林蔚,一看孩子们的模样就笑了:“走,先请你们吃我们玉山最有名的玉山高炉驴肉火烧,味道一等一的好。” 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起年岁最小的两个孩子,招呼其他人跟上,径直进了街边一家挂着驴肉火烧招牌的小楼。 店小二第一时间迎上来,笑道:“诸位客官有礼了,小店这会儿客满,可能要劳几位稍等片刻,不知可否?” 林蔚是熟客,一扬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个点儿肯定没地,等吧。” 一群新弟子进入殿门的一刹那,就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家饭馆装潢极漂亮,大理石的地面干净得像镜面,墙壁上挂着明亮的灯烛,此时傍晚时分,灯已亮起来,整个墙面都如一团漂亮的火焰。 来往穿梭的‘店小二’从容貌到气质,都和千金小姐贵公子一般。 他们形容不出来,到是其中有个落魄秀才家的孩子,读过几年书,想了许久,才小声呢喃,“彬彬有礼,却并不卑躬屈膝!” 他从没有见过哪家的饭馆是这般模样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被迎到廊道处,软和舒适的椅子上坐下,还有人取来热水热毛巾,洗去他们一身的风尘。 有几个孩子手脚上有伤口,也被细细上了药粉。 还有个女孩子头发乱蓬蓬,同样被灵巧的双手梳理干净,系上缎带,佩了简单精致的簪花。 又有人送来一箱子连环画册,一一摆放出来供大家 这些连环画册印刷精美,颜色鲜亮,别说小孩,就连大人看见也爱不释手,旁边也有几个等待用餐的大人,已经看得入了迷,连天上忽然打起雷都没听见。 所有孩子都受宠若惊,目光略带些惊惶。 林蔚笑道:“这是驴肉火烧专营店的特色,毕竟做生意想做得好,总得有些自己的特色才行,你们安心受着就是。” 等待时间不短,可安安静静地坐着享受这般服务,一群孩子一点也不觉无聊,长途奔波,离家万里带来的忧虑,就在这明亮的,温柔的环境中一点点消散了去。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喜事 林星舒闭着眼睛靠着窗户装睡。 杨玉英只当没看见,声音不高不低,轻柔和缓:“泉剑山庄在靖州那边的产业遇到些问题,使绊子的都是你在靖州的熟人,如果你不说话,我就让他们按照规矩行事,到时候你可别哭。” 林星舒只好睁开眼睛,特别无辜地伸了伸懒腰,才道:“咳,玉英辛苦了,靖州不过是点小事,就让我代劳可好?”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把桌上一叠档案推了过去。 林星舒这厮越发有元帅那股子无赖劲,推卸责任,甩掉工作的能力简直是得自天授,不学就会。 现在泉剑山庄已经不是以前的空架子,杨玉英负责敬学堂教学事宜,兼顾监察司事宜。 外联事宜,包括海贸商务这一大块儿,都是林星舒的活。 可这两年铺开规模以后,他偷懒的借口越来越多,杨玉英给他准备了四个助手,每个助手还带着十个学徒,这才帮着把那一大摊子事给支撑起来,便是如此,还是会莫名其妙有事情找到她头上,实在让人窝火。 想当初杨玉英听见迪亚他们抱怨自家元帅懒惰,就很不高兴,没少因为这个闹腾他们,现在这元帅做派摊到她的头上…… 呵呵! 杨玉英对迪亚几个的稳重深感佩服。 他们家元帅身边的人,竟然照顾他十几年还没忍不住找机会给他套麻袋,真是个个都是好人。 元帅看人的眼光,果然一等一的好。 把林星舒揪起来,扔回书桌前,该他做的工作通通扔过去,杨玉英就径直去看新来的小孩子们。 还是小孩子可爱,招人疼。 林家侍从林蔚带着新弟子从玉县向玉村走,这一路走起来便极快,道路畅通,一模一样的制式宽敞马车,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到三四辆,时不时有客人或者上,或者下。 沿途食铺,酒肆,车马行,镖局等罗列。 越是接近玉山,便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繁华热闹的紧,整个玉村已经成了泉剑山庄的地盘,只是还叫玉村,在里面生活的都是泉剑山庄的人,原有的村民也加入泉剑山庄。 玉村如今就是泉剑山庄弟子们的食堂,商城,悠闲娱乐之地,每天都有泉剑的人成群结队在玉村往来。 如今玉村正在大规模建设,依着山水建起一排又一排的两进的院子,院子大体都是差不多的规制,除了并没有像富贵人家一般移栽珍奇花木,奇石怪石外,旁的半点不比那些大户人家差。 而且还更显方便。 水是自来水,井是抽水井。 宅子前后都是刚刚开垦出来较为肥沃的土地,面积不大,只是考虑到将来会入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按照他们的习惯整出地啊你地方,用来给各家做菜地,建菜园子。 杨玉英打算把玉村打造成泉剑山庄的根基,以后把房子们分给自家的弟子们。 这弟子长大,总不能一直住宿舍,单身的还好,等到将来娶妻生子,难道还同舍友们挤在一处? 等弟子们安置妥当,再建造外围,便是泉剑山庄势力范围内的各位伙计们的住所。 整个设计图纸杨玉英都是仔细看过,思考过的,现在玉县基本上已经掌控在他们泉剑山庄手中。 玩家充实起来之后,大部分都先往玉县发展,现在玉县稍微有名气些的产业,不是玩家和泉剑山庄合股的产业,就是玩家合作伙伴们的产业。 官府除了上头的县令还没替换成自己人,县令以下,从幕僚到普通衙役,里面跟掺沙子一样掺入了不少玩家。还有泉剑外围弟子们。 剩下的那些也都是拿足了泉剑山庄的好处,哪怕只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他们下一代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背叛泉剑,相反,还要拼命保护泉剑的利益,保护泉剑,就是保护他们自己,他们的家。 这三年来,泉剑润物细无声般完成了自己对玉县的布局,除了玉县,还在外面有几块飞地,主要是玩家们越来越多,肯定有不少不乐意按部就班玩游戏,想法花样百出。 杨玉英筛选出来的玩家们到都是心性好的,但既然是玩游戏,总要让他们尽情去玩,尽情去闯荡才好。 于是杨玉英就挑了几个比较想纳入势力范围的地方,充当游戏地图,把玩家们放了出去。 有些玩家是真心有能力,发展得还不错。 当然,也免不了有一些游戏体验十分糟糕,灰溜溜回来开始正常做任务。 玩家是可再生资源,杨玉英大撒手,不怎么费心,哪怕只有几个发展得很好,对她来说也是挺不错的事。 侍从林蔚带着孩子们进入玉村,从玉村出来上山,一群孩子们就和他们的师兄师姐们一样,受到热情洋溢地迎接。 这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被接二连三地震撼。 所有到达玉山顶峰的少年少女们,一颗心都踏踏实实地交给了泉剑山庄,他们已经本能地眷恋起这个地方。 接下来,他们会在这里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同吃同住同练武,付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 用不了多久,泉剑就会成为他们的家,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林蔚亲自送孩子们去宿舍安顿好,就看到一群弟子没去演武场,而是围拢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林叔。” 小豆子一转头,看到林蔚便走过来,好奇地瞧了瞧自家未来的小师弟,小师妹们,点头示意,才笑道,“王师兄要娶新娘子了,范师兄他们都闹着要去迎亲,我们正准备给王师兄的贺礼呢。” 林蔚登时喜逐颜开:“这可是好事!” 他知道小豆子口中的王师兄,叫王平安,三年前杨小姐去玉村收弟子,本来只打算收玉村本地人,还有姻亲故旧,没想到却出了个特例。 到现在他也没忘了那一年发生的事,毕竟玉山上新一代杰出子弟里,大山,小豆子,王平安,这都是佼佼者。 王平安入泉剑山庄,还有一段小故事。 那是那一年刚刚入冬时发生的事。 初雪的那一日,泉剑山庄还在建设中,初成规模,弟子们正在招收中,这一次招完弟子,弟子便过百人,一片欣欣向荣。 杨玉英亲自去玉村迎新生,主要还是静极思动,想吃玉村孙萍萍做的驴肉火烧。 孙萍萍是河间人,她家祖孙三代做驴肉火烧,往年还有人专门从外地跋涉而至,就为了吃这一口。 论手艺,孙萍萍在家里能排第三。 杨玉英尝过一次,就深深喜欢上这种味道,口感也相当出色,当即便出钱跟孙萍萍学习秘方。 依照她在学习方面开挂的能力,现在做驴肉火烧的手艺,她更胜一筹。 不过,比起自己做,杨玉英更喜欢直接享受现成的。 正好泉剑山庄招新,孙萍萍推着小推车,挨个给来应试的小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送火烧。 杨玉英也要了一个,配上金黄色的南瓜粥,喝一口粥咬一口火烧,滋味美极了。 吃了半晌,就见报名的地方骚乱起来。 杨玉英起身一看,就见一个小少年双拳紧握,眼睛赤红,正死死盯着范向南。 范向北手里还拿着报名表,脸上略带着无奈,到是挺和气:“小伙子,我们这次招生只招玉村本地人,你要是想入泉剑山庄,不如等下一批,用不了等太久,最多半年。” 小少年的眼睛越发红,终于慢慢转过身,一步一回头地向后走,走到树荫,背起坐在地上的父亲,牵着母亲,踉踉跄跄地走了。 范向北和范向南两兄弟今天负责招生事宜,已经挡回去好几个邻村过来的,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杨玉英打眼一扫,扬了扬眉:“这孩子根骨不错。力气挺大。” 小少年生得瘦骨嶙峋,脖子上的骨头凸出来,脸窝深陷,头发枯黄,可脸上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也干干净净,衣服补丁叠着补丁,却照样干净。 他父母的模样也并不狼狈。 甚至还有一点肉。 杨玉英想了想,就叫过孙萍萍,低声道:“去打探一下情况。” 这少年叫王平安,是北疆逃荒过来的孩子,母亲眼瞎,父亲受伤,双腿残疾,本来没想到玉村,但听说昨日在县城,这孩子看到叶咴咴和范向北两个人给人治病,就跟了上来,一路跟到玉村。 正逢泉剑山庄招收弟子,王平安便也动了心思,可山庄初建,招收弟子必要用心,资质到次要,品性必须严格把控。 只有玉村的村民们,山庄接触最多,对所有孩子了解最为深刻,这一批弟子便还在玉村招。 但招过这一批后,肯定要扩展弟子的来源地了。 “收下他吧,这种世道,一个孩子带着残疾的父母千里迢迢逃荒,竟还能活下来,是个有本事的,既来了玉村,便是他和我泉剑的缘分。” 孙萍萍笑应了,很是高兴。 她过去说了几句,王平安站起身给杨玉英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下一个孙萍萍才拦了。 “行了,我们泉剑山庄的弟子,膝盖上的骨头硬的很。” 王平安一愣。 那边范向北笑道:“我看这小子磕头没磕错,泉剑的弟子骨头硬,但我们要跪舔跪地跪父母,跪恩师,杨小姐负责敬学堂教学,岂不正是这小子的恩师?” 说着,他亲自过来把王平安登记到报名表上,郑重道,“小子,你进泉剑既然是特例,那可要好好学,别让我们这个特例开的不能服众。” 范向北那厮说这话,就是为了在新弟子面前耍帅。可王平安却是记在心里,自入泉剑以来,十分刻苦,在所有弟子中每日起得最早,睡的最晚,但凡老师留下功课,他拼命也要完成。 想起王平安,大山,小豆子,还有接引了好几次弟子入山的林蔚,都笑起来。 大山笑道:“自去年我们这一批弟子开始跟两位范爷操持外地的生意,就王平安做得最用心,让他干什么琐碎活,他都认真,老师动不动夸他,确实没夸错,哎,现在连成亲,他都是最早的一个。” 林蔚哭笑不得:“你们才多大?就想娶媳妇不成?” 说话间,一群玩家簇拥着王平安从宿舍的方向出来,杨玉英竟然也在,林蔚连忙过去见礼,其他人也顿时肃然。 杨玉英检查了聘礼清单,沉吟道:“还不错,那这就是定例,以后你们这一代弟子娶妻,也都是一套宅院,两百亩地,其他物件和安家银子,就按照功勋来划分,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笑言没有。 杨玉英打量了下王平安,养了三年,当年黑黑瘦瘦的小少年已经养出一身浩然之气,端是相貌堂堂,很有泉剑山庄的风格。 如今在外头,林庄受世人赞誉最多的,是弟子风仪俱佳,在江湖上,不知多少侠客美女,以一见林庄弟子风貌为荣。 “小范被那位罗小姐追求了三年多,没想到到是平安你先成亲。” 王平安脸上一下子红了。 他未婚妻就是罗小姐身边的一个粗使丫鬟,叫桃红,桃红力气大,有时候会给罗小姐做些重体力的活计。 王平安沉默稳重,每次看到人家姑娘搬箱子打水,他就上前帮忙,一来二去,双方就熟悉起来。 桃红没想过有一日能嫁给王平安这样的青年才俊,王平安却一向对自己的心意了解得最清楚,他可不会去戏弄人家女孩子,确定了自己有意,当即表白,虽吓了桃红一跳,但这桩婚事却算是成了。 林庄和罗家有生意往来,王平安和罗家也熟悉,都没经过罗容小姐,便自己去要回了桃红的卖身契,定下婚约。 如今只等下聘成亲。 杨玉英招呼几个玩家,帮着王平安查漏补缺,检查完聘礼,便挥挥手放行,让他们去琅台村下聘去。 “萍萍,你带几个女孩子去王家看看,硬件家具应是齐全了,但窗帘被褥,锅碗瓢盆什么的,你们且看看全不全。” 孙萍萍笑道:“这活我可喜欢。”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琐事 “公子,小姐,咱们可不能去,真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林老管家看着桌子上那张朴素的帖子,脸色灰白,神色难看的很。 帖子是金刀门的人送的。 金刀侯沈雁风亲自写的帖子。 沈侯筹措已久的武林大会终于要开办。 他想亮肌肉的想法,可不是一日两日。 杨玉英拿起来看了看,又转头去看林星舒:“你怎么说?” 林星舒很无辜地笑道:“沈侯爷给我们这么大的脸面,林庄不过一小小江湖新成立的门派,怎能拒绝?” 老管家顿时眼前一黑。 杨玉英略一点头:“好,正好家里孩子成亲,外头飘着的人都叫回来。” 林星舒说要去,她自是不拒绝。毕竟这些年她一直勤修内功,负责玉山上内部事宜,外头外联的事,都是林星舒负责。 虽然这家伙很会推卸责任,对正经事不上心,时常让底下的弟子们为难,但他心如明镜,其实在掌控全局的能力上,无人能出其右。 “我觉得,那位沈侯爷可能要倒霉。” 杨玉英和这位林公子相识这么久,早就确定,如果有一天要和此人敌对,一句话都不要同他说,直接暴力摧毁他的生命,才是最优选择。 偏偏沈侯这人自傲自大的很,哪怕在林星舒手底下吃了大亏,却也只当是巧合,并不把泉剑山庄区区一余孽放在心上。 “听说沈侯爷很爱找人说话,江湖上不少小门派的掌门都被他点名叫去说过话,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想和我们林公子亲亲热热地说几句话?” 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杨玉英很明白,一旦你跟他交流,甚至你不跟他说话,都有可能被他的表情,动作,对别人做的事情迷惑,质疑起自己。 你一旦开始质疑自己,那林星舒就有很大可能,去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这家伙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甚至百步的下棋人,如果不是同样的下棋人,最好不要同他过招。 杨玉英有好些时候回忆自家元帅,但想来想去,竟不觉得元帅有他这样的心眼儿。 他们家元帅喜欢的是堂堂正正地对决,每次出击,都是提前获得绝对优势,以横扫之力,摧枯拉朽地打击敌人。 阴谋诡计这类东西,从不曾出现在联邦元帅的会议桌上。 “怎么了?” 林星舒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颊,“有什么东西?” 杨玉英:“……呵。” 林星舒:“……” ‘呵’是几个意思? 带林庄弟子去赴会,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 杨玉英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非常微妙,她好像在见证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黑历史。 虽然她见证自家元帅的黑历史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但是,无论元帅多喜欢吐槽总理大人的身材,多喜欢宅在家里玩游戏,但都不妨碍杨玉英确信,他是位了不起的英雄。 他满心为的都是世界,为了广大黎民能生活得安乐,他随时随地都愿意去牺牲自己。 但林星舒是这样的人吗? 林官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林官也好,林星舒也罢,他们都是好人,这一点无可辩驳。 他们会怜惜贫弱,他们也会追寻真理,但也仅此而已了,当强权降临时,他们并不会为了不认识的陌生人就去抵抗自己抵抗不了的东西。 他们会装瞎子,装聋子,只要自己看重的人和物不要受伤害,他们就是芸芸众生,普通的血肉之躯。 “做普通人,也很好的。” 做一个元帅,那么苦,那么累,其实远不如做普通人更舒服,从林官,林星舒,变成她的元帅,必也要经历无比痛苦的蜕变。 杨玉英按了按眉心,笑起来。 她其实应该是看元帅自带滤镜。 记得那一年,元帅还是一名普通的联邦第一军战士,在后勤队负责辎重押运,算是后勤部队的精锐之士,但和联邦各大军部的精英完全不能比。 当时帝国和联邦在流光星系进行了八个月的战争,战争规模不大,但就在这场战争中,元帅带领辎重部队的一个小队,愣是打垮了当时帝国的皇家近卫军团,整个近卫军团的皇家尖刺,五百人被他带领的二十个人团灭。 就在这场战争中,元帅先是一开始就诱导对方采用斩首战术,误导对方我方指挥官阵亡。 之后又设计对方相信联邦找到一颗十分重要的资源星球,以此为诱饵,拖住了对方主力部队三个月,还陆陆续续吃掉了对了无数的支援部队。 接下来再真拿自家的主力部队当诱饵,钓到了帝国皇家近卫军的主要战力,对其全歼。 在那一场战争中,他们家元帅大人把蓝星老祖宗们用过的诡诈战术正用,反用,来来回回地用,用到连自己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地步。 有很长一段时间,元帅都是心黑手辣的代名词,人人说他奸诈如狐,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心肝。 论阴谋诡计,元帅向来不缺少。 说到底,元帅变成元帅,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痛苦不痛苦的,她远在天边,光靠臆测,又能臆测出什么。 杨玉英稍稍发了一会儿呆,伸手挟了林星舒,又交代下面传话,叫底下人准备给林公子做造型。 林星舒肯定是要自己带队去会一会沈侯爷,那他这张俊美的脸,必要遮掩一二。 此时玉山上,众泉剑弟子并不知,他们盼望许久的闯荡江湖剧情就要发生,目前在大家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是王师兄的婚姻大事。 押送聘礼的车队,徐徐驶出玉县,远在琅台村,桃红家里却也稍稍有些不大安生。 初冬时节,天越发寒冷。 这日,桃红刚起身,就听见外头阿爹和阿娘正同村子里的李媒婆说话。 “哎哟,你们家闺女都多大了,今年有二十了吧,长得也就那么回事,你们还拿不出多少陪嫁,人家冯泰有什么不好,读书人,将来要考秀才的,要不是他前头的媳妇难产死了,家里想给找个好生养,壮实些的媳妇,怎也轮不到你们家桃红,还想什么!” 桃红爹讷讷道:“闺女刚回来,还想留一留。” 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终于送走了媒婆,桃红就听见嫂子没好气地吼她大哥:“我这小姑子是天仙下凡不成,冯秀才都不嫁,还要嫁给谁去?” 桃红叹了口气,琢磨着,家里果然还是待不得。 到不是桃红家里有什么不好,她和父母,兄长关系十分亲密,当初罗家到海州安家,采选婢女,她是主动自卖自身,把自己卖出去给她娘治病。 她哥哥为了早点把妹妹赎回来,拼了命地种地,农闲就去打工,只要能赚钱,简直什么工都做。 可桃红家种地种得的粮食,交了租子剩下那一点,也就是将将能糊口,一年到头赚不出几分余钱。 兄长到是有一把子力气,可没读过书,不识字,人也憨厚老实,钱赚得着实不多。 一家子俭省了三年,才攒下来七十文,每到年根底下,看着家里的家底,一家人就忍不住垂头丧气。 其实大户人家在主人面前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想放出去只要求一求主家,还是很有希望。 有很多丫鬟不光一分钱赎身银子不用花费,主人家还会赠送各色礼物,并存下的私房钱让其一起带走。 要不然民间也不会有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的说法。 但很显然,桃红这样的使唤丫头,在主家面前都没有怎么露过脸,根本没这样的脸面。 桃红她爹都以为,恐怕熬到自己和老婆子死,都不一定能瞧见丫头得自由身。 去年家里终于给大儿子说了门亲,大儿子娶了新媳妇进门,他们老两口一边高兴,一边又隐隐担忧,只能叮咛儿子,哪怕娶了媳妇,也莫忘了还有一个亲妹妹。 她爹别的也不求,只求女儿将来有个落脚之处。 “你要记得你妹妹,千万别忘了她。” 一家人遭受骨肉分离之苦,每日都不踏实,不曾想,今年一开春,闺女竟然回来了,说是主人家开恩,放一批丫鬟出去,也算积福报。 这可把桃红爹娘和兄长给高兴坏了。 只是刚高兴了阵子,桃红就把自己有了意中人的事说给父母听,细细讲述了王平安的身份。 武林名门弟子,林庄在桃红眼中,就是正经的武林名门。家中豪富,同罗家有生意往来,和王爷也有交情,是个贵公子。 桃红特特交代:“平安哥的事,先莫对外面张扬,过些时候他回禀了长辈,便会请媒人来求亲。” 她爹当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到没说什么,可私底下却犯了愁。 那样的贵公子,怎会看上他们家的丫头?莫不成是想纳桃红做妾? 当爹的满腔愁绪,人家和王爷还有关系,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村的里正。 王爷那可是天上的人物。 桃红爹怀着诸般复杂思绪,也不大敢拒绝媒婆,自从女儿回来,他儿媳妇就一直想赶紧把闺女嫁出去。 这事,桃红爹娘都不大同意,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责骂儿媳,再说,儿媳有点私心,可也不全然是坏心思。 闺女年纪的确有些大了。 虽然姑娘说,她自己在外面相了门亲事,但这门亲事,着实算不上门当户对。 这些年闺女在人家家里当差,为自己谋算,那是应该,可他们当爹娘的却不能不去考虑,万一这事不成呢? 媒婆可不能得罪,要不然对方歪歪嘴,姑娘的终身大事就要起波折。 时间一日日过去。 冬日天冷得厉害,这天桃红正坐在堂屋里做绣活,就听她嫂子略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来。 “您说的是,冯秀才这么出众的人物,那是打着灯笼都难寻,阿爹,阿娘,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小妹,小妹,把你手里的绣活放一放,家里来客人了。” 嫂子声音又高又亮,“我这小姑子,是个勤快人,手艺也好,绣花绣得可是漂亮的紧,灶上的活更是不得了,自我小姑子回来,家里的饭菜都是她来烧,我去做,阿爹阿娘还不乐意吃呢。” 桃红:“……” 她是真没想到,嫂子居然把人家冯秀才招到门上。 昨晚吃饭时,嫂子到是说了一箩筐冯秀才的好处,什么会读书,将来说不得能当官,嫁给他还能得个诰命。 要说这村子里,到真只有冯秀才一个读书人,但大家虽然都叫她冯秀才,可也就是一个客气的说法,他还没有得秀才功名。 离当官可是还有十万八千里。 隔壁的花婶子私底下和桃红说起,这个冯秀才别的毛病没有,唯有一点,读书是个耗费银钱的事,要她有个心理准备。 前头他妻子在时,他们家就靠他媳妇撑着,连怀了身子也要下地做活,后来难产死了。从那之后,冯家日子就过得拮据,只外面光鲜而已。 就是没这些毛病,桃红也不可能嫁给他,她已经答应平安哥哥了。 桃红一笑,起身徐徐走出门,轻轻拂开她嫂子的手臂,大大方方地道:“冯公子,如果你有意同我们家结亲,我先给你说明白,我不乐意,如果不是,那就是我自作多情,请您见谅。” 冯泰一怔,神色顿时有点难看。 他不是第一次见桃红,那日桃红进村时,她就看见了,村子里所有姑娘,没有一个像她那样细眉细眼,皮肤雪白,还有一身幽香,既要娶个媳妇,他当然想娶个看着顺眼的,不成想,人家到不乐意。 冯泰面上没说什么,还挺和气,可一出门就沉下脸,胸中郁结。 桃红嫂子也气得胃疼,桃红爹娘叹了口气,越发愁苦,看来姑娘是死了心要同她口中的王公子好,可也不好去得罪冯公子,冯公子是读书人,出去一嚼舌,外面还不知编排他们家姑娘什么。 果然,第二日村子里就四处流传说,桃红心高气傲,想攀金枝,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被人家赶出来的,要不然在大户人家做得好好的,她为什么不做了? 诸般说法,十分难听。 桃红在家都能感觉到父母脸上愁云密布,忍不住想:平安哥哥,你可快点来吧。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惊讶 王平安的大队人马到琅台村时,天上正下着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大地一片素白。 范向北和叶咴咴带着十来个玩家,十来个本地NPC弟子护送王平安来迎亲,此时见到雪景,无论玩家还是NPC,竟都是差不多的情态。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叶咴咴吟诗一首,雪花盈袖,却是半点不觉冷,反而很有当即铺展开画板,作画一幅的雅兴。 二十几个泉剑弟子,一模一样的校服,个个生得面如冠玉,气质超凡脱俗。 个个站在雪中,意气飞扬,朗声长笑,彼此打闹,登时让路过的村民看得目不暇接,直以为是仙人降世。 “这都是哪里来的神仙?” 正好有两个货郎进村,乍看到这些人,一时都不敢上前。 “不知道……不过,应该出身名门,都是贵人。” 很多名门世家的江湖弟子,走到江湖上,不必报姓名,报来历,老江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的底细,以前范向北他们都不大信奉这种说法,但这三年来,眼睁睁看着无论是玩家还是NPC,渐渐都被泉剑山庄染上了文青病,到是开始理解了。 一群人同吃同住同学习同习武,自然而然就被熏陶成差不多的风骨,或许脾性各有不同,但在三观上,总有相似之处。 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徒弟,爱好做派上相似,那是再正常不过。 尤其是泉剑弟子们相貌都好,风度翩翩,本来就该是风雅人,如果没这点风雅的范儿,才令人失望。 “咱们村子来了一群神仙!” 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入村子,仿佛比雪还要快。 桃红一听就明白,脸上顿时一红,躲在屋子里不肯再露头。哪怕和平安哥哥定下婚约,她也还是觉得,平安哥哥是仙人。 平安哥哥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也是。 桃红低着头,羞涩地想她小女儿的心事,外头却已经炸了锅。 全村老少都扶老携幼奔出家门,今天村子灰扑扑的土屋,土道,都仿佛被洒了一层仙气,天也变得蓝了,水也碧。 几十个俊美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赶着三辆大马车徐徐而至,后头跟着轿子,抬轿子的竟都是县衙的衙役。 老少爷们全给唬得不轻,膝盖顿时发软,呼啦啦跪了一地,衙役们到是好说话,连忙招呼免礼,几个口齿灵便的衙役还细细过来分说清楚。 “今日大老爷来纯为私事,诸位乡老勿要惊慌,也不必行此大礼。” 至于是什么私事,却是不肯说。 一行人径直到李家柴扉前,轻轻敲响了门,后面一群老少都大吃一惊。 李家在村子里扎根几十年,几辈子都是老实人,贫寒人家,大家知根知底,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贵人跑来叩他家的门? 先不说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光是官老爷就让人心惊肉跳。 再看那三辆大车,车上堆叠着好些箱子,有些箱子没有盖实,露出些许宝光,里面竟装的都是银子。 琅台村全村上下加起来,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两银,这么一箱子,起码有几百两,怕是全家能吃上一辈子了。 这会儿李家所有人都很慌。 桃红她爹娘立在院子里,看着官老爷,县太爷的嘴巴一张一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响得他口干舌燥。 桃红的大嫂只觉得自己耳朵坏了,出现幻听,大老爷说什么,说想要做媒,给桃红说一门亲事。 大老爷要来官家里小姑子的亲事? “这就是王公子,乃是林庄庄主嫡传弟子,寻王爷的座上宾,文武双全,家中财资虽不很多,不过千余两纹银,但林庄弟子成亲,庄主和副庄主都会为弟子们置办产业,三进的宅院一座,良田五百亩,并车马牛羊等……” 桃红爹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他想,这大概就是未成婚之前,孩子们手里不拿私财,成亲才有分家银子。 不对,人家有一千两的私财! 桃红爹一时也不知道一千两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数量,已经超过他能理解的范围了。 一整日,官老爷到底说了些什么,桃红家爹娘都稀里糊涂的,直到要说定婚事时,他们才勉强回过神,把女儿叫到眼前,郑重地问了女儿的意见。 其实根本不需问,桃红娘一看闺女的脸色,再看她的眼神,自己都不禁面红耳赤,她家闺女的目光恨不能黏在那位王公子的身上去。 不过,桃红娘忍不住细细打量王平安,高高的身量,一身道袍随风漂浮,光洁的脸庞,剑眉星目,好生出色。 她这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般出彩的男儿? 如今,这要成自家女婿了? 桃红爹比桃红娘还要撑得住些,至少还知道先观望观望,看王平安是不是真心的,这一看,桃红爹脸上也泛红。 就那眼神,简直快要把他姑娘给化了似的。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桃红爹娘都不傻,如此好的人选,他们怎会不乐意?私底下桃红爹还叹气:“看王公子这眼神到是黏糊,就不知是不是真心真意。” 桃红娘瞥了老头子一眼:“你没瞧见人家下的聘礼?就人家搬来的六百六十六两银子,还有那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买几百个你闺女都够了,这还不真心,怎么才算真心?” 桃红爹:“……” 两口子私底下嘀咕些小话,一出来却是精神焕发,左右过来串门的乡亲,都觉得他们两口子得年轻了十几岁。 但是想一想,要是自家能得这么一个女婿,那好像也得跟吃了仙丹似的高兴。 “我就知道,桃红和咱们乡下姑娘不一样,人家是有造化的。” 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流言瞬间就消失,谁还记得他们也曾说过,桃红看不上冯泰,眼光太高,将来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之类的话。 雪越下越大,到是一时阻了去路。 泉剑弟子们干脆就在山边搭起建议帐篷,打算暂住几日,待得雪晴后再整装出发。 王平安他们只才在琅台住了一日,就彻底‘俘获’一众村民的心,他们这群年轻人,相貌秀美,言谈和气,举手投足都贵气不俗,更难得的是无论同什么人说话都斯文有礼,客气的紧,那种客气是真正的,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绝无半点自高自大之态。 百姓们说不出大道理,反正就是觉得同这些漂亮后生相处十分舒坦。 不得不说,玩家们或者有无数的毛病,但在尊重人上,杨玉英也有些比不上他们。 他们自幼受到的就是人人平等的教育,哪怕后来长大了会发现,所谓的人人平等略有些虚,但再虚无,也同当下这个世界完全不同。 这些玩家,便是在游戏里也绝对做不出 泉剑的人不少,到是都带了帐篷,自己搭起帐篷凑合住一住无妨,但吃喝一类,却免不了掏银子跟村民们购买,他们都不大把钱当回事,出手十分大方,又特别喜欢买东西,简直见什么都新鲜。 家里编织的草帽,草鞋,蓑衣一类,被买去不少,最受欢迎的还是小物件,有几家人编来哄孩子玩的蛐蛐罐,小背篓,都卖了出去。 喜得村民们都恨不能这些公子爷在村子里长住不要走。 冯泰的娘也卖了两张草席,竟给儿子赚出下个月的笔墨钱,可心中还是不大高兴,她去卖东西时,正看到王平安立在桃红家的围墙外头,同师兄弟们说话,灰扑扑的墙头映衬下,少年简直在发光。 她就是再觉得儿子是文曲星下凡,了不起,也不敢说她儿子能比得上人家这位王公子。 “不过是个粗人,还不知道哪里来的江湖匪类……我儿子将来可是要考进士的。” 桃红他们家,如今却也有些发愁。 除了桃红,一家子坐在屋里,听王平安不急不缓地道:“若岳父,岳母和兄长同迁往玉村,可租泉剑的地,按照人头,每人三十亩,租子只交一成给山庄,剩下的皆是自己的,租种五年田地便归个人所有,除了若要买卖,只能卖给山庄外并无旁的限制。” 几句话,李家所有人眼睛都亮起来。 土地,就是所有农民的命根子。 当初桃红娘一病,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也给卖了,这地一卖,再想买回来就是千难万难,他们家已经好几年没有自己的田,光是租种人家的,交了租子连口粮都不大够,一年到头到有小半年要挨饿。 这天晚上,李家老两口一宿没睡。 李家大哥和大嫂也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琢磨。 第二日,老两口就下定决心,要同女儿女婿一起走。也不光是为了田地,他们离了女儿这好几年,也盼着能长长久久在一处。 若是不去,就算不至于天南海北,也是路途遥遥,有生之年,还能见上几次? 一说要走,王平安他们行动就极迅速,雪一停,众人便收拾家舍启程,快马加鞭而去。 一直走到玉山脚下,来到玉村,李家老两口还有些稀里糊涂,隔着车窗,举目四顾,看到繁华如城镇,干净整洁的玉村,两个人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桃红娘使劲掐了老头子一把:“这,这地处,房租得要掏多少?” “……先租一间小屋,暂时凑合,咱们租子交的少,辛苦几年,再建房子。” 桃红爹咬牙道,“别当着姑爷的面说这些。” 桃红娘点点头,目光落在两侧依山傍水建起来齐齐整整的青砖绿瓦的小楼,小院上,琢磨哪里的房子他们能租。 像这样漂亮的小楼,还有几进的院子,想也不用想。 “那里!” 桃红娘眼尖,指着两间灰扑扑的低矮平房道,“香椿,你记下这地处,咱们就租住两间这样的房子,足够使唤了。” 大哥也是一脸赞同,点点头应了。 正好马车停下,王平安和来帮忙搬家的师兄弟们说话,大哥心下着急,就先跳下车去探听情况。 如今一家子都到了陌生地处,不赶紧找个落脚地怎么成?总不能什么都麻烦妹夫。 桃红爹也要他快去,大哥一路小跑,却不过片刻又跑回来,桃红娘看着儿子像是傻了似的,也吓了一跳:“怎么的?房子能不能租?还是说房租很贵?” 大哥讷讷道:“……那不是人住的屋。” “你还挑剔起来,人家那好歹是砖瓦房,哪里住不得?” 大哥苦笑:“哎,那是茅厕,叫什么公厕,人家村民们方便用的。” 桃红爹,桃红娘,大嫂:“……” 正面面相觑,桃红撩开车门进来:“爹,娘,你们过来看看,你们和大哥是想要一个跨院,还是两个相邻的小院。面积一样,户型也差不多。” 说着,桃红干脆一把拉住她爹,一起去看。 走到一排排整齐的小院前,桃红爹,娘觉得脚下发软,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些小院子都是一样的结构布局,一栋二层的小楼面南而坐,左右厢房,分前院,后院,有门房,有柴房,厨房,还有浴室。 院子里没栽种什么花木,只以青砖铺垫出小道,左右是开垦好的菜地。 “……给我们住?” 桃红一脸诧异:“平安没说?房子都是平安哥的师门给准备好的,给弟子们安家用,建房子耗费的建材钱还是要还,弟子们分期每月还一点,月俸里会自动扣除,这就不必爹娘操心了,我平安哥每个月都没领过月俸,吃穿用度都有师门给调拨,那点建材钱,他两个月的月俸就能还清。” 桃红大嫂已经扑到一户小院门前不肯走了。 桃红眨眨眼:“那爹娘和大哥大嫂,就比邻而居,住两个小院得了,两进的宅子说起来有点大,打扫也费力气呢。” 桃红娘笑骂:“谁还能因为打扫费力气,就不想大宅子。” 不过,两个小院,也挺好。 不多时,王平安已经办好手续过来,赴武林大会之约的弟子要遴选,范向北催他赶紧去报名参加,他着实有些忙碌,而且这一路跋涉,李家人都很累,房子里简易家具都有,干脆暂时住下,明日再布置。 “我莫不是在做梦?” 半夜,桃红爹忽然睁开眼,盯着亮晶晶的玻璃窗,再也睡不着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出山 桃红爹是真心觉得,现在这一切特别不真实。 在不久之前,他还为女儿回不到自己身边而心烦,女儿回来了,她又因为女儿的婚姻大事发愁。 愁啊愁的,女儿自己给他寻了个方方面面都特别优秀的女婿,女婿不光有本事,家里有钱,对女儿好,自己的身家差不多都交给女儿管,难道还不是对女儿好? 这也能说是女儿眼光好,有福气。 但一人三十亩只要种十年,就能白得的田地,早早准备好给白住的,漂漂亮亮的大瓦房,这也未免,也未免太……太好了! “哎哟,应该不是梦,我做梦最多也就是在外头捡到二两银子,可不敢梦这个!” 一宿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桃红她爹照样精神百倍,天还没大亮就起来,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看自家的宅子,怎么看怎么漂亮。 屋子里大体的摆设都有,什么桌椅板凳橱柜都齐全,连厨房里的家伙都是全的。 桃红娘看着厨房里一口大铁锅,心里头欢喜的不行,恨不能抱在怀里不撒手,当年他们在琅台时,一口铁锅用了二十多年,后来彻底坏了,就再也没舍得去买。 “我看这房子不必怎么收拾,只准备几床被褥就能过活。” 只这么大的宅子,光他们老两口住,未免太浪费。 桃红爹已经盘算在院子里种菜,再抱一窝鸡鸭,他看这地方风水还不错,山上绿得很,或许可以看看山上的猪草情况,要是行,就再养上一头猪。 桃红起来时,就看到爹娘坐在院子里,满脸堆着笑,也不禁流露出一点笑意。 “娘,平安哥分到的宅子离这边不远,大哥也在附近,咱们以后一家子在一起,绝不分开。” 桃红脸上一红,“平安哥的宅子是三进的大宅,他和他爹娘一起住,也住得极宽敞,我虽未见过他们二老,可平安哥跟我说过,他爹娘都是和善人,和爹爹脾气相似,咱们两家,一定能相处得来。” 一番话说得老两口既是高兴,感动,又有一点忐忑。 正聊着,就听见隔壁儿媳妇哈哈哈的大笑声,显然儿子,儿媳妇对新宅子也特别满意。 桃红也笑起来,不多时,只听外头有人敲门,桃红连忙去打开,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未语先笑,神色和蔼的紧:“老弟,我叫赵书正,儿子也是泉剑弟子,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桃红爹忙打开门请人进来坐:“这可是天大的缘分,老哥,快进来坐。” 老人家朗声一笑,“你们怕是没空招呼我,一会儿范公子该叫你们去挑田地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水田和旱田各半,都是好地,闭着眼睛去选,也选不坏。” 桃红爹顿时大为喜悦。 天底下就没有比看自家的土地更要紧的事,他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急匆匆就出门,顺路叫上大儿子。 两个男人离了家,桃红娘就带着桃红去厨房做饭,泉剑弟子们十分贴心,已经准备好了食材。 桃红娘打开粮食瓮,看着里面颗粒饱满的大米,心里一片滚烫。 不过半个时辰,桃红爹和大哥回了家,面上是红光满面,脚下生风,想起自家分到的田地,脑子就发烫发晕。 “儿,你和你婆娘赶紧生个娃。” 有了娃,家里又能新添良田,他不怕累,再多几十亩,也能种。 王平安家里父母,也是一脸的欢喜,这几日走路都是脚下生风,左邻右舍瞧见他们这一脸的欢喜劲就好笑。 “你们家平安多好的小伙子,但凡你们放出口风要寻儿媳妇,来说亲的媒人还不踩烂了你们家的门槛,你们平安就是想娶大户人家的千金,那也不难,如今这个不过是个乡下姑娘,至于这般欢喜?” 平安爹娘平时都不大会说话,这会儿却是道:“我们平安自己中意的,和别的怎么一样?儿子喜欢,小两口和和美美,那才是真好。” 邻居都笑了,都道那姑娘有福气,遇见了好人家。 其实,人人都高看王家的门楣,觉得他们家合该去配那些贵女千金,但平安爹娘自己知道,他们当初到底有多艰难,陷入了怎样的窘境。 一路逃难,到这边时,银钱已经耗尽,他们儿子好几日没正经吃上一口饭,就是有了吃的,儿子也偷偷省给他们两个老糊涂,只说自己已经吃饱喝足。 当初他们糊涂,没看出儿子的做法,后来听给儿子看诊的大夫说,儿子身体亏损的厉害,若不好好调养,恐怕寿数不长,他们才明白过来。 那会儿,他们老两口简直恨不能掐死自己。 要不是儿子知道再也撑不下去,硬是追着人到玉村,还真就遇见好心肠的杨先生,破例被留下,他们一家子早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有如今? 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杨先生,林先生都是仁义之人,对待他们家儿子没得说,泉剑山庄那些师兄弟姐妹,也如手足至亲。 他们没别的念想,就是想让儿子好好的,每日都快活,还要报答泉剑大恩,给杨先生,林先生立长生牌位,日日祈祷他们健康长寿。 如今儿子自己选了媳妇,他们师兄弟都说好,杨先生,林先生也都随儿子的心意,他们怎么会觉得不好? 听平安说,那桃红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那日儿子接李家来玉村时,他们也挤在人群里瞧了一眼。 未来儿媳妇不光生得体面,还会说话,大方爽朗,一看就是能给儿子当贤内助的模样,他们老两口性情都沉闷,在玉村扎根这有三个年头,还是闷葫芦似的,以后得由儿媳妇来操持家事了。 儿子这门婚事,他们不光不会说什么不妥当的话,还要高高兴兴地接新媳妇过门,让儿子安心如意。 王家老两口难得新裁了衣裳,又准备了各色礼物,都是农家安家要用到的东西,待桃红家安顿好,他们就要登门拜访。 …… 杨玉英打量桌前的林公子。 他此时脸色稍稍显得有些灰白,一脸的病容,从头发丝到脚踝,每一处地方都写着‘孱弱’。 孙萍萍几个姑娘交头接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奇怪的笑。 杨玉英却点头:“好,给他配上件宽松的斗篷,要大毛的,衬得脸更小。” 孙萍萍应了声,叫了弟子搬来一堆衣服,挑挑拣拣,最后没挑簇新的衣裳,只选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兔毛斗篷。 毛茸茸的帽檐一遮,果然衬得林公子更斯文瘦弱。 杨玉英满意点头。 林星舒失笑:“赴会的都是老江湖,行走江湖,最不好招惹的便是老弱病残,你们就算把我编排成瞎子聋子瘸子,也没大用。” 杨玉英笑道:“不过有备无患而已。” 正说话,外面登时传来一阵嘈杂声。 孙萍萍探头出去看了两眼。 “正闹呢,大家都想去凑凑热闹。” 林星舒莞尔。 他家泉剑弟子,竟也有如此活泼的时候,不知将来在九泉之下见到父兄,父兄会是何等样的表情? 不远处的凉亭边,乌央央一片人头。 范向北挑挑拣拣地看着桌上的名册,满脸苦笑:“我说弟兄们,虽然我也很希望我们泉剑名扬江湖,让天下英雄都知道,我们泉剑弟子不逊于人,但现在就让这两百多人跟两位先生出门的事,那是绝对不行。” 泉剑山庄,对外称林庄,在外人看来是这两年才新崛起的武林小世家。 庄主林舒,本是进士出身,只是不爱官场,偏喜欢闯荡江湖,于是便离家出走,同至交好友杨女侠一起在海州偏僻之处建起林庄。 林家大约有些家族传承,精通剑法,门下弟子也被教导的颇有君子之风,只看这两年海州地界上不守规矩的黑道绿林人士,都被林庄弟子清除,便知他们家传承不差,弟子也多成才。 在世人眼中,林庄十分低调,弟子们很少去别人家的地盘闲逛,江湖人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新崛起的小世家,到并不太把它放在心上。 范向北这一干玩家,都清楚他们目前的游戏设定,林先生林星舒是江湖名人,不光和那位沈侯爷有仇,还同当朝太子有怨。 他们这些玩家目前玩的乃是种田副本,泉剑山庄的名号都不好拿出去乱显摆。 这两年光是铲除海州本地蛀虫,隐患,替有些撒欢撒得有点过分的玩家收尾之类的任务,就数不胜数。 他们这些玩家有共识,都是沉浸类型的玩家,游戏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第二个真实的世界,都不肯过分任意妄为。 至少范向北目前并不想打正经的泉剑山庄保卫战,和金刀门并朝廷大军正面厮杀。 他们自己到是不介意痛快一把,但是想一想,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房子,特别可爱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师弟,小师妹,甚至连他们刚刚建的养鸡场,养猪场,真给毁了,一切重头开始,他们是真心心疼。 玩家们想打仗,想热闹,去打倭寇不好? 去打土匪不强? 干嘛非得在自家还没准备好时,就和朝廷硬碰硬? 范向北把名单勾勾选选,看着一脸哀怨的师兄弟,笑道:“这次赴武林大会,一是既然收到了帖子,不去不好,二来也要亮一亮肌肉,确定海州就是咱们的地盘,就算同人起冲突,大概也是去年咱们打掉的两个土匪窝的后台要闹事,有二三十个精英弟子随行就很好,真用不着太多人。” 几百人站出去,赫赫扬扬,个个都是根骨好,相貌好,处处优秀的弟子,如此招人眼,引来关注,怕会招来麻烦。 其实现在的泉剑,也不大担心沈侯那些江湖势力的围攻打压,玩家们可不怕大战。可自家庄主得罪了太子,这便要仔细想一想才好行事。 一干玩家好好的江湖名门子弟当着,偶尔出去行侠仗义,受人吹捧也很开心,还没打算变成朝廷打压的邪魔外道。 范向北干脆利落地一排排划掉人名,顶住师兄弟姐妹们可怕的眼神,抱着名单回去做准备。 NPC弟子这边好打发,到了玩家那边,却是折腾了一宿,在室内演武场关上门打得天昏地暗,最后才打出了结果。 玩家里范向北,范向南两兄弟带队。孙萍萍随行,共二十一人,另外还有王平安为首的npc弟子十人,并林家的仆从若干。 离武林大会还有十日,一行人便出发。 连着三日的大雪初歇,泉剑弟子们这一路爬山涉水,走得是十分艰难,而且对玩家来说,也很是有些无聊。 好在大家也会找乐子,一路前行,一干玩家今天比射猎,明天赛马,后天比轻功,大后天干脆一人一干柳条当剑,一展所学。 这日,范向北,范向南两兄弟正演示回风剑法的第一百零八种变招,打得正热闹,忽听不远处有人呼救。 一众弟子们蹭一下站起身,齐齐朝着呼救的地处飞掠而去。 如今就是那些NPC弟子们,也和玩家弟子学得,但凡遇到有人求助,只要力所能及,就非帮忙不可。 泉剑弟子的热心肠,在整个玉山周围人尽皆知。 宗峻抱着弟弟宗峪跪坐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眼睛赤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 不远处倒着他家两辆马车,赶车的车夫和护院都死伤殆尽。 连马都倒地吐出一摊黑血,没了气息。 此时,两个青衣男子正立在道边,似乎有些迟疑不决,宗峻满脸绝望,却又带着期盼,静静地看着这两个青衣人,小声抽泣,却是咬紧牙关并不开口。 在他们面前,一群黑衣盗匪神色冷淡,为首的那个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冷声道:“你应该看得出老子出身蛇帮,今天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老老实实走开当没看见,这事就算过去,要是想架秧子,也可,就看看你们南宫家是不是个个都百毒不侵。” 两个青衣男子面色顿时难看的很,沉默半晌,默默转过头,看也不看宗峻两个小儿一眼,疾步向后走去。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任务 宗峻心中绝望至极。 两个青衣男子低着头疾走,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们出身南宫家,当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派,三十年前,说起南宫家宫主南宫羽,世人谁不叹服? 奈何南宫羽壮年早逝,南宫家下一代都不成器,不过三十年便落寞到如今这等地步,甚至只能投靠金刀门以自保。 他们两个随家中长辈来参加武林大会,路上行侠仗义,与家里长辈们分开独行,正好遇见宗峻兄弟的车队,他们便搭了一程顺风车。 没想到竟然遇到蛇帮的人在此打劫! 那些劫道的小贼,南宫兄弟自是不惧,他们一路上可没少处理不长眼的小毛贼,可蛇帮却绝不一样。 别看蛇帮的名字土的很,来历却不小,蛇帮帮主乃是昆仑弃徒,具体虽不知,但人人都知其是欺师灭祖之辈。 就是这样,昆仑愣是拿他没办法,让他和他的蛇帮发展壮大,如今在江湖黑道中那是凶名赫赫。 蛇帮的帮众们武功到是一般,却个个擅长使毒,性情桀骜古怪,杀人全凭心意,且十二万分护短。 你敢杀他一个弟子,他便能灭你满门,即便不成,被一条毒蛇咬住不撒嘴,在漫长的时间里都要沉浸在恐惧中,那他们也受不了。 南宫兄弟不敢拿自家师兄弟的性命开玩笑,更没有底气去这么做。 两个人越走越快,心中冰凉,一时也不知自己是盼着宗峻兄弟能逃出生天,还是彻底地死去,好让他们做下的,这般懦弱又卑劣的事情,永远被掩埋在尘土之下。 宗峻把视线收回,不再看南宫兄弟,只抱着弟弟,不远处,一中年男子提起染血大砍刀,随手在死去的护卫身上一抹,这才抬头冷笑,一步步朝着宗峻走过来。 此人面孔凶恶,杀气腾腾,宗峻一颗心扑通乱跳,脚上钻心一般疼,浑身发软,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他心下叹气,忍不住想,罢了,只是可惜弟弟年幼,才刚八岁,就要夭折。 爹爹和娘亲痛失爱子,不知要多伤心。 好在有小叔叔承欢膝下,也许能抚慰他们二老。 只是一瞬间,宗峻脑海中就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才想——原来江湖大侠也是这副德性,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些舍生忘死,都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 刀光凛冽,眨眼便至眼前。 宗峻闭上眼,只听重重一声闷响——完了! 他默默等待生命流失,可是,怎么不疼呢?原来死亡竟然不疼! 宗峻心中的害怕稍稍减弱了些许,小声对昏迷的弟弟道:“毛毛,你别怕,不疼的。” 他感觉鼻头闻见浓郁的血腥味,一股温热的感觉在脸颊上浮现,不多时,耳边隐隐听见刀剑相交的声响。 宗峻一睁眼,顿时一怔。 他身前站着一少年,就是少年,比他还小好几岁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嘴边挂着笑,一只胳膊挡在他面前。 宗峻吐出口气,刚想说话,目光顿时凝滞,小少年长袖上一团血污,还有血流下来,有几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显然刚刚就是这个少年为他挡了一刀。 刀剑相击的声响越发大,宗峻抬眼一看,见另有一年轻人正以一己之力,拦住蛇帮领头的那人。 他使剑,剑身纤细,看着到像是装饰品,对方的砍刀很重,刀法也很凶悍。 但是年轻人的剑却极重,每一出手便将对方打退数步,很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占据上风后,他却并不曾下杀手。 宗峻心里着急,蛇帮人多,又狡诈,擅长用毒,这位少侠武功是不错,可是经验明显还浅,又很正派,出招光明磊落,哪里是这等凶悍匪徒的对手。 “别怕。” 身前的少年似乎是见他发抖,以为他害怕,便回头笑道,他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头上的银色小冠闪闪发光,“你看,我师兄们来了。” 说话间,远处山道上陆陆续续飞来好些人,都是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玉树临风,年长些的二十左右,年幼的十五六岁。 他们一到,直接就拦截在正准备围上来的蛇帮人面前,个个神态轻松,姿势也轻松。相貌出色到不像是人间凡人的地步。 这下子,就连蛇帮的人都愣了下,为首之人冷笑:“小子,我们蛇帮在做事,识相的赶紧滚!” “哦,蛇帮的。” 范向北点点头,“那就没问题了!” 他话音未落,长剑嗖一声飞出去,头领心下警觉,猛地一偏头,长剑擦着耳朵直直扎入他身后一蛇帮弟子心口。 蛇帮弟子连声都没出,仰面倒下。 范向北轻声道:“杀!” 几个玩家看到脑袋上顶着的标识红的发紫,恨不能在脑门上写‘恶贯满盈’四个字的一群‘怪’,简直和看到金子似的,顿时一拥而上。 宗峻愕然看着这些招式飘然若仙的贵公子,出手就狠辣毒绝,一时惊讶。 蛇帮弟子们显然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跟他们比狠? 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也就一眨眼的工夫,除了为首的那个,蛇帮其他人悉数毙命。 为首之人神色骤变,指着范向北满脸惊讶:“你们!” 范向北灌了一口解毒剂,皱眉道:“……有点亏。” 头领目眦欲裂:“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对我蛇帮弟子动手,帮主必要尔等尸骨无存!” 范向北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对骑马徐行而至的小姐和公子笑道:“先生,蛇帮说要咱们林庄弟子尸骨无存呢。” 杨玉英笑道:“回庄后领五百两的奖金,你们几个均分。” 范向北笑应了。 一行师兄弟们神色间也略带了些兴奋,他们在玉山上能打的怪着实不多,自家地盘上的土匪都被灭得干干净净,如今连剪径毛贼都寻不到半个。 玩家们苦无人头入手已久。 但身为正经玩家,他们又不能主动去挑衅其他门派,故意给自己拉仇恨,最近这段时间是时不时都为了争抢人头而起冲突。 家里演武场上,玩家天天比斗,赢了的才能下山行侠仗义,偏偏老是几个老玩赢,其他人想赢很是不容易。 如今新得蛇帮援手,范向北表示我心甚慰。 林星舒失笑道:“还是提醒玉村百姓们多加小心,每日巡逻的弟子也需得提高警惕。” 范向北郑重应下,到是也不怎么担忧。 蛇帮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真正大光明地对平民百姓出手,一旦真如此做,被打为邪魔外道,引起朝廷出手,武林黑白两道共诛之,他们可就再没有如今这份逍遥自在。 别看为了钱,蛇帮连杀手都做,打家劫舍的事更是常有,但多是暗中行事,但凡看到的悉数灭口。 至少他们应不至于大规模故意杀伤普通百姓,当然,范向北也不怕他们动手。 “海州是我们的地盘,只要他们敢来,管叫这些混账东西有来无回。” 范向北一条消息发出去。 留在泉剑山庄的一干玩家瞬间热闹得不行,各个频道都开始疯狂刷屏。 说话间,蛇帮头领已让几个玩家五花大绑,拴在马上。 杨玉英到是下了马,低头看了看宗峻:“可有受伤?” 宗峻怔怔摇头,还在看挡在他面前的少年郎,少年郎的胳膊掩在长袖下,一时也不知是否还在流血。 眼前这些公子,小姐,仿佛毫不在意,连问都没人问候一句,到是对他十分关切。 “小公子别怕,没事了。” “你家在何处?我们送你一程。” 宗峻搂着弟弟,本已经冷下去的心又缓缓温暖起来——他想象中的江湖,并不似不存在。 有蛇帮那样的恶人。 也有眼前这些又温柔,又亲切,一身侠骨的英雄侠士。 范向北:有没有别的任务可做,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哎,全息游戏千好万好,就是要自己努力去找任务,甚至还要靠玩家创造任务的这个特性,让新人总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任务列表中显示:送宗峻回家的选项,范向北才松了口气。 “我家在登莱城。” 范向北顿时笑道:“还真是巧了,我们也要去登莱。” 此次武林大会举行,并不在金刀门的地盘上,而是在洛水河畔小城登莱。 登莱城外,周边村子里好些百姓,挑着扁担,推着推车,不顾泥泞的山道艰难前行。 道边也陆陆续续出现些茶棚,小面摊,以供路过的客商歇脚。 不少武林人士打扮的人出没,百姓们很自觉地都躲着走,但生意确实变得更好做。 “从东门进去,看见的第一条街太平街的第一家宅子,就是我家,范大哥,你们一定要到我家坐坐,我让花婶婶给你们做好吃的。” 眼看着能看到登莱的城墙,宗峻的神色终于放松,他弟弟也已经醒转,一点都不认生,乖乖坐在孙萍萍面前,一只手抓着一个卷饼,一只手握着一个小木桶装的红枣奶茶,喝得嘴巴上一圈白,煞是可爱。 杨玉英听着宗峻的话,慢吞吞把手里的书合上,很随意地问:“你知道蛇帮是做什么的?” 宗峻愣了下,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咬牙道:“他们肯定是土匪,恶人。” “这话到也没错。” 杨玉英轻笑,“上一次蛇帮去打劫,打劫的是少林寺送去武当,给武当山宋真人的寿礼,当时死了三个少林武僧。” 宗峻一脸迷惘。 范向北向车外扫了一眼,蛇帮领头的那个黑衣人还被挂在马后面跑,已经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一步一踉跄。 “外头这几个蛇帮弟子,肯定算不上他们的精英,但武功也说得过去,在江湖上有三流水准,让这些人出手抢劫,往少了说,至少也得有五千两以上的货才说得过去,小兄弟,你车上现在拉了五千两?” 宗峻吓了一跳:“没有!我就是去舅舅家走亲戚,给舅母和表妹带了点土特产,几匹好料子,几件头面首饰,加起来连一百两都不到。” 闻言,范向北眨了眨眼。 杨玉英他们也是一时无言,宗峻并不傻,很快反应过来,愕然道:“他们不是求财?可,可我爹爹是正经生意人,平日里经常说,做生意要和气生财,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可太贪心,自己吃肉,至少也要给别人留足了油水,生意才做得长久,我们家应该没有仇人。” 林星舒随手拿出舆图,看了看宗峻等人遇袭的地方,问道:“你怎么想到要走这条山路?” “这边去我舅舅家要近一些,而且我走熟了,以前年年都这般走。” 宗峻漫不经心地答了句,绞尽脑汁去想他们家最近有没有做得罪人的事,对方重金出手,就是为了杀人,这必是深仇大恨。 林星舒叹了口气,把舆图合拢,收到一旁:“看来是内贼作乱了。” 杨玉英推开车窗,又落下竹帘,冷风席卷,吹走了晦气,却也没太寒凉。 “说起来,每每遇见这种案子,衙门总要先查亲人,熟人,到也不是没有道理,唯有从背后捅过来的刀子,才最让人没防备。” 宗峻转头四顾,竟有些听不懂杨玉英等人的意思:“啊?不可能!” 他皱起眉头,急声道:“在下家中除了父母高堂,还有小叔,并无其他外人,身边下人仆从也都忠心耿耿,完全没必要谋害我们兄弟。” 他弟弟宗峪忽然道:“小叔叔是坏蛋,不是好人。” 宗峻无语:“你个淘气鬼,又编排小叔叔,小叔叔敦促你读书,那是为了你好,就算咱们不去考科举,也要读书识字明理,你不喜欢学习,还有理了不成,整日胡说,小心爹娘又要打你手心。” 他说着就对杨玉英等人道,“我小叔叔是我祖父母的老来子,比我爹小十好几岁,从小跟着我爹我娘长大的,在家里和我哥差不多,为人有些刻板,看不惯毛毛淘气,经常罚他练字读书,这小子一直看我小叔叔不顺眼,整日胡搅蛮缠,连我爹娘有时候都头疼。” 虽然是这般说,宗峻面上却带着点宠爱,显然很疼自家弟弟。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五毒 宗峪一下子眉毛竖起来,气得脸颊鼓起,狠狠地瞪了大哥一眼,扭头给他个小屁股,趴在一边不理会他了。 孙萍萍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想了想道:“你去舅舅家会走那条山路,有多少人知道?” “我年年都那么走,不过,以前都是管家叔叔送我一道,去年管家叔叔故去了,今年换上的是新人,除了我们家里人,到再也没有外人知道。” 宗峻此言一出,也惊觉有点不正常,连忙找补道,“毕竟这也不是大秘密,家里下人们若是关注,也能知道,许是,许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等我回家便让阿爹严查。”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一行人进了登莱城,直奔宗家而去,刚走到家门口,却见门前一片素白,家里竟然出了丧事。 宗峻冷汗哗啦啦就泉涌而出,浑身虚软无力,强撑着把弟弟往范向北怀里一扔,几步扑过去,用力开始砸门。 “明伯,明伯!” 他简直要被吓得魂飞魄散,家中亲故寥寥无几,无论谁去世,他也承受不住。 宗峻一声连着一声,可大门迟迟不开。 杨玉英等人还听到门内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慌里慌张的窃窃私语声。 宗峻锲而不舍地敲了许久门,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一袭青色的棉袍,相貌生得很端正,眉清目秀,皮肤白皙。 “小叔叔!” 宗峻一见这人,心下大为激动,急声道,“咱们家怎么,怎么……到底谁出事了?阿爹怎么样,阿娘没事吧?” 那人一时没说话。 身后范向北等一干玩家却瞬间警惕。 杨玉英心下也是一叹。 这位宗家的小叔叔,在一众玩家眼中是红名怪,随便就能杀的那一类,还真是……意料之中。 宗峻却仿佛十分信任自家小叔,走过去拉住对方的衣袖:“你到是说话啊,我都快急死了。” 这人目光有些游移,盯着杨玉英他们一行人,似乎有些后悔,眉头一蹙,伸手把宗峻抓在他袖子上的手臂撕扯下来,眉宇间十二分冷淡:“这位小公子莫不是糊涂了?我只有两个侄儿,前几日遇匪徒不幸亡故,如今家里正操办两个侄儿的丧事,还请你莫要随意攀扯。” 宗峻登时愣住。 他太过惊讶,竟哑了一般,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砰一声。 大门在他眼前紧闭,宗峻愣了半晌,气得浑身颤抖,猛地冲过去又拼命敲门,只刚敲了几下,门内就传来明伯衰老的声音。 “小公子,你走吧,识相些,我们家孙少爷惨死,二爷心情很糟糕,你要是再留下来胡说八道,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宗峻只觉得这世间的事,荒唐至极。 他还待说什么,范向北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急,急什么,你既真是宗家的少爷,那还要担心自己变成假货不成?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正好顺着风飘入宗家宅院里去,说完,范向北便拖着宗峻转身离开。 宗峻被拉得一个踉跄,讷讷道:“我爹,我娘可能,可能……” 范向北轻轻掩了他的口。向后一摆手,叶咴咴便带着另一玩家,两个人一闪身,闪到宗家后墙那边去。 宗峻顿时止住声音。 杨玉英下了马,轻轻把自己的头发绑好,整理了下衣襟,也就是打理衣服的工夫,就听宗家宅子里几声闷哼,大门洞开。 宗峻咬牙冲进门,范向北也没阻拦他,只是紧随他身侧,一进门,见到有手持武器者,当即或一掌劈过去,或一脚踹过去,但凡被他挨着,擦着,全部闭目昏死当场。 其他泉剑弟子也是一拥而上,各有风格。 王平安就很不动声色,一路走过,一路点穴,宗家冒出来凶神恶煞的家丁,个个僵立当场,模样古怪。 宗峻冲到父母的和辉堂,进门就见叶咴咴坐在桌前,他小叔叔宗义民坐在墙角处,肩胛骨上鲜血淌流,脸色十分难看。 宗老爷拥被坐在床边,一脸茫然。 他的老妻也神色忐忑,神色不定,二老抬头看到宗峻冲过来,都吓了一跳,宗母眼泪一下子就涌流而出,抱住孩子嚎啕大哭:“儿啊,你终于回来看爹娘了……你从小胆子小,是不是黄泉路上走着害怕,想要娘去陪你?你带娘去,娘跟你去!” 宗峻:“……” 满腔的忧急一下被堵在嗓子眼里,可他母亲是真伤心,短短几日不见,人就衰老了十几岁,宗峻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 “阿娘!”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干什么!” “你们什么人!” “放肆!” 外面一片嘈杂声,但也不过片刻,就渐渐停止。 宗峻半晌才哭完,回过神,连忙把自己的经历跟自家爹娘说清楚:“……万幸有杨小姐,林公子救了儿子,否则,儿子就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宗家夫妻两个下意识看了弟弟一眼。 宗父面上尚带着些许迷惘,轻声道:“义民,到底是怎么回事?外头,外头那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刚刚你,你真的要杀我和你嫂子?” 他的目光落在脚下,脚下药碗的碎片凌乱,一大片地面因为腐蚀而发黑,颇为骇人。 就在片刻之前,叶咴咴潜入宗家,亲眼见到宗义民在药碗里下了药,端过来亲手喂给自己大哥喝。 如果不是叶咴咴来得及时,恐怕宗父已死,宗母也保不住性命。 宗父心如刀绞:“为什么?这些年,我疼你不输给疼我儿,你虽是我弟弟,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亲儿子也没什么不同,你嫂子一样待你如母,你怎么竟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宗义民沉默半晌,是,从小到大,他都把大哥当亲生父亲的。 他忽然嗤笑一声:“……我劝你们最好放了我,要是敢伤我分毫,保准叫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宗父气得心口发疼,出了一身虚汗。 宗峻担心父母的身体,心下越发焦躁:“家里的下人都不可靠了……我这便去报官,请官府派人来处置。” 宗父是本地大粮商,别看是商人,但同官府的人还是颇有交情,宗峻准备亲自去报官,宗父张了张嘴,终究闭上眼,没有阻止。 宗峻好像瞬间长大了许多,安顿好父母,先恋恋不舍地送杨玉英一行人出门,他也曾留客,但显然杨玉英并不想在宗家落脚。 他心里知道,像杨小姐这样的武林人士,寻常并不喜欢同官府打交道,接下来几日宗家恐怕要鸡飞狗跳,也着实不是待客的好时候。 “待我家这些事处理妥当,再登门拜谢恩公救命大恩。” 杨玉英看了他一眼,,只提醒道:“我看你们家已经不大安全,多注意一点,小心为上。” 宗峻郑重应了。 范向北他们的任务顺利完成,却又接到后续任务,调查宗家事件始末。 一路从宗家出来,玩家们分散开转了一圈,范向北蹙眉:“人人都说宗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宗老爷待弟弟特别好,从小花大价钱送他去书院读书,就盼着他能考上个秀才,好给家里改换门楣。” “宗义民到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但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同兄长没闹过矛盾,至少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的深仇大恨。” “他这杀侄杀兄的做派,究竟为了什么?” 林星舒叹了口气:“人有五毒,贪,嗔,痴,慢,疑,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范向北讪笑:“也就是为权,为钱,为名,为色,总要为了点什么才是。” 一行人说着话,一边徐徐而行,玩家们排成整整齐齐两排,簇拥在杨玉英和林星舒左右,端是威风。 外人一看,不免心生羡慕。 可实际上要是有人看到他们之间的聊天界面,非得以为自己遇见的是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精怪,当真不知礼数。 “先找个客栈落脚。” 杨玉英看了看天色,笑道,“我看今晚要下雨。” 范向北故意神色轻松,鼓了鼓脸:“可惜这里不是海州,没有悦来客栈,真希望悦来客栈早一点开遍全世界,那就省心多了。” 其他人都笑着纷纷应是。 悦来客栈现在是海州的招牌客栈,主要分布在海州各地,以及周围的几个州郡。 客栈服务极好,提供的饭食美味可口,家居摆设都一模一样,可以满足商旅的一切需求,尤其是免费提供悦来小报,各地消息汇集一处,每日更新,能让商旅不出门就知道海州地界以及周围郡县发生的所有大事。 在这方面,别的客栈想和悦来客栈学习都很很难。 就如今这样的通讯水平,某地发生大事,传到其它地方这消息早已过时,悦来客栈却不同,它是玩家开的。 如今玩家遍及海州各处,但凡当地发生消息,奋笔疾书,写下来往线上一传,所有玩家都能共享。 可以说哪天海州最南端出现商机,消息就会在同一时间,让海州最北面的玩家也知道,更是第一时间记录在悦来小报上面供住店的客人 现在还是小打小闹,说到底泉剑还没发展起来,只能护住海州的地盘,等到将来势力范围扩大,悦来客栈遍及全国,这份信息优势才能真正发挥到极致。 这年头客栈可不好开,势力没铺开,杨玉英就是放开限制,玩家们自己都不大敢大刀阔斧地四处发展。 游戏里的产业那也是自己的产业,随便让人毁了,照样损失真金白银,不是闹着好玩。 一行人慢吞吞找客栈,但所有客栈都爆满,不要说客栈,就连民宅都快要满了,住的都是各地蜂拥而至的江湖人。 也幸亏他们一行人生得太好,范向北只稍稍露出些为难的表情,就有个打扮颇有富贵相的乡绅老爷笑道:“小老儿姓王,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诸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可暂在小老儿家住下,待有客房再另行安排。” “那就多谢王员外。” 范向北连忙应下。 王家显然是当地大户,整个翻云巷子前后三排,几十间青砖大瓦房都是他们家的,家中也是仆从如云。 杨玉英一行人被安排在客院,王员外还特意吩咐,给客人们准备好新的被褥,送上可口的饭食汤水。 “阿彩,让你身边的刘妈妈去照应一下。” 王员外回到正堂,看见老妻,想了想道,“今天来的客人里有女眷,老方那老小子粗心,可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是哪里来的客人?去年咱们家招待县太爷的小舅子,也没见你多上心,都是我让人出面应酬。” “哎,那算什么正经小舅子!”王员外哼了声,“咱们那位县尊大人,哪里都好,说句勤政爱民不过分,就是在女色上总容易犯糊涂,光是小妾就纳了八个,小舅子数不胜数。” “不说这个,我这回招待的客人,可不是一般人,总之,咱们好好招待,没准是个机缘。” 王员外发了话,员外夫人自然也上心,处处都很体贴,时时关注照应。 杨玉英自然不会让这一家吃亏,给上下都备了厚礼。 员外夫人刚吩咐下去,好好给客人烧些热水,让客人们能踏踏实实泡个澡解乏,杨玉英便令孙萍萍携了礼物过来拜访。 孙萍萍不算很能言善辩,但一副好相貌,气质又是不俗,在员外夫人这里已经是加分项,说话还客客气气,就更讨人喜欢。 她不过几句话就告辞而去,员外夫人再提起这些‘不速之客’,态度便肉眼可见地变得相当柔和。 “好亮的珍珠!” 身边丫鬟帮着整理礼物,打开一只匣子,里面竟是一匣子珍珠,个个都有拇指肚大小,浑圆齐整,十分精美漂亮。 员外夫人脸上也露出些许意外,“看来的确是贵人驾临了。” 像这么好的珍珠,人家随手取出随手赠与,丝毫不放在心上,可见家底丰厚。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江湖 孙萍萍拜访完主人,完成任务回去,就忙着和他们几个姑娘一起收拾屋舍,客房早已经被清扫的很干净,但他们这些人多数有些洁癖,还是自己的被褥用着踏实。 说起来,自从开始玩游戏,不光女孩子们自己动手能力大为增强,范家兄弟,叶咴咴这些宅男,动手能力也一样变强了不少。 毕竟都是一群现代玩家,谁好意思让别人打理生活起居? 除了个别几个富二代玩家,其他人连使唤婢女,小厮的事,也不大习惯,就是富二代的少爷,千金,也更习惯自己处理生活起居的一切事务。 那些正经的纨绔公子哥,杨玉英也不可能招过来和她玩游戏,真要是吸收一批那样的,岂不是自找麻烦? 几个姑娘三下五除二,房间整理得又漂亮又温馨,终于能坐下来喝杯热茶。 “又拿咱们养出来的那些珍珠糊弄人,馨香堂那边还说要生产一批可食用的珍珠粉出来试探市场,你可莫要都给祸祸掉。” 孙萍萍失笑:“我看,什么珍珠都用不着,这地方女孩子想漂亮,唯有内练一口气,学一身顶尖的好武功,青春永驻。” “这到是真的。” 另外两个女性玩家揽镜自照,对于自己现在的脸满意的不得了。 “哎,在游戏里沉浸太深,也有一点不好,现在我每每回到现实中,看到我真正的脸,都会有些不适应。” 孙萍萍到是摇头轻笑:“我到觉得很好。” 她以前不爱动,长得有点胖,为人有些自卑,内向,不喜欢和人交流,但自从开始玩梦江湖,她在现实中也变了。 每天健身,去学习各种用得着或者用不着的知识,在易容化妆方面下了苦功夫,人瘦了些许,更好的是精神比以前旺盛的多,每日出门妆容精致,衣饰得体,同人交往时,再也没有以前的不自在。 今年过年回老家,她爸妈被吓了一跳,都觉得女儿变化甚大。 这个游戏,几乎可以说改变了她的人生。 几个姑娘正说笑,忽然齐齐拉开游戏系统界面,神色严肃下来,各自去取自家的兵器。 孙萍萍轻笑:“这些时日大家老是喊和自己人交手过招没趣,说好的‘梦江湖’,但他们一直困在玉山附近种田,江湖味实在闻不见,今天可算是嗅见味了吧?” 下山赴约武林大会,大会未开始,先逞了回英雄,绝对满足玩家们仗剑走江湖的兴趣爱好。 几个姑娘大跨步地出门,出门就见其他师兄弟也已经缓步走出,杨玉英和林星舒并肩站在石阶上,眉头轻蹙:“不过一小县城里谋夺家产的案子,竟追过来想赶尽杀绝?宗家难道真家财万贯不成?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杨玉英幽幽一叹,向王员外夫妇住的庭院指了指,范向北轻声道:“先生安心,保准让贼人惊扰不到主人家休息。” 他们虽然只以为这些贼人还可能对宗家出手,没想过对方会追来袭扰,但此时到也并不觉得太为难。 “先生放心,我们一定认真仔细,把所有埋在地底下的根茎都刨出来好好清理完,不留下隐患就是。” 范向北转头对师兄弟们:“比赛如何?规则,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惊扰四邻,这回要捉活口,谁捉到的最多就算谁赢。” 众人齐齐点头。 林星舒笑道:“那给点彩头,前三名各得纹银百两,五十两,十两,如何?” 话音未落,嗖,嗖,嗖,一群少男少女已经消失的夜幕里。 门外大战正酣,刀光剑影隐匿在雨帘中。 大雨是最好的遮掩,王员外家主仆隐隐约约也听到些响动,但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样的大雨中,也不会有多少尽职尽责的家丁护院,想到该出去一探究竟。 王亮撑着雨伞,冒着大雨,急匆匆往家里跑去。 李青和方朔跟在他后面。 方朔一边跑一边生气:“商人怎么了?我们是商人家的子弟,可我们去读书也交了束脩,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到不是商人,可他们做得那些个龌龊事,还当谁不知道?还敢瞧不起咱们,我呸!” “就是,先生也护着那些人,他老子是举人,他就一定能成举人?” 王亮无奈一叹:“人家读书确实比咱们强。” 他们几个家里都是商户,父母花了大价钱送到书院里去读书,但是商人家的子弟想学出来是真难。 在书院,他们读书写文章,就是比不过旁人,不光是秀才家的学生,就连普通农户家的孩子也比他们读得好。 王亮心里头明白,他们是富贵享惯了,于是吃不了这些苦头。 自己也一样。 家里锦衣玉食地供养,要什么有什么,读书多么辛苦,玩什么不比读书好?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真是不像话,可还是忍不住被各种有趣的事情吸引,就是没办法好好读书。 今天先生在家举办文会,他们都去参加,在文会上,自己这一干商户子弟,被那些人指着鼻子羞辱。 那些人说什么耻于同自己等人为伍,连同坐一席也只觉铜臭气扑鼻云云,简直要把人给气死。 王亮心里难受,偏又确实不如人家。 “哎!” 王亮叹了口气,振作起来,回头对方朔道,“前面就到我家,咱们喝一杯暖暖身,今天也别走……” 说着,就看方朔目光发直。 他隐约听见奇怪的声响,骤然回头,就看到一道白光如练,他眼睛一阵刺痛,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看过去。 十几个天人腾转挪移,却是落地无声,静得只闻风声与雨声。 那些剑光,起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 王亮眼看着天人相貌的少年少女捆绑了一群强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雾里,还有几个冲他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他也本能地还了一礼,半晌抹了把被雨水浇湿的脸,抽了抽鼻子,打了声小小的喷嚏,惊问李青和方朔:“哥们,你们……看到没有?” 两个人齐刷刷点头。 但此时雨还在下,王家大门口的灯笼红彤彤的,照亮了周围,树上枝桠舞动不休,街面上却是安安静静,哪里有剑光,哪里又有天人? “或许咱们三个的眼睛都出了问题?” 那怎么可能。 轰隆!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王亮三人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使劲敲门。 大门洞开,王家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王亮的娘亲吓得脸色发白:“你这傻孩子,下着大雨乱跑什么?今天还非不让家里人送,你不让送,好歹叫亮马车,坐个轿子,哎哟,快烧热水,赶紧把衣服都换下来。” “李青,还有你们两个,都别走,和阿亮住一起吧,这大半夜的贸贸然回家再把你们家老太太给吓着。” 沐浴更衣,折腾半天,王亮愣是没找到任何一点机会去探问,看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奇妙之事。 他现在回过神,也知道自己刚刚看到的并非天人下凡,应该是武功高强的大侠。 只是在小小的登莱城,王亮见过的最厉害的武功,就是街边那两家武馆教出来的徒弟,肌肉扎实,身强体健,一个人能打三五个汉子。 可那样迅捷的剑,那样优美的动作,他别说看见,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好像最近街面上是有武林人士出没,但他们怎么会来王家附近?难道有大事发生? 王亮既激动,又茫然,却也不敢随便告诉爹娘。 那些武林人士可个个都是危险人物,虽然他看到的不像是坏人,反而像是名门子弟,但他们对付的一定是穷凶极恶的敌人。 想到这里,王亮觉得自己现在肩负着重要使命,他要把这个秘密牢牢地藏在心中,绝不告诉任何人,更不能让爹娘知道。 员外夫人看着儿子换了新衣,舒舒服服地坐在床榻上喝姜汤,这才满意,一边命人也去给李青和方朔送姜汤,一边道:“今日家里来了贵客,你爹把人安排在客院了,让李青和方朔住在你院里,不许出去乱逛。” 王亮心不在焉地应了。 第二日,他和两个同窗出门吃早饭,刚穿过游廊,走到月亮门,忽然顿足,一下子扔了手里的书册。 昨夜他看到的那些江湖高人,正客客气气地站在大门口和自家爹爹寒暄。 寒暄完,告辞而出,临上马车,杨玉英还是叮咛了几句:“最近登莱不大太平,各路牛鬼蛇神不少,我们来的路上就在土匪手中救下宗家的两位公子,还因此惹了些麻烦,现在想来,王员外好心容我们住了一宿,却不知会不会因此招来贼人……” 王员外大笑,显然是丝毫不以为意:“王某最佩服的便是英雄人物,若真因为招待各位英雄,有贼人登门,那可是我们王家的荣幸,要在族谱里很是记上一笔的。” 杨玉英轻笑,也并未多言。 像王员外这般当地豪强,生意做得大,想必在官面和黑道上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别看他们寻常看起来如普通的富家翁。 但眼下是这般世道,泉剑的弟子们想开个客栈,都不敢去别人的地盘,做大生意更是艰难,能把生意做大,必然有靠山,否则就是有天才的生意头脑都没有用。 杨玉英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孙萍萍不禁好笑:“小姐也未免太仔细了些。就算有人盯上了咱们,也不至于咱们稍稍在别人家落脚,就会给人家带去麻烦。” 范向北也叹气:“不小心不行,我以前看……想象中学成一身好本领,仗剑走江湖,特别潇洒自在,可如今玩……加入咱们泉剑才知道,江湖不好走,一把好剑,好兵刃,要花大价钱去买,朝廷限铁,正经的好兵器寥寥几个铺子能买得到,贵得让人看一眼都心疼。” “出门就得有代替脚力的牲口,别说马,就是一头驴也价格不菲,路上嚼用花费更是不少,灰头土脸地出门肯定不像风度翩翩的大侠,但想要永远在人前保持干净漂亮,那也是要花钱的。” 范向北在这方面经验十分丰富,他们玩家还算方便,有随身包裹在,装多少衣服都没问题。即便如此,他做任务赚来的银子,也有一大半都消耗在置装上。 “出门在外,抱打不平的时候随便打砸了路边桌椅板凳,小商小贩的货物,那都得赶紧赔钱善后,要是不善后,说不定被牵连的小商贩就要受穷受苦,再严重点,指不定全家人的性命都要受到威胁。” “眼下这样的世道,老百姓多如无根浮萍,家里多数都没有几文钱的存款,承担风险的能力实在太弱,稍微遇见些磨难便是灭门之灾。” “有点跑题。” 范向北眨眨眼,把钱永远不够花的怨念收一收,“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无论多么荒唐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说去年我和叶咴咴到平山打平山寨的土匪,结果不小心放跑了个漏网之鱼,那混账竟然拿他自己的老娘当人质,简直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如今我们既在人家王员外家落脚,哪怕可能性微小,也要提前做好会连累王家的准备。” 范向北和孙萍萍骑着马闲谈。 不多时,安排在宗家的几个弟子也骑马赶到,勒停了马苦笑:“确实如杨先生所言,宗家小叔宗义民背后有人,官府把人提走之后,并未关入大牢,而是将人送到城西的宅子里去,那宅子里有几个高手,我们人手不足,就没惊动对方。” 林星舒点点头,打开昨夜审讯贼人的结果,略扫了一眼。 旁边范向南和叶咴咴登时皱眉:“又是昆山派?好歹也算得上是江湖名门大派,这两年怎么和阴沟里的老鼠似的,竟做些打家劫舍的事。” 杨玉英从车里拿出地图展开:“如此也好,既然来了就顺手收拾掉,也省得将来还要专门走一趟。” 她拿笔在地图上圈了几圈,递给范向北,范向北一笑,点了十几个玩家,纵马而去。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大会 大雨初歇,雨后彩霞当空。 王亮前两日淋了雨,他身娇肉贵的,身上顿时有些不大好,干脆就没去书院读书。 今儿难得晴天,他坐在后院大门外,手里的书本卷起来扔到一边,托着下巴琢磨自己的未来。 爹说,他要是读书真读不下去,翻过年便去家里的铺子,跟掌柜的学做生意,看看他有没有做生意的天分。 “哎!” 做生意他也不喜欢。 读书更不喜欢。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琢磨着,琢磨着,王亮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一道锋利灼人的剑光。 王亮:?? 难道他潜意识中想去学武?想做一名潇潇洒洒的江湖高手? 剑光越来越近,王亮骤然一惊,根本不是幻觉,是真的! 长剑从左上方飞至,嗖一声掠过去,破空声才响起,身旁顿时一声惨叫,王亮猛地转头,就见一个黑巾蒙面,手持钢刀,身量有些矮小的男人被一把剑盯在墙壁,正扯开嗓子哀嚎尖叫。 王亮吓了一跳:!? 转瞬间,王家院墙内也隐隐有三三两两的惊呼声传来,声音短促,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 王亮心里一咯噔,脚下发软,却听耳边传来几声轻笑,身体一轻,腾云驾雾一般飞到了院墙上。 他茫然转头,见身边坐着两个人,同样的服饰,一人容貌俊秀无双,另一人长得又矮又圆,好像有些丑。 相貌挺丑的这个,说话声音到很悦耳,面上表情也和煦:“抱歉,吓到你们了。” 王亮摇了摇头:“呃,没,到底怎么回事?” 相貌俊秀的那人笑道:“你同他解释,我去看看。”话音未落,整个人便从墙头上消失。 王亮的视线忍不住追着那人的背影。 范向南蹙眉:“昆山派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有疯病不成?江湖名门的体面都不顾了,专做这等溜门撬锁的事。” 自他们泉剑弟子到登莱,从人家的宅子外头捡的贼人加起来都有十几个。 虽然大家都缺任务,也想找人过招,可同样的套路玩个一回两回新鲜,一直如此,却让人烦的很。 话虽如此,范向南还是详详细细跟王家这位小公子解释了一番。 王亮简直不敢置信:“就因为,因为……” 因为他爹请林庄的少侠来家中住了一晚,就要被人顺手铲除,只做报复。 范向南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匪徒,从不知规矩律法为何物。” 眼见王家公子仿佛被吓到,整个人僵立当场,连话都不会说,他连忙又道,“说到底登莱着实太偏僻,他们才这般任性妄为,若是在京师附近的大城镇,他们绝不敢这般肆无忌惮。” “公子放心,我们林庄惹下的麻烦,必会替王家处理干净,另外,如果可以,不如将这套宅院卖给我林庄,诸位在城中另寻一处宅院安家?” 砰! 话音未落,远处一黑衣人横飞过来,范向南娴熟地一抬脚,把他踩在脚底下,却是看也不曾看一眼,只冲王亮温柔一笑,“稍等,马上处理完……叶师兄,仔细别砸了花花草草。” “知道了。” 叶咴咴应了声。 说话间,王员外和他夫人也衣衫不整地踉跄而出,亲眼看到飞来飞去的江湖侠客,满脸迷糊。 片刻之后,刀光剑影悉数收敛,整个王家大宅干净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员外怔了半晌,终于后怕,轻声呢喃:“是得搬家,马上搬!” 范向南笑道:“王员外这处宅子若是想卖,可以考虑卖给我们林庄,我们家先生正打算购置些产业。” 他憨厚的面相,虽然不好看,但是比起范向北等人显然更接地气,王员外和他讨论起房屋买卖,竟是半点不显违和。 五日后 登莱城,洛水河畔。 雾光山上,秀涟山庄,自半个月前起,整个山庄上下就粉刷一新,连好些年没有修补过的破房子也添砖加瓦,铺上了各种油毡,乍一看到像是新宅。 自山庄以下,石板路修的齐齐整整,仆从换新衣,婢女画新妆,庄主秦羽还特意去江南请了十几名青楼名妓前来献艺。 沈侯爷带着金刀门的三大护法,丁怀,王淼,商陆三天前不急不缓地赶到山上,并不显得多操切,可看到秦羽的这些准备,也不禁好笑。 “老秦,你真是富家翁当久了,瞧瞧这做派,哪里还有当年刀头舔血的劲头。” 丁怀嗤笑道。 沈侯爷也笑起来:“我到觉得没什么不好,谁说江湖人就不能锦衣玉食,美酒佳人相伴左右的?” 这位侯爷今年五十有八,人已至老年,但看起来却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方脸,浓眉,一身正气,眉宇间却不曾有他那金刀无敌的凶悍,反而带着些富贵和气。 若是侯爷走在外头,让别人看到,大概想不到他会是那位统帅江湖十几载,朝廷既忌惮又不得不倚重的金刀门门主,金刀侯。 秀涟山庄的秦羽,和沈侯爷是把兄弟,武功不怎么样,也就是会些庄稼把式,但这些年背靠沈侯爷,在江湖上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人送外号小孟尝,身边网罗了一批江湖散人,真说起来,比起一般江湖中的小门小派高手还多。 秦羽引着侯爷向大堂走,“此次武林大会,少林,武当,昆仑三派都会派出门中长老参加,呵,依属下看,侯爷很是不必对这些人太客气,咱们金刀门如今高手如云,还怕他们不成?” 沈侯爷笑道:“别那么重的戾气,也别太自大,少林且不说,最近几年武当和昆仑都有天才弟子出现,武当的醉道士,昆仑的杨惊鸿,年纪轻轻就成为一流高手,论武功,比小丁你们是半点不差。” 提起醉道士,提起杨惊鸿,秦羽也没再多言。 江湖代代出天骄,在沈侯爷那一代,沈侯爷力压群雄,就是唯一的天之骄子,同时代的江湖人被他压得黯淡无光。 哪怕到今日,沈侯爷一身武功高深莫测,依然可算天下第一等的高手。 可是,他毕竟已经年老,这几年不显,再过上几年,年过六十,便是垂暮。 现在江湖上新一代的高手也是层出不穷,金刀门对其也是相当重视,一直派出人手盯梢监控。 对于江湖上特别惊才绝艳的小辈,金刀门都有记录,可谓如数家珍。 武当的醉道士曾以一己之力诛杀黑道巨擎,定牟山的高平渊。 杨惊鸿是江北杨家的弟子,刀法如神,杨家刀不过三十六式,在他手中却是变化无穷,和雁翎刀赵曼英在武当山脚下大战三天三夜,最后虽然惜败一招,但谁也不觉得他未来的成就会比赵曼英差。 毕竟赵曼英成名江湖二十年,是老牌的一流高手,便是沈侯爷也没有把握在百招之内胜他一招半式。 杨惊鸿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而已。 丁怀历数如今江湖新秀,也是一脸赞叹,同样说到林庄的弟子范向北,夸他剑法不俗,不过神色间并不大放在心上。 要说新一代的高手,他们金刀门更多,内门弟子三百人,都是二流以上的身手,嫡传弟子四十九人,有二十人已晋身一流,其他人也有望在四十岁之前突破大部分江湖人突破不了的关卡。 新生代,金刀门有压倒性的优势。 要说上一代里,是因为有沈侯爷在,他老人家力压江湖,震慑那些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名门大派,放到年轻一代中,他们金刀门却不再是一人独秀,终会比沈侯爷的时代更加辉煌。 闲聊半晌,随着太阳升起,秀涟山庄也变得越来越热闹。 秀涟山庄的健仆小厮婢女来回穿行,把各路英杰领到桌前落座,人人周到客气,还要小心戒备。 江湖中纷争不断,各门各派之间很多都有龃龉,万一把两个有仇的门派安排到一处,那可要热闹。 这一次武林大会由沈侯主持,他们庄主十分重视,自要排除会让大会出现波折的因素。 几个管家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每一批客人都安排在最恰当的位置上,半点差错也不敢出。 晌午一至,各派的代表都到齐了。 杨玉英带着泉剑弟子坐在后排,虽然他们相貌显眼,但此时此刻,却是半点不起眼。 林星舒遥望高台之上的沈侯,心中平静无波,虽然他曾为对付这位金刀侯,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本身对沈侯的生死并无执念。 杨玉英忽然侧头看林星舒,低声道:“听说那个金梦蝶并无武功傍身,你肯定已寻到了她的踪迹,若真想杀了她,应该有不少办法?” 林星舒神色不变,面无表情地道:“她还在吟秀坊时,曾有一文人见了金梦蝶一面,便至此念念不忘,说她是纯洁的朝露,是天边的一缕青霞,我不觉得她有多美,但好似这世间没有眼力的男人多得是。” “她这人又最怕死不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让自己身处险境,而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她就是最安全的那一个。” 杨玉英:“……” 说的竟然这般玄奇,说美人,泉剑山庄随便选出一佳人,那也是天人之姿,是精心调整过的,最符合人类审美的美貌,难道能比那个金梦蝶差? 闲聊几句,沈侯已进入正题。 “……我知道,大家都不喜约束,行走江湖,要的是潇洒自在,可如今江湖多风雨,我辈习武之人,应有担当,有时候立规矩,不光是约束,也是保护。” “就像今年年初,华山黄家的黄四爷深陷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却杀了一百多无辜的村民,引得朝廷大怒,兴兵拔了华山几座山峰,华山上的好汉英雄没少受牵累。” “哎,这又是何苦来哉!还有朝廷六扇门,每年处理的各类案子多如牛毛,其中有很多本来不至于闹得要六扇门插手。” “此次武林大会开的目的,一是要探查最近魔门动向,好让诸位心中有数,二来就是想让诸位把彼此之间的矛盾放在明面上解决,请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仲裁,犯错的受罚,若有恩怨,彼此之间自己解决,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坏事。” 随着沈侯的话,下面一片窃窃私语声。 “沈侯爷说的好!” “咱们武林散漫了这些年,的确该有个规矩,我看,我们也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做武林盟主,带领我们应对魔门等奸邪作乱。” 就是如昆仑,武当等大门派,对沈侯的想法也并不惊讶。 他的心思,普通江湖人或许不知道,但在他们眼中,已是昭然若揭。说白了,这位就是想要统御武林,让群雄俯首。 金刀门这些年不断吞并小门派,扩展势力范围,广招弟子,如今终于有图穷匕见的迹象。 武当几位真人都摇头叹息,但武当并不想去管这种事。 不过昆仑,武当,少林这些大门派,他们屹立江湖千年不倒,底蕴深厚,但是他们也家大业大,山门立在宝山上,弟子众多,无论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和沈侯爷这等枭雄争锋。 遭逢江湖乱象,完全可以封闭山门以自保,没必要去出头做什么。 几个大门派坐壁上观,小门派中依附沈侯爷的纷纷应和,其它小门派自是也不大敢说话,整个武林大会一片和谐。 沈侯爷朗声一笑:“那么,酒宴开始之前,各大门派若有私人恩怨,此时便可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辩一辩是非。”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一行武林人士面面相觑,半晌真有人按捺不住,高声道:“江北马帮赵大虎,今日要向宋鹏讨个公道,宋鹏,你重伤我师父,我今天就要血债血偿,给我出来!” “呔,怕你不成,就你师父做得那些事,死了都是应该,还敢寻仇!” 这两人一带头,登时有不少平时结怨的小门派弟子出面叫阵。 沈侯身边,本地主人秦羽高声道:“各路英豪齐聚一堂,武林大会不是菜市场,尔等若是私人恩怨需要仲裁的,且排队,一个一个说。”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值得吗? 身为秀涟山庄的庄主,秦羽背靠沈侯,威望不低,而且沈侯就在台上落座,前排也多是名门世家,德高望重的前辈,众人哪怕心中积怨已久,也都暂时冷静,虽然个个瞪眼,到是没再继续唾骂不止。 不多时,众人就按照秀涟山庄弟子们的引导,渐渐退到后头。 这些结仇的方式五花八门,若是小事情,偶有化干戈为玉帛,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擂台上见,毕竟这等私人恩怨,并非引起公愤的大事,只能按照武林规矩,拳头大的人有理。 场内渐渐变得秩序井然。 叶咴咴几个玩家扬眉问:“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托?” “至少也有不是的。” 几个玩家纷纷道。 正说话间, 杨玉英目光掠过场内众人,抬头看高高挂起的牌匾,盯着牌匾上‘德高望尊’的字样,神色肃然:“武林英豪齐聚,也该做几件大事,才显得这等大会不是笑话……我看蛇帮作奸犯科的弟子极多,已成了江湖毒瘤,若是不根除,大家都没有太平日子可过。” 范向北和同伴们使了个眼色,低声交谈几句,伸手拎起蛇帮弟子,正想跑出去,却见前面忽起骚动。 “沈侯爷,您在武林大会上,说要给天下英雄仲裁,平息天下纷争,我且问您,若是有武林人士仗武功而行凶,受害者非武林人士,只是寻常百姓,那你管还是不管?” 一个年轻女孩忽然越众而出,高声呼喊。 她声音本不嘹亮,看动作,脚步,似是有点浅薄的三脚猫功夫,但绝对算不上高手,丹田气不足。但她站在前排不远,位置比较特别,一声喊出,回声响亮,竟是大半个场地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小月!” 女孩儿身边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这孩子忽然出头,登时一惊,连忙拉了她一下。 这女孩儿却猛地挣开身边人的拉扯,抬脚就向前走。 “南宫月,你做什么!” 南宫宁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叱道,“你别胡闹,回来!” 但他说话时,小女孩儿已然走到前头高台下方昂然而立,人人都看得见,真让他也冲出去将人拖回,更是丢人。 南宫宁心里一叹,他知道小妹满腔义愤,也知道她初出江湖,惊见这个江湖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模样,于是才受不了。 “哎!” 沈侯爷神色到颇严肃:“习武之人依仗武功行凶,对普通人下手,兴致更为恶略,人人得而诛之!” 小女孩儿的面色顿时露出些许释然。 沈侯爷郑重道:“你是南宫家的小姐?你既站出来,想必有话想说,说吧,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南宫月高声道:“三天前,洛水河畔宁家庄被屠杀,三百余村民竟无一人逃出生天,正是蛇帮弟子所为。” “我同哥哥亲眼所见,当日宁家庄血流成河,男女老幼悉数死去。” 她向身边不远处一指,“今日这个屠村灭门的蛇帮,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武林大会之中,和众位英雄并肩而坐,他们凭什么?” 沈侯爷面色微沉,冷声问道:“仲孙帮主,敢问可有此事?” 仲孙卯轻轻一扬眉,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浑不在意地瞥了南宫月一眼,嗤笑了声:“什么宁家庄,本帮主不记得,小丫头,你说我们蛇帮屠村?我还说是你南宫家屠的?亲眼所见?我看是你南宫家看我蛇帮不顺眼,故意找事诬陷于我。” 他缓缓坐直了身,眼睛睁开,轻轻地描摹南宫月雪白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幽幽道,“南宫世家当面污蔑我蛇帮,若是我随意放纵,岂非让天下英雄以为我蛇帮无人?小六,你记得提醒我,要记得此事。” “是,帮主。” 仲孙卯轻笑:“我想,在场的武林同道都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等无凭无据的事不能乱说,乱说,就要承担后果。” 场内所有人鸦雀无声。 南宫月气得脸色煞白,却也吓得不轻,身上出了密密麻麻一层虚汗,看仲孙卯那张明明十分英俊的脸,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钻入。 几位江湖宿老都摇了摇头,交头接耳。 昆仑的弟子们尤其沉默。 仲孙卯其实长得极好,他身量很高,略有些瘦,相貌端正,虽似乎染了一点邪气,却是那种吸引女孩子喜欢的好相貌。 但此时,这么一个好相貌的男子,在众人心中却宛如妖魔。 蛇帮弟子鼓噪声中,沈侯沉默片刻,又问南宫月:“南宫小姐可有什么实证?” 南宫月颤声道:“我同我哥哥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南宫家的族老心中也是一惊,神色晦暗,心下皆叹,便是他们往日对南宫月十分疼爱,此时也难免怨这孩子不懂事。 南宫家的一众弟子皆低头不言。 不等沈侯动问,南宫广平便道:“我等到时,宁家庄就已付之一炬,并不知道凶嫌是谁?” 南宫月愕然回头:“你?” 南宫广平沉默不言。 先不提得罪蛇帮,南宫家将面临偌大的危机,只说他们若真看到凶手行凶,为何不当即将其捉拿? 无论是打不过,还是不敢打,都是南宫世家丢人。 南宫家如今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实不能再随意招惹强敌。 沈侯爷肃然道:“南宫公子既没看见贼人,便不可随意攀扯,南宫小姐,念在你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本侯便不予追究,以后你当谨慎。至于宁家庄被屠村一事,实乃惨绝人寰,若真是武林人士所为,我等一定追查到底。” 南宫月一怔。 南宫广平不敢去看妹妹不敢置信的脸色,只觉得胸腔里一点活气也无,冷得厉害,整个人的精气神一点点被什么东西给剥夺了去。 仲孙卯嗤笑一声,冷冷地看了南宫月一眼,笑道:“无妨,你们南宫家要执意栽赃我,那咱们就按照江湖老规矩,拳头大的说了算,拳头够硬才能讲道理,小丫头,你可要挑战我?看看咱们两人谁的拳头硬?” 南宫月浑身发抖,恨不能扑过去撕碎了这个混蛋,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双腿颤抖,眼泪簌簌而落。 杨玉英轻咳了声。 范向北啧了声:“马上,马上。” 刚才看戏看得入了迷,他再一次觉得,这款游戏里每一个NPC后面都是个活人。 闪念间,把手中蛇帮弟子往前头一抛,人也跟着飞掠而出。 砰一声,一身黑衣的蛇帮精英弟子砸在地上,鼻血横流,愤然抬头,死死盯着范向北。 “郝四!?” 随着这家伙一落地,左右好些人小声嘀咕。 “郝四居然让人捉了,以他的轻功,怎么可能!” 范向北在高台前飘然而落,一亮相,场内顿时静了片刻,好些女侠眼中放光,登时窃窃私语四处追问——此人是谁! 此时便是高台之上的沈侯爷,各大宗门的长老,也没有范向北惹人注目。 无数人的目光都盯着范向北看。 范向北神色肃然,朗声道:“沈侯爷,仲孙帮主,此人截杀登莱宗家的两位公子,意外被我林庄所救,他正是蛇帮初代弟子郝四礼,现有人证,宗氏夫妇与其公子,以及共犯宗义民。” 仲孙卯冷笑,范向北不等他开口,又冷声道:“人证虽有,但我不打算让他们现身,他们都是普通人,不会武功,在蛇帮面前露脸,在下不放心。” 众人都是一怔。 范向北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就如仲孙帮主所言,我等江湖人,拳头硬的才能讲道理,在下想讲一讲我们林庄的道理,只好先衡量衡量仲孙帮主的拳头了。” 泉剑的席位上,林星舒猛地抬头,杨玉英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他才缓缓吐出口气,止住起身的动作。 仲孙卯打量范向北半晌,忽然笑起来:“你这打扮,有点眼熟。我好像有点印象。” 去年六月,蛇帮的弟子途经玉县,这帮人横行无忌,很不守规矩,屡次碰触泉剑的底线,范向北带着泉剑弟子将他们悉数赶出玉山境内。 当时路过玉县的蛇帮弟子应该都是外门的普通弟子,并无精英,又在别人的地盘,远没有在登莱这般嚣张,到没有真杀人放火,但双方还是结下了梁子。 也就是最近仲孙卯没把视线放在玉县,加上玉县繁荣,又有寻王坐镇,邪道的江湖势力一时半会儿很难延伸过来,蛇帮才不曾光明正大地找事。 范向北神色不动,也并不提此桩恩怨:“不知仲孙帮主是否愿意赐教?” 仲孙卯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上下打量范向北半晌:“原来你们这些人喜欢故意找死?” 周围的武林人士也不禁哗然。 仲孙卯是当今武林上数得着的一流高手,他自己折了剑,不再用剑,可一双铁拳曾打得沈侯都叫苦不迭,直言此人不好对付。 虽然他武功尚难与沈侯爷相比,但只这一点,就足以傲视群雄。 仲孙卯笑过,点点头:“好,来,拔剑!” 骤然间,仲孙卯横飞三尺,一拳直击范向北面门。 这一拳击出,竟是带有剑气,且堂皇厚重,气势雄浑。 昆仑长老席位上隐有叹息声传来,两位长老一对眼,面上皆流露出些遗憾与伤痛。 仲孙虽然弃了剑,可他已习得昆仑派剑法精髓,昆仑派的剑,也同名字一般,带着如山般的威严厚重。 剑为昆仑剑,人却已不是昆仑人。 其中一须发皆白的长老,忽然叹道:“为何他这样的人,也能练得出这样大气的剑?” 拳风已扫到范向北面门,范向北的身形不光不曾后退,竟还倏然前进了一步,袖中长剑连同剑鞘一起甩出,恰到好处地点在那一只铁拳之上。 剑若清风,竟仿佛能撼动坚石,但也只是仿佛,拳风穿过剑网,像冷箭,也如针刺。 两人转瞬间已出十数招。 刚一交手,所有人都看得出,仲孙卯的武功高出范向北甚多,力量更重,功力更深厚,速度也更快。 好些女孩子忍不住低声惊呼。 大家仿佛已看到这位翩翩佳公子被一拳重击死亡的场面。 所有人都知,仲孙卯这个人从不轻视对手,便是稚童向他挑衅,他也一样雷霆一击,不重击到对方毫无反抗时,绝不收手。 范向北的面颊已被对方锋利的拳风刺破,鲜血横流,他似乎一脚踩入死亡的边缘。 但即便败势很明显,范向北依旧没有半点慌乱,他的剑法中正平和,不带丝毫戾气,也无半点退缩之意。 林星舒蹙眉叹息:“向北已将清风剑法的精髓融会贯通,这把剑,养得差不多了。” 杨玉英点点头。 下一瞬,林星舒神色染上一点怒意,范向北的剑越来越孤绝,中正平和与孤绝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甚是奇怪,也让人心惊。 仲孙卯一时被剑气逼得暴怒,一扬眉,冷笑:“好剑。” 随着一个‘剑’字从舌尖迸出,他的攻势瞬间更是凶猛,拳风如雷,轰鸣声破空,地面上的青石板都一寸寸龟裂。 范向北一口血喷出,引得周围众人惊呼失声。 甚至有人脱口而出:“范公子,胜负已分,不必打了。” 林星舒待要开口,看到范向北的表情,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子,仗着自己恢复能力超人一等,就这般不惜命,他本该阻止,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少年人为理想而战,他却不能阻止。 伤情肉眼可见地越发严重,范向北丝毫不曾退,甚至渐渐地从五分守,五分攻,变成九分攻,一分守,除了会让他丧失行动能力的要害部位的伤害外,其他伤就是硬扛下,他的剑法一瞬间由清风变作狂风骤雨,一时间就连仲孙帮主也严肃了脸色。 好几位武林名宿都不自觉放下手中茶盏,举目旁观,啧啧称奇。 这场胜负早注定的对决,此时却变得十分精彩,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可惜了,这位林庄弟子也算是江湖新秀里了不起的人物,再过十年,胜负未知!” “啊!” 下一瞬,范向北忽然变招,完全不顾仲孙卯化拳为掌劈中他的心口,整个人合身而上,一剑直刺仲孙卯心口。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不惧死 仲孙卯悚然而惊,身形急转,险而又险地避开要害,但那把剑依旧直直刺入他的肩胛骨,整条右臂顿时失去知觉。 范向北一口鲜血喷出,杨玉英的长袖恰到好处地卷住他的腰身,把人卷回送到范向南和叶咴咴等人身边去。 仲孙卯直直地看向泉剑弟子们,第一次面露惊讶:“他死定了。为了别人家的闲事,值得吗?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身手,不光本身要资质出众,必然还受到精心的教导,花费很大的心力,为这等事折损,你们就不心疼?” 仲孙卯的人际关系显然很糟糕,人缘之坏,已成公认。 在场大部分人看他终归是不太顺眼,哪怕和他站在同一阵营的那些人,但此时听他这句话,都不禁点头。 要是自家有这样的宝贝弟子,肯定藏着掖着,一直到这孩子真正成长成参天大树才会放出来。 可眼前林庄的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感情不好,却对师兄弟的生死并不在意,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 “他叫范向北?竟像是故意求死一般。” 仲孙卯蹙眉,似有疑难不解。 “他不是在求死。” 杨玉英轻声道,“他们只是不惧死。” 范向南一向温和的面上也露出严肃:“我们确定你行不义事,我们行走江湖,要管这不平事,所以便管了,武功能不能胜得过你,会不会死,那是后话。” “我哥若死,下一个便是我,我若死,自还有师兄弟们做后来人。” 叶咴咴越众而出,立在仲孙卯面前:“在下也要请仲孙帮主赐教,只是此地既为武林大会,我不能当着众侠士的面与帮主车轮战,待帮主伤愈后,另行请教。”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看着叶咴咴平静的眉眼,心中既惊且佩。 泉剑的弟子们慢吞吞向前一步,簇拥叶咴咴而站,神色间都无半分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哎!” 两名江湖宿老,不禁遥想当年,似乎他们年轻时,最冲动,对这武林有着最澎湃热情时,也没有这般坚毅果决。 虽然是傻子行为,却让人很难不去佩服。 南宫月眼泪滚滚而落,南宫世家的几位弟子都低下头去,神色晦暗。 仲孙卯冷冷地盯着泉剑所在的方向,玩家们的神态都有些肃然,不过那仿佛是,正要去做一件正经事一般的肃然,没有紧张,没有疑惑,似乎他们不是要去赴死,而是去享受一场乐事。 林星舒眉心跳动,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检查范向北的身体状态,给他诊完脉,蹙起的眉峰才一点点放平,却是倏然盯向一干玩家弟子。 一时间,一干弟子都不禁有些心虚,明明刚刚连江湖金字塔最顶端的大佬都敢硬碰,现在却低着头老老实实承受林先生的死亡视线。 杨玉英倏然起身,走到众多玩家身边,冷淡目光从仲孙卯身上转移到蛇帮弟子身上:“有我在,少年们的热血,还没必要流在这些人身上。” “从今天开始,我们林庄弟子会牢牢地盯着蛇帮,但凡你们伤及无辜,那便是不死不休,不信的,可以一试。” 一众蛇帮弟子,在外从来都是天老大,他们老二,从不服软,此时竟是隐隐感觉凉意从背脊上延伸,恐惧感袭上心头。 “……林庄竟能存活到现在?” 仲孙卯冷笑。 这句话说完,他竟退却了,转身回到蛇帮的座位,嚣张跋扈的仲孙卯,应对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也多少有些犯怵。 杨玉英轻声道:“去宗家看看,该送去衙门的送去衙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范向南上前,把瘫在地上,好像已被蛇帮忘记的那个郝四重新拎起来,浑不在意地塞回箱子里去。 蛇帮众人鼓噪的厉害,却没人出面阻拦。 从今日起,天下英雄都要认得林庄弟子,恐怕除非必要,也不会闲来无事去招惹泉剑山庄。 沈侯爷的视线落在泉剑一干弟子身上,十分和煦,竟也隐带些喜悦,就像一干看到晚辈茁壮成长的长辈一样。 范向北闭着眼睛刷屏:我猜沈侯爷要招揽我们。 叶咴咴:如果有想走特殊路线的亲故,可以尝试去金刀门,估计能接到做卧底的任务。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探索,叶咴咴知道主线任务不能改变,偏离主线就拿不到经验值,无法升级,但各种小任务十分灵活,他们开发的玩法实在不足,应该多探索才是。 杨玉英略一侧首,就能看到南宫世家那位南宫月小姐,正拿难以言表的眼神看被范向南抗在肩头的范向北。 这姑娘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范向北在和玩家扯闲篇。 杨玉英:“……” 这帮家伙,真是罪孽深重。 罪孽深重的一干玩家都被罚抄了《孝经》,不按遍抄,而是按斤,一人抄五斤孝经,必须用薄如蝉翼的麻纸。 这些年泉剑山庄造了各种各样的纸,又便宜又好,不光远销国内各地,甚至远销海外,连玉县在外面都有了名气,人人都知道此地盛产好纸。 作为玉县小有名气的特产,每年从各地来买纸的商旅就撑起了玉县的经济。 麻纸是玉县所有纸张中最便宜的一种,走薄利多销路线,质量不怎么样,但是一文钱就能买一刀。 玉县贫寒人家的读书人,都用这种纸练字。 林星舒就是生气,竟然还想着节俭,到真是泉剑山庄的好庄主。 杨玉英骑着马缓缓离开秀涟山庄,也没有拆林星舒的台,先给范向北灌了蓝药,红药,把人弄醒,就板起脸冷声道:“你们自己乃是异人,身体体质特殊,不怕死,但是你们的师弟师妹们有很多都是正常人,如果让他们也学着你们一般轻视生命,那该如何?” 范向南一干人想起这些,面面相觑,也是苦笑。 他们自然早就发现这种迹象。 泉剑山庄这些小师弟,小师妹们,个个都有一往无前,百死不悔的韧劲,平时学习练武,都是学不死接着学,练不死,接着练。 这到还好,有杨先生和林先生掌控全局,营养补充充分,各位先生盯得紧,也不担心小师弟们熬坏了身体。 但是,他们也学玩家一样,别管做什么事,就一个字——‘莽’就得了,那大家就都要头疼。 范向北忽然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成,细心教导呵护,好不容易长得或者聪慧帅气,或者漂亮温柔,琴棋书画皆通的小可爱师弟,师妹们。 要是有一天,他的师弟和师妹遇见必死的局面,也是满腔血勇,学他们一样视死亡如无物……范向北忽然一头冷汗:“一定要在山上的书院大力开展珍惜生命的教育。” 绝不能让小家伙们都养成‘莽’的恶习。 杨玉英放任范向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道边有卖果子的小贩,她笑盈盈买了几个和林星舒一起分着吃。 范向南带人去处理宗家遗留下的事务了,杨玉英一行人一边慢悠悠赶路,一边等他们,半点不着急。 一路品尝了好些点心,几个玩家竟然绕了一圈,搬出几块儿案板,很快摆了各种泉剑特产出来。 例如各类纸张,连环画册,烤制的饼干,精盐,芝麻糖…… 他们一行出来时,自有各门派的探子跟随监视,乍一看众人这般架势,一时都是无语。 昆仑派两个小剑客,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遥想半个时辰前,林庄弟子在武林大会上,万千英豪注视下,力战蛇帮仲孙卯,舍生忘死,何其英雄! 半个时辰后,这些仙姿佚貌,仿佛天上来的少侠英雄,站在街头上特别娴熟地兜售各类小东西。 两个人混在百姓中看了一眼,没忍住各自也买了不少。 别说,物美价廉,的确不差。 只那精盐,就比他们平日里吃的好上不知多少倍,价格居然只贵一丁点,至少他们昆仑弟子吃得起。 还有芝麻糖,也很是香甜,就连他们这两个平时并不怎么吃糖的,看到包装盒也心生好感,各自买了一盒。 杨玉英也不管他们,弟子们开销大,要吃好的,喝好的,要买各种药材,这些玩家甚至连复活都得花钱,闲来无事赚个钱,还不是基本操作? 没多久,范向南就领着宗峻过来。 宗峻一见杨玉英等人,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叩首:“若非诸位英雄,不光是我和弟弟,宗峻父母也难过劫难。” 杨玉英伸手把他扶起来,笑道:“我家这些孩子们正想活动活动手脚,本就同蛇帮有仇,你们不必如此记挂。” 宗家目前正乱,宗父,宗母受到极大的打击,身体有些不好,连床都起不来,却依旧没忘记备了一份厚礼让宗峻送了来。 杨玉英也没推辞。 在宗峻身上,玩家们还有任务,为了这个,范向南特意从头跟到尾,将这案子的始末都调查清楚。 “哎,手足相残,人间惨事。” 薛义民是父亲的老来子,自小就和兄长薛义生相依为命,薛义民待薛义生,那也是如父如兄,感情很好。 哪怕薛老爷娶妻生子,对这个弟弟也一样没话说,薛母也是个温柔慈善的普通妇人,以夫为天,对待小叔子是一颗真心怎么也掏出来九分,不敢说对他和对儿子一样,至少明面上也不差什么。 就在去年过年前,薛老爷带着弟弟去参加一个酒宴,就是那种再寻常不过的,几乎每个月都要参加的应酬。 酒过三巡,一群老男人酒后醉言醉语说的也就是些家长里短,和女人们凑到一起说的东西,差别不是特别大。 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到薛老爷是厚道人,弟弟都那么大,已经成年了,还把他养在薛家,百般疼爱。 薛老爷颇为自得,笑道:“这小子和我儿子没差别,那几年你们嫂子老怀不上宗峻,我也没着急,这小子的年纪都能给我当儿子了,就把他当儿子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不也照样能给我养老送终?” 这话并没什么什么不妥,薛老爷甚至没有刻意去记。毕竟他就是这么想的,类似的话也没少说。 薛义民自然也是一笑了之,但忽然就有一天,薛义民发现他在薛家是个外人,这个他生活了半生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 他的哥哥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个弟弟而已。 当时薛以生说过的话,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有魔力,在他心中扎下去,每当他因为各种原因不自在,他就会想起这些。 之后他就同蛇帮的人认识了,一日复一日,积攒在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多,不甘心的情绪也越来越强烈,他终于想——宗峻和宗峪不该存在,如果他们不存在,薛家就永远是他的薛家。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截杀。 宗义民一开始并没有想伤害自己的兄长和嫂子,相反,他还想过要当个天底下最好的弟弟,让哥哥哪怕没儿子也能暗度晚年。 “真可怕。” 范向北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们在这场游戏中也算经历不少,各种游戏剧情都见识过,这场面算是小场面。 但这件事里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在事情发生之前,受害者一点征兆都不曾感觉到,他们就是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宗峻对自己的小叔叔十分尊重,在宗峻遇袭之前,他的小叔叔还亲手雕刻生辰礼物送他。 不知多少次,宗峻在外面和别的小孩起冲突,都是他的小叔叔帮他,保护他,替他出头。 陡然之间,人心骤变,亲人变成寇仇,何等可怕? “不稀奇,咱们那里一旦发生什么谋杀案,最先开始被怀疑的对象也是亲朋好友,越亲密的关系,越在怀疑名单上。” “哎,再好的朋友,再亲密的夫妻,也总会有那么一瞬间,让你想杀死他,只是大部分人都想过就忘,并不会付诸实施,也不会影响自己继续去爱自己的亲人。” 一干泉剑弟子讨论了一番人性,就离开登莱,返回玉山去。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悦来 夜幕降临,天边黑云压境。 “明日必要下雪了。” 金刀门大护法丁怀,陪着沈侯坐在山前,两人对弈,黑色与白色棋子纠缠,远看到还很像一回事,可真有棋道大家看见,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沈侯出身贫寒,虽有奇遇,后刻苦习文修武,但他能有这一身武功,自是要耗费巨大的心力,能读书识字也是为了习武,下棋这种文人雅士喜欢的游戏,他着实不在行。 丁怀到是富家公子,可惜年幼不懂事,是个纨绔子弟,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更不要说下棋。 两个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臭棋篓子,到也好,谁也不必嫌弃谁。 “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光是这次武林大会上露面的高手,就有不少是我们记录中没有的,更不要说没有露面的安歇。” 沈侯爷一笑,眉眼间带出些许兴味。 “哪个大门派不暗藏些底牌?不过,到也无妨。” 他们金刀门,势力辐射大江南北,他虽还远不能同武林先辈中那几位真正的,江湖公认的武林盟主比,但江湖各门派,少有不给金刀门面子的。 “说起来,江湖上新崛起的世家,玉山林庄的弟子们,到是很有趣。” 丁怀闻言摇头:“是,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吓人,可这么不惜命的孩子,能活多久?” 沈侯目光落在远方,眉头轻蹙,似有欣赏,也似有些不赞同:“全门派弟子皆当做死士一般培养,或许能对旁人起到震慑,一般无人会去招惹,可终究并非正途,难成大器。”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武功天下无敌,同样苟了很多年才崭露头角,虽然不说有多怕死,但有一句话,却是永记心中。 无论生前拥有多少,死后一切成空。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生命更重要。 沈侯也就是略微感叹两句,便又沉浸在下棋的快乐中。 金刀门总堂建在北海,分堂却是遍及全国各大州郡,京城也有其势力,而林庄只是小小玉山县境内的小势力,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要说海州,能让沈侯爷提一句的,也当是海州田家。 田家为昔年名将田单后嗣,田家枪法享誉江湖多年,子孙繁茂,传人也多,在海州,田家才为武林世家第一。 玉山县 “再向前绕过翠竹林,便能看到玉女峰了,玉女峰是我们玉山最美的一座山峰,穿行其间,云雾缭绕,仿佛置身灵台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田曼云坐独木舟中,遥望小小县城,神色惊疑不定,身姿婀娜的采莲女一边撑舟,一边操着一口略带乡音的官话,笑盈盈跟他推销。 从玉县的美景,到美味佳肴,再到各类游乐场所,并特产聚集的结巷,在美人的口中徐徐道来,决不让人厌烦,反而会从心底深处浮现出几许惬意。 “客官既来了玉县,闲来无事可一定要到我们玉山的灵山秀谷走一遭,那一片山谷很是奇特,早年有仙人驻足,在当地留下一道灵脉,使得山谷四季如春,便是如今这般寒冬腊月也花红柳绿,美不胜收。” “我们一家每年四季都要去赶节,清明时节要赶鬼节,端午时节要赶端午节,秋日重阳登高,更是不能错过,丰收节也要去一去,到了冬日,灵山秀谷更是避寒的好地处,春节百花丛中烟花盛放,如果错过,真是遗憾一年。” “搬到玉县两年,我都不知道去过玉山多少次,每一次去都有不同的感受,有不同的喜悦,真是怎么去都去不腻。” 摇船少女的笑脸像烟花三月的清波。 田曼云听得几乎入了迷。 旁边独木舟擦肩而过,上头摇船的阿妹听见这边的声响,咯咯笑起来:“小妮,去吃驴肉烧饼否?” “去呢,我送完客人便去找你。” 田曼云的目光穿过河面,向四周看去,此时忽然落下雨来,冬日的雨,带着一点冰棱,洒在面上,凉的人一哆嗦。 这里真的是玉县? 时值傍晚,岸上却是人潮汹涌,隔着雨雾,商铺罗列两旁,各类旗子招摇,青石板的路又宽又广,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迹。 房子看起来有些特别,家家户户是青砖绿瓦的二层小楼,酒楼林立,茶馆无数,街边售卖小食的商贩,从头到脚都干净得让人心安,他们穿着浅粉色,浅黄色,浅蓝色的衣服,套袖,帽子,口罩,整洁得不可思议,叫卖声也不疾不徐,带出些从容不迫的劲儿。 “呼!” 田曼云轻轻吐出一口白气,这才几年,玉县几乎没有他熟悉的模样了。 只有那座略显破旧的衙门,还有衙门旁边的那一座旧塔,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到错地方。 坐着船,田曼云选了小船娘竭力推荐的悦来客栈,挑了一间临窗观景大床房住下,房子不大,可干净整洁,南北通透,清风拂面,气息温柔,再温一杯酒,听船娘唱着悠闲的小调,满腔愁绪都仿佛被净化掉了。 田曼云是海州田家的人,他还要称田家现任家主一声伯父,今年年初,他母亲牵桥搭线,替他争取到拜昆仑派长老谢远南为师的机会。 但在拜师之前,他庶出弟弟却抢先一步得了谢远南谢先生的赏识,成为谢先生的关门弟子。 “哎!” 他心里有些难过。 田曼云知道,论资质,弟弟比他强,有这样的机缘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可他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只要想起母亲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他便不想留在那里。 还有盈盈! 盈盈以前不喜欢弟弟,如今却整日和弟弟在一处,虽然还是说他讨厌,但这‘讨厌’两个字,被盈盈用那样的口气吐出来,却让他越发心冷。 抹了把脸,田曼云不去想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不多时店小二送来一盆温水,还有发烫的帕子,使劲擦了把脸,洗漱干净。 店小二手脚极麻利,动作轻盈,言行举止却是不卑不亢,和他在其他地方住的客栈都有些不一样。 “我看客人似是旅途疲劳的紧,不知要不要泡泡澡,修一修面?” 田曼云很随意地应了。 他本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 鹅卵石砌成的池子泡一泡,旁边店小二又送了一个药包过来,笑道:“这是玉山出产的药包,能缓解疲劳,客人不如试试?” 田曼云有些警惕,不过隔着竹帘,隐隐听见其他隔间里都在用,他随即暗笑,他这么一个失败人,还有什么人想杀他不成? 他连敌人都没有。 药包放入水,身体暖融融的,他一路奔波的疲累在这一刻全部消失,胸腔中积攒的块垒也仿佛正在慢慢地融化掉。 泡完澡,换上簇新的,封装在竹纸袋子里的棉布长袍,又有个相貌端正的中年女子过来给他做按摩,手法相当地道。 田曼云舒舒服服坐在雅座里,品尝晚茶,听戏台子上的戏班子唱戏时,整个人都舒坦得眯着眼。 这家悦来客栈的价位着实有些高,他定的这间客房一晚上要一两银子,一开始,他还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现在看,免费享受美食,茶水,能泡温泉水,还有人给按摩,全套下来,五两银子也值得。 田曼云趴在桌子上吃了块点心,大堂里很是热闹,他很享受这样的热闹,天色虽然已晚,但他竟不太想回去休息。 “根据腊月初八悦来小报的记载,今年冬天,秦国又侵扰仓梦关,赵自忠,赵将军被叛徒出卖,于巡防途中遇袭,如果赵将军陨落,那咱们仓梦关守军是群龙无首,边关顿时岌岌可危,幸亏林庄五位少侠路过,拼死保护赵将军逃出生天,但这五位少侠却在这一战中,折损了四位,剩下的这位护送赵将军回营,便带着师兄弟的尸身飘然而去……” 不知何时,戏台子上唱戏的退下,出现一位老书生,手里拿着一本并不算厚的书册,开始讲起各地消息来。 “……大家请看,这是仓梦关历年交战结果的数据表,这是今年钦天监通报的天气状况,从这两方面的数据对比可以看出……” 老书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气势十足,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 田曼云祖上也是将门出身,现在田家虽已是江湖势力,可田曼云对于这些消息还是很感兴趣,不自觉就和其他客人一样听得入了迷。 这一听,就发现书生讲的东西包罗万象,有军事方面的消息,也有朝中朝政方面的,有各地发生的趣闻,甚至还有商人的广告。 平铺直叙地说完消息,后面还夹杂着各类评论。 这些评论都是以各种角度来解读,十分新奇有趣。 大堂上的客人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讨论起来,各有观点,争论不休。不过到挺有秩序,都是趁着老书生间歇休息的时间,一个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另外一人才出声反驳,气氛还显得颇为和谐。 “现在跟大家说说腊月初七新刊载的海州逸闻,海州田家,大家都听说过吧?田家为世家,在海州立足数百年,人才辈出,几十年前还出过十几位武举人,武进士,近年来才从朝堂转入江湖,一跃成为江湖上排名靠前的武林世家。” “最近田家出了一件新鲜事,二房当家奶奶廖夫人,把他夫君爆锤了一顿,两个人一路打到海州的永安街上去,还砸了寻王府庄子前的两尊玉狮子。听说田二爷鼻梁都给打塌了,一脸鲜血,可是让满街的老少爷们看了一出好戏。” 田曼云蹭一下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 在座的客人们却是嘻嘻哈哈,谁也没当回事。 大家都知道老先生讲报纸的规矩,说完大事,总要说一点小趣闻来缓和一下,有时候讲个报纸上刊登的笑话,有时候就说说这些家长里短。 “我屋里的那位,还经常给我挠个大花脸呢,这算什么新闻。” “就是,我家堂客一生气,抄起擀面杖追着我满街乱窜的时候还少吗?” 老先生一下子笑了:“你们当海州府的高门大户,同咱们玉县一样?你们当人家田家的夫人,和咱们家能当半个家,能顶半边天的堂客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家不还是武林世家?” 客人们一边喝茶水,一边打趣。 田曼云却是一声都笑不出,这怎么可能? “要我说,田夫人打得好,换成我,我就不用拳头,直接拿刀砍他。” 客人里显然有人读过悦来小报,知道内情,“田二爷也忒不要脸了,当着他大哥这位田家家主,还有他大嫂的面,就说什么虽然给了廖夫人正室的位置和名分,但她也只有这么个名分,在田二爷心里,和他生同衾,死同椁的,唯有他的那个妾,瞧瞧,这都是什么话,我要敢说这种话,让我堂客听见,我怕是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了。” 众人哄然大笑。 “咳咳,言归正传,要说田二爷,在海州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田家枪法已大成,晋身二流巅峰已有八年,很有可能在一两年之内突破一流,放在田家,绝对算得上是中流砥柱。如今让妻子闹到脸上,他是恼羞成怒啊!” “田二爷一生气,居然对廖夫人下了毒手,用上了翠羽针。” 这话一出,满座寂静。 就是田曼云也变了脸色。 “廖夫人就是同丈夫生气,也绝没想过丈夫竟会偷袭她,还下此狠手,当即中招,翠羽针出自毒手门,针上剧毒连毒手门自己的门人中了,那也是顷刻之间就要下地府,见阎罗,廖夫人吐血垂死,张口欲要说话,可她连最后说出遗言的力气也没有。” 田曼云听到一半,心里就涌出一股寒气,冷得瑟瑟发抖,脸色雪白。 老书生叹了口气:“可怜啊,可怜,廖夫人的情态,我们听的人都觉得可怜,何况是当时在街上的人,林庄的范向北范少侠当时就在街上买东西,惊见此般变故,急忙上前为廖夫人吸出毒血,又运功替她逼毒,竭尽全力,体内真气悉数消耗干净,终于勉强将廖夫人的命救了回来。”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家务事 王曼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汗水沿着胳膊渗出,涌流到桌案上,他几是虚弱无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前面戏台上的老先生,面上也是唏嘘不已:“当时廖夫人恢复神智,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幸好我没死,让我作为你的妻子去死,那该有多恶心……就是死,我也要先与你和离,从此碧落黄泉,同你再无半点干系。’” “廖夫人此言,是啼血之言,伤痛溢于言表。” “那位王二爷却是没有半点后悔和愧疚,反而冷笑,说‘你当街露肩膀,还让个男人碰了,本也毁了名节,不干不净,有辱门楣,和离?你也配么?我这便要休了你!’” 老书生这话一说出口,满座的客人们皆是哗然。 “混账!” “要不是他下毒手,人家范公子怎会仗义出手相助?救人的事,难道还救出错来不成?” “呸,还江湖人呢,去年我们家婆娘不小心落了水,让村里的汉子救了回来,我也是提着两斤猪头肉去谢人家,也没胡言乱语地伤我婆娘的心,我看这田家到还没我一庄户汉子通清理。” “有辱门楣?他王二才是正经地对不起祖宗!” 老书生摇头轻叹:“廖夫人气得当时便呕出一口血,幸亏当时王家的下人一见不好,连忙去请来了王家家主,围观者又众多,便是王老爷想要偏袒弟弟,还要考虑廖家的想法,再考虑王家的名声,最后劝和不成,只能压着王二写了一封和离书,让廖夫人带着自家的嫁妆离了王家。” 客栈里坐着的一群客人皆唏嘘不已:“太便宜那王二了,哪有这般对待结发妻子的,廖夫人不是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哎,说起来,种种事端,皆是由廖夫人这位公子起,廖夫人是位慈母,一生只得一子,名为王曼云,爱逾性命,王曼云性格温柔敦厚,很是孝顺,读书习武皆十分用心,唯有一点,资质和资源都略比不上他的庶出弟弟。” “他庶出弟弟王曼青,是王二爷爱妾所出,从出生起就比大公子更得父亲欢心,王二爷亲自为其启蒙,到了年纪又延请名师,更亲授武功,大公子王曼云可是没这等待遇,只有母亲为他操劳。” “哎,可怜复可叹,廖夫人为爱子的前程操碎了心,终于托关系查知,昆仑谢远南谢长老,近来动了收徒之念,想要挑一资质和品格皆好的年轻弟子,作为关门弟子,更难得的是,谢长老不日要来海州访友。” “廖夫人大喜,拜托昆仑一友人和谢长老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不曾想,那日王曼云正要出发,却忽然间腹痛不止,恶心欲呕,大夫说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是误食还是有人下毒,这谁也不知,反正我们那位王二爷根本不去查,王曼云公子的庶弟,王曼青,高高兴兴地行了拜师礼,成了谢长老的弟子……” 王曼云听得低下头去,羞愧难当,心中又满是焦虑。 他们田家是武林名门,但和别的武林门派不同,虽然家中子弟都习武,却是规矩森严,从小到大,田曼云和官宦家的子弟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他自来敬爱仰慕父亲,母亲贤良淑德,敬父亲为夫主,从不曾和他老人家拌嘴争执,面对家中两房妾室,她偶尔也有嫌她们淘气的时候,但从来不曾为难过。 这样的母亲,居然同父亲打斗? 只能是为了他! 父亲真的狠心绝情?竟用翠羽针这种恶毒兵器对付结发妻子?对付给他生儿育女的女子? 短短时间接受了如此多的讯息,王曼云头痛欲裂,几乎坐不住,恨不能飞到母亲身边去,看看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在做梦! 此时客栈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八卦涉及到儿女私情,便更引人关注,客人们争相议论,老先生一时到不急着说后头的消息了,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饮茶。 王曼云听着周围的热闹,满脸茫然,正待起身,忽然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 “范公子,这是我们田家的家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手伸得太长了些?” 是盈盈? 王曼云心下一震,连忙从窗户里探头看去。 说话的女子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头发梳得十分简单,并无太多配饰,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容色清秀可人。 往常王曼云心中,盈盈都是这样的形象,只是今天再一看,居然稍稍显得有些寡淡。 着实是盈盈对面站着的几个女子容色太美,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好似天底下的灵气都落在了玉县,落在了这几个女孩子的身上。 王曼云略一揉眉心,勉强把视线收回,重新放在盈盈身上,却见盈盈满脸怒气,死死盯着范向北,面上却是粉红一片,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媚色。 他不禁一愣——他认识的盈盈,一向清冷自持,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情状? 范向北却根本不看盈盈,只一扬眉,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林庄弟子:“我的手可有太长?” “师兄身体修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很完美,一双手自然也是完美无暇,这话是谁说的,莫不是眼瞎?” 师弟,师妹们纷纷笑道。 盈盈气得胸腔起伏不定,回头呼喊:“曼青,田曼青,你怎么这么慢。” 田曼云手一紧,捏住扶栏,硬生生把扶栏捏出两个指印。他回过神面上羞红,长叹一声,原来他竟这般看不开,连听到曼青的名字,心里都不舒服。 田曼青由远及近,来得其实很快,一身轻功划过街边垂柳,竟是片叶不沾身,他人转瞬间挡在盈盈面前,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道:“范公子当真要管我田家家事?” 范向北也神色肃然:“我只见到你们田家的人当街行凶,竟要对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行梳洗之刑,但凡我还是个人,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田曼青蹙眉,面上也露出些不悦:“铁叔只是吓唬他而已,这小子竟敢刺杀我阿爹,他一个卖身给我田家的小奴,这般以下犯上,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了,与旁人何干?” “武林各大派对叛徒的刑罚一家比一家酷烈,难道你林庄弟子,都要去管一管?你们这般爱惹事,难道就不担心你们庄主会受牵连?别忘了,你可不是孤家寡人。” 他这话一出口,便带出威胁之意。 范向北冷笑:“第一,小天没有卖身给田家,只是卖给了廖夫人,他是廖夫人的人,如今廖夫人已同你们田家毫无干系,小天自同你们家无关。” 他话音未落,远处道边就有一声音悠悠而至。 “第二,我林庄弟子们乐意去管不平事,我们林庄上下,从庄主到洗扫的,守门的,都深感欣慰,若遇报复,到也正好,还省得费手脚费精力去寻那些恶人。” 杨玉英一人一马,马褡裢里面装了不少小玩意,显然她是逛街玩的,路遇意外,这才赶过来凑这场热闹。 如今杨玉英骑的马,可不再是以前那类普通马匹,而是弟子们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马王,孝敬给她,她骑在马上,愣是比田曼青等人高出近一个等身,此时居高临下,神色睥睨,田曼青一时被她所震慑,竟忘了说话。 杨玉英到是神态轻松的很:“如果哪日我门下弟子们因为担心会连累林庄,做事就束手束脚,那林庄就不必存在了。” 她手中长鞭略一点林庄的少年弟子们,笑问:“你们可怕被连累?” “吾等读书习武练剑,一为明理,二为强身,更为了当面前有不平事发生,吾等不必袖手旁观。” 年纪尚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目光坚定,神色郑重,“我是陈淼,林庄弟子,师兄所作所为乃遵从本心,若因此侠义之举招来任何麻烦,我陈淼挡在前面,不惧生死。” “正是如此。” 一群少年男女,如此的理所当然。 杨玉英登时笑起来:“让你们林先生听到,怕又是一通好训。” 少女顿时柔了眉眼,讷讷道:“我们只是不惧生死,可没说不珍惜生命,我最爱惜自己了,林先生知道的。” 杨玉英忍住去揉小姑娘头顶的欲望。 孩子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想揉捏就揉捏,她们现在很要面子的。 她伸手把被范向北小心护在披风里的孩子拎过来放在马背上,细细看了眼他脸上鲜血掩盖下的伤痕,轻叹:“希望少留下几道疤,我家的弟子显少有不好看的,你这颜值,怕要垫底了。” 杨玉英拿自己的披风把孩子裹好,冷声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孩子是我林庄的亲传弟子,你们田家和他的恩怨,我林庄接了,江湖事,江湖规矩了结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小天:“林庄的规矩,头一条就是不可恃武行凶,不做不义事,孩子,你点点头,便是我林庄弟子,但成了林庄弟子,我便要过问你行凶意图杀害田二爷之事,你敢不敢让我过问?” 那孩子一言不发,在马背上就翻滚下来,跪地磕头,一连磕了七八个,杨玉英才袖子一甩,又把他卷回来。 “好,我问你,你为何杀王二爷。” 小天声音嘶哑地道:“他该杀,他想杀害夫人,我学了武功,还要杀他。” “放屁!” 田曼青暴怒,“我爹当日误伤了夫人,是气上头的失误,如今已经清醒过来,后悔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夫人有杀心?难道只听这小子一人之言,你们就要给我爹定罪?” 杨玉英点头:“是不能一言定罪。向北?” 范向北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悦来小报:“腊月初八,辰时三刻,田二爷在鹤园同刘举人听戏,席间忽暴怒,说田家只有死去的大妇,没有和离的女人,他必要过年前就听到廖夫人的死讯。” “腊月初八夜,亥时一刻,田二爷暗中指使身边长随,去廖夫人陪嫁金嬷嬷家乡,欲绑走金嬷嬷的弟弟与外甥,威胁金嬷嬷听令行事。” 范向北说完,把悦来小报一扣,耸了耸肩:“因为这事被提前破坏,所以也不清楚田二爷是不放心前妻,就想诱骗个前妻身边的人玩一玩,还是当真怀恨在心,又不肯丢面子,起了杀心。” 杨玉英叹息:“看来暂时是悬案,不过,田二爷说过要杀廖夫人的话总是真的,所谓主辱臣死,小天为自家夫人的性命安危,决然刺杀田二爷……以他的年龄来说,情有可原。” 她抹了把小孩子枯草一般的头发,对田曼青道:“田二爷想杀前妻的念头,在心里想一想,在外头随便招呼几嗓子,这是你们家的私事,我肯定不管,但他最好不要把念想付诸行动,上一次他们还是夫妻,夫妻斗殴,田二爷恼羞成怒,出手狠辣,还能以夫妻关系遮掩过去,还能说一句是冲动犯错,我林庄看不惯,却不以这罪名给田二爷定死罪。” “如今廖夫人已同田家毫无瓜葛,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若田二爷还要无故杀人,那就只能看看是我林庄弟子的剑快,还是他田二爷的枪更利了。” 田曼青心中不悦至极,冷笑将将要显露在脸上,但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杨玉英的声音极平淡,她高坐于马上,身边是范向北等弟子,这些人身上就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气场,无所畏惧,强大至极,仿佛能摧毁眼前一切黑暗的,让人不喜悦的东西。 这当然不可能,林庄只是个小门派,小世家,在海州,他们田家说了算。 田曼青想,伯父未免太懦弱保守了些,都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欺到头上,竟还忍气吞声的,像什么话! 田曼青神色一怒,杨玉英已经调转马头,带着那个孩子扬长而去。 “站住!” 田曼青反手从身后摘下银枪,直直朝杨玉英座下的马扫去。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天资 田曼云再也坐不住,厉声喝道:“田曼青,住手!” 随着喝声,他飞跃而下,半空中就一抖长枪,直直朝田曼青的银枪拦去。 田曼青眉眼冷淡,甚至没有抬眼看自家这位兄长一眼,唇畔溢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枪身一震,田曼云就仿佛刺中了一块巨石,反冲之力一波又一波袭来,他连续变招两次,可人在半空,终究力竭,整个人倒冲回去。 田曼云骇然色变,忍不住一闭眼,想象中的撞击和剧痛却未曾袭来,身体像陷入了什么软绵绵的物件—— “!!?” 他睁开眼,猛地闭上嘴,把惊呼声吞回去。 任何男人在这样的美人面前,都是绝不肯流露出半点丑态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正经的梳洗打扮,实在很失礼。 孙萍萍轻笑:“小心!” 田曼云的脸霎时间红了。 一愣神,只听嗖一声,半截银枪在他眼前闪过,砸落在不远处的青石砖上。 田曼云迷茫地看了看银枪,又抬头去看田曼青,田曼青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可一头一脸灰尘,脸色阴郁,嘴角微拧,眉头紧蹙,哪里还有昔日天之骄子的模样。 那位林庄的女侠只余一片背影,隐隐还能听到那匹宝马轻快又短促的嘶鸣。 他不禁有些茫然。 同在一府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来,田曼云都处于这个弟弟的阴影之下,对他的武功,自也了解颇深。 田曼青的枪法,就是他伯父都夸赞,说这孩子是田家的麒麟儿,要知道伯父是个十分正统之人,认为嫡庶分明,才是家宅姓王之道。 在田曼青没有长成之前,他伯父对于父亲对妾侍的种种宠爱,颇有微词,总是提醒他不可宠妾灭妻。 可自从田曼青展露出他超人一等的天资,他伯父就略有些变了,在各种场合都要顾忌一下田曼青的颜面。 哪怕是爹爹又因为万姨娘做了不得体的事,伯父也是背着人才不轻不重地说他几句,从不当着曼青的面,让万姨娘难堪。 连伯父都如此,田曼云如何敢轻视自家这个弟弟? 这一次谢长老舍他而选田曼青,田曼云虽然也伤心难过,可其实心里没有多少不服气。 他在自家弟弟面前,从来都没有多少信心。 田曼云轻轻站直身体,在他这个位置,看田曼青,竟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样的角度去看,好像此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 孙萍萍立在田曼云身侧,略一提声:“师兄,快些,年货还没备好,山上他们都等着急了。” 范向北伸手很随意地摆了摆,盯着田曼青,还有廖盈盈上下打量了两眼:“说起来,刚才你这个姑娘口口声声说什么,那是田家家事?我怎么不知道田家还有你这般年龄的小姐?你是田家人?” 廖盈盈脸色骤变。 范向北无所谓地摊摊手:“罢了。”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曼青,神色郑重而轻松,既不轻视他,也并不过分重视。 “那个孩子,我家杨先生已收为弟子,他就是林庄,林庄弟子一条心,一个意志,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范向北一抬脚,把断掉的半截银枪踢到田曼青眼前。 “说起来,我也是刚刚习惯这里的江湖规矩,拳头大的那个人说了算,你要寻仇,可以,先来找我。我等着。” 田曼青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田曼云愕然。 他自来最清楚弟弟的性格,那是相当刚硬,向来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从不服软。 他还当曼青今天要和范公子拼命,不曾想,他今日竟是忍耐下来。 难道是不舒服? 范向北没时间同他掰扯,光是采购清单,他手里就拿了两大张,还有一多半没买完。 如果到时候漏下哪一样,或者哪一样没买到,范向北想到小师弟,小师妹们失望的眼神,顿时精神起来,转头看孙萍萍,极严肃地道:“我们分头行动,你清单第一页,剩下两页交给我,一个时辰之后,无论有没有买齐全都悦来客栈集合,另行讨论。” 孙萍萍点点头,范向北就足不点地飞掠而去。 “公子?” 孙萍萍看了眼满脸迷惑,似陷入迷惘的田曼云,眨了眨眼,笑道,“公子可是从外地来的?既然到了我们玉县,不知道有没有采购些土特产的想法?” 田曼云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 如此美丽的姑娘开口,但凡不是让他去杀人放火,他总是要答应的。 一个时辰后,田曼云背着一箩筐各种笔墨纸砚,糕点,色彩鲜艳的花棉布,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料子,叫什么‘涤纶’。 小贩着实能言善道,吹得他稀里糊涂地就买了好些,当然,主要还是价格实在很便宜,便宜得他都没感觉自己是在花钱,和白捡也相差无几。 除了这些料子,田曼云还买了几十套成衣,其中一种防寒服他很喜欢,这种防寒服能直接过水洗,比如今的棉衣不知要方面多少。 和别人家的贵公子不同,田曼云颇知道人间疾苦,哪怕对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来说,过冬的衣裳也占了份例的大头儿。 这类方便的棉衣裳,当真是让他省了好些事。 就像小贩所言,他自己自是要备上三五套不同场合穿的,父母,亲朋好友,似乎都可以送上几身。 田曼云的好友不多,可也有几个的。 “悦来客栈住着感觉如何?服务还好吗?” 孙萍萍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落座,请田曼云喝茶,以答谢他今日帮忙拎了好些东西,她自己要了一碗清凉可口的米酒。 说起悦来客栈的服务,田曼云可是有一千个满意要倾诉,恨不能化身悦来吹,让天底下都知道这家客栈的好处。 就说现在,店小二看到他们手里提了好些零碎东西,立时就叫了人过来,帮忙规整好,拿两辆小巧的木质推车式样的提袋装上,提推都极方便。 不多时,范向北也来了,孙萍萍给二人做了下介绍,知道这位便是田曼云,两个人都不曾流露出半点异样。 田曼云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言谈举止间也逐渐省去几分拘束。 作为玩家,范向北和孙萍萍在游戏里自然是相当自在,哪怕是这样的全息游戏,他们身上也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别人不知道,田曼云却很是喜欢他们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轻松惬意。 范向北一边喝酒一边简单说了几句刚刚发生的事。 “那孩子叫小天,北疆人士,前年北疆那边不太平,他就和他阿爹逃到海州来,路上他阿爹病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艰难乞讨求生,当时廖夫人路过,看见这孩子年纪小,又可怜,被那些年纪大的乞丐欺负,好不容易讨来一点吃食,竟还让野狗给抢走,一时心生怜悯,就让人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吃。” “本来廖夫人没想买这么小的孩子回去,这般年纪,也做不了正经活,结果她那几个肉包子惹祸,孩子让几个身强体壮的乞丐差点给打死,孩子哭得厉害,求她买下自己做仆从,她便动了恻隐之心,把小家伙买了回去。” “这一年多过去,廖夫人早差不多忘了这件事,她老人家心善,怜贫惜老的,哪个月在外头不做几件善事?” “可小天却不肯忘夫人大恩,这些时日,眼看夫人在家中受尽委屈,田二甚至对夫人杀心大起,今日知道田二同几个朋友来玉县这边喝酒,我们这里的烈酒如今也是赫赫有名。小天就一路跟过来,脚底板都磨破了,趁着他们酒酣耳热之际,意图刺杀。” 范向北叹了声,“田二的武功很是过得去,小天一个孩子,哪里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田曼云:……很是过得去?? 他父亲在他心中就是一座巍峨高山,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备受人尊重。 范向北轻轻摇头,冷声道:“田家也算武林名门世家,没想到做事手段这般肮脏,他们若是当场杀了小天这孩子,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遇到刺杀,苦主诛杀刺客,谁也没道理去阻止。 “可田家为了逼问出什么指使,竟要对他施加梳洗之刑,这等事,我是前所未闻,便是魔教手段阴狠毒辣,刑罚多种多样,也不会轻易给一个孩子动这样的刑,大家都是人,又非畜生。” 范向北几句话,语气极重。 田曼云不禁垂首,心下也是羞愧难当。他面色通红,忽然起身,长揖到地:“在下田曼云,田家二房长子,如今,如今……” 他一时愧疚得简直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罢了。 他既是田家的儿子,田家的荣耀,田家的罪孽,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孙萍萍一笑,显然早知道他的身份,略一伸手,扶着他坐下,给他又倒了一杯热茶。 整个海州不敢说,在玉县,他们泉剑弟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田家人更是都在严密监控的名单上。 一杯温茶喝下去,身体里的寒气渐渐消散,田曼云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些。 孙萍萍和范向北收拾东西便要告辞,临行,孙萍萍回首笑道:“田公子,廖夫人不可能再留田家,你可以想一想,要不要随廖夫人一起?” “当然。” 田曼云急声道。 如果他母亲当真要离开田家,他当然要同母亲在一起。 母亲只有他。 孙萍萍一扬眉,笑问田曼云:“你是不是觉得,你弟弟天资比你高,武功比你强得多,将来也处处要强过你?” 田曼云一愣,面上苦笑:“天资不如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早就认命了。 范向北笑道:“田曼青的天资很好?我看他现在还不到二流的境界?” 田曼云愕然:“曼青今年才十八岁,习武不过十三年,已近三流高手巅峰,父亲说他二十五岁之前有望看到二流的门槛。” 他都二十有三,武功也才三流,比弟弟差得远。 范向北笑道:“我年纪到是比你们大得多,今年二十有五,但我习武晚,也不过四年多一点。不才,如今也是二流高手。” 他在田曼云愕然的注视下,抬手指了指孙萍萍:“我们家这师妹,同样习武四年多,二流巅峰,一流有望。” “我家师兄弟有三百多,习武时间最长的也才四年多,却是出了十二个一流高手,三十多个二流巅峰,我们可有说自己的资质好?” 田曼云:“……” 他觉得范向北这话,有些像梦话。 但范向北着实没有必要骗他。 孙萍萍笑道:“明年开春,我们林庄要再收弟子了,到时候你若是同廖夫人一起,不如到我们玉山走一圈。” 范向北眨了眨眼,一边拎行李,一边道:“我们玉山上不光有好先生,还有美人,我看田公子很容易害羞,真该多在玉山上住一段时日,好好长长见识,至少我现在,在外面看到再美的美人,也是红粉若骷髅了。” 孙萍萍一脚踩过去。 范向北顿时飞跃而出,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略一拱手,扬长而去。 田曼云坐在椅子上半晌,脑海中想起孙萍萍,范向北,还有刚刚那位神驹背上的英姿飒爽的姑娘。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潇洒的人物,心中也好是羡慕。 深吸了口气,田曼云却更是惦念母亲,再也顾不得自己那些所谓的悲伤忧郁,退了房就直奔海州府。 海州府太平无事。 田家竟也一片风平浪静。 十七房的族人占了四通八达的三条将军巷,炊烟袅袅,偶尔还能听到熟悉的口音说话声。 田曼云默默走进家门,在这里他生活了二十余年,但今日进来,从门房,到粗使下人,每个人给他的感觉都是——他是个外人。 甚至在他的父亲面前,依旧如此。 “你在外头对你弟弟出了手?” 田毅面上一沉,冷声斥责,“竟学你娘身上的坏毛病,从根子里就不正,幸好我还有曼青。” 田曼云猛地抬头。 “行了,回房好好反省,以后不许再见廖氏,本来就不长进,再同她接触,还不知要糟糕成什么模样。” 田曼云沉默,终于下定决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后我是好是坏,就不劳您费心。”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计划 田毅略微蹙眉,此时才转过身,抬头打量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他每一个字吐出口,都带出巨大的压力,田曼云心口一滞,一口血涌到喉咙,从嘴角渗出,他心下叹息,很随意地以衣袖拂拭了去。 “父亲大人,我说,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田家人,我会跟母亲一起离开。” 啪! 田毅一巴掌甩过去。 田曼云的脸却丝毫不曾肿起,只微微有些红,只是一瞬间,他脑袋里轰鸣不止,眼睛,鼻子,嘴,耳朵,渐渐渗出一层血丝。 显然,田毅这一掌是鼓足了力气,真气都透体而出,只一掌就将田曼云震成重伤。 外面正站着的大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扑过来拦住:“二爷!” 这要是闹出父子相残,父杀子的惨剧,田家的名声可要彻底被毁了。 外头机灵的下人也匆匆出去找人求救,整个田家二房上下一片混乱,等田家家主赶到,就看见田曼云面如金纸地瘫倒在地上,登时神色大变:“二弟,你疯了!” 田毅回过神,却是梗着脖子不肯认错:“此子狼心狗肺,是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我就是当场打死他,也是应当。” 家主简直不敢置信:“他是你儿子,亲生的!” 虎毒还不食子,何况人乎? 田毅冷笑:“他可没把自己当成我儿子!” “你!” 田家家主已从管家口中听到事情始末,怒不可遏,瞪着弟弟,“都闹到这个地步,你不说,赶紧说几句软话,哄哄这孩子,到要教训他,你简直是……愚蠢!”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相比这个大侄子,田家主的确更看重弟弟的庶子。 实在是田家这一代的年轻人里,论天分才情,田曼青都是最顶尖的一个,田家这些年其实很有些青黄不接,如果下一代再不能成长起来,就有可能和那些武林中销声匿迹的小世家一般,十数年后绝迹江湖。 或许在某一日成为别人话题里的故事,写在故纸堆中。 他作为家主,自要未雨绸缪,保护后辈子孙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些。 但他也绝不是不爱重田曼云,田曼云身具田,廖两家的血脉,天然就是田,廖两族关系维系的纽带。 何况田曼云纵然比不上曼青,却也不是那等不听话的孩子! 田家家主简直要被自家的弟弟给蠢哭了,这混账东西明明捏着一副好牌,偏偏让他给打成这样。 “家主,二夫人和廖三爷来了。” 田家家主猛地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还完全理不清思绪,不知高怎么处理这等事才算妥当。 不过只是片刻后,田家家主就不再纠结,纠结也无用。 廖夫人看到儿子的一瞬间,整个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轻轻把儿子扶起,终于落了一地眼泪。 田曼云缓过劲,睁开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上却露出一丝笑,他转头看了看伯父和父亲:“父亲说我是不孝子,那我就做一回不孝子。” 他顿了顿,轻声叹气,“从此以后,我姓廖,不姓田。” 田毅勃然大怒:“你这等违背人伦的畜生,想走就走,我到要看看,离开田家,不认生父,你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廖夫人眉心狂跳,甚至忍不住想劝儿子一句。 哪怕他们身在江湖,父子,君臣,尊卑长幼,依然是必须遵守的规则,一旦违规,便会被打成邪门歪道,那他儿子就完了。 廖夫人一时间甚至想到了死,要是她死了,她儿子为了父亲不认父亲,虽然依旧会有人嚼舌根,可大部分人想必能理解,人死为大,便是有些人认为她不堪为人父,可她终究是死了。 只她的目光落在儿子的眼睛上,她立时就收起了那些想法,绝对不行。 若真那般做,才是把这孩子逼上绝路。 再者,凭什么她要去死? 廖夫人把儿子扶起:“三弟,我们走。” 廖三爷也过去,和姐姐一人一边,扶着田曼云向外走去,田毅盯着他的后背,忽然开口:“你既不认自己是田家人,那你也不必再拥有田家枪法了。” 田曼云脚下一顿,田毅连连冷笑:“想离开,可以,舍下田家的田家枪,苍云功,便自去,我绝不阻拦,从此以后我只有曼青一个儿子。” …… 玉山 泉剑山庄双凤湖边。 几个弟子席地而坐。 “后来怎么样?田公子有没有自废武功?” 范向北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当时廖夫人大怒,厉声道,‘田家枪?苍云功?自从我儿出生,你教过他什么?你以为我想让他练你们田家的功法?他年幼时,我欲送他去武当,让他跟我师叔习武,师叔都答应了,是你,你说他是田家,天生就该练田家枪,我的儿子尊敬你这个父亲,不希望你失望,就拒绝了我。’” “‘可你的田曼青练功,你天天盯着打敖筋骨,给他用价值千金一包,最好的药浴,为了田曼青能打好根基,特意让他拜师少林,做了俗家弟子,学人家的基本功,又把田家最好的紫阳经传授给他,可我儿子又如何?’” “‘他才五岁,就跟着田家的武学先生练赤霞劲,谁不知道这种桩功最是酷烈,都是成年了以后才敢碰,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我儿子的根骨就废了,就是这般,我给他调养了三年多,他还是没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众人听得入迷,孙萍萍翻了个白眼,瞧范向北这唱作俱佳的模样,仿佛他真亲眼看到那一幕似的。 虽然范向北没有亲眼看到,但有人看见了,事实就是如此。 “田家枪,就是武学师父教的普通货色,根本连精髓他都没学到,至于苍云功,呵,这确实要感谢家主,家主发了话,我儿才能正经学到族中子弟,连同下仆都能学的二流功法,苍云功,你还说什么我儿资质不佳,顶尖功法要看悟性,我儿学不会,到不如好好练一练苍云,只要不是呆子,傻子,都能学得会。” 廖夫人冷笑,“我儿觉得,无论是什么功法,他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学好,只要是你说的话,他都听……真是个傻儿子!” 当时,田曼云静静地看了父亲半晌,竟苦笑一声,当真一掌劈中丹田,废掉了内力修为。 范向北蹙眉:“这孩子性格真是有点问题,想廖家和田家势力差不多,两家守望相助多年,联姻也是常事,哪怕看在廖家的面上,田家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他何必如此?” 如果换成范向北他们这群玩家,才不去理会这些。 孙萍萍轻轻扬眉:“我到觉得这位心性颇正,只要心眼正,别的都是小问题,没有纠正不过来的道理。” 廖夫人马上就要带着儿子到玉山定居,田曼云也要拜入泉剑山庄。 孙萍萍想起那日,她正陪杨先生看几个弟子搭建暖房,想起此事就顺口问了句,问杨先生为何要收一个田家的子弟入泉剑。 杨玉英当时一笑,反问了句:“为什么不?田曼云完全符合我们招收弟子的条件,心性足够好,正气足。” “田家和北疆的勇毅军关系匪浅,他们家曾经掌过兵权,哪怕如今弟子们不在军中发展,人脉关系却攥在手里。” 杨玉英轻声道,“我一直想和勇毅军做生意,还想做海贸生意,田曼云身上流得是田家的血,收下他一点坏处都没有,就算不能通过他掌控些什么,光是得到这个孩子,我们就等于得到了一个优秀弟子,还是基础打得很不错的那一类。” 孙萍萍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泉剑和田家同在海州,如今还算相安无事,一是泉剑低调,二则是田家家主野心不大。但田家家主老了,还没有儿子,这是一大不稳定因素。 她可没忘记最重要的支线任务——泉剑势力遍及五湖四海。 他们初玩‘梦江湖’,坐在水畔烧烤,杨先生就简短地说了一下她的‘三年计划’。 自从那一夜,所有玩家的任务列表上,这条任务始终存在。 孙萍萍还好,范向北这样略有点强迫症的玩家,看着这任务完不成,简直难受的要命。 如今三年过去,计划在一点点实现。只是速度的确有些滞后。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开始大家野心勃勃,玩家们也和打了鸡血似的准备靠自己的能耐一路莽,迅速占领全国各个州郡,把玩家像种子一样彻彻底底地撒出去。 可真正开始执行计划,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做事是这般难,可谓步步荆棘,处处陷阱。 各地都有自己的势力,那些势力都相当排外,不是说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当年泉剑能在玉山上立足,能在玉县迅速打开局面,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几年的天灾人祸,弄得玉县百姓十不存一,成了荒僻之地。 范向北一看孙萍萍的表情,大体就猜得到,这姑娘在想什么,不禁笑道:“现在咱们那位杨先生动作越来越快,泉剑山庄名声渐响亮,大家做事也都变得顺利许多,在外地的那哥几个,这几日传回来的消息都颇为顺利。” 正说话,下面又小弟子传话过来:“廖夫人来替他儿子登记报名,田曼云准备拜师咱们泉剑山庄了!” 范向北叹气:“那咱们可要好好跟这小子讲讲道理,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田曼云是躺着上的玉山。 他彻底从半昏迷状态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大年夜。 田曼云睁开眼睛,耳边传来阵阵笑闹声,不知什么人在纵声高歌——“春风千里过关山,飞花卷,软红乱……少年故梦里,肝胆如雪剑如狂……百年心事露电身,零落剑上前尘,尔来又是一春……” 歌声很奇怪,却是低沉动听。 隔着琉璃窗,窗外一片璀璨的烟花盛放,他撑起身体,推开窗户,就见他的母亲正和曾见过的那位……杨小姐坐在一起。 田曼云从范公子和孙姑娘口中听过一些关于这位杨小姐的故事,范公子的口吻里稍带一点调侃,但还是听得出,杨小姐在玉山林庄的地位极高,虽然她那么年轻,但玉山上下的人都很尊重她。 此时,烟花之下,他母亲的眉眼却是这些年罕见的轻松。 杨小姐不知说了什么,他母亲忽然就朗声大笑起来! 田曼云这几日的焦虑,也在这笑声中,这一片夜幕中最璀璨的烟花下,如雪一般消融干净。 过了年,田曼云就同今年新招收的弟子一起,正式加入泉剑山庄,开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晨练,吃饭,然后上两节武课,再上两节文化课,中午吃饭午休,下午接着上课,到晚上还要参加各种活动的生涯。 田曼云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忙碌,他以前在田家常常思考的东西,什么自己是不是很笨,是不是的确天资太糟糕,现在全没有时间去想。 每天他都过得充实得过了头。 几个先生有时候甚至为争抢一点课余休息时间就来一场全武行,师兄师姐们全然不当回事。 不过,他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再难习武,毕竟丹田受伤,哪怕将来治好,可能也学不了高深的内功心法。 田曼云并非不遗憾,可当时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丢掉性命,也要离开那个家。 废掉武功这样的代价,固然惨痛,他却愿意付。 来到泉剑,他说明自己丹田受伤的事,可泉剑的林庄主丝毫不在意,还笑道:“我这具五劳七伤的身体都好了,你这一点小伤又算什么。” 果然没受多少影响,自从开始学泉剑的基础剑法清风剑,回风剑,以及回风身法以来,他便感到内息滚滚,滋养身躯,一日行功,能比以前十几日。 偏他满腔的倾诉欲望,在这里竟倾诉不出去,好似其他师兄弟都是如此,他这样的练功速度,和其他人比也只是寻常。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北疆 “很辛苦?泉剑弟子都要经过第一年的洗礼,今年过去分去各堂就好了。” 同寝室的师兄弟见他欲言又止,还以为田曼云嫌最近学习和练武太累,不禁宽慰了句。 旁边正好有老弟子路过,闻言轻笑,想当初,师兄们也是这般安慰他们,但一年复一年,没有一年能清闲。 不过,一年后加入各堂,能接各种任务,去各地长见识,到是真的。 只是那时候,他们恐怕就该怀念在山上练武读书的日子了,虽然累,虽然苦,可是兄弟们随时能见,过得相当开心。 杨玉英当年为泉剑弟子们设计课堂时,参考得是当年联邦中学的课程时间安排,据说这份时间表历史悠久,联邦和帝国都是采用的同样的教学方法,效果久经考验。 当然,她也想过玩家大约受不了,还特意开启‘代练’的小智能程序,玩家上课可以付费挂机。 却没想到,那群玩家们竟然比土著NPC还要积极,看这架势,如果他们上学都有这般劲头,个个都能上个名牌大学。 玩家们表示:如果他们当年上学,可以学轻功,学武功,能飞檐走壁,身体还特别好,一学就会,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厌学。 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学习,不吃不喝不睡,只要感觉不到疲劳,他们也照样乐意。 玩游戏能和学习一样么? 田曼云越来越喜欢玉山上的生活。 在这里,先生们教学绝不藏私,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而这进步,也能被别人看在眼里。 他逐渐不再去想田家,不去想田曼青,也不再觉得以前的生活很绝望。 田曼云住的是一间四人宿舍,除了他,其他三个人都是玉村村民家的孩子,早就知道他们到了年纪要来泉剑山庄,一提起‘泉剑’两个字,就忍不住双目放光,十分欢喜。 “以前家里穷,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的欠下债,利滚利地根本还不清,债主几次逼上门,逼得我爹娘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姐趁着我爹不注意,竟偷偷跑出去把自己给卖掉,拿钱回来好歹还了债,终于让我们家度过一劫……可那又有什么用?但凡再碰见一点天灾人祸,家里还是要散。” 李二喜轻声道,却随即就轻松,“后来听乡亲们说,老家的日子渐渐开始好过,我爹娘就带着我和我哥回了家,后来泉剑招弟子,我哥报了名,顺利入选,成了泉剑弟子。” “我哥特别努力,每个月都能拿到很多奖学金,就靠着这笔奖学金,我爹很快就把我姐赎回来,到第二年,我们家还建起二层小楼,都是砖瓦房,如今日子过得可不比外头那些地主差。” “如今我们姐弟三个都是泉剑弟子,我早发过誓,这辈子都是泉剑的人,没有泉剑,就没有我们家。” “到现在我也始终记得,那年姐姐绝望的眼神,骨肉分离的苦痛。” 另外两个舍友也是差不多的出身,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可这样的过去,也只是寻常,甚至算不得多么悲惨。 在这世上,各种各样的惨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田曼云以前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在家又听到父亲夸赞弟弟,而他再一次被忽略掉,如今想来,那又算什么? 泉剑山庄如今生意做得很大,每晚闲来无事,师兄弟们都坐在一起聊天,都免不了要聊一聊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后遇到的那些事,田曼云插不上话,却很愿意倾听。 泉剑山庄的师兄师姐们的想法都很特别。 他们是那般与众不同,有田曼云不曾拥有过的热情。 年节过后,冬去春来,大地复苏。 可二月初,北疆还是苍茫萧瑟的厉害。 将军府 抚远大将军谢离坐在书案前,静看桌上舆图,风中隐隐传来些浓郁的肉香味,隔着营房大门都能听到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呼喝声。 谢离忽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头发黝黑,比以前还显得精神百倍,看来小文那孩子染发的技术很好。 他必须保证自己每天都是精神的,不露出半点疲累之态,可是,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秦国的三皇子秦慕枫亲率三十万大军兵临北疆,整整十一天麓战,定州守军只剩下不足八千人。 以八千敌三十万,何等艰难。 可是天门关不能破,一旦天门关失守,秦国长驱直入,入目的可都是平川万里,哪怕杀不到京城,但所过之处,百姓流离失所,难民遍地,那种惨况,他活着,就绝不肯看到。 定州守军是谢离一手打造出来,他来定州时,守军不过四万,军备废弛,军士们个个瘦骨嶙峋,毫无精气神。 幸亏当时秦国也是内忧外患,无力难侵,这才相持数年,他八年间费尽心力,多番筹谋,将定州军扩充到足十万,其中精锐之士也有两万余,多年与秦国交锋,不敢说百战百胜,却也护住了北疆千里沃土。 “这一关,可还过得去?” 谢离不知接下来的援军何时能至。 早在上月秦军扣边,战报已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但万万没想到,来驰援的竟是太子的那位小娘舅,乐康侯朱从瑞。 这位一到,就夺了谢离兵权,带着满腔志气,要做冠军侯,要横扫秦国,开疆拓土。 朱丛瑞的卖相不错,名声也大,谢离心中虽很担忧,但他知道,正值战时,争权是大忌,只能盼着朱从瑞的能力能配得起他的名声。 奈何事与愿违,朱从瑞接连落入敌方陷阱,一败再败,最后甚至被骗开城门,差一点丢掉定州城。 要不是谢离身边有几个亲信在外充当眼线,一看不好,愣是冒着违背军令,丢掉性命的危险及时将谢离抢了出来,恐怕定州就真的没了。 谢离接管残余的兵士,又挨过了秦军三次攻城,损失惨重,天门关岌岌可危,定州危矣! 那朱从瑞自己也吓破了胆子,这些时日躲在营帐里醉生梦死,逃是不敢现在就逃,可打他也不知该怎么继续打,听天由命罢了。 谢离懒得理会他,到盼着他躲得远远的,千万别再露头给自己找麻烦。 他已将军报再次递送京城,一为求援,二为粮草。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运送粮草的货船触礁沉默,河道被堵,粮草一时难以运到,让他再坚持几日。 这段时日朱从瑞带来的粮饷被秦国细作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大军交战时期,饿着肚子肯定不行,但谢离已经把定州能够搜集的粮草都搜集了来,勉强能再支应个三五日,过了这几日,大军可就断了炊。 谢离自己也不确定这一战,他究竟能不能胜,但他能死,却不能退。 “将军!” 副将刘安猛地推开营房大门,谢离长身而起,都不必他再多言半句,就径直出来直奔北城门而去。 刚一走近,肃杀之气熊熊,谢离神色不变,大步跨上城头,就见城墙外乌压压一片人头,秦国士兵人人身穿甲胄,骑兵更是一人三马,人无声,马亦无声,显然都是正经的精锐。 谢离忍不住想,这个三皇子怎么就不死呢。 秦国夺嫡的斗争,半点不比他们大陈轻松,曾创下一年内死了三个成年皇子的‘奇迹’,这个三皇子就是夺嫡战争失败一方的一份子,可他失败了都愣是能跑到这边来另起炉灶,重整旗鼓。 谢离心中万分郁闷,要是这个三皇子能当上皇帝就好了,别来北疆,论领兵,训兵的才能,三皇子是各种翘楚,自从他来了,定州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不过这样的人当了皇帝,那可就有乐子可看。 可惜啊,大秦的皇帝也不傻,知道他这三儿子是个什么成色,不可能把屁股底下的龙椅交给一个一根筋的倔强人去坐。 “姓谢的,你属缩头乌龟的是吧,孬种,呵,既然不敢跟我们大军铁骑打,那就乖乖大开城门,投降了我大秦,小爷看你个老小子长得不错,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我们家公主殿下也不介意,她老人家早就说过了,要收了你做面首,好让你在我大秦也能享一世富贵!” 谢离半点不恼怒,笑道:“面首就算了,听说你们那位公主眼似铜铃,胳膊能有大腿粗,到是不知是什么模样,不如你们把她送进城来,让我们开开眼界,要是真好,我就做主把她送去珍禽异兽园,让陛下他老人家也瞧瞧新鲜,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能给你们公主赐个天下第一珍惜禽兽的名号,岂不妙哉!” “妈的,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墙外,大秦军阵之中,一身材略瘦小,嗓门却极大的将军高声呼喊,猛地一摆手,身边一银甲小将策马而出,转瞬间拉弓搭箭。 嗖嗖嗖! 三支长箭竟直射而至,力道极大,破空声响亮,谢离没有反应过来,箭已到面门前,他身边副将猛地拉了他一把,他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眼看着三支箭贴着头皮飞过去,竟刺入身后城墙板寸。 “哈哈哈哈!” 城下秦军纵声大笑,“谢离,吓尿了?腿软了?识相就赶紧开城门投降!老子赏你条命,留下来给我当狗!” 谢离腰椎一阵剧痛,听到城下咆哮,心中却是波澜不惊,目光扫过身边的兵士,心下一沉,目光猛地扫向副将刘安,刘安略一点头,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握住一把重弓,但以现在的距离,他前日还受了伤,其实没有把握。 可就算没有把握,他也必须有所举动,否则士气衰竭,不必秦国攻城,他们自己就…… 刘安一搭弓,面色丝毫不变,心中却是狂跳,尚未松手,忽听城下一片惊呼,他一愣,猛地抬头,惊见自家城头上飞下去一道黑影。 那身影极快,也极重,势若雷霆,凌空出剑,剑光如羿射九日,剑光过去,只听先是一声惨叫,向城投射箭之人捂住喉咙,轰然倒下。 秦军大惊失色,将领更是骇然色变,猛地向后退去,整个阵型都乱了一乱,才齐齐举枪向这身影刺去。 “呵!” 朗笑一声,这人轻飘飘一踩枪尖,“多谢,不必送。” 随着话音,城下一片嘶叫声,前排十几匹战马连同马上骑兵悉数栽倒,显然这人一击的劲道竟是连绵不绝。 他凌空翻身,一脚踩了下城墙,三两下翻越了上去,把城下乱局抛在身后。 城上顿时阵阵欢呼声,自有擅长骂战的将士过去,把气急败坏的秦军一通好骂,士气登时与之前大为不同。 谢离此时才细看,为他夺回颜面的竟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多的年纪,剑眉星目,相貌好到不可思议。 他身上穿着定州军常见的黑色皮甲,头发略有些长,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谢将军。” 刘安连忙过来道:“将军,我还没来得及为您介绍,这位是林庄的……叶咴咴,叶少侠。乃是曼云贤侄的师兄。” “叶少侠今日刚刚赶到,给我们送来了很多粮草。” 谢离顿时肃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他已经为粮草的问题发愁好几日。 “原来是林庄少侠,我一直想亲自同林庄诸位少侠道谢,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我天门关,定州府的支持。” 叶咴咴摇摇头:“庄主说过,家国危难之际,我辈能做得不多,可些许身外之物,若能给千里北疆的安稳带来些许帮助,我们林庄上下都能倍感欣慰。” “这次河道被堵,我们的船过不来,只能走陆路,速度实在是慢了些,我带着师兄弟先押运了一批粮草过来,大约能支应十几日,十几日后,我范师兄肯定能把河道疏通,道路一通,后继的粮饷一定能保证,还请将军放心。” 谢离只觉肩头的重压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不是他不去多想,而是他们和林庄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林庄对他们军中的帮助那已经不是一星半点。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感激 谢离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纵有千言万语的感谢,此时也尽在不言中。 叶咴咴显然也不必他来招呼,很自然地就随刘安去营房,带着泉剑弟子顺顺利利和将士们混在一处 自有田曼云作为纽带,泉剑山庄同北疆定州,延州两地的驻军很快变得极为熟悉。 一开始是有泉剑弟子到北疆做皮料生意,拿着田曼云的手书,希望谢离能对其多加照顾。谢离和田家有些交情,主要是祖辈上算是世交,如今田家子弟久不从军,双方的关系自然淡下来,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走一走节礼而已。 但田曼云既送了手书,世交家的子侄相求,又不是什么大事,谢离也就发下话,让人关照一二。 谢离此人,在军国大事之外还是很有人情味,田曼云一封家书,写得极为亲近,谢离读完,也是心中熨帖。 他从军多年,为国戍边,真正为的,还不是亲人们能快活度日,现在在冷飕飕的边陲之地,读到家书,诸般滋味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理解了。 可林庄弟子一至,他却是没想到,这哪里是他照顾人家,分明自家军中上下,处处得人家的好处。 布匹粮饷,月月都送来,逢年过节,必要问候,到现在谢离还记得八月十五林庄弟子送来的咸蛋黄的月饼,大年上送到的滚热的饺子。 不光如此,林庄帮忙采买到的粮草都是成本价,价格及其低廉,有一年朝廷发下粮草不及时,就全赖他们采购。 之后朝廷的粮草下来,对方也愿意收下朝廷送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抵了粮饷费用。 谢离本身绝不愿意让朋友吃亏,奈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北疆从来没有宽裕过,着实拿不出银钱来还。 他在自己的账本上,把欠下的每一笔债都记录下来,只盼着自己马革裹尸之前,好歹能把这些欠债还完,千万不要拖延到子孙去偿…… 谢离还没有儿子,但他有一个侄子,而且一向对侄子寄予厚望,到他这个年纪,娶妻生子的事已不去想,将来养老送终,就靠他侄儿。 债当然也得他侄儿去还。 谢大将军还不知道,他的宝贝侄儿如今已是杨玉英的人,就被安排在北疆经营大车行,此子年纪很小,才十五岁,可却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和他的叔叔谢离完全不同,生意经是一点就通,如今在泉剑的照拂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大车行的‘股东’,很大一部分是北疆各军因年迈,伤病退下来的军士,他们既是股东,也是趟子手,因为有从军的经历,在纪律上天然就比普通的镖师要好,泉剑山庄又没少传授武功,如今北疆大车行在国内都是声名赫赫。 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大车行一路给开到海州去。 杨玉英已经打算今年收他入外门,没问题过年就入内门,让这孩子彻底绑到泉剑山庄的马车上来。 这一夜,谢离彻夜不眠,窗外忽然开始下雨,春日北疆本是雨水稀少,如今这雨一落,来年的收成到是有了保证。 谢离坐在窗前,想到若是今朝破秦兵之围,来年粮饷必能充足,重整定州军也较容易,只要有两年太平可享,定州军就能恢复以往的战力,天门关仍旧固若金汤。 朝阳初升,雨水未止。 北面城墙之下,云车高架,秦国兵士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墙,护卫营将士杀红了眼,钢刀在手,死死地将秦军压制住。 一次,两次,三次…… 到第三次,连谢将军的亲军都扑上去贴身肉搏,总算打退了秦军的再一次攻城。 黄土飞扬间,护城河内外血肉横流,滚滚的血水染红了道边杨柳,两国的兵士尸首混杂一处,收敛尸骨时,双方到还算颇有默契,谁也不曾做小动作。 到这个地步,秦军不会退,也不肯退。 谢离立在城上,忽见秦军方阵潮涌一样向两侧裂开,一辆巨大的怪模怪样的车忽然从两辆云车后显露出来,向前驱动。 他心下一紧,本能地感觉不好,果然,只霎时间,车上出现无数孔洞,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而至。 眨眼,城墙上的兵士就倒了一地。 “防护!” 盾手急忙顶到前面。 “再上!” 众人立时就发现这怪车射出的箭力道非常大,顷刻就冲得盾手止不住后退踉跄,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拼命顶住。 谢离脸色发白,身体一趔趄,却猛地绷直,长身挺立,绝不肯在此时流露出半点疲惫之态。 秦军箭车射出的箭仿佛连绵不绝,谢离的脸色越发阴沉,略一沉吟,正想组织敢死队,却见叶咴咴厉声喝道:“平安,火雷!” 随着喝声,却见林庄弟子中,一穿着极为质朴的少年人,倏然越众而出,手持护盾护住面门,冒着箭雨从城头上飞跃而下。 叶咴咴蹙眉:“混蛋,是让你给我!” 他话音未落,人也飞跃而出,竟比先行的王平安还快,眨眼间飞到王平安身前,兜走他手中火雷,轻轻一踢他肩膀借力,人向前冲,却将王平安踢回城头。 城上个泉剑弟子一把拽住王平安的后襟,把他向后一丢,叱道,“有师兄在,轮不到你。” 轰隆! 却听一声爆响,那辆怪车竟忽然倾倒,城下秦国军阵对视一片混乱。 王平安和另一泉剑弟子冲到城头,向下看去,只见叶咴咴身若柳絮,在密密麻麻的秦军头顶上一点即退。 秦军一银甲将军暴怒,双目喷火,一刀斩向叶咴咴的腿,此时叶咴咴已力竭,眼看就要伤在银甲将军手中。 王平安弯弓搭箭,箭如闪电,一箭竟崩断了银甲将军的刀。 叶咴咴借机一脚踩在对方脸上,顺势上飞,泉剑弟子甩出长绳,恰到好处地落在他手中,他身体一轻,转瞬飞回城墙。 他一脚踩在城墙上眺望半晌,回身一招手,王平安便一转身半蹲下,另一泉剑弟子递过来笔和纸。 叶咴咴就迅速勾勾画画,画了一幅地图,把上面敌营的兵力分布,库房所在,尤其是统帅的营帐位置都标注好。 谢离此时已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愕然道:“这图纸?” 秦国驻地在城外山谷中,防备及其森严,而且离天门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麾下最好的斥候散出去好几拨,都没有弄清楚详细情况,还损失严重。 叶咴咴笑道:“我眼力好。” 玩家们完成任务,除了获取金钱,得到经验丹外,还能自主调整属性点,当然,如果加点的时候不注意,也会造成相当恐怖的后果,所以大部分玩家都是顺其自然,并不刻意去洗点。 叶咴咴却不然,他在现实中是个正经的游戏宅,怎么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加点,是他研究最认真的事。 玩‘梦江湖’以来,叶咴咴看着低调,却做了一件大事,他发现梦江湖中的属性点加点比别的游戏其实更加灵活。 在一阶属性中甚至可以细分,叶咴咴牺牲掉自己的嗅觉和味觉,大幅度加强了听觉和视力,尤其是视力,如今已经超出正常武林高手的范围。 叶咴咴把画完的图纸一收,拢入衣袖,眼看天色渐暗,秦军鸣金收兵,便郑重对谢离谢将军道:“在下接到线报,援军目前还滞留在昆山附近,哪怕急行军,至少也要半月,以现在秦军攻城的态势,如果我们不作为,不要说半个月,就是五六天也撑不下来。” 谢离沉默半晌:“若真到了那个份上,谢某,也只能一死报国。” 叶咴咴抚额长叹:“那可不行!” 王平安轻声道:“绝对不行。这两年我林庄在北疆经营了多少生意?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有如今的局面,现在好不容易把老百姓都养富裕了,马上就到我们能大规模赚钱的时候,年初杨先生的北疆规划手册刚出,师姐们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现在天门关破,我们前期投入岂不都打了水漂?” 他一脸地理所当然。 叶咴咴也道:“我答应过我们杨玉英杨先生,要为她在北疆画五百万两白银,再赚回去一千万两白银,我是非要做到不可。” 谢离:“……王兄弟,叶兄弟,你们可真诚实。” 他忍不住笑,又叹气,其实林庄弟子们想的又有什么错?他们这两年的确在北疆投入很大,不光是金银,还有精力,感情。 他应该保护这些成果,这是他的责任,谢离戎马多年,就是为求一太平盛世。 叶咴咴沉吟道:“我决定,今夜便带人夜袭秦国军营,若能诛杀他们那位三皇子,再不济,斩杀大将夏柯,便可使秦军群龙无首,等他们国内再派来统帅,最快也要七八日,此危局或许可破。” 谢离沉默片刻,颔首:“刘安,通知骁骑营张绍,杜云……” 叶咴咴一摆手,止住刘安的脚步:“谢将军,此事就由我们师兄弟来做,不必惊动三军将士了。” “不可,与秦交战本是我定州将士的职责,有叶兄弟的地图已经省去我很多麻烦,再说,林庄众位英雄已襄助我等良多,夜袭之事是兵事,也是险事,绝不能让诸位冒险。” 刘安也连忙道:“将军放心,诸位也安心,秦国军士都知道我军不擅夜战,而且刚刚大战一场,所有人都是人困马乏,秦军应不会有所防备,此事属下亲自安排,力保万无一失。” 叶咴咴苦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谢离。 谢离一愣。 叶咴咴道:“这是今日我们才得到的消息,我们杨先生亲自批示过,还请您过目。” 谢离接过信笺,只看了第一页,顿时骇然变色。 信笺上竟然详详细细地记述定州军,以及定州城内,秦国奸细的行动轨迹,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册。 其中一条,有征北大将军朱从瑞的副将,写给大秦夏轲的书信。里面居然清楚地写到二月初十,辎重部队过蓝月谷的消息。 谢离眼前发黑,他当然记得二月初十发生的事,在蓝月谷辎重部队遇袭,大批量的粮草被劫走不说,他还损失了一千重甲骑兵。 要知道陈国缺少良马,重甲骑兵一直是最费钱的,便是定州也只有三千而已,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若不是两次粮饷有失,谢离也不会舍得派出一千骑兵接应,这一千重甲骑兵折损殆尽时,谢离真觉得胸腔里最后残留的热气也要散尽,仿佛看到了天门关破,秦国铁骑长驱直入,而他谢离遗臭万年的场景。 待继续看下去,谢离的面色越来越白。 若这封信上写的是真,那不光是定州,整个北疆,以至于京城,显然有一条巨大的间谍网存在。 最后的部分写着几行简单的字,字迹娟秀,应是女子所书——此事着令叶咴咴负责,林庄各地见此手书者,皆听从叶咴咴调派,限时半月,务必全功而返。 这封信不像是手写,到像是印刷版。 当然,这不重要,谢离也不关心,他的心思已然乱了。 定州有秦国奸细,这并不是秘密,就像他也时常派出密探前往秦国收集消息,但是,暗谍网络竟然如此庞大,这是谢离绝对想象不到的。 “怪不得……” 怪不得秦国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屡次能提前预知到我军行动,数次陷阱都能成功。 想那朱从瑞也是熟读兵书,掌过禁军的人物,就算不曾经历过战场,但又不是白痴,如果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葬送他定州几十万大军? 谢离心潮翻涌,叶咴咴却是若无其事地把信笺一收,叠起来放好,重新把视线落在舆图上:“今夜袭营,只我和师兄弟们同去,人数多了无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只求一快字,速战速决。将军只另派五百军士,埋伏鹰眼岭两侧山地接应。” 营帐之内,一片寂静。 叶咴咴的脸在烛光之下,竟是如此年轻稚嫩。 谢离目视他远去的背影,目中隐隐发热。 谢家世代从军,祖上留下过不少手札,里面也偶有夜袭的记录,手札里描述这些场景的文字,总是激扬的,让人热血沸腾,但谁又关注过,袭营之人的结果? 谢离从中看到的,那都是一个个冰冷的战死将士的名字。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袭营 这一夜,定州军营主将营房内,灯光是彻夜不熄。 巡逻的兵士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异样。 自从交战开始,主将等人的营房里烛火一亮就是几天几夜的时候极多,多到大家已然是见怪不怪。 刘安看着自家将军拿着一杯滚热的茶水就要往嘴里送,连忙夺下来,给他换了一杯温的。 “将军,听说林庄的少侠们个个武功高强,那位和叶少侠同为林庄双杰的范向北,范少侠,曾在武林大会上重创蛇帮仲孙帮主,仲孙帮主称雄江湖二十年,一拳一剑享誉天下,想那范少侠不过双十年华,竟能赢得了他,可见其人非同一般。” “叶少侠能与范向北齐名,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此次袭营,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谢离没有说话。 他早年也混过江湖,之后戎马生涯数十年,最是了解不过,江湖厮杀同战场完全是两回事。 再厉害的高手,被卷入数万,哪怕只是数千的杀阵之中,也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绝世高手或许能远遁而去,一流高手,经验丰富者或能全身而退,在之下的江湖人,一旦被卷入战争,想逃都逃不了。 谢离忽然有些后悔,他是面临这步步危机的局面,以至于方寸大乱,怎么竟会同意那个孩子的想法? 在谢离眼中,叶咴咴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不知不觉出了营房,先看了眼伤兵的情况,就登上城门,举目远眺。 城外隐隐能看得到秦国大军驻地上的篝火。 篝火上冒着油滋滋的烟,有一点肉香随风而至。 整个营地安静得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可是他又着实不希望对面真的闹出大动静。 谢离叹了口气,转头刚要走,却忽听远处接连传来几声闷响,他猛地回头,惊见秦军营地处到处燃起熊熊大火,无数兵士举着火把四下游走。 “将军,斥候来报,丑正二刻时分,秦军哗变,营房失火,具体情况还待查明。” 谢离神色凝重,低声道:“再探。” 斥候立时领命而去。 此时此刻,秦军营地已经彻底乱了套。 叶咴咴此次带来的泉剑弟子,轻功极高,摸进营地没花费多大的力气,且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玩家。 他们全都换上秦军的服饰,四下散开,一路埋火雷,一路走一路炸。 地图之内,一应目标清清楚楚。 霎时间炸得秦军军士们晕头转向。 身为玩家,自是悍不畏死,而一群不光悍不畏死,还绝对死不了的玩家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秦军这些焦头烂额的将领们算是见识到了。 “报,辎重仓库被烧毁。” “报,将军,骑兵营的战马都受了惊,如今控制不住了。” “……” “报,将军,在东南粮仓处发现敌军出没。” “报,将军……“ 夏轲身为秦军真正的统帅,从来都是沉稳有度,哪怕遭逢败仗也能从败中汲取教训,时常逆风翻盘,今日却是忍不住怒气沸腾汹涌。 “到底有多少敌军袭营?他们个个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不成?鹰眼斥候何在?飞骑营做什么吃的?” 一众军士噤若寒蝉。 外面甚至有年轻的小战士心中忧惧害怕:“他们不是人,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地府恶鬼!” 他亲眼看见了敌军,亲手一刀砍中对方脖颈,鲜血喷流,但那人愣是连表情都没有变,捂住伤口不顾自己生死,一把火烧着了油料库。 他看到了那张染满血的脸,脑子里顿时浑浑噩噩,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逃跑了。 如果不是恶鬼,那些人怎么会不怕死,又怎么会抓不住? 叶咴咴作为精熟战术的顶尖游戏指挥,若是换了游戏时间几年前,他或许对于这类全息战斗游戏还摸不准,但如今多年历练,又有小地图在手,玩家们彼此联系更是再方便不过,趁夜突袭,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此时在此领兵的是秦国军神,也要抓瞎。 “秦国三皇子的营帐找到了。” 线上传来几个精通探查术的玩家汇报。 叶咴咴一路顺着地图指引摸到三皇子的营帐外,乍一看,此处营帐与周围普通兵士的营帐全无不同,甚至连大小都差不多。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此处戒备极为森严,巡逻的兵士个个神气充足,脚步沉稳,警惕性极高。 哪怕外面此时已然乱成这个样子,营地的这一角,竟也静谧得如此夜空一般。 叶咴咴对两个玩家使了个眼色,两个玩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交替巡逻的军士身后,走了两步,骤然呼喊:“刺客!” 营帐里顿时蹿出两个人,神色凝重,钢刀出鞘,四下观望。 叶咴咴一颗火雷投过去,轰隆一声,烟雾滚滚,他借着烟火猛攻两位守将,刀光凛冽,以刀法使剑法,竟是丝毫不比用剑的时候差。 巡逻的军士立时来救援。 两个玩家举起刀,一副拼命模样,冲过来力战叶咴咴,二人都极为卖力,电光闪石间,一刀刺中叶咴咴左胸,血花喷溅。 叶咴咴仰头倒下,另一个玩家还来补了一下刀。 秦军巡逻的军士顿时轻松了些许。 三皇子营帐前的护卫也松了口气,不自觉看了看这两个玩家,虽然夜色里看不清楚,但二人身材高大,身手敏捷,显然是精兵强将,护卫心中不觉满意,看来夏将军果然很重视自家主子的安危,派出来巡逻的军士都是如此精锐。 玩家四下打量,看着不远处的火光,蹙眉道:“两位将军,我看今夜来袭营的陈国军士不像是一般普通军士,现在三皇子殿下的营帐暴露了,不如换到后面的营帐去?” 护卫连连点头。 “没错,三皇子的安危要紧。” 两个玩家很自然地进入营帐,护卫在三皇子身边,带着他向外走。 三皇子面容刚硬,全身甲胄,显然已醒了好些时候,此时也并不给秦军将士添乱,步履轻松迅捷。 两个玩家步伐轻快,闷头在前面带路,三皇子和他身边两个护卫,心中一直惦记后面的战局,竟没发现他们走的方向有些倾斜。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袍泽 悄无声息地绕过一片营房,所有人都身形紧绷,两个玩家倏然回头,对三皇子和他两个护卫一笑,伸手轻轻扬起,三人连声 都没出,一头栽下去。 后面紧紧跟着,一直在监控身后动静的兵士,一见大惊,慌乱失措,玩家厉声道:“敌袭!” 周围烟雾顿起,隐隐还有轰鸣声。 玩家一人背起三皇子,一人扶住三皇子的后背,急声道:“我们带三皇子去和夏将军汇合,你们务必阻住追兵。” 此时秦国负责护卫皇子的兵士已然六神无主。 两个玩家几下砍死来袭的刺客,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此时本能地听从他们的指令行事。 一路顺利,玩家扛着三皇子顺利同叶咴咴汇合,一见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叶咴咴也有点意外。 大概他们这些玩家的套路,秦国兵士们是真的没有见过,谁能想到有人这般不怕死,有人杀个‘同伙’,竟比切菜还容 易? “撤!” 叶咴咴琢磨了下,到底没再继续扩大战果,率队分散突围。 三皇子失踪这事,应该瞒不了多久,就是三皇子的护卫们再马虎,最多一刻,也该发现他们家主子消失不见。 事实上比想象中更快,他们沿着山间小道飞奔,这种道路能避开重甲骑兵,也更适合常年在山上练轻功的玩家赶路。 刚一进入山地,他们就听到身后的追兵的声音嘈杂响起。 叶咴咴轻笑,一群玩家都挺轻松自在,论轻功,他们这些玩家都是个中好手,比起武林中那些名门大派的天骄是半点不 差。 要说泉剑弟子可能有个把不开窍,练剑练得一塌糊涂,但轻功不好的真是一个没有。 飞檐走壁这样浪漫美梦,玩家们哪个不喜欢?若是进入‘梦江湖’,竟然还不好好学轻功,那可真是白来一遭。 叶咴咴略一沉吟,几个玩家极有默契地轻轻一点,跃入密林。 其他人带着三皇子直奔约定好接应的地处。 却说副将刘安从将军那得了军令,便亲自安排飞豹营的三百高手,潜伏山谷之中。 夜色的山间到处是蒙蒙雨雾,鹰眼斥候来来回回,声音十分细微,但就这细微的声响,也让人心情烦躁。 所有人都极紧张。 秦国营地火光冲天,简直被炸了个底朝天似的,接连不断的‘雷声’震得兵士们耳朵生疼。 他们在被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刘将军只说要夜间拉练。 飞豹营是定州军中最强战力,每一个士卒都能单挑十个,甚至二十个普通士卒,他们的训练量自然也很大,而且经常会 出现夜间拉练的情况。 陈国军队不擅夜战,不光是秦国,当下诸国,擅长夜战的一个也无,飞豹营却是被要求能在夜间拥有强大战斗力。 此时固然秦军已兵临城下,飞豹营这三百将士,却依旧没有任何疑虑,听从军令,急行军离开城门,直到他们趴在鹰眼 岭,喂虫子喂了半晌,然后听到秦军的方向‘雷声阵阵’,才终于忍不住紧张起来。 为首的邱守仁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等人任务的一个。 刘将军今日交代,飞豹营一旦见到林庄少侠撤出秦营,立时发动决死之攻击,拖住追兵,掩护众位少侠。 自入飞豹营,邱守仁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命本也是谢将军给的,他不怕死,只怕完不成任务。 邱守仁静静听秦营方向传来的动静,声响似乎越来越大,毫无收敛的迹象,不多时,竟然烧起大火,火光冲天,大半边 的天空已经灼烧得通红。 可林庄的少侠依然不见踪影。 他心里焦躁得厉害,甚至有些趴不住,默默计算了下时间,他下定决心,再过一刻钟如果还接应不到人,他便立即带人 潜过去探一探动静。 就在邱守仁一咬牙正要站起身,恍然见到远处几道影子,迅捷如飞,一闪而至,他先是一惊,仔细观望,认出王平安, 顿时大喜,连忙吹出清亮的哨声。 双方很快汇合,邱守仁看着王平安肩膀上扛着的大袋子,刚想要问,忽然目光一滞,这人数不对,竟是少了一半以上。 叶少侠也不在。 邱守仁只觉身上冷汗滋滋向外冒。 王平安安抚道:“没事,叶师兄带人埋伏一波追兵,很快就回城。我们先走。” 邱守仁脑袋一晕,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军法处置,直接砍头的场面。还不等他点齐了弟兄们冲上去接应,怀里就被塞了 个袋子。 “什么?” 王平安很随意地道:“秦国那位三皇子。” 邱守仁:“……” 一行人赶回定州城,谢离看到三皇子,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中却是长出了口气。 他和姓夏的那货打了二十年的交代,对夏轲最是了解,他能几十年稳坐凉州,靠得便是谨慎二字,侍奉秦国君王,那绝 对是千万分小心。 别看三皇子目前在秦国朝中并不受重视,但夏轲绝对不肯背负害死皇子的责任,他这人一向胆子很小。 看来已经可以准备与秦国的和谈事宜。 只是剩下几十位林庄的少侠一直没有回来,谢离心下担忧,立在城门楼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脑海中一瞬间脑补了很多凄 惨场面,一时间,连抓住三皇子这事,也没让他太过高兴。 天际终于渐渐放出光亮。 谢离一时有些伤感,戎马多年,见惯了生死,可这些孩子还太年轻,他们有着满腔的热血,都是大陈的好儿郎。 他们是江湖游侠,本自由自在,若是这般折损在自己的手下,那该让人多么惋惜? 刘安眼睛也不禁有些酸涩:“论勇武,我们飞豹的敢死队,也比不上这几位林庄的少侠,若是,若是……” “好样的!” “孙哥,上,赢了他,老子的那把银枪就送给你!” 刘安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一群飞豹的老兵正围着林庄的王平安王少侠,双方在比试射箭。 一群围着看热闹的老兵,乱哄哄往天上扔……铜钱,丫的,败家子。 王少侠的箭术竟十分高超,能短短一瞬间射出十只箭,还皆能命中。 周围一片哄笑声,叫好声。 不多时,林庄的几位少侠和火头军的那帮子家伙垒起三尺灶台,架起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开始炖肉。 不多时,肉香香飘十里,那味可是相当的霸道。 王平安笑道:“光打死靶一点意思也没有,唔,昨晚哥几个出去摸了一圈,打回来两头野猪,现在炖得已经算是差不多了, 不如咱们就玩点有意思的,拿这一锅猪肉当彩头,一会儿秦国那帮子家伙攻城,哪个营拿到的人头最多,哪个营就吃肉,剩 下的只能喝汤,好不好?” “好!” 王平安的内力深厚,一嗓子吼出去,传出城外,在空空荡荡的山谷间回荡,埋伏在附近的秦国斥候都给吓了一跳。 刘安:“……” 他这满腔担忧的情绪,一时竟给堵了回去。 “回来了?我要的蘑菇摘了没有?” 刘安正思索,只听王平安轻轻巧巧的问话声,抬头一看,就见叶咴咴叶少侠领着几十个林庄弟子,已经顺着绳索登上城头。 叶少侠在和谢将军寒暄,其他人靠在城楼上同底下的师兄弟们说话,双方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 刘安呆了半晌,到是笑起来。 如此轻松惬意的氛围,似乎许久没有,大家能放松一点,也是极好。 北疆将士们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而且日日,月月,年年都是如此,如不能苦中寻乐,未免凄惨。 谢离见到叶咴咴他们,总算放下心,此时才起身去见那位三皇子。 叶咴咴直接往营房里一坐,上线跟还在泉剑的兄弟姐妹们共享战况,他们家那位杨先生也对北疆战事十分感兴趣。 其实玩家们心里清楚,杨先生和林先生这两年的所有布局,都是为了北疆的军队。 大陈朝廷内部争斗越来越尖锐,太子越发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也对军权动了心思,现在这位太子的小娘舅朱从瑞,就是太子染指军权的一步棋。 朝中寻王党的人,却绝不愿意看到太子的手伸到军队上去。 叶咴咴很怀疑,运粮船出事,粮草援兵迟迟不至,还有朱从瑞落入敌军陷阱种种事情,都和党争脱不开关系。 身为玩家,叶咴咴本身对于这些事并无太激烈的情感,但他知道,泉剑中很多弟子提起此事,恨得咬牙切齿者不在少数,尤其是北疆弟子。 杨先生这次给的任务,游戏系统的回报十分丰富,不光有钱,还有十分珍贵的技能点和经验丹。 他们这群玩家个个是满腔热情,非要把这任务尽善尽美地做完不可。 首先,绝不能让北疆有失。 再者,不光要砍掉太子的爪子,还要以此事给太子一重击,非让他狠伤一回筋骨不可。 目前在北疆的这些玩家,负责的便是北疆的防护,想到此,叶咴咴把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插,招呼自家兄弟们过来:“都别吝惜,钱先充一充,至少要保证自己能短时间内一口气买十条命。” 众人纷纷应是。 这回报酬十分丰厚,他们便也不在意提前加大投资。 稍微叮嘱几句,一群玩家就同兵士们一处去吃饭,个个拿头盔当碗,冒尖的炖肉油汪汪的,叶咴咴这样的斯文人,竟也一口气吃了好几大块儿。 虽然作料差,又是野猪,并不算多好吃,但城外敌营星罗密布,城内同坐的都是袍泽,他们将一起面临一场卫国之战,谁还在乎饭食的口味如何? “等战争结束,你们来林庄,我请你们尝尝我们林庄食堂的特色菜,东坡肉和佛跳脚。这两道菜可不一般,都是前朝隐士发明出来,经过无数年的改良后成菜,再配上我们玉山养猪场的猪,但凡吃过的,无不叫好。” 一众士卒听得一愣一愣的。 叶咴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物,个个芝兰玉树,世所罕见,如此人物,此时坐在这里说养猪的事,竟说得头头是道,连厨房里那些活计,也是个个都很精通的模样。 玩家:这年头会做几道菜,那可是找女朋友的加分项目,为了女朋友,他们中不乏认真学过下厨的家伙。 泉剑弟子已在北疆发展了些时日,士卒到是常常见到他们,早知他们与众不同,和自己等一干粗人相处也颇融洽,可到底是头一次经历战争,真正地并肩作战,所谓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他们才真真正正觉得,林庄的少侠是正经的自己人。 太阳升起,天上又开始落下细雨。 谢离立在窗前,把视线从雨雾中收回,看向秦国这位三皇子。 三皇子年纪三十左右,长相英武,即便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却也不曾崩溃,此时见到谢离,略一扬眉,冷声道:“你们陈国向来都爱讲孔孟之道,爱说礼义廉耻,今日我才知,原来都虚伪至极。” 谢离一扬眉,在他身前落座,轻品了口香茗:“愿闻其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泽之情,重如山岳,何等珍贵,你们陈国的士兵,却是杀起袍泽,连眼都不眨一下,呵,与禽兽有何不同?不对,连禽兽都不吃同类,你们这帮人,连禽兽都不如。” 谢离略一蹙眉,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叶咴咴倚在门口冷笑:“去年一年,北疆三个村子,一千六百四十五人死在你们秦国骑兵手里,一多半都是老弱妇孺,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到年过七十的老人,悉数惨死,为了我们的同胞不受屠戮,我们什么手段都敢用,也愿意去用,我们所有人都乐意去死,如果死的有价值,怎么死都行,死上几次皆可。” 三皇子哑然,沉默良久,轻声道:“你们想如何?” 谢离神色凝重:“不是我们想如何,而是你们秦国想怎样?这次我就想看一看,你这位三皇子的命,值不值得夏轲退兵百里。”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亏本买卖 三皇子的命,或许没有那般值钱。 可秦军那边,此时可没有半个皇室的人能拿来背黑锅,夏轲明显是不肯自己来背这口又黑又重的大锅。 那么大一口,他就是想背,也背不了。 夏轲立在营帐外,此时营地已经恢复平静,只余下大火过后的余烬,伤兵遍地,甚至他们中有一部分是伤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面上平静无波,半点异样都不曾流露出来。 秦军军纪严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炸营的可能,若是此时他先乱,那么也便不必继续纠结,直接撤兵便是。 眼下这个机会是最好的机会。 陈国朝中夺嫡之战正酣。大秦获取了对方内部的帮助,占据前所未有的优势,若不能一战全功而反,他终此一生都会遗憾。 在今日之前,夏轲对三皇子的到来,十分之满意。 到不是他站队站了三皇子,夏轲在这边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深得皇帝信任,和几位皇子都没有冲突,以他的年纪,他的本事,别管哪个皇子上位总归还是要用他,他也犯不着如今就和皇子们亲近。 三皇子很聪明,和他相处非常愉快,他从不让自己为难。 在军事上,三皇子也非常敏锐,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就显得颇有见地,夏轲和他的理念非常相合。 有时候他都盼着,这位真能有荣登大宝的一天。 和他做君臣,应该不会很糟糕。 结果,在自己手里,就在军营中,在大军保护下失踪了! 夏轲现在就能想象得到,等消息传回京都后,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各方势力都要为此扯皮。 别看他们那位陛下自己埋汰儿子可以,要是儿子因为别人吃亏,他必然是不肯甘休。 何况,夏轲看得出来,虽说三皇子目前来说,好像是恶了陛下,可其实那只是表面上,是陛下做出来的表象而已。 在诸位皇子中,论三皇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绝对能排在最前列,论出身,三皇子那也是数一数二,可不是底下还没有长成,根本不得陛下和朝臣重视的小皇子们。 夏轲心里各种毛躁,恨不能把昨日负责保护三殿下的那些混账东西都给剁碎了喂狗。 可实际上根本不用他去剁,这帮白痴丢了三皇子,六神无主连想也不想,路都不看就盲目去追,结果落入人家的埋伏,最后只逃回来三个,还个个重伤。 现在夏轲连想找人撒气,一时都找不到。 如此种种,诸般情况在夏将军的脑海中铺展开来,他忽然起身,神色一肃:“小七,你让洪先生过来一趟。” 一直跟在夏轲身边,如影子一般沉默的少年轻轻颔首。 夏轲到是牙疼起来。 洪先生是陈国人,一位很厉害的角色,不只武功高强,而且身边还有一帮好手,只是这帮人从来是听调不听宣,要这些人做事,可不是一丁点的银钱就支使得动。 夏轲手里捏着的军费也不富余。 …… 夜幕降临。 定州军军营中也渐渐恢复沉寂。 叶咴咴等一干玩家到是夜猫子,此等时候都不乐意下线,干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点上篝火,赏月色,观夜景,顺便斗地主。 如今大家大部分都生活在大都市钢铁丛林中,想看到这样美的月色,看这么原始而纯粹的夜景,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那些所谓的古城都是游人如织,商业氛围浓厚,不比较也就罢了,和‘梦江湖’里的城池比,着实没有氛围。 “最近咱们的人想向京城发展,我想去看看。” 叶咴咴削下一片羊肉,卷在菜叶里一起往口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海州不错,但咱们这帮玩家占领它之后,就给彻头彻尾地改头换面,建起来的新宅子人人说漂亮,可我想看的是真正古代的城池,不是咱们复建的仿古半现代化城市。” “我听往来的商人说,京城有两市,七十二坊,宏伟壮阔,世所罕见,咱们‘梦江湖’的建模是真好,我特别想去看看京城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边正说话,谢离正好亲自检查过三皇子处的守卫,经过时听了一耳朵,不禁驻足笑道:“你去了恐怕要有些失望。” 谢离可是知道,林庄这些少侠是哪里都很好,就是有点讲究,论起吃苦耐劳稍稍差些意思。 在京城生活可是大为不易。 谢家算是极富裕,陛下赏赐也多,可他们谢家在京城的宅子依旧憋屈的厉害,如今京城土地宅院皆有主,可不是想买就买得到。 林庄这些少侠若只是去京城长长见识,到还无妨,若想发展事业,恐怕要做好吃上几年苦头的准备。 “哈哈,来,叶少侠,你们林庄提议的那几条,我很感兴趣,你跟我走,让他们整治几个小菜,咱们两个喝一杯,边喝边聊。” 叶咴咴撕了只羊腿,一切两半,拿油纸包好,塞给谢将军一半,一边啃一边跟了去。 谢将军的营房到并不多奢华,但到底比别地大许多,更重要的非常干净,还有名贵的,来自宫廷御赐的香薰,叶咴咴可从来不曾见过。 两个人就林庄同定州军的相关合作事宜,展开深入讨论。 这一讨论,谢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军中也能做生意,原来生意还能这般做,原来钱来的如此容易? 原来那些百战老兵,纵然残疾也不是无路可走! 他不自觉眼眶发热,想起这些年因为残疾过得特别凄惨的老兵,心里就很是难受。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再正确不过。 叶咴咴眼前也仿佛展开一条条财路,以前因为种种顾忌不能做的一些较敏感的生意,还有海外贸易,若同定州军合作,那可就简单一百倍了。 两人是皆大欢喜。 聊得着实太晚,叶咴咴干脆便在谢离的营房里睡下,正好现实中他要去上班,就干脆直接下了线。 叶咴咴从游戏仓出来,瞄了一眼论坛,‘梦江湖’马上要更新新版本,在海州之外各地,但凡玩家们活动的区域,都设置安全下线点,以免出现些奇奇怪怪的危险。 毕竟玩家们以后活动范围越来越广,实在不方便每次都赶回玉山。 当然,叶咴咴下线的时候也没太担心,一开始他们拓荒时期,实在懒得回安全点,随便找个山头一猫就下了线的时候也有。 最大的一回损失,不过丢了一身里里外外的衣服,被扒光了扔道边而已。 叶咴咴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去上班,出门被太阳一晒,浑身难受……真想旷工玩游戏! 其实他在‘梦江湖’只靠直播,每个月就能赚出工资的三倍以上,他完全可以脱离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涯,过上梦寐以求的日日夜夜混迹游戏的生活。 只是别人还好,叶咴咴却说服不了他爸妈。 他爸妈始终觉得,玩游戏就是不务正业,别管能赚多少钱都没用。 叶咴咴是个做什么都认真的人,玩游戏时认真,上班也认真,辛辛苦苦坐在电脑前把今天要做的工作做完,还特别主动地稍微加了一会儿班。 他在一家私人公司工作,老板非常有经济头脑,也很懂行,每一次布置任务总要控制在他当天能做完,但必须加一点班的数量上。 当然,加班费那是从来不见踪影,只听过没见过。 叶咴咴下班算是早的,照例扔下工作用的手机,取出自用的,刚一打开,就感受到手机的卡顿。 只见他玩家群里贴出无数的视频,照片,好多人@他。 “老叶,你要凉了!” “恭喜获得新成就!” “作为第一个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优秀玩家,请问,叶先生你有什么想跟我们大家说的?” 叶咴咴:“……” 他赶紧开车回家,直奔游戏仓。 一上线,睁开眼,就见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提在手里,眼前是谢将军和泉剑弟子们,身边是个形貌很普通的中年人,还有一群分立两侧,神色轻松的年轻人。 中年人神色平淡,极为冷静:“小九太年轻,第一次做这等事还是稍嫌紧张,居然没有请到谢将军。不过,这位公子既睡在谢将军的营房中,想必也是位重要人物,在此我便要问一问,你究竟拿不拿三皇子来换他?” 这人甚至没有拔刀,但身上气势之雄浑恐怖,已让谢离和泉剑弟子们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离的面色难看至极。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交换人质。 叶咴咴三眼两眼地看完同伴们的留言。 玩家也很懵懂,那个被称为小九的家伙,是朱从瑞身边的侍卫亲军之一,他今夜本试图去找秦国那位三皇子,但三皇子被关押在重骑兵团团包围之处,而且戒备森严至极,他就是突入进去也抢不出人。 干脆借口替朱从瑞送礼,进入将军营房,想绑架谢将军,可当时谢将军去巡查防护情况,房中只有叶咴咴。 也是阴差阳错,各种意外之下,叶咴咴代替谢离受难。 此人虽年轻,不足三十,武功却绝对以进入江湖超一流高手之列,那些顶尖名门大派里最优秀的嫡传弟子,也不一定有这般天资。 叶咴咴冷静地观察左右,心中不惊不怒。 谢离迟迟未曾开口。 玩家们都清楚,谢离不可能拿三皇子去换叶咴咴,夏轲一旦救到三皇子,绝对要发起猛攻,到时候天门关危矣! 但他说出不交换这句话,定州与林庄必然交恶,哪怕玩家们不介意,但泉剑弟子里毕竟不全都是玩家。 谢离本人也不能不介意。 一旦如此,双方的合作就再也难以如以前一般默契,总会有隔阂。 叶咴咴不可能让这隔阂出现,所以也不会让谢离首先说出不换的字眼。 他轻轻笑起来,忽然一抬眸,笑道:“这位仁兄,我是生意人,亏本的买卖,我们向来不做。”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骤然化成一道剑,骤然向中年人撞去。 中年人本能地一掌劈出,正中叶咴咴胸口,他胸口一下子凹陷下去,气息一点点细弱,拼出最后的力气:“杀!” 玩家反应极快,齐齐拔剑,飞扑而至。 中年人神色间第一次露出些许诧异来,他第一没想到叶咴咴武功不弱,毕竟是个被摸到房间直接绑走都没苏醒的江湖菜鸟。 他也没想到叶咴咴这般悍勇不要命。 事实上,他还没想到,谢离这些陈国兵士的追踪能力竟然如此厉害,他们明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却在极短的时间被发现,被围堵住。 中年人叹了口气,一掌将围攻他的七个士兵打飞,冲叶咴咴略一躬身:“洪某最敬重英雄好汉,你算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 说完,他呼哨一声,身边的人就随着他拔高数尺,攀上岩石,竟从侧面一冲便冲出包围圈,呼啸而去。 几个玩家也没有再追,使了个眼色,齐齐扑到叶咴咴身边,高声道:“还有呼吸,还有救,护住他心脉。” “护心丹药。” 所有人咋咋呼呼,声音洪亮得很。 谢离脚下发软,甚至不忍回头去看,目中眼泪滚滚而落。 此时正是夜晚,他刚刚没有看清楚,可是像刚才那样的高手哪里会判断错误?叶少侠必死无疑。 如今叶少侠的师兄弟们,恐怕是手足情深,不愿意接受这事实罢了。 刘安副将等人,也难受的很。 “是末将……疏忽。” 泉剑弟子此时跟出来的都是玩家,自是个个神色淡定,还有几个玩家过来安抚谢离:“将军不用担心,我们师兄弟总厉害的功夫不是剑法,不是轻功,是轻易死不了,抗揍,叶师兄回去修养些时候,必能好的,等他好了,希望定州已是太平无事。” 谢离默默点头。 夏轲今夜已做过最后一搏,既是失败,他自然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以后没有夏轲这个对手,我还挺高兴。” 三皇子在夏轲手里弄丢,无论如何,夏轲此人的军事生涯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秦国会打仗的武将也是稀缺资源,夏轲是其中最为棘手的对头之一,他滚出战场做个普通的富家翁,谢离很欢喜。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仇恨 远在离天门关千里之外。 玉山之上。 杨玉英和林星舒面前摆着张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星罗密布,是一局永嘉楼里挂的残局,两个人却都懒得下,反而寻了一处凉风习习的风口,对坐品茶,顺便享受清淡的鱼脍。 林星舒极喜欢吃,杨玉英本来不喜欢,如今也同他学得口味略有些相似起来。 星际时代的饮食同现在有很大区别。 她在星网中,到是天南海北,各地的美食都能享受得到,甚至很多偏僻的美食星系里专门的美食,她也是想尝就尝。 元帅却不同,他好像不大重视口腹之欲。 杨玉英一时竟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开始模糊,居然想不起元帅到底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爱吃辣吗?还是一点都吃不了? 似乎唯一和吃有关的记忆,是元帅跟他们闲侃,骂后勤部那些家伙们把营养膏,能量棒都给弄成甜味的,甜得齁死人。 “你爱吃甜食吗?” 杨玉英忽然问。 林星舒眨了眨眼:“……还可以?” 他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口味,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要能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吃。” 林官其实也是,杨玉英笑了笑,别看林官表现得好口腹之欲,贪图享受,但凡有好吃的,就不去碰那些味道不佳的食物,但他本人特别能吃苦,真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餐风饮露,生食野兽,他也不介意。 “我们该去京城了。” 林星舒轻笑:“好。” 这些年,只有一开始他想着自己的家仇,想着要那个女人付出代价,让她失去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但到了后来,其实林星舒很少想那些事。 泉剑山庄一天比一天更好。 这些弟子们如此朝气蓬勃。 杨玉英的眼中,是玉山下那千千万万的村民,是弟子们的亲朋故旧,是所有信任他们,尊敬他们的人的幸福未来。 泉剑发展到今日,早已不是他林星舒复仇的工具。 只是,好似他没有再去认真考虑复仇,复仇这件事到仿佛变得很容易。 当他们整体变得无比强大,曾经单打独斗时看到的庞然大物,竟变成了虚弱到轻轻一推,便能推倒的东西。 林星舒对于复仇这件事,已无执念。 杨玉英却觉得,人间自有公道在,一个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她自己却毫无愧疚之心地去享受那人间繁华,凭什么? 金梦蝶,林家一案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如今已不叫金梦蝶,改名为沈鸳,先为金刀侯沈周的义女,后被送给当朝太子,如今已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才人,便是太子妃也被她压了一头。 金梦蝶是江南吟秀坊的小姐,自幼体弱,不能习武,却是天资聪颖,对于各类杂学一学便会,人生得也是弱质纤纤,娇美动人,这世间男子见到她,显少有不动心者,这几年,太子和沈才人的风月故事,可是让朝野众人都听得耳朵长了茧子。 最近,泉剑弟子们把势力渐渐向外拓展,在京城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杨玉英便开始派人去盯着太子这位沈才人。 打听出不少的消息来,前头几年,沈才人还算比较低调,但这两年,她却借太子的宠爱做了很多事。 杨玉英最近翻看记录,都不自觉感叹:“有野心不是坏事,可这姑娘的野心,未免用错了地方。” 沈才人如今可是出了名的能耐人。 去年年初,兵部侍郎岳松的儿子,在外面因为和一平头百姓争美人,意外失手打死了人,光打死人还不算,当天晚上甚至派人去放了一把火,烧了那人全家。 岳松做这事时,本身没太在意,只是粗略打听了下,知道那一家就是京郊的普通农户,进京是为了给母亲看病,似乎都是寻常人家而已。 但人已经打死,宅子也烧了,那一家子老少一个活口都没留,岳家才得知,这一家确实只是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但他们家的长女,却是后宫一位娘娘。 岳家当即大吃一惊。 这位娘娘可不是一般没名字的人,她身份虽不高,却也受封婕妤,封号为‘慧’,曾也很得陛下宠爱,且当今十一皇子,便是慧婕妤所出。 他们这位陛下,很是顾念旧情,对曾经宠爱过的嫔妃从来都不苛待,哪怕已没了恩宠,该有的体面是半点都不少。 岳侍郎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然第一时间就为儿子扫了尾巴,可也不敢保证哪天这消息传到后宫,让慧婕妤知道,再一状告到御前,那可就全完了。 京城里官员们有龌龊事的不少,但肯定都是欺上瞒下,绝不能让当今陛下知道,大臣都恨不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聋子,是瞎子,只靠他们这些士大夫来治理这个天下。 岳侍郎是铁杆太子党,此事一出,他身边的幕僚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岳夫人备一份重礼,去寻太子身边的沈才人。 他们这帮人都知道,太子的沈才人,别看位份不高,却掌有实权。 只要有钱,或者有东西能做交换,沈才人替人平事,从不马虎,有口皆碑。 杨玉英翻到情报后面,陈,昭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慧婕妤罹患风寒,十一月二十九,殁。 “时年二十四岁,好年轻!” 杨玉英神色凝重,忽有些伤感。 …… 虽已到了春日,寒气还是重。 尹三脚步匆匆,径直走到御膳房后门,打眼一看,后头那十几个灶都生着火,滚热的羊肉汤散发的味儿,呼一下子扑过来。 “我说小高,你煮这么腥的东西,一会儿那几个老大人非骂咱们不可。” 被称为小高的,年纪却怎么也有二十四五岁,在宫里混得好的,到了这个年纪,甚至能被小太监们叫一声爷爷了。 而尹三却很年轻,今年才十八岁。 小高嘿嘿一笑:“羊肉汤怎么的?如此冷天,一碗肉汤下肚,浑身暖和,哪里又不好?” 问题是面圣的规矩,身上不能染半点异味,谁敢顶着一头羊肉汤的热乎气去面圣?到时候不用他们喝,只担着羊肉汤往前头转一圈,保准能赶走一大波老大人。 尹三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他们都是陛下的奴才,陛下高兴,他们就高兴,陛下喜欢谁,他们就尽心伺候,陛下不想见,他们就不能让那些个人出现在陛下面前,给他老人家添堵。 万岁爷心里头堵得慌,他们这些阉人能得好? “你别光记者这些歪门邪道,刚才陛下特意吩咐,十一皇子体弱,光茹素不成,今天御膳房这边要赏菜过去,菜色咱们看着来,得十一皇子喜欢,要是荤腥,还不能太显眼,需得低调。” “放心。” 小高轻声应了。 “回头我亲自用高汤给十一皇子烧一道豆腐汤,再下些素丸子,低调得很,都不是珍贵东西。” 尹三点头。 而且这样家常,还显陛下的心意。 陛下对十一皇子表现出自己的仁爱,他们就得把这种仁爱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让十一皇子知道。 不过这一点,尹三也不必特意交代什么。 宫里能混到主子眼跟前,还得宠的,哪个不是人精? 十一皇子得了菜以后的反应,保准能让陛下很满意,虽然小皇子今年才不过六岁,还是个娃娃。 “哎!” 可这宫里,没有孩子生存的地方。 十一皇子今年刚刚失了母妃,以后的日子就要更难过,且看他造化吧。 小高掐算着时间,笑道:“差不多了!” 说完,便指挥手底下的太监们担着热气滚滚的羊肉汤,去堵在顺英门外,别管哪个老大臣进门,都给灌一碗羊肉汤驱寒。 这可绝对是万岁爷的体贴,谁能不感念?都得高高兴兴地喝下去,还得多喝。 尹三掐算了下时间,打开蒸笼看了一眼自己也去后面洗漱,他身上一样沾了点儿味,御前伺候的人,可不能有半点问题,万一熏到了陛下,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边洗漱,尹三一边想他娘,还有他弟弟。 弟弟说,家里分的田种不完,现在还不用交租子,要他赶紧回去,哥俩一起种地,趁着这两年不交租子的时候,多攒些银钱,好盖房子娶媳妇。 他没跟他弟弟说,他当初逃难的时候年纪太小,实在混不下去,要饿死了,没办法,只好进宫挨了一刀。 这辈子,恐怕过不了弟弟想的那种,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日子。 不过,尹三还是高兴。他从小就和弟弟好,当年逃难,半路上和娘亲还有弟弟失散,尹三差点没能活下去,现在知道母亲,弟弟活着,还置办了产业,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母亲越发年轻,弟弟马上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们老尹家后继有人,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九泉之下见了爹,他好歹也敢诉一诉苦,不至于连见都不敢去见。 弟弟和泉剑山庄托他做的那件事,却是半点也不难。 他其实有一种欲望,想替泉剑做更多的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泉剑弟子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是通信而已,或许那些人个个都精通法术,会诱惑人? 尹三脑子里想着事,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换了身衣服,才去御书房外和老杨交接了班。站在门口,视线在外面候着的几个小太监身上扫了一圈,尹三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在里头,而且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外头伺候的太子府几个内臣,都开始用起熏香来,这起码也要半个时辰左右。 刚立了一会儿,尹三就见兵部,户部几位大人,靖北侯,江南王世子等宗亲显贵,一脸无奈地进来,却连内门都没进,就匆匆留下折子离开,他们身上还飘着一股子羊汤的辛辣腥气味。 御书房内 御案上折子堆积成山。 隔着屏风,陈国最尊贵的父子遥遥相对,气氛焦灼凝重,再不复往日和谐。 许久,皇帝轻轻把手里的折子搁在桌案上,冷声道:“你回去吧,没事不要出来乱晃,多陪陪太子妃。” 太子缓缓点头,起身退了出去,临出门,皇帝忽然道:“你要记得,你姓陈,不姓朱。” 一瞬间,太子只觉自己的血液都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出了门,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湿淋淋一片,竟是能滴下水来。 “太子殿下。” 尹三轻盈地从石阶上小跑着追了两步,满脸笑意。 太子脚下一顿,面上也露出些平和:“尹公公。” 尹三手里提着一只小篮子,轻轻递给太子身边的侍从,笑道:“这些都是南边刚进上来的茶叶,陛下发了话,说是太子爷和三爷最爱喝茶,今年的茶叶,都给您二位留着。” 太子神色淡定,郑重地跪下磕了个头,这才接了篮子。 尹三如往常一样,亲自送太子回东宫,只是路上正好赶上宫殿整修,便不着痕迹地引着太子稍稍绕了一段路。 太子心里有事,也不曾注意,穿过园子,正好遇见御史大夫徐泽徐大人。 徐泽抬头看到太子,神色微微有些阴沉,正经地见过礼,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折子,递过去肃然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看看这封折子,今日我便要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 太子闻言,面上顿时一沉。 这几日因为北疆战事,参朱从瑞连带着参他的折子不知有多少,太子已经焦头烂额,此时听到徐泽的话,心中更是不痛快,偏偏身为御史大夫的徐大人,又是天子近臣,很得陛下信任,他的话,便是太子也不能不停下来一听。 “按理说太子后院的事,身为臣子,并不应该去过多关注,可身为太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国祚,绝不可轻忽,太子宠爱家中妾侍,与人无关,可若纵容一个小妾,在外拿着太子的帖子四处招摇,还卖官鬻爵,那下臣身为御史大夫,就不能视而不见。” “国法再上,徐某提醒太子,我国两百年国祚,几代天子励精图治,才有大陈之今日,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该当谨言慎行,立身持正。”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分寸 看着徐泽扬长而去的背影,太子的脸色越发阴沉,只觉风雨欲来。 “这个老东西!” 徐泽整日一副铁面模样,在民间名声极大,可那是糊弄那些平头百姓的,身在官场,谁还不知道谁? 这个老货要真是个什么事都敢管,什么事都敢做的刚正之人,他也坐不到如今御史大夫的位置上。 自家那位父皇,可不是个追求名声到苛责自己的人。 徐泽也是个聪明人。 “这次,恐怕真有些危险。” 太子神色凝重,稍一回头,目光追着徐大人的背影片刻,又回过头,眉头紧蹙。 沈美人做的事,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朝堂后宫一直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讲究,可其实皇室中人显少有把这句话当回事的。 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是相当厉害的武器,在太子心目中,自己的女人总要比外人更值得信任。 他喜欢沈才人,最喜欢的就是沈才人的聪明,她是那种真正善解人意,每一个举动都让他觉得舒坦的奇女子。 再说,他身为太子,难道作为他的女人,连想做点事都要束手束脚得不成?本来就因为沈侯的缘故,他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一个高位,放纵她欢喜欢喜,有何不可? 大陈是他们家的,他的女人,除了在他面前要低头,要温驯外,本来也应该能随心所欲。 徐泽在京城那么多年,沈才人做那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怎么以前不弹劾,现在非要插手? “哼!” 太子心下一怒。 难道连徐泽也觉得,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开始有了变数? 脑海中诸般念头闪过,太子一步步回头东宫,转头回望,心中不自觉有一股焦躁,随即又压抑下去。 不必多想,事情还在掌控之中,虽然……他是太急躁了。 他没想到,朱从瑞竟是这样的废物! 可是,他当太子已经当了太多年,偏偏父皇身体极好,他的身体却不大好。 而且这两年几个弟弟都长大了许多,尤其是老三,老三的身份,实在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要说众位兄弟中身份最尊贵的,别人都说是他这个太子,可是老三才是父皇正经结发妻子所出。 那个女人在父皇登基之前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一向和父皇感情很深,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导致她断发出家,错失皇后之位,但父皇对结发妻子显然有很深的感情,到显得他母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寻王以刚直扬名,在海州过得风生水起,老五和老七又早早就投了他,为他马首是瞻,三人每每与自己对着干,时常坏他的事。 太子想:若是弟弟们都乖觉,他又哪里有必要这般着急?他招揽势力,壮大自己,仅仅只为自保。 他做太子做了这么久,若是最后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他的未来会如何,谁还能想不到? 历朝历代,不能登基的太子到底有多么凄惨,史书上斑斑血泪,都是前车之鉴。 太子一边想,心志到越发坚定。 必须要争! 况且,这步棋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并不一定是错的。 他稳坐太子之位多年,对于他父皇的了解,当然也是甚为深刻,父皇作为皇帝,当然是合格的,他文武双全,智谋高远,和朝中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几十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占据上风。身为儿子,对父皇充满崇拜。 但他父皇也并非没有缺点,他耳根子稍稍有些软,眼睛时常被情感所迷,求全责备,希望他身边的人都好,无论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儿子们,他都想护在羽翼之下。 可这样的做法就很容易让别人生出妄念来! 太子眯了眯眼,他不应该怕父皇知道自己在争。 皇室中人,还是太子,不争怎么能行?他还就是要父皇知道,他的那些弟弟们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而自己这个精心培养的太子,已经被他的弟弟们逼得有些坐不住。 以父皇的性格,一旦发现这一点,他会怎么做? 太子面上阴晴不定,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他想赌一把,父皇或许会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心胸不够宽广,不够沉稳,还需要长时间锤炼,可是,他老人家也绝不会只因为这点事就废掉自己。 他可是父皇培养多年的太子。 父皇能对弟弟们心软,能想到他把皇位留给自己这个太子,就想在别的地方给弟弟们补偿,他也一定会对自己这个太子心软。 只要自己掌握住分寸。 “分寸!” 太子沉住气,回到东宫,就到书房坐下,才召集所有幕僚过来开会。 当下的局面是有点糟糕,但是父皇明显并不想把他这个太子如何,只看现在那些蹦跳的厉害的大臣都被拒之门外,父皇更是迟迟不处理这件事,便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太子神色冷静,一一分析各方势力目前的情况。 分析了半晌,太子的镇定自若如定海神针,很快就让书房中众人都恢复平日的冷静。 “我们的确是太着急了些,不过太子殿下说的没错,朱从瑞陛下钦点,只要太子殿下稳得住,这件事怪不到殿下。” “现在的问题是,当初为了保证朱从瑞能去定州做督军,我们做得那几件事不可暴露,真暴露出来,对殿下十分不利。” 太子略一点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晃过。 当初为了自家小舅舅能把手伸入军中,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有几件,做得有些过分。 能同舅舅竞争的还有宁国公齐进的嫡长子,齐宏齐将军,他从军多年,在军中威望很高,旧部也多,偏偏又是个油盐不进,根本没太多弱点的人。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妹妹,他妹妹命不好,小时候受过一次惊吓,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好,一直和六岁的小姑娘一般。 宁国公齐进又是个糊涂的,一门心思只捧着自己的庶子,庶女,齐宏怕妹妹受欺负,真是操了当爹当妈的心,把小姑娘放在心尖上疼爱。 陛下属意让齐宏去定州,太子沉吟许久,让人收买了宁国公的仆妇,将那小姑娘骗出府给卖了。 妹妹一丢,齐宏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全城戒严,四处寻找妹子,定州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太子并没有真得想让那小姑娘受到伤害。 待朱从瑞遂了愿,自然有人救回这丫头,正好还卖了齐宏一个天大的人情。 太子以前很从容,做事也小心,他毕竟已经是太子,最该做的就是一个稳字,他学识不差,政治头脑也有,在朝中颇有威望,除了对几个弟弟比较冷漠,时常打压,于正事上却是显少出错。 朝中大臣大部分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不差。 他控制下面小皇子,这在朝臣眼中并不是错处,反而是聪明的地方。 但如今皇帝的年纪大了,对下头的小皇子们越来越好,给他们权,给他们势,让他们一个个地入朝办差,就连已经被赶去海州的那位寻王,这两年,陛下也是年年找借口希望寻王能回京,只是寻王爱答不理而已。 偏偏他越是爱答不理的,皇帝对他就越是特别。 如此种种,太子怎能不心惊? 他人在皇宫,比起其他皇子受到的约束要大得多,但他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给父皇。 “徐泽这个老滑头!” 太子说起今日在宫里遇到御史大夫徐泽的事,很是生气,有几个幕僚却不禁笑起来,“他到是什么时候都义正词严,如今也跟着参奏太子,等大朝会,估计说话还会很不动听,不过到时候大约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今日同殿下在宫中说起折子的事,表面看仿佛是光明正大,可也未尝不是提前提醒殿下几句,让殿下早做准备。” “徐大人在京外头,是出了名的铁面御史,但在京城却有个别号,大家私底下偷偷叫他‘留三分’。是说,他无论是对什么人,是贵是贱,总要给人家留下三分颜面。” 太子本很愤怒,此时被幕僚提点,心情到是放松许多。 幕僚又叹道:“不过殿下,您也别怪卑职说话难听,沈才人的名声,在宫内宫外着实不太好,最近,还是收敛些。” 太子轻笑,摆摆手。 其他人知道太子不大在意,也就不多提。 到底是太子后院的事,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哪里好多管? 太子看出幕僚们的忧虑,却并未多言,他本身并不是真把一个女人看得多重,可若是有人非议,他就随意舍弃枕边人,这一点落在父皇眼中绝对不是加分项。 何况又是那样的美人,他也不舍得。 开完会,太子吩咐下去,该扫尾的扫尾,该收拾的收拾,到大朝会那一日,却是要示弱,老老实实请罪便是。 太子在应付皇帝这一课上,成绩从来都是相当优秀。 他在书房略坐了片刻,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干脆扔了折子径直向后院:“去春芳阁。” 春芳阁 金梦蝶盯着桌案上的纸条,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艳色,她略一转头,看向铜镜,镜子里那双略带几分妩媚的眼中,隐隐流露出几许凌厉,她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轻轻闭了闭眼,再一睁开便又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为一个女人,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武力,而是自己的美貌和智慧。 谁说女人不需要智慧? 女人才更需要聪明的头脑。 “都不行?这个徐泽,当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 金梦蝶声音低缓而温柔,立在她身前的婢女小声道:“是,他们从各个方面都探查到消息,徐泽此人对夫人敌意甚深,已经掌握了很多对我们不利的证据。” “而且,今日徐泽便与太子殿下碰了面,具体说了什么我们的人探听不到,但有很大可能与才人有关。” “小晴说,昨日在悦来客栈,徐泽遇见了两个江湖人,那两个江湖人给徐泽说了江南泉剑山庄和吟秀坊的故事,听闻徐泽连道荒唐,勃然大怒。” 金梦蝶的手微微一颤,滚热的茶盏被她轻轻捏住,哪怕略有些烫伤手指,她一时也不曾松手。 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背脊冰凉,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过去的梦魇又要找上她不成? 金梦蝶冷笑,一群孤魂野鬼,她会怕?她会让那些人知道,输家永远都是输家,而自己会赢。 “去办,这个京城每天都死很多人,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京城 悦来客栈 范向南兄弟两个坐在二楼的雅座,一边听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一边嗑瓜子。 两个人时不时看一眼凭栏而坐,含笑对弈的杨玉英与林星舒,小声嘀咕:“哥,你看不看得懂咱们这位林先生究竟想干什么?” 范向南:“有点懂,又有点不懂,不过,我们在玩游戏,剧情而已,想必林先生能如愿。” 他们两兄弟最近半个月都在京城忙,反正就是按照林先生的指示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 范向南前天刚在悦来客栈搭讪了个衣服上打着补丁的老头,和人家相谈甚欢,还要给他说书,说得对方是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行。 再前面几天,他们两个还一路做雅贼,从各个大官老爷家偷笔墨,偷纸张,还仿造他们的字迹写各种信,仿造完了大部分扔到垃圾篓里,少部分拿到好些犄角旮旯,撬开砖头往里面塞。 他们忙了十几日,其实压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什么。 哪怕任务进度增长得很快,哪怕拿钱,拿奖励拿得手软,可是,范向南和范向北都是剧情党,弄不清楚整个运作方式,他们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杨玉英一抬眸,正好对上范向北的双眼,轻轻一笑:“去替徐大人死一回,死回来我把京城的消息网给你管,你想知道什么都行。” 范向北:“……” 林星舒眨了眨眼:“其实我认识一些朝中大员。” 杨玉英摇头:“徐泽既是铁面御史,也是老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他凭什么不为民做主?凭什么不去说几句真话?我看朝中这一场风波,就由他起头,很好。而且,徐大人也并不真是个不敢做事的胆小鬼。”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大朝 太阳渐渐西斜,午后的热气也将将散去。 徐泽从宫里出来,心情实在不大美妙。 最近因为定州那乱局,朝中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乱哄哄一片,真是让人烦得很。 还有他们这位太子,也越来越不像话。 他今年刚不到五十岁,肯定还要再伺候一代君王,留了这一身清明,总要善始善终才好,本来他看着太子还算是个挺懂事的,将来在他手下当差应该不会很糟糕,但最近发现他有一个毛病很不好,他竟然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想起夜半时分出现在自己桌案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威胁信,徐泽简直是又生气又腻歪。 这是当朝太子能做的事? 他是太子! 这般鬼祟的手段,用出来都让人恶心。 当然,这也有可能并不是太子的馊主意,徐泽在御史台当了这些年的御史大夫,他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做御史的,消息不灵通,还做哪门子御史? 徐泽知道,太子后宅里有一女子,是那个什么金刀侯沈周的义女,江湖人,身上还带着一身的江湖匪性,不安于室,手伸得很是有些长,这两年做出不少出格之事来,可她是太子的爱宠,看在太子的份上,谁也没把她怎样。 “这些江湖女子,哼!” 徐泽没想和太子交恶,以前对这等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现在这情况,太子要是再这么下去,情况可不大妙。 出了宫门,徐泽心里虽有点别扭,也有点气愤,但一转念就先把那些糟心事丢在脑后,步履匆匆直奔四方街。 四方街上最近多了一家悦来客栈。 这可不是一般的客栈,整个三层都是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珍本,徐泽有一回帮道边一书生提书箱,那书生就住在悦来客栈,他意外进去过一次,从此就迷上了那地方,简直一天不去就浑身不自在。 他甚至在这地方看到过宫里都不让人随便借阅的几册古籍。 在悦来客栈住店的客人们却是随意翻阅,而且客栈里招呼的店小二都能诗能文,言之有物,说话又很好听,简直是知己遍地。 前几日,悦来客栈刚来了一批新书,其中有一套介绍海外风物,只是缺了一册,听说这两天就能到。 徐泽惦记了好些时日,最近更是日日都要去悦来客栈吃饭,他脸皮厚,去了就点一盘酒鬼花生,要上一壶酒,便能蹭书蹭上半宿。 心中想着书,徐泽脚下越来越轻快,早把朝中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 要说这生活,就得轻松些,朝中的事,当值的时候可以去想,总不能把自己的时间都消耗在那上头。 真要是天天琢磨那些个东西,日子还过不过? 徐泽口中哼着四六不着调的小调,没多久就看到悦来客栈的大门,他连忙加快脚步,刚走到街中央,忽听后面人大喝:“小心!” “嗯?” 徐泽顿时听到一阵风声,他猛地抬头,就见旁边酒肆的招牌竟然落下来,他脑子里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一轻,被人拖了一把。 哐当! 招牌擦着他的肩膀落了地。 徐泽顿时冒出一头冷汗,心里扑通扑通乱响,酒肆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啊,啊,没,没事吧?” “仔细点,砸到人还了得!” 徐泽在外对老百姓向来体贴,此时也是忍不住黑了脸。 酒肆掌柜也吓坏了,连连点头,半晌却是苦着脸:“怎么会掉?不可能啊?” 徐泽没好气地哼了声,回过头想谢谢救他的人,但围着看热闹的不少,他那位恩人却是深藏功与名。 站着缓了缓气,徐泽才大跨步地朝悦来客栈而去,耳边听到后头酒肆掌柜嘀咕:“我这招牌挂了三十年,怎么会掉?” 徐泽一蹙眉,心道:看来要让京城街道边那些老店都做几次检查,清除隐患才好。 一边想,他一边大踏步地往悦来客栈走,走到台阶底下,店小二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徐泽眼前,弯腰伸手一抄,竟从他脚面上抄起一条竹叶青。 徐泽:“……” 店小二满脸堆笑,随手把毒蛇一掐,掐死了七寸,向后抛掷,后头一店小二接了蛇,嗖一下就没了影子。 “客官请,客官别担心,肯定是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菜蛇,没毒呢,要不咱们今天烧一道蛇羹给你尝一尝?” 店小二声音和缓,半点也不见惊慌。 徐泽眨眨眼,似乎自己这会儿再吓得惊叫,就有点丢面子,稀里糊涂便被迎入悦来客栈里。 他如今是这家客栈的熟客,店小二熟门熟路地把他引到三楼常坐的位置,上了茶,又给上了酒鬼花生,再来一壶酒,顺便还给添了个点心,笑盈盈道:“我们家大厨专门给您做了个点心,豌豆黄,刚出锅,送给您压压惊。” 徐泽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是随即就让新到的书吸引了注意力,诸般念头一闪而过,便沉浸在阅读的氛围中。 在悦来客栈读书,让人沉迷往返的可不光是书本,这里的氛围,服务,间或出现的各地消息讲解,都颇有趣味。 徐泽在朝中多年,自认为不是那些个平头百姓,对朝政的理解也和普通百姓相去甚远,即便如此,他听那些年轻人站在台上挥斥方遒,也隐隐有些激昂兴奋,甚至偶尔还会热血起来,想起当年他那些志向。 他初考科举,初入仕,那也是满腔热血,一副忠肠,只是这世道磨人的厉害,那位陛下不算不容人,却也不是个处处都在乎颜面,听臣子谏言的性子。 总而言之,磨到如今,他年纪已老,热血已凉,只想着全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平平安安地从这漩涡里脱身,便也罢了。 徐泽在悦来客栈消磨了半晌时光,夜幕降临,这才恋恋不舍地叫店小二来结账。 店小二一见他就满是歉意:“我们掌柜的说了,今天让徐大人受惊,是我们客栈的不是,您的今日的消费全免。” 徐泽忍不住一笑:“你们掌柜的真会做生意。” 他想了想,今日还真受了点惊吓,不过并非在客栈内,明明是在外面。 “如果你们客栈哪日缺钱告诉我一声,我入一份子,就凭你们掌柜做生意这态度,想不成事都难。” 店小二笑应了,随手送了一份伴手礼,客客气气把徐大人送出门,等他一走,顿时捂住额头大呼疲惫。 今天这半个下午,徐泽坐在三楼安安稳稳地读书,他们几个可是接到了上头的传信,片刻都没敢放松。 逮住了两回毒虫。 一次从屋顶上抓住个贼,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上头要搞什么鬼。 反正到后面,若不是庄子里再三传消息,让他们务必耐心,他们恐怕早把这位想办法轰出大门了事。 店小二此时才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忽听外面阵阵惊呼,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只疯狗睁着猩红的眼睛,猛地朝着徐泽扑过去。 他来不及反应。 徐泽也吓坏了,双腿发软,想跑都没办法跑,心下发凉——完了。 疯狗腥臭的大嘴已经要咬中徐泽的脖子,后头客栈里瞬间蹿出一人,挡在徐泽面前,一拳打中那条狗的身子。 狗顿时倒地! 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等徐泽回过神,店小二先是气得不轻,蹿出客栈大门,站在石阶上破口大骂:“哪来的混蛋,没完没了是吧?今天又是毒蛇,又是毒虫,还让不死不死的人扒我们悦来客栈的房顶,想干什么?” 徐泽一蹙眉,心下不自觉出现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还不曾把这感觉品味明白,只见救了他的那位年轻人忽然按住胸口,喷出一口黑血,砰一声栽下石阶。 所有人都愣住。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摸了摸年轻人的鼻息和脉搏,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死,死了!” 他声音又高又尖锐,徐泽这下子撑不住,身体发软,虚虚地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那年轻人。 他生得特别好,眉目清俊,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还有大好人生,此时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显然已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徐泽脑海中闪过两个大字——荒唐! 这是何其荒唐! 强烈的愤怒瞬间啃噬掉了他的所有理智,太子,他是太子!难道一条人命在他眼中就是这般轻贱? 若没有直面这样的死亡,徐泽对于太子总是会留下几分余地,但现在,他如今还在后怕,只差一点点,死的就是他。 店小二已经招呼人手抬倒地不起的年轻人去治疗,可看样子就算治,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没多大的希望。 此时再一想自己今日遇到的这些事,徐泽不禁冷汗淋漓,他本来不在意的那些,原来都是要他性命的杀招。 “无耻之尤!” 徐泽气得面色涨红,急忙托人捎了一封信回家,让家中赶紧派家丁护院来接他。 悦来客栈二楼雅间。 杨玉英起身开门,放范向北进门。 “哪里来的疯狗,臭死了!” 范向北进门哼哼了两声,喝了杯茶压压惊,就找地方去泡澡。 全息游戏哪里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危险太逼真,胆子小的遇见很有可能被吓出毛病。 杨玉英打发他出去休息,才打开京城那帮玩家们送来的各种消息细看,看了半晌,不禁一笑。 玩家们的花样可真多。 一入京城,这些玩家们就如蛟龙入海,那是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也有不少吃了些苦头的,但毕竟人多,又早就安排下一些小关系网,大部分都玩得十分开心。 范向南居然一个月内就整合了一个帮派——丐帮! 照现在的架势,也许数年便能整合世上大部分的乞丐势力,清理干净毒瘤,复现武侠小说中丐帮的模样。 这个世界有丐帮,百年前丐帮还是大门派,但如今却大不如前。 组织已然松散,武功末流,门中弟子们做得事还十分令人厌恶,什么小偷小摸还罢了,遇见人单势孤的,立时变身强盗,乞讨时碰见好说话的那些人,各种硬讨的手段着实恶心人。 现在的丐帮虽不至于打入魔道,却非武林正派。 不过有范向南插了一脚,最近京城的乞儿们却是变了个模样。 小孩子们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出门乞讨,各种恭维话一套一套的,哪怕人家只舍一碗粥米,也要认认真真道谢,还要把人捧得高高兴兴。 玩家们对范向南这种玩法还真有点不适应。 毕竟乞讨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不劳而获,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玩家的手段那么多,折腾出一丐帮来算怎么回事? 范向南:“……” 好在玩家们都不去管同伴们怎么玩,也便由着范向南去,再说,丐帮早成势力,想让它消失,唯有世间无饥馑,一时半会儿,大同世界只能做梦。 有范向南出面收拾局面,总不是坏事。 这一次为林公子复仇的行动,主要执行人为玩家,消息提供者,便是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小乞儿们。 …… 隔日,又是五日一次的大朝。 朝臣们言笑晏晏,神情和煦,即便背地里恨某个官员恨得要死,面上也是和乐融融。 这天下自然河清海晏,各地祥瑞频发。 今日湖州还送来一块儿天石,听闻此石从天而降,百姓们都道它乃是仙石,人人拜祭,湖州知府就把石头送到京城,献给了皇帝。 皇帝还很高兴,令人将石头送去黄河河边,镇压黄河水患去也。 待朝臣们把一些大事小事说完,皇帝百无聊赖地听了半晌,见无事,正要退朝,徐泽便越众而出:“臣,有本启奏。” 徐泽肃然道:“臣弹劾当朝太子,太子专横跋扈,欺辱兄弟,聚集党羽,打压异己,近来更是纵容宠妾沈氏干涉朝政,窥探内廷与朝臣,甚或左右刑狱,派出杀手当街行凶,追杀朝中大臣……” 几句话,满殿朝臣都愕然。 其实这几日弹劾太子的折子着实不少,很多人也都做好了发难的准备,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竟是徐泽。 徐泽有条不紊地一一列明证据,待众朝臣知道太子身边一个宠妾,竟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图杀徐泽这样的三品大员,所有人都炸了。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小看 太子自然也在朝上,他立在皇帝下首位置,比百官都高,略一观望就能看清楚所有朝臣的神色。 一开始徐泽板着脸出来参他,他心中还算安定。 徐泽此人他算是了解,再者,那日已经透过底细,他已经做好了用一出苦肉计的准备。 所以徐泽一开始参他,他便向前一步,打算先向父皇请罪。 但等到徐泽开始说话,他骤然觉得不对,虽然徐泽的话听起来并不算多么严重,但这些都经不起细细推敲,连窥视内廷,朝臣这等话也说出了口,他一个太子,窥探内廷,这会让父皇怎么想? 他猛地低头盯着徐泽,从徐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难道他看错了这个老家伙? 徐泽依旧只盯着太子那位宠妾,只是说出口的话比他本来打算说的话要严重得多。 “去年经太子那位沈才人之手,竟是明码标价,五万雪花银就能买到富县的县令,十万雪花银,她就敢许出知府之位。” “我朝文武百官,多少年苦读才得以入朝为官,若是朝中百官皆是钱财买来,朝廷要如何运转,百姓又会受多少盘剥?” “前朝宦官卖官鬻爵,卖断了几百年的国运,沈才人身为太子的宠妾,将来……难道我们陈国也要走上前朝的死路?”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 就是太子本来安排的几个要为太子开口的言官,一时都没有话说。 大家都知道,徐泽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敢开口,手里必然握有实证,若是此时出面反驳,再让他拿诸般证据砸在脸上,那他们丢面子恐怕要丢得更大。 只太子勃然大怒,厉声道:“父皇,徐大人此言荒唐,沈才人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连后宅都少出,平日侍候儿臣向来谨慎,如何,如何能做得出这等荒唐事,她又有什么能力去办这等事?徐大人,难道你意在指这些事都是孤指使?呵,孤身为大陈太子,为父皇一手教导,每每做事,都要审慎再三,生怕祸及我朝江山社稷,我怎会做这般有损朝纲之事?” “徐大人,你好歹也是状元出身,说话可要负责任!” 太子声色俱厉,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 那些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太子党里的重臣纷纷开口应和。 “太子所言极是。” “徐大人莫要妄言。” “太子入朝这些年,侍奉陛下既孝且忠,所作所为有目共睹,陛下明察。” 徐泽由着他们替太子张目,只当根本没听见,轻声道:“还有,去年京城发生一桩惨案,我相信诸位大人应该都还记得。永宁巷大火,烧毁了十二处住宅,四处商铺,起火的明家一家二十余口,无一幸免。” “此事京兆府以意外结案。” 京兆府府尹猛地低下头,只觉冷汗蹭蹭地向外冒。 “好一个意外,明家所有门窗都从外面封死,当时救火的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明家人垂死惨叫,证人不下百余人。” “就在火灾那天白日,岳侍郎的那个纨绔儿子当街强抢民女,明家小公子见义勇为,不过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只因为穿着打扮并无半点富贵气,也不肯说出出身来历给宫里的娘娘添堵,就让岳侍郎家的公子纵奴行凶,当街打得断了气。” “这件事不说人尽皆知,知道的人也不少,岳公子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傲,那天在春浓楼喝酒,对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好一番宣扬,但凡那日在春浓楼二楼的人,估计不少人都听得见。” “明家公子惨死,他的大哥当即找来,扬言要报官,说要让岳公子付出代价,结果当晚,岳家就买通了京城黑道上有名的贼人,去明家放火,杀人灭口,这帮贼人如今已被悉数抓捕,也已经招了供。” 满朝大臣们悚然而惊,看太子的目光渐渐变得游移不定。 皇帝高坐,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显见是动了真怒。 徐泽的声音也变得颇为凝重:“……想慧婕妤出身微末,早年得宠却也不曾为娘家谋取私利,明家虽只是普通人家,但家中子弟都很上进,慧婕妤的兄长和弟弟也已考中秀才,小辈更是聪慧,他们在京城低调得紧,一次也不曾借慧婕妤的身份牟利,甚至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是慧婕妤的亲眷,这样的人家,落得如此下场,何其无辜?” “慧婕妤芳华正好,却忽然香消玉殒,此事发在后宫,臣自是查不到,但臣不能不谏言,请陛下严查,若此事也同沈才人有关,此女那真是蛇蝎心肠,可怕至极。”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不起,哀哀道:“父皇,徐大人每一句言语,都让儿臣震惊不已,儿臣有罪,竟不知民间发生过这等惨事,也不知已有这般传言毁坏我皇家声誉,儿臣,儿臣万死!” 皇帝深吸了口气,阴沉沉盯着太子的头顶,许久才把滔天怒火压抑下去:“张庭。” “臣在。” 张庭乃大理寺卿,为皇帝心腹。 “此事交你查办清楚,我到要看看,究竟是哪里吹来的歪风,哪里渗进来的邪气!” 说完,皇帝便起身一甩袖,扬长而去。 留下这满朝文武百官,愣了半晌,都闭紧口舌老老实实地退出大殿,一个个地装聋作哑,也不和同僚拉关系套近乎,生怕自己被这场风波给套进去。 自从天门关出事,他们这位陛下就没有一天好心情。 短短半个月,京城栽下去的官员起码七八十个,这还不算外头栽了的那些,自兵部往下,多少人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徐泽到是和没事人似的,甩下一地鸡毛,回了家就闭门不出。 三天后 春雨淅淅沥沥,地缝里杂草丛生,几个小太监跪在石板上一点点地动手清理。 这金砖都是专门烧制,价格高昂,可万万不能毁损,他们连工具也不敢用,只用手小心翼翼地清理。 正收拾,忽见几个黑色缎面靴子的太监由远而近,匆匆而过,几个小太监急忙退到一边,把头深深埋下,生怕被这些人看到头脸。 直到太监们过去许久,几个小太监才轻轻吐出口气:“咱们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只是宫中最底层的小太监,平日里做些粗使差事,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宫里那些大人物,他们平时连见都见不到。 可慎刑司的人,他们却是不敢不认得。 差不多三天,慎刑司的人来来回回在各个宫里走,时常就有平日特别得体面的大宫女被拖了去,从此没了声息。 底下一群小的自然知道宫里是出了事,个个都恨不能连睡觉都睁着半只眼,就怕一不小心再闯下什么祸。 太子静静地站在清逸斋门前,眯着眼向外看。 人人羡慕他能长居宫中,离父皇很近,但宫里地方狭小,宫墙一圈,小小的东宫住起来着实憋屈又难受。 “殿下,沈才人想见您。” 旁边侍候的青衣小太监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下却是苦笑。 沈才人到底是女人,平日里瞧着聪明的很,没想到一到了事上,竟去做蠢事,眼下她想见殿下,又能怎样? 偏偏那位沈才人的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真不敢自作主张。 太子仿佛没有听见,怔怔抬头看向宫墙一角,修剪得漂亮的梅树有几条枝桠探到了宫墙外,鸟雀声声鸣唱。 今日皇后下懿旨,将沈才人送去静宁庵。 太子知道,这女人一旦去了,必是活不成的。 想起昨日,他在母后宫里,向父皇求情,想要做一个重情重义,知道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 父皇看了他半晌,就给他看的张庭递上来折子,并没有太多分量的折子拿在他手上,没看几眼,他堂堂太子竟有些拿不住了。 “原来,连宫中一小小弱女子都不能小看了去。” 沈才人竟然织出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网住了宫廷朝堂,如今事发早,她这张网还未成事,若是再等几年,沈才人手中的权力更大,难道她还想要左右皇位传承? 他以为,他的枕边人只是贪财,就算有时候做事稍稍过火,也是为了他。 太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墙边梅树枝桠,面上露出几许冷意。 一直到金梦蝶被塞入一辆小小的乌篷车里,沿着从没见过荒僻的小道,径直出了宫门,一路朝着庵堂而去,她的神色间才稍稍流露出一点慌乱。 金梦蝶轻轻掐住食指,努力让自己冷静。 一夜工夫,她身边所有的宫女都消失不见,所有眼线俱都联系不上,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她背后的人可是太子。 金梦蝶轻轻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面临陷阱,落入低谷,太子不会不管她。 心情慢慢平复,车外应该是在大街上,街头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如此平和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住金梦蝶略有些慌乱的思绪。 她慢慢闭上眼,耳边忽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声——“要说这江南吟秀坊,昔年为布衣剑神金寻川金大侠为自己的爱妻薛然,薛女侠所建,薛女侠擅琴,擅绣,本人更是天资卓越,十五岁才随金大侠学武,二十岁上在江南女侠中就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 道边茶楼的说书先生声音洪亮,说的都是江湖故事,对于京城百姓来说也是颇为新颖,路过行人有好些被吸引得入了茶楼。 金梦蝶猛地睁开眼,撩开车帘向外看,神色间却忍不住露出些许狰狞。 吟秀坊! 那是早该黄土掩埋的东西,为何还有人记得。 “……你们说,你们去过江南,不知道吟秀坊,那你们肯定是这两年去的,哎,可惜,可怜,吟秀坊百年传承,如今,却已是一片焦土。” 不光是此茶楼,好像最近新话本都是江湖故事,今天大家花式去将江南泉剑山庄和吟秀坊。 金梦蝶面上铁青,死死捂住耳朵,不肯去听,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马车竟不知不觉地被拦停了下来。 街面上十几位身穿泉剑弟子校服的年轻人左右列队,杨玉英跟在林星舒侧后一步的位置,两个人徐徐而至。 好些行人显然发现此地有热闹可看,都探头探脑地张望。 车夫:!! 杨玉英笑了笑:“黄大人,您放心,我们不是劫人,只是依照江湖规矩,解决江湖恩怨。” 她把寻王的腰牌亮给黄大人看了一眼,略一示意,这被称为黄大人的车夫,竟当真老老实实让开路。 不独杨玉英认得车夫,车夫也认得泉剑山庄的校服。 林庄少侠们,这几年四处行侠仗义的事迹,满江湖都在传说,那些顶级门派弟子也还罢了,一些江湖散人,提起林庄少侠那是个顶个地竖大拇指,从心底里佩服。 自从有了林庄少侠,他们忽然就觉得江湖路比以前要好走一百倍。 以前可能有江湖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现在一言不合,顶头了练练嘴皮子功夫,看谁更会骂人。 虽然林庄的那些弟子们其实挺好说话,江湖人之间的事不涉及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普通人,他们就不怎么会管。 但谁敢保证? 这可是一群不怕死的少年英雄,谁敢保证他们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忽然热血上头,不管他们是江湖内部纷争,就要来暴打自己一顿? 车夫远远一看林庄的校服,衡量了下双方的武力值,再想到车上这个弃子的价值,立时毫不犹豫地决定冷眼旁观。 半晌,金梦蝶推开车门,略一抬头,看向林星舒。 杨玉英也是第一次看到金梦蝶,这一看,却不禁有些惊讶。 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妖女,清亮的眼睛,纤细的眉毛,肤色略显白,弱质纤纤,任何人看到她都不会升起防备心,只会觉得她可怜又可爱。 金梦蝶看着林星舒,修长的睫毛闪烁了几下,就在车上盈盈拜倒:“原来是林二哥。小妹有礼了。” 玩家们:“……”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偿还 玩家们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几乎就要丢掉泉剑弟子的格调。 范向北这个一向注重格调的家伙,这回也没群嘲。 “不是我们不当人,是这姑娘,她真的很狗!” “我觉得她白莲功有十级,咱们恐怕不是对手,唔,不知道林先生撑得住,撑不住。” “撑住,这条是主线任务,必须完成。” 玩家们真情实感地做好了轰轰烈烈大闹一场,撕下眼前这女子的面皮,好让自家先生痛痛快快出一口气的准备,林星舒却有些倦。 自林家满门被灭,无数个春秋过去。 他浪迹江湖,颠沛流离,家仇也算已报,后来为这金梦蝶,不得不同金刀门和太子敌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时光竟都没了颜色,有些细节甚至连想也想不起。 他如今满脑子竟都是玉山上的竹楼,追着大白鹅从山前跑到山后的弟子们。 他可以不去思考,不去筹谋算计,只用在余晖下和玉英小姑娘下一盘棋,盯着弟子们花样去练功。 这生活如此肆意快活,快活到他心底的戾气一点点都消散开来。 “如今只剩下这一件了。” 做完这件事,他胸中块垒自然消除。 林星舒抬头,看着金梦蝶得天独厚,多年不变的脸,淡定地从身后取下他的剑。 剑只是泉剑山庄最普通不过的制式长剑,当然,经过玩家魔改,比外头铁匠铺子里买的那些要强得多。 “金梦蝶,你与我兄长定亲十年,兄长待你情谊深厚,你却在新婚之夜,背弃婚约,与人私奔,甚至以暗箭杀我兄长,今日我泉剑山庄林星舒,便要讨回当年血债。”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长剑缓缓出鞘,倏然一剑,直逼金梦蝶面门。 他这一剑,雷霆万钧,含怒而至,再无半点泉剑的温文尔雅,金梦蝶脑海中一片空白。 多少年,无论是何等样的江湖高手,但凡是男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从小到大,她所得到的一切告诉她,只要是男人就绝逃不出她的手腕去,尤其是江湖中的男人们。 金梦蝶在下车之前也没有将林星舒放在心上,只要她能开口,她就不怕这个人,这么多年,她到很想和林家二公子好好聊一聊当年的事。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想起旧事,都有倾诉的欲望,可故人们都凋零殆尽,她想倾诉又哪里能寻得到人? 但她没想到,林星舒根本连问话都懒得问。 他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逃婚? 他就不想知道,林家满门尽灭时,我在做什么?我可知此事? 他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对林家如此冷酷,对吟秀坊也毫无怜悯? 如此多的谜团,他什么也不想问? 只是瞬间,金梦蝶脑海里划过诸般念头,口中却嘶声道:“救我,阿怀!” 不远处面摊上少年轻轻抬眼,眼神看过来的刹那,一道银光便由远及近,直刺林星舒面门。 林星舒却只若未见,杨玉英伸手一捞,捞走了几枚银针:“江湖恩怨,诸位请旁观。” 范向北一干玩家齐刷刷抱剑朝面摊那边踏出一步,林星舒对一切变故都无反应,手下无丝毫迟缓,一剑刺入金梦蝶的胸口,猛地倒拔出来,鲜血喷流。 血花顺着剑尖渗入地缝。 林星舒看了一眼染了血的剑,范向北特别有眼力劲地招呼了声,一个玩家默默向前充当工具人,接过剑,替他擦干净,再收回剑鞘里背负好。 “走吧。” 这一剑刺出,林星舒念头通达,就再也没去看地上的血污,回首便要走,只是刚一举步,就又蹙眉,低头看过去。 一剑断掉心脉,可这金梦蝶居然未死,还留下一口气,正挣扎着往口中倒护心散。 她的药显然是一流的好药,隔着瓷瓶,外头围观的人群就能闻到浓郁的药香味,一闻,便精神倍增。 可是这药,明显救不了她。 林星舒的剑携势而来,刺入她心口的一刹那就震碎了她的心脉。 只是不知道金梦蝶是不是在此之前服用过什么好药,竟然还能苟延残喘片刻。 金梦蝶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死死抓着药瓶,感受到体内鲜血向外涌流,她的体力也一点点地失去。 为什么她只是吟秀坊可以随意拿出去与人联姻的废物。 而那个整日除了吃就是玩,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却天生就能做坊主?只因为她的爹爹是坊主,而自己的爹爹,却早早就死于江湖仇杀? 她天生经脉堵塞,无法习武,不过若在幼时请高人灌注内力疏通,再配上药浴,她还是有可能恢复。 可是他们偏偏就不肯。 没关系,他们不给她,她就自己去拿。 ……她得不到的,那便毁掉好了。 林风雷居然还觉得自己同他青梅竹马,很是喜欢他?他有什么值得喜欢?凭他蠢?自己要嫁去泉剑山庄联姻,那位大小姐却可以尽情地去喜欢她所喜欢的人,凭什么? 林家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让人厌恶,只要想到自己毫无选择的余地,年纪小小便被决定了命运,她就不痛快。 她不痛快,便让这天下人同她一起痛苦。 “我不甘心!” 最后一句话,金梦蝶似乎喊出去,也似乎没有喊出口。 最后的最后,金梦蝶却仿佛回到了她弃之如敝屣的幼年,原来,死亡是这般轻易。 她所有的想法,林星舒都不打算去听。 杨玉英调整了下肩头的披风,笑道:“回家?” “回家。” 林星舒懒洋洋地哼哼。 这几年,别的地方没见多少长进,他这懒筋却是养出了不少。 杨玉英一转过脸,就看到身后玩家们面无表情的表象下略有些崩溃的情绪。 她自己也觉得——BOSS死得略显轻易了些。 换成以前,她大约会觉得这游戏体验不大好,但此刻,杨玉英却只感觉畅快。 范向北:林先生动手有点快! 范向南:我收集了太子舍弃她的诸般证据都没来得及亮出来,还有她手底下那些人的招供记录我也没给她看。我觉得,应该打破她所有希望之后,拎着人到武林大会上去定罪,然后…… 孙萍萍:闭嘴,吵死了! 杨玉英看了看这些玩家,又把目光落在林星舒的身上,见他眉眼舒展,神色恬淡,便收回修长的腿,倚在窗边看起热闹。 马车后面跟了几个六扇门的捕头,范向北策马去和对方交涉。 在这个世界,江湖与朝堂并存久矣,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这里,死的是金梦蝶,吟秀坊弟子,林家的仇人,却不是太子身边的沈才人。 江湖仇杀,六扇门是不会管的。 杨玉英轻声道:“回程路上,不知沈门主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林星舒把手里的书本合上,塞回箱子里:“不如打个赌?我赌金刀门会出手。” 杨玉英摇摇头:“赌不起来。” 金梦蝶是金刀门沈周的义女,此事在江湖上属于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沈周早对金梦蝶毫无情分可言,但义女让人于京城街头说杀便杀,对金刀门门人来讲,也是个极丢面子的事。 尤其沈周整顿江湖之意已然显露,此时正是该立威的时候。 他肯定会下手。 杨玉英轻笑:“种田种了这么多年,泉剑是时候该亮一亮咱们的剑锋。” 海州市场饱和,附近偏远州郡布局都已完成,接下来生意肯定要开始扩张,大江南北,海外诸国,玩家们的心大得很。 林星舒的心,如今也大了。 想要扩展势力,将门派发展壮大,要圈地盘,自然要亮肌肉给众人看,这也属于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范向南给两位先生做车夫,听了半天壁角,叹气:“我记得沈门主初出江湖时,曾说过要一把金刀荡尽天下不平事,如今他收下金梦蝶那样的女人做义女,对林家的惨剧视而不见,现在林先生复仇,他难道就真有脸面伸手?” 当然,玩家们没有哪个会怕,相反,还颇有些欢欣鼓舞。 ‘梦江湖’可是一款武侠游戏。 玩武侠游戏,不仗剑江湖走天涯,不和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交手过招,那算什么武侠?而不开团战,没有门派对抗的武侠,也终归还是缺少些趣味。 此时线上到处在科普金刀门的门派信息。 玩家们的情绪刚刚调动起来,马车尚未走出多远,只见一青黑色短打打扮的少年骤然提速,冲到马车前。 这少年正是林星舒杀金梦蝶时意图插手的那一个,只是大约林星舒动作太快,他没能阻止。 刚刚一干玩家光顾着感叹自家林先生竟是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爽快性子,如果能把这份精神放到工作上,别整日想怎么偷懒摸鱼,那就更好。 都把这少年忘在了脑后。 此时这少年挡在马车前,神色间隐隐带出一点迷惘,却是轻轻抬头,盯着马车:“我叫苏怀,沈夫人救过我性命,我答应过要救她一次,还她一命,如今她死了。我只好拿凶手的命,还给她。” 玩家们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正宗武侠式对话! 孙萍萍不等他们在线上吐槽,就先道:“不许吐槽,对我们来说这一切都是游戏,可对NPC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玩家们都低头,不去同孙萍萍争辩。 大家性格不同,对‘梦江湖’的态度也不同,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玩家,最多因为NPPC时总不会太随意。 但也有一部分和孙萍萍一样,玩游戏玩得特别真情实感。 孙萍萍以前还在论坛上发表过一篇小说,名字很长,叫——如果‘地球’是外星人正在玩耍的全息网游。 因为写得特别真情实感,拿捏外星人的心态拿捏的很是到位,明明不算多特别的题材,也没做过什么推广,但就是出现一群粘性特别高的粉丝,天天到处推,愣是把小说推火了。 最近好像正准备改编影视剧。 京城街头行人渐渐疏离。 范向南觉得牙床有点酸:“少年,我看你最多也就十五岁。” “十六。” “反正在我眼中还是孩子,所以我来给你讲讲道理,通常遇见成熟的江湖人,我们都是拿剑说话,而不是拿嘴。” 范向南笑着一伸手,“比如!” 范向北陡然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直扑对面一面馆,面馆正烧火的老人家猛地抬头,青筋毕露,竟从灶台中抽出两把刀,直刺范向北。 只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 下一刻,范向北的剑抹过此人的脖子,人落在旁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勾掉其中一人名。 “黄河三凶之一的郭乾,听说是投了金刀门?别管投了谁,此人在衙门的悬赏都快赶上我小半年的月俸,赚了。” 范向北杀人收剑,目光在茶楼酒肆各处隐蔽之处一晃而过,就又翻身上马。 范向南收回手笑道:“你年纪小,可能行走江湖的时间短,我可要告诉你,还命不是你这么还,那个金梦蝶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别人的救命恩人,你可以拿你自己的东西去偿还给她,但你不能拿别人的命去还她。” “就如乞丐给了你一个大肉包子,你非常感激,你可以拿自己的玉佩,自己的银子,自己的东西送给乞丐以报恩,但你总不能拿路边别人家的花瓶,金银珠宝去给乞丐?” 少年似乎有些懵懂。 一干玩家也是无语,范向南明显在胡说八道,居然还真有人站在那儿听? 少年显然就陷入奇异的境地,目光发直,隐隐有些发呆。 范向南扬了扬马鞭,甩出动听的响声,两匹郡马就轻悄悄地绕过少年,踢踢踏踏地向前走去。 此时,茶楼上,沈周一个人站着,他当然不是专门为了金梦蝶来京城,他也是意外赶上了这场热闹。 “真年轻。” 看着楼下,沈周不自禁有些感叹,可惜,这些年轻人注定要做祭品,助金刀门乘风化龙。 换了平常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地去处理问题,如斯青年才俊,完全可以收归己用。但现在他必须让金刀门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才足以让合作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剑法 沈周目视楼下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半晌才收回视线,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金刀门现在几乎把势力扩展到陈国的半壁江山去,但门内势力越来越多,说话声也越来越多,沈周凭威望实力,固然能稳压这些人一头,但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也渐渐开始有那么一点力不从心之感。 就说现在,区区一金梦蝶,哪里用得着他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安排商路去张扬地截杀泉剑山庄的人。 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金刀门的权威不容有半点冒犯。 金梦蝶是他沈周的义女,哪怕这样的义女他有百八十个,很大一部分连名字都记不住,但金刀门此次依旧要出手。 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金刀门的金字招牌。 此时左右无人,沈周收敛了他那种天然的亲和力,显得有些冷酷,眸子转动间却是轻嘲,换成十年前,不,哪怕只是五年前,他哪里会考虑这些东西? 他沈周站在这里,便是这天下的道理所在,他念头通达无比,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这时,店小二忽然登上二楼,径直照过来恭敬笑道:“客官,有您一封信。” 沈周一愣,接过来,纸张雪白,是最近比较流行的云州纸,信上只有寥寥数个字而已——多谢沈侯爷相送,后会有期。 字迹秀逸,平和端正。 沈周愣了半晌,失声大笑。 “好一个泉剑山庄!” 明知道他就在楼上,却依旧在楼下那般轻松自如,丝毫不曾失态,到是难得的很。 沈周想自己二十多岁时遇见这样的情况会如何? 他……也不知道。 但想必无论是尽快逃走,还是怀揣着能与前辈高人一战的野望,一步步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都不会如此淡定从容。 金刀门门主就在附近的事,玩家们自然全知道,一行人径直从城门出去,距离京城越来越远,范向北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话说,沈周是个绝对的大BOSS,不好推的很。 虽然玩家们不可能会怕BOSS,但眼下的环境,这般局面,他们实在不想特别狼狈地和大BOSS直接对上。 和这位打,那自己轻松潇洒帅气的高人形象绝对都要毁得一干二净。 一路出京,范向北回首看了眼高耸入云,巍峨无比的城墙,摆好姿势截了好几张图。 “师兄。” 旁边一泉剑弟子小声道,“那个叫苏怀的小家伙还跟着我们。” 范向北向后瞄了一眼,一时也有些意外,说实话,十六岁在当下游戏里确实不小了,可是在范向北看,这就是个小初中生。 那小孩儿一看脸,就长着一副江湖新丁的模样,只差在面上贴张傻白甜的字条。 按说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青少年初出茅庐,接受江湖一顿毒打,他们自家小师弟小师妹们也少不了这回功课,他们早该见怪不怪,别人家的事,那就更不该去管。 可最近范家两兄弟带师弟,师妹们带出了心得体会,看到这样的青葱少年,就不免有点移情。 且现在是在赶路中,闲着也是闲着。 范向北就干脆策马过去,跟在苏怀身边逗他:“我记得你叫苏怀?你这么跟着我们,难道还打着让我们家林先生给你恩人还命的主意?这凭什么,我们家林先生都不认得你,为什么要为了让你能报恩,就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苏怀:“……” 他知道有哪里不对。 他知道这肯定是不对。 但他真的不习惯跟人打嘴仗,他出师之前,师父教给他不少江湖经验,例如在江湖上看到老人,小孩儿,女人,残疾人,千万不能小看之类。 还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师父没告诉他,他欠了人一条命,想报恩,结果没报成,救命恩人就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苏怀满脑袋迷惑。 玩家们:“……这个NPC智商点数是不是没点上。” 苏怀猛地抬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人杀了我的恩人,我要杀了他报恩!” “没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范向北神色肃然,“金梦蝶欠下我们林先生一家无数条性命,如今她拿自己的命还了,这就是因果报应。” “但是你和我们林先生从未见过,你和我们先生可没有什么因果。” 范向北柔和了神色,“你要还金梦蝶,自己去还,别赖在我们家林先生头上。强行碰瓷是要遭报应的!” 孙萍萍在旁边听着简直都为这小孩儿着急,恨不得替他大吼一声:“我就只是为我的恩人报个仇而已。” 直接拔剑一通打就是,范向北兄弟明显在胡说八道,和他们歪缠,那不是有病么? 范向北却是收敛了逗弄孩子的心思,连人带马,转瞬间就跃到马车前面去:“杨先生,林先生,商路在前面。” 林星舒笑道:“金刀门三位护法,丁怀,王淼,商路,我最想和商路过招,听说看过他剑法的几位当世高手,都夸赞那是生平仅见的风景。” 说话间,已能看到前面鲜花丛中,商路手中提着一柄剑立在道边。 商路相貌斯文,面上也时常挂有微笑,同其他江湖人比,他少去几分江湖气,多了些书生的斯文。 他略一拱手,笑道:“请。” 一句话毕,甚至不等车上有人回应,整个人纵身而起,长剑下劈,只余残影。 范向南一拉手边机关,整辆马车立时前后左右分成四半,各自散开,林星舒长长的披风垂落于地,轻一抬眸,眸子中星光闪烁。 眨眼间,林星舒手中的剑轻轻上撩,恰到好处地接住商路这一剑。 商路一扬眉,便见到剑光漫天,道道都有刺骨寒意。 他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思绪,只专心于手中剑上。 这世上能把剑练好的人很多,各有各的特点,商路的剑法能好,唯有专注一道。金刀门的人多要用刀,哪怕入门之前用的别的功法,进了门,总忍不住要学几手刀的,毕竟可以得到沈侯爷这般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指点。 商路偏偏不。 他不爱财,不爱色,不爱美食,人生中唯有读书和练剑。 商路与林星舒从半空中打到地上,剑气纵横,越来越迅疾,商路的剑快,林星舒的也快,商路的剑漂亮,林星舒的居然更漂亮。 两个人两把剑,竟多多少少有几分相似之处。 商路也是越打越吃惊,他都多少年没有遇见过这般年轻的剑道高手了。 范向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范向南:也没什么好说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剑气太惊人,渐渐的玩家们已经看不清楚两个人的身形,甚至连剑击声都很轻微,仿佛大部分时间两个人的剑只是试探,但杀气却越发浓郁。 范向北吐出口气:“……清理一下周围。” 商路并非一个人来,他带来了至少十个二流高手。只是恐怕那些人也没想到有人竟能跟金刀门中最强的长老打成如今这副势均力敌的模样,一时只顾着看两人对决。 如斯高手对决,十年难遇一次。 同这些人相比,玩家们就要清醒许多,各自挑中对手,一应打趴下消除战斗力。 却见这边,林星舒和商路对决不知多少招,林星舒却忽然止步,长剑轻轻划了一道极漂亮的弧形,绚丽的剑光骤然而起。 刹那间,天上星光坠落。 所有人都愣住。 苏怀忽然道:“我打不过他。” 滴滴答答,商路伸手捂住胸口落下来的血花,轻声问:“这是什么剑法?” 林星舒想了想:“它自梦中来,便叫它梦剑便是。” 商路的伤到并不致命。 他目送泉剑山庄这一行人离去,到也没太沮丧,只是笑道:“后生可畏。” 商路一点都不奇怪,江湖便是如此,就如当年金刀门有沈侯爷,于是从小小三流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大派一样。 泉剑山庄从此以后也要扶摇而上。 商路带着人回京,路上正好听到说书先生说起‘金梦蝶与林家的爱恨情仇’,里面夹杂了江湖美人朝堂,还真是说得天花乱坠,十分引人注意。 他想,或许回去该劝劝门主,太子这条将沉未沉的船,现在上去是挺容易,但金刀门步子迈得太大,想下船的时候可不大好下。 春去秋来,一载复一载。 金秋十月。 苗阿水坐在太爷膝前的小凳上,听太爷含含糊糊地跟他讲行走江湖的老经验。 太爷是老江湖,从孤身一个给人当趟子手,到自己收徒弟,招揽高手,一手打造了他们苗家镖局的金字招牌,那是相当不容易。 他们海原县,最大的镖局就是苗家镖局,连周围镇子上的大老爷走镖,都经常找到苗家。 苗阿水特别崇拜太爷,前几年一直跟太爷一起在山里学武,今年十六岁,武功初成,太爷年纪也大了,他们爷俩下了山,他今日便要跟随父亲去走第一趟镖。 此时不禁有些紧张。 太爷拉着曾孙,给孩子讲江湖切口,讲各地的规矩,讲进了城要先怎么拜码头,在荒郊野岭遇到古庙孤坟怎么喊号,路上住店,遇见生店如何,遇见熟店如何,真是讲也讲不完。 苗阿水听了一肚子的江湖经,早早就斗志昂扬去找他爹,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终于能帮得上阿爹的忙。 进了院门,他爹正晨练。 苗阿水看着他爹一如往常,晨练完,还叫上他一起吃早饭,他爹一口气吃了三个大煎饼。 他娘……还没起。 怎么印象里以前每次阿爹走镖,阿娘都早早就起身收拾行囊,总恨不能给阿爹带上所有能带的东西。 可其实行囊都是好久之前就备好的,没必要再准备。 从阿爹出门第一日起,阿娘就坐立不安,隔几日书信不至,阿娘就要以泪洗面。 苗阿水从小跟太爷认真学武,其中很大的动力就是将来能替阿爹去走镖,好让阿娘少流点眼泪。 早饭吃到一半,他娘终于醒了,一出来就塞给他爹一张纸条,他爹应了声收好。 “阿水,来,跟爹走镖去。咱们要走海原县到玉县这一条线,这条线极好走,玉县那边精盐便宜的很,回来可以买点精盐。” 苗阿水:“??” 健壮的骡子拉着高高大大的车,车上飘着苗家镖局的旗子,旗子他看着眼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两把交叉的剑型标识。 阿水爹叹气:“咱们镖局还是太小,地方也偏僻,人手还不多,今年又没评选上星级,要是评上星级,能免三年加盟费。” 苗阿水:“……” 好吧,反正开始走镖,他要牢记太爷交给他的江湖经验。 走镖需得低调,不能太高调,容易被各路英雄好汉给盯上。 苗阿水扫了一眼,见所有的镖师趟子手都穿着鲜亮的衣服,上面都绣了苗家镖局的字号,连他也被套上了一身。 “……” 一路出发,苗阿水所有的江湖经验都没有用上,事实上他连眼睛都不够用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没见过世面。 原来走镖是这个样子。 没走多久,居然有十几个镖局汇合在一起,个个兵强马壮精神健硕,浩浩汤汤地出发。 他们也不用餐风露宿,每走百里,准有悦来驿站在等着,总能恰到好处地吃到香甜可口的饭菜。 苗阿水看着他爹娴熟地过去和一个不认识的大爷套近乎,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就着一份叫《悦来月报》的报纸,讨论起江湖上这一次武林大会,泉剑山庄是不是还要收一堆各种‘状子’。 还有沈门主的金刀门为何忽然全面撤出京城,向北迁徙,是不是同最近刚刚举办过的,《侠以武犯禁思辨会》有关? 他阿爹和一位老大爷聊得风生水起,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这时旁边有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小年轻,忽然大声问他哥哥:“范少侠说的没有错,武功本来就是厉害的兵器,就如那些刀剑一般,想要让这些兵器能保护自己,又不让自己受伤,就是要核定兵器持有者的资格。” “人品不过关,就不该习武!” 苗阿水:“……” 这年头,连该不该习武都有人管了? 正文 第六百章 江湖 什么人能习武,什么人不能习武这种事,那是管不了。 不过,既然是思辨,是辩论,当然是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提,对的错的,都拿出来讨论讨论,那肯定没多大问题? 玩家们种田规模扩大以后,办报纸玩辩论,自己今天正方,明天反方,那是毫不在意,却折腾出一票特别真情实感追更的读者。 这会儿,就有兄弟两个吵吵起来。 周围大人们都看着他们折腾,谁也不搭腔,老江湖们都清楚得很,这种讨论,目前那就是空中楼阁,讨论着玩呢。 “不过你们别说,前些年沈侯爷想和朝廷合作,给江湖立个规矩,折腾了半天也不见有效果,可现在我到觉得,泉剑山庄不显山不露水,从来不说要给别人立规矩,他们只是自己守规矩,可这江湖,好像和以前比,好混一些。” 驿站里坐的都是各地的镖头,镖师,“就说以前,走一趟镖那真是拿命去搏,我每一出门,家里婆娘都当我脑袋已经掉了,现在呢,虽然悦来速递要的加盟费着实是有点贵,可是人家贵的我们没话说。” “路,人家给修好。一路上人吃马嚼的都给你准备妥当,可能遇到的危险人家提前拔除,生意,人家也给招揽,而且人家说的没错,咱们大家伙联合到一块,一起讨饭吃,这饭才能吃得好,吃得饱,吃得舒坦。” “如今我是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比以前赚得还多。” 一行人很快跑了题,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苗阿水到是听出来,这几年江湖上又多出一个武林门派,叫泉剑山庄,竟仿佛能同金刀门争一争长短一般。 他自小就喜欢习武,一听这些事就精神倍增,目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羡慕之意。 可惜他们家的武功就是普通的刀谱,太爷爷以前当兵的时候,上官传给他的,他也就一路传承下来。 他爹根骨不错也用功,他的根骨也不错,可是练家里的刀,最多也就是能让他们苗家的镖局在这偏远地处混一口饭吃。 想和名门大派的弟子一般去纵横江湖,那可真是不容易。 苗阿水耳听八方,到是没有放下警惕,一直特别关注自家货物,或许是看出儿子有点紧张,阿水爹笑了笑,给他塞了一叠悦来小报,让孩子去旁边玩。 阿水到底年纪小,心中对什么都好奇,此时虽还记挂着出门在外要警惕,但扫了一眼小报,正好看到里面写一则小故事,故事的主人翁居然也叫阿水,他登时就忍不住被吸引了去。 苗家太爷是个极有见识的老人家,他自己不识字,可解甲归田以后就按着儿子读书,后来有了孙子更是要求孙子也读书,无论能不能考功名,书是必须读,所以苗家的孩子们别看都是武夫,却个个识文断字。 现在苗阿水看报纸上浅显直白的小故事,一点问题都没有。 故事里的阿水是个农户家的普通少年郎,一场天灾,家里断了炊,他便只能带着病弱的爹娘去逃难。 逃难路上遇到被逼嫁给跛子家暴鳏夫的阿花,为了给爹娘治病想去做抢匪,偏偏又下不了手的小柱,遭遇了很多大家都可能曾经遇见过的麻烦,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绝处逢生,挣扎着活下去。 整个故事的基调却十分明朗可爱。 少年的鲜活跃然纸上。 苗阿水看着故事里的阿水虽然平凡,却有自己的坚持,小小年纪不畏强权,敢为了弱小的阿花智斗强盗,便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等到后面,阿水意外遇到一位大侠,大侠看他们几个品行不错,又听阿水说,他想要变强大,想要有保护大家的力量,所以就指点他们去了一个地方——玉县,玉山泉剑山庄。 苗阿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但是苗阿水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好的阅读体验里,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故事的走向让人特别痛快。 阿水和小伙伴们的个人能力飞速上升,他们在新地地图中过得如鱼得水,阿水的资质很好,学武特别快,很得师长的欢心,一步步成长为最优秀的弟子,在学院大比中拔得头筹。 苗阿水一时带入进去,简直不要太开心。 接下来的剧情也很有趣,阿水和小伙伴们江湖历练,扬名天下,当初欺负过他们的人都受了报应。 他看得入了迷,幸亏这是亲爹带着亲儿子,换成别的镖局,非得被提着耳朵训斥一通不可。 初出江湖的苗阿水还比较幸运,他一口气拿到这一叠报纸,报纸上连载的故事能一口气追完。 但大部分少年人还是要一期一期地去追读。 至于那些不怎么识字的就更惨了些。 报纸上连载的小故事,是玩家写的,这位玩家在现实中写的网络小说只能说是一般般,没想到跑到游戏里一连载,顿时引来无数追捧,从江湖人到市井的升斗小民,人人都很喜欢,让他很是满足。 当然,小故事里夹带点私货,宣传宣传泉剑山庄,那肯定是顺带的,并不是主要目的。 深秋时节,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不常下雨,只是风大了些,虽不是走镖最好的日子,却也算得上宜出行。 驿站这边一向是外松内紧,别看镖师闲坐吃饭聊天,可其实停放马车的停车场是半封闭的底下结构,看守严密不输大牢。 周围巡逻人员也都精干。 一条路上各个关卡都有岗哨值班,正经的劫匪离这片还有百八十里,消息就传扬得到处都是,镖师们待在驿站,都是省心得很,这是根据泉剑提供的路线,大家一起走了无数次镖以后才得出的经验。 骤然间,一声尖锐的警哨声响起。 阿水爹和其他镖师一起起身,都走到院子里去,随着哨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不多时就有两个青衣的杂役过来道:“东南三十里外的关卡有三十六个劫匪经过,根据探查,其中有一个二流高手,两个三流高手,所以前面示警,请大家注意。” 镖师们到是没多紧张,有几个还有点兴奋:“我这都有七个多月没遇见过这么不长眼的了!” 苗阿水紧张得抓紧自己怀里的刀,阿水爹到是笑道:“没事,就是以防万一,提醒一二,大约根本到不了咱们跟前。” “对方的底细都给摸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没动手,恐怕是怕打坏了地面什么的影响咱们赶路。” 苗阿水完全没听懂。 但是他阿爹已经回屋去睡下,他也迷迷糊糊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点起了火把,青衣杂役过来道:“前面交上手了,劫匪里隐了个一流好手,我们距离太近,大家辛苦一下,连夜迁到备用的安全驿站去。” 此时,苗阿水已经能听到远处马鸣声,呼喝声,隐隐有鸟雀惊飞,刀光剑影,但驿站这边却忙而不乱,每一辆车该在的位置都没有丝毫错漏。 等所有马车都上了路,苗阿水看道边站着几个人,衣服特别好看,模样也俊,路过的镖师都对他们行礼。 “我好像看到杨先生也在。” “十月到了,杨先生每到这个月份都要来这边看红枫,算那群劫匪倒霉。” 阿水爹特意指点阿水,让他看到那位杨先生。 那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很随意地立在石阶上,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竟看了过来。 阿水脸上一红,这女子可真漂亮。 他目光闪了闪,随即大惊,高呼:“小心!” 只见前方不远处灌木丛里忽然飞出一把刀,刀光映亮了长空,阿水一颗心都要蹦出来,心底忽然涌起无尽的勇气,他要—— 阿水还没扑出去,漂亮姑娘只甩了甩袖子,那刀就连带着人瞬间飞入灌木丛,旁边七八个长袖飘飘的少年少女齐刷刷挤了过去。 似乎有一声惨叫,又似乎没有。 阿水:…… 太爷的江湖经验:行走江湖,遇见漂亮女人,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好歹太爷的江湖经验应验了一条。 杨玉英不光是想看红枫,更是被林星舒给烦出了玉山。 这两年泉剑山庄不断发展壮大,已经重整了两次,如今泉剑山庄分为内事堂,外事堂,监察司,后勤堂几个大版块。 其中外事堂下面又涉及经济司,论剑堂两方面。 经济司囊括悦来系的一系列生意,从客栈,到报纸,到情报网,再到如今已有成庞然大物迹象的悦来快递驿站体系。 除了悦来系列,辖下还有其他餐饮,海外贸易等一系列的生意。 论剑堂要应对目前江湖上的种种纷争,也是千头万绪,并不轻松。 杨玉英一向只负责内事堂辖下的学堂这一部分,但只要人在玉山,就总免不了要承担很大一部分林大公子该承担的责任。 这几个月,金刀门在京城的布局,因为朝堂变故全部出了问题,这两年在江湖上,也不复金刀门一家独大的情况。 越是出现变动,金刀门越是要彰显自己的威仪。 泉剑山庄也在多地同金刀门起冲突,双方虽然克制,但彼此试探性地攻击持续不停已有一段时间。 杨玉英相信沈周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年纪大了,也是聪明人。 一旦发现泉剑山庄已经不可能被压服下去,大家自然会坐下来谈,谈出众人都可以接受的结果。而这个时间应该能控制在一年内。 山庄里各类事务实在多得数都数不清,杨玉英干脆就甩下林星舒自己出来逛一逛。 林大公子的命运已然被彻底改变。 她为什么还不能轻松轻松? 驿站里有人偷袭的小插曲,也没影响到杨玉英的好心情,只是这么一闹腾,消息都传出去,林星舒的信天不亮便到了。 信上只有一行很清秀端正的字——‘武林大会召开,地点:玉山。速归。’ 杨玉英把信一合,决定再去江南走一圈,回去正好参加武林大会,顺便把玩家们苦心孤诣整理了半年多的,江湖发展一揽子计划拿出来讨论讨论。 苗阿水跟着镖车一起去到玉县,看着他阿爹简简单单地交接完货物,又跟着另一批镖车押车赶回家乡。 等回到家,苗阿水看着整理各地土特产的爹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其实他没必要太着急。 像这样的押车工作,阿爹再干个三十年也没问题。 他不如出去闯荡江湖? 如果能和故事里的阿水一样,也拜名师,入大门派,学一身好功夫来行侠仗义,那就更好了。 一干玩家是没听见苗阿水的心声,要是听见,非要拉着他大呼知己不可。 想他们一开始玩‘梦江湖’,那都是带着对武侠小说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进来的,想的都是快意恩仇,纵马飞跃山岗,彻夜楼头醉酒。 结果一玩起来不要紧,江湖的确有江湖,但他们闯荡江湖之前,先就莫名其妙地做起各种案牍工作,而且工作永远做不完,比社畜还要惨。 幸亏,武功还是有的。 轻功也是有的。 俊男美女同样应有尽有。 同样也有诸多的琐碎,很多读武侠小说时读不出来的东西。 没多久,武林大会顺顺利利地在玉山召开,照例还是那些门派,长老们带着看好的弟子过来凑凑热闹。 却没想到,泉剑山庄作为举办人,竟把这场大会开得很是肃穆。 甚至专门请墨谷的四位弟子将所有人的发言记录成册,刊印存档。 到一时让大家稍稍紧张起来,至少说话时要在心中多转几圈再吐出口,不敢轻易落人话柄。为此,好些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腹诽。 不过在吃住方面,到是从名门大派,到没多少知名度的小武林世家,都颇为满意。 各门派出面处理好彼此之间的矛盾,循例让各家弟子出面比斗几场,既显摆自家弟子,也探探别家的底细,没想到,泉剑的林星舒和杨玉英两位正副门主,居然分别挑战了一回沈周沈侯爷。 沈侯爷武功盖世,多年来都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已经至少有十年,没有敢来挑战他。 林星舒和杨玉英不过两小辈,再多加两个一起动手,败北自是应当。 这两场,沈侯爷的确是胜了。 却是惨胜,半点不轻松。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传承 比武就在玉山山巅。 山巅上一片桃树林,十月份的桃树枝条茂密,翠色逼人,今年刚挂过果子,是泉剑弟子们的最爱。 沈周胜了两场,却是脸色灰白。 林星舒和杨玉英都败了一招,照样神色淡定如常。 周围围观的人面上都道沈侯爷宝刀不老,果然厉害,可心里全明白,这世道要变了,金刀门所向无敌的日子要没了。 林星舒现在还打不过沈侯爷,可他才多大? 杨玉英现在也还打不过沈侯爷,可她又才多大? 何况两个人联手的话,天下都可去得! 泉剑山庄的顶尖战力在这里摆着,其他弟子,像范向北,范向南,叶咴咴,等人,这些年行走江湖,做出的大事也是车载斗量。 都说金刀门底蕴深厚,但这段时间双方碰撞,分明是泉剑山庄占据上风。 不过,在众人看来,泉剑山庄比金刀门可和气得多。 而且这样的‘群雄逐鹿’,总比金刀门一方独大要对大家都有利,泉剑山庄庄主提出来的秩序问题,对大家都不绝对算是坏事。 江湖混乱,于他们这些家大业大的名门正派,又能有什么好处? 泉剑山庄本身就是练剑的名门正派,总不可能真鼓动朝廷颁发什么禁武令一类的规则,祸害江湖人。 唔,在这方面,其实林星舒和杨玉英都没多少节操,之所以采取温柔的方法,希望大家彼此都能得到好处,纯粹是现实情况决定的。 如今朝廷的势力和武林的势力相对平衡。 武林虽然呈现出些许乱象,但大部分人还是向善,大多数门派都是门规森严,杨玉英对当下这些武林中人,还是满看得过眼。 这一次武林大会圆满完成。 第二年秋 泉剑山庄为代表的十五个大门派,并七十八个小门派,共赴京城参加了由朝廷两位亲王和六扇门组织的一场联谊会。 联谊会这个名字,是玩家范向北取的。 大家都还觉得挺通俗易懂。 之后差不多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朝廷和江湖不停地扯皮,最后制定出一套协议。 协议很长,规定了各自的权力和义务,主要是给习武的人套了个圈圈框框,要求各大门派都要约束各自的弟子,一旦弟子做出违背原则的事,天下共诛之。 总体思想到是符合‘平等合作’四个字。 玩家们翻开协议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好似连武侠小说中也没找到类似的东西。 他们读的武侠小说里,江湖势力昌盛,那就没有朝廷什么事,如果朝廷力量强大,那就没有江湖什么事,还真是少见这种江湖和朝堂颇泾渭分明的情况。 杨玉英笑道:“协议只是协议而已,还是现在有习武天资,有资源,有传承的人比较少,各门派也是敝帚自珍,或许将来习武能成为一种普通的选择,绝大部分思想正常的人都能得到习武的机会,也能有用武之地,或许这协议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也就没人敢肆意地依仗武功去行凶。” “至少看看咱们玉山脚下,秩序多好?世道多太平?连八十岁的老人也会一两手本事,稚子也无人敢小视,大家安居乐业,谁会故意寻衅滋事?” 林星舒笑道:“怎么,玉英小姐还想让泉剑山庄成为天下习武之人的圣地?” 杨玉英诧异地扬眉:“我怎么知道将来泉剑山庄会变成什么样子?泉剑分明是按照你的意志在发展的,它将来是何种模样,要看你,而不是我。” 她只要自己看得顺眼,过得舒服就好,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 只要林星舒平安无恙,开开心心地活着,一直念头通达,她的拯救任务便是完满完成。 林星舒一下子笑起来。 杨玉英看了他半晌,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认出我?” 林星舒眉眼舒展:“我早就说过了,你像是从我梦中走出来的女孩儿,从第一次见你,我忽然感觉到了眼前世界的真实。” 杨玉英眨了眨眼:“你上辈子是个讨厌鬼,一张嘴最会哄女孩儿开心,整天以欺负朋友为乐,占便宜就没够,吃亏绝对不肯,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特别不敞亮,总让人操心,唯一的优点是真心尊重女孩子。” 林星舒叹道:“那……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有朋友可以欺负,有人愿意为他操心,那应该是很不错的人生了。 之后很多很多年过去。 时盟公司各类全息游戏越来越多,‘梦江湖’到依旧火爆,而且还是父子两代,夫妻两口子都喜欢玩的居多。 过了几年,他们还遇到了朝代更迭,各大门派避世隐居,门人弟子显少出外参与乱世,唯有泉剑山庄,照样行侠仗义,庇护一方,始终在维护武林的秩序。 再到后来,有感于各大门派敝帚自珍,武学传承日渐断绝,泉剑建立藏武楼,将武功秘籍公开,以供天下人修行之用。 再之后几年,各大门派也竞相效仿。 唯有一点,若想修习武学,德行操守需得过关,至少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左邻右舍的作保,不能是作奸犯科之辈。 至此,武林可以说不复存在。 习武变成很普通的一件事,和读书识字一样,只看资质如何而已。显少有那种习武之后就不遵法纪,动辄与人争斗的事情发生。 八月十五,正值中秋。 今日却是大雨倾盆。 萧安然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目光略有些呆滞,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有个古装美少妇正立在黑板前面,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一大串的数学公式看得她有点眼晕。 萧安然心下十分奇怪,她刚刚高考结束,考了一个不算太糟糕二本大学,暑期和哥哥一起坐车去衡水湖玩,半路上忽然有一辆罐子车撞过来…… 再然后,再然后……怎么又回了教室? 而且,老师也不对。 她家数学老师分明是个秃顶,略有些矮胖,脾气特别好的中年男人。 萧安然掐了自己一把,生疼。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人却不敢动,老老实实听先生讲课,虽然先生说话声调语气都与她所熟悉的不同,可竟然能听得懂。 萧安然听着听着课,目光瞬间发直——第一排左边窗口一个戴着奇怪帽子,穿着也颇为奇怪,有点像道袍的女生,趁着老师背过身的瞬间,忽然从椅子里窜出来,一踩桌子就上了屋顶。 这女生像蜘蛛一般,吸附在屋顶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然后朝下面招招手。 萧安然就见自家同桌,还有好几个学生齐刷刷从抽屉里,袖子里,桌子上掏出了些东西,嗖嗖嗖向上扔去。 那手法迅疾如闪电。 偏偏这好几个人一起投掷,楼顶上那位蜘蛛女孩儿一搂手,居然一个都没有漏掉,全抄在手中,就在屋顶上转来转去,一通粘贴。 很快,屋顶上就出现繁星点点,星河一片。 武林高手? 萧安然看得一愣一愣的,可教室里所有学生都不当一回事。 先生一回头,那姑娘瞬间坠落,又坐在了座位上,先生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半晌,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 “安然,快,去占个好位置。” 萧安然手腕一紧,她同桌拖着她直接从窗户里钻出去,她只觉得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拽着下了三楼。 她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萧安然有一个小毛病,不管做什么事都慢半拍,虽然已经吓得快要昏过去,可她居然一时间也没尖叫出声。 似乎恍惚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就见周围那些学生们都和下饺子一样飞落到地上,拔足狂奔……狂飞? 越过山岗,飞跃湖泊。 萧安然惊惧过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很,随着同桌的拉拽,体内暖流涌入双腿,竟也是一点地便飞跃到半空中。 居高临下,她的恐高症竟是没发作,还很有凭虚御风的潇洒。 “哇!范师兄!”“好帅!”“叶师兄,快,快!” 刚刚落地,萧安然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抬头一看,满腔愁绪疑惑顿时也抛到脑后。 两个个蓝白相间道袍的少年正一左一右在一座巨型塔楼上飞跃。 他们二人手中都执长剑,间或相击,间或分离,虽离得远,可那样精致的眉眼,俊美的容貌,优雅而潇洒的气度,却让萧安然迷醉。 这简直比那些明星小鲜肉们帅一百倍! 片刻,范学长抢先一步落到塔尖,一扯红绸,无数金丝银线缠绕而成的花朵洋洋洒洒地落下,学生们欢呼一声,飞起来去抢。 萧安然也本能地一伸手,呛到两个。 “中秋快乐!” “合家团圆!” 随着范,叶两位师兄一人一边,拉着红绸从天而降,只见漫天烟火盛放,音乐响起,远处花车徐徐而至。 车前车后无数人载歌载舞。 人人身体轻盈,身手敏捷,前排舞剑的剑法出众,萧安然都能看得到残影。 “哎呀,武科的假期作业肯定有孟先生的清风三十六式,我猜我学的根本是假剑法,孟先生的清风剑法到底怎么做到比回风剑还快的?我听先生讲的那些窍门,根本就是听得懂,做不到!” “现在就想吃想玩,能不想那些可怕的东西不?” 萧安然:“……” 她稀里糊涂地在班里混了一日,终于混不下去,毕竟放学要回家,可她根本没有记忆,不知道怎么回家。 幸好先生们没把她当可疑人物给抓起来。 最后一位据说精修幻音功的先生,来看了看她,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等萧安然醒过来,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家。 电灯,沙发,简约的大理石装潢。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可是那位范师兄就坐在椅子上,一边削苹果,一边冲着她笑:“来,吃个苹果。” 萧安然有点愣。 范师兄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你是游戏玩家,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玩游戏,但你能被催眠,玩家受保护,哪怕被催眠也只能得到游戏中的记忆。” “所以,很不幸地通知你,孩子,你可能是穿越了。” 萧安然迷迷糊糊地和范学长谈了许久。 她简直不敢置信,这里竟然是虚拟网游的世界。 那些活灵活现的同学,一部分是NPC,另一部分则是玩家。 范师兄幽幽道:“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游戏时间三天后,这一款网游将要关服,我也不知道关服后,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存在,如果存在,我们这些玩家操控的角色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小姐,祝你好运。” 萧安然怔了半晌,浑浑噩噩地回了教室。 教室里正在举行别开生面的大比武。 大半夜的,萧安然又跟着同学们去爬玉山,要在月亮最圆的时候,去泉剑山庄的君子之约的碑石前面,奉上自己抄写的最漂亮的君子之约。 据说所有学生在开始学武之前,都要恭恭敬敬地抄写他们和武学先生以及长辈亲友签订的君子之约,宣誓自己会善用武功,绝不做祸及他人的事。 萧安然:这样的约定真是可爱。 紧紧张张,战战兢兢,过了三天,萧安然没看到天翻地覆,也没看到洪水奔流,甚至连范师兄都一切如常。 她试探了一下,范师兄只是忘了‘网游’,还有‘穿越’之类的事。 自己也并不是什么穿越的,只是练功没练好,导致精神错乱,必须每日静坐,勤修静心的内功。 萧安然渐渐也便认了命。每天认认真真地学习,现在她有特别多的功课要补,补历史,补国文,补各种武学课程。 补课间隙,仔细一想,到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秩序井然,习武之人很少行凶作恶,女子不受歧视,比起纯粹的古代,她一个姑娘还是喜欢这样的世界。 而且这里全民习武,她和同学出去买个煎饼果子,摊煎饼的老汉都以掌风掌控火势。 科技也较为发达,虽然有朝廷,还有皇帝,可百姓的生活还是很安逸,规矩也十分宽松,民风还远比不上她的世界开明,但比起她印象中的古代,已经算是文明进步了。 她只是希望,哥哥平安无恙,家人都还安康。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恶婆婆 杨玉英坐在泰山脚下的木屋里,桌上清茶一杯,香气袅袅。 夏志明躺在床边的软榻上,人也不知是梦是醒,反正躺了有两个时辰,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腔起伏,呼吸还有,怕是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林官去了有三个日出日落。 杨玉英手指微微发抖,握住套在指尖上的一个小小玉扳指。 她犹豫得厉害。 杨玉英知道事情始末,林官的未来不在此地,而在无尽的位面中,他的一段旅途的终点,是杨玉英最熟悉的地方。 他的死亡,铸造了元帅的未来。 可是,元帅真的是林官吗? 杨玉英认识的林官,除了那一张脸,又有哪一点和元帅相似? “他是林官,也是元帅。” 就如,杨玉英是元帅的杨玉英,也是大顺朝的杨玉英,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度过了无数个世界,她也不会变成另外什么人。 杨玉英一使力,手中茶盏崩裂,茶水喷溅在指尖上,心里说不出难受,她向来没心没肺惯了,还真少有这么不痛快的时候。 按了按扳指,终于还是尝试了下,以微弱的灵力拨动扳指上星罗密布的线条。 整个扳指上浮现出一缕薄薄的烟雾。 杨玉英的灵气瞬间被引走,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开始酸痛,每一分灵气都涌出体外,额头跳动,脑袋里和针扎一样痛。 以林官的气息为引,努力去拨动时间线,她想回到过去,回到更久远的时候,真正改变林官的命运,延续他的生命。 这个扳指是时盟禁区隐藏的一件被封禁的法器。 据说它是诞生在时空长河中的灵物,是无数世界源头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所制作,通过它,杨玉英能自由地穿梭无数的位面时空,漫游世界。 但既然被封禁,自是不该存在。 使用它也必须要付出代价。 杨玉英到是没感觉到她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最多就是消耗了些灵气罢了,但…… 要怎么才能从最初改变林官的命运? 只有不让他诞生一个途径。 难道杨玉英,还能让一个没有命书的人,拥有命书? 就算她当真手段通天,真的改变了林官的命运,元帅呢?元帅会怎样?元帅是不是就此消失,不复存在? 自己呢? 杨玉英松开手,拿了一只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她似乎改变了林星舒的命运,反正任务是完成了,奖励也拿到了,可是林星舒还是自然地陨殁于他的三十岁。 与天命抗争,当真能胜? 杨玉英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山脚下溪水潺潺,神色渐渐放松了些许。 有什么不能胜的?三十岁又如何? 林星舒的所有生命,都灿烂精彩至极,他自己很满意,三十岁亡故,也并无遗恨。 那些复杂的,让人永远想不清楚的命题不适合她,她如今是一枚元帅或者某些大能操控的棋子,那她便做好棋子的本分便是。 世间聪明人万万千,她不那么聪明,或许真的做不了那掌舵的人,只是,如果是元帅来掌舵,她到愿意做他的旗幡。 未来无论面对的是什么,走便是了。 杨玉英起身,走到夏志明身边,推醒他:“走,带林官回家。” 夏志明轻轻点点头,忽然问:“他的未来如何?” “精彩绝伦。” 杨玉英摸了下扳指,轻声笑道。 在上个任务世界,最后那一段时间,杨玉英和林星舒相处的时候,其实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她想,林官只是走上了他的道路,那条路一定很精彩。 当时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几年,林星舒的脾性越发像林官,也越发像元帅,有一年,原主的身份曝光,人人都知道她是青楼出身,只是浮云楼里养的小小丫鬟。虽然世间传颂起当年风尘侠女救英雄的传说,可世人终归是以轻蔑的目光看她。 风尘女子,谁能给多少尊重? 后来原主的爹娘找了过来,要为她说一门亲事,听闻是家里早就定好的亲,对方到也不很差,不说名门世家,却是大户人家的庶子。 那人跟着来,表面斯文客气,只见面没说三句话,便叮嘱她——‘将来入了门,莫要沾染那些风尘气,勾三搭四的毛病不能有,悉数得改了才成。’ 杨玉英其实真没心思和这些人纠缠,虽然不是真特别不在意世间的恶言恶语,对那些言语经常觉得颇为讨厌,但也没有非去较真的意思。 林星舒却是勃然大怒,当即痛骂了了来求亲的那人一顿,又作文章,作诗赋赞美杨玉英,那些文章,那些诗赋,除了休言女子非英物,俗子胸襟谁识我一类的外,此时她都不好意思去回想,着实是有些拍马屁的嫌疑,偏那人理直气壮的很。 杨玉英也是才知道,这人居然是这般脾性。 估计那些觉得他乃世间佳公子,君子无双的文人大儒们,当时看到他怼人的模样,也是十分崩溃。 “也不知后世芸芸众生,记不记得他林星舒其人?” 至少泉剑的弟子们,必然能永远记得他。 …… 窗外寒风瑟瑟。 房间里桌椅凌乱,杯碟落地碎了一片,地面一团污渍,整个房间空寂的有些可怕。 杨玉英眉心一阵跳动,腹中绞痛,浑身被汗水糊满,身体一丝力气也无,衣摆上,膝盖上全是血污。 她多少年来,从来没有这般凄惨过。 果然,通过扳指穿梭位面,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法器的缘故,似乎只要杨玉英试图去追寻林官的踪迹,命运就会先送给她一些麻烦,虽说以杨玉英的心性,到也不至于解决不了。 可总归是相当恶心人。 她轻轻活动脖颈,落在肩膀上的发尾夹杂了几根白发,没有半点光泽,摸了摸头脸,再小心翼翼地活动四肢,现在看来,身体虽然虚软无力,却是并无残疾。 杨玉英这才松了口气。 在没穿梭之前,她都怕她穿成个瞎眼瘸腿的模样,行动不便,那才当真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如今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杨玉英勉强坐下来,整理脑中慢吞吞,一点点向外钻的记忆。 原主也叫杨玉英。 她出身偏远乡村崔家庄,祖孙三代赤贫,家里穷到连裤子都要几个姐妹合着穿才行,读完初中,她就被族姐介绍出外打工。 所谓的打工,也只是去县城的工厂里做做衣服鞋袜,糊个火柴盒罢了。 十七岁上,她便回乡嫁给了同村的张斌。 张斌也是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两个人经家里父母介绍,见了不过三次面就收拾衣服行囊搬到一起住,算是成了家。 十八岁生下一子,取名张星星。 这样的人生经历,和村子里差不多年龄的小姐妹们没多少差别,村里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是如此,长到一定年纪就结婚,生孩子,到了年纪才去领结婚证,甚或一辈子也没个领结婚证的意识。 从此照顾丈夫,抚育孩子,操劳家务,直至死亡。 原主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从此更努力去工作,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孩子,和大部分母亲一般,想要让自己的孩子能走出一段不同的人生来。 命运却仿佛在折腾她。 她丈夫张斌,是个能说会道的漂亮人物,虽然出身不太好,可是很会长,结婚的那几年,原主对他照顾得好,家里有好吃好喝的先紧着他,他的衣服虽不算贵,可永远都是干净舒适,也是正经的牌子货。 原本骨瘦如柴,皮肤粗糙暗沉,看起来颇为一般的男人,短时间内就好似得了仙露滋养,连头发都养得乌黑漂亮,好底子彻底显露出来,乍一看竟是不比那些娱乐圈的小鲜肉们差。 张斌相貌堂堂,比原主会来事,因着在家哄父母哄得多,甜言蜜语说起来那是相当娴熟,他又聪明,咬咬牙拿钱出来考了驾照,在海城找了一份做司机的工作。 一开始就是普通司机,后来因为长得好,居然阴差阳错地被选到了总裁身边去。 原主一开始还觉得很开心,好像看到自己命运从此改变,家里条件好了,至少儿子的生命会和他们夫妻完全不同。 她每天更努力地做家务,晚上熬夜做手工帮着赚些零花,生怕丈夫手头紧,在外头让人瞧不起,再困难也没少了丈夫的衣服鞋帽,每日都把张斌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三天前。 原主送了儿子去美术班学绘画,趁着儿子不在家,便去旁边一家饭店里做洗碗工,可刚到饭店,就看到了她丈夫张斌。 张斌怀里搂着一个长发飘飘,穿了一身说不出好看的雪白连衣裙的女人,脸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缱绻和疼惜。 原主脑子里当即就爆了一样疼。 她只记得原主冲过去,却被推倒在地,还被几个人暴打了一顿。 之后的记忆就有些不清楚,她好像是迷迷糊糊回了家,浑浑噩噩了两天,就在刚才,张斌回来和她大吵了一架,把家里砸了乱七八糟。 很明显,原主本来怀有身孕,现在已经流产,人也因此失去了生命。 杨玉英捂住眼睛,沉默半晌,站起身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使劲洗了把脸,洗去脸上的汗水,手上的血污。 她一动,身体就酸痛的厉害。 从腰身,手臂,腿,简直没有一处不难受。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朝着镜子里看过去,只一看,就忍不住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 原主今年二十九岁。 可镜子里的女人像是四十岁的模样。 眼窝深陷,黑眼圈很严重,皮肤苍白而粗糙,嘴唇干裂,一双手更是布满了老茧,身形佝偻,本来有近一米七的个子,此时乍一看,到好像只有一米五。 杨玉英迟疑了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原主这经历,这场面,有点熟悉。 她一边想,一边洗了个战斗澡,按照原主的记忆,从内到外翻出一整套没上过身的衣服换好。 才挪到沙发上,慢慢坐下。 这好像是一本小说里讲过的故事。 当年她还和元帅在一起时,看过很多小说,其中一本叫《影后的奋斗》。 这本小说里女主的恶毒婆婆就叫‘杨玉英’。 因为这个,她差点没发脾气让人把这小说给封掉。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 女主叫宋媛,是个清丽孤傲的女孩子,家境非常好,父亲就是那种霸道总裁。 男主是女主父亲司机的儿子,叫张星星,两个人的身份可谓天差地别,但是男主非常聪明,是那种学霸型的人物,而且长了一张几乎没有女人能抗拒的脸。 他和女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就以保护女主为己任,高中时还为了报复欺负女主的同学差点打死人,只是他未成年,年纪小,家里倾家荡产地给他出钱赔偿,好歹没让他付出太沉重的代价。 因为这件事,女主被父母送出国,他也和女主分离了一段时日。 后来男主拼命学习,也出国留学,终于再次遇到女主,与女主重修旧好,奈何男主的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两个人交往。 但男主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娶女主不可,为此说了很多伤害母亲的话,两个人最终结了婚,女主进入娱乐圈,凭借精湛的演技和努力,一路摘下影后的桂冠,得到世间所有人的喜爱。 她的‘恶婆婆’杨玉英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得抑郁症,不幸惨死的下场。 杨玉英:“……” 那个女主宋媛,就是张斌,原主的丈夫出轨对象的女儿。 当然,书中有写明,这一切都是误会,张斌和女主的母亲只是好朋友,是知己而已,女主的母亲家境不好,只是长得很漂亮,她初和女主的父亲在一起时,女主的父亲有未婚妻,只是那是商业联姻性质,女主的父亲并不爱他的未婚妻,只爱女主的母亲。 那就是一场灰姑娘和霸道总裁你追我跑的浪漫爱情故事。 只是在这样的故事里,女主身边总要有几个蓝颜知己的存在,原主的丈夫张斌,承担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我……” 杨玉英只恨自己太斯文,居然想不出什么脏话来痛骂。 她前几天刚替一姑娘,狂怼了个白莲花恶婆婆,今天自己到成了‘恶婆婆’,这都什么事! 只是人家那恶婆婆是真恶毒。 她这个‘恶婆婆’,却惨得过分。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新生 杨玉英坐在沙发上喘了几口气。 她站起来翻箱倒柜,翻出来张存着,里面有八千块钱。 这八千块钱就是原主藏了整整十二年的私房钱。 她这些年赚回来的工资,除了花在儿子身上的,就是给了张斌,这八千块,还是她每天省吃俭用,从将将紧张的菜钱,饭钱,日常家用里头,一块一块地积攒下来,积攒了十二年才有这么一丁点儿。 杨玉英揣上钱包,从屋子里翻了翻,把原主刚买回来给张斌的衣服,还有准备给她婆婆和小姑子送去的衣服收好打包,径直出了门,去楼下房东家里,把剩下的两个月租金,还有一个月的押金,一共六千块钱要回来。 “哎!” 杨玉英一敲门,房东张老太太就给她开了,看到她的样子,再听她简单一说情况,老人家二话不说便收了押金条,再让她签字说明情况,便把剩余的租金和押金悉数退回去。 他们租住的这地处是城中村,反正也没签订什么住房合同,张斌又一向是个很要面子的男人,张老太太也不怕自己的做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好孩子,你还年轻,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熬吧,男人靠不住,女人还能靠自己,瞧瞧我,这一辈子没指望过男人,过到如今,日子不也挺好。” 房东张老太太是个良善人,多年孤身一个生活,眼明心亮,因为挨得近,她是亲眼看着原身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日子的,往常见到原主,总要劝她对自己好一点,为人自私些不是坏事。 只是原主性子懦弱,对张斌也是真掏心掏肺,从来没听过。 杨玉英捂住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郑重对张老太太道:“大娘,张斌另找了个女人,孤男寡女大庭广众之下让我看了个正着,不光这般,您看看我这身上,看看我这脸。” 她把袖子一撸,露出青肿了一大片的手臂。 不光这青肿,只看手上密密麻麻的茧子,张老太太就叹气:“你以前就是太苦了自己,身体是自己的,你这么年轻就不知道爱惜,老了坐下病来,有你难受的时候……以后千万要长个心眼。” 杨玉英默默点了点头,忽然感觉到原主残留下的强烈的痛苦和心酸,她目光一动,轻轻垂下头,稍稍放纵了原主的情绪——猛地抱住肩膀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孩子!!” 张老太太一听,这才知道杨玉英居然失了孩子,心里更是难受的要命。 “你,你都这个样子,怎么不好好躺下歇着,哎哟,好歹顾着身体,身体可是你自己的。别管怎么样,不能拿身子开玩笑!” 左邻右舍一时间都听见了。 周围人见这哭声简直有地动山摇的架势,哀痛绝望的情绪让好几个心软的姑娘都忍不住心头酸楚。 杨玉英哭完,摇摇头:“我在这里多待一日,说不得命都要丢掉,张家,张家哪里还容得下我?” 她抹了把眼泪,背着包转头就走。 她刚一走,对门两口子就打开门看了眼,这家妻子是小学老师,文化人,最为感性,看着杨玉英的背影就蹙眉,恶狠狠地瞪了他男人一眼。 “男人,哼,没一个好东西。” 她丈夫是大齐朝经济局的一个小小审计员,往日在家待妻子不说如珠似宝,但也是老老实实听老婆话,在外面从不敢有半点花花肠子不说,那是工资上交,最多就是在鞋底里藏几十上百的零花钱的那类老实人。 现在被媳妇横眉竖眼地骂了一顿,冤枉的要命,对连累他的张斌那是更看不顺眼。 他以前对张斌也不大喜欢,当然,他不承认那是因为张斌长得帅,就是他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姓张的不是好东西。 在这片老城区,这家的男人是颇得人心的人物,喜欢下棋,同左邻右舍关系都亲近。 在这等地处,不比繁华地段的钢铁丛林,邻居之间的关系要亲近得多,没用一上午,周围三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这边有个叫张斌的男人不像话,不光在外面找了女人,回家还打老婆,把老婆给打流产了。 像这种男人,坏了良心的狗东西,那就是得千夫所指。 却说这天晚上,张斌出了一天车,一下午都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那位异性知己李莲,李小姐。 一路奔波着陪着她四下购物发泄心中积聚的暴躁情绪。 期间替她打跑了两次找上门来占便宜的花花公子。 虽然为这样的美人操心,张斌还操心得挺愉快,但是精神上的愉悦,实在抵不过肉体上的疲惫。 晚上下了班,终于回到家,张斌拿钥匙一开门,竟然没能打开,连钥匙都插不进去。 他登时气得暴跳如雷,只当是杨玉英闹脾气,竟然把门锁给换了,他终于没忍住,一脚踹过去,砰一声巨响,霎时间脚趾剧痛。 张斌疼得一头冷汗,高声呼喊:“杨玉英,你疯了吧,闹什么闹,都跟你说了那些都是误会,我和李小姐清清白白,你自己眼脏,就看别人都脏是不是?什么东西!” 邻居一家正吃饭,让他一嗓子嚎得差点没摔了碗。 “别嚎了,家暴自家女人,把女人打流产的玩意,还敢说别人脏?” 身为老师,这位在学校里管教一群小毛孩子也是心情不大好,忍不住开门冲张斌翻了个白眼,“人家玉英早走了,房子也退了,你行李都扔前头门卫室呢,拿上你的东西赶紧走人,和你这种人做邻居,我都怕再招来什么坏东西,连累大家倒霉。” 张斌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猛地回头,刚要破口大骂,人家邻居已经哐当一声关上门,显然不想听他瞎叨叨。 张斌气得脑仁疼,此时他才回忆起刚才进小区时,平日里见到他都打招呼的几个邻居,看他的眼神分外古怪。 “我草他奶奶的!混账,你给我等着!” 杨玉英是管不着邻居们怎么看那个家伙,也不管张斌有多生气,她还得先想办法安顿好,然后要去找林官。 如今她使用扳指穿梭位面,此乃禁术,属于彻头彻尾的偷渡,没有一丁点儿游戏的帮助,没有携带任何道具,无论是自己在大顺朝本来拥有的的东西,还是游戏系统里获取的东西。 她上一次去寻林官,有系统指引。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得到半点提示。 杨玉英把故事剧情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任何一个像林官的人,主角,配角,反派人物,谁都不像林官。 这具身体还残破不堪。 “哎,就算不是地狱级别的副本,也相差无几。” 杨玉英摸了下额头,汗津津的,嘴唇干涩,轻轻一碰触便疼得厉害。 “先看看哪里适合居住。” 她不肯在城中村原主租住的房子继续住,主要是城中村的环境实在太恶劣,对现在的她来说着实不安全。 杨玉英打出租直奔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厅,要了一份菠萝炒饭,便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查找信息。 原主的知识面还是太窄,她多年来为了赚钱整日打工,没正经上过学,这世间各类消息知道的也极其稀少。 杨玉英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把她的身体彻底养好,再考虑其他。 这个世界,目前她所在之处是大齐国,国祚一千三百余年,现任皇帝为长庆帝,司马容旭。 虽然说是皇帝,但如今的皇帝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国家元首,真正掌控这个国家的为当朝宰辅文贤。 自从文宰相当政,大齐国如今可谓歌舞升平,社会上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没有饥馑,寻常百姓但凡不是懒到极点,日子总是能过得不错。 杨玉英闲坐桌旁,品了一口咖啡,咖啡里奶昔加入的不多,砂糖也只有些许,略显苦涩,却也醇厚。 此时清风拂面,手机屏幕上诸多资料化为一道洪流,不停地在杨玉英脑海中交汇。 对于眼下这个中古时代的科技,她如今了解得已经相当多,虽然远比不上星际,但也已经算是步入了初级科技时代。 人类困于地球,向往宇宙。 她读了半晌,抬头捏了下眉心,指尖在手机界面上轻轻滑动。 但是这个世界似乎有点奇怪。 “有点意思。” 杨玉英笑了笑,抄录下一张租房公告,“服务员,买单。” …… 台星步行街 晚上八点刚过,街上的灯火陆陆续续点亮,各个美食摊位上香气滚滚。 九龙包子铺早早把巨大的蒸笼摆在门前,一个又一个的大包子白白胖胖,杨玉英一眼看见,就觉得肚子里的馋虫翻江倒海地闹腾。 她忍了忍,目不斜视地从九龙包子铺门口过去,走过去差不多三分钟,杨玉英叹了口气,忽然悲从中来。 想她杨玉英,当年还做纸片人的时候,都是一等一的好待遇,联邦上下,连那些所谓的贵族论生活之奢侈,也难和她比。 毕竟她是纸片人嘛。 家里的智能宠物就算穿金戴银,吃龙肝凤髓,也没人会闲着无事跑出来指手画脚。 现在在皇城司任职,那也没为了口吃的为难过。 可如今,她想吃个包子都不敢,没办法,就现下这身体状况,饮食必须谨慎,随便乱吃街头小吃,减不了肥是小事,肠胃负担更重,有所伤损,那吃苦中药汤子的时间就更要加长,这可是天大的事。 这般日子,她是真心多过一天也不乐意。 毕竟有林见竹在,杨玉英也通药理,且她现在用这具身体,对身体的了解也十分深刻,原主的身体亏损的太严重,自从离了城中村,就去买了好些中药和补品,准备先把身体给调理出来。 如今成效还不明显,以至于连口包子都不大敢吃。 “咕噜噜。” 杨玉英脚步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不是她的肚子再叫唤,略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蹲在包子铺门口,盯着大大的蒸笼垂涎欲滴。 响动明显是从他的肚子里传来的。 这人大约二十多岁,身上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袍,相貌俊朗,头发很长,乌黑油亮,拿一条锦带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腰带上配有宝玉,还挂着一颗荧光闪烁的明珠,显然是不缺钱。 可他却也没有掏钱买包子的意思,只是站在包子铺门口流连不去,走一会儿,轻轻地吸一口气,脸上就露出餍足的表情来。 杨玉英忍不住笑了下,她一笑,那年轻人顿时扭头看她,对上眼,杨玉英略一蹙眉,忽感觉有一股力量触动她的识海,眉心不觉有一点痒。 那年轻人面上一惊,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才退步转头,一溜烟似的走了。 杨玉英心下隐约觉得有点违和,摇摇头举步正待走人,就听旁边有人喊:“这包子怎么回事!纸做的不成,怎么一点味也没有?” “就是,怎么搞的!” 她一转头,看到两个买包子给孙子吃的老太太暴跳如雷,围着九龙包子铺怒叱。 老板满脸愕然,那老太太已经把包子抵到他眼前。 “你吃!你把这个包子给我整个吃下去,看看你们这破包子是什么玩意!” 老板被逼无奈,咬了一口,眼睛登时瞪得圆溜溜,满脸不敢置信。 整个包子味如嚼蜡,不光一点味也没有,吃起来简直和吃纸一样。 “这,这……” 老板欲哭无泪,“见鬼了!” 杨玉英眨了眨眼,看来刚才那年轻人的身份,确实有些不对劲,她刚才看那人就觉得违和的很。 不过,那人的气息很清澈,乍一看,气势十足,威严无比,应不是寻常鬼魅之物。 看来这个世界的确很不简单。 只是这家伙随便吃人家的包子还不给钱,留下这么大的麻烦,看来年纪应该不大,着实是幼稚得很。 杨玉英一边想,一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到不是她没有好奇心,实在是现在她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安排好,实在不是探索世界的时候。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不速之客 杨玉英过了包子铺,走了差不多五分钟,便到了她现在住的地方。 略一驻足,四下观望了几眼,才走进一条小巷子,耳边顿时传来小孩子嗷嗷叫唤,家长暴怒声。 “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对,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干草啊?我生你的时候把你脑子丢了是不是?” “你什么得的多动症,我怎么不知道?需不需要我给你找条绳子,自己把自己捆起来,小王八羔子,整天闹闹闹,闹个屁!” 杨玉英见怪不怪,走到最里面的门前开门进去,先进厨房把药材一一放入砂锅,加入水,小火慢熬。 趁着熬药的工夫,杨玉英双腿略分离,双手展开又徐徐合拢,身体下蹲,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这是皇城司里三十六静桩之一的‘天微’,极困难,她刚做好不久,额头上的汗珠就滚滚而落。 但是效果也足,杨玉英分明感觉到细细的暖流从眉心向下延伸,所过之处,经脉就如枯竭的河流忽遇甘泉,体内爆响,内脏都变得暖洋洋一片,听觉、视觉一时间都变得分外敏锐。 外面隐隐有古琴声,还有几位票友拉着二胡在唱戏,是《红娘》。 台星小学和台星中学,就在巷子对面五百米外,这两所都是市重点学校,在这小小海城,台星中学和实验中学并列,属于最好的学校之一。 因为挨着学校,这巷子里租房的人一大部分是陪读的家长,中学的学生。 学生们课业繁忙,之所以到这地处租房子,也是为了孩子能省下一点路上来回奔波的时间。 另外一部分就是补习班和特长班。 杨玉英看重此处,也正是看重这一片既生活方便,而且也足够清净安全,还因为房子都是老房子,房租并不很贵。 她手里可是紧张得很,只攥着原主有的一万四千块钱,房租交了三个月的,加上一个月的租金,一共四千块。 剩下的一万块目前花出去两千多买了各种药材,为了食补,也为了减肥,最近一段时间吃得都是非常精致健康的东西,又是一大笔开销。 “哎!再这么吃下去,下半个月要吃糠咽菜喽!” 杨玉英掰着手指算她最近的花销,这捉襟见肘的感觉还真是非常新鲜刺激。 原主以前打的几份工,她都已经辞掉,调养身体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那些工作又都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果想要把身体养好,肯定不能再继续做下去。 而且那一类工作性价比都太低。 赚回来的工资和付出的劳动完全不成正比。 工作辞了就辞了,半点都不用可惜,但是,也确实是没了收入来源。 “入不敷出啊,还真要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杨玉英盯着账单,不自禁地开始啃自己大拇指上的指甲,她还真是头一次落到这般境地。 以前做任务,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倒霉的情况,但当时她度过难关都十分轻易,大多数时候有空间手镯在,缺什么也不至于缺钱。 不用空间手镯还有游戏系统,欧阳庄主,林见竹这些角色卡也能用,她本身还是个高手,所以无论在哪儿,她都能得到高质量的生活。 但这一次和以前历次都不同,用了禁术,系统不在,角色卡不能用,哪怕本位面有灵气,可以练功,但原主的身体糟糕到得很,恢复起来可是需要真金白银的,也需要时间。 即便她恢复好了身体,甚至恢复身手,在当下这样的大齐朝里,她想过下去不难,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不难,可想过上富贵的生活,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享受最好的待遇,得到真正的财务自由,那可是千难万难。 杨玉英蹲在厨房外头,琢磨了半天,可似乎所有能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大齐的刑法里头。 她总不能为了钱,破坏法律……哪怕做点出格的事都不太合适。 原主只是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上,根本没有学历,又已经是个二十九岁,生了个十三岁男孩的‘老女人’,杨玉英现在就算想去找一份好工作,连敲门砖都不具备。 她愁了几分钟,药已经熬好。 浓郁的药香一股一股地泛上来,杨玉英叹了口气,取碗,倒出药液,搁在灶台上慢慢晾着。 这药香其实不像她嫌弃的那样,难闻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虽然并非很美好的滋味,可药香沿着墙壁渗透出去,外面的人闻见,第一感觉是刺鼻子,可马上就觉得脑袋一轻,身体也一轻,好似一整日工作之后的疲惫感顿时消散干净。 好几个学生写着作业,闻到这股子味,甚至连正在做的题目都仿佛变得没那么困难似的。 还有好几个老太太,闻这味都有点上瘾。 稍微晾了晾,杨玉英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了进去,喝着,就听见墙外传来咕噜噜的声响,还有人叹气。 杨玉英:“……” 别告诉她,连这种可怕的,黑乎乎的,味道怪的不行的补药,竟然还有人觉得馋得慌? 如果不是原主的身体再不好好调养,过不了几年就得一命呜呼,她绝不肯吃这可怕的东西。 喝完了药,杨玉英走到院子里,深吸了口气,继续站桩。 她租住的这间房子在巷子前排,是个有独立小院的老式平房,坐北朝南的一间卧室,大概也就十七八平的模样。 西面是自己搭建的小厨房,东面靠墙,南面还有间小小的卫生间。 房子不大,房租不贵,一个月房东只收五百,这海城虽然只是个人口六百万左右的小城市,但离都城不远,房价这两年升得很快,连带着租金也是直线上升,像这么便宜房租,整个城市都寻不到几处了。 杨玉英会选它,一是现在手头紧,第二则是看重它这个小小的院子,练功时较为隐蔽。 也方便她减肥。 原主的身体别看亏损的厉害,可却一点都不瘦,自从生了孩子,她本来还算纤细的身体便如发开了一样,膨胀了足足三倍。 现在是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也足有一百五十多斤。 乍一看没没脖子没腰,臃肿得很。 杨玉英两辈子都是美人,这些年做任何,附身的原主也仿佛是精挑细选过,不说倾国倾城,那也是清秀佳人。 唯有这一次,她每回照镜子都违和的难受。 天色越来越黑,外面的人声鼎沸,炊烟袅袅。 杨玉英身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红砖缝隙里,滋润了泥土,汗水从污浊到清澈,不多时,竟隐隐散发出一点清香。 她这才收了架势,去水桶里把手臂长的一条黄鳝拎出来处理干净,切成段下锅加了一杯药酒翻炒。 焖炒了不多时,浓郁的香味爆开,霸道得不可思议,杨玉英都差点没抗住,吞了口口水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眨了眨眼。 她本身的手艺当然不坏,光这手厨艺,她可是打磨了好几个任务世界,刷到离满级只差一丢丢的地步。 但是这样的美味,并不是单纯厨艺好就能享受得到的。 杨玉英默默把鱼盛到碗里,嗅了嗅,小心尝了口,只一瞬间,强烈的满足感从心底涌流而出。 她以前的手艺算个什么? 和现在的比,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杨玉英不禁奇怪,诧异地检查了下手头的调味料,回忆了下刚刚烧鱼的步骤,没有特别之处。 要说手艺,前几日也是她自己烧饭,可没觉得她的厨艺长进得这般多? 她略一沉吟,思索了片刻,走到水盆里把另一条草鱼拿起来,体内养灵诀自然运转,只刹那,这条鱼就忽然生猛得紧,尾巴有力地甩动,啪一声砸在她手腕上,差一点挣脱束缚。 杨玉英:“……” 她想了想,又做了几次实验,半晌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十分特别,灵气过分活跃,养灵诀发生奇妙的变异,但凡她的双手接触到的食材,品质会陡然蜕变。 所以本来平凡普通的黄鳝,在她的手中烧制,就成了惊天美味。 不过前提是食材必须是活的。 前几日她烧饭用的都是县城的材料,海虾也好,牛羊肉也罢,都是从超市里买回来处理好的。 这两天才有空去菜市场寻摸了两条新鲜活鱼。 杨玉英高高兴兴把剩下的那条草鱼也给红烧好,又直接从院子里摘了丝瓜,西红柿,小葱,简简单单烧了几个家常菜。 素菜居然也能被灵力改变,美味到她吃得恨不能把舌头给吞到肚子里去。 吃了饭没多一会儿,胃部自然而然浮现出一股暖流,普通人或许感觉不到,她可是清楚,这是灵力在滋养内脏。 晚饭结束,杨玉英伸了伸腰,揉着肚子又站了半个小时桩,就回屋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唔,工作?赚钱? 哦,那些都没重要过睡觉休息调养身体。 睡到半夜,杨玉英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她猛地睁眼,起身推门而出,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娃娃脸年轻人趴在厨房边的窗前,一脸的陶醉。 杨玉英走过去一拍这娃娃脸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他回过头,面上顿时带出些讪讪来,轻咳一声,斯斯文文地道:“大法师有礼了,在下文桓,有幸与法师比邻而居。” 他一抬头,露出明媚的笑容,眼角的余光瞥了厨房一眼,“今夜途经贵宝地,腹中馋虫作祟,咳咳,惊扰了法师,见谅,见谅。” 杨玉英:“……” 这脸皮,未免太厚。 娃娃脸一边说,一边留恋地又吸了几口气,才溜溜达达朝门外走,走到门前还特别不舍,又回头看了几眼。 杨玉英嘴角抽了下。 厨房里放的不过是她今天吃剩下的一些鱼头鱼骨,打算等晚上拿出去喂了外头的野猫,她做的美食,虽然有油盐,但是野猫吃下去绝对不会有危害,反而能有好处。 现在为了点猫食,到是真没必要和眼前这位不知来历的人物计较。 只是这私闯民宅的毛病可不能惯着。 杨玉英目送走了娃娃脸,回屋里接着睡,这一次一觉到天明,再也没碰见什么奇怪生物闯进来偷吃。 第二天一早,她考虑了下,出门走到步行街最东边的一家民俗店,买了两张门神,神荼,郁垒,回来认认真真贴好。 这日,她还是照常躲在家里练功,不过快中午的时候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只活鸡,说是附近村子里散养的农家鸡,杨玉英到不大会分辨,不过也无所谓。 杀鸡放血烫毛,处理干净内脏,很快一道小鸡炖蘑菇就出了锅,再配上焦黄的贴饼子,那滋味,还没吃杨玉英已然浑身舒坦得很。 杨玉英刚盛了一碗菜,正准备吃,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文大人!你,你丢不丢人?大家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你看看别人家的大人,哪个会利用天赋能力去偷吃偷喝?” “跟我回去。” “我不!” 外面一阵叮叮咚咚,杨玉英端着碗,看着娃娃脸和一个细眉细眼的古装仕女一头扑通一声摔进了她的院子。 杨玉英:“……” 古装仕女低头捂脸,耳朵根都红了。 那娃娃脸已经笑嘻嘻凑过来,客客气气地道:“大法师,您这手艺真是绝了,堪称天下第一。” 说着他就又深吸了口气,刚吸了下,脸色一青,额头上冷汗滚滚,半晌睁开眼对上杨玉英弯弯的眉毛。 “……大法师好功力!” 刚刚杨玉英临时施加了一道阵法,很简单,就是让眼前这位偷吃贼认认真真地体会一下牛粪是什么味道。 仕女大约也是知道这脸已经丢了,只好破罐子破摔,轻轻叹了口气,徐徐起身行了万福礼,小声道:“小女方敏敏,这位是本地显佑伯文桓,打扰大法师了。” 杨玉英眉头一挑:“城隍爷?” 她此时才想起,步行街上似乎是有一座城隍庙。 城隍啊? 杨玉英轻笑了声:“请坐。” 她很随意地又拿了两套碗筷,给文桓和方敏敏盛上菜,“既是邻居,便是缘分,二位不要客气,今日便算是给我暖房好了。”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戏份 文桓的眼睛顿时闪亮。 这下子可就不只是闻,根本没等杨玉英再说第二句,拿起碗筷使劲往嘴里塞去。 方敏敏:“……” 她其实也有些撑不住,杨玉英做的饭菜实在很香,若是活人或许还只会觉得馋,但他们这些鬼神,味道这样的味道,那不是功力深厚的根本就受不住,多闻两下恐怕就连理智都要丧失掉。 太香了。 方敏敏都有几十年没闻见过这么香甜的味道,做了鬼神,想吃到美食,尤其是有饱腹感,那是极难得的事。 这些年来人间的祭祀越来越不像样,尤其是如今好些人家居然弄什么点子信香。 那都什么玩意! 方敏敏一边想,一边忍不住也吃了一口,一口菜含在嘴里,她忽然就理解了自家这位丢人的上官。 眼前这位大法师烧的菜,不光味道香甜,一口吃进去神魂都得到滋补,简直比她这辈子吃到的香火加起来都要好。 真是吃上人间顶级的香火十年,也不及这一口来得痛快。 方敏敏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操守和自制力,她不会为了能尝到这般美食,学得和这不要脸的上官一样,半夜翻墙头偷人家的厨房吧?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真的好好吃哦。 方敏敏一抬头,就见她家上官吃得一脸泪,是真感动到哭得惨兮兮。 “……” “呜呜呜,三百年了,我三百年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饭,想当年我去参加宋三奶奶的寿宴,食神也道贺,他老人家做了一道烧鸡,吃得满座的客人泪水涟涟,后来食神入了轮回,以后就再也没有鬼神能吃到那般美食。” 文桓大哭,“我馋了三百年,这三百年走遍全海城,愣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杨玉英:前几日不还偷吃人家的肉包子?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杨玉英亲自送文桓和方敏敏出门,言语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客气。 自从知道这位是本地城隍,这个世界有城隍在,她心中便有了盘算。 她找林官或许不容易,毕竟不知他现在的姓名来历,虽则林官无论去往何处,相貌都一如往常,但只知道相貌,想在这座有七百多万人口,不对,应该是有十几亿人口的大齐国里,找到一个人,又何尝容易? 有城隍帮忙就不一样了。 即便林官不在海城,但城隍之间肯定有关系,如今科技发达了,说不定他们有自己的通讯群。 这位城隍爷在朋友圈发个消息,各地的城隍爷都能看得到。 对他们来说,寻一个人还不简单? 文桓一只脚踏出房门,流连不肯走,扒着门框磨蹭半天,笑道:“大法师,你门口贴的门神可不怎么正宗,回头我给您请两个门神过来,保准那些孤魂野鬼不敢冒犯。” 杨玉英失笑:目前她没看到哪里有孤魂野鬼,只有一只城隍半夜会进来偷东西。 文桓想了想,又道:“不如我给你添上点财运?你最近好像有些穷?” 方敏敏脸上爆红,死命把文桓向外拖。 “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又轻松又简单,顾客还是个傻白甜土老帽,有钱好骗,不对,慷慨大方!” 城隍终于被方敏敏拖了出去,一张飘香的纸条随风而至,杨玉英接过来看了眼,上面是个地址和时间。 她刚看完,纸条就在她指尖上化作飞灰。 “别拖,我就不信你不想和杨法师打好关系,想想,和她搞好关系,我们就能时时登门拜访,说不定隔三差五就可以吃到这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你不想?真不想?”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散在夜空中。 杨玉英:“……” 今天过得可真是有一点惊心动魄。 不过,城隍介绍的工作,很有去做一做的必要。 杨玉英想,她的运气好像并不差,虽然她是偷渡而至,但这个世界应该很欢迎她,她正发愁该怎样才能找到林官,命运立即送城隍主动上门,还主动要同她结交,让这件事的难度下降一大半。 顺便还可能解决掉了她的生计问题。 杨玉英把碗筷收拾了,小睡了片刻,一过晌午便起身出门,打算逛逛街,这几日减肥,成效有一些,瘦了不少。 原主的衣服,以前的那些到有能穿的,但她不想穿。 目前几身原主没上过身的新衣,也显得有些肥大,样式也过老,杨玉英通通不喜欢。 今天干脆出去买几身衣服回来。 虽然钱不多,可该花的一样要花,人生在世上,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凑合不得,如果处处凑合,日子还有什么趣味。 正好这一片是步行街,街上卖的东西也是物美价廉的很。 出了小巷,杨玉英特意转到城隍庙去看了看。 整个庙宇气势恢宏,香火鼎盛,显然海城有很多人信城隍,她扫了一眼,正好见九龙包子铺的孙老板和老板娘从庙里出来。 “咱们的城隍老爷灵验的紧,求两道符回去贴一贴,保准那偷吃包子的恶鬼见到就绕路走。” 孙老板面上尚带着几分气恨。 老板娘显然心情也很糟糕:“我刚刚在城隍老爷面前狠狠告了那些东西一状,真是,每年中元节咱家也没少散吃食喂那些孤魂野鬼,这些个东西居然还到咱们家来捣乱,太不像话。” 杨玉英:“……” 城隍庙中,方敏敏端坐在椅上,正奋笔疾书,此时眉毛使劲跳动,青筋毕露,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显然是因为城隍爷做出的那些丢人事气得心肝肺都开始疼。 杨玉英一笑,不再理会城隍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 娃娃脸小城隍提供的地址在距离台星步行街四公里左右的地处,地铁不过两站地而已。 杨玉英翻看了下地图等资料,那处是一片古建筑群,位于海城的老城区,算是海城一个比较知名的旅游景点,也是海城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下了地铁,杨玉英看了看表。 九月一日,上午,十点四十六分,多云。 她刚走到红磨坊极具特色的老墙外,站了还没五秒钟,不远处的小道上就跑来一人,这人长得矮矮胖胖,一脸的和气,见到杨玉英,半弓着着身子呼哧呼哧喘气半天,才道:“大妹子,这是我的名片,你看一下。” 杨玉英还没吭声,这人就往她手里塞了张名片。 “我叫张希,是《魔法房子》剧组的副导演,大妹子,不知道你能不能到我们剧组客串个角色,只占用你三到五天,我们愿意出五千块。” 杨玉英:“……” 这人看她不说话,心下着急,连忙道:“我个人再给你补一千,六千行不行?” 作为一个存款不过万的人,杨玉英……轻轻点了点头。 张副导演似乎很是着急,看见杨玉英答应,立马就拖着她一路跑,穿过街巷,七拐八弯地进了一个小巷子。 钻过巷子,眼前竟是豁然开朗。 杨玉英都不自觉有些惊讶。 一片古建筑群里冒出一座典型的西洋古堡,怎能不让人惊讶? 梧桐高高大大,红枫叶铺满了大理石的石阶,红艳艳的屋顶,青灰色的砖石外墙,墙壁上带着斑驳的痕迹,一见到它,便感觉到那悠长的岁月流逝。 只是外面穿梭的剧组工作人员,乱七八糟的拍摄设备,略打扰到这座古堡的宁静。 “导演!” 张希拽着杨玉英到满头大汗,正狂灌茶水的导演身边走了一圈,导演当即拍板:“好,就是她了,赶紧去上妆,化妆的时候张希你给她讲讲戏,速度!” 杨玉英被推到化妆间,化妆师和造型师过来围着她开始折腾,张希这才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她要饰演的角色是女主的妈妈。 杨玉英:“……” 在之前饰演这角色的是一个特约演员,老戏骨,演技相当精湛。 就在二十分钟之前,那位拍摄的时候失足从楼上跌了下去,幸亏脑袋没有着地,人只是摔裂了髋骨,没有生命危险。 若是闹出人命,这网剧也就不必再拍。 按说这种小配角没什么重要的,随后再寻演员就是,甚至删除掉‘妈妈’的戏份也不难。 可问题是这个‘妈妈’虽然只是背景板,但也是重要的背景板,是女主蜕变的关键,后续剧情中,女主多次在多种场合提到自家妈妈,上演回忆杀。 那部分早就拍完。 现在要改剧本,未免太难为剪辑师。 相比改剧本,还是换演员更靠谱一点,原来那位老戏骨昨天刚进组,不过拍了两场戏,现在更换演员,剧组损失不大。 可是,‘妈妈’和女主的师父,大法师欧阳岚有一段戏份,正好安排在今天来拍。 欧阳岚的扮演者,是他们剧组请来的最大的腕儿,老牌影帝宫冥,这位可是导演求爷爷,告奶奶,搭上不少人情疏通关系,才特意请来坐镇的主。 有他老人家在,只要他们的剧不是烂到一定程度,收视率绝对有保障。 但是宫影帝非常忙,时间有限,今天就拍他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宫影帝就杀青了,连导演想给他办一场杀青宴,他也没时间,明天便要飞国外参演一部好莱坞著名导演,威廉史密斯先生的电影。 可以说,时间及其紧迫。 以至于导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好是几分钟以内,找到代替的演员来出演‘妈妈’这个角色。 如果现在是在国内哪个影视城拍摄,哪怕是比较小的影视城,找个演员那都是分分钟的事。 导演会有大把的演员可以挑。 但是他在海城可谓人生地不熟,他认识的演员都没办法在今天之内就赶到,偏偏就今天,剧组里一个女的都没有。 女主,女配,女龙套们都先去赶B组的戏,人在沙漠。 就连群演今天都清一色是男人,老人和小孩儿。 导演刚才都急得想随便抓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男替身,让男替身打扮打扮给影帝去配戏,但是考虑到影帝的感受,他还是挣扎了下,把身边的副导演,场务,各种工作人员都派出去大撒网式搜寻,抓个长相差不多的,愿意演戏的群演来。 总之阴差阳错的,杨玉英坐在了这里。 化妆师手脚很快。 原主的底子实在不算好,皮肤粗糙,颜色也不好看。 杨玉英刚刚过来几日,稍稍减了一点体重,但目前还是有将近一百三十斤,不过糊了的五官到是正正经经显露出来。 这姑娘竟是有一副好相貌。 另外,她身体上的骨骼舒展开了,短时间内又长了三厘米。 再加上习惯抬头挺胸,仪态甚佳,此时坐在化妆间静静地等着化妆师给她上妆,见多识广的老化妆师居然本能地感觉到有些微的紧张,不由自主地越发认真,手下的动作也放得非常轻柔。 张希眨了眨眼,忽然也觉得自己随便从大街上扯来的女人,上镜应该还挺好看的。 他沉下心,仔仔细细给杨玉英讲戏,再把剧本拿给她看。 “宫影帝马上就到,你可能来不及背台词,一会儿我会拿着提词板给你提词,你别紧张,宫影帝人很好,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只要你放松,哪怕你演技不是特别好,他也能带着你入戏,和宫影帝演对手戏的演员都有这种感觉。” 杨玉英点头。 装扮一新,径直去片场。 杨玉英对片场还是满熟悉,当初她接过一个倒霉任务,大顺朝朝堂上那一窝子人,好些被扔到一个和现在时间轴差不多的位面上去。 她负责接这帮人回家,等待的时候就开了家娱乐公司玩,把万岁身边的美人们都送到娱乐圈里玩了一阵子。 想到当时的情形,杨玉英的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轻松笑意。 “宫影帝来了。” 咋咋呼呼的剧组忽然静了一瞬。 杨玉英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来的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四十岁的成熟,三十岁的魅力,二十岁的青春气息,这个人身上通通都有。 导演亲自迎了上去,两个人客气了几句,宫影帝就直接招呼一声下场拍摄。 第一幕是大法师,欧阳岚在誓师大会上给协会法师们讲话,算是一人独白,需要一个长镜头拍到底。 这种戏,其实非常不容易,拍得不好很可能会显得非常枯燥乏味。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片场 宫影帝却是轻轻松松就拍完。 从开始到结束,一次便过,那么长段,足足有接近二十分钟的台词,宫冥连个磕绊都没打,直接原声台词,也没有演员们可能会出现的那种稍嫌刻意的感觉,特别自然。 “咱们宫影帝宝刀未老啊!” 枯燥的独白,出现在他的身上,愣是让所有人热血沸腾。 几个稍微感性些的演员都忍不住落了泪,入戏入的厉害,半天出不来。 一结束,满堂喝彩。 宫冥摇摇头:“还是年纪大了,气息不稳,再来一次吧。” 杨玉英都不禁惊讶起来,这位影帝果然非同凡响,至少这个认真劲别人就远比不上,换成别的演员,能一口气贡献出这般的高质量的表演来,非要炫耀得人尽皆知,接连上几个热搜才会满意。 宫影帝一口气拍了三遍,每一次的表演都略有不同,都有些调整,在气质上,态度上,或者威严,或者温柔,或者轻松。 每一种演绎都让人甚为感动。 导演一下子愁起来:“宫老师,你可给我出难题了。” 编剧却是眼睛放光,高声道:“宫老师,我们来改一下剧本,我想加两场戏,您看行不行?” 他这会儿真是灵感如泉涌。 宫冥失笑:“过一会儿再商量,先拍戏,来来,下一场准备。” 杨玉英是临时被抓来的演员,宫冥了解到情况,也并没有说什么不好听地话,反而非常体贴地把和她的对手戏向后挪一挪。 “别紧张,小姑娘看看我这张脸,我保证,跟我谈情说爱绝对不是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杨玉英修长的睫毛轻轻呼扇起来,脸颊上露出一抹红晕,整个人却丝毫不曾有害羞的模样,而是就如剧本中所写——女主的妈妈是位天分高,性情桀骜不驯的美女法师,略一侧头,长发垂肩,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宫冥,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口中一声响亮至极的呼哨:“的确,很漂亮!” 女主妈妈擅长音攻。 她的声音像带了小钩子一般,沙哑里流露出甜腻腻的攻击性。 杨玉英的声音此时就让人背脊发麻,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张开,活脱脱就是个‘女流氓’型的法师。 连宫冥都颤栗起来,或许有些准备不足,居然卡了壳,没有继续向下接。 导演:“……” 宫冥一只手抬起,小小地掩住脸颊,笑道:“……厉害!看来我要小心,万一让小妹妹压了戏,可要丢人了。” 导演等人顿时轻笑,心里却是放松了不少。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剧组竟然有人受了重伤,怎能不人心惶惶?导演和工作人员都是强装无事而已。 编剧更是心里绷紧了根弦,随时随地准备改剧本。 导演特别害怕浪费时间,害怕前面拍的内容都要推倒重来。 眼下这座古堡,他借来很不容易,而且答应了朋友必须在过年前还回去,人家这古堡是有主的,主人每年都有几个月要过来住。 能在国内借到如此正宗的西洋古堡,不必去影视城搭布景,导演心中可谓相当得意,他可是真心不想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如今见新寻来的演员和宫影帝搭戏颇有感觉,也算是开门红,他心中安稳,觉得应该能冲冲自家剧组的霉运。 他们《魔法房子》最近这半个月,真是一波三折,发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要不是他这个人性子刚强,恐怕早就被打击到,变得一蹶不振。 既然杨玉英没紧张,各方就准备开拍。 宫冥取过剧本,闭上眼睛再细细揣度角色。 张希也过来再给杨玉英讲讲戏:“你刚才表现就很好,女主妈妈是位五百年难遇的天才法师,桀骜不驯,她和大法师欧阳岚之间的感情,属于恋爱前期,彼此都有好感,但是以女主的性格,她不可能轻易就答应和欧阳岚交往。” “这一场戏是女主和欧阳岚在总部古堡中参加舞会的戏份。拜月突然来到俗世,还大大方方地进入法师们的地盘,女主也不知道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精神应该是亢奋而紧张,即便人在和欧阳岚跳舞,打情骂俏,但是始终有一只眼睛盯着拜月。” “拜月施放暗影法术,让在场的所有人恶念无限度放大,整个舞厅陷入极度混乱,女主妈妈也受了影响,此时她应该表现出自己强大而暴戾的一面,可是她能控制得住,她是在救人,而不是伤人。” “这一点你仔细考虑,要把情绪表现出来,救人的动作粗放些。” 张希站起身给杨玉英做示范,恨不得把剧本替她嚼碎,好让她顺顺利利过关。 杨玉英轻笑:“说起来,这《魔法房子》应该只是一部普通网剧,竟然也能请到宫影帝……咱们这位导演可真够厉害的。” 张希也颇得意:“能请到宫影帝,这部剧就具备未播先火的资质了,小姑娘,你这回算是白捡了个宝贝。但凡时间宽裕一丁点,也轮不到你来演这个角色。” “各就各位,准备!” 导演一嗓子喊得响亮,张希也不再赘言。 杨玉英也搓了把脸,肃容走过去,她在演戏上并不是纯粹的新手,好歹也在片场混过,对于拍摄并不陌生,走位也很精准。 导演一看,就轻咦了声:“哟,有点意思啊,这小姑娘说不定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 他扬了扬眉,对张希笑道:“别忘了留下这姑娘的联络方式。” 他们当导演的自然不缺演员,可是用得顺手的演员却不多见。 “好了,各就各位,我们现场收声,都安静!” 歌舞厅里慢节奏的音乐响起。 杨玉英双手漫不经意地搭在宫冥的肩膀上,随着音乐节拍翩然起舞。 只是很简单的舞步,她的脚尖旋动,就带出种说不出的轻盈感,连带着宫冥都不自觉更认真一些。 “天朝第一君是个女儿身,抱在娘怀也娇嫩啊不爱胭脂爱乾坤,入宫是才人,她不是皇家根……” ‘欧阳岚’无语地看着在歌舞厅里唱起古风歌曲的姑娘,看她一边唱歌,一边阴测测地扫视吧台。 “收敛些,别没吓着拜月那厮,到先把咱们自己人吓迷糊几个。” 宫冥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轻声调侃。 “会迷糊?” 杨玉英陡然上前,姿势极具侵犯性,逼得宫冥连退三步抵住吧台的桌案,身形后仰,“现在迷不迷?” 宫冥眉心跳动半晌,迟疑了三秒钟才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抵住杨玉英的肩头,咳嗽了声,郑重且严肃地看向旁边,轻声道:“……拜月要走了!” 这一段,‘欧阳岚’本要说一长串的台词。 现在宫冥自作主张,全部都删了去,反而说了句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导演想了想,没叫停,实在是如今在摄像头里看,这一幕张力十足,太多的台词的确稍嫌冗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宫冥所有的话都写在了眼睛里,他看杨玉英的表情已经让人能解读出无数重的含义,着实再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当然,主要是现在自作主张的是宫影帝! 像他这样的小导演,面对人家影帝本来就有点底气不足,换成别的演员,他能强令演员按照自己的想法拍,可换上这位,他可不敢不怂。 人家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各类奖项拿到手软,整十年都是大齐国内最有价值的演员,所以这剧到底怎么拍,宫影帝有一定的自主权。 而且作为导演,他把自主权给宫冥,那真是相当心甘情愿。 谁不知道宫冥拍戏最是认真? 周围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时都屏住呼吸,明明现场乱糟糟的,但明媚灿烂的舞台灯光笼罩下,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舞台中间的这一双男女。 宫冥的演技自然是好。 但谁也没想到,和他配戏的这位外行人,竟是半点也没被压住。甚至她还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导演通过摄像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杨玉英,哪怕她的姿容并不算多么美艳,甚至也不算年轻,身材还略有些圆润。 其实和宫冥搭过戏的演员,很多都会觉得十分愉快,宫冥是个好演员,从来不摆架子,也不抢戏。 该他收着些的时候,他能收敛得恰到好处,但是这次不一样,剧组的人都是专业人士,大家都看出来了,宫影帝非常投入,他已经入了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知道宫冥的人都清楚,每当他全力以赴的时候,眼睛就会放电。 正常时候的宫冥,略带些慵懒,哪怕演戏时,眼角眉梢也流露出着懒散与放松。 可一旦他遇到真正的对手,精神高度集中,眼睛一睁开,观众看到他的眼神,瞬间就会感觉头皮发麻。 现在导演盯着镜头,就有一种足尖正过电的感觉,汗毛都竖起来,浑身战栗。 导演轻轻吐出口气:“杨玉英应该是本色演出,看不出来,这姑娘瞧着跟面团似的,居然不是小兔子,是头猎豹啊!” 他示意围堵在周围不肯走的工作人员,赶紧去准备下一场,刚张开嘴要喊停,就听见耳边响起轰隆轰隆的怪声。 什么声音? 导演蹙眉,侧耳倾听,心下生气:“哪的动静?” 他一声喊出,就见张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巴半张,喉咙里嘶嘶的,却是说不出话。 导演骤然回头,脸也绿了:“躲——” 他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字,咔嚓一声,房顶上沉重的吊扇旋转着飞落下来。 无数工作人员,演员,群演,嗷嗷叫着,本能地想跑,却是你挤我,我挤你,互相踩踏,霎时间场面已不可收拾。 导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迟钝地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眨眼间,笨重的电扇打着旋飞落,眼看就要扫中一群乱糟糟的演员,只见杨玉英略圆润的身体居然轻飘飘地跳到桌上,手掌轻轻向前一托,正好托住旋转的电风扇。 电扇的叶瓣还在飞转,杨玉英显然没有硬接的意思,她顺着电扇飞动的方向漂移,一边跑,手臂一边抖动。 所有人都仿佛卡了壳,半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场精妙绝伦的杂技。 几十斤重的旋转电风扇在杨玉英的手中就好像被驯服的宠物一样乖巧,显得十分轻盈,顺着她的牵引从众人头顶上飞过去,落到开阔的客厅,渐渐越转越慢,最后被杨玉英小心地引着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又转了十几秒,电风扇终于停了。 但所有人好像还被划着休止符,半天都回不了神,杨玉英四下看了眼,咳嗽了声,宫冥猛地抬头,眉毛挑起,神色却是冷峻异常:“拜月,你若是想撕毁协议,可以,我们奉陪到底!” 导演赶紧喊:“……卡!” 众人这才回过神,好些人只觉得冷汗打湿了后背,双腿发软。 杨玉英苦笑:“小心,看看有没有伤员。” 导演也一边擦汗一边沙哑着嗓子吼叫:“快,都小心,不要乱动,受伤的人不要挪动,王医生呢,快去找王医生。” 因着他们剧组最近多灾多难的现状,导演每天都安排医生到场,医疗用具,常备药物,那是相当齐全。 众人反应过来,同心协力收拾残局,好几个群演被挤得不轻,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了几脚,现在看伤势不重,但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王医生没在片场,出去去了卫生间,此时很快赶过来,仔细检查了伤员,暂时是没看出有人重伤,连骨折的都没有,就是有几个崴了脚,有一个稍微撞到了头,应该只是轻微脑震荡,不是很严重。 导演简直想要飙泪,要不是为了安定人心,为了他这多灾多难的剧组能好好地维持下去,把戏拍完,他真的要哭了。 但是今天显然也别想继续拍。 杨玉英看了眼情况,连忙过去和工作人员一起维持秩序,收拾不小心摔了的各类装备。 等导演想起来,他还没和此次事件最大的功臣道谢,回头就见杨玉英正甩着扫帚清理一地的玻璃碎片。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茶壶 导演:“……我晕!” 杨玉英当然不是个勤快人,她懒惰起来能懒到人神共愤。 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现在的杨姑娘也算是吃过猪肉的那一类了,作为一名社畜,唔,片场新人,她眼睛明快些,手脚勤劳点,总归不是坏事。 杨玉英勤快地把地给扫干净。 刚才电风扇下来折腾了这么一圈,没碰到任何危险部位,也没有伤到人,到是大家乱跑乱跳乱挤,挤到桌子,落了一地茶杯茶盏,各种玻璃碎片,瓷器碎片溅得满地都是,这要不快点收拾好,恐怕还要伤人。 杨姑娘觉得自己真是颇有眼力劲。 却不知大家伙回过神,四下里寻她,一眼看到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地面,那违和感简直让大家个个成了哑巴。 一个一看就是那种小说电视里才能出现的高手,前面刚刚救人于危难之中,那是光芒万丈,一转眼摇身一变,变成清理打扫为生的清洁工小妹。 到也不是大家有职务鄙视链,平时见了清洁工大妈,该打招呼照样打招呼,谁也没瞧不起谁。 别看人在片场打扫卫生,可说不准这大妈就是谁家的那个谁,和某一位著名人物沾亲带故。 都是社会人士,学会低着头做人那是基本素养。 但是,杨玉英现在认认真真做清理工作,那就是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导演喘了口气,连忙过去把人拉过来,扫帚一把塞张希手里:“有点眼力劲,赶紧清扫干净。” 回过头看向杨玉英,他忍不住眼睛发红,恨不能涌出两道热泪,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但是现在连哭的工夫都没有,宫冥是真忙,时间很有限,根本不容许随意浪费,大家一起动手,把片场清理干净,甚至连那个肇事的电风扇都来不及检查,只是先封存起来,就加班加点接着拍戏。 宫冥也确实敬业,半点没受影响。 杨玉英同样很冷静。 两个人拍的十分顺利,比导演预计的时间早得多,就拍完了今天所有的戏份,这还是宫冥拍戏一向精益求精,有很多镜头,导演都觉得很完美,没有问题,但他认为还有改进的地方,就要重拍。 换了其他演员,就算是认真,老是这般折腾恐怕也要招人烦。 真正拍戏可不像一般人想象的,或者看剧组花絮看到的那样轻松有趣,演员们只要是足够认真,想拍好戏,那很少有不辛苦的,多拍一条,多拍一次,所有群演,工作人员都要跟着动,大家都很累,这绝对不是一句话就能完。 可宫冥身份高,在剧组是最大的腕儿,娱乐圈里论资排辈比别的行业更严重,其他演员资历都浅,面对宫冥,大家从心里尊重。 再者,这位影帝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他拍戏的时候龟毛,但那正经的是认真,剧组大家也都盼着自家的戏足够好。 如果剧好,成绩好,他们的身价也会随着水涨船高。 所以现在陪着影帝多折腾几回,一帮演员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因为杨玉英着实比想象中好一百倍,导演预留的,可能要教她一些走位一类常识的时间都节省下来,她NG次数甚至比宫影帝还要少一些,既然节省了这么多时间,宫冥也就多出一点时间来休息。 导演沉吟片刻,想到今天剧组遇到的危险,一敲桌子,招呼所有演员都过来,大家一起去旁边酒店聚餐。 “就算是给咱们宫影帝办杀青宴,给他送行,今天谁也不要给我节省,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一行人失笑,皆是欢呼。 张希轻轻推了杨玉英一把,把她推到前面去:“高导必须得出血,不光是给咱们宫影帝送行,还得谢谢我们的英雄!” 几个配角和特约演员都笑着点头。 大家对杨玉英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坏,她从长相到脾性,对其他人来说都不具备威胁感。现在那就更好了。 刚才杨玉英吊威亚的时候,她一下来,王医生和好几个工作人员就都给她送来药油,各种推拿的膏药堆了好大一桌子。 杨玉英看了眼,其中不少都是大牌子的药膏,论克卖的那一种,她在剧组拿的那点工钱,连这些药膏都买不起。 坐在酒店的包厢中,热辣辣的火锅浓油翻滚,红酒,啤酒,白酒一下肚,众人绷紧的神经终于渐渐地松弛下来。 “我们剧组最近老出事。” 导演一时心酸,终于忍不住说出口,“我是不是真的在走背字?你们算算,这才多久,开机半个多月而已,咱们剧组闹出多少次事端?” “别的不提,现在我身边的副导演,除了张希,竟然已经没别人了!” 他一脸无奈。 一群演员一时也无言以对。 这部剧试验女主白月光的第一男配,艺名叫顾西风,是去年刚从影视院校毕业的学生,虽然是刚毕业,但科班出身,也并不是纯粹的新人,已经演过两部戏,只是运气不好,两部戏都没有上映。 他对现在正拍的这部戏也是这会儿所有演员里最上心的一个,毕竟有宫影帝在,他觉得这部剧肯定能播。 那么这回就是他荧屏初体验,心中激动得很,此时听导演这般说,也是心中嘀咕,忐忑不安。 “我记得先是失火,导致黄导演昏迷,暂时不能工作。” “接下来席老师在片场被狗咬了。” “之后就是刘老师失足坠楼。” “加上今天的电风扇……” 顾西风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紧紧闭上嘴,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其实不只是他,剧组里好多人都怀疑他们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部剧的导演叫高其昌,在圈子里已经不算是新人,拍过好几部电视剧,只是一直没有收视率比较高的代表作。 此次《魔法房子》这部剧,虽然是网剧,可是高导演很喜欢,为它费了不少心思,只看他连宫冥都请来的架势,也知道他花在这部剧上的心血。 想到最近的事,他抹了把脸,茫然转头四顾,简直想哭:“我们开机的时候,酬神仪式也没有俭省,我还特意去买了两个大猪头回来,瓜果更都是专门精挑细选的好东西。” 这话一出,几个工作人员不觉低下头,彼此使眼色,表情都不大对。 杨玉英扫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杯酒店自制的红葡萄酒,轻轻啜饮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她喝不惯据说从国外知名葡萄酒庄买回来的红酒,反而对这些自酿的葡萄酒情有独钟,一口气喝了三大杯,带着些微的醉意,回房间打坐了两个小时,这才睡去。 导演等人却没敢休息,招呼一堆工作人员,仔仔细细地检查片场,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今日落地的风扇也被导演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还有修理人员爬到屋顶上检查,这一检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这座西洋古堡在如今可谓是古董,每年主人都花费大笔的费用来维护,就这个古色古香的吊扇,那是半个月清理检查一次,当初设计时便很注重安全问题。 此时检查,一切都完好无损。 怎么看,它也不像是会忽然掉下来伤人的模样。 众人:“……” “真是见鬼了!” 导演心里直发毛。 说实话,他现在一点都不怕检查出问题,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只要他们足够小心那都能避免,现在怕的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工作人员再小心,再谨慎,再努力,面对根本没有原因的危机,他们能怎么办? 虽然大家心里发毛,可戏还是要继续拍。 杨玉英在片场过得是如鱼得水,不断吸收经验,演技或许还算不上妙到巅峰,却自带一种特别的气场,其他人无论演技有多好,她和对方对戏,也始终不落下风。 别人就算演技稍微差一点,和她对戏,竟也能演得很像那么回事。 这日,从早晨天不亮就淅淅沥沥地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古堡本就阴冷,雨一下,就是灯光灼烧人眼的片场,竟也有一股湿漉漉的黏腻感。 大家折腾了大半日,太阳西斜,高导演盯着镜头看了半晌,点点头:“好,最后一场,拍完收工。” 听到这话,一群工作人员总算轻轻吐出口气,浑身骨头仿佛轻了一点,片场登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嘀嘀咕咕的嘈杂声。 这一场戏,是女主路成成和男主戴礼两个人斗气,在房间里肆意施放魔法,搞出一团浓云密布,大雨倾盆。 等到在屏幕上出现时,今天这场戏场面肯定不小,需要特效帮助,但在片场,男女主角凭空摆pose,旁观的人想不笑场,都得努力去忍一忍。 杨玉英在这场戏里就是个背景板,剧情是坐在桌前指挥者茶壶扭动腰身跳着舞倒茶,茶杯自动自发地去给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送茶水喝。 这场戏其实说起来不算很难。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饰演女主路成成的申玲,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一进片场就显得失魂落魄,演了两次,第一次忘词,第二次表情对不上,女主那股子怒发冲冠的劲儿,完全没表现出来。 申玲显然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苦笑道:“抱歉,抱歉,昨天晚上没睡好……我洗把脸。” 高导演蹙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申玲在娱乐圈并不是新人,她早年红过一阵,只是后来正巅峰时就早早结婚,退出娱乐圈,今年才刚刚复出。 《魔法房子》是她复出之后的第一部剧,所以还是很重视,平时拍戏也相当努力,前头有一场戏,申玲整个人泡在泥坑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拍完冻得脸都紫了,化妆都不好救回来的地步,她也一声苦都没叫。 申玲闭上眼睛找了找感觉,再一睁开眼,导演就点了头。 路成成心中的暴躁,隐藏的怒火,各种复杂情绪都从这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透了出来。 申玲一声暴喝:“混蛋,啊啊,讨厌死了!” 杨玉英轻笑,按照剧本的要求,把手放在茶几上,轻轻一点,茶壶顿时顺着她的手,滴溜溜开始打转。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抬头,迟疑三秒钟,眼角的余光斜过去——没错,茶壶正在茶几上跳舞。 唔,也没错,剧本白纸黑字,就是这般写。 在大法师的魔法下,别说茶壶跳舞,就连楼梯都长了脚,自己连滚带爬地躲避暴怒的法师对决。 杨玉英盯着楼梯,只见楼梯抖动了下,向南挪了三米。 高导演觉得自己有点眼花,伸手揉了下眼睛。 摄像也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也忍不住闭上眼使劲揉搓了下。 站在楼梯上向下看的‘男配’,觉得自己可能是低血糖,头晕眼花,连楼梯在他眼里都开始晃动,只是朝一个方向晃,这有点奇怪。 说起来很慢,可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众人脑海中全是空白。 高导演浑身都开始发抖,牙齿咯吱咯吱地响。 杨玉英轻轻一错身,做了个滑行的动作,人连着椅子,桌子一起滑到申玲身边,轻轻一招手,茶壶跳起来,蹦蹦跳跳地在申玲眼前晃。 清澈的茶水被壶嘴吐出,直接喷到申玲脸上去,哗啦一声,水花飞溅。 “别闹,这可是明前的龙井,不光贵,还不好买,成成你喝一口,大笔大笔的金钱喝到肚子里,什么火气都没了。” 杨玉英这台词念的好,那种悠悠的强调,慵懒随意的感觉一下子就冒出来。 申玲:“……” 片刻后,整个片场加起来十七八个工作人员,齐声惊叫,嗷嗷地吼了一嗓子,拔腿就向外面跑。 所有人冲出大门,看到明晃晃的大太阳,还是惊魂未定,浑身直哆嗦。 杨玉英是最后出来的,站在门口一耸肩,诧异道:“加戏了,跑什么?” 她一脸理直气壮的,到让大家恍惚了下,难道刚才真是他们眼花? 高导演盯着窗户,只见茶壶在窗台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以前他看一些文学作品,里面会有——‘大茶壶迈着八字步,在屋子里走’之类的词句,但是,那个茶壶是形容词,是人的外号,是作者的臆想,总之,肯定不是眼前这样的情况!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热闹 高导演头皮发麻。 张希喃喃自语:“退组,必须退,这剧组……真是,一百万个不能再待。” 《魔法房子》是个穷剧组。 高导演希望把每一分资金都花在刀刃上,所以剧组的工作人员不多,工作人员们一般都身兼数职,还充当群演。 所以这会儿转头四顾心茫然的可怜人加起来也就二十多个。 杨玉英探头看了看,又看了眼天色,转身进门,把胳膊伸进去一把捉住茶壶的把手,轻轻把它拿出来。 高导演:!!! 众人:“……” 杨玉英摇了一下茶壶:“道具组的人可真是挺能耐,这应该是茶壶机器人?打造的很漂亮,行动也有趣。” “我看以后咱们可以拍个魔术特辑出来,放出去宣传用。” 杨玉英的表情真是有些轻松。 连工作人员们都有点信了。 “呵呵,这道具是挺……牛的。” 张希讪讪道。 道具:……牛个鬼! 他去订购的茶壶茶杯套装,一共花了一百二十八块钱,高档货,可是再高档,它们还就是茶壶茶杯。 道具越是想,越是浑身发冷,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抬头看这座古堡,越发感觉这古堡色调暗沉,是个不祥之地。 杨玉英笑了笑:“咱们要不要回去拍戏,赶紧拍完了早点回家休息,都这么晚了,酒店离得可不近,再晚回去路上不安全。” 众人:“……” 导演沙哑着嗓子轻声道:“咳,今天不拍了,回家休息。” 众人怔了片刻,都不敢一哄而散,连演员带工作人员彼此拉着扯着,手挽着手挤到公交车站,都坐公交车回酒店,有车的不敢开车,没车的不敢打的。 晚高峰公交车上人挤人,密密麻麻都是人头,别的乘客烦的不行,剧组一干人深深呼吸,满脸欣慰。 有人好,人多阳气壮,别管哪里来的魑魅魍魉都不敢露头。 张希心中惊惧,一转头,就见杨玉英一只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攥着个冰激凌,吃得正香甜。 剧组里好几个人想起刚刚在片场发生的事,不禁感叹:杨小姐胆子可真大! 别说,有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戳在面前,众人身上的寒气还当真散了一点。 再一看,高导演摸出手机拼命打电话:“张大爷,您是不是有白云观马道长的联络方式,麻烦您联络一下马道长,我们剧组出了点麻烦,想求他老人家来看看。” “……孙叔叔,我记得您姑婆会看香?不知道能不能请她来我这儿瞧瞧?出门修行了?那请她给介绍个高人也可以。” “王爷爷,我记得您邻居好像是位顶仙的高人?” 张希眨了眨眼,犹豫起来。 其实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家都难,好不容易有个剧组开工,导演不刻薄,演员们不奇葩,挺难得,放弃有些可惜。 第二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晴空万里,白云一朵朵,像棉花糖一样可爱。 杨玉英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看这白云时不时聚合,又时不时迎风而散,她数了二十多次云卷云舒,身后浑身披挂了不知道多少花花绿绿护身符的神婆,才收起锣鼓,止了古里古怪的唱腔。 “应该是个新死了不到一年的鬼,是个年轻女性,不超过二十五岁,这古堡磁场特殊,她被困在此地出不去,所以才会作祟。” 神婆满脸严肃,“我现在和她沟通一下,看看她到底想要什么,如果能满足她的条件,也许能安抚住她。” 高导演一边擦汗,一边点头:“对,对,看她要什么,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她要想找房子,我给她烧一个大别墅。” 除了这个神婆,客厅里还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个打扮得十分古雅,身边还带着四个弟子的中年男人,另外便是一个满身名牌,眼睛上戴巨大黑磨镜,手腕上挂着佛珠的年轻男子。 神婆嘴里念念有词,浑身摇晃,眼睛翻白,半晌睁开眼睛,肃然道:“她说,她本是佛祖跟前一盏灯……” “咳!” 神婆这话一出口,年轻男子喝水喝得呛了一口,捂住半张脸,小小地喘了口气,把头深埋下去。 神婆轻瞥了他一眼,神色依然严肃得紧,“为了修行积功德入了轮回,轮回十世,皆为善人,没想到却从不得善终,如今这一世又是夭亡,心中愤怒之情无法纾解。” 高导演听得脸色发绿。 另外几个高人眨巴了下眼,到是没吭气。 刚才神婆又是唱又是跳,他们三个只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也没有表现出互相敌对的情绪。 虽然高导演一口气把这么多‘高人’都找来的做法,着实有些迷,但是这些高人们竟然个个好涵养。 身边两个化妆师,一边折腾杨玉英的头发,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还以为高人们都很清高孤傲的,咱们看小说,遇到这种一件事找好几个高人来处理的情况,高人们难道不都是转头就走?哪怕不走,也要较劲的吧?” “你也说了那都是小说,现实中谁会那般白痴?别人我不知道,但是白云观的马道长我认识,他老人家可和气呢,有几次我去白云观上香,都看到马道长和游客合影留念,二十块钱就能照一次,一点都不贵。” 杨玉英:“……” 幸亏这话高导演没听见,听见了还不知道该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这些人灵不灵。”化妆师叹了口气。 杨玉英:“灵的吧。” 她初来这个世界,就知道这里应该不简单,灵气对她来说十分活跃,那至少也应该是个有灵异的位面。 此时在她眼里,客厅里坐着的这三个,神婆身上没什么灵光,到是手腕上挂着的护符是个好东西。 另外三个人,中年男人看不出有什么,但他架子最大,派头最足,身边四个弟子忙前忙后,殷勤得很。 杨玉英刚才听高导演介绍,此人姓周,擅长通灵,是个灵媒,人称周半仙。 马道长乃是白云观的道长,现在翻一翻道教协会的官网,还能看到他的名字和照片,是个正经的修道人士,从进门开始就显得颇为和气。 另外一个很时髦的年轻人叫海大陆,名字不算潮,人到是很潮流。 养的老鼠也潮的很。 他旁边的茶几上,正蹲着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毛发雪白,也戴着墨镜,穿着大红褂子,和人似的两条腿盘坐,两只前爪抱胸。 杨玉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大老鼠黑豆一样的眼睛也盯着她瞧了瞧,回过神对身边年轻人道:“大陆,向左看,那长发姑娘怎么样?我看你和她相配,不如娶回家做媳妇,赶紧生两个有灵性的孩子,省得将来后继无人,咱们堂口让人家别家看不起。” 杨玉英:“……” 海大陆狂翻白眼,伸手遮掩住嘴唇,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哼哼:“前天你还看上个白富美,非要我娶回家来,好让你们能吃香喝辣,别再受穷。” “你当白富美很好娶?除非你把上回用过的那迷魂香拿来给我使唤使唤,还有点希望。” “那不成。” 老鼠哼了哼,“觉慧寺的那条老青蛇那么难了,也没动歪心思给自家弟子动手脚找媳妇,咱们可是正经修行攒功德的,将来还想修成正果,怎么能胡作非为坏了修行?真要这般做,不说上头看不过眼,其它堂口也要笑话咱们。” 杨玉英饶有兴味地看热闹,侧耳听他们闲聊,也顺带着了解一下当下的玄学圈子。 那边高导演已经被‘神婆’吓得脸色发白:“怎么让这盏灯,呃,这位小姐消解愤怒?” 神婆皱眉,冷声道:“先去请一尊如来佛祖的坐像,寻常的不成,我给你个地址,且让人去请来。” 高导演连连点头,却见戴墨镜的年轻人抬头轻声道:“请佛像得多久?怕是来不及呢。” 他目光逡巡,神色到是还算安然,开口漫不经意地道:“高导演你可真有运气,按照咱们这位神婆的说法,那可是佛祖跟前的油灯,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佛祖!” “哎哟,我想起来了,上个月金鼎的薛老板家也闹鬼,人家那鬼是观音菩萨紫竹林里的竹笋下凡,还有,三天前龙口中学同样闹鬼,谁去平事来着,好像也是神婆您老人家,那次那个鬼,我想一想,对了,他是金身罗汉跟前的油灯,咦,这么看来,还是高导演有面子。” “也不知道佛祖罗汉什么的,一年要用几盏灯,它们是不是都排着队下凡尘,入轮回,个个不甘心,天天要闹事。” 杨玉英:“……噗!” 这小年轻嘴巴还挺厉害。 高导演:“……” “哎呀,佛祖的油灯来了,神婆,赶紧的,上去和她打个商量,佛像等会再请,先请她出来亮亮相,让咱们瞧瞧佛祖跟前的灯是什么模样的。” 随着年轻人的话,只见那只大白老鼠嗖一下蹿出去,在吊灯上一阵捣鼓,灯光就开始或明或暗,吊灯也不停地摇晃。 厚重的窗帘也无风自飞。 马道长看了眼白老鼠,端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口茶,眨了眨眼当没看见。 到是那个中年人,面上露出几分轻佻之意,目中了然。 杨玉英瞥了他一眼,心道:难道这人真看出点什么?只看外表,这人到是够普通。 一瞬间,神婆脸色骤变,本能地伸手攥住护符,双腿微微颤抖。 年轻人盯着她看了两眼,转头对高导演道:“大导演,你是让神婆去请佛祖啊,还是直接请我得了?我不用你请佛祖,钱也不用你另花,只要我完了事,你给我家的仙家烧四十五张宫冥宫影帝的签名照就成,怎么样,请我是不是很划算?” 高导演:“……” 他现在也浑身发抖,却还是看了眼神婆。 神婆一手捂住额头,一副头疼得受不了的模样:“不成,今天发功太过,我先走。” 她说着,调头就向外走。 白老鼠嘿嘿一乐,窜到地上哐当把大门给关了。 神婆顿时身体一僵。 高导演和剧组里一干人这下子也都吓坏了,浑身冒虚汗,好些人也软手软脚地想往外跑。 杨玉英看身边的化妆师吓得脸色惨白,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一把抓住大门,随手打开,再从旁边抓过一把椅子抵住。 众人呆呆地盯着她。 杨玉英笑道:“风有点大,还是开着门敞亮。” 白老鼠蹭一下蹿上椅子,伸手去继续推门,杨玉英随手一扫,啪一声,打在白老鼠毛茸茸的脑门上去。 海大陆猛地转头,眼睛向外凸。 高导演登时大惊失色:“海先生,怎么了?” 海大陆回过神,咳嗽了声,惊疑不定地盯着杨玉英,杨玉英笑了笑:“诸位继续,继续。” 白老鼠偷偷溜下椅子,躲回海大陆的腿底下,把脑袋小心地从他膝盖处钻出去,瞟了杨玉英一眼,又悄悄把脑袋缩回去。 海大陆小声问:“她能摸到你?” 白老鼠:“摸到了!!” 海大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看今天这事有点不对,这倒霉婆子什么时候都能教训,要不今天就算了,咱撤。” 说完,他便起身,一只手托起老鼠让它坐在自己肩膀上,对高导演道:“我和那盏油灯说好了,请她吃顿饭,吃饱送她上路,高导演踏踏实实拍你的戏,没事了啊,我就先走一步。” 高导演满头雾水:“不用做个法事什么的?” 海大陆指了指旁边两位:“这不还有马道长和周半仙,你要是不放心,请他们二位做个法事也行。” 马道长便笑道:“我们白云观承接各类法事,这是价位表,你看一下有没有想选的。” 从三百块的祈福,到九百块的辟邪,套餐不一,最高的三千块,不过这个要预约高功法师,不能马上进行。 高导演看得眼花缭乱,中年男子就笑道:“除了请白云观做法式,高道长还可以考虑一下找我,我和泰山府速报司的岳司主有些交情,可以替你去给门神开个光,门神就位,客鬼自是难入,保你剧组太平无事。” 这边正说话,杨玉英忽然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二楼扶栏处正蹲着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狐狸的尾巴垂落,蓬松一团,竟是足有五条。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办法 那狐狸静静地立在扶栏上,狭长的眼睛,显出些阴鸷,一张嘴,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 明明有很漂亮的皮相,但所有人看到这只狐狸,第一感觉都会是稍有恐惧。 杨玉英上下打量了几眼,到是颇喜欢这身狐狸皮。 许是察觉到杨玉英的注视,狐狸从扶栏上跃下,直起身子,摇身一变,竟成一窈窕少女,红色的狐狸毛化作大红长裙,五条长尾巴一收,垂在身后轻轻甩动,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也就是一闪念,高导演满脸喜悦,拉着周半仙的双手:“好,好,就依周半仙的话,我这就让人准备,元宝金箔香烛,还需要什么,马上便让人买。” 周半仙神色和蔼,轻轻点了点头:“速速置办,早些做完,早些安宁,也不耽误高导演的新剧开拍。” 这位半仙瞧着确实仙风道骨。 马道长和那海大陆也好似真有些本事,神色也安定得很,一时间剧组的气氛稍稍好转,工作人员的目光皆盯着这些人。 “有马道长在,做几场法事,咱们剧组必然太太平平,要我说就是当初开机的时候……咳,算了算了,不必多言。马道长的白云观在咱们海城都有千年之久,最擅长驱鬼捉妖,反正马道长在,我什么都不怕。” 化妆师笑道。 “哼,什么马道长,不过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师父?我们师父在海城办成那些大事时,那个马道长还在道观前头和游客合影留念骗人钱财呢!” 说话的是周半仙身边的弟子,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一脸骄矜,显然当真对自家师父十分崇敬。 “你们这帮肉眼凡胎的凡人知道个什么?” 化妆师瞥了他一眼,缩了缩头,到也不敢反驳。 她以前真不信鬼神,平时喜欢去白云观,看中的正是白云观的风景独具一格,靠山临海,登高望远甚至偶尔能看到海市蜃楼,到不是因为白云观灵验。 可是自从入了这个剧组,遇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她这心头就被阴霾笼罩,再也不敢在口头上说涉及鬼神的话。 眼前这些人,别管是真高人还是假高人,人家可以互相攻讦,她却是别管心中如何想,嘴上一定太太平平,一句不和谐的话也不说。 哎,身为芸芸众生,活在世间,食人间烟火,谁还能不低头? 高导演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置办好各种东西,马道长的驱邪套餐选了个一千元的,周半仙要的元宝金箔,更是直接买了两车。 法台也按照周半仙的要求布置好。 高导演如此大手笔,不光是他自己确实害怕,也是要做出这么个姿态好让剧组的人都看一看,以安定人心。 杨玉英走过去拿起金箔看了一眼。 周半仙轻咳一声,他身边弟子立时过去驱赶:“一边去,打扰我师父施法,惊扰了鬼神,你想一辈子倒霉?” 杨玉英眨了眨眼,高导演已经一把拖住她向旁边扯开:“别闹。” 杨玉英:“……” 周半仙看也没看杨玉英一眼,到是冲着马道长拱了拱手,先道:“马道长请了,不如我先?” 马道长一点同他争的意思都无,周半仙面上不显,心中隐隐有一点满意,对自己两个大弟子摆摆手:“你们且拿着我的令旗,去巡检四方。” 两个大弟子熟练地出列,一人取了一个背包背好,就径直开始在古堡中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穿梭。 周半仙又让另外两个小弟子过来站在法台前面,他则手持宝剑开始做法,挥舞之间竟是颇有模样,气势十足。 杨玉英托着腮看了半晌,到是看出来周半仙的胳膊挺结实,也有一把子力气,可能还学过一点剑舞。 至于别的,没瞧出来。 海大陆也看不太明白,老拿眼角的余光瞥他身边的大白老鼠。 老鼠盯着那一对元宝金箔直皱眉,嘴里嘀嘀咕咕:“什么破烂玩意,就这破东西也有鬼要?拿回去也是扔垃圾桶的货色,弄一车买不了三瓜俩枣的东西。拿这玩意贿赂鬼神,还不如姓高的直接请宫冥过来,让宫冥多烧几张签名照有用。” “道上人尽皆知,地府那位老大人是宫冥的粉丝,要不是上头约束得紧,她都想和宫冥栓个婚,但凡能讨了她欢心,还怕什么鬼怪?” 老鼠不知何时钻出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它整个从椅子上跌落,连滚带爬地又钻回海大陆的衣摆底下瑟瑟发抖。 海大陆皱眉,向窗外看了一眼。 此时窗外太阳高照,树荫虽有些斑驳,可气息清澈,并无半点阴气。 他还没回神,整个古堡又震动起来,整个地面上下起伏颠簸,楼梯咯吱咯吱作响,桌椅板凳漂浮到半空,茶壶张牙舞爪。 高导演心里一咯噔,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泪水连连:“究竟是哪位大仙,您就别闹了,您到底要做什么!” 他哭着抬头问周半仙:“周半仙,你问问她要干什么,只要她说出来,我能做到的都做,要是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愿意磕头赔罪,别玩我了行不行?” 怕的太厉害,他反而口舌伶俐,没怎么磕绊就说了一通肺腑之言。 周半仙整个人好像木头一般,戳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前的小弟子也是一脸害怕,却好似很有信心,扶住高导演大声道:“别怕,有我师父在!” “是,是。” 高导演顿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命抱住周半仙的胳膊,“半仙,赶紧的,这些元宝金箔够不够,不够你和对方说,咱先欠着,先把事给办好,办完随大神开口,金元宝要多少给多少。” “要不您赶紧和闹腾的这位商量商量,看看她想作甚也成!” 周半仙:“……” 杨玉英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整个椅子带着她飘在半空,她默默伸手握住扶手,看着傻傻地站在地上的化妆师,笑了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别叫啊,不知道哪位大魔术师莅临,跟咱们开这些玩笑,有摄像机拍着,叫的太大声,有点丢脸。” 化妆师是没叫,但是其他工作人员,演员都快喊破了嗓子。 叫得最惨的是那位刚才威风八面的神婆。 可这会儿高导演并一干演员们也顾不上去探究,这位究竟是不是骗子,高导演只死死拽住周半仙的衣袖。 其他人有的拼命向外跑,可是整个房子摇摆得太厉害,他们根本接近不了门窗,还有的害怕得太厉害,手软脚软,连跑都跑不动。 一时间整个片场一团乱。 海大陆脸色也不大好,面上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不是没有感觉到有东西吗?” 刚才他和灰光,就是他家灰大仙进门时就检查过,这片古堡瞧着神秘兮兮,其实干净得不行。 整个古堡内外连个游魂都没有。 海大陆猜,应该是剧组中有人弄鬼,或者是高导演产生了幻觉。 这种事情很常见,他们大齐国发展至今,人们生活压力大,心理疾病都快成了常见病,尤其是娱乐圈这个圈子里,光怪陆离下面遮盖的东西时常让人难以忍受,这么大一个名利场,折腾出什么奇怪的病症也是正常。 海大陆到时,是真没当回事。 他打算让灰光给剧组除一除晦气,再清扫一遍,解除一下高导演的心结,应该就不会再闹鬼。 但现在—— “老灰?” 海大陆神色警惕,扶着飞起来的桌子四下张望,一低头,就见灰光已经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眼看便要逃走。 “……” 行吧,也不奇怪。 灰大爷从来只会欺负欺负没什么能力的小鬼,小妖,眼下这个能隐匿气息,让他们都察觉不到的,灰大爷哪里敢招惹? 海大陆也心虚,却不能放高导演他们不管,咬咬牙,伸手从手腕上摘下佛珠,一步跨过去把愣在当场的周半仙撞开,高高举起佛珠:“敢问……” 啪! 转瞬间,海大陆脸上露出个鲜红的掌印。 众人都跟着心里一跳。 高导演眼前发黑,哭得更厉害:“海先生,你被添乱了!” 他拼命使眼色让大家快走,转头恶狠狠瞪了海大陆一眼。 海大陆:? 紧接着,半空中就传来一声轻笑,海大陆皱眉,总觉这笑声里充满嘲讽。 此时,半空中缓缓浮现出红衣女子的身形,海大陆抬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心中惊讶,此女不光身无戾气,还有灵光。 灰光回头一看,拿爪子勾住海大陆的裤脚,吱吱地叫起来,浑身毛发炸起,呲牙咧嘴,一脸凶神恶煞:“闹了半天是只臭狐狸!哪冒出来的小辈,知道爷爷我——” 一句话没说完,红衣女目光略向下一瞟,大老鼠就好似被重物压身,整个身体平瘫于地,满眼惊恐。 海大陆登时服软,立即便低头道:“大仙恕罪,灰光是个脑袋不好使的,您大人有大量,把它当个屁放了吧。” 红衣女落下来,坐在白老鼠软绵绵的背脊上,老鼠瑟瑟发抖,两只黑豆眼里慢慢沁出几滴眼泪。 海大陆硬着头皮道:“不知道高导演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高导演手里还拖着周半仙不撒手,闻言偷偷抬眼看去,脸上也露出些许期待,他心中盼着此事和平解决,他还能继续认认真真把这出戏给拍完。 红衣女一听这话,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狰狞,嘴巴裂开,牙齿在阳光下闪动冰冷的光,只一瞬间,整个大厅内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她背后的尾巴倏然钻出,猛地摆动起来。 大理石地面上精美的花纹瞬间裂开无数条缝隙。 “她奶奶的,你们居然还敢问!老娘五百年没吃过这等闷亏,今天不把你们都吞了打牙祭,我就不姓胡!” 海大陆唰一下被尾巴扫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 高导演大哭:“周半仙!!” 一回头,周半仙两个护法弟子正围着已经吓昏过去的师父嗷嗷大哭。 高导演又回头去看马道长:“道长!” 马道长到是没有跑也没有哭,只是脸色发白,双腿微颤,嘴唇哆嗦着道:“高导演,我恐怕力有未逮,这位是胡家九娘,是咱们海城出了名的混不吝,法力高深莫测,是条五尾灵狐,更麻烦的是她家有一百六十七个亲兄弟,个顶个都修为有成,又溺爱孩子……” 一边说,他就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马道长不地道,实在是想起去年他师叔祖被胡家九娘追得大半夜只穿了条大裤衩满大街乱跑的窘态来。 他年纪比师叔祖还大,真受不了这个! “哎,高导演我跟你说句实话,在海城,你恐怕找不出能收服胡九娘的人……莫不如还是认栽,由着她去就是,虽然胡九娘嘴巴厉害,但最多把你打个断腿断手,不会闹出人命。” 高导演心里浮一点希望:“难道为了修行,她不伤人命?” 马道长苦笑:“呃,她是修行,还是灵狐,不是那些个靠血食攒修为的恶狐,大体是不会做血流成河的恶事的。” “不过……” 马道长顿了顿,“听说上个月胡家九娘刚咬死了两个人。” 高导演:?? 红衣女的面容越发狰狞,大厅里几位高人都肉眼可见地怂的很,一干演员工作人员们吓得晕头转向,高导演心下已绝望,现在不敢想什么拍戏,剧组,只担心自家小命。 “哼!” 红衣女两条尾巴骤然伸过来擦着高导演的脸过去,一下子缠住摄影师和造型师的脖子,缓缓收紧,“你们两个小子想怎么死?不如剥了皮送给我侄女练捕食?” 摄影师吓尿了:“不关我事,是小乔他儿子干的!” “闭嘴!” 红衣女头发一炸,两个人顿时翻起白眼。 高导演:完了!这要是出了人命…… 他连忙看马道长,目前能站着的高人只有马道长一个。 马道长苦笑摇头。 眼看摄影师已经快没气,高导演急道:“真没办法?” 他使劲晃了几下周半仙:“您不是能和泰山府的大神联系上,赶紧想想办法啊!” 周半仙死死闭着眼,一声不吭。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值得 高导演急得满头大汗,恨不能抓起周半仙的肩膀一通乱晃。 周半仙:当他死了成不成? “高先生,胡家九娘的性子大家都清楚,今天找天王老爷来也没用,除非祖师爷降临,说不得能和九娘商讨一二。” 但是让马道长因为这件事去请他们家祖师爷上身,他是当真有点不敢。 被狐狸尾巴卡死的可怜工作人员,说不出话,只能涕泪横流,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那小模样,真是见者惊心啊。 “……你们剧组这两位,必是得罪死了九娘,哎,我劝你们一句,这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听天由命的好……” 马道长摇摇头,“好歹能留个全尸。”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愣,轻声道,“好香啊!” 不光是马道长,连倒在地上好像半死不活的海大陆和他的白老鼠,都鼻子耸动,本能地吞咽口水。 高导演顺着香气看过去,简直欲哭无泪:“杨玉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吧台一角,平时演员们用来熬煮汤水的地方,电饭煲正咕噜噜冒热气,杨玉英一手拿盖子,一手拿筷子,捞起一块吸饱了汤汁的鸡腿,轻轻嗅了嗅,含在口中咬了一口:“这鸡肉不错,从哪买的?孙婶,回头你加我微信,一只鸡是六十五对吧?我要两只。” 这会儿自然没人敢回答她。 其实剧组一干人也觉得这味道香得出奇。 明明就是他们剧组后勤大妈随意从菜市场直接捉回来,让演员们炖汤喝的普通农家养殖的肉鸡。 估计也是吃饲料长大的那种。 唯一的好处只有一点,它是活的,养在笼子里每日精心喂养。 杨玉英徐徐又开了一口电锅,锅一开,浓郁的猪肉香味扑鼻,居然让高导演为首的一干剧组工作人员稍稍舒缓了下情绪。 “这猪肉也是养猪场的肉猪而已……吧。” 高导演脑子里迷糊了下,竟没关注被狐狸尾巴卷走的同事,反而琢磨起猪肉来。 现在大齐新农村改造,各位县令,父母官大人早就要求卫生要达标,村子里想卫生达标,养猪是不能养了。 家家户户都养几头大肥猪,还想干净? 做什么美梦! 现如今想吃到农家喂粮食,一年才能出栏的大肥猪,那可要花大价钱,寻常小老百姓,连普通猪肉都快买不起,哪里还敢胡思乱想? 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香气越来越浓郁,大厅里紧绷的的气氛竟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扭转,还是很古怪,众人身上压力也不见减轻,甚至大家越发不敢去看那位红衣女子,总觉得看见她的脸,就有种自己已经被生吞活剥了的感觉,可恐惧竟在这样的香气中渐渐消散。 高导演等一干普通的剧组成员,只是闻着鸡汤,猪肉,知道它们都很香。更多的是感觉有点荒唐。 化妆师哽咽了声,她离杨玉英最近,颤抖着张口嘴巴劝道:“小祖宗,你可真行,这种时候了,煲哪门子汤?” 她话一出,陡然大惊。 只见红衣女狐狸猛地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死了她,化妆师从狐狸眼里看出浓烈的仇恨之意。 她顿时闭上嘴,心中忽然升起一点直觉:如果她再说下去,狐狸对她的仇恨值一定拔高到,超过狐狸尾巴底下那两人的地步。 化妆师特怂地垂下头,只把自己当木头人。 普通人终究感觉不到,但在场的修行之人和动物,一闻到这香气,就感觉自己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饥饿感从灵魂深处向外翻涌。 马道长甚至顶着胡九娘的压力,忍不住往杨玉英身边靠了好几步。 本来装死的海大陆和白老鼠,更是不知不觉溜到杨玉英身边蹲下,顶着两口锅发呆。 其中胡九娘却是反应最大的一个,她的五条尾巴早扔掉卷着的人,轻轻摇摆下来,落地竟化作小狐狸,迈着四方步走到杨玉英身前落座,耳朵一垂,双目闪亮,静悄悄地看着那口炖鸡的电饭煲。 杨玉英伸手拿了亮片湿巾递过去:“擦擦爪子,洗一洗嘴巴,来,趁着鸡汤还要熬,你和我说说高导演这剧组,还有那我们这摄影师,造型师,到底做了什么招惹到你了?” “啊,哦。” 红衣女哪里还想得起别的,眼睛里,心里只有那锅鸡汤,闻着香味,馋得口水横流,拿小爪子抓着湿巾擦了擦口水,反应了一会儿,脸上一黑,又是一尾巴甩出去,扑倒摄影师和造型师一通来回摩擦。 两个人一声都不敢吭,显然也不是不心虚。 胡九娘拿尾巴劈头盖脸地把这两个人打了一顿,气道:“让这厮自己说。” 这两人都被折腾得魂游天外,摄影师喘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苦笑:“是小乔他儿子。” 小乔就是那位同样倒霉的造型师。 “咱们开机拜神那天,小乔带了他儿子过来,小孩子不懂事,跳到供桌上去对着五大家的神位……浇了一泡童子尿。” 众人:“……” 这胡九娘闹得如此架势,仿佛山崩地裂一般,他们还以为摄影师两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原来…… 马道长却是大惊失色:“我记得三百年前有个姓李的农夫嘴贱,骂一只经过他田边的狐狸长得忒丑,连皮毛都没人乐意要,胡家从此记下这个仇,折腾李家折腾了足三百年,每年李家都要闹一个月的狐狸。现在竟然有人敢,敢……” 摄影师和造型师哇一声大哭。 高导演小声道:“没想到狐狸还挺讲究,不找孩子麻烦,孩子作恶,大人倒霉?” “呵。” 胡九娘慢吞吞转过头,盯了摄影师他们一眼。 摄影师吞了口口水,低下头去。 胡九娘冷冷地朝他裂开嘴,露出冰冷的牙来,又看了看杨玉英。 杨玉英了然,笑道:“请你吃这一锅鸡肉,连汤都是你的。”她顿了下,对一干工作人员道,“咱们吃猪肉好了。” 众人:“……” 他们真没馋成这般,如今保住小命才是要紧。 胡九娘充耳不闻,双眼死死盯着鸡汤,喉咙里呼噜呼噜的,至于猪肉,便是人们闻着也好,她却是不屑一顾。 没办法,鸡是活鸡,猪肉却是冻猪肉,经过杨玉英的手,鸡肉蜕变,猪肉可差得远。 普通人看不出区别,可一众修行人士的眼光毒辣的很。 杨玉英夹出只鸡腿搁在碗里,递给胡九娘,胡九娘狭长的眼睛瞬间变得溜圆,也不顾烫,整张脸都埋到碗里。 一口吃到嘴,胡九娘全身的毛发就蓬松开,大尾巴一甩一甩,来回甩动,整个大厅霎时间雨过天晴,浓云散去。 摄影和造型两个人顿时松了口气,虚虚地扶着桌子坐下。 胡九娘瞥了他们一眼,叼着鸡腿冷笑,含含糊糊地道:“你们以为这就没事?我吃这顿鸡,饶你们一命而已,哼,想就这般过去,做梦!” 两个人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吭声。额头上的冷汗唰唰落下来。 当初造型师的儿子,咳咳,给烧鸡浇了一泡童子尿,旁边也有人说赶紧给撤换掉,要不然显得不恭敬。 只是两个人没当回事,还开玩笑说,童子尿可是好东西,能当药,就是神仙吃上几口也无妨。 当时周围还有几个演员和工作人员,背着导演应和者不少。 就在那日,胡九娘途经附近,正好饿了,看到有诸多祭品,就随意跳上去吃了几口。 她身为胡家的大小姐,在各地仙家中享有盛名,行事也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别管谁家的贡品,吃也便吃了。 谁知刚一入口,便觉不对,待她开了神通,略观因果,差点没把她给气死。 胡九娘咯吱咯吱拼命嚼鸡骨头,吸掉骨髓,骨头渣也嚼烂了通通咽下去,一边嚼,一边阴测测地瞪着摄像师和造型师。 她讲道理,小孩子不懂事,她不计较,但这帮明知道贡品被污,居然也不替换的混账玩意,她可绝对不放过。 高导演:“……” 这会儿他都想抄起扫帚把这俩货抽得连他们爹妈都不认得。 你们要是舍不得那点贡品钱,你们说话啊! 我不介意,我乐意掏腰包,哪怕再重新办一次祭神仪式也成。 他奶奶的,知道停工一天,剧组得浪费多少资金?仪器租用不要钱的?别的不说,光大家伙的盒饭钱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可高导演运气运了半天,想和狐仙说两句讨饶的话,但一对上狐仙狭长的,闪着幽幽冷光的眼睛,再看见它那一排尖牙,顿时腿肚子发软,只能拼命朝杨玉英使眼色。 杨玉英轻笑:“慢点吃,这些还不算好,如果此次拍摄顺利,等我顺顺当当拿到工资,必要做一桌天下少见的美食来为大家庆功,胡家小姐到时候也来赴宴如何?” 胡九娘的眼睛登时亮了。 高导演也是大喜。 杨玉英笑眯眯招呼其他人:“我炖了不少,刚才都闹累了,大家来填填肚子如何?” 众人:“……” 马道长和海大陆二话不说,就挤到桌前,哪怕胡九娘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威胁他们,他们还是强装看不到,拿了碗递到杨玉英面前,眼巴巴地看着杨玉英给他们一人舀了一勺鸡汤来喝。 就连胆子一丁点大的白老鼠也躲在海大陆怀里拼命吞咽。 一勺鸡汤下肚,马道长就觉得拼着被恐吓一次,甚至冒着如他师叔祖一样被追得四处逃窜的危险来吃这口鸡汤,其实还是颇值得。 多年来干涩的经脉好似得到滋养。 头脑也越发清明。 仿佛醍醐灌顶,无数经义在脑海中回荡,那感觉舒爽得不可思议。 狐狸瞪了他几眼,听杨玉英笑道:“呐,还炖着一锅,全是你的。” 胡九娘脸上露出满足,毛发柔顺地落下,眼睛也不禁眯起,收敛了眸中戾气,火红的皮毛着实又鲜亮又美丽。 杨玉英顺手撸了把,颇舒服。 胡九乖乖地把头扣在桌子上,略放低些,让她揉搓得更顺手。 马道长:上一次敢动手撸狐狸的那位小师侄,现在还听不得‘狐’这个字,人和人果然是大不一样。 一顿饭吃完,胡九娘终于吃得心满意足,扛着个巨大的食盒从窗户里一蹿而出,甩着尾巴跃上屋檐潇洒而去。 高导演:“我的妈呀!” 众人齐齐吐出口气。 摄影师和造型师瑟瑟发抖:“应该是没事了,对吧?”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这保证。 高导演愁得不行:“这样的情况,你们两个就算现在离组……” “没用。” 马道长摇摇头。 海大陆也道:“我提个建议,老老实实留在剧组把这部剧拍完,我看胡九娘应该不太生气了,他们这些……脾气不定,难以揣测,你们还是不要自作聪明。” 哎! 再是艰难,戏还是要拍。 高导演苦中作乐,轻声道:“最近这么一闹,咱们《魔法房子》的知名度还有所提升,也不全是坏事。” 现在《魔法房子》可是在网上颇有些火爆的迹象。 …… 苏凡是宫冥后援队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追星少女。 说起来,她们家宫名哥哥和别人家的很不一样,每年最多只拍两部电影,大部分时候一年只有一部作品,像什么综艺,那更是别想。 别人家的偶像今天营业,他们家偶像连发微|博都和他们工作室公关人员似的。 不过,苏凡还是每天起床睁眼第一件事,都去宫冥家各个站子打卡。 这日她刚打开手机,就见群里的消息和爆炸了一样疯狂刷新,苏凡愣了下,顺手点了下链接—— 富丽堂皇的西洋古堡大厅,灯光闪烁,衣香鬓影。 骤然间,巨大的吊扇斜飞而下,无数衣冠楚楚的宾客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哥哥!” 他们家哥哥温柔的双眸里也仿佛流露出一丝恐惧。 就在危机迎头的一刹那,沙发上端着茶杯喝茶的‘妈妈桑’一跃而起,竟轻盈得像只小鹿,吊扇落入在她掌心,就好似在人手掌中起舞的蝴蝶。 苏凡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哇!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处理 好帅! 杨玉英在镜头里显得更胖一点,肤色状态也没有恢复到最完美的地步,但她气场足够,和宫冥站在一起竟也能压大影帝几分。 临危不惧,力挽天倾,何等的潇洒漂亮! 此时此刻,在危及生命的事件面前,皮相外表都不重要,帅就是帅。 不光是一个苏凡,整个宫冥的贴吧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狂欢的海洋,以此延伸出去,无数个视频网站,大V,都在转发视频。 但凡看到这视频,就显少有人能不驻留。 “电视剧剧情?” “和哥哥搭档的这个女演员是谁?” “啊啊啊啊!你们消息滞后了,那不是电视剧,我再说一次,那是真事,真实发生的,差点害死咱们家哥哥的大事故……你们都没看官方澄清公告?” 杨玉英手托疯狂吊扇,将桌椅化作群山,似在山巅起舞的画面被剪辑成各种各样的形式,一步步爬上热搜。 从底部,到中部,到前十,再到第一位,一共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其实本来不应该闹得这么气势汹汹的。 《魔法房子》本来不是大IP,只是因为宫冥加盟的消息泄露出去,宫冥的粉丝和记者才稍稍关注。 宫冥和别的演员不同,他的粉丝们也比较佛系,都是宫冥的事业粉,较为冷静理智,会为了偶像去贡献电影票房,或者买些电影周边,但是在网络上却并不算很活跃。 所以《魔法房子》开机很低调,宫冥入组也很低调,他一点影帝的架子都没有,甚至并没有粉丝组织探班。 那天出了事,现场来了一出吊扇惊魂,工作人员吓得不轻,但也只在工作群里发了些消息,在圈子内部流传,这毕竟是件大事,传扬得的确有点远,可大家都有分寸,到没向外张扬。 直到一宫冥的粉丝,从剧组场记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手机拍摄的视频,当即把她吓得浑身冷汗。 别看宫冥的粉丝显得不那么疯狂,但宫冥从十四岁进入娱乐圈,至今二十年,很多粉丝都是从他一丁点大就开始追,追得真情实感的很。 这粉丝就拿宫冥当儿子来着,看到如此惊险场景,还不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 粉丝们之间的消息传得极快,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晚上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人三十分钟挤爆了《魔法房子》的官网。 高导演再是焦头烂额,面对这种情况也不敢装聋子,于是干干脆脆认了这事,直接承认错误,认了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不负责,没有检查到位,差点出事故。 为此,他亲自动手,把当时现场拍摄到的视频上传的网络上。 一干工作人员纷纷转发,也都把自己手拍的,各个不同角度的视频传了上去。 那样的场面,即便是特效也很精彩,何况这边透露出的意思,竟然都是真实的东西,网上一群吃瓜群众顿时惊呆! 消息就此出了圈,哪怕不是粉丝,平时不关注娱乐圈,看到这般场景也忍不住停下来说两句话。 网上诸般消息沸沸扬扬。 剧组这边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高导演更是好几日下来,心下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现在这情况,他们头上简直像悬着一把三尺长刀,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 杨玉英却是和没事人似的,一天比一天演技更好。 她本就是客串的角色,戏份不多,很快便要杀青。 这日,高导演一大早开上车直奔剧组,照例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招呼到场的演员工作人员,准备拍摄。 等他坐下来,一边擦汗一边看周围人搭建布景,准备摄像机,无意间回头,一看杨玉英的装扮,心里一哆嗦:“今天‘妈妈’是不是要杀青?” “是,最后一场。” 杨玉英的杀青戏,正好是她这个人物的结局。 法师同影族的战争已经过了最严峻最惊险的阶段,在战争中平安活下来的大法师,却为了救一个连一个法术都没有掌握好的新手法师,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片场拍戏的拍摄顺序,寻常同大家看到的电视剧的清洁顺序大不一样,杨玉英这回是赶巧了。 海城郊外,碧海蓝天。 剧组圈占了未经开发的一大片海滩,这地方是摄影师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十几天,精挑细选出来的。 连绵不绝的礁石滩涂,南面临山,整片大海呈现极干净的浅蓝色,宛如镜面,并不像其他海水那般黑压压一片。 沙滩也好看,沙子细腻有光泽。 杨玉英静静地靠在礁石上,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点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新人’的额头。 这是历代法师对后继人祝福的动作。 “小子,哭什么,要笑,你可是我们法师的未来!” 她救的并非一个人,而是法师的传承,法师们的希望。 杨玉英轻轻合上双目,双手垂落在礁石上,轻风拂过发尾,她死得很美,也很真。 高导演愁眉苦脸,张希揉了下发热的眼眶,笑道:“她演得多好,哪里像是之前没演过一场戏的纯外行?” “是不错。” 高导演哼唧了声,越发愁起来。 张希颇为惊讶:“高导演,高爷,你怎么还不高兴?” 高导演恨不能表现一下无能狂怒:“杨玉英杀青之后要走吧?她走了胡家九小姐再来玩一出地动山摇,你去和她老人家谈判?” 张希:“……我去找咱们家老姐改剧本去。” 老姐就是编剧,她姓老。 几个编剧凑在一起,绞尽脑汁给杨玉英加戏,好在原著上女主妈妈的戏份还有待深挖,到也不是特别难。 杨玉英:“……” 张希连忙道:“放心,放心,导演说了,绝对不让您就拿着买白菜的价,去做这么多额外工作,回头咱们就签合同。一集两万,二十集四十万。” 行,只要钱给的到位,杨玉英愿意做好剧组吉祥物。 事实上,最近整个剧组拍戏都特别顺利,准备拍雨戏,天上就当真阴云密布,想要艳阳高照,哪怕别处电闪雷鸣,竟也能给他们一片晴空。 胡九娘虽是日日来蹭吃蹭喝,可她也从不白吃白喝,小狐狸这五条尾巴比剧组各种器械好用一百倍。 诸多本来需要后期做特效的场景,因为有胡九娘在,竟是完全可以直接拍摄。 高导演那不多的资金,终于显得宽裕起来。 别说,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害怕了几日,适应之后,整日看着狐仙进进出出,居然还有点诡异的爽快感。 好些人自动自发地买了香烛过来祭拜,只盼着狐仙保佑他们诸事顺利。 娱乐圈里不少人都有点迷信倾向,喜欢烧香拜佛的不在少数,他们虽然没有那些明星们拜佛时的豪气,但是现在明显有个肯定灵验的狐仙就在眼下,拜一拜有什么不好? 除了这些奇奇怪挂的香火,杨玉英感觉整个剧组再也没有哪里不好,拍戏很有趣,也没有耽误她缓慢地调理自己的身体。 随着时间过去,杨玉英的形貌一点一点地改变,剧组里一干人都和她朝夕相处,而且本来就被她气势所慑,一时到没关注样貌,感觉还不明显,但摄影机拍摄下来的镜头却骗不了人。 好几次高导演回放拍过的素材,都忍不住惊奇不已。 杨玉英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以至于接到原主母亲打来的电话才猛然惊醒。 原主还留下些麻烦未曾处理。 “英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女婿的电话,要不是昨天你大姐打电话回来说起,娘还不知道你和女婿闹别扭呢,闹归闹,可不兴动不动就不接电话。” 杨玉英当时离开老城区,身体状况堪忧,她急着恢复,实在没耐心和张斌那种人多纠缠,便直接拉黑了张斌。 至于张星星,他上的美术班组织了一个夏令营活动,时间二十八天,出门在外向来是原主惦记着他,给他发短信,打电话,那小子从来没主动联系过自家母亲。 这大半个月过去,张星星是一通电话都没打来,到是省了杨玉英不少事。 如今身体稍稍恢复,至少已不是当初那般多说两句话都感觉倦怠,确实到了该把前事撕撸清楚的时候。 杨玉英郑重道,“我已经离开了张斌,当初我们结婚时并未领结婚证,也就省去离婚的麻烦,娘你替我跟村里人说一声,从此张家的事都不关我的事。” 电话那头愣了愣,许久才惊疑不定地问:“……什么?” 随即,那头爆出一大段家乡话。 杨玉英听了两句,就随手把手机音量调小,扔到一边,不过都是些骂她糊涂,无事找事的话。 原主二十九岁,出嫁十一年,在乡下地处再过个三四年就到了要给儿子相看媳妇的时候,现在说离婚,家里人确实很难接受。 不多时,杨玉英看了眼,那边终于挂断了电话,她略一思索,就坐下来编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给张星星发过去——我和你父亲离婚了,你想跟谁生活? 此时,张星星站在画廊门前,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轻轻扬起眉,略带一丝不解,却是冷淡地随手回道——我自然要和我父亲生活。 杨玉英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养孩子这等事她真心有点不能接受。 可要是张星星说要跟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试着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的性子掰过来,让世上少一个甜宠文的霸道男主。 其实甜宠文男主也不坏,只要反派千万别是男主他妈。 现在不必她费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玉英回了个‘好’字,把张斌从黑名单里拖出,简单告诉他张星星决定跟他,所以抚养费会按月打入他的户头,就再把人拉黑。 统共用了十三分钟,就算是处理好了原主的遗留问题。 却说,张斌收到信息,连忙打电话,收到的却是空号提示音。 “妈的!” 张斌都有好几年没这么暴躁过。 张星星却只是不悦地蹙了蹙眉,听到同学叫他,便轻轻举步,很随意地加入到一干同学对一幅印象派作品的品评中。 他相貌随了父亲,五官精致,样貌俊秀,原主素来舍得给儿子花钱,所以他身上的衣饰虽不说多昂贵,却都是牌子货,在同学心中,他属于那种聪明,成绩好,家世也不错的人,十分受欢迎。 就连他冷冷淡淡的模样,那也是贵公子般的矜贵。 在一众女孩子星星眼的注视下,张星星眉头攒起,略有些烦,可他也不至于对女孩子太不绅士。 一晃眼的工夫,便已忘了母亲的短信。 其实张星星虽然不说,可他一向从心里瞧不起自家母亲,终日絮絮叨叨,不会打扮,脑子也笨。 父亲虽也没学历,可好歹还知道学习,知道把自己打扮得鲜亮,可母亲呢? 他到也没有盼着父母分离,但母亲真的离开父亲,他却也不觉得有多不可思议。 张星星一向讨厌麻烦,自是不打算插手父母之间的事。 几个念头很随意地在脑海中掠过,张星星便又沉浸在画廊几幅名画绝妙的色彩中。 这次夏令营,他过得很愉快。 五天后,夏令营结束,张星星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乘车回到家,结果一敲门,开门的竟是陌生人。 张星星皱眉。 正好邻居李老师回家,看到他连忙道:“张同学怎么回来了?你爸爸早不住这里,你不知道?” 没办法,李老师先把人让到自家来,张星星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心中略有些烦躁。 他一路坐车,身上黏糊糊,而且衣服已经穿完了,现在箱子里装的都是脏衣服,往常他回到家,等待他的都是烧热的热水,搭配好的各色衣物,还有饭桌上摆满的,他最喜欢吃的食物。 现在,他却不得不拘束地坐在别人家,绷紧早就配备不看的身体等着他爸爸老接。 一直等了两个小时,张斌才出现把儿子领走。 可一回到张斌的单身宿舍,看着靠墙的上下层架子床,狭窄到连转身都困难的卫生间,除了桌椅再也摆不了其它的狭窄空间,张星星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不满。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美食 张斌拿出两盒泡面,泡好递给儿子,心里也发愁:“先凑合一下,回头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 张星星沉默不语。 他本就是个话很少的男孩子,在学校的同学眼中,他简直是电视里走出来的高冷小男神。 相貌英俊,沉默寡言。 没错,别看是连初中都没有上的小学生,但现在的孩子们都早熟,张星星他们班里已经有很多小男生,小女生开始有谈恋爱的苗头,就算不谈,但他们也都渐渐开始懂得追寻漂亮的异性。 张星星就是他们班公认的班草。 实验小学四年级一班张星星的沉默,在学校里就是让人铭记的一景,估计很多年后还会有学生记得自己小学生涯有这么一个校园偶像存在。 只是以前的沉默,和现在的沉默却有些不一样。 现在张星星心里不平静,甚至是略有些崩溃,他明天要去上课,可是却没有干净衣服可穿,至于穿着脏衣服去这一选项,对张星星来说,比让他三天不吃饭更难以接受。 张星星刚想和他爸爸提一句,就有他爸的同事过来找人,一眨眼的工夫张斌就不见了,独留下张星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枯坐半晌,茫然无措。 没办法,他只好把脏衣服拿盆子装了,艰难地端去水房,简单拿洗衣粉泡一泡就算洗,至于那些染上颜料,根本洗不下来的颜色,他自然更是无从处理。 洗了一身水,头发蓬乱,艰难地拖着衣服搭好,张星星终于更崩溃了些,他忍不住想起他妈妈的好来。 为什么他爸爸要和妈妈离婚? 杨玉英当天晚上就收到张星星发过来的一篇短信,短信里百般劝说杨玉英回去,言辞算不上殷切,还多少有些抱怨之意。 张星星自尊心强烈,并不会长篇大论,可寥寥数语流露出的也是指责杨玉英不负责任。 杨玉英略一沉吟,还是回了条信息,写明张斌‘家暴’,以至原主惊吓之余小产之事,说明两个人已无法共同生活,再次询问张星星究竟要跟谁。 “你也说了,那就是意外,再说,我爸爸不可能打你,他只是生气,砸了东西而已,他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难道还能没有心里窝火的时候?你至于就那么不依不挠的,还非要离婚?” 杨玉英冷笑:“那你就好好体谅你爸,我是活生生的人,体谅不了这些,不必再联系了。” 说完,直接拉黑了张星星的号码。 按照原主的记忆,张斌在外面斯斯文文,可其实性格脾气都不算好,不过到现在为止,到没真打伤过杨玉英,更多的时候是冷暴力。 就这回,是张斌第一次动手砸家里的东西,也是第一次有失分寸,意外抓伤了原主。 但这是一个开始。 原主在本来的生命线中默默忍耐下来,没有离开丈夫,可从此之后她的生活就陷入可怕的怪圈。 张斌似乎被打开了开关,渐渐从生气就砸东西,发展到真正的家暴。 那时候每次一看不好,原主都会找借口先把儿子打发出去,张斌对唯一的儿子也是真有感情,身为父亲也颇要面子,显少当着孩子的面发怒。 所以,张星星到由始至终都没体会过他爸爸的暴脾气。 杨玉英回忆了下原主的记忆,到觉得有九成可能,张星星在不久的未来就要见识见识他父亲的真面目了。 对此,她到很有些幸灾乐祸。 原主为她的家庭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得到的却是整个家庭的舍弃,不光是丈夫不在乎她,连儿子也将她贬到尘埃里去,这是何其荒谬? “因果可是种奇妙的东西。” 事实上不用等到将来,才短短数日,张星星和张斌就相处得万分不愉快。 张斌习惯把孩子交给原主,他只要每天回去叮嘱原主别耽误孩子学习,多给些零花钱一类的话,就可以甩手不理。 现在这么大一儿子跟在身边,事事都要他来伺候,他是万分别扭。 一天三顿饭都吃食堂,或者叫外卖,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到了开学的时候,要接送孩子上学,就算不盯着儿子写作业,只无脑签名什么的,但至少人是不能离开,放儿子自己在宿舍,那也不现实。 更不要说宿舍狭小,张斌一个人住都住不惯,加上儿子就更苦难。 不是不想出去租房子,但是经济不允许。 张星星各种培训班开销很大,以前都是原主打各种短工来负担,如今杨玉英给的抚养费也不算少,一个月一千五。 可是张斌平时开销也不小,毕竟他要照顾自己的红粉知己李小姐,在他看来,那样娇弱美丽的女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都不能是街边摊的零碎东西,那都得差不多才行。 虽然李莲自己有钱,可要是一块儿吃饭,喝个奶茶,或者李小姐不小心损毁了东西,这些都是张斌善后,他当然不可能让李小姐拿钱,一般就他自己掏了。 以前有原主贴补,他的工资全拿出去供养李莲也无妨,他从没当这是问题,可现在就不免有点捉襟见肘。 偏他又不肯在那样的女人面前丢面子,私底下的生活水平自是直线下降。 多少年来,原主亏待了自己,可没亏待过张斌和儿子,她磨练出极好的手艺,每天都要菜市场精挑细选又便宜又好的菜,精心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准备营养又丰盛的饭菜,每一次被挑剔,下一次她就努力做得更好。 张斌和张星星父子两个从来不在乎那一桌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如今吃外卖吃了三天,就感觉浑身不舒坦。 这一不舒服,脾气当然便不好。 他们两个偏还都不是好脾气的人,这日,张星星要交美术班的学费,一开口就要三千二。 张斌瞬间火冒三丈,他就是忽然火气上来,一脚踹在暖壶上,砰一声,热水哗啦啦浇在张星星的鞋面上。 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片刻才感到钻心般疼痛!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皆是茫然。 杨玉英是不大清楚这父子两个之间的事,导演这般大方,给钱给的痛快,她自然也就更用了三分心思。 而且有人求着她做各种美食,自己也能享用,她也没什么好不乐意的。 片场灯光璀璨,无数工作人员和演员们满身大汗,累得恨不能闭上眼就睡过去。 顾西风今天最累,是一场水戏,人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一泡就是三个多小时,又累又饿,还冷得厉害。 “再来一次,小顾,你记住,你是美男子,真正的美男子,连男人看到你都会手足无措,必须认真整理衣冠,否则就感到失礼的那种美男子,别说你是落在湖中,就算你人在泥坑里,你也要美。” “刚才你的表情太狰狞了些,别人看到你不会迷醉,只会被你吓死。” 顾西风满脑子‘美美美’,晕头转向地抹了把脸,苦笑:“导演,要不你试试?这湖水透心凉。” 他冻得直哆嗦,上哪去美? 抱怨归抱怨,顾西风还是抹了把脸,努力调整自己,去找感觉,不能狰狞,不能狰狞。 顾西风吊着威压一跃而下,飞入冰冷的湖水中,晶莹的水滴贴合在他光洁的肌肤上,熠熠生辉。 入水,他眉眼先是一蹙,随即舒展,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迷醉。 此时此刻,他不像是落水濒死,到像是在温暖的家里,吃一碗最亲密的人奉上的,浓香可口的暖粥。 呃! 高导演看着镜头,张了张嘴,还是没叫停。 这表情当然不对,可是,很漂亮! 他想了想,招呼编剧:“这儿改一下,小顾落水陷入昏迷状态,他想起他生命里印象最深刻的东西,唔,就女主好了,他曾和女主坐在一起吃饭,年夜饭,我看这挺有年夜饭的感觉。”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高导演顿了顿,轻叹一声:“而且现在让他去做别的表情,那也未免太为难人。” 随着食物的香气越发浓烈,就连两个演反派的老戏骨,方老师和郝老师也开始稳不住,拍摄速度陡然加快了好些。 高导演忽然就发现,整个剧组里时不时会出现的那些懒散,牢骚,磨洋工的现象竟是消失得那般自然。 哪个演员不小心没做到位,被ng,别人还没怎样,他自己就懊恼的不行。 灯光,摄影,道具,造型,化妆,一干工作人员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好些老人也没了架子,不必人三催四请的折腾。 高导演也拍过几出戏,带剧组也带了好几回,最近剧组的配合度,那真是前所罕见。 终于赶在饭食上桌的一刻完成所有拍摄,大家齐刷刷坐桌前,就连可怕的狐狸身边竟然也挤了两个老戏骨。 两位老人家今年一个六十八,一个七十三,拍了几十年的戏,都是闲不住的主,到了他们这个份上,这两位拍戏只选有趣的角色,对剧是网剧还是大投资的电影,那是完全不在意了。 按照他们的说法,都是半截入土的年纪,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 这两个一左一右,挨着大狐狸的专座,一个狐狸自己叼过来的草编坐垫坐着,慢慢一口一口地喝鱼汤,眼角的余光看见红狐狸漆黑的眼睛,还轻轻笑了笑。 他们两个身边跟着的助理简直要吓得晕死过去。 “要是累了,就回去歇歇,今天你们自己去觅食,伙食费报销,去吧。” 徐国桓徐老师笑道,眼看对面的小辈都一脸震惊,不禁更觉好笑,“我和老林都这把年岁,什么没见过?五大仙家,我们也是有所耳闻,都很讲道理,今儿小杨请客,我们是客人,胡九小姐也是客人,哪有客人驱赶客人的道理?” 众人:“……” 林修林老师哼了声:“听他说的好听,老徐高血压,冠心病,心肝肺都有问题,我这身子骨也一样不怎么行了,眼瞅着不是半截入土,那是阎王爷天天在耳边叫魂,可前天喝过小杨给准备的黑鱼汤,好家伙,看看我这腰,看看我这腿,再看看我这眼睛,起码恢复到五年前的状态。” “就为了这健康,别说今天身边坐着位漂亮狐仙,那就是给我往这儿卧一吊睛白额大虫,我也照吃不误。” 狐仙矜持地拿纸巾铺在桌前,听他这般说,顿时轻轻转头,目光幽幽看过去,嘴边露出个轻蔑的笑意。 它没开口,可这意思周围人竟然全懂了——就是一头吊睛白额虎在这儿,看见它也得跪。 高导演四下一瞄,‘呵’了声,给自己捞了一筷子菌菇,迅速埋头狂吃。 这要是稍微放慢一点速度,再客气个两句,他们敢连口汤都不给他剩。 要说也奇怪,他一向是肉食动物,可不知为什么,除了鸡和鱼外,就是那几道素材最合他的胃口。 苦瓜他平时一口不吃,现在吃得却是停不下来。 鸡汤里的鸡肉已经让狐仙小姐包圆,没他们的份,可战战兢兢伸出筷子捞两筷子菌菇,狐仙小姐到也没阻拦。 吃饱喝足,杨玉英顺手又撸了两把狐狸,剧组一干工作人员就开始收工,大家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聚在一起嘀咕。 “现在经济不景气,活不好找。” “高导演挺仁义,咱们不能不讲义气。” “要不,就不辞工了?没多少日子就要杀青,怎么也要善始善终吧?” “黄哥,你妈不是得了重病,也不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咳嗽了声,老老实实把说过的要辞职之类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其实仔细一想,他们这一生,能见到真的,活的,特别漂亮的狐仙的机会又能有几次?错过这一次,再也难得。 真不是纯粹只为了杨小姐那每天一顿,花样各不相同的美食。 《魔法房子》顺顺当当地杀青。 高导演长松了口气,赶紧背着人给编剧包了个巨大的红包。 这回他们剧组,编剧最是劳苦功高,愣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损伤整部剧本节奏的前提下,把杨玉英试验的女主妈妈从客串,改成了和几个老戏骨差不多的分量。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花絮 杨玉英收拾好背囊打算走人。 整个剧组从导演,到场务,所有工作人员,还有一干演员都来相送。 饰演女主路成成的蒋淼,息影多年后重新踏入娱乐圈里的‘新鲜人’,看到这场面是啧啧称奇,别看她们两个人演母女,但两个人的对手戏却不多。 杨玉英饰演的女主妈妈去世得早,女主还没成年,‘杨玉英’就已经去世了。 她也是寥寥几个对剧组的情况一知半解的演员之一。 杨玉英一走,她就忍不住和自家经纪人确定一下:“这位真是新人?没有背景的?我觉得应该是咱们见识短,没听过人家的大名,这有可能是一位大佬级的人物,哎呀,我前几天光顾着拍戏,怎么也没想和她联络联络感情?” 经纪人:“……你好好拍你的戏,别整天做白日梦。” 高导拉资金,拉赞助,折腾得头发都掉光的事,在他们圈子里可不是什么秘密。 这位节俭得不行,请的几个老戏骨差不多都是为爱发电,也就唯一一个宫冥宫影帝是收视率保证。 要是高导能认识几个大佬,他能愁成这样? 当然,他要真认识大佬,女主角也就轮不到自家这个差不多算是糊了一多半,前途未名的蒋淼来演。 杨玉英从剧组出来时,手机上已经加了好些人的联系方式,高导演更是一路送到出租车站,目送她上了出租车,那是相当依依不舍。 回到现在的家,杨玉英的生活又恢复到每日练功,熬药,补养身体,打熬筋骨,每天去菜市场挑选最鲜活的食材,又把院子里的小小菜园收拾好,每日食用的蔬菜,便从此有了来源。 她每天在院子里练功,明明没有灵石,自也布置不了多么好的聚灵阵法,但院子里的灵气还是一天比一天浓郁。 菜园子里种的丝瓜,西红柿等果蔬简直泛滥成灾,杨玉英食量那般大,天天都要大量消耗,却还是有些吃不完。 没办法,只好便宜了周围的野猫,野狗们。 最近周围的住户都发现自家小区的野猫长得越来越漂亮,毛发油光水滑,体态越发优雅,智商都一天比一天高,小家伙们成群结队出没街头小巷,几成一景,没几日居然还成了网红。 台星步行街这一片本就是海城繁华地带,有一条网红街道,还有不少网红小店,现在又多了几条网红小巷,叫猫巷,引来了好些游客,不少人拍各种自己与小猫的小视频,别说,这年头自己养猫不容易,可爱猫人士却多不胜数,但凡在小视频里出现几只可爱灵巧的小猫,点击率就相当不得了。 这日,杨玉英刚从市场买回来两只活鸡,两条活鱼,还有一兜海虾海蟹之类,人没进巷子,就听附近艺术学校的张老师和人说话:“是真的,那是条红狐狸,长得非常漂亮,大尾巴蓬松的紧。” 张老师神色略有些迷离,“可惜我没戴眼镜,也没来得及给拍下来,哎,真想画一画它,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画好。” 她在艺术学校教的是设计,但本身特别喜欢画画,是学美术出身,之所以住在老房子里,就是爱这一片的艺术风气。 至少张老师觉得这里每一处景色都是艺术,就是那些破旧的砖瓦,斑驳的小径,甚至街头巷尾充满庸俗的人群,都是生活的艺术。 这是张老师的原话。 周围几个大妈都被她逗笑了:“要真有红狐狸,你就别想着画了,那赶紧得给动物园打电话,再不济要报告给县衙,不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没准就是从野生动物贩子手里逃出来的。” 杨玉英:“……” 她总觉得这红狐狸三个字,让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过,成了气候的仙家都能做到不入凡人眼。 一般来说,不是有缘人想看也看不见它们。 她听小城隍说过,在如今的大齐,正经去泰山府君那边,或者城隍庙登记在册的仙家堂口,一共只有七十余。 没资格登记的野堂口到有不少,他们各个部门人手有限,大家都忙,而且各个堂口只要立得起来,大体都有些关系。 只要这些野生的堂口,不放任那些仙家闹出天怒人怨的大事,他们也都懒得理会。 杨玉英知道,胡九娘没被谁请回家去做保家仙,没立过堂口。 “哎,这位胡姑娘可是个不受约束的危险份子。” 当天晚上,她去喂食,果然见甩着五条尾巴的大狐狸蹲在屋顶上,姿态优雅,神色恬淡,左右还簇拥了一群小奶猫。 杨玉英失笑,也是无奈,只好抬起手来招了招。 红狐狸甩了下尾巴,一跃而下,迈着优雅的步子钻窗而入,居然还颇为有礼貌,也很矜持地略一点头。 “叨扰杨法师。” 胡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钢牙,自动自发地在椅子上坐好,“麻烦来两只椒盐鸡腿,再来一份白切鸡,唔,鸡汤今天晚上不喝,明天早起吃鸡汤面正合适,我是女孩子,要保持体形,胃口很小呢。 杨玉英:“……” 既然已经把狐狸招了来,那也只能好生招待着,总不好让这位已经成了精的狐仙去吃残羹冷炙。 也幸亏杨玉英这会儿到是不怎么烦做饭,主要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肯定得吃好喝好。 每日练功,烧菜,逗狐的日子,一过好几天,到也清净。 这房子越住越久,灵气越是浓郁。 与城隍庙同在一处,此地本也是灵气充裕之地,杨玉英打听了下房价,这一片的小院都是统一价,一室一厅,包含小院,卫生间和厨房的,都是六十万一套。 两室一厅的八十万一套。 另外还有四合院,两百万一套。 地价同海城其它地处相比,算是较为便宜,毕竟都是老式住房,地段虽繁华,奈何交通不算便利,居住的舒适性要差些。 她目前租住的院子就是一室一厅。杨玉英考虑了三秒钟,还是找房东去付了首付,把自己住的这一套和前排一套二室一厅的院子一起买了下来。 两套房子完全可以合在一处,打通改造。 杨玉英为此耗费了三天时光,认认真真画了设计图纸,就按照她在大顺时的住所里她最喜欢的碧海云汀阁设计。 占地面积肯定不能比,但论舒适度,说不得还能超过她原本的卧室,至少她原来睡的架子床上,很难有现在这般软硬适中,完全符合她喜好的床垫。 杨玉英稍一计算,房屋改造的费用,装修,家具布置,她不喜欢将就,那按照海城的市价,最起码也要小一百万。 “这钱还真是不够用。” 杨玉英刚考虑了一番怎么轻松地赚到块钱,就接到高导的电话,说是他联系了一个综艺节目,希望《魔法房子》一众演员,有档期的都去参加一下,也算是宣传。 从人家手里拿到的钱刚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杨玉英当然不会拒绝这种要求。 而且她对演戏很有兴趣,只要她不是真想在娱乐圈常待,进去赚一波快钱立马走人的话,想必是稳赚不赔。 既然答应高导演要参加节目,杨玉英就先拿出手机刷了一下。 这一档综艺节目叫‘那山山水那地方’,是一个旅游综艺,据说没有台本,是不是真的却不大清楚。 不过,这部综艺算不上多火到是真的。 它是苹果卫视自己发行的一档节目,一般都是每一期选老中青三代演员,歌手等娱乐圈里的明星作为嘉宾,挑选一处大齐国内的景点,完成主题任务。 这档节目是个老节目,自开播至今已经有五年时间,早些年到有过火爆的时候,但如今各类综艺越来越多,它就有点跟不上形势,收视率也不至于低得不能看,但是到底是一期不如一期的样子。 上一期的嘉宾就是从苹果卫视抓来两个主持人,以前主持新闻节目的,愣是把好好一旅游综艺给做成了农家乐产品宣传大会。 杨玉英是真心觉得自己算不上时髦,但她要真上这么一档节目,那以后再想从娱乐圈里寻个角色,恐怕只能去找乡土剧演。 却说‘那山海’的丘导演本来也对《魔法房子》剧组成员来当嘉宾这事,没多在意。 他这些日子都有些心灰意冷,上一期节目,他是刚刚拍完,一伙子嘉宾们没多少名气,竟然还各种骚操作,闹腾得他绞尽脑汁去帮着剪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救。 “再这么下去,怕是这档节目要完。” 丘导演毕业就入职苹果卫视,做得第一档节目就是‘那山海’,当时他可是风光无限,也曾被誉为才子来着。 “我到不怕没饭吃,就是可惜了我这节目,还有小赵几个孩子得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了。” 丘导演叹了几声,自言自语,刚端起茶杯就听后头小赵嗷地叫了一嗓子,他吓得手一抖,茶水悉数糊裤腿上。 “……” 幸亏这水是温的。 丘导演冷笑三声,大跨步走过去,一拍小赵的肩膀,还未说话就被他扯住胳膊:“老丘,你看,逗死了,哈哈哈哈哈!” 此时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魔法房子》的花絮。 顾西风和蒋淼面对面站在玉璧一般的湖岸,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男子容色之秀,天下罕见。 女子脸颊上一抹娇艳的红云,妩媚动人。 “卡!” 随着一声画外音,就见顾西风猛地把蒋淼往旁边一甩,拔腿就跑,修长的腿一迈,直接跨过石头,直接扑到旁边桌前,夺取唯一剩下的一个位置。 蒋淼气得破口大骂:“说好的照顾我一生一世,对我掏心掏肺,连只烤鸡也不肯让我?” 顾西风已经吃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地道:“行了行了,我的心肝肺你都可以拿走,它的心肝肺不成。” 弹幕:“呵呵,真是人不如鸡腿。” “亲爱的,你要是爱我,今晚的烧鸡把两个鸡腿让给我呗!”“那我明天再爱你好了。” “……” 丘导愣了下,看着弹幕上花样百出的调侃,也不禁失笑。 其实论搞笑,很多特意制作的搞笑视频比这些有趣,可这视频里顾西风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都是真实。 这世上唯有真实最动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演技太好,反正现在丘导就觉得,顾西风就是觉得鸡腿比蒋淼重要一百倍。 “哦呜!” 丘导正走神,就被小赵一嗓子惊醒,定睛一看,顿时屏住呼吸。 只见湖对面青石上跳下一只狐。 火红的皮毛,闪亮的眼睛,步调优雅,速度极快,也就眨眼的工夫,竟乘上独木舟过河,走到餐桌边,晃着尾巴落座。 只一瞬间,桌边无数人尽皆挤到对面去,独有大狐狸占据大半桌面。 杨玉英专门拿盘子盛了两只烧鸡端到它眼前。 丘导一下子就看得入了迷,实在是这狐狸太漂亮,动作更是充满灵性,他甚至能从那双狐狸眼中看出它对周围众人的不屑一顾。 小赵:“……饿了。” 丘导演也忽然变得特别饿。 要知道,他虽然没有厌食症,可自从过了三十岁,经常是整天整天的感觉不到饥饿,再不如年轻时那样贪嘴。 “高导这回可真是有点东西。” 他都开始期待这部《魔法房子》最后能拍成什么样子。 高导演和小赵这一批,属于反应较慢的一类,如今网上的‘狐迷’已经有七八万,他们中可能不知道《魔法房子》的主演是谁,导演是哪个,或者根本不知道有这部剧存在,只是单纯地《魔法房子》的官网当冲了宠物博主。 很快就到了‘那山海’拍摄的时候,节目组确定的拍摄地就在天济城最有名的老城隍庙。 老城隍庙依山傍水,也是天济城最热门的旅游景点,外地游客若不来城隍庙,简直等于白来一趟天济城。 杨玉英自己坐着动车从天济火车站出来,就看见节目组高高举起来的牌子。 小赵一看到杨玉英,登时口中唾液增多,脑子里瞬间浮现出焦黄的烤鸡腿,鲜香可口的红烧鱼,嫩绿的凉拌青瓜……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成精 “杨小姐,来,请上车。” 小赵在看到《魔法房子》的那些花絮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吃货。 他当然喜欢好吃的东西,口腹之欲,本为人之大欲,但平时工作繁忙,随便整个快餐他也吃得满足,对于食物,终归是能入口,便吃得进去,味道鲜香浓郁自然更好。 可真不像他几个爱美食的朋友一样,见天地看美食节目,琢磨着折腾出几个新鲜花样,再不然就是逛美食街,去口碑好的老店探店,反正为了吃到美食,愿意付出百倍辛苦。 小赵就不成,他觉得为了口吃的,付出高额成本很不划算,别管什么样的食物到了肚子里,还不都是一回事! 但是,对于各类正经美食节目都无感的他,却在几条花絮上面栽了跟头。 最近小半个月内,光是伙食费,他竟然花掉了以往将近两个月的才花得完的,一回神想到这些,小赵再看杨玉英,眼神顿时变得无比纠结,既欢喜崇拜,又有点……嫌弃。 杨玉英:?? 她平日觉得自己颇能洞察人心,即便比不上林官,也比夏志明强些,现在却是忽然有点搞不懂,这些年轻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小赵客客气气地过来替杨玉英开门,顺便伸手接过杨小姐的背包。 杨小姐只带了一个军绿色的双肩背包,包不小,可是比起其他女星动辄七八个巨大行李箱来,真是简陋许多。 “杨小姐还有没有别的……行李?” 小赵伸手一接,只听咔嚓一声,脸色惨变,整条胳膊顿时垂下去,他面上露出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低头去看落在地上,愣是把青砖砸出小小浅坑的背包。 杨玉英也一惊:“哎呀,忘了。” 她检查了下小赵的手腕,轻轻一揉动,咔嚓,瞬间把脱臼的手腕又给掰回去。 小赵:嗷嗷! 眼泪刷地落下,脸色从惨白到涨红。 后头摄像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看到小赵脸上的泪珠才反应过来,本能地看了眼摄像机。 幸亏刚才开着。 摄像庆幸的表情顿时让小赵变脸,讷讷半晌苦笑:“杨小姐,您这背包里到底装的什么?” 杨玉英轻咳了声,拎起包,一只手拎带子,一只手打开第一层外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小小保温杯。 一旋开盖子,便露出里面果冻一般浅绿色的膏药,直接伸手挖了一点,均匀地涂抹在小赵的手腕上。 刚一涂抹上,小赵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刚刚涂过润滑油的轴承,变得非常舒适。 他其实因为用电脑用得多,手总是不舒服,不舒服的时间太长,到好像已经忘记以前健康的手腕关节到底是什么样子。 此时手腕凉丝丝的,偏又有一股暖流渗入骨头,随着暖流从手腕向整条手臂蔓延,竟然连沉重的肩膀都越来越轻松。 小赵轻轻吐出口气,惊问:“杨小姐,你这是什么神药?” “不算神药,我最近在减肥,活动量大,就按照家传的秘方做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来用。”杨玉英轻轻松松的拿着背包,看样子不比拎一块儿豆腐更费尽,直接开后备箱,扔进去,一气呵成,又开了车门上车。 小赵瞥了一眼好似重心下沉的商务车,吐出口气,摸了摸手腕,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副驾驶座上。 接下来便一路顺利,顺顺当当地直奔节目组的拍摄地点。 城隍庙周围都是步行街,车开不进去,小赵纠结半天,还是假装忘了自己身为男性的自尊心。 哎,人家背着背包可以健步如飞,他要是还想去表示一下,试图替姑娘负担点重量,那就只能学蜗牛,一点一点地往前爬了。 两个人加摄影师,一前一后走到城隍庙附近,远远一看,就见节目组已经集结得差不多。 主持人王婵和周海涛,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正一应一和,唱作俱佳地逗闷子,哄得蒋淼笑得完全不顾形象,都快看不见眼睛了。 两个人转头看到杨玉英,顿时肃然,恭恭敬敬地学着法师们的礼仪,右手扣左肩,略一躬身:“恭迎大法师。大法师,您看看我们两个,这模样,这气质,比蒋淼要强上一百倍吧?不如您收了我们当徒弟,也让我们做一回法师?” 杨玉英一扬眉:“两位大明星想考法师?哎,法师没前途的,光是资格证一级一级地考上去,就要耗费半辈子的时光,拿到资格证也赚不来钱,反而天天花钱,个个赤贫,说不定今天考上法师,明天丢了性命。你们当明星多好?我就忒想当明星,这不前阵子有个剧组要拍个戏,叫什么《魔法房子》,我就很想去做一做主演的,本色演出,肯定能演得好。” 她语速又轻又快,嘴皮子十分利落,脸上眼睛里全是戏,气场更强,台词一说,就活脱脱剧本里的大法师活了过来,愣是压得两个主持人满眼蚊子圈,齐齐拱手告饶。 众人都笑,蒋淼故意向后退了几步,躲在顾西风后面,小声道:“哎,和杨姐录节目,我太吃亏了!” 杨玉英眨了眨眼:“哪有的事,分明是我吃亏,我给你当了这么久的妈,都把我当老了。” 蒋淼:“……我是不是被人占了便宜?” 众人更笑,整个节目组的气氛顿时变得更融洽了些。 这一次的节目嘉宾,主要是《魔法房子》剧组的人,除了蒋淼,杨玉英,顾西风,另外就是徐国桓和林修这两位老戏骨。 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一位嘉宾,是新出道的年轻歌手,叫孟雁,只有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此时身上穿着一身特别规矩,特别显小的学生装。 这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去参加综艺节目,到像是一大家子相约旅游。 不过这就是旅游节目,到也相得益彰。 正说话,导演组那边就有人送了个巨大的牌子,牌子上面一手狂草——据闻,有缘人能从城隍庙里得到护身符,今天剧组里的有缘人便是赢家,有神秘大奖赠送。 “这写的什么?” 顾西风满脸懵懂。 他只觉得这一行字不像字,根本就是鬼画符。 徐老师和林老师笑起来,对视一眼,目光闪烁,却是都一摊手:“我们也不知道。” 顾西风:“两位老师,你们这瞎话也编得太不走心了好伐,导演,我申请使用手机,现在这种时候肯定要借助广大网友的伟大神力了。” 一行人都笑得不行,导演居然打出个‘准’字。 顾西风顿时狂喜,他虽然名气不很高,但好歹也是个相貌英俊的娱乐圈小生,粉丝众多,刚把节目组给的题目拍下来,发到网上,网友们顿时回复了留言。 ——意思是,谁能把金钱扔到金钱龟的后背上,且扔得最多的就是赢家。 这样的回复一连好几条,顾西风一看就连连点头:“这回节目组可算是做了人,我记得是哪一期来着?节目组简直不当人,竟然让嘉宾们不使用手机,不联系亲朋好友,不说明是在录节目,不提供任何道具,想办法从一群陌生游客手里赚或者借一千元,如果赚不到,借不到,通通步行回酒店。” “嘉宾里还有咱们廖文燕廖老师,那可是苹果卫视的自己人,竟然也被坑得满头包,尤其是……咳咳,总之,节目组对咱们算比较温柔了。” 当时拍节目,廖文燕特别倒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一辆豪车走去,打算拿自家翡翠耳坠卖了。 结果刚过去没说三句话,就让人推了一把撞墙上差点撞成脑震荡。 廖文燕是苹果卫视的招牌,当红演员,主持人,还是个绝色佳人,正经的影后,这般丢了颜面,若非她脾气好,绝对是热搜爆款的大事件。 苹果卫视肯定不喜欢这样的热搜预定。 廖文燕是倒霉地碰见个姓宋的霸道总裁,霸道总裁正在上演灰姑娘和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到底要选谁的戏码。 遇到这等事,那是谁也没法子。 顾西风嘴里嘀嘀咕咕地埋汰节目组,眼睛却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城隍庙东门前的喷泉广场处围着好些人,男女老幼都有,他挤进去一看,果见喷泉池子水波荡漾,从巴掌大,到小磨盘那么大的金钱龟,隐隐约约有好几只。 只是池中莲叶密集,水草摇曳,金钱龟隐于叶下,一时到看不清楚。 池中央的喷泉口处,硬币遍布,周围行人也人皆拿硬币瞄准金钱龟的后背投掷,场面十分热闹。 “哈哈哈,我喜欢这个活动!” 顾西风身手极灵活,三步并作两步就挤开蒋淼,钻入人群,他钱包里一堆积压的硬币,此时取出一枚,认认真真瞄准。 摄像连忙跟上去。 其他人也凑过来看。 蒋淼翻了个白眼,却道:“玩这一手,顾西风可是占老了便宜,他经常去射箭俱乐部,拿过证书的高手。” 顾西风一边瞄准,一边翘着嘴角道:“咱们比赛,赢家今天能替要求怎么样?放心,要求绝不过分,我最多也就让你们给背个包,捏肩捶背什么的,比不比?” 徐国桓和林修两位老师,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看:“比赛?我们这把老骨头就不成了,只能看着你们年轻人玩。” 其他人也是个个微笑不语。 到是小高中生孟雁跃跃欲试。 顾西风一扬眉,果然很有架势,嗖一声,硬币飞出弧线,直直朝一只优雅地浮在水面上的金钱龟投去,力度恰到好处,准确度也颇高,很明显是要中。 “我先……得一分!” 顾西风的得意还写在眉眼间,就见那只金钱龟在最后关头,硬币落在它后背前的一秒钟,忽然唰一下把身体竖起,只露一只小脑袋和两只前爪在水面上,轻轻调转身体,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顾西风瞟了几眼。 一阵冷风吹过。 顾西风猛地一挑眉:“呵,它笑话我,你们看到没有?” 噗! 他话音未落,金钱龟忽然喷出一股水,直接浇了顾西风一头一脸。 众人:……哈哈哈哈! 摄像连忙给了顾西风一个近景镜头。 蒋淼笑得不行:“我猜,顾小帅哥在电视屏幕上的表情,一定比现在还好看。” 接下来,顾西风一鼓作气,连扔三十八枚硬币,然后被小金钱龟们花样百出地狂耍了三十八回! “我还真就不信了!” 顾西风气鼓鼓地瞪大眼,越发上头,于是再被教做人十一次。 “啊啊啊!这几只鬼肯定成精了,谁扔也没用,扔不中的!” 杨玉英失笑,这话到也有两分道理,别人没注意到,她可看得清楚,喷泉东边的凉亭里,那位小城隍正和几个中年人在搓麻将。 刚才顾西风投硬币时,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力量从那边来。 所以这并非金钱龟成精,而是城隍爷忽来了兴致,在戏耍顾小帅哥。 杨玉英看了看天色,正准备去找找城隍庙里的护身符在哪儿,那边却是吵闹起来,顾西风和蒋淼吵得全情投入。 一个非说金钱龟故意的。 蒋淼只当这迷信说法就是个笑话。 “……试试就试试。”蒋淼猛地一扬眉,“大家都试。”她顺手一抓,抓住杨玉英的胳膊,把人拉过去,还找林老师要了一把硬币。 杨玉英失笑:“你们居然还有随身带硬币的习惯?” 她被推到前头,想了想也不推辞,虽不知这么拍,到底有没有节目效果,效果是好还是不好,但总比冷场要好。 杨玉英取了一枚硬币,在指尖上掂量了下。 顾西风哼哼道:“我知道杨小姐好身手,可这些金钱龟明显成了精,根本投不中的……” 杨玉英的硬币轻飘飘地飞入池中,顾西风的话语声尚在耳畔,就见池中一金色的,小磨盘大小的龟忽然急速上浮,四爪努力拨水,竟比游鱼还快,恰到好处地迎着硬币而来,稳稳当当地拿头顶了下硬币,又是一接,以口衔之。 众人:“……” 顾西风揉了下眼睛,连徐老师和林老师两个也不觉上前,半晌骇笑:“怕不是真的成了精。” 小金钱龟小小的脑袋,不大的身体,明明也无多大的动作,可竟能让人觉得,它的表情十二万分的愉悦。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台本? 节目组的一干嘉宾尽皆惊呆。 就是蒋淼这位并不怎么信那些奇奇怪怪东西的,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眼前都有那么一丁点晃悠。 众人看看杨玉英,再看看水面上叼着硬币,得意洋洋的小金钱龟,还没吐出心底那口气,就见整个池水翻涌,不知多少乌龟,游鱼齐帅帅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水浪,阳光下几成彩虹。 所有乌龟,游鱼明显是追着那只叼到硬币的小金钱龟在跑。 众人面面相觑,小高中生孟雁眼睛一亮,先捋起袖子,取出一枚硬币,瞄准了三秒钟,唰一下投出去。 他轻喝一声:“中!” 就见几尾红鲤鱼啪一声拍了下水,水花特别巧地击中硬币,砰一声,硬币反弹回来正中孟雁脑门。 众人:“……这到真是中了!” 孟雁:?? 池中的鲤鱼,小金钱龟们仿佛忽然急切起来,动静越发大,已然引起周围游客的关注。 杨玉英轻笑一声,迅速抄起一把硬币,以天女散花的形式泼洒而出。 霎时间,水池中鱼跃龟游,就连一直沉在池底深处的几百年的老乌龟都浮上水岸,争相追逐硬币,抢到的便欢欣雀跃,抢不到的明显气急败坏。 一池的鱼龟,简直和争抢玩具的幼稚园小盆友们相仿佛。 霎时间,周围的人都被吸引,纷纷移动脚步。 人人都因见到这般奇妙的景象而诧异不已。 “硬币上沾染了什么吸引鱼类的味道吧?乌龟和鱼应该是一个食谱?” “我看是高科技的鱼饵才对。” 杨玉英把最后一把硬币撒完,趁着游客们一拥而上的间隙,顺顺当当地闪出人群,到是节目组一干人等都陷入人潮,挣扎了半天才挣扎出来,个个是心有余悸。 顾西风满脸郁闷:“我的天,杨姐这是开了挂吧?” 蒋淼意犹未尽地踮着脚向里面看,半晌才讷讷道:“这回赢家是杨姐?别人再挣扎也无用,可才过去不到半天,素材够了没有?我们还要继续拍吗?” 导演组那边一行人齐齐摆出冷漠的死鱼眼,不做半点回应。 顾西风鼓了鼓脸颊,小声哼哼:“肯定是在烦恼可用素材太少,嘿,要不是小爷机灵,还知道搞个比赛活跃气氛,这节目更没法子看了,话说,策划得有多白痴,这都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主题任务?” “要我说,既然来了城隍庙,就该策划点传统文化相关的活动才对,比如说咱们分别做导游,给游客们讲解城隍庙的历史,能赚到钱最多的人算赢?你看看,我们肯定能遇见五花八门的游客,节目组再给找几个托,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素材一准比现在多得多,而且,还贴合我们旅游节目的主题。” 顾西风小模样骄傲的紧,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资深策划。 徐国桓和林修简直有点不忍心看他。 趁着顾西风发疯,还牵扯了小高中生,另加两个漂亮姑娘的工夫,他们两位老人家已经对城隍庙进行了一番深入细致的了解。 他们两个都是和人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精,三言两语就勾搭到城隍庙的庙祝,了解了一大通天济城城隍的各类消息。 这庙祝是个年轻人,叫周博,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斯斯文文,还戴着一副眼镜,身上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身大齐国举办大型活动时,大家经常穿的礼服,褒衣博带,但改良过,看起来要比繁复的礼服简洁许多。 周博其实不是什么庙祝,他们城隍庙也没有庙祝,他是天济山升龙冠的道士,城隍庙的管理人员。 说是管理人员,其实就是放在前头打杂的,负责和大齐朝廷官府,以及信众们打交道。 人们都说他是庙祝,他也不反驳,反正无所谓,做得就是庙祝的事。 徐国桓和林修一开始只是想从庙祝口中套出护身符的消息来,但一交流,却是一下子就忘了本来的目的,反而兴致勃勃地听了一肚子城隍的故事。 实在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庙祝,着实是个导游精英类人物,讲故事时讲得特别真情实感,就好像城隍的确存在,每日都要坐堂,处理各种繁杂事务,简直像是比如今大齐朝的知府衙门还要繁忙。 两位老人家听得津津有味,都快把正事给抛在脑后,等回过头,看到导演组那边几个编导全都挤眉弄眼,使劲跺脚,各种比划,才恍然:“对了,我们想求几道平安符,护身符,不知道城隍庙这边有没有符咒可以请回家?” 周博失笑:“我们城隍庙里的几位法师不大擅长符咒,如果你们想求护身符,应去东岳庙寻梨寒大法师。” 他扫了眼不远处躲躲藏藏,却躲得并不算好的摄像机,又笑道:“若说我们城隍庙的法师里,到也有几个擅长符咒的,安东法师擅长镇煞神符,但一个月也画不了两张,通常留存自用,或者送给同道中人,到是齐舟法师擅长不少杂符,例如安眠符,净水符,清凉符,驱蚊虫符一类,时常赠送有缘人,不如两位到前堂地藏王菩萨那儿拜一拜,说说自己的要求去?” 徐、林两位老师顿时了然,使了个眼色就直奔前堂。 导演组这边,丘导演虽老和人嘀咕,说不知道他家这节目什么时候能起死回生,可真拍起来到很佛系。 台本不是说完全没有,可只有两个主持人有,也不是完整的台本,自由度非常高。 至于嘉宾们,那是真正懵懵懂懂,谁出彩谁不出彩,全看他们本人的魅力如何。 此时这两位老先生积极行动起来,直奔地藏王菩萨的神像,顾西风,小高中生,并蒋淼却是完全懵懂状态,几个人直接盯着导演组的方向,试图得到点暗示,就见编导各种疯狂使眼色,且举起草书写的任务主题各种摇晃,他们才倏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蒋淼最先反应过来,翻出狂草写成的任务题目,仔细看了半天,犹豫道:“最起码这几个字能认得出来,这是不是‘护身符’?” 孟雁恍然大悟:“林老师本身擅长狂草,乃是大齐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家,他肯定看得懂。林老师和徐老师呢?” 所有人四处打量了几眼,却是已不见徐,林两位老师的踪影。 顾西风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盯着导演组的方向望眼欲穿,到了现在,他也隐约猜到自己可能被耍了……似乎也不能算是被耍,那这算什么? “啊啊啊,我的粉丝们,诸位网友,你们可别坑我!” “噗嗤!” 蒋淼笑了声,转头就开始四处寻找徐国桓和林修两位老师。 城隍庙前人头涌动,找人有些难度,但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干看着,总是会给出一些或真或假的提示,溜得一干嘉宾团团转。 一行人找了半天,终于在大殿前找到徐国桓和林修,两个人神色恬淡,面上笑眯眯的,到看不出什么志得意满,但他们眼角眉梢处写满了惬意,一人手里拿着一包城隍庙这边最有名的风味小吃,糯米滋,吃得正香甜。 顾西风‘呵呵’了两声,低头看他满城隍庙各个角落乱走,被人踩踏得装饰物都脱落的可怜鞋子,叹了口气:“两位老师,别藏着掖着了,到这个份上,好歹告诉我们任务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行。” 林修极好说话,“就是让你们去找护身符。找到的算赢。” 徐国桓也笑道:“快点啊,这个点城隍庙里各位法师要去吃饭了,找不到可就是找不到。” 顾西风转身就跑。 一行人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愣是折戟沉沙,人人哀叹。 蒋淼气喘吁吁:“导演,我抗议,以后再也不来参加你们这节目了,啊啊啊,气死人!” 徐国桓和林修都被逗得轻笑:“还有十分钟,不好意思,我们两个预定此次优胜,导演,优胜给什么神秘大奖?” 导演组方向轻轻举起一个牌子——‘十万元支票一张’。 杨玉英眨了眨眼:“唔。” 她想了下,起身走到旁边小卖部里,从里面买了一本习字本,外加一支中性笔,伏在石桌上刷刷刷开始画护身符。 画好,她便起身看了看凉亭,朝小城隍招了下手,小城隍一路飘过来,看了眼杨玉英写的东西,随手从衣带上摘下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方印信,直接盖上去。 瞬间,整张纸金光灿灿。 小城隍笑道:“要说画符,还是庙里自制的符纸好用,就是如今会画符的人越来越少,一群法师都没耐心精研技术,一年比一年差。” 杨玉英抄起画好的符,悠悠闲闲地走到导演组的方向,直接把‘符’往桌子上一拍:“我当为优胜。” 丘导演:“……” “噗嗤!” 一干嘉宾都笑起来,林修和徐国桓也笑,笑半晌,林修就道:“说起来,杨小姐这一笔字到是千金难买,好的很。” 杨玉英眨眨眼:“看来徐老师和林老师对自己得到的符很有信心?导演,你说我们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丘导演:“……我说可不管用,来,有请城隍庙常真人。” 剧组一干工作人员纷纷起身,迎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道士上前,道士神色平淡而和煦,先和几位嘉宾和导演等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笑道:“要说护身符,我们城隍庙唯有齐舟法师能画,也不算好,真不如人家东岳庙的真人们更擅长。” 他低下头,看了看林修和徐国桓求来的符,轻笑:“不错,齐舟法师的护身符,算是……” 一句话未完,中年道士忽然住口,目光瞬间转移到杨玉英拿出来的习字本上,猛地抬手揉了下眼睛。 嘉宾们挤眉弄眼,都有些好笑。 丘导演一本正经地问:“现在有两位嘉宾拿来了……符,请问常真人,哪位求到的符更胜一筹?为本次的优胜者。” 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可是该有的环节那是一步也不能少。 常真人沉默半晌,把杨玉英画的符轻轻拿起,小声道:“如果我说,这位小姐输了,不知道这符能不能送我?” 众人:?? 常真人轻叹一声:“算了,我好歹也得要些脸面,这位小姐求到的这张符,虽不知是哪位大法师所赠,但至少整个天济城再也不可能有比这张符更灵验的平安符了,所以,优胜者应该是这位小姐。” 丘导演嘴角抽了抽。 嘉宾们皆是无语。 孟雁哭笑不得:“……导演,我没接到台本,听说咱们这节目向来没有台本,难不成您改了主意?那到也无妨,反正这年头没台本的综艺才是凤毛麟角,可你这本子也写的太,太……” “太离谱。” 徐国桓无语道。 丘导演:“……冤枉,不是,常真人,您是不是再给好好看看?” “不用。” 常真人握着习字本不肯撒手,恋恋不舍的很,小声问,“小姐,不知道你这护身符卖不卖,市价五十万,我给你翻倍,你看如何?” 众人:“……” 杨玉英还没说话,常真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只手,一把将习字本抢了去。 常真人大惊失色:“谁!呃,师叔。” 他猛地转头,看到身着褐色道袍的年轻人,顿时把狰狞的表情一收,换成斯斯文文,恭恭敬敬。 “一百万?你打发叫花子么?” 年轻道士哼了声,“三百万,小姐想出手尽管联系我,我姓曾。” 他取出一张名片,同习字本一起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杨玉英挑了挑眉,只看丘导演:“应该算我赢了?” 丘导演苦笑:“虽然好像是,可我已经能想象得到观众们会怎么埋汰我家节目。” 他赌咒发誓说自家节目真没给演员台本,怕也没观众会相信。 杨玉英莞尔:“我都不在意,导演你在乎什么?” 丘导演:“也是。” 一干嘉宾懵懂中,丘导演一槌定音。 此次优胜者,就是杨玉英。 林修心下意外,忍不住凑杨玉英身边:“你是不是和城隍庙的法师很熟?”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画符 此时孟雁,甚至包括蒋淼,都有那么一点怀疑他们这位丘导演在搞事情,杨玉英拿个习字本,画了一堆鬼画符,底下再写上护身符三个字,怎么可能就真成了城隍庙法师们都承认,而且争相抢夺的东西? 城隍庙两位真人,都是丘导演请来的托的可能性,明明要大得多。 事实上,连丘导演自己都差点要以为,他就是找了托,只是自己不小心失去了那段记忆什么的。 可林修林老师却是对传统文化研究很深入,他也研究城隍神,自然要了解代表本地历史的城隍庙的历史。 林老师做了多年的研究,对城隍庙明面上露出来的几位道士都相当了解。 他到不认识常真人那位师叔,可是常真人他到是知道,大齐道盟的注册道士,曾经去过皇家道院讲学,资历深,在整个大齐道士行当中,这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林老师实在不觉得常真人会放下架子,给苹果卫视这一档都快落幕的节目做托,还是这样的托。 就算后来来的那位师叔,也是常真人找来的托,光一声‘师叔’,便让常真人很没有面子。 再者,他看得出常真人在那位师叔面前是真有些恭敬。 他仔细一琢磨,到觉得常真人和杨玉英杨小姐有很深的交情,深到愿意为了她做这些常人无妨理解的事情,更合理一点。 杨玉英略微沉思,迟疑道:“熟,到算不上,不过也认识,我和常真人的顶头上司是邻居,他上司经常想到我家蹭饭吃。” 林修恍然:“怪不得。” 看来这交情是够深的,常真人都拼到这个地步了。 林修一拍额头,哭笑不得:“小杨,你还是太年轻,像你这么炒,非炒糊了不可。” 杨玉英笑道:“我只要优胜奖金就好了。” 一群嘉宾都当她在开玩笑。 诚然,参加这节目的嘉宾都不是特别出名的人物,《魔法房子》剧组的这几个,更是前程未知。 但即便如此,他们好歹已经在娱乐圈里站住了一只脚,有戏可拍,有节目能参加,那就已经比娱乐圈里大部分人混得更好,谁会在乎十万块钱? 一晃眼,已经到了晚八点,夜幕降临,城隍庙周围街市上齐刷刷地亮起灯,灯光璀璨,光是这夜景,随意一拍便美不胜收。 大家刚说好好逛逛夜市,结果忽然就下起雨来。 导演吓了一跳,赶紧招呼所有人收拾东西。 “快,车呢,先把咱们那一摊子东西都盖上防水布,摄像机关机就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一箱子古书,还有那些笔墨纸砚,必须保护好。” 一干工作人员,连嘉宾们也加入,大家一起紧赶慢赶,终于把所有道具箱子,比较不防水的器械都给遮挡严实。 风越吹越大,雨水也越下越大。 车迟迟不到,不多时,丘导演接了个电话,登时变了脸色,气道,“越着急越麻烦。” “前面堵车,都堵了半个多小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疏散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丘导演急得团团转,“早知道我就不该偷这个懒。” 徐国桓的脸色比丘导演还要难看。 最近,除了‘那山海’这个节目,丘导演还接了一个古董方面的纪录片的拍摄任务,纪录片需要用到很多古董方面的道具。 正好下一期节目讲笔墨纸砚,徐国桓家的公子喜欢收藏古纸,古砚,更爱古书,家中有一个大书房,里面的藏书都是祖孙三代人积攒下来的,要说特别名贵,到也不至于,可有钱难买心头好,徐家人喜欢这些东西,当然就觉得这些书本,笔墨纸砚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古董收藏。 徐国桓让丘导演一纠缠,就答应把家里的东西借给他用,这回到城隍庙这边拍摄,他就捎带着家里的宝贝一起来的。 上午其他嘉宾都没到时,丘导演和徐国桓,还有林修,三个人喝着茶水翻检古书,显摆了半天,那是美滋滋的很。 本来拍摄之前,徐国桓就想先把这些古籍都运回酒店存放,等拍摄时直接送去摄影棚就是。 结果丘大导演懒得折腾,非说等拍摄完了一块儿运送,反正现在秋季来临,白天也是艳阳高照,天气预报都是晴天,谁也没想过老天会忽然下雨。 “我这藤条编的箱子,肯定受不住风吹雨打,好几本古书书页很脆弱,平时我连晾晒都很小心。” 徐国桓眉头紧蹙,眼看风吹得树叶落了一地,树枝疯狂摇摆,蒋淼这阵子为了戏在减肥,瘦的皮包骨,此时在风雨中几乎站立不稳。 丘导演拼命把防水布往徐国桓的书箱上面走遮挡,又让人检查他们搭起来的棚子,一时忙得都顾不上那些拍摄用都的器材,这些器材虽然不说特别娇贵,可好多都不是防水的,小雨到无妨,这样的大雨浇一遍,回头真得自求多福。 如果有几样机器给他闹个别扭,损坏个零件什么的,丘导演非得把棺材本都给赔进去不可。 眼看雨水越发大起来,竟是瓢泼一般,虽有棚子,可光是风吹而入的雨水就将地面浇成一片‘汪洋’。 杨玉英凑过来,左右看了看,直接喊丘导演:“先搬去大殿。” 常真人略微犹豫,看了眼杨玉英,到底还是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搬起被防水布包裹了三层的书箱,喊着号子艰难朝城隍庙的大殿挪动,这时,忽然一声惊雷。 “啊!” 只听哐当一声,书箱脱手而出,徐国桓脑袋一晕,顾不得矜持,惨叫出声:“我的书!” 杨玉英一伸手,一米高的书箱被她抄在手里,也是一沉,将将要脱手,小城隍带着几个人瞬间出现在她身边,齐刷刷伸手托住书箱。 小城隍笑眯眯:“来来,我来帮忙,等下吃火锅如何?下雨天,刮风天,什么天都适合吃火锅呢,我知道那群小道士养了一池子天鹅,啧,肯定肉质鲜嫩。” 杨玉英:“……今天只吃羊肉。” 小城隍耸耸肩:“羊肉也行,不过,羊肉也好,猪肉也罢,和天鹅肉也没什么区别嘛。” 但是天鹅很漂亮,是保护动物,唔,家养的也不能吃。 杨玉英就这么一只手托着口大书箱,轻轻松松送到了大殿里。 一行人都挤进大殿内避雨,还有不少游客,徐国桓是什么都顾不上,抱着自己的书箱,紧紧张张开始拆,一边拆一边求满天神佛保佑,三下两下先拆了杨玉英送过来的这一箱,一看之下,徐国桓都有些惊愕。 藤箱干燥而温暖,唯一沾上的一点水珠,还是他现在不小心蹭上去的。 徐国桓:“……” 丘导演大为欣慰:“哈哈哈哈,说不定是城隍爷他老人家在照看我们。” 话音未落,那边就一片惊呼哀叹生。 后头几个箱子一开,最外侧,最上头的古书古籍都被雨水浸透,几个开箱的工作人员连碰都不敢伸手去碰。 徐国桓脑袋里一炸,鼻头酸涩,眼泪几乎要滚落,更是十二万分地担忧,怕自家儿子看到这些书现在的模样,会一生气把他这个当爸的给吃了。 “哎!” 他儿子简直是拿自家这些宝贝书籍当亲爸。 不光徐国桓急得满头大汗,丘导演更是眼前发黑,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他急得简直要去撞墙,杨玉英沉吟片刻:“唔。我记得城隍庙的杂符里有防潮符来着?常真人,给我拿……一,二,三,三张黄纸过来,还有朱砂,毛笔。” 常真人登时眼前一辆,还没说话,他那个年轻的小师叔亲自捧来桌案,桌案上朱砂,黄纸,笔架一应俱全。 杨玉英道了声谢,又叫徐老师过来,把他刚才拿到的护身符和化食符打开看了看,仔细想了想,就落笔在黄纸上画出符文。 流畅的线条在笔尖划过。 常真人就忍不住凑过来仔细看,越是看,脸上表情越是复杂。 如今他们升龙观中会画符的法师只有六人,年轻一辈里只有宋贤师弟在这方面有一点天赋,但离入门还远。 眼前这姑娘,有三十岁吗? 难道又是小师叔那样的天才人物? 这世上的天才未免太多。 常真人心中郁闷,不免想起当年自己学画符,怎么也画不好,万分沮丧时师父说过的话,他老人家安慰他说,修道本就是少数人的事,他画不了,那这辈子若无机缘,就是画不了了,很不必强求。 师父觉得那是安慰,他听在耳朵里只有郁闷。 虽然他不会画符,但到底修行多年,品鉴还是会的,眼前这位愣是照着护身符与化食符,推测出防潮符的画法。 他认得出,这正是他们升龙观内一脉相承的画符技法。 “天才啊!” 常真人幽幽一叹。 杨玉英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她只是不笨,只是本来就擅长阵法,一通百通罢了。 三道符画完,杨玉英朝小城隍使了个眼色。 常真人看他画完,也甚为钦佩,只是——“防潮符的确有防潮之效,但这些书已经浸了水,用处不大……” 杨玉英随手把符纸贴在书箱外壁,霎时间,整个书箱上水汽向外弥漫,徐国桓和丘导演一不注意,衣角湿了一大片。 也就是瞬息之间,三只几乎淌水的箱子就恢复原本的模样,一丝水汽不沾。 本来书页都粘在一处,水渍浸染下,封皮泛黄的古籍也恢复如初。 丘导演擦干净手,小心翼翼捧起一本翻看,脸上露出一丝不敢置信,抬头惊道:“……这符咒当真管用?” 一众工作人员茫然点头。 徐国桓抬头看向常真人:“原来这还是作用不大?那作用大的符咒是什么样子?”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符,一下子就觉得手头万分沉重,好似捧着一笔巨大的财富一般。 “不知道你们城隍庙的这些符,要花多少钱请?” 常真人:“……这类杂符五十一张。” 刹那间,常真人就被徐国桓,丘导演,还有一干工作人员给淹没掉,周围一直在看热闹的游客也簇拥过来。 一群人急着要求购,不对,请各种符咒回家。 常真人挣扎了两下,哭笑不得:“没那么多,一个月也画不了几张。”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疯狂,直到外面几个知客的道士一见不好,连忙过来维持秩序,众人这才平静。 徐国桓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杨玉英,恍然道:“杨小姐,你也会画符?” 此时云破天晴,雨水已收。 杨玉英笑道:“刚学的。” 徐国桓挑了挑眉,显然不大信:“我早猜你同城隍庙的诸位法师关系颇佳。” 他还有心要探究一二,不过这会儿大家急着收拾书箱,检查各种器械,此地又嫌嘈杂,他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只是认认真真和杨玉英交换了下联络方式。 收拾妥当时,已是月上树梢,剧组的车终于到了,一行工作人员和演员匆匆忙忙上了车,准备回酒店休息。 结果车刚一发动,就熄火,连续熄火三次。 司机:“……” 杨玉英慢慢转过头去,见小城隍立在车边,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不禁无奈,叹了口气,只好推门下车。 “我今晚住城隍庙。” 她说着,顺手把车上的背包拎下来,还不等背上,小城隍一把夺去,一溜烟似的往后院冲。 此时唯有司机和两个工作人员在车上,茫然看着背包自己长了脚,钻入树影越跑越远,浑身打了个哆嗦。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只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轻声道,“王师傅,你启动车吧,没事了。” 司机王师傅默默上了车,果然,这一次车很顺利地启动。 他向后瞟了一眼,欲言又止,抬头看向城隍庙的庙门,终于闭上嘴,一踩油门,飞奔而去。 杨玉英这才回城隍庙,寻了厨房开始折腾她需要吃的药膳,顺便还要做一顿香喷喷的火锅来还债。 却说节目组那边,丘导演下了车心里还嘀咕:“今天老王是怎么了,把车开得和喝了三斤白酒似的。”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节目 丘导演与一干剧组工作人员,坐在酒店房间中,个个忍不住怀疑人生。 他们拿着手机发呆发了半晌,竟然连怎么同亲朋好友们说自己遇到的奇事,都不大知道。 丘导演更倒霉,他还要担心节目上映后的诸般反馈。 愁来愁去,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感觉到一阵阵上涌的困倦,丘导演干脆不想这些:“爱怎样怎样吧!” 反正就算这档节目真没了,他也不会没有饭吃,哪怕最后当不成导演,他回家去继承家产——他爸爸的猪肉铺,也照样饿不死他。 杨玉英在城隍庙,还债到是还还得挺开心。 城隍庙里自己种的小菜,养的鸡鸭,唔,当然天鹅是肯定不能随便捉来吃,不过买几只肥鸭,要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到是没多大问题。 这些东西都很滋补,比菜市场上的质量高许多,别处都没得买,多吃对她的身体大有好处。 常真人负责帮忙把鸡鸭,兔子,小羊羔送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点怪异。 虽然城隍庙这边养这些东西也是为了吃,但还是头一次卖给别人,偏杨玉英开口要买,他们就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常真人怀疑这位杨小姐会念咒。 只是就算人家会念咒那也没法子,都是修行中人,中了别人的咒,既发现不了,也解除不了,那还有甚么好说。 这等事就算同师尊倾诉,师尊也只会拿他那拂尘抽他个十下八下,好看看他会不会开悟。 杨玉英到是不知常真人的郁闷,手脚利索,不过还是花费了一个半小时才坐在庭院里,皓月当空,与小城隍对坐,一边吃火锅,一边浅浅地饮了两杯梅子酒。 梅子酒也是城隍庙里几位法师自酿。 香气随风逸散。 杨玉英回首望去,只见城隍庙后门窸窸窣窣地挤着不少奇奇怪怪的影子,常真人和他师叔二人,并两个小道士站在院内。 常真人一直在念经,可脑子里一片乱,一时到也不大清楚,自己究竟再念个什么东西。 他师叔也有点生气,回头顾看,咽了口口水:“这味道,好像有点奇怪。” 这天晚上,被誉为升龙观十年难遇的小天才,曾道真,照例在夜深人静时分,沉下心修行,今日见到了神符两张,于是便铺展开黄纸,开始画灵符。 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曾道真轻叹:“城隍爷,弟子多年修行,自认为也有些天分,道心坚定,也是时候该开悟了吧?” “嗝!” 曾道真一愣。 他这一刻福至心灵,只觉心窍自然而然打开,神魂皆通明起来,隐隐约约见到城隍爷——‘嗝!’ 呃,也可能是他困了,有点糊涂,否则,他怎么会看到城隍爷一脸满足地打饱嗝? 他更不会闻到城隍爷身上沾染的羊肉香味。 肯定是他刚刚闻见杨小姐做的那些汤锅的香气,实在是馋,所以脑补了些有的没的。 曾道真念了诵了一会儿经,心里渐渐静了,到开始琢磨,像他这样的修行之人,即便是幻觉,也不会毫无意义。 城隍打嗝,应是预兆。 曾道真合上双目,一点点整理思绪。 按照记载,天济城的城隍乃是勇毅侯杨炯,已经坐了八百年城隍,他老人家可不是个吃货。 到是海城的城隍文桓,在历史上不光是为百姓献城,又为君王死节,评价很是两极分化,在当地老百姓心中却是活菩萨的历史人物,他还是诗人,是画家,是当下大齐国很多闺阁女儿笔下小说里经常出现的大人物。 一生写过无数首著名诗篇,游记,其中关于美食的,占这些文字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那位才正经是盖章认定的贪吃城隍。 要说他梦见的是这位城隍,到更有可能是一脸满足,打着饱嗝的模样。 曾道真一怔,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他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思索未果,这一夜睡过去,在梦里好像看见他们升龙观祖师爷过来跟他说了一通话,梦里的祖师爷仿佛特别喜欢絮叨,絮絮叨叨到天明,一定要吃‘天鹅’。 日上三竿,曾道真醒来,愣了半晌,连忙开车直奔天济山,回了观内,也来不及和师兄弟们说话就去给祖师爷上香。 站在祖师爷神像前,曾道真反反复复问了祖师爷半天,眼看香火烧得飞快,显然都把祖师爷给问急了,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们家祖师爷就是惦记上师侄们养的那几只天鹅,非要吃人家不可。 曾道真真是特别想当没听见。 他们升龙观尊奉的祖师爷为神功妙济真君,许旌阳,至于他们道观为什么叫升龙观,相传是祖师爷亲点此地,修升龙观,传下道统,令弟子们年年月月日日诵经,用以安抚一条蛟龙魂魄。 许旌阳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的万寿宫如今在大齐当为天下第一道宫,如自家升龙观一般,供奉许祖师为祖师爷的道观更是数不胜数,这般人物,特意降下法旨给自己,总不能是为了贪嘴,想吃弟子们养的天鹅吧? 曾道真想了想去,烧了只家鹅供奉给祖师爷。 当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他家祖师爷,祖师爷盯着他半天,阴测测地冷哼了声,曾道真半夜就醒过来,再想睡愣是没睡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城隍庙的后院小池中,看了自家那几只姿态优雅,仙气十足的天鹅半晌——终究还是没动手。 他真差一点就动手了。 祖师爷想吃,哪怕这是天鹅,他也该好生宰杀干净,细细烹饪,供奉给祖师爷。 但有一个问题,这些天鹅都是他师兄的宝贝。 曾道真思来想去,只好默默给祖师爷捎了封信,请他老人家去找自家师兄去,祖师爷牙口好,应该找硬的啃,何必挑自己这个软柿子欺负。 第二日,曾道真就看见他师兄抱着天鹅在城隍庙的前殿大门外,嗷嗷大哭,哭得满脸鼻涕。 第三天,他师兄就让人去外面采买了两只大肥鹅回来,处理干净,供给了祖师爷。 曾道真:“……” 他很怀疑,祖师爷是看他师兄这般不要脸,当着无数信众的面就哭得可怜,声音大得飘出去三里地,外面人听见还以为天塌地陷了,顿时就头痛起来,再也不敢……不对,是心疼家里的孩子,所以就只能委屈自己。 城隍庙里几个道士和他们祖师爷之间的纠纷,杨玉英却是不清楚,她喂饱了小城隍文桓还有她自己,隔日又和节目组汇合,去补拍了一些镜头,再领回了奖金,画的符到是没乱卖,打算回去研究研究再卖,就顺顺当当地乘车回去。 她刚刚画符时隐有所感,小城隍这方城隍印盖上去,就引动了此方天地法则,若是能掌握这种规律,直接与天地间的灵沟通交流,有印无印都是无妨。 杨玉英不觉得这很难,连城隍都难自如调动的灵气,在她看来却温顺灵巧的紧,养灵诀不是消耗,而是一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修行方式。 她走过的世界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平时不去多想,可她心中其实越来越明白,养灵诀这个好似烂大街一般的基础法诀,在所有修行方式中,或许不是修行速度最快的,却绝对是最中正平和,最得天地之心的法诀。 一晃一周时间过去。 这一期的‘那山海’终于播出。 虽然这一档综艺节目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到底是老节目,老观众到还有不少。 顾阳就是‘那山海’的忠实观众,整档节目,别的观众觉得没意思,老土,落伍了的那些特质,正好就是他所爱。 他喜欢丘丘导演拍摄的那种韵味,喜欢那种真实,就是喜欢在嘉宾们的带领下,去做一些或许不那么搞笑,不那么讨好观众,甚至不那么有意义,但是却是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那些民俗的,有传承的东西,如画的风景,有趣的历史故事,人物典故。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缘由。 这一期节目一开播,顾阳就笑起来,还是那种慢悠悠的画面,老味道,但看着看着,他到坐直了身子。 此时正播到导演组展示狂草版本的任务题目,顾西风大大方方地借手机拍下来发消息问网友和粉丝。 网友和粉丝们回答问题那是相当积极。 “呵。” 顾阳大学学的考古专业,毕业以后到没从事本职工作,而是子承父业经商去也,但他本身爱好古文化,对于草书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眼看着他这个本家,未来的偶像小生被人一路带到沟里去,他心里不自觉就升起一点幸灾乐祸。 他随意地上网浏览了下,一开始观众们还没发现问题。 可毕竟有这么多万能的网友在,能识别草书的可不在少数,就是网友本身不认得,身边的亲人朋友也很有可能认识。 半个小时都没到,网上很多网友已经嘻嘻哈哈地开始暗示。 大家都有志一同,谁也没试图@顾西风,不光不提醒他,给他留言时还诸多误导。可见,并不只有他顾阳一人,有此恶趣味。 闹出这么一出好戏,明明看这节目的人不算特别多,但一瞬间,网上讨论的热度却是直线上升。 节目组第一时间关注收视率飞涨的情况,丘导演牙疼得捂住肿了半边的脸,既喜又痛,收视率高是好事,可是…… 很快,就是顾西风花样百出地被金钱龟戏弄的场面。 官网的留言全都是——“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些丘导演的老朋友给他留言——“老丘,我看你这回可能要转运。” 丘导演:呵呵。 等到杨玉英被拖出来,一把硬币散出,成千上百的乌龟和红鲤鱼齐齐跃出水面,争相抢夺。 阳光还在,夕阳未至,只是半空已稍稍染了红,云彩也颇给面子,整个画面拍摄出来,唯美的像是一幅油画。 观众们一时觉得美极! 一时又觉得好假。 “戏法?” “这一期的主题是变戏法,魔术?” “我可以,我可以,戏法也好,魔术也罢,我都很乐意看,这一期的节目组好歹有点上进心了,不错啊。” 丘导演偷看了下评论,发现好评居然占了多数,一些黑子发的评论竟被淹没了去,心下不禁稍稍松口气。 他也知道,第一时间看他家节目的都是些老粉丝,本来就带着天然滤镜,他们的评论并不能代表所有观众,可是,终归还是高兴。 丘导演这几日和家里人,朋友们说话,话里话外很有些自暴自弃,简直是要放弃掉‘那山海’的模样。 可他辛苦好几年,又如何能舍得? 节目一开播,丘导演就紧张得坐立难安,此时见评论居然不很差,便更加焦虑烦躁,熬过漫长的时间,终于到了‘秘密’被揭破的时刻,观众们看到顾西风猜出任务题目有异,转身不见了徐、林两位老师,露出来震惊到崩溃的脸,不由得一阵狂欢。 这场游戏大家都有参与,感觉那是分外不同。 一时间,安利这节目的人在网上各个角落出没,收视率提高的速度,连苹果卫视高层的工作人员都被惊动,一时间,这半死不活的节目居然有火爆的趋势。 丘导演谁的电话也不接,谁的信息也不回,一路看到节目组展示神秘奖励——咳咳,十万元。 看到徐、林两位老师大功告成而归。 又看到杨玉英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买来习字本,自己仿冒护身符的举动,他一只手捂住额头,却是彻底放松下来。 无论如何,反正这一期节目是火了,哪怕网友痛骂,那也比半死不活的强些。 事实上,当丘导演请出这一期节目的重量级嘉宾,常真人来做裁断,结果常真人这位高人一秒变脸,攥着习字本不撒手,甚至开出了一百万的高价时,播放网站上弹幕都为之一清,半晌无人说话。 待到常真人家的师叔也来捧哏,弹幕才瞬间‘花里胡哨’起来。 丘导演紧紧张张地看弹幕,看评论,也安排了剧组的人随时准备控评,看了半晌,情况居然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黑幕 诚然,有些观众大呼有黑幕! 应该说,绝大多数,可能有百分之八九十的观众觉得这根本就是有台本! 但是,除了那些无脑黑外,观众们对此接受度居然不低,虽则调侃节目组真是不当人,但还有不少观众夸一干嘉宾演技都很不错。 “丘导演没弄出台本的时候,拍的东西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子看,没想到这编起台本来,居然还颇为有趣。” “我看以后多整点台本吧,别人家的综艺有台本,那肯定有有台本的好处。” “这个嘉宾是叫杨玉英?看起来不像新人,除了《魔法房子》还有别的作品吗?我搜不到。” “杨玉英的演技是真好,很有些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看过诸般反馈,丘导演终于踏踏实实地松了口气。 顾阳也极喜欢这一期的节目,对杨玉英的‘演技’同样很佩服,他还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足有一千六百字的分析帖子。 认为杨玉英最出彩的地方,是隐藏在暗处,藏在眼角眉梢间那生动的情态。 “可以看得出来,杨玉英的演技有她的连贯性,从头到尾她都在扮演一个对名淡然处之,并不想在娱乐圈发展的咸鱼姑娘。 “大家可以仔细看,她这人设从一开始就开始立了,虽然刚来时,她的镜头多一些,但那一看就只是例行公事的营业,多多少少带着些宣传的味道,就是宣传她参演的网剧《魔法房子》。” “初登场,敬业的小姑娘,和咱们两位熟悉的主持人逗趣过后,她就再也没有抢过镜头,时常都是微笑不语,跟在人后,不显山不露水。” 顾阳剪辑视频的技术颇高,居然把杨玉英各个角度都剪辑在一处。 许多观众都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明明不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身材相对于娱乐圈大部分女星来讲,多少还有一丁点臃肿,但大部分人看到她,就觉得如果不夸赞她是很特别个美人,便会心虚气短起来。 “大家可以看这一幕。”顾阳特意把节目组故意戏弄嘉宾,展示狂草版本任务题目的一幕截图,标红。 “可以明显看得出来,这一段的主角是顾西风,他被被节目组,还有我们这些观众网友们耍得颇为开心。可是,核心人物却貌似是徐老师和林老师两位大师,他们此时就已经知道节目组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但却不曾说出口。” “当然,我要说的不是徐,林两位老师,他们二老能认出狂草大家都不会意外,事实上,只要顾西风几个嘉宾再冷静些,就不难想到,林修林老师本身就是一位比较有名气的书法家,他很擅长草书,不可能认不出节目组给的题目。” “当然,如果这么演,整个节目冲突感就无法呈现,也就没有这般好的效果。所以导演组施展了魔法,暂时糊弄掉顾西风的智商。” (顾西风:呵呵。导演组:啊?) “我们可以看看此时在这里的杨玉英,她的目光明显和别人不同,她也在看节目组举起来的牌子,但她的表情,眼神,都有些懒散不在意,到是顾西风说出他所以为的题目时,杨玉英忽然笑了,唔,笑得还挺可爱。” “仔细看她的表情,我绝对不是瞎猜的,杨玉英这神态明显说明,她知道这题目的意思,只是不在意,并不争强好胜,所以不光不提,也没去完成任务,就是一直跟在顾西风他们这些嘉宾身边,该笑则笑,该表现就表现,没让人觉得她和其他嘉宾有不同,实际上就是在混时间,拍节目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工作!” 顾阳又剪了一堆杨玉英本来站在一边打呵欠,顾西风一回头看她,摄像机一拍过来,她就转身变得优雅得体。 多么像工作期间摸鱼,碰到上司检查的我们本尊! 好大一群网友都深有同感,这感觉当真是亲切得不得了,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经历。 视频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杨玉英看到最终神秘大奖是——十万元! 那双眼睛就在那一刻,熠熠生辉,明亮得好似大年夜回到家,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端上桌的一盘红烧肉。 “和我即将升职,拿奖金,拿大奖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不就是拿到珍惜版本手办的我?” 那一瞬间,其实在综艺节目里并不很明显,杨玉英比较要脸面,只是她以前很少有缺钱的时候,就是缺钱,也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实现财务自由。 可在现如今这样的世界,钱这东西,真是挺不好赚的。 杨玉英是真心有点势在必得的心思,这剪辑水平也足够,在屏幕上看来,自然是极富感染力。 顾阳写评论写得很是真情实感,写到最后一幕,简直把导演,节目组工作人员,嘉宾,还有最后出场的常真人和他师叔两位特约嘉宾的演技给夸出花来。 网上做出这类分析的可不只是顾阳一个。 丘导演如今在电视台,他那些同事们,朋友们,都笑眯眯地恭喜他——“老丘,这回台本写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那山海’这节目,并不能算是火爆天际,但确实是在网上引起一阵热潮。 其中几个经典片段,比如说顾西风被小金钱龟嫌弃,还有杨玉英一把硬币引出龟鱼争相抢夺的大场面,都倍受欢迎,被剪辑成各种视频,又和其他节目,电影,电视剧片段剪辑在一起,简直被一众网友给玩出花来。 不少人没看过‘那山海’,却在朋友圈,或者各类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过这样的小视频。 丘导演和节目组的人看到这样的结果,都不禁有些意外。 好像网友们竟大都不觉得,节目组操作黑幕,故意让杨玉英无脑赢这件事很过分。 虽然根本没有黑幕,可网友不知道啊! “导演,你看看这几个公众号!” 助理匆匆而至,拿着手机伸到丘导演眼前。 丘导演扫了几眼,却是长长地吐出口气,神色轻松起来:“可算来了!” 助理:?? 有几个公众号大V,发消息批判‘那山海’是综艺界毒瘤,这等黑幕纯粹是把观众当白痴耍。 节目组的人看到这样的消息有爆发的趋势,登时心下一惊,连夜琢磨怎么公关,怎么控评。丘导演却是乐呵呵的,完全不当回事。 “是挺倒霉的。” 丘导演笑呵呵地道。 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哎呀喂,那心里这个踏实。 一众工作人员私底下议论,都猜他们家导演那是压力太大,愣是被逼疯了。 丘导演是真不在意,一档冷得宛如寒冬腊月湖面冰的节目,只要它红了,哪怕是黑红,又有什么不好? 反正如今电视台是又重视起来,为此还给他添加人手,追加投资,毕竟本来就是属于自家电视台的老节目,终究是有感情,只要不是彻底冷得提不起,谁又舍得轻易放弃? 丘导演不在意被人说自己乱弄黑幕,杨玉英也不太在意,她在网络上被一众网友取了个‘黑幕姐’的绰号。 毕竟杨玉英修养灵诀,和这个位面一些需要信仰的修炼方法完全不同,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能让她掉点皮毛。 正主们对黑子们的言语只当没听见,可当时杨玉英他们在城隍庙排节目时,现场的观众可不老少。 没几日,就有观众上传了一段五分钟的短视频。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半人高的书箱滚落,杨玉英转身,出手,轻轻松松擒住绳子,反手一震,整个书箱震高了一尺,落入她掌中。 女子神态恬淡,步伐轻灵,那么重的书箱好似轻若无物,甚至像是没贴在她的掌心里,就那般轻松地入了城隍庙大殿殿门。 杨玉英护送的书箱完好无损,书籍皆是干燥整洁,剩下的书箱一打开,却是心痛的惊呼声一片。 眼看着古籍被毁,丘导演和徐国桓徐老师黯然神伤,杨玉英信手仿出符咒,贴上书箱,转瞬间水汽散去,古籍恢复如初。 整个短视频明显是拿手机拍摄,拍的人技术并不好,有些模糊晃动,但是手机拍出来的视频连贯而完整,一个长镜头到底,没有半点处理过的痕迹,至少自认为经验丰富,是技术大拿的那些网友没看出虚假。 一时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弹幕来。 “我怀疑杨玉英是城隍爷他亲闺女。” “实话告诉大家,本人乃是龙虎山第三十六代传人,张道陵张道长再传弟子,视频上那姑娘正是本人师妹。” “本人专业画符二级,捉鬼技术三级,承接各种阴间业务,欢迎各位人,神,妖,鬼界客户前来做客。” 观众们自然不会当真,但视频拍得好看,又那般逼真,大家也乐意凑趣。 直到各种角度的视频陆陆续续地发出来。 当时拍视频的不是一个人,整个城隍庙的大殿,足有六百平米,当时人群却颇有些拥挤,至少有三四十个游客在内。 如今大家出门闲逛旅游,那都是人手一台手机,随时都在拍照。 城隍庙又是本市重点推介的网红拍照地点,那会儿甚至还有一个小主播正在直播中,只是因为暴雨的缘故,进城隍庙之前并未直播,进了城隍庙也因为人群太拥挤,没拍到正面,但是直播视频和众多拍摄视频一比较,。 随着视频渐渐爬上热搜,虽然还是末位,但看到人越来越多,很多当时的观众都跟着凑热闹,发视频,风头到隐约开始转变。 “我的妈呀!” “细思恐极……” …… 今日大雨,太阳却也在。 太阳雨下得这么大的时候,在天济城这样多雨的城市,也并不多见。 顾阳抱着手机,坐在地铁上,看最近新上传的视频,看得欲罢不能。 今天他的车坏了,干脆就坐公交车,不过坐公交车也有点好处,能趁着这点间隙刷刷手机。 顾阳今年三十岁,已经过了追星的年纪,可是最近看‘那山海’,却对那位杨玉英,杨小姐兴趣大增。 光是这一期的‘那山海’,他就看了两遍,另外还在网上搜了不少有关杨玉英的花絮视频,越看越觉得这是个被埋没的演技大咖。 “她真该去参加《演技派》,就这水平,不敢说具备碾压级的优势吧,可至少在那些新生代里,没一个人能有她这样自然美妙的演技。” “不过画符这一段,台本着实有点夸张,唔,这是要走谐星的路子?” 顾阳不自觉呢喃出声,忽然就听旁边有人嗤笑了声,他一转头,不禁一愣,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边居然坐了个人。 那是个古装的年轻男子,娃娃脸,眉眼含笑,看起来有些眼熟。 娃娃脸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是杨玉英的粉丝,正好看见你看她的视频,所以……” “没什么。” 顾阳心下意外,毕竟杨玉英一点都不出名,没想到却在地铁上碰见同道中人,到也难得。 两个人顿时热火朝天地聊起来,顾阳顿时发现,和娃娃脸交流特别愉快,好像他是个极了解自己的亲密朋友,似乎他的各种想法,不必说出口,对方已经知道,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奇妙。 “文桓,该下了。” 正聊天,对面就传来一女声,顾阳抬头看去,大吃一惊:杨玉英? 随即他又觉得有点不像,对面坐着的姑娘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风衣,身材纤细匀称,容貌漂亮而端正。 杨玉英警告地盯着文桓看了一眼。 文桓一扬眉,做了个口型:我没有施法。 只是这城隍当得久了,天下的事,天下的人,就很少有看不清楚,看不明白的时候。 杨玉英:好歹也是我粉丝,别欺负人家。 文桓笑眯眯站起身,只是一步尚未迈出,就顿住,笑道:“看来,我们得再多坐一站。” 话音未落,顾阳就发现车居然到了永济桥。 可是这趟公交车是从北向南,永济桥分明在最西方,根本就不应该在公交车的行进路线上。 显然其他乘客也发现外面有些不正常,一时间好些人站起身,面露惊诧,议论纷纷。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救命 从车窗向外看去,竟是不知何时,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地面上不见一丝湿润。 顾阳在大齐国的历史和民俗学上深有研究,一眼就看出刚刚桥头上的小玉狮子应该是六百年前,齐国工匠大师公输翎所制。 早在百年前,这对玉狮子就已经不翼而飞,离奇失窃了才是。 但眼前这一对雕刻得活灵活现,尤其是一双黑玛瑙的眼睛,十分传神,半点不像仿造品。 而且如今整座永济桥,一砖一瓦都搁在博物馆等人参观,这座桥是后来重建的,十年来又建了新桥以后,老桥一般只有行人通行,可没有公交路线。 公交车上一行人都乱起来。 有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家忽然惊道:“莫不是司机没看清楚路,走到黄泉道上去了?” 众人都是一惊。 “老大爷您可别胡说吓唬人。” “哪有什么黄泉道啊,司机,你说句话,咱们现在在哪儿?” 司机也是一脸的懵懂,拼命踩刹车,可踩了半天,竟是一点用处都无,如今已经急得满头大汉,双手把着方向盘也觉得分外不安,仿佛这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你们看!” 骚乱中,有人一指外面,神色大变。 顾阳顺着人们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街边一个穿着裙子,头上梳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孩子,正扭着头看公交车。 等车一驰过去,她人还朝前头走,头却是一转三百六十度,整个转过去还在看。 旁边一老太太拉着小孙女,嘴里念念叨叨:“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新鲜的,快去赶夜市,就这三天,耽误了得大半年没得吃没得喝。” 桥头桥尾各种装扮的‘人’,脸色都灰扑扑,像是黑白画上的人物,色彩黯淡,他们见到公交车显然也有些惊异,也有些不知所措,很多‘人’站住脚步,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奇怪的声响在明明算不上幽暗的环境下,竟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还能看到有些人很随意地把胳膊,腿摘下来再安装好,就仿佛是身体的零部件不舒服,可以取下修改一般。 这些哪能是正常人? 顾阳猛地打了个哆嗦。 满车的乘客只觉一股寒气袭上心头,胆子小的人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轻声啜泣起来,司机更是手足无措,咯嘣一声,刹车彻底失去作用。 “啊啊啊啊啊!” 司机终于崩溃大叫。 一车的乘客也呜呜咽咽,几乎要绝望。 尤其是有个乘客扒着车窗向下一看,就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缠着车轱辘,一时吓得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茫然无措。 不知多少鬼怪故事传说涌上心头。 可平时看鬼怪方面的故事,大家看过也就看过,喜欢的人还觉得颇为有趣,但是坐着辆公交车,行走在怪异出没的地段,这样的经历恐怕任何人都不想拥有。 杨玉英叹了口气,抬脚对着文桓的小腿轻轻一踢。 文桓无奈:“杨炯大哥做了八百年的城隍,三天后是他的寿诞,过完寿就要退休,做一鬼仙悠闲度日,按照天济这边的规矩,城隍寿诞前三天要在永济桥头打开黄泉道,鬼门关,开夜市热闹一番。” “我看,最近这位司机肯定是运气不大好,阴气重,阳气弱,正好又过桥,就误入黄泉道开到阴间的永济桥头上来。”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车底下黑漆漆的一团像头发一样的东西已经爬到窗户上,好多乘客瑟瑟发抖,挤成一团。 杨玉英大踏步走上前去,撕下一片衣袖,高声道:“谁有笔,有笔吗?” 顾阳:“……我有。” 他是文人做派,出门就喜欢从口袋里搁两支喜欢的钢笔,一支为蓝墨水,一支为黑墨水。 杨玉英接过红墨水的钢笔,伏在窗户上面画了张最简单的避障符,可避开一切障碍,引导行人与车辆安全通行。 “文桓。” “好嘞。” 文桓取出大印,乐呵呵给杨玉英盖了个戳。 杨玉英走过去,把符纸往司机身上一贴,轻声道:“往前开,掌握好方向盘就行,别怕,你阳气本来就弱,一害怕就更弱。” 司机:……我也不想害怕! 可问题是,看看这车上几个人不怕? 司机腹诽了一句,但不知为何,渐渐竟真感觉身上涌出一股暖流,手更有力气,脑子也更清醒。 他昨天晚上失眠,今日本来情绪不佳,略有些头疼乏力,虽不至于影响工作,但终究不太舒坦,此时诸多小毛病都尽数消失殆尽,胆气也不自觉壮了,只觉眼前出现一条通道,有两个身着玄色制服模样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道边,一人手中拿着一面紫金色的小旗子,轻轻挥动,示意车辆转弯。 司机本能地扭转方向盘,一头撞上去。 只听刺啦啦一声,顾阳无意中向外一看,就看到玄色制服的那年轻人手里抓住一团头发向外扯了半天,团了团塞进了斜挂的小背包里面。 眼前忽然一恍惚,再回过神,太阳下大雨又至,哗啦啦地冲洗车身,众人耳边听到汽车鸣笛声,看见熙熙攘攘的车流,大大地松了口气。 连刹车都恢复正常,司机一脚踩下去,整辆公交车在道边停靠,乘客们纷纷扑下车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估计得有十天半月,这一帮人走路时会变得十二分小心。 杨玉英把钢笔还给顾阳,顾阳忍不住小声问:“小姐,你是不是杨玉英杨小姐?” 文桓笑道:“哟,才认出来?” 顾阳:“……杨小姐比电视里更漂亮些。” 杨玉英轻笑:“那看来我健身的成果不错。” 此时司机也一脸感激地走过来,握着杨玉英的手差点忘记松开:“我家里还有生病的婆娘,嗷嗷待哺的孩子,今天要不是小姐你仗义出手相救,我……” “那也出不了大事。” 杨玉英道,“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她撕下袖子上的布条,手指灵巧翻动,一口气制作了十几个平安结,一一拿去给小城隍盖戳,才分赠给从公交车上劫后余生的乘客们。 所有人都特别认真地收好平安结,乖乖巧巧地盯着杨玉英,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态度之端正,堪比当年面对考试前给学生们勾重点内容的老师。 杨玉英:“别担心,回家多晒晒太阳,如果有空就去城隍庙,岳王庙,或者上山去升龙观,城南的莲花寺走一圈,如果没空也别担心,这几日不要穿桥过巷,不要去荒山野岭,下班就安安生生回家,别去夜店酒吧一类的地方,最多半个月你们身上的阴晦之气自然一扫而空。” 打发走了依依不舍的乘客,杨玉英最后才把司机叫到文桓面前,沉吟道:“你的问题比别人稍微严重些,我观你周身之气,可能是因为生辰八字的缘故,这几天你阳气太弱,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司机吓得一激灵,满脸惊惧,急声道:“那怎么办?” 他胆子小,一向很怕那些东西,平时连看个恐怖电影都能把他吓哭了,此时换成别人有此奇遇,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要惊奇一下,不说多开心,至少会觉得这是一次奇遇。 司机却是没那么丰沛的情感,他人到中年,上要照顾老人,下要养育孩子,真没什么闲情逸致。 杨玉英回头看文桓。 文桓略一沉吟:“我算算。唔,你最近应该接触过一个人,属狗,正午时分出生,父母缘浅,事业有成,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至少这一周,你都和此人呆在一起,两个人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司机绞尽脑汁,愣是没想到他认识的人里哪一个是这般? 别的不提,只事业有成这三个字——他认识的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就是他们公司的部门经理,那也只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估计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文桓看了看时间,急着赶路,连忙拽了下杨玉英,转头对司机道:“你真没事,不放心就请两天假待在家,哪怕找不到属狗的,找几个阳刚气重的朋友一起搓麻将都行,我们还有急事。” 说完,他一拉杨玉英的袖子,转瞬就消失在道边。 杨玉英只最后跟司机扔了张名片。 司机愣了下,见文桓和那位小姐在瓢泼的太阳雨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精致非常,衣服更是干干爽爽,紧紧抓住名片不敢松手。 顾阳略一沉吟,也记了下杨玉英的手机号,沉默片刻,忽对司机道:“哥,其实,我属狗的,正好还是正午生人。” 司机:“……” 他一把拽住顾阳的胳膊,就再也不肯撒手。 顾阳心下无奈,虽然他有点奇怪,如果自己阳气壮,怎么今天还会上这辆倒霉的车,但现在多想无用,既然说出口,两个人又是同样的经历,此时肯定得抱团取暖:“哥,如果不介意,我家里只我一个人,你在我家住几天?”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司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两人便结伴回顾阳家。 回家路上,顾阳尚有些不敢置信。 真没想到啊! 此时,顾阳看着网上那些调侃杨玉英演技好的视频,不自觉嘴角略抽了下,如今他才明白,哪里是人家演技好,那分明就是个真正的高人。 还没进家门,顾阳脚步一顿,他手机忽然响了。 是专门设的铃声,他妈妈打来的。 顾阳犹豫了下,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他妈妈略显甜腻,十分青春年轻的声音:“宝儿,妈在天济山登山,忽然下起雨来,你快点来接接妈妈吧。” 司机登时都有些犹豫。 顾阳也蹙眉。 按说,这种时候真不该出门,更不该去那些山林中。 天济山算是旅游景点,但其中大片山林都没有开发。 但顾阳看了看外头的雨,还是和司机两个人一起直奔天济山。 天济山上有个意林山景酒店,顾阳和司机到的时候,就看到他妈妈正和几个小姐妹互相拍照,玩得不亦乐乎。 他妈妈一边拍,一边还笑着高谈阔论:“你看这网友真逗,说是今天乘公交车走到半路,结果司机一脚油门,开进阴间去了,呵,多搞笑,那咱们现在这手机信号塔很厉害嘛,在阴间也有信号的。” 顾阳:“……” 司机忽然有点不安,猛地揪住顾阳的袖子,低声道:“我怎么感觉,这山头上阴测测,怪吓人。” 顾阳叹气:“咱们现在这情况,刚才没上车,在我家小区门口我还感觉阴森森颇恐怖,就连家门口的超市,我都觉得里面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别想了。” 他话音未落,司机身体一僵,他看见一个一身白,双脚离地的女人,正伏在顾阳他妈妈的肩膀上,伸长脖子去看手机。 仿佛感觉到司机的注视,女人扭头朝他看过来,看了半晌,轻笑了声:“哟,看得见?” 司机僵着身体不敢说话。 顾阳妈妈和闺蜜交头接耳,不知说了句什么就咯咯咯地笑起来:“要是真有女鬼,我到真想瞧瞧,看看是不是够漂亮,哎呀,等我成了鬼那一天,肯定要漂漂亮亮的,在阳间我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到了阴间,我照样要做一等一的大美女,任谁也比不上。” 话音未落,双脚浮空的白衣女子眼珠子一转,忽然打量了顾阳妈妈几眼,飞起来朝她头顶一钻,嗖一声就钻了进去。 顾阳:!! …… 太阳雨一下就是大半日。 天济山,升龙观。 后院早已清理一新,小道士们一大早就起来忙,此时整个院子灯火通明,巨大的圆桌和座椅擦得锃亮。 杨玉英一来就进了厨房,煎炒烹炸,很快,整个后院就被香气笼罩,这香味其实并不特别浓郁,却是勾得所有小道士都动了贪念。 老道士也有些‘道心不稳’。 道观的大殿之内,祖师爷坐像隐隐摇晃,竟给人一种焦急催促的感觉。 文桓更是戳在厨房门口一步也不肯离。 杨玉英手脚极麻利,很快收拾出好几道菜,对着文桓和小道士们期待的眼神,笑道:“马上就好,你们准备准备,先供给旌阳祖师。” 小道士们眼前一亮,刚要行动,就听杨玉英的手机响了,才一接通——“杨小姐,救命啊!!”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面子 杨玉英被这一嗓子一吓,不小心手下一颤,砰一声! 手边的白瓷瓶和刚出锅的桂花鸭就落了地,咕噜噜,整只鸭子滚落到池子里,噗通一声,沉下去再无踪迹。 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的眯缝眼登时瞪得圆溜溜,脸上涨红,只觉得心肝肺都绞痛起来,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只见水池里一条一米长的大鱼一跃而起,漂亮的尾巴竟在半空中甩出精美的图案,显然极为兴奋,可见那只鸭是落入它的口中。 鸭子还好,好歹不曾浪费。 这条金红色的大鲤鱼是他们升龙观的宝贝,喂给它的灵丹妙药不比喂给小弟子们的少,但是那酒水,是真让所有道士心肝肺都疼。 小城隍文桓也是神色难看的紧。 他虽然最近隔三差五地能享受一顿杨玉英亲自烹饪的,充满灵气的膳食,可吃得再多,也绝无半点富余。 这一次他要宴客,请的都是本地同僚朋友,为此他都认认真真交换了条件,才换来的杨玉英亲自下厨烧菜,可不是寻常家常菜,里面硬菜好几道,都是他极尽辛苦搜寻的好食材,其中还有最为名贵的药酒。 酒水乃是小城隍带着杨玉英去长白山密林中采集的各类药材,搭配各类粮心酿制而成,虽说是新酒,可对他们这些修炼之人来说,却比任何一种百年千年的陈年老酒更有吸引力。 为了保护这些酒,小城隍和胡九姑娘那个斗智斗勇,百般辛苦,如今好好的酒居然——洒了一瓶! 小城隍还有点不敢置信,盯着那逸散出来的,氤氲的灵气,在心里惨叫一声,瞪着杨玉英的手机,怒气上涌。 整个升龙观,常真人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弟们,齐刷刷转头盯着这只手机,目光灼灼,若是他们的视线有杀伤力,这可怜的手机恐已经破碎成千万片。 杨玉英咳了声,赶紧拿着手机走到厨房外,声音到是颇平静:“顾先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在天济山,现在就躲在意林酒店的卫生间跟您通电话,杨小姐,我妈妈被一个女鬼给附身了,是个白衣女鬼,手指甲长的不行,特别吓人。” 杨玉英不禁有些意外:“附身?还是在天济山?若有这样的能力,那至少是个三百年以上的老鬼才行。你给我发个手机定位,我马上过去,在这之前,你尽量去跟你妈妈说说话。” 顾阳:“……” 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霉运,可能都用在了今天。 顾阳真是有点不敢和这位女鬼妈妈接触。 握着手机,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我怎么这么倒霉。” 杨玉英轻声道:“像这种几百年还存在的老鬼一般都和阳间的人泾渭分明,她们几乎可以说是鬼仙一流,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你不如去打探一下究竟,能和平解决便和平解决,和一个老鬼结仇可不是好事情。” 说着,杨玉英就起身脱下围裙换衣服。 文桓与一众垂涎欲滴的道士们:“……” 随着杨玉英的简单地交代暂时先别封灶台,等她回来再开席,道士们面上已然露出强烈的,几乎要烧起来的幽怨之意。 …… 顾阳抱着手机,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恶寒。 说起来,他真是有那么点不孝顺,毕竟,亲眼见到母亲遇到这种事还胡思乱想,没冲过去救人。 其实,他父母缘很浅,从小父母离异,他一开始跟妈妈生活,三岁上妈妈改嫁,他就跟着舅舅和舅母长大。 不过,顾阳过得也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惨,他舅舅和舅母对他极好,就连家里的生意也都是交给他来继承,他虽然没有父母,但从小到大,可并不缺爱,别人家小孩有的东西,他一应俱全,只有更多。 舅舅从心里心疼他,为了他没少费心,顾阳现在长成如此阳光正直的大好儿郎,智商,情商都高,就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美满。 多年来,他和母亲只是保持着一年半载通个电话,客气几句的疏远关系,一直到这两年,和他根本不熟的母亲,却忽然冒出来的澎湃的母爱,这一点,还让他挺头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视孩子为负累,只闲来无事才肯拿点礼物,逗一逗,哄着玩,什么衣食住行,学习生活,那是样样不肯操心,但到了如今这把年岁,到是开始有了慈母心肠,向往起子孙满堂的生活,非逼着顾阳赶紧结婚,三天两头打电话要他去相亲。 “哎!” 顾阳从卫生间出来,和愁眉苦脸的司机一块儿坐在石阶上,看‘妈妈’和几个闺蜜拍照说笑。 他如今对自家母亲没什么恨意,这世上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父母,他不幸遇到一个不大负责任的,那也无可奈何。 只看在舅舅的份上,他平时也比较愿意去敷衍敷衍母亲忽然而来的母爱,反正他妈妈耐性差,只是兴头上来捣捣乱,平时还有自己一摊子事情,根本没工夫和别人家的母亲那样一天到晚地盯着儿子。 可是要说他和他妈妈有多么深厚的情谊,那是真没有。 以前看电视,看电影,都说骨肉亲情,不可断绝,哪怕多少年不见的母子相遇,也是热泪盈眶,满心眷恋。 顾阳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冷情了些,反正他对自家妈妈是没这么丰沛的感情的。 ‘妈妈’倚着山石,摆出各种柔软漂亮的姿势,顾阳站在不远处两棵大树下,和司机一前一后抓着树干,半晌,他咬咬牙大跨步地走过去。 顾阳刚一过去,还未开口说话,‘妈妈’就轻轻一抬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俏丽,轻声问:“我好看吗?美不美?像这样的容貌,已是世所罕见,天下第一,诞生到这世上,真是罪过啊!” “噗!” 顾阳还没说话,他妈妈身边那两个闺蜜先笑得前仰后合。 “蕙兰,你今天也忒自恋了,顾阳还在,要犯病也该等儿子走了再说。” 顾妈妈这几个闺蜜,都是从小学,中学开始就和她关系亲近,平时总在一起玩,个个是老交情,却经常是互相埋汰,揭短。 “就是,你要平时说自己漂亮也还罢了,今天咱们有乔月,哪里有你显摆的份。”一个留了一头奶奶灰短发,只看容貌却像是二三十岁模样的女子,坐在意林酒店外的竹椅上,手捧热气腾腾的苦咖啡,“据我所知,当年在小学,你追班草,班草追乔月。” “还有在中学,你喜欢杜神,可杜神只给乔月补习功课,至于到了大学,咱们乔月更是成了班里有目共睹的大美女,连别的系都知道乔月的大名,论美貌,你就是普通漂亮,乔月才是赛貂蝉,比玉环……” 几个年纪加起来都有两百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一脸的无语。 顾阳妈妈轻轻转过头,盯着她们口中的乔月,嘴角一勾,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 天上忽然飘过一团浓云。 顾阳身体微颤,骤然间毛骨悚然。 一直在不远处树边偷窥,根本没过来的那位司机,却是脑子里嗡嗡直响,本来还在念叨——说好的和属狗的在一起会安全呢?这叫安全? 但现在连想的力气都没有。 他盯着顾阳妈妈,根本看不到人,目光所及,全是黑漆漆一团雾气,不觉又惊又怕,司机小腿肚都发抖,可他好歹还有点担当,不肯扔下顾阳一人逃走,鼓足了勇气猫着腰钻到顾阳身后:“全成黑的了,快走。” 顾阳的眼睛没有司机那么灵,只是刚经历过一场危机,或许身上的阴气尚未散去,依旧能隐约看到一点东西:“你先走。” 只说了两句话,就见顾阳妈妈举步朝着乔月走过去。 顾阳脑中一片空白,却本能地扑过去一把拽住乔月,调头蹬蹬蹬地朝山下跑,一边跑一边招呼另外两个阿姨:“她不是我妈,被别的东西附了身,快跑。” 发生的一切说来复杂,但其实时间很短,不过瞬息而已。 顾妈妈的两个闺蜜都愣神,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顾妈妈忽然轻飘飘地飞了七八米,伸手拽住乔月的头发。 众人:“……” 乔月:“……” 平时她们经常这般开玩笑,顾阳妈妈高蕙兰虽有些矫情,可却是个好脾气,听见这个话,最多张牙舞爪闹腾一阵,怎么会这般反常? “蕙兰?” 奶奶灰发色的闺蜜刚叫了一声,便看见顾阳妈妈眼睛一翻,整个眼珠子皆变为白色,头发骤然伸长,拖到地上去。 “……” “你比我漂亮?呸!” 顾阳妈妈的话音忽带出淮阳一代方言的味道,她骤然使力,愣是把乔月从顾阳手里拖出,一甩甩到地上,指甲伸长,刚硬尖锐,猛地朝乔月的脸上抓去。 千钧一发,顾阳口袋里一烫,猛地爆发出一团光,顾阳妈妈身体一阻,向后退了一步,只这一退,顾阳一把抢出乔月,拔腿就跑。 这时,另外两个闺蜜也回过神,二话不说,转身朝意林酒店冲去。 周边却忽然起了雾。 两个闺蜜跑了一圈,居然又跑回原位。 她们吓得直哭:“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别管是哪路大神,救命啊!” 顾阳妈妈轻哼:“哟,那些大神们高高在上,哪里会管人间这点小事,唔,到是土地,山神们遇见或许乐意见义勇为一下,可惜啊,你们运气不好,今天海城的小城隍文桓请客吃饭,天济山上的土地,山神,夜游神什么的齐齐去赴宴了,整个天济山,都是我的乐园。” 她面上一沉,死死盯着乔月,本平和的声音爆开:“我说,这天下我最美!给我去死!” 顾阳心里一沉,眼看乔月阿姨的脸就要毁在‘妈妈’手里,就听一声霹雳响声,天边好像破开个口子,一人从天而降。 这人还在半空,就伸手一抓,只见一阵风吼声传来,‘妈妈’惨叫一声,一团黑影就被吸了过去。 “你还美,我让你美,美你个奶奶!” 黑影被半空中这人掷于地,紧接着就是一靴子下去,这人竟然脱下脱下靴子来噼里啪啦把这黑影给打得嗷嗷叫。 “还美不美,美不美?” 黑影惊得左突右蹿,猛地一钻,断尾求生,扔掉一团黑气就向南边山崖处冲去,刚冲了几步,天上又下来一穿红色道袍的中年人,砰地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手中拂尘一抖,将这一团黑漆漆捆成一团。 也不知这拂尘是不是什么法宝,黑影竟然越来越小,声音惊恐地道:“大神饶命。” 话音未落,却是忽然熄了声,黑影沉默半晌,终于崩溃:“旌阳祖师?文城隍?杨城隍?土地神?山神爷?张河伯?” 一转念的工夫,整片山头在司机和顾阳眼中已是金光闪闪,从天上,地下,水里冒出来一群人,小小的石头山愣是被这些人衬得宛如仙山妙境。 黑影缩了半晌,黑气散开,露出一张眯眯眼,鹰钩鼻,大嘴巴的脸,这女子面上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只是随便出来逛逛,也只是吓唬人而已,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怎么城隍爷,土地神……你们大神全来了?” 她简直要崩溃。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轻盈得很,杨玉英一手拿着手机,步履轻松地穿过树林,抬头一眼,登时有些意外:“顾先生?” 顾阳:“……” 文桓咳了声,拖起那一团鬼,往自己的荷包里一塞,笑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吃饭?” 一众神灵土地皆转过头,目光闪亮,身上的光芒更盛。 杨玉英:“……好。” 此时天色太晚,她还是先让顾阳把他妈妈和他妈妈的闺蜜们送去酒店,又邀请顾阳和那位司机去升龙冠内暂住一夜。 二十分钟后,顾阳沐浴过,坐在床边隐隐能看到前院十分热闹,灯火辉煌。 “……什么,我家客厅撞进去一辆卡车?沙发撞烂了?” 司机手里握着手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满头冷汗。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手艺 司机一脸的后怕:“万幸!” 幸亏他和顾阳在一起,没回家。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出事的时候说不定还睡着了,他每天都要躺在沙发上睡一两 个小时,这已经是习惯。 司机家境不大好,住的房子在郊区,临街,平时就比较 吵闹,也时常有车经过,他已经习惯了嘈杂,那种情况下真 不一定能及时醒来。 顾阳:“……” 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个人正一个发呆,一个庆幸,外面就有小道士还请。 “顾先生,张先生,杨小姐说宴席马上要开了,还请您二位入席。” 顾阳:有点不想去。 但是他们被人家救了一回,总要去敬酒道谢的。 略有些紧张地出门去前院,顾阳和司机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只闻酒香扑鼻,耳边传来阵阵笑闹声。抬头一看,几个古装打扮,气质各有不俗,年纪相差也颇大的男女老少,各据一座,低头狂吃狂喝,虽不言不语,却气氛热烈,他还没怎样,司机的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气氛得多么严肃正经,没想到这场面同他们一干同事工作间隙找个小吃铺赶紧抢着吃饭的场面差不太多。 顾阳一开始也觉得这酒宴有些朴实,尤其是见到某位曾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的大神认认真真舔盘子以后,他就觉得这些人?更朴实可亲。 但是当最后一盆鱼丸上桌,只见刀光剑影,诸般法宝齐上,各种咒语法诀频出,金光闪耀,电光阵阵。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一根拐杖挥舞得虎虎生风,娃娃脸的俊秀年轻人将碗变得有锅口大,装鱼丸的盆子更是满场乱飞,偏还一滴汁水都不曾漏下。 顾阳紧吃了两口菜压压惊。 酒宴热热闹闹地进行到半夜,美食佳肴之后,尚有美酒,美酒过后,杨玉英又采集了各类水果。 吃到最后,一干人等终于斯文许多,两个误入此地的普通客人也见识到对酒当歌,吟诗作画,曲水流觞版本的大神聚会。 第二天一大早,司机是千恩万谢地走了,顾阳三观破裂了半天,勉强再给糊起来,只把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在做梦。 不过这到是个美梦,顾阳发现自己得了六七年的老胃病不药而愈,偶尔疼一下的手腕清爽得紧,这两年新添上的失眠毛病消无声息地消失掉了,连膝盖上早年受损伤,以至于时不时疼一下的毛病,竟也自然痊愈。 顾阳不傻,他猜到可能是吃得那顿宴席的原因,虽然他除了很美味之外,也没吃出什么不同,可是想一想那争斗的场面也知,这顿宴席肯定不简单。 “以后要天天给杨小姐做贡献才行。” 下定决心,顾阳赶紧拿手机,打开杨玉英的讯博。 “……” 除了转发了下《魔法房子》,还有‘那山海’官方通告以外,愣是一条讯博都没有。 顾阳心气都要散了,欲哭无泪。 想他满怀着虔诚,准备尽绵薄之力,为杨玉英的娱乐圈事业添砖加瓦,然后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是玩票兴致的,完全不想营业,何其悲哉! 顾阳只好去一些站子签到,顺便学着其他追星的小年轻,给杨大小姐剪辑剪辑视频什么的。然后就看到本地论坛里冒出几个有趣的帖子—— 我有个老同学现在在天济山升龙观做道士,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想问问我家里有没有养殖什么肉天鹅(楼主家承包了一山头,种了树又养了些鸡鸭鹅一类。),据说,升龙观的祖师爷旌阳祖师降下法旨,要吃几只天鹅,你们说说,我要是把家里的鹅宰杀了伪装成天鹅,旌阳祖师看不看得出来? 顾阳:“……” 他忽然对那些神仙高人都有了另类的看法,以后再去城隍庙一类的地处,他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保证心怀恭敬。 被顾阳这等粉丝惦记的杨玉英,最近正重新修房子。 大笔大笔的金钱砸出去,本是显得有些古旧的宅院一日一变化,最好的材料,最好的装修队伍,前后两处屋子变成古色古香的两进宅院,占地五百平米,竟渐渐美得让设计师和建筑人员都啧啧称奇。 杜新梅当初接手这活的时候还有点头痛,觉得这位杨小姐着实有些异想天开。 就她那设计,真完完整整做下来,光装修没个大几千万都不可能。 而且就算是真豁出去,花上大几千万的装修,都不一定能有杨小姐想象中的完美住宅,还是因为杨小姐出手大方,又签署了很多免责协议,他们公司才接了这个活,顺便把刚刚加入的新人,也就是她杜新梅扔出来背锅。 却不曾想,随着宅子一日日成型,随着不知何处来的石匠,木匠加入团队,杜新梅最近这些日子天天恨不能张口就发出震惊体咆哮! “这都是哪里寻来的老木匠,老石匠,个顶个大齐国的人瑞吧,都该作为皇室供奉,在英杰殿内留名的。” 杜新梅短短时日就见到了已经失传,或者濒临失传的各种传统工艺,当她亲眼看到那须发皆白的老石匠,在小小的巴掌大的石头上,拿斧头凿出一千多个形态各异的仙子美人。 看着小木匠自己一个人半个小时之内就在院子里造出凉亭,木桥,木凳,秋千,木栈道,个个精美,尤其是凉亭,精致小巧色泽温润,让她都有一种特别想赶紧捧在手心里把玩的念头。 杜新梅忍不住去探听了下这几位大神的来历,唔,结果——木匠说自己是公输霖,石匠说自己叫石田。 还一个家住洛川,一个家住林州。 杜新梅:“……” 她好歹也是大齐国正经的设计师,当初读书时,校门口,教室里,甚至操场,体育馆,连厕所外头都贴着大齐国十大匠神的画像和简介。 其中天工公输霖,神匠石田,就是十大匠神之首。 对了,生在三百八十年前。 这日,杨玉英刚过来,杜新梅就忍不住对她唠叨了两句:“这两位老爷子手艺是真好,就是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杨玉英:“……手艺好就行了。” 听小城隍说,这两位在下头一待几百年,早等到了七八回投胎的机会,就是因为选不到合心意的弟子死活不肯走。 如今时代变了,他们打算多干活,多积功德,换取能在人间著书立说,好好宣扬师门绝技。 现在给杨玉英修房子的机会,就是他们两个过三关斩六将得来的。完成杨玉英派下来的任务,城隍爷许诺他们去城隍庙任职,可以自由往返两界,他们想出书的心愿自然也能实现。 石田坐在石桥边上认认真真地凿刻玉狮子。 杜新梅站在他身侧,各种马屁张口就来,话里话外把石田吹捧得成大齐国内最顶尖的艺术家。 石老爷子瞟了坐在凉亭里读书的杨玉英一眼,也颇有几分志得意满,小声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基本操作,知道我和公输两个人给杨小姐修的这房子,真正的好处是什么?告诉你,我们造的这宅子,冬暖夏凉,四季恒温,花木扶疏,更是四季齐放,夏日绝无蚊虫,冬日赏看雪景,杨小姐也只用穿一袭单衣。” 杜新梅登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哈哈,要是真的,估计九天之上的玉宇琼楼,也不过如此。” “那不能。” 石田害羞地低头,“我们俩还没资格去造仙宫,再过个百八十年,没准能行。” 杜新梅:“……” 行吧,一把年纪的老爷子,爱怎么嘚瑟怎么嘚瑟。 不过,杨小姐的宅子住起来的确分外舒适,她明明每日工作辛劳,但一到这边就精神倍增,连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也不复存在。 当然,杜新梅肯定不能相信石田的梦话,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见到如此富有艺术感的住宅,心中喜悦,自然疲惫全去。 两个人正说话,外头有人敲门,杜新梅探头一看,见来人有点眼熟:“孔老板?” 客人正是升平娱乐公司的老板孔安。 杜新梅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这位有一癖好,就是买房子,基本上平均一年要买一处豪宅,买了自然要装修,正是他们公司的VIP。 探头一看,孔老板恭恭敬敬地站在杨小姐面前说话,不多时,杨小姐蹲下来在地上翻检了下,捡起一块儿石片递过去。 孔老板登时如获至宝,细细拿手帕包好放在口袋中,才千恩万谢地走人。 杨玉英顺手把刚从孔老板手里拿到的手提箱,扔给杜新梅:“这是十万,就订你们老板推荐的书桌和书柜。” 杜新梅眨眨眼,手忙脚乱地收下钱,先是有些疑惑,等一回神,再落脚时忽就迟疑起来——她脚下的石头们竟然十块钱一片不成?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些鹅卵石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石老爷子,地上这石头,一块儿值多少钱?” 石田还没吭声,杜新梅就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地上铺的鹅卵石,分明是她亲自去联系购买的,怎就问上了旁人? 杨玉英打发走孔老板,也笑起来:“现在这消息传播就是快。” 孔老板其实是来买护身符的。 说起来,最近玄学圈子里盛行购买护身符,多多少少还和杨玉英,应该说,和小城隍文桓有点关系。 前些日子,文桓非闹着要办一回酒席,除了显摆,也是有事求那些同僚帮忙。 他当城隍当了也有三百多年,如今真是当得足够,偏这城隍想当上不容易,可当上了要卸任,那也不是三言两语交代几句就能卸的。 文桓申请卸任的文书都写了七十年,依旧没音信,他思来想去,就琢磨着拉拉关系,请各家的神仙为他疏通一二。 酒宴的效果着实很不错,大家都答应帮他说话,当然,因为闹了那么一回,后遗症也多多少少有一点。 没几日,天济山各条道上的神鬼精怪都听到一则传闻,说是天济山附近的神灵特别嫉恶如仇,谁要是敢在他们的地盘上闹事,都是齐齐上来拿鞋帮子一顿狂抽,不光掉修为,那还真是丢人现眼。 天济山一时间变得非常太平。 像这类消息,在玄学圈子里传得不慢,不多时就有同道中人过来打探情况。自然找到了天济山的地头蛇,升龙观。 观内道士们都是差不多的答案:“我们家祖师爷,还有周围几位城隍爷,呃,碰巧路过,他们爷几个什么人物?个顶个嫉恶如仇,都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英雄,自不能看着恶鬼逞凶。” 他们总不能说,他们家城隍爷和祖师爷正等着开席,连消食健胃的药丸子都准备好了,结果大餐即将入口,个个都兴奋得不行,结果竟让一小鬼给搅和得要推迟,于是勃然大怒,当即齐齐赶去给了那小鬼一顿抽。 祖师爷不要面子,城隍爷也要面子的。 为了抽这才三百年的小鬼,几位大神甚至开了天地人三界紧急通道,直接跨界行动,差点没把各地的土地,山神给吓到。 这消息一传扬,自然容易走偏,传来传去,越传事情越大。 以至于最近两日,各条道上的修士们,精神紧绷的很,都以为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不是又有龙脉被斩断,就是何处出现人间修士管不了的凶神恶鬼,只是他们地位略低,那等惊动上头的大事件,不可能告诉他们。 天济山几个堂口的狐仙,白仙等,各自都给弟子们传了话,让弟子们最近出行小心,有些心疼弟子的仙家,甚至还难得赐下了防身法宝。 诸般传言甚嚣尘上,升龙观的小道士们一看,越发闭紧了嘴巴,深更半夜还紧急开了个碰头会,严令大家禁言,绝对不能把大神们闹事的原因泄露出去。 像孔老板这样的,就是和玄学圈子有一点关系,于是听从指点,四处寻找可靠的护身符,寻来找去,就找到杨玉英的头上。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鹅卵石 孔老板确实和玄学圈子有一点关系。 他毕竟是开娱乐公司的,通常做这一行的人对于大齐国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信任度可比别人要高很多。 孔老板小时候更是遇见过好多次的诡异事件,因此经常出没天济的道观,寺庙,还有那些个仙家堂口,最近玄学圈子里出现的波动,他自然也收到了各种消息,一时间脑补出许许多多危险来。 尤其是他知道确实是高人的那几位,比如常真人,马道长等等,对这事都是讳莫如深,让他越琢磨就越不踏实。 到最近几日,他更是吓得连觉都睡不着,只要天一擦黑,就不敢出门,偏偏他做生意的,和别的工作不同,晚上应酬不少,还都是些不好推脱的应酬,有个几日不在那些场合出现,人家能给他编排一百个新闻,让他今天破产,明天绝症。 没办法,只好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求回去一堆灵符,法宝,把整个家都给全副武装,手腕上戴佛珠,怀里揣护身符,脖子里挂观音像。 昨天正好去升龙观上香,无意中听到常真人和他师叔提起近来风头正盛的高人回了海城去,他们家祖师爷非常不满意,天天想跟着人家去海城,整日给观主托梦,要升龙观去海城建道观,还要给他们塑金身,越快越好。 他们师父,师兄都因此马上就要崩溃掉。 这年头,道观可不是说开就能开。 大齐国对于佛寺道观管制非常严格,一个道观要开门,必须有正经的道士坐镇,且不同规模的道观,要求必须有不同数量的道士。 当然,升龙观这边所有道士都有道士证,随便派哪个过去侍奉祖师爷,估计也没有不乐意的,但是建道观要花钱的。 升龙观每年的收入不菲,要不然常真人他们向杨玉英买灵符,也不能一开口就该叫一百万的价。 可用处也多,观内每年都有计划,大家要修行,各类资源都不可以少。 今年都快到年底,钱都花得差不多,祖师爷想三两日就搬家,哪里那么容易? 反正想立马去海城建个道观,再给祖师爷塑金身什么的,绝对不是观主随便一句话就能办得到,观主向来比较穷,又吝啬,整天给祖师爷哭穷,祖师爷更是整日闹腾,嫌他们这帮徒子徒孙不孝顺。 按照常真人两位的说法,他们家祖师爷和他家观主加在一起,那可不是壹加壹等于二,杀伤力至少翻十倍。 孔老板在升龙观听常真人抱怨了一通,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回过神就忍不住问了句那个闹得升龙观不得安宁的高人到底是哪位? 于是,就听到了杨玉英的名字。 杨玉英好歹如今也是在娱乐圈里有了姓名的人物,参加过综艺,参演过网剧,孔老板一探听可不得了,这位竟还是个极会制作灵符,护身符的大家。 网友们把那综艺当台本看,但对非常信那些东西,此时更坚信杨玉英是高人的孔老板,第一个反应就是,必须要去买一道护身符回家。 这才有了孔老板海城之行。 “要说咱们这老孔,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轴了点,真不知道他天天都想什么。” 此时天色未明,情人坝上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祥和实业的李老板,还有地产大王种家的小公子种非,并几个手头有闲钱的富二代,今天本来想去找个地方好好消遣消遣,结果他们家这位孔老板说什么最近天黑不宜外出,尤其是不去那些声色犬马的地处。 没办法,他们只能寻了个孔老板家附近的小酒吧来消遣。 就这样,老孔还不情不愿。 “最近确实不太平,升龙观的常真人都道,夜里要少出门,才能少祸端,前几日老郭走夜路不就撞了鬼,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出不来,我们在哪里不能谈事,何苦去冒险?” “撞个屁的鬼,肯定是出去不知道和哪个小妖精妖精打架,结果累病了,怕他老婆瞎琢磨,干脆才说撞鬼。” “哎哟,再说了,我说孔大老板,就咱们几个都在呢,你还怕被女鬼小姐姐欺负不成?我到盼着有呢,美鬼小姐姐若能深夜到访,我肯定是扫榻相迎。” 几个人嘻嘻哈哈,也不再嫌弃这地处简陋,吃吃喝喝,顺便谈成了一宗大投资,吃饱喝足,就近寻了家顶尖的五星级酒店住下。 孔老板看了看天色,盯着那几个哥们跌跌撞撞地进房间,蹙眉道:“都警醒些,晚上别睡得跟死猪似的。” 别管这几个狐朋狗友是在意不在意,孔老板都是打定主意,今晚上必要睁着一只眼睡觉。 可一躺下,听着窗外潺潺细雨声,躺在着实还算舒适的床上,失眠症不药而愈,一夜好眠,美梦连连。 孔老板睁开眼,很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思。 醒神片刻,一看手机,居然才凌晨五点十分,窗外太阳初升,一片霞彩。 他有点饿,打算去喝杯咖啡,结果一开门就听走廊里嘈杂声一片,旁边两扇门一开,好几个男男女女狂奔而出,竟然连鞋袜都没穿,有的只披上件外套,有的裹着睡衣就跑了出来。 再一下楼,看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正抱头痛哭。 孔老板:“怎么回事?” “呜,昨晚有个人摸黑进了我房间,我还以为是那什么呢,结果一开灯……我的妈呀,整个一夜叉鬼,还是个男鬼!” “床底下有东西,我想跑,愣是在房间里跑了一晚上马拉松,没出得了门。” “太惨了,两个小孩儿在我耳朵边拍了一宿的皮球,我一动都不能动,还以为这辈子就,就……” 孔老板脑子里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一脸惊骇。 其他人也愣了愣,齐齐看过去,看他面色红润,气定神闲,惊道:“你没事?” “酒店咱们住的十二层,昨晚上出了大事,你不知道?整栋楼的客人昨晚都不得安生,电梯口一大片洗不掉的黑血,你也没看见?” 孔老板蹙眉,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他的护身符,只见本来光泽鲜艳漂亮的鹅卵石竟裂开了一条缝隙,颜色也稍黯淡下来。 众人:“……” “果然,我这护身符就是一等一的灵验?” 一阵冷风吹过,所有人面面相觑。 …… 一晃眼,秋意越发深浓。 杨玉英的宅子也渐渐成型。 古色古香的二进庭院,无一处不精致。 杨玉英终于觉得,她在这个位面有了落脚之处,人果然还是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便是那些喜欢终日在外流浪的浪子们,若是没个回去之后能踏踏实实睡个觉的地方,也必然要始终难以心安。 “咱们这工程就算是要收尾了。” 杜新梅叹了口气,带着工人们把院子里乱七八糟的杂物收拾好一并装上推车,四下流连,竟还有些恋恋不舍。 其他工人心里也稍微有点难受。 他们这些人里,有的做工程得做了七八年,少的也得三五年,各种各样的主家都见过,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人间百态,不说看尽了,却也差不多。 杨小姐是他们遇见过的最好的主家之一。 这座房子,简直能作为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成就来看待,就连身为设计师的杜新梅也觉得,在未来,除非她哪一天真能成为大齐国内数得着的优秀设计师,参加某一些浩大的工程设计,否则,今日便是她事业的制高点。 短短半月,他们见识到超凡脱俗的,堪称人间极致的艺术家手艺,吃到了此生从没有敢想过的美味佳肴,身体再忙碌,精神也是愉悦且放松,那滋味多少年都没感受到过,足以让人眷恋。 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散还是要散。 杜新梅盯着人最后打扫完卫生,忍不住从垃圾袋里捡走了两枚漂亮一点的鹅卵石。 说实话,自从她亲眼见过孔老板出十万的高价,来买这些鹅卵石以后,她就总觉得这些东西特别特别好看。 这一回反复确定,杨小姐就是拜托他们做最后的保洁工作,所有杂物垃圾都需要他们运走,保洁费用还不低,杜新梅就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捞那些剩余的鹅卵石。 “哎。” 想起昨天,心仪她的某位同事,特意给她送了一盆鹅卵石,还一副献宝的模样,更可怕的是,这位说如果杜新梅肯跟他结婚,他可以亲手用鹅卵石给她搭建个房子,就连他们的新房,也可以拿鹅卵石做装修……杜新梅就觉得有点心塞。 “不成。” 杜新梅狠狠心,把手里的鹅卵石又塞回堆放垃圾的推车上。 她要改了这个习惯。 杨玉英验收完房子,正送杜新梅出来,就看到她这可可爱爱的举动,也不禁有些好笑:“杜小姐开车了没有?我正好要去买点小物件,和你顺路,你要是没开车可以搭个便车。” 杜新梅还没回话,就见孔老板和祥和实业的李老板,还有八卦小报常客种非种公子,一路小跑,跑到大门前。 孔老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杨小姐,我的护身符坏了,请问您还有吗?请务必再卖给我一个!” “对,对。” “我们听老孔说,高人您一个护身符十万块,请务必卖给我们。” 杨玉英一挑眉,低头看眼前装垃圾的小推车,挑挑选选,选了三块花纹色泽都挺漂亮的,拿起来以指尖轻划,大约也就十几秒,就把鹅卵石递过去:“你们身上晦气不重,随身带两个月便好。” 三个人痛痛快快付了钱,握住鹅卵石,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踏踏实实地放回了肚子里,天也重新变蓝了,树也变绿了,再不是刚刚连看到街边打扮时髦的漂亮女郎,都怕她一回头,长了只豺狼脑袋的模样。 杜新梅:“……” 忽然有点后悔怎么破? 也许留下点喜爱鹅卵石的名声,也不是坏事。 杨玉英把杜新梅送回公司,就去逛街,她家已经建好了,大件的家具也都请杜新梅的设计团队帮忙订购,过不了几日就能安置妥当。 但一个人想要舒舒服服地生活,光有大家具总不行。 杨玉英有太多东西需要添置,别的不说,如今的房子有一个明快的大厨房,以前应付用的炊具自然不搭配,总要配上漂亮的餐具才好。 她先去买衣服,正好走到一个男装品牌专卖店门前,扫了一眼,里面有几身衣服很像当年在书院时的制服。 杨玉英脚步一顿,拿出手机给文桓飞过去两把菜刀。 文桓一条信息也没敢回。 深吸了口气,杨玉英把心中的焦躁通通咽下去,越是急得想杀人,她的步调就越优雅和缓,细细挑选,择了两套干净利落的衣服。 她正走着,背后忽一阵劲风,杨玉英脚下轻点,一滑步侧身后退。 就在她退开的瞬间,后面扑出来一女子,重重跌下去,手舞足蹈,双手乱抓,一把抓住身前一女子的衣摆,狠狠一扯。 杨玉英蹙眉,肩头抖了下,披肩从她肩膀落下,眨眼间就让她系在前面那女人的肩头,顺手把人揽住。 所有人都僵住一秒钟。 “啊!” “呀!” 先后两声惊呼响起。 被杨玉英揽住的女人惊魂未定,紧紧抓住披肩,瞠目结舌。 倒在地上的女子手里正紧紧攥着她的上衣,连衣服上装饰用的一串珍珠都滚得满地全是。 “小姐!滚开。” 杨玉英和她身边的小姐都还有些迷茫,就听见有人咆哮,一个男人从后面横冲直撞,撞开两个客人,不管不顾地上手就推。 这男人的脸一露,杨玉英心下冷笑,对着他推过来的手腕啪就是一巴掌。 霎时间,张斌手背倒转,啪,一巴掌扇到自己嘴巴子上面,咔嚓一声,下巴脱落,他顿时疼得眼泪鼻涕狂流。 “噗!” 后头几个客人本来被他撞到,一肚子不满,这会儿也被逗得大乐。 “原来是个傻子。” 张斌托着,下巴,视线却还灼灼看向倒在地上痛呼不止的女子,颤抖着伸手去搀扶她。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尴尬 杨玉英摸了下手腕,却见手腕上的五帝钱手串落到张斌脚边不远,好像脏了。 张斌正疾步前行,杨玉英脚步一顿,扬了扬眉,眼看着,手串在张斌的脚下裂开。 她盯着看了两眼,到也没说话。 趴在地上这女子撑起身,略一仰头,漆黑的长发散开,露出清秀精致却苍白的脸庞,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泪珠挂在眼角,端是楚楚可怜。 张斌急切地一伸手,女子就不自觉瑟缩,蜷缩着的身体向旁边躲避,一边躲,一边略一低头,只露出头顶上小小的漩涡。 周围好些个客人本对这位莽撞的姑娘颇为不喜,就是杨玉英身边的受害者,也对她满腔怒火,看她现在的样子却是咬了咬牙,暂时把暴躁的心情稍微收敛了一二。 不得不说,人都是视觉动物,就是女生看见柔弱的女孩子,只要不是有利益纠葛,或者特别喜欢作死的那一种,多少会忍不住有一点怜爱。 张斌到是瞬间面孔狰狞,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让这个躲闪的动作给弄伤了心。不过,他也只是一顿,就只当没看见,蹲下身,扶着下巴,瓮声瓮气地问:“小姐,你受伤了没有,来,我扶你。” 李莲摇了摇头,躲开张斌殷切的视线,扶着地,摇摇晃晃坐起身,眼泪簌簌而落,忽然低头抱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小声啜泣。 张斌的表情更是受伤。 杨玉英略一扬眉,到是笑起来。 这才没过多长时间,这个男人的模样可是大不如前,衣服外套到也还显得比较干净,只是细节和以前差得太远。 身上脸上油汪汪的,面上生出很多痘痘,头发掉了不少,整个人简直成了那种特别油腻的大叔。 这不,以前原主看见李莲和张斌在一块儿时,李莲伤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抓着张斌的胳膊咬,被他抱着,一边挣扎一边哭,再不然也是虚软无力地被他扶着,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 可现在呢,两人明显变得……没有十分疏远,也差不多有九分。 到也该如此,张斌一旦没有了他那一张端正帅气的脸,他就是一文不值。 像李莲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又怎么会和他亲近? 外人看得明白,张斌到没有找到他被疏远的原因,一看李莲哭,心里更乱,偏偏他下巴脱臼,咬合不好,说话时一开口就别扭,声音也越发糟糕,简直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分外艰难。 此时再听到杨玉英毫无顾忌的嗤笑声,一时间,怒气沸腾,转头盯了一眼杨玉英,目光在她蓝色的,乍一看就非常名贵的衣袍上打转,一时惊疑,却不敢妄动。 杨玉英懒得和他废话,只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捡起被李莲攥在手里的外套。 李莲下意识地抓紧。 杨玉英冷声道:“劳烦你松手。” “啊!对不起,对不起。” 李莲吓了一跳,怯怯地抬头,抓着衣服不自觉来回搓揉,小声哼哼,“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受害者女孩儿一手抱着披肩,看到她这副模样,到是把那点怜爱收了收,略有些烦躁得连翻白眼:“小姐,你先别我我的了,如果有受伤,快叫商场的医生,送医务室,还有,赶紧放开我的衣服。” 杨玉英懒得看戏,轻轻用了下巧劲,衣服就落在她手中,一手拿衣服,一手去扶受害者姑娘,却是连理都懒得理会这两位。 李莲蹙眉,心中不悦,轻轻咬住嘴唇,脸色更白,欲言又止,却终究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张斌一看李莲的模样,藏在心里的怒气再也掩盖不住,怒道:“你们怎么说话呢?没看到我们家小姐很难受,一件破衣服,我们赔就是,用得着这么趾高气扬的欺负人?” 说着,他便从口袋中取出钱包,啪一声摔在地上。 “呵。” 受害者愣了下,简直不敢置信,她现在穿着内衣,裹着披肩,站在商场里接受众人视线洗礼。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她就没吃过这种亏,丢过这样的脸,她没找茬,罪魁祸首到恶人先告状。 她一扬眉,“行吧,两千三百六十五万,你这钱包里有多少钱?” 李莲一怔。 张斌气道:“你们讹诈啊!” 受害者翻了个白眼:“两千三百六十五万是我衣服的钱,你们真想赔,还得再加上二十万,这位小姐的五帝钱也该你赔。” 显然不想再站着让人看笑话,根本就没理会,径直进女装店,临进门还记得回头冲杨玉英一笑,“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至少得半年不敢出现在社交场合。对了,我叫周丽娜,这是我的名片。” 杨玉英也取出张名片递过去:“杨玉英。” 话音未落,张斌猛地抬头,眉头紧蹙,面上全是不敢置信,死死盯着杨玉英的脸,目光迟疑。 仔细看了半晌,他终于认出这是自家……老婆。 虽然杨玉英来了之后,变化很大,换了发型,减肥成功,面上肤色也改变许多,虽未曾化妆,却也不复旧貌,但到底还是原来的底子。 知道这人竟是杨玉英,张斌心中更气:“竟然是你,你……你明知道是我,居然还下这么重的手?” 说话间,他一巴掌甩过去,这一下却用老了力气,重心失衡,杨玉英只微微一侧身,脚都不见动,他整个人就扑倒在地。 砰一声巨响,左右客人们不禁咋舌。 张斌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我@#¥%……&……啊,唔!” 他骂了没三句,嗓子忽然失声,不禁一怔,捂住嗓子,脸上露出些许惊惧。 这个人,其实最欺软怕硬。 刚才因为杨玉英,他才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愣是把自己下巴抽脱臼了,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可他一时却不敢去找回场子。 若不是他看到了李莲李小姐被人欺负,恐怕如今也不会这般张牙舞爪。 杨玉英现在逛的这家商城乃是本地最大的商城,海百集团的产业,里面所有物品质量都极高,可也着实有一点小贵。 在张斌眼里,在这等地处进出购物的人,多半不好相与。为了自己好,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这不丢人。 乡下出身,进城十余年,张斌很有身为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可看见杨玉英的一瞬间,他所有的情绪都大变,这是一个给他当牛做马足十年,很好欺负的女人,在这个女人面前,张斌才是强者。 他当强者当了这么久,脑子自是不大容易拐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女人面前吃亏。 李莲看张斌如此,到底有多年的交情,心中有些不忍心,轻咬着嘴唇,抬头看向杨玉英,观察得很是仔细,越看越奇怪,略一蹙眉,轻声道:“你是杨太太?张斌以前总提起你,你们是夫妻,何必因为一点口角就这般绝情,你知道你这一走好几个月,张斌有多着急?就算你不在乎张斌,也不能连儿子都不要。” “原来李小姐知道我和张斌曾是夫妻?” 杨玉英干脆不走,居高临下细细看李莲的表情。 李莲忍不住觉得现在的姿势有些不自在,可她已坐了半晌,要是再挣扎站起来,似是更加不妥,不禁蹙眉。 “张斌跟我说,说他虽然把你揽在怀里,任凭你在他怀里哭,但是你们两个没有暧昧关系,你只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仰慕的对象,你和他清清白白。” 李莲一噎。 这话有点怪,但好像都是她经常说的话。 周围围着看热闹的客人这下子更不肯走,不觉窃窃私语。 杨玉英笑道:“是,张斌为了你推搡他身怀六甲的妻子,致使妻子流产,但他和你依然是清白无辜的,是我小心眼了,但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不肯接受我的丈夫还有个红颜知己,什么样子的异性知己我都接受不了。” 刘丽娜刚换好衣服出来,一听到杨玉英这话,顿时爆炸:“我呸,还红颜,还知己,都红颜知己了还清白无辜,什么东西!” “这都什么人,知道男人有妻子,还要上赶着做人家的红颜知己,看起来挺漂亮秀气的姑娘,脑子有毛病?” 李莲轻轻抬头,只觉周围所有人都在嘲笑她,一时脸色更是惨白,忍不住伏在膝盖上呜呜咽咽地哭啼。 张斌心中大怒,直直盯着杨玉英这个罪魁祸首,目中暴戾之气隐现,偏又不能说话。只气得抓破了掌心。 李莲轻轻一叹,抹了把眼泪,到是坚强起来:“张大哥,算了吧,我看你妻子和以前相比大变了模样,服饰也好,妆容也罢,都不若当初以前淳朴,恐怕是选了另外的人,强扭的瓜不甜,哎。” 张斌一愣,同样怀疑地看向杨玉英。 杨玉英这时都有些无语,莫名其妙地打量了李莲两眼,笑道:“李小姐今天喷的香水是红珊瑚的初恋系列啊,看来是要去见你的初恋情人,对了,上一次见李小姐,李小姐用的香氛是黑夜的前男友系列,大约是去见前男友的吧,还有一次,李小姐换了一身孔森牌的艳遇套装,打算去什么地方找艳遇吗?” 李莲白着脸颤声道:“胡说,你胡说!” 杨玉英冷笑:“不敢,我这种嘴可没李小姐会胡说八道。” 看热闹的客人们不禁笑出声。 刘丽娜也笑得不行,见杨玉英转身就走,也连忙跟上去,和她一起出了商城大门,小声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李莲是宋家那位继承人宋重耀身边的女人,听说还给宋家公子生了一个女儿,你可要小心些,这位宋公子霸道得很,手段毒辣,不好相处。” 杨玉英眨眨眼,道了声谢。 她对那位宋公子也有些了解。 作为女主宋媛的亲爹,女主最大的金手指,大靠山,宋公子身上有诸多霸道总裁属性,后来女主混迹娱乐圈,宋老板送钱,送人,送资源,一路为女主保驾护航,女主前进道路上所有的阻碍,还没发挥什么作用,就已经主动,或者被动地让大佬给彻底清除掉。 杨玉英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和姓宋的公子有交集。 她又不想去当女主的恶婆婆,也没想和这些人打交道,自是不在意。 现在看,好像这交道很有可能要打一打。 杨玉英回想了下宋公子的身份,想了一会儿,实在提不起劲儿去戒备,这位既不曾手掌生杀大权,也不是皇亲国戚,连在宋家身份也只是区区一继承人,她能戒备什么? 宋公子能阻拦她赚钱? 有本事让他去和升龙观的那几个小道士说,不要在自己这里买符咒。 或者说,要毁灭自己的肉体? 哦,那随便,有本事尽管来,她去道馆一类的地方找陪练活动身体还得付钱,宋公子要是肯送免费的过来,那得谢谢人家。 杨玉英出了商城,就继续去置办家里需要的东西,完全没把宋公子放在心上。 正逛古玩街,杨玉英看上一对高仿的酒樽,但是对方一开价就要三十万。杨玉英不着急,慢吞吞跟卖家磨价钱,就接到萍水相逢的刘丽娜刘小姐的电话:“杨美女,你看看热搜视频,我们那位宋公子发了话,人家说他要给美人报仇,特别霸气。” “??” 杨玉英打开手机,只见热搜中出现一则视频,身材好,相貌佳的贵公子从电梯里出来,低头单膝跪下,轻轻把一清秀美女抱起来。 高光一打,画面又精致又漂亮,虽然好像也是手机拍摄,可这拍摄技术,绝对一流。 “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杨玉英:“……” 如果这是电视剧里的画面,她能认认真真给点个赞,就算发生现实里,要是不关她事,她也能和其他人一样八卦两句,哈哈两声。 至于现在,一想到自己成了这件事里的恶毒女配,杨玉英就觉得尴尬得很。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赔偿 虽然这场面,杨玉英觉得特别尴尬,但是不得不说,宋公子的举动很符合当下那些小女生们的审美。 他人长得很帅气,就算不是那么帅,可钱也让他变得帅了。 怀里的少女身形纤细,眉眼清丽,眼角泪珠闪烁,眉宇间尤带倔强,特别符合偶像剧女主角的模样。 “好帅!要是我有宋公子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梦中情人啊,好想要。” …… “哈哈哈哈哈!” 文桓笑得四仰八叉,整个人都要滚到别人脚底下去。指着手机视频上宋重耀宋公子那张总裁脸,笑得直打嗝。 “这傻缺,挺有想法的!” 杨玉英给他一个死亡凝视。 今天杨小姐大采购,采购的东西着实有些多,从文玩市场一出来,她就招文桓出来当行李架子。这也算是解救城隍爷脱离苦海。 比起在城隍庙处理那些杂七杂八,永远也结束不了的公务,他当然更愿意充当杨大法师的行礼架。 替大小姐拎完了东西,还能享受这天地人三界最顶级的美食,这种好事,文桓可是千万个不愿意错过,就在刚才,家里那些下属们,隔壁的土地爷,都在给发来一堆恐吓信息,可谓是各种羡慕。 公交车摇摇晃晃。 杨玉英一脸无语。 “咳,没关系,看我的。” 文桓眨眨眼,从袖子里摸出个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按,“还敢和我们家杨大法师过不去,等我回头吆喝一声,不知有多少等着拍法师你马屁的神仙精怪要欣喜若狂,终于有个道具人出现,不把他折腾得哭爹喊娘,怎么对得起他这傻缺行为?” 杨玉英眨眨眼,难得好奇:“你们现在有手机联络了?” 结果一瞟文桓这厮的屏幕,哪里是和旁人联络,分明是一连串代码。 杨玉英:“……” 文桓:我怎么也得先立个头功,怎能让那群吃货去占这便宜。 三分钟后。 杨玉英正闭目养神,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宋公子有被害妄想症么?这应该就是宋老太太家那个小太子宋重耀吧?到底谁欺负他家李小姐了?受害人分明是别人!” “我只想知道这位小姐姐是谁,好帅!” “杨玉英啊,这都不认得,人家明星来着,身手特别好,我小弟粉她粉得都要风魔,整天想找到人去拜师学艺。” “我就觉得很奇怪,这宋公子年纪也不算小,怎么还这么脑抽,他说要‘欺负’他女朋友的人付出代价,先别管到底有没有人欺负人吧,他想让人家付出什么代价?” “失业警告?” “破产警告?” 杨玉英翻了翻手机,不久前在商城里发生的那一幕,呃,应该是前面的内容变成各种各样,各个角度的视频上传到了网络上。 文桓笑道:“我想,杨大法师也并不介意后面的情况被放出来。” 杨玉英无语:“本也不是能瞒得住的秘密。” 李莲为张斌出头,和杨玉英撕的那一幕,一旦放出,免不了有键盘下指责杨玉英,如果杨大小姐真要走娱乐圈这条路,影响恐怕还很大。 不过,这种事瞒不了人,杨玉英也不在意。 文桓轻声道:“那也要再等一等,先看看这帮人怎么应对。” 他说了句话,又闷头按手机。 显然,文桓不光是上传了视频,还做了些小动作,目前这一连串的视频在各大视频网站推荐位置都是相当得不错。 杨玉英扫了一眼,简直像是没有感情的平台推荐机制都忽然有了情感,打开手机就能看到这些视频,曝光率着实惊人。 公交车刚走了两站地,各种相关讨论就有五万多条,很明显,热搜已预定。 杨玉英看了看讨论,大部分人对李莲观感都非常不好。连带着也不觉得宋公子的举止有多么帅气,李莲有多让人羡慕了,大部分人都感觉此女有点作,还作得一点也不可爱,白长了一张漂亮面孔,忒招人烦。 文桓嘴里哼着歌,两只手,一只手机,愣是能抵得上千军万马,杨玉英也不是不懂计算机,但是这样的黑客技术明显已然超出技术范畴。 就算是世界第一流的黑客,或许也能做成,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现在这样的成果,那是神仙才做得到的。 文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玉玺酒店顶楼海景套房内。 李莲端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抱枕,面上隐隐露出一丝轻愁,看到论坛里,视频弹幕,好似全网络的人都在嘲讽她。 “张大哥,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今天只是很伤心。 重耀大哥要和祥和实业的李千金订婚,那她怎么办? 她自己也还罢了,可是还有媛媛。 媛媛身体不好,心思敏感,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当一个私生女?她想,终于到了必须离开重耀哥哥的时候,或许她要听母亲的话,正正经经去相亲,找一个踏踏实实的男人,一起过平常的日子。 只是,她不舍得。 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比重耀哥哥对她更好,如果,如果重耀哥哥不要娶别的女人做妻子,那该多好? 李莲肿着眼睛看了眼手机,又看到有人骂她,不禁哭得更伤怀。偏她倔强,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联系宋重耀。 张斌心疼得要命,一边小声安慰李莲,一边给宋公子的特助发了信息,还拿出自己的存款,足足八万,全用来买了水军。 这笔钱是他辛辛苦苦地存下来,应急用的,本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去动用这一笔存款。 他没有学历,除了一张脸和一张嘴,也没有多少本事,这世上生活不容易,人口袋里没有钱,永远都没有安全感。 不得不说,氪金还是有用的。 论坛上很快就出来一批给宋公子和李莲洗白的人。 “就算这位小姐撕坏了别人的衣服,可是张口就要两千多万,是人干得事吗?” “后面还说什么,该再加二十多万,哈,区区一不知多少线的小明星手腕上能戴这么贵的东西?” “就是讹诈,怪不得人家宋公子生气,谁家女朋友遇见这个,不发火那就不是个男人!” 网上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很多人都@宋重耀,想知道他的看法。 不多时,宋重耀的迅博里就出现一条讯息——弄坏的衣服,我赔十件,吓到我女朋友,限今天内道歉。 言辞不算多激烈,甚至还有些平淡,可就是有一股子嘲讽味。 一群吃瓜网友都看得津津有味。 也有人挺替当事人担心的。 “毕竟是那位小宋太子,宋家未来的继承人,我看视频里的小姐们还是吃下这闷亏,认了算了,他这种人可不好招惹。” 此时风向略有些反转,李莲终于小心翼翼地登上讯博道歉——“今日面临人生之大灾难,心情极度郁闷,不小心跌倒竟扯坏了别人的衣服,十分抱歉,还请今日在金鼎的小姐联系我,我一定赔偿。” 底下还发了一张自拍照,李莲坐在酒店里,素颜,神情低落。 这下子就连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的那些个网友,也不免觉得,大家伙不依不饶地有失风度。 沸沸扬扬的消息还没个定论,忽然有网友把一条公告顶上来,是顶级奢侈品牌‘夏至’官网的公告——‘女神经典私人定制套装‘曼陀罗’,售价两千八百万,会员可优惠。’ ‘夏至’官网顺便@李莲。 网友们一愣,脑子快的瞬间反应过来,登时哗然。 “竟然是夏至的私人定制,我的老天,有生之年居然见到了这个!” “都说‘夏至’的那位王妃设计师根本不是在做生意,她只是把自己的审美呈现出来给自己看,万万没想到,大齐国除了皇室,竟然真有人去买王妃设计的衣服!” 神通广大的网友们,终于扒出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周丽娜,大齐国豪门周家的千金,周家和宋家算是合作伙伴?咱们这位宋小公子可真是个情种,为了女朋友连事业也不要了。” “宋公子不是说要赔人家十件衣服?先不说他赔得起赔不起,这衣服他上哪去给人家找十件?” “王妃手绣,天啊,宋公子想赔偿,除非再去求王妃再去给他做十件衣服,哇,好大的脸面。” 反正是在网络上,没人知道电脑后面坐着的是人是狗,一时间各种嘲讽满天乱飞。 宋家祖宅 宋玉焕老太太轻轻拿起桌上的花镜,戴好仔细看自己的手机,一边看,一边轻声叹息。 宋重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听见这叹息声,肌肉顿时紧绷,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紧张。 宋玉焕宋老太太今年七十有七,满头银丝,满上却无一道皱纹,红润健康,气色极好,她依旧掌控着宋氏财团这艘巨大的船,而且掌控得很轻松。 “重耀,你知道的,我从不管你们这些孩子的私事,你们结婚也好,不结婚也罢,我都没在意过。” 宋老太太的声音很平缓,柔和,不带一丝苛责,“我问你,半年前祥和事业的李老板提出要联姻,我问过你吧,你有没有女朋友,对联姻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宋重耀老老实实地道:“记得。” 宋老太太点点头:“看来没失忆,是你说的,宋家和李家联姻,对目前咱们进行的海城三侠山的项目有很大的好处,所以你同意联姻,我当时还说,咱们家到这个份上,联姻没什么必要,至于和李家的合作,是双赢的事情,联姻不联姻都无所谓,咱们宋家踏踏实实地投资,赚钱,积攒下来的基业,只要你们这些孩子不是特别败家,足够你们衣食无忧,享受富贵人生,是不是?” 宋重耀神色肃然:“是。” 宋老太太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略一晃神,轻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原来自家这小子,竟不把他在外头交女朋友的事放在心上,认为他交了女朋友,照样不影响他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 宋重耀板着脸,有些紧张,轻声解释道:“奶奶,我没想和祥和的李芬小姐退婚……” 宋老太太抬手摆了摆,陷入沉思。 一时间整个客厅里都无人言语。 其实宋老太太这些年对待儿孙们都很温和,从不在孩子们面前端长辈的架子,只是她一个人把宋家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在商场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小一辈的孩子们面对她,很难轻松。 这位宋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没结婚,在她老人家那个年代,不肯结婚只肯生育后代,简直是离谱至极。 可她偏就这般做,生了一儿一女,一对龙凤胎,毫无避讳,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却是丝毫不曾影响到这位铁娘子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她本身的性格就是这般,对于两个孩子,她只要求他们走正道即可,两个孩子结不结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结婚之后生不生孩子,她都不作要求。 思索了半晌,宋老太太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搁下:“去吧,你既然说了要赔偿,还说要十倍,那你就赔周家那个丫头两个亿,从你私人账户里出。” 宋重耀身体一颤。 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如果必须要还这么一大笔钱,那他就必须出售产业,甚至可能把名下的房子,跑车都卖出去也不太够,还要出手自己的一个小公司。 这简直是伤筋动骨了。 可是,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还有,别忘了再拿二十万给人家那位杨小姐。” 宋重耀脑子里嗡嗡直响,从老宅出来,脚下发虚,一抬头,正好看到尹风那小子开着跑车嗖一下消失在山边,不禁蹙眉。 “尹风又跑来烦奶奶?” 虽然宋重耀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尹风这小子整日在奶奶身边打转的事情,很不高兴,宋氏的继承人已经定了是自己,尹风就该识相一点,不要再随便来老宅乱晃。 奶奶的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似乎也越发看自己不顺眼,肯定和尹风这小子整日说他坏话有很大的关系。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宋家 宋家的热闹,和他们家差不多层次的几个家族或许有所耳闻,劳苦大众们却是实在摸不着吃瓜。 文桓到是盯了好几天,实在是想找个讨好杨大法师的机会不多,但凡有,那实在很值得珍惜。 小城隍吃了一肚子瓜,回过头就忍不住和杨大法师分享成果,尤其是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和她唠八卦,那滋味真是一等一的绝妙。 杨玉英其实也挺八卦的。 这个位面是小说衍生的位面,宋家小公子可是女主的亲爹,他们家的事,杨玉英听起来那真是和听故事差不多。 “要说这宋家,宋老太太那算得上是个人物,又聪明,又大气,按照咱们现在的说法,唔,就是三观很正,她老人家一辈子做生意,取‘诚信’二字为立足之本,前些年好多企业风气都有些坏,唯有宋家,有宋老太太坐镇,家族企业风气相当不错,各方面都极好。” 文桓笑道,“只是宋家这位老太太在事业上掌控全局,替宋家掌舵,但对待子孙们却施行的是自由主义。” “她总是说,孩子们只要不作奸犯科,完全可以遵从本心的愿望,去从事任何他们想从事的事业,过任何他们想过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拼搏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有今日之成就,若是还不能让她的这些孩子们痛痛快快的,那岂不白活了?至于宋家的产业,有继承人当然好,可是若是没有,她也不着急,在她死之前安排好孩子们的生活,找个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就是。” 宋家老太太对小一辈大撒手,很少去管,就让宋重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光养了个漂亮姑娘,连孩子都生出来,如今已经老大不小。 “这一回,宋重耀继承人的位置恐怕是坐不太稳。” 文桓鼓了鼓脸,转头看向杨玉英,一脸的温柔谄媚:“他敢说要我家衣食父母好看,我先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好看!” 杨玉英莞尔。 小城隍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闲来无事投喂一下,杨玉英还是很乐意的。 又是一个雨夜。 宋老太太膝盖有些不舒坦。 保姆邹妈替她准备好木桶,加了些药液,又给她膝盖上盖了条略显得有些古旧的毯子,笑道:“小姐这木桶用了也有三十多年,居然都不坏,以前的东西就是比现在的强得多。我记得我儿子买的一个什么自动按摩的洗脚盆,一万多块钱,那么贵,还非得让我用,哎哟,那东西通电的,可吓死我了,哎,我就是害怕也不能浪费掉,结果用了不到两个月,一下子就给坏掉了。” 宋老太太听着保姆絮叨,神态安然的很。 “尹风少爷还没回来?” “少爷最近迷上赛车,每天都在赛车场里睡到凌晨一点,才起来赛一场,玩到凌晨三点,就去爬山采山泉烹茶。” 宋老太太轻笑:“这孩子到是有一股子脾气。” 她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比较安稳,虽然没有继承家业的本领,可是安安稳稳地做了个老师,喜欢上教书育人,到也太平。 小女儿却是个淘气的,年轻的时候疯癫的紧,四处乱跑,生了儿子尹风以后,硬生生把自己给憋出病来,甩手走了,到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素素那个孩子看着潇洒,唯一一次犯糊涂,就糊涂得让人想揍她,你说说,她离开小林便离开,为什么非要转头就嫁给尹正东,又不喜欢人家,嫁什么嫁!” 宋老太太想起女儿,目光十分温柔,她显然很怜爱自己的姑娘。 “我们尹风,都是让她给耽误了。” 尹风是宋老太太的小女儿素素和前夫林词之子,偏又被母亲带着改嫁给尹正东,自幼便是林家的外人,也是尹家的外人,受过不少苦楚。 也因此落得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老太太把人接到身边照顾了几年,最近才好些。 宋老太太声音一顿,目光悠悠,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重耀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歪的?家里谁也没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怎么就这个样子?”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蠢,他以为婚姻是什么?他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婚姻,就当别的女孩子也不在意? 是,大家族联姻的事情常有,可生活又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大家族联姻,那是因为孩子们家世相当,背景差不多,三观也容易相合,自然更容易组成家庭,不是因为他脑子里那些东西,至少不全是。 哪个疼孩子的人家,会拿孩子的婚姻开玩笑? 为了钱卖女儿的人家,肯定成不了豪门。 她也不记得,最近他们大齐有这种风气?重耀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人家李家的孩子就算要联姻,那么多家族,那么多公子哥,人家凭什么不在里面选个单纯可爱的男人,非要选他这种脑子不清醒的白痴? “他既然交了女朋友,就好好交往,我们家用不着小一辈去联姻。我也没少教导他们,从来都是这么说的,这孩子怎这般不开窍。” 宋重耀从老宅出来,跟随左右的特助和秘书,瞬间感觉天色阴沉,浓云密布。 特助林通顿时就感觉两个秘书脚步一缓,从并肩前行变成了把他拱到前面,林特助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步。 “……” 公司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宋小公子最亲信的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亲信他一点都不想当,只因为他反应有点慢,所以次次都是他为宋小公子做蠢事,别当他不知道,私底下不知多少人骂他是狗腿子。 哎,社畜的悲哀,谁能知晓? 宋重耀冷声道:“联系拍卖行,我要拍卖我在海蓝湾的别墅。” “是。” 林特助应道。 宋重耀沉吟片刻:“替我准备一份礼物,送去给李芬,约她今天在海云的空中餐厅用餐,去包……算了。” 林特助点头应是。 他不用去听,也知道后面两个秘书又在私底下埋汰小公子——看来这位钱包空空如也,已经到了连包餐厅,定烛光晚餐,都要犹豫一下才行的地步。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李芬小姐会不会赴约? 宋公子看起来挺有信心的,等回头被拒绝,一准又要生气。好在林特助这些年被逼无奈,到也习得一身寒冬腊月冰霜降也好,烈日炎炎大火烧也罢,都面不改色的好耐性,到也不多担忧。 宋重耀一边交代,一边大跨步向前走,走到车门前又郑重道:“我要你们找的老石匠,老木匠,你们找到没有?” “本来请了几位,但是一听说是去修复邵园的九龙莲花台,就都不敢应。” 宋重耀冷声道:“尽快再去找。” 邵园乃是大齐镇国公邵芝邵老的祖宅,内有一九龙莲花台,大齐国曾有六位皇帝曾莅临此处,每次来都对这座莲花台百般夸赞,只是三十年前海城地震,邵园建筑那是十分坚固,但地震毕竟厉害,还是损毁了些。 园内最重要的九龙莲花台就在那次地震中彻底毁坏,国公爷因此大为伤怀,今年国公返乡,心中生起要修复莲花台的念头。 宋重耀神色有些别扭,他那位表弟尹风,上个月不知从哪里翻找的古籍,竟然有当初莲花台的建造图纸,借此机会竟和邵国公家几位公子拉上关系,整日称兄道弟,玩得极好。 他不喜欢尹风,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尹风和邵国公扯上关系。 宋重耀坐上车,目光望向背后的老宅——他为了宋家付出巨大的代价,心爱的女子也不能娶,甚至未随父姓。 尹风什么都没有付出,每天醉生梦死,凭什么在奶奶面前,他们两个却是一样的待遇? 他必须更努力。 或许是和李芬结婚的时候了。 奶奶一定能看见他的付出! 就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和他十二万分想要去讨好的祖母所想的东西是不是一样。 …… 说了一会儿宋家的八卦,杨玉英慢吞吞把一盆山药炖鸡搁在桌上,顺手摸着胡九那一身火红的,漂亮至极的皮毛。 “你这几日又不躲我,是不是有了消息?” 杨玉英眉毛轻扬,“我相信您身为本地城隍,应该不会随便戏耍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对吗?” 文桓被杨玉英微妙的语气一吓,三两口吞了鲜嫩的小蘑菇,正襟危坐:“……我说实话,本来我真以为,帮你找个人那是最多三分钟搞定……可是,哎,我就是找不到。” 杨玉英目光微微凝滞,却不曾生气,只是侧耳细听。 “这半个月里,我已经地毯式搜索过,按照杨小姐你提供的线索,可能姓林,年纪不超过三十岁,或许正在遭遇麻烦危机,我一一排查,但都不是。” “实在没辙,前日我只好去找旌阳祖师他们开了个碰头会,他到是提出一个想法。” 文桓眨眨眼,轻声道:“这个想法具体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以免引起变数,,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就顺着点命运的安排,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杨玉英还待问,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她那位粉丝,顾阳的来电。 文桓顿时抬头,露出一抹灿然微笑。 顾阳:“杨小姐,我一个哥们,就是‘闲时说’的主持人阿光,想邀请《魔法房子》剧组的诸位演员,做一个访谈节目,您看行不行?” 杨玉英不禁一笑,应道:“好。” 这位粉丝对她的事业发展十分看重,三十岁的成熟男人,现在每天去公司,都要号召下属们为杨玉英打卡,简直就差要和检查工作一样,把这件事当成工作布置下去。 好在顾粉丝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没和个疯子一样,还要他那些员工见天交作业。 否则杨玉英都要怀疑,他家员工们可能有一个算一个,全会变成自己的黑子。 当年他们家元帅还在军校读书的时候,每次考文学史,都会变成蓝星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大诗人,大文豪的黑子,幸好考完了过一阵子,还能黑转粉,最不济也能变成个黑粉。 即便没有文桓挤眉弄眼地瞎折腾,杨玉英也不想拒绝顾阳的好意。 《魔法房子》是她参演的网剧,她为这部剧也耗费过心血,再说,收视率高,导演肯定撒红包,为了钱,她也不介意多帮忙做宣传。 顾阳本身虽不是娱乐圈的人,但他介绍的这个节目却很靠谱。 ‘闲时说’是当下十分火爆的网络综艺,上一期的嘉宾,阿光甚至还邀请到大齐国设计师王妃,夏来参加。 说是谈话节目,不如说是阿光带领观众粉丝们拜访那些名人,大家闲话家常,吃吃喝喝 很多大明星,只要不是面具太厚的那些,都不介意上阿光的访谈。 杨玉英接电话的工夫,文桓顺手舀走一只大鸡腿,胡九死死盯着他,目光幽幽,渐渐露出凶光,一张嘴,尖锐的牙齿都好似开始长长。 “你都肥死了,我让你少吃点,可都是为了你好,别和你家祖宗告状啊,像我这么为你好的阿叔,你上哪找去。” 胡九:“……” 杨玉英一摸胡九的下巴,果然肥嘟嘟的。 这一身皮毛也是油光水滑。 最近一段时间的投喂,的确让九小姐长了些分量。 撸着狐狸吃完饭,杨玉英不管文桓,自己回屋睡觉,第二日天色未名,便起身换上衣服站桩练功。 她现在身材趋于正常,除了站桩功,还为自己准备了一把竹剑,开始练习回风剑。 杨玉英的剑谱不少,论威力,自然是欧阳庄主教授的那些更大,但现在这具身体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还是泉剑山庄的基础剑法回风剑更胜一筹。 一套剑法,不只是剑法,还包含了精妙的轻功。 剑未练完,杨玉英就敏锐地听到外面步行街上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闲时说’的主持人阿光,带着他的团队踏上台星步行街,步调悠闲,声音也和缓得很:“我喜欢这个地方,这才是体悟人间烟火的好地处。”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凤凰 阿光身边扛着摄像机,睡眼朦胧的老伙计却是从鼻子里哼了哼:“还人间烟火?你小心被嘉宾一脚踹出去。” 摄像打了个呵欠:“各位粉丝,各位观众朋友们,我可以作证,阿光这厮绝对没有提前通知嘉宾今天就去拜访,而且,他是昨天晚上九点多才确定下来,要做这档节目,然后今天早起……五点一十九分就到了。” “呵,我们祝阿光吃一个超级大的闭门羹,让他知道知道随便扰人清梦的下场。” 直播间里寥寥几个观众都打出一排省略号。 “切,又不是第一次,现在的嘉宾肯定习惯得很。” 阿光的访谈有个特点,时不时会忽然全程直播的情况。 一开始不知道的,可是吃了好几回闷亏,弄得大家都特别紧张。现在所有人只要确定参加阿光的访谈,都是十二万分小心。 阿光一点都不着急,台星步行街这一片的古宅,古建筑非常多,建筑形制优美独特,一路走过,光是欣赏这些古建筑就一点也不无聊。 “大家可以看到,在台星步行街这一片的古建筑群落里,每一家每一户屋脊上都有九只神兽在。这一点,在咱们大齐国以前可算得上是僭越,真遇上较真的县官,给抄家灭族都不稀奇。”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就是在衣服上绣个完完整整的五爪金龙,走到皇宫里去转一圈,最多也就招来一片白眼,或许被皇家某些子弟套麻袋揍一顿,你家九族还是安安全全。” 阿光喜欢这些东西,说着说着,忽然驻足收声,半晌才惊叹:“……哇!” 他的摄像师是老搭档,不用他提醒,摄像机就照过去。 镜头忽然拉近,电脑屏幕,手机屏幕前的观众们瞬间屏住呼吸,本来还算密集的弹幕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们竟然和一只凤凰在对视。 那凤凰宛如活物,尤其是那一双眼,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红,不特别鲜艳,带着一丝的温润,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好似被注视。 很多人都忍不住松了松衣领,微微有些瑟缩。 被它注视着,大部分观众都从心底深处翻涌出些许不知名的情绪,有点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三看。 许久,阿光才轻声道:“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我们大齐去年参加世界非遗金杯赛,我们怎么输的?那天最后的冠军,就是那个叫迈克还是什么的,他的作品就是石雕,他凭什么得金杯?” 阿光简直要气死了。 大齐在十年前,一直将金杯视为囊中之物,但最近十年来,一次金杯都没得过。 去年大齐出现好几位非常优秀的人才,大家都以为这一次能平复此遗憾,非遗金杯赛的时候,阿光就在现场,现场的气氛特别热烈,结果,最后折戟沉沙,竟还是输了。 一直到现在,阿光想起那事就心塞的厉害。 “梯子,梯子有没有?” 阿光正四处寻摸梯子,摄像师一把拽住他:“这是杨小姐家。” 一边说话,摄像上前一步,轻轻地敲响了大门,动作非常柔和。 现在是清晨,五点二十八分。 天仍然显得有些黯淡。 这个时间,大街上已经有了老头,老太太们在遛弯,但是年轻人大部分肯定还沉浸在梦乡。 “打扰女演员睡美容觉,罪过,真是罪过。” 摄像摇摇头,转头白了阿光一眼,却见这小子踮着脚向上看,神色十分严肃。 “去,哦哦哦,去去去。” 阿光从嗓子里嘶声道。 摄像猛翻白眼:“你有点偶像包袱行不行,直播呢!”他一边说,一边顺着阿光的视线看去,却是顿时失声。 屋檐上趴了最起码有十几只猫。 有普通的三花猫,橘猫,白猫,黑猫,长毛猫,短毛猫,各种各样,或大或小,姿态各异,但都很灵动。 有的懒洋洋的趴着,有的在屋檐上走来走去,就围着那只凤凰打转,还有一只本来在睡觉的橘猫,听见动静睁开眼,轻盈地跳到凤凰脑袋上。 阿光在下面看得简直要晕,他低头四处寻摸石子,还是摄像一把给抓住,这才没让阿光这小子作死。 这些猫看起来像野猫,但每一只都特别漂亮,毛色光亮,干干净净,不少还有点圆润。 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精心照顾,哪怕是野猫,他们前脚打一下,后脚就可能让邻居们教做人。 再说,小二十只野猫的,以为是一只两只的,万一惹怒了它们,这群小家伙可不管自己是不是无辜,肯定连自己一块挠。 摄像家里养了只猫祖宗,对它们的战斗力心里还有点数。 门外两个人正戒备,就听里面有个清亮的女声道:“阿房,是牛肉煎饼到了吗,帮我开下门。” 阿光赶紧喊:“杨小姐,我是阿光。”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里面露出一只白色,只头顶有一朵小小的黑色梅花的猫,冲着阿光——“喵!” 阿光快步跨进去,摄像差点没跟得上。 进了院子,摄像的脚步不自觉放得更轻,就连直播间的观众们,都不自觉变得温柔许多。 朝阳的光彩从天空洒落。 院内的假山池沼,绿树红花皆朦朦胧胧地镀上了一层光,小猫慵懒地躲在树下,石头上,凉亭的石阶处。 这环境也说不上奢华,只是极为温柔。 阿光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感觉一定分外美好。 忽然一道寒光,若闪电劈过。 阿光只觉周身结冰一般,身后摄像师轻轻的,小心翼翼地戳了下他的后背,向上一指。 此时直播间里所有的观众,都顺着摄像师的镜头,看到了尖尖的宝塔顶。 大家不自觉伸手揉了下眼睛。 一人一剑,正在朝阳下共舞,那剑的速度虽快,也算不上迅疾如闪电。只是光芒闪烁,凛然剑气溢出,让人不自觉心头颤栗。 小小的宝塔顶,不过方寸之地,女子腾转挪移,好似腾云驾雾。 许是终于注意到阿光他们节目组过来,女子轻轻收剑,足下一点,跃上旁边的假山,轻巧地踩着石刻跳下来。 无数观众:“找找……有没有威亚?” 那大约是没有的。 杨小姐的脸离得近了,面上尚带着一点意外,头发拿了条黑皮筋绑成个丸子头,衣服和家里老太太出去活动锻炼时穿的差不多,磨损还有点严重。 “怎么这般早?等我化个妆。” 杨玉英说着便要回屋,刚一转身就让阿光一把拉住。 “不用化,杨小姐的美貌天下无敌,别管什么样的化妆品,什么新鲜妆容都只能给您减色,而无法增色。您已经完美了,还化什么妆……快给我找个梯子。” 观众:“……” 难道不该先感叹杨小姐是不是真会轻功? “阿光绞尽脑汁舔嘉宾的模样,真是,贼他妈有意思。” 杨玉英:“梯子?” “让我看看屋檐上的那只石凤凰,好精致,每一根翎羽都,都……简直像是活的一样。” 阿光绕着屋檐走了一圈,这才惊觉,从不同的角度抬头看,凤凰的姿态,神情,竟然都略有不同。 刚才在大门外,凤凰目光睥睨,此时在门内看,竟也能看到它侧脸,它的神态,动作,却是温柔呵护。 阿光看呆了眼,整个人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一会儿向后仰,一会儿向前趴,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 观众:“同情摄像。” “虽然凤凰确实很美,极尽妍态,但是阿光你也悠着点,摄像师的老腰都在咯吱咯吱响了。” “梯子啊!” 随着阿光一声大叫,杨玉英挑眉:“阿光,你想看看凤凰?” “嗯嗯嗯,嗯嗯。” 阿光使劲点头。 “那不用梯子。”杨玉英伸手转了下假山上一根金龙浮雕,然后伸出胳膊。 只听一声振翅响,直播间所有观众的注目下,石雕的凤凰轻轻展翅,徐徐从屋檐上飞起,轻盈地盘旋一圈,落在了杨玉英的手臂上。 “呐,看吧。” 阿光:“……” 观众:“……” “咕嘟!” 无数人吞了口口水。 阿光默默走过来站在杨玉英身边,微微颤颤地伸出手,想看看这凤凰石雕下面是不是有一只活鸟。 杨玉英莞尔:“这是个我家的监控摄像头而已。” 阿光小声道:“……它能飞!” “能飞比较方便,要不然检修的时候还要上屋檐,麻烦。”杨玉英轻轻松松地笑道。 阿光脑袋晕晕乎乎,盯着凤凰几乎要看到眼睛里去,终于忍不住瞪了杨玉英一眼,毛的检修方便,这是检修的事吗? 网友们却是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弹幕里顿时出现一片‘哈哈哈哈哈’! “真难得,阿南姐,丘影帝,快点看过来,终于有人给你们报仇了!真没想到,阿光竟也有今天。” 阿光这‘闲时说’并不以故意为难嘉宾为卖点,但因为主持人本人性情耿直,时常骚操作,不少嘉宾都被坑得有苦说不出。 一众网友粉丝们别看都粉阿光,可阿光多出几回丑,那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美事。 正热闹,一阵风忽起,吹飞了旁边石桌上放着的绣帕。 只见凤凰双目一转,瞬间振翅飞起,追上去衔住帕子悠悠落在杨玉英的肩头上,杨玉英一笑,接过来帕子收好。 除了埋汰阿光的几个,大部分网友却已因这只振翅的凤凰震撼不已。 “我花了六万多买的无人机都没这么灵活!” “一定是有人操控,技术不错啊!” “据说公输大家曾制一木鸢,可载人飞行,日行千里,我一直以为此乃传说而已,现在看来……” 阿光的目光死死黏在凤凰身上,杨玉英笑得不行,伸开手臂放在阿光面前,凤凰轻轻从肩膀跳到小臂上。 凤凰并不很高,大约四十公分左右,近距离仔细看,阿光也发现它的雕刻工艺其实并非乍看那么细致,线条是依照石头本身的纹理雕琢而成,可这种雕刻手法,更令人震惊。 阿光看了许久,怎么也看不够,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凤凰的眼睛在转动,他也跟着一扭身,脚下一歪,砰一声就倒在旁边的石桌上,只听咔嚓一声。 摄像师的身体忽然僵住。 直播间一众网友也惊呆。 石桌上摆放着一只小小的核舟。 虽则隔着屏幕,但核舟之精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这明显不是机器制作的那些工艺品,而是纯手工雕刻,阿光颤抖着双手把他给压成两半的小东西捧在手心里,举到眼前细看。 看了三眼,他顿时浑身颤抖,身体一歪倒下去,杨玉英顺手扔了凤凰去扶他,结果阿光看见那凤凰让杨玉英甩手往青石板地上扔,顿时不晕了,整个人合身扑过去接,却见那凤凰没触地就徐徐飞起,越飞越高,飞到屋脊上落下。 阿光目光呆滞:“杨小姐,我目前只有六十万的存款,够不够赔?” 杨玉英哭笑不得,四处寻摸了下,又从另一个石桌上拿起另一只核雕,是海城壶院的景观:“我们家里人自己雕着玩练手的东西,不用你赔,你若喜欢,这个送你,别忘了给我家《魔法房子》多打两次广告。” 阿光恍惚了下,坐在地上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不停,眼神也不对,杨玉英顿时被他吓得脸色发白。 后面跟着的几个工作人员骇然变色。 摄像师最了解他,急得不行:“他这是心疼他压坏的核舟,在他眼里,那是宝贝,不是钱的问题。” 几个工作人员上去又是顺气,又是安慰,怎么安慰阿光都目光呆滞,不说话不应声。 杨玉英走过去给他拔了把脉,略一沉吟,想了想进屋搬出来一口箱子,顺手从里面掏出一座木观音摆件,在阿光眼前晃了一圈,用力一掼,摔在地上,咔嚓,观音的脑袋滚落。 “嗷!” 阿光蹭一下就从地上蹿起来,扑过去眼睛里迸出泪花,“这是干什么?“ 杨玉英松了口气:“看来是好了。我还以为得砸一箱子小摆件才行。” 阿光:……嘤! 杨玉英郑重道:“以后你再感觉过度激动,就想想这为你舍身殒命的观音菩萨。”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武器 阿光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晕一回。 目光落在可怜巴巴滚落到青石地板上的观音木雕上,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 这可是观音像! 阿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整个观音像宝相庄严,面容慈悲,朝阳落下,金光璀璨。 摄像师和一干工作人员也被杨玉英这等骚操作给吓得浑身都是冷汗,此时已入了秋,秋风阵阵,冷风吹拂,简直透心凉。 大家看向杨大小姐的眼神,直如面对大恐怖。 “罪过,罪过。” 直播间里一众水友:“……菩萨,原谅我们吧,我们可真什么都没有看见。” 杨玉英走过去把观音像捡起来,轻轻一拧,咔嚓一声,观音像恢复如初:“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怎会和你们计较这个?” 此时天色逐渐亮起来。 杨玉英把观音像收回箱子的暗格里去,起身笑道:“诸位,你们应该是来录节目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下午还有些事。” 访谈节目终于正式开始拍摄,可惜,风趣幽默的主持人阿光水准大失,眼神老往人家的院子,桌子,窗台,衣柜等各个地方瞟,以至于谈话完全被杨玉英掌控,然后通通变成《魔法房子》的宣传。 好在本来主题就是这部一波三折的网剧,到也不算偏题。 访谈一结束,阿光满肚子的疑问就瞬间都冒出来,他忍不住在杨玉英的院子里流连,走着走着,每一步就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许久,阿光眨了眨眼,幽幽道:“我看见了,你的院子里一共有四十九只石雕,二十八个木雕,全是大师作品。” 杨玉英点点头:“差不多。” “但是你拿他们当木凳,秋千,石墩……垃圾桶!” 说到垃圾桶这三个字,阿光又想昏过去,但是想到这位小姐的手段,他登时精神起来。 杨玉英笑得不行:“还有我用的茶杯,镇纸,笔筒,书架,衣帽箱,都是同样两位师父给做出来的,用着很顺手,确实是大师的作品。我自己做的就差点劲,全塞木箱内暂时不见天日。” 阿光:“卖我一件吧,我的私房钱都掏给你。” 杨玉英:“回头我问问。” 离开之前,阿光拉着杨玉英的袖子不撒手,一步一回头,摄像师翻了个白眼,伸手戳了下阿光的后背。 “你长点心,就你这德性,让外人看到说不得还以为你这厮心怀不轨呢。” 阿光鼓了鼓脸撒开手,终于走了。 杨玉英怀里抱着只猫,把人送到门口,挥手告别。 摄像师一回头,忽然觉得这画面非常美。 他忍不住想到,刚才这位小姐谈话时讲到了她的家庭,她的婚姻,她的孩子,语气都是平淡而又真实。 但她真不像从生活的磨难里挣扎出来的,她太从容优雅,好像生活那些伤痛没有在她身上刻下任何一丝痕迹。 摄影师一直觉得活得自信开朗的女孩子,应该都是被父母万千宠爱,没经受过风雨摧折的女孩子。 也许后期给这位姑娘打上两个字——‘神秘’!应该非常贴切。 出身贫寒,却一身贵气,短短时日就赚出这么一套精致得不可思议的房子,家中私藏的石雕木刻,样样都是宝贝,她本人谈吐优雅,又有一身莫测的武艺,难道还当不起神秘女郎的称呼? 折腾到将近九点,节目组一干人终于带着丰富多彩的素材离开。 阿光没见到杨玉英口中那两个给她打造家具摆件的高人,只一个劲地喊:“后年非遗金杯赛,千万要报名参加。” 杨玉英眨了眨眼。 她到不是不知道非遗是什么。 可一个雕石头,一个雕木头,在大齐国,也能算得上非遗不成? 这些她都不在意,家里两个暂时寄宿的老人家雕刻的东西,就算能卖,卖回来的钱杨玉英也不好要,所以,这节目对她唯一的意义,就是宣传自己参演的网络剧。 “那位主持人这么不靠谱……哎。” 事实上,这档节目虽然主持人心不在焉,工作人员时常失态,摄像总忍不住拿摄像头去扫别的地方,可是质量却是非常高。 访谈是网络播出,首播那一日,还造成了十五分钟的系统崩溃,视频网站的技术人员可算是被考验了一回。 当画面上一袭练功袍,明明年纪不小,却分外年轻的姑娘徐徐走到桌前坐好,两杯清茶冲泡,十几只猫咪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落在美人的膝头,腿脚边,带着慵懒迷人的‘喵喵声’撒娇……所有人心都酥了。 整档节目,有会飞的凤凰,有会在凉亭宝顶上剑舞的美人,无论是和阿光一样,喜欢传统工艺的,还是喜欢猫咪的,甚或只是喜欢看热闹的,无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 “六十万?六十万……” 电脑屏幕忽然卡顿,阿光半扶着桌子,满脸绝望地表示自己只有六十万的存款,不知道是不是足够赔付的画面,被卡在略有些斑驳的屏幕上。 张斌胸口像被利刃剖开,冷飕飕的,难受的要命。 自从上一次在商城见到他老婆之后,他就忍不住不停地在网络上,各种渠道关注杨玉英的消息。 看她参演电视剧,居然做了演员。 看她模样大变,居然从黄脸肥婆变成女神。 张斌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尤其是今天,眼看那位名人想花六十万赔偿这么个木头雕刻的菩萨,想起他现在空空如也的钱包,耗干净的养老本,张斌心中就……有无数的焦虑。 围着房间转了一圈,坐在床上,张斌咬牙:“那个白痴女人,连赚钱都不会,人家把钱送到她嘴边上都不知道怎么吞下去。” 杨玉英可是他的老婆,她赚的每一分钱都该是自己的。 这天晚上,张斌做了个梦,梦中他卖了家里的宝贝,身怀巨款,豪宅豪车在身,就连李小姐都对他另眼相看。 杨玉英温柔贤淑,在家相夫教子,又能赚钱,对他更是体贴入微…… 一梦醒来,憋屈的房间,堆叠如山的脏衣服,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吃外卖剩下的遍地狼藉。 张斌脑袋顿时炸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张斌眉心一跳,叹了口气接了电话,正是儿子美术班宋老师打来的。 “……张星星这孩子还是很有天赋,他在绘画上颇具灵性,如果您有意让张星星进一步发展,我这里有一份美术补习学校的清单,现在发过去给您,您可以看一看。” 张斌轻声应下,一看手机上的清单,尤其是那堪称美丽的价格,顿时有一种戳瞎了双眼的冲动。 老婆在外面的时间也够久,生气也没有生起来没完的道理。两个人都做了十几年的夫妻,难道还能因为一点小误会,就当真要分开?开什么玩笑! 张斌最了解杨玉英不过,那可不是个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她现在只是忽然失去一个孩子,脑子打结,但凡自己愿意放下身段哄哄她,就没有哄不好的道理。 此时看着儿子美术班老师推荐的这些清单,他到是眼睛一亮。 这不正是极完美的借口? 说做就做,张斌立即拨打杨玉英的电话——结果又听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该死!” 他一时激动,到是忘了这女人把自己拉黑的事。 “怎么还没放出来?” 幸好他还有杨玉英的邮箱,张斌难得耐着性子,斟酌词句给杨玉英发了一封邮件,邮件里细细数了他们十几年共度的时光,说到进城辛苦谋生,说起聪慧的儿子。 说来也巧,杨玉英每日都有读邮件的习惯,今日一打开邮箱就看到了这么一封邮件,读了半晌,登时失笑。 就这干巴巴的文字,居然还想打动人? 不过再一想,凭张斌的水平,能把一封邮件写成这样,也算是绞尽脑汁,颇为艰难。 杨玉英可懒得给他纠正病句,但看着这张清单里面最后一行——琅琊郡私塾的名字,她忽然心头一动。 这地方在这篇小说里可是个相当有名的地方。 作为美术私塾,它名气响亮,价钱昂贵,招收的都是富家子弟,水平是真的很高,但也有一点——风气特别不好。 它属于纯粹的贵族学校,等级森严,如果是顶级豪门的公子小姐入学,就能得到第一等的待遇,但是如果是贫民子弟入学,就免不了被欺压。 后来各种事情私底下曝光出来,不过到没闹得满城风雨,毕竟学校背景深厚,可不少贫民子弟长大后提起这所学校,都讳莫如深。 其中心性坚定的,认真学习,到也能出成绩,可是某些好攀比,性情高傲,受不起折辱的孩子们,最后无不成绩一落千丈,甚至连想画画都拿不起笔。 杨玉英拿指尖在私塾的名字上轻轻一勾,忽然就捂住脸轻轻一笑,笑声竟有些古怪。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她当即回了封邮件,表示她会为张星星付琅琊郡私塾的学费。 杨玉英回完了邮件,当即就打电话付了一年二十万的学费,提交了张星星的身份信息,拿到回执发给张斌。 发完,杨玉英直接屏蔽掉这厮,以后这位发过来的都是垃圾邮件。。 张斌接到回执,欣喜若狂,登时文思泉涌,又噼里啪啦地写了一堆煽情的文字,为了写得更漂亮点儿,他在网上各种搜索拼接,终于形成一篇颇为好看的文字,足足花费了一个小时。 邮件发过去,半点消息没有,但张斌反而不急了,只要杨玉英心里还有孩子,他们这个家就绝对散不了。 实验小学的放学铃声响起,张星星慢吞吞向外走,鞋子有点别扭,其实这鞋是好牌子,但他平时喜欢打球,又爱跑步,穿鞋比较费,不说一个月换一双,两三个月通常就要换的。 这双鞋他已经穿了好久。 一出校门,随意四顾,显然他爸爸又没有来接他。他忍不住又想起以前的日子,以前他从没有为任何琐事耗费过精神,只要快快活活地学习玩耍就好。 就在刚才,美术班的黄海就问他,要不要报个提高班。 他当然要报,必须报,他爱画画,学了这么长时间,绝不能半途而废,但是,钱是个大问题。 “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 张星星此时已经差不多要忘记,曾经,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他妈妈的存在,对他来说,那就是一个照顾自己的工具人。 现在他已不记得自己那些想法,至少是不肯承认,只是幽怨地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母亲? 他刚走到公交站,手机忽然传来信息,张星星低头一看,居然是他妈妈来的。 上面竟然有一封琅琊郡私塾的入学通知。 张星星面上猛地露出强烈的喜悦——那可是琅琊郡,按照他的几个老师的说法,那是海城第一的美术私学。 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到‘家’,张星星一路上都心潮涌动。 爸爸居然在,地上扔了一地的衣服,床上也是一堆,张星星板着脸坐在旁边,想也知道他又要出去约会。 张斌这回到是没无视儿子,反而过去把儿子抱起来掂量了下:“儿子,回头别忘了给你妈打电话,好好和她说话,劝她赶紧回来。” 交代了几句,张斌就扬长而去。 张星星默默去泡了一包方便面,坐下来也不等好,就开始吃,心情却难得平静下来,前几日的焦虑迅速冰消雪融。 他想,妈妈离不开他,也许用不了几天就会回家。 被惦记的杨玉英,这会儿正正经经又在列张星星手札。这是原主写的东西,从张星星很小的时候开始。 看到张星星第一次翻身的喜悦,第一次走路的开心,记录儿子上学期间的每一次成绩,辛苦赚到钱,给儿子添置新画具的幸福。 每一笔都是一个慈母的心路。 杨玉英决定替原主把它写下去,记录下她为张星星花的每一笔钱。 为什么不写?现在这些东西都会变成武器,至于这些武器怎么使用,最后会不会刺伤张星星,她不知道,却很感兴趣。 如果张星星成为一名优秀的人,品格高尚,对母亲孝顺,这些便是锦上添花的纪念。 要是不是,那可就很有趣了。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心眼 “杨小姐,你居然给你儿子报琅琊郡私塾这样的贵族学校?” 没过几日,杨玉英‘无意中’透露给新交的几个演员朋友,她要支援儿子的绘画,定了个巨贵的补习学校,暗示一概应酬都不要叫她,她现在很穷。 这消息顿时传扬开,人人都说怪不得她这么拼,一副死要钱的模样,养着吞金兽呢,他们这些小演员真心支撑不起。 别看演戏赚钱多,但是要想在娱乐圈有所发展,那投入也要相当大。像他们这样的才从十八线奔出来一丁点的,真心攒不下钱。 目前来说,知道这消息的人都没有多想,但杨玉英疼儿子的印象是深深烙印在了心里。 以后张斌要是拿张星星说话,说杨玉英不负责任,说一百遍也不会有人信。 或者张星星以后再如原著一样,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恨上杨玉英,和她起了冲突,就是他想告诉别人,杨玉英不慈,不是个好母亲,对他这个儿子不管不问,他所有不孝的行为都有道理,也同样不会有人相信。 到时候恐怕光是别人的口诛笔伐,就够他喝一壶的。 在张星星进入琅琊郡私塾前的几天里,张家父子心情都不错。 无论从哪个排行榜看,琅琊郡私塾都是第一流,他们的招生宣传片,拍得和风景纪录片一样美。 学生宿舍大部分是两人一间的独栋别墅,每个人都拥有一间单独的画室。 师资力量也很强大。 文化课方面,从重点小学,初中,高中返聘的教师,至于美术上,更是做了不少保证,例如时常会请来优秀的画家做讲座,和齐国内外美术名校联合进行夏令营,冬令营一类的活动,为学生创造各种各样的学习条件。 但张星星入学半个月后,张家的气氛就变得特别古怪——琅琊郡私塾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 这也代表了,它是真的很贵。 除了杨玉英给交的足二十万学费以外,一入学住宿费一学期一万八,置装费一万二,画具颜料等杂费一月一交,三千。 各种明目的钱,要得张斌头都痛。 这还是最低档的费用,住的是学校里最次的宿舍,四人间,服装也只要一整套而已,从礼服到常服。 其他学生都是各种花样颜色一置办好几套,倒换着穿。 颜料方面要的也是最低档的牌子。 食堂的饭菜价格也高得离谱,和外面档次不低的饭店相差无几,哪怕随便吃点东西,花费也让人咋舌。 事实上,人人都说学美术花钱花得极多,但其实一般条件人家的孩子学美术,也各有各的节省办法。 平时练习时不用好颜料,去批发市场批发,去找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买他们剩下的,不吃食堂,从家里带饭等。 还有,许多活动也没必要参加,一些所谓的采风,只要带着心带着眼,走在街上也能观察到有用的东西。 偏张斌和张星星都是很要面子的人,张斌怎么也没有脸面去找学校说,他家孩子可以不买衣服,不买画具,都自己带去学校,又联系不上杨玉英,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短短半月,张斌身上的暴戾气息再也掩盖不住,动辄发怒,一时间,同事们纷纷远离,几个本来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对他避而远之。 张星星从校园王子,绘画天才,变成没存在感的人,情绪又怎么可能好? 张家父子的情况,杨玉英到是没刻意去打听,但其实心中多少也能想象得到。 这日,她从九龙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一笼素的,一笼肉的,刚把包子拿到手,手机里剧组的群就和抽风似的狂抽不止。 “出大事了,那部史诗级巨作《逐鹿》,居然也定了苹果TV这个平台,而且他们定档同样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天啊。” “咱们家那小破剧和人家硬杠,别开玩笑了,问问咱们家高导,敢和人家谢导演打擂台吗?那可是‘齐娱’发行的,谁碰谁都死。” 顾西风哼哼唧唧。 饰演女主路成成的申玲,不对,应该说是蒋淼,为这事愁得嘴角生了好几个燎泡。 “我要不再改个名字?是不是我真带衰?” 再次出道不久,《魔法房子》拍了一多半,这姑娘就改了个艺名叫蒋淼。蒋是她母亲的姓,据某位大师说,她命中难红,若想换命,就要改名。 这年头的演员们不信这些的少有,蒋淼属于一开始不大信的那种,但身为大齐国的国民,听某位大师言之凿凿地说这种话,她怎么可能坐得住? 反正蒋淼犹豫了两天,就老老实实去把名字给改了。 大师的话都已经说出口,她要不照做,那真是要心里犯嘀咕犯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止。 《魔法房子》一干演员都愁眉苦脸。 杨玉英扫了一眼屏幕,一目十行看完,到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九龙包子铺如今用料比以前更踏实,口味调得比以前更精细,包子铺的老板和老板娘,现在每天都拜各路神明,屋子里供奉的,除了财神比较正常,其他的观世音,如来佛和三清祖师摆在一起。 城隍爷和妈祖娘娘摆放在一起。 杨玉英看得都眼睛疼。 回到家,一进门,小城隍文桓和胡九一个蹲在墙角,一个在桌子上瘫软成一团皮毛,地窖里藏的两桶刚酿好的酒果然进了他们的肚子。 小城隍最近‘溜门撬锁’的功夫越发有长进。 按照他的说法——“胡九能进,我为何进不得!” “老常头传下来的包子,好吃。” 文桓凑过来跟杨玉英抢包子吃,一边抢一边叹气,“可惜上回不小心吓到了老常头的后人,哎,害得我都不敢再去蹭包子吃。他怎那么胆小,当年老常头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还特别认真地给我上供来着。” 杨玉英:“……呵。” 文桓吃了一会儿包子,却已有些索然无味,便过来看了眼杨玉英手机上的内容,一看就笑:“叫宋重耀是不是?他这人颇奇怪,说他鸿运当头吧,可他居然这般喜欢自己找死,再大的鸿运也留不住。可你说他倒霉,到也是无灾无病,能轻轻松松活到八十岁的命格,凡人一生,无灾劫,无病痛,何其难也!至于钱财,身外物而已。” 由著名导演谢锐导演的大制作《逐鹿》,出品公司正是宋氏旗下最重要的影视公司——‘齐娱世纪’。 群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讨论,想着怎么才能避其锋芒。 但是其实一部剧能定档播出极为不易,高导演等一行发行人也在紧急讨论,讨论来讨论去,平台方面就是不同意档期调整,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被狗给吃了。 偏合同里有相关条款,当时研究合同时也没在意,此时却是被坑得不轻。” 高导演:“我……看命吧。” 作为一个小小导演,东奔西凑地拉资金,拉赞助,拼尽全力把想拍的剧拍了出来,至于剩下的事,自然只能听天由命。 没几日,高导就发现,公司的宣发工作全然处于停滞状态,越到播出临近,网上竟然都快看不到他们家《魔法房子》的字样。 要知道,他们这部剧的开端其实很不错,有影帝加盟,有杨玉英创造的诸般亮点,在网络上本就自带热度,此时哪怕只进行正常宣发,就不太可能会赔本,可偏偏一切走向都分外奇怪。 事已成定局,演员们没辙,只好自己更努力地去做宣传,杨玉英都被强行安排至少每天打卡,录一段宣传的话发讯博,一天也不许间断。 这活儿也不难,就是有点琐碎。 杨玉英到没推辞,她觉得宋重耀忽然吃饱了撑的,和《魔法房子》过不去,很可能与她有点关。 只是她连宋重耀的面都不曾见过,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敌意?难道真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要给李莲出气? 杨玉英不觉得她同宋重耀结下太大仇恨,宋小公子其实也没认为杨玉英配和他结仇,但苍蝇和他没仇没怨,难道不碍眼,既然碍眼,当然要拍死。 深秋时节,即将入冬。 宋重耀坐在顶层办公室,俯瞰楼下夜景,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冷笑出声:“我不能拿李芬怎么样,区区一个杨玉英,难道还能掀起半点风浪?” 那日,他带着花约李芬吃饭,本是想求婚,没想到李芬欣然赴约,吃了一顿饭后,居然指着视频里杨玉英狂怼李莲和张斌的画面,把他臭骂了一顿。 “就你这样的眼光,喜欢这样没脑子的女人,我敢和你结婚?在把我也传染成脑残,我亏不亏?” 宋重耀岂能不怒气冲天? 只他拿祥和实业的千金大小姐没有办法,怒气只好全冲着杨玉英来,所以《魔法房子》自然就倒了霉。 宋重耀都没详细调查,只大体看了眼杨玉英的资料——没学历,农村出来的打工女郎,现在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娱乐圈,就在她第一次参演的《魔法房子》。 在他看来,如果操作得好那女人真有可能凭借《魔法房子》一步登天。 他既当众说了,要让欺负自己女人的人好看,那就一定要做到,他自认为是正经人,不做那种打女人的事,而且打蛇打七寸,动手就要朝着要害下手。 宋小公子一发话,《魔法房子》果然处处不顺起来。 剧组里一干演员们此时却不再多想,只把能做的都做了。所有人都努力接通告,见缝插针地在各种场合宣传自家的剧。 顾西风居然还找他经纪人撕下了当下热度前五的综艺《智慧树》,也是他焦虑的模样颇为堪怜,冷血无情的经纪人都心软了些,多少为他努力了一回。 蒋淼有一回打电话给杨玉英,就吐槽了半天:“看在顾西风都敢参加‘智慧树’的份上,我们家这剧也不该扑。” 杨玉英登时被逗得一笑:“不留遗憾就好。” 大家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说起来,顾西风和‘智慧树’这个节目着实有点不搭,‘智慧树’是一档智慧闯关的节目,邀请的嘉宾都是各个领域的天才人物。 以前也有过娱乐圈的明星参加,还有过好几次,但人家是谁? 张飒,著名学霸,参加过不知多少类似的智慧闯关型综艺,每次人们说娱乐圈花瓶多的时候,这位就是反方辩手的一块金字招牌。 还有乌桥,这位是功夫巨星,一身好功夫,虽然是智慧型的闯关综艺,可里面加上个把以力服人的,也是一抹独特的色彩。 顾西风有什么?脸吗? “没关系,要的就是这个反差。” 顾西风叹气,“脸我也不要了,哪怕就是一日游,以我的这张脸,观众们肯定喜欢,参加理由我都想好了,公司的钱全拿来拍电视剧,没钱宣传,我们这些演员们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参加智慧树,就是为了宣传新剧。” 众人:“……” 顾西风:“……我不我去拜拜神?城隍庙有没有什么神仙管智慧?给我加个buff?” 杨玉英琢磨了下,发了个讯息问了问文桓。 文桓:“!!” “文曲星君很要面子的,如果杨大法师要加个buff,那是小事一桩,给那个顾西风?加一百个也没用。” 顾西风还是去城隍庙拜了拜,自从上次城隍庙一游,他就对城隍庙这个地方有了别样的认识,隔三差五就要去一次。 偏他又和杨大法师有点干系,城隍庙里一干大神,小神,都不免对他颇为关注,一来二去,连文桓都对他挺熟悉。 顾西风在城隍庙里连求了一堆符,虽然没有直接加智慧,但各类福运符咒可是不老少。 结果大半夜的,杨玉英怀里抱着红狐狸,睡得正香甜,电话铃声响得差点被暴躁的胡九姑娘给抓成碎片。 “杨小姐,救命啊,我谁的电话都打不通,就能打通你的,呜呜呜呜。” 顾西风的声音凄凄惨惨地响起来。 杨玉英:“……” “有个鬼小姐非要和我结婚,呜呜。”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敬业 杨玉英:“漂亮吗?恭喜?” 顾西风:“哇!” 他真是一嗓子哭出来,惨烈至极,伤心欲绝:“玉英姐,小祖宗,亲姐,救我,救我!” 旁边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大姐姐和小姐姐,还有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另外两个小哥哥,心中本是惊惧,让他这么一闹,齐齐无语,身上的冷汗到退了些。 顾西风自参加‘智慧树’节目,就抱着一日游的心思,拍摄自是努力,但并没有一定能通关的渴望。 第一轮较量比记忆力,节目组展示出各种不同的鸟类数百种,让人记忆三分钟,三分钟后随即抽取二十种鸟类,考嘉宾们它们都属于哪个科,叫什么名字。 结果抽出来的那二十种,顾西风全都认得。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情况。 那些鸟都是非常偏门的鸟,就算是专门研究鸟类的专家都可能不认识几种,所以节目组才考他们的记忆力。 偏偏顾西风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珍惜鸟类,他看图片看得头晕目眩,三分钟过去,根本就没记住什么东西,但他照样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线。 当时整个节目组,所有嘉宾都懵了。 主持人半晌才语无伦次地道:“我现在告诉观众,你根本不是我们节目组请的托,有观众相信吗?” 顾西风也很晕。 反正,这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第一关。 第一名,节目多给了两分钟的发言时间,顾西风直接就道:“各位观众朋友们,你们对我千万别有太大的期待,我来咱们这节目,纯粹就是凑数的,这回碰巧,刚才那二十种鸟类我本来就认得。” “哎,我的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没准过两天你们就看不到我了,但是不要紧,我参演的网络剧《魔法房子》,即将在十二月二十一日于苹果视频播出。” 说着,他直接看导演组的方向:“拜托,这一段可千万别删。” “十二月二十一日,不见不散。” 导演:“……” 众人:“……” 此时看台上坐着的嘉宾足有二十一位,个个都是当下多个领域的精英人物,听到他这么一番剖白,众人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大家到是相信这厮应该不是节目组给过台本。 毕竟人家《智慧树》可是当下相当热门的智慧闯关型综艺,名声赫赫,人家导演还是新一代导演里的领军人物,顶级女导演姜月。 脑子正常的人都明白,姜大导演不可能让顾西风这样的娱乐圈三流小生,拿个智慧无双的台本来砸自家的招牌。 把顾西风换成宫冥还差不多。 别管怎么说,是不是运气都好,顾西风顺理成章地进入第二个关卡,一众嘉宾都没提出什么异议来。 ‘智慧树’的口碑特别好,最重要的是节目组的导演很爱动脑筋,每一期的各项关卡设置,既有固定的,也会时不时出现些新鲜玩法。 这一次第二个关卡,节目组就和大齐国赫赫有名的超星级风景区,东海影视基地合作,准备了一场真人密室解谜逃生类的游戏。 嘉宾们被分成两组,分别从密室的东门和西门进入。 一看到‘密室’两个字,几个嘉宾神态肉眼可见地变轻松了些许:“还好,看来咱们这一期的节目中规中矩。” 他们中有几个经常玩密室游戏,另外一些虽然没玩过,但对自己的洞察力,智商都很有信心,而且就算没玩过也有多了解。 唯有顾西风,两眼一抹黑,迷惘无助。 他平时忙着唱歌,跳舞,找各种机会拍戏,有闲暇的时间,抱着手机玩个手游不香吗?密室黑漆漆,有什么好玩? 好在不是一个人,顾西风和另外四个嘉宾,两男两女被分到一组。 两个男嘉宾一个叫张元,一个叫张亮,同姓还是同学,齐国皇家学院的高材生,也是网络名人。 两个人是搭档,共同经营一个解题直播间,专门给参加学术竞赛的学生讲题,一个擅长数学,一个擅长物理,在大齐国的高中生群体中名气很大。 两个女嘉宾,一个今年四十二岁,叫田嘉,是一位特殊的职业赛手,以挑战各类学科大奖赛,竞赛得奖金为生。 当今世界上竞赛多种多样,而且奖励非常丰厚,因此在二十多年前开始催生出一批职业赛手,通常这些赛手只精通一个门类的比赛,但这位女嘉宾周锦却精通多个门类,别看他们这个职业颇受人诟病,认为他们不尊重学术,喜欢投机取巧,但谁也不能否认,能把这个当职业做的人,智商大体要很足够。 最后一个女嘉宾今年才十八岁,叫江鸯,有一张堪比明星的漂亮面孔,刚上大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自己是普通大学生,也确实是位普通大学生,只是爱好多了点,她擅长羽毛球,围棋,象棋,小提琴等等,知识面非常全面。 这几个都是大神,顾西风一进密室门,就老老实实地跟在这几位身后,决定就把自己当成摇旗呐喊的小弟,花瓶摆设,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能不碰密室里的东西,就不要去碰,即便他起不了太多的作用,至少别拖小伙伴们的后腿。 整个密室搭建在一座古代宅院之内,叫密室并不贴切。 它的形制和普通的宅子略有不同,呈凹字,一共三十九间半的房屋,前后左右四个花园,假山池沼分列其中,活水穿行而过,到是别具趣味。 《智慧树》剧组和东海影视基地这边大约是下了大本钱,一进入密室环境,几个人就发现所有的布置都非常逼真。 雕花窗棂,帷幔,摆放在博古架上的小摆设,卧房里搁置的被褥等生活用品,都特别有生活气息。 顾西风跟着四位大神,陆续看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的摆设都不同。 张元和张亮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东西太多,干扰性的线索太多,事情不好办啊。” 年纪最大的田嘉到是神色轻松:“不要紧,这既然是密室解密游戏,肯定有各种线索藏在房间里,大家行动吧,先找锁,所有带锁的东西,找暗格,找密室,把这些都翻出来再找钥匙,开关,机关。” 田嘉显然经验丰富。 最年轻的江鸳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四处敲敲打打,显然对这类游戏也是很有些心得。 四个人折腾半天,都不禁蹙眉。 田嘉也有些不可思议:“这房间也太正常了,没有机关,没有暗格,没有密道?” 她甚至把桌上每一样摆件,从窗边的花瓶,博古架上的摆设,书架上的书册,依次拿起来检查,愣是没查出问题。 顾西风双目四顾,一脸茫然,他到底进来做什么?这密室是什么东西?大家这么积极,都在找什么? 田嘉闭上眼,略一思索:“这里是书房,在隔壁是一女子的闺房,那女孩儿的闺房房梁上有东西,唔。” “走吧,我看这个房间就是误导性的素材。” 田嘉摇摇头,率先向门外走,其他人连忙跟上。 顾西风老老实实闭上嘴,静静跟上去,刚走了两步,只听咔嚓一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 所有人瞬间抬头看过来,墙角墙壁上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小小暗格,顾西风眨眨眼,一伸手,从里面拿出一条绣帕。 “是本地的刺绣风格,色彩艳丽……” 这时,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房间里弥漫出淡淡的幽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边出现一女子,大齐国旧式的袄裙,头上簪珠花,静坐窗前,神色间略带薄愁。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女子声音带着一点奇妙的口音。 顾西风听着就觉得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他好歹在娱乐圈混,正经学过声乐,本身也唱过几首歌,而且水平不错,本能地就觉得这女孩子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歌手。 张亮却是蹙眉,半晌道:“这是三百年前的口音,咱们今天算是遇见对手了,细节做得居然这般好,找来的工作人员也很有本事。” “这肯定是触动了剧情。” 张元眨了眨眼,走过去,正儿八经地施了一礼,笑道:“小姐,小生有礼了。” 那女子轻轻回头,似有些惊讶,忽然掩唇一笑:“你们来得好慢,让奴家好等。” 她说着,就伸出手来拉了下张元的手臂,把他拉到旁边,目光穿过众人,落到顾西风的身上,两靥生出一抹红晕,满是娇羞。 “郎君,今日正是好日子呢,想当年奴家与郎君,共结鸳盟,可惜那人从中作梗,夺走了郎君。“ 女子眼泪滚滚而落,“奴家在此苦候郎君足十载,你终于来了。” 张元只觉手臂冰凉刺骨,竟冷得打哆嗦,心下隐约感到哪里不对,一张口,竟吐出口白雾。 张亮推了把顾西风:“顺着剧情走。” 这个到简单,顾西风想都没想,面上便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感伤:“我回来了。” 只四个字,女子长身而起,两步扑入顾西风的怀中,泪水滚落:“那今日,我们便要喜结连理。” 顾西风笑道:“好。” 女子一挥手,桌上喜烛高燃,房间里一片大红。 顾西风:“……” 他怀中仿佛抱着冰,手指都冻得仿佛要麻木。 忽然间,顾西风怀里的几张护符骤然发烫,烫得他忍不住低呼,却见扑在他怀里的女子也似有些难过,低声呻吟,后退一步,一张脸隐隐变作青灰色,嘴唇也是青的,整个人飘忽不定。 田嘉和江鸳两个女人本能地惊叫一声,猛地死死地抱在一起。 张元和张亮两个心里也一抖:这太,也太吓人了! 节目组这是要搞事情! 这般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房间里风云变幻,本来干净齐整的房子一点点腐朽,红烛也变成了白烛。 女子脖子处出现一道深深的勒痕。 顾西风吓得眼泪滚落,恨不能大哭,一看护身符,俱都成了灰烬:“有鬼啊啊啊啊!” 女子笑起来:“郎君这是什么话?来,我们快些成亲,今日结良缘,洞房花烛,何其美哉?” 顾西风:“呜。” 其他四人面色惨白,赶紧自己安慰自己:“肯定是节目组在搞事,这是投影。” 话虽如此,他们几个拼命往门处跑,跑了两步,却见本在身边的门不见了,那么明显的窗户也消失无踪。 众人:“……” 一行人赶紧摸出手机打电话,打了半天,一点信号也没有,直到顾西风慌乱间拨打了杨玉英的手机。 普普通通的铃声响起,手机里传出杨玉英懒洋洋的声音,顾西风激动得哇地哭出声:“救命!”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道:“别急,来,开个视频。” 顾西风连忙点接通,杨玉英的人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整个房间都仿佛被照得亮堂堂。 “我先确定一下,小顾你是不是不想和这位小姐成亲?” “不想!!” “好吧,让我和这位小姐谈谈。” 顾西风脑子一抽,把手机递到鬼小姐面前,刚递过去就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也不敢收回,只小声抽泣。 鬼小姐见到杨玉英,神色顿时有些慌乱,却是厉声道:“他答应的,你问问这些人,他们都有听见。” 张元,张亮,田嘉,江鸳:“……” “别说只是答应,就是已经结了婚还能和离,行了,回头给你烧十个八个帅哥。” 女子一怔:“唔。” 她脸上的表情顿时犹豫起来,看看顾西风,小声道:“那我要个和他一模一样,不对,再高一点的,现在就要,你捎给我,我就放他走。” 这时,杨玉英手机上闹铃忽然响起。 “你先等等,我要先发条讯博。”杨玉英转头招呼胡九,“九姑娘,把《魔法房子》的那两个手办给我拿来,唔,多拿两个,今天转发抽奖,在声明一下,《魔法房子》首播当日,在首播网站留言的观众,随机抽出十人送手办。” 顾西风:“……姐,你要不要这么敬业。” 众人:“……”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误会? 隔着手机,和美鬼小姐姐同居一室,吓得瑟瑟发抖的五个人,眼看那位杨小姐伸伸手,招过来红色的,有着一条漂亮大尾巴的狐狸。 “我先断一下手机,等下……” “姐!” 顾西风哭道,“你先管管我,呜,别挂电话。《魔法房子》的宣传……这事真没这么急的。” 他想,他这辈子最惨的事,恐怕就是接拍了《魔法房子》这部戏。 拍摄的时候很不顺,拍完了还是不顺,正是为了给它做宣传,他才接了这倒霉节目,深陷这等困境。 “姐,我还小呢,我好歹也是偶像,真不能结婚,你救救我。” 杨玉英哭笑不得,正想说话,另外四个嘉宾也要哭了,连声道:“不就是宣传的事?我们肯定帮忙。” “姐,你别看不上我们这些网红,咱们的号召力也大着呢。” “就是,姐,我人脉很广,我保证,等我出去立马联系我家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什么的,保证这部……《魔法房子》是吧?热度排第一,做不到,脑袋给你都行。” 要说刚才,他们还想这是不是节目组的整蛊,可这会儿眼看着女鬼小姐姐陷于激动中,不自觉舌头越伸越长,竟然垂到地面上来回摆动,他们…… 他们只想赶紧回家,把自己濒临破裂的三观捡起来粘合好。 杨玉英眨了眨眼,笑起来:“行,那就速战速决。” 她想了想,顺手从书桌上拿了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半天,才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折合成小船的模样,又伸手一招,从旁边池中招来一股水流。 “去!” 顾西风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前的女鬼小姐姐身形缩小无数倍,转眼就坐在了一艘豪华至极的船中,左右陪伴了四个各具特色的帅哥。 这些帅哥还真有些像顾西风,但都是升级版,身材更好,身量更高,模样更俊。 顾西风:“……” 美鬼小姐姐其实还不大满意:“长得是好,可这种质量不行的,过不了几天就要坏,哎,还怪伤人心。” 杨玉英招了招手,小船竟蹭一下钻入顾西风的手机,骤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美鬼小姐姐:“……” 杨玉英笑道:“这就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别人家的东西千万别乱要。” 女鬼:?? 她一愣神,勃然大怒:“你敢耍——” 一句话没说完,女鬼正好对上胡九那双火红色的眼睛,顿时激灵一下,猛地回神,愕然道:“你,你是杨法师!” 杨玉英轻笑:“我是姓杨。” 女鬼登时舌头一收,头发也收了收,乖乖巧巧地在船中央坐好,露出一张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的脸。 相传最近道上出现一位法师,姓杨,女性,此人乃是秉持天命而生,各路神佛护卫左右,背景之大,堪称恐怖。 阴阳道上最不好惹的法师排行榜就在近日刚刚重新编排好,杨大法师位列前十,前九的大法师们无不是德高望重的一派之首,不光年纪老大,还轻易不会在世间走动。 他们能在阳间勉强生活,最大的一条原则就是,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些凶人,遇见他们乖一些,别炸刺。 杨玉英看了她两眼,正想让文桓过来处理,小女鬼已经认认真真地辩解道:“法师,我承认我有错,吓唬他们是不对,可是我在家没招谁没惹谁,他们就在我脑袋顶上叮叮当当地瞎折腾,折腾也就算了,最近这几天,他们还把我的故事排成各种戏文,天天在我面前上演,天天逼着我看,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小女鬼委委屈屈地哼唧了几声,“他们那么喜欢演,还演的乱七八糟,我就是想让他们也见识,见识世间真实。” 此时手机视频还通着,顾西风一干人听了小女鬼的话,那是两眼茫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玉英扫了眼手机,笑道:“你们继续?” 女鬼小姐姐迅速道:“解密标准答案,三百年前此地是冯员外家,冯员外有一女,和表哥顾鑫情投意合,变卖首饰送表哥去赶考,表哥一去不回,她苦等十年,等到的却是表哥衣锦还乡,携美归来,一气之下,冯小姐就悬了梁。” 众人:“……” “此地所有房间里一共藏着六十五份线索碎片,只要找到不同的六份就能拼凑出整个剧情,你们去找吧,进门先看书架,有书的翻里面的书签,把书签都找出来能拼成拼图,上面有线索,看到花瓶注意上面的图案,同一系列的花瓶摆在一起,点燃蜡烛,地上就会出现信息,还有……” 众人迷迷瞪瞪地按照阿飘小姐的指令,唰唰唰翻出一堆线索,刚翻出来不老少,顾西风还没回过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已经破门而入,现场一片嘈杂混乱。 这几个嘉宾忽然失去联系,所有固定的摄像机全是雪花,好好的忽然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大家能不着急? 出了这种拍摄事故,导演组这边都快吓死了。 一进门却见整个密室谜题居然已被破解,用时十一分,十一秒。顾西风精神还有些恍惚,整个没走脑子,却丝毫不妨碍他把整个剧情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抑扬顿挫地把一个烂俗故事讲得挺生动。 至此为止,另外一组嘉宾,甚至还没有深入到接触线索,只在外围随便乱逛。 导演:“唔……这素材可不大够用。” 节目组的人检查过摄像机,摄像机运转正常,并无损坏,但后半截全都是一片雪花,什么都没拍到。 导演咬着指甲想了半天,打算招呼这几个嘉宾再补拍一下,刚回过头,就见这几个人神色严肃,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拿手机摆弄不停。 他走过去一看,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在给一部网络剧打广告。 唯一一个没打广告的是顾西风。 导演愣了半晌,眨眨眼,也摸出手机转发了一下。 大家都在转发,肯定是有原因,他不知道,只能说明他太闭塞,太不关心圈子里的新闻消息。 张元,张亮两个人不光是学霸,还是富二代,交往的人里富二代非常多,一条消息发出去,有无数人齐刷刷转发。 田嘉在她自己的圈子里,那也是顶级大神,号召力十足,虽然比不上那些顶级的明星,但比普通三流小明星可一点都不差。 至于江鸳,同样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 一时间到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魔法房子》在好多人‘心照不宣’的促成下,未开播,先在某些圈子里火爆起来,逐渐蔓延开来。 这事,《魔法房子》剧组的一干人等,却是并不知道,开播在即,他们的宣传活动也进入尾声,前几日看一点浪花没有,这几天干脆就不去影响自己的心情。 连高导演都有种听天由命的沮丧。 终于到了《魔法房子》开播的这一天。 同一天,苹果视频网首页,《逐鹿》占据大半个版面,至于《魔法房子》,别说首页,就连次级页面都没有上去,只是悄无声息地出现。 “哎!” 首播这日,剧组一干演员齐刷刷打开视频软件,都是打着好歹自己等人要多贡献一些收视率的想法。 各家演员的一丁点小粉丝们也四处安利,呼吁亲朋好友都来看《魔法房子》。 顾西风有一群年龄稍嫌幼小的粉丝,人数不多,眼看自家哥哥参演的网剧竟然这么惨,连个广告都没有,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哥哥还年轻,以后会有好资源的。” 就这般,《魔法房子》正式播出。 小粉丝们本来是抱着支持偶像的想法打开的视频,没想到顺顺当当地看完了第一集,又去看第二集。 第二集看完,会员收费? 充! 没办法,这剧情真是又好看又搞笑,让人完全停不下来。 女主角是个咸鱼少女,爱钱,花痴,喜欢刷剧,追星,打游戏,一说起学习就头痛,这种学渣人设其实算是比较多的,好多偶像剧都是如此开篇,可是大家就是喜欢看,而且这部剧一点都不拖沓,节奏特别快。 第一集世界观就展开。 无数新奇的魔法,影子里的敌人出现,地球上芸芸众生完全没有察觉的灭世危机到来,少女跌跌撞撞地奔走在一条好似永远闯不出去的路线上。 和别的电视剧就算前期弱小,后期也会大杀八方的主角完全不同,女主除了会魔法,就是个年纪小小,还带着心理创伤勉强前行的普通人。 一边打怪,一边还要被生活里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压得肩头沉重。 还有女主的母亲,这位一出场,哪怕穿着土里土气,也是众人视线的焦点,活得特别潇洒,法力高强,是魔法世界里当之无愧的高手。 正派,反派都爱慕她,换成别的剧,这样的角色说不定还会让观众吐槽几句——这些人的眼睛都瞎? 偏偏在这部剧里,一个没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甚至称不上美女的女人,摆出一副万人迷的架势,一群观众都感觉此乃理所当然。 会员一口气看了足六集——女主妈妈死了! 剧情戛然而止。 观众:“……” 大家正想去自己的圈子里痛痛快快直抒胸臆,一打开网络,忽然就发现——《魔法房子》居然火了! 全网热议,上到他们的上一辈,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下到他们的弟弟妹妹,好像不聊《魔法房子》就不会聊天。 一时间,大家简直有一种错觉,这部剧似乎要火出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是茫然。 分明不久前他们家哥哥还发讯息诉苦,说演的剧没有钱宣传,平台不重视,连个重点的推荐都没有,好可怜! 现在一看,各个影视论坛好像都塞满了这部剧的相关讨论帖。 高导演迟了一点,现在还没看完,结果手机就不停地响起来,他接恭喜电话接得手软,很是茫然无措。 “老高,你那部《魔法房子》,火到国外去了,快去看新闻。” 高导演:“啊?” 他一看新闻,原来是好几个世界级的影视学院的授课内容中,出现了《魔法房子》的字样。 高导演:“……” 他怎么有一种,自己并不是没拍过几部剧的小导演,而是大人物的错觉? 其实是前一阵子,《魔法房子》和大制作《逐鹿》同一日播出的消息一出,宫冥人在国外也很惦记这件事,拍电影间隙都不忘天天发讯博来宣传。 后来又有《智慧树》节目的那些嘉宾们义务去宣传,他们的朋友圈和娱乐圈的圈子还不一样,这么一宣传,《魔法房子》自然而然出了圈。 宫冥同剧组的老外们因为宫冥的原因,难得去关注了下,这一关注,都觉得《魔法房子》在大齐的背景很深,绝对是一部大制作。 就在《魔法房子》首播当日,宫影帝正拍的那部巨制《白精灵诡行记》导演威廉在世电视界电影学校的课堂上,提起最新几部值得关注的电影,电视剧时,还一本正经地说起了《魔法房子》。 他先是以前三集为例子,讲解了一下好的电视剧都有什么共性,课程中间,他跟学生们闲聊各个国家的导演,制作人等圈子时,正儿八经地调侃了一通大齐国。 “大齐国的导演,制作人,都有一个共性,越是大牌的导演,越是重要的作品,宣传方面越是吝啬。” “他们总是觉得,他们要拿作品来说话,靠宣传的都是邪道,这一点上,《魔法房子》这部剧尤为明显,他们的公关团队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宣传计划,特别不走心,不,我看,他们就没有公关团队,直接拍出来,扔到网络上播放,随意得很。” “这一点,同学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学,你们没有人家导演的底气,就别学人家这任性的操作了。” 高导演:“……”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 如果有钱,他会不宣传?他恨不能在大齐国的皇宫围墙上贴个一千张的宣传海报。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失败 随着《魔法房子》播出,收视率简直一天比一天更夸张。 相反,《逐鹿》的形势却不太好。 也不是说这部剧不好看,剧情流畅,演员演技也算到位,剪辑同样出众,格局颇大,但是,也只是如此而已。 观众们看它,没有新鲜感,也没有期待感,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悲剧,色彩晦暗,让人看过心情压抑。 如果是在别的时间段,别的平台播放,那或许这样的色调影响不大,但它偏偏是和《魔法房子》同一天播出。 《魔法房子》播出时间,平台给定在晚七点整,《逐鹿》定在了晚九点整。 这还是高导演发了力,苹果视频这边多多少少有点愧疚,好歹没真让两部剧同一时间播出,自己和自己打擂台。 结果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大群观众都是先看《魔法房子》,后看《逐鹿》。 《魔法房子》是喜剧,可它也是个悲剧,第一集,女主角路成成白天在学校绞尽脑汁偷懒,做出无数沙雕行为,夜里奔波在危险的第一线,流血,牺牲,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连绵不绝的陵墓前,与她那些已经天人永隔的亲爱的朋友们闲话家常。 音乐温柔,色调明媚,高导演的水平发挥到极致,整个剧情节奏也非常快,但凡看过的,大部分都是一时哭,一时笑,笑中带泪,泪水也不是全然的悲伤,只是有些许酸涩罢了。 看过《魔法房子》,心情跌宕起伏的厉害,他们接下来只想看一些温柔的,单纯不走脑子的电影,电视剧缓解情绪。 紧接着看《逐鹿》,自然就看不进去,也说不上这部剧哪里不好,反正就是没意思,看着看着就要走神,总觉得演员们演得有些假,明明也是相当厚重的剧情,他们看过,就是感觉各种细节处怪怪的。 看在一群帅哥美女当红明星主演和导演的面子上,粉丝们还能勉强看一看,可纯路人很快就都跑光了。 而且一群路人还产生一点淡淡的荒谬,这部剧在播出之前,狂吹演员们的演技,那架势简直让人以为所有演员,个个都有影帝,影后的本事,可现在一看,也不过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魔法房子》蹿的有多快,《逐鹿》就跌得有多惨。 越到后面,随着整个世界观越发完整,《魔法房子》播出到一半,便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登上全网收视率前三。 苹果视频这边很是茫然无措,心里后悔的要命。 “早知道……哎,我肯定不改合约。” 当初他们听了那位小太子的话,临时把独家买断的A合约换成简单的分成合约,以至于现在他们平台亏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这个亏是心理上的亏,事实上,光是因为《魔法房子》在他们网站充值会员的人,苹果视频就赚得盆满钵满。 广告收益分出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齐娱’的办公大楼,今天一大早就安静得有些可怕。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演播室,谢国忠谢导演坐在放映室静静地看大屏幕,大屏幕上正在播出的,正是《魔法房子》。 “没想到小高的水平有长进。” “主要是特效做得好,十分自然,这价钱恐怕也不低。” 谢导团队里几个技术人员都对这部剧中某些场景特效的效果,啧啧称奇。 他们到是没生气。 谢国忠和他带的人都是纯粹的艺术家,他们心中只有电影,一部电影认认真真拍出来,总结优点,改进并且在下一步路上摒弃掉缺点,就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在竭尽全力去做的事。 “这个演员很特别,有种二次元的那种微妙的显眼,让人不自觉去关注,她适合大屏幕。” 谢国忠点了下遥控器,望着大屏幕上杨玉英那张甚至可以说一声寡淡的脸。却是分外心喜,脑海中灵感迸发。 “小高那孩子根本没把她的特点发挥好,哎,暴殄天物。” 旁边两个老伙计顿时笑得不行:“就你能耐,看看网上都把《逐鹿》给批成了什么德性。” “就是,老伙计,你是脑子有病,这种一打听就知道并不靠谱的剧组也敢进?外头那些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它的底细?” 谢国忠脸上一抽,提起这个,他也是哑口无言。 只能说,再大的导演,他也是个人,是人就有弱点,让人揪住弱点,一样要妥协。 《逐鹿》能拍成现在这个样子,那是他谢国忠在这儿坐镇,换成任何一个导演过来,这都是一部稀里糊涂的烂剧。 也不看看整个班子,除了他谢国忠以外都是些什么人。 这部《逐鹿》可不是他的作品,是有人拿人情债,逼着他出山收拾残局去了。 因为宋氏的影响力,连媒体都不大清楚,事实上这部《逐鹿》根本不是他的作品,而是宋家那位小太子尝试着下在娱乐圈的一步棋。 但很显然,那位在这方面,连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他来之前,整个剧组都运转不下去,耍大牌的演员,各大投资商力捧的鲜肉小花,编剧编出来的白痴剧情等等,让宋氏高层的人惊觉不妥,这才紧急请了他过来。 “宋家这位小太子要是将来真要掌控宋氏这艘船,恐怕老太太几十年的基业要折损喽。” “人家家大业大的,亏损几个亿培养孩子,算什么大事?” 谢导冷笑道。 “你看着吧,最后收尾,《逐鹿》的成绩绝对太差不了,炒作一下勉强糊弄过去,绝不会让那位小宋公子太难看。” 的确,宋氏公关部门一看不妙,立时加大了宣传力度,表面上的成绩也显得好看许多。 这类操作也算比较常见,圈外人懵懵懂懂,圈内人心知肚明而已。 按照常理来说,事情应该进展得颇为顺利,但没想到,《魔法房子》播放到最后,网上忽然爆出《逐鹿》之所以和《魔法房子》定档同一日,正是因为宋氏家里那位小太子的要求。 宋重耀明显是在打压《魔法房子》! 消息一出,宋氏的公关团队就觉得不好,赶紧加钱扯热搜,找水军洗地,各种操作轮番上。奈何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有人看宋氏不顺眼,他们越是压,消息流传得越快。 高导是科班出身,像他这般的导演和野生导演比,最大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能翻出一群人脉。 早有朋友为他抱不平,以前没有机会,《逐鹿》的导演是谢导,他们大家都不好说话,但是,事已至此,跟风帮着吆喝,埋汰宋重耀几句那可无妨。 于是,消息到似有燎原之势的烈火,越压越烦人。 没几日就有正经的内部消息流出,竟然是苹果视频的工作人员和小宋公子身边那位亲信特助林通面谈的监控。 虽然没有声音,可是网友们神通广大的很,而且拍摄角度非常好,会唇语的网友愣是把两个人的对话还原了七七八八。 可以看得出,苹果视频的工作人员眉头紧蹙,显得有些不高兴。 “是,是有先例,但我们很看好《魔法房子》这部剧,它的话题度相当可以,这段时间网站是想专注在这部剧身上。” “《逐鹿》这样的大剧,应该定档春节档,至少也应该是寒假档才配得上吧。” 工作人员简直是苦口婆心地劝。 林通手指托了下镜框:“宋重耀宋先生的意思,《魔法房子》定档哪一天,《逐鹿》就定档在哪一天。” 说着,他顿了顿,抬头静看着工作人员,“我们宋总觉得这部什么房子不伦不类,看它很不爽,不希望它让太多人看到,大家都是聪明人,宋总的意思,相信不会有人不明白,对吗?” 视频一出,观众们皆哗然。 “宋小公子还真是霸道总裁范啊。” “宋公子是皇帝,这位林特助就是一大内总管。” “喂喂,讲讲道理,宋小公子怎能和陛下比?” “大齐国最近几任皇帝陛下是有些奇葩,但是人家有任性的资本,而且人家就算是作,也是在政事堂作,头疼的是政事堂那一帮大佬,还有咱们首相大人,跟小老百姓没有关系,杀伤力还比不上宋霸道总裁先生呢。” “他多大的脸,还埋汰人家《魔法房子》,我知道些内部消息,谢导演是临危受命,跑《逐鹿》剧组去收拾残局去了,本来都快拍不下去。” “楼上有瓜!” “加一,想吃! 又过了几日,这事居然火出圈,正经大媒体纷纷发声,都是说要整肃娱乐圈风气的事,其中提到的几点,明眼人一看就能想到宋重耀。 …… “砰!” 宋重耀一脚踹在桌腿上,咯吱一声,大拇指戳了下,剧痛,所谓十指连心,这一下子他额头上的冷汗泉涌而出。 特助低头看地,心里却咋了声:小宋公子这回可不只是亏了零花钱,就这么作,起码作掉他大半的创业基金。而且影响恐怕不只是钱的问题。 宋老太太的几个孩子长大之后,都得到一笔创业基金,其中小宋公子身为继承人,拿到的钱虽然一样,可是能调动的公司资源却绝不是其他人能比,所以他这几年顺风顺水,投资回报率很高,收入囊中的公司情况也还不错。 在股东们眼中,宋重耀的能力还行,在小一辈里也算数得着的人物,宋氏后继有人,他们的投资有保障,大家都很高兴。 但最近宋公子的骚操作,却让不少股东心生不满。 他和人家祥和实业的千金订婚,回过头在外头不说女人,竟然连私生女都有,而且在保密上也不够上心。 这也罢了,他们这些人对私德这种东西,最多就是嘴上,颜面上看重,但在正事上拎不清,投资上脑袋一热就乱来,明显会赔钱的举动都毫不犹豫地做得出,那可是大大的不妥当。 宋重耀也不是傻子,他只是一开始没想到自己这个十拿九稳的投资会失败,此时心中警觉,闭上眼沉默半晌,猛地转头看向林通。 林通一个激灵,回过神道:“我找到了两位石匠和木匠,他们师父当年看过邵园的一部分图纸,说是可以试试。” 宋重耀冷淡地颔首,示意身边人都下去。 林通一出门,就看到窃窃私语的一群秘书顿时正襟危坐,都拿眼角的余光瞟他,他心下不禁好笑:说句不敬陛下的话,他要是大内总管,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不是小宦官就是小宫女。 话说,他当时去找人家苹果视频的人,也是尴尬的要死好吗? 但是想一想,宋小公子有一千个不好,可他大方,给的工资高,奖金也多,而且抽风的时候其实并不很多。 宋重耀咬牙切齿地绞尽脑汁去处理烂摊子,或许他这一次会受到教训,现实生活中装霸道总裁很容易翻车。 杨玉英却正在家里刷各种手工的熟练度。 她曾装备过一个巧手技能,现在熟练度中等的程度,以前有软萌可爱听话懂事的夏晓雪,她想做的东西只要说一个概念,晓雪就能给她准备得妥妥当当,杨玉英自然是疏于锻炼,不过用来制作《魔法房子》人物手办,到也十分够用。 当初剧组穷,演员们绞尽脑汁宣传,杨玉英也没少花心思,一天一个不重样的视频,手办也是那时许诺出去的。 此时抽奖结束,她就该准备奖品。 刻刀在手指间灵活跳跃,同一个人物就有十二种服饰装扮动作等等都不同的手办,暂时在她家借住的公输霖和石田都觉得还不错。 尤其是杨玉英制作的那套魔法房子手办,不光制作得十分精细,竟然能神奇地自主做出各种魔法效果,楼梯会转动,不同的房间大门会此地打开,书本会飞起,茶壶会自动倒水,水流会主动从池塘中飞入菜园。 其中最精彩的便是,每当夜幕降临,月光照耀到一定的角度,池塘下就会浮现一座地下龙宫,隐约能看到几条金龙嬉戏打闹。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食客 一整套‘魔法房子’被杨玉英制作出来,到家里做客的几个剧组的朋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杨玉英还特意录了一段小视频上传,顿时引得无数人惊叹。 不光是杨玉英现在有的那些粉丝,还有《魔法房子》的观众,不少路人看到以后都被吸引得跑去看剧。 以至于本来就相当惊人的收视率又上了一个台阶。 杨玉英甚至感觉,收视率再这般爬升,《魔法房子》还真要成为一部现象级网络剧,被老师当成范例在课堂上讲解的情况,也将要成为常态。 “好看吗?” 杨玉英笑眯眯让胡九给自己拍视频。 夜色中,月光下,流水潺潺,温柔的光洒落,整个房子手办显得瑰丽而神秘。 霎时间弹幕糊屏。 杨玉英一笑——咔嚓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把房子给拆成了零碎。 众人:“!!” “啊啊!” 好几个正跪着看视频的手办爱好者惨叫一声,骨碌碌从椅子上滚下来,唉唉叫唤。 满屏的字幕都为之一清。 杨玉英数了数:“一共四十七个零件,每个部分单独都能有一种变化,重要机关是完整体很容易组装的。来,现在我们开始抽奖。” 她一个一个,将自己最近打发时间制作的手办一一码放到桌子上。 杨玉英就拿着手机拍,在角度,灯光方面毫无优势,可就这么差的拍摄效果,愣是每一个手办都显得特别高档。 喜欢玩手办的,通常没有穷人,但此时也忍不住捏了捏荷包,感觉有些难以承受。 先不说抽奖抽到的人愿意不愿意出手,就算他们愿意出手,但想必价格低不了,要是打算把所有的都集齐,恐怕没有大几十万的价钱根本拿不下来。 抽奖小程序还是挺好做,杨玉英简简单单就弄好,笑道:“对一下表,三分钟后开始抽奖,纯凭运气。” 瞬间,无数人开始呼朋唤友。 “爸,妈妈,快来帮我!” 七大姑,八大姨都接到了家里孩子们的急切呼唤,一时间竟在整个网络上都掀起些许奇妙的氛围。 杨玉英到没多注意,抽完奖,把结果一公布,让中奖的人填好了地址,又把胡九拉过来打包邮寄,就回屋埋头睡觉去。 第二天,同城收到奖品的几个网友,高高兴兴地晒出自己得到的手办。 “啊啊啊,高清摄像机也拍不出来他的精致漂亮,我看那些好几万的手办,也没有这样的手感。” “我想再看一次《魔法房子》了。” 得到手办的网友是纯粹的开心,虽然也有集不齐所有手办的遗憾,但只有一点点而已。 可是拿到‘房子’碎片的网友却是心情复杂的不行。 林寒就拿到一个小巧的书房,书房的门窗会根据阳光的角度,自动调整位置,他舍不得拆,自然更探究不出原理。 盯着这一个小模型的时间久了,他甚至隐隐约约能闻到一点书香味,真是越看越欢喜。 可是这只是一个书房,看到它,林寒就忍不住想要其它部分,卧室是什么样子?客厅是什么样子?地下室又是什么样子?花园呢?露台呢? 打开《魔法房子》,看到那一座充满想象力,既是生活空间,也是战斗堡垒的伟大建筑,此时心情可和当初完全不同。 想要它,特别想! “哎!” 林寒在网上发了个高价求购的帖子,结果一搜,搜出来的求购贴更多,且价格标的一个比一个更高。 他心里就明白,他想要集齐魔法房子的愿望,可能真不那么容易实现。 此时此刻,和林寒只有一扇门之隔,林寒的老板,尹风尹小少爷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一手拿平板,一手的大拇指含在口中轻轻啃咬:“唔。” 他托朋友搞了两万个账号去抽奖,愣是一个手办都没抽到。 尹风盯着网上晒图,晒视频的那些人,觉得自己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柠檬精。 …… “杨小姐,咱们《魔法房子》昨晚完美收官,收视率爆表,哈哈哈哈哈,你看着吧,你现在是名人了,以后出门别忘了戴墨镜。” 杨玉英笑应了两句,道了声恭喜,挂了手机就背上包,出门采买食材,准备开张做生意。 她拍戏赚的钱是不少,高导演给她送了五次红包,红包一次比一次丰厚,但也不好坐吃山空。 杨玉英一开始真心没打算再经营饭店,她做过饮食生意,或许能赚钱,可也确实是非常的辛苦。 但文桓最近天天在她身边嘀咕个不停。 按照文小城隍的说法,杨大法师若是专门做阴阳两道的饭食生意,他就来给她当领班,招服务人员,再请财神过来常驻,保证让她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至少各路神仙肯定要来吃饭,一天不吃,亏得都是他们自己。 “我知道有几个好厨子,在下头待了好些年没投生,回头我就发封文件,和同事们沟通沟通,把他们借调过来给咱们饭店烧饭,他们烧的饭菜供应给普通人吃,杨大法师你哪怕只闲来无事时,每周下两三次厨,保准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文桓想着想着,嘴角的口水都要流出来,“想当年常老头包包子的手艺就是一绝,这不,包子铺经营了两百多年,子孙后代都受祖宗的福泽。” “杨大法师,您这手艺,那绝对能吃个生生世世的。” 杨玉英:“……” 感情自己还得生生世世,连带着子子孙孙都下厨投喂文桓? 虽然没打算做那么久的厨子,但文桓的提议,杨玉英还是记在心里,略加考虑,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当苦力,当然不能放过,干脆就当真开个私房菜馆。 正好前后两进的房子她也住不完,后院住宿,前院收拾出来,能舒舒服服地摆放三五张桌,且还互不干扰。 一应洗扫收拾都不必杨玉英动手,晚上夜深人静时分,杨玉英隐约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响,第二天,前院就变成一个隐藏在假山池沼中,精致漂亮的私房菜馆,半开放式的大厨房,尤其干净明亮,且拥有各种神奇的设备。 唯一需要她的做的,就是去采购食材这一桩。 其实本来连食材都不必她费心思,文桓那货比她这个老板还要上心,恨不能把周围的房子都给包下来,整一个巨大的菜园子,好供得上自己每天都能吃到新鲜菜色。 胡九就每天晚上盯着街对面人家一栋三层联排别墅,这套别墅是台星步行街上最大的房子,胡九看它像鸡舍,老想把房子买下来专门养鸡。 对此,杨玉英表示:她根本不打算和鸡舍,猪圈离得太近。保证没味道也不行,心理上膈应。 就在一个很随意的上午,文桓开口想吃板栗鸡,胡九把长长的尾巴塞进杨玉英的怀里,任揉任捏,嘀嘀咕咕地撒娇。 杨玉英撸狐狸撸得颇为满意,就随口决定——杨记私房菜,正是开张。 一无鞭炮,二无招牌,知道地方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客人,那就不知道吧,一切随缘而已。 明亮的厨房里安装的除了现代化厨具外,还有一整套十分古老的灶台。 杨玉英从大铁锅里捞出一层排骨,一层鱼,一层各类蔬菜,最后加一层微微有些焦黄的杂粮饼,搁在精美的月白色瓷盆中摆上桌。 瓷盆直径七十五公分,高五十公分,形制特殊,热气通通锁在里面,一掀开盖子,丰沛的香味涌出,霸道地向外辐射。 文桓正在门口迎客,此时闻见这股子香味差点就扔下来到访的两位财神,赵爷和范爷,直接关门开溜。 “别急,做生意这种事会上瘾,若是主家生意兴隆,自然会开心,人一开心,烧菜也会用心,若是宾客寥落,过几日她就没兴趣了。” 财神赵爷穿了身红色的长袍,腰间挂着银色的长链,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精英人士,面相略有些凶,言谈举止却是斯斯文文。 “老板第一天开张营业,可不能这般低调地过去。” 赵爷略微沉吟,一翻手,手里就出现两盏莲花状的红灯笼,他松开手,灯笼就自己飞上去挂在门口,不大不小,灯光十分柔美。 文桓盯着看了两眼,冲着赵财神竖了竖大拇指。但他已经等不及再多说半句话,身后传来的香味已然吸引住他所有的心神。 “什么味道?” 鲁郝搀扶着母亲,左手提着一提纸袋,鼻子一抽脚下就挪不动步。 他母亲轻笑:“好香啊。” 他忍不住调头就循着香味找去,眼睛阵阵放光。 鲁郝的父亲是一位厨师,按照现在的评级标准,他父亲应属于特级厨师,昔年曾在邵芝邵公爷府上工作。 三年前,他父亲病了一场,从那以后母亲就不再让父亲下厨,鲁郝的日子不免开始变得相当艰难。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偏还有一条特别挑剔的舌头,每次吃饭,食材不够新鲜,厨师的手艺稍微欠缺,他便味如嚼蜡,多年来没饿死自己,只因他意志力坚定,就算是X,为了活命他也吃得下去。 “请进。” 鲁郝盯着高大奢华的门面愣神,心下直打鼓,他母亲笑着推了他一把,两个人就进了门。 一个张着娃娃脸的年轻人在前引路,穿过花木扶疏,走到桌前落座,一坐下,这一日奔波所致的燥热之气,瞬时间散了去,身体上的沉重感也消失不见。 只说这私房菜馆的环境,鲁郝要给它打七颗星。 文桓笑道:“你们就二位?我们今天有三种套餐,C套餐为一汤菜,一素菜拼盘,一海鲜小锅,五百九十九元一套,推荐你们选这一种套餐。” 鲁郝一扬眉,这价钱不低,可是并没有超过他的心理价位,毕竟这样的环境,还有刚刚闻到的香味无不表明此地必有可取之处。 “好,就C套餐。” 娃娃脸笑了笑就急匆匆地去了。 鲁郝他们所坐的周围有一片翠竹林,穿过竹叶隐约能看到远处的池塘,周围看不到人,并无服务人员走动,环境静谧而清新。 他稍微左右观望,就见身边的一颗竹子上有斜向下的竹管,上短下稍长,雕刻了一个小小的洗手的图示,这机关看起来非常有趣。 鲁郝走过去一伸手,竹管里就有潺潺泉水涌流而出,浇淋在手上,不冷也不热,非常舒适。 他洗了把脸,又招呼母亲过来洗了洗,抬头便见上有一吊篮,里面摆着一叠手帕,每一条手帕都绣着独特的花样,以编织袋密封。 鲁郝看着上面的手工刺绣,忽然有点担心这家饭店可能会赔本。 不多时,娃娃脸就先给送上来一道汤菜。 清澈如水的汤中开着一片又一片的碧绿的莲花。 这像是莲藕雕的,颜色却有些特别。 鲁郝其实不太喜欢汤菜,吃不习惯,但此时瓮里清如水的汤加上莲藕雕刻而成的莲花,落入白瓷碗中,清风拂过竹林,仿佛能听到禅声。他忍不住,都没有想到先喂自家母亲,就一口咬了下去。 咯吱一声,美妙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爆开。 只一个字——鲜! 鲁郝忍不住魂游天外,半晌才睁开眼,就见母亲正欣慰地看着他,他顾不上说话,赶紧给母亲也盛:“娘,快吃,好吃。” 他正狼吞虎咽,耳边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天啊,我只听过有这样的菜,今天竟然见到真的了,还只花了八百九十九!” 另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来:“问题是谁舍得吃!” 鲁郝心中顿时起了好奇心,忍不住站起身张望,这一看,就看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坐着一桌客人,桌上竟立着缩微院景,正是他眼下所在的这一院子的景观,显然这也是一道菜。盘中自成风景。 这时,娃娃脸又来上菜,鲁郝刚想开口点那一道‘风景画’,就见端上来的盘中一片绿色的湖泊,湖中有游鱼,岸边有山石,山上有凉亭,亭边飞鸟一对,连呼吸间都是山水的味道,他登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鲁郝记得那一年他和父亲去参加美食年会,就曾见过这样的食雕,当时也觉极好,可现在一比较,高下立现。 他忍不住掏出手机迅速拍了几张照片,顺手发到朋友圈里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名气 鲁郝发完了朋友圈,盯着纹理清晰的山石,活灵活现的飞鸟看了半晌,又在朋友圈里补充了一句——远超海城第一刀洛其川。 他也不管这条朋友圈发出去之后,在他所在的美食品鉴协会中掀起来多大的风浪,径直正襟危坐,重又净面洗手,以一竹做小勺舀了一勺‘山石’。 山石入口,外皮冰凉,轻轻一咬,内力却微微有些烫口,蔬果的甜香味混合得恰到好处,鲁郝一时搜刮思绪,也想不出多么动人的词句,甚至很难去描述它到底是何等味道。 只是觉得,或许厨师能发现出人类味蕾的本真,所以烹饪的食物,就是能让人的味蕾瞬间活跃起来,得到极致的安抚。 整个院子都静了,连隔壁热热闹闹的少年男女,也收敛了略嫌轻佻,甚至有点癫狂的喧闹。 清风吹拂,美食让人忘记一切烦扰。 待得一锅海鲜,外加几条炙鱼上桌,鲁郝更是吃得简直都要把他家老母亲给忘在一旁。 幸而老太太别看年纪不小,身手却灵活得紧,跟儿子抢菜半点不客气,儿子还有点抢不过她,到也不至于被饿到。 随着香味逸散,杨玉英家宅周围数十米,台星步行街上大半的行人都被这味道给折腾得腹中如擂鼓。 奈何杨记现在就五张桌子,一张桌最多坐十人,客人们寻香而至,愣是大部分都被迫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闭门羹。 不过,今天开业大吉,杨玉英心情也不错,也不愿意让垂涎欲滴的客人们失望,但凡路过,试图进门的客人每人分两条炙鱼,好歹让大家伙都解了解馋。 “你看前面,好多人,干嘛的?” 宁岚背着画架,领着两个学生一路疾行,正好走到杨记门前,脚下登时一顿。 “好像是个饭店,人还挺多?” 他其实刚吃了东西,到不饿,只是他这人好热闹,看到杨记门口好些人驻足不肯走,便心生好奇也走了过去。 刚一走到门前,一个娃娃脸的小年轻就递过来一只草编的小篮子,小篮子编织得略显拙朴,却别有韵味,尤其是四周点缀的流苏,上面有很多繁复的字样,仔细观看,十分有特点。 宁岚看着小篮子,二话不说就接到了手,他身边两个学生也一人分到一个,一拿到手,闻见炙鱼独特的清香,两个学生忍不住握着竹签,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鲜美的鱼肉外酥里嫩,入口即化,并没有剔除鱼骨,可是所有鱼骨都恰到好处地酥化了,鱼肉却不曾失去嚼劲,鲜香的滋味从喉头涌入胃里。 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少年,三口两口地吞了大半,剩下小半却是忍着馋,舍不得吃得太快,小口小口地吃,含在嘴里半晌舍不得咽下去,简直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宁岚却没注意这鱼,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篮子上面,他不吃鱼,又是几十年的老鼻炎,平时闻不到什么味道的,这炙鱼还同饭店里传出的霸道香味不同,更为内敛,香气清淡,只要吃到口中才能体会其中的美妙。 鱼这类东西,宁岚从小就觉得特别讨人厌,别说是刺多的鱼,就是出了名没刺的那些他也不爱吃。 有刺的烦人,没有刺的鱼肉吃起来寡淡无味,加重一点的作料,吃半天全是作料味,清淡口味的一股子腥气。 别管别人爱不爱,宁岚简直讨厌鱼肉讨厌的要命。 两个学生显然也知道老师的毛病,挤眉弄眼地凑到他面前,讪讪道:“宁老师,一会儿鱼就凉了,你不吃吗?” 宁岚摆摆手,继续研究篮子上的流苏,他此时脑中灵感迸发,忽然想马上就支起画架来作一幅画。 两个小少年对视一眼,偷偷摸摸凑过去,悄悄从宁岚手头的篮子里摸出一条鱼,犹豫了下,恋恋不舍地还是没动另外一条。 他们倆凑在一起,一人一半,赶紧趁着宁岚不注意,三两口吞食干净。 宁岚正要招呼两个学生过来看他新发现的小东西,回头就见他那两个心爱的学生正使劲舔舐手指,舔得那个带劲,比他养的肥猫动作还腻歪人。 “咳。” 宁岚重重地咳了声。 两个学生齐齐抬头,同时开口:“宁老师不吃鱼的是不是?鱼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如给我们?” 宁岚冷笑,把炙鱼拿起来。 两个学生顿时眼睛放光,连忙凑过来伸手,就看宁岚一口咬了下去。 “嘤!” 宁岚却是一怔,细细品尝许久,长长吐出口气:“这般口齿留香,已许久没有遇到过,好吃。” 他猛地抬头看眼前隐于闹市间的一方清静之地,一时情绪上头,当即就简单勾勒了一下,将这高大的院门,红灯笼,字迹娟秀的招牌,并门前正低头吃炙鱼的人都描绘于画纸之上。 整幅画没有一笔画到美食。 可这么一幅仅仅只是草稿的画作,却让第一眼看到它的两个学生,渐渐感觉腹中咕噜咕噜直叫,口水分泌是越来越多。 两少年对视一眼,齐刷刷盯着自家教授:“教授,这幅画能不能发班里去,大家学习学习。” 一看宁岚点头,两个人拍照,发班群,一气呵成。 三秒钟就炸出潜水的众人。 “老宁画的?榛子你入画了啊,从此咱们大齐国艺术殿堂里有你的身影,千百年后的‘我们’,没准还会就着你这个人,写上不知道几十万字的分析文章呢。” “上头的,还有心思管榛子有没有流芳百世?哼,老宁偏心眼,带你们去享受美食,我们留在画室里闷头画画,我们也要吃饭。” “吃饭!” “饿了!” 群里几百个美术学院的学生,盯着这幅草稿看了几眼,都把自己给看饿了,除了沉迷画画的以外,其他人纷纷涌入食堂,一时间到把食堂做饭的大娘给吓了一跳。 正好校长和朋友也来吃饭,朋友们一看这架势,当即啧啧称奇。 “老郭,看来你们学校食堂的水平不错啊!” 郭校长:“……” 宁岚可不只是大齐黄家美术学院的教授,他的画作,巴掌大的一幅草稿,就能在二线城市买一套房子。 还得是经济发展不错的二线城市里,较为繁华的地段才行。 至于他正经画出来的工笔画,上个月在黎州拍卖行,他的一幅‘海上生明月’,被金盾国的三王子妃以一亿六千万的价格成功拍到手。 成交价不算特别高,毕竟看在三王子的面子上,很多人不曾同她竞争。 他的新作,即便学生们都不会向外散播,但光是大齐皇家美术学院内部的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就有七千六百多人,宁岚是学校里的名人,凡是与他有关的消息都传播得非常快。 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学校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宁教授在海城遇见一家私房菜馆,结果吃了闭门羹,馋得站在人家饭店门口,就风魔了一样,挥毫泼墨,画了一幅画。 霎时间,无数人行动起来,四处去打听杨记私房菜的事。 “打听什么,这不是玉英小姐姐的家?” 美术学院里好些都是年轻学生,追星的不在少数,当初‘闲时说’的访谈大家可能没看过,但后头凤凰飞舞的美景,身为美术学院的未来艺术家,怎么可能不关注? 一想到现在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走进大明星的豪宅,还是步步是景,随处高能的豪宅,那还等什么? 不要说有美食可以享受,就是没有,也相当值得去打卡。 …… 秋去冬来,海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天色未明,杨玉英睁开眼睛,轻轻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胡九蓬松的大尾巴里挣扎了下,才爬起来去练功。 人到冬天,自然而然容易长出几条懒根。 刚到院子里,杨玉英打眼一看,各个角落都有些轻飘飘的东西飘过去,还有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四处窜。 厨房灯火通明,隐隐能听到烧烤烹炸的声响。 文桓托着下巴坐在石墩上打瞌睡,见杨玉英开始一日的修行,这才振作精神,猛地坐起身直直定看过去。 随着杨玉英的动作,院子里各处隐藏的小东西们都满足地哼哼出声,还有一只小猫舒展身体露出雪白的肚皮,眯着眼睛,小模样可爱的不得了。 杨玉英都被逗得一笑:“这么舒服的么?想吃什么。” “说到这个我可不困了,鸡丝粥啊,昨晚我没吃上的鸡丝粥!” 文桓嗷地一声,大叫,“你知道昨天来了多少人?我紧急又借调了二十多个厨子帮忙,太和他老人家才勉强供应上炙鱼。结果你们还不给我留饭!” 杨玉英顿时有些意外:“我开张时应该很低调?” 台星步行街虽为繁华热闹的所在,但杨记隐在深处,杨玉英也没有提前做宣传之类,哪里来的客人? 文桓翻了个白眼:“财神爷亲自给你挂红灯笼,别说你只是低调,你就是把店面藏在深山老林,照样生意兴隆。” 杨玉英失笑,举步进了厨房,不多时就简单拿出鸡丝粥和卷饼。 文桓满肚子的抱怨,瞬间就消融在软糯的,微微有些烫口的粥米中。 人间的食物他只能吃其气,唯有经过杨大法师的手,食物才是真正的食物。 为了这一口吃的,文桓觉得自己或许能再忍受这份工作一百年。 “咦?” 文桓正吃粥,吃着吃着忽然身形一飘,飘到屋檐上,一手扶着凤凰,一边向下眺望。 邵月薇跌跌撞撞地跟在两个闺蜜身边,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她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脑袋越来越晕,什么念头都想不起来。 “月薇,你看我,你看我。” 年轻人伸手握住邵月薇的肩膀,目光灼烧一般盯着她,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貂皮大衣,头发挑染出一抹爆炸一般的红,面孔到还英俊,从头到脚,身上每一件配饰都价值不菲。 左右行人看过来,有的摇头苦笑,有的小声地吹起口哨。 “月薇,高中三年,大学四年,除了你,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的女孩儿,你就是天上的明月,你就是心上的光。” 他的手越攥越紧。 邵月薇张了张嘴,想说话,想告诉徐鸣,她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谢谢他的错爱,可是嗓子里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心慌意乱,头疼得厉害。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这些年,她已经拒绝了徐鸣无数次,一开始还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多少顾及他的面子,但最近她真是不胜其烦,拒绝也越来越坚决。 就是她阿爷,也收了心思,没再说什么既是世交,青梅竹马,若是能成也是一桩好婚事的话,也许是感觉到她的态度,徐鸣越发疯狂,这几日她出门都躲着她,但凡有他去的宴会,悉数不参加。 但今天,重耀哥哥说心情不好,想约几个朋友小聚一下,她特意问了,重耀哥哥没有叫徐鸣,就欣然赴约。 没想到刚喝了两杯酒,徐鸣就找了过来! 邵月薇眼眶发红,心下十分委屈——重耀哥哥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为什么不帮她,不光不帮她,还说什么不打扰他们,把其他人都拦住,硬是眼看着徐鸣把自己拉出来,搞什么旧日的回忆表白。 她哪里同他有什么回忆? 要说青梅竹马,他们这些家庭的孩子都是从小一起玩,要是青梅竹马就能在一起,她岂不是要嫁几十个丈夫? 邵月薇只觉得肩头一紧,整个身体被徐鸣掐住,她拼命地推搡,可身体却虚软无力。 “不……” “喵!” 就在邵月薇将将要被徐鸣拖到怀里的刹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奶猫叫,眨眼间一只小猫猛地跳过来,蹿到徐鸣的胳膊上就是一爪子。 “啊!” 徐鸣惨叫一声,邵月薇还没回神,整个人轻飘飘地向后退了一步,鼻头闻到淡淡的幽香,整个身体都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小姐,我看你有点醉了,我家的饭店刚要开门,进来喝一碗粥如何?” “干什么,找死!” 徐鸣暴怒,猛地就要上前,却见立在石阶上的女人脚下微微用力,地面上的青砖就一寸寸龟裂。 他顿时僵住,心头狂跳。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早餐 杨玉英一手扶晕着的美女,略一扬眉,看了那个徐鸣一眼,大拇指缓缓按揉了下美女的太阳穴。 只一下,邵月薇只觉眉心一暖,立时清醒,吐出口气,身体微微发抖,嘴唇也有些白,张了张嘴,终于把声音拔高了些:“徐鸣,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纠缠我。” 徐鸣眼睛微眯,脸色却没有变,只是心中不悦,可是他今天只有一个人,到底有些忌惮台阶上那个凶残女人,只是略微沉下脸,蹙眉道:“月薇,你不要总这么任性,好好考虑清楚。我们是老同学,门当户对,彼此都很熟悉,你也知道,你身上有病,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照顾你。” 有病这两个字一出,邵月薇整个人都抖了下,脸色越发惨白,好似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身体绵软。 杨玉英拢着她的肩膀,耳边就听文桓一声嗤笑,显然只有她能听见。 “我请旌阳法师给你算了算,说最近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你生命中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大法师,你给我看的那张可能的人像,有没有觉得,和眼前这家伙有点像?如果眼前这个徐鸣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一位,你会如何?” 杨玉英:“……” 徐鸣看到邵月薇的表情,心中嗤笑,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些许:“月薇,你乖一点,别再胡闹,嫁给我,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国公爷年纪也不小了,你忍心他老人家还那般操劳?想要好好把你们邵家支撑起来,你一个人怎么行?万一哪一日发病,你想吓死国公爷?还是吓死你未来的丈夫?除了我,谁会接受你?” 杨玉英默默开口:“虽不是真的,但你这说法让我分外不愉快,所以,今天晚上你的鱼汤没有了。” 文桓:“……” “如果他真是,那我就宰了他。” 杨玉英冷笑。 她可不能接受林官变成这么恶心的东西,相信林官也不会愿意。 杨玉英冰冷冷的刀还没出手,就听头顶上一阵轰鸣声,不知从哪来的四架无人机齐齐冲着徐鸣的头脸飞去。 转瞬间各种油漆弹倾泻而出。 砰,砰,扑。 徐鸣被砸得脑袋发晕,头上,脸上,眼睛上登时被糊了一堆黏黏糊糊的东西,他用力擦了下眼睛,随即辣得眼泪狂飙,勉强睁开眼就看到头顶上标识性的浅蓝色。 四架四轴飞行器前前后后,高高低低地旋转运动,仿佛充满嘲弄,又是挑衅。 徐鸣脑子里嗡的一声,伸手抹了把脸,黏黏糊糊的一团和油漆一样的东西糊了一手,恶心的他差点吐了。 “尹风!!” “哟!” 飞行器里顿时冒出个懒洋洋的声响:“徐鸣,我就看不起你这德性,追个女孩子还追得这么狼狈,笨啊!你瞧瞧我——小薇,我来当你男朋友怎么样?” 邵月薇瞠目。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却又是一本正经地道:“找我做男朋友一点都不亏,我会教你怎么谈恋爱,保证你跟我一年,就能历经人世繁华,悦尽了男人们哄女孩儿的各种花样,再遇见徐某不要脸的,保准你三言两语就把他气个半死。” 邵月薇脸上唰一下红了,登时羞恼,嗔怒道:“尹风哥哥!我不理你了。” 杨玉英瞳孔稍稍变深一点,轻轻转头,就见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隔壁咖啡馆门前的秋千上,他穿了身蓝色的赛车服,头发挑染了一点红,左耳右耳加起来有七八个耳坠,相貌却俊秀,如此出格的装扮在他身上分外和谐。 在心里想象一下林官把头发挑染成正红,佩戴大耳环的模样,杨玉英:“……” 尹风长得同林官和元帅都有九分相似,只是比他们二人年轻得多,到不只是说年纪,便是林官二十多岁时,甚至十几岁时,恐也没有他这样朝气蓬勃。 “小丫头,你可是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怕徐鸣这厮做什么,你讨厌他,别找他这个厚脸皮的玩意,直接找他爹,告诉他爹,以后姓徐的再靠近你一米范围内,明年徐老爷子手里份额就给旁人吧,比如说——我。” “噗嗤!” 邵月薇轻笑。 徐鸣脸上又红又白,怒道:“尹风,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不是刚吃了两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敢和我……” 尹风笑盈盈地指了指头顶上的飞行器:“联网呢,而且是直播哟。” 徐鸣登时闭嘴,被一口气憋得胸腹生疼,猛地低头转身便走。 他不怕尹风,宋家再富贵,以后也是宋重耀的,和尹风没有关系,再过上几年,尹风就和他们家族旁支的那些人一样,领着点施舍的钱,靠奉承主家打秋风混日子,但是他是真有点怕宋老太太,也怕国公爷。 别看徐鸣敢装糊涂逼迫邵月薇,但那是他知道,邵月薇的性格,往好听里说是温柔腼腆,难听一点就是懦弱。 当年一些经历让这个女孩子很容易被说服。 徐鸣相信自己只要足够强硬,用不了多久邵月薇就会答应他的要求,只要娶到邵月薇,邵家还不都是他的? 到时候别说一个尹风,十个尹风他也能收拾。 徐鸣把脸抬起来,下巴朝天,刚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杨玉英踩踏过的地方,登时脚下一绊,身体一个趔趄,咯吱一下脚崴了,疼得他面孔扭曲。 “噗!” 尹风笑得眉毛都飞起来。 杨玉英莞尔,转头招呼了声,公输和石田两个人就背着各自的工具箱,匆匆忙忙一路小跑出门。 两个人朝杨玉英点点头,盯着碎裂的地面一打量,交头接耳说了几句话,就蹲下来开始干活。 此时天色渐明,步行街上行人已多,宁岚带着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匆匆赶到。 宁岚最近心心念念都是杨记的美食,昨日不曾赶上,干脆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吃上一顿杨记的招牌菜。 修路是颇为恼人的一件事。 大家伙出行中若遇到修路,恐怕要影响大半天的好心情,但在这条步行街上,路过的行人却是个个兴致勃勃,不光不躲避,还越聚越多,好些闲人都掏出手机直接拍起小视频来。 那些工程队修路,泥沙俱下,走一圈便灰头土脸,回家洗澡能洗出一桶黄汤。但是在小小的台星步行街上看两位须发斑白的老人家修路,却看见了古风古韵,厚重的,纪录片般的情怀。 公输老先生和石老先生两个似乎各自拥有一个百宝囊,能随手从里面变出奇巧有趣的石头和木料。 步行街上这一条路,在去年年底刚刚检修过一次,但当时修的时候比较粗略,只填补了些坑洼,此时斑斑点点补过的痕迹,颇为显眼,也不大好看。 杨玉英踩踏的地处,正好是一块后来补上的青石板,沉重,色泽青灰,和周围的颜色并不很一致。 让她这一脚下去,青石上裂痕七八条,有的浅,有的深,碎裂处颇多,如果正常补起来一定和一块疤痕似的,很不好看,却见两个老人家敲敲打打,也就七八分钟,竟把这一片碎裂处变成了精致漂亮的小景观。 每一条裂缝都依据碎裂的情况做了修整,堪成一幅怪石嶙峋的绘画,上面覆盖的也不知是何等材料,碧色,略透明,呈现出一种似透非透的状态。 宁岚忍不住蹲在地上细看。 他身边几个学生也是啧啧称奇:“真好看啊,就是有一个问题,谁舍得去踩?” 后来这一片果然没有行人舍得去踩,哪怕杨玉英都在旁边的石墩上贴了告示,说明露面坚固,尽管通行。 看见漂亮的东西就想搞破坏的,毕竟还是少数。 大部分人看到精美的物件,总是倾向于欣赏和保护。 人的从众心理又很强,你也不踩,我也不踩,众人一见,自然不去踩踏的便占了多数。 这都是后话。 此时杨玉英默默把注意力从尹风身上收回,放在邵月薇身上去。 邵月薇似乎有些酒精过敏,脸色不正常潮红,精神恢复了些许,但情绪还是不好,便笑道:“小姐,我们饭店今日正好提供早餐,不如进来尝尝?” 杨玉英推开大门,门内涌出些许热风,恰到好处的温暖扑面而至。 邵月薇稍有些犹豫,尹风大跨步地过来,一搭她的肩膀就推着她进了院门:“米粥,煎蛋,豆腐乳,再给我来盘土豆丝就成,谢谢。” 宁大画家却是蹲在地上,满眼痴迷,念念有词,直到院内香味渐浓,过路的行人眼看就要聚集,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生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拖待拽地赶紧把宁岚给拖进大门里去。 一进门,宁岚顿时不闹了。 他那些学生也不禁陶醉。 假山池沼,亭台楼阁,都与常见的不同。间或一抬头,一附身,惊见碑刻石刻,每一样都颇为不俗。 随处可见的拙朴的木墩,石桌木桌,近可赏玩,远观更是意境悠远。 宁岚灵感迸发,当即陷入痴痴迷迷的状态,趴在桌上拿手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学生们到是对屋檐上的凤凰最感兴趣。 杨玉英本来没想经营早餐,但文桓一天蹭三顿饭都不够,又要供奉财神等几个神灵,再加上今天碰巧遇到此事,她便临时起意,招待客人们一顿。 早饭本就简单,早早腌制好的鸭蛋,鸡蛋,鹅蛋,做好的拌饭酱,红白豆腐乳,各色小菜,配上荤素灌汤包,杂粮煎饼和肉火烧,酥火烧,熬出油的大米粥,小米粥,红枣羹等,简简单单摆出来,贴上标价,任凭选用。 其中小菜别看都极家常,却是文桓特意派来的厨师做的,天不亮就过来收拾,天亮了才隐身而去。 这几个厨师,不是历史上的名厨,也是几百年前做过大齐国皇家御厨的那些顶级厨师,又在下头修行了多年,既深知已经失传的美味,对于后来的菜式同样十分了解。做出来的家常菜那是相当显功底,杨玉英都非常喜欢。 至于腌制的那些,却是杨玉英亲自动手,不大健康的吃法加上她的手段,顿时变成滋补佳品,自从做出来,文桓是闲来无事就要去拿,此时也只剩下寥寥十几个。 一见杨玉英把这些东西向外搬,文桓脸上登时冒出一团黑气,可怜巴巴地围着小瓮转,杨玉英一转身没看见他,就见这厮竟然翻出隐匿符咒准备往小瓮上贴。 杨玉英:“咳。” 文桓:“……嘤。” 显然好东西不光是小城隍看得出来,其他客人就算不知底细,好吃不好吃总归是吃得出,就连邵月薇都忍不住连吃了四个腌鹅蛋。 每个鹅蛋都差不多有拳头大。 吃完了,邵月薇舔着手指,盯着锅里的几种粥,她从小喜欢喝粥,从五星级酒店的粥,到街边小摊上的粥,她全都喝过,但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喝得如此心满意足。 不光是粥好喝,小菜也好吃,她忍不住把整个小脸都埋到粥碗里去,把上面每一粒米粒都舔干净,吞进肚子。 就她这吃东西的架势,尹风一看就放下心,不禁笑道:“老板,你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没有什么坏情绪是一顿美食消除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他说着,眼睛一转,忽然向不远处冒着炊烟的厨房看去,高声道:“诸位大厨,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薪资待遇如何?我翻倍,考虑一下跳槽怎么样?不光给工资,我再加奖金,逢年过节给大笔的奖金,如何?” 杨玉英:“……” 尹风想了想,又转头对正商量要帮杨法师装修个吧台的公输和石田两位先生道:“两位先生的技艺已近乎于道,在小饭馆里做事未免浪费了两位的才能,不如我把两位介绍去工部?最近我一个长辈想修复一件古物,如果两位能出手,那就更感激不尽,工钱好商量。” 公输和石田齐齐无语。 杨玉英:“……” 终归还是没舍得把他端着的粥碗扣到这厮的脸上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艺术 隔日一大早,太阳初升,尚未大放光明,杨玉英也尚未起身,就隐约听到院墙外不远处传来尹风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这就说错了,那位朗先生所绘制的《晚风吹拂的旧教堂》,之所以在拍卖行拍出比我们大齐白先生的《花过留香》更高的价格,不是因为朗先生去世了,《晚风》是他最后的作品,也不是因为他的画就真比白先生的更好,更富有艺术型,是什么雄鹰国思想转变的代表作云云,纯粹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和他交谈的应该是美术学院宁岚宁教授的爱徒,司马绣,他今天正背近现代绘画史的功课,背到一半就撞见昨晚一起吃饭,喝酒喝了大半宿的公子哥。 尹风懒洋洋地叼着根油条,目光还落在杨记私房菜的大门上,略有些心不在焉,轻一扬眉,嗤笑道:“你查查当时的新闻就知道了,老白的《留香》还没进拍卖行,就让咱们那位首辅大人给看中了,但凡是消息灵通的,谁会跟那位爷争?” “至于《晚风》,它的价值大半都是吹嘘出来的,比它更好,更有艺术性的画作不知凡几,但可惜的是,它们的作者都没有朗先生那般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也就注定了它们比不上《晚风》售价高。” 尹风滔滔不绝,不多时就哄得美术学院这小小学生头昏脑涨。 不久之后,司徒绣参加期末考试,绘画史正好就有这么一道题目,他当时太紧张,时间也紧迫,脑子一抽就把脑子里印象最深刻的答案给写了上去。 出了成绩,司徒绣拿着他那不及格的成绩单欲哭无泪,几个判卷的老师看他的表情也像在看一棒槌,刺头。 却不知,他这份绘画史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好几个老师看了半天,在分数方面斟酌许久,分外艰难地才决定不给他评分了。 毕竟,不按照他们的标准答案定分数,那不合适。 可要真说这小子离题万里,似乎也有点不对劲。 像这种问题,他们几个普普通通的美术学院的老师,真是很难追根究底,学生写的答案看起来颇有道理,可里面涉及到资料信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准确度,要怎么评分? 将来去拜访自家先生时,再拿出去为难老教授们好了。 司马绣和几个师兄弟,同自家宁老师一起留在了海城,一时半会儿都不乐意回去,他们可不承认是美食的缘故。 诚然,美食让人眷恋,但真正更吸引他们的,无疑还是杨记私房菜馆里每一样极富艺术的用品。 从小摆件到碑刻石刻石雕,再到壁画,长卷,牌匾,简直每一样都有不俗之处,他们不敢说多见多识广,但毕竟是学这个专业,他们学院更是号称大齐国美的殿堂。 现在想一想,司马绣真是有些理解那些到了他们学校,就恋恋不舍,不愿意离开的同行的心情了,也明白他们眼神里怪异的光是什么——那分明就是羡慕! 杨玉英听着院墙外头的说话声,笑闹声,心情也不自觉变得轻松起来,起身洗漱练功。她今天起得晚了半个小时。 没办法,昨天尹风和宁岚教授他们愣是不肯走,吃完早饭就在门口混着玩,接着吃午饭,午饭完了又蹲守晚饭,晚饭结束了还恋恋不舍,不肯离开,非要再蹭一顿夜宵。 其他几桌客人见他们这架势,不禁长吁短叹,心生嫉妒。 他们也想守门口等吃饭的,可闲来无事,不必按时按点上班工作的又有几个? 一阵风紧接着又是一阵雨。 杨玉英晨练结束,喝过药膳,回过神就见尹风忽悠完宁岚的学生,爬到对面咖啡馆二楼露台凉棚下,隔空和后院的公输,石田喊话,给出的条件越来越丰厚,诚心诚意地想请二位去镇国公府,替邵公爷修复九龙莲花台。 “九龙莲花台乃是昔年大匠师童先生主持修造的,据说他老人家得到了上古匠神的手札,从中复原了这座莲花台,和上古相比,此台稍嫌简陋,但在当世已算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两位既是手艺人,难道就不想见识见识大齐国的国宝?不光能见识,你们还能亲自上手拆解修复,想怎么拆就怎么拆,难道不心动?我可是有当初的建造图纸,虽然只是残片,可对你们这些手艺人来说,它难道不是宝物?” 公输:这人可真会鼓动人心。 石田:其实本身对这台子没兴趣,但听他说的,简直都要心动了。 幸好此时厨房里飘来一阵饭香,不多时,文桓亲自一手拎一大木桶过来,搁在竹林外的长案上。 一粥是浅浅的碧色,颗粒饱满丰盈,香气内敛,一粥为珍珠白,点缀了拇指盖大小的牛肉粒,香味浓郁。 小菜新鲜摘下的,杨玉英亲自翻炒,酥鱼从昨夜下了锅,此时此刻开锅正是酥软的恰到好处。 杨玉英做得酥鱼同其他酥鱼不同,不用重酱重油,只用特殊的手法震碎骨肉,分别用不同的作料腌制三次,酥出来味道层层分明,吃起来口齿留香,绝对的老少咸宜。 一时间,尹风哪里还顾得上挖墙脚,一个人一口气足足吃下去两斤半,还嫌不够,要不是几个学生拼命替他们老师保下剩下的那一半,恐怕这位公子哥一个人就能把一锅都吃干净。 杨玉英笑得不行。 尹风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还不忘和她商量:“镇国公邵芝邵老于国有功,就看在他老人家功勋彪炳的份上,我们小辈也该尽可能去满足他老人家的愿望。” 这人生得一副锦绣面孔,话语更是动人。 杨玉英就被他说得,感觉自己不接受,就是有罪于大齐一样。 公输和石田受了文桓一口阳气,此时才能正常于白日正常走动,但能管的时间不长,一旦两人离开杨玉英所布置的结界,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沉吟片刻,公输笑道:“我到知道九龙莲花台怎么造,只是恐怕要杨小姐陪同我和老石走一遭才行。” 杨玉英想了想,正要答应,却见尹风自己反而先犹豫起来。 “杨小姐若去,杨记怎么办?会不会……没有早餐吃?” 他知道杨记有十几位主厨,擅长各种菜系,但早餐一向是老板,也就是杨玉英来做。 在尹风看来,正餐虽好,滋味绝佳,但唯有早饭最是与众不同。 若是杨小姐去镇国公家做客,想必镇国公父女不会好意思让她下厨,天下就没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一座九龙莲花台,修复少说也要半年吧。 尹风想到半年吃不到杨主厨做的早饭,再想一想,若是每日期盼早餐的客人们知道,他竟将人家主厨给拐了去,哎,实在有点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杨玉英:“……” 她以为林官在旅途中的每一个身份,都是苦大仇深,深陷痛苦与绝望的,尹风哪里有绝望的样子? 这两天,她只从这小子身上看到了潇洒和肆意。 杨玉英坐下来看食客们享用美食,仔细回忆原著的每一个细节。 这一回忆到发现,尹风这个人好像不存在。 宋重耀身为女主的父亲兼金大腿,坐拥宋氏集团,整个集团都是他的一言堂,他一个人占有百分之八十七的股份,剩下的都是散股。 杨玉英如今已经弄清楚尹风的身份,他也是宋老太太的外孙,又是跟在宋老太太身边长大,从他刚出生起,就握有宋氏百分之五的股份。 目前来说,他和宋重耀得到的股份都一样。 如果他没有出任何问题,宋老太太将来不可能一点股份都不给他留。 “看来,还是不能太悠闲。” 杨玉英必须要保证当命运关键的节点出现时,她有能力保护尹风。 可原著里并没有写到尹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意外,那才是真正的绝境,因为意外都是突如其来,没有人能够掌控。 “文桓,你看尹风如何?” 文桓不知何时坐在杨玉英身边,阴沉沉地盯着尹风,死死咬着手指:“贪吃鬼!” 本来杨大法师都说好了,一锅酥鱼都让他带回城隍庙慢慢享用,结果这厮一来,他那一锅就成了下一锅。 初冬时节,天气还不是那么冷,风到越发大,吹在脸上火辣辣的。 宋氏大厦。 “小宋总。” 傅白匆匆进办公室的大门,几步走到宋重耀身边,低声道,“我听小铃说,尹少爷找到两个高手,说能修复九龙莲花台。” 宋重耀蹙眉:“是哪两位大师?工部的?” “是尹少爷去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撞到的,打听过了,好像没什么名气,是新人。” 宋重耀略一掀眼皮:“呵,尹风以为他是谁?路上随便遇到两个工匠,就能是神匠高人?顾大师已经还原了九龙莲花台的图纸,连模型都重新造出来,此次修复,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继续盯着。” 虽然看不起尹风的纨绔行径,但宋重耀也绝不会放松,不会给他任何一点机会。 宋重耀从不说,也不表露在外,但是他对尹风什么都不做,连宋氏的大门都没有进过,却轻而易举地拿到宋氏百分之五的股份这件事,十分介意。 一想起,他便如鲠在喉。 他不介意花钱养着尹风那个废物,但前提是尹风得懂高下,知道进退,他可不希望将来他站在宋氏的高楼上俯瞰,还能看到尹风那副趾高气扬的表情。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宋重耀略一蹙眉,连忙接起来:“奶奶。” 宋老太太声音却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一点严厉:“小耀,你是不是搀和徐家那小子和月薇的事了。” 宋重耀一怔,连忙道:“奶奶,徐家同镇国公家的大公子有默契,双方都有结亲的一丝,我只是受徐公子的托付,给稍微牵一牵线而已。” 宋老太太静了片刻,直接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和徐家那小子来往,徐家为了和镇国公家联姻已经疯魔了,他们钻到了死胡同里去,还以为自己走得是康庄大道,这里面很多事你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要安分守己。” 宋重耀整个人都愣住,许久才发现老太太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些年,老太太已经很少训诫他,何况,还是为了这点小儿女之间的小事。 宋重耀实在不明白,他只是帮徐家独子一个小忙,让他欠自己一人情而已,这有什么? 昨天听徐鸣怒不可遏地打电话过来,大骂了尹风一顿,他还花费了不少力气去安抚,奶奶不骂尹风随便得罪人,到要来训诫他? 宋重耀冷下脸,必是尹风又去告状。 他这位祖母大概也到了老糊涂的年纪,整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结,全然不似以前那般大气。 宋重耀不理解,宋老太太为什么连这些小事都要管,宋老太太也不禁摇头叹气:“重耀历练了这么久,看着做生意的时候到也不大出错,还算可以,可这不走正路,喜欢偏门邪道的毛病,到是始终不改。” 他帮朋友个忙,当然不是大事,可是他难道不知,镇国公在京城拒绝了皇室的求亲,又拒绝了累世三公陆家的求亲,徐家在海城算是一号人物,整日打着和镇国公邵家是世交的旗号,张扬得不可一世,可他们家在大齐,又算得了什么? 镇国公两子皆亡故,只余下邵月薇一根独苗,她的事,便是皇帝,首辅,政事堂的那些大人都不会轻易去打主意,别人怎能随意伸手? 初雪的第一天。 邵园张灯结彩,好生热闹,这是邵国公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过寿。 大门前豪车无数,各地世家贵族的大家长们不远万里,云集于此。 海城晚报的魏主编和他的助理一时间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少大人物连他们都不认得,网上都没有出现过,现在他们手里拿着照相机,却觉得相机沉甸甸,有些举不动。 “好像有明星来了?” “胡说,这种场合,就是影帝影后们也没资格到场。” 魏主编白了小助理一眼,小助理顿时噤声,但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忍不住往镇国公府大门那儿瞥——那位小姐长得确实有点像杨玉英呢。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震惊 “呵呵,怎么可能?” 魏主编的小助理姓曹,叫曹星,今年才二十三岁,毕业不久,平时喜欢追星,每周必然要追‘闲时说’,一期不落。 杨玉英在‘闲时说’节目上的表现可谓精彩绝伦,到现在,网上相关视频播放量还是十分可观。 曹星对杨玉英十分熟悉,如今已是粉丝,粉丝看自家偶像,那当真是火眼金睛,绝不会认错,但在眼下这样的场合,他竟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就如主编所言,那些个影帝,影后都不曾受邀,如何能轮得到杨玉英? …… 宋重耀立在邵园的紫荆游廊外,端着一盏高腰酒杯,抬头就见尹风正领着杨玉英匆匆而至,穿过人群,径直朝着邵家内宅走去。 邵远,邵达两兄弟直接从内室出来,和他勾肩搭背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推了尹风一把,搂着他的肩膀大大方方地混进了长辈们的圈子。 宋重耀目光微凝,心下冷笑,不愧是镇国公家出了名的两个纨绔子弟,在京城就是走马章台,游手好闲,到了海城,照样同尹风这样的纨绔混迹在一处,也不怕辱没了镇国公家的门楣。 “邵公爷一世英雄,怎么子孙却如此不成器。” 邵远也还罢了,只是天资不高,没有入朝为官,好歹打理着邵家商业上的事务,勉强还算可以守着富贵。 再加上皇室对邵公爷照顾得很,自从大公子经商以来,大齐国各类大工程都是交由他家的建筑公司负责。 而且皇家邮电联合局前些年也开始同他合作。 反正但凡是有皇家能掌控的好事,总免不了要给邵大公子一份,但凡是他有本事争的,别人再想争就难。 只凭有皇家支持这一条,就是大公子再不会做生意,但凡有点踏实耐心认真的劲头,不过分敷衍了事,自然能顺顺当当把钱赚到手里。 那个二公子邵达,大学毕业之后不入朝,也不经商,简直什么都不做,每天就是吃着家里给的钱粮,整日四处游荡,还美其名曰寻找灵感,要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大画家。 要知道,他大学的时候考的可是计算机系。 想当年圈子里的人特别给面子,说这两位公子是青年才俊,到如今,小一辈依旧给面子,在这两位面前恭恭敬敬,可不是看他们的能力,纯粹是看邵公爷。 邵达这几年四处开画展,在外到混了个知名画家的名头,其实早成了圈子里的笑话, “小宋总,两位师傅已经到了,我已让人送他们直接去看莲花台。” 宋重耀目光一收敛,面上隐约露出些许喜色,正了正衣冠,徐徐举步向邵园内,碧水汀走去。 一路上,步行缓缓而过,宋重耀的目光在道边碑刻上流连。 他一向喜欢间接的房屋装潢,最常住的便是在宋氏大厦附近的公寓楼,房间高五米,奢华的欧式风格装修,生活方便而舒适。 对于那些老旧贵族们住的大宅门,大宅院,他很是不喜欢。 就连宋家老宅他也不喜欢。 但是此时看着这些碑刻,数代皇帝的御笔,通过这些隐约可见当年邵家的威势,那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宋家和邵家比,竟是一下子就被比成了暴发户,虽然宋家也是数代富贵,到了他奶奶这一代,更是一举将宋氏发展成大齐国内前百名,数得着的大企业。 进了碧水汀,宋重耀收敛思绪,举目看去,他特意请来的两位老师傅正站在九龙莲花台前低声交流。 邵远和邵达都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陪尹风说话,时不时也向莲花台的方向看一眼,显然对老邵家邵园里这座最重要的建筑十分关心。 “哎,本来还说姓宋的肚子里一堆坏水,连咱们家小丫头都要欺负,非得想个主意好好收拾他一回,现在看来,还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他竟然有本事请来郑家两兄弟,也算有心。” 这座九龙莲花台不只是一处景观,在这座莲花台之下,他们的父亲,镇国公邵芝曾留有无数美好的回忆。 昔年镇国公最鼎盛时,就是皇子公主们,都以能在莲花台下欣赏九龙吐珠,莲花绽放的美景为荣。 如果宋重耀能帮他们修复莲花台,哪怕只修复部分功能,了却父亲的遗憾,邵家上下都要感激他。 据说这郑龙,郑虎两兄弟的父亲曾获得过工部的金字招牌,整个大齐,能得到那块御赐招牌的神匠不过一百七十五人,其中有一多半已不在世,在世的也多老迈,留下传承的并不多见。 如今这世道,科技发展迅速,老手艺几乎没了用处,年轻人们没有几个愿意几十年如一日地打磨自己的技艺,不知多少老匠人后继无人,喟然长叹,遗憾离世。 以镇国公邵芝的地位,想寻一位技艺极高的匠人来修复莲花台,都大半年未能寻得,可见其难度。 郑龙和郑虎二人神色肃然,围着莲花台已经转了七八圈,宋重耀过来时,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严肃。 “怎么样?” “表面的裂痕到是容易修复,虽然当年雕刻九龙的工匠手艺精妙,九条龙的神态都有微妙的差别,颜色更是依阳光而变化,但我们已经知道材料配比,就连佛光也能再现,但其它机关是真的很难破解,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那个年代,到底是怎么做到九龙升天,莲花次第开的,除非用现在这些手段改装。” 这当然不可能,如果邵国公他老人家同意改装,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在这儿讨论? 工部早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为邵老解忧! “喂,你们做什么?” 郑龙正沉思,无意间一回头,就见两个老头蹲在莲花台旁边,一人戴着个听诊器,手里拿着个响锤,正叮叮当当地敲击莲花台。 郑虎吓了一跳,两步过去,伸手就去抓前面一老头的肩膀,他手刚伸出来,杨玉英手指一动,几根银针眨眼间飞射而出。 “啊!” 郑虎一声痛呼。 他哥哥也吓了一跳,一行人连忙围拢过来,却见郑虎手腕上扎了三根银针,他的手竟是完全失去知觉。 两兄弟对视一眼,面露惊恐,神色间都不自禁流露出无穷的恐惧。 他们一身的能耐都在这双手上,如果废掉一只手,那简直和丢掉性命也相差无几。 郑龙脑子一抽,伸手就拔下银针,可郑虎的手还是无法活动,两兄弟心里发毛,脑袋里嗡的一声轰鸣,眼泪都瞬间飙出。 杨玉英眨眨眼,也惊觉现在不是以前,一般人真没见过止穴的手段,承受能力着实有些弱。 “咳,别担心。” 她过去顺手握了下郑虎的手臂,一股温热的气流似有若无地涌流而过,郑虎的手指一下子恢复如初。 “我的手。” 郑虎连忙握拳又舒展开,反复几次,喜逐颜开。 郑龙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杨玉英轻声道:“抱歉,吓到两位了。” 虽然公输和石田目前身具阳气,能在青天白日里现形,似与活人无异,但双方毕竟殊途,像郑家兄弟这样的普通人,最好不要肢体接触。 杨玉英还是第一次领着两个在下头居住几百年的老阿飘在人世间走动,着实经验不足,难免反应过度。 宋重耀回过神,却是神色冷厉,死死盯着杨玉英:“你是——杨玉英!你怎么进来的?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 旁边的服务人员也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几步赶过来。 宋重耀冷声道:“你们安保就这么做?随便放个小明星进来,今天来的可都是贵客,冲撞了哪一个,你们担待得起?” 服务人员面面相觑,面上都挂着笑,声音极温和地道:“宋公子,这位是杨小姐,我们家两位公子请来的贵客。” 宋重耀略一蹙眉,神色不定,眼底深处不免流露出一丝不屑。 尹风身形一正,从站没站相的姿态,变成挺括如松,神色肃然,一本正经地道:“来了,宋小公子超人一等的联想能力又在发挥作用,你们信不信,现在他脑子里就有一坨狗屎,要多臭就有多臭,偏他自己是半点闻不到。” 宋重耀面上一沉,正待叱责,郑龙郑虎两兄弟却是已忍耐不住,走到公输和石田面前,急声道:“你们快住手。” “莲花台距今已有八百余年,饱经风雨,是我大齐的至宝,里面的机括更是有重大的研究价值,如果不小心毁损,那可是大罪孽!” 郑龙瞥了杨玉英一眼,也不敢去拽公输他们,只能连声呼喊。 公输闻言一扬眉,笑道:“你个小辈到是有心。” 石田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有什么好得意的,八百年怎么了?” 这边闹出如此动静,大厅内,邵芝,宋老太太,还有几家的大家长也被惊动,都随着邵芝出来探看。 邵家两兄弟忙迎过去,简单说了下情况,邵芝心下意外,宋重耀两步上前请安,笑道:“没想到惊动了您老人家,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郑龙,郑虎兄弟,他们的父亲就是金字号的郑博源郑大师。” 邵芝颔首,面上也柔和了些许:“去年我曾去拜访令尊,只令尊也说没有把握,像九龙莲花台这样的古物,终究还是一动不如一静,现在保护好,或许有朝一日,技术进步,昔年的技艺可以重现,到那时才是它恢复旧观的好时候。” “是我不死心,总想在我死之前,再回味一下往日的旧时光,没想到到让你们这些孩子们跟着操心。” 邵芝这几天其实已经想得很明白,他想要恢复九龙莲花台,是在怀念他幼年和青年时的美好时光。 说白了,是他老了,人一老,总会念旧。 可这念想,不能毁了他邵园里这古物。 “罢了,只是我的一点痴念而已,你们没必要这般操劳。” 宋重耀连声道:“国公爷,郑家兄弟从自家藏书里曾翻出一本公输家莲花台相关的修复残图,相信他们多少有几分把握。” 邵芝目光登时转移到郑家兄弟身上:“哦?” 郑龙沉吟不语。 宋公子对他们兄弟似是信心十足,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开始或许还有一点信心,可真正见到九龙莲花台,他们震撼之余,是当真不敢下手。 当初他们见钱眼开时,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但此时事已至此,两个人也不肯落了郑家的颜面,终于郑重道:“国公爷,彻底修复莲花台,凭我们兄弟二人的能力怕是力有未逮,但稍稍修复,养护一番的能力还是有的,请国公爷放心,像莲花台这般的宝贝,我们兄弟绝对万分小心,千般谨慎,绝不会破坏一星半点。” 邵芝心中也不禁一动,正待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声略显粗粝的声音。 “我就说,这边的机括不是公输家的车链,分明是我们石家的串珠链,哼,得亏我是没和你赌,要不然你今年的香火可就都归了我。” 公输没吭声,默默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个包袱放在地上,随手解开,众人心下好奇,凑过去一看,顿时惊呼。 “九龙莲花台?” 包袱里露出来的,正是缩微版的九龙莲花台。 此时正品就在旁边,两相对比,任何人都看得出,这分明一模一样,除了原版身上有风霜留下的痕迹。 邵芝更是几步奔至,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莲花台,目中隐约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之情。 却见公输手里拿了把怪模怪样的工具,也不知怎么一撬一击,莲花台就从中间分裂,一半升起,露出里面繁复的齿轮等机关零件。 郑龙和郑虎齐齐上前蹲下身,揉了揉眼睛,什么都顾不上,拼命向前挤,公输随手替换了两个零件,动作迅疾,随手一扳,莲花台又合在一起。 “成了。” 毫无预兆的,没有任何准备,众人眼见公输班挪动了下莲花台的位置,调整了下角度,阳光降下,龙吟声随风而起,虚幻又真实的光影瞬间浮现在眼前,九龙齐出,威风凛凛。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名气 随着风声,九龙咆哮声,池塘和溪流中的水花逆行,打着弯涌向小小莲花台,瞬间青砖平地就成菏泽。 偏这水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竟未沾湿旁人的鞋袜。 邵芝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邵远和邵达也倒抽了口冷气。 “原来……阿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们两兄弟很小的时候,九龙莲花台就已经成了一座沉默的吉祥物,家里人很看重它,父亲总说,这座莲花台里有邵家几代人的精神在,连皇家的人偶尔也会专门过来看一看。 但它在两兄弟眼里,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雕塑罢了。 当年他们的父亲说的那些天花乱坠的奇异景象,还有什么某位皇室公主在莲花台前,一颗芳心遗落,于是就顺其自然地做了邵家妇之类,他们都只当是故事在听。 此时此刻,阳光下的小小九龙莲花台,除了小以外,同真正的九龙莲花台没有任何区别。 众人齐齐挤到前面,仔细一看,才知龙形虚影竟是投在一片薄薄的水雾制成的屏幕之上,活灵活现,莲花绽放,旋转飞升,来回穿行,风声吹过莲台,似有仙乐响起。 龙口喷出水柱,发出五彩斑斓的光。 这些龙都像是活了过来。 莲花也仿佛有了与寻常草木不一样的生命和灵魂,整个园子都变得不同,邵芝心神动荡,往昔旧日里那一幕幕的场景在眼前重现。 邵芝眼眶微微发红,眼角都隐约有些湿润。 宋老太太等几个客人心中也是无限震撼,他们即便没有邵芝那样感情上的加成,可眼前这壮美的景色,竟是远超过各种特效。 他们这些人什么没见过? 宋老太太伸出手,一朵水花落在她的掌心,她面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陶醉之意,双颊染了些粉红,竟有些少女时代的羞赧。 “我曾经看过大齐国最顶尖的科技公司参与开发的那场大秀,就是在科技时代广场开业的那一日,当时我以为那样耗资无数的大秀,我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第二次了。” 一场秀下来,烧掉的钱能堆满广场,除了那几家财大气粗的公司,谁舍得? 但眼前的场景,丝毫不比那样的大秀差,甚至犹有过之。 “怎么可能!” 郑龙,郑虎两兄弟艰难地挣脱目眩神迷的状态,“一定是……有机关。” 他们的目光四下逡巡,但这座园子,他们来时已经检查过,为了修复莲花台,周围哪怕一根草,一朵花,他们都有关注。 两个人盯着莲花台,围着它绕了一周,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科技机关,到是也能猜到里面有几种古书上有记载的机关。 但是即便有,他们也没办法想象,那几种一组合,怎么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还要再调整调整。” 所有人都深陷诸般景色不可自拔,公输和石田径直过去,盯着莲花台看了几秒钟,倏然伸手,手下一片残影,刹那间就将整个莲花台拆成零碎。 美景转瞬消失。 宋老太太等人顿觉心中一空,他们都如此,更别说邵芝,邵芝一口气没喘匀称,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输吓了一跳:“还要改改,有一瞬间气场紊乱,你们没看到?” 石田笑道:“我们这莲花台模型是依照你们这一个造的,可这么多年过去,气场早就改变,连地形都有不同,以前你们这邵园背后是不是还依着座山?现在山已成平地,连门口的小河都枯萎,莲花台想和以前一样运作,确实需要一点改变。” 邵芝:“……” 公输的速度飞快,各种工具在他的手指间灵活转动,细细的玉石粉末随风飘散,郑龙,郑虎两兄弟忍不住痴迷地看着公输那一双手,心中浮现出无数的念头。 两人都好似回到很久以前,他们跟随父亲和父亲几位老友一起工作的时候,当时,他们只觉得父亲在他们眼中,宛如神灵。 “好了!” 大约一刻钟左右,公输停下手。 郑龙,郑虎才深深吐出口气,无数灵感在脑海中迸发,以前积压在心底的疑问,也有不少好像已经能够解开,那种恍然大悟的轩敞淋漓,简直让人上瘾。 公输扬眉扫了眼石田:“我这才叫精细活。” 石田冷笑:“我用斧头照样能做到,什么叫举重若轻,你还不到境界,当然不能明白。” “懒得跟你说。” 公输回头看杨玉英,杨玉英点点头,他就对邵芝道,“你这九龙莲花台大体就是能修复成这个样子,如果你决定修,我明天就过来干活。” 邵芝轻轻吸了口气,连连点头。 其实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的九龙莲花台并没有这么繁复复杂的变化。 它一启动,场景也很壮观,可似乎没有眼下这般壮观。 公输道:“这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地完成不了,起码也得五天。” 邵芝,宋老太太等人:“……” 原来用五天时间能完成的,就算是大工程? 公输仿佛有些担心别人以为他不尽力,轻声道:“你们家这莲花台太老,早年就有一部分被损坏,又拖着残躯坚持了好些年,即便没有被雷劈那一下,估计寿命也长不了,你到该感谢感谢当时的雷击,要不是这雷让莲花台暂时停止运作,你现在想修,我只能劝你干脆重新建造一个算了。” 邵芝眉心跳动了好几下,心中大喜。 “一切拜托给老先生。” 他一回神,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两位老人家的姓名,顿时暗道一声罪过,亲自过来邀请公输和石田,还有尹风和杨玉英入席。 显然刚才管家已经给他交代了一番事情始末,他也知道,这两位大师是尹风出面,从眼前这位小姐家里请来。 “快,今日难得回乡,和老朋友齐聚一堂,小辈们又非要显摆下孝心给我过寿,到闹得乱腾得很,折腾到现在我老头子肚子里都翻天覆地,咱们干脆一起吃些东西,坐下详谈。” 公输和石田一时有些为难。 杨玉英笑道:“去尝尝国公府的美食也不错。” 两个人这才点头。 石田不禁笑道:“真不枉我们俩争到跟着小姐的名额,要不然……” 他们哪里能这么自在地来吃阳间美食? 在下头,别的都好说,唯有香火和食物最难得,他们还好些,有手艺,也有靠山,总归能填饱肚子。 其他‘人’,大部分是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两顿饱饭。 邵芝心头一动,他此时真正观察杨玉英,心中对这姑娘的重视登时上了一个台阶。 到他这把年纪,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聪明的,愚笨的,有钱有势的,平凡普通的,不敢说这双眼火眼金睛,却也算得上明亮。 眼前的姑娘就非池中之物,举手投足间气场十足,连他站在这姑娘面前,都有些忍不住想低头的感觉。 哪怕不看公输和石田两位老先生的面子,他也不可能怠慢对方。 国公府的寿宴自然是一等一的出色。 杨玉英,尹风,公输,石田都被请到邵芝所在的主桌,周围作陪的全是大齐国内数得着号的人物。 像宋重耀这般小辈,都只能坐在偏厅。 邵芝今日兴致很好,宴席可谓是宾主尽欢。他老人家多年不饮酒,今天却开了戒,连着敬了杨玉英等人好几杯,显然特别高兴。 寿宴结束,邵芝更是带着两个儿子,还有自己的小孙女邵月薇,亲自送杨玉英等人出门,立在门口依依惜别,站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恨不能现在就把公输和石田两位老先生留下。 他们两个坚决不肯,这才让自己的司机,用专车送他们离开。 邵芝:“早年我就悬赏修复九龙莲花台,如今赏金到了一千万,如果两位能了却我这夙愿,除了这一千万,其他条件您二位任提,只要我能做到,在所不辞。” 公输一挑眉,笑道:“小姐以为如何?” 杨玉英:“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得了穷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 尹风:“……” 其他人哄然大笑。 宋老太太更是笑得弯起眉眼:“老邵,你就老老实实给人家包红包就行,给多丰厚也不嫌多。瞎出什么幺蛾子!” 不远处,除了受邀的新闻媒体,也有不少没被邀请,却来碰运气的,虽不能进门,可他们总能在大门外守着,随便拍到哪个大人物都不亏。 一时间闪光灯闪烁不停。 第二天,镇国公邵芝寿诞的各种消息就传播开来。 虽然镇国公不是明星,但是,在大齐国顶级世家豪门的当家人中,镇国公府邵公爷的知名度最高。 像这类寿宴的情况,到还不至于上热搜,可参与报道的新闻媒体都相当有逼格,同一般娱乐圈的八卦新闻完全不同。 曹星把自己拍到照片都洗出来,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换上小号,偷偷在影视论坛等地方低调地开了个帖子——八一八这位被镇国公邵公爷亲自送出门的十八线小明星。 第一天,风平浪静。 但是因为曹星提到了邵公爷的名字,所有搜索邵公爷的人,都有可能看得到,到第二日,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简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猜测怀疑杨玉英的身份不同寻常。 也有人在网上胡言乱语,说杨玉英即将嫁入豪门云云。 消息刚一宣扬开,邵家一直作为对外发言人的苏云哲便公开在讯博上发言——杨玉英小姐是公爷的贵客,请各位不要捕风捉影,胡乱猜测。 苏云哲和邵家算是远房表亲,虽然亲属关系论起来不近,可他是在邵芝膝下长大,论亲密,他比一般的旁支和邵家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他都公开这般说,网上初见混乱的风向顿时一止。 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起杨玉英的身份——能让镇国公邵芝当做贵客的人能有几个?全大齐除了皇家那几位,和政事堂那几位,剩下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一群人都似模似样地在网上扒杨玉英的身份,光是杨家,就从大齐国内的名门,到海外遗存世家都被扒了个遍,煞有介事地把杨玉英安排到各个杨家去。 偏大齐国有将门杨家,子嗣虽不算丰茂,可杨老帅有一百零八个义子义女,都姓杨。 现在网友们把杨玉英安到他们家去,杨家自己人都懵了,在群里四处询问,这杨玉英到底是哪一家的孩子,竟然跑去和邵国公混在一处? 杨家和邵家算不上有仇,但多少也有些龃龉,双方子弟在各种事务上都有点针锋相对。 现在杨家的孩子竟然跑去和邵国公混在一起,那还了得,必是邵芝那厮仗着一张嘴,花言巧语地蒙骗自己的好孩子! 一时间,好些杨家弟子在各种社交网络上含沙射影地挤兑邵芝,话里话外都有让他离自家纯良无辜的小孩儿远一点的意思。 众吃瓜群众:实锤了! 杨玉英:我怎么不知道? 一晃数日过去,公输和石田两人彻底修复了九龙莲花台,和以前相比,如今的莲花台变化更多,但凡有幸见到它变换形态的客人,离了镇国公府都不觉恍惚许久,赞叹不已。 邵国公除了结清了赏金,果然包了个两千万的红包给公输和石田,两个人转身就付给杨玉英,只做将来的伙食费。 世间钱财对他们全无用处,所谓一千万,远比不得杨玉英亲手烹饪的一锅猪杂汤。 不光是邵国公,邵家其他人好像约好了一样,齐刷刷交代人给杨玉英发红包,红包最大的十几万,最小的也有数千。 做出古怪动作的邵家人一多,消息自然没有瞒住,有个秘书和朋友开玩笑似的吐槽这事——我家老板一言不合发红包,可惜不是发给我的。 没想到这吐槽被朋友发到朋友圈,他朋友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一时间消息流传得极快。 网友们多神通广大,抽丝剥茧,很快就锁定目标。 杨玉英在连知道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网友们捧成了正经的人生赢家,知名度大幅度提升,颇有赶超当红明星的架势。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进坑 “公输先生,石先生,您二位请喝茶。” 郑龙和郑虎两兄弟恭恭敬敬地捧着茶杯,提着茶壶,立在公输和石田身边,满脸狂热和感激。 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两位大师竟真愿意教他们! 像这二位的手艺,在他们这些匠人心目中简直堪比神明,传说中的匠神也不过如是,两兄弟能学到一星半点,真是给人家正经当孙子的心都有。 所以,郑家兄弟连给宋重耀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就带着满腔的热情,一头钻进邵园,去给两位匠神揉肩捏背,顺带着当小工。 宋重耀:“……” 这三天时间里,他奶奶已经夸过那老木匠,老石匠无数次,虽夸得不是尹风,但昨日奶奶就给了尹风一家娱乐公司,还是宋氏旗下比较赚钱的娱乐公司,手底下握着一批相当不错的资源,这就很让宋重耀吐血。 宋氏是他的! 他辛辛苦苦为宋氏操劳这么多年,他奶奶从来没有想过要正经给他一家公司,他还算什么宋氏的正统继承人? 奶奶这是拿刀子再割自己的血肉,他在乎的不是钱,而是奶奶的态度。 “凭什么!” 宋重耀压了半晌,压不下心口这一团怒气,“我看……这是老糊涂了。” 只是他此时也只能自己生一回闷气,实在很难去和宋老太太掰腕子,他也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他还不能流露出太多不满,最多就是提醒几句:“尹风自毕业之后就没到过公司,他年轻,又贪玩,恐怕拿捏不住嬴华的那些老狐狸。” ‘嬴华’是老牌娱乐公司了。 当年宋老太太和她一个闺蜜,创建了这家公司,后来她老人家那位闺蜜过世,她也是触景伤情,这家公司就交给底下人管,再没多插手。 但是当年打下的底子厚,多年来‘嬴华’的投资,赚的多,赔的少,手下也培养了一批不错的艺人,到现在,它在娱乐圈也占据不小的地位。 宋氏旗下一共三家娱乐公司,‘嬴华’绝对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宋老太太笑了笑,轻声道:“我相信小风。” 宋重耀顿时更憋气,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他只能忍字当头。 送走了每次来表孝心,都虎头蛇尾的外孙,宋老太太到是神色平和的很:“看来这孩子还真是有得磨。他想和小风争到是没什么,年轻人,有些争强好胜的劲头是好事,可脑袋抬得太高,不知道低头做人,就不太好了。” 宋老太太虽然私心里更亲近尹风,毕竟这个外孙是她一手带大,嘴巴好使,人也活络,还孝顺,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但是,她自认为也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对两个外孙都是一般教导培养。 重耀只看到她给了小风一家公司,却对小风这两年在外为宋氏做得贡献视而不见,这是种相当短视的做法。 就不说去年小风抢先拿下了淮南实验室的那一窝研究疯子,今年就出了成果,为宋氏带来的可不只是大额利润,还有无形的地位,也不说小风私底下依靠高超的社交手腕,替宋氏结交了多少朋友,多少人脉,营造了何等优异的环境,只说他这一次同镇国公家两位公子搭上线,决定一起做生意,能给宋氏带来的隐形利益,难道还不值得一间小公司? 何况她给小风这间公司,并不只是为了酬功。 ‘嬴华’现在浮躁的很,里面几个股东手段很高,盘根错节,几乎掌控了公司,说嬴华是宋氏的,可她却已有自己在嬴华说不上话的感觉。 当然,这点小风浪她老人家并不放在心上,一直没去理会,只是念旧情,但现在看小外孙对娱乐圈感兴趣,她便顺水推舟,把这个烂摊子给了那孩子,能处理好,嬴华就是奖品,处理不好也无妨,她还没死,能帮小孩儿收拾残局,哪怕只是能锻炼孩子,她也不觉得这么做不值得。 生意做到宋氏这份上,钱算什么?数字而已。在教育孩子方面,投资再多她也不心疼。不独是对小风,对重耀,她也下过重本。 早些年看,重耀也还行,说不上怎样天资卓著,到也有中人之姿,脑子不算糊涂,可这几年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坏毛病,脑子里好像多了几个坑,时不时就犯病,到让人有点头疼。 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孩子要明白过来才好。” 要知道,宋氏是她的,她想把自己的东西给哪个亲人,都是她的权力,任何人都不该有怨言。 她一向认为,有些事能教,而有些事教不了,只能自己去悟。 宋重耀现在脑子里的结,就属于只有他自己悟了,才能解开的那一种结,她这个做人祖母的,也实在无法去帮他。 “哎,人生在世,本就很难事事如意,到了我这把年纪,真没精力再去为子孙操劳发愁了。” …… 杨记私房菜 杨玉英闭目立在树下,旁边的草丛里露出几只娇小可爱的小猫脑袋,墙角树丛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只刺猬,墙头上立着一排飞鸟,其中甚至有些名贵品种,吸引得步行街上行人驻足。 一时间此地到成了网红打卡地,很多外地的游客都特意过来走一遭。 杨记的客人们却对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又爱又恨。 餐位本来就难抢,因为他们,吸引来的游客也不免闻到饭香味,大齐国的人肠胃都差不多,对于美食的热情也都差不多,一时间食客堵门,夜里不走,住在附近一大早就来堵门的人越来越密。 最后没办法,杨玉英只好做了个抽奖小程序,放在讯博的公众号上面,想来吃饭的自己摇号算了,大家全凭运气,谁也别埋怨。 “我这本子是真不错,一个兄弟打磨了六年多,为了打磨这本子,特意去了好几个习武世家拜访,还曾在南若寺寄宿三个月。” “都说现在武侠式微,我就不信,咱们大齐人的武侠情结根植于骨髓,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消失?” “现在我有影视公司,有班底,有资金,有好剧本,想再找几个正经的高手来做演员,认认真真打磨一出都市武侠传奇剧出来。” 杨玉英:“……你想得到美。” 她随手翻看了下剧本,这么一看,到真是沉浸了进去。 剧本和她想象中的武侠剧不同,就是大齐国现在这个年代,科技发达,武学式微,武林世家传人都难寻,在这样的背景下,写一群武林世家子弟喜怒哀乐的群像戏。 剧情算不上跌宕起伏,也不像一般武侠剧那般豪迈大气,在科技社会中,武功已经变得没多大作用。 练武之人,几十年的苦功,可是在这世上却是毫无用处。 尹风希望杨玉英扮演的是女主角,一个武痴,天资出众,在学武方面举一反三,一天练功抵得上别人一年。 可是她的家人都不希望她走这条路。 她又是个孝顺的,善良的,性格腼腆温柔的好姑娘,只能为了家人忘记自己的最爱,努力让自己当一个这个社会上最平凡的普通人。 杨玉英:“……呵呵。” 尹风这小子说,这个角色是给她量身打造,她温柔善良,还好姑娘? 不用去问她的仇人,就去问问亲朋好友师长,除了夏晓雪以外,谁会说她是好姑娘? 夏晓雪那是看她的时候,永远滤镜惊人,她的想法不值得参考。 “行,我拍,片酬不能少。” 尹风顿时笑道:“你不是刚从邵家赚了一笔,不如来投资我?” 杨玉英:“你想得美!” 尹风就是想得很美,在杨玉英这儿磨了两个多小时,杨玉英就被他那天花乱坠的口才给说得晕了头,稀里糊涂地签了投资合同。 “……” 记得当年夏志明说,林官的嘴,能把死人都说活。她不信,书院里其他人也不大信,看看尹风,她到有些信了。 看来,林官还算挺有分寸,毕竟他很少把这能力用在书院的同窗们身上,除了做生意的时候。 签完投资合同,尹风便直接拉上杨玉英去他公司,去见主创人员。 嬴华影视公司的地址在大齐国首都燕京市。 寸土寸金的京城,天子脚下,嬴华竟在繁华街区占了一栋二十层的写字楼,光是这座写字楼,就价值七十八亿。 杨玉英:羡慕! 进了公司大门,坐在会议室内,见到了导演和编剧等剧组人员,杨玉英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进门起,杨玉英就发现整个嬴华的员工对尹风的态度有点问题,到不是不恭敬,只是多少带着一些疏离,看他的眼神颇为奇怪。 再看到剧组的人员,古怪的感觉更甚。 杨玉英虽然对娱乐圈说不上太了解,但她既进来赚回了第一笔资金,基本的了解总归是有。 眼前这导演叫吴伟,擅长拍文艺片,编剧叫黄友田,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个编剧的名字,应是籍籍无名的新人。 其他剧组的人,杨玉英乍看过去,一个个的不是嘻嘻哈哈,就是懒懒洋洋。 会议室外,嬴华的工作人员面上都带着颇为冷漠的微笑,私底下窃窃私语,看过来的眼神颇为玩味。 在嬴华呆了一个多小时,杨玉英就弄清楚了,尹风的剧组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据说嬴华这个年度正在筹拍一部大制作,著名导演,著名编剧,网罗了一众流量明星,宣传方案就做了好几套,从上到下都特别上心,所以根本就没有分出任何一点精力给尹风。 人家说得冠冕堂皇,面对尹风是叫苦不迭,恭敬还是很恭敬,就是一点正事也不提,不给人,不给钱,总之,什么帮助都没有。 杨玉英:“除了我,你想邀请哪些演员?” 尹风笑道:“别急,我已经凑齐了,都是我们公司的得力干将。” 饰演男主的是嬴华的保安。 二十二岁,相貌堂堂,只看容貌,那绝对是第一流,不比一般的小生差,而且身材颇佳,斯斯文文。 其他一众配角,有在公司养老,就等着解约的十八线明星,有群演里头挖出来的老人家,连保洁员都让他捡到一个。 杨玉英:“……我现在撤资,来得及吗?” “别急,别急,真正的好演员在民间,有些戏份,演,演不出感觉,就需要本色演出。我挑人的眼光,你放心,绝对错不了,他们天生就该来咱们剧组,就该出演这部剧。” 杨玉英还能如何? 尹风的行动力没得说,很快就拉起一套班子,顺顺当当地开了机。 “他到是一点都不讲究。” 宋重耀第一时间拿到了相关报告,一边与李莲坐在一起吃饭,一边冷笑,“真以为只有一个杨玉英,就能撑起一部电视剧?” 这些年,影视剧赚钱的能有多少?无数投资连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赔得多少公司砸锅卖铁? “告诉江平,我要筹拍‘龙威’,嬴华所有的力量都要用在‘龙威’上,如果误了我的事,要他们看着办。” “是。” 林特助简单应了声,迅速在记事本上记了一笔,标注红色加急。 不用自家老板明言,身为周围人推举出来的最佳狗腿子,林特助当然能理解老板的意思。 “哎!” 他现在就希望赶紧攒下一大笔钱,退休养老。 天知道伺候这么一位霸道总裁,让他每天都要白多少头发。 此时此刻,张斌就立在餐厅外,他听着里面宋老板的话,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心中忽然有些别样的滋味。 杨玉英竟然真去做了演员,又有戏拍。 “肯定长久不了。” 张斌心下叹气。 只是宋老板和自家表弟斗法,那是神仙打架,就算他表弟败了,想来也不可能拖欠小演员的工资。 杨玉英又能有一大笔入账。 “她也是个不知道谋划的,有钱合该好生攒起来。” 张斌想到儿子正经去了贵族学校之后,那与日俱增到可怕的开销,越发希望杨玉英赶紧回家。 “她是太忙了?怎么也不接儿子的电话?”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穷 琅琊郡私塾 天气越发寒冷,私塾里的学生们都换上冬季校服,玄色的长袍,只以金丝银线在左胸绣出精美的‘琅琊’字样,袖口的袖扣是普通的银币所制,并未镶嵌宝石,外罩一件水獭皮的斗篷,也不曾用过分名贵的皮草。 “啊啊啊啊,魔法房子,我要魔法房子,我要啊!” 冬运会活动现场,刚结束一场精彩的合唱表演,音乐骤停。 操场看台最后面的座位处忽然传来这么一声痛心疾首的哭喊,声音之洪亮,就连主席台上那几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静了起码三秒钟——“噗嗤!哈哈哈哈哈!” “咳。”主席台上主持人轻咳一声,笑眯眯地道,“魔法房子,学校可给你凑不出来,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没有人卖啊,不过,我在这里做个保证,一个月之后的大齐青少年儿童画展,你们要是谁在少年组能获得前三名,我自己去找我小叔叔,他凑了一整套《魔法房子》的手办,还有一件魔法房子的花园,我要回来给你们当礼物。” 主持人话音一落,一群年纪小小的学生们顿时扬眉,说笑声一片。 “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小曼小姐,我重金购得了藏书楼和厨房,这回一定要拿到你的花园!” 自从魔法房子热映以来,琅琊郡私塾里就刮起一阵收藏手办的风潮。 起因还是他们老校长,老校长是宗室子弟,也是大齐国赫赫有名的画家,在国际上也占据第一梯队。 除了画画,这位老校长更爱好雕刻,本身手艺上只是寻常,比有些学生还不如,但是眼光不俗,痴迷于收藏。 老校长的孙女当初入了《魔法房子》的坑,而且特别幸运居然抽奖抽到一个魔法房子的部件,精致小巧的露台花园。 孙女拿东西给爷爷显摆,老校长又喜欢,拿着放大镜细细看,这一看,就为露台花园里那一片星空顶,变幻莫测的悬浮梯着了迷,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到处去说,说得整个学校的先生们耳朵都长了茧子。 杨玉英亲手打磨的手办,每一件都用了心思,怎能不好? 手办质量的确极高,一群学美术的人,还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审美不敢说一模一样,却有相似之处,瞬间,所有老师因为老校长的缘故,全都入了坑。 整整半个月,老师们动不动就说起来,以至于大家在课堂上连画画,都照着魔法房子的布景去画,偏这些小学生里,九成都是大齐国最顶级的豪门出身,零花钱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出来的地步。 手办这么烧钱的东西,他们也照样玩得极好。 小孩子们大部分都很爱追风,圈子里追捧的东西,即便他们本身对手办这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身份地位更高的小朋友喜欢,自然就会形成风潮。 总之,一时间,人人争相抢购,四处去收集,以至于如今大齐的收藏市场上,魔法房子的手办价格增长速度,快得让玩家们心惊肉跳。 没有人能想得到,一群大到十五六岁,小的才十一二岁的娃娃,竟也有搅动市场的能力! 现在市场上已经很少有人出手手办,魔法房子的各个组件更是有价无市,到是有爱好者提议,但凡有魔法房子组件的,大家聚一聚,组成一整座魔法房子出来欣赏一二。 主持人一看现场快要变成收藏大比拼,连忙板起脸拉回话题:“我们的小运动员现在不宜太激动,大家快别说了,好,有请男子一千米长跑B组选手入场。” 操场上气氛热烈至极,张星星坐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听着刚才的嬉笑声,面上露出些惶惑难堪。 他没有去参加运动会。 事实上,自从进入琅琊郡私塾,所有的集体活动他都不肯去参加。 他去做什么? 别人都穿着校服,看起来整整齐齐,他插入其中简直就像是一块补丁,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极为怪异。 这所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冬季的校服至少买两套换洗,也有一部分学生一口气买个四五套,省得穿衣服太费,需要时没得穿。 一部分以出色的成绩被特招入学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开始就想办法自己在外面仿造了类似的校服,料子用的比较差,比学校的价格便宜好几倍,形色却差不多,集体活动勉强能穿便是。 张星星入学时可没想那么多,一向以来,他的衣食住行,饮食起居都有母亲照顾,为了让他安心学习,他的母亲尽了最大的努力,所有的疲惫掩藏在身后,给他的永远是最周到的服务。 像校服这样的小事,他怎么可能想得到? 他更没有想到,他入学以后居然连套校服都置办不起。 两万八这样的价格,他父亲张斌根本就不肯接受,就是花几千块,到外头订做一套差不多的也不肯。 此时的张星星,看上去有些脏,本来白皙干净的面孔发青,脖子不大干净,衣服也皱皱巴巴,哪里还有昔年小校草,小男神的模样? 其实他长得五官端正漂亮,即便是这个模样,放在普通人堆里也还算过得去,别人或许会说他有点邋遢,也不会说他长得不够好。 但在琅琊郡私塾,无论男女,无论大小,都是相貌不俗,就没有一个长得不好,气质不好。 贵族学校的小学生们家境都不一般,一代代的美人混入血脉,遗传基因一流,又很舍得给孩子们投资,各种培养更是自小就开始,如今自是成果斐然,个顶个相貌上都优秀出色。 和这些学生站在一起,自己知道自己是普通人的那些也还罢了,心甘情愿做小透明,一心学习,顺带着积攒人脉。 张星星这种在学校里惯常都是被捧着过来的,心里却很难平衡。 最近一段时日,他的成绩直线下滑,今年的青少年画展,他竟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文化知识方面退步也相当大,再这般下去,恐怕未来不会明朗。 张星星年纪毕竟小,他根本没去考虑那些,此时听着那些同学们对魔法房子手办的渴盼,他心里像忽然被点了一团火。 “我的妈妈是杨玉英,魔法房子所有手办,都是我妈妈做的。” 张星星猛地抬头,目中流露出雪亮的光芒来。 第二天,杨玉英的儿子在他们学校读书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张星星一时间人缘和以往大不一样。 不少贵族出身的同学找他来订购魔法房子的手办,出手都大方极了,订金给得特别痛快。 张星星一口气答应下来,大包大揽,许诺让妈妈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一套魔法房子。 他许诺这些自是不费力,他最了解妈妈,他妈妈对他比对自己好一百倍,无论他想要什么,但凡能满足的,他妈妈就没有推拒过。 这什么手办既然是妈妈做的,给他多做一些,又有何妨? 张星星激动地加了一堆号码,揽了几百号人的生意,兴冲冲给他妈妈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他前阵子打了几次电话,都没联系上他妈。 “真是的,瞎忙什么,都不知道回个电话。” 张星星以前很少给他妈妈打电话,有什么好打?他这些年都不觉得自己需要跟他妈妈联系。以至于他真不知道,原来打通电话是这么艰难的事。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张星星从满怀激动到忐忑不安,终于收到邮件回复。 整封邮件写得颇为认真,带着些训导的意思。 简而言之,魔法房子的手办,得到授权制作的只有这些,已经是绝版,不会再行制作。 另外就是劝导张星星努力学习,把心思都放在画画上。 杨玉英:绘画是一日不练就会手生的艺术,必须每天坚持练习,一天都不能间断,现在不必急着做生意赚钱,学习最重要。 看到这封邮件的一瞬间,张星星浑身冰凉,心惊肉跳。 他拿的那些订金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 这几天他请宋媛和好几个漂亮姑娘吃各种大餐。 校服买了好几套,其它名牌的衣服,鞋子一大堆,又学着其他同学准备了不少配饰,现在就算把这些东西都给卖出去,那也远远不够。 偏偏如今拼命给妈妈打电话,发邮件,是半点回复都收不到。 张星星脑子里闪过诸般念头,他脑子里全是浆糊,一时脑抽,居然四下打探了一番,打算立马去寻一些高仿货回来糊弄人。 可要是魔法房子能高仿,那也就不至于在收藏圈子里掀起如此热潮。 早在杨玉英的手办和魔法房子模型刚一出现,引来无数人追捧时,各地造假高手们就把这些都给安排上了,可惜,激动半天,谁也没成功,最后只是坑了一波快钱。 这年头,肯买手办的,还是行家居多。 张星星又要得着急,一副生嫩模样,一不小心就花大价钱买到一堆垃圾,一时急得火冒三丈,口舌生疮。 琅琊郡私塾里的,已经初露峥嵘的小公子哥们,一点都不傻,张星星的反应,他们一看就明白,其中有几个第一时间拿住张星星去联系高仿卖家的证据,顿时怒极。 小孩子的杀伤力有时候比成人更可怕。 张星星第一时间遭到各方排挤,一群小孩子似模似样地给学校提要求——不和骗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呼吸同一片空气,担心学坏。 还要他赔偿损失。 学校:“……” 老师们只能祭起叫家长的大杀器。 张斌还是第一次被儿子学校叫家长,而且只这一次,就是五雷轰顶的那种大阵仗,竟然欠下一屁股外债。 张星星被父亲抽了一顿,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他性格本是有点小骄傲的高冷款,如今愣是给扭曲成阴郁那一款。 夜里躺在床上,他浑身上下被父亲抽得生疼,根本睡不着,不停地想,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都怪她!” 张星星一下子就恨起生养自己的那个女人。 委屈得双眼发红,眼泪滚滚而落——为什么妈妈不帮他!不就是做几个手办,很难吗?连给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出力,她算什么母亲! 正在这时,网上忽然开始放有关杨玉英的,诸多捕风捉影的‘黑’料,说黑料大概不是很准确,反正就是贴出了杨玉英的生平简介。 父母在家务农,姐姐十七岁结婚,现在刚抱上孙子,弟弟同样文盲,初中没毕业在县城打工。 至于杨玉英,一样是文盲,年少出外打工,之后结婚,生子,离异。 通篇都没有明刀明枪地写露骨骂人话,可里面就是透着一股子轻蔑味。 杨玉英的粉丝们一下子就炸了,偏自己气个半死,想半天居然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毕竟爆料都是事实。 但粉丝们心里就是念头不通达,尤其是看到其中一段偷拍的视频,上面张斌提着包,护送李莲去西餐厅吃饭,张星星和宋媛宛如一对金童玉女,坐在窗明几净的沙发座上正在练习英文对话。 整个视频拍得十分唯美。 放出视频的人一个字都没说! 但弹幕全都是些什么——“同一个世界的人才应该在一起。” “杨玉英不得家人尊重,也没什么好奇怪,不能光看她在荧屏上的一面,荧屏上的形象怎么能信?私底下肯定相当Low。” 粉丝:“我#¥%……&” “放这视频什么意思?这男人当时还是杨玉英的丈夫吧,他和他所谓的红粉知己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吃饭?一个带着儿子,另一个带着女儿?明明这就是个狗男人!” 粉丝们气得简直要炸。 此时,杨玉英正在剧组封闭拍摄中,为了自己的钱,她难得挣脱自己一身懒骨,认认真真揣摩剧本,一点点地给尹风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演员们讲戏。 真是到了手把手教的地步。 她精力旺盛的要命,给每一个人设计专门的小动作,纠正他们每一个表情,把每一场戏都揉碎了,一点点塞进大家的脑子里。 尹风的剧组实在是太穷! 杨玉英深悔自己上了贼船,哪家的富二代组个剧组,演员是什么保安,就是保洁阿姨不说,连服装都要演员们自备?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视频 杨玉英一进组,眼看这诸般情形,就恨不能把尹风那厮给风成肉干。 ‘嬴华’到是没明面上卡这剧组,但是派来的人手都是生手,一个熟练的也没有,各方面全不合格。 杨玉英的钱都投了,哪里能让这些钱都打了水漂?只能自己带着寥寥几个有点经验的工作人员,抓紧时间组织大家学习。 网上关于她风头有点不对时,她正化身教导主任,盯着一干演员健身,拉筋拉得剧组里到处鬼哭狼嚎,根本没心思去关注。 不过,杨玉英那一小撮粉丝,到也没有别扭太久,虽然杨玉英本人玩了一出沉默是金,完全没回应的意思。 尹风却是不急不慌地拿着自己花了大几万买的高档手机,有一搭无一搭地拍杨玉英的相关小视频。 杨大小姐穿着寻寻常常的交领襦裙,一只脚踩在十八楼窗外一寸宽的边沿处,另一只脚和半个身子悬空,伸手去够隔壁窗沿上的小奶猫。 镜头距离颇近,杨玉英的表情拍摄得十分清晰,眼睛似睁非睁,头发略有些凌乱,皮肤极好,毫无瑕疵,眼底却稍稍有些乌青。 她就睁着半只眼,手里拎着猫,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身体一倒,轻飘飘地飞起来,倒回了房间的藤椅上,扑下去把脸往毛茸茸的毯子里一扎,没了动静。 字幕——楼下设有安全网,请没有飞檐走壁能力的网友,千万千万不要随意去学。 视频刚上传不久,楼下顿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辞——“十七岁还是孩子吧,竟然这么小就结婚,咱们大齐国还有这种可怕的地方?” “话说这家的丈夫,我是真心理解,一个十七岁,没正经上过学的女人娶回家是什么滋味,谁娶谁知道。” “上不能相夫,下不能教子,还是个丑八怪,不离婚岂不是自己受罪?” 粉丝们:?? “别的先不说,这丑八怪三个字到底怎么冒出来的?” 原主就是胖,她也不丑,现在换成杨玉英,谁说她丑,那绝对是眼瞎。 粉丝:“我英那么完美无瑕的一张脸,你们看不见?” 底下粉丝们义愤填膺,不过剧组这边发视频的频率却还是不紧不慢,带出一点气定神闲来。 第二条视频,剧组所在的半山腰上的破旧木屋,入目的首先是一张蜘蛛网,一只拳头大的蜘蛛,角落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潜藏其中。 手电筒放出昏暗的光亮,十好几个剧组成员,从演员,到服装道具摄影都冻得挤成一团。 “冷!” “谁有方便面,贡献一,一袋儿,饿死了。” “我~有~~” 裹着厚厚的道具防水布的一蓬头垢面的老阿姨,挣扎着从防水布里伸出只手,扔出去一包方便面。 “呜,没电,没水,呀的,定好的餐车还因为暴雨过不来,就这破地儿,走一个多小时才能找到家便利店,上哪去寻热食去?干嚼方便面灌凉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惨?” 编剧苦着脸,期期艾艾地道。 导演苦笑起来:“更惨的是,别人只要再挨三个小时,就有电了。而我们三个小时之后要拍室外戏份。有不少人要变成落汤鸡,还有雪景戏,” 众人:“……唉!” 就在这时,窗口的位置忽然亮起火光。 视频外正窥屏的观众们齐刷刷地屏住呼吸——大齐国的老话,烛下才观美人,诚不欺我! 烛火下的这张脸,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简直让人迷醉。 弹幕:“话说,我知道我们家英姐是长得很漂亮,但这一点,从没有这么直观地表现出来过啊。” 杨玉英从窗口边起身,伸手从墙角摸出一把黑伞,哪怕打着黑伞,竟也美得紧,她就这么举着伞,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前才慢吞吞回首:“等十几分钟,我出去寻些食物。” 导演吓了一跳:“距离我们最近的村子,你骑咱们那辆山地摩托也要走起码一个半小时。而且下着雨呢。” 杨玉英摇了摇手就走出门。 北风呼啸,拍摄的人似乎有点拿不稳摄像机,镜头晃的有点严重,外头正在下雨,雨也不算特别大,应该是中雨,可这样的雨一到山间,就分外折磨人。 地上泥浆翻滚,山坡上小小的溪流都变成大瀑布,木桥在风浪里显得那般孤独而危险。 “咳。”摄影师应该是个年轻男子,声音稍稍有些嘶哑,有磁性,很好听,“摩托车栓后门呢。” 杨玉英摆摆手:“骑车太慢。” 她一路穿过小桥,走到山边,把雨伞举高了些,认真打量半晌,回头道,“尹风,你帮我拿着伞,等我一会儿。” 说着,大黑伞就飞出镜头去,杨玉英从口袋里摸出一双奇怪的,带着各种小毛刺的手套戴好,跺跺脚,活动了下肩膀,向后退一步,猛地向前一冲,整个人沿着垂直的山壁蹭蹭蹭地窜上去十几米,扒住一棵树。 此时,尹风压低声调呼叫声才响起:“姐,你想干嘛?” 声音顿了顿,他不敢置信地道:“你想从这边爬上去?” 杨玉英也有些无奈,趁着打量地形的时间,也见缝插针地抱怨两句:“怪我?谁知道你这个富家公子能穷成这样?咱们这剧组又能倒霉成这样?没钱住酒店,干脆在摄影棚睡,居然听说通了水电,就不肯租发电机来用了,美其名曰,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我真是奇怪,都说圈子里的演员,但凡要点面子的,都是华服美食,出行车接车送,架子十足,怎么到了我这儿,想吃口饭还得乘十一路公交?你至于穷的连辆越野车都不开?” “如果不是咱们剧组那辆破摩托车,走起来比自行车快点有限,我至于想这种办法?” 尹风:“……天地良心,那是我不想开?” 他奶奶可没亏待他,他又爱玩车,车就是他老婆,临出门工作之前,他好好给库房里十二个老婆说了半天话,简直一刻钟都不想分开。 问题是,他那些高档跑车,别管哪一辆进了山,走这样坑坑洼洼的山道,全要歇菜。 说话间,雨水稍小,杨玉英一眯眼,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又蹿上去四五米,正好翻上一凸出的石头。 这次她并未停留,蹭蹭向上爬去,这座山是石头山,山壁陡峭光滑,但是并不高,几乎很短的时间,杨玉英人就翻上山顶。 不得不说,价钱昂贵的手机拍摄效果就是绝佳。 雨夜,山间,如此环境之下,杨玉英居然清晰得纤毫毕现,就连头发上的水珠,沾上的泥土和杂草,都拍得清清楚楚。 尹风本身也是喜欢冒险的性格,此时却吓得脸色发白,冷汗和雨水混合在一处,防水的冲锋衣都很难保暖。 视频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他来回踱步的声响。 观众们也不免心惊肉跳,而且不是一点,一时间弹幕瞬间超过其它视频,糊了整整一层。 “英姐胆子是真大,以后叫杨大胆算了。” “祈祷我英姐平平安安。” “呵,有些人为了出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手段都想得出来!” 冷嘲热讽的也有一些,不过大部分担心之余,都觉得有点刺激。 “早知道杨玉英身手特别好,可是拍戏的时候,和现在这感觉格外不同。” 十分钟后,杨玉英居然顺着山壁一路‘出溜’了下来,她整个人缩肩,双肘护头,跳跃一段,滑行一段,速度比上去时还快了一倍有余,下到山下,镜头离近,众人才看到腰里居然帮着一个不小的蛇皮口袋。 “走。” 眨眼间,镜头回到木屋,一众剧组成员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看她,杨玉英从蛇皮口袋里掏出两只鸡,一条鱼,一只兔子,一大块儿猪肉,一口袋大米,一口袋小米,还有各种菌类,蔬菜,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地。 众人:“姐,没有水,没有电!” “等着!” 杨玉英又摸出来一提矿泉水,打火机,指了指窗边,众人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在屋里搭了一口简易的灶台,看样子像是拿木屋里的废旧家具和石头垒成的。 只是现在任谁也认不出那原本是什么家具。 杨玉英笑眯眯道:“把你们的废旧报纸,杂志,没用的能点火的玩意都给我准备好,再等我几分钟。” 弹幕:想看我英姐装X。 你们都疯了吧,剧组的人未免太可怜,大半夜的,又下着雨,连个柴火都没有,真当随便一灶台就能让人吃上饭?为了面子,还得强打精神跟着胡闹。 要是杨玉英能用这点东西烧出能吃的东西来,老子立马拿鼻子倒立半小时。 五分钟后,杨玉英提着一串大约二十来个土疙瘩进门,随手通通塞进拿黄泥石头搭起来,像小砖窑一样的窟窿里头。 明明湿漉漉,可让她捋了两把就特别干燥的柴火点起来,瞬间,木屋里温度就升了好几度。 一行人围坐在周围,一边烤火,脸色渐渐恢复过来。 整个视频明显有快进,转眼,屏幕正中央打出巨大的字幕——二十分钟后。 屏幕一黑,观众们以为这破视频烂尾,心中澎湃怒火刚刚开始疯狂燃烧,屏幕瞬间一亮,所有人都沉默——大屏幕正中央,一个干净却沉浸的木桌,上面摊开铺就略有些发黄的苇叶。 苇叶上摆放着色泽金黄的肉山。 各种肉层层叠叠,油滋滋,却不腻,色泽鲜亮。 观众们艰难地把视线从肉山上移开,只见一群剧组人员,手里拿着筷子,勺子,茬子,甚至还有拿自己的手绢,纸巾,齐刷刷撕下一大块肉,拼命往嘴巴里塞,烫得呲牙咧嘴也舍不得松口。 隔着屏幕,众人闻不到也尝不到,可只看这些人吞食的动作,再看鸦雀无声的现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口水涌流。 缺口的小铜水壶此时没有盖盖,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简简单单的白米粥被一只勺子舀起,小心吹了吹,含在口中,观众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食客满足的喟叹声。 半晌,一个不久之前刚发了不少阴阳怪气话语的昵称‘今天神兽睡觉了吗’,忽然就发了条弹幕:“我虽然经常收钱办事,可也有原则,太离谱的消息从不发,现在我就收回刚才说杨玉英在家里一点贡献也没有的话,要是我老婆有这样一手好厨艺,给我一百个绝色佳丽我也不换。” “哈哈哈哈,主动暴露的水军,还真是十年难遇。” “兄弟,这号废了啊!” 视频不紧不慢地放出来,观众们哪里还记得前头那些捕风捉影的说辞,脑子里全是这些视频里的杨玉英。 身手好,相貌好,厨艺也特别好。 看过这样的她,再想起网上爆料的内容,众人也只能感叹一句这丫头年轻的时候可能眼睛不好使,所托非人,可怜可叹。 不只如此,尹风拍视频拍上了瘾。 还有一条视频,杨玉英坐在马扎上,托着下巴笑眯眯盯着一个巨帅无比的年轻男人,如果满分值是十分,娱乐圈里大部分以颜值闻名的演员,分数都在八分左右,那么,视频里的年轻男子就足有十二分。 属于一在屏幕上出现,立时能吸引一票颜狗,哪怕什么都不会,也能短时间内爆红的长相。 啪! 观众们刚狂舔美男子,杨玉英手上忽然出现一把戒尺,一众观众都没看清楚,戒尺就打到了大帅哥的头上:“低!” 大帅哥略一低首。 啪,又一戒尺,打在大帅哥的肩胛,帅哥的肩也稍一缩。 如此一个美绝人寰的大帅哥,让杨玉英两尺子下去,帅还是帅,可一下子就从九天之上被拽到了地上去。 观众:咋有点像连续工作了十一个小时的社畜? 字幕:我们家男主刚参加完武林大会,夺得头筹,出门就要赶公交,卡点上班,还要因为堵车迟到半分钟本扣两百工资! 小字:演技派杨大师在线教小生变身绝技。 观众们还没把嘴角的笑收敛好,尹风那张不说家喻户晓,却也知名度不低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我好像听有些人说,杨大小姐是文盲?天啊,这要是真的,那该多好!”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一起? 尹风相貌英俊,此时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身为宋氏家族里颇有名望的纨绔子弟,尹风在他圈子里的人气可比宋重耀只高不低,大齐国二代圈子里的年轻人,或许有人不是他的朋友,但不知道他大名的却是一个也无。 人人都知,尹少爷号称飙车第二,喝酒无双,为人讲义气,你或许无法得到他的锦上添花,可到了该让人雪中送炭时,指望他绝对没问题。 尹风少爷的侠气,二代圈子里那是赫赫有名。 这家伙知名度超高,一出现在视频中,这视频就瞬间出了圈,一群二代齐齐发朋友圈打听详细消息。 各大公众号也是纷纷撰文。 一时间播放量骤增,越来越多的观众追到最后,都被尹风吊人胃口的表情给吸引住,个个好奇得不行。 “哈哈哈哈,尹风这小表情必须给他截图,我要笑话他一年。” “这到底什么电视剧?尹小少爷投资的?” “他,就他也会投资?呵呵,我就想知道这货到底出了啥子事!” 网上一片热闹,给尹风的讯息更是接连不断,整个圈子里都震动不已,连宋重耀的朋友们出去聚会,都满嘴的尹风。 宋重耀:“……” 他的‘龙威’已经开机,为了宣传,他花出去差不多一千万有余,结果各种宣传策略,居然没有尹风拿个破手机,拍几个破视频热度高,这叫什么事? 好在尹风没有吊人胃口太久,只间隔一小时,接续视频就传了上来。 这次的视频来自摄像机,画面更清晰些。 破旧木屋里,杨玉英神色恬淡,表情温婉,一手扶袖,一手纸笔,宣纸上便是一行清秀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换一张纸,又是一行行书。 再换一纸,力透纸背,锋芒毕露,一笔草书,体势连绵不绝,竟无一处断笔。 弹幕:……没想到啊! 那些说杨玉英是文盲的,这回真是要把脸伸出去让人抽得鼻青脸肿了。 杨玉英坐在高台之上,下面是十张桌子,二十三个演员,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别管是主演还是小配角,肩并肩,腿挨腿,齐刷刷坐在椅子上,两三个人共用一张桌,人手一毛笔,一纸张,手腕上悬沙袋,愁眉苦脸地临摹书法,绘画等等诸般作品。 其中就包括尹风。 一阵风吹过,尹风眼睛朝左右瞟了眼,偷偷摸摸低下头,一寸一寸向外挪。 “咳!” 杨玉英轻咳一声,尹风的动作顿时止住,僵硬地又挪回去,欲哭无泪地继续拿着笔写啊写啊写! 背景音: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上没了娘啊…… 弹幕:因为剧组太穷了,杨大小姐表示,替身的钱就省一省,她有把握,三五天的时间就让所有人速成一下,至少能把外表糊弄住。 所谓的三五天,就是每天拍戏的间隙,悬腕练习,连上厕所都要跑着去,跑着回。 粉丝:“啊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的,通常我老板在的时候,我上厕所也跑着去,跑着回来。” 几条视频发完,不光是网上那些莫名其妙发言,给杨玉英带来的负面影响都被顺顺当当地压下去,就连他们这还没拍,就先被人猜要糊的剧组,也有了很大的名气。 所有人都知道,身为富二代的尹风是个抠门老板,导致他们剧组穷的不得了。 拍戏为省钱,住半山腰上的破旧木屋,还美其名曰适应气氛。 大家嘻嘻哈哈调笑了一回,准备看在人家这么辛苦的份上,能支持的,就勉强支持一回,回过神才发现——连这是什么剧组,拍的是什么剧,他们竟然都不知道。 尹风:呃……编剧脑抽,目前还没选定名字,总而言之是一部特别特别好的剧,除了穷一点,没有别的毛病,敬请期待! 众人:“……” 一点都不期待了好吗? 这一连串的视频,主角大多都是杨玉英,一时间杨玉英风头之盛,简直能与圈子里的一二线的小花相媲美。 张星星蹲在张斌宿舍楼外的树下,脸色沉郁地瞪着手机里气定神闲,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亮的杨玉英。 他心头一酸,委屈得心肝肺都在发颤。 别人家的母亲什么样子?他的母亲又是什么样?人家当妈的恨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剖出心肝来,他这个当妈的,竟然连儿子的死活都不顾。 不过区区几个手办,她随手就能做,却愣是因为这点东西,把她亲儿子扔到火坑里烤。 “你既这般绝情……也不要怪我!” 他默默抓紧了已经该淘汰掉的手机,咬咬牙,拨打了其中一号码,“那件事我答应你,但是……你们不能真去伤害她。” …… 尹风和杨玉英两个人投资的,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剧组,经过长达两个月的煎熬,学习,练习,彩排,分析剧本……在冬日到来的时节,终于进入到真正正常的拍摄中。 拍戏,尤其是认真拍戏,是一桩苦差。 昼夜颠倒,彻夜无眠,狂风下单薄着衣衫,雪地里开怀大笑,将陋巷视作华堂,拳拳到肉,真刀真枪的比拼。 换做寻常的流量明星,恐怕早就叫苦不迭,宁愿赔偿违约金也要撂挑子了。 但尹风这个剧组的演员们,似乎天生就有吃苦的才能。 当然,那些稍微娇气些的,在杨玉英拿着小皮鞭的鞭策下,也改了身娇肉贵的毛病,改不了的早走了,也等不到现在。 一时间,剧组拍摄进度颇快。 有几次在影视城拍摄,他们这帮演员们敬业的程度,着实是吓到了影视城里其他剧组的人,尤其是演员们。 话说,那天拍了一场打戏。 在武林人士经常出没的陋巷里,三个家族的老少们聚在一起。 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一见面,首先约定切磋,这其实是整部剧中比较寻常,也较为轻松有趣的场景。 陋巷是一条宽四米宽,长九百米左右的弓形巷子,三个家族的人,有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也有还梳着冲天辫的小孩。 三家人要在陋巷里,避开普通居民和路人,展开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混战。 剧组的许导演,呃,应该说是杨玉英自己强烈要求,要一气呵成,最好一个长镜头,一拍到底,让观众们有最好的观看体验。 这几个演员都是外行,没有替身,甚至有两个小年轻以前连跳舞都不会,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早晚两次去家旁边的小公园遛狗。 虽然之前练习的时候,各种动作,套路,大家遇见什么情况,该有什么反应,杨玉英都教过很多遍。 但是到了正式拍摄这一天,依旧拍得十分艰难。 整整两天,他们所有人死磕这场戏,大部分手掌心磨到结出茧子,大冬天里,不过几十分钟就得换一次衣服,实在没辙,汗水不停地出,衣服都湿到能拧出水来。 这也就是影视城这边较靠近南方,虽则冬日,室外的温度也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 正好隔壁的摄影棚也有个剧组,拍的是一部仙侠剧,那一日同样也是拍打戏,演员们要吊威亚,非常难受,饰演女三的小姑娘孙珍珍,才十七岁,家境不错,有点娇气,一连拍了四个钟头,结果还是不过,她气得哇一声哭出来,推开工作人员还有她的经纪人拔腿就跑。 今天和她对手戏的女主不在状态,连累她跟着在威压上被吊来吊去,勒得腰腿酸疼的厉害,嗓子也疼,脑袋也痛。 “呜。” 想她孙珍珍在家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现在凭什么受这些苦? 导演还骂得那么难听! 回家,她要回家! 一脚出摄影棚,只听‘噗通噗通’! 孙珍珍脚步一顿,脸上渐渐露出些许惊骇。 她眼看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被人一肘击中后心,整个人飞扑到一石狮子头顶,足尖一点,做出白鹤亮翅的动作,只是脚下却打滑,整个人顺着石狮子滑下去,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这小姑娘疼得脸上稍稍扭曲,咬牙道:“再来!” 又是一次,小姑娘这回站得极稳,一个跟头翻下——刺啦!一时没站稳,竟是不小心来了个扎扎实实的一字马。 孙珍珍倒吸了口冷气,吓得咬住自己的舌头,眼泪都飙出来。 “……再来!” 小姑娘的脸上全是坚毅,目中星光闪烁,不只是她,从白发苍苍的老人,到风华正茂的少年,皆是精神奕奕。 孙珍珍默默转身,又回去接着拍戏去了。 她忍不住开始关注外面这个小小的,看起来不起眼的剧组。 剧组的演员们拍打戏没有替身,都是亲身上阵,导演是个狠人,特别喜欢拍长镜头,要求也极严格,有一点问题就重拍。 孙珍珍想想自己剧组,他们导演其实算是经常放水,只要镜头能用,哪怕不那么好,他也得过且过。 虽然偶尔会骂人,但平时还是挺捧着他们。 不只是孙珍珍,这一片好些剧组都发现,尹风他们剧组异常严格,更加了十二分辛苦的拍摄过程。 这部仙侠剧的导演,看了眼露个肩膀,也非要找替身,而且光替身就选了四次,还不能决定的女主,再从窗户里向外看一眼对面。 对面正好休息,仅仅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干演员聚在一起,神色平和又认真地在讨论剧本。 无论是主演还是配角,所有人围坐一团,争分夺秒地读剧本,对戏,他就看帅得在娱乐圈也是一等好相貌的男主,往嘴里塞了块冷馒头,就抓紧时间跑到一边铺着笔墨纸砚的桌子上,练起字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导演各种羡慕,他怎么就捞不着这么好的演员? 仙侠剧剧组这边,一众演员瞟了眼导演,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接下来拍戏,出的幺蛾子就不由自主地稍微少了一些。 夜幕降临,大部分剧组都收了工。 换了往常,一干工作人员干完活,真是恨不能赶紧回家休息,今天到忍不住多驻足片刻,跑到陋巷外头去围观。 其实到也不只是钦佩这些同行的敬业精神,着实是人家拍戏,拍得真挺精彩,很是好看。 孙珍珍累得眼睛都红了,刚要走,就听旁边小道具小声惊呼:“杨玉英,是杨玉英,哇呜,帅!” “这就是尹少爷的穷剧组?我真想发朋友圈!” 在圈子里混的人很少追星,孙珍珍更是对所有女明星都无感,毕竟她想要登上天梯,步上云端,自要有天下无人能及我的气势。 最近那个杨玉英知名度颇高,她也没去凑热闹,此时略一抬头,就见到月光下,一手大黑伞,一只手持小小竹竿,长发飘飘,游刃有余地在混战的高手中穿行,速度一点也不快,气定神闲,但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却似背后生一只神眼,脚下踩一缕清风,端是神仙风范。 孙珍珍一下子就不困了。 他们周围剧组的人都知道,这个剧组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九个小时,期间休息的时间寥寥无几。 换成他们,好几个小时连喘息的工夫都无,早就累得受不了,哪里还能有这般风度? 杨玉英穿过人群,推门进了农舍,不多时,就双臂展开,一臂托一粥桶,轻盈转了下身,徐徐而出,面色含笑。 粥桶落地,正打得难解难分的老少们,倏然划上了休止符,转身间围拢过来,排排坐好,高高兴兴地捧着碗喝起粥。 香糯的味道隐隐传来。 孙珍珍捂住肚子,半天也没有止住它的翻江倒海。 好在——尴尬的也不是她一个人。 “这一出戏我也能拍,每天拍个十次八次也不嫌烦呢。” 孙珍珍听身后那个特别矫情,怕苦怕累的女主小声咕哝。 “哼!” 谁不能? 导演默默地心虚了亿点点。 他们剧组穷,演员多,群演也多,饭盒上面,肯定要节省些,但是,他也没拿那种特别便宜的盒饭凑合,好歹有一荤两素三个菜呢。 杨玉英随意地舀一勺粥含口里,忽然感觉背后目光灼热,如芒在背,一回头,和站在不远处的某导演对视。 半晌,杨玉英犹犹豫豫地,略举了举粥碗:“一起?”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菩萨 黑漆漆的夜晚,大雪飘飞。 左近两个剧组目前还在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加起来有二三十号人。 上到老戏骨,老前辈,第一线,第二线的明星,导演,下到场务,摄像,道具师,造型师,连群演算上,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就在这样的陋巷里坐着小马扎,把脸埋入杂七杂八胡乱拼凑起来的饭盆中。 饭桌上隐隐针锋相对,竟有那么一点勾心斗角的气氛。 导演一碗粥没喝完,就见刚喝了半碗的副导演把整个木桶抱起来,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刮锅底。 旁边好几个演员,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看架势好似马上就要扑过来抢。 “至于吗?我说你们这些人至于不至于?” 导演哼哼了两声,“你们能吃出什么来?就你们那舌头,国宴摆在面前,仨字——好好吃!普通厨子做得饭摆在面前,有肉,那也是好吃。自己煮碗方便面,照样一个字,香!你们能吃得出什么来!” 话说,这导演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讲,诚然也能品出食物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当然了,众口难调,有些人觉得好吃的,可能另外一部分人觉得不那么好吃。 给他们顶尖厨子做出来的高档食材料理,和过得去,手艺还不错的正经厨师做出来的饭菜,在他们口中,或许以‘好吃’二字可囊括。 至于差距有多大,大约分辨不出,反正都挺好吃。 以前,这帮演员全是这么想。 大家都是吃草的命,哪个厨子煮出来的草,能有多大的区别?反正只要能让他们吃上正常的饭菜,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和家里人做的,都没太大的区别。 但是今天却不同。 陋巷里,冰天雪地中,两只木桶里浓稠的白粥,一勺入口,瞬间打开味蕾,一天的疲惫就此消失。 好几个演员好像回到了幼年,吃到自己母亲亲手煮的粥,不光是美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幸福感。 像孙珍珍,自从她大学毕业以来,每天折腾着过日子,人在外地,无家可归,换了好几次工作,最后托关系跑来当了演员,这一天天,一月月,吃饭就和没吃一样,不知饥饿,不懂饱,不论是什么饭菜,都是一股子作料味,哪里知道好吃难吃? 唯有今天,吃出了满足,吃出了快活,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他们剧组里那女主,据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那位大小姐,郑一诺,今天跟她抢粥,居然也抢得速度飞快。 杨玉英这边剧组里小小道具,左看一眼,右瞟一眼:“话说,你们这一个个,不是大明星,就是大导演,要不要体面了。” 此时此刻,风在吹。雪还在下,一群演员把衣服扣子解开几颗,面面相觑,一点都没感到寒冷。 “体面能当饭吃?” 相信所有矜持的俊男美女,遇到杨大小姐亲手烹饪的顶级美食,都能把矜持嚼一嚼,就着美味的粥一块儿吃到肚子里去。 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拍摄,这一片影视城,三个剧组相处自然而然就变得颇为融洽。 尹风被公司的人坑的不轻,找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新手,毫无经验,演员们也紧缺,如今睦邻友好做得很到位,另外两个剧组的人但凡有时间,总是争先恐后地要过来帮一把手。 想到人家家混吃混喝,那就不能白吃白喝,要不然一日两日的到还无妨,要是日日去蹭饭,就显得很是失礼。 杨玉英一下子就感到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拍摄也越发顺利。 另外两个剧组的导演也很高兴,不得不说,人真是一种容易受群体影响的生物,自家这些时常叫苦叫累,偶尔在台面之下勾心斗角的演员们,看到人家那种专注,努力,拼搏以后,也不由自主地有所改变。 身为导演就像一个舵手,带着各司其职地所有人操作一艘船,船员们齐心合力,行船自然就轻松也顺利,如果大家不能拧成一股绳,力气朝一处使,那这艘船就可能在海中间打转,难以前行,甚至还有翻船的危险。 另外两个剧组的导演,不禁从心里感叹:“真是遇到好邻居了!” 杨玉英: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个个都是,很会为人民服务。 因着尹风省钱省到盒饭上的架势,实在过于奇葩,杨玉英一发现会在这边的影视城拍几个月的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租下拍戏用的民宅,先改造出一个足够使用的厨房,以后每日三餐她自己负责,既省钱,又能好好吊着那帮小羊羔们乖乖付出辛劳,一举多得。 现在这个厨房更是立下大功。 一天两三顿饭,还不必山珍海味,随便来些家常小炒,就能把人家的化妆师,人家的摄影师,人家的演员忽悠过来给他们使唤,一分钱都不花,简直不要太划算。 虽然现在演员们的片酬和以前比,已经变得没那么夸张,但大部分还是属于重量级投入。 杨玉英拿一锅粥,哄来两个剧组的演员并一干人等免费给她打工,如果这事爆出去,今年的最佳投资人,那是非杨大小姐莫属。 这日,清晨。 杨玉英刚把锅坐到炉子上,加上水,旁边剧组的美女,帅哥们都盯着这边,等着炊烟袅袅,那边导演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居然是张星星。 许导演也纳闷,但一听这是杨玉英的儿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封闭拍摄不封闭拍摄,赶紧就一路小跑跑到厨房。 “妈,呜,我在魏屯这边,你快来救救我,我不小心被车撞了下,腿都断了,一动也动不了,妈,救命!” 张星星年纪虽小,平时声音都是极清冷,今天这略带哭音的小声音一出,却是颇招人怜爱。 许导演都吓了一跳,周围好几个等着蹭吃蹭喝的演员也心下大惊。 尹风端着碗坐在一边没吭声,孙珍珍和郑一诺齐刷刷起身:“我开了车!”“赶紧去吧。” 杨玉英轻笑:“唔,别急,我能搭个顺风车。” 孙珍珍和郑一诺今天不用拍戏,两个人二话不说,拿了包,又担心需要现金,赶紧把全剧组的现金都借了来。 大家身上都没带多少钱,凑了半天凑了一万三。 孙珍珍:“要不先去银行?” “来了。” 一辆马车悠悠而至。 这两匹马特别骏,身量有人那么高,雪白的皮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十分灵透。 马车也是雕龙刻凤,颇为华丽,车厢宽阔舒适。 孙珍珍和郑一诺是真心挺喜欢,若是闲来无事去旅游,坐一坐那要美死了,可是坐马车……去魏屯? 杨玉英一个箭步跳上马车。 孙珍珍和郑一诺稀里糊涂地就跟了上去。 …… 魏屯在影视城以东三百多公里的地处,以前是穷乡僻壤,前些年有几个探险节目的主播过来探险,到是让魏屯里几个牌坊,一座塔楼,稍稍出了一点小名。 到是没有什么正规旅行团会过来,但偶尔有些野导游,带团来体验魏屯的农家生活。 这一片属于山区,又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村子,好些宅院都有了年头,能吸引住不少喜欢古色古香味道的游客。 经常有人喜欢去住个一周半月,享受乡野风光,附近村民便渐渐有了起色。 但最近这两年,各地旅游业兴起,魏屯这边商业环境又不好,没有人投资,村民们小打小闹也不成规模,游客日渐减少,村民们又回到以前的那种看天吃饭,手里没余钱的日子,心里顿时有些受不住,各种歪门邪道就多了起来。 魏大,魏三两兄弟蹲在村口,低声和几个小子交代:“就在老龙头,你们都警醒些,告诉你们,这回这女的可是个硬茬,一身好功夫,我估摸着一个人能打七八个,咱们的人手要足。” 张星星皱眉立在草垛上,只觉得浑身都在痒痒,到处都不舒服。 这也就是现在,换做以前,他沾都不沾这么脏的地方。 魏大看了他一眼,冷笑:“就你这么个不是玩意的东西,摆一张清高脸给谁看?连自己亲娘都坑的货,这也就是为了钱,否则你看我先锤死谁?” 张星星脸上一怒,咬牙道:“你懂什么,她是我妈吗?她要是我妈,为什么害我?她要是真心疼我,能吝惜自己那一点手艺?” 魏大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多说。 他家里老爹,老娘,膝下一个儿子还有个傻闺女,每个月光是药费,再节省也得花八千多,就指望他们哥俩过日子,如今为了钱,他是半点良心都不讲。 管这小子是蛇是鼠,把事办完了踏踏实实拿钱到手就得! “走着!” 魏大领着一帮兄弟直奔老龙头,谁也没管张星星。 老龙头是村口之外唯一一条可以通汽车的大道,还是当年旅游兴盛的时候,村子里自己集资修的路。 魏大一行人刚走到老龙头,就看见远处有个女人,背着双肩包,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他拿出手机一对,不禁叹道:“来得可真快,哎,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底下当娘的,为了儿子都能拼命。” 这才多大工夫?人就到了。 魏大一摆手,身后就出来一满脸带笑,长得特别和气,简直和庙里的弥勒像一模一样的中年男人。 魏三叮嘱道:“小心些,听说真是硬茬,我看了些关于她的资料和视频,好家伙,绝对的真功夫。” 胖子郑重点头,背着背篮,大跨步地走了过去。 “喂,大妹子,是不是来我们这儿旅游的,哎哟,你是不知道,前两天下雨,前头的山路越发不好走,你可千万别再往前去。” 这和气脸说着就靠上去,亲亲热热地搭杨玉英的肩膀,拢着她的肩膀说了两句话,杨玉英就乖乖跟他进了旁边的小道。 魏大啧了声:“哎哟哟,天底下的傻子永远比聪明人多。武功再好,再有本事,脑子不行,那就是真不行。哥几个,干活!” 很快,几个人就冲了过去。 小道边上有个破破烂烂的破庙,杨玉英闭着眼坐在椅子上,胖子一边磨刀,一边小声叹道:“你可别怪我们,我们等一会儿砍你手的时候,尽可能地给你砍齐些,瞧瞧这刀,我给你磨好,磨锋利,我还给你消消毒。” 魏大笑道:“胖子,你还真有一副菩萨心肠。” 胖子摇头:“算不上,算不上,都做了咱这行当,还哪里有脸面供菩萨。可咱跟人家姑娘也无冤无仇的,为了钱财而已,活做得漂亮点儿也是那些钱,做得粗糙,也是一样的钱,咱做好些,小姑娘去医院说不定能把手给接回去,留下点后遗症,总比真丢一只胳膊强。” 他端起一瓶酒精,浇到刀上,浇完了走过去,一手拽住杨玉英的胳膊,来回比划了下。 “等等。” 魏大翻了个白眼,从门后面翻出麻绳来,“先捆上,谁知道你那药够不够劲,要是她醒了再发疯,咱哥几个折这儿一个半个的,可是亏大了。” 绳子一连捆了七八圈,胖子这才又喷了口酒精,口中念念有词:“各路诸神菩萨容禀,哥几个虽然做得事不地道,但只是受人指使,我们就是人家手里的刀,要论罪责,诸位可得轻着些判罚。” 魏大也双手合十,拜了拜:“各路山神,城隍老爷,诸位火眼金睛,仔细瞧好了,外头姓张的那小子才是罪魁祸首,不当为人子的混账东西,我们几个最多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养活妻儿,迫不得已为之,十八层地狱就别让哥几个下了,拜托拜托。” 窗户外,高高的树梢上,文桓鼓着脸瞪他们,低头看看土地爷:“不让他们在十八层地狱里关个八百年,我就不姓文,做这等恶事,还敢念叨神佛,好大的胆子。” 此时此刻,探险主播祁山和他一同伴的想法,和小城隍文桓也相差无几,就是他们心中更多几分恐惧,偷偷摸摸躲在柴火垛后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撕开 祁山努力压住心跳,一声也不敢出。 手机信号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这几个人进门开始,就完全断了。 下头那几个人,他觉得有些脸熟,应该都是魏屯本地的村民,祁山心里不觉更害怕,如果自己暴露,万一…… 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被害。 祁山小心翼翼地打量破庙,到是有一些柴火棍,或许可以充当武器。 只是,他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单薄的身体,再看看底下的人,哪怕是看着最和气的那个,脸上的笑容同他撸起袖子露出来的那结实有力的胳膊也完全不搭调。 略胖,神色和气的男人拎着磨好的刀,大跨步地走到杨玉英面前,一伸手拽住她一只胳膊。猛地一举刀。 “等下。” 魏大轻声道。 “先拍几张照片,等下,我打个电话,录个音。” 电话另一头是个年轻,也较为温和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没错,只要一只右手,给个教训而已。事成之后我老板绝不会亏待你们,还有,这个电话不用再打了,我听老黑说过你们个顶个都是熟手,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老板您放心,只要钱给得到位,保证办妥当。” 魏大挂了手机,熟练地检查了下录音,冷声道,“哥几个,你们以后要是自己去接活,也警醒着些。讷,刚才那个张星星和我说,要先讹他妈一笔的事,我也拍了视频,留个把柄,不过咱们不做这小兔崽子的生意。行了,不废话,干活。” 胖子重新抄起刀,刀光闪烁,破旧天窗外呜呜的风声一时远,一时又近。 祁山越发心慌意乱,两条腿都在不停地打哆嗦。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拼命给自己鼓劲,底下有一个姑娘身处险境,还是个漂亮姑娘,那么年轻,可能连三十岁都不到,他是个男人,如果他眼睁睁看着人家姑娘遇害,真怕回家做噩梦。 可是,他害怕。 他特别怕死! 他从小到大,连小学的时候都没和人打过架,同学和亲戚们都戏称他‘大妮’。比起淘小子真是乖的不得了的那种。 现在他却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学学怎么打架? 诸般念头好似很多,其实只一瞬,连风吹起的树叶都尚未落地,祁山就打了个哆嗦,回过神。 胖子的刀已经在杨玉英的脸颊上照出一抹青影,冷冽的刀光,看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祁山一狠心,一咬牙,提起一口气:“住手啊啊啊啊!” 他整个人跳下高台,连滚带爬地撞向那胖子,眼看那把刀就在眼前,吓得他抱头,闭上眼,但马上又睁开:“小姐别怕……”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本来闭着眼坐在破烂板凳上的杨玉英,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捆在她身上的绳子,此时被她拿在手中,轻轻缠来绕去,一派悠闲自在。 胖子反应贼快,反手就是一刀朝杨玉英肩胛处砍去,一刀下去,他明显感觉到还没有砍中人,就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能再往下砍。 魏大所站的角度,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咯噔:坏了。 他连想都没想,一个箭步过去,却没攻击杨玉英,而是一巴掌打中胖子的手腕,打得他刀落了地,又顺势压着他跪下,涕泪俱下:“高人,是我们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动了这等恶念,您要打要罚我们都认,看在我上真有七十三岁老母,下面一儿一女身患重病,媳妇眼瞎耳聋的份上,留我一全乎……” 说着,他就甩手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牙齿都飞出来,一片红肿,显然是下了大力气。 杨玉英力透掌心,还没废了这帮人,这几个滚刀肉的做派就把她逗笑了:“文桓,你怎么说?” “魏明勇,唐州滨海市落梅县高家庄魏屯村人,年四十一,伤人四十九次,断人手足,致人重伤七次,天曹有记录,已削其阳寿十三次,现余阳寿三载七月二时三刻余,杨大小姐,现拟直接递交材料给阳间县衙,你看如何?” 文桓声音不高不低,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魏大和魏三齐齐色变,猛地一矮身,就地一滚,撒丫子就跑。 他这动作娴熟得紧。 杨玉英手里的绳子彷如活的一般,嗖一下飞过去径直勒住魏大和魏三的脖子,向回一拖,搂住其他三个人霎时间钉在了窗棱之上。 魏屯的这几个人挤成一团,被勒得脖子生疼,几乎喘不上气。 魏大眼珠子一转,高声喊道:“喂,告诉你句实话,我们可不是随便埋伏要坑人,一般游客我们也不会坑,今天就是专门等你呢。” “你知不知道是谁给我们帮忙,同外头大老板合作,把你哄来让我们绑你的?告诉你,就是你的宝贝儿子!” 杨玉英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呵,你这人真是张口就来,什么都敢说?这种话,有人会信?” “不信?你以为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 魏大很有一股子光棍劲儿,“告诉你,他和我合计着算计你的时候,我都给拍下了视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啧,你肯定想象不到那场面有多好看,姑娘,如果你真不放过我,那我拖着你儿子一起死。” “你可是当妈的,亲妈,哪怕那是个小白眼狼,你能狠心让他在网上现一回眼?告诉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互联网有记忆,你那儿子刚多大?十岁,十一岁?还在上小学?如果给他留下这么一个黑底子,他的将来可会变得相当精彩!” 魏大双目死死盯着杨玉英,仔细看她的表情,随即便露出一丝喜色。 杨玉英心口忽然一酸,澎湃的,压抑不住的感情倏然从胸口直冲入脑,一瞬间眼前发黑,明明神智清明,但身体就仿佛拥有另外一个记忆,另外一个灵魂,脸颊上隐隐镀上了一层霜色,她极力抑制,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非常绝望。 祁山呆立在一边,看到杨玉英的表情,心头一酸,眼泪滚滚而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想哭,心里特别特别的难受。 魏大啧了声:“可怜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杨玉英的神色却一冷:“我不信,不过如果是真的,他是我的孩子,我才更不会包庇他。” 她隐忍,甚至一时说不出话,声音嘶哑,却努力把声音拔得颇高,“他还小,此时不让他,让他……知道错,学会走正路,他这一辈子,才是真的会毁掉,也会毁掉别人,为了……” 后半截却只有嘶声,细弱的厉害。 话未说完,杨玉英忽然动手,咔嚓咔嚓,把魏大的手臂卸下,顺手夺去他指尖的刀片,拿到眼前看了一眼。 那是把很漂亮精致的仿佛艺术品一样的小小刻刀,把有断裂,明显是有年头的老物件。 杨玉英凝神一看,把上刻有‘玉书’二字。 她觉得有些眼熟:“文爷,给掌掌眼。” 文桓披着那身死贵死贵的貂皮斗篷,慢吞吞从庙门进来,先打量了下破破旧旧的神像,摇摇头,凑过去一瞧,挑眉道:“哟,六百年前的大雕刻家赵玉书用的那把‘胭脂雪’?我记得他第一把刻刀,就是那把‘紫瞳’,拍卖会拍卖价一千六百万成交。” 魏大顿时愣住,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我说,这把‘胭脂雪’比‘紫瞳’有名,是赵玉书当年为陛下雕刻锦绣江山图时用的,看见这个断裂的缺口没有,当时锦绣江山图完成,陛下欲亲自刻下自己的名字,因为太过激动,竟将‘胭脂雪’捏出一道豁口。” 文桓目光悠远,“当年那位陛下,可是大齐国少有的高手,大齐国皇帝后来一直太过文弱,终归是少了几分先祖的风采。” 魏大死死盯着刻刀。 杨玉英淡淡道:“会给你的妻儿父母。” 魏大张了张嘴,终于缓缓瘫坐下,小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杨玉英收敛了眉宇间所有的情绪:“犯错的人,无论他是谁,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十分钟之后 破庙外,树林中,张星星努力把衣服裹得更紧些,紧张地,死死盯着大门,心情分外紧张,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 终于,杨玉英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张星星浑身颤抖,努力去看,脸上干干净净的,虽然神色有些严肃,胳膊没有事,似乎没有受伤? 他顿时惊讶,一迟疑,只见妈妈穿过树林居然向他走过来。 张星星一时更不知所措,眨眼的工夫,先看到一双鞋,抬头,看到她的脸,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茫然。 杨玉英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子的所有记忆。 那记忆,本来不该全是苦痛,可如今留在她身体里的,她能体会到的,除了痛苦,竟仿佛再无其它。 杨玉英轻轻地以灵力运转全身,就好像想给她一点温暖。 人活在世上,如果有幸,碰到了好人,父母也好,丈夫也好,儿女也好,那就快快活活地相伴前行,珍之重之。 万一不幸,你所遇到的,所珍爱的那个人最后与你背道而驰,也要劝慰自己,心疼自己,看开一点,想开一点,这世上总有不辜负你的人,不辜负你的事。 杨玉英的心情渐渐平静:“星星,你不是说摔断了腿?哪里断了?” 张星星愕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道:“我当时摔得很疼,特别疼,我以为断了,没想到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杨玉英的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能把他所有的思想都看透。 魏大拖着尚未复原的手臂,挂着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玉英身后,此时忽然冷笑:“呸,你个小毛孩子真以为这世界很单纯,你以为我们这些大人傻?就你刚才和我说话时的样,早拍下来,备份都一大堆,小子,现在给你妈磕头赔罪,表现好一点……” 张星星猛地一抖,心中又惊又怕,但一看到杨玉英的脸,怒火顿时上涌,猛地推了一把,小小的脸上充满屈辱,近乎歇斯底里地吼:“我赔罪?凭什么!” 他一推杨玉英,拔腿就跑。 杨玉英也没追。 文桓轻轻地抬起手来捂住眼睛:“虽然前面有坑,但真不是为他准备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杨玉英默默走过去一看,张星星意外跌到山下,幸好不高,不到两米,又刚下过雨雪,满是泥泞。 “哎!” 祁山紧紧抱着手机,抽噎了下,偷看杨玉英,只觉得这位特别眼熟的漂亮女子,真是太可怜,太可怜了。 杨玉英拎着昏过去的张星星,带着祁山,被捆着的魏大已提醒人,径直回到山道边的马车里去。 两个漂亮女明星此时正处于懵懂状态,就在不久之前,她们拿着手机彼此发定位,发了好几次,又上网,还在确定自己的位置,确定了无数次——魏屯? “怎么可能!” 什么样的马车能跑这么快?天马?就算抄近道,直线距离也没这么快的道理! 三观都要不好了,哪里还有心情注意几个狼狈的陌生人! 一路去往县衙,她们两个才回过神。 “我的妈呀,好像出事了?” 三天后,杨玉英刚从影视城出来,就看到张斌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杨玉英,你是不是疯了?连你儿子都害?就算你攀上高枝,找了别的男人,可你能不要我,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儿子?他是你的亲骨肉,你真是个疯子。” 满影视城的人齐刷刷看过来。 张斌抬着头,心里冷笑:谁不知道这圈子里混乱,杨玉英爬起来,不知道要分多少人的蛋糕,恐怕就是没有事,别人还要捕风捉影,如今他给提供谈资,接下来都不必他下场,光是这些人就…… “你哪来的,张口说别人是疯子?” “杨小姐本本分分,安安稳稳地在我们影视城拍戏,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拍,到天黑还拍不完,大家都看着她,这么多摄像头盯着,你要是说话拿不出证据,我现在就联系我的律师,告你诽谤。” 郑一诺冷声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清楚 张斌心下微惊,总觉得影视城这些人有点不对劲。 此时天色不好,略有些阴沉,初冬的雪不大,既像雪又如雨,却是分外折磨人。 四下一打量,张斌一时间小腿肚发软,旁边剧组正在拍打戏,武行的十几个小伙子连家伙都没扔下,一看杨玉英被拦住,蹭蹭几下就蹿过来,虎视眈眈,很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杨师傅。” “杨小姐。” “杨小姐你没事吧?” “是这个人要找事?” 为首的武行高师傅打着赤膊,露出柔顺又结实的线条,古铜色的肌肉和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那些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劲道在骨子里。 张斌甚至觉得对方一巴掌下来,自己就要丢掉半条命。 不光是这些人,好似整个影视城都安静了一瞬间,好几个剧组门口的工作人员回头招呼道:“哥几个,有人找杨小姐麻烦!” 一声呼喊,群情涌动。 各个摄影棚,各个剧组,闲着的没闲着的,就连摄影师都扛着摄像机围拥过来,人影密密麻麻,都延伸到外头去,无数双眼睛盯着张斌,在微微昏暗的夜色下,这些人的眼睛亮得像灯泡,分外可怕。 张斌满腔话,满肚子的小心思憋在嗓子眼里,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目光左右一转,调头就跑:“杨玉英,你是个什么人,这帮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虎毒还不食子,你就是个连儿子都坑的恶毒母亲!” 他的脚步贼快,几句话没说完,人就连个影子都不见,连追都没地处去追,气得周围围观的人,痛骂了一顿:“哪来的神经病,跑来诋毁我们家大……杨小姐?”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呸,把杨小姐气到了,晚上不给做饭,他们吃什么去?喝风喝露水能饱?还是干坐着就能自己饱?他们戏拍完了舍不得走,大半夜的也还得努力找点活儿做,累死累活,还不就是为了杨大小姐给煮的那点夜宵? 汤面也成,米粥也好,哪怕他们吃不饱,就接着吃自己带的泡面,杨大小姐把剩下的那多半瓮的咸鸭蛋拿出来,让他们闻一闻味道,那也没亏了这一整日的辛苦。 一行人气得不行。 当天,很多粉丝忽然发现自家老公,老婆,闺女,儿子,都发了讯博,不是狂怒的表情,就是阴沉着的脸的照片。 其中就有新生代的国民初恋孙珍珍。 孙珍珍是校园偶像出道,一出道就有国民初恋的称号,因为这一张无比干净清纯的脸蛋,让她不光有一批年轻男粉,女粉丝,甚至年长的粉丝也不少。 粉丝们都知道,自家偶像平时有一点小娇气,还有些矫情,但在粉丝们面前甚少诉苦,老是喜欢假装小仙女,背地里哭得鼻子都红了,当着粉丝,从来高高兴兴,像今天这样发讯博生气的时候可不多见。 不多时,就有粉丝们在圈子里总结出,差不多的时间发‘愤怒’帖的偶像,一共有二十一人,从老戏骨,到刚出道的小明星,男女老幼都有。 粉丝:“……我们家哥哥和那谁谁不是死对头?今天居然发同一张图!!惊悚脸!” “辜老爷子有讯博,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啊啊啊啊,我闺女小苗苗怎么了?告诉妈妈,谁欺负你,谁欺负你!!!谁欺负我们可爱的小苗苗!” 虽则外界消息不多,但是粉丝们都是火眼金睛的生物,对自家偶像那是十二万个上心,哪怕是偶像随便发个风景照片,那都能脑补出一堆东西,说不定还能写个几千字的评论文章,现在看到这样奇怪的场面,各种脑洞爆发,圈子里小道消息频传,可惜始终不得要点。 过了几日,杨玉英他们剧组拍摄进入中期,初期的艰苦磨合已然结束,大家配合越发默契,就连杨大小姐的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美可爱多了。 当然,不是说杨大小姐以前不可爱,她肯定是影视城最可爱的人,公认的,没有之一。 这天,天公作美,拍雨戏时直接就下起雨来,到省去不少麻烦。 杨玉英蹲摄影棚里,眼前的烧烤炉上码放了一排烤串,拍摄都极忙,而且演员们对饮食总有诸多要求,她很少做复杂的,或者相对不健康的食物,通常也就是米饭炒菜,各种粥品,营养滋补清淡健康。 今天是下雨天,她却忽然想吃烤肉,烤肉配上热气腾腾的奶茶,一口下去,简直快活似神仙。 平时这帮演员,虽然不说个个都和兔子一样,但饮食方面那是相当节制。 这会儿可是都顾不上了。 孙珍珍一口大半串烤肉进肚,激动得热泪盈眶:“四年了,我四年没敢吃过一口烤肉,呜,真香。我不想当演员了,我要吃烤肉。” 杨玉英笑得不行,赶紧再塞给她两串。 这孩子都要馋疯了。 “杨姐,出事了,你快看!” 正过来排队端奶茶的两个流量小生,忽然直起身,脸色骤变,暴怒道,“是这小子,真是欠揍!”。 就在两个多小时之前,网上忽然出现一条八卦消息,是一个本地论坛上放出来的。 张斌居然抛下脸面,真身出境,声泪俱下地哭诉:“杨玉英不是人!” 在他口中,杨玉英当了演员,拍了戏,有了钱,心气就高了,抛夫弃子不说,不过是儿子心中难受,和母亲闹脾气罢了,居然就害得儿子摔断腿,而且还给儿子身上扣了一堆罪名。 “我儿子今年不过十岁而已,他还是个孩子!” 杨玉英诧异:“张斌竟然也能拉得下脸面,看来得的利益不小。” 她有原主的记忆,很清楚张斌这个人,这人是个小人物,可却很要脸面,他不过一保安而已,但却买了一块儿七万多的表。 一块表七万多,说起来在网上网友们看,可能都不算多么名贵,但是寻常百姓,谁会戴这样的东西? 七万块钱,说多不多,可是说少,绝对不少,碰到愁钱时,甚至能救命。 由此可见,张斌此人有多要颜面。 他竟然会拍这样的视频,说这般话,那天还到影视城还堵人,着实有些稀奇。 视频热度很高,一开始就有空降热搜的架势,杨玉英目前虽然还算不上一线,可风头正盛,而且在网上名声十分好,热度也高,此事与她有关,关注度登时上了好大一截。 张斌的脸长得不错,在能言善道方面更是点足了技能点,很多路人都不自觉有些同情他。 “哎,以前还挺喜欢杨玉英的,怎么这样!” “别的不说,光是害自己孩子的事,那就不是一个母亲能做得出来的,这得有颗多狠毒的心!” 影视城这边,杨玉英自己优哉游哉的,毫不在意,其他演员却是吓了好大一跳。 孙珍珍尤其怒气冲天,当即就发讯息怼张斌:“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真以为你做得那些事网友们没有记忆,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家玉英姐,你给我等着,老娘戏不拍了,不把你那张嘴撕烂,老娘就不姓孙!” 粉丝:“啊啊啊,忍住,忍住,珍珍啊,好姑娘,我们清纯小仙女的人设不能扔。” 网友:还清纯小仙女?校霸姐姐还差不多。呃,张口老娘,闭口老娘,好像也不是校霸姐姐! 影视城其他演员也纷纷发言力挺杨玉英。 网友们看得是目不暇接。 有些网友觉得这事颇神奇,有些网友只觉莫名其妙——“杨玉英是个什么排面的人物?根本都不认识好吗,怎么哪都有她!” 杨大小姐没有公司,没有背景,自然也没人为她公关,偏她还颇红,圈子里不少人显然是想趁机把人压下去。 毕竟整块儿蛋糕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分,别人就要少吃一口。 一时间黑子横行,闹腾得颇有存在感。 “内部消息:杨玉英之子本品学兼优,却被恶毒母亲害得落到如此下场。” 也不知这些人从哪里翻出来的照片,一张是张星星在实验小学上课时的照片,小小少年,满身光芒。 另一张是坐在草地里,鼻青脸肿,抱头痛哭的照片。 前后一对比,好多路人都被带了节奏,不免心疼张星星,纷纷道:“无论是什么原因,一个母亲不管孩子,总归是不对。” “这孩子太可怜了,长得这么好,哎,当妈的怎么舍得!” 因着有很多明星都力挺杨玉英,不免被殃及池鱼,到是让这些演员们的粉丝颇为紧张。 “我哥哥平时很害羞,斯斯文文,很少发话,怎么今天为了那个杨玉英跟,跟……” “更炸了毛的小猫崽子似的。” “咳咳,看破不说破。” 粉丝们人脉也不可小觑,不多时,居然翻出好几条拍摄出来的视频,正是那一天张斌跑到影视城堵杨玉英的视频。 张斌刚一堵住杨玉英,扯着嗓子嚎了几嗓子,只见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好像世界都被按了几秒钟的暂停按钮。 网友:!! 只见周围从里到外,好几圈人,齐刷刷朝着同一个方向转头。 也许看现场都不会这么震撼,从视频上看,场面真是特别——有意思! 按说这样的场景应该略有些诡异才对,但事实上并不是,场面很热血,很温馨,充满了奇妙的信任感。 影视基地周围三个摄影棚,两个剧组,先是武行的二十多个兄弟,向外辐射,演员,道具,摄像,化妆师,就连那些龙套群演都齐刷刷看过来,毫不迟疑,没有半点犹豫,表现出来的都是对杨玉英极度的信任。 网友们看了半晌,忽然就觉得,特别特别地感动。 “如果我的同事们能分一丁点的真心给我,只要一丁点,我就高兴死了。” “呵,就我办公室那几个面上笑嘻嘻,心里卖嘛批的货色?” “我有点相信,杨玉英是个好人。” 虽然此时此刻,网友们也没看到什么证据,可是,这么多人无条件地相信杨玉英,总不可能是这些人都是瞎子,傻子,或者杨玉英会迷魂咒吧? “我们家珍珍这两天简直要变成杨玉英的公开发言人,你们看看她发的讯博,说了好多让人难受的东西,总之……你们自己看。” 孙珍珍和郑一诺跟着杨玉英去的魏屯。 她们虽然被快如飞的马车吓了一跳,但事后还是知道此事前因后果,刚知道的时候,孙珍珍都给气吐了。 “真是生个儿子不如生一块叉烧,什么东西!” 此事一被揭露,网友哗然。 黑子们都有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都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们就连这事没有证据之类的话,都不敢说明确,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一二,重点在于——张星星只是个孩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落梅县衙的布告栏公布了详细情况,虽然是代指的魏XX,张XX,可是两相一对比,情况非常清晰明了。 张星星和外人合伙,把他亲妈坑到魏屯,试图断亲妈一条胳膊。 现在他摔断了腿,不知多少人在网上发——“报应啊!”“断得好,老天有眼!” 几乎是眨眼间,各处都是‘做人不能太张星星’之类的话,张星星简直成了网络名词。 此时深冬已至,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张星星坐在门口,脸色木然,他的腿被包扎得很好,手术费也是杨玉英付的,请的最好的专家,用的最好的药,但是,伤势确实特别重,专家已经说,如果认真复健,或许能恢复到看不出跛脚的地步,但是如果复健做不好,必然要落下后遗症。 不只是腿,他感觉自己的两只手也微微颤抖,他拼命抑制,却毫无用处。 “呜!” 他爸爸根本就没时间送他去复健,甚至连饭他都吃不好,每天只能吃方便面,拖着一条伤腿,无论做什么都不行。 张星星第一次感到后悔。 他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跟着爸爸,他为什么不,不跟妈妈走! 此时此刻,他也是真正开始明白,他的妈妈,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厨 县衙公布了魏屯事件的大体经过,这事不光涉及到杨玉英这位当红女星,还涉及到宋氏集团。 魏大把幕后黑手给卖了,落梅县衙没用两天就调查清楚,给魏大钱,让他盯上杨玉英的正是宋氏集团,小宋总,宋重耀的小叔叔。 说起来,衙门上下也觉得特别玄乎,本来对方很谨慎,虽然魏大有录音,但对方用的手机号都是一次性手机卡,声音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变过声。 大齐国的变音器可是相当方便又先进。 至于账户里忽然多出来的资金,是国外汇款,源头追溯应该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他们刚开始调查,对方就频频出错,随便一查竟然就查到了对方的账户信息,还有人证,一牵扯牵扯出一串,闹得县衙里人手都有些不足。 外面风风雨雨,折腾得是热热闹闹。 杨玉英只想着知道,这部剧究竟能赚多少钱! 她现在到很有信心,文桓前几天为了一口煎饼果子,干脆利落地把财神给卖了,财神亲自保证,这回杨大小姐必是财源滚滚。 所以,她不用担心赔赚的问题,唯一需要关心的,只有赚多少! 既然知道要赚钱,就说明以后这部剧肯定有很多人会去看,有那么多人看,这部剧,就该认真去拍,留下一个好的口碑,让人看了之后不会转头就忘。 本来杨玉英到不大关心自己的演艺生涯,她做这些工作,纯粹为了赚钱生活而已。 可如今已经找到尹风,而且尹风看起来身体虽不太健壮,却也康泰的很,无病无灾,杨玉英唯一要做得就是扶他走上一程,不要让他的生命中留下遗憾。 眼下,她完全可以不走得那么快,轻松一些,自在一点,既是如此,认认真真拍一部电视剧,赚钱之余,也对得起辛苦付出,又有什么不好? 正因这类想法,剧组大家又都很卖力气,配合得渐入佳境,杨玉英的心思就越发放在拍戏上,对外面的事情通通不去理会。 尹风都笑她,说她这是‘我在楼中观山景,任尔东西南北风’。 杨玉英:这都什么和什么! 若是林官有记忆,回头想起来,怕是不知道,还敢不敢去见皇城司那几个国学老师?以他那厚脸皮,到真不好说。 杨玉英心神不在这些鬼蜮伎俩上,她如今计算一下,都不知年岁几何?早已过了为这些烦恼忧愁的时候。 要是那些人真能让她吃几个闷亏,她反而要高看这帮人几眼。 尹风到对这事很是关注,面上不显,心中着实愤怒,一连好几天,文桓过来蹭饭时都啧啧称奇:“这小孩儿爱玩爱闹,看着不靠谱,可其实心够狠,手也够黑,本事还不小。别看人不在宋氏,可宋氏上到大股东,下到扫地的,竟然都向着他,难得!” 杨玉英眨了眨眼,猜到大概是尹风跑去找宋重耀的麻烦了,毕竟这回的事,和这人脱不开干系,不过,她到也没细问究竟。 但凡一想,尹风这货就是林官,那他做什么事,都不必觉得很奇怪。 别看夏志明和他从小的交情,其实一开始对这货其实也说不上太了解,后来大家都进了皇城司,各种密档全对他们开放,才稍稍窥视到林官当年所处的角色。 掌事邹宴私底下也说他一直身在地狱,心也在地狱,偏又是明媚阳光才能养活的娇花,很是难伺候。 皇城司养活了他,还把他养得那么好,邹掌事对此,心底深处一直是很有一些隐秘的得意。 杨玉英目前是真没心思关心宋重耀,她们家的剧也终于确定了名字,很普通——《江湖八卦周刊》。 女主角杨笙,武林世家出身,虽是习武天才,却遵从父母之命,远离所谓的武林。 二十四岁大学毕业,陷入毕业即失业的状况中,每天都奔波在找工作的滚滚大潮里,艰难求生,她相貌平凡,不会打扮,朋友稀少,是极具隐藏性的资深宅女。 男主角萧笛,武林世家出身,二十八岁文艺男青年,小学音乐老师,也在某培训班兼职教小提琴,收入不菲,生活小资,最大的特点就是帅。 两个人被家里祖父带着参加武林人士聚会,本来只是被逼无奈,应酬而已,结果就莫名其妙被卷入很多莫名的事件中,也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朋友。 剧是喜剧,轻松诙谐,演员们工作认真积极,很快就离开了封闭式拍摄阶段,到了收尾阶段,这种时候,各种宣传肯定要给安排上。 杨玉英拿回手机以后,每天认认真真营业,每次发讯息都要提上一两句。 有一回,有几个粉丝在她讯博下面争论,究竟是黑色魔法袍的杨玉英帅,还是碧色襦裙的杨玉英优雅迷人。 粉丝们争论得那是全情投入,一个个的发真人照片,发手办照片,发各种小视频,还拉其他同伴加入。 小粉丝们认认真真圈地自萌,嗨得不行,回过头忽然发现杨玉英自己也发了一叠照片和小视频。 全是杨大小姐自己的剧照,各种表情,各种动作,各种穿着打扮,从斯斯文文的女学生,到撸起袖子和人干仗的炮仗小姐,简直不要太全。 杨玉英:“我觉得,杨笙最帅也最漂亮,欢迎大家点击关注《江湖八卦周刊》官方讯博,本剧已经进入紧张得后期制作中,会在春节后与亲爱的观众们见面,敬请期待!” 粉丝们:!! “知道了,知道了,会去看,一定看!” “收到,遵命,杨大小姐。” “哎,没办法,剧组太穷了,咱们家大小姐也被逼无奈,要亲身上阵参与宣传,真是太可怜了。” 这剧从开播起就话题不断,当初尹风上传视频,既是为杨玉英张目,在客观上,却是给自家剧组做了宣传。 如今人人都知道,杨玉英最新参演的剧组是个穷剧组,但是演员们都特别敬业,也特别辛苦。 前几日因为张斌和张星星父子,把很多网友的注意力吸引到影视城,现在众人的印象还很深刻。 此时看到杨玉英的留言,大家忽然又想起当时的情形——“别看咱们《武林八卦》剧组穷,可别的不说,咱们演员们足够团结。” “人缘还好!” 这话,就是黑子都没能耐反驳,当时张斌去堵杨玉英,杨玉英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别说她自己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就是其它剧组里的那些不相干的人员,个个是怒发冲冠,齐刷刷上来怼得张斌半个屁都没敢多放,撒丫子跑了。 观众们此时对杨玉英,还处于印象最深刻的时候,这会儿正式开始宣传,一时间颇有未播先火的架势。 冬日第二场雪开始下的这日,《武林八卦周刊》正式杀青。 尹风饰演的是个小配角,半个月前就杀了青,最近有四五天都没在剧组露面,今天一听说办杀青宴,赶紧赶回来。 “我有个好地方介绍。” 尹风话音落下,剧组里一干工作人员,演员,还有围在外面帮着收拾东西的其他剧组成员,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什么眼神?怪瘆的慌的!” 摄像师有气无力地道:“杨大小姐答应,大家吃烤肉呢,您别添乱成么?” “就是,你今天要把烤肉大餐给我们搅黄了,以后走夜路可要小心,看看外头的弟兄们,那眼珠子都发绿。” 尹风猛地打了个哆嗦,很乖巧地认了怂,小声道:“那我来负责提供场地,准备食材,让咱们杨大厨舒舒服服下厨。” 众人齐刷刷把头转回去。 杨玉英:“……” 尹风所谓的场地,居然是‘嬴华’的大食堂。 十楼旋转餐厅,窗明几净,桌椅罗列齐整,就是饭食也同正经的星级酒店有一比,事实上大厨本也是从星级酒店聘回来的,正是鲁易鲁老爷子带着他的一帮徒弟。 按理说鲁大厨不应该接受一家公司食堂的聘请,来做什么食堂菜,不过,鲁老爷子偏偏答应了,还带了一帮子徒弟,也不知到底想什么。 尹风和杨玉英到时,正好撞见宋重耀带着‘龙威’剧组的人进门。 有些日子不见,这位小宋公子的气色不大好,本来是霸道总裁范,这会儿却是一张阴沉脸,迎面碰见尹风,面色瞬间更是难看。 尹风的脸色也一瞬间沉下来:“走!” 他与杨玉英直直和宋重耀擦肩而过,径直朝顶层视野最佳的餐厅而去。 宋重耀忽然忍不住,骤然回头:“你以为……你赢了?” 尹风慢吞吞瞥了他一眼:“这才哪到哪?” 宋重耀胸口一滞,怒气上涌,只还记得这是公共场合,身边又有‘龙威’剧组的人。 为了‘龙威’,他已经把血本都掏出来,现在这部大制作电视剧正是他翻身的所有希望。 “走。” 宋重耀深吸了口气,领着金导演,一干剧组里重要的工作人员,演员们进了餐厅,面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诸位,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为我们的‘龙威’庆功,没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我们有最好的班底,最优秀的导演,最了不起的演员,接下来的宣传工作,我更是会全力支持,宋氏也会全力支持。” 他的面上隐隐放出光来,“我可以保证,今年,‘龙威’就是最大的赢家!” 大家仿佛都振奋不已,欢呼起来。 金导演笑着点点头,面上也是一片喜悦,可心里却觉得有点无聊,这帮人心里都没点数?好好的剧本改得七零八落,从女一号到女八号都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主! 男一号从影帝换成了当红流量。 所有演员平均心理年龄大概还不到八岁。 金导演想一想这几个月的经历,都特别佩服自己,他也就是年纪大了,脾气好了,换成年轻的时候……别想了,一想就脑补出一场人生惨剧。 “……今天我在‘嬴华’的食堂,给诸位功臣庆功,特意请了鲁老爷子过来,亲自给诸位下厨。” “他老人家的手艺,我祖母曾经尝过一次,自此念念不忘多年,大家有口福了。” 随即,服务人员接连进入,依次奉上各种菜色。 金导演瞬间回神,一时也觉得宋重耀的脸没那么烦人。 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光看样子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演员们心情皆是不错,虽然大家不重口腹之欲,但当老板的会来事,他们也是心情愉悦。 金导演不管别的,宋重耀一说吃,就赶紧拿筷子,刚拿起来吃了一口鱼,门缝里忽然传来一丝丝的香气。 桌上山珍海味无数,味道也是极佳,但门外的香气极是霸道,直有一丁点,可一钻进来,金导演夹进嘴里那块最鲜嫩的鱼肉,霎时间就寡淡无味。 人生来有大欲,食欲为最,这几张桌子上的人,却大部分都绝对是能把口腹之欲降低到冰点的那些人。 七八年没吃过几次油星,身材消瘦到,乍一看就和骨头架子相差无几的小花,竟然觉得她多少年不知饥饿的肠胃,蠕动忽然加快,她又有了饿的感觉。 金导演没看宋重耀皱起的眉头,过去拉开门。 一股浓郁的,辛辣的,十分开胃的香味顿时扑面而至,金导演深吸了口气,赶紧捂住嘴。 他好歹也是正经的著名导演,如果让人看到他流口水的画面,那可不得了。 小宋总有没有安排营销人员摄影,他可不大清楚。 这般念头仅仅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导演半抬着头,眼睛里只有一排漂亮服务员……手里捧着的托盘。 一排排四五十厘米长的竹签,上面串着无数油滋滋的肉,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应有尽有。 蔬菜卷更是颜色翠绿,仿佛是刚从菜园子里摘下,根本看不出是烤过的模样,可是清香的,纯粹的味道,却没有半点生涩,一闻便知,这菜肯定是脆甜爽口的很。 宋重耀的目光也跟着追出去,随即脸色骤变:“尹风!” 服务员们手里拿着托盘,依次进入顶层景观最好的包间,这包间正是尹风在用。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输赢 宋重耀的心情,就和忽然吃了十几个苍蝇一样恶心。气得双手直哆嗦,拼命努力才没破口大骂。 现在一想起尹风,他的脑袋就跟爆炸了一样疼。 就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把自己的心腹损失了一大半,他自己的脸面也被人撕下来扔到地上踩。 在公司的经营上,宋重耀这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缺点,唯一有一点,就是比较霸道总裁,在他看来,宋氏就是他的,他是未来的继承人,整个宋氏都是他的东西,所以在账面上自然不大在意,想怎么支用钱财就怎么支用。 他年纪小小就加入公司,是公认的继承人,公司里的员工自也对他言听计从,无论他怎么一掷千金,账上都给他支钱。 这种事,整个公司上下,从宋氏家族的人,到其他大小股东,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可是谁也没有具体估算过,他这些年胡乱支用的钱到底有多少! 最近,尹风就好生给公司的股东们算了一笔账。 这账一算,看到两三年里高达九位数的不知名开销,股东们心态都要炸了。 宋氏是体量很大,不缺钱,但就宋重耀这样的架势,谁敢放心把宋氏企业的未来都交给他?反正一干股东绝对不放心。 最近一段时间,生来顺风顺水的宋重耀,终于体会到了艰难。 这一切都是尹风做的,而且尹大少爷做得时候光明正大,还大大方方地对阴着脸的宋小公子明言:“就是整你呢,你不服气,也可以这么整我,尽管放马过来。” 问题是,尹风自毕业以后就做纨绔公子来着,公司里谁不知道这小子就是个干花钱不做事的主? 人家花的每一分钱,可都不是公司的钱,就算是宋老太太贴补,可奶奶贴补孙子,谁都管不着。 不多时,服务人员两人一组,一组端着一口漆黑的小翁,徐徐在座位间穿过。 甘醇的香气溢散,在人的鼻腔,喉咙处,像最热烈的烟花一般绚丽,那般的霸道,那般的强势,偌大的食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龙威’剧组里好些工作人员眼睛都亮了。 金导演等人也是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菜,我们有没有?” 一般的工作人员都有眼力劲,看出宋重耀的心情不好,再馋也不多话,但像顶级流量小生,江夏这类,向来被宠坏了,在粉丝面前温柔斯文好脾气,这等场合却是相当自我。当即就站起来示意服务生过来。 “这道菜叫什么,我们也要。” 服务员一怔,到是不远处等不及四处溜达觅食的许导演听见了,大笑道:“江小公子,快,来,我们这道菜可绝对是顶尖大厨秘制,别处尝不到的,赶紧的,想吃过来吃啊,正好一起喝一杯。” 江夏演技很是相当的一般般,脾气也不大好,有点小孩性子,不过在圈子里人缘不坏,毕竟长得是真好,没经过任何调整的纯天然真美人,总归值得优待,毕竟大部分人都是三观跟着五官走。 许导演曾经和他有过一次合作,虽然合作的时候被这不开窍,还特别有主意的小子气个半死,很担心自己的名声要毁在这臭小子手里,回过头到不讨厌他。 江夏二话不说,当即就起身同周围朋友们打了个招呼,拔腿就走。 宋重耀蹙眉,声音一沉:“这道菜我们为什么没有?我说过,今天要请鲁大厨拿出自己的招牌手艺,给我的朋友们做这顿饭,鲁大厨人在哪?我要见他。” 服务人员沉默片刻,尴尬道:“鲁爷带着徒弟们去给杨大厨打下手去了。” 宋重耀登时愣住。 事实上根本不必他多说,‘嬴华’的厨房是开放式样,简直比某些人家里的客厅还要干净整洁。 杨玉英立在灶台前,一只手颠锅,无数翠绿色的蔬菜在浅浅的油中翻滚,转瞬间被倒落在白瓷盘上。 大大的白瓷盘,配上翠绿的颜色,光是摆盘就极佳。 身后则是一排烧烤架,她一个人照应几十串大烤串,竟也驾轻就熟,轻松自在,一身雪白的厨师服干净得像天边白云,只是上面挂着的红色绸缎太夺目。 绸缎上工工整整的楷书——《江湖八卦周刊》杀青了,敬请期待! 烧烤架旁边,一个须发皆白,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老厨师正认认真真地捧着一个竹筒式的调料罐子看。 看完又去看其他的调料罐子,一边看,一边同身边的年轻人低声交谈:“杨大厨选用佐料罐子很有讲究,可不是只看外观,这竹筒特别烤制过,你闻一下,里面有一股特别的药香,用来装她自制的白糖肯定有她的道理。” “还有这一个紫砂小罐,我能看得出来,在烧制时应该用了特别的手法,你来看,这一部分气孔,很奇妙,我到是猜不出有什么用。” 鲁易一脸严肃。 杨玉英眨眨眼,只当没听到。 作料罐子确实有点特别之处,但和鲁大厨想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至少这个紫砂小罐上的气孔,纯粹是文桓玩烧制的时候,杨玉英在旁边练剑,剑气在上头留下的痕迹。 “还有这些调料。” 鲁易依次把几样调料拿起来看,不过是油盐酱醋糖而已,其它调料不多,可每一样都和寻常用的不同。 “我知道,你们肯定总是听你们师伯,师叔们说,真正的好厨师,烧菜不靠作料,作料用得越少,越能保留食材的本味。” “这话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但那要看你做得是什么菜。” “就说眼前这烧烤,还有杨大厨今天的硬菜,乱焖锅。这都是需要吃作料的菜色,作料调得不好,食材再新鲜,味道也美不了。” 一帮弟子齐刷刷点头。 厨房外的食客也纷纷点头应是,个个垂涎欲滴。 鲁易老先生这架势,简直快要到了想拜杨玉英为师的地步,更是和弟子们都学着杨玉英的样子,在雪白的厨师服外披挂红绸。 弟子们还准备了一沓红绸,每个食客手里都塞一条——流量小生江夏身上也挂了一条! 宋重耀听着众人议论,再看到这场面,登时血压升高,一回头,金导演也领着几个人利索地起身出去和朋友们套近乎去,显然同样对这顿烧烤很感兴趣,一脸不在意地接了红绸,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宋重耀很生气,但今天他宴请的客人,却不是他那些可以随意发脾气的下属。 他这三十年生命里,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有气没处发过。 外面诸般香味勾得包间中一干人等蠢蠢欲动,宋重耀这张脸,也不自觉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几个工作人员私底下都腹诽:不光吃不到美食,还要对着这么一个丧门星似的……惨啊。要是大家都有老金的厚脸皮和底气多好。 一顿饭,宋重耀吃得胃疼。 他希望能认真招揽,收入麾下的团队成员,同样吃饭吃得浑身不自在,难受的要命,彼此都敷衍地露出尴尬笑容。 当天晚上,嬴华食堂里的种种视频和照片就被传到网上去。 也不知道摄影师究竟是怎么取景,或许是拍摄的人也被烤肉给馋得脑子打结?一则三十秒左右的视频,无数流量小生,流量小花入镜,所有人的眼神都追着服务人员手里的……烤肉走。 然后,江夏他被勾搭跑了! 网友:哈哈哈哈哈! 粉丝:我家哥哥好耿直,甩开投资人跑了,他跑了!话说,我哥参演了《江湖八卦周刊》?不是说着剧组老穷的,能请的起哥哥? 而且……他们家爱豆参演的电视剧,真能看? 不是粉丝们瞧不起自家爱豆,纯粹是血的教训一次又一次,大家粉丝滤镜再厚,也真心觉得,爱豆还是去综艺比较好,就别坑害人家电影,电视剧了。 粉丝:我家囡囡好像也很想出去吃烤肉的样子,看她的小眼神,哎呀呀呀,妈妈好心疼,赶紧的,姐妹们动作起来,给咱们囡囡送烤肉去! 网友:看看这些条幅,哈哈哈哈,杨大美人好拼!《江湖》真有这么穷,演员们都要拼命找机会营业,可怜。 在食堂里安排媒体,这都是宋重耀的主意,当晚看到他亲自安排下来的视频曝光,所有观众都在讨论《江湖八卦周刊》,‘龙威’的各种宣传营销做得飞起,这些人居然一点都不关心?顿时把他给气得想呕血。 宋氏老宅。 宋老太太徐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戴上老花镜,翻看了下最近的八卦消息,又让人打开电视机,悠悠哉哉地看起电视剧来。 旁边的老保姆到是比老太太更焦虑:“我的小姐,今天佟老他们都快把咱们家门槛给踩坏了,您也不说见一见。” “有什么可见的。” 宋老太太笑起来,“都来找我说情,都在我这儿讨脸面,可他们又有多少脸面能卖,值个几斤几两?” 老太太对宋氏的掌控力很大,但对外孙子总是多了几分信任,宋重耀做得那些事是有些不对,但还没到触动老太太敏感神经的地步。 所以这些年也便放任他。 可这一回,两个外孙子窝里斗,斗得热热闹闹,老太太再装聋作哑,这事也得关注。 不过小孩子打架,她只看着,不拉偏架。 就说现在,小风把重耀身边的人和几个亲戚给坑了一家伙,赶出了公司去,那是小风的本事,事情都做了,难道她老人家还能为了给几个外八路的亲戚脸面,就亲自出手打自家宝贝亲外孙的脸? 宋老太太摇了摇头:“斗吧,要是重耀这孩子挨不过去,那他就坐不了我这位置,把宋氏给他,他也接不下。” 历经无数风雨的老太太,对眼下这局面是一点都不担心,“急什么,让孩子们玩去,如果小风把重耀给挤下去,自己乐意站起来支撑宋氏,那也很好,我也很高兴。” 宋老太太笑盈盈替扬眉,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接了电话,只听那头说了两句,脸上的表情就一点点改变,颇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放轻声音道:“你说什么?” “小宋公子欲和‘天盛’的小乔总达成换持协议,要以‘嬴华’百分之七的股份,交换‘天盛’百分之二的股份。” 宋老太太迟疑了下,反应过来,忽然有点牙疼。 乍一看,这笔生意做得不能说不划算。 ‘嬴华’是老牌影视公司,但是体量不算大,市值和‘天盛’这种老牌强势公司比差了不少。 交叉持股这种事,在商场上也是屡见不鲜。 但是,也不说‘嬴华’已经交给尹风,尹风的股份达到百分之七十五,绝对控股的事,只宋家和乔家关系太紧密,就非宋老太太所喜。 乔家的底子不干净。 当年宋老太太最难的时候,家里的产业凋零,资金链断绝,近乎到了要破产的地步,那时乔家有意亲近,亲自捧着钱上门,宋老太太都没要他们家半分钱,愣是把自己的房产等拿出来做抵押,从银行贷款救活了自家企业。 如今只是‘嬴华’与乔家牵扯上而已,不算大事,可这依旧是个极不妥当的兆头。 宋老太太心里一堵,手机那头又说了几句话,她登时瞠目,噗地喷了口茶水,咳嗽了好几声,哭笑不得:“尹风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多鬼主意?” 宋重耀和小乔总要签约的时候,忽然得到一个消息,他派到尹风身边的人说,尹风一听说他要同小乔总签署换持协议,顿时高兴起来,拉着朋友们非要开宴会,朋友问他为什么高兴,他只摇头,什么都不说,显得神神秘秘,反正看样子是真心特别高兴。 消息一传过去,宋重耀左一犹豫,右一犹豫,当天这协议就没签订。 宋老太太笑得不行:“行,既然没签,那肯定不能让他给签成。” 她顿了顿,莞尔:“我们家小风是做大事的人,脑子清楚,也好,我这也算是后继有人,不用操心百年后的事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心急 林通站在杨记私房菜馆外排队。 今天天气不错,来觅食的人很多,蔓延出去老长,不过他到的早,到是排到了前头。 其实人都要吃饭,这里是饭店,他到饭店吃饭那是极正常的事。 可林通愣是有一种自己是偷偷摸摸过来的感觉。 没办法,身为小宋总宋重耀公认的第一心腹,孤身跑到敌营吃饭,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太合适。 “哎!” 可凭什么? 他去上班拿工资,又没卖身给小宋总,总不能连下班选择去什么地方吃饭的权力都没有吧。 最近小宋总都快把前三十年的怨气都给发泄出来,整天阴阳怪气,害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生怕这位主又要闹幺蛾子。 林通深觉得再这般下去,就是那非常丰厚的工资和奖金,也无法抵消他的心理阴影。 就在昨天,那位在办公室接到上头宋老太太的电话,当即就砸了手机,林通的备用手机及时顶上去,依旧没躲过这位的暴躁脾气。 小宋总可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当着好几个高层人员的面,脱口而出,骂自家外祖母,也就是宋氏的掌舵人,宋老太太是‘老糊涂了’! 林通想起当时的情景,都怕自己被捉去灭口,一整天吃饭毫无胃口。 好在小宋总其人,毛病一堆,自大却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就算说错了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更不会想到灭口去。 正午的阳光都变得暖意融融,寒气退去。林通终于险之又险地排到了位置,进了杨记的大门。 一顿饱餐过后,林通心满意足,再喝一口清茶,嗅着园中草木花香,看着草丛中偶尔出没的毛茸茸,忽然就吐出一口气,嗷地叫了一嗓子。 幸而食客距离不近,声音到不刺耳,也幸亏酒酣耳热之际,食客们纵声高呼的也有。 反正林通也没被服务人员找上来强令他不许扰民。 “我,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辞职不干!” 林通绝对会去就辞职。 这段时间,小宋总的疑心十分之重,审视身边的人,简直和看犯人一般,动辄发怒,让人无法忍受。 林通房贷还剩下些许,马上就能还完,以他现在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还有他的能力,相信无论去哪里都能找到一口饭吃。 连小宋总都能伺候妥当,哪个老板还能比自家这位老板更难伺候? 林通翻了翻手机,把尹小少爷的号码调出来,犹豫了下,暂时没拨,打算先歇半个月避避风头,再去投奔小少爷。 其实论熟悉,林通还是更熟悉尹风尹少爷。 尹少爷随继父姓尹,其实却是他们林家本家的孩子,林通和尹风少爷还有一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 林通是个行动派,说辞职就辞职,悄没声地把事情办完走人。 如果换了其它时候,像林通这种级别的高层辞职,肯定会惊动宋氏高层,尤其是宋重耀,但最近宋重耀正紧急筹办‘龙威’的宣传活动。哪里有时间关注这些,连底下人送上来的报告都没看,根本不知道林通离职的事。 目前现在整个宋氏,都在观察宋重耀,今年,他手中最重要的项目就是《龙威》。 成功,则他还能继续制成。 一旦失败,对宋重耀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他当初对这个项目非常有信心,投入很大,所有投入都是他个人账户出,并不算是宋氏的投资。 宋重耀这几年没少做这种事,如果一个项目他非常看好,就用宋氏的关系拿下,收入囊中,进入自家腰包。 别看这部大制作的投入对宋氏不算什么,可对宋重耀自己,却重如泰山。 随着《龙威》紧锣密鼓地开始宣传,《江湖八卦周刊》也后期制作完成,顺顺利利地定档春节后,寒假档播出。 这两部剧居然撞在了一起,杨玉英对这状况都感觉有些意外。 这日,剧组一干人等,几个重要演员,外加导演,编剧等人,齐刷刷到了杨记一起商量电视剧周边制作。 既省钱,又高档的周边,自然是由杨玉英和二老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 比如女主角最喜欢用的存钱罐,石头雕刻的,像一个小聚宝盆,硬币纸币只进不出,想拿出来只有两个办法,首先,要有相当大的力气,硬打开盒盖。 或者掌握女主角祖传的杨家掌法,在聚宝盆上依次打出正确顺序。 还有男主角爷爷送给他的烟斗,男配用的竹剑,女配喜欢的背篓,再加上几个出彩角色的手办。 剧组一干人等讨论得热热闹闹,导演还拉着杨玉英看各种计划书,杨玉英见他们说得天花乱坠,眼睛放光,分明是自己喜欢的紧,不禁有些好笑。 “你们也太急了。” 杨玉英莞尔,“至少也要等咱们的电视剧播放,看看收视率如何,才能定周边,如果没人看,我们现在就开始做,岂不是吃了大亏??” 导演:“怎么可能?我们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凭什么不成功?” 一众被尹风从公司各个角落挖出来的演员到是不在意什么收视率。 “我觉得我们的剧特别特别的棒,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不过,即便没有人看也不要紧,周边我们自己收藏。” 巨帅无比,但是为人颇有几分憨厚的男主,轻轻一笑,只要不开口说话,竟有那么一点斯文败类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拍电视剧,还是饰演男主角,也大概是最后一次,总要留下一些纪念。”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 或许很多素人一入娱乐圈,哪怕只拍一部戏,参加一次综艺,就会对这个圈子有无尽的渴望,但眼前这几个都没那些心思,他们都把这次进剧组拍戏当工作,是给尹老板打工,打完工,拿了工钱,其它的他们可管不着。 只是这一次打工,比别的时候都开心快活。 这日,导演组织演员们去做宣传,参加一个综艺,叫《请你有话直说》,是一档邀请嘉宾尽情倾诉自己的工作,生活,或者朋友之类的节目。 可以吐槽,可以抱怨,可以直抒胸臆,总之就是把平时不好说,不敢说的话通通说出来。 今天这一期,是演员专题,所有嘉宾都是演员,一干艺人,老中青三点,几乎都是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吐槽片场。 说投资人不干人事,说编剧胡乱写剧本,说现在大环境怎么怎么不好。 每个人的工作中都难免会出现许许多多的问题,成年人把痛苦和厌恶藏在心里,面上露出的大多数时候皆是微笑。 ‘有话直说’,就反其道而行。 终于到了王强。 他本来都背了一部分台本,也有所准备,此时一到台上,结巴了一下,忽然眼眶发红,就哭了,滚滚而落的泪珠晶莹剔透,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强长得好,在整个节目里一露面,光凭着这张脸就镇住了嘉宾和现场观众,高清摄像头下,他长得都是毫无瑕疵,可以说就算摄像和制作人刻意去打压,也压不下这一身光彩。 此时他这么一哭,把导演都给吓懵了,现场观众们手足无措,主持人张了张嘴愣是忘了词,圆场的话在喉咙里含了三秒,还没吐出口。 王强一边哭,一边委屈得看杨玉英。 杨玉英一瞬间感觉无数摄像机怼到她脸上。 “大小姐,我忘词了!” 王强抬了下手,想擦眼泪,只是几个月的礼仪训练内容深入骨髓,只是略一仰头,把眼泪憋回去,微红着眼睛,满脸愧疚,“在剧组的生活,是我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最美的梦,《江湖八卦周刊》也没有任何地方不好。” “给我的台本里让我说,整部剧拍下来,我这个主演就拿一个月三千五百块钱的工资,投资人抠门,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加班费,对,这些都是真的,可这有什么值得抱怨?大小姐给我烧菜吃,知道我喜欢吃鱼肚,连郭奶奶都把鱼肚先分给我吃,上个月我发烧,大小姐冒着雨出去给我买药。” “尹少爷没给我长工资,可他知道我娘病了,给我安排的医院,给我找了专家去会诊,给我娘交的医疗费,光是这笔费用,我给少爷打白工打一辈子我都愿意。” “呜,对不住大小姐。” 杨玉英:“……没事,咱们这是录播,不要紧,导演这一段掐了,让我们强子从新来。” 导演连连点头。 王强对自家剧组,是从心里喜欢,真抱怨不出口。 他饰演男主角萧笛之前,从没有想过,原来他能这么帅,这么有气质,这么与众不同。 他出身疆城,长在大山下,读书的时候需要徒步走三个小时的山路去上学,读到初中实在读不下去便出来打工。 这么多年里,他当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多年体力劳动,让他拥有极健康漂亮的身材,皮肤又是怎么晒都晒不黑的那一种,进城以后养得比在山里的时候精细,更白了几分,简直白到发光。 但是他平时做事时老是低着头,也不爱和人说话,为人太过腼腆,性格内向,就是有人觉得他长得好,也没和他交往过。 王强在城市里见到的都是那些时髦的男女,同人家相比,他算什么? 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土老帽,什么都不懂,除了做些体力活,再也没有别的出路。 可这一次被尹少爷选中,进了《八卦》的剧组,被杨大小姐压着正正经经学了武功,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笨,还颇有天分。 杨大小姐说的,他的根骨极好,关窍天生便通,就算没有从小习武,只要认真,三年后绝对能比得上当下武行里最厉害的师傅。 他能当武行武师赚钱养爹娘了! 王强真是满心欢喜,在影视城,在剧组里,他得到了以前从没有得到过的尊重,学会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还吃过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美食,日子简直快活到了极点。 可他明明是带着宣传任务来的,结果一开口就掉链子。 王强可怜巴巴地看着杨玉英。 杨玉英无奈,只好赶紧从观众手里找了个应援牌,又管节目组要了笔,一句一句地给王强提词。 她写得飞快,又是言简意赅,总算把拍摄给糊弄过去。 剧组一干人等都松了口气。 “我的妈呀,真吓死人了。” 拍完节目,大家伙高高兴兴地出门上车,直接回‘嬴华’的食堂。 《江湖八卦》可是杨玉英投资的项目,最近她都在嬴华坐镇,嬴华的员工算是有口福,她偶尔心血来潮会去食堂做几道菜。 这边《有话直说》导演组这边,看了看拍下来的素材,登时笑得不行。 “留下来,一定得留下来,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新脱俗的嘉宾。” 其实本也算不上多好笑,可配上后面大帅哥一本正经地念台本,而且唱作俱佳,竟然看不出多少表演的痕迹的内容,那就显得相当有意思。 几个制作人也算见多识广的,拍节目什么样的嘉宾都遇见过,看到过的节目失误也是数不胜数。 即便如此,这个王强的表现也是相当出彩,导演组的人一交流,粗剪出个版本,都不用加后期,看起来就相当不错。 说来也是巧合,这一期的《请你有话直说》临播,遭遇意外,需要推迟,推迟的时间正好赶在《江湖八卦周刊》首播当日。 《江湖八卦》首播两集,结束后十分钟,就是这一期的《请你有话直说》。 首播这日,剧组一干人员就坐在食堂里开电视等播出。 八点整,《江湖》正式上线。 演员们自己都是第一次看完整版的剧,看了不多时,就一个个地沉浸其中,连杨玉英都有点意外——一个草台班子,拍出来的东西竟然可圈可点,没多少漏洞,殊为难得! 当红主播祁山,今天就开着直播看《江湖》,他现在是杨玉英的铁粉,早在半个月前就号召自己的观众来看偶像的新剧。 今天他是下定决心,无论《江湖》有多糟糕,他都要给自家偶像贡献一份收视率。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没耐心 祁山开着直播看《江湖》。 和他一样的粉丝们都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 开始的十几分钟,还特别兴奋地去点评。 画面很精致。 虽然是新人演员,可是演技不尴尬。 男主角巨帅,女主角巨有气质。 看到第一集中间部分,女主角为了捉一只猫,轻盈地在屋檐上上下奔腾,动作比狸猫还要优雅迅捷。 一看就不是通过剪辑等技术手段处理出来的场景,堪比很久以前那些扎扎实实的功夫片。 祁山和他直播间的观众们一时都安静下来,沉浸在动人的故事情节中,再也不愿意分心去做别的事。 许久,祁山才小心地吐出口气,他直播间屏幕上也零零散散有水友们刷弹幕——“真是有年头没看到过,这么认真拍出来的功夫片了。” “感觉这些人正真实地生活在我们当中。” “我家就住在一条老巷子里,巷子里的老人家手中都有点绝活,我邻居家的大爷就会木工,做得特别好,家里小时候还用过他打的板凳,一根钉子都不用,用了二十年到现在也没有坏。” “现在我有一种冲动,想打电话回去问问姥姥,我家是不是也有家传绝技,只是孩子们都向往热闹的现代化生活,对于老手艺不感兴趣,只好被迫失传了。” 《江湖八卦周刊》目前只播出了两集,但是内容饱满,节奏紧凑,进展颇快,观众们只要看,就显少有看到一半换台的。 祁山连广告的时候都没舍得调一下台,中间的广告愣是给看完了,真是生平头一遭。 电视台那边一看这阵势,当即就给许导演打了个电话:“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剧情没出岔子,你们这部剧应该稳了,至少是年度爆款之一。” 第一集收视率,. 到了第二集,收视率顺顺当当地破了2。 这个成绩就相当不得了,毕竟只是一部投资很小,大部分都是新人演员的都市轻喜剧而已。 去年爆款热播剧,由影帝影后加盟的那一部权谋大剧,而已。 现在的娱乐活动越发多种多样,电视剧,电影,网剧更是一部连这一部,收视率自然也就越来越低。 如今收视率能破1,就是热剧的节奏,没有重量级演员加盟,没有出色的剧本,或者剪辑,后期,但凡一步做不到位,都达不到。 至于破2,那绝对是火了,如果后期稳住,操作得当,一部剧说不定就能捧红剧中所有演员。 许导演接了电视台的电话,笑得脸都扭成一团,抽筋抽得牙都开始疼。脑子里已经做起收视率破3,甚至破4的美梦来。 可惜第一天只播两集,一群嗷嗷待哺的观众完全没被喂饱,此时,综艺《请你有话直说》上线,邀请的正是《江湖》里那些可咸可甜,能文能武的可爱角色,一传十十传百,这一期《有话直说》收视率居然比上一期升高了一大截,差一点就要翻倍。 尤其是饰演男主萧笛的王强,在台上那一哭,观众都看得笑起来,笑过之后,又不免对这孩子有一点怜爱。 二十三岁的漂亮少年,如此赤诚地诉说他对剧组满满的感激,对《江湖》满满的爱,认真营业的态度着实让人钦佩。 总之,这一期的《有话直说》讨论度也非常高,很多观众都表示,以前几期,虽然有几期吐槽很搞笑,也不错,可最近是一大堆的负能量,看得人不舒服。 什么样的节目多了都会显庸俗,这一次,嘉宾真情流露,的确能触动人心。 “呃。” ‘有话直说’的导演得到这么个结果,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高兴一下。 《江湖》热播,剧组里每一个人都很高兴。 几个工作人员一边笑,一边道:“不知道咱们这部剧收视率能排第几?前五,应该没多大问题?” 不光是《江湖》剧组的人关注它的收视率,业内其它公司的人也没少关心,尤其是‘嬴华’的工作人员,无疑对它最为关注。 毕竟,《江湖》也算是‘嬴华’多半个儿子。 不过,工作人员们在工作时间,到是没有多少人去讨论,明明在网上,《江湖》的热度非常高,官方却连一条正经的祝贺讯息都没有发。 到是有不少员工私底下去支持。 还有食堂里挂起来宣传横幅,都是热烈庆祝《江湖八卦周刊》热播的字样。 另外就是几个老员工,大大方方地去尹小公子那儿领了一批电视剧周边,四处发了一通,顺便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了几个。 其他人看了这几位的做派,都不禁咋舌,有好心的,忍不住私底下小声提醒:“小宋总一提《江湖》就发火,他什么意思,明面上不说,咱们也该心里有数。” 今年‘嬴华’出两部剧,一部是《江湖》,一部就是《龙威》。 按理说这两部剧算是一家,实在不应该凑到一起来打擂台,可谁也不知道小宋总,宋重耀在想些什么,连续调档三次,最后定档在《江湖》播出的第三日。 这事让嬴华内部人员频频腹诽,都很是不能理解。 “就看不惯他那张嘴脸,整日只想内斗,正经事办得一塌糊涂。” 老员工们资历老,都是跟了宋老太太好些年的,宋重耀光屁股的模样他们都见过,可不怕那小子。 老员工们看得看,‘嬴华’内部,还是对小宋总的颇为忌惮,反正大面上谁都不提《江湖》。 宋重耀此时的表情,其实还算得上较为平静,只从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一丝隐怒。 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杨玉英的身形矫健,举手投足间极富魅力。旁边的手机上还留有几个富二代少年的调侃。 这帮人居然光明正大地拿他打趣,说他辛苦折腾半天,没把《江湖》打压下去,到要亲眼见证人家一飞冲天了。 宋重耀面上冷笑,一点点缩紧手指。 “冲天?” 他到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鹅! 最近一段时间,《龙威》的宣传越发铺天盖地,宋重耀调动了他权限下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来铺路。 可以说,《江湖》在宣传力度上完全没办法和它比。 他很有信心,只要《龙威》一上线,必能把那个草台班子制作出来的烂剧给压得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光是宋重耀这么认为,一连好几天,网上各种公众号都在吹《龙威》,它的宣传片也拍得非常唯美,场面壮观,俊男美女云集,流量小生,流量小花们的粉丝就把整个剧炒得灼热。 好几个娱乐公司都直呼‘狼来了’! 网上讨论度也极高。 终于,在《江湖》上线的第三天,《龙威》上线。 首集收视率就破3,一骑当先,开头飘红,碾压所有同类型,不同类型的电视剧。 《江湖》和它比,一下子就变得分外不起眼。 宋重耀当即扬眉吐气,志得意满,《龙威》开播不过才二十分钟,各种通稿都发出去,把《江湖》当反面教材,好一通拉踩。 “未免太急了些?” ‘嬴华’公关部门的人看小宋总这架势,心里都觉得哪里不大对,他们做公关的,都是专业人士,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可迟疑了片刻,终究没吭声。 小宋总兴头这么大,谁有心思去泼他冷水? 许导演等节目组的人到没着急,也不在乎,两者投资差得远,《江湖》所有成本算下来才不到七百万。 《龙威》光是各类特效,就是吞金大户,整个投资下来,宋重耀一个人就投入了近一亿的资金。 在导演看来,《江湖》比不上《龙威》,那根本不值得去思索,这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很多媒体看好《龙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龙威》。 收视率一出,宋重耀当即就沉下脸。 事实上在第一集过半,收视率就已经开始降低了,很多观众都是被广告吸引进来,随便看了看,没看多久就换了台。 宋重耀气得差点吐血。 整个嬴华的公关部门都跟着折腾,不停地发通稿,吸引观众,联系粉丝们,让几个主演出来做宣传。 嬴华尽了一切努力,可《龙威》的收视率一天比一天低。 。 这个收视率也不算多惨,比这个更惨的收视率也不是没有,在同期的电视剧里,《龙威》还能排到前五,并没有掉下去。 可是,整部剧才播放了不到三分之一,后面还有三分之二的内容,而且开头破3,多么出彩的成绩,现在沦落至此,宋重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 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部可能会扑的剧。 眼下影视圈子里正是寒冬期,影视剧赚钱的不多,赔钱的多,大家投资都越来越谨慎,正因为如此。 《龙威》也只是扑了的那些大海中不起眼的小浪花。 但是宋重耀无法接受,这部剧是他的投资,损失都是他的,而且他正处于很危险的地步,剧扑了,他几乎就失去重头再来的机会。 嬴华公司内部,风雨欲来。 窗外的阳光都显得十分黯淡,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渗入的斑斑点点的光芒,让整个房间显得更是抑郁。 宋重耀一言不发,他面前站着的几个手下,还有剧组工作人员,一时也都无言。 能说什么? 这部剧,其实不能算很糟糕。 金导演是很有资历的老导演,团队也相当出色,拍的色彩唯美,画面也精细,但是,金导演自己都知道,整部剧噱头不少,可拍得不流畅,剪辑出来之后,效果差强人意。 整个故事一开始并不复杂,背景就是上古时期,神魔大战,殃及人间,人王携十二位侍剑,杀神龙,以神龙之血,封印通天塔,以龙筋龙骨铸造十二柄弑神剑,将神魔驱离,还人间太平。 千年后,通天塔封印即将解除,人王血脉的女孩找到另一条神龙,想要再次屠龙,却和龙谈了恋爱。 说白了整个故事线索明晰,金导演接本子的时候,认为讲好这个故事不难,可谁能想到剧组里竟然来了一批‘精怪’。 这一帮子流量小生,流量小花们,根本不甘心自己作配,一个个的非要给自己加一大堆戏,总之,人人要争当最美,最帅,故事最复杂的那个人。 好好一个简单的故事,加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元素。 金导演一整部剧拍下来,差点没把他给腻歪死,感觉不光是手脚都被捆上,连脑袋上都让栓了十七八个秤砣。 他只能安慰自己,以前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拍烂剧,这有什么? 拍完了他就只当这部剧不存在,连剪辑都不用看,再高明的剪辑师,面对一群恨不能始终光鲜夺目,比别人都漂亮的牛气人物,全都得傻眼。 就在《龙威》开播之前,金导演考虑了许久,拼着得罪宋氏的奉献,还是闷不吭声地把所有的采访都推掉,推不掉的就全程闭嘴,只微笑,任凭别人揣摩。 外面那么多人拍《龙威》彩虹屁。金导演愣是一言不发。 宋重耀想尽了办法去努力。 可是《龙威》的收视率就是提不起来。 很多小生,小花的粉丝都期期艾艾地跑去跟自家偶像道歉:“哥哥,我本来发誓,哥哥就算是拍一张眼角有眼屎的照片,我也照样舔舔舔,但是现在我食言了,唔,《龙威》真看不下去。” 圈子里对这般怪异现象,也有些奇怪。 好些媒体都去采访观众,观众们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画面还行,配音还行,配乐也不算坏,但就是特别无聊,特别假,也不搞笑,也许后面会好,可我没耐心去看。” “没什么,就是看着《龙威》,我就一个劲想《江湖八卦周刊》的剧情,《江湖》要演杨笙勇闯人贩子老巢那一幕了,我想看。” 记者:“……” 没多久,粉丝翻出开播前的一些采访,尤其是有金导演参与其中的采访,不得不说,论火眼金睛,粉丝天下无敌。 很快就有好几个粉丝,上传了不少照片,拿红笔圈出重点——“看图说话,不言自明啊!”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甜汤 那些照片上,金导演不是眼睛微向上看,就是嘴角略向下撇。脸上露出的不是无聊,就是麻木。 不光是金导演,其他演员们面上云淡风轻,一个个表现得挺激动,对自家的剧很有信心,但看那些小动作——真是特别有意思。 粉丝们认真看半天,都被逗得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看我们家哥哥,他这人向来少耐性,一心烦就掰手指,啃指甲,就这不到二十分钟,哥哥快把两只手的指甲都给啃秃了吧?” “忽然感觉我离哥哥好近的样子。” “我也觉得我家女儿和我居然心连心……《龙威》就是特别特别的无聊,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没劲!” “如果不看《江湖八卦周刊》,我最多说一句《龙威》一般般,剧荒的时候瞟两眼还是可以的,但是,看过《江湖》,再看《龙威》……啧!” “话说,两部剧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可比性,我们家《江湖》小成本,都市武侠轻喜剧,《龙威》大制作,仙侠剧,受众都不同,为什么看了我家《江湖》,你们就看不进去《龙威》?” “不知道,有没有高人来分析分析?” 没有冒出哪位高人来做事后点评,就是嬴华自己的公关部门都弄不明白,到是有两个一直盯着事情始末的员工,私底下上网发了个分析帖子——《龙威》为什么会扑? 前面首先是写了一堆关于演员演技,关于编剧,关于剪辑的技术问题,后面强调了下,《龙威》和《江湖》撞档期,也是相当重要的缘由。 《江湖》虽然写江湖事,可很真实,演员们都是真情实感,细节处理得非常好,观众看它,亲切得紧,就好像是在看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故事。 加上特效很少,打斗逼真,每一个人物性格都前后一致,丰满有趣。让你看得欲罢不能,一集一集地追过去,绝无厌烦的时候。 《龙威》与《江湖》比,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就是不带脑子去看,也累人的很,人物前后性格断层,故事线索乱糟糟,很是乏味无趣。 如果没有提前看过《江湖》,至少很多流量小生,小花的粉丝们,能为了自家爱豆,闭着眼无脑吹就成。 可偏偏里头这些小粉丝,多多少少都看过《江湖》。 当初嬴华的两拨人在食堂聚餐,江夏为首的《龙威》主演们,一个个忒厚脸皮地跑去人家《江湖》剧组混吃混喝,还挂人家的宣传红绸,没脸没皮地跟着喊口号,给人家《江湖》做宣传。 当时就把宋重耀给气个半死,奈何这都是一群打不得,碰不得的主,他也没辙,宋小公子刚刚遭受来自社会的毒打,面对一票娱乐圈里的知名人物,实在很难摆霸道总裁的架子。 到现在,江夏的讯博里面还挂着他一手一串烤肉,胸前佩戴红绸,宣传《江湖》的照片。 《江湖》一经播出,江夏等人的粉丝第一个念头就是——“哇,这剧我们家哥哥很喜欢,还跑人家剧组去蹭吃蹭喝来着。” 于是,呼朋引伴就去看了《江湖》。 而且一去就入了坑,不光在‘江湖’坑底爬不出来,回神更是连‘龙威’都看不下去,有自家哥哥的神颜也没用。 粉丝:败退,以后等着看剪辑版。 宋重耀:“……” 更惨的是,宋重耀过度宣传,又拉踩人家《江湖》,很多路人都被激起逆反心理,对《龙威》印象极其糟糕。 嬴华里一干自诩天才的营销高手,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叹了声:“天要亡我,无力回天。” 宋重耀对这部剧的重视,所有人都明白,为了它能顺利地播出,宋重耀从半年前就开始疏通各种关系,也仔细调查过所有演员,工作人员,尽量去排除隐患,保证他的《龙威》不受任何外界影响。 前阵子开会,宋重耀还嘲讽前年‘永盛娱乐’的老板,拍完了剧,宣传得热热闹闹,还没上映,主演被爆出出轨! 一切都做了无用功。 宋重耀吸取教训,在这方面恨不能拿着放大镜去挑人,却没想到,顺利地上映了,观众们偏不买账。 《龙威》扑得天下皆知。 《江湖》却是红透了半边天。 大笔大笔的资金入账,杨玉英高高兴兴,大开宴席,请所有朋友欢聚一堂,不光是剧组的人,还抽了一堆剧粉,杨玉英自己的小粉丝,娱乐圈认识的几个朋友,另外再加上文桓领过来的一票神仙,胡九姑娘带来的几只小狐狸,老食客介绍过来的几个新食客。 这日,昨晚还下雨,今天就雨过天晴,一大早,习惯到‘杨记’来觅食的老饕们,就发现今天的‘杨记’环境比以前还好。 奶茶更香醇。 米粥更可口。 来来往往的毛茸茸在草丛间穿梭,每一只都显得特别机灵聪明,还干净漂亮。 他们以前在自家小区,见到的野猫都凶得很,而且总免不了显得有点脏,杨记的却是一点都不一样。 江夏的保姆车停在停车场,他把自己包成一个球,带着一个助理,目光警惕,躲躲闪闪地朝前走。 一到杨记门前,心下惊讶。 食客好多! 江夏微微一低头,脸上露出些不知所措。 他在娱乐圈里红透了半边天,每次开演唱会,粉丝们都能把体育场的屋顶给掀翻,可连他的助理和经纪人都不知道,其实他有些微的社恐。 平时站在舞台上和粉丝,观众交流到无妨,他只要瞳孔散开,把所有观众都当成大白萝卜,他的台风自然而然就会变得稳健。 参加圈子里的应酬,他也已经习惯,只要保持自己高冷,直性子的人设,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 脾气相投的,交往不费力,至于不投契的,理会都不必。 他身边助手一群,自然会很恰当地去应酬他不想应酬的那些人。 可这会儿站在杨记门前,已经有一长排的食客在排队,他包里到有邀请函,一时却不知是该走到后面排队,还是直接进门。 助理啧啧称奇:“早听说杨姐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在饮食圈子里特别有名气,没想到人气真这么旺!” 江夏站了半天,没有一个食客给他多余的眼神,就连旁边不远处的年轻女学生,也没分一点心思给他。 助理本来有些紧张,今天登门做客没带保安,万一碰到疯狂粉丝,他的小身板不一定能挡得住。 结果,人家当江夏不存在。 不对,助理凑上前,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大对。” 食客看江夏的眼神奇奇怪怪,一脸警惕。 助理对这种神色很敏感,以前江夏去那些试镜现场,所过之处,其他演员看江夏,就是这样的眼神。 “杨姐不是说请客?难道改试镜会了?” 可哪家试镜不找俊男美女,反而找一堆把自己裹成球的老头老太,中年夫妇? “哥们。” 江夏身形一顿,回头就见一个时髦青年,他心下跳了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年轻人看着他,眼睛直冒绿光。 “哥们,你要不要帮忙排位?讷,我爷在前头第三位排,今天早餐可有萧字号的蒸饺,还有尹字号的海鲜粥,你排的这位置,绝对买不到。” 青年笑眯眯,“放心,我不要钱,只要一会儿九姑娘送甜汤出来,把你那份给我就成。” 这话一出,后头食客们都嘻嘻哈哈地笑出声。 前面的食客也回头道:“兄弟,我排的位置也不错,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甜汤我也不全要,给我一半就成。” 排在最前面的鲁郝一扬眉:“我来,只要三分之一。” 一群食客面面相觑,齐刷刷开始炮轰鲁郝:“你丫天天来抢位置,十天里有八天能排第一,现在还抢!” 鲁郝眨眨眼,咳嗽了声,忍不住微笑。 他是老食客了,他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厨师,他祖父,父亲,叔父,伯父,全是厨子,鲁家在大齐国厨师界,那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只到了他这儿,实在不想一辈子闷在灶台边上,嫌烦,这才硬顶着不肯子承父业。 奈何他不动刀铲,却长了一条食神才该有的舌头,自从父亲去世,一年到头就吃不到几顿饱饭。 为了一个‘吃’字,鲁郝带着老娘把家搬到台星步行街,虽然中餐和晚餐得加公众号抽奖,抽中了才有得吃,可是早餐只要起得早,那是人人能吃得到。 “你们吃不到杨记,大不了换别家,也能凑合,可我要是吃不到早饭。中餐,晚餐再摇不上号,那我可真是得饿一天!” “呵,可真够矫情的。” “安静点,你们听,来了!” 食客们正说得热闹,互相打趣,鼻头忽然闻到一股甜香,顿时收声,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人人面露期待。 江夏不由自主地就被后面陆陆续续又过来的几个男男女女,推搡着排入队伍当中。 大门缓缓被推开,当先出来的是马尾辫,宽额头,身量高挑,一张脸艳得可直接不化妆就演妲己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通身大红,偏她还能压得住,气场极为强大。 她左右手各拎着一只大木桶,甜香味正是从木桶中飞出,一瞬间,所有食客的眼睛都看了过去。 不光是食客,整个步行街都隐隐开始躁动。 杨玉英就跟在她身后出来。 和少女比,杨大小姐的衣着打扮就寻常得多,绣花鞋,一身军绿色的羽绒服,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红衣少女刚放下木桶,门里又出来个长衫的,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他手里拎着铁桶,桶中装有不少碗勺。 杨玉英坐门口石狮子旁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封菜谱,一边看,一边盯着胡九和文桓给食客们送甜汤。 甜汤只是拿普普通通的梨煮出来,金红的颜色,十分清亮,并未搁糖,只稍稍加入了些蜂蜜。 无论是这梨,还是蜂蜜,都是文桓请几位山神辛辛苦苦运送过来,不知产自何方,却绝不是凡尘俗物。 只不过,送来的数量实在太多。 不光有梨,天南海北,各种新鲜水果都有,堆积成山,把杨玉英所有的库房,地窖全占满了,还占了两间卧室。 这几天杨玉英都在想办法处理这些东西,能制成果脯的,制成果脯,有些用来酿酒,有些拿来做菜,但都不如煮甜汤,更能完美地呈现出各类水果的鲜甜味。 煮汤的时候,水加的较少,杨玉英亲自动手,拿灵气化开水果,残渣几乎没剩下,整个水果都融化开来,香飘十里,比酒可诱人得多。 甜汤份量充足,杨玉英练功的时候正好可以做,干脆就分出一部分,拿来酬谢这些每日风雨无阻,都赶来排队买早餐的食客。 但凡长了舌头,会喝汤的食客,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住这诱惑。 还有几个食客促狭,给这甜汤起了几个特别贴切的名字,诸如‘专治赖床’,‘起床气患者福音’一类。 想着甜汤的美味,再爱睡懒觉的家伙都能一大早,天不亮,就乖乖起床排队吃饭。 甜汤依次分下来,鲁郝第一个拿到手,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品,每一口都能品出不同的天地来。 江夏躲开别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一口喝到甜汤,脑子里瞬间响起优美动人的旋律。 “呼!” 他都有两个年头没有像今天这样灵感迸发过,这种感觉之美妙动人,言语难以形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汤? 江夏闭上眼,满脸陶醉,他助手都被逗乐了,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发朋友圈,笑了半晌,看到朋友圈里一条消息,助手登时愣住。 他顺着朋友的提醒打开网址,见本地论坛,美食天地版块里有人匿名发帖——八一八台星步行街那家特别有名的网红私房菜馆。 楼主说,他外婆上个月去海城旅游,恰巧去过这家私房菜馆,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了一份粥,结果吃了之后回家就不对劲,精神亢奋,还老闹着还要去喝粥,精神状态非常不正常。 虽然帖子里没有明说,可这话里话外,分明在暗示——这家店的食物有问题。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充公吗? 助理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 此时此刻,江夏正一口口,特别陶醉地在喝汤,他下意识伸手就去抢,可平时多少有些手脚不协调的江公子,这会儿护食的时候动作却极利索,三跳两跳躲在后头柱子那头,一脸警惕地瞪他,本来慢条斯理地在喝汤,此时也加快了几分。 助理:“……喝死你算了。” 正待同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知道外头的东西不能乱吃,毕竟他演技不行,能在娱乐圈混到如今的地位,一靠脸,二靠嗓子。 如果嗓子毁了,他立马就一落千丈,再无出头之日。 助理一着急,就举起手机指给他看,含含糊糊地道:“看到没有,‘美食天地’的这个帖子。” 江夏瞥了一眼,没吭声,助理就抬头,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地去看杨玉英。 杨玉英却不恼,笑了笑翻出手机,一边看一边咋舌:“作者是专业写软文的,文笔相当不错,甚妙。”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类似的曝光帖子,加上这一回,已经出到第四次,每次都是含沙射影地说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只是每次她还没腾出手去应对,帖子自己就没了。 有些只是看杨记美食吸引人,心下有怀疑的普通食客到还无妨,但凡故意为之的那些,都倒了血霉。 杨玉英想和人上演一场勤行正经的明争暗斗,好好显一显自己的手段,却愣是没有找到机会。 她此时看这份帖子,到觉得帖子的内容比以前的更露骨,看来帖子背后不只是普通的嫉恨之心,另有他人。 杨玉英若有所思,神色到还轻松,一群食客笑盈盈看着这边的纷争,私底下挤眉弄眼地开始议论。 “我看了,楼主是叫‘魔主天下’的那个是吧?” “诽谤罪警告!” “希望有命等到‘诽谤’警告哦,亲!” 助理看着一派轻松的食客,一时无言,正沉吟,就见一个食客小心把甜汤灌入自己带的保温杯里,塞回背包,掏出手机悄没声地给帖子留言——“顶,杨记的菜又贵又不好吃,千万不要去。” 一看到助理看他,食客悄悄挤了下眼:“嘘!” 助理愣了愣,低头看手机,忽然就发现这个帖子底下冒出许多人来顶帖。简直是绞尽脑汁地‘诋毁’杨记。 他没有吃过杨记的饭菜,口味之类自是不知,可帖子里说什么店中有恶犬蹲守,说不定会咬人。 还有食客凶悍,打架之事时有发生。 但凡吃过一次,绝不可能再吃第二次,就是坑外地人。 抑或,老板很凶,服务没有,连口茶水都不给喝云云。 诸多说法,岂非胡诌? 杨玉英他不熟,但好歹也是名人,而且性格舒朗大气,听闻在剧组时,曾以美食笼络万人心,如今圈子里的人敢说她半句不是,没准造型师就要给你一个一言难尽的好造型,再说,眼前食客彼此明显都认得,一看就都是回头客,哪来的绝不再吃第二次! “没事,我们有分寸……况且,瞧瞧杨记这生意火爆程度,分明应该加以控制,而不是再扩散。” 食客随手一指,环视四周,笑道,“少一个竞争对手,我说不定就能多吃到一桌美食。” 不光是这位食客,正排队的人群里好几个人都有跟风的迹象,只是略一耽误,拿出手机打开论坛——帖子果然是消失不见。 “哎!” 没能发挥自己那一手好文笔的吃货,幽幽一叹,到也没多抱怨。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是第二次发生,他们早就习惯得很。 其实一开始诋毁杨记的帖子在本地论坛出没时,食客们都很有些紧张。 不止一个食客上网声援杨记,生怕‘自家食堂’出现问题,老板心灰意冷不再做饮食生意。 对于老饕来讲,一家好的私房菜馆,那不光是吃饭的地方,还是生命中很难得的一段相遇。 在熟悉的菜馆,遇到知音数人,吃一餐从喉咙温暖到胃的美食佳肴。说一说知心话,喝两盅小酒,人生的美满,就在这寻寻常常的偶遇里。 食客们紧张半天,结果就发现,网上找事的人不少,杨记半点不受影响,反而是那些发帖的人都没了消息,在网上变成了失踪人口。 一群食客门前闲聊了一会儿,外面陆陆续续就来了客人。 江夏一个人出现,没有引起半点注意,可娱乐圈里俊男美女,成群结伙,徐徐而至,个个穿着时髦,打扮得光鲜亮丽,和人字拖,暗淡羽绒服,体重控制不佳的普通食客站在一起,对比相当明显。 明星们纷纷拿出请帖。 杨玉英笑着招呼了声,顺带着把江夏从食客圈里拯救出来,打开旁边侧门请他们入内。 众食客:“……” 所有人顿时露出惊恐脸。 杨玉英失笑:“今天店主家有好事,抽签时,咱们桌数增加两桌,一桌可增至二十人。” 食客:“好呀,老板玩得开心!” 只要不影响他们吃饭,别说是进去一群明星,就是他们老板,爹妈从他们眼前走过去,他们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如果老板每次请客,都愿意增加桌数,增加人数,他们到盼着老板家天天有好事,天天宴客才好。 “不对!” 两个食客忽然警觉,“他们是去后院吃饭!!” 霎时间,所有食客的目光都变得古怪,充满了嫉妒。 这日的庆功宴,连影帝宫宴都特意转了两次飞机回大齐国,专门来参加。 他们剧组正在一偏远小国家取景,交通实在是很不方便。 宫宴下了车,和江夏他们打了声招呼,脚下却是稍作迟疑,进门才笑道:“这感觉,有点爽啊!” 许导演大笑:“你这位大影帝在外面天天被粉丝追捧,这才哪到哪,爽什么?” “那还真不一样。” 宫宴把披风裹得紧些,粉丝们可不会拿羡慕嫉妒恨,复又可怜巴巴,像可爱小宠物一样温润的眼神看他,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就是同行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流露出这般表情。 周围一群食客看他的目光,简直让他有一种抽奖中了十八亿的感觉,这和成就感还很不同,只是很纯粹的快活。 “宴哥,咳咳。” 助理听自家宴哥说话,忍不住一捂额头,好歹也是影帝,有点形象包袱成不成! 今天可有新闻媒体到场。 助理已经看见奇娱周刊的廖总编一边撸猫一边偷笑,可以想见,到了明天自家宴哥在热搜上会是何等样的风光。 想一想,助理都要哭了。 不过,一进后院,绕过那片阻隔视线的竹海,助理的眼泪顿时憋了回去。 入目的是一条不徐不缓的小溪,溪水蜿蜒曲折,颜色清冽,底部圆润剔透,色泽柔和的鹅卵石美得不可思议,整个园林,假山池沼,亭台楼阁,或许略显秀珍,但竟是无一处不舒服。 两侧绿地上放置了无数形状奇怪又可爱的躺椅,让人一看就有一种躺下去肯定很舒服的感觉。 杨玉英率先入席,其他人一坐下来,面上便不自觉露出些许惬意。 在娱乐圈工作久了的人,身体上精神上压力都大,免不了要有些腰酸背痛的毛病,宫宴以前受过伤,腰腿总是很僵硬,老感觉骨头里有刺,不过早就习惯如此,已经感觉不到,但此时一在椅子上落座,顿时感觉莫名的轻松,忍不住轻轻吐出口气,懒洋洋地都不想起来了。 所有人都寻到位置坐好,上游便有一大型的龙舟,拖着后面无数各种形状的小舟,莲台,琼楼玉宇,承载着层层叠叠的美食,缓缓飘浮而至。 龙舟尚未近前,先入鼻的便是浓郁的排骨汤的香味。 整座龙舟里面承装的全是各类的汤水。 莲台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精美糕点和一桶又一桶的酒水,酒色清亮,味道香醇,好酒如江夏和宫宴,光是闻到味道便已醉了三分。 楼台更是以一层又一层的菜色堆叠而成。 好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拿出手机:“可以吗?” 杨玉英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登时无数闪光灯亮起,平时在外矜持要面子的流量小花,流量小生们,和普通人完全没有任何一点不同,看到有趣的东西第一个反应,先是拍照发朋友圈。 “全是艺术品,哪一样都舍不得吃。” 小姑娘们口口声声舍不得吃,下筷子时却是毫不手软,软烂的排骨入口,拍照的声音顿时休止。 美食入腹,在座的客人们肉眼可见地更慵懒几分,客人们酒过半酣,歪在椅子上刷朋友圈的刷朋友圈,聊天的聊天,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杨玉英一扬眉,站起身,其他客人也纷纷起身跟着一起出去,打开大门,外面几个还排队买早餐的食客就争先恐后地道:“老板小心,别出来。” 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口泔水桶,散发着古怪气味。 杨玉英刚一蹙眉,一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两步冲过来,眼睛圆瞪,直喘粗气,伸手就去拽杨玉英的头发。 杨玉英没反应过来已经一脚踹出去,临时收力错身,脚擦着这人的肩膀踹到了狮子头上。 “咔嚓!” 狮子头飞出两米。 杨玉英:“……大姐,你找我什么事?” 这大姐的目光从杨玉英脸上,移到地上滚落的狮子头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一时没吐出来,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随即更是愤恨,小声叫道:“你们把我老头儿绑到哪里去了?把我老头儿交出来!” 杨玉英哭笑不得:“我家不卖人肉包子,拐卖人口的活,真不干。” 大姐抽了抽鼻子,大约也是有些欺软怕硬,虽然杨玉英面上和气,可那么重的狮子头,显然比她的脑袋结实,此时就不敢撒泼,声音还越来越低:“我都已经给你们钱了,给了二十八万呢,这是我存下来给儿子养老的钱!呜。” 周围的食客本来挺烦她,此时看她哭得毫无形象,厌烦去了些,到有点同情。 杨玉英神色始终平静,声音也平淡:“你光哭有什么用?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清楚,谁也帮不了你。” “我老头丢了,你们看看,这是我老头给我发的信息。” 大姐把手机亮出来,只见短信上简单写了几句话,大意就是他现在有危险,紧急需要钱救急,让他老婆把手里头的钱都汇到他的卡里去。 “钱我已经汇了!” 这大姐偷偷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抽抽搭搭地哼哼:“我老头就是个厨子,半辈子老老实实守着我们家的店面,从来没有得罪过人。” “除了你们杨记!我老头前几天一直说,你们杨记的饭食肯定有问题,要是没问题,食客们不可能每天都去排队,他说他非得给你曝光了不可,可后来好像是没什么用,他很生气,就关了店门说是要出去拜访勤行同道,切磋手艺。” “结果这一走,人间没了。” 排队的食客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还有人开玩笑——“话说,得罪我们杨大小姐,确实很容易人间蒸发来着!” “闭嘴吧,这事有问题,有没有去衙门报失踪?” “不去衙门,到杨记来捣什么乱。” 外头乱糟糟一片,文桓看了眼时间,登时紧张起来,连声道:“你找你老头?行了行了,我这就给你算算。” 食客:?? 文桓紧紧张张地掐指一算,半晌眼神有点涣散,“啊,卜算这事我不擅长,老赵,老赵,你来给算算。” 他一招呼,门内就传来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你这基本功该好好练练了,喂,你想找你老头?来,文桓,给你一箱金子,你让那大姐拿着,给她照个照片发到什么,朋友圈里去。” 文桓回去就搬来一箱金子。 箱子是正经的黄花梨木箱,有些古韵,一打开,金光灿灿,全是金币,金条,金元宝,似也是古董。 大姐被金光闪得都忘了哭。 文桓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赶紧拿过这大姐的手机,照了两张照片,直接发朋友圈,顺便编辑了条信息——自家挖出来的金子,要充公吗?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风头 照片一发出去,这大姐的朋友圈就炸了。 若换一个年轻人,哪怕在朋友圈里发‘一年赚十亿’的消息,朋友们也是嘻嘻哈哈说些‘那十亿是我给你的’‘亏了,应该能赚二十亿’之类的玩笑话。 玩梗谁不喜欢? 但这大姐不一样。 她不怎么玩朋友圈,朋友圈里也就是偶尔转发一下朋友发的心灵鸡汤。亲戚朋友都知道这就是个土老帽。 文桓眨眨眼,又多角度拍了一下黄金宝箱,刷刷刷地发上去一个九宫格。一看就不是P的,实拍,这手机像素也不高。 “在鉴定中心,鉴定师说这些可能都是文宗,长庆年间的东西,我也不懂,好像这一类都不需要交公?” 排队的食客们左看看,右看看,彼此一对眼神,心中都警觉。 鲁郝已经买了早饭回去,吃饱喝足又过来蹲守午饭,此时一见这架势,便凑到杨玉英身边低声道:“杨老板,你们这位领班……也会卜算之术?” 杨玉英轻笑,郑重点了点头:“应该很会。” 文桓:“……哼。” 鲁郝恍然,看向文桓的目光顿时闪亮起来。 其他食客都当文桓所谓的算一算,只是玩笑,大约消息较灵通,知道这大姐家的事,借卜算之名把事情说破而已。 鲁郝却是老派人。 他们家从祖父一辈,对于神灵之事就十分相信,不同于大齐国的百姓,多数唯有遇事才求神拜佛,而且百无禁忌,属于那种进道观拜三清,进佛寺拜菩萨,看见月老拜月老,便是洋人的丘比特过来,也照拜不误。鲁郝家供奉旌阳老祖,日日供奉,从不懈怠。 自从吃上杨玉英的饭,鲁郝就对杨老板颇关注。 杨玉英派的‘那山海’,他是看了一次又一次,连后面的花絮都看得认认真真。 别人只当看新鲜,鲁郝从此就认准杨玉英是一代高人,对其非常尊重,每次和母亲一起到杨记吃饭,态度都近乎虔诚。 这大姐相貌寻常,长得有点粗糙,毛孔粗大,浓眉大眼,鼻子略塌,嘴唇厚,嘴巴大,身段略有些臃肿。 反正放在海城,不算好相貌。 名字却不错,叫刘美丽。 老家就在海城,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以前在村子里也富贵过,老宅如今是破旧了,当年却是三进的大宅院,有名的富商。 刘美丽口中的老头,就是他的丈夫张连锁。张连锁是个厨子,自和刘美丽结婚,得岳家支援,在台星步行街上开了一家小酒楼。 一开始,这酒楼的生意还是很不错。 张连锁认真,肯吃苦,愿意学习,虽本钱不多,没有名师教导,可靠着踏实耐心,总算把生意做起来。 但最近两年,张厨子或许年纪大了,对厨上的事也不大上心,性子也越发古怪不听人说,饭店的账房都用他老家的人,做生意做得不光不赚钱,赔钱的时候还居多。 “我老头儿说,都是你们杨记做生意不讲究,才害我们家赔钱。” 文桓冷笑:“你知道在我杨记吃一桌饭,需要花多少钱?二十人一桌的菜,我们收六千八百八。” 食客们点点头:“也还行,大家一期凑一凑,一个人平均三百多,贵是贵一点,一个月奢侈一两次,到也无妨。” “一个月还一两次?想什么美事,老子抽了一个月,一次也没抽着,想和人家拼桌都没抢上。” 刘美丽一愣,愕然物语。 旁边私房面馆的老板娘也过来看热闹,闻言就道:“‘杨记’生意好,可和我们这点小门脸关系不大,嘿,刘嫂子,我可得说句公道话,你们张家这酒楼,也不是从杨记开张时生意才不好的,就你们那口味,你说说,现在你自己愿吃不愿吃?生意不好了不在自己身上找毛病,到去怪别人,哪来那么大的脸?” 刘美丽脸色有些发白,正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起来,她低头一看,正是她老头儿打来的电话,登时大喜。 她刚想接通,文桓一把拉住,凑过去小声道:“就说你在老宅挖出一箱黄金,刚带着鉴定完,现在黄金放在石记拍卖行的保险柜里。” 说着,顺便塞给她一把钥匙,“这就是保险柜钥匙,你随身携带,可以给你老头看一眼。” 刘美丽一脸雾水,不过精神稍一恍惚,脑子里嗡地一声,就轻轻点了点头。 她接通电话,一开始满脸焦虑,听了几句神色就和缓下来,再片刻,面上浮现出一抹红润,挂了手机,回头便有些尴尬:“咳,大妹子,这个,对不住啊,是我太冲动,我老头说他是在外头出了车祸,撞坏了人家的车,他怕我担心才没提。” 杨玉英眨眨眼。 原来车祸比被人绑票,更让人担心? 文桓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摇头:“我爱在人间闲逛,为什么?正因为这些有趣的灵魂。无论这灵魂是黑的,是白的,是半黑不白,都让人着迷的很。” 大姐显然有些着急,和杨玉英说了几句,又向文桓道谢,就着急忙慌地回家去。 酒宴还未结束,杨玉英和文桓一回去,客人们看文桓的目光就再不是看杨记一普通领班的模样。 江夏还好,一门心思只顾着吃,他身边小助理轻手轻脚地坐在江夏身边,欲言又止,却是不敢说话,蔫得不行,连吃东西的时候都像只小老鼠,偷偷摸摸地把食物往嘴里塞。 宫宴看了他一眼,不禁失笑:“小钱,你刚才不是挺能说,又唱又跳,四处敬酒,还非让人家文领班给你整个麦克风,现在怎么这么乖?” 小助理:……嘤嘤。 谁知道这地方到底藏了多少大佬? 就坐在角落里的那人,穿着身红色汉服,土了吧唧,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结果随手就从屁股底下掏出一箱黄金。 还有领班文桓,笑眯眯,很客气,竟也是会算卦的大佬! 小助理觉得自己还是老实一点为好。 一场欢宴,从清晨吃到正午,吃得宫宴等人仍是意犹未尽。 太阳刚刚偏西,老赵看了看天色,伸手抢了文桓两杯酒喝完,就起身笑道:“登门做客,尚未备礼,杨小姐稍候片刻,我这就将礼物给你提来。” 杨玉英叹了口气:“恐怕算不上好礼。” 老赵走了不过二十分钟,手里便拎着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来,身后还跟着那位曾经差点冲杨玉英动手的大姐,刘美丽,把人往旁边一扔,连忙又复入席。 “我掐着时间,刚好,刚好,杨大法师,我家的小白小花小红小粉准备好了没有?” 杨玉英轻笑:“来了。” 小白是猪,小花是鹅,小红为小兔子,小粉是只可爱的竹鼠。 都是赵财神亲自监管长大,亲自看着去毛,亲自盯着下的锅,为了这口菜,还掐算出最好的投胎时辰,亲手送它们去投胎,保证肉质鲜嫩。 龙舟把菜送到,杨玉英亲自操刀分菜,猪腹中有鹅,鹅腹中有兔,兔腹中为竹鼠,明明猪不大,鹅反而不小,到底是怎样套进去的,食客全然不知。 可这味道,一闻之后,怕是有生之年都念念不忘。 老赵吃到他心心念念的美食,才轻轻吐出口气,放松下来,回头去看刘美丽,见她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怔怔地盯着丈夫张连锁。 张连锁先是低着头,半晌却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服,从地上爬起来,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转身就走。 刘美丽凄厉地吼道:“张连锁,你不是人!” 张连锁脚步一顿,面上瞬间阴沉:“吼什么,你也不嫌丢人,你看看你那模样,长得跟头猪似的,是个男人想到要跟你过日子,都得恶心,想吐。” 刘美丽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 杨玉英脚步一动,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顺手取一杯热汤喂到她口中。 刘美丽这才感觉耳鸣声渐渐消退,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二十几年的夫妻。 生有两个女儿。 没有爱情,难道还没有亲情? 就在不久之前,刘美丽还因为看到丈夫满心欢喜,特意烧了一桌子菜给他吃,心疼他在外头受苦。 丈夫也是难得的柔情蜜意。 小酌过后,她昏昏沉沉睡去,再一睁眼却到了石记拍卖行,亲眼看着她的男人怀里搂着一个能做她女儿的小姑娘,拿着特别眼熟的钥匙要开石记的保险箱。 “等咱们拿到黄金卖了,就出去旅游,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脑袋大,脖子粗的张连锁,谄媚地盯着小姑娘,神色间很是温柔甜蜜,那小姑娘到有些冷淡。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刘美丽脑子里又轰鸣一声,头晕得厉害。 张连锁到反而比她还生气:“金子呢?我现在和你离婚,金子也有我一半,你是不是把金子都藏起来了?” 显然发财梦落空,让这人的心态都崩塌。 杨玉英看了他几眼,忽然一笑,轻柔地喊了一声:“张连锁!” 张连锁猛然回头,正对上杨玉英的眼睛,一瞬间,他只觉困意上涌,迷迷糊糊中,他顺利拿到老婆的保险柜钥匙,带着小贤一起拿到了一箱子黄金,黄金足足换回三千万!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银行?不,先不存银行,我要先和它们好好地亲香亲香。” 张连锁兴奋得心口怦怦乱跳,抱着小贤一通猛亲:“亲爱的,我们发财了!洋房,豪车,去旅行!” 他搂着心爱的女人去疯狂享乐。 张连锁从没有想过,原来他还能过上这般快活的日子,豪宅入手,喜提豪车,怀中佳人温婉迷人。 喜到极点,晚上正拥着美人往舒适奢华的大床上去,只是还不等他做什么,他就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重,四肢麻木,想翻身坐起来都难。 美人的目中染了一层冰霜,从床上起身,整理好衣服,伸手拿走了他的保险柜钥匙。 “你要是把钱存银行,我可能还能控制自己,现在你让我日日看着这么多现金,谁能受得了诱惑?” 美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放心,我会好好花你的钱,你不是说了?就是喜欢看我花钱时高兴的样子。” 不,那些钱是我的! 张连锁牙呲目裂地瞪着保险柜,眼看着钞票长了翅膀从身边飞走,窒息感袭来,他都不知自己最终是不是被气死的。 “呼!咳咳咳咳咳!” 张连锁猛地睁开眼,瑟瑟发抖,死亡的恐惧还残留在他的身上,再一抬头,惊疑不定。 杨玉英冷笑:“刚刚文桓卜算过,我也送你一卦,张连锁,你后半生必会妻离子散,穷困潦倒,晚年多愁多病,却寿数绵长。” 张连锁吓得脸上发白,半晌,忽然变了个脸色,扑过去拉刘美丽的:“媳妇,我知道错了!” “啪!” “媳妇……” “混账东西!” 刘美丽从来没让丈夫看到过的彪悍,终于显露出来,先给了他几嘴巴,又恶狠地拽住他的头发扯着他向外走。 “老娘不跟你过了,可你这些年吃了老娘的,喝了老娘的,老娘非要跟你一笔笔算清楚账。” 客人们:“……” “文先生,你这卦真准。” 谁能想到来赴宴,竟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宫宴啧啧称奇半天,一边看,却一边不忘美食,他吃了一上午,虽然是一边玩一边吃,但还是早已吃饱喝足。 只是肚子饱足,嘴巴却不愿意承认。 随着溪流而下的美食,依旧充满了诱惑力。 宫宴觉得,除了电影事业,杨记美食就是他的最爱。 “哎,有记者在,我的大影帝。” 助理只是咕哝了句,已经放弃挣扎。 第二日,‘影帝吃相’果然上了热搜。 饭店都热闹到夫妻两口子大打出手,宫宴扭着头看热闹,却不忘眼疾手快地捞自己喜欢的美食的照片,第一时间传遍网络。 不过这回宫影帝的风头,居然让给了那一对普通中年夫妇,刘美丽和张连锁。 另外,杨记也顺带着又出了一次风头。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春笋 转眼便是春暖花开时节。 杨玉英换上单衣,反而有些不习惯。 “小九。” 漂亮的狐狸把毛茸茸的头搁在窗口,两只前爪扒着窗台,眼睛湿漉漉的,温润的紧。 杨玉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咱们改一改菜单,春天到了,万物生发,牛肉羊肉不想吃,猪肉养了一冬的膘,到是能尝一尝,唔,来几个新鲜菜如何?” 胡九长长的眼睛眯起来。 反正只要是肉,她就欢喜。 杨玉英靠在窗前,托着下巴想菜单,至于需要的食材,她到是不用操心,自然有胡九,文桓他们去想办法。 这帮人积极的很。 山神家有几家特别好的养殖场,养猪,养羊,养牛,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至于胡九家,别看只有养鸡场,可她家养的鸡不一般,平时随便烤一烤都喷香,杨玉英亲手处理过,那滋味更是无可匹敌。 这几个月,按理说杨记规模不大,一天招待不了多少人,不该影响其它酒楼的生意,可网上黑杨记的帖子就是层出不穷。 这事听着奇怪,仔细说起来也没必要惊讶,就她家这饭香味一飘,周围连住户都没有心思吃饭,何况是别家酒楼。 如今海城美食圈中,众多老饕都是约不到杨记,才去别的地方凑合。 以前觉得极好,花钱不亏的几家酒楼,如今大家伙再去吃,怎么吃都觉得亏得慌,吃着也不香甜,渐渐就去的少了。 说到底,但凡是人,就少不了嫉妒之心,只是有些人能控制,有些人控制不住而已。 春日到了,杨玉英还想吃笋子。 她略有些困乏,到是懒得动手,杨记其它厨子到是有兴致,时常兴头上来,便以时兴菜为题,认认真真搞一回比赛。 对此,杨玉英举双手热烈欢迎。 食客们也是天天变着花样激起大厨的胜负心。 他们斗起来很好,这帮人斗菜,最后便宜的还不是他们这群食客? 一来二去,‘杨记’在美食圈子里的名声一日比一日响亮。 这名声一大,就容易招来质疑,本来杨记在网上的评价就乱七八糟,粉黑混合在一起,让外人看了都满头雾水。最近这段时间,网上一个粉丝都看不到,乍一看,人人都是黑,黑子多得几乎要把美食论坛屠版。 孔繁林平时工作之余,喜欢玩论坛,是美食天地的一个小版主,他平时工作繁忙,只是喜欢美食,所以平时上网仅关心美食圈子里的八卦。 杨记前阵子因为黑帖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事件,都快变成美食天地的一则奇闻了,相关的段子频频出现,一干黑粉模样的食客见天上网刷‘杨记’的名字,孔繁林一开始还没在意,黑子们闹得太有趣,他不免有一点好奇。 “话说,要是真这么难吃,这帮黑子有病吧,还天天跑去吃?” 同一个ID,江南蟹正好,一连半个月,留言十七条,例如——“啊啊啊啊,杨记的十全大补汤给狗喝,狗都不喝!” “杨记今天的锅炉烧饼糊了,糊了,都是糊的。” “今天的招牌菜千万不要点,雪菜笋丝算什么鬼?那么贵的菜价,就吃这玩意?不要点,千万不要点!” “海鲜粥不行了,现在杨记的海鲜粥吃起来不如一碗棒子面粥。” 孔繁林看了半天,一开始琢磨,这杨记得难吃到什么地步,食客们好真情实感,回过头就忍不住笑,这江南蟹正好,是不是有受虐的癖好,明明都那么难吃,居然还时不时就要去,口口声声抱怨价格虚高,偏又半点不犹豫地抢着同别人拼桌去吃杨记。 如果只有一个‘江南蟹正好’,孔繁林就当他是有病,问题是精神有毛病的食客,今年的海城特别多。 网上一扒拉,愣是能扒拉出一窝。 这事挺有趣,孔繁林回家就和他老爸提了一嘴。 孔繁林的老爸,孔二国曾是御厨,前年过了六十五,刚从上头退下来,去年国宴的时候,他还去给一帮小御厨兜底去了。 能当御厨的人,在吃上却不一定都有品位,孔二国却是绝对的老饕,比起做饭,他更喜欢享受美食。 多年来在御膳房,这位吃到不对味的东西,是真会当着众人的面破口大骂,把好几个御厨给骂得从此得了见孔便腿抖的病。 退休以后,孔二国是更加变本加厉,一条舌头毒得家里几个小辈都受不住,还是孔繁林想了个办法,把人糊弄出去,让他去祸害别人算了。 这两年,老爷子吃遍天南海北,从老字号的苍蝇馆,到有名有号的百年大酒楼,都留下他的足迹。 在外人的店里,这位反而不随便展露毒舌,但凡你做得菜有可取之处,他都颇宽容,但是,一旦也觉得凑活不过去,损人的话真是从没有半个字重复。 孔繁林还特意在美食版块开了老孔专区,专门刊登老孔的毒舌评论。 别说,被他毒过的酒楼,只要不真是一文不值,竟然还能吸引一波顾客,顾客们莫名其妙地想知道老孔说难吃的菜,到底能难吃到什么地步去。 被骂的厨师:“……” 酒楼老板:“呃?” 孔繁林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老板和大厨,不过为了自己家人平安康泰,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阿弥陀佛。 “我看看。” 孔二国听孔繁林提起杨记,戴着老花镜,抱着手机翻了翻最新的诸多情报,“很热闹嘛。” 黑子们闹得很是欢快。 而且还真有黑帖失踪的情况发生。 孔二国蹙眉,神色间隐约流露出些许不悦,他一向认为,一位厨师,一家酒楼,必须有能接受任何批评的胸怀,如果没有,就回家自己做饭去,不要给食客们吃。 还有,好好的私房菜馆,请人算卦算什么? 身为御厨,他从年轻时候起,就有点看不起那些厨艺不好,就喜欢闹花样的厨子,他始终觉得好厨师,唯一该做的就是单纯地去磨练自己的厨艺。 厨艺和其他手艺都一样,没有无限专注,就不会有至高无上的成就。 一开始,孔二国也只是稍加关注,结果没多一会儿过去,这‘杨记’就变得更有存在感。 圈子里好几个老朋友都说,不知道杨记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他们酒楼的几个熟客,有几次过来吃饭,都提起过杨记,说是自从吃过一次,就上了瘾,可惜不容易排号,否则一天三顿都吃在杨记,没其他酒楼的事了。 “呵,反正这几天也没有别的目标,就它吧。” 孔二国到想见识见识,这杨记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杨玉英到是每天都能收到很多剧本,综艺节目邀请等等,她现在不急着赚钱,杨记已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剧本没有特别有趣的,就干脆都拒了,只安安心心地享受每日对着清风明月品香茗喝甜酒的悠闲生活。 春日正好,这日杨玉英让文桓帮忙,又弄了些笋子来。 据闻,这些笋子来历不凡,是文桓托朋友自一位菩萨的道场移栽到山头,又请山神帮忙培育,如今竹林成海,从其中选择最嫩最鲜美的春笋,清晨露珠未去,便挖出笋子,转眼送到杨记,趁着最新鲜的时候下锅。 油焖,小炒,炖老鸭汤,一笋可百吃,杨玉英烧了几道,靠几道菜换来未来一年的食材,她又尝了尝家里厨子们的手艺,不得不说,真论手艺之高明,杨玉英和这些名厨比,还是稍嫌稚嫩。 小城隍带着他的狐朋狗友们日日来试新菜,每天都过得美滋滋,就是外头的食客们是既痛苦又快来。 时不时有新菜当然很好,但是他们大部分都只能闻见味,根本就吃不到嘴里。 “哎!” 孔二国一向有耐心,和儿子一起蹲在杨记门外折腾了四天,每次抢号抢不上,抢拼桌居然也抢不上。 现在杨记门口排队的这些都是熟客,至少在一起混了好几个月,组成了好几个大群,想拼桌光有钱还不行,还要讲人情,讲关系。 其中斗智斗勇,堪比一出三国。 孔二国再也没想到,他工作的时候都没人敢让他去上演宫心计,到了外头,想吃口饭,居然还得和一群食客玩心计? “孔二?” “鲁猴子?” 孔二国正思索,要不要托关系直接和杨记的老板见一面,就看到鲁易带着他两个徒弟大摇大摆地过来。 鲁易见到孔二国,到是不怎么意外,他们两个人年岁差了不少,可也是从小的交情,彼此都很熟悉。 杨记这般出名,以孔二好热闹的性子,不来才奇怪。 “没抽到号?你不做准备,现场来抽,能抽到才有鬼。” 孔二国尚未说话,旁边几个食客纷纷转头看过来:“老爷子,这摇号还有窍门?” 鲁易一扬眉,满脸骄横:“哼,不告诉你们!” “我知道,这老爷子去买了四十部手机,办了四十个号。还四处高价请人帮忙抽……我也想这么干来着,可惜没人家有钱有闲,资本雄厚。” 众人:“……” 孔二国心下一动,到有些意外:“真那么好吃?” “正好,今天还差几个人,跟我走。” 鲁易一搂孔二国的肩膀,就拖着他走到门禁旁边,拿手机一刷,大门洞开。 穿过朱红色的大门,把一众羡慕声留在门外,进入杨记,孔二国不禁点头。 先不提厨师的手艺,单说环境,至少说明这家私房菜馆的老板,的确花了心思。 舒适的环境,清新的空气,都是美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少比那什么算卦的花花肠子要有用。 一行人落座,鲁易自己动手倒上一杯甜酒,抽出竹筷递过去,先夹起桌上放置的,香喷喷的酒鬼花生吃了一颗,慢慢咀嚼,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晃脑。 “杨记的规矩,当天厨子做什么食材,食客就吃什么食材,不过,到是可以挑一挑烹饪的方法。” 孔二国一笑:“不用挑。” 鲁易冲着孔二国一竖大拇指:“这才对,我就烦那些到了酒楼,张口就一大堆要求的食客,诚然是众口难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习惯的口味,可在酒楼里你东挑西拣,弄得大厨心情不好,别说给你使坏,就是随便给你少等几分钟关火,你这顿饭可就吃得腻歪喽。” 孔二国也点头。 真正会吃的食客,到了酒楼,第一,就要时兴的菜色,只让厨师捡着拿手的去做,第二,要有耐性,绝不催促。 厨师做菜,那是越催越乱,就要让这位大厨慢条斯理地给你把菜做好,你吃到口中的,才是这大厨真正的水平。 不过十五分钟左右,红衣服的姑娘就头顶托盘,步履轻快而至,送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全笋宴。 鲁易猛地坐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若要不俗又不瘦,餐餐笋煮肉,好啊。” 孔二国的目光也隐隐有些发直,口舌生津,面上却不显,反而嗤笑:“都还没吃,就夸上了?” 不说别的,这时间也未免太短。 身为一名御厨,孔二国给齐国前后两位陛下做饭,都不许陛下催,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唯有慢,才能细。 他一直和陛下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想要吃美食,那就要能等。 鲁易根本不搭理他,一筷子夹起色泽饱满,宛如透明的春笋,缓缓放入口中,鲜美得他都一时舍不得咽。 配上一口竹筒饭,两相混合,那滋味,简直要让人热泪盈眶。 孔二国扫视一眼,勉强也挑了几个错处,例如说,竹笋烧咸肉,未免太土气,吃笋,本该吃一‘雅’字才是。 可这错一挑,他就有点心虚,尤其是香味一丝丝往鼻孔里钻,他终究忍耐不住,夹起一块儿笋放入口中。 刹那间,仿佛听到了风过竹海的声响。 孔二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就消失无踪,甚至已然懒得去想,这菜是否还差一些火候,哪里还有可以改善的地处。 这种时候,不认认真真地吃饭,想东想西,岂非对不起这美食?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不急 鲜美的春笋令人忘忧。 猪肉也不一般。 最鲜美的还是春笋排骨汤,一碗下去,只是开了胃,估计一整锅都给了他,他也犹嫌不足。 孔二国曾在宫里吃过专门精心饲养的贡猪,当时已是十分骄傲,认为他们大齐国的美食天下无敌,宫中所用,更是整个大齐最顶尖的食材,再无他处能与之相比。没想到今日却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最后一份春笋老鸭汤出锅,文桓在另一桌和食客聊天聊得正上头,胡九的烧鸡好了,她一门心思只想吃,管不了旁的事,杨玉英就亲自端着送了过来。 孔二国目光从姑娘提着的木桶,转移到这姑娘的脸上。 “不知可否让我见一见大厨?” 鲁易登时看他一眼,长眉一扬,心下好笑,孔二国这厮平日傲气得不行,早些年还敢说他师叔做得菜,也只是还行,好嘛,感情天下最好的厨子都在宫里?都是你孔家的人?今天到是知道什么叫客气了。 杨玉英想了想厨房里那几个大厨,琢磨半天也没想出哪个能见客。 这几个还和公输和石田两位老爷子不同,他们在厨房不必见人,平时也不注意,经常指挥一群看起来就和一团黑影差不多的小家伙帮着洗菜,切菜,甚至还做过一条胳膊从身上分离出去,隔着十几米去炒菜的事。 “我家大厨不见外人。” 杨玉英轻轻把差不多小手臂高的木桶搁在桌上,汤一舀出,汤汁在洁白的碗中跳动,大小适中的排骨不油不腻,色泽和寻常清炖出来的还略有不同,光泽更饱满,也更……馋人。 孔二国眼珠子就发直,一时把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 这一顿饭,孔二国一口气从半上午吃到了下午三点半,依然意犹未尽。 鲁易到是心满意足,满足地直哼哼:“怪不得人家店里一天就接待二十桌客人,这接待多了,是招待不过来。” 他就恨不能黏在椅子上不起身,换了那些没见识的,恐怕更舍不得,非把肚子撑破,把碗筷都舔得锃亮不行。 孔二国吃饱喝足不肯走,在杨记的园子里转来转去。 不过,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如此,大部分食客都极喜欢‘杨记’的环境,还有人拿来专业的摄像机,问过杨玉英之后就开始四处拍摄。 整个园子,处处可以入镜,遍地皆是美景。 孔二国转了有半个多小时,鲁易实在看不过去:“你晃悠一会儿还不行,还晃悠起来没玩了?咱们早走一点,老板说不定还愿意补上一桌半桌,外头多少嗷嗷待哺的朋友,你看不见?” “就走,就走。” 孔二国的毒舌,通常会在吃到美食时收敛起来,此时他好似没走脑子,随意应付几句,整了整衣襟,迟疑了片刻便举步找到杨玉英,郑重道,“老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今年六月份,我大齐国皇太子将同太子妃举行婚礼,婚礼当日,我大齐十六个盟国的皇室都将派人参加。” “陛下有令,太子婚礼,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政事堂的那几位也觉得此事不能轻忽大意,对此十分重视。” “御膳房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在筹备太子大婚的宴席之事,但这两年,因为陛下和皇后改了口味,忽然喜欢吃起外国料理,对咱们大齐国的传统美食一点兴趣也无,御膳房这边新招揽的厨师,一个个都精通西餐,西点。” “可太子大婚是大事,诸国都派人过来,若是像陛下所言,婚礼当天弄一个自助冷餐便可,那像什么样子。” “陛下不在意,政事堂的几位大人也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我大齐国力强横,远胜诸国,来的又多是盟国,正该趁此机会,一展我大齐国的底蕴,论美食,大齐岂会输给旁人?” 简单几句话,孔二国说得热血沸腾,又明显暗藏了点闷气。 “皇太子的婚宴,主厨自该是我大齐国美食界的年轻俊杰,这几年我算是吃遍了大半个齐国,感觉你们杨记的菜最适合皇家口味,太子和太子妃都会喜欢,我想举荐‘杨记’来操办太子婚宴宴席,为了我大齐国威,还请杨老板不要拒绝。” 杨玉英还未开口,就听到文桓嗤笑了一声。 “扯得到是够远,好像一切都是为大齐国的威望着想,其实还不是政事堂那几个老东西和那位陛下斗气呢。” 文桓肚子里装了一堆八卦,他平时也不能同别人说,跟同事说,未免显得他太闲,至于旁人,若是城隍下凡同凡人说些有的没的,说不定要被吓死了。 大齐国玄学圈子里的人,文桓是悉数不怎么熟悉,除了杨玉英,身为城隍,他还是比较要面子,若非杨玉英这样特殊的法师,对别人总有几分矜持。 “齐国现下这位陛下,和往日的陛下有些不同,自幼便是世所瞩目的天才,据闻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登基以后更是对皇室宗亲如今的状况有些不满意。” 文桓眉眼里带着一点笑,“他到不是想要恢复齐国旧貌,只是想逐步去除皇室宗亲的特权,与此同时,希望皇室子弟同其他普通人一般,也拥有读书进学,最终进入朝堂,任实职,甚至进入政事堂的机会。” 杨玉英恍然:“怕是不好成。” 齐国皇帝成为象征性的国家元首,已有百余年,当然,即便如此,皇室依旧能得到诸多优待。 皇家私库钱财不少,有专人经营,供养皇室,就是齐国国库,每年也要拨一部分钱出来,给皇室宗亲发放薪水。 可以说,皇家子弟一出生,就能得到最完善的照顾,吃穿用度都无需费钱,上学有专门的学校,生病有皇家医院。 当今陛下的主意,不光是在政事堂的人有顾虑,不乐意,就是那些皇室宗亲们,恐怕也并不习惯。 “这几年,陛下一直对外国的诸般事务都很感兴趣,连自己的口味也改了,呵。” 文桓显然觉得这事实在是很有趣,“答应他,别管这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这小子的话总没错,大齐国美食天下无敌,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杨玉英:“……分明是您想吃。” 小城隍这点念想,杨玉英到能满足他,何况这等热闹,她也喜欢。 “唔。” 厨房里今天值班的两位大厨,已经不顾外面阳光普照,从窗口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听消息。 “行。” 数月之后。 大齐国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大齐国之外,无数个国度,都看到了大齐太子大婚之日的喜宴——‘龙凤呈祥’。 就在大齐国,永和门外,太极广场上,一条龙一条凤首尾环绕,三天的酒席,没有一样菜色重复。 当时航拍的视频和照片随着这一场世纪婚礼传遍世界,被诸国永远铭记,也将记录在大齐国的史册之上。 大齐国美食圈子都被震动,‘杨记’一夕之间,名声远扬,天南海北的老饕们都不惜千里迢迢飞过来,只为品尝一道美味。 ‘杨记’一时间是一座难求,在热搜上一连挂了大半个月,热度只在太子大婚之下,估计不等到大齐国的人对太子和太子妃世纪婚礼的兴趣消散,‘杨记’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了。 不知多少人找到‘杨记’来寻求合作,寻求加盟,还有不少资本找上门,劝杨玉英请经理人,认认真真在美食界发展。 杨玉英也没有都拒绝。 有一家老牌子的食品厂投来的橄榄枝,她就高高兴兴接了下来,让家里的几个名厨拿出一些比较成熟的料包配方,或者生产些耐存放的点心,研究几种可以批量生产的食品罐头一类,完全没有问题。 对于钱,杨玉英可一点都不嫌弃,她只是不爱劳累,如果有人愿意操持,双赢合作的事,她是举双手欢迎。 为了这事,文桓帮忙协调,又从下头调来一批厨子,给上面足十个主厨打下手。 一连七八天,‘杨记’后厨就陆陆续续添置了十几万的新鲜出具,各种适合混合的香气迟迟不散,天天勾得门外食客垂涎欲滴。 这日,杨玉英刚锻炼完,正准备开卖早餐,就见文桓蹲在门口一脸的生无可恋。 “嗯?” 文桓静静地抬起手,向厨房的方向指了指,杨玉英就听厨房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八宝粥怎么能放肉?放肉是什么鬼!” “你往薏米粥里加了多少糖,甜成这个样子,你难道想齁死食客?” “点心不加糖?不加糖怎么吃?咸口的也要加糖。” “我看这份蟹黄汤包,你拿去喂狗,狗都不稀罕!” 厨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 外面等着吃的食客们饿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偏偏主厨争吵不休,就是不肯开饭。 食客:“……忍过这几天,再忍几天,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再也不顶着西北风来排队了,嘤嘤。” 他们是真心盼望‘杨记’的美食早一点上市销售,工业批量生产,大约的确比不上大厨亲手烹饪的美食好吃,可一定很便宜。 对大部分食客来说,批量生产的美味就已经足以打发身经百战的肠胃了。 吵吵闹闹小半个月,‘杨记’和著名食品厂‘广博圆’合作生产的美食,终于准备上线销售。 第一批确定下来的食物很简单,主食——蟹黄汤包,鲜肉烧饼,水晶虾饺,八宝粥四种而已。 但每一种都是反反复复尝试,调整味道不下三十次,最后杨玉英拍板定下的口味。 除了主食,还有杨记下饭酱和下饭菜。 酱是肉酱,主要材料肉和辣椒而已,但辣椒品种不同,配方更是几位厨师根据现在大齐人的口味精心调整过的。 肉酱先手工做了一锅,杨玉英舀了一勺搁在米饭上,她的口味本来就重,肉酱最是合了她的胃口,愣是就着肉酱吃了小半锅米饭。 至于菜,是油焖黄花鱼。 最后还有一饮品,一点心。 饮品为苹果醋。 点心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水晶糕。 这些商品一上线,等广大买家寻着食品厂那边准备好的广告,找到官网订购的时候,就发现,所有商品都售罄,根本就没货。 买家:?? 不要说买家,食品厂这边的负责人都吓了一跳,简直要怀疑工作人员忘了给商品上架。 但是,已经因为打印订单,罢工三台的打印机,明晃晃就摆在眼前,打印出来的订单长到从屋里铺延到了门外。 ‘广博圆’的老板周迷,迷茫地和手底下一群员工对视一眼:“我们是不是写错了定价?” 难道肉酱没写十五块一瓶,而是写的一块钱一瓶? 那当然不可能。 上架促销,买两瓶肉酱可打九折,这是唯一的优惠了,毕竟成本很高,这样的价钱已经是希望能薄利多销。 商品发售这一日,杨玉英也有些惦记,不过昨晚睡太晚,早晨起来太早练功,到晌午就不免有些困倦,正昏昏欲睡,‘广博圆’那边就打来了电话。 周老板:“杨老板,你是不是自己出钱买咱们家的东西了?” 杨玉英:“……周老板,您好歹也是大齐著名的企业家,能有点志气吗?” 他们这一次上货,毕竟是初次操作,本来就稍嫌保守,而自从杨记在太子订婚宴上大放光彩以来,不光是世界扬名,最重要的是太子和太子妃见天在社交媒体上当自来水捧杨记的各种美食。 现在翻一翻太子和太子妃的朋友圈,他们吃饭用杨记特制的精美碗筷,喝水用的杨记的茶杯,就连太子的办公桌上,摆放都是带有‘杨记’标识,石田亲手打造的笔筒和镇纸。 如今‘杨记’商品发售,第一批又着意控制数量,短时间卖光,那是基本操作。 很快,周老板就没有精力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官网售罄之后三个小时,各地超市,销售网点的求购电话就打爆了他家十一个接线员的精神。 操持补货,催促杨记快点运送配方调料,催快递员,周老板的食品厂规模不小,员工也不少,可愣是忙出些疲于奔命的狼狈态。 杨玉英到一点都不着急。 尹风对这姑娘的心态十分喜欢:“急什么?我们这么年轻,至少也能再拼三十年,太快赚够一辈子的花销,岂不无趣?” 杨玉英本没多想,听尹风这般说,却很是一言难尽。 “哎!”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爱情 海城问津小学 张星星站在学校后门,隔着马路,偷偷向对面看了眼,正好看到宋媛和一个头发长到护耳的男生说话。 那男生相貌长得不错,张星星觉得,大约也就比自己稍差一点——比以前的自己。 宋媛的神色有些忧郁,姣好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泪痕,这男生似乎有一点手足无措, 他一时沉默。 自从骨折以后,医生们给他凑钱动的手术,医院减免了一部分医药费,总算是治好了病,只是养得不好,到现在腿一动就疼,走动时一瘸一拐的。 现在他在新学校,同学们都叫他瘸子。 张星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落到这般下场,好像以前在实验小学,他们班上也有孩子会被‘欺负’。 当时他想什么? 好像不屑一顾,连问也懒得问一句,他那时觉得,会被欺负,都是那些挨欺负的自己没用,和别人能有什么关系? 想到那些,张星星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现在他也沦落到这般境地,才知道原来,挣扎没用,拼命也没用,当所有人都鄙夷你,冷待你,伤害你时,你自然而然就低到了尘埃里。 张星星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已然不存在,他就是空气,没有人再能看得到他。 以前的旧事仿佛越来越模糊,他生命里重要的一切,都从他的人生中消除。 他那些美好的记忆,美的像阳光下的泡沫。 不由自主地,张星星又去看宋媛。宋媛以前就是高不可攀的仙女。他一向喜欢和宋媛说话,喜欢宋媛拿崇拜的眼神看他。他喜欢去画宋媛每一个可爱的表情,喜欢听她倾诉烦恼。 可如今,他连跟在她后面,和她说几句话,为她遮风挡雨的资格……都没有了。 张星星靠着墙壁,默默从兜里翻出皱巴巴的药片吃下去。 他出院以后,医院的护士们送他回的家,还给他拿了不少药,前几个月他心情不好,不肯好好吃,使劲折腾,如今是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都难如登天。 他扶着墙站直身体,再一抬头,已不见了宋媛身影,到是忽然看到不远处地铁站外巨大的广告牌。 张星星抬脚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好似根本不曾看到那广告。 这两个月来,‘杨记’的各类食品广告,丰富得堪比歌王肖天王的演唱会,学校里上周去春游,班上小孩子们一多半都带的‘杨记’的零食。 人人都知道,‘杨记’的老板杨玉英,曾经在太子婚宴上得过皇帝的嘉奖,太子和三皇子更是差点为一张小小私房菜馆的VIP金卡上演全武行。 “杨玉英……妈妈……” 她是明星。 她是名厨。 她家资过亿。 她是海城的希望。 张星星眼泪忽然落下来,猛地蹲在地上,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段时间骂过,恨过,也哭了无数次,又无数次认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哭,他才不要为那个女人哭。 可是,终归是忍不住。 曾经的那些日子,他还在妈妈身边的日子,现在想起来,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地幸福快乐。 那时候,他不用考虑学费,不用考虑今天吃什么,明天穿什么,不用担心怎么和同学和老师打交道,妈妈都会帮他做好。 那些唠叨,那些啰里啰嗦的话,那些里里外外的担忧,那些对他的期盼,当时他不喜欢,他觉得讨厌。 他看到母亲对着自己的老师赔笑脸,去送各种礼物,甚至帮老师做很多琐事,他只觉得烦,觉得丢人,这才过去多久?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为他操劳。 张星星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是这般地艰难。 他以后会怎么样? 父亲对他不管不问,新找的那个女人还没有和父亲结婚,就刻薄阴毒又可怕,家里几乎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好几次想要逃出家门,可又不知该怎么逃。 还能做什么?他以前觉得,自己能画一辈子的画,将来做一个世界闻名的大画家,可如今一双手虚弱无力,勉强能拿起画笔,也画不出来了。 他的未来,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样? 张星星每每想到未来,就会从心底深处升起无尽的恐惧。 杨玉英现在也有一点恐惧,只有一点点。 这日,天高云淡,清风徐来,‘杨记’门前到是和以前不同,没有排长队的人了,这还要多亏了尹风帮忙,尹风抽了一天专门过来给‘杨记’安了一套排队系统,每天早起六点半到八点是早餐时间。 只要到门口拿一张预约码,上面就显示自己的排队时间,拿着预约码完全可以走人,到了时间再过来就好。 杨玉英觉得这套排队系统非常实用,尹风却只觉太单调。 “咱们家现在早餐品种不够丰富,几乎每个客人都是一样一份,没必要安点餐的小程序,等以后品种多了,我们再调整。” 杨玉英:咱们家? “呼,尹少爷,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清晨,杨玉英拿毛巾擦去额头上微薄的汗水,从屋檐上翻身下来,坐在石桌旁,石桌的另一侧,尹风懒洋洋跟没有骨头一般,下巴搁在石桌上,目光始终追在杨玉英身边。 “嗯?” “最近你是不是来杨记来得太勤快了点?” 杨玉英眨眨眼,忽然笑道。 尹风这两年的生活可是不同往常。 宋重耀如今已经被排除在宋家的决策层之外,丢掉了继承人的位置,还官司缠身,所以宋家的继承人很自然地就变成了尹风。 宋老太太对他特别满意,这两年手头的生意,从嬴华开始,正一步步交给他,当然,老太太年纪虽大,精力旺盛,并没有退休,只是像当初培养宋重耀一般,在逐步培养尹风。 如此一来,尹风不免越发忙碌,当然,他再忙,也没放弃杨记的美食,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 杨玉英也习惯他过来,每次他来,两个人聊天喝酒,也算是兴趣相投。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的频率,确实不一般。 尹风被占了大半的时间,都没空出去浪。就在刚才,他一发小还打电话过来把他从头到尾地埋汰了一通,说他最近叫都叫不动,酒吧不去,赛车不去,漂亮姑娘也不爱看了,整个人变得和那些呆板无趣的家伙毫无不同。 被发小毫不留情地狂喷了一顿,尹风蔫蔫地趴在桌子上,看杨玉英的眼神到是亮晶晶。 杨玉英一笑,给他夹了一块蜜三刀。 蜜三刀是杨玉英自己做的,甜度刚好,应该适合尹风,尹风果然非常喜欢,吃了一块,又去吃另一块,一连吃了七八块,小小地打了个嗝,才老老实实抱着茶水喝。 “这么喜欢我家的饭菜?” 尹风想了想,忽然道:“姐,我好像喜欢你。” 杨玉英:“……” 一瞬间,她心脏都停了一下。 话说,杨玉英自认为见多识广,但这回还真让尹风吓了一跳。 极为镇定地又给尹风续上杯茶,杨玉英从有些混乱的脑海中把思绪拉回来:“哪种喜欢?” 尹风伸出手,把手覆在杨玉英的手上,这双手并不很细腻,手指甚至还略有些粗噶,握在掌心的感觉却特别好,皮肤冰凉如玉。 “心跳加快了,很快。脸也有点热。” 他闭了闭眼,又凑过来。 杨玉英伸手挡住他的嘴唇,这回彻底无语。 会发生这种事,真没有在她的预料当中,这可没有预兆! 别看杨玉英曾经嫁过人,和沈若彬做过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她并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当年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后来和离,也是因为沈若彬不肯做她的丈夫。 从小到大,她连少女怀春的阶段都很短很短,唔,唯一和春心萌动有点沾边的时候,应该是少女时期。 那年在边疆,敌寇入侵,打到杨家庄去,一个当兵的少年,骑着马一马刀就砍倒了敌人,把她从敌人的马蹄下救出,又送她回了家。 那一刻,小小的自己,是真想过长大了就要寻一个这样的夫君的。 可惜,那小少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和无数边疆的战士一样,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尹风眨眨眼,小声道:“你讨厌我喜欢你?” “没有。” 杨玉英仔细品了品。 如果是元帅说喜欢她……杨玉英猛地打了下哆嗦,好可怕! 她就算没把元帅当爹,可也差不多,最起码也是长辈,敬爱自然是有,为他把命丢了,也没什么不行的。 可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不敢。 如果是林官呢? 林官是元帅,但林官也不是元帅。 如果是林官的喜欢,杨玉英感觉自己能很轻松地接受下来。 那小子哄女孩的本事天下无敌,但凡是女孩子,总归不会去讨厌他,可……大约也不会觉得他的喜欢很认真。 林官是可以交付生死的知己搭档。 在杨玉英眼里,林官甚至可以超越性别,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经历生死,如果有一天,林官说喜欢她,非要娶她,那杨玉英,琢磨琢磨,估计也就嫁了,反正嫁给他,生活也不会改变,而且嫁给他这件事,并不会让人很难接受。 换了上辈子或许还会纠结,但此生说来时间不长,但她真正经历过那么多的东西,对很多事早已经没那么执着。 和林官一起生活,应该会很开心。 而且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担心背叛存在。 他对女孩子,是真的很好,杨玉英从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样尊重女子,元帅在这方面,与他相比,或许也略有不如。 一瞬间,杨玉英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回过神不由得轻笑,把手从尹风的手掌中抽离。 “我知道了,你喜欢我,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 尹风却是垮下脸:“是不是还有但是?” 杨玉英莞尔:“是的……但是,我无心情爱,比起和你做夫妻,更想和你做朋友,当知己,这样我觉得更舒服自在,有些感情,掺杂了所谓的爱情在里面就会变得很复杂。” 尹风叹了口气。 杨玉英想了想:“你今年,二十七周岁?” 尹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杨玉英忽然有些惆怅,沉默半晌:“你还想做什么?” “拍电影?你不肯跟我做现实情侣,跟我一起做荧屏情侣行不行?”尹风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 杨玉英盯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一般,居然点了点头。 尹风这才满意,让人拿了一堆早饭过来,斯斯文文地开始吃起早餐。 杨玉英这天却是中午和晚上都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半晌难以入眠。 “尹风是林官,林官不是元帅。” 她默默念叨了几遍,忽然无比地想念起元帅来。 和元帅在一起的时候,她多么地快活,每一天都过得没心没肺。 第二天,杨玉英就接到了尹风送来的剧本,她本来以为速度这么快,应该是那种偶像剧,就是那种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的那一类,没想到居然不是,是一部很厚重的剧本,讲的是乱世中的爱恨情仇。 花了一个上午,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剧情,剧情里女主角居然有三段爱情。 第一段爱情,女主喜欢世家公子,如果乱世没有来临,两个人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乱世来了,世家公子投贼,女主再喜欢他,却也是不肯从贼的。 第二段爱情,女主喜欢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可是将军有野心,他要平定战乱,要重建家国,女主心甘情愿地舍弃红装,以抚琴的手,拿起长枪,与他夫唱妇随,但是战争永远没有休止,将军为了大义,要娶别国的公主。 第三段爱情,女主离开军营,把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让了出去,路上遇到了一个江湖少年。 这少年长在荒野,本与这乱世并无干系,只因一知己好友所托,就义无反顾,舍生忘死地走入了这复杂的庙堂和战场来。 女主终于在这个少年身上,得到了自由与爱。 杨玉英:“这本子可够热闹的。”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新生 剧本虽然不符合预期,但是,很有趣。 大齐国娱乐圈里以前很少出现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女主说是大女主,事业型,但爱情戏份未免太多。 可如果算是爱情剧,女主前后喜欢三个男人,对这类电视剧受众来说,大约会很不能接受。 杨玉英初看完剧本,第一感觉就是尹风这厮飘了。 他以为当初弄一个草台班子,拍了一部热播的都市轻喜剧,就可以放飞自我?随便拍点什么都能爆火? 这年头,一年拍多少部电视剧,能回本就是万幸,想赚钱谈何容易? 但看过没多久,杨玉英忽然发现,她居然一直在想剧情。甚至很想在电视上看到这部剧上映播出,哪怕亏钱也不介意。 “……” 她还有些想演这个女主。 这部剧里的女主叫萧方思,出生时正是家族鼎盛时期,她受到了和族中兄长一般无二的教养,因着天资出众,到比一众兄弟于文武上都更有天分,却生性温柔体贴,深得家中长辈珍爱。 美满的家庭给了这个姑娘豁达的心胸,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尚未成年,就遭逢乱世,家族衰落,父兄战死沙场。 她深感在这样的世道里,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样样皆无用,从此荆衣布裙,不着绫罗,弹琴绣花的双手拿起刀枪,只求在动荡中能为父老乡亲尽一点绵薄之力,即便只能庇护邻里乡亲,也比困坐家中,无视众生疾苦要让她痛快。 剧本中文字只有寥寥几个段落,甚至有一部分还没有完善,只有粗略的大纲。 杨玉英一读,却是浮想联翩,眼前出现一个身量高挑,容色过人的模糊身影,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本心里向往那些与明月清风作伴,三两好友闲坐品茗,吟诗作对的悠闲生活,只是命运弄人,这世道摆不下一张安安静静的琴案。 杨玉英很能理解这样的姑娘。 她自己或许不算这般人,但她见过很多这样,被命运推动着不停向前走的人。 林官是,元帅是。 夏志明又何尝不是? 女人中,这样的人便更多。 她曾经在边疆见过一位犯官家的千金,一家流放到边关之地,小姐初来,未婚夫还追过来要带她走,可她却含泪斩断裙角,同和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断情,只为留在边关,照顾年迈父母,养育年幼弟妹。 杨玉英是亲眼看着这个姑娘,从纤纤弱质,变得能骑烈马,会操弯弓,砍起敌人比起本地男儿毫不逊色,只是,过了青春年华,也不肯嫁人。 剧本越看越喜欢,杨玉英抱着剧本琢磨了一天,还是决定接这部剧。 她就演萧方思。 “你是萧方思,我是洛北云,你是养在浩渺烟波中的仙鹤,我的狂风骤雨里长大的海鸟。” 尹风忽然就唱起来,歌喉竟还有些动人。 杨玉英看他亮起来的眼睛,不禁有点高兴,尹风这样的快活,林官似乎从来没有过,林官也爱笑,更喜欢逗姑娘们笑,但那都是在人前。 和林官熟悉之后,她见到的林官,哪怕笑着,身上也带出些特别的东西,让人一见,心中泛起阵阵凉意。 这一部50集的《十年夜雨》,拍了足八个月,一经播出,登时风靡大江南北。 萧方思就是万家观众心中的女神。 三个男主角,尹风的洛北云最是动人。 “为什么萧方思最美好的年华,不是洛北云的。” 顾晴蹙眉,幽幽道。 此时电视中的美人明显已经有了年纪,眼角和唇边都染上细细的纹路,可是她依旧很美,岁月沉淀过后,这美甚至更显动人。 洛北云却太年轻了,面上甚至有些少年感,他眸子里散发着清亮的光,像初升的朝阳:“你想看天山雪峰的莲花吗?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萧方思侧身站在扁舟上,侧目看向少年,目中是沉沉的黑,就仿佛灰烬里残留的余温:“……好。” “啊啊啊啊!这么甜,可是我想哭。” 顾晴翻出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她不是杨玉英的粉丝,只是她哥哥顾阳是杨玉英忠实粉丝,那种每次出周边肯定要买,每次粉丝活动必然参加的铁杆粉。 这一放暑假,顾晴让她哥给她补习功课,到了晚上,《十年夜雨》播出,她当然也就陪她哥一起看。 顾晴本来是打算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前头好几天,顾晴也的确是随便看看,心思更在自己的手机上。 但看着看着,便是午夜梦回,竟也不知不觉做起了萧方思的梦。 她喜欢萧方思,每天看都看不够,一个人的时候还忍不住去淘了好几套萧方思的衣饰首饰,在自己的空间里去扮演萧方思。 就这么莫名其妙入了圈,加入贴吧,在网上四处加相关的群,去看相关评论,追视频剪辑。简直是一天不关注这些,就感觉少了点什么。 电视机上又响起了片尾曲。 顾晴意犹未尽地蜷缩在沙发上回味了片刻,一打开手机,就见群里已经疯了。 “啊啊啊啊啊,哦哦哦哦哦。” “快看官博,官方发福利了。” 顾晴赶紧坐直身,打开官博一看,就见官博今天居然放了一段长十分钟的拍摄花絮,她还没点开,就看视频下的留言已经有六千多条。 上传时间分明刚不过一刻钟左右。 顾晴一下子兴奋起来,连忙点开视频。 “噗!咳咳咳咳咳!” 看了差不多半分钟,顾晴就笑得抱着肚子满沙发开始打滚,“哈哈哈哈,为什么正片不这么演。” 显然很多观众都和她一样的心思,纷纷在视频下面留言,强烈要求正片不要剪掉这部分花絮里的内容。 花絮中,女主最后一段感情戏,萧方思和洛北云的相遇中加入了另外一个角色——夏志明。 夏志明富家公子出身,京城遭逢战乱,他逃离途中遇险,意外被萧方思和洛北云所救,结果便对萧方思一见钟情。 这位贵公子文质彬彬,不通武艺,生性矫情,以前出门只穿白衣,白衣需用丝绸,以至于一旦出门,身后至少要跟着三百人为他服务。 夏志明把洛北云当做了萧小姐的仆从,云淡风轻地拿他当下人使唤,他同萧小姐抚琴吹箫,要洛北云在旁边扇扇子烹茶,他同萧小姐谈诗论词,要洛北云去给他烧火做饭,如是种种,从来不爱说话的洛北云大晚上磨刀霍霍守在夏志明的门口,数次企图撬门进去,结果数次都让夏志明的梦话吓一跳,次次行凶失败。 后面还有很多搞笑的小细节。 这一段拍得特别轻松,特别有趣,差点没让一干观众给笑死。 《十年夜雨》这应该算是一部历史武侠剧,涉及家国情仇,算是严肃的正剧,整部剧从头到尾都显得比较沉重。 本来这类剧在当下并不很受欢迎。 不过尹风拍剧不为钱,肯投入,服装造型精良,本子也写得细致,拍摄更是用心,呈现给观众的作品自然是相当不坏。 最近这类剧又少,也算是杨玉英和尹风赶上个好时候,观众们非常捧场。 但是看完之后,不免心中郁郁,此时忽然看到如此轻松有趣的剧情,粉丝们心情顿时明亮起来,真是恨不能再多放上一百集。 顾晴特别不甘心:“拍得多好啊,为什么正剧里没有,干什么剪掉它们!” 正剧里也有夏志明这个角色,定位是洛北云的好友,可是半点没看出人家要追杨玉英的迹象。 杨玉英:“……” 话说,当初拍着拍着,尹风改剧本,往里面加了个夏志明,当时她心跳都差点停下,结果一问他,这厮到是一脸没事人的模样,只说晚上做了个梦,梦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这么个人,老感觉他挺讨厌的(杨玉英:……)。 尹风一边拍一边改剧本,写剧本,还拉着杨玉英一起改,从头到尾改了无数次,然后就莫名其妙改出夏志明这么一个角色。 他改出来的夏志明可和最后花絮视频里的完全不一样。 杨玉英读了剧本,觉得自己要是成了漫画角色,脑门上肯定得加上一堆黑线,才能表达她的心情。 在尹风笔下,夏志明就是个笨蛋贵公子,盲目崇拜洛北云,特别听话,俯首帖耳。 杨玉英瞪了剧本半天,也跟尹风争夺起笔杆子来。 当时剧组里一干工作人员,每天拍完蹲在食堂吃饭,都怀疑自己吃的会是最后一顿。 一个剧本一日八变,两个主演都要当编剧的剧组,还能继续存在多久? 他们到不是舍不得工钱,主要是舍不得食堂里的伙食。 杨玉英和尹风互相妥协许久,最后的成果就是花絮里拍摄的内容,后来根据导演的提议,还加了夏志明爱慕女主的内容。 却不曾想,剧拍完了,剪辑的时候尹风居然恢复正常,强烈要求剪辑的时候把这一段剧情通通剪掉。 杨玉英:这家伙肯定是觉得,剧中夏公子一直占尽上风,洛北云在他面前处处吃瘪,所以才非让剪掉不可。 无论如何,《江湖夜雨》红了。 杨玉英的萧方思,同尹风的洛北云,确实成了一对最受欢迎的cp。 将近大半年的时光,两个人的cp组合一直挂在热搜上,就从来没有下去过,无数粉丝自发产粮,圈地自萌,整出各种cp站子。 尹风越发心满意足起来,时不时还要弄出抱着一大簇鲜花去接杨玉英,顺带着提一嘴要交往的话。 杨玉英好几次都想,他要真的很认真,自己从他一次也无妨。 漫长的岁月里,他的记忆越发稀薄,若是连旅途中都不能畅意,那这命运未免太残酷。 不过,尹风的兴头总是容易转移,好像杨玉英不应声,他也不怎么介意的模样,只要这样在一起说说话,吃个饭,飙车,嬉戏,最重要的是,愿意继续拍戏,还做荧屏情侣,他就很是满足。 时间一日日过去。 杨玉英认认真真同尹风做荧屏情侣。 两个人虽然不是每个剧本都演情侣,可是演情侣的时候的确不少,按照粉丝们的话说,cp感十足。 偶像剧里,杨玉英演灰姑娘,尹风时而痴情男配,时而化身男主。 大女主剧里,尹风曾是女主早逝的白月光。 武侠剧里并肩同行,江湖风雨中互相慰藉。 仙侠剧中,到是不曾做神仙眷侣,杨玉英是仙人,尹风只是她在凡间的情劫,心中的魔鬼。 一部一部剧演下来,大部分火爆,也有的略显平淡,可总归是,从没让粉丝们失望。 杨玉英的生活,至此为止,已经连一点原本‘恶婆婆’剧本的样子都没有了。 一年复一年。 尹风三十岁,杨玉英明明时不时盯着他体检,还因为发现得早,让他逃过肺癌这一劫,可他还是在某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下水去救落水的姑娘,失去了生命。 消息传来,杨玉英只觉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只是心中忽然空落落的,有些难过。 尹风逝世的消息在网上扩散,无数粉丝还以为是玩笑,明明她们已经组织好了给尹风的生日祝福,还有人特意包了好几个城市的大屏幕,为他庆贺三十岁生辰。 就在尹风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杨玉英坐在自己的院子凉亭里,无疾而终。 文桓寻了多日,没有寻到这位大法师。 事实上,杨大法师去世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曾经的迷障就慢慢解开,原来,他看不清杨玉英,是因为她本不是此间人。 “可惜了我的伙食。” 不过,到是用不着伤感,说不定在哪一天,还能相见。 杨玉英的葬礼,就不像尹风那般盛大,只是邀请了一些圈子里相熟的朋友,宣读了她的遗嘱。 她名下财产,其中有一千万的存款,成立家族基金,承担父母养老,以及小辈读书的各种费用。 其余的由律师帮忙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资助那些因病痛而陷入贫困的家庭,因贫困而无法求学的学子等。 遗嘱一公布,张斌和张星星父子大怒,为此闹腾了许久,结果就是这两个已经消失在众人印象里的人,又重新被人翻出来嘲讽了一通。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星际 大齐庆瑞二十五年 著名影星,慈善家,杨玉英小姐冥寿之日,无数粉丝汇聚升龙观,水陆道场一连开了三日,宛如过节一般热闹。 广场上粉丝们高举着的照片里,大部分都是杨玉英的剧照,独照和与其他明星的合照都很多。 宫宴如今已经是半退隐状态,回到家乡过上了近乎隐居的生活,今天却是抽出时间也过来凑了凑热闹。 看到这些照片,他忍不住开始翻自己的相册。 他更年轻的时候到不怎么爱照相,不过做他这工作,想不照都不可能,所以积存下来的照片可是不少。 如今年纪大些,到觉得很好,年轻时能留下影像,如今看来也是纪念。 此时翻开手机相册,一页一页看去,昔年亲朋故旧,四散他方,见面时是越发地稀少,如杨玉英那般飒然女子,竟也是英年早逝。 “这张我和杨小姐的合照,我居然没有?” 其中一张照片拍得特别唯美,宫宴是玄色的大齐国传统礼服,杨玉英也是,当时的杨玉英还没有到她最美的状态,略显丰腴,可是气质就如夜空中的光柱,让人绝无忽视的可能。 应是他和杨玉英拍‘魔法房子’时的剧照,想起当年的惊心动魄。 一念及此,宫宴不由轻笑,举目望去,好些粉丝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得热闹。 晃眼十年过去,杨小姐的粉丝却是年年纪念她,而且不光是她的忌日,那简直是三节两寿的,从无忘却。 “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这般待遇。” 宫宴浮想联翩,一回头,却见到个熟人,不禁略一蹙眉。杨小姐英魂若在,恐怕不大希望这人冒出来给她添堵。 立在旁边旗杆下头的,分明是宋家以前那位太子爷,宋重耀,宋重耀可有年头没露面,如今有些显老,衣服打扮也寻常。 宫宴只看他一眼,到不曾放在心上。 宋重耀,早已是被圈子里遗忘的人,偶尔有人提起,也全是当反面教材,教导自家孩子使。 只今天,姓的宋的表情好似过分晦暗了些,也不知心里头正想什么。 宋重耀想什么? 他在想最近一个月来,陆陆续续地做过的一场梦? 梦中他的生活和现实中完全相反,他顺顺利利地继承家业,唯一一点波折就是尹风总与他作对,老太太还偏心眼。 不过,他赢了。 手下自有贴心人,会体察上意,他都没插手,手下人就处置妥当,总之,没让尹风那厮好过。 他同莲莲做了一对神仙眷侣,爱女活泼可爱,虽则最后一门心思要嫁张斌家的穷小子,但他不缺钱,女儿想要什么,他自然都愿意给。 杨玉英是在最后才显出存在感,一个狼狈的,臃肿的,让人厌恶的女人。 梦醒时分,正好网上都在吵吵,要在升龙观给杨玉英过冥寿,宋重耀就忍不住过来看一看这个女人。 两个人其实并无交集,只宋重耀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似乎——杨玉英这个半陌生的女人,才是他生命里最要紧的劫难。 忽而冷风吹过,他脑子里一片模糊,举目对上巨大的屏幕上杨玉英那清冷的眼,顿时打了个哆嗦,一时不敢多呆,裹了裹衣服,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乘公交车,是他这两年刚刚学会的新技能,是不得不学会。 他本来手中还有些钱,外婆虽然将宋家的公司都交托给外人,一分都不曾留给他,却也给他留下两套房子,三千万的存款。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他已经拼命节省,依旧不过两年多就花得一干二净。 今时今日,宋重耀想,他必须要去找份工作了。 他有极高的学历,有管理公司的经验,虽然有污点,但只要他不太挑剔,愿意放下身段去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公司,总归还是能吃上一口饭的。 “哎。” 他需要钱。 李莲带着女儿嫁给别的男人,那男人一开始对李莲还好,对媛媛也还不错,只是媛媛的性子养得娇,和那男人自己的两个孩子处不好,最近,李莲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媛媛甚至离家出走了好几次。 宋重耀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可即便如此,他对女儿总有七八分的真心。 坐在公交车上,宋重耀忽然落了泪,心中一片茫然麻木。 他这后半生漫长的时光,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 星历9098年,10月9日。 玛洛迪星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燃火节。 柳婆子一大早就点上十二支火棒,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念叨完,供上十二色洛族传统美食,终于松了口气。 “阿婆,你家连吃饭的余钱都要没了,还穷讲究。” 院子里正拿着钢刷,娴熟地清理地车上锈迹的洛族少年,翻了个白眼,小声哼哼。 柳婆子一愣,叹气:“人心不古,哎!” 在很久以前,洛族人每到今日,都要祭拜燃火神,只是自从鹿族降临到这颗星球上,洛族人成为其附庸种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十年过去,大家过起鹿族的节日,学说鹿族人的话,早就失去过往的传统。 柳婆子平时也不是多守旧之人,想守也守不住,洛族说是附庸种族,可说白了,其实就是鹿族的努力。 只是自百年前,帝国与联邦确立和平公约,共抗虫族后,宇宙间所有的文明种族,皆废除奴隶制度。 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奴隶不能有了,弄个附庸种族的名头,照样有洛族这样偏远星球的落后种族,饱受奴役。 杨玉英躺在略显黑暗的床榻上,隐隐约约听外面说话的声音,目光落在窗户上挂着的,特别眼熟的元帅小像吊坠上,本能地收拢食指,掌心忽然刺痛了一下,她打了个激灵,勉强压下沸腾的情绪。 她的心怦然跳动。 声音响亮得几乎造成了耳鸣。 这里应该就是……她和元帅相遇的星际世界。 之所以不敢太肯定,她是担心太过肯定以后,万一不随人愿,她刻意保持的那般松快的情绪会消失。 杨玉英闭上眼睛,比以前更迫切无数倍,努力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颗蛮荒星球,具体坐标未知,星球上生活的土著是洛族人,黑发黑眼,科技水平相当于中古世纪,尚没有发明地外飞行器。 八十年前这颗星球首次迎来了宇宙中的访客,一个自称鹿族的星际种族到访,从那以后,洛族就成为鹿族的附庸。 杨玉英挣扎着坐起来,她附身的女孩子今年十六岁,与她同名,也叫杨玉英,是柳婆子的外孙女。 柳婆子的母亲年轻时出外打工,回来之后遍体鳞伤,怀有身孕,当时她身体非常糟糕,如果不要孩子,可能终生都不能再拥有子嗣,显然,宇宙中无数先进的医疗技术都不是区区附庸种族的女子能够享受得到,没办法,她只好把原主给生了下来。 生完孩子没两年,柳婆子的女儿就病逝,独留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至今。 “英子,醒了?” 柳婆子祭拜完了,回屋看到外孙女坐在床上,顿时露出一脸喜悦,忙凑过去摸了摸杨玉英的额头。 “不烫了,好,好。” 说着,柳婆子就去冲了一碗营养剂,递过来,“喝些,别嫌苦,人啊,活着才要紧。” 杨玉英一笑,自己一口灌下去一半,剩下的全喂给柳婆子。 柳婆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前几天原主放学路上被卷进了械斗,脑袋被人重击昏迷。 洛族身为附庸种族,只能拿最低等级的白卡身份证明,去医院不花费重金的话,就只能享受基本的医疗福利,很多治疗的药物都需要申请,等待漫长的时间,原主的伤情显然不能等。 柳婆子只好把存的棺材本,和给原主上学的钱都拿出来送到医院,可惜也没能把原主救活,耗尽了最后一点钱,四处拆借都借不来,柳婆子没办法,只能带外孙女出院,请了洛族的一些无证医生死马当成活马医。 如果不是杨玉英过来,原主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 “柳大娘。” 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喊话声,柳婆子推门一看,就见两个社区治安官从外面进来。 柳婆子一见他们,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道:“秦长官,都大半月了,打我家英子的人还没找到?” 小秦下了双人地形车,闻言只一笑,并不介意:“杨玉英同学醒了,我们来做个笔录。” 说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小秦安抚地朝杨玉英笑了笑道:“杨同学,关于9月13日你在槐树巷遇袭事件经过,请你跟我们说一遍,不要急,慢慢来,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两个人的态度到是温和有礼,可杨玉英一看就知,他们根本没有当回事。 杨玉英在星际时,虽没有和蛮荒星球附庸种族的治安官打过交道,可也有过一定的了解,在这种地方,通常附庸种族遭遇百分之九十的麻烦,治安官们都当不存在。 其实也是没办法,治安官人手有限,如果每个事件都认真调查,累死他们也查不完。 老规矩就是,只要没涉及到鹿族,或者特别严重的事件,他们只要走个过场便是,连上头的人都没指望他们多尽职尽责。 杨玉英目光略有些呆滞,似乎陷入沉思,半晌才忽然吐出一连串的发音,发音有一点饶舌,声调古怪。 小秦完全没听懂:“什么?” 他身边的另一个治安官却是骤然抬头,脸色渐渐变得极为严肃。 杨玉英略低着头,默默摆弄自己的手指,轻声道:“那天我从学校出来,想给奶奶买健骨贴,就绕路去了槐树巷,结果刚走到巷子口,就听有两个人在争吵,吵到半截,其中一人就说了这一串特别古怪的话。我当时没在意,可进了巷子就被人打晕了,现在想想,也许是我听到了什么对方不想让我听到的东西?” 小秦顿时愣住,满脸迷惑。 他搭档,头发有一抹金色,一看便知是鹿族和洛族混血的治安官,猛地站起身,趋向前,低沉着嗓子道:“刚才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杨玉英一怔,状似迟疑:“那段古怪话语?” 对方点了点头。 杨玉英张口又一丝不差地说了出来。 这位治安官瞳孔登时收缩,眯着眼沉声道:“这么复杂的口音,你只听了一遍,就能记得住?” 杨玉英似乎有些诧异,讷讷道:“怎么会记不住?我一直都记得住。” 治安官死死盯她半晌,忽然张口说了一段奇奇怪股,非常复杂的话,道:“你重复一遍。” 杨玉英眨眨眼,张口就来,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次,一点磕绊都没有打。 小秦和柳婆子都听得满头雾水,根本不懂,但这治安官的面上隐隐露出一抹深思,看向杨玉英的目光也少了几分锐利。 “看来,你若不是过耳不忘,就是对语言非常敏感。” 他刚才说的是一段贝鲁星球的地方方言,这种方言全星际只有一百多个土著会说,他这一段也是几年前和一个专门研究已灭绝种族文明的学者学的。 转瞬间,治安官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再不复一开始的懒散和敷衍,他坐下打开笔记本:“你再详详细细地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说清楚,所有细节都不要落下,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有用,都告诉我。” 杨玉英眨眨眼,仿佛有些诧异,转头看了看外婆,这才腼腆地点点头,道:“大概是上午十点半左右,我到的槐树巷东门,我提早了一点从学校出来……” 这一次,治安官反反复复地追问,问得十分详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做完笔录,治安官再次叮嘱杨玉英,如果有其它发现,一定要及时跟他联系。 送走了小秦和他的搭档,柳婆子很有些意外:“这回他们到是像点样子,哎,真能找到那几个王八羔子就好了,怎么也得让他们赔医药费。” 杨玉英笑了笑:“对。”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回归 杨玉英很确定,从今天开始,治安官对原主遇袭的事件,肯定会特别特别的上心,会竭尽全力地去追查。 如果接下来这种调查力度还是找不到人,那原主也好,柳婆子也罢,都应该可以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了。 毕竟人生无常,所有人都只能尽力而为,至于结果这种东西,那真是没办法强求。 杨玉英刚才对治安官说的一段话,是当下最大的星际武装集团黑曜石的常用黑话。 全都是在骂人,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可这种穷乡僻壤竟然冒出个‘黑曜石’的人来,由不得治安官们不紧张。 尤其是现在进了九月份,正好是火燃花盛开的时节,今年出了一株花王,鹿族的几个大佬早在两年前就打出宣传语,邀请各方势力来竞拍,拍卖会的时间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这等紧要关头,整个鹿族都处于戒备状态。各地的治安官肯定都被耳提面命过,严密关注一切异常情况,洛族聚集地这边鱼龙混杂,更是需要重点关注。 原主记忆里就有一点印象,最近一段时间治安官增加了一辈多,而且还出现个别鹿族的人来任职。 而且,导致原主受重伤的械斗主角,其中一个不光不是洛族人,用的还是合金黑爪。 ‘黑曜石’的成员就特别喜欢使用冷兵器作战,拳套,指套一类的更是成员标配。 如果不多想到无妨,现在治安官先入为主,肯定更怀疑他的身份。 两个治安官一走,柳婆子就叮嘱杨玉英关好门,外人过来,谁敲门也不许开,便匆匆拿起工具箱,叫上外头那个年轻人一起出去。 柳婆子今年七十五岁,身为玛洛迪星球的土著,七十岁已经是古来稀,如果不能尽快注射基因改造液,寿元很快就会耗尽。 大部分洛族人根本没有钱买基因改造液,就算有钱,他们也没有门路。到了老年,只有无奈等死的命。 像这类偏远的星球,独立自主,十分有特点的文明还好,或许有机会能被星际主流社会关注,即便依旧受到些压迫,可至少能享受到星际时代的科技成果,挣脱寿命的桎梏。 可洛族人的文明属于普通野蛮文明,星际社会像这样的文明多如砂砾,根本没人在意,鹿族收纳他们作为附庸文明,也只是为了开采燃火花而已,对洛族人就是当普通努力用,论地位,洛族的地位比鹿族饲养的宠物还要低。 至少宠物只要上牌,好歹还会受到保护。 像柳婆子这样一大把年纪,身体衰弱,依旧要为生活奔劳的洛族人,在这一片地方很多很多。 她的工作就是去垃圾工厂,清理那些还有清理价值的废弃物。 玛洛迪星球上有鹿族人一个垃圾倾倒池,里面有许多在星际高等文明看来,都很危险的污染物。 柳婆子她们这类清理工的工作属于高危工,死亡率极高,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清理工罹患各种辐射病,最后死亡。 不过,高风险也有高回报,像他们这样的清理工,要是能扎扎实实做满三十年,或者清理出高品质的物件,就有可能被赐予一支基因改造液。 当然只是最低级的,但即便是最低级的,也能让清理工的寿命延长一百年。 就因为这一点,无数清理工明知道前路危险,依然前赴后继地去工作。 柳婆子已经在这地方工作了十六年,她现在就盼着再多活十四年,再多工作十四年,最终能得到一支基因改造液,好让她的外孙女有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未来。 她没能救了女儿,却是拼了命也想要救杨玉英。 杨玉英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原主对相依为命的外婆,那浓烈的不舍之情。 “你放心,我保证,一定会改变你外婆的命运。” 她要尽快连接上星网才行,杨玉英略一运气,就感觉原主的身体经脉堵塞,身上暗伤极多。 连练习养灵诀都处处受阻,进展颇慢。 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她养灵诀小成,恐怕需要至少十年的时光,她哪里有十年可以耽误? 一年后就到了元帅为狙击虫族身亡的关键时刻,她必须在这之前,改变元帅的命运。 可这里连星网都连接不上,身为一个洛族人,更是聚集地都离不开。 “必须要先连上星网。” 在当下这个宇宙,星网号称无处不在,但是也只是号称而已。 像玛洛迪星球这样的蛮荒之地,就没有被星网覆盖,即便杨玉英现在还具有智能生命的特点,一旦接入网络,身为自然人,他拥有无数智能生命没有的权限,又拥有智能生命的能力,却没有智能生命的弱点。 这一次,她肯定比给元帅当智能宠物的时候有用得多。 杨玉英上一次在星际世界,一直是生活在星网上,真正来说,星网才是她的家。 她的数据库里储存了很多数据信息。 这些东西在别的位面几乎不起作用,但是玛洛迪再偏僻,它和联邦与帝国也处于同一个世界。 只要能连上星网,她不做别的,就是做博彩,做消息买卖,凭借这几年的优势,她也能赚足巨额财富,至少赚回一艘最先进的,博登牌恒星级飞船,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买飞船,去找元帅,救他! 至于怎么救他,杨玉英在无数年前就已经想了很多次,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拼命努力去想能救回元帅的办法。 无数个昼夜,无数次的思考,杨玉英现在也不确定她想出来的法子是不是真的有用。 出事时,她没和元帅在一起,她所得到的资料,都是事后联邦调查团调查到的,谁也不敢保证那些资料就是全部。 脑子里无数信息回荡,但这几日,杨玉英安安静静地修养身体,哪里都没去。 玛洛迪星球实在太危险。 洛族的保留聚集地,更是混乱不堪,当然,有时候混乱并不是绝对的缺点,但想要在混乱中得利,至少先要有一个好的身体。 转眼三个昼夜过去。 治安官小秦过来了一趟,神色颇为凝重。 他们已经查到参与械斗的一方,居然是十九中的学生,平时就是那种校霸级的人物,经常打架斗殴。 但是另一方就查不到了,只知道肯定不是本地人,据校霸说,对方身手很差,他捏死人家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小秦叹了口气:”这小子捡回一条命来,居然还想着吹牛。“ 如今小秦脑海中已经脑补出好大一场戏。 和这小子起争执的,肯定是黑曜石的成员,至于为什么没杀人,大概是有任务,不能引人注目。 虽然杀一个洛族小子,治安官也不可能花大力气去调查,可毕竟是人命,说不得碰上几个较真的洛族治安官,就要下狠手去管一管。 杨玉英只微笑:“既然抓住了人,那他必须赔偿我的医药费吧?” “你放心,这小子的父亲是个小商人,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尽管朝他要就是。” 小秦的态度和以往比,真是算得上负责又尽心。 因为杨玉英,他和搭档立下大功,现在整个治安总局都行动起来,全力调查‘黑曜石’成员入侵一案,小秦也进入上层的视线,只这一点,他就觉得杨玉英一定是他命中的贵人。 听说医药费能赔偿,柳婆子也松了口气,她这几日从不在杨玉英面前提,其实每天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觉。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真是一点风波都经受不起的。 杨玉英休息了几日,身体也养好了一些,这日便收拾行囊,准备去上学。 虽然洛族是鹿族的奴隶,但毕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哪怕做做样子,洛族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男女们还是有学校可上。 整个玛洛迪星球,排名前十的学校都是鹿族人的私有地,但是排名后三十的学校,却招收洛族。 很久以前,洛族人也有过不能接受教育的黑暗阶段,但是很多人因此奋起反抗,不计牺牲,这事还因为一位星际游历者正好到来,闹上了星网新闻,洛族这才获得接受教育的权力。 杨玉英上的学校是叫南桥中学,是一所一般糟糕的学校,之所以说是一般糟糕,是因为这所学校好歹还能教些东西。 虽然老师都是本地洛族人,学历全不高,只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但他们好歹会给学生上课。 教材也都有发放。 像十九中等几所学校,学校里老师爱去不去,学生也爱去不去,课通常不上,连考试都敷衍了事,这样的学校,才算是糟糕到极点。 杨玉英没让柳婆子送,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换乘了两次公共飞车,终于看到南桥中学。 乍一看学校的样子,她也不禁愣了一下。 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对学校没什么意见,光凭原主的印象,她可不知道这座学校居然破烂得比……没得一比,杨玉英跟着元帅的时候,就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地方。 低矮的,用最廉价的制式构件搭成的房子,构件还是不同的型号,不同的颜色,很不搭配,看起来十分混乱。 “玉英。” 杨玉英刚下飞车,后面就冲过来一个小炮仗,她脚下一错,却又倏然停住,任由一个肉墩墩的小姑娘吊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压得略弯了下腰。 “小昙。” 这小丫头叫孙昙,洛族人取名,很多都和华族人相似,相貌也和华族人相同,杨玉英此时看到孙昙,心下就有些异样。 华族在联邦是三大族之一,掌握着巨大的话语权,为什么和华族人这般相似的洛族,竟然没能借助得上华族的力量? 说白了,玛洛迪星球还是太过偏远。 但凡这里通星网,光凭他们和华族人几乎一样的相貌,就能让那帮历史学家追本溯源,把两族的历史牵扯在一起。 “玉英你可来了,你要还不来,我非无聊死不可,怎么样,今天咱还去拆仓库?听说刚到了一批货,是真正从飞船上下来的,肯定有好东西。” 小昙一说,杨玉英到想起来,南桥中学和玛洛迪星唯一的货运星港只隔着三条街道。 在星球上有很多黑娱乐场所,依托星港存活,里面五花八门,玩什么的都有,博彩就是最经久不衰的游戏。 南桥中学的学生们,有很多都喜欢到那种地方混。 原主和小昙,偶尔也会去,不过她们两个有分寸,只在边缘的地方走动,从不深入。 以前从来没有玩过那些游戏,而且她们也没钱玩,不过最近有一家公司搞活动,开了一批很久以前的仓库,是早就过了领取期的那些,给大家拆着玩。 大部分只用二十几个信用点就能拆一次。 这样的价钱,最多也就是一个人三五天的饭钱,学生们攒一攒钱也能负担得起,仓库里虽然大部分可能都是没用的垃圾,但也有可能开出价值超过二十几个信用点的货物,而且这概率比博彩可高得多。 原主和小昙对此就颇为动心。 星港啊! 可惜,玛洛迪星球的星港也不通星网,只有局部网络连接。 杨玉英心思一动,也就没反抗,任凭小昙一脸兴奋地拉着她逃学跑去仓库。 只是一到地方,小昙登时傻了眼,仓库大门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想进去必须要买门票,可是门票早就售罄,外面都是在排队等十天后的场次。 “人好多。” 小昙从不知道,原来他们星球上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杨玉英轻笑:“也不是只有咱们觉得这事划算。” 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观察四周,看了半晌,轻轻拉了下小昙的手臂:“走,去上面。” 小昙顺着她的手一看,心下一惊:“那是贵族区。” 贵族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洛族人能去的地方,除非是那些鹿族人的管家,护卫一流,小昙一看那一片,脸色就隐隐发白,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 杨玉英轻笑:“谁也没规定我们不能去,是不是?真不想去看看,我可是听说,贵族区有私人飞船停靠。”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身份 所谓的贵族区域,是星港特意圈出来的一片地域,由重金打造,从屋舍到交通,都与玛洛迪星球的传统建筑有很大的不同,更接近星际主流的建筑群落。 杨玉英此时一打量,只能说相对于玛洛迪星还算先进。 至少私人飞行器里夹杂着些许贝鲁牌,永耀牌一类的品牌货。虽然只是低端品牌,但在这颗星球上却是价值连城。 还有一部分智能生命做引导员,服务员之类。 杨玉英拉着小昙快走了几步,小昙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心情说不出地激动和紧张。 两个小姑娘走到贵族区的天梯处,杨玉英脚步却忽然顿了顿,神色一动。 她居然能识别智能生命? 这可是只有星网主脑才能有的能力。 杨玉英略一思索,好像罗宾是说想尝试对她升级一次,只是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很多次,主脑的升级服务对她真是没有多少用处,她也就没在意。 不过,就在她当年和元帅一起离开联邦时,主脑才刚刚完成自我更新,主脑罗宾是和星网同龄的智能生命,也是最强大的智脑,掌控星网的一切。 绝大多数的智能生命也要接入罗宾完成升级。 当初杨玉英却是一个例外,因为她的特别,罗宾经常会关注她,不过,她也不确定他们两个算不算是好友。 毕竟罗宾无数载的生命,从来无情无感,是最理智的生命,身为星网主脑,他也必须理智。 那天罗宾升级完,就难得主动过来找她,说他想让杨玉英再接受一次升级,其它的也没多说。 杨玉英接受了升级以后,立马就和元帅一起,在回归水蓝星的路途中,莫名其妙穿越回了大顺朝。 离开星网,变成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昔年当智能生命时的升级有什么作用,她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可就在这一刻,她眼前忽然弹出系统界面,上面一排排的代码闪烁,杨玉英此刻可以直接接入所有智能生命的系统,掌控它们。 至少眼前这些低等的智能生命,在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诸般思绪也只是一瞬间闪过,杨玉英拉着小昙毫不怯场地朝着天梯安全门的方向而去。 小昙再懵懂,此时心下也一惊,连忙低头,不敢看左右穿行的贵族,压低声音,“玉英,咱们就这么去啊?” 怎么可能进得去? 她已经看见天梯上不断扫射下来的幽蓝色的警戒光,她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可她知道,一旦她们靠近,就会立即被袭击,轻则失去行动能力,有个万一的话…… 小昙腿肚子一时间都开始发软。 虽不能与下面平民区天梯附近等待进入的人不少,前前后后怎么也有几十个。大部分都是鹿族贵族,无论男女,头上都插着鹿族传统的金色鸦羽,身披兽皮,高大威猛。 小昙觉得,对方的身高有自己两个那么大。 杨玉英感觉手臂都要被她给掐断掉,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顺着通道轻松娴熟地走到天梯门口。 里面两个机器人护卫齐刷刷转头注视过来。 小昙紧张得心脏狂跳。 杨玉英忽然开口,高声道:“@#¥%……&。” 前面一男子忽然回头,看见杨玉英和小昙,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小昙一看到此人,整个就惊呆了,这人浅金色的头发,体态轻盈,耳朵后长着两片鳃,整体看起来非常精致漂亮。 这人疑惑道:“您是?” 刚才杨玉英说的是他们贝鲁星的雅言,贝鲁星现在的通用语到是会的人很多,毕竟贝鲁星是商业星球,族人遍及整个星际,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通用语的流行程度却相当高。 但会雅言的人,哪怕在贝鲁星都没有多少。 他就不会,虽然不会,但是至少能听得出来对方说的雅言非常地道,简直比官方教材里的还要流畅动人。 杨玉英扬起手来招了招,换成贝鲁通用语:“抱歉,说雅言说习惯了。” 这人瞳孔霎瞬间收缩了一下。 杨玉英一手握着小昙的手,另一只手扬起来在安全门上一挥,安全门瞬间开启,两个机器人护卫齐齐躬身,右手抬起抵住肩头行礼。 前面男子:“!!”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个模样,从略有些矜持的冷淡,变得热情洋溢,脚步一转,向前迎了两步:“美丽的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地方?” 至于对方是洛族?穿着打扮更是土紧。 这些都不是事。 眼下这社会,权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别说她外表是洛族人,只要权限够高,她即便是土著蛮人的外表,人也不穿衣服,他都照样把对方当贵宾。 这年头,想改头换面变个模样,比换套衣服难不了多少,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 杨玉英轻笑,似有些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贝鲁商会的人?” “贝鲁商会会员,希尔,为您效劳。” 杨玉英轻盈地一抱手回了一礼:“是这样,今天阿穆,呃,穆容议长的船队在港口检修,本来应该后天晚九点出发,没想到阿尔法星系的……反正船队提前走了,咳,这是违背管制法的恶劣行为,我肯定不能‘同流合污’,一定要在玛洛迪星球待到后天。” 希尔抿了抿唇,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笑。 他本来以为这位女士虽然相貌年轻,却该有了年纪,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位养在贵胄家庭,轻易不外出的小女孩儿。 别看说的义正词严,可他一听就明白,小姑娘贪玩,这是偷溜出星港,想要玩几天。 不过看她身处这等荒蛮星球,也毫不慌乱的模样,显然很有底气,应该握有底牌。 想来也是,那些贵胄家的小姐出门,做长辈的怎么可能不替她考虑周全? 杨玉英状似疑惑:“我有些好奇,下面那拆仓库是什么意思?刚才我同朋友想过去看看,但是人太多了,看样子还需要票?到哪里买票,通行白耀卡可以进吗?” 希尔:“……” 人们俗称的通行卡,通常分为三个等级,金银铜。金卡权限最高,可以凭卡出入星际联邦中绝大部分的地方,银卡和铜卡也分别有自己的权限。 至于白耀卡,普通人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如果不是贝鲁商会每年都要进行考核,这些知识都是必考内容,他连考了十六次,都快考得要吐,可能也不会知道。 那是通行卡的最高级别,一共才发出五万张, 问题是白耀卡再厉害,玛洛迪这地方,它确实不能认。 连星网都没连接,你就是拿着功勋勋章,都没什么用处。 显然,贵族家的小姐或许知道白洞俱乐部,知道阿尔法船友会,能搞定这世上大多数的贵族娱乐,但到此等蛮荒星球,面对星球上低端到不能再低端的博彩项目,那肯定是眼前一黑,什么都不懂。 希尔目光微闪,笑道:“拆仓库是我们贝鲁星的一家小仓储公司玩的一种游戏,如果小姐感兴趣,我可以带您进去看看。” 杨玉英很自然地点头:“既然是到玛洛迪星来,我就是要看最纯粹的本地娱乐,这才新鲜,看那么多人喜欢,这游戏一定好玩。” 希尔笑起来:“氛围确实很好。” 说着,他便引路,带着杨玉英登上天梯,向临时搭建起来的会场走去,小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听懂杨玉英和希尔的交谈,此时只死死跟在杨玉英身边。 小昙进入天梯,便看到停在停船区的死人飞船,登时激动起来,只是她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分,只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打量。 落在希尔眼中,杨玉英她们这般表现,就更像从没有来过偏远星球,看什么都很新鲜的千金小姐。 一路走到会场门前,杨玉英很自然地拉着小昙向右转,走入右面的贵宾通道。 希尔一怔,刚想说话,登时又吞回去,只见几十年都不开一次的贵宾通道,很自然地在杨玉英脚下延伸出七彩琉璃的光线。 他倒抽了口冷气,连忙跟上去。 这一刻,希尔仿佛听到了身后所有人的震撼和羡慕。 货运星港是联邦正规承建公司建造而成,虽然地处偏远,可该有的设施当然都会有。 但会到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来的人,哪里可能有真正的贵族? 有资格通过贵宾通道入内的人,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一位。 希尔的货船每个月都要过玛洛迪,通常会修整一两天,他可谓是半个地头蛇,但来往这条航线四十年来,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走这条通道。 杨玉英本心里,其实也并不想高调到这样的地步,但她不可能走人工检票通道。一有人工介入,她的身份肯定瞒不住。 偏偏玛洛迪不是别处,智能设备少得可怜,人工也便宜,所以到处都是人工服务。 安全起见,她还是选择走贵宾通道,这地方不能交给人工去管理,都是智能设备。 如果换做以前,她想通过可能还要费一点力气入侵,现在却只一动念而已。 七彩的光芒汇聚脚下,头顶宇宙瑰丽的景象盘桓,杨玉英镇定自若,小昙因为完全不懂,懵懵懂懂间也还算平常。 希尔却是恨不能此时有哪个同僚,朋友和他通讯联系一下,好让他有机会把自己今日的奇遇广而告之。 可惜,贵宾通道舒适而快捷,最多也就三分钟左右,他们人便徘徊而上,进入会场的贵宾席位入座。 三个人从通道出来,以前提前进来本地贵族都忍不住侧目。 希尔的通讯器滴滴滴地响个不停,他抬手看了看,心中狂喜——不光有他几个在现场的同事,追问他怎么能进入贵宾通道,连船长都主动问他相关情况。 不多时,还有几个大人物也通过关系找上门。 希尔对此一点也不奇怪,还很是心满意足。谁能无视这个?能站在那个位置上一次,此生无憾。 会场主持人已开始炒热气氛,杨玉英忽然诧异转头:“保证金?能读取通行卡吗?” 希尔:“……” 杨玉英恍然,略有些不好意思:“可以用权限点付账吗?” 希尔的手一哆嗦,脸部肌肉绷紧,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一下,疼得满头汗水蹭蹭向外冒。 权限点?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权限点。只是听前辈们说,他们参加联邦议会厅拍卖会的时候,那些大拿们都是拿权限点竞拍,一个晚上流通的权限点上万。 当时他听这样的故事,简直像听神话。 权限点是什么?是地位,是身份,更是安全,是这世间最高贵的东西。 想要进入名流学府,需要权限点,想要购买最顶尖科技的私人飞船,需要权限点,当遭遇虫族时,如果有权限点,就可以进入任何一个星球的安全囊中,而且占据最好的位置。 别说在玛洛迪星球,就是在贝鲁,他也没见有人用权限点付账,恐怕只有金字塔顶层的那寥寥可数的家族弟子,才会拿权限点当零花钱,整天花着玩。 “不行?” 杨玉英不禁有些为难,“可是我没带通讯器,没带智脑,没有信用点,玛洛迪全都不能用权限点?” 希尔面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到略显卑微:“小姐放心,这只是一场小游戏,花费非常低,您瞧中什么尽管说,请一定让我为您效劳。” 杨玉英很随意地一点头:“那行,回头再跟你结算。” 希尔看得出来,这位小姐显然很熟悉别人对她献殷勤,他不禁有些发愁——要怎么才能给小姐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此时此刻,游戏已经进入白热化,无数人蜂拥着上前,争抢开启仓库的权力。 杨玉英显然也很有兴趣:“好有趣,玛洛迪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火燃花,也到了要给小金换窝的时候了。” “唔,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特产?” 杨玉英念念有词。 希尔的目光朝旁边瞥了一眼,心下很确定,这位大小姐一定心想事成。 如果搞这活动的那几个白痴,真给这位大小姐开一堆没用的垃圾,那他们干脆别活在这世上浪费能量了。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拆仓库 会场之上,喧嚷的厉害,杨玉英的神情惬意,右手的手指在左手手腕上轻轻敲击出轻松的旋律。 希尔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她,自然看得到她的小动作,论音乐,希尔一直觉得自己绝对是职业级别,见多识广。 联邦的超一流歌星,帝国的皇家歌姬,从全息海报到演唱会实录,都在他通讯器的收藏陈列柜内。 至于曲目,他的喜好虽然只有通俗易懂的流行乐曲,越热闹越可做他这类工作,喜好随着客户走。 万一遇见一个只能欣赏某小众乐曲贵客,那他就要摇身一变,变成这种小众乐曲的忠实拥护者。 现在,希尔就全力调动自己的记忆力,拼命想大小姐哼唱的究竟是什么调子,可以听得出来,调子有些水蓝星古典音乐的味道,节奏明快,完成度应该极高,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有哪位演唱家曾唱过这样的曲子。 希尔随手把曲子录下,直接传给贝鲁星的专职人员。 随着他较为简单的报告,无数工作人员开始进入工作程序,虽然玛洛迪星球条件有限,但他们还是利用手头能利用的资源,快速检索 贝鲁的商业成熟度,在整个星际排名在前五百之列,纵然不能和那些拥有几个大星系为总部的超级商业集团比,可是正因为没办法比,贝鲁人才会更加努力,不肯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所以论对讨好客户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他们敢说自己绝对不逊于任何人。 过了差不多六分钟左右,上面又拆了两个仓库,希尔的通讯器就鼓噪得他耳膜都生疼。 “是水蓝星的《圣战》!!” “圣战,是圣战!” “还是完整版,你快点录下来,后面的旋律我们的数据库里根本没有。” 好几个专员齐齐咆哮,希尔哆嗦了下,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可穿戴防护服在泄露能量。 希尔连呼吸都放得清浅了许多。 都说在眼下这个时代,星网沟通星系,宇宙间没有秘密,但这俗话其实不太对,宇宙这么大,秘密永远不会少。 生命母星,联邦和帝国的源起之地,水蓝星的祭祀神曲《圣战》,每百年会由祭司们进行一轮五场巡演。 这五场演出要花费足五年的时间。 因为每一场演出,每个祭司都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一年的准备时间是最基本的要求。 巡演当然不卖票,只有权限在六级以上的权贵才能收到邀请函,当然,说是六级就有机会,可最近十几次的演出,受到邀请的都没有七级,最少也是八级。 整个演出不允许录制,所有信号一律截断。 当年鼎盛一时的黑十字星际海盗团头目,埃索达,就是因为试图窃取《圣战》曲谱而被逮捕。 希尔让各种消息在他脑海中回荡了下,就忍不住小小地吞了口口水。 《圣战》的曲调也有一星半点曾流传出来,贝鲁星也有记录,而且贝鲁星的记录很有可能是各大势力,六级势力以下最完善的。 显然,能让一帮专员激动得都不会好好说话,显然这位大小姐哼唱的《圣战》,比贝鲁星记录到的残章要丰富得多。 这说明,她必然来自六级以上的势力! 希尔所在的贝鲁星,五十年前刚刚升到四级,就这般,他已经觉得十分骄傲,在星际穿行,做生意时底气十足。 贝鲁就是他的底气。 在宇宙中,等级可不是那么容易提升,那是货真价实的能量层级,相差一个层级,简直如天渊之别。 一百个四级势力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五级势力一个手指头的碾压。 希尔一时脑补得脸色发白,此时已全然不敢把杨玉英当摇钱树,连金大腿都不怎么敢当,他现在甚至连抱大腿的姿势都不知要怎么摆出来才更妥当。 “退,进,进,进……” 希尔双手握拳,呢喃自语。 他必须得承认,赫鲁教授的基因学是真他奶奶的特别有道理,他们贝鲁星人基因里就是带有冒险因子。 现在,他脑子里代表危险的警钟长鸣,可他还是不想放弃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接触到另一个的,巨大的金大腿! 但凡能同这位套上一点交情,那他——发了! 这诸般思绪,其实也就是刹那间。 主办方此次准备了一千零玖佰个仓库,一场一百个,现在是第九场,此时此刻已经拆到了第二十七个仓库。 当然不可能拆出来的都是垃圾,因为收费不高,到有五分之一的玩家算是赚到了,甚至还有一个玩家拆出两千年前的一艘古董飞船——曙光号。 这艘飞船被拆出来的一刹那,整个会场爆发热烈的欢呼声,欢呼声似波浪,一阵连这一阵。 小昙激动得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喉咙里呼噜呼噜的,简直已经不会说话。 希尔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好笑,真不愧是小孩子,就是喜欢热闹。 这艘曙光号明显是主办公司特意拿出来钓鱼的东西,要是真一点好东西都没有,这玩法也就不吸引人了。 说是好东西,可这艘曙光号早就坏成了破烂,它昔年又是烂大街的玩意,毫无收藏价值。 放在稍微繁华些的星球,这东西要处理,还得付给处理人一笔可观的费用。 那个年代的飞船用的能源驳杂,不像现在通常使用暗物质充能,当时曙光号还使用了一种奇怪的能源,叫‘泯’,这种东西的能量层级不算高,很便宜,低级飞船的制造商特别喜欢用。但它可和宇宙中多种物质都会造成反应,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出现巨大的危险。 万一出事,光罚款就可能让普通家庭破产。 就是因为昔年的遗毒,直到现在处理报废飞船都是个艰难活计,整天有各大环保组织盯着这事,弄得好些人是苦不堪言啊。 此时,杨玉英到似乎有一点兴趣,只是这兴趣浅薄如雾。 ”三十是个好数字,第三十个仓库我要。“ 杨玉英轻飘飘地道,”你们贝鲁的古碑林一共有三十五万六千七百四十九块儿碑,既然是贝鲁的公司举办活动,那我就再要四十九号。“ 她一边玩笑似的,又点了诸如六十六,八十八这些数字,总共点了十六个。 希尔一本正经地应下,轻轻点击通讯器,把她点到的仓库通通拿下,没有一个外流。 小昙却是已经吓得脸色雪白。 她是想进入会场玩一玩,省下几日的生活费,确实够买一个仓库拆着玩,可是一口气买这么多——她还不想饿死,也不想回家被爹妈给削死。 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轮到杨玉英来开仓,第一个仓库,一打开,满屋子都是垃圾,应该是普通的老旧建材,应该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 下头顿时一片唏嘘声。 小昙都有些失望,脸色晦暗。既然都买了这么多,她肯定盼着杨玉英赢多输少,至少把本钱赚回来。 希尔也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神色恢复镇定,他今天面对这样的贵人,实在有些进退失据。 拆仓库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个赌字。 论掌握节奏,人家公司的人才专业,一开始就让大小姐猛赢,并不是好选择,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们临时能拿出来的玩意,再好,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既然是玩,到不如先让大小姐吃几次亏…… 希尔面色放柔和,笑道:“这游戏就是这一点有趣,打开门之前谁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 “小姐喜欢热闹,买几个玩玩便是,别太放在心上,玛洛迪这样的地方,想必也出不来能让您看在眼里的宝贝。” 杨玉英到是饶有兴致,一点也不觉无聊,仿佛也不嫌弃这一仓库的垃圾。 “不错啊,居然有唤星砂,这可是好东西,现在帝国那艘帝王座驾,黑羽号的那艘还在用唤星砂做内部装饰图层。” “我看看,这是桑梓石矿石,制作救生舱的基本原料?” “看来主办方确实拿了不错的东西出来玩。” 随着杨玉英的话,希尔大惊失色,贵宾席上有几个人也变了脸色,各自派人去检测后,忍不住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至于主办方更是傻了眼。 “我去,你们这些棒槌,干活之前都不知道检查一下?” 主办方的几个小头目气得要发疯。 像唤星砂,桑梓矿石这类东西,在价格方面一向很不低,至少对他们这些小公司来说,很贵。 工作人员们苦笑:“谁能知道玛洛迪这样的地方,也能有那么贵的东西。” 没错,虽然说仓库未经鉴定,一切成谜,实际上在这等地方,没有经过星网公正,主办方有一百种办法提前确定仓库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可矿石类,就是专家也不可能全认得出,必须使用机器鉴定,有些机器租用一天的价格简直就要高过几百甚至几千个垃圾仓库的总价。 哪怕开一下机,只能量消耗的量,也不怎么划算。 回过神,主办方从懊恼中挣脱开,苦笑道:“咱们这亏吃得不冤枉,人家只看了一眼,肉眼就能分辨出矿石种类,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禁肃然起敬。 杨玉英之后开的仓库,接连好几个都再没出什么好东西,不过她仿佛一点都不失望,别管哪个仓库,她只扫一眼就能说出个四五六,哪怕是不值钱的东西,她也能说出无数种用法。 希尔只听了几句,就发现大小姐语言功底一流,说话妙趣横生,再无聊的东西经她口一说,顿时变得有意思起来。 其中有一个仓库里面,明明就是最普通的木材,随便哪个荒蛮星球去拿引力铲铲一铲子,就足够供应大半个星系使用。 杨玉英却将每一种木料的姓名,历史娓娓道来,还讲了几个相关小故事,登时让这些木料显得分外名贵,好几位商人都出价购买,给出很不错的价格。 大小姐随手就卖了,还小打了个折扣,收了这一笔信用点也直接塞给希尔,只一笔便平掉玩仓库的账目。 虽然希尔根本没想让大小姐还钱,但大小姐愿意拿他当钱包用,他还是蛮高兴。 因着开局便如此有趣,以至于后头杨玉英拆出了品质不错的燃火花,开出一辆品牌还行的地形车,都没引来太多注意。 杨玉英拿到东西,随手把燃火花三折两折就折叠成一个小小的花球,又从中间一拉,就拉出条线,系起来随手挂在了脖子上。 虽然从没有见过这种处理燃火花的法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不会被火花灼烧,但他已经见怪不怪。 那辆地形车和仓库里其它东西,杨玉英三言两语就通通处理了出去,刨除成本,一共赚回来三千六百点信用点。 拿到信用点,杨玉英就直接塞给希尔,顺便又随手给他列了个清单:“我听管家说,蛮荒星球都有这些,你买三千信用点的,我当手办带回去。” 希尔:这是金大腿,必须乐意效劳。 三千多信用点,不过是希尔三个月工资,人家直接当不存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卖完东西,杨玉英打了个呵欠,到像是对这地方已没兴趣,很随意地跟希尔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小昙走人。 ”我没通讯器,芯卡暂时锁了,等我弄一张新芯卡再联系你。“ 说着,杨玉英拉着小昙,轻轻松松一步跨入贵宾通道,转眼消失在众人琉璃光线中。 希尔呆立片刻,回头就看到他的顶头上司,经理宋晗,宋晗死死盯着贵宾通道,眼睛里的光芒简直骇人。 在座的几个贵族也窃窃私语:“哪个六级家族的小姐不成?” 杨玉英从会场出来,混入人流,肩膀稍稍一垮,整个人和刚才便有巨大的不同。 小昙呆呆地道:“我在做梦?” 杨玉英却是半点兴奋感都无,眼角眉梢间笼罩了一层薄愁,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玛洛迪星球居然落后到这般地步。 留在这个地方说要得到飞船,组建自己的势力,去阻止虫灾,拯救元帅,简直难如登天。 偏刚才在星港,竟没找到接入星网的法子。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学校 玛洛迪星球有两颗卫星守卫,同样大小,堪称双子星,名为橘火、橙火。 当橘火与橙火升上正当空时,星港外,‘天意居’大厅内,二十位玛洛迪星球的大人物齐聚一堂。 “我不懂你们要商量个什么玩意,那小姑娘就算是紫罗兰的,第一军的,或者帝国皇室帝姬,甚至,她哪怕是时盟高层的千金,掌握无尽资源,那跟你们又能有什么关系?” 鹿族米诺野公司的玛洛迪负责人,米娅,是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女子,和文雅的名字不同,她虽是女子,但却是鹿族颇有名气的勇士,毫无女性细腻柔软的心肠。 此时她皱着眉,左手拿着把刀削自己那硬度堪比黑金石的指甲,眼皮一翻,露出瞳孔里凌乱而奇妙的线条。 “像人家那样的人物,什么场面没见过?你们那一肚子小心眼,真当自己能糊弄得了人?” 米娅冷笑,“我反正不沾这种人,离得近了,谁知道人家觉得你伺候得不好,会不会回家抱怨两句?” 在座的几个大佬一时都没开口,还有几个面带微笑,故意露出一脸赞同。 希尔却是低下头去,忍不住腹诽:鹿族的高手不少,甚至有排名在前五百行列的军事指挥官。可始终上不了台面,八百年前就是三级,卡到现在还是三级巅峰,看来这因由可不光是地处偏远,主星系距离宇宙中心太远,能获取的资源较少,更多是因为鹿族人脑子里都长了坑。 天降的馅饼都不知道赶紧去接,还出来闯荡个什么鬼? 远离自己的母星,出外闯荡的人,大部分都是天生的冒险家,或者理想主义者,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错过到手的机会。 做过努力,若结果不理想也无甚遗憾,但若都像米娅那般想,连努力都不努力就放弃,恐怕后半生都会为此后悔。 这一夜,无数人私底下聚集,希尔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 他手中清单被挂上大屏幕。 “传统华族的用笔方式,水蓝星一种叫楷书的字体,应是老派的传统家族出身。光能笔笔尖自然流露的能量凝练结实,是正经的已经进入高等能量层级的文明。” 推荐下,【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希尔脑子里自然地迅速地转了个念头,却并不多言。 他能看出来的这一点东西,其他人也看得非常清楚,文明个体娴熟掌握高等能量运用方式,堪称本能,这是属于进化成熟的高等文明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单中列出的物品上面。 整个清单有些杂乱,上面列的东西有很普通的制剂,金属材料,药材,也有他们根本不可能买到的管制物品。 “这位杨小姐年龄在20到40岁之间,是年轻人,喜欢华族传统文化,很重视规则,也乐于遵守规则……” 在座的几位专业心理分析师分析了一大堆,希尔只听见遵守规则四个字,便十足满意。 他喜欢守规矩的人,尤其是站在可以不守规矩的高位,还肯守规矩的人。 …… 杨玉英能猜到有些人正讨论自己。 她去星港不说,还混入会场的举动,其实稍稍有些冒险。 如果她是洛族人的事被人拆穿,那她能进入贵宾通道等一切异常,都会被人看在眼里,到那时,必然是平地起风波。 她平时并不是很喜欢冒险的那类人。 可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同,回到这个世界,这个有元帅,元帅还活着的世界,她心里涌动着热流,有什么东西在鼓噪,她忍不住就想立刻,马上去做一点什么。 “咳,咳咳。” 房间里的灯有些昏暗,因为用的是玛洛迪星球最原始的灯具,有明火,气味呛鼻,柳婆子坐在灯下小心地敲击能量块的外皮,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咳嗽着。杨玉英两次想帮忙,都被她老人家哄去做功课。 杨玉英一边看粗略的,谬误多得离谱的教材,一边把燃火花托在掌心里,柔和的灵光在掌中扩散。 一呼一吸间,整朵花随着膨胀收缩,散发出来的火焰里带着一点焦黑的痕迹。 柳婆子从不去做身体检查,哪怕是免费福利性的检查也不去。 按照她的话,不检查,就没病,一检查,非查出大问题不可。 恐怕她自己都知道,她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寿元已经是越来越短,如今不过凭一口气努力活着。 杨玉英的目光在她脸上的沟壑处流连。 这个时代,连普通人都很少能看得出年纪,通过一连串稳定连续的基因改良,普通人的寿命至少也有两百多岁。 能稍微掌控能量,那三五百岁都是正值壮年。 她家元帅身边的副官迪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当年能参军都是一个意外,能跟随元帅则是另一个意外! 杨玉英离开之前,议会里那帮老家伙,就一直说如果迪亚的运气能够量算,一定是这个宇宙中最贵的东西之一。 就算如此,他至少也有两百多年的寿命。 可柳婆子还有多久?一年?五年?不可能再多。 “冒一点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杨玉英答应原主要照顾她外婆,哪怕为了这个老人家,她今日去星港,人都冒险进了会场,也冒险在那么多大人物面前露了脸,就不能白去一趟,空手而回。 收紧指尖,燃火花就和有了灵魂一般,顺着她的力度温驯地蜷缩起来。 鹿族人掌控燃火花市场,收了大多数直接当原材料售卖出去,可其实燃火花再培育进化,就能进化成焰灵。 焰灵的作用很多,最简单的就是佩戴,戴在身上不光能防身,还能养护身体,分泌出的一种液体能入药,还是一百多种基因类药剂的原材料。 一心多用,一边培养燃火花,一边轻轻松松把作业写完,又看了半晌闲书,就怀揣燃火睡了去。 半夜里,她听到柳婆子进了三次门,每次老太太进来,都要给她压一压被角。 那一瞬间,杨玉英只觉她识海深处有一丝极温暖的感觉浮现出来,就好似原主依然留下了些许意识。 离开玛洛迪之前,总要先安顿好老人家。 所以,再着急也不能急。 杨玉英改变呼吸规律,慢慢进入养灵诀的呼吸节奏,头脑也渐渐清明。 如今她最大的优势,是她具有智能生命的一切特点,只要有星网在,世界对她就没有秘密,只要人类还在使用智能设备,她就能做很多很多的事。 如果她能连接星网,她就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展壮大自己,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最后扭转战局,把元帅从死亡关头救回。 杨玉英把那日在棺椁内信件又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 两个人相遇的时空,便是终点。 杨玉英其实并不懂元帅的布局,她知道,自己大约只是一颗棋子,只是不可或缺,至关重要。 可她只要明白,她无论如何,都想救元帅的心意,也便已很足够。 第二日,杨玉英没去星港,虽然挺乐意去,可去得太勤快,似也不妥。 起身洗漱完,杨玉英送走外婆,就换上一身朴素得有点土的校服,直接去上学了。 南侨中学位于玛洛迪星,潼侨区,留心湖畔,没有直达飞车,大多数学生要去上学,都要倒两三次车才行。 杨玉英走进校园大门,一时还以为自己到了中古时代,整个校园没有半点智能,就连清洁工作都是人在负责。 按照记忆,她径直进了教室,先把记录作业的记忆卡,插入讲台上的接收器里,点击提交,至于有没有老师给批改,那就属于学校的十大未解之谜之一了。 “……成千上百的仓库从地底下升起来,那场面,壮观的不可思议,我还看见了智能机器人,和真人一模一样,要不是手上都佩戴明显的识别码,咱们肉眼都分不出他们是人还是机器!” 孙昙坐在座位上吐沫横飞,讲得热闹得不得了,周围好些学生一边听一边笑,认真的没有几个。 杨玉英也没在意,孙昙其实是个聪明姑娘,话中没有提起她半句,也没提当时他们坐在前排视野最好的位置,掌控整个游戏走向。 其实就是提到也无妨,她有一日身份暴露,也绝不会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女生的几句话。 第一天,正式的学生生涯,杨玉英适应得还不错,他们班上大部分学生不怎么听课,但也有人很认真。 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非常刻苦,杨玉英看他们每一堂课都会认真记笔记,作业也会特别认真地去完成。 只是,老师和学生们用的教材残缺不全,谬误一堆,杨玉英听了几节课,忽然就发现大部分老师的课,学生们越听,恐怕就越糊涂。 当然,也有老师教得还可以。 一个是教历史的孔立春,孔老师。 还有一个是教选修课,智能生命学的老师,姓金,叫金天宝,今年四十六岁,水平居然还行。 只是讲课容易飘,说着说着话题就不知道飞向何方,反正除了寥寥一两个学生还勉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也不一定全能听得懂,其他学生都不知道他每天在念什么咒。 “金老师什么时候能学会正常说话?” 孙昙每次抄笔记,都抄得恨不能去死一死。 没错,别看孙昙有时候逃学,时常拉着原主做很多不靠谱的事,可她依然算是好学生之一。每天都认真记笔记的。 “咦?” 孙昙抄着抄着笔记,转头扫了一眼杨玉英的笔记本,半晌,把整个脸都放过去,“玉英,你这笔记记得可真漂亮!” 而且特别丰富。 一看杨玉英的笔记,金天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教授的东西,居然渐渐变得颇有条理。 杨玉英轻笑:她可是把笔记当成幼儿园教材那么编写。 既要准确,又要有趣。 反正都来上学了,矫正一下学校的错误,让这些孩子们了解点真正的知识,总比耽误时间要好。 在这个世上,无论做什么事,一个人的力量永远也比不上集体的力量。 一连好几日,杨玉英按照原主的习惯,每天正常上学,上课写些大家都能看得懂的笔记,去图书馆帮孙昙做读书单,在浩如烟海的垃圾里面,淘出真正有用的东西给大家看。 能在眼下这种学习环境里,还愿意认真去看点东西的学生,在性情的坚韧上,至少都比较合格。 杨玉英放学回家,还要替老太太把饭做好。 虽然外婆总是说,让她用功学习,家里的事全不用她来操心,她听归听,做还是照样去做,事实上每天回家能吃到外孙女烧好的饭菜,即便简简单单,柳婆子心里是极高兴。 在老人家看来,出自外孙女手中的饭菜,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得多了。 生活之规律,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杨玉英感觉学校生活还是蛮有趣的,可对老师金天宝来说,教书这份工作,确实只是一份普通的,可以让他吃饭的工作而已。 最近一年,金老师几乎每月都要寄出去一份求职信,求职要求也是一再放低,目标更是从玛洛迪星球上最大的智能机械厂奥林森一流,变成了几个哪怕排名比较靠后,可有自己研究室就行的小公司。 可惜,这么多次,他始终没有寻到让他满意的工作。 这日,金天宝一来学校就接到上头通知,有实习老师要来南侨中学教书了。 “真是有病,这种破学校,乱七八糟的学生,怎么还有老师愿意主动过来实习?” 金天宝翻了个白眼,小声嚷嚷了几声。 同屋另外一个老师笑道:“听说这回来实习的人可不一般,有一个居然是鹿族的中央大学的高材生,据说是鹿族同我们洛族的混血,已经正式入籍鹿族,不过他是个私生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下午,这位鹿族的实习老师莱恩,就到了学校。 虽说是鹿族和洛族的混血,可这人从衣着打扮,到挑染的发色,说话的口音,语气,都同鹿族人没有任何区别。 按照规定,莱恩要给学生上九十天的课,到了上课这一天,开课差不多二十分钟,莱恩才慢吞吞进了教室,很随意地扫了一眼,打了个呵欠。 “自习。”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游戏 孙昙:“眼睛简直长到脑门上去了,什么人!” 就是教室里那一帮平时爱逃课,不大喜欢学习的学生们,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某些人,天生长了一张嘲讽脸,容易吸引仇恨,莱恩大约就是这样的人。他看班里学生的眼神,就和看一滩烂泥,一堆垃圾一般,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头,杨玉英看见都想打他。 莱恩交代了句仔细,就旁若无人地打开通讯器:“上课?这种地方的课有什么好上的?给这种乡下佬上课,除了浪费彼此的时间,难道还能有什么用处?” “他们能懂什么?我犯得上白浪费口舌?” “凯迪那混账东西,把我坑到这破地方,还得让我呆足了三个月,他最好不要让我逮住机会,否则,我非让他知道知道,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给他面子。” 莱恩的声音不高不低,可全班都听得到,他也毫无在意,一脸的目中无人。 一众学生纷纷侧目。 “简直跟我妈公司的那老妖婆一个德性。” 孙昙怒目。 他出生至今十几年,从没离开过洛族聚集地。 这些学生们大部分也是如此。 他们比较幸运,毕竟生在如今,而不是百年前,百年前鹿族的奴化教育正是厉害阶段,每个出生的幼儿都要被打上烙印,而且从小就接受奴化教育,生活得惨不忍睹。 如今环境不一样,外面喜欢管闲事的组织比较多,鹿族人也要讲点面子工程,像南桥这样的学校,老师们都是洛族人,至少在学校里,孙昙他们的学习生活比较正常,并没有遭受严酷的社会打击。 洛族的少年人,比成年人更有勇气,更有精神气。 杨玉英看着孙昙愤愤不平地瞪了讲台前的老师一眼,趴在桌子上,使劲咬手指甲,瞪课本瞪得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心中忽然一动。 “唔,小昙,我想做个游戏玩玩。” 孙昙:?? 杨玉英微微一笑,她的行动力从来不输于人。 南侨中学虽然不是第一流的高中,但各项该有的设施到是都有,金天宝金老师唯一比较欣慰的,也是南侨中学有自己的智能教室,教室里有二十多台智脑。 虽然等级低,都是几十年的老旧货色,但保养得还好,旧型号的机子也比较皮实,大部分都能使用。 下了课,杨玉英径直就向智能教室走去,一路走到门前,孙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连忙左右看了看,拉住她的手小声道:“咱们进不去,金老师天天改门锁密码。” 孙昙话音未落,就见旁边的窗户啪一声开了,里面露出个灰扑扑的脑袋,含含糊糊地道:“干什么的!” 心下一跳,孙昙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疼得嘴巴直抽筋,瞠目结舌。 杨玉英顺手按了几下密码锁,大门悄无声息地向两边退开。 啪嗒! 窗口趴着的有灰扑扑小脑袋的少年,嘴里叼着的糖球落了地,他一手撑窗台,翻身就要跑,结果窗户瞬间反弹回来。 少年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杨玉英笑了笑,招呼小昙进门。 教室里坐着三个小少年,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洛族孩子们特有的鲜艳服装,头发剪得跟狗啃的一般。 杨玉英和他们大眼对小眼,几个少年脸上都带出点凝滞的恐惧。 “我们不是小偷。” 躺在地上的少年立时大声嚷嚷起来,“我,我……” 杨玉英摆摆手道:“我也不是小偷。” 少年声音一顿,沉默半晌,才诧异道:“你不是金老师派来抓我们的?” 杨玉英耸了耸肩。 “那你怎么知道的开门的密码?怎么通过虹膜认定?” 杨玉英避而不答,只轻笑:“智能教室是星际远达教育基金捐建,用处就是让每一个学生都能接触到智脑,了解这个宇宙中最高级,最有用的科技之一,它不是金老师的东西,每一个学生都可以使用。” 说着,她便走过去挑了一台机器,很随意地落座,开机,半空中顿时传来略有些卡顿的机械音:“黎明三号,为您服务。” 少年还要追问的心思,顿时消失,盯着杨玉英的手看了半晌,三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 他们已经折腾了有好几天,可是依旧拿不到许可进入的权限,根本开不了机。 杨玉英检查了下机器,虽然型号确实老旧,但也已迈入智脑门槛,里面附带初级AI,已经具备基本智能。 她取出输入板,简单地修改了下AI权限,就沉入进去,迅速开始敲击代码。 杨玉英一心二用,一边和这几个少年唠嗑,一边干活。 她甚至没多费心,就把这几个小子的底细套了一干二净。 这三个少年是亲生的三兄弟,黄磊,黄森,黄鑫,是南桥中学比较出名的学生,今年高一,是五班的学生,学习成绩不错,长得好,会打架,朋友多,属于学校里十分出众的人物。 推荐下,【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他们来智能教室,可没有什么对智能生命学满腔热诚的爱,纯粹是记恨新来的智能生命学老师,窃取了窗户钥匙,爬进来想要给这位莱恩老师搞一点恶作剧。 孙昙瞠目:“你们可真有勇气。” 智能教室内,少年少女面面相觑,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黄家三兄弟凭着一腔冲动,进了智能教室想给那位老师捣乱,可近来才发现,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被智能系统记录。 莱恩那个人,看着就不好惹。 一时间,三少年到有点骑虎难下。 杨玉英动作非常快,AI与她也是配合默契,代码闪烁的速度,简直快到几个少年都来不及去看。 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杨玉英轻轻活动了下手指,回头冲少年们一笑:“你们既然闲着,请你们玩一个小游戏?” 黄家三兄弟齐刷刷翻了个白眼:“谁闲着?” 杨玉英微笑,轻轻敲击键盘,一瞬间,又有四台智脑自动开机,漂亮的星空界面亮起,舒适度颇高的半全息操作舱展开。 包括孙昙在内,四个少年都小心地屏住呼吸。 虽然只是老旧机器,连星际间差不多处于被淘汰边缘的全息舱都不是,只能说是仿真度很低的半全息设备,但这依然是让他们好奇。 一个小时之后。 四个少年盯着游戏里皇家学院学生那个既是保姆,又是保镖,既能变成房屋,又能化作飞车,身形可高大威猛,又能缩小卖萌的智脑,再看一眼它们身边辛辛苦苦三个小时,做出来的一坨因为太丑自动原地爆炸而成的一坨垃圾。 孙昙轻轻舔了舔嘴唇。 黄家三兄弟目光呆滞:“啊啊啊啊啊!” 三个小时之后。 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孩子,努力挡在他们面前,为他们挡下虫族疯狂的攻击,身躯一寸寸化为飞灰也不肯离开。 三兄弟汪一声哭成了狗。 孙昙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玉英,这剧情太虐了,呜呜……后面会怎么样?” “游戏离做完还早,这只是前面两节,你们一边玩,我一边制作,随时更新。” 杨玉英笑眯眯地道。 她可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制作的小游戏有什么好虐心的,这才哪到哪,后面催泪弹多得是。 当年元帅第一次让她玩游戏,除了里面潜移默化传授的知识更高深莫测的多外,游戏剧情也较为类似。 玩家亲手制作出智脑,智脑作为贴心小伙伴,善解人意又很乖巧,宛如这世间最贴心的朋友,它不光会照顾玩家,陪伴玩家一起游历,一起挑战敌人,没有任何一个玩家会不喜欢好好养自己的小智脑。 于是,当第一个剧情节点,虫族来袭之日,智脑保护玩家被毁灭的一刻,几乎没有人不会因此而大为震动。 类似的小剧情,后面会一重接着一重,越来越多,也自然而然逼着玩家去学各种各样的知识,一步一步地打造更强的智脑出来。 这类小游戏,星际贵族时常拿来培养自己的孩子。 可就是联邦高层玩的,恐怕也不会比杨玉英自己制作的这一个更好,更有趣,知识更丰富,毕竟有些知识需要一定的权限点才能解锁,好多东西普通星际公民都不可能看得到。 不过几日,杨玉英的小游戏就在南桥中学流传开来。 孙昙本来还有一点保密的心思,但这种事,怎么可能一直保密,杨玉英做游戏出来,本就是给学生们用的,教授的都是理论基础,在星网中,三五个信用点能兑换一大堆的那一种。 只是杨玉英,把那些知识点用游戏来串联在一起,更生动形象,学生们更容易学会而已。 她并不阻止,几天下来,南桥中学里,尤其是孙昙和杨玉英所在的高一六班,就连平时不怎么爱学习的一帮学生,都开始玩游戏上瘾。 这几天杨玉英也发现,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大为改善。 孙昙一口气交了好些个朋友,她平时算是比较独来独往的那一类的姑娘,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如今张口闭口,竟能叫出一堆名字。 “玉英,杨神,下一节什么时候能做好?” 孙昙竖起课本,挡住前面孔老师的视线,压低声音哼哼道。 现在,杨玉英在南桥大部分学生心目中,就是一尊神! 学生群体就是如此,如果一个同龄人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地步,便很容易得到同学们的崇拜。 杨玉英轻笑:“快了,别急,过几天就能联网了,你们可以先联网玩一玩。” 孙昙看着杨玉英的脸,简直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两个人正窃窃私语,忽听隔壁传来一声重响,外头顿时嘈杂声一片,所有学生都忍不住抬头,讲台上,孔老师也停下讲课,慢吞吞地扶了扶老花镜,摆了摆手让学生自习,自己拉开门向外走去。 好些学生都忍不住从后门溜了出去。 孙昙也拖着杨玉英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看热闹。 一群人出门就挤到隔壁五班的教室门外,窗户外,向里面张望,只见那个外头来的实习老师莱恩,冷淡地坐在桌前,面前站着好几个学生,每个学生脸色都十分难看,眼珠子发红,一脸的义愤填膺。 “怎么回事?” 孙昙轻声追问。 前排看热闹的学生蹙眉,“刚才莱恩嫌凳子脏,就拿走前排黄磊的课本,撕了擦凳子。黄磊的课本都是他平时出去打工,一点一点攒钱买的,平时特别珍惜,前阵子还四处淘换书皮,说他用过以后还要给他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用。” 另一个学生也叹气:“咱们学校一直都用纸质书,书容易旧也容易坏,还不便宜,对黄磊来说,集齐这一套教材,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嘴里不说,心里把课本当宝贝看。” 此时莱恩轻佻地一扬眉:“你急什么?这些课本对你能有什么用?就是把它们都熟悉到倒背如流,你就能去开发智脑了?在你们这小小的玛洛迪星球上,连星际通讯器都没有,你们这一辈子,都不用想拥有自己的智脑了。” 莱恩的神色间带着些漠然,语气也并不很重,只是那轻蔑的模样,气得黄磊心口滞涩,咬牙道:“赔我!” 五班好几个学生都站起身,应该是五班班长的瘦弱少年,更是厉声道:“课本是黄同学的私人财物,你凭什么毁坏,向他赔礼道歉,再赔他课本,否则,否则——” “否则怎么样?” 莱恩打了个呵欠,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们较什么真,课本对你们来说,真没有什么用,要我是你们,就趁着年轻赶紧出去找一份工作,别做白日梦了,智能生命这类课程,和你们没有关系。” 学生们的脸色越发难看。 莱恩看了看这帮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子们,似乎也是被这些学生闹得头疼:“行了,既然你们不服气,这样吧,你们就给我证明证明,这课本真对你们有用,要是真有用,我就道歉,再赔他一套新的。” 说着,莱恩又翻了个白眼,“不过让我出题考校,那也太麻烦,不给你们增加难度,就看看你们这几天的作业好了。” 他随手从旁边的箱子里翻作业,“我看看,黄磊是吧,就看你的。”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兴奋 黄磊的脸色铁青。 全班学生的神色都不算好。 小小的纸箱里堆积的作业成山。 正好路过教室,看到这般情形的金天宝不禁叹了口气。 他可是知道这帮学生都是什么样子。 记得以前,他偶尔也看一眼学生们的功课,结果一翻开就头疼的厉害。 那些作业册子都是用的传统纸张,一部分还沾着脏污,好些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就是有些学生写了点的,也多为胡乱画上去。 寥寥几个认真做功课的,作业看着到比小学生好不到哪里去。 金天宝的目光落在莱恩身上,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他在这个学校教书五年,班里都是他的学生,就算平时不怎么待见,心里也把孩子们当自己人看待的,如今自家学生这般受人鄙夷,他又如何脸上有光? 莱恩面上轻蔑之色更重,三挑两捡,从箱子里翻出黄磊的作业本,冷笑:“我到要看看,你每天到底有没有听课,能把作业完成到什么地步,这些课本,对你来说和废纸比又有多大的区别……” 随着习题册被掀开,莱恩的声音戛然而止。 金天宝本都转身要走,不大想看自家学生被人欺负的场面,此时也驻足,眨了眨眼,把头从窗户里伸进去。 真不是他们大惊小怪。 黄磊的习题册写得当真不一般。 不光所有题目都做好了,而且每一道题都用了不下一种方法,字迹虽然有一些潦草的厉害,不大好看,但也有一些,筋骨分明,遒劲有力,一看就是正经练习过书法的。 这年头,在玛洛迪,什么人才会练习书法? 不光如此,金天宝连忙推开门进来,一把把练习册夺过去,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那些基础的数学相关的那类题目,黄磊能答出来,他也只是稍有些惊讶。 这证明黄磊这学生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虽然老师们教学水平有限,但数学是宇宙通用的语言,玛洛迪星球的土著洛族,在这方面的研究一向很深入,课本也齐全,学生能学得好,是有些难度,可下了狠心的,天资聪颖的,到也不是很缺学习资源。 可练习册上最后一道附加题,根本就是随意出出来压箱底的题目,没有指望学生能做。不要说学生,就是老师们想做出来,都并不容易。 题目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复杂,只是一道很普通的推理题。看起来很适合高中生的难度。 是奥森教授在三年前的访谈过程中,随口出给现场观众的一道题目,假设恒星宇宙飞船维度号,于星历8034年从联邦第一法庭飞出,想要平安在三日内到达佛陀星,应该走什么样的路线。 任何人乍一看,都会感到题目非常简单。 可是要答出这道题,却需要极广的知识面,甚至涉及到并未公布的讯息,还需要强大的计算能力,以目前玛洛迪智脑的水平,学生们的知识储备量,这道简单题目大家看看就好。 金天宝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莱恩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看过这道题目,当时就好笑,南侨中学的老师们也是有意思,什么都敢往自家习题册里写,在勇气上,确实值得褒奖。 现在,这道题目竟然真让一个穷乡僻壤的高中生解了出来。 不光是解出来,还构建了在他眼里也算极难的模型,明显借用了智脑的力量,运用了图神经网络…… 莱恩的眸色一点点变深,他绝不相信这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能答出来的题目,目光落在黄磊身上,却一言未发,默默把他的课本捡起来,揣在袖子里,轻声道:“金老师,给他一套新课本,我出钱买。” 说完,立时就扬长而去。 “哈哈!” 黄磊忍不住笑出声。 其他学生心中也倏然间那是豪情万丈。 不光黄磊的作业写好了,这几天,他们的作业也写好了。 黄磊哥仨对视一眼,忍不住叹道:“原来,我们能把作业做完,竟然是这么了不起的事?” 一群学生面面相觑,心下都感觉十分新奇。甚至感觉眼眶发烫,黄磊不自觉转头去看立在门外围观的学生们,从里面找到杨玉英的脸,张了张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门外好些别班的学生却是哈哈大笑,鼓掌的鼓掌,跳脚的跳脚,简直和过节一样开心。 自从莱恩到学校以来,学生们深感压抑,也深感迷惘,其实他们一直都处于迷茫的状态,学习毕业,谋求一份饿不死的工作,洛族的未来只有这么债。 广阔无垠的宇宙,没有他们的位置。 他们生来便注定了落后,可偏偏,身在学校,其实是能看到远方的,他们知道在玛洛迪之外还有无数的星球,无数的文明。 他们也知道,他们洛族的文明在一点点地崩溃消失。 故老相传的那些东西,终将离他们远去。 他们生而为人,是群居的智慧生命,本身就有悠久的文明和历史,或许孩子们本身有些懵懂,但对本身文明延续的渴望,对自身文明的认同,其实早在他们日常饮食起居中就根植在他们的骨子里。 所以此时,当几个少年发现,原来他们真的不比那些高人一等的,所谓高等文明来客差,才会骄傲,才会觉得痛快,念头通达。 “游戏可真好玩啊!” 黄磊忍不住想。 从十天前开始,整个南桥中学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迷上了去智能教室玩《智脑》。 这些学生从小到大,哪里有机会玩这类游戏。 在游戏方面,杨玉英自认为整个星际,也没有几个游戏设计师能比她更厉害,更不要说玛洛迪这种地方。 她制作的游戏迷住这群小孩子,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毕竟都是跟着元帅这位超级游戏迷学的。 整个游戏里,杨玉英一步步融入很多知识,大量的信息,只要玩家沉浸在游戏里,想要继续玩下去,想不接收这些信息都不可能。 别看才短短十天,可全息游戏本来就和现实有一定的时间差,黄磊他们这帮学生的感知中,他们的游戏时间要远比十天长很多倍。 就这段时间,他们大脑接收的信息恐怕比之前十几年接收到的信息,学会的知识,都要更系统,更全面得多。 一开始,这帮学生还没有多深刻的感觉,最多也就是觉得这游戏越来越好玩,内容越来越丰富,但大家都不是傻子,知识种在脑海中,又怎会毫无察觉? 广个告,【换源神器APP】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很快,大家就发现每天发下来的作业练习册上的题目,会自然而然地在游戏里出现,不会写作业,竟然就连游戏也玩不好。 像黄磊几兄弟,平时写个作业难如登天,结果为了玩游戏,竟然拼命也要完成功课,遇见不会的厚着脸皮四处问人。 今天替黄磊很是长脸的作业,就是黄磊花了三天时间,每天去蹲守杨玉英,在杨同学的指导之下完成的。 学生们都知道,老师应该从来不批改作业,但现在他们完成作业,纯粹是为了自己,可不是为了应付老师检查。 第二天,莱恩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孙昙心情大好,一整天都用晶晶亮的眼神看杨玉英,杨玉英叼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忽然抬头看了眼窗外。 “别光想着玩,多从游戏里学些东西,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在任何危机中保全自己。” 杨玉英笑道。 孙昙:“听不懂,反正游戏特别好玩,我喜欢。” 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孙昙就在座位上左扭扭,右扭扭,心不在焉,一副随时想跑的模样,下课铃一响,她嗖一下就没了影子。 杨玉英今天却没去智能教室,书包没背,书本也没拿,径直出门乘坐公共飞车,朝着星港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到星港前广场区域,杨玉英依次沿着二十七个通道入口徐徐转了一圈,脚步偶尔停留,伸出手指在驻守在通道的安全智能机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她的神态平和,表情轻松又愉快,动作也很优雅,只是个身形纤弱的小姑娘,左右值守的安保人员便是看到,也只是稍稍留意两眼,并没有把她当成需要戒备的危险人物。 一个年轻的保安,见杨玉英在港口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离安全机器也未免太近,举步就要过去检查核实对方的芯片。还没动,就让旁边的老保安给扯住。 “干嘛去,那能是什么危险人物?小子,长点眼,长点心,别没事找事。” 在星港时间久了,玛洛迪又算得上混乱之都,洛族里面更是不乏对当下洛族命运不满的亡命之徒,能在星港做安保工作的人,无不是见多识广之辈,眼睛极为毒辣,哪个人比较危险,他们扫一眼就能猜出七七八八。 像杨玉英这样,敢同安全智能机离得那么近,而且还没有引起警报,就说明她简直再安全不过了。 安全智能机的智能虽然不高,可那是和星际著名的大港口负责安全的智能生命比,在玛洛迪,它们绝对是最先进的智能技术,可以一瞬间不着痕迹地扫描上百人,表面再镇定的人物,也许能骗得过肉眼,却绝骗不过机器。 就是那些星际亡命之徒,绝对大佬级别的海盗,跑到星港做生意也会自觉远离这些安全机器。 人是肉体凡胎,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安保机器是不是只会卖萌。 “小子,你仔细看那位小姐,从她身上能看出什么?” 年轻保安满脸疑惑,“……没什么吧?” 普普通通的洛族人,身穿洛族传统服饰,身体瘦弱,身上不曾散发能量波动。 “没什么?”年老的安保冷笑,“如果你要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小姐,说不定第二天,我就只能去垃圾场捡你的残骸去。” 年轻人怔了下,满脸不敢置信:“就凭……她?” “凭她?一个把那两台智脑当宠物狗逗弄的少女,别管她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你都要对她敬而远之。” 正说话,星港内部便亮起指示灯。 两个保安齐齐住口,整理了下衣冠,起身向通道方向走去。 玛洛迪星球的星港是货运港,但一年到头,偶尔也会有客船会中途停泊,补充能量,今天显然就有一客船入港。 保安们对于偶尔会到来的客人,还是颇喜欢,这些客人但凡只要给一点小费,哪怕对客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杯茶钱,放在玛洛迪星球,都是一笔颇为丰厚的财产。 也就是说话间,闸门一开,客人陆陆续续向外走。 奥斯马一手牵着女儿马琳,一手牵着儿子乔治,眉头轻蹙,心情实在不太美妙。 他正在争取和医药集团,克里公司达成合作,投资克里基因实验室,目前谈判进入到关键阶段,偏偏前进路上两个人工黑洞都在整修,不得不改道,还要在这座蛮荒星球上耽误一整天的时间。 “连星网都接入不了,怎么还有这种地方!” “爸爸,有鸟,鸟在飞。” 马琳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奥斯马脚步微顿,表情终于和缓,说起来,因为马琳和乔治都被检查出有基因崩溃的危险,他从来没敢把他们带离过奥顿星球。 奥顿星球什么都好,有最先进的科技,最发达的医疗,唯一一点,人实在太多,占据了星球上每一寸生存空间,马琳和乔治除了能在星网上欣赏自然风光,从出生起,竟然没有看到过任何美丽的风景。 奥斯马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半空中飞过一只拖着长长尾巴,黑白相间的鸟。 “等回家,爸爸给你建一个鸟舍,你喜欢什么鸟,都买给你……” “滴滴滴滴!” 奥斯马话音未落,通道处忽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所有安保人员顿时警觉,客人们脚步顿住,回头四顾。 只见所有的安全智能机齐刷刷转头,双臂抬起,漆黑的能量波发射器对准奥斯马:“警告,警告!星际A级通缉犯,纳塔族,X发现!警告!” 奥斯马瞠目结舌,一手一个抱起儿女,身上安全装甲瞬间展开,心中大怒之余,又升起强烈的恐惧。 就在这时,杨玉英忽然大跨步地走过去,身体抵住发射器,伸手按住智能机的顶部,高声道:“冷静,X如果来玛洛迪,大家就都没有紧张害怕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