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悍妇》 正文 前言一 写在前头,这是接了前本书的情节来写,看过前本的亲们可以看看,若是没有看过的便跳过前言,从第一章看起,当成一个新故事看也是没有问题的! 话说这人死后去的是何处? 自然是那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将前世旧事统统忘却重入轮回再获新生,是龙是蛇,是人是畜便全看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了! 只是有那欢欢喜喜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的,也有那抵死不从,死赖在地府不走的! 这一日那望乡台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青面獠牙的小鬼儿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嗷嗷鬼叫着,噗嗵一声从上头摔了下来,正正摔在那靠墙歇气的老鬼儿面前。 老鬼低头一看,不由的嘿嘿一笑, “我把你个不死心的,又被打下来了吧!” 那小鬼唉唉叫唤着爬起身来,捡了摔断的胳膊腿儿叫道, “老哥哥,莫在一旁看我笑话,快来帮把手儿!” 那老鬼怪笑着上来接过断手臂,对着小鬼的那膀子, “嗨……” 这厢一送一扭, “唉哟喂……可疼死鬼了!” 那小鬼惨叫一声,手被接上了,动了动手撑着上半截身子,又惨叫着任老鬼给他接了腿儿, “唉哟喂……总算全活了!” 这厢自己起身四下里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掉了的,那老鬼依在那处嘿嘿笑道, “早同你说了,那红衣的女鬼最是凶猛,你偏偏要去惹她,没一口把你吞了,都是她让了手的!” 那小鬼小心捡起摔了一半的耳朵起来,气哼哼道, “这望乡台只得新死之鬼,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可以上去,她都死了十年,怎还能上去,我等乃是地府巡检,如此不法之鬼如何不能缉拿!” 那老鬼摇头, “真正是愣头青,这女鬼在地府之中游荡了这么些年,连阎王爷都管不着她,你一介小小的鬼差如何能管?” 小鬼闻言怒道, “这红衣女鬼什么来路,怎得如此嚣张,应投胎不去投胎,任她在这里四处滋事,依律便应投入油锅之中炸一炸才是!” 那老鬼嘿嘿笑道,上前来扯了他那歪歪斜斜的鼻头下来,整了整又给他安了回去, “嘿嘿,看你是新鬼倒也是勤勉,让爷爷来教你个乖!” 这女鬼乃是沾了两代帝王的果因,身上有紫薇星庇护,死时已是心有怨气,以红衣下葬,偏偏还有高人怕她死后受欺负,选了龙脉之上极阴之地掩埋,她死后便立时有了鬼王之能,若不是她一心念着上头那凡世之人,只她的能耐闹起来便能搅地府一个不得安宁! “啊!怪不得她如此厉害!即是这般刺头儿,阎王爷爷如何不想法子将她送入轮回,倒来折腾我们!” 老鬼左右瞧瞧凑过去,伸了半尺长的指甲一指上头,低声道, “你当阎王爷爷不想么,不过她上头有人,四时孝敬,节节供奉,还有人间帝王亲自写上奏表向上天奏报阎王爷爷的功绩……去年天庭评考咱们阎王爷爷评了个上上!你想想……这女鬼若是送入了轮回,阎王爷爷那有这偌大的好处得……” “哦,怪不得……原来竟是这样……” 那小鬼伸手扶自己头上的角, “嘶……” 想起那上头的女鬼还是忍不下气恨道, “那她便要继续在这地府之中跋扈下去么?” 老鬼怪笑道, “嘿!这是人便那有不死的,便是人间帝王也要走这一遭的,待那帝王一死,这女鬼失了靠山,到时自会收拾她就是,你这时节与她置什么气,我前头悄悄溜进殿里瞧过,翻了生死薄的,那帝王死期应就是这两日,耐心等等就是了!” 小鬼一听心中大喜, “好!等等就是!” 说罢恨恨瞪了上头一眼,捡了自己那钢叉, “哼,且让她再嚣张几日!” 两鬼在下头嘀嘀咕咕,那望乡台上头红衣的女鬼正是扶栏哭嚎, “傻子!傻子……我舍了自己救你,是让你享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你倒好……每日里三餐只用清粥小菜,比那寺里的和尚还要清苦。我舍了自己救你,是让你享这世上的美颜艳色,解语可人,你倒好……后宫佳丽无数,却只守着我一袭红衣日夜相抱安寝,连个子嗣都不愿留下!你……你……你这傻子……你……你……你这样子,与……与死了又有何分别?每日里只埋首在那成山的公务之中,吃不成吃,睡不成睡,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个死人,傻子!傻子啊……” 哀号之时,鬼眼流着血泪望向那昭昭阴雾,冽冽阴风之中隐约可见之人,见着他形消神悴,见着他整夜无眠,见着他痴心一片,见着他日渐调零…… 她是瞧一回哭一回,哭一回瞧一回,越哭越怨越怨越哭,那幽怨凄惨的鬼哭之声,震得望乡台抖了三抖,一股怨气直冲到阎王爷面前, “呔……” 阎王爷扔了手中的笔,一掌将那怨气拍散,皱了两道扫把眉问下头判官, “那赵敬死在何时?” 判官忙回身自取了那帝王册来翻看, “回爷爷的话,那赵敬就是在今日子时魂回地府……” “好!” 阎王爷点头道, “好,命牛头马面将他请来,切记不得打骂,不得惊扰,散了他的魂魄,本官唯他们是问!” “是!” 判官转身下去吩咐,不多时回来复命道, “回爷爷的话,已是动身前去了!” “嗯!” 阎王爷点了点头,耳边那鬼嚎之声久久不断,眉头皱得死紧,下头人察言观色, “爷爷,那一般的鬼差镇不了她,不如派鬼将去将她拿了,锁入油锅之中炸一炸,也好清静清静!” 阎王摇头道, “罢了,前头多久都忍了,不差这一回半回了,待那赵敬的魂魄到的地府,她自会去转世投胎……” 说罢想了想伸手道, “将那帝王薄给我!” 判官忙双手奉上, “爷爷您请上眼……” 凑过去指着上头道, “那赵敬这一世托生于大魏朝帝王之家,二十四岁登基为帝,卒于三十二岁,为帝八载,倒也是勤勉为民,积下不少善果,紫薇帝星不绝,只怕下一世也要托生帝王的……” 那阎王爷边看边点头道, “他是三世的帝王,这才是过了一世,自应还有两世的……” 又伸手在上头指点一番道, “这一世便去那匡虚界的大宁朝吧,现时是那一年?” “回爷爷的话,乃是延武十一年……” “是!” 这厢取过笔来涂涂抹抹将赵敬的下一世写定,判官又问道, “只不知那女鬼又如何处置?” 阎王爷想了想道, “她与赵敬前世有姻缘,受了帝星庇护,虽说操持贱业倒也算得仗义助人,积善有余,送她做个富家的千金,得个痴情的夫婿,多子多孙,也算是了了这段缘,本尊也算是对赵敬这些年的供奉有个交待!” “是!” 那判官又提笔写就,这厢将两人这一世写定,却是听得外头有小鬼儿进来报道, “阎王爷爷,有人间帝王赵敬时辰已到前来地府报道,已请到殿下等候!” 阎王一听点头道, “有请!” 这厢亲自步下升天阶,迎出了善恶门,果然见一介白衣鬼魂由鬼差领着往里头行来,那鬼差见阎王出来忙回身引见道, “这便是我冥界之主,地府的大王……” 赵敬闻言忙上前几步行礼道, “阎王有礼!” 那阎王爷上前扶道, “新魂不必多礼!尔乃人间帝王,生而好善,泽被黎民,功德自记在九霄之上,南天门照功壁之上,本尊见了也要行礼才是!” 两人相对见过礼,这才请入殿中落座,却是有那青面獠牙,头生双角的小鬼送上茶来,赵敬低头见那茶水色绯看着渗人,用鼻子一闻却是散出一股子清香来,端起来在嘴边啜了一口,只觉满口留香,一股清凉之意冲入头顶,立时神智一清,不由赞道, “好茶!” 阎王爷道, “此乃忘川碧落花配以黄泉水冲饮,清神明心,最适那新魂饮用,能固魂护魄,凝结鬼心!” 赵敬闻言又起身谢过阎王爷的款待,茶过三巡之后言归正事,阎王爷讲道, “尔有紫薇星加身,有三世帝王之命,刚过去一世,还有两世,下一世已是派了你去那匡虚界大宁朝为帝,现时是延武十一年,正是强敌环伺,又有异族崛起,想要在那处做一番事业来倒很要受些苦楚的!” 赵敬闻言拱手道, “即是命中应有,自当全力以赴保百姓安康,驱除异族还黎民平安才是!” 阎王爷点头称善, “果然是紫薇星选之人……即是如此,即刻便上路如何?” 赵敬闻言踌躇一番拱手问道, “阎王爷明鉴,在下却是有一事相询……只不知……只不知……我那……我那妻子红娘现在何处可是转世投胎做了人?” 也不知红娘现下如何,她早早来了地府之中只怕已是转世为人,也不知投在何处?过得如何?可是……可是……已有了姻缘? 阎王爷闻言抚着乱糟糟一团的长髯大笑道, “早知你会问她,这些年来受你四时供奉倒也不敢负君所托,她因心挂于你,徘徊地府不愿转世投胎,只是天道自有律循不可轻易违背,你们虽都身在地府但姻缘已断不能再相见了!” 正文 前言二 赵敬听罢却是又喜又悲落下泪来, “这傻姑娘,为我舍了性命,到了地府竟不去投胎还要蹉跎这么些年!” 低头垂泪许久,求道, “还请大人怜我两人情深似海,前世余情未了,且想个法子容我们这一世相守吧!” 那阎王爷皱眉不语,赵敬急道, “大人,我愿舍了下一世的帝王,只求这一世樵夫也好,渔民也罢,耕田砍柴清贫度日与她相守!” 阎王爷听罢摇头道, “你是天生的紫薇星入世,这帝王的命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那些个畜生蝼蚁之类自家倒是能做主,但这天上星宿运转自有天道即定,却那是他能做主的? 赵敬听罢心知这一回若是不成,自己与红娘只怕是永生永世再不能相守了,急起来便耍赖了, “您若是不应,我便也赖在这地府之中,再不投胎了!” 暗地里却是在暗暗的转脑子, “不是说我是紫薇星么,谅他们也动不了自己,若是不成便赖在这处与红娘做一对鬼夫妻,说不得比那凡间的夫妇还要快活自在些!” 想到这处倒觉着这主意好,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头走,下头判官拦道, “何处去?” “寻红娘去!” 那判官立时苦了脸,一面拦一面冲阎王爷递眼色, “您可不能走啊!” 这些个身有星宿护体的爷最是难缠,前头那位大魏开国的皇帝,乃是天罡星下凡,到了地府之中闹了个天翻地覆,大鬼儿小鬼儿被打得鬼哭神嚎,好不易想个法子弄走了,怎得这又来了一个! 上头阎王爷也是想起了前头一遭,狠狠撸了两把胡子,却是扯下几根鬼须来,见着手中那阴森森,寒光光的胡须,不由的计上心来,想了想忙招手叫赵敬回去, “你要与她成一对儿倒也不难!” 赵敬一听大喜不由拱手恭身, “多谢大人!” 阎王爷摆手道, “慢来,你也不忙谢我,你命里要做帝王,她却是命中不能为后,只是你乃紫薇星护体不做帝王也会为祸一方,动摇国本,那匡虚界的大宁朝本就风雨飘摇,你这一去再一番搅乱,黎民百姓岂不更是水深火热?” “这……我……我老实做个百姓便是!” 难道自家不想上位,还会被人逼着上位不成? “唉!命中注定如何能改,为今之计只能想法子掩饰天机……” 说着话伸出手来,将自己那几根胡须送了出来, “你瞧,这乃是我颌下胡须,本尊乃是地府之主,身上一毛一发兼是阴气汇集而成,你投胎之后将它带在身上,遮了你的紫薇星运,只要天道不察我这处不勾不划,将你与旁人换个身份,你只需切记要为此人护好江山社稷,只要国运不变天道便不会察觉,你便能与她相守一世,那人自也能高坐龙座一世,届时你们回到这处来将前尘一笔勾销……上天也无从知晓,你瞧……这使得还是使不得?” 赵敬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使得,使得只要能与红娘在一处,不管清贫富贵怎样都使得!” “好!即是如此,我们一言为定就是……” 这厢鬼差送了欢欢喜喜的赵敬去投胎,那头判官捧着薄子,小心劝道, “爷爷这样子……只怕要担着干系呢!还是莫要以身试法为好!” 被上头查到了只怕要吃挂落的! 那阎王爷笑道, “你当我真要让他做凡夫俗子么?” 他身上紫薇星光大盛,怎得几缕阴气可以掩盖的? 不过是掩得一时如何能掩盖得了一世?这是诓他去投胎罢了! “那……应了他的事儿?” 阎王爷道, “那女鬼也未定下投胎何处,倒不如做个人情将她投到大宁朝去,人我送去了,但这姻缘之事本就是月老来管,他们两人成与不成与本尊何干!” 嘿嘿!届时那赵敬还要回来闹,大可将事儿推到那老眼昏花的月老身上,左右他办砸的事儿也不是一桩两桩了,他天庭之中资历老,便是玉帝也轻易动他不得,不将这锅推给他还能推给谁去! 说完话,袖子一甩阴风一扫,鬼影已是不见了! 那判官见他一走嘿嘿笑了笑,伸出鬼爪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 嘿!这赵敬的兄弟也是个通天晓地的,一早儿便送了孝敬过来,大事儿咱也不能担着,不过即然阎王爷爷说了后头的事儿不管,我这处动一动笔头改一改,自然也是能成的! 勾勾划划将那红衣女鬼送入了大宁朝去,却是转头在上呈的列表之中在赵敬的名字旁添上了女鬼的名字。 判官如何不知那月老老眼昏花,一双老眼有时连那男女公母都分不清了,时时乱牵红线,弄错了又扯断重来,这几百年来世人颇有微词,上达天听后,玉帝训斥了月老一通。 后头月老也是受了教训便想了个法子,都是就近按着下头上报的奏表中的一男一女配对儿,这样自是不易出错,不过却是给了下头人动手脚的机会。 这样的事儿那判官也不是做一回两回了,这两人十有八成能成事儿,一来给紫薇帝星卖了人情,二来又不担干系,三来这供奉也收得心安理得,大善! 判官勾划完毕将奏折上报,这才出来招了那老鬼小鬼过来, “去将那红衣女鬼送去投胎!” 两个鬼差闻言立时苦了脸, “爷爷饶命,我们不敢拿那女鬼,实在是被她打怕了!” “不必害怕,你们只需告诉她,赵敬已去投胎转世,她必会跟着你们去了!” 两鬼一听立时大喜, “这恶煞终是要走了!” 缠着判官问因果,那判官被缠不过,隐约透了两句给他们过后吩咐道, “好好做事,自有重赏的!” 这才又转身进去,两鬼吭哧吭哧过去寻那女鬼, “你的好日子来了!” 女鬼见又是他们抬手便要打, “怎得又来烦我,说了不投胎若是等不到他,老娘便在这处耗到天荒地老了!” 两鬼忙道, “莫打,莫打!你那情郎已是入了地府,已过了忘川河,去见孟婆了!” 那女鬼闻言大急,跺脚道, “怎得也不叫我一声!” “你们身上有因果不能相见,不过现下你过去应是能远远看上一眼的!” “还不快走!” 伸出手来左右一挟,将那两鬼夹在腋下,驾起一阵阴风向那忘川奔去,沿路之上的鬼差早知她凶名,见她来了忙躲闪一旁,只可怜那一帮子投胎的阴魂们,一个个被那阴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个不慎变做了滚地的葫芦,尽是一片鬼嚎之声。 待过了忘川河,却见那孟婆摊前一个身影矗立,正端了碗缓缓饮尽, “赵敬!” 那女鬼扔了两鬼大呼扑过去,赵敬回头瞧见她却是粲然一笑, “红娘!” 女鬼要上前却被牛头马面拦在那处,他们却是不同一般鬼差,身上鬼力浑厚并不惧怕红娘, “不可靠近!你们身上因果未了,他正在投胎之时,你若靠近必要害他不能投胎!” “红娘!” 两人魂牵梦萦十载不绝,这一时终在地府之中相见,却是只能相对无言,泪眼盈眶, “红娘!” “赵敬!” 红娘近身不得只能凄凄哀叫恰如那杜鹃泣血,猿猴哀鸣,赵敬只觉眼前阵阵模糊,知是药效起了,忙冲她微微一笑安抚道, “红娘……我……我……” 原想告诉她,已向阎王爷求过情,下一世两人便能重聚,只可恨那孟婆汤实在奇效,只说道, “我……我……我在匡虚界大宁朝……等……等……你……” 却是再记不得下头的话,双眼一混去了记忆! 那孟婆见状忙招了两旁鬼差上来,扶了赵敬往前而去, “前尘事已了,莫问来世路……” 红娘眼瞧着赵敬被投入轮回之中已是转世为人去了! “哇……赵敬……” 大哭大叫便要跟着他去,那两鬼自后头追上来扶住,那小鬼鬼眼一转道, “你也莫慌,他这一世是去那处为帝王,你也要去那处匡扶他的!” 红娘懵懂回头, “让我……让我去做他的手下么?” 难道我要转世做个男子? 那下一世我岂不是与他继不了夫妻情缘,只能做兄弟了么? 小鬼应道, “你前世为老鸨,贩卖女色,躏人皮肉,虽说仗义助人但也难免要有些惩罚,还是要做五世女子,尝尽生儿育女之痛的,只是与他再无夫妻之缘了!” 红娘闻言只觉一盆凉水自头顶浇到了脚底,颤着鬼身儿在那处良久才开言道, “即是如此,我……便不要喝这什么孟婆汤……” 两下挣开二鬼,一脚踢开牛头,一头撞开马面,将那孟婆的摊儿一掀,咣当当弄了个一地狼藉,紧接着人已扑入轮回之中…… “敬哥儿,等等我!” 说话间,已是纵身跃入缥缈之中再不见踪影了! 那些个被打倒的鬼差唉哟哟翻身爬起来,老鬼埋怨小鬼道, “都是你胡说八道什么!倒惹得她凶性大发,连孟婆汤也不喝了,这下子如何回去交差!” 那小鬼犟嘴道, “谁让她打我们来着!” 骗那女鬼与情郎再无夫妻之缘,她不喝孟婆汤也好,只要心中认定自己所嫁之人不是前世心念之人,便是成了亲也要打打闹闹不得安宁,说不得便弄一个家破人亡收场! 哼!好叫你知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得罪了爷爷们,你便是转世投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正文 第一章 重做人 话说这转世投胎的红娘投身入轮回之中,便紧紧跟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而去。眼看着他在前头飞驰,自己急急的跟过去,却怎也追不上,急得她是连连叫嚷,只是前头的人儿却是充耳不闻,这厢被一道紫光接引落入下头繁华都市一处院落之中。 红娘追过去围着那偌大的院子打着转,只见得那婆子丫头一地的乱跑,有人喜道, “生了!生了!” 下头有那小婴儿哇哇啼哭之声传来,红娘大喜还待细看却只觉身子被什么东西拉住,又要挣扎便有闷雷一般声响喝道, “呔!孽障还不速去投胎,再迟半刻便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红娘无奈只得跟着牵引的白光走,这一去也不知十万八千里,飘飘荡荡也不知隔了多久,才被纳入了一处温暖的所在,红娘被裹在里头,一阵阵倦意传来,只觉得神智一丢人便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到她渐渐醒来时,却觉着有人在拿东西戳她的脸, “嘶!” 红娘皱紧了眉头,一双眼皮却似被糊了浆糊一般,生生粘着睁不开眼,那人并不死心,仍是用力戳着她的脸,那脸上一阵阵刺痛传来,疼得红娘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 “痛死了!” 手一挥也不知打到什么东西,啪一声响,紧接着扑嗵一声,有人放声哭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哇……” 身旁闹得很,那眼皮子终是强睁开了,眼前清明过来,却是身处在一间泥糊的屋子里,这屋子又低又矮,有进光的地儿只有门和一旁墙上拳头大的小孔,红娘猛然翻身坐了起来,这才看向地上哇哇大哭的一个光屁股小娃子。 这小娃儿瞧样儿不过一岁左右,光着个身子在地上爬走,身上黑乎乎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头上稀拉拉几根毛,脸上正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摊开的两腿中间一根小鸟儿翘着翘着,猛然挤出几颗水来,竟是哭尿了! 红娘见状一脸嫌弃, “那来的小屁娃儿!脏成这样儿,你亲娘呢?也不知给你洗洗!” 说话间外头有人听到娃儿哭声走进来一看,立时瞪大了眼, “红妞儿,你……你……” 红娘打量门口这说话的妇人,她生得又瘦又弱,一张脸黑黄黑黄的看着似没洗净一般,比地上那娃儿也好不了多少,身上穿了一件也不知洗了多少水的粗布衣裳,东一块西一块打了补丁。 她在外头也不知在做甚,一双手湿淋淋地在衣裳下摆处随意擦了擦, “红妞儿,你……你……你……你真醒了……” 这厢回过神来却是双手重重一拍大腿, “哎呀,当家的……当家的……你瞧瞧……你快来瞧瞧啊!” 不多时咚咚咚闻声又跑来一名男子,这男子生得倒是魁梧,只是脸上的胡子又黄又乱,一双手骨节分明,粗糙黝黑,身上泥黄的短褐也是补了又补,依红娘的眼力,初初一打量便知这家子人过得是十分的清苦。 这两人杵在门前把个门框堵了个严实,便借着墙上的光打量红娘,那男子脸上又惊又喜又疑,踌躇了半晌却是不敢进来,半晌才挪步凑过来到跟前,小声问道, “红妞儿,你真醒了?” 那想伸手又不敢碰的样儿倒似红娘是泥捏的,一碰就要碎似的。 红娘坐在那处自家抬手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立时回过味儿来, “我……我这是又投胎了!” 只是怎得不是婴孩模样? 比了比一旁立着的女子身高,看样儿自己倒已是有五六岁了! 红娘狐疑的打量了一番身旁的男女,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泥娃儿,试探的叫了一声, “娘……爹爹?” 那门口两人一听却是脸上一喜立时流下泪,那女子转身拉了自家男人的手臂, “当家的,当家的,你听听……红妞儿能说话了,会叫人了,那……那老道士的药果然有用!果然有用!” 男子也是喜得抓耳挠腮,只知憨厚的傻笑,也不知说什么只是瞧着红娘, “好好好!” 红娘这下子倒是蒙对了,后头才知晓,自己托生这一家姓穆,亲爹叫做个穆大,亲娘姓杨,她在家时排行在三,人人都称一个杨三娘子又或是穆大家的。 自己是这家里的老大,说起来自己出生倒有些坎坷。 话说这杨三娘与穆大成亲时不过十三四岁,少年夫妻倒也算得恩爱,成亲一年便怀上了老大,因是年纪轻不知顾惜,仗着身子好仍是下地干活。 却说这一日杨三娘子在地里做活,突然只觉腹中疼痛不止,下头热流不绝低头一看竟是打湿了半边裙子。 一旁的穆大一见那被血染红了的裙摆,吓得脸都变了色,他看着人高马大却是个晕血的,见着血便害怕,这厢见着自家婆娘血流了出来,立时只觉着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双腿发软,人便要往地下栽! 只是他幸得好心里还保有一丝清明,知晓这时节不是昏的时候,情急之下狠狠一咬舌尖,舌头破了个口子却是疼得他一个哆嗦,这才站稳了脚跟,抖着手去抱婆娘, “三……三娘,三娘……” 抱起来也不知怎办才好,只一迭声的问, “三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杨三娘子捂住肚子心头发颤,长吸一口气强稳了心神抖着音儿哭道, “肚子里……肚子里这个……怕……怕是保不住了……” 穆大吓得那脸色由白转黑,弯腰低头抱了她往大路上跑,一面浑身发抖一面安慰她道, “我……我抱你去瞧……瞧……瞧……郎中……” 抱着自家婆娘往村头跑,一路之上那鲜血潺潺顺着裙摆往下滴,一点点落在尘埃之中,眼见着妻子已是脸色泛白,穆大斜眼瞄到了那血迹,跑了几步终是脚下发软,一个不慎,往前头一扑两口子却是都栽到了地上。 “三娘……三娘……” 穆大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抢上两步忙又去抱自己脱了手的婆娘,再抱起来往村里跑前头却不知怎得摇摇摆摆来了一个人。 一个又瘦又干的老儿,头上半白的乱发胡乱攥成一团,在上头插了一根柳条,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罩在身上,脚下却是光着,腰上挂了葫芦正嘴里哼哼唧唧的过来,见到那穆大夫妇便上下打量,又瞧了瞧那杨三娘的肚子,却是哈哈一指, “你呀你……赖在那处不走,却不知害了你的亲娘啊!” 说话间,杨三娘子却觉得肚子一松,似没有那般疼了,她也是心里明白的人,知是遇上了能人,忙拍自家丈夫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放了下来,顾不得身上血污双膝一软,跪下行礼, “敢问仙长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有不妥当?” 那疯道士笑道, “她有什么不妥当,她只是赖在那处不走,不想投胎罢了,不过她已是错过数次投胎的机会,这一回即是已投了轮回若再不来,以后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说着话凑到近前瞧了瞧杨三娘子的面像摇头叹道, “她若是不来,你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穆大一听两腿又是一软,也跟着跪到了地上, “求仙长救命!求仙长救命啊!” 那疯道士又瞧了瞧穆大的眉目,摇头道, “你这婆娘一死,你以后也要再娶一个泼妇进门,将你当牛做马使唤几年,却是要替旁人养儿子……以后也落不了好!” 穆大夫妇一听更是跪下来磕头如捣蒜, “求仙长救命!求仙长大发慈悲!” 疯道士掐指算了算点头道, “罢罢罢!也是你们命不该绝,又有那一位也是已入了世,我便想个法子保了你肚子里的胎儿,只是有一点你们要记得……” 这时节夫妇两人那有不应的,忙满口答应下来,那疯道士道, “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她是呆是傻,你们都要好好待她,待到她六岁时再带她来见我!说不得你们还有一场大富贵才是!” 当下将自己栖身的太虚观所在一讲,这才喂了杨三娘子几口腰间的酒,说来也是神了,那酒一下肚,杨三娘子只觉下头的血立时止住了,穆大夫妇当下拜服,这厢又是跪下磕头,那道士抚须大笑扬长而去…… 公婆二人归家,那杨三娘子果然再无腹疼之忧,只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婴却是一个傻的,整日里只知吃喝也不啼哭,待到大些也不知说话。 左邻右舍见了都劝道, “这样的傻娘子养着也是费粮米,倒不如寻个地儿将她扔了出去……” 如今大宁朝时局动荡,定都东京开封繁华之地,却是因着国力时渐不盛被外族频频来犯,四面强敌环绕,西有吐蕃各部时时骚扰,北有耶律也建国称辽,又有西夏拓跋忽儿人强马壮,还有那辽东海边赤真人厉兵秣马,更不用说那回纥与回鹘两国也是纷争不断,各部厮杀,如今的大宁早已不复开国时横扫八方的豪气。 那些个文官们求一个纸醉金迷眼前安稳,武将们也是个个贪生怕死,阵前怯战,只望着阵前无事,能吃空饷喝兵血捞上一笔便回转繁华烟花之地,哪一个耐烦为国守疆为民护命? 正文 第二章 大宁朝 到了后头大宁朝强敌四起,更是步步紧逼,至延武初年如今的皇帝燕瞻上位时,辽皇耶律也正是杀父弑兄上位之时,为立威服众领了二十万人马入侵宁境,恨只恨沿途官兵不肯堪为敌,一月之间燕云十六州便尽送辽人之手,辽人兵马一度杀至开封城下,皇帝燕瞻不敢御敌却是趁夜逃走,扔下了后宫妻儿与生母张太后,皇后崔氏与那开封府中数十万的兵民。 也亏得是他如此,倒是激的城中百姓官兵上下一心,张太后年迈体弱却是亲自披甲上城,由崔皇后随在左右,领着宫中一干王子嫔妃,太监、宫女们,剪短罗裙,撕去广袖,布巾裹发与城中百姓共御外敌. 这厢大宁兵民在那开封城外与辽敌是激战八天八夜,几度让辽人攻破城门却又拼死夺回,最后实不敌辽人凶猛被攻入城中,便与敌在城中巷战不休,城中百姓官民死伤殆尽,整个开封城中可谓是尸堆如山,血流漂棹,幸得八方勤王之师火速赶来终是将那入侵的辽人打得落荒而逃,张太后也因着胸前中箭不治而亡,而一干王子公主也是壮烈殉国,却是只单单留下一根独苗。 东京大定之后,崔皇后几次三番要迎圣驾回京,只要圣驾回京,才能稳心北方民心,更好重振声势夺回汉家土地。 恨只恨那皇帝燕瞻竟是懦弱怯敌,再不敢回转东京开封却是在那南面选临安为上京立为国都再不愿回转。 崔皇后得知消息在宫中大哭,之后披头散发上得城来,先是朝南面三拜九叩,之后却是起身手指南面大骂昏君懦弱无能,有愧祖宗社稷,自己身为人妻不能尽劝谏之责,上愧对列祖列宗与死去的张太后,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实在有亏德行愿以身死谏,求得丈夫幡然悔悟…… 言罢从那城头上一跃而下,落在那城外硬地之上立时脑浆迸裂,魂归地府。 叹只叹那燕瞻铁石心肠,闻听自己妻子死讯却是怒骂连声, “贱妇害我!如此岂不是要让我在天下人面前失尽颜面!” 却是下旨草草收敛了崔皇后遗体,一口薄棺拉入皇陵之中,也不知埋在了那一个所在。 皇帝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那命如草芥的百姓,那辽人对待汉人便如牲口牛马一般,抓到了就充做两脚的畜生,家产田地尽数收去,百姓无奈只得四散奔逃,穆氏夫妇便是战事起时由大同府逃至了太原府,只是官府不许他们这些流民入城,只得在周边镇村处落下脚来。 幸得好穆大还有一手木匠手艺,此时节虽说战乱不断,但百姓们总要过日子的,这家里的东西虽说不能置办新的,但总还有要修修补补的。 穆大每日里到太原城中寻些活计做,拿回来铜板、米粮虽说吃不太饱,但也能养活妻女,又有杨三娘子也是个勤快能吃苦的,每日里在附近寻些零活做工,就近照看着孩子,夫妇二人养着傻女儿,逃难的路上又生了老二,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倒比左右邻里还宽松一些。 只是,这世人都如此,虽说都是些家无恒产的,但见着旁人比自家好一些便要眼红起来,那些个妇人刚开始都妒忌杨三娘子嫁了个老实有手艺的男人,见带着个傻女都暗中笑了许久,假惺惺过来劝,却莫不是在暗底里捅人伤口,只是杨三娘子经了那道士一场,心里认定自家这女儿丢不得,闻言只是摇头道, “管她傻的呆的,都是我自家肚子里的一团血肉下来的,那能扔了喂豺狼之口,总是要养着她的……” 旁人应道, “她傻得这般样儿,怕是白给人当婆娘也无人要,你养着她便是一辈子,以后娘老子没了,她还不是一个死字,难道还要拖累兄弟姊妹不成?” 那杨三娘子听了终是忍不住大怒,转身捞了东西没头没脑便往人头脸打去, “我女儿是傻得又如何,碍着你们事儿了,倒来这处搬弄口舌,让人舍了亲生骨肉,脏心烂肺的东西,也不怕老天爷收了你!” 这厢将人打了出去,旁人再不敢来劝却是背地里暗笑,眼瞅着杨三娘子后头又接着生了二个女儿,终是生了一个儿子,因着好不易盼来的男丁,取了个名字叫做宝生。 至于前头四个丫头,因着老大生来不同倒是取了个红字,后头三个只是排了序二丫、三丫、四丫的叫着。 亏得穆大有手艺在身,杨三娘子也是个能持家的,一对年青的夫妇带着五个儿女,虽说时局动荡些,只要努力做活倒也是能混个半饱的。 眼看着这红妞儿到了六岁上,夫妇二人也是记得那疯道士的话,这一日却是将家里的几个小的托给了邻居,借了一驾牛车过来,穆大带着杨三娘子同自己那傻女儿去往那南山太虚观。 车到了观前便有那梳了两个小丫髻的道童上来称一声无量天尊,却是来接引之人。 穆大夫妇见状又惊又敬, “果然仙长法力高强,竟是算着了日子!” 两人这厢抱着傻女儿,跟着道童畏缩缩进到里头,却见这太虚观,观小不过三间正殿,倒也是四处干净,炉烟袅袅,三殿有太清殿、太乙殿、太玄殿,里头供了元始天尊,镇元道祖并那太乙真人,一位位更是衣袂飘绻,慈目尊严。 夫妇两人进去跪下挨着个儿的磕了头上香,这才跟着道童去了后头。 到那后头不去正房倒往那偏院引,走进来院中石制的一桌四凳,那桌上铺了一个蒲团,上头疯道士正盘腿儿坐在上头。 两夫妇倒不敢问这道士为何有凳不用,要在桌上打坐,这厢上来恭敬见礼,那疯道士见了两人笑道, “你们倒是听话!” 说话间拿眼瞧那傻姑娘,那傻姑娘痴呆呆也不知说话,只瞪了一双眼瞧着那疯道士,疯道士冲她嘿嘿一笑问道, “可是取了名字?” 穆大忙应道, “取了一个红字!” 他不识字不过是因着前头杨三娘见了血,便索性叫老大做了个“红”字,道士闻言拍手叫好, “好!好!好!红字倒是好,我再给她添一个字吧!” 却是叫道童取了纸来以手指蘸墨给他们写了一个鸾字, “命中应有鸾凤缘,却要干戈来相见……” 拿手一指她眉间, “痴儿,你如今只得一魂在身,若是徘徊不归以后必不能为人了!速来!速来!” 这厢一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个吃剩的鸡头来,不管不顾一下子塞入傻姑娘的嘴里,那傻姑娘在家里被喂惯了,有的吃便张嘴就嚼。 贫苦人家那识肉香,虽说是鸡头这傻姑娘也不嫌弃,狠狠咬了几口连皮带骨都给硬吞了下去,只是那头骨实在坚硬,虽说经过烹煮却还是噎人,几口下去傻姑娘便翻了白眼,喉咙里赫赫作响,一双手乱抓,两眼儿渐渐翻了白。 那杨三娘子见了忙去拍她后背,疯道士却是哈哈大笑, “看你还不来……” 摆手冲杨三娘子道, “莫管……莫管……” 说罢身子一歪人却是双腿盘坐,脖子一歪人倒困了觉去,两人见他在那上头身子歪斜却不见栽倒, “仙长!” 那道童见状赶两人, “你们走吧!” 驱了两人出来,将门一关竟是再不管了。 穆大夫妇抱着穆红鸾,这厢在后背上又拍又打却怎也弄不出她喉咙里的鸡骨头,瞧见着她翻白眼昏过去,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儿,不由的又惊又怕,却又不敢再去惊扰仙长,只得含泪带了女儿回去。 到家中将她放到床上,都守着哭了一会儿,见她也不落气,也不见醒来,无奈只得让她直挺挺躺在那处,这一躺便是三天,若不是宝生淘气趁着杨三娘子不留意,进去闹红妞儿,他们都不知红妞已是醒来。 夫妇两人见女儿醒来能叫爹娘了,不由双手合什仰天拜谢, “仙长保估!仙长保佑!” 这一番是惊喜交加,却是半点儿没有疑心女儿为何睁眼起来,便能说能跑,嘴皮子比那大人还要利索三分,依着杨三娘子瞧来, “吃了仙长的药便是死了都能还阳,能说会道又有何稀奇!” 想起那扔到地上的半边鸡头心中惋惜不已, “只可惜我等凡夫俗子不识仙丹灵药,生生糟蹋了好东西,若是带回来给家里这几个小的分一分,岂不是大大的好事儿!” 这杨三娘子倒是好个母亲,时时处处想着孩子们。 这厢穆红鸾醒过来后,瞧着这家中虽说清贫,但父慈母贤对几个孩子也很是关爱,心知投胎这处也是命中注定,想起临来时那小鬼的话,心下不由的一阵悲凉, “我倒是不悔在那地府之中等他十年,我也知再世为人只怕各有轮回说不得他为人,我为畜,他做高官,我做奴仆,命中如此怨不得旁人,只是恨不能见上一面,说上一句,等了这般久不过只想同他拉着手道一声珍重罢了!如今知晓他在这处做人间的帝王自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想来必不会似前世一般难过活……只不知以后要如何能遇见!” 转念又一想他是喝了那孟婆汤的,再相见怕也只是路人了! 正文 第三章 穆家女 穆红鸾想到这处不由心如刀绞,暗暗垂泪心下后悔, 我们终究是无缘无份,倒不如当时便喝了那孟婆汤,两两相忘也不用受这剜心之罪! 哭了一场又想起来暗道, “也不知那小鬼说的是真是假,我如今出身如今贫寒也不知如何匡扶他……” 脑子里念头电转,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想了许久却也只能暗暗叹气,想通了便暗道, “前世里他身子孱弱虽说做了帝王却是连半天福也没有享过,现世里愿他身子康健,也不必他做什么贤君明主,若是有机会我必要让快快活活的过完这一世才是!” 他早一步投胎,自己如今也不过六岁,想来他也应是稚龄幼子,日子还长着呢,还是过好当下才是,这肚子都未填饱还谈什么辅佐帝王,说不得一个不小心连小命都丢了,难道还回那地府去见那两个青面獠牙的丑鬼! 心里打定主意便收捡起心思,安安心心在这处做穆家的女儿! 这穆家的儿女中穆红鸾在大,下头二丫、三丫、四丫并一个宝生,现时乱世家中也是清贫,有得儿女一口饭吃便不错了,穆红鸾已是六岁了,倒还有一身儿杨三娘子改小的衣裳穿,下头几个小的连衣裳都无有,整日里裹了一片烂布片儿在屁股上头,四处跑走。 那宝生更是赤身果体甩着一个小鸟儿满处乱爬,见着什么东西便捡了往嘴里塞,红鸾见了却是目不忍视。 她前世今生也是没过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以前自己那老鸨娘如珠如宝的待着她,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身边丫头婆子也是不少。 那似这一对爹娘因着生活所迫虽说怜爱孩子们却也只得将五个小娃儿似那山里的野猴儿一般放养着,长不长得大也都是听天由命了! 依穆红鸾的性子那见得这些,趁着穆大外头做工,杨三娘子与人相携到外头为人洗衣时,便自己提了桶到外头河里取水。 他们住在这太原府近郊之处,穆大与杨三娘子身属流民,无户无籍更无路凭,因着战乱逃到这处,依着官府的规矩是不能进城落脚的,因而只能在这处离太原府外两三里的一处小村之中搭了屋子住下,每日里趁着天未明时就到城门处等候,天未黑时却要趁着净街鼓未响完时快快出城,若是不然被巡城的官兵拿住了,便要办一个不法之罪,入了大狱不脱一层皮,这人是出不来的! 现下里官兵们遇上那异族蛮夷是节节败退,对上纯良百姓倒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半分不见手软的! 穆红鸾住这小村子在太原府仙女山下,这仙女山上有一座小湖,山漳溅溅将上头的湖水引下,流到村头便是一条一丈来宽的小河,河水两旁依水建有高矮不一的黄泥土墙屋子。 穆大夫妇当初过来也是有些眼光,却是建在了那溪头之上,取水方便不说好在新鲜干净,不似那溪水流到后头屋舍密集之处,人拉畜饮各种污水排入其中,再取上来的水都是浑浊不堪,无法饮用! 红鸾人小提了小桶,一桶桶往家中倒入缸内,这时节虽在夏日但那水急河深也不敢让弟妹到河中洗澡,便取柴烧火将那大锅里的水浇得是滚滚翻动,这才出门一手一个,跑了两趟才揪了三个妹妹回到家中。 “都给我好好洗洗!” 这厢叉腰瞪眼对着下头四个脏得不成样子的弟妹,三个小的立在那处,宝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呆愣愣瞧着她,不知自家这傻大姐是要做甚? 她前头傻了那般久,家里的弟妹都见惯了,虽说她现下好了,但弟妹那会怕她,被她在外头揪回来正是不甘不愿,眼见自家那草棚下头搭得灶上头,一锅水热滚滚,沸腾腾的水正咕噜噜冒着泡,只当要被自家的傻子大姐扔进里头煮,三个丫头左右互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却是将那正哈哈傻乐的宝生留在了前头。 红鸾拿眼一扫一把抓过宝生来, “就是你了!” 将热水倒进盆里,又兑了凉水,把宝生往那盆里一放,那水立时变了颜色! 红鸾凑过去闻到这小子身上一股子臭味儿,捏着鼻子用那外头摘的丝瓜瓢给他搓身上,宝生那身上泥垢厚,初时还不觉得,待到搓出里头白生生的皮肉来时,他便叫唤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穷人家孩子养得不好,宝生一岁多了也不会走路,只会在地上四处乱爬,如今都是穆红鸾在家里看着他。 他这厢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红鸾那管他这些,这厢按着他狠狠擦了个遍,连下头的小鸟儿都没有放过,直洗得身下的水变了黑洞洞一盆,这才将他拎起来放到一旁,唬着脸吓他道, “不许动,若是敢跑再给你搓一回!” 宝生吓得倒退两步倒真不敢爬走了,眼睁睁瞧着大姐使唤着几个姐姐将那盆里的水倒掉,又换了新的水进去, “过来!” 红鸾又一把提了他扔进盆里,这一回却是取了早熬好的皂角水倒在头上,重重揉顶上那稀拉拉的几根黄毛,皂角水渗入眼中,激得宝生哇哇大哭,奋气挣扎却是被大姐一巴掌打在脑门儿上头, “啪!” “老实些……” 一旁的几个妹子瞧着宝生那额头上的红印子,不由都是一缩脖子,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大姐好凶!” 前头大姐傻着时,家里爹娘护着她们就不敢招惹她,现下她病好了又是一派凶悍的样儿,更加是惹不得了! 三人见得宝生被按在水中一般揉搓,哭得一张小脸通红,好不易才被放了出来,擦干了身子,也不许他去别处,只能老老实实端坐在那处晒太阳。 红鸾仔细打量洗干净的宝生,小屁娃儿洗干净倒也是大眼粗眉,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儿招人喜欢。 这一头还不待她吩咐三个丫头已是很有眼色,老二也自发自动带了老三和老四过去,也不用红鸾动手,三人打了水把身上弄湿了,这厢互相搓着身子,揉那一头稻草似的黄毛。 红鸾见她们这般识时务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待到姐弟几个洗干净身子,又借了那洗澡的水把身上的破布揉洗一番,挂在院中晾晒,这太阳便渐渐落了山。 红鸾又指挥着几个小的烧火,自家则淘米做饭,那米缸放在正屋堂上,打开盖子探头往里一瞧,却是下头黑黄散碎的米粒混着砂粒,浅浅的一层勉强盖了缸底, “这家子也是真穷!” 红鸾把大半个身子钻进去,用手捧了一大把起来,瞧了瞧下头露出来黑黝黝的缸底,犹豫了一下,手指缝儿一松,又漏了一半下去。 淘好米,水倒了三大瓢下去,又切了两个杨三娘子挖回来的地瓜进去,五个孩子守在灶边一面瞧着锅一面借着火烤干头发。 红鸾身旁的二丫转头仔细打量着她,轻声道, “大姐?” 红鸾转头瞧她,家里的这几个妹子生得都似杨三娘子,洗干净小脸儿倒也是白白净净,秀眉秀眼的,以后长大的倒也能称得上清秀佳人。 至于红鸾的样儿却是与穆大、宝生有些相似,五官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鼻梁又高又挺,眼珠子微微有些发蓝,说不得倒还有些异族的血统。 这大宁朝自立国以来便是内忧外患,边境纷扰不断,两国交战不绝,百姓也是东迁西进,汉人与各族人等相互交融通婚之事也是不在少数,因而穆大这副模样到了这中原腹地也并不引人注目。 “何事?” 红鸾问二丫,二丫瞧了瞧她张了张嘴,半晌没敢说话,一旁的三丫却是心直口快, “大姐,二姐是问你,你的傻病当真好了么?” 二丫听罢回头狠狠瞪了老三一眼, “多嘴!” 家里这些姐妹都是踩着肩膀下来的,一个个只差了一岁不到,三丫更是杨三娘子在前头一个刚生下来两月便怀上的,因而二丫五岁,三丫也是四岁了,四丫三岁。 几个丫头虽说年纪小小不过一个个倒是十分懂事,说起来也是心酸,穷人家的孩子自来比那衣食不愁的人家多几分沧桑! 红鸾见状哈哈笑, “好了!好了!娘都说了,那仙长的药十分灵验,吃下去病就好了!” 这时节自是要对外大大宣扬那疯道人的利害,若是让人知晓这傻了五六年的一个丫头,突然之间能说能笑,还会识文断字,若是有些妖精妖怪的话儿传扬出去,自家还活不活了! 当下还要砸吧砸吧嘴冲着弟妹们叹道, “那仙长的药真是顶顶好!吃进嘴里那香味儿……啧啧!你们大姐我只觉得一股清凉自丹田直到百会,又自百会直到涌泉,浑身上下任督二脉打通一气,脑子里立时清明起来!” 她那知什么百会、涌泉不过是以前请了说书的先生到院子里来说书,听了那么几段江湖侠客行罢了! 只是光这两句也足能将自家几个光屁股小娃儿唬得一愣一愣的了,当下也是羡慕之极,四丫旁的不知,一听到有吃的那一双眼儿发着光,吞了一口口水问, “大姐,那……那仙药……好……好期么?” 正文 第四章 穆家人 “好吃!好吃!仙长的药自是不同一般!” 红鸾狠狠点头, 什么狗屁仙药,那疯道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听自家亲爹说就是一只烧鸡脑袋,噎得自己翻了白眼。 偏偏杨三娘子认定了是仙药,听丈夫说起时还连连瞪眼,自腋下给了自家男人一肘子,双手合什连连作揖, “仙长爷爷恕罪!仙长爷爷恕罪!” 这厢好不易大女病好了,可不能得罪了仙长爷爷,若是降下罪来如何得了! 穆红鸾听罢穆大讲起自己出生之事,心中不由大动, “那疯道士行事有些怪异,不过听起来倒真有几分能耐,连我在阴曹地府之中的事儿也能算出来,若真是有本事之人逮着机会求他算一算敬哥儿如今在何方,也免得我苦苦寻找!” 她这些日子也是隐隐约约听了一些,如今的皇帝燕瞻在临安府里头呆着,前头的皇后留下一位皇子,后头又娶了一位夏皇后,纳了不少嫔妃生下了好几位皇子,也不知这些个皇子年纪多大?那一个才是赵敬托生? 只是听穆大说那疯道士远在五十里外的南山太虚观,爹娘定不会让她独自前去,自家如今这小身板光凭一双肉脚如何走去? 现下又是乱世被人半路抱了去卖做奴婢岂不是冤枉?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家里呆着,待长得大些再想个法子寻过去吧! 姐妹几人说着话,外头杨三娘子却是同人相携回来,进了这村里没见自家几个小猴子在外头乱跑,心下有些疑惑, “二丫……三丫……四丫……” 一个个挨个儿唤了一遍却是没有答应,拉了一个光屁股娃儿问,那孩子哈哈笑道, “被你们家傻大姐逮回去了!” 杨三娘子一惊忙提了竹篮、捶棒往家里跑, 老大的病才好,在屋子里关了好几日,今儿怎得会出来管几个小的了? 回来吱呀推了门,却见自家大大小小的几个崽子正嘻嘻哈哈窝在灶前头,一个个小身子洗得白白净净,老大正逮着老四用断了半截的木梳梳头, “嘶!大……大姐……疼……” 四丫一缩脖子, “啪!” “别动!” 穆红鸾在四丫后背上就是一掌,四丫立时老实了,龇牙咧嘴任大姐手脚麻利的扎好了辫子。 “老大!你这是做甚?” 杨三娘子过来,穆红鸾回头笑道, “娘你回来了,锅里饭好了!” 杨三娘子掀了盖子瞧里头,果然见锅里的清粥已是熬好了,心里欢喜过来抱了老大,落下泪来, “我的儿,你可算是真好了!” 虽说老大能说能笑了,杨三娘子瞧着她自病好后常常坐在屋子里发呆,那眼珠子也不转一下的样子却是心里发怵,生怕女儿一个眨眼又变回以前呆傻的样儿去,如今老大肯走出屋子,会管教弟妹,烧火做饭了,看来是真好了! 身旁的几个小的见娘亲抱着大姐哭,忙也凑了过来,宝生更是把个脑袋往两人中间钻,一双小脚不停的乱蹬着,一双小手扑棱着要推开大姐,却被穆红鸾一巴掌拍在光溜溜的屁股上, “一边儿去!” 宝生捂着屁股坐到地上,却是嘴一撇就要扯开嗓子哭起来,被穆红鸾一瞪眼, “你若是敢哭,今儿晚上不许吃饭!” 宝生虽说年纪小,但这吃饭的头等大事却是天生的知晓,当下忙伸手一捂嘴儿, “嗝……” 喉咙里打了一嗝却是生生将那一口气咽了下去,不敢哭了! 杨三娘子见了笑得不成, “好!果然是红妞儿厉害!” 这混世的魔王虽说年纪小小却仗着是这家中唯一的男丁,父母看重他,因而平日里除了老大不敢欺负,对上其他几位姐姐却是撒泼打滚,哭闹撕打样样都来,现下里有人能治他,杨三娘子自是拍手称好! 她也不是那惯着孩子的亲娘! 这穷人家为了生计,老的在外头奔波劳累,家里的孩子们便指望大的能管教弟妹,以前是红妞儿有病现下她好,能管起家来自是顶顶好不过的,她能治住宝生才好呢! 杨三娘子彻底放下心里的大石头,心下欢喜,便拉着几个孩子进了屋子,翻箱倒柜去寻东西, “你们爹爹要待会儿才回,我们且等一等他!” 将那灶上的火掩了,带着孩子们打开了夫妇二人屋子里的木头箱子。 他们一路自大同府逃至了太原府原本就不多的值钱玩意儿早就不见了踪影,这箱子里不过是辛苦攒下来的一百来个铜板,还有两截半新不旧的料子,却是前头穆大去城里给人做了几日临工,请宅子里的夫人赏下的。 杨三娘子取出那块料子在老大身上比划, “我们红妞儿大了,也是应做身衣裳才是!”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穷人家虽说没有那么多讲究但终归孩子大了,遮体的衣裳还是要有的,穆红鸾低头看身上的料子,细棉的锦江布倒也是软和,许是在库里放得时日太久了,有些褪色泛黄。 这样的料子要是搁在她以前,只怕是她院子里的下等丫头也不会穿的,寻出来让厨娘做了抹灶台的抹布倒也吸水易干。 不过现时有这么一块布做衣服已是难得了,这厢二丫几个瞧着她身上那块布料却是眼馋的不行, “娘,我也要!” 四丫仗着年纪小当下便闹起来,二丫、三丫却只是看着咬唇不吱声儿,杨三娘子笑道, “待给你们姐姐做了衣裳,便把她的改小了给你们好不好?” 几个小的一听连连点头,虽说是旧的,但能有衣裳也是欢喜的不成! 穆红鸾瞧在眼里却是心里一阵阵的发酸,自己前世里虽说是出身女支院,却是吃穿不愁,自家那老鸨娘也是真心疼她,多少好东西端到面前来,她一个不如意还要撂脸子使性子。 到了这一世,这般穷苦的人家里,这几个小妞儿不过小小的年纪却已是十分懂事,倒比自家幼时强多了! 当下便道, “娘,我不要新衣裳,你给妹妹们做吧!” 杨三娘子笑着抱了她来亲, “好孩子!” 一旁的宝生最小却是不在乎衣裳,只是恨大姐姐占了娘的怀抱,见状又大叫一声钻了进来,拉着杨三娘子的裙摆就上了膝头,用硬硬的小脑袋顶着大姐的胸口…… 穆红鸾气得伸手拧他脸, “一边儿去!” 宝生被她从娘的膝头上揪了下来,刚要咧开嘴哭转头却见瞧见门口高大的身影, “滴……” 这厢嘴里好不易蹦出一个字儿来,在地上爬得飞快,过去一把抱了亲爹的大腿扯着裤腿儿站了起来,仰着头指着火辣辣的脸蛋儿又指了指穆红鸾就告状, “啊……啊……啊……” 穆大回来见妻女正母慈女孝的搂做一团,瞧着心下欢喜弯腰抱了儿子起来,把手里四指宽,一尺长的肥肉亮给众人瞧, “今儿肉铺的张二哥生意不好,倒让我捡了便宜,这么一大块只得四个铜板,今儿我们吃肉!” 一听说有肉吃,几个孩子立时围了上去,穆红鸾也笑着过去伸手接下穆大手里的肥肉,见这肉颜色有些不正,凑过去闻了闻已是微微有些味了,知必是在案上摆放了一天卖不出去的了。 穆大见女儿眉头皱起来忙道, “这肉只是放得久些倒也是好好的,能吃!” 这样的天气在外头摆了一日这味儿自是不好闻的,不过这么大块肉若不是放味儿了,那能四个铜板就能买到的! 杨三娘子自女儿手里接过肉来笑道, “无碍,待会儿多洗洗,煮时多添把火就是!” 拿到外头草棚之中洗净,只割了一小块儿下来煮,剩下那大块没有用盐,只是就了灶里的草木灰给腌了起来,用绳子绑了挂在灶上头就着烟火熏,这么一大块自是要吃好久的。 这一晚一大家子都是沾了些肉腥,穆大夫妻二人见着五个孩子似那圈里的小猪崽儿一般,个个低头抢食吃的香甜,不由的相视一眼,便是那肉不过在嘴上碰碰,唇上沾些油腻都觉得肚子里已是饱饱的了! 第二日天未明时穆大便怀揣着一大块杨三娘子早起做的死面烙饼,又喝了两口昨晚剩下的汤水便起身去城门前守候。 杨三娘子送走了丈夫这才自己匆匆吃了两口,到床前轻声叫老大, “红妞儿,红妞儿……” 穆红鸾睁开眼瞧她, “娘……” “我昨儿同刘家婶子说好了,要去南面薜家庄子里给人帮厨……” 穆红鸾看了看天气,应是刚过五更,当下点了点头, “娘你去吧!我在家里会照看好弟妹的!” 杨三娘子低头亲了亲她, “好孩子,娘今儿晚上回来给你们带糕吃!” 去帮厨自是能落些客人吃剩下的东西,主人家也要管饭的。 穆红鸾翻身下了床,轻声轻脚跟在杨三娘子的身后到门口, “仔细关好门!” 杨三娘子细细叮嘱了女儿几声,如今这世道到处乱得很,这城外村中住得都是流民,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每日都有,家中只有几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若是让贼人闯进屋来,少了财物是小事,孩子们若是被人虏了去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五章 催粮草 她在外头早听说了,北面的辽人最喜这些稚嫩的汉家孩子,常常有那昧了良心的汉人偷偷捉了孩子卖过去的。 虽说担心却也是为了生计无可奈何,只得千叮万嘱眼瞧着女儿关紧了门户这才转身去了。 穆红鸾回来重又睡下,却见身旁的二丫睁大了眼瞧她, “大姐,爹和娘走了么?” “嗯!走了,我们再睡会儿!” 穆红鸾伸手拍了拍她,看着她又静静睡去,这才打了一个呵欠闭上了眼。 待到再醒来时却是被四丫给哭醒的, “哇!哇哇哇……” “怎么了?” 翻身起来,却见二丫与三丫早爬到了床尾,远远的躲开去,拉开四丫一看见身下湿了一滩, “四丫,你尿了?” 四丫哇哇大哭, “不……不……不是我……” 伸手一指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宝生,却是他尿了床,把四丫都给冲醒了! 穆红鸾这厢只得一面牵了四丫下床,又和两个妹妹合力把宝生抱下来,这才扯了下头垫的草席,这床是穆大伐了后头山上的松木做的架子,上头搭了一层竹编褡子,又是一层干草,再是杨三娘子用各种碎布缝的垫子。 宝生这一泡尿却是将下头干草都打湿了,穆红鸾这厢一面让二丫哄着四丫,一面又让三丫盯着被吵醒跟着大哭的宝生。 自己捏着鼻子提了垫子去洗,后头又把干草抱到外头院子里晾晒,转身又去热了昨晚剩下的汤水给几个弟妹填肚子,这一早上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弄得两个小的不闹了。 往日里杨三娘子出去做工都是将老大关在屋子里,下头几个小的却是吩咐不能离了村子,只让二丫带着宝生,几个孩子相互照看着在这村子里撒野,因着这村里的人都是这般过活,家家户户都是大的带着小的在外头玩儿,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宝生几个早在外头野了,宝生吃饱了肚子也是呆不住,一双眼净往外头瞅。 这时趁着大姐没留意,便悄悄儿爬到墙根处溜出去了,几个丫头瞧见了也跟着出去了,待到穆红鸾自里屋出来时院子里已是无人了,她追出去一看却见自家弟妹已是与外头的泥孩子们玩成了一团。 想了想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门前,支着下巴瞧着几个小的,她坐在那处不说话,那小耳朵却是支棱着,耳听得门前小河边上叽叽喳喳的妇人们说着话。 这些流民虽说来处不同,却都是自那两国交兵之界逃过来的,异族的骑兵如何凶悍,如何杀人如麻,如何将汉家人当做了两脚畜,用铁链传了锁骨穿成一串儿,似牲畜一般赶往那冰天寒地方牧羊放马,老死不能回转故乡等等,众人说起来相互打探着消息,讲起失散的亲人有那流泪不语的,更多的却是一脸木然早已认命。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生而如此,也只能咬牙过下去! 穆红鸾听在耳中却是心头连动, “听她们说来这世道倒是比我来的那处乱得多!” 前世里赵氏王朝统治百年倒也算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虽说朝堂之上的有些动荡倒是与平民百姓们无关,自家那女支院虽说生意不算太好,不过那一条花街之上歌舞升平,富商来往倒也是一派盛世景象。 那小鬼儿讲赵敬有帝王之命,只是这样的世道,便是做了皇族也保不住要被异族攻破都城做阶下之囚。 想到这处心中不由一叹, “他也真是命苦,做帝王也当不了那盛世明君,倒在这处来受苦!” 暗自叹息一会儿,又想到自家身上, “他惨,我比他还惨,沦落到了这处村落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实不是安居的好地方!” 又听那些妇人道前方战事吃紧,现时节那上头高高坐着的皇帝佬儿燕瞻,却是这大宁朝在位的第六位了。 只是如今国号虽名延武却没有继承前头大宁开国尚武彪悍之风,历代皇帝武文弄墨的多,使枪耍棍的少。 皇帝因着太祖兵变起家,便惧怕后人仿效跟随,因而对武将向来忌惮,重文抑武之风盛行, 汉族百姓个个儒雅知礼少了尚武血气,倒让那周边的异族做大,如今情形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前头有巨鹿关大战令得汉家百万男儿埋骨边疆,令得燕家王朝一蹶不振再无力北伐,只得丢了都城东京与燕云十六州,匆匆逃到南面临安苟延残喘。 如今异族大军时常骚扰边境,渐有大举入侵之势,便是这太原府也是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穆红鸾听众人说话眉头皱得死紧, “若是真有战事,这太原府也不是安全之地,这城边小村更无法保得众人性命!” 这小村建在山下依水而居,一无遮二无拦,若是真有异族杀来,这一众人除了往那山上逃去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那山中艰苦,无吃无用,如何过得日子? 为今之计便是要未雨绸缪,趁着战事未起,想法子进入太原府中,有那高墙护卫,官兵抵挡总还是能保一阵子的。 不过若说是稳当自然还是想法子去临安才是,那里是天子脚下重兵把守,到了那处才算得安全,若是真有朝一日连皇帝佬儿都被拉下了宝座,覆巢之下也无完卵,这些个百姓们自也是逃不了被异族奴役的下场。 还有…… 去那临安府一是为了一家大小保命,二来那处是皇族所在,自然也是好去寻赵敬的! 这厢脑子中念头如电转,待得回过神来时,河边洗衣的妇人们早已离开,直起身来看了看日头,却已是日上三竿,忙唤了弟妹们回家…… 如此这般日子悠悠而过一晃三个月过去,却是夏日过去秋收时节,这一日穆大正在那东街处人市之中等着活儿,却见得街面之上一阵骚动,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官兵混着那城里的衙役,正奔出城去。 穆大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却是瞧见一个眼熟,瞅了个空子过去叫, “张二哥,张二哥!” 那穿青挂皂,腰叉公平尺的衙役张二保回头见着穆大, “哟……穆大,你怎得在这处?” 穆大瞧了瞧那帮凶神恶煞的官兵凑过去问道, “张二哥,这样亮刀亮枪的是要去做甚?” 张二保应道, “今年那帮子挨千刀的提前犯境,朝廷早早下了征粮令,这不……正要下乡去征粮呢!” 穆大闻言也是一惊, “今年怎得这般早!” “唉!可不是么!说是那面遭了旱,夏日里水少草稀,牛羊养起来的不到五成,这秋膘都贴不上,到了冬天没法子活了,便早早到我们这处来打谷草了!” 张二保见队伍已是挪动,忙冲穆大拱了拱手追着大队人马去了,穆大得了消息却是连活儿也不想找了,背了自家的行头便跟着出城的人群之中回了家。 回到家中见到孩子们,穆红鸾有些诧异, “爹爹今儿怎得这般早就回来了?” 穆大嗯了一声,自是不会把这战事同几岁大的娃儿细说,当下只是道, “无有活计便早些回来了!” 却是等到洗衣裳的杨三娘子回来,两人夫妻多年,她见丈夫脸色便知是有事儿,当下也不吭声,做了饭又催促着孩子们上了床,夫妻二人在另一间屋中睡下吹了灯,在黑暗之中悄声说起了今日见闻, “又要兴兵了,却是不知今年的战事是个何种情形!” 杨三娘子哼一声道, “有甚可说的,不过是装模作样打一仗,输了便割地赔银子,赢了便不割地还是赔银子粮食,打来打去还不是百姓遭殃!” 穆大伸手搂了妻子叹了一口气道, “今儿我瞧见张二保带着人下乡收粮,只怕是隔不了几日就要收到我们这处来了!” 收粮自来都是由远至近,他们这村子里无人有田产,因着是流民却是要被收双倍的粮,没有粮便只能用铜板儿抵缴,这中间又要被衙役的盘剥一些,算起来要缴上三倍的数了! 当下问, “我们存了多少?” 杨三娘子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再睡不着觉,翻身起来点了灯,让男人举高些照着她从箱子里取了一个布袋出来,这厢倒在桌上细细一数却是有两百又二十三个铜板儿,穆大见状心里稍安, “我们一家七人,二丫、三丫、四丫和宝生不到六岁只算做半口,折五口人,一人五十个铜板儿,虽说差些但我与那张二保说得上话,让他少收些应也是能成的!” 杨三娘子把铜板儿攥得紧紧的,很是不舍, “这可是我们攒了一年的……” 穷苦人家有些家底都是自嘴里抠出来的,每到这秋收时便缴上一回,家底子又被掏空了,年复一年却不知何时是个头! 穆大知道妻子心思也只得劝她道, “缴完了以后再攒就是!” 杨三娘子心头滴血,恨恨骂,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有活路了!” 眼看着家里几个孩子一天天儿的大了,许了红妞的衣裳却是迟迟不敢动针线,就是预备着到了秋收赋税时,那布料还能值几个铜板儿,实在不成就拿出去换了! 正文 第六章 数铜板 正想到老大转头见门口有个小身影,杨三娘子诧异道, “红妞儿,怎得还没睡?” 穆红鸾揉着眼自阴影处出来,她早前见穆大脸色不好便知有事, “尿急……” 装做睡眼朦胧的样子,穆红鸾抬头瞧见桌上的铜板儿便问, “爹娘,你们数铜板做甚?” 穆大见这秋夜凉寒女儿还着单衣过去抱了她到夫妻二人的床上,用被子搭在身上应道, “隔几日有收粮税的到村子里来,你管束着弟弟妹妹们不要冲撞了官人,免得被责罚!” 穆红鸾点了点头问道, “爹我们要交粮税么?” 穆大笑应道, “我们没有粮田只能以铜板抵税,这些铜板就是要交的税钱!” 穆红鸾又问, “能不交么?” 穆大摇头道, “这可不成,那官人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有敢不交的,便是打板子关牢里,闯入家中搜刮个干净,那时候不交也得交了!” 穆红鸾闻言眨着眼儿问, “有那不交税的么?” 穆大想了想应道, “这朝里定的规矩,百姓税一,流民税二,罪民与奴婢税三,考取功名者无税,若是做了官自是更不必交税了!” “那……我们家是流民么?” 穆大听女儿问询面泛苦色, “爹与你娘便是因着战乱而来太原府的流民!” 这大宁朝开国以来严令百姓无官凭路引不得离居三百里,违者视作流民,不得做工不能入城,除非卖身为奴,否则官府一经抓住便可发配窜边。 现时战乱频频流民多如麻,官府已是抓不过来,却是不许入城,只将税收加重。穆大与杨三娘子夫妻二人自生下老大后就因着战乱乍起,背井离乡流落他乡到了这太原府中,说起来对儿女们也是有些愧疚,他们夫妻做了流民,孩子们这一生也是流民,除非家里出了一个读书人能考取了功名,否则便是孙辈也要做流民的。 穆红鸾等得就是他这一句,当下皱眉问道, “爹爹我们能不做流民么?” 杨三娘子也过来搂了女儿叹道, “不做流民倒也容易,除非缴上买户钱,一人是一吊铜板,交上了便能落户在太原府中做良民!” 穆红鸾知晓现时一吊钱便是一百个铜板,家中七人便是七百个铜板,穆氏夫妻累死累活,一家子节衣缩食一年下来省下两吊多一些却是要上缴官府的,吃穿都发愁那还有这买户钱? 这穆家还是这村中日子过得去的人家,其余人等不说也罢! 杨三娘子见女儿低下头小脸皱成了一团,也是心疼抱着她亲了一口,哄她道, “好孩子红妞儿,夜深了,早些歇了吧!” 这样的事儿说与孩子也是徒增烦恼,自是应他们夫妻操心的! 穆大将她抱进床里头, “今儿晚上同爹娘睡吧!” 穆红鸾忙摇了摇头, “我大了!” 虽说身子是个小丫头,内里却是个两世的老鬼如何好意思同爹娘睡在一处,连忙红着脸摇头,杨三娘子见状伸指头一点她的小脑袋, “这丫头倒还害羞了呢!” 这厢却是亲亲热热搂了女儿到里头,穆大跟着上床躺在了外头, “今儿晚上就同爹娘一起睡吧!” 穆红鸾见状也不再推,更何况同爹娘睡自是比跟那几个放屁磨牙半夜还要拳打脚踢的小屁娃儿睡好太多了。 当下将小身子往床里一滚,人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对大眼睛扑闪闪瞧着杨三娘子, “娘,你也睡吧!” “嗯!” 杨三娘子挨过来与女儿盖了一床,穆大自己盖一床,杨三娘子伸手轻拍着女儿干瘦的小身子,鼻子里轻轻哼着,穆红鸾小脸儿缩在被子里,被热气一熏那困意便直往上冲,眼皮上下一搭,打了一个哈欠,嘟囔了一句, “娘……若是有钱便让爹先做个良民……以后再攒……” 下头再说什么已是听不清了,杨三娘子怕女儿憋着,将被子给她拉了下来露出那张小脸来,瞧着瞧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冲自家男人说道, “红妞儿这样儿倒是仲她祖母!” 大眼高鼻肤白发黑却是个美人胚子! 穆大瞧着女儿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来,却是静默不语良久才对杨三娘子道, “红妞儿说的对,今年我们缴了税,明年我再勤快些多挣些银子,将自己先买做了良民……” “这……这成么?” 那买户钱都是一家一户按着人头算,倒没听说过一个单买的! “试试吧!那张二保我瞧着倒个能交之人,我往后多与他打打交道,想法子与衙门里的师爷搭上话儿,使些银子说不得能成的!” 这一番动作下来,银子自是要哗哗的往外使,不过想一想若是将自己买了良民却是有大大的好处! 一来能在城里落脚,二来自己便可去大些的坊里做事,工钱自是比做零活强上不少,更有明年家里缴税也要少些,虽说这开头艰难些但总也有奔头不是,总比这样年复一年,子子孙孙没有出路好上百倍。 更有……穆大心里也有一份担忧, 眼看着战事又起,若是朝廷再败退,说不得又要在民间征兵,似他们这些流民便是头一个押到沙场上送死填坑的,虽说自己是个手艺人,混得好落个器械营里混饭吃,但到那时远离妻儿身在边疆,是死是生不知晓,能不能还家也是两说,若是做了良民自然便不能随意的被强征入伍,自己有手艺投靠到那家大户中做个佣工,还能躲了兵役,这才是最好! 夫妻两人吹熄了灯,躺在床上都是双眼睁睁,却是都无睡意,听着女儿匀称绵长的呼吸,辗转不休直到四更天才睡去。 待隔几日那张二保果然带了人到这村中,穆大既是心里有了主意,索性这一日便不去上工,天未亮便进了山,足足等到日上三竿才手里提了两条背灰肚白的肥硕野兔回到了家。 孩子们一见他手里的兔子都是欢呼一声围了上去, “爹!肉肉……兔……兔……肉……” 四丫说着话口水已是流了下来,穆红鸾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尽知道吃!” 说着话却是过去踮着脚,助穆大将背上的竹篓取了下来,掀开那挡光的布露出里头几个毛茸茸的灰毛团来。 “小兔子!” 穆红鸾惊喜的叫一声,几个丫头立时围了过去,那竹篓被姐姐们挡了个严严实实,宝生在外头急得抓耳挠腮, “啊……啊……” 见姐姐们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当下便把自家的大头当了楔子往那人缝里拱,四丫被他挤得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宝生却是一跟头扎到了篓里, “小心!” 穆大伸手一把捞了儿子提起来, “这野兔崽子可凶狠着呢!小心挠瞎你的眼!” 几个小丫头围在那处都不敢伸手,只是瞧着那几团灰毛团嘻嘻笑,穆大道, “爹这回进山也是运气好,追着这兔子到了兔子窝,打了两个老的,还有这一窝小的,拿回来瞧瞧能不能养活,若是能养活以后大了也是肉!” 四丫闻言更是冲自家亲爹傻笑, “爹,肉……肉肉!” 穆大伸手拧了她的脸, “我们四丫头最喜欢吃肉,把这窝兔崽子养大了,就有好多肉吃!” 四丫欢喜的连连点头, “好……多肉!” 穆大吩咐着女儿们道, “你们今儿把它们盯好了,这些小东西又野又精,莫让它们跑了,待爹爹先把这两只兔子炖了,空出手来再做个笼子养兔子!” “好!” 女儿们答应着,忙七手八脚抬着那几只小兔子进了堂屋,外头穆大剥了兔皮,将两只兔子打理好后,这才下锅开炖。 待到张二保带着人进这院子时,只闻到满院的兔肉香,穆大见人来了迎上来笑道, “张二哥倒是好口福,我今儿躲懒不出工,到山里捉到了两只兔子,倒是让众位哥哥赶上了!” 张二保闻言却是笑道, “不怕兄弟笑话,你哥哥我这肚子里也是许久未见油水了,今儿却是要厚着脸皮叨扰了!” 穆大笑道, “哥哥说那里话,往日里请也请不来,今儿也是赶巧了!” 这厢忙将这四个差人请到了堂屋里坐下,穆大嘴里吆喝道, “老大,过来给众位世伯们见礼!” 家里的几个小的平日里在村子里虽说疯得很,但却是没出过世的,见了生人便有些害怕,穆红鸾自是不怵这些,这大大方方上去行礼,那张二保见了红鸾的样儿倒是赞了一声道, “这便是兄弟的千金了,倒是个灵巧俊俏的模样!” 穆大摆手道, “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还不快去与众位世伯们倒水!” 穆红鸾领着几个小的给众人倒水后便退了下来,穆红鸾支了几个小的出去玩,自己却是立在堂屋外头悄悄听着。 这几人便是衙门中人,到这处来收税的,其中一个称张二哥的便是自家爹爹前头几日嘴里念叨之人。 穆大陪着里头人说不少话,他借口照看灶上,出来见了大女儿守在火边, “爹……爹……是想结交那张家的伯父么?” 正文 第七章 野兔肉 穆大闻言有些诧异的瞧了女儿一眼, 红妞儿果然是吃过仙药的,倒是比那几个小的更灵光! 当下点头道, “做良民买户籍之事,还要落在这人身上呢!” “那不如爹爹给几文钱,女儿到前头打些酒回来如何?” 这男人家在外头的事儿,谁还有她清楚,二两黄汤下肚便是卖了自己娘老子的都有。 色是杀人钩,酒是英雄媒! 多来上那么几回,只要自家亲爹会做人,这事儿便好开口了! 穆大得了女儿提醒却是一拍脑袋,伸手从腰间摸出八个钱来,想了想又加了四个, “去前头马大娘那处打一角酒!” “好!” 穆红鸾捏了铜板就一阵风出了门,一溜烟儿跑到马大娘那处,那马大娘倒是不酿酒,只是男人在城里的酒铺里帮手,求了掌柜的点头,每日里背了一小桶回村里来卖,这时节卖酒只得正店,有那行酒文令才能出售。 这马大娘的男人也是悄悄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赚的铜板一半都要上缴给掌柜,虽说赚钱不多却也是个进项,但要偷偷摸摸做才成。 穆红鸾过去打酒,那马大娘笑得双眼眯成缝儿, “红妞儿,你这是家里来了客?” 红鸾笑眯眯应道, “才是不呢!是我爹趁着我娘不在,要悄悄儿喝两口,您可不许给我兑了水!” “哪儿能呢!” 看着那马大娘打了一角酒抱在怀里便往家里去,外头在玩儿的三丫见着了忙过来帮着大姐搬酒,姐妹俩搬了酒回去,家里头穆大已是将肉端上了桌,又配了四个野菜,勉强凑成了一桌,众人见酒来了不由的一阵欢喜。 张二保笑道, “兄弟实在太客气了!” 别看他们在外头威风,实则这日子也是不好过,在衙门里有老爷上头压着,到手的银子也没有几个,每月里家中虽说勉强过得,但这荤腥也是少见的,更不用说酒水了。到外头收税人人见着都没有好脸,没想到在穆大这处却是有了好招待,这心里对穆大倒多了几分亲近。 这厢见穆红鸾姐妹立在一旁却是伸手自腰间摸出来两个铜板儿, “好妞儿,拿去给弟弟妹妹们买糖吃!” 穆红鸾双手接过行礼, “多谢伯伯!” 接了铜板儿过去拉了三丫头出来,到灶上掀盖子一看,里头却是留了一些,三丫闻着那扑鼻的肉香,吞了一口口水道, “大姐,我们吃么?” 穆红鸾取了个碗来,又盛了大半出来放到一旁, “给娘留些……” 招呼了弟弟妹妹们回来,几个小的围坐在灶间,一人一块肉的分着,却是指拇大小的肉块,刚刚好五块。 五人舍不得吃快了,一丝肉都在齿间细细嚼着,穆红鸾又咬了半块给四丫,碗里却被二丫放了半块,三丫见状把自己的又舍了出来给二丫,四丫夹了那半块又给了三丫, “四丫,你不吃么?” 三丫问,四丫撇过脸咽了一口口水,恨恨道, “不吃!” “真不吃?” 三丫逗她,四丫恨恨瞪着那草垛中的兔笼子道, “兔兔大了,吃大……大碗!” 姐妹几个都是笑,宝生在一旁抱着碗左右看看,伸手把自己嘴里的那一块拖了一半出来, “啊……” 穆红鸾见那肉上全是他的口水牙印,一脸的嫌弃, “不要!” 宝生又冲着二丫, “啊……” 二丫也往外挪了挪身子, “不要!” 又冲三丫, “啊……” 三丫忙道, “我有了!” 宝生转过头看四丫,却见她把碗一放,人已是一溜烟出去了,其余几个也忙忙把自家碗里的吃完,油嘴儿一抹人都跑了,留下宝生在那处也不嫌弃自家的口水,用手重又塞回了嘴里,嗷嗷叫着追着姐姐们爬了出去。 待到那张二保一干人酒足饭饱的走时,已是天色将黑,杨三娘子自外头回来见孩子们都在门前呆呆等着她,过来一个个的亲热, “今儿爹爹在家,你们可是老实听话?” 孩子们都笑,三丫捂着嘴儿笑道, “娘,爹喝醉了!” 杨三娘子一听却是嗔怒道, “这个没耳信的东西,怎得还喝上酒了!” 穆大酒量倒是不错,却是个喝了酒要耍酒疯的,一是杨三娘子平日里管教着不让他喝,二是家里无钱,穆大也喝不成。今日里招待那张二保几人,却是耗起了劲头,一不小心过了头。 穆红鸾见亲娘发怒,却只得讪讪缩到一旁不敢说是自己出的主意,瞧着杨三娘子进了屋,忙溜到窗根下头借着缝儿偷瞧,却见得杨三娘子进了屋伸手去揪那炕上的穆大耳朵 “没耳信的东西,我说了多少回莫吃酒,前头一回的事儿你都忘了么!” 若不是前头一回喝醉了酒打了那上门的衙役,得罪了人,被编入工营之中充军,他们夫妻二人如何会逃到这太原府上来,也幸得此时动乱官府也无暇发文海捕,若是不然只怕他们夫妻早被捉拿归案了! 穆大躺在那处见了自家婆娘回来却是呵呵发笑,任她揪了耳朵,伸手到枕下却是摸出那装铜板的布袋子里来, “三……三娘……三娘……你……你瞧……” 杨三娘子心下狐疑,一面接过一面应道, “可是缴了税,短少的那些张二保可是答应抹过了!” 说着话却觉着入手略重,在手里抖了抖,里头哗哗做响竟是还有不少铜板儿,忙打开来瞧里头,倒在桌上一数却是还有五十来个铜板,当下是又喜又疑,忙伸手推自家男人, “他爹,这……这怎得倒还多出来了……不是全缴了都不够么?” 穆大听了哈哈笑道, “那张二哥与几位哥哥果然都是豪爽人,吃酒吃得高兴了,便答应在那老爷面前美言几句,说是家里的娃儿多,实在过得不易,便少了五十个铜板儿!” 杨三娘子闻言大喜,忙将铜板一个个又收入布袋子里牢牢扎好,入在箱子角落里压好,这才转回身来冲着丈夫笑眯眯道, “他爹你吃了酒便好好睡着,我去热了水来给你擦脸!” 欢欢喜喜出来到了灶前,掀了锅盖里头却有一碗兔肉,一旁四丫趴着灶台眼巴巴瞧着,口水横流, “娘……大姐……留……留的……” 杨三娘子瞧着心里更是高兴,伸手掂了一块给四丫, “好孩子吃一块!” 四丫眼儿似长了钩般直挂在那兔肉上头,却是伸手捂了嘴摇头, “娘吃……” 杨三娘子笑着硬塞了一块进她嘴里,弯下腰悄声道, “那四丫悄悄吃一块,娘不同他们讲!” 四丫喜的一块兔肉包在嘴里也不敢嚼只那么含着,怕姐妹们瞧见转身就往屋里跑。 杨三娘子笑着烧火做了饭,叫孩子们进屋吃饭却是将一碗兔肉,娘几个分来吃了。 虽说缴了税但因着手里有了些铜板,虽说不多但总算心里要踏实了不少,这日子还是苦但却总有些盼头的。 穆红鸾又劝自家爹爹道, “那后山处的木头却是不要本钱,爹爹不如砍一棵回来,抽空儿做些木头小凳小椅之类的拿去卖,多少也是进顶的!”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倒也使得!” 这些小东西虽说常见,但做起来也是颇费手脚,只是女儿说的也是对,多少是个进项,倒不拘着能做多少个! 穆红鸾又点道, “爹,您也不必做得太过精巧,取一个结实耐用便是!” 她前世里做那女支院里的老鸨时,大到建房造屋小到针头线脑都是自己一心操办,因着生意不好更是一个铜板儿也要扳成两个来花,这院子里添置些桌啊凳儿的都是她比过价的,这类事儿自是比穆大通透明白的多。 虽说世道乱但富人穷人都要过日子,更有这桌椅小凳之类不是那入嘴的吃食,能放能搁,就地取材花些人工做好,能卖就卖不能卖便放着,又不用给饭吃,如何不能做? 穆大听了大女儿的话这厢果然连着赶了几夜工,却是连那眼都熬红了,做了四把小的,两把大的,第二日一早用麻绳捆了挑在担两头,摇摇晃晃去了城里。 到了这城里选了一处人来人往之处放下了担子,将东西卸下来摆好,坐在那处等着,眼看着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果然有个老婆子来问,拿起来翻来翻去的看了许久问道, “这小凳子倒是做的结实小巧,怎么卖的?” 穆大偷眼打量她,却见这婆子虽说穿着粗布衣裳,倒是收拾的齐齐整整,头发也是梳得光溜溜没有一丝杂毛,后头用一根银钗别着,耳上也戴了银环,手指甲干干净净的,看她那样儿应是家里有几个钱的。 当下嗡声嗡气有一点道, “小的十五个铜板,大的二十五个铜板!” 那婆子一听自是要压价的,摇头道, “贵了,小的给你八个铜板如何?” 穆大摇头, “一个要做大半宿呢!十二个铜板不能少!” 那婆子见状却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贵了!” 正文 第八章 疯道士 那婆子转头就走,穆大垂下眼皮只盯着自己的面前,果然那婆子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十个铜板一个!” 穆大垂头想了想, “成!” 那婆子挑了一个,数了十个铜板给他便走了,穆大捏着那十个铜板却是心里暗喜, “没想到倒是比去人家里做工强!” 去人家中做工虽说多是有顿饭吃,只是结工钱也不过十五六个铜板一日,但这活计也不是日日都有,以后有活便做活,无活便出来卖这些,倒是两头进项,说不得到了年底真还能买一个良民户。 这厢又守了两个时辰却是到了午日,那婆子竟又回来了,身旁带了几个婆子来。 几个婆子到这处来叽叽喳喳一通儿讲,却原来都是些在各处大户人家里帮佣洗衣的婆子,买了这矮凳来坐着洗衣,倒也省了腰力。 这厢又合起伙来同穆大讲价,一个少到了九个铜板,买了剩下的三个小的走,还又订了两把,穆大收了铜板想了想却是退了那前头的婆子一个铜板, “即然是妈妈给带了买卖来,自然应是同她们一样才是!” 那婆子也不客气接了铜板儿道, “好小子,倒是个会做人的!” 同人约好凳子隔几日还是在这处取,穆大也未收人定钱,便欢欢喜喜回转家中了。回来对穆红鸾笑道, “不过半日就将那四把小的卖了,红妞儿倒是出的好主意!” 穆红鸾笑道, “这是爹爹的手艺好!” 待到杨三娘子晚上回来数着铜板也是欢喜笑道, “这倒比那做工强!” 穆大笑道, “这也是我们家红妞儿脑子灵光!” 这厢还说要给他画几个花样子,让照着雕在上头,拿出去说不得还要多卖些价钱! 杨三娘子闻言喜道, “果然是仙长的药灵验,你说红妞儿几时提过笔画过画?现下倒还能描花样子了!” 夫妻两人早就觉出大女儿的不同,却是只归在那疯道士的半边鸡头上,半点没有往那怪力乱神之处想,又都觉着仙长的药灵光私心里又怕旁人也跟着去求,却是对外头嘴闭的似那蚌壳一般,半点儿不露口风。 只是说起疯道士,穆大却是想得多些, “现下我们手里也有几个铜板了,倒不如买些东西孝敬那道爷去,也亏得他我们家里如今已是好过了不少!” 杨三娘子一听立时一拍脑门儿, “他爹……还是你周到,我倒是将这事儿忘记了,这一回我们带上孩子们都去,正是应好好酬谢道爷的!” 自从红妞儿病好了,家里倒是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别看她人小小的,真是管家理事的好手,家里的几个小的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不是每日里跟个泥猴儿一般。 每日里回到家中,里里外外也是收拾的井井有条,那灶上热水热饭预备的好好地,连后头笼子里的兔子都养得肥硕可爱,都是红妞儿会理事! 夫妇两人定了一家子去南山,虽说不过区区五十里路,于几个小的也算得出远门儿了,只是穆红鸾心下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也不知那疯道士能不能算出敬哥儿在何处?” 转念头又想起自己来, “自家可是没喝那孟婆汤的……都听说道士要收妖除魔,他若是看出来将我当做鬼怪除了可如何是好?” 担心了几日一家子终是成了行,因着要在外头过夜,杨三娘子有些放心不下家里,这破屋烂房倒也不怕人搬走,只是现下那钱袋子里的一吊铜板儿却是让人不知如何交待,放在家里怕偷了,带在身上怕被抢了。 穆红鸾知晓了便劝道, “娘,钱财惹人眼,不如让爹爹带进城里存到钱庄里头……” 杨三娘子犹豫道, “这……这……这存钱庄里头可是妥当?” 穷人家出身,身上能余几个铜板儿已是多了,却是从未进过钱庄,只觉着那处是有钱人家的地儿, “这一吊钱进去了,能得几个回来?” 那有人平白给人存放的理儿,一吊钱进去说不得要舍了十个八个的出来!那岂不是要让人肉疼死? 前一世的钱庄放了钱进去还要生些钱出来的,穆红鸾也不知这一处是不是一样的,自然不敢打了包票,便道, “儿也不晓得,不如让爹进城里问问?” 杨三娘子果然吩咐穆大进城时顺道打听一番,穆大暗中又问过女儿, “我们这穷人家可是能进得去?” 穆红鸾应道, “他是开门做生意便是叫花子进去入钱,也要好茶伺候着,爹爹如何进去不得?” 穆大信了女儿的话,进城向人打听了这城中最大的钱庄是那一个,却是直奔那处去了。 现下这乱世里各处钱庄生意虽说不好做,但真正能屹立不倒的便定是那靠山硬的,这广源钱庄便是其中一个,穆大进去那店小二瞧他一身下力巴人打扮,心里虽嫌是个小生意,但蚊子虽小也是肉,倒也是依足了规矩给上了一碗茶叶沫子泡的水。 便是这样穆大已是受宠若惊,忙起身接过,再结结巴巴道明来意,那伙计笑道, “客官想来是头一回到我们这处自是不明白这行里的规矩,您且听小的给你细细道来……” 这厢一通儿讲,却是将穆大说了个两眼冒金星儿,几大碗茶水下去,总算是明白了存钱进这处不用给铜板儿,却还是要倒给铜板儿的,只是他存得少一吊钱存上三个月不过才一个铜板儿。 便是这样穆大也是十分欢喜了,这厢晃着一个叮当乱响的大肚子便兴冲冲往家里奔,回到家中与杨三娘子一讲,两口子第二日一早趁着天还未亮便躲躲藏藏出了村,赶到城里将那一吊铜板儿换了一张银票回来,却是被杨三娘子仔细缝在了衣服里头。 因着家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拿出手,便索性将那一笼子野兔充做礼品装上借来的牛车,在四丫哇哇的哭声之中一路赶奔了南山。 因着道路难走,老牛慢步却是摇摇晃晃一日才到了南山脚下,一家人借宿在山脚下的小村中,待到第二日一家人才踩着露水上了山。 拖家带口上了山顶见到清虚观的大门,却见那小道童早已在那处守着了,穆大忙上前行礼, “小道爷!” 那道童看了看这一家子,一双眼却是定在了装兔子的笼上,四丫见状一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瞪着他,被杨三娘子一巴掌拍在后脑门上, “啪……” 四丫嘴一瘪刚要哭,被杨三娘子一把捂了嘴,那道童这才垂下眼睑, “无量天尊,众位请进!” 一家人进来照旧还是各殿参拜一番,这才往那后院而去,待到了后头却见得灶间里正有浓烟滚滚而出,穆大一瞧脸色大变, “不好……失火了!” 左右一瞧便见那墙角边的大水缸,忙过去提水,正这时那里头灰头土脸的疯道士钻了出来,一抹红肿的双眼,仰天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熏煞我也!” 穆大提头水两步进去,也是被那浓烟熏得找不着北,这厢眯着眼将水往里头一泼,滋拉拉却是将那灶上的火给扑灭。 那疯道士揉眼瞧着被四丫紧紧扣住不放的兔笼,杨三娘子忙笑道, “前头亏得仙长出手,令得我们家老大病疾全去,如今家里宽生了些,便备上薄礼以谢仙长!” 这厢忙将带得东西与那一笼野兔奉上,那道长却是指头一点笼里的那窝兔子笑道, “罢罢罢!也活该你们命大,那锅都被我烧破了,是吃你们不得了!” 却是早算出今日有人送肉来开荤,想亲自烧火煮了兔肉吃,却是不慎将那灶间给点着了,杨三娘子见状上来道, “仙长不必亲自动手,由奴家来烹饪这兔肉便是!” 那疯道士摆手, “即是火神发怒必也是吃它们不得,罢罢罢,本道爷也算结个善缘!” 说罢过去将那笼门打开,指头一一点在兔头之上,那些平日里野性的小东西倒也乖觉,老老实实受了疯道士的指头, “去吧!去吧!” 一个个鱼贯自笼中跑出,几个蹦跳便消失在了杂草丛中。 这厢却不理那放声大哭的四丫,只是对穆氏夫妇笑道, “你们的心意我已收下,即是到了此地便住上几日再走吧!” 却是留了他们住下,杨三娘子自是大喜,忙拉了自家几个孩子过来见礼, “这是我那红妞儿,多亏得仙长点化,如今这孩子却是开窍了!” 疯道士上下打量穆红鸾,原来混浑的双眼却是精光一掠而过,当着众人只是点了点头, “好好!” 瞧向后头几个小的, “好好,都是好孩子!” 杨三娘子伸手将宝生抱了过来问道, “仙长您瞧瞧我这孩子以后可是能光宗耀祖?” 那疯道士伸手一摸宝生的脑门儿,哈哈一笑道, “倒是个有福的,听你姐姐们话便是!” 杨三娘子一听欢喜无限,这厢一家人住在这道观之中,却是吩咐着丈夫去为道爷打水劈柴,自家则是在灶间忙碌做饭。 几个小的这时节却是无人管束自在这道观之中四处奔跑玩耍,只那穆红鸾趁着无人关注,却是悄悄儿尾随疯道士溜进了偏殿之中。 正文 第九章 收徒弟 那疯道士过去盘腿坐在殿中蒲团之上,正对着上头的老君口中念念有词。 穆红鸾进去也跟着跪在了一旁,那疯道士转头瞧她,双眼清明,神情肃然那还半点疯癫的样子? 当下开口问道, “尔乃何人?” 穆红鸾心头一跳,想了想却是打了一个机锋道, “道长法力无边,如何不知我的来历?” 那疯道士摇头叹道, “我先前知你是何人,现下却不知是你何人了?你迟迟不愿投胎差一点儿害了亲生的父母,如今即是来了又为何还挂着前世往事,何不撇个干净,快快活活过这一世?” 穆红鸾闻言摇头道, “心有牵挂,纵使再投胎也是个失心人,仙长倒不如成全奴家,也算得是功德一件!还烦请仙长算一算,我那心心念念之人现下却在何处?” 那疯道士闻言却是摇头苦笑道, “你当贫道真是老君传功么?贫道不过有些微伎俩窥得一丝天道,因是瞧出那杨三娘子身上有一丝因果与帝星牵引,便出了一回手,却那知竟引了你来,贫道如今倒不知是福还是祸,现如今老道天眼尽废,瞧不出来了……瞧不出来了!” 这时节九州遭劫生灵涂炭,他七年前算出紫薇星上有一丝契机,这才下山去寻机缘,却是遇上了杨三娘子这才出手救人,六年后又引了这穆红鸾回魂,却是没想到引出来这么一位算不出因果,不知于国于民是吉是凶之人,你让他如何不担忧? 穆红鸾心下失望,却是应道, “道长放心,我到此地乃是匡扶帝星而来,必不会害他的!” 疯道士闻言盯着她瞧了良久却是没有再言语,也不知他心中是信不是不信。 穆家大小在这山上住了两日,疯道士便赶他们下山去,临走时却是对穆大道, “你那大女儿与我有些渊源,我欲收她在膝下做弟子,你可是愿意?” 穆大一听欢喜的傻了,连连点头哈腰,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却是多话也不会说一句,一旁的穆红鸾心中惊疑不知那疯道士为何有此一举,她知这牛鼻子老道士虽不至将她当做鬼怪,但心里定是对她多有防备的,怎得倒要收她为徒? 后头杨三娘子却是上来一把按了女儿在地上, “还不给你师徒磕头!” 这厢压着女儿梆梆梆叩了三个响头,便算做是拜了师,疯道士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且跟着家人回去,我这厢安排妥当自会来寻你的!” “是!” 穆红鸾满腹疑惑的跟着家人离去,待到一家人的身影在山间小道之上消失不现,那道童才开口问道, “道爷为何要收那小丫头为徒弟,我伺候道爷这么久了,道爷怎得迟迟不愿收我为徒?” 说完很是愤恨的瞧着他,疯道士一巴掌拍他脑袋上道, “你知晓个屁!那丫头命理奇异,又与帝星有牵扯,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拿的主意!” 哼!当自家这师父是好拜的么?若不是昨晚自己夜观天象见得帝星阴晦,却有东方紫气隐现只那紫气徘徊似受阴气所阻,一旁却有一颗星晨明亮,只是这颗星又小又亮,红红光光也不知那一方的气运,倒似应在这小丫头身上。 只可恨自己道疏学浅不能参透,只是这丫头打不得骂不得,更是杀之不得,倒不如收在身边小心看管,一但有变也好想法子应对! 疯道士打定了主意,大袖一甩却是转身进去了,那道童揉着脑袋气道, “收徒便收徒罢,将那笼兔子为何又放了,到嘴的肉可惜了!” 他们自回转道观不提,那头穆家人又坐上牛车却是赶回家去,杨三娘子坐在牛车上瞧了瞧大女儿,又瞧了瞧几个小的,冲着自家男人叹道, “这仙长怎得只收红妞儿,却是没收我们家宝生呢?他不是说我们家宝生是个有福的么?” 穆大应道, “这仙长与红妞儿是自打娘胎里的缘分,能收一个便是好的了!” 能拜在仙长门下已是大福气了,怎得还要有一个想两个的,不知足! 杨三娘子闻言叹了一口气,她心里自是明白的, 现时里那僧道不在官府管辖之列,只要有那度牒做证,报到太原府上便能不纳税不服役,若是门下的正式弟子,还能分得观中产业呢! 宝生也能入了道门该多好,左右道士也不禁娶妻生子,不似那些和尚要六根清静不能娶妻吃肉,因而杨三娘子却是不怕儿子入道断了家里的香火! 唉!罢了,谁让自家宝生不是头一个呢,有个红妞儿也是不错的了! 收拾了心思回转家中,到了家门口众人都是一愣,自外头便能瞧见自家堂屋的大门乃是虚掩着的, “走时,明明锁好的!” 穆大眼见那锁头被扔到一边,当时脸色一变,大踏步进去堆开门,却见得里头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夫妻二人的屋子里那箱子也被撬开了,里头的几件旧衣服与那几块布料却是被人给偷走了。 “这……这是遭了贼了……我把你个挨千刀的……” 杨三娘子见状忙进去捡点自家损失,这厢气急败坏的出来,拉开院门却是一通儿的骂…… 杨三娘子虽说生的秀气,但也是跟着男人走南闯北,在流民堆里混了许多,什么污言秽语不知晓,这厢气往上撞也是顾不得孩子们都在一旁,叉着腰冲着那村子里头人多的地儿便过去, “我把你个生儿子没**儿,祖宗坟被扒了的东西……有娘生没爹教的……”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住了这么久那底细也是清楚的,这村子的人有什么手脚,她心里自是有数,过去冲着那面便骂开了。 众人听在耳中自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只是这样的事儿在这村中已是司空见惯,什么人做的,大家伙儿也是心知肚明,当下也是无人劝解,只在那里听杨三娘子骂街,自然也有那眼红穆家日子好过的,在心底里暗暗幸灾乐祸,只有那被骂的却是龟缩在屋子里暗道, “晦气!都说她男人在外头能找钱,却那知那屋子里连一个铜板儿都摸不出来,几块烂布只换来五个铜板,倒挨了这一顿骂!” 心里恨着却也不敢出去回嘴,只在里头等到杨三娘子骂得力歇了,这才回转家中。 家里穆大与孩子们已是将翻乱的东西收捡好了,穆大关了门冲自家婆娘庆幸道, “幸喜听了红妞儿的话把铜板儿存了钱庄,我们那床下头的泥都被人翻出来了!” 杨三娘子闻言出了一身冷汗, “前头我还想在床下挖个坑埋钱呢!” 这厢连连拍着胸脯,把老大拉着来狠狠亲了一口, “还是我们红妞儿有福气!” 穆红鸾见状忙趁机道, “爹、娘,我们还是想法子进城去吧,这村子里住不得了!” 这村子里鱼龙混杂,又无郭无墙,若是真打起仗,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流民! 穆大闻言连连点头, “好好!我们听红妞儿的,爹爹多赶些工多赚些银子……” 自此一家人在这村中更是关紧门户小心度日,穆大夫妻两人也是日夜操劳只盼能存够了买户钱,能搬到城里住不再与一帮流民为伍。 转眼又过了三月,有一日那疯道士却是来敲了穆家门,此时白日只得穆红鸾在家中,爹娘在外做活,家里几个小的出去疯玩儿,只她在家中无事倒是将前世绣花的手艺捡了起来。 说起来穆红鸾前世的老娘也是将她当了大家的闺秀来养,这琴棋书画,刺绣、烹饪倒也是一一学过,虽说不甚精通但也能勉强拿得出手来。 穆红鸾看这家中贫苦自己也将那刺绣重又拾起来做,绣个帕子、荷包拿出去卖倒也有给家里贴些家用,穆大夫妻对她这样异于常人之事早就司空见惯,只吩咐家里小的不要往外说去。 今日正遇上她在家中用那捡来的碎布练手,只听得外头似有异响传来,抬头一看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是你!” 那疯道士一身脏兮兮的道袍,腰上挂了一个酒葫芦却是冲着她笑眯眯道, “你倒是个警觉的!” 说着话冲穆红鸾招招手,穆红鸾出来想了想还是冲他施了一礼,不情不愿的叫一声, “……师……父!” “嗯!” 疯道士满意的点了点头, “倒还算是知礼的丫头!” 穆红鸾冲他翻了翻白眼道, “徒儿虽说不知师父为何收我为徒,不过总算是叩过头的,这礼师父也是受得的!” 疯道士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你虽说来历不明但现下瞧来倒也是个心性纯良的……” 疯道士说着话却是自那怀中取出一本小小的金册来道, “你如今已是道门中人,不必再有缴税于你们家倒也算喜事一件!” 穆红鸾接在手中也是毕恭毕敬又行了一礼, “多谢师父!” 不管这老道士对自己是何居心,但这番作为确是为家中省了银钱,自己做了这家女儿确也是要多谢他的! 正文 第十章 无癫道 疯道士见她虽说不愿但也知轻重好歹,对她倒也是放下了不少心来,神色也和缓了不少,当下又道, “你即入我门下,师尊的名讳却是要告诉你的,你切记了……” 穆红鸾当下眼观鼻鼻观心,肃然低头, “谨尊师父教诲!” “你师父我乃是哀崂山正阳门下弟子,道号无癫,俗家却是姓燕的,上君下乐,乃是东京人士……” 疯道士草草讲了自家出身来历,穆红鸾闻言心中一动, “师父姓燕,莫非与那皇帝有什么瓜葛?” 只是这话放在心里却是没有问出口,无癫道士将那度牒将到了她手中道, “这上头有你的道号……” 穆红鸾打开一看却见上头细细写了自己姓甚名谁,籍贯出身,年纪大小,是男是女,于何年何月拜入了道教正阳门下无癫真人名下,道号叫做个长真。 无癫道人对她道, “为你取号长真便是望你能长保一颗纯真道心,戒痴戒妄,无人无我!” 穆红鸾听着却是在心中暗翻白眼, “这老道士心里定还是觉着自己是个妖孽,便是起个道号都在点醒我!” 当着面却是点了点头, 左右自家得了实惠,随你起什么道号都成! 那疯道士又上下打量她问道, “你近日可是心神不宁,难眠多梦,头痛体虚?” 穆红鸾连连点头, “师父真神人也!” 无癫道士摇头道, “我前头见你便知你有这毛病,这也怪你自家,应投胎时不好好投胎,至使三魂六魄未在母体之中细细温养,才至如今有这病症,若是应对不好只怕要终身受此疾折磨……” 穆红鸾暗想, “这牛鼻子老道果然有些道行,这毛病我也从未与人说过,只当是家穷前头又是傻的,父母养得不好所至,只当以后多吃多睡补回来便成,现下看来竟是自己前头种下的因!” 无癫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来, “你可是识字?这处有一门道家的清心经教给你,你每日勤加练习,于你有大大的好处!” 说到这处穆红鸾一双眼才是闪闪发起光来, “师父,这清心经是做什么的?可是能惩奸除恶,纵横江湖!” 这类的话本儿她却是听了不少,那些个江湖上的女侠一个个手持三尺青锋剑,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全数走遍,劫富济贫,扶弱除强,好不威风! 无癫道士闻言却是白眼一翻, “想得美,不过让你打坐练气,去病防身,能延年易寿罢了!” 见自家徒弟很是失望的样儿,伸手拍她额头, “你体虚神浮,便是教你武功也练不了!还未学会走便想跑了!” 穆红鸾听他所言似是并未断了自己学武之路,忙喜道, “师父教训的是,待得徒弟会走后再学跑就是!” 不但要跑还要飞呢! 无癫道士这才传了她口决与打坐的手势,见穆红鸾都一一记住,那无癫道人才道, “我十日之后再来看你!” 穆红鸾点头答应,行礼目送他跃出墙去消失不见。 穆红鸾坐在这处却是将那口决又在心里默了一遍,心中暗道, “这牛鼻子老道说不得是那皇族中人,若将他哄好了以后寻敬哥儿还要多个助力,看他样子身手很是厉害,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便无声无息的腾起身来……” 她瞧着却是十分眼热,心中暗道, “不如想个法子哄得那老道士教了给我,左右已是给他叩了头,叫了一声师父,不想法子掏点儿压箱底的功夫出来,岂不是亏了?” 更有以后若是有一身功夫,不也能更好的匡扶敬哥儿么? 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却是将那道士教的清心经练了起来。 待到天黑时穆氏夫妇回来,一见穆红鸾那度牒都是十分欢喜,杨三娘子不识字但那上头官府烫金的大印却是知道的,当下抱着老大笑道, “我们家红妞儿这下子可不归官府管了!” 红妞儿已是在官府那处上了册子,以后家里又少了一人的赋税,待得自己与他爹再挣上两年,便能将家里人都带进城里去了! 穆大见妻女欢喜自家也是从怀里摸出来钱袋子,当着全家的面倒在桌上,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桌子的铜板儿乱滚,一家子手忙脚乱捡起来数,却是足足有五十个铜板多,杨三娘子喜道, “怎得今日如此之多?” 穆大笑道, “在城北那处新搬来了一家姓李的人家,却是个大户,他们来的匆忙自家的家什没有运来,又嫌原来那家的不好,便索性请人去现打,那王婆子知道了消息特地来告诉我的,我今儿去试了工,这是定钱!” 杨三娘子欢喜不已忙道, “那是要多谢王妈妈才是!” 这说的王婆子就是前头买穆大小凳那位,几个婆子成日里走街串巷给各处大户人家浣洗衣衫,那消息自是灵通,又有时时在城中与穆大碰上,一来二去却也是熟悉了,穆大这人虽说嘴拙憨笨,却是个外粗内细的,遇上几个婆子手里的衣裳收得多了,便接过来帮手搬运一回,这些个婆子也喜欢他憨厚勤快,这一回听到了消息自然便告之于他,倒也算得是穆大平日会处事结的善缘。 杨三娘子将这五十个铜板与前头一阵子攒下的铜板放在一处数了数, “明儿进城再将这一吊钱存入钱庄之中!” 转头对孩子们欣喜笑道, “再等上一阵子,我们一家子便能进城里去住了!” 家里这些小的长这么大也是没有进过城,不过每日里听村里大人闲谈,说起那城里倒似个无比美好的所在,今儿听娘这么一说自然也是欢喜了起来。 四丫问, “娘,城里有好吃的么?” 杨三娘子笑着应道, “那城里好吃的东西自是有的!” 几个小的立时眼中一亮纷纷咧着嘴儿笑,一旁的穆红鸾却是提点道, “今儿爹和娘说的话,你们可不许到外说去,让人知晓了我们便去不成了!晓得么?” 一句话点醒了杨三娘子,这家里日子算得村里好过些的,前头已是招人惦记若是孩子们再到外头说漏了嘴,那岂不是给家里招祸么? 当下唬着脸再三告诫几个小的,末了又叮嘱老大, “瞧好你弟弟妹妹,可不许在外头说!” 见几个孩子都乖乖听话点头,一家人自上床睡觉不提。 第二日那穆大便去上工了,这一家的活计却是几个木匠分摊着做,要做上足足两月,说好了每日里管饭,待完工之后有十两银子拿的,这工钱真正是难得的丰厚,穆大自是不敢懈怠,一早便去了那城门前等候,待到城门打开便忙进去直奔李家宅子而来。 这李家人也知因着何事匆促搬来这太原府,显是富贵惯了的人家,到这处也不吝惜银子,花了大价钱买下旁人的旧宅子,一家子先挤在后头一个小院子里,请了一众的工匠来做家具刷墙,重新铺院子里的石头,种花栽草…… 这一番手脚弄下来倒是比那建新宅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粉内墙不弄那外头的,留着斑驳的墙面给外头人瞧。 穆大过来也是瞧出了门道,知晓这是因着世道混乱富贵人家如今都是讲究财不露白,里头如何富丽堂皇,外头却是半点儿不显的。 进去有那管事的守着,穆大去报了名号,那管事的点头道, “即是做木工活计的,到后头寻那李二管事的说话!” 穆大依言过去寻那李二,果然有一个生得白白胖胖,中等个子的管事正立在院子里头与人说话,穆大拿了东西恭敬立在一旁等他与人说完,这才上前去行礼道, “可是李二管事的,小的叫做穆大乃是做木工的!” 那李二转头上下瞧了瞧他点头道, “好!你跟我来!” 从小院子进去,里头豁然开朗,却是后花园特意清出来一块地儿给他们做木工活计,李二指了这处道, “你来得早便先挑一处摆弄得开的地方!” 穆大却是没占那正当中的,自己挑了一处靠墙的,过去将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都摆开,李二瞧他那架式甚是熟练,从容自信的样儿倒是真手艺人,当下暗暗点头道, “这院子里的家具都是重新打做,老爷与夫人那院子里的便由你来做吧!” 说罢吩咐人将那图样拿了出来,穆大接在手中心下暗喜, “做老爷与夫人的自是最好,若是做好了说不得还有赏在后头……” 心知是那李二看顾自己,当下忙连连道谢,那李二摆手道, “罢了!你好生做活便是!” 交待几句转身出去,留下穆大在那处勤恳做活,隔了不多久又有人进来,却是一个姓魏,一个姓杨的木匠,两人进来见穆大已是吭哧吭哧的做得头上冒烟儿,当下也是摆出家伙什儿来卖力干活。 到了午时这家人派了两个健壮的家丁抬了至胸口高的饭桶进来,后头又四个婆子抬了热气腾腾的两个木头盆子,一盆是香喷喷拇指头大的肉块儿滋滋冒油,一盆是青油油炒的素菜,都是难得吃到的。 众人见了心下暗喜,咽了咽口水,耳听得管事的招呼,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洗手吃饭。 那李二见众人吃得狼吞虎咽,双手负在身后挺胸抬头扬声道, “诸位,今儿是家里的老爷发下话来,说是若是做的话儿好,每日里都是有肉吃的……诸位多卖力吧!” 众人轰然答应了一声,果然做起活儿来更是尽心…… 正文 第十一章 打贼人 穆大在城中安心做活,每日里有吃有拿倒是得了一桩好活儿,又说那杨三娘子也是自那王婆子口中得知在这城里大户人家里洗衣,却是比旁的多挣上一文一件,只是那大户人家的衣裳多是些绫罗绸缎,洗时却要更精心才成。 杨三娘子这厢有心借着王婆子进城做活,又因着前头帮了自家男人一回,对王婆子也是多有亲近,平日里带着山上捡的蘑菇,挖的鲜笋送她,果然哄得王婆子带着自己进城洗衣去了。 如此这般大人都进城里做事,家里的事儿却是都交给了穆红鸾,穆红鸾管着下头那几个弟妹却是得心应手,无事时抽空儿练那疯道士给自己的清心决,这清心决乃是道家的至典,专给人清心平气之用,疯道士见自家徒弟是个性子泼辣的,生怕她将前世的戾气带到今世,于人与己不利,这才让她练了清心决也算得是用心良苦! 穆红鸾也是不知这门功夫厉害,心中暗想, “每日里干坐,吐气玩儿有什么用处!” 不过穆红鸾现下外表瞧着是几岁的娃儿,实际却是比自家亲娘还要大些,每日里除了摸些针线便是盯着弟妹们玩耍,左右无事练一练倒也无妨。 这厢可有可无的练着,初始时盘腿儿坐在那处连一柱香也撑不了,不是双眼一闭便睡了过去,便是腰酸腿麻,人也东倒西歪,到了后头练着练着,又有无癫每十日过来指教,练了约有三月倒是练出味儿来了,渐渐从那一呼一吸之间窥到了一丝天地灵气,脑袋也痛得少了,身子也强壮了不少。 穆红鸾这才知晓得了好处,才真正用心练了! 这一日穆大与杨三娘子都在外头,天黑了也没有回来,穆红鸾将几个弟妹喂饱,又吆喝着他们上了床,眼瞧着一个个闭眼睡去,自己便在窗前盘腿坐下,一面打坐一面等父母回家。 她坐在这处练习呼吸吐纳之术,如今她这吐纳之功也是有些小成,一口气缓缓吸入在五脏六腑之中行转一周,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会吐出来。 她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双眼半睁半阖,虽说眼中瞧不见东西,但一双耳却是灵到了极点,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只听见床上弟妹们绵长的呼吸之声,还有外头隐隐传来的狗吠之声…… 正这时,墙外隐隐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穆红鸾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眼,又压低了呼吸静静听着,近门处似有人走动,却不似那路过之人。 又听那响动隐隐绰绰就在自家墙外,断断续续倒不似父母回来的声音, “难道是……有贼?” 穆红鸾思及此处立时睁开双眼,借着对这室内熟悉,摸黑儿到了堂屋门前一伸手自一旁摸到那根顶门杠来,因着父母未归,门上只上了栓却没有顶上杠。 那门杠手腕粗细被她双手紧紧握住,只听得院中声响传来,有人翻墙进来了! 穆家这院墙不过用石块垒了半人高,成年男子用手压住轻轻一跃便可翻过。 外头人影脚下不停进了堂屋门外,悉悉索索声传来,自那门缝之中伸进来一把薄薄的匕首,一点点往上挪动,碰到门栓便轻轻用力,细微微声响,那门栓便被向上挑起,再往外头一顶,那门栓便脱开来,被匕首接着一点点的落下来,这手脚看来是惯偷!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有一道细瘦的人影闪了进来,这厢借着外头照进来的月光却是左右看了看,穆红鸾小身子缩在门旁,紧紧贴着墙屏住呼吸,那人并未发现她。 却见那人似是十分熟悉这家中布置,也不去孩子们的房里,却是迳直往那穆大夫妇的房中摸去。 穆红鸾静静跟在后头,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勺儿,待到那人迈步进了穆大的房间,自己也提脚悄悄站在门槛之上,这厢平添了几分高度,又双腿用力一蹬,人便携着棍子高高跃起, “呼……” “砰……” 一记声响,那榆木做的顶门杠正正呼到那人后脑之上,那人只觉得后脑一痛,两耳嗡一声响,后脑痛得立时要裂开一般, “哎呀……” 一声转过身来,却又觉下头一疼,第二棍正正打在他两腿中间儿,穆红鸾是什么人?自是知晓男人那处最怕挨打,这一下是又准又狠! “妈呀……” 那人挨得结实,惨叫一声立时翻身倒地,穆红鸾咬着牙憋着狠,双手抡圆了呼一声又是一棍照着打下去,这下也不知打在了他那处, “噗……” 这一下那人竟是连声儿也叫不出来了,穆红鸾打红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气儿的乱敲乱打,这么一通下来,那贼人实在受不住便昏了过去。 “呼呼呼……” 穆红鸾见他渐渐不再动弹,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手来,依在墙边歇了好一会儿,扔了手里的棍子,一双手抬起来却是有些发麻,不由心中暗道, “还是这身子太过弱小,若是放在前世里,老娘再抡上十几棍也未必喊累的!” 她却是不知自己这身子底子薄得很!也亏得那疯道士的清心决让她日练夜练有了些功底,若是不然今儿这一回也不知谁打了谁呢! 这厢过去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一照地上的人,却是这村子里的癞八,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没有少干,看他这样熟悉样儿说不得上一回偷摸进屋的人就是他! 想到这处穆红鸾不由又上去踢了他两脚,四下寻了绳子便去绑他,那癞八头上被敲了好几处大包,额头还有一道口子渗着鲜血,看来是伤得不轻,人软在那处似死猪一般。 穆红鸾心知他虽瘦小但终究是成年的男子,自己也是搬不动的,当下取了三截绳子,一截绑脚,一截绑手还有一截打了一个圈儿套在了脖子上头,预备着他若是醒过来便在后头勒紧他的脖子! 自己却是拿了棍子坐在他后头守着,这一守便又是半个时辰,其间那癞八果然哼哼唧唧醒过来一回,却是被穆红鸾一靳绳子,靳得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死过去,喉头之中嗝一声,两眼翻了白。 穆红鸾忙伸手探了探他鼻息,觉着还有气儿,便放下心来, “莫要将人打死了,倒是不好处置!” 她可是老鸨出身什么样儿的事没有见过? 这小贼入户抓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用银子供着官老爷们,这类人打死打伤官府不过问询一番便不了了之,不过现下他们一家子可是流民,官府不会偏袒他们,若是这癞八那寡妇泼辣娘再闹一闹,说不得自家爹爹还要倒吃挂落,自是不能将人打死了! 心中暗暗想道, “这世道太乱,这家里又太穷,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看来还是要有一技防身才好,下一回那牛鼻子老道来,终是要想法子从他手里掏点儿东西出来!” 一面脑子电转,一面等着自家爹娘回来,耳听得外头门户声响,有脚步声响起,来人许是见着房里亮着灯便出声叫道, “红妞儿?” 正是穆大的声音,穆红鸾应声道, “爹,我在这处!” 外头穆大与杨三娘子撩了挡门的帘子里来,见着地上的人却是吓了一跳,杨三娘子忙过去打量自家女儿, “红妞儿!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儿?” 穆红鸾一扬手里的棍子, “这癞八想入室行窃被女儿发觉了,便趁他不备在后头来了几棍!” 穆大这厢神色阴沉的过来,用脚踢了踢他, “死了没有?” 穆红鸾摇头道, “没死,被我打昏了!” 穆大是知晓这癞八的,带着一个寡妇娘逃难至此本是可怜之人,只可恨他成日里正事不做,专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这村子里不是东家没了鸡,就是西家少了粮,只是这癞八手脚利索竟是一回也没有被人逮着,有那疑心的去寻他讨说法,遇上他那泼辣至极的寡妇娘反倒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回来,一时间这一村人竟奈何他不得,只得自家小心门户防着这癞八。 却是没想到这一回竟被自家女儿逮了个正着,穆大冷笑道, “这一回还看那癞大娘如何说法!” 这赖八娘俩本姓却是无人知晓,只是人人厌恶他们,便都叫他癞八,癞大娘! 穆红鸾应道, “爹,那癞大娘端得泼辣蛮横,不讲道理,我将他儿子打伤,你再送回去,说不得她给你来个抵死不认,倒要你赔银子,岂不成了麻烦事儿?” 穆大闻言皱起了眉头, “不然,去报官如何?” 杨三娘子应道, “我们这流民村里的事儿官府几时管过,闹得大了不过各打五十大板,我们有理倒变无理,倒惹上一身骚!倒不如使银子给张二保?” 穆红鸾摇头道, “为了他使银子犯不着!” 好不易攒起来的银子,何必为他破费! 想了想应道, “他进来时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打昏他时,他也没瞧见我是谁,不如将他扔到山里去,是死是活碍不着我们,便是活着回来谅他也不敢来寻我们麻烦!” 他要是敢说是入室行窃被打,只怕这村里被他盗过的人家便都要去寻他的晦气了! 正文 第十二章 出口气 穆大闻言点头, “好!便这么办!” 当下弯腰一伸手抓了那癞八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便要往外走,穆红鸾想了想叫道, “爹……你把他衣裳裤子全扒了,再掏一掏他身上有没有银子,我估摸着前头我们家失窃就是他干的!” 穆红鸾冲着那地上的癞八冷冷一笑, 老娘是那会吃亏的主儿么? 前头偷了我们家的都给我吐出来,上一回甜头没有尝够了,倒有胆再来!似这种癞皮狗放在前世里早被她打死了! 杨三娘子闻言连连点头恨恨道, “定是他,前头我去他门前骂,他那寡妇娘也不见出来应声,定是心虚呢!” 其实那癞大娘怎会心虚?她是去了外头没在家里,若是不然定要出来与杨三娘子大战三百回合的! 穆大应了一声提着癞八出来便往那山上走,趁黑走了足足有二里地这才放下人来,将他的腰带解了,衣裳裤子脱了个一干二净,竟然真给摸了一两碎银子出来,当下揣进怀里,把衣裳往山沟中一扔,看了一眼开始哼唧的癞八,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一家人照旧睡觉不提,却说天刚亮时就听到那癞大娘一声尖叫, “我的儿啊……这……这……日子是过不成了!杀千刀的!老娘不活啦!” 那哭声却是响彻了个整个村子,众人纷纷起身开门来瞧,穆大与杨三娘子知晓原由,心中暗自畅快,这厢也披了衣裳装做混然不知,过来时人已围了一圈在那癞大家门前,穆大仗着身子高大护着自家婆娘挤进去,果然见那癞大娘抱着青头肿脸,血刺啦乎的癞八在哭。 那癞八被穆大扔在山中,如今天冷山中露重,癞八生生被冻醒了挣扎着起来,却是头昏目眩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仔细一看,竟是这密林深处,狼嚎枭啼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我怎么到了山里!” 这山里一到夜里豺狼虎豹出没,自家这小身板儿还不够人塞牙! 这厢见得四面绿莹莹鬼眼晃晃,呼啸啸狼叫声声,吓得他跌跌撞撞寻到一棵树上,艰难往上爬去,在那树干之上又惧又怕又痛又疼,好不易牙关打架熬过了一夜,待到天亮时下树却是手软脚软,脑疼身子疼,这么摔将下来,一条左腿立时折了…… 一路哭嚎着半走半爬,半蹭半拖回到了村中,敲开了家门自家那老娘一见,立时咧大了嘴一口没上来差点儿晕了过去,回过神来便搂着他大声的哭嚎起来。 “我的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呜呜呜……你让娘下半辈子怎么活……呜呜……呜呜呜……索性跟着你一起去了吧!” 众人被惊动都来看,却是一个个暗暗幸灾乐祸,有那做好人的上前去劝道, “癞大娘,这时节还是暂住了伤心,请了郎中过来瞧瞧才是正经!” 癞八现下衣裳都没穿一件,那条伤腿更是看得清楚,怪模怪样的扭着,早已是肿得山高。 杨三娘子见了忙转过头去,几个面嫩的妇人都退了出来,倒有那面皮厚的不但在一旁瞧得仔细,更有那私下里暗暗指指点点,挤眉弄眼,捂嘴儿偷笑的。 这癞八娘俩平日招人恨,现下见他吃了亏个个都暗中欢喜。 癞大娘这时也顾不得这些,抱着儿子一面抹眼泪一面骂道, “你们一个个不用来这么假好心!你当老娘不知晓你们只怕早在心里乐开花儿了!定是你们合着伙儿来害我的儿……千刀万剐,断子绝孙的货,不得好死……” 这厢却是污言秽语骂个不停,众人听在耳里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了…… 左右是自家出了气,穆大听了她骂却是脸皮都不抖一下,杨三娘子在外头听见了心里便不爽快,低低应道, “自家儿子不是一个东西,说不得是在外头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打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心下点头,有人也是应道, “就是,依他平日里干的勾当,说不得便是偷东西失了手被人打一顿扔进了山里,现下还有脸哭,没打死都不错了!” 众人闻言更是议论纷纷,倒是一句话说的杨三娘子心里一跳,忙踮脚朝自家男人看去,穆大立在那处双手抱胸,面上半点儿不显,只听这村里年长的人皱眉喝道, “癞家的你少在这处号丧,还不快把你儿子弄进屋去,少在这处丢人现眼了,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这厢点了穆大和身旁的汉子上去搭手,将癞八一个抬头,一个抓脚送入了屋中,往他那床上一搭,便转身退了出来,穆大出来冲自家婆娘使了一个眼色,两公婆这才相携回了自家那院子。 回来杨三娘子把门一关却是噗嗤笑出了声,见自家男人转头瞧她,忙捂了嘴还是忍不住笑, “还咒旁人断子绝孙,也不瞧瞧他儿子那样儿中用不中用……” 那小溜丢的一坨,跟半截地虫似的…… 穆大闻言脸都黑了,瞪了她一眼, “你倒是看得仔细!” 这村子里呆不得了,瞧瞧自家婆娘跟着那些没皮没臊的泼妇都学了些什么,男人光身子也敢看了! 还待训斥几句,转头见孩子们自屋子里迎了出来,忙又瞪了自家婆娘一眼,杨三娘子才不怕他呢,敛了笑过去拉了孩子们, “今儿娘给你们做饼吃!” 孩子们闻言立时欢喜了起来,宝生在下头抱着杨三娘子的大腿,却是缠着不放, “啊……啊……娘……娘……” 他一日日长大嘴里也能蹦些字儿出来了! 穆大弯腰抱了儿子起来,留了老大与老二在灶前帮手,带着老三、老四进去。 穆红鸾听外头动静便知晓是那事儿发了,当下很是幸灾乐祸的问道, “娘,那癞八现下如何?” 她一问,杨三娘子又想起来前头瞧见得一幕,不由噗嗤又是一笑,伸手一点老大的额头, “小孩子家家的,怎得这么手狠!” 穆红鸾撅嘴嘟囔道, “我这还是好的,若是遇上以前……” 一旁的二丫耳尖忙问, “大姐,以前……你说以前怎么着?” 穆红鸾自知失言忙睁大了眼一脸无辜道, “什么以前……我几时说了以前……我这是说……我还让了手呢!” 杨三娘子见状忙打她, “你还长本事了,这事儿可不许在外头去讲!” 见一旁二女儿一脸懵懂,忙又叮嘱道, “老二也不许往说去!” 二丫老老实实点头,却是心道, “我也不知是何事,往外说什么呀!” 心里隐隐猜到那癞八被人打只怕跟自家大姐有关! 那癞八脑袋上的伤倒是还好,只是那处的伤却实在有些狠,好几日过去也只能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不敢站起来! 忆起前头晚上的事儿,心知是挨了穆家的闷棍,只是他有口难言,连自家的亲娘也不敢说,生怕她老人家一个脑热去寻人晦气,到时闹得这村子里人人都知晓了,事儿捅明了只怕连这处也呆不下去。 这厢暗暗怀恨在心,却是寻着机会一心要找回来。 那头穆大与杨三娘子仍是每日入城做活,只是那杨三娘子却不敢再似以前般晚归,宁愿少挣些铜板也要早早回家守着孩子们,这样一来倒是把穆红鸾闲了下来,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儿每日里只知瞎玩,依她的性子又不耐烦整日绣花,便索性对杨三娘子要练师父教的道术,哄得那杨三娘子一愣一愣的,果然管教着几个小的不来烦她。 穆红鸾练这清心决却是越练越发觉着好, “看来那疯道士虽说疑我,但功法倒是没有藏私,这东西即能清心又能健体,只不知几时能跟他学上几手,飞檐走墙,登高攀顶必是不在话下的!” 想到这处却是有些盼那疯道士来了。 这一回十日之期到了,那无癫道士果然半夜来寻她,却是自那窗缝之中弹了一个小石子,将穆红鸾打醒,穆红鸾翻身起来见窗外人影绰绰,仔细一看是那疯道士干瘦的身影。 当下忙下床悄悄溜了出去,无癫见她出来,便过来一把薅了她的后颈,手上微微一用力,穆红鸾顿时只觉双腿一轻,人就到了半空之中,不过一眨眼就上了墙,那疯道士双腿连动却似在半空之中行走一般,提着她的小身板儿两膀微一分,如那大鹏展翅一般斜斜掠入了密林之中。 “师父!” 穆红鸾在半空之中被那冷冷的夜风吹得一个激灵,很是兴奋的瞧着四周,眼瞅着两人飞入密林之中,想了想却是一转身拉着那疯道士的道袍便跪了下来,口中叫道, “师父,教我武功!” 无癫道士被她这么一番举动却是吓了一跳,眯眼瞧她, “嘿!小丫头倒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想学我的武功便知晓下跪叫师父了!” 前头练那清心决还不情不愿,一脸的不好看,现下倒肯下跪求人了! 穆红鸾死死拉了他的道袍讪笑道, “师父说那里话来,师父教徒弟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您即是收了我自是应当教我两下子防身才是,以后我出去旁人问起,也不能坠了师父您老人家的脸面!” 她早想学他那身武功,前头那癞八入了一回室更是坚定了她学武之心,这世道乱着呢,有武艺防身自是最好不过,入宝山空手而归,我又不是傻! 正文 第十三章 红狐子 无癫嘿嘿嘿怪笑,伸手拽自己的衣袍,却不防这丫头死死攥着就是不放,无癫恼道, “你起来说话!” 穆红鸾闻言反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不教,我便不起来!” 无癫作势伸手要去点她肩头穴道,穆红鸾身子一缩,一双小手却是死死揪着不放,扯得老道身子一歪, “师父你要打我都成,徒儿我是必不会放手的!” 无癫大怒低头瞪她,穆红鸾也是抬头瞪她,师徒两人“怒目而视”半晌,穆红鸾瞪着瞪着眼却是鼻子一抽,眼泪下来了, “师父,前头我们家里招了贼,要不是徒儿我机警,您老人家如今怕是见不着我了!” 这厢将前头的事儿细细描绘了一遍,却是要来软的了!那无癫听罢哑然失笑, “我怎得听着是那癞八受了大罪!” 被这小丫头一通儿狠打,不养上一月只怕是走不了路! 穆红鸾抬手一抹眼泪,见他软硬都不吃,当下便气道, “你怎么做人师父的,怎得还胳膊肘往外拐!你做不了人师父还端什么架子!” 说罢拍拍屁股就要站起来,无癫见状被她气乐了, 好你个小丫头,翻脸似那翻书似的! 低头沉思良久, “罢!你说的也对,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也是应学些手段防身才是!” 这丫头他也是暗中观察过许久,虽说她来历蹊跷但心性倒还算纯良对穆家大小也算得用心。 不过性子却急躁了些,若是真与紫薇帝星有瓜葛,以后只怕遇事不少,有一技防身也是好的!不过以她的性子只防身便成,可不能让她练出一身功夫来惹事生非! 当下沉吟良久道, “罢!罢!即是师徒一场也算是缘分,便教你一个摘花手吧!高深的功夫都是要自两三岁便要打下根基,你现在练却是有些迟了!” 近身短打小擒拿的功夫,女儿家学不必身强力壮,只要脑子够用,身子够软便成! “你学是不学?” 穆红鸾想了想问, “可能打赢别人?” 无癫应道, “练好了等闲十来个大汉不能近你的身!嘿嘿……丫头,你别小看了这门功夫,你别瞧它名字普通,在江湖上可是能排上名号的!” 这类功夫多以防御为主,只要不主动招惹人家,自保也是足够了! 穆红鸾闻言大喜, “好!我就学这个!” 无癫点了点头, “这门功夫虽说是练手,可是身子腿脚一样不能少,最需要身子柔软,骨节灵活,你现下这年纪练也有些晚了,初时怕是要吃些苦头!你怕是不怕?” 穆红鸾摇头, “不怕!” 在那地府之中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都见识过的人,如何能怕这些! 无癫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便每隔三日过来教你一回!” “多谢师父!” 自此穆红鸾跟着这无癫老道学这门功夫,每隔三日待得入夜便到村外密林之中受那无癫教导,这日子过得快,转眼又是两月过去,眼看得寒冬将至,这城外流民村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穆家这几个小的如今也不在外头跑了,那一双双小脚丫光溜溜无鞋可穿,踩在泥地上冰凉凉,冷渗渗,也是有些受不住了。 穆红鸾心疼自家弟妹缺衣少食,便拉着穆大道, “爹爹,前头说的事儿可是能成了?” 早一日进城自是早一日好的! 穆大叫了杨三娘子将家里的铜板儿又清点了一番,攒下来三吊半钱,只够买上三口人,穆大捏着手里的银票,将那三张银票数来数去半晌还给了杨三娘子,又将那半吊钱捏在手里也是数了又数,咬牙道, “罢,我明儿便进山一趟,打了野味儿也好上门寻张二保去!” 这个冬日怕是凑不起一大家子的买户钱,这破屋矮檐确实难挨,倒不如去寻了那张二保探一探口风,怎么个办法也好早做打算! 杨三娘子担心道, “这天气渐寒,山里的野物怕是不好寻!” 穆大应道, “若是就着铜板儿去买,也不知要费多少还买不到好货,倒不如进山去碰一碰运气,若是能打上一两只也能省不少铜板儿!” 杨三娘子无奈应下,穆红鸾听在耳里心中自有计较,待到第二日穆大天未亮时便起床,穿好衣裳进山,他离了村子不久穆红鸾便悄悄在后头跟了上去。 这一路进山足足有五里,走到天光大亮,穆大这一回却是运气不好,进山这么久只见满目的萧条树黄叶落,却是半样活物也没有见着,当下心中暗想, “这山里入冬早,野物都已藏入洞穴之中,只怕是不好寻找,倒不如索性多走些路上山到那湖上寻细鳞鱼去!” 这仙女山山顶有一处深湖,方圆不过一里左右,但却是不知深有多少,湖中心常年咕咚咚有水自下涌出,应是有一处泉眼。 这泉眼深在山腹,长年不断的活水倒是养出一种鱼来,这鱼不过巴掌大小,又细又长,身上鳞细近无,肉美味鲜,只可惜深藏在湖底轻易不好捕捞。 那太原府中有人高价收细鳞鱼,穆大早两年也是上去过山里,因而知晓这仙女湖中有鱼,因着路远不易寻,倒是没有打过主意。 穆大暗暗寻思到, “这天气下水虽说冷了些,但我身壮火旺倒是不怕,与其费力追寻野物行踪倒不如下湖捞鱼,说不得还来得快些!” 细鳞鱼味美,若是提到张二保家中去想来也是得人喜欢的。 他因着小时在江边呆过几年,自擅水性也算是不错,才动了这心思。 当下果然脚下加快往那山上攀去。仙女山不高不矮,自山脚到山顶无路可寻,只能一路披荆斩棘往上走,眼见得近了正午,穆大终是到了山顶湖前。 到了湖边仔细一看,却见那冷清清一汪湖水,碧幽幽不知深浅,却有那斑点点鱼头水面浮沉,见得人来受了惊吓,一个个摆尾摆身往那深水而去,穆大见状忙几把脱了衣裳,留了条贴身的裤子在身上,这才自浅滩缓缓走入水中。 这时节虽说天转冷但湖水却是微微带些温热,穆大心中暗喜, “我原以为湖水冷寒必是呆不久,却不想这处竟是热泉,真是大好!” 当下划动手脚往那鱼群而去,也是他运气好,因着近了冬日水温低了下来,那鱼儿一年四季之中只有这时节游得慢些,见人来便躲到水下。 穆大仗着有些水性一口气憋着深潜入水中,因着湖水清澈双眼勉强能识,便追着鱼儿过去,有几条被他逼到了石边死角处,慌不择路却是钻入了石缝之中,穆大伸手左右一抓一手一个,这才钻出了水面大口扯气。 如此这般来回往复,穆红鸾藏身暗处瞧着那鱼渐渐堆了不少,她不知此鱼味美,心中暗道, “这时节送鱼倒也是好的,只是这鱼身细小,似那柳叶一般,身上没有二两肉,这来来去去也不知要跑几趟!” 正暗想间,却见湖边一块巨石后头却是探出一个脑袋来,毛茸茸,尖耳尖嘴,一双小眼闪闪烁烁,却是没瞧见藏在另一块石头后的穆红鸾,只盯着湖里的穆大与那湖边成堆儿的鱼。 这厢探头探脑整个身子出来,却是一个尖耳大尾的红毛狐狸,趁着穆大潜入水中时,鬼鬼祟祟过去叼了一条就跑。 穆红鸾趁它转身藏到石后时,悄悄挪了身子,轻手轻脚潜了过去,藏在一旁。 待穆大来回两趟时,那东西吃完一个不够,又过来偷第二回,这一回没吃,叼了一条隐入一旁的草丛之中,不多时又回来叼,瞧它这样儿竟打了存粮的主意。 这仙女湖中鱼味鲜美,不只是人便是兽类也爱吃,这小东西也爱吃这鱼,只恨鱼群藏在水中轻易不好捕捉,平日也不好吃到,却不想今日撞了这大运,竟遇上有人捕鱼,壮着胆子过来偷吃,果然品尝到了无上美味。 只是它也只得这点儿口福,来回几趟胆子放大了,便少了警惕,正埋头叼鱼却被那斜刺刺一块石头过来,正正砸到了脑袋之上。 这石头穆红鸾扔出来却是运了功力,练了这般久粗懂了些皮毛,将内力暗运到石头之上砸到狐狸脑袋上竟是半点皮未破,里头脑浆子受了振荡,眼见得这小东西双眼一翻,身子发僵便倒在了地上。 穆红鸾忙跳了出来,伸手去抓它后腿,却不想这家伙是个狡猾的,前头竟是装昏,身子一扭张开一口细牙便来咬她手。 穆红鸾也是反应机警,伸着它后腿手腕一抖将那狐狸头甩开,屈指在它眉心重重一弹,这一回小家伙伤上加伤,是真受不住昏过去了。 话说的多,动作却是电光火石之间,穆红鸾将那狐狸重重扔到地上,见湖中水波涌涌,穆大已是要浮上水面了,当下忙闪身躲到石后。 穆大过来扔鱼,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狐狸,不由是又惊又喜, “这样好皮毛的狐子却是少见!” 入冬刚换过毛,这狐子一身火红的长毛,又浓又密,拿在手里松软柔滑,偏偏身上没有半点儿伤口,也不知为何竟倒在了这湖边。 低头瞧见被咬出齿痕的鱼,更是疑惑, “这狐子定是来偷鱼的!怎得吃了一口便倒地了,难道这鱼有毒不成?” 心中虽是狐疑但仍是将那狐狸用随身带的绳子绑了,挑在棍子上头,又用篓装了鱼背在身后,喜滋滋往家中去,却是半点儿没有疑心有人相助。 正文 第十四章 有人买 穆红鸾见自家老子走了这才悄悄现出身形,看了看地势从另一处下了山,紧赶慢赶,气喘吁吁赶在穆大前头回了家,杨三娘子早已是急得不成,见她回来气得伸手就要打, “这丫头怎得一句话都不吭便不见了人影!” 一早起来正要出门,过去瞧孩子们,那床上竟少了老大,吓得她是四下寻找,大半日过去也不见人,若是再寻不到,杨三娘子急得都要投河了! 穆红鸾忙抱着她胳膊, “娘,别打,我今儿醒得早,便去树子里练功去了,师父教了我几手功夫,需得早晚勤练,以后还要考我呢!” 一提起仙长,杨三娘子便无话说了,只能轻轻拧了她一把道, “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不声不响的跑了,也不管自家老娘着急上火! 拉着她进屋里坐下, “这都是晌午了,饭也没有吃一口,也不知你抽得什么疯!” 说罢转身去给她端饭菜。 这老大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平日里呆在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言不语,冷不丁儿的一个人跑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真正是要气死人! 害得她今儿连活也没去做! 穆红鸾看她出去吐了吐舌头,松了一口气,后头跟进来的几个弟妹们见屋子里风头过去,这才簇拥了上来。三丫凑上来伸鼻子闻了闻, “大姐,你身上怎得有股子鱼腥味儿?” 穆红鸾一惊,一巴掌把她脑袋拍开, “去去去……” 这丫头属狗的么?怎得鼻子这般灵光! 姐妹们正笑闹间,外头门响,穆大回来了,进来见到棚下的婆娘问了一声, “今儿你怎得没去做工?” 还没等杨三娘子回话,旋即将手里的东西冲她一扬, “孩子他娘,你瞧瞧我寻到了什么?” 杨三娘子瞧见那火红的东西在眼前一闪,喜得忘了冲自家男人抱怨那不省心的丫头,忙过去接东西, “怎得打到这么好的东西!” 这东西可是机灵的紧,便是积年的老猎手在山里呆上三天三夜也不定能见到一只,怎得倒让自家男人打到了,这要是弄到城里去,怕不要好几两银子! 穆大见她伸手,忙支手让开, “莫伸手,这东西可是凶着呢!” “还是活的!” 杨三娘子一惊,果然见那狐子一双眼睁开,有气无力的瞧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穆大道, “这东西贼精,装死!前头差一点儿让它逃脱了!” 说罢指了它身上的绳子给杨三娘子看,五股的麻绳竟已被咬坏了三股,若不是穆大发现的快,说不得便让它给逃了! 这时节穆红鸾也混着几个弟妹过来,装做一脸惊奇的样儿来瞧,穆大左右瞧了瞧,前头喂兔的笼子还留着,便将那东西扔到了里头,那狐狸躺在里头半晌,终是翻身趴了下来,也不吼不叫低头一心啃咬自己前腿上的绳子。 “他爹,可是要给它解开?” 杨三娘子怕绑久了伤到它,穆大摇头道, “不必!” 留下几个小的吩咐他们仔细看着,与杨三娘子进了屋便道, “你快弄些吃食给我!我吃罢了便好带着这东西进城去!” “怎得这般急?” 穆大应道, “这东西皮毛十分难得,更难得又是个活物,生得这般好看在家里也留不住,倒不如送城里去,把事儿办了也算了了一桩事!” 真正是好运气!有了这东西说不得能面见官爷,将事儿给办了! 当下忙叫自家婆娘去把银票取出来揣在身上,杨三娘子想起前头癞八的事儿,点头道, “听你的!” 回身去热饭,穆红鸾跟着进来问穆大, “爹,那篓里不是还有鱼么?” 穆大道, “这鱼我也是听人说好吃,却是从来没尝过,不过那狐子便是吃了鱼倒在湖边,我也不知这鱼有毒无毒,却是不敢拿去城里的!” 有毒无毒,穆红鸾如何不清楚,当下笑道, “爹,爹怕鱼有毒倒不如寻个活物来试试!” 穆大点头称是, “倒是老大点醒了我!” 提了一条出去,见着村里的狗便扔了过去,见几条恶犬将那鱼几口分食,在那处撒了半天欢儿,半是放心半是疑惑的回来对穆红鸾道, “也是奇怪,怎得狗吃了无事,狐子吃了昏倒?” 穆红鸾忍着笑道, “我师父说了,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说不得这狐子便吃不得这鱼呢!” 可不是吃不得么?一吃就被人逮了! 穆大闻言点头, “即是仙长所言必是有理的!” 当下放心将鱼交了几条给杨三娘子, “留一些家中吃,剩下卖进城去!” 几口吃了饭要出门,杨三娘子想了想道, “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么多银子揣在他身上,又是去办大事儿,杨三娘子不放心自是要跟着的。 穆大点了点头,公婆二人这才收拾东西,出了村紧赶慢赶进了城。 这一去却是天黑才回,穆红鸾见两人脸上隐隐透着喜色,当下心中一动, “爹,那事儿可是成了?” 穆大过来抱了她举起来哈哈笑道, “成了!” 说起来也是穆大夫妻时运好,匆匆赶进城去,到了城门口处都排在那处上缴入城钱,却见那后头摇摇晃晃,有一名中年人头带方巾,身着文士袍,这厢文文雅雅踱着四方的步子走过来。 他也是眼尖,一眼便瞧见那笼子里的火红狐狸,越瞧却是越喜欢,忙过来开口道, “这位兄弟,你这狐子可是卖的?” 穆大常年在城里走动,也练了几分眼色,见这人方巾上头镶了指拇大的青玉,手上端的手暖子虽说瞧不出材质,只那雕功便不是普通铺子里卖的,心知这定是富贵人家老爷,当下恭敬行礼道, “老爷勿怪,小的这狐子是从山中捉的,却是不买,要当做礼物送了给人的!” 那文士听罢倒也不恼便道, “即是如此,我给你多些银两买下它,你再用银子去买礼物可好?” “这……” 穆大面有难色,那文士见状忙伸手去怀中摸,只是他出门从来未曾自己带着钱,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瞧见自家那腕上的一串猫眼儿石来, “我这串珠子虽说是个玩意儿,但也值几个钱,你瞧用它换如何?” 伸手拉穆大的手,将那串石头放在他掌中,穆大一见吓了一跳结巴道, “先……先生不必如此,这……这……畜生值不得这么些……” 穆大虽是不认识什么猫眼儿石,但见这一串珠子一个个又圆又滑,搁在手中沉甸甸的,一瞧就不是凡品,他如何敢收! 那文士见状笑道, “在你眼中它不值得,在我眼中它却是千值万值,这生意可是成了?” 穆大被他强送了一串猫眼儿石,喃喃不知如何应答! 有心不应吧!这一串石头定是价值不菲,买下狐子自是够够的! 若是应了吧,却也实在占人太多便宜了! 那杨三娘子在后头瞧得分明,忙在后头拧了自家男人一把,悄声道, “他爹,收不得!” 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瞧着打扮是一身富贵,那一串珠子也是十分贵重,但一条狐子便是再好也不值这么多钱。 他们可是没有户籍的流民,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太原城里的良民也能欺辱三分。 这人若是一时见猎心喜用珠子换了狐子,回头又反悔告到官府里,自家说不得还要惹上祸事! 当下在后头暗暗拧自家男人, “他爹!收不得,我们快走吧!” 穆大与她夫妻多年,经自家婆娘这么一下,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忙将那将狐子的笼子往自家面前提了提,又把珠子往那文士的手掌中一放,连连摇头, “老爷勿怪,这狐子只要送去托人办事的,小的实在不能卖!” 说着话两公婆便要走,那中年文士瞧着笼子里的小东西,一双眼又黑又亮正直愣愣瞧着他,倒似能听懂人言一般。 又有那一身的毛,红得发亮实在惹人爱,他自来便爱这些小东西,只可惜家里的小乖乖们因出来匆忙没有带出来。 更有家里还有一个混世的小魔头也爱这些东西,这几日正在家里闹着呢,若是将这小东西带了回去,指不定那小魔王能欢喜起来,自家耳根子也要清静许多。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因着他嫌烦让下头人远远的跟着,这厢在城门口停下来与这对夫妻说了一会子话,下头人已是跟了过来。 有那眼尖的一下子认出了穆大,上来喝一声道, “穆大!” 穆大回头一看却是认识的,当下忙拱手行礼道, “李二管事!” 却是自家做活处的李二管事,那李二上来看了看笼子里的小东西,他是跟着自家爷们儿多少年了,只打眼一看立时就明白,这是自家爷那毛病又犯了! 这府里的大爷小爷最是见不得毛茸茸的小东西,瞧这红狐子不但一身的红毛柔顺发亮,下头四脚白毛覆趾是个四蹄踏雪,胸口前头那一团白毛更是闪闪发光! 这般好的狐子,也实在是难得! 正文 第十五章 燕长青 李二当下上前对自家爷道, “爷,这穆大……乃是家里请的木匠,在小的手下做活!” 那中年文士闻言立时眉开眼笑, “即是如此,那更好说话了,你同他说说,我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将这狐子让给我!” 当下回头对自家贴身的小厮道, “回去拿银子去!” 那李二瞧了信自家爷手上的那串猫眼石,心中暗道, “这爷真是不识人间烟火的,那狐子再好也是畜生,一个玩意儿,别说是这么一串价值不菲的珠子,便是取下一颗都足足够了,再多就是给这两口子招祸了!” 当下忙拦道, “爷,这穆大是个老实本份好说话的,您且待小的去同他讲讲!” “好好好!” 中年文士连连点头, “好!快去!快去!” 李二这厢过来,那穆大也是在外头跑得多了,如何瞧不出来,见这架势心便往下沉,回头冲杨三娘子低声道, “瞧这样儿,那位爷只怕便我做工的家主了!” 杨三娘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一听便明白了,回头看了看了背上了鱼,她是个果决的当下一拉自家男人的衣角, “他爹,那狐子我们不要了,便送给那位爷吧!” 穆大暗暗点了点头,只是夫妻二人想起全靠着这狐子托人办事,如今要是送了人,光靠那些鱼只怕不够看的,心中暗想, “经了这么一出,那事儿怕是不成了!” 当下面上却是带了些掩不住的沮丧,待到那李二过来,穆大忙强笑着行礼道, “李二管事,先头不知竟是家主当面,小的不知礼数求家主人莫怪,这……狐子……便当是小的孝敬主人吧!” 李二见状不由哑然一笑,摇摇头伸手拍了拍穆大的肩头, “你倒是个识相,却不必如此,我们家主子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你应收银子自是要收的,只是我倒是劝你一句,这狐子一个珠子已是天价了,不可贪心!” 穆大也是心里明白的,忙行礼道, “多谢李二管事提点!” 两人说好,穆大提了笼子跟着李二过去见那文士,李二道, “穆大,还不快过来见过我们家爷!” 穆大过来恭敬施礼, “小的穆大见过大爷!前头不知是爷当面,多有冒犯!还请爷大人大量莫与小的一般计效!” 那中年文士便是个好脾气的,当下笑道, “无妨的,不知者不怪!” 当下转头问道, “李二,你可是好好与他讲话?不许威逼唬人!” 那李二忙叫屈道, “爷可是冤枉小的了!穆大前头不识得爷,现下知晓在府上多受爷的恩惠,是自愿要将这小东西卖给爷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那一串珠子给穆大, “即是如此,还是照前头的价钱吧!” 穆大忙退了一步,两手连摇, “用不了这么多,爷给小的十两银子便成了!” 那中年文士听了却是沉下脸,喝李二道, “还说没有唬人,为何人家多的不收,只要十两银子,定是你威吓人了!” 李二苦笑道, “爷,小的可真没有逼人!” 这位爷也是久居庙堂如何知民间疾苦,这十两银子也够穆大一家子使好几年了,再多不是助人而是害人了! 这话他也不好当着说,见得自家主子硬要给整串的珠子,穆大却吓得连那十两银子也不敢收了,只称要孝敬爷。 两人在这处僵持一番,那中年文士见穆大实在不收,却是又不想白白占了人一样好东西,当下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你前头说是要用这狐子送礼托人办事的,即是如此,你说说要办何事,若是爷能办便给你办了,你将这狐子送了给爷如何?” 穆大闻言却是心里一跳, “这位爷看样子必是又富又贵的样儿,说不得办起事儿来比那张二保还要牢靠呢!” 穆大这人外头看着憨厚,内里也是有些心眼儿的,见这位爷一问,当下忙将自家的事儿一讲,那位听罢哈哈大笑,挥手道, “我还当何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当下吩咐自家小厮, “清风,去跑一趟!” 后头那俊俏的小子应了一声,脚下跑得飞快,几息人便没了踪影。 穆大见状忙将那笼子放在前头, “小的多谢爷相助,这狐子自是归爷了!” 那中年文士哈哈笑, “你就不怕我诳你!现下将狐子送了我,待会儿事情办不成,我可是翻脸不认的!” 穆大应道, “爷是何等人物,如何能诓骗小的!” 那中年文士闻言很是欢喜,让身后的明月提了笼子便走,留下李二带着穆大夫妻往那太原府府衙而去,因着前头有清风打头阵,后头李二过去时府衙里的师爷已是将文书取出正在填写。 这厢当着几人的面,问清了穆大家中几口人,几男几女,年纪几何等等,将文书填写好后,又送去里头印了大红的官印,拿出来交到穆大手中。 穆大抖着手接过,却是说不出话来连连给李二与那师爷鞠躬,杨三娘子也是喜得直抹眼,那李二笑着挥手道, “好啦!天色不早,城门快关了,你们还是早些家去吧!” 两人千恩万谢出来,公婆两人心里激荡也顾不得路上行人异样眼光,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握到一处, “他爹,我们如今是良民了!” 穆大黝黑的脸庞也是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孩子他娘,我们以后可以进城里住了!” 杨三娘子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三张银票,重重点点头, “嗯!我们还有铜板儿,能在城里赁屋子住呢!” 现下里太原府里的屋子赁一间带着小院的,一月要二十五个铜板儿,虽说贵了些但只要能进城里住,怎样也是乐意的! 说不得,自家出去多洗些衣裳就是了! 公婆二人手拉着手出城回到家中,将这喜事与孩子们一讲,印着大红官印的户籍文书拿了出来,一家子关了门悄悄儿乐! 四丫瞧着宝生被爹扔到了半空中,四脚乱扎嘴里哇哇叫着,一面哈哈笑着一面紧紧抱了穆红鸾的胳膊, “大姐,城里……城里真有好吃的甜糕糕么?” “有!多得是呢……” 穆红鸾笑着搂住她,她也是没想到自家爹娘有这般好的运气,遇上贵人便把事儿给办了! 她屈指头一弹四丫的小脑袋, “馋嘴丫头,只知晓吃!” 四丫也不恼只会憨憨的笑,杨三娘子却是不闲着,带着二丫与三丫在墙角翻箱倒柜, “即是要进城了,还要把家里的东西早早的收捡起来,免得临了手忙脚乱,丢了东西!” 穆大也是笑着应道, “不急,我明儿进城时便寻个牙子打听打听,那城里有什么住处,也好去赁一间!” 杨三娘子笑道, “这家里孩子多,眼看着姑娘们也大了些,屋子怕是要多两间的才成!” 穆大目光掠过正在揪着宝生不让他往身上扑的老大,点了点头, “他娘说的是,孩子们都大了!” 他是没有想到这事儿能如此顺当的办好! 真是遇上了贵人! 想起来因着事儿生的急,那筐里的鱼也没想到起来送出去,待得明儿入城再去拜谢主人,把鱼捡了新鲜的送进去,庆喜这天儿冷鱼还能多放两天。 穆大这头想着再去谢主家,那头笼子里的红狐子被人小心的抬起了宅子里,用黑布罩着往后院去了。 一众人跟在爷后头将那笼子抬进去,进去见院子里正有一个虎头虎脑,七八岁的一个小娃儿,在青石铺就的院子里头耍着一把刀,只见这把刀舞起来寒光闪闪,锐气条条,竟是一把改小了尺寸的真刀。 这小娃儿生得壮实,一把刀虽说舞的有些没章法,却照样是虎虎生风,引得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花容失色,提了裙子小心往旁边躲, “这位小爷的刀法那可是神了,一个不小心便能脱手砸人头上,前头身边伺候的樱儿不是挨了一下子么,现如今头上还包着呢!” 燕韫淓进来见着笑道, “我的长青儿如今越发的长进了!这刀舞得好!” 那小娃儿正是燕韫淓的独子,大名儿叫做燕岐晟,小名却是叫做长青,见他进来却是收了势子,恨恨将钢刀往地上一扔, “当啷啷……” 那刀落在青石地面之上,发出一阵脆响, “爹,这什么破地界儿,又穷又烂!也没人陪我玩鸟斗虫,耍刀射箭,连我的万里云都没有带来,你是要憋死我么!” 燕韫淓好脾气的笑道, “知晓长青闷慌了,爹特地出去给你寻了个好东西回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当下让人把笼子抬到面前来,下头人便要掀上头的布,那长青叉腰怒道, “不许动!你们谁也不许动,这是我爹给我的东西,要掀也要小爷来掀!” 下头人知他脾气,果然都退到了一边,那长青过去一掀那黑布,里头的红狐子立时现了出来,一旁瞧热闹的众丫头婆子立时都惊叹一声, “这狐子真漂亮!” 长青瞧见也是眼睛一亮,左右看了半晌猛然回头喝道, “你们都给我离远些,吓到了我的红将军,小爷饶不了你们!” 一众人立时又退了几步,留下燕韫淓笑眯眯瞧着儿子道, “这东西,我儿可是喜欢?” “喜欢!喜欢……” 正文 第十六章 小崔氏 长青喜得过去贴着笼子瞧,见那狐子瞪着一双灵性十足的眼瞳警惕的盯着他,他却是半点不怕,自那笼缝里伸手进去摸它,狐狸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嘶,退到角落处,冲他露出满口的细牙。 长青不怒反喜,回头中燕韫淓道, “爹,你瞧它一身红毛好不威风,又凶又猛,果然是个将军,我这名儿取得可好?” 燕韫淓笑道, “好好好!你取得名儿自是好的!” 父子俩在这处看狐子,一旁李二却是一撇嘴,也不敢同自家主子讲实话,这狐子分明就是只母的,怎得能叫将军! 只是自家这位小爷是个混不吝,这府上谁也惹不起,叫红将军便叫红将军吧,左右是个畜生,只要主子高兴那容得下人置喙。 长青正吆喝着下头仆人们拿肉喂狐子,里头有那娇美的妇人被人搀扶着出来,见了燕韫淓便笑着行礼, “爷您回来了!” 又转头瞧见那笼子里的狐狸,却是拿帕子掩了脸往男人身上贴,娇怯怯道, “爷从那处寻得野物,也不知干不干净,若是惹了病可如何是好!” 燕韫淓还未说话,那小娃儿怒道, “无知妇人凭地多嘴,我瞧着它倒比你干净!” 那妇人被骂得脸上立时青红一片,却是不敢大声回呛只能转头眼中含泪瞧向燕韫淓, “爷!” 燕韫淓见状便摆手道, “无妨的,你若是怕便回去吧!” 那妇人一脸要不哭不哭的被扶回了房去,关上门立时便落下一张娇柔的脸,面目狰狞骂道, “那小畜生怎得不跟他那痨病娘一样,病歪歪的等死去!” 一旁近身的人劝道, “夫人切勿动怒!您忘了前头走时老爷教导过您,现时便要忍着让着等着,那位也是捱不了多久的,正要一味的惯着宠着这位小爷,将他给养废了!你再生下个一男半女好好教养,以后这府里还不是您说了算!现下暂且忍着吧!” 那妇人在屋中咬着帕子暗骂了半晌,这才平复了心情,柔声对身旁人道, “来!扶了我去瞧瞧姐姐,到这太原府都有一阵子了,也不知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这厢换了衣裳,重又梳过头,这才领着丫头婆子往外走。 一行人摇摇摆摆的去了正院,到了正院处见那笼子已被抬到了这处,放在院子当中,立在廊下的小丫头见年轻娇美的妇人过来,忙屈膝行礼, “朱姨娘!” 朱姨娘笑意盈盈点头道, “今儿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里头有丫头挑帘子出来迎道, “姨娘来了!” 俏俏生生立在那处与朱翠羽说话。 两人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自打量,朱姨娘生的娇美,又仗着年纪轻这脸上连粉都没有抹,不过拢了一身银白的裙儿,抹胸却是拉的低低地,露出了高耸的胸口来,头发梳了个堕马髻只在下头插了一根水滴的钗子,坠下来有指拇大的红宝石,在她大大敞开的肩头上晃着,衬着肌肤又白又嫩…… 朱姨娘也在打量正室这贴身的丫头阿玉,高挑个子,生得是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一双秋波眼儿,睫毛又细又长,端得是眼含情眉含笑,身上是鹦哥儿绿的袄子下头鹅黄的裙,却是用秋烟纱做的,三层都挡不住让人隐隐瞧见里头直挺挺的两条玉腿儿…… 这两人,一个盯着人胸前,一个盯着人两腿儿,齐齐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下贱货!” 一个恨她出身低贱却是巴上了爷,一心盼着自家主子死了,她好扶正! 一个却是骂这卑贱的丫头,成日价在爷面前晃悠就是想借着自家主子的手好爬上爷的床…… 呸!你那主子一死,我头一个便发卖了你! 那朱姨娘却是笑道, “姐姐,身子可是见好?” 阿玉也笑道, “夫人睡了一觉刚醒,里头正在同爷和少爷说话呢!” 却是撩帘子让朱姨娘进去了,朱姨娘提了裙子进来,见这屋子上方软榻中正斜斜依着面色腊黄的妇人,削瘦伶仃、气虚急喘的样子是那大病不愈之人。 燕韫淓坐在一旁却是拉着她的手儿,下头那小霸王正端了个果盘吃东西,手里拿个银叉子在里头不停的扒拉,遇上不喜的就拔到地上,弄的一地汁水,一旁的小丫头忙蹲下去捡,他那一对父母竟是没有半点不喜只是含笑瞧着。 上头乃是燕韫淓正室,娘家姓崔,因前头有一位姐姐,便叫做小崔氏。 那小崔氏见她来了便扯了一抹笑道, “妹妹来了!” 朱姨娘上前见礼, “给姐姐请安!” “罢了!坐吧!” 丫头端了凳子过来,朱姨娘坐下,一双媚眼儿却是忍不住的往两人牵着手上溜,燕韫淓浑然不觉,小崔氏瞧在眼里却垂下眼皮,嘴角冷冷一笑,任自家丈夫牵着手,却听儿子正说话道, “母亲,我让他们把我的红将军抱进来给你瞧瞧!它可漂亮了!” 小崔氏笑道, “你那红将军初来乍道,在这家中也是不熟,只怕不肯人抱的,你先养着它待母亲身子好了,亲自去瞧瞧它吧!” 燕韫淓也道, “你母亲身子弱,那外头来的野物,身上不干净,还是等阵子养好了再说吧!” 这话说的朱姨娘嘴角一抽,前头她在外头说这话倒是挨了骂,现下爷倒捡来说,却是无人觉得不好! 心中暗恨将帕子拧得死紧。 长青不得遂意便沉下了脸,很是恼烦的将手里的银盘扔到了一边,那盘子当啷一声响里头切好的果子散了一桌子,崔氏也不恼只是叫一旁的丫头, “还不收拾了!” 旁边有丫头过来收拾,奶娘过来引了长青下去洗手,崔氏这才回过头来与那朱姨娘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端了茶。 那朱姨娘低头出来,借着迈门槛的机会,斜眼瞧向燕韫淓,却见他只顾低头品茶半点没有瞧向自己,咬了唇出来只得回去自家屋子里生气。 崔氏瞧着朱姨娘的身影消失,这才回头瞧向自己丈夫,似笑非笑道, “听说前头长青给她没脸了?” 燕韫淓低头把玩她细瘦的手指,怜爱的放到唇边亲了亲应道, “长青那性子自来便是这样……无碍的!” 小崔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道, “也是怪我!身子不争气,也没法子管教他,又念着得他实在不容易,便多有娇惯,将他养成这性子却是我对不住你!” 燕韫淓闻言皱眉, “你说的什么话来,那有对住对不住的!长青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若不是我有意纵容,你便是想将他养废,我也不会答应的……” 说着话顿了一顿道, “今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我们父子若是不纨绔无能一些又如何保得性命!” 小崔氏又是一声长叹,说起今上想起自己那跳城而死的亡姐,不由的眼角含了泪, “若是姐姐在便好了!” 姐姐一向贤良,那似现下宫中那一位,只知娇奢无度半点不知规劝今上,弄得如今那宫里乌烟瘴气,不成体统,越发的难看了! 燕韫淓却是冷笑一声道, “他本性便是如此,以前有姐姐时惧着夏家才有所收敛,现下不过是真面目露出来罢了!” 燕韫淓与当今皇帝燕瞻同出曾祖燕昭一脉,燕昭生子八个,活到成年的却只有燕瞻祖父燕尤德与燕韫淓祖父燕尤淳,后燕尤德为帝传位太子燕煊宗再至燕瞻,论起来燕瞻也要叫燕韫淓一声堂兄的。 燕氏一脉子孙称得上昌盛,且多数能文能武,贤名在外,却弄了一个燕瞻上位做皇帝,此人懦弱无能,偏偏又嫉贤妒能,他心知自家平庸无能比不得燕氏其余子孙,又因着迁都一事引得众大臣暗中不满,生怕他们来个逼宫进谏,这皇帝位子另换个姓燕的来坐,自家岂不是糟了大糕? 这厢便寻了借口将自家几位贤名在外的兄弟打发到了穷乡僻壤之间,这燕韫淓在众位皇亲之中是个性子温良的老好人,本事倒是不显却是因着娶了崔皇后的亲妹小崔氏,引得燕瞻不喜。 燕韫淓也是一个机灵的,瞧着势头不对,趁着皇帝还没有对自己动手,便借着妻子的病要外出寻医,却是远远的离开临安到这太原府来了。 他到了这太原府中也不张扬,对外连姓都改了,扮做一个姓李的富商,家中上下都隐名埋姓住在太原城中,一面为妻子养病一面躲开朝中是非,只将那一个空壳的府邸留给皇帝瞧着。 他本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争名夺利现下虽远离庙堂却又忧心起自家结发妻子的病情来,小崔氏生下嫡子燕岐晟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前头开封被围她便担忧长姐,后头闻听长姐死谏跳城而死,却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大骂一声, “昏君!” 立时昏死了过去,虽说请了名医医治但她这身子一直将养不好,已是隐隐有了油尽灯枯之像。 小崔氏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心知自家时日不多,为了幼子也要早做安排! 正文 第十七章 又得赏 小崔氏便拉了丈夫的手垂泪道, “妾虽死无惧,只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大姐身死我若又去,父母年老失女必伤心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大悲!亦愧对夫君结发十载举案举眉,相敬如宾,倾心独宠却无能报君情深……” 燕韫淓也是泪如珠落执手哽咽, “环娘莫说生死,你怎能弃我而去,从此冷衾孤枕让我余生怎堪?” 小崔氏应道, “国不可无主,家亦不可无主……自来都是男外女内,阴阳和合,妾不能尽人妻之职,自是要为夫君打算一番……” 之后却是为燕韫淓抬了一房小妾入府,那朱家本是官宦小吏出身,与崔氏河东大族不可相比,这朱氏女生的貌美性柔,又知书达礼,为燕韫淓打理后宅杂事倒也是绰绰有余。 小崔氏知她出身低,便是以后育有儿女也比不过嫡出长子,又瞧她确是会做人做事,倒也放心将家中事务交给了她,只是随着小崔氏日渐病重,那朱姨娘倒是越发的胆大起来。 自来太原府之后,小崔氏见她越发没有进退,心中冷笑却是不慌不忙,挑了一个身边的阿玉扶持了起来,对自家丈夫言道, “妾自知时日无多,深恐夫君无人相伴,又惧我儿年幼无人照顾……” 燕韫淓忙道, “环娘放心,长青是我嫡长子,不日我便上书朝廷请封了世子,以后他便是蒲国公!” 大宁朝行兄终弟及,宗室之中有亲王却是传长不传幼,传弟不传子。 燕韫淓乃是这一辈中的老三,前头大哥燕韫雉,老二是燕韫瓴,义平王之位自燕尤淳传至大儿燕恭,燕恭死后传至三子燕韬,燕韬如今还在位上,享亲王俸禄。 燕韫淓虽只得一个国公的虚名,却是因着名下田产房宅无数,私产十分丰厚,又有娶了河东崔氏女,崔氏本是千年大族底蕴自不是寻常世家可比,小崔氏更是家中嫡次女,嫁妆不可计数,嫁与燕韫淓十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生活可谓是又富又贵,比起燕家同宗的兄弟来已算的是头一富了! 君不见,燕氏的同宗兄弟之中虽说俱是高祖血脉,顶着一个宗室的名头,下地耕田,沿街叫卖的都有,开国以来,数代之后,宗室至亲远近不论,也是要有权有财才有荣华富贵可享的! 正是因着如此,燕韫淓自谕家财丰厚,朝廷如今年年战事国库空虚,皇帝又对宗室心怀不轨,惧那燕瞻扣罪名抄家没产,才想了法子远离皇帝,只求安心做个富家翁。 只是小崔氏如今越发病重,倒成了他一块心病,为去妻子心中隐忧,当下修书一封给堂叔燕韬,请他在皇帝面前说项欲立嫡长子燕岐晟为世子,承国公位。 小崔氏见他应下,这心便放了一半想一想又言道, “我身边的阿玉是个可信之人,你收了她在身边,以后我儿也好有人看顾着……” 小崔氏想得明白,长青年幼不能当家理事,扶那阿玉上位与朱翠羽相斗,拖上个七八年,待得长青成亲理事,任你们如何翻腾也出不了我儿手掌心,若是听教听话分些财产便是,若是乱起心思,自然还有后手等着! 燕韫淓闻言有心想摇头,对上妻子腊黄的脸色却是只能心中长叹,想了想应道, “由……你作主吧!只是我现下无心纳妾,此事容后再说!” 小崔氏点头,心知丈夫虽说性子温良,但向来一言九鼎即是应了自会遵从,便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说完话,燕韫淓出来见自家儿子取了肉,正在笼前逗那狐子, “你吃呀……你怎得不吃呀……” 这厢过去伸手摸了摸他头, “我的儿,这野物都有性儿,逮回家来不吃不喝也是有的,需得耐心些才是!” 长青有些急道, “爹爹,它若是不吃会饿死的!” 燕韫淓应道, “无碍的,它饿上几日必是能吃了!” 这一饿却是隔上了两日未食,眼见得小东西奄奄一息倒似要断气的样儿,长青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拉了燕韫淓道, “爹爹,它要死了!它要死了!它同母亲一样都要死了!” 燕韫淓闻言脸色铁青, “是谁在你耳旁嚼舌根子的……” 这一句话却是引得燕韫淓勃然大怒,将儿子身边的人一一拉出来问过,却是两个小丫头私下闲话被长青听了个正着,燕韫淓让人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两个小丫头十棒子,往北方发卖了出去,两人下场如何众人自是想也不敢想了! 只是人打是打了,卖也卖了,那狐子却是一日不一如一日,家里的下人们弄了各式的东西放在它面前,那狐子瞧也不瞧,碰也不碰眼看得要不行了。 长青哭得双眼红肿,燕韫淓抱着儿子左哄不成,右哄不成,心下也是烦躁, “倒是没想到买了个祖宗回来,反倒惹得我儿伤心一场……” 心下很是后悔,口中发话道, “你们都想想法子,谁要是能让这狐子不死,本公爷必有赏!” 众人面面相窥都不作声,也是该那燕二管事的得着,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儿来, “爷,小的倒是想起来了,前头那卖狐子的穆大后头又送了一筐鱼来,说是细鳞鱼味美肉鲜,因着家里几位主子都不喜食鱼,小的便禀了大管事作主,将鱼腌了起来……小的想着这小东西喜腥,又是那山里长的没准儿要吃这鱼!” 燕韫淓闻言大喜, “好!好……快去寻来试试!” 下头自有人飞奔去了厨房,提了几尾鱼过来放进笼中,那小东西果然抽着鼻子,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瞧了瞧,这鱼已被腌过自是没有那般鲜美,不过终是自家以往最爱的东西,忍不住还是咬了两口,这一开口吃起来,自是再不能逞强了,一口接一口转眼一条鱼便下了肚。 “吃了!吃了!” 长青喜得拍手,燕韫淓也是大喜, “赏!赏!传我的话下去,重赏穆大!” …… 这一晚穆大一回到家进门便喝道, “老大,快把门关上!” 穆红鸾依言过去紧闭了院门,一家子跟着穆大进了堂屋关门,又转到夫妇二人的屋中,穆大这才自怀中摸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来,一家子都是瞪大了眼。 几个小的长这般大还是真未见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二丫手快抢一个在手里便往嘴里放,狠狠咬了一口,上头立时现出两处牙印来, “这孩子……” 杨三娘子忙抢过来仔细擦了擦上头口水,说起话来却是舌头有些转不动了, “他……他爹……这……这……银子怎么来的?” 穆大笑道, “我那鱼可是送对了!” 将今日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喜得双手合什, “真是遇上贵人了!这下子便是进了城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这几日穆大也是没有闲着,一面做工一面抽了空儿去城里寻房子,这太原府城北住得多是富贵人家,城南自是那凡夫走卒,三教九流杂居之地,按着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性子必是要去城南的,那处房子也要便宜不少。 穆红鸾却是摇头, “娘,我们即是要进城住,那还能同村里一般,再住进城南去与这流民村中又有何不同?倒不如选城东或是城西……” 杨三娘子小心翼翼用帕子将那两锭银子包好,一面应道, “这丫头,有几个钱便要胡闹,城南一个带院的房子不过十五个铜板一月,要是在城东、城西只怕一个月四十个铜板都打不住……” 穆大也是摇头, “你娘说的对,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有些余钱还是要仔细省着才是!” 穆红鸾心知这两人穷惯了,有了银子也只知藏起来,却不知这财如流水若是不花不用如何能新旧交替,财源滚滚? 瞧了瞧在一旁与四丫打闹的宝生应道, “爹,宝生如今已是近三岁了,爹便不想让宝生识几个字,认几本书,若他是那读书的料,说不得还能考个功名,若真有那福气我们一家子才算是有了奔头!”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番话说的穆氏夫妇双眼放光,公婆二人对视一眼,杨三娘子忙问道, “老大,你说……让宝生去识字?” 穆红鸾点头道, “前头爹不是说么,城北是那富贵人家住的,城西那处房子虽说比城南贵些,住得多是些读书人,外头街上卖笔墨纸砚都要多些,倒不如租了那处的房子,让宝生寻个私塾读书去不是更好!” 杨三娘子被女儿说动了心,若自家这独苗真是有了出息,那一家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我们就租城西的院子!他爹……” 回头问自家男人,穆大眉头一皱想得却是多些, “这自古以来读书的人多着去了,一百个里头也没有一个出息的……” 也不是他看扁自家儿子,穆家往上数八代也没出一个读书人,全是在地里刨食的老农头,只他一个还算有些手艺,算半个手艺人,宝生只怕不是那读书的料! 正文 第十八章 狐咬人 穆红鸾应道, “爹,多识些字总是没坏处,以后宝生便是不做官,做个教识字的先生又或是衙门里的小吏,又或是帐房先生也是成的,总比一般人要强些……” 穆大闻言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应道, “即是如此,就听老大的!” 待得第二日再进城便去瞧那城西的房子,这城西的房因着价贵,赁的人少,却是比城北的更好赁一些,穆大跟着牙人看了几处,太大的自是赁不起,太小又不够住。 看来看去倒有一处院子,内外两进,前头有院,院中还有一口井,后头还有一个更小的天井,前头一任房主还种了各式花草在其中,瞧着十分雅致。 一问牙人竟是十分便宜,只要二十个铜板一月,穆大心中嘀咕, “这般便宜也不知是有什不妥当的!” 那牙人惯会看脸色,这院子问的人多了,自是明白客人的心思,当下便道, “客人不必疑心,我王三做这门行当也是多年,从来不诓人的,也是实话对您讲了,这院子那井里确是死过人的……” 原来这院子本是一位富商前头给外室置的宅子,那外室在这处住了三年身怀有孕,偏偏家里的大妇善妒不肯让人进府,甚还派了人来羞辱那外室,那外室一气之下带着肚子跳了井,那富商畏妻如虎也是不敢多言,只得遣散了仆人,要将这宅子出卖,只是因着死过人却是不好卖,只得挂在牙行里又租又卖免得闲置了! 穆大听言却是连连摇头, “这样的宅子如何能住人!” 世人信风水,死过人自是晦气,那里能住! 却是又看了几处不甚满意,回到家中与妻女讲起,杨三娘子吓道, “可不能住那宅子,那女子怀着胎死在井中,心中不甘定是会成厉鬼,这类子母鬼最是凶煞,万万不能住进去的!” 乡野田间,鬼神之说最盛,便是杨三娘子这类妇人也能说几桩奇闻逸事给你听听! 穆红鸾闻言却眼珠子乱转,半晌笑道, “爹娘,这天大的便宜可是让我们捡着了!” 杨三娘子抬手打她, “这是便宜么!你倒什么都敢捡!” 穆红鸾却是起身一闪,拱手行了一礼, “无量天尊,这位善女可是忘了贫道师父乃是无癫真人,大能仙师!” 杨三娘子一呆立时回过味儿来,喜得拉了穆大的手道, “他爹,我们怎得将这茬给忘了!” 有了仙长出马,什么妖魔鬼怪也是不怕的! 穆红鸾心中暗笑, “老娘什么鬼头鬼脑的东西没见过,什么子母鬼难道还能比老娘厉害,若不是因着投胎去了一身鬼力,在地府里遇上了必能打得她跪地求饶!” 说起来,她在阴曹地府之中呆那些年,大鬼小鬼也是打了无数,还未怕过谁来! 因是穆红鸾答应请自家师父出马,穆大第二日果然进城将那院子定了下来,牙人好不易将这宅子赁了出去自是满口的答应,双方立了文书,穆大又付过了定钱,专等着仙长上门去驱鬼了。 隔了几日无癫果然上门来寻自家徒弟,穆红鸾将一家子要搬进城里的事儿一讲,无癫点头道, “倒是好事!如今外头战事吃紧,说不得辽兵南下要入太原府来,你们入城自是好事!” 穆红鸾又说起赁宅子的事儿, “还请师父出马为我们驱鬼镇宅,徒儿在那宅子里也能住得安心些!” 无癫闻言屈指弹她额头, “老道士收了你做徒弟,也不知是赔是赚,倒还要给你驱鬼镇宅,你当那鬼真是那般好驱,不损道行的么!” 穆红鸾陪笑道, “师父法力高强,区区女鬼不在话下,您若是能将她收了,也是功德一件呢!” 无癫无奈叹气, “真正是欠了你!黄纸、鸡血、香烛却要你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穆红鸾回去与家里父母一讲,约好了这一日穆大做完工不必出城,自在城里等着无癫师徒,若是耽搁久了便在城中住店就是,如今他们身份不同自是能在城中逗留的。 无癫待到天色擦黑,背着一应东西带着自己不省心的小徒弟,自城门进来到了约定之处去寻穆大…… 这头却说那城北李府之中,红狐子吃了鱼渐渐有了精神,力气也恢复了些。 长青瞧着欢喜不已,过去伸了手摸它,那狐子懒懒抬头看了看他,极是不情愿的伸出嫣红的舌头舔了舔。 长青大喜忙叫道, “来人,把笼子给我打开!” 下头人忙上来道, “小爷,那笼子不能开,若是狐子跑了可不好寻!” 长青闻言骂道, “胡说!红将军可亲小爷了,我这处有吃有喝,再给它弄个好窝,它必不会走的!” 下头人犹豫不动,这暴躁孩子当下一脚过去踢在人膝头上, “你敢不听小爷的!” 那下人苦着脸也不敢去揉痛处,忙去开笼子,那狐子见笼门开了,却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任长青伸手将它抱了出来, “瞧瞧……” 长青得意洋洋将它抱回自家那屋子里,里头有婆子用上好的绸缎铺在柳条编的篮子里,下头还垫了细棉。 长青放了红将军进去,见它乖乖蜷缩在那处,一身的皮毛在灯下头闪闪发亮,喜得又摸又亲, “红将军真乖!” 一旁的奶娘见了劝道, “我的小爷爷,您可怜可怜老奴吧!即是红将军安寝了,我们也去洗一洗早些睡了吧!” 这几日惦记着这小东西,连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弄得这身边伺候的一干人没一个能消停的,今儿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长青点了点头,冲一旁的丫头嚷道, “给我瞧好了!若是让红将军少了一根毛,打了发卖出去!” 小丫头战战兢兢应声,忙过来不错眼盯着篮子里的狐子,长青去净房中洗完回来躺在床上也是不许人吹灯,在床上盯着那狐子良久才睡去。 那红狐子老实了两日,每日吃饱就睡,睡好便懒懒四处走动,长青也不许人关着它,每日只跟着它在院中走动。 这野物性子谨慎有些响动便仓皇四顾,院子里人人行走都要轻手轻脚,一个不慎被那位小爷一脚踢来倒是小事,动不动罚跪挨打却是受不住的。 待到这日一早,吃罢饭后长青便提了那篮子将红狐子装着往正院去,奶娘拦道, “我的小爷爷,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长青用手一扒拉, “前几日你们拦着,现下我的红将军听话了,昨儿也洗过毛啦,我要给母亲看去!” 奶娘拦不住他,无奈只得跟在后头瞧着他进了正院,小崔氏如今越发的病重,连床也下不得了,听说儿子来了却是强撑了病体,半靠在那处等着儿子揭帘子进来,眉眼带笑的问, “长青,把红将军给母亲带来了么?” 一旁的丫头见那篮子硕大,小爷进门吃力待要伸手,却被他瞪眼道, “滚开!” 喝退了人,自己提到母亲面前献宝, “母亲,你瞧我的红将军可是十分漂亮!” 小崔氏见那狐狸果然毛发晶莹,面目讨乖,也是伸手去摸它, “果然是只好狐狸!” 那红将军原本乖顺蜷在篮中,被小崔氏一摸便抬起黑润的鼻头细细闻她,因是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药味很是不喜,头一缩大尾巴一撩却是将嘴藏了进去,不想理会她。 小崔氏见了笑道, “我儿的红将军是个有灵性的!” 长青见状却是大怒冲那小东西喝道, “红将军,这是我母亲,你不可对她无礼,还不快快抬起头来!” 那狐子似是听懂了人言,抬头冷冷瞧了一眼长青,半起身转了个圈却是换了屁股对着小崔氏,长青更是怒气冲天,伸手一把揪了它的脖颈子, “你给我转过来!” 那狐子被抓了颈子,疼得不成,忍了这些日子终是忍不住了,也是爆发出来,扭身回头冲着长青发出嚯嚯威慑之声,后腿儿反过来蹬他,那细皮嫩肉的手上立时起了几道抓痕。 小崔氏见状忙伸手拦儿子, “长青快放手!” 说时迟,那时快,这狐子突然一挣,脱了长青的掌握却是一口咬到了小崔氏的手上, “唉呀!” 众人惊得都叫,那狐狸咬了人却是跳下地来,一溜烟儿的往外头跑去, “快捉住它!快捉住它!” 众人乱做一团,有上前去查看主子伤势的,有追着狐子出去的,有被狐子自裙下掠过吓到惊声尖叫的,待到燕韫淓匆匆过来时,只见着妻子手上的伤与嚎啕大哭的儿子,那狐子却是丢了! 小崔氏被咬了一口,手背之上一圈牙印,破皮流血,却是强忍着痛抱着儿子哄, “长青!长青!别哭!别哭!” 见丈夫来了才将儿子交了出去,燕韫淓见状也是又气又急,忙命人请大夫,大夫请来一瞧倒是皮外伤,待到将伤口包扎好,又哄好儿子之后,那狐子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长青闻言又有哭闹之势,燕韫淓忙连声下令, “这府里府外都给我仔细寻去!” 正文 第十九章 驱宅鬼 一府人将这犄角旮旯寻了个遍,翻江倒海的寻那小东西,却不知那小东西也是灵性的,早几日在院中乱窜时已是瞅好了退路,这厢咬了人便跳出去奔那后园而来,转到假山后头有一处干涸的池塘,下头排水的洞口年久失修早已破败。 那小东西探头在里头看看,便一脑袋钻了进去,身子连着几扭已是钻过了洞口,到了墙那边。在暗处藏身许久,只听得墙里头呼呼喝喝,人来人往,长青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那狐子却是蜷缩了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隔了多久,待得喧嚣过去,这才探出了脑袋。 这墙外也是人来人往,狐子在人群之中瞧来瞧去,却是瞧见了那墙角边一个大布口袋依在那处没有扎口。 它悄悄过去趁人不备便钻了进去,刚刚藏好身子,口袋便被人扎了口提起来背在身后,一股子熟悉的味儿传来,狐子心里一跳,缩紧了身子一动不动,任人将自己忽忽悠悠带了出去,离那李府是越来越远。 耳听得一阵喧闹之声,鼻子里头各味杂陈却是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市,又左转右拐到了人少之处,听得外头有一把清亮的声音叫道, “爹!” 那狐子一惊,四爪发麻,双耳倒耸,鼻尖乱抖,这声音……这气味……它如何能不记得! 背着它这人,是将它带下山之人,说话这个却是将自己砸昏之人! 这狐子心里明白的很, 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竟又落到了这一家了手中,难道这一回小命倒要断送在这处了? 它前头在李府之中乖觉听话,倒是不怕那大呼小叫的毛孩子,不过装个样子寻机会逃走,只是这用石头将自己砸昏之人,它却是心中惧怕的,那小丫头下手十分狠毒,再落到她手里说不得又要被卖一次了! 这布袋里它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只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以防人发现,听外头说话道, “仙长有礼!” “嗯!不必多礼,我们还是快些办事,也好趁天黑前离城!” 三人疾步快走,又是左拐右拐,穆大在前头带路走了约有两柱香的功夫,便到那院子门前,无癫老道士立在这处抬眼观瞧,见这宅子上头确有灰气弥弥,当下冲自家徒弟道, “把家伙什儿摆出来!” 将带来的雄鸡取冠上血,混上墨汁画好黄符,以桃木剑挑起,推开大门进了里头,果然察觉那院中井口隐隐异动,将黄符点燃抛下,口中念念有词,脚下七星步连踩…… 这一番比划足足半个时辰,无癫才收了功,抹去头上的汗对穆红鸾道, “这女鬼也是可怜,她在世上无亲无故连香火也无人奉敬,我虽送了她入地府只怕也要受小鬼儿欺压,你们住了这房子也算是与她有三分缘分,以后每逢年节也是烧香焚纸给她,让她在下头日子好过一些!” 穆红鸾闻言点头, “师父放心!这乃小事一桩!” 地府的规矩她最是明白的,包那母子两鬼不受欺负就是! 穆大这厢对仙长是千恩万谢,老道士办完事也不愿留下,摸着徒弟脑袋道, “这几日你家中有事,便许你懈怠些,我隔六日再来寻你!” “多谢师父!” 穆红鸾送走了无癫,听外头鼓响却是城门将闭,只是这处离城门有些远,他们父女又没有老道士的轻身功夫,现下匆匆出去只怕赶不上还要被巡城的衙役问住,便对穆大道, “爹,我们不如在这宅子里将就一宿可好?” 穆大对仙长自是奉若神明,如今这宅子被仙长做过法后便鬼怪尽去,他放心的当下点头道, “我前头来瞧过,屋中床铺俱在,东西很是齐全,倒比住客栈省钱!” 父女两人径直进去寻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打开柜子果然见里头还有铺被之类,只是存放的日子久了有些霉味儿,这是前头仆人们走的急留下的。 穆大父女这时节也不嫌弃了,穆红鸾拿出来抖弄一番,穆大便打水擦洗桌椅。 不多时收拾干净,穆大去寻厨间生了火,对女儿道, “我那袋子里还有午时剩下的干饼,你去拿来,今儿晚上我们对付一顿便是!” 穆红鸾应声去开那立在墙角的布袋子,一伸手却是抓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 “咦!” 手上用力揪着那狐子的后颈将小东西提了出来,看清是什么却是双眼瞪大, “你怎么在这里?” 那小东西被抓在她手里,心中惧怕立时吱吱乱叫着,身子乱扭,只是穆红鸾抓得牢实,又暗用内力,任狐子如何挣也挣不脱,惹急了反口要咬,被她伸左手一把捏住了尖嘴,上下颚一合,险些咬到了自家的舌头。 那狐子忙伸前爪子去挠,却听得耳边那小丫头阴恻恻道, “你若是敢抓伤了我,今儿晚上便剥了你的皮,把肉炖了吃!” 那狐子一愣,瞧见这小丫头冲自己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咧嘴时露出两边尖尖的虎牙,那模样倒比山里的狼更渗人,吓得它两个小爪子捂在她手上,却是一动不敢动,只露出两个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呜呜哀求着。 穆红鸾见这小东西很是灵性果然听懂了她的话,心中暗诧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恶狠狠道, “要我放手也行,你不许咬我,更不许跑!” 那狐子呜呜叫着,小眼眨巴眨巴,穆红鸾见它果然是听懂了,这才缓缓放了手,那小东西四条腿儿缩到一起,吊在她手上可怜巴巴的瞧着她。 穆红鸾手一抖将它扔到地上,它也不敢跑伏在那处一动不动,看着穆红鸾把袋子里的干饼寻了出来, “跟着过来!” 穆红鸾在前头走,那狐子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到了灶间穆大已升了火,一眼瞧着女儿身后跟着的一团红毛小东西, “这……这不是那红狐子么?怎得到了这处!” 前头宅子里人进人出的,叫叫嚷嚷的都在寻这小东西,它怎得跑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应道, “它藏在爹你的布袋里,被带到了这处!” 穆大闻言一拍脑袋, “这小东西倒是个机灵的!” 撕了小块饼喂它,那狐子瞧一眼穆红鸾,小心翼翼过来用嘴叼了,放在地上用前爪按着,使嘴撕着吃。 穆大瞧它那样儿有些犹豫, “要不将这小东西送回去吧!” 红狐子一听,却是身子一抖,抬起眼来乞求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斜眼看了它半晌才应道, “送回去做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它是凭着本事逃了出来,便还它自由之身吧!” 穆大闻言心中暗想, “这小东西不过是富贵人家的一个玩意儿,我前头送鱼进去得了赏,那园子里多少人眼红眼黑的,平日做事都要暗地里下绊子,现下我再送了狐子回去,指不定招多少人恨呢……女儿倒是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穆大点了点头道, “红妞儿说的是,明儿我们出城便带它走,说起来它对我们也是有恩,若不是因着它家里的事儿还不能这般顺当办好,即是逃出来便还是放它回山林去吧!” 穆大自家不觉得,自从女儿受了仙长点化一下子开窍之后,家里大小的事儿,他都要问过老大,私心里早就认定但凡老大说的都是有理,照着做准是无错的! 即是老大说不送回去便不送吧! 父女两人就着清水吃了几口饼便在这宅子里歇下,一间屋子里铺了两床被子,穆红鸾一床,穆大一床,父女两人便在这处凑合一晚。 那狐子见两人躺下睡好,自家在地上转了转眼珠子, “这夜冷天寒,在城里出去被人逮着就是死,这小丫头凶虽凶却不会害自己性命,倒不如在这处呆一宿!” 这畜生旁的不会,观言察色最是厉害,人对它有无伤害之意,它最是明白的。 当下伸爪子扯着垂下的被角爬了上来,悉悉索索凑到两人中间,寻了一处暖和舒服的地儿蜷缩了身子睡下来,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处倒是比那竹篮里睡着舒服,不多时两人一兽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到了天大亮,穆大睁眼一看时辰不早了,忙起身穿了鞋,跑到外头街上买了两个饼回来。 “红妞儿,你在这宅子里呆着,等着爹下了工便带着你一起回去,无事不要乱跑!” 穆大叮嘱几句,这才匆匆去上工了。 穆红鸾迷迷糊糊听了一耳,眼都未睁一下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却有些不踏实,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又回到了地府之中,那些个大鬼儿小大鬼把她往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磨子上拉, “红娘,你罪孽深重,需受那碾压之苦,还不快快躺上去……” 这厢强压着她躺在那磨子上头,一旁小鬼儿齐齐发声喊,便有千斤巨石压了下来…… “啊……” 穆红鸾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呼……呼……呼……” 一抹头上的汗水…… 正文 第二十章 崔氏去 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瞧见胸口上压着一个红毛团子, “去去去!” 把那睡得正香的小东西推了下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呼……” 那狐子软绵绵,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半晌才醒过神来,嘤嘤叫着又挨了上来,穆红鸾很是嫌弃的推了它一把, “我还当你昨晚走了呢!” “嘤嘤……” 小东西叫了两声,温顺的伏在她手边,穆红鸾也不理它,自己穿衣下床见屋中的桌上放了两个饼,知晓是穆大留给她的,伸手一摸还有些温热。 这才转身出了屋,打了井水洗脸,拿了一块饼坐到屋前台阶上吃,一旁那小东西又凑了过来, “嘤嘤……” 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你,大尾巴不停扫着,穆红鸾骂道, “你倒还赖上我了不成!” “嘤嘤……” 尖嘴儿凑过来在她腿上蹭了蹭,见她不理便伸爪抓了抓, “别抓我裤子,要是弄破了仔细你的皮!” “嘤嘤嘤……” “好了!好了……给你!” 撕了一块扔给它,见那狐子吃得香甜不由又骂道, “你也是个贱的,那家里有吃有喝,顿顿不少肉,还有人伺候你都不愿呆,偏要在我这处吃干饼,不会享福的东西!” “嘤嘤……” 狐子吃罢饼甩着尾巴,又眼巴巴的看她,穆红鸾又骂, “你个子小小肚子倒是不小,统共才两个,你吃了我吃什么!” “嘤嘤……” “好啦……好啦……走开……” “嘤嘤……嘤嘤……” “闭嘴……给你……” …… 一人一狐在这宅子里玩闹了一日,待到穆大下工回来,这才跟着出城回家。 回到村中,穆红鸾用竹篓背着那狐子往山里走了两里,在这处将它放了出来,这厢弯下腰来拿手指头点它鼻头道, “你偷我爹的鱼吃,我们拿了你去换钱,现下呢……又将你送了回来,我们这样也算得扯平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后你自在山里快活,我们也自在城里过活,两不相欠啦!” 那狐子倒似能听懂她言一般,听完话跑了两步回头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四脚频翻,钻入那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穆红鸾瞧着它远处,转身背起了竹篓回了村子。 这厢她将狐子放了,那李府里却是闹翻了天,小崔氏这一夜过得很是不安稳,白日里被咬了一口虽说是外伤,但因着受了惊吓,到夜里竟然发起高热来。 这一发起来便不得了,身上滚烫,两颊绯红,嘴里说起胡话来了。 燕韫淓守在旁边彻夜不眠,到了天亮小崔氏的高热才退了下来,睁开眼瞧见他头一句却是, “夫君,我……我昨儿做了个梦!” 你道那小崔氏梦见了什么? 却是梦见自家死了,一身寿衣躺在棺材里恍惚间也不知为何,竟又能坐起身来了。 身子轻飘飘忽忽悠悠也不知转到了何处,回过头来自家儿子长青已是变做了高高的个子,长成了大人,一身银盔银甲坐在他的千里云上头,身后一众兵将簇拥,很是威风凛凛,冲着她抱拳行礼笑道, “母亲儿回来了,儿建功立业,杀敌攘边,为母亲争光呢!” 小崔氏喜的就要上前去抱他, “我儿辛苦……” 话还未完,却不知从那里射来一只暗箭, “咻……” 一声直直冲长青胸口而来,小崔氏吓得惊声尖叫,却是迈不开脚,动不了手,眼看着那箭就要射入长青胸中,却听得耳边有清脆声音喝道, “你敢!” 斜刺刺过来一只长剑, “当……” 一声将那箭挡开,救了长青一命,小崔氏大喜抬眼观看,却见这救命的恩人乃是一位姑娘,生得凭地好看,修眉凤目,丰唇皓齿,细腰长腿,一手持剑一手却是抱了一只红狐子,小崔氏开言问道, “救命恩人乃是何人?” 那姑娘摸着怀里狐子只是不说话,小崔氏还要再问,却见那姑娘怀里的狐子一口咬来,立时将她吓醒,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睁开眼瞧见丈夫在身边守着, “环娘,你……你可醒了!” 燕韫淓牵了她细瘦的手,入手一片冰凉,想起前头大夫的话,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小崔氏见状心知肚明,当下勾唇微笑, “夫君且勿伤心,妾身自知福薄命浅不能长伴夫君左右,成亲十载得君一心相待,妾身死而无憾……” 夫君两人细细私语却是依依别情,不忍相离,相对饮泣! 到最后小崔氏提起自家那梦来,这厢细细讲了那梦与他听,临了紧紧抓了燕韫淓的手道, “夫君,妾身只觉此乃上天警示!夫君切记,长青日后必有大劫,须得那抱狐姑娘才能躲了劫难,以后……以后长青娶妻……无……无须……无须大……大富大贵,也勿用贤良……温顺……只……只要一心待他……便足矣!夫君切记!切记!” 燕韫淓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含泪抱着她哄了许久,见她终是精力不济睡了过去,这才小心放下,放轻脚步出来,小声的吩咐垂头立在一旁的丫头婆子们, “小心伺候着!” “是!” 下人轻声应是,燕韫淓自己过去便在那软榻上合衣闭眼,只觉得不过刚刚合上眼,没有多久里头阿玉便撩帘子出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伸手轻轻碰他肩头, “爷!爷……” 燕韫淓本就没有睡实,猛然一睁眼, “什么事?” 阿玉咬着唇强忍了悲意, “夫……夫人……” 燕韫淓忙翻身坐起,鞋也顾不上穿了,急匆匆进去却见结发妻子端坐在床头,双眼晶亮却是嘴角含笑,见他进来便唤道 “仲谦!你进来给我梳梳头!” 燕韫淓见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呆在那处重重吸了三口气,才将那心头涌上的悲怆强压了下去,僵着脸扯了一个带着哭意的笑脸,抖着手去妆台拿了一把象牙的梳子,过去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轻声问道, “环娘,可是有话要说?” 小崔氏点头道, “把长青叫来吧!” 外头自有人出去急匆匆跑到侧院中将燕岐晟叫了过来,这孩子得了信儿撩帘子进来却是不明白什么事儿,见母亲神采奕奕的冲他伸手,立时一脑袋扑了过去喜欢道, “母亲!你好了么?” 小崔氏爱怜的低头亲了他一口, “我的儿!” 为娘实在舍不得你啊! 强忍了悲痛,细瘦的指尖抚过儿子红肿的眼皮, “我儿还在想你那狐子么?” 长青气得摇头, “不想……” 顿了顿又攒紧了小拳头, “它咬母亲,儿要抓了它剥皮!” 小崔氏笑,燕韫淓在一旁强扯了嘴角,眼角有泪滑下,忙转过脸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小崔氏趁这时却是凑到长青的耳边低声道, “长青,记得母亲的话,以后这内院你可信之人便是孙嬷嬷,外院有崔六甲,其余人等便是阿玉……你那奶娘也不可全信……记住了么?” 长青抬起小脑袋很是疑惑, “母亲?” 小崔氏瞧着自家儿子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小眼儿又晶又亮的看着她,心里实在酸了不行,一把抱了他哭道, “我的儿……我的儿……娘真……真是舍不得你啊!” 小小的那么一团,折腾了她足足三天三夜才生下来,那时节她都以为撑不过去了,神情恍惚躺在那处,只听得耳畔哇哇大哭之声,倒是一个激灵人清醒了过来,转过头去瞧见了长青…… 这小人儿生来便是个脾气大的,哭起来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小拳手乱舞,慌得她强打了精神要去抱她! 一面硬逼着自己喝了几口参汤,一面暗暗道, “这般大的脾气,以后也不知那家的姑娘受得住……总要为了他多捱一阵子……” 就是为了他这么硬生生的撑着,一撑便撑到了如今,到了现下她终是撑不住了,再舍不得都要撤手,只是她如何舍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你穿衣吃饭?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瞧你读书认字? 长青……为娘走后,有谁管着你的小脾气? 长青……为娘走后,你哭起来又有谁来哄你? 长青……我的儿…… 崔环娘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是化做一声无奈幽怨的叹息, 长青……我的儿啊…… 长青…… 小崔氏又拖了一夜,待到天明鸡叫一声之时,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丈夫的怀中撒手人寰…… 燕韫淓怀抱着发妻自清晨直坐到午时,一旁的下人们瞧着实在是不成了,燕大跪到一旁哭劝道, “爷,夫人已是去了!爷还是让她好好儿走吧!” 燕韫淓呆愣愣任众人将小崔氏的遗体抱到一旁,换下身上衣物,擦洗身体之后再换上预备好的寿衣寿鞋,这才放入棺中入敛。 大管事燕大神情肃然,有条不紊安排众人忙碌小崔氏后事,府中灵堂搭好,道士和尚请到,焚香燃烛,白衣素缟,府中上下众人皆泣,只长青不知就里,近到棺前去拉母亲的手, “母亲,为何在这处睡觉,又窄又小,连被子也没有……”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闹灵堂 奶娘见状脸都白了忙过去抱他,被他怒而挣脱,却是对近前之人拳打脚踢,见那牌位上写了崔氏环娘,心中也觉得不好,上去一把揭了,又去扯那堂前白幡,有婆子上前阻拦, “我的小爷爷,可不能这样……” 却被长青一把推下台阶,重重摔了下去,堂上一片惊呼,倒将那后头木然呆坐的燕韫淓惊了出来,过来一把抱了儿子,这才放声哭了出来, “长青……长青……长青……你母亲……母亲……她去了……” 长青一愣问他道, “母亲……去了,去那儿了?” 燕韫淓哭道, “你母亲……死……死了!” 燕长青这才恍然,他年纪小却也知晓人死便是撒手而去,似他那温和威仪的大姨母一般,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也似自家养得小灰一般,四腿儿僵硬,牙关紧咬着舌头,倒在草丛里头,再不能摇头摆尾跟着他四处乱跑了…… 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一旁众人皆相劝,燕大管事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哭出来了! 他是这府中老人,国公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临安城中也是人尽皆知,如今夫人故去,国公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怕是郁结于心不能发泄,若是日子久了要伤身子的。 小爷只不过九岁,亲母已亡若是生父再有事,这偌大的家业何人能持? 难道还要靠着那出身低微的姨娘么! 现在能哭出来才好……哭出来才好啊! 主家有丧下头雇佣众人自是不能再做活,管事的出来将话一讲,却是放了这些人三月长假,又将那活给了账 “这账都是按着全工结的,你们若是愿等便等,若是不愿等便自去寻活计就是!” 众人心知这世道寻这样慷慨的主家已是难得,又何况乃是主母逝世,如何能弃! 当下都连道, “容小的们去给主母叩个头,待日子到了便又回来就是!” 这厢众人进去悼念一番,才出来各自散了。 出了这事儿倒是遂了穆大的心意,得了空闲将家中一应东西,陆陆续续搬到了城里赁的宅子中来。 待东西终是搬好,又将村子里的院子让给了一户新搬来的人家,一家七口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之中,离开了流民村入了太原府。 到了这宅子因着家里宽敞便将后院三间房分了给老大几姐妹,穆红鸾与二丫独占一间房,三丫与四丫同一房,外头那院子东厢住了穆氏夫妻带着宝生,西厢却是放着杂物待到宝生大些再给他。 几个小的在流民村里呆惯了,猛然进了城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却是兴奋的睡不着,宝生与几个姐姐也是在一处睡惯了,这下子被分了开来,却是一劲儿往后院跑,杨三娘子拎着他就是一巴掌, “现下同以前不同了,可不许不管不顾的往姐姐们房里跑了!” 眼看着老大进八岁了,渐渐的大了,这模样也是越发的肖似自家那婆婆,杨三娘子更是越发对她上心了,私下里对穆大言道, “如今我们进了城,自是与以前不同了,可是要寻个人来给家里的孩子们捆脚?” 穆大听了却是连连皱眉, “这捆脚最伤女子脚腿,要是捆了脚路都走不得了!” 好好的小女郎如何要受那罪? 杨三娘子应道, “我也是想着脚小好看,家里的姐儿们好说婆家,老大今年可是进八岁了!” 这时节连年的战乱,富贵人家的姐儿们都是嫁的迟,生怕男方有个三长两短,倒害得自家女儿守寡。贫穷人家却是反着来,早早将家里的女儿嫁出去,也好省一口粮吃,更能有一笔彩礼得,更有早早嫁人早早生娃,也是防着孩子不好养,多生几个! 穆大连连摇头,双手连摆, “休要提这一桩,现如今这年头能活下命来才是最紧要的,少弄那些自己受罪的事儿!” 自家红妞儿生得似她祖母,模样少见的俊俏,便是性子躁些也是个顶顶好的小娘子,以后如何会愁嫁! 捆得什么脚,平白受罪! 这事儿却是被他一力压下绝口不提,穆红鸾几姐妹不知自家逃过了一劫,却是每日里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穆红鸾除去练功,每日里无事便教几个妹子绣花缝补,那二丫是个性子温和又坐得住的,连着练了三个月,那绣品已是有模有样了,穆红鸾瞧了赞她道, “二妹妹这手艺再隔上一阵子,便能青出于蓝了!” 几个妹妹虽是不懂青出于蓝这句话,二丫也知晓是大姐赞她,当下红了脸应道, “多谢姐姐教我!” 穆红鸾道, “你也不必谢我,以后你练好了,绣些东西拿到外头卖去,家里也是进项,我们也跟着沾光!” 家里有银子使倒是小事,以后嫁了人有一门手艺在婆家也要被人看重几分的! 穆红鸾虽是未嫁过人,但见识却是半点儿不缺,以前院子里被婆家卖进来的姑娘也不是一个两个,小女子在婆家若是说不上话,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有一门手艺傍身自家也硬气些! 当下又教训两个更小的, “你们也要好好学一学以后有你们好处!” 私心里是想教她们识字,只是现世这局面女子识字的少,太出格易引人注意,以后慢慢来便是! 三丫与四丫却是不喜这个,又不敢忤逆大姐,只得苦着脸点头,那手指头戳了无数窟隆眼儿也不敢哭! 二丫得了这话,更是发奋习练,若不是穆红鸾拦着,杨三娘子又担心太过费油呵斥了她,只怕是夜里挑灯也要做的。 一家子欢欢喜喜住进新家,那杨三娘子也是将前头穆红鸾的话放进了心里,待在这处踩热了地皮,果然便催着穆大去打听先生的事儿。 穆大自然也是当成大事,靠着一双肉脚走遍了太原府各处,寻访那教书十分厉害的先生,却是果然让他问到了一个,是那住得隔了三条街一位姓文的先生,早年中过举人,后头回来办了私塾,穆大去问过,这位文先生是个严厉的,教了不少好学生,只是束脩却是要的十分高昂。 “每月里要有一两银子,一日三餐也不管饭,还需自己带着!” “竟是这般贵?” 杨三娘子很是吃惊, 一个月一两银子,那家里攒下的银子只怕够不了宝生学两年的,这还有一大家子嚼用呢! “他爹,你看……这事儿……” 却是拿不定主意了,有心想咬一咬牙把儿子送进去,却实在供不起,真送了进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要想考功名没得十年八年如何能成? 穆大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起身撩帘子叫, “老大,进来!” 穆红鸾跟三个妹妹在院子里陪宝生玩儿,听了唤便过去爹娘那屋子里,穆大将自己在外头打听的话一讲,她却是展眉笑道, “爹娘不必为这事烦恼,我们前头是想让宝生读书来着,不过这读书可不比其他,总要循序渐进才是,宝生还小又野惯了,只怕是坐不住的,那文先生严厉,他若去了只怕受不得管,又是从未识过字的,一下子那里能读得进去岂不是要白白费了银子……” 说话又顿了顿道, “依我瞧着倒不如就近寻一个先生给他启蒙,也不必学问多大,只要性子好便成!”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宝生野惯了,在家里又宠着的,先生管得太紧害他怕得不愿学书,倒让我们这一番心思白费了!” 穆红鸾点头道, “自是应如此,先学些易懂的以后他读得好了,再选个好先生送去,家里银子也要松裕些!” 杨三娘子见父女二人说的有理,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他爹……你明儿去寻一寻这附近的先生吧?” 穆大应道, “这远近我都问过了,却有一位吕先生是个性子好的,家里教了几个学生,束脩也不贵只得二十五文一月,只是我先时听人说这先生教学生是个怪的,刮风下雨不教,逢年过节倒要让人去学,也不知这是个什么章程……” 祖上八辈没有出过读书,这样教法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道, “不过爹爹再去打听一下!” 穆大答应了趁着现下无事便又出了门,隔了一会儿回来道, “那吕先生教得果然与旁人不同,刮风下雨虽不让去学堂但却要做诗赋词的,逢年过节是带了学生到外头体察民情……” 穆红鸾听罢倒觉这先生是个妙人,当下应道, “即是束脩不贵便让宝生去试一试,若是不成再换人就是!” 穆大点头应是,三人定下了宝生的事,这才出去升火做饭,待天黑上床,一夜无话。 第二日穆大到那吕先生处言明来意,那吕先生是个来者不拒的,倒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隔一日穆大便提了二斤肉并一盒八宝的果子,带着宝生拜了师。 再一日宝生便背了姐姐们合力做的书袋,里头装了一本儿花了十个铜板儿买的三字经,五个铜板儿买的笔墨纸砚进学去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战事起 那吕先生果然是个灵透之人,教学与众不同,知晓宝生自城外流民村来必是闲散惯了,便将他编入小小班中,伙着三五个同窗也不受拘束,每日里学一个时辰又玩儿一个时辰,在那院子里爬树摘花,顶牛摔跤玩得不亦乐乎。 那吕先生兴致来时还要自家沏了茶在一旁鼓掌叫好,宝生自进了城每日里在家中只四个姐姐管着,时时还要因着调皮挨上大姐的一顿揍,日子过得很有些苦恼。自进了这学堂便如鱼儿入了水一般,在先生的纵容之下过得快活无比,因此每日里早早吃罢饭也不用人送自己一溜烟跑着去了,回来也是嘻嘻哈哈十分欢喜。 穆红鸾见状便随口考他几句,倒也能对答上来,让他背书也能磕磕绊绊倒些出来!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了不由的喜出望外,杨三娘子抱着儿子亲得不停,嘴上夸着宝生,心里却是暗暗念道, “我们红妞儿受了点化不同常人,听她的话果然不错!” 若是寻那严厉的先生,我儿定是没有这般快活的! 这厢安顿好儿子,杨三娘子与穆大仍旧出去寻零活儿做,待到了午时穆红鸾在家里做了饭给妹妹吃,又用瓷罐提着出门走上百步送到吕先生那院子里给宝生用。 这日子过得有几分平静,只是外头时时有战事消息来,却是前头处处吃紧,城中百姓难免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你们可是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那辽兵这一回势子凶猛,却是自河间至真定,又是往太原府来了!” 众人一阵惊呼, “河间府驻守的关固,关老将军怎得不抵挡?” 关老将军乃是大宁朝有数的几位沙场老将,如今他虽是年老却是廉颇老矣,饭尚能一斗! 关老将军身强力壮不输少年,老将军行兵向以稳健擅防著长,这么些年来也亏得他驻守真定才能防了辽兵入境。 相当初辽皇领兵入大宁境时,却是因着使了大量金银财宝买通太尉刘通,一纸兵部行文将那关固调回京城述职却是借机下狱,又趁他离了边防将手下兵将调离,才放了辽皇直入了中原腹地,事后燕瞻虽说将关老将军官复原职,但那刘通却仍是在太尉职上稳如泰山,却是令得朝中上下,文武两班大大的不满,只那刘通如今权势朝野,皇帝又偏听偏信,实在奈何不了他! 现时辽兵又入侵边境,兵入真定与关老将军两军相峙,关老将军稳守稳固寸土不让,辽兵如那牛啃南瓜下不了嘴,这厢便分出一兵由辽皇叔耶律布布率领,往太原府扑来。 这茶舍之中有那消息灵通的将话一讲,众人听了都是暗暗变色,如今朝廷软弱,以至的百姓遭殃,听闻得辽兵入境要攻太原,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不过也有那胆子大的言道, “辽兵有何可怕,想我太原府城高池深,兵强将广,辽兵若敢来犯必打他个落花流水!” “正是……正是……” 有人在下头悄声嗤道, “那朱又良就是个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能到太原镇守是花了银子的……” “是啊……是啊……还是趁着辽兵未到,想法子逃吧!” 百姓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有那胆小的也是急忙忙回去收拾东西要快些逃走。 穆大在外头听了满耳,回来讲给家里人听,杨三娘子倒是合什称幸, “幸喜得我们入了城!” 若是还留在城外那小村之中,辽兵一来只怕是性命不保! 他们是一路过来还逃得少么,好不易安下家来自是不愿再走了,只盼得这太原府能守住,能得一个太平日子过! 穆红鸾却是暗中摇头, “瞧这样儿,太原府只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想法子南下才是!” 辽兵日盛,便是过了这一回,以后的太原府也不会太平,还是早走为好! 只是瞧如今这样儿,一大家子都不愿走,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现下她也只得在心里暗暗乞求这大宁朝的军队争气一些,莫将这一城的百姓都给了辽兵。 全城百姓惶惶然,穆红鸾从来是个重眼前的,当下提醒自家亲爹一句, “爹,再隔一阵子怕是这太原府也不安宁了,你在外头只怕不好寻活计了,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穆大点头道, “老大说的是……” 穆红鸾是想着让穆大做做准备,穆大却是想着那李府的活计, 只不知打起仗来那李家还在这城中安家不,那宅子里头的活计可是只做到了一半,虽说主家慷慨将工钱全结了,也言明可不回去。只他是个实在人,收了人家银子工却没有做完,自是心里过不去的。 想了想道, “我估摸着隔了不久只怕是要封城,倒不如趁这阵子出城再拉些料回来,免得以后城门封了,有活也干不成!” 备些料存着,自是好的! 杨三娘子也点头道, “这眼看不太平了,这两日粮米涨得快,也要想法子存一些!” 打仗归打仗一家大小总是要糊口的! 穆大应道, “即是如此,明日早出门好早些回来!” 杨三娘子不放心穆大一人出去,想了想把老大叫来, “出去盯着你爹些,催他快些回来,莫误了关门的时辰!” 穆红鸾答应下来,第二日天未亮便跟着穆大出去,父女俩回到仙女山花了几个铜板,请了流民村里的几个闲人进山伐木,穆红鸾人小不过跟来凑个热闹,大人伐木自己却是寻了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 穆大与几个汉子吆喝着放倒树木,将杂枝剔掉放到一旁,捆好要运回城去做柴。 花了半日功夫伐倒五棵树,众人吃罢随身带的干饼,这才收拾着要拖木材下山。 穆红鸾坐在那处无事,便盘腿打坐,却听那草丛之中悉悉索索响,忙缩了脚蹲在大青石上。 回头看见草丛之中一道火红的影子闪过,一个尖嘴巴自里头探了出来, “嘤嘤……” 竟是个熟“人”…… 那狐子见了穆红鸾嘤嘤叫着,却是一瘸一拐了出来,穆红鸾见它那样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遇上狼了么?” 那狐子受了伤,脚上在流血,背上也有伤口,一身漂亮皮毛七零八落地,瞧着十分可怜! “嘤嘤……” 那狐子是个聪明的,过来把伤脚往石头上一搭,可怜巴巴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忙跳下来把它抱住,仔细这么一看背上被撕掉了一块皮,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心下又急又疼骂道, “怎得这般没用,打不过你不会跑么?瞧瞧你这伤,没立时咬死你,也算是你命大了!” 想了想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将外头新做的袄子脱了,又脱了里头薄衫将那狐子包住,这才抱了它去寻穆大。 “爹!爹!你瞧……” 穆大一看便明白了, “它这是被山里的狼咬了,前脚儿骨头都快断了!无碍的……待回村里去,马大娘会接骨,我们寻她去……” 回头先与众人吩咐几声,约好在村口等着,这厢带着女儿去寻马大娘。 马大娘娘家亲爹便是个走方的郎中,每日田间地头的走动,人也治,畜生也治,马大娘跟着学了几手,无事时也给流民村的左邻右舍医治医治。 见那穆大与女儿抱了狐子过来,也是笑脸相迎,瞧瞧了那狐子的伤势,当下应道, “无事,这畜生不同人,受了伤只要用对了药,好的快着呢!” 当下进屋取了几株无名的草药,混在一处捣碎给它敷在了前爪与后背上,又用布给裹好了! “抱回去好好养着就是!” 又给配了几副将用法一讲,穆大摸出几个铜板来放在桌上,那马大娘过来袖子一拂便收进了手里,却是冲着穆大笑道, “穆大如今发达了,一家子进城成了良民,与我们这一帮贱民可是不同了!” 穆大嗡声应道, “大娘说那里话,虽说进了城但与村里的各家兄弟也不生疏的,有什事大娘尽可去城里寻我的!” 马大娘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 “外头都说那辽兵要打来了,我们这处只怕也呆不久了,以后说不得又各自散去,能不能再见也是两说呢!” 他们这帮流民居无定所,无处不可安家,却也无处不是家,缘聚缘散最是平常了! 穆大叹了一口气与那马大娘又闲话两句,这才带着穆红鸾出来到村口与几人汇合,押着牛车往那城里走,将木料拉回城中宅子却是天渐渐暗了下来。 杨三娘子早得了信儿将饭菜备好,招呼着众人急匆匆吃了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又同穆大一起送了几人出城。 “穆大哥,请了!” 几人在城门处拱手冲夫妻二人施礼,穆大忙拱手回礼,他与杨三娘子一起瞧着几人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转头瞧见妻子怅然的神色也是叹了一口气, “以后也不知还能见着不……” 杨三娘子也是摇头, 他们一家子倒是进了城,处头村里的说不得这几日便要收拾东西逃难去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兵荒马乱的年代多少人一别便是永决! 夫妻二人相携回去,路上遇上盘查的自是要拿出凭证给人瞧,却是被训斥了一顿才放了人回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辽兵至 公婆二人回到自家院子处孩子们迎了出来,杨三娘子有儿女在怀心中更是感慨, “亏得我们早入了城,若是还在外头说不得现下也是惶惶不已,打包了东西要一家子逃难了!” 想及此处便忆起老大说的话来, “幸好听了老大的话,想法子进了城!” 这厢放了儿子双手合什朝天就拜,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若不是遇上了仙长,又那来老大如今的聪明伶俐! 这厢一家子关了门来省吃俭用过小日子,穆红鸾自抱了那狐子回来,便小心伺候着它,每日里敷药喂食很是细心。几个小的见了喜欢的不成,都要来看顾它。 只那狐子认人,除了穆红鸾一人,二丫几个想要过来瞧瞧都被它龇牙咧嘴的吓唬,穆红鸾见状一巴掌打在它脑袋上, “吃了几日饱饭,你倒是脾气见涨了,那是老娘的妹妹们,怎得会害你!” 狐子挨了打便老实了,这厢见着人也不闹腾了,也让二丫几个摸了,只不吃她们拿来的东西。 三丫最爱这种小东西,见了它喜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里比穆红鸾还勤快,用个篮子装了它搬进搬出,弄到院子里晒太阳。 又过了半月,眼见得狐子的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那背上的伤口也收了口,长出浅浅的一点儿绒毛了。 外头辽兵却是已到了太原府外五十里地了,这时节自是兵马调动,全城戒备,那城头城下具是官兵,太原镇守朱又良又向太原城中征发民夫,每家每户十五以上,五十以下者皆要出一丁。 穆大是这家中唯一的壮丁,自是不能幸免,做了民夫被编入队中,守在城下等着召唤。 杨三娘子担忧丈夫,穆大完抚她道, “无妨的,这样的阵仗我们以前也是见得多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他人生得高大,却是有个晕血的毛病,第一天到官爷面前报道,便有人抬石时不小心被砸中了一只脚,那血立时冒了出来,穆大一见便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惹得那官儿上来大骂,穆大苦着脸道, “官爷,不是小的胆小,实是因着从小就有这毛病!” 那官儿骂骂咧咧也是拿他无法,知他是个木匠便编入了工造营中,躲在后方干活,每两日一轮班虽说辛苦倒也比那上城头的好些。 杨三娘子得知这才稍稍放了心,带着孩子们都守在家中,不许出门半步,只晌午时将做好的饭菜给自家男人送去。 只这一日,一清早外头就隐隐传来鼓号之声,不多时便有喊杀声传来,穆红鸾从梦中惊醒过来,披上衣服穿上鞋,拉门出来前头见杨三娘子早已伏在了门缝之中偷眼观看。 穆大正轮到今日不当值回了家中歇息,听到声响忙吩咐杨三娘子, “他娘,快!给我预备些吃食和水!” 即是辽兵攻城,那营里人自是全数要去,不能在家里呆着了! 杨三娘子应声慌张去了,穆大见老大立在那处一脸担心的瞧着她,过去伸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 “别怕!这阵仗爹爹也是见过不少了,只要辽兵不进城,便无事的!” 穆红鸾前头倒是不觉得,现下临到了头心里也是有些担忧了。 虽说是两世为人,但前一世太平盛世,她不大不小也是小有资产,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情景。 后头到了阴曹地府有上头人看顾着,自己一身鬼力,在那处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地府之中阴森可怖,但也是没有受过欺负的? 到了这一世,现下里敌兵压城,听得外头喊杀声大起,穆大又要出去,她自家虽说不惧生死,但也难免担心! 当下紧拉了穆大的手, “爹,你……你……你……别出去了!” 穆大哑笑失笑,平日里他只觉得自家这大姑娘被仙长点化过,人是聪明通透了不少,却是少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天真,却是没想到这时节她倒显出来了,抱她过来轻轻拍着, “傻女子,爹爹出去乃是助我大宁官兵守城,城在人便在,城若破了你看这满城的百姓又有那一个能保?放心……爹爹与娘自家乡逃难出来,这样的阵仗见了无数,想当年你娘肚子里还怀了二丫,爹背上背了你,一手牵带着你娘都逃了出来,现下太原府中城高兵多,必不会被辽人攻破的!” 穆大虽说见血便晕,但胜在身强力壮,带着妻女跑路自是比旁人更快的。 父女俩说话间,杨三娘子把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细长的布袋子早年用过,现下翻出来里头塞进干饼绑在腰间,一个竹筒子灌满了水背在身后。 杨三娘子强忍着担忧叮嘱道, “他爹,若是街上不戒严,我午时过来寻你!” 穆大摇头道, “不必了,你在家里顾着孩子们!” 杨三娘子一头挂着丈夫一头又挂着这几个宝贝疙瘩,心里正七上八下闻言只得咬牙点头, “他爹,你可灵醒些!” 穆大点了点头拉开门出来,果然见官府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的叫人,穆大忙招呼一声过去混进了队伍之中,一家子挤在门前瞧着他跟着人走远,这才回转身紧紧关了大门。 杨三娘子回头瞧见几个孩子忐忑不安的脸,忙强笑了笑,抬手把披散的头发挽了起来, “那灶上还有肉,今儿娘给你们做肉吃好不好!” 几个孩子都没有应声,只四丫舔了舔嘴角,怯怯道, “娘,我想等爹回来再吃!” 杨三娘子笑道, “我们吃我们的,给你们爹留着便是!” 这才带着孩子们进去了。 这一顿饭一家子却是就着外头越来越响的喊杀声,食不知味的吃了下去,杨三娘子见几个孩子都只小小的喝了几口汤,忙道, “你们多吃一些!肚子要填饱了才是正理!” 这么些年她一路逃过来自是比旁人多明白一些,把肚子镇饱了便是逃难也要比旁人多捱几日。 哄着几个孩子把饭吃下去,便赶了孩子们回房去,自己却到大门处挨着门缝瞧外头的动静,耳听得外头喊杀声不断,大街之上关门闭户,只有兵卒与民夫四处跑动,虽说脚步声杂乱却也神色镇定,杨三娘子微微放下心来,心知战事还未吃紧。 里头穆红鸾回屋也是心烦意乱,她如今的功夫倒是练得有几分底子了,前头老道士得了信儿曾特地来寻过她, “辽兵说不得便要入兵太原府,你倒不如跟着我回观中躲避!” 总是自己徒弟,虽说收得有些二家不愿,但这样的关头还是要顾着的! 穆红鸾听罢摇头, “师父,我爹娘与弟妹们都在城中,我自家到外头避祸心下如何安稳!” 无癫闻言心中暗暗点头应道, “你即是不愿走我也不强求你,左右这太原府城坚池深,辽兵若是要打只怕艰难,他们年年入我汉地不过求的是金银粮食,太原久攻不下自会撤兵……” 穆红鸾旁人不信,对老道士的话倒不是信个七八分的, 师父都说辽兵不能攻入城中,想来辽兵打上几日便会退去了! 当下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取了一旁未绣完的一幅黄鹂鸣春刚绣了两针,外头三丫慌慌张张进来了, “大姐!” “什么事?” 穆红鸾见她神色心下便发沉, “可是爹有事?” “不是爹……是……是红狐子不见了!” 穆红鸾一惊, “不是让你把它关进笼里么?” 三丫眼泪下来了,一面哭一面道, “我……我见它这几日都乖乖的,便……便舍不得……舍不得关它……” 一时心软只将那房门关了,把笼子打开放在自己的床前,吃罢饭回去那狐子却是不见了! “大姐怎么办?” 穆红鸾眉头皱了皱,想了想应道, “应是外头战事吓到了那小东西,它寻地儿躲去了,不用怕,你在院中仔细找一找,我到外头找去!” 这些畜生最是警醒,有个风吹草动比人都惊觉! 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要出去,三丫一把拉了她惊恐道, “大姐,外头不能出去!” 穆红鸾拨开她的手安抚道, “不用担心,我身上有功夫遇上了人还能自保……” 几步出来回头道, “你不许告诉娘!” 三丫咬唇点头,见穆红鸾一手扶了后墙脚下一点,手上一借力人便翻了出去,这才转身把门关了,自己在院里悄悄儿寻那红狐子。 穆红鸾翻墙出来,这宅子大门外头是正街,后院出来却是一条小巷,现下里人人都紧闭了门户不敢出来,外头除了奔走的官兵民夫,其余并无旁人。 穆红鸾双腿落地,顺着墙根往里走,想来那小东西跑出来也不会往人多的地儿去,便往后头小巷里寻,一路过去转到尽头却见得那小东西果然立在巷口,听到动静抬头看她。 穆红鸾见状不由骂道, “你胆子倒是越发大了,这时节跑出来不怕人砍了你!” 那狐子确实被吓住了,穆红鸾一骂它缩了缩身子便调头往外跑去,穆红鸾一见大怒顺着路跟着追了下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初相见 这一片乃是民居,一座连着一座,一宅挨着一宅,那狐子被吓住了尽往偏僻之处跑,听到了人声又调转身子往别处去,这般左窜右窜,也亏得穆红鸾有些底子,一通跑下来才没有被它甩掉,只是再抬头看时却是已辩不清方向了。 她久在家中呆着对这太原城不熟,现下迷路了,心中倒也不怕,大不了寻了一户人家开口问路就是,只是这小畜生四处乱跑实在可恶,恨恨骂道, “逮着你,必要剥皮才是!” 前头那大尾巴一晃,却是钻入了一条窄巷之中,穆红鸾看了看四周白墙青瓦,翘檐兽头,心知必是近了大户,跟着进去巷子里头,却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有黑漆大门紧紧关着。 穆红鸾见状加快几步骂那狐子, “我看你还往那里跑!还不跟我回去!” 那狐子头也不回奔到门前见四下无路,无奈只得转回身冲着她嘤嘤叫了几声,穆红鸾冷着脸过来一把揪了它颈上的毛,将它抱起来,那小东西伏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穆红鸾心下一软,脸上缓下来伸手抚着它的脑袋, “现下外头在杀人,你怕……我也怕……你放心,若是……若是真有破城那日,我自会想法子送你出去的!” “嘤嘤……” 那红狐子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伸舌头舔了舔她的嘴角,被穆红鸾嫌弃的挪开, “臭死了!” 一人一兽正在这处说话,却不防有人自里头把门打了开来,一个身子从里头窜了出来,里外里却是撞了个正着。 穆红鸾立在门外台阶上,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被人这么满身满怀的扑出来,也是她机警,忙侧身用胳膊挡了对方,护着怀里的狐子,自己连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里头那人却是不好受了,他只防着后头有人追出来,却是没看前头,一头撞出来被穆红鸾胳膊一挡,暂时止了势头,却是被她又退步让开,他便稳不住步子,人扑了出来。 “哎……” 那人身子歪斜摔下去,忙用手肘撑了地,身子就地一滚便坐到了地上,手肘上火辣辣的痛却怕惊动里头的人,咬着唇把后头半声痛咽了回去,这才皱着眉头恶狠狠瞪着面前的人。 “那儿来的臭丫头,敢挡小爷的道!” 这是自家的侧门平常轻易也无人敢来的! 猛然瞧见穆红鸾怀里的红狐子却是一蹦老高, “小爷的红将军!” 穆红鸾也是皱眉瞧着这小子,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生得比自己矮一个头,却是又壮又结实,长了一双浓眉,悬胆鼻厚嘴唇,一双眼倒是黑漆漆,又圆又亮,睫毛十分浓密。 只此时正双眼放光的盯着怀里的狐子,她抱着狐子连忙退后两步,警惕的看着他,嘴上道, “对不住啦!我也不知你会打里头出来!” 这里头出来的自是那燕岐晟,他原是因着亲母逝世在家中守孝,现下辽兵攻城,燕韫淓闻报急匆匆去了州府衙门,只留下家中这位小爷。 他自来便是个好武的,这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听到外头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吵嚷着要同爹一起去城头杀敌。 只吓得奶娘一把抱过来捂了他的嘴, “我的小爷爷,您可饶了老奴吧!夫人这才刚去,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一院子的人还活不活了!” 伺候他的丫头婆子们都围过来拦他,往日里他沉下脸来,吓唬几句人人都吓得不敢吱声退下去,这一回任是他又打又骂却是没一个人敢放他出去的。 末了,他也知这法子不行,眼珠子一转嚷道, “端饭来,小爷我饿了!” 众人只要他不出宅子,其余事儿自是无不遵从,这厢一应的好东西端上来伺候他吃完,净过脸手, “我困了,要睡觉!” 上床拉了被子蒙头便睡,奶娘见他这样儿也不提防,只是轻手轻脚出去关了门,吩咐人在外头守着。 丫头们只守门却不防窗,这位小爷便悄悄自窗口翻了出来,开了侧门往外头跑,却是不想竟撞上了穆红鸾,一眼瞧见她怀里的小东西,跳起来便抢, “小爷的红将军,快还给小爷!” 穆红鸾那吃他这一套,当下脚下连闪躲开了他的禄山爪, “胡说什么!什么你的红将军……这是我们家的……” 她心里明白,这小子从里头这户人出来,又口口声声小爷小爷的叫唤,说不得真是这宅子里的主人,也不管这狐子是不是他的,若让他嚷嚷出人来,到时这狐子不是他的也成他的了! 当下一扭身便要抱着狐子跑,只恨这巷子窄小,燕岐晟自小又由人指点了功夫,脚下很是利索,几步过来便挡住了穆红鸾的去路。 “把小爷的红将军还来!” 这一回伸手一把抓着穆红鸾的右手腕,穆红鸾却是将那狐子由右手交到左手上头,身子一转,那右手便软如灵蛇一般自他手中挣脱出来, “让开!” 反抓了燕岐晟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推,竟将他推得蹬蹬倒退几步,撞到了墙上。燕岐晟自来娇生惯养,又身份高贵家里外头都是人人让着,几时吃过这种亏,立时勃然大怒,瞪圆了眼,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抬脚便踢了过来。 穆红鸾脚下连退,让过了他的脚,身子一旋避过了人便往巷外跑去,燕岐晟见状也顾不得惊动下人们了,连声喝道, “来人啊!来人啊!抓住这偷狐子的丫头!” 尖细的童声立时传进了里头,宅子里的人听到声响便出来查看,见自家小爷竟不知何时跑到了外来头,脸色都变了, “小爷爷,小爷爷,您这是要小的命么!” 燕岐晟被人拦腰抱住,眼睁睁看着穆红鸾身影越变越小,急得一脚踢过去, “你们没长眼么,那丫头把我的红将军抱走了,还不快去追!” 后头出来的人这才跟着追了过去,只恨那小丫头脚程实在太快,追出巷子去人早就没影儿了! 穆红鸾自是不管那燕岐晟如何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下人们半哄半架的弄回了宅子,又如何在宅子里发怒摔东西,她这厢一口气跑出巷子又一通儿乱钻,再抬头已辩不清东南西北。 不得已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那家主人见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娃儿这时节还在外头乱跑,却是吓了一跳,倒是好心出来送了穆红鸾一程,指明了方向才看着她离去。 穆红鸾回到家里翻墙而入,人还未站定只听得身后风声起,身子一闪忙躲到一旁,回头却是自家亲娘持了根洗衣的棒子,两眼含煞的立在那处, “我把你个不省心的丫头,你是要气死老娘么!” 说着话又一棒挥来,穆红鸾忙又闪身躲过,这才瞧见三丫正跪在院子当中,一张小脸哭得跟花猫一般。 “臭丫头,你还敢躲!” 杨三娘子又一棒子抽来,穆红鸾将红狐子往三丫怀里一扔,反手一把抓了杨三娘子的洗衣棒,陪笑道, “娘,娘!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杨三娘子气得掉眼泪, “你倒是在外头跑得欢,也不管为娘我这心都要被揪烂了!” 穆红鸾忙抱了她哄, “娘……娘你放心,我身上有功夫呢,瞧着势头不对自是会溜的,我又不傻!” 这厢好说歹说将杨三娘子哄得转怒为喜,伸手拧了她一把恨道,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了!” 回头又瞪三丫道, “不过一个畜生倒护得跟什么似的,再有下回,老娘就把皮剥了吃肉!” 说罢才气哼哼去了灶间。 这几个小的才觉得雨过天晴,忙去把三丫拉起来,穆红鸾伸指头点那狐子鼻尖, “听见没?再乱跑我可救不了你了!” 那狐子也是聪明的,把头直往三丫怀里拱…… 这头穆红鸾几个逗着狐子玩儿,那头宅子里却是闹得不成,待得燕韫淓回来听说便过来哄自家儿子, “长青若是喜欢狐子,隔阵子待辽兵退了,爹便带你上山打去!” 长青只是摇头恨恨道, “我就要那只!” 燕韫淓道, “这漂亮狐子有的是,爹再给你寻更好的!” 长青只是摇头背过身子只是赌气,燕韫淓见状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抱了他, “我儿为何只要那狐子?” 长青闷头不语半晌才道, “便是它咬了母亲,母亲……母亲才走的,我要抓它回来剥皮削肉……给……给母亲报仇!” 燕韫淓闻言摇头, “傻孩子……你母亲本就病体日重,便是……便是不经那事……只怕……只怕……” 下面的话却是再说不出来,想起妻子却是心下凄然,长青却是哭了起来,小脑袋深深埋了下去,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爹……若不是我非要带了红将军去见母亲,母亲定不会……定不会……” 说来说去却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自己任性母亲也不会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热才去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妇人心 长青泪如雨下抱了亲爹哭道, “爹,我想母亲了!你让她回来,我以后都听话不发脾气,好好吃饭练功……” 一番话说的燕韫淓也是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崩然而下, “傻……傻孩子……你母亲命中如此,又如何能怪你……不怪你……” 若是要追究根由,远在临安那位只怕才是祸首,自己妻子与大姐向来姐妹情深,后头崔氏皇后跳墙而死,妻子便一直怨恨今上,本就身子有损再这般日思夜想为大姐不平,如何不郁结于心? “孩子……你母亲之死……不怪你……不怪你啊……” 父子两人相拥对泣,直到长青累极而眠,燕韫淓才将他抱到床上,擦干儿子小脸上的眼痕,这才转身出去。 到了外头自己回房换了衣裳,那头朱姨娘得了信儿便来求见,燕韫淓听得下头人报垂眼想了想, “让她进来吧!” 朱姨娘这才移莲步进来,燕韫淓见她这身打扮倒是有些眼前一亮。 如今阖府上下还在孝中,朱姨娘一身白衣素缟,头上环钗尽去,只用一根白布扎了黑发,耳边插了一朵素白小花,面上一丝粉也未施,倒是显出她面白唇淡,眉轻目柔,很是一派弱不胜衣的模样。 燕韫淓目光挪开, “你过来可是有事?” 朱姨娘进来盈盈一礼,脸色惊惧问道, “爷,现下外头战事如何?那……那辽兵可是……可是会攻入城来?” 燕韫淓应道, “无事,辽兵攻不进城来,你们只需好好在后宅呆着便是!” 朱姨娘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拉他袖口, “爷,外头喊杀声不断,奴家实在害怕!” 燕韫淓垂睑看了一眼她素白纤细的手,虽说削瘦却是肤色光润,白里透红倒比环娘瘦骨嶙峋的手好看许多! 只是现下他想瞧也瞧不见了! 想到这处一拂袖甩开了她的手指,冷声道, “太原府有重兵把守,必不会让辽兵攻入城中,你放心就是!” 朱姨娘又挪了一步过来,半边身子靠到他怀里, “爷,奴家昨夜里一宿不敢睡,实在是怕得紧呢!” 她抬起一张脸给燕韫淓瞧,果然眼下一片乌青,燕韫淓神色淡然, “你即是害怕,便多让几个丫头婆子陪着就是!” 说罢伸手扶她细腰送到了门前, “来人,送朱姨娘回去!” 这厢竟是将她赶了出去, “爷!” 朱姨娘回头唤他,那泪珠儿含着欲落未落,倒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燕韫淓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却是将门关上了! 回到房中坐下端茶轻啜,他自来生在皇家,各式的女子见得多了。这宅子里女主新丧,后院便是蠢蠢欲动,他如何不明白? 只是现下里他心伤未愈,辽兵又围城攻打,如何有心思应付这些女子? 想到这处冷笑一声, 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值此要紧关头旁的不知,对男人倒是不改心思,那比得上环娘自来的端庄大气,便是面对生死也是凛然不惧! 如此心中又是一痛,放下手里的茶再无心去饮! 正这时外头有人轻声道, “爷?” “什么事?” “外头四管事回来了!” 燕韫淓心里一动, “让他进来!” 燕四应声推门而入, “爷!” “外头情形如何?” 燕四禀道, “回爷的话,小的在城头瞧了一个时辰,却是北城厮杀最为惨烈,如今形势只怕有些于我不利!” “哦,那朱又良何在?” “回爷的话,朱……将军如今正在北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朱将军只派副将上城,自己只龟缩骑楼并不出阵!” 燕韫淓闻言大怒腾得起身, “来人!备我的盔甲来……” 朱又良是个什么东西,他最是清楚! 靠着逢迎巴结刘通才得了这太原府的镇守,平日里吃兵饷喝兵血也就罢了,到了这生死存亡之时身为主将不敢用命,下头兵将若是起而效尤,这太原府还能保么? 燕四见此忙劝道, “爷不可以身犯险啊!” 自辽兵压境时,下头众人已在劝国公爷离城,只是国公爷执意不肯拖到现在这时节, “爷,大管事已将我们的安排在城南,以爷的身份守将必会大开城门,小的们自会拼死保爷平安离开!” 燕韫淓摆手, “此事你休提……” 立在屋当中任小厮过来为他穿戴盔甲,燕四仍是又劝, “爷,您千金之躯如何能立危墙之下……” 燕韫淓道, “此时正是我这千金之躯有用之时,若是我都上了城头朱又良敢再不出战,我便是立斩他于剑下,那刘通也只得乖乖吃下这个闷亏,我若是走了,这太原府的满城百姓如何还有命活……” 更何况太原府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门户所在,若是太原有失,那这河东一路一马平川岂不是任辽兵自由来去,我汉家百姓又要此战火之苦,因而众人皆可逃,此际唯他不可逃! 燕韫淓主意已定,燕四无奈只得忙叫了人回自己居住将盔甲取出, “爷即是主意已定,小的自当追附爷左右!” 主仆穿戴整齐出来,又唤了两队府中侍卫跟随,那头长青得了消息却是一溜烟的跑来一把抱了他的大腿, “爹,你去杀敌么?” 燕韫淓抬手轻轻摸他头顶笑道, “爹正是去杀敌!” “爹爹我也要去!” 长青闻听杀敌是一脸的兴奋,燕韫淓挑眉瞧了瞧他笑道, “我的儿,那战争上血肉横飞凭地可怕,你小小的娃儿去了许要怕得哭了!” 长青见亲爹如此小觑自己不由的横眉大怒,大声嚷道, “儿不怕,我同爹爹一样杀敌!” 燕韫淓见状倒很是欣慰,哈哈大笑道, “好!我儿跟着去就是!” 也不管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早就吓变了脸,当下带着儿子开了府门,外头自有人将马匹牵来,燕韫淓由下头人扶着翻身上马,长青又被人抱了上去。 这厢父子二人领了一队人马往那城北而去,到得那处亮明身份果然无人敢拦,上到城头这处却是偃旗息鼓,两兵休整。 辽兵已是攻城两日,却是被大宁官兵以那滚木擂石击打,又有兵卒奋勇将其击退,今日日正当中,两兵暂休正在用饭。 那朱又良听闻得蒲国公到了城头,却是又惊又怒当众大骂道, “这帮子皇子皇孙遇上事儿不都是惜命龟缩么?怎得轮到他燕韫淓却来我这处寻麻烦!” 骂虽骂却不得不放了饭碗,出来迎接,见了燕韫淓行礼, “国公爷大驾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燕韫淓应道, “将军辛苦,本公爷见辽兵势凶,感我将士用命兵卒悍勇护我太原府,因而特来此劳军慰籍……” 说罢命后头人将带来的食物清水,牛羊肉等各物抬了上来,那朱又良见状行礼道, “末将代兵将们谢过国公爷!” 燕韫淓又道, “本公爷这处还有纹银五万两,黄金五千两,特地带来奖赏众军士,若有人斩十夫长赏银百两,斩百夫长赏银千两,斩千夫长赏黄金百两……” 这厢下头人将话自城头上传下,又将那一箱箱盛满金银的箱子抬着,依次自那守城的众兵士面前走过,众兵士见状都是一阵骚动。 如今朝廷重文轻武,有品阶的武将都被打压,更不用着下头卖命的兵卒了,每月里从牙缝里抠些饷银送回家中去,一家老小也不过混过半饱,即是出来当兵便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不怕拼命,就怕舍了一条命去,家中老小照样饿肚子! 因而上头将领不愿打仗,下头兵卒却是个个盼着,现下有蒲国公犒赏众军士,只要杀敌便有白花花的现银发,自是比那拼命之后被上级层层剥削后到手的那么一丁点儿银子强上百倍,如此一来将士如何不用命? 蒲国公这一手立时引得大宁军上下士气大振! 那朱又良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蒲国公一来,他无处躲避只能硬着头发身先士卒,少不得要立在城头之上与辽兵拼命。又气的是那满箱的金银,如今都抬到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他想要暗中伸手已是不成! 心中不由是暗骂道, “真是晦气,本以为这太原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便是辽兵到来了不过打几仗就退去,届时再将那军功一揽,银子往太尉面前一送,官升一级再调回临安已是妥妥当当……却不料今年辽境大旱,辽兵无粮无草全指望着到中原打谷草,打这太原府竟是如此拼命,又遇上这燕韫淓横插一杠,将我架在上头下不来了……” 心中暗骂,但也是无可奈何,唯今之计只得招了亲卫在左右拱卫护着自己性命才是! 午时未过多久,下头辽兵号角声起,燕韫淓带了人到垛口探头观瞧,却见那下头人喊马嘶,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如狼似虎的辽兵已是手持各类兵器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上头大宁将领见状立时大声喝骂,命众兵士持戈端枪严阵以待,下头民夫也是被人吆喝着将那滚木擂石快快抬上城头。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城头战 燕岐晟立在燕韫淓身旁,被国公府的人护着,耳听外头喊杀声震天,已有那辽兵死士营的人口咬着钢刀上了城头, “啊……呀……” 头一个上来的契丹汉子披发赤膊,身高八尺有余,身背狼牙铁棒,口含尺长钢刀,这厢跳上城头有人上前阻挡,被他哇呀乱叫着一刀砍在肩头之上,鲜血飞溅之下立时翻倒在地。 却见他反手自腰后将那狼牙棒抽出来,平端手中一式横招千军,惨叫声连连响起,左右三尺之内再无能立之人, “啊……” 那汉子大喝一声,嘴里咕哩哇啦一通儿叫嚷,专往那人多处而去,这一番左冲右杀竟被他在城头之上占得了一席之地,后头接三连三便有辽兵爬了上来。 燕韫淓见状大急喝道, “给我杀了那汉子,本公爷赏银千两!” 契丹部族之兵多服饰杂乱,也瞧不出来这汉子是个什么官职,只这一股子勇猛劲儿,想来在辽军中也不是无名之辈。 城上众人得令纷纷向那汉子围去,那汉子见人多却是凛然不惧,在人群之中只拿眼看向燕韫淓,见他立在当中似众星捧月一般,虽听不懂他在那处喝叫什么,但此人一看必是这城中大官儿,当下大吼一声却是直往燕韫淓扑了过去。 那朱又良一见却是心肝儿发颤, 这位可是姓燕,虽说不受皇帝的待见跑到这处来闲着,但若是磕着碰着掉了一根毛,自家这官儿便是做到头了,便是太尉也保不了自家的。 这厢忙忙带着人往这边儿扑,那契丹的壮汉已是大吼一声杀入了战团之中,与那燕韫淓身边的护卫们杀到了一处。 燕韫淓见那汉子手舞狼牙棒上下翻飞,与四面刀剑撞在一处, “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人已是仗着高壮破开重重阻挡撞到了燕韫淓身前来, “贼子!休要猖狂……” 那朱又良能到如今这一步,自然也是有两手,这厢脚下一蹬人却是蹦了起来, “当……” 手中长枪与那狼牙棒碰到了一处,两人在燕韫淓面前打做了一团,那契丹的壮汉子仗着力大无穷,一只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朱又良长枪与他硬碰了几次,却是只觉得双手发麻,虎口迸裂,大叫一声退后几步,却是不能力敌。 一旁的众人一拥而上都被那状若疯虎的汉子打散,眼见得杀到燕韫淓面前,燕韫淓也是文韬武略,幼承明师,见那汉子扑到不惊反喜,大喝一声, “来得好!” 人跃起,手中长剑直奔他面门而去,那契丹汉子大喝一声狼牙棒带起一阵腥风向他砸去,燕韫淓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躲了开来,身子下沉脚尖踩到护卫肩头,人又再高高跃起来, 这一回取得是那汉子头顶之处,那汉子也是仗着皮糙肉厚,狼牙棒交左手,将那戴着护手的右拳握紧,竟是要与剑尖相击, “当……” 剑尖与拳头相撞发出一声响,燕韫淓被力道反震回去,那汉子顾得上面顾不得下面,被众人合击刀枪剑戟齐上,立时便腹背带伤鲜血涌出,染红了半身。 这一伤倒让那汉子凶性大发,不管旁人,只认定了燕韫淓再向他扑去,燕韫淓脚下站定果然又迎了上去。 两人在这城头之上战成一团,只见得狼牙虎虎生威,长剑凛凛寒寒,旁人只敢在旁边围观却是近不得身,正此时城头之上众官兵浴血奋战,下头辽兵勇悍异常,虽不断有人自那城头落下,却更有源源不断的辽兵翻上了城头,一时之间这城头胶着一片,喊杀震天。 现见那汉子甚是凶悍,燕韫淓与他对拼已是被他渐渐挤到角落之处,背靠墙头渐有勉强之势,众人大急上来解救,却被那狼牙棒一一打开。 正自焦急之时却听那一旁有童声叫道, “爹!” 燕岐宸不知怎得竟自人圈之中钻了出来,燕韫淓一见脸色大变,众兵将忙要伸手去拦,却那知这小孩儿身子滑溜竟然一溜烟儿进了战团。 那契丹汉子一听这小娃儿叫了一声爹,二见众人神色心知这小娃儿定也是个重要人物,如今竟自发溜到了面前,如何有不动手的! 当下伏身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砰一把抓着了燕岐晟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啊!贼子敢尔!” 众人脸色剧变,燕韫淓大急持剑上前,正待要抢下自己儿子,却在这时那燕岐晟突然身子一扭,两腿将那契丹大汉手臂夹住,似个猴儿一般挂在了他手臂之上。 下头左脚已是往那汉子面门踢去,他出来时换得却是一双厚底长靴,这靴却不是普通式样,脚板下头暗藏了一块两寸长的小刀,只要用后脚跟儿一蹬,那刀尖便露了出来,这一脚本是奔着那汉子咽喉处而去,也是那汉子了得,危急之时偏头甩手,燕岐晟这一脚未刺于是咽喉却是划到了剑上,那汉子立时大叫一声脸上鲜血狂涌。 这一慌乱间将燕岐晟松了手,这娃儿却是伸手一把抓了那汉子披散的头发,踩着肩头骑了上去,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噗……” 半分没有耽搁,一刀插进了太阳穴处, “啊……” 那汉子大叫一声反手抓着燕岐晟右腿,发一声狂喊,转了几圈却是将他甩了出去,众人一见忙扑上去, “扑嗵……” 燕岐晟重重摔到人堆之中,立时是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燕韫淓过来一把将他抱起, “长青!” 燕岐晟回过神来,嘴角带血, “爹,我杀了他没有!” 父子两人回头看那契丹汉子,此时已是浑身浴血,被众人围剿于刀枪之下,眼看已是不行!燕岐晟指着他大叫道, “把他的头割下来,小爷那匕首还在上头呢!” 那柄上镶了宝石的匕首还是五岁时燕韫淓赏的! 朱又良这厢倒是大发神威,冲上前去抽了腰刀重重砍在那汉子脖上,将他人头斩下,一手提发高高执在手中,在城头上大呼, “斩首!斩首!” 众守城兵见那凶悍辽兵已被斩首,立时士气大振纷纷跟着呼喝, “斩首!斩首!” 反之那辽兵个个却是脸露惧色,口中大呼状似狼嚎,一人呼百人应,不多时呼声响彻城头,隐隐竟有退却之势。 燕韫淓见状持剑跟上带着众人追杀过去,大宁官兵士气大振,辽兵士气大损,此消彼长之下,辽兵被大宁官兵砍翻无数,自城头上如雨般跌落,一时之间胳断腿折,血流无流,惨叫连天,攻城之人折损过半, 那辽兵主将一见势头不好立时下令退兵,城外营中响起密集的金锣之声, “锵锵锵……” 辽兵闻听立时回头撤去,这厢朱又良大喜, “走了!走了!” 却是收拢人手守在城头只求自何,燕韫淓见状心中有气,寒着脸对朱又良道, “朱将军,此乃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怎得就此白白放弃!” 那朱又良如何敢去追击,当下应道, “国公爷,辽兵狡猾说不得这乃诱敌之计,我等大开城门若是中计引得辽兵入城又如何是好?” 燕韫淓气道, “本公爷便不是通兵事,也瞧出那辽兵退时散乱无章,相互践踏,分明就是仓皇逃窜,那里来的阴谋诡计……” “这……” 那朱又良应不上来,脚下却是半点儿不想挪动,燕韫淓瞧他这样儿却是冷笑几声, “你不去我去!” 朗声冲身边众人道, “你们可敢随本公爷追击辽兵?” 众人纷纷抱拳应声道, “愿随公爷赴汤蹈火!” “好!甚好……备马,我们出城追击!” 这厢带着众人下城头上马便追了出去,后头大宁将官也有那不齿朱又良行径之人,带着手下紧跟着燕韫淓追了出去,这厢一呼百应众将领纷纷出击。 那朱又良眼见得人越走越多,生怕担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大部跟着出去。 这也是应得,那辽兵与大宁兵交战多年,深知守将以固守城池为重,退兵之后有胆气追击之人少至又少,因而倒也未留后续护卫骑队,却是没想到今儿遇上了一个燕韫淓,这厢带着人马出来,却是杀了辽兵一个出其不意。 前头辽兵不过收兵,回营整顿再战便是,但有这这后头大宁大队人马杀出城来,见人就砍,有那胆气大的眼瞧见辽兵中军营前大旗翻飞,却是认准了那处带着呼啸之声一路向中军大营直奔而来,辽兵纷纷嚎叫退避。 这时节辽兵营地之中便如那热锅之中滴入了清水一般,立时便炸开了锅,人喊马嘶,惨叫声起,辽营便是彻底的乱了! 那辽兵主帅耶律布布闻报疑是自家听错了, “彭……” 一掌打在面前案几之上, “尔等敢谎报军情!” 报信的小兵立时单膝跪地,待要说话却听外头喊杀声震天,那耶律布布伸手提了刀,一把揭了帐幔出来,见营中一片骚乱,有一队人马杀入了中军营中,一杆大旗在风中展开,斗大的“宁”字时隐时现……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救穆大 这一通厮杀真正是拼死亡命,杀的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喊杀声响了半夜待到第二日城中百姓出来观瞧之时,这才知晓众官兵浴血奋战,竟是将那辽兵杀得大败趁着夜色逃走,燕韫淓等骑在马上足足追了五里这才反回城中。 一时之间城中欢声雷动,百姓奔走相告,穆红鸾家院门被拍得山响,杨三娘子一夜未眠,眼下青黑,过去开门见是左旁邻家, “张大哥……这是……” 张三一脸喜色, “杨三娘子,辽兵被打败了,已是连夜逃走了!” 一句话说完又去拍旁边的院门,杨三娘子回转身来见几个孩子手拉着手儿,又惊又怯的瞧着她,不由捂了脸呜咽道, “辽兵败了!辽兵败了!” 这一城上下欢喜不已,朱又良自是不会放过给自己请功的机会,细细写了奏折将那杀敌两万做成杀敌六万有余,自家如何固守城头抵御辽兵数次攻城,又如何斩杀辽兵千夫长,趁着辽兵士气受损趁胜追击,歼敌无数等等,一一上承给皇帝。 这里头自然不能少了蒲国公燕韫淓之功,却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只那太尉刘通见了上奏的折子却是暗暗冷笑, “这蒲国公燕韫淓不知如今官家正是忌惮宗室之时吗?好好的临安不呆倒要去那太原府显威风!” 却是不动声色,在上头又添了兵部请功的折子让人送到了燕瞻面前,燕瞻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面容秀美,身姿高峻,只看外表倒也称和上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端坐在那御案之后打开兵部请功的奏折一看,当下喜得连连点头, “好!好!朱又良倒是一员猛将!当赏!” 又忙去翻下头朱又良的奏折却是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到了后头一张脸阴得似要滴出水来了, “啪……” 将那奏折远远的扔到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 “荒唐,燕韫淓这是想做甚?他堂堂宗室不知祖宗立下规矩么?守城自有武将拼命,那用他上阵杀敌,他是想做甚……” 一旁众人见帝王发怒,却是垂头低首无人敢应,只有那程胥上前捡了奏折应道, “官家不必发怒,前头蒲国公不是上奏国公夫人崔氏病逝……那蒲国公与夫人向来伉俪情深,如今痛失伴侣想来应是心下悲伤,做起事来只怕是有些失了分寸,官家只需命宗正院发文申斥即是!” 一句话却是点醒了燕瞻,当下却是眉头一挑, “那小崔氏死了?” 程胥应道, “据说是到了太原府病体日重,到后头发一场高热撑不住便去了!” 燕瞻闻言却是哈哈一笑, “好!好!” 想了想却是言道, “来人,请皇后!” 外头自有人飞奔去请夏皇后,夏皇后闻召即刻前来觐见, “不知官家召臣妾所为何事?” 夏皇后年不过十六,生得是姿容艳丽,美不可收,很得燕瞻喜欢,见她过来笑道, “吾这处正有一桩好事要与圣人商议!” 说着过来牵她的手,夏皇后娇笑道, “官家有何好事,且说来听听!” 燕瞻问道, “吾记得你那家中还有适龄的女儿家未曾出嫁,正巧吾那堂兄蒲国公燕韫淓新近丧妻,吾有意与他做个大媒,圣人以为如何?” 夏皇后闻言却是捂嘴儿笑道, “官家记错了,臣妾在家中已是最小的,下头适龄的小娘子只能在旁支里选了!” 夏美娥是家中最小,夏家当初也是在几个适龄的女儿中挑了又挑,最后能送了来入宫做皇后的自是姿色最出众的! 燕瞻应道, “旁支倒也无妨,只圣人记得要选那听教听话,恭顺贤良的为好!” 夏皇后年纪虽小却是最是会察言观色,将燕瞻那心思摸得透透,看他神色分明便是话里有话,脑子转了转立时心里便有了谱,当下笑道, “即是官家所托,臣妾自当尽力而为!” …… 在这太原府中那燕韫淓父子自是不知今上心思,燕岐晟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亲历战场,见那血流成河的样儿却是半点儿不害怕,远远在城头上见燕韫淓回城,便在护卫的簇拥下迎出一里, “爹爹!” 燕韫淓身上盔甲早已是鲜血半染,却大多都是辽人的,跨下马也是喘着粗气,赤红的眼中戾气未消,见了儿子很是喜欢,伏下身一伸手便把他拉上了马, “我儿可是怕么?” 燕岐晟鼻中嗅到那血腥之气,却是半点儿不惧,坐在马上左顾右盼很是兴奋, “爹爹,把我那千里云带来,我要骑着它同你一起杀辽兵去!”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对身旁人道, “我儿有高祖遗风!” 众人纷纷赞小公爷勇猛,说起在城头杀那千夫长之时的凶险,个个都道小公爷好胆色! 燕韫淓听在耳中却是止不住的欣慰得意之色,骑着马往那城里走,却见那城门处有兵士催促着众民夫往城外战场而来,如今战事平复自是要收拾战场,搬运尸体,捡点物品。 这也是穆大运气不好,在那工造营本是躲在后方听闻外头大战告捷自是与众人一起欢庆,却是有那兵士进来便押人, “快快快!跟着爷爷们出去打扫战场!” 穆大待要迟疑却是不由分说被一同赶出了营门,这厢一到这外头,扑面一阵腥气,遍地俱是残肢,血淋淋,肉呼呼无处不在,连那地皮子都被浸润了三分,穆大一见立时脸上一白,转过脸去不敢看。 无奈他身在人堆之中,前头人走,后头人赶将他夹在里头往外头走去,到了战场之上众人呼拉撒开,各自去搬抬尸体,归拢散乱的战马,捡拾剑戟刀叉,穆大立在那处牙关咬紧了,一张脸煞白,双腿是止不住的发抖,那领头的将领见众人皆埋头干活,只穆大一个壮高的汉子立在那处一步不动,过去一马鞭抽在背上, “在这处磨蹭什么,还不快干活!” 穆大被打得踉跄两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一只断臂上头, “噗嗤……” 脚下一声响,有一汪黑血自那切口处涌了出来,穆大低头一瞧再忍不住双脚一软,双眼翻白,扑嗵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将领大怒上去连连抽打, “没卵用的东西,爷爷们打仗时拼死拼活不曾半分惜命,现下里不过搬些尸体,你这瘟生倒要装死躲懒……下回辽兵再来,你给爷爷们头一个上去挡箭!” 说着话下手却是半点儿不留情,这么抽了几鞭子穆大背上就见血,工造营出来的人见那将领凶悍,都躲在一旁半点儿不敢吱声。 燕韫淓父子坐在马上正正瞧见,燕韫淓识得穆大见状眉头一皱, “住手!” 这厢打马过来喝止了那人,仔细看那伏在地上的穆大,双眼翻白,唇色也是煞白,脸上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当下便道, “这人瞧这样儿只怕是有了病,你打他,他也是站不起来了,难道你还要将他打死么!” 那将领上前抱拳见礼道, “国公爷勿怪,小的也是因着有命在身不敢怠慢,心下有些发急了!” 燕韫淓应道, “你便是再急,这个有病的你也不能支使他干活……罢了!这人我将他带走……” 说着却是让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你也是辛苦了,这些银子拿走请手下兄弟们吃顿酒吧!” 将领谢过,燕韫淓这才带了手下人,那穆大也由两人抬着返回了城中,待得走远了燕岐晟才在马上道, “爹,那人怎得这般苛酷,不做工便要打么?” 一旁的燕四接话道, “小爷也是初上战场却是不知这些杀过人的兵卒身上戾气甚重,回营之后短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才能去了心中杀气,这时节正是杀性正浓,一丁点儿事都能惹得他们提刀干仗,似这般鞭打已是轻的了!” 燕韫淓也应道, “那将领多半也是受了朱又良的军令,这太原府一场大捷不在话下,朱又良也是急着清点人数,好计算军功,写了奏折要论功请赏呢!” 自家是宗亲,身后的一干护卫便是杀敌再多也不能计数,这其中最大的军功自然是全数落到了朱又良身上! 想到这处对众人道, “诸位随我杀敌辛苦,待回到府上本公爷自有重赏!” 众人知他向来慷慨当下轰然谢赏,正说着话,燕韫淓远远见朱又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迎了出来,心中不耐烦与他多说话,只在马上拱手道, “本公爷知朱将军军务繁忙,即是此间战事平息,朱将军也不必劳烦,本公爷自回府上!” 朱又良忙冲他拱手道, “此役多有蒲国公相助,本将军自会向今上呈报,想来今上自会予蒲国公赐赏的!” 燕韫淓心知燕瞻为人,当下摇头摆手道, “此役朱将军为第一等的大功臣,本公身为宗亲本不应参与战事,将军不必过多着墨,只将军功多分于诸位将官便是!” 朱又良笑应道, “自是应该!自是应该!” 两人就此别过,朱又良回营写奏折却是心中暗想, “这富贵金银落到了头上没人嫌少的,那蒲国公所言说不得只是做个面子,我若是信了便是傻的,这厢照实写在奏折里头赏也罢,罚也罢都是今上的事儿,若是我隐瞒不报以后蒲国公记恨在心,暗中下黑手阴人,刘太尉保不保我也是两说呢……” 想到这处却是提笔在奏折之中大书特书了一番,派人八百里加紧呈送御鉴这才有了后头赐婚的事儿。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夏氏女 这头燕韫淓父子将那穆大带回了府中,请人来医治,穆大不过是晕血,仗着身子强壮背上挨的几鞭子养上几天便能好了! 燕大过来报与燕韫淓听,燕韫淓奇道, “这世上真还有些类病症?” 燕大应道, “回爷的话,确是有此类的病症,小的早年也见过一个,便是家里杀鸡杀鸭也要避着他,若是不然必要晕个三五天才醒,均是药石无解!” 燕韫淓闻言叹道, “这也是他托生的不好,若是在那太平年代,至多做不了屠夫、刽子手,少去那血腥之地就是了,如今这世道,一个不好说不得连命也要搭上了!” 当下命人给了穆大五两银子,送他回去养伤。 杨三娘子与几个孩子在家中,本以为这外头仗打完了,自家丈夫必也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厢还没来得及欢喜却见穆大被人搀扶着送了回来。 杨三娘子见穆大脸色苍白,身上有血还当受了重伤,吓得是手脚发抖, “他……他爹……” 上前去扶他,只是穆大那身子壮她又瘦小,一个不稳差点儿栽倒,众人忙伸手扶住,穆红鸾也过去查看穆大,见前襟上的血是沾的,后背上倒是渗出来的, “爹,你受伤了么?可是伤在后背上了?” 有李府的人应道, “你爹是背上挨了几鞭子,已是请大夫瞧过了,养几天便好了!” 说着将前头的事儿一讲,杨三娘子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对那李府人连连称谢,李府人道, “你们要谢便谢我们家老爷,若不是我们家老爷心善在城外救了他,现下你当家的还不知如何呢!” 这厢将人交给了穆家人又给了银子,李府人自离去了,家里人将穆大扶回了里屋,到床上也不敢躺着,只能趴伏在那处,杨三娘子看他背后伤势,却是落下泪来, “他爹……” 伸手捂了嘴,穆大这几鞭也是挨得实在,真正是皮开肉绽,只是穆红鸾瞧了更是放心了, 不过是皮肉伤,未伤筋动骨,倒是大幸! 见杨三娘子只顾哭忙劝道, “娘,现下不是哭的时候,还是煎药给爹爹早些服下才是!” 这有伤便有寒还是要用药压着的! 杨三娘子这才起身到灶间煎药,穆大见老大过来这才轻声道, “我无事的,养上几日便好了!红妞儿……” “哎,爹你说……” “这可是李府的主人家救了爹一命,若不是李老爷出手,说不得爹……爹今天便要遭了殃……” 穆红鸾点头应道, “爹……这事儿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再做计较,现下还是养伤要紧!” 穆大点头,一家子自是关在家中养伤,外头那辽兵被打败却是再不来攻太原,竟是搬师回转与辽兵大队汇合,太原府危机尽去,但其余城池仍在受辽兵攻打,各处兵情紧急。 燕韫淓在这太原府中于这时却是接了一道圣旨,那宣旨的官儿笑眯眯将圣旨宣读完后,燕韫淓面色阴沉立在那处半晌就是不伸手接那圣旨,一旁的燕大见状忙在后头轻声提醒, “爷!” 燕韫淓眉头皱得起了一个疙瘩,却是冷哼一声说道, “烦请天使回京奏明官家,便说蒲国公丧妻悲痛,以至抑郁染病,实不能回京成亲,只能无奈辜负吾皇美意!” 却是想来个抗旨不遵! 这厢眼看得那官儿脸上也沉了下来,燕大忙上前拱手道, “天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不如入府内休整一二吧!” 却是从中打了岔,那宣旨的官儿这才哼了一声将圣旨交到燕大手中,大袖一拂由人领往后宅而去,燕韫淓立在那处却是双拳紧攥,鼻气长出,燕大暗叹了一口气道, “爷,即是天子圣旨如何能不遵?”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现如今局势日紧,他不忧心百姓黎民,倒来操心我的婚事!” 崔氏逝世不过百期,他便下旨赐妻,这是为人君做的事儿么?这分明就是想恶心自己! 燕韫淓心下悲愤不已,他也是十分明白,当年燕瞻上位时河东崔氏是出了大力,只不过他坐上皇位却是忌惮崔氏后族坐大,一心打压,大崔氏一死他只怕还在暗暗欢喜! 燕瞻将这夏氏女嫁给自己便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惧怕河东崔氏暗中捧自己上位,趁着小崔氏一死,立时下旨赐婚,只要自己娶了夏氏女进门,自然能离间自己与崔氏的关系。二来在自己枕边安插他燕瞻的人,以后这蒲国公府一举一动,自是逃不了他的耳目。 “哼!” 燕韫淓心中狂怒但面上也只能引得不发,强压下去! 拂袖回到内室,召了众人进来说话,这厢燕大、燕二、燕三、燕四还有一个沉默寡言,面色阴冷的燕五分别落坐在他下手。 这五人乃是蒲国府悉心栽培,自小同燕韫淓长在一处,对他是忠心耿耿,燕韫淓遇事惯来也是要与五人商议的。 燕大环顾左右众兄弟,开口劝道, “爷,今上做事如今是越发的荒唐无稽,这圣旨下得实在可恶,只是他乃是君,爷乃是臣,爷还需平心静气,想法子应对才是!” 燕韫淓怒道, “吾决不娶那夏氏女!” 五人坐在下首互视一眼,燕二应道, “爷不娶那夏氏女便是抗旨,只怕……” “哼!我便是抗旨他燕瞻又能奈我何?” 心知燕韫堞此时怒在心头,便有些意气用事,燕三微一沉呤应道, “如今战事吃紧,各处兵祸尚且自顾不暇,今上一时半会儿自是不会寻爷的麻烦,只是待得辽兵退却,局势平稳怕只怕秋后算帐……” 燕四也接道, “怕只怕今上不死心,今日爷拒了一个夏氏女,后头又送一个张氏女来,无休无止又能拒了几轮,依小的看爷倒不如将那夏氏女收了……” 燕五也是劝道, “不过一界女子,入了深宅大院放在那处不加理会,任是她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起浪来……” 燕韫淓被众人一劝,倒是缓了一缓心绪,长出一口气压下怒火,半眯了眼沉呤,燕大见状又道, “燕五这话有理,如今爷膝下只有嫡子一人,待那夏氏女入了门只要无所出,再隔几年小爷能理事,这府上那还有她说话的地儿!爷倒不如趁此时机写信与义平王诉苦,让王爷想法子求得立世子的圣旨!” 燕韫淓心知几人所说也是有理,不过一介女子,别说是夏氏一名女子,便是十名八名女子接进府中,自己不宠幸也是白搭。 更何况现下立世子才是大事,只要长青还是嫡长子,那夏氏女以后也只得看他脸色做人。 只是……想到妻子不过百日自己便要被逼着迎娶新人,这心里便如吞了个冰凉凉的癞蛤蟆一般,不上不下,又冷又腻,恶心的相吐。 闭了眼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应道, “要娶夏氏女也成,上奏官家吾身子虚弱不耐长途赶路,让那夏氏女自己到大原府来!” 这厢奏折一上燕瞻看了冷笑三声,提笔下旨命那夏氏女即刻赶往太原府,圣旨到了夏家接旨的正是夏家五房庶出的四小姐夏明媛,回转闺房伏在被上却是嘤嘤哭泣。 有丫头报了给夏家五夫人知晓了,夏五夫人便过来劝, “我的儿,那蒲国公虽说年纪大些,但家财富敌国且膝下只有一子,去年年节时母亲我随你大伯母入宫拜见皇后时,也曾见在宫中赐宴时偶然见过他一回,这人生得是文温尔雅,性子也是宗族之中出了名的好,你嫁过去三五年生下一儿半女便算是站住了脚跟,以后你的路子是越走越宽,如何的不好?” 夏明媛将脸藏在枕上呜呜咽咽, “母亲……女儿……女儿家出嫁那有似我这样的,千里迢迢,远巴巴的送过去,还官家圣旨赐婚呢,倒不如小妾进门!” 夏五夫人应道, “圣旨上不是说了么?那蒲国公新丧了妻子,悲忧伤身不能启程,官家才让你赶赴太原的!” 夏明媛气道, “人家刚死了妻子不过百日,倒要我巴巴的进府里去,这不是去找人嫌么!” 那府里的白幡都还没有撤呢,也不嫌晦气! 蒲国公与崔氏之事临安城中谁人不晓,两夫妻间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现下小崔氏病逝,蒲国公心念亡妻,如何再能接纳旁的女子? 夏五夫人道, “这孩子也是傻得,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但凡是男子那有不好色的,这蒲国公与小崔氏再是缱绻情深不也是纳了一房妾么?我儿年纪轻轻又生得貌美如花,你嫁给蒲国公便是老夫少妻,他又正值新丧空虚之时,只要我儿用些心思,还怕他不宠爱你?” 夏明媛闻言只是哭着摇头,心中暗想, “即是那般好,前头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你怎得不让你亲生的去?明知是个火坑推了我进去,倒还要来这说便宜话儿!” 想到这处哭得更伤心了,那夏五夫人眼瞧着没完没了,不由的烦了,沉下脸来道, “总之这圣旨不下也下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也别怪我没点醒你,前头进宫皇后娘娘的话你也是听在了耳里,你乖乖儿听话,日后那蒲国公偌大的家财少不了你的,生下一儿半女你后半生也有依靠,若是不然……你自家好好想想下场吧!” 说罢拂袖离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二回见 夏明媛身边贴身的丫头水仙见人走远了忙过来劝, “四娘子,快止了哭声吧!夫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圣旨已是下了,您不去便是抗旨,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姨娘想一想才是!” 夏明媛听她提到亲生母亲,这才渐渐止了哭声,坐起身来用帕子擦眼泪, “水仙,你说我怎得这般命苦!” 水仙劝道, “四娘子,您想开些吧,你瞧瞧前头的二娘子和三娘子嫁得什么人?夫人是个面善心黑的,不是自己亲生的自来都不会好好待着,便不如现下嫁了蒲国公只要好好过活,总比二娘子、三娘子强些!” 五夫人为了哄四娘子嫁过去,备的嫁妆倒是十分丰厚,又有蒲国公家产是出了名的富有,只要四娘子自己安份守己,嫁过去日子必也不难过的! 夏明媛听罢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她知晓自己是非嫁不可的,只是她年纪轻轻二八芳华,却要嫁一个老头子,以后他先一步走了,自己还不知要守多少年的寡! 再怎么百般不愿,夏明媛也只得收拾收拾带了丰厚的嫁妆,由夏家人护卫着一路赶奔太原府而来。 这头太原府中穆大的伤已是养好,伤一好便立时进那李府去拜谢李老爷,李老爷人很是宽和,亲自见了他问过几句又赏了五两银子,穆大却是不敢再受,忙叩头谢道, “李老爷对小的有大恩,小的如何还敢受老爷的赏!” 李老爷见他不受也不强求,只是点头笑道, “你是个忠厚之人,手艺也是不错,在府里好好做工罢!” 穆大谢过李老爷,又听闻主家又要娶妻,回来与杨三娘子道, “主家要迎新主母,只怕是过了百日就开工,这一回多亏了李老爷相救,后头还赏了五两银子被我辞了,只以后好好做工报答李老爷!” 大丈夫立身处世恩怨分明,穆大很是感念李老爷相救之恩,杨三娘子却是有些不同,听闻主家又要迎主母,不由暗暗嘀咕, “这主母逝世不过百期如何又能娶妻的!” 世人有热孝成亲的,但那都是家中小辈年纪大了,家里长辈们担心耽误了亲事,李老爷这不过是娶继室,前头一个尸骨未寒,便这般迫不及待娶新人进门了? “这李老爷只怕是个薄情的!” 穆大听到立时怒喝道,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李老爷自有他的道理,容得你我在这处嚼舌根么?” 杨三娘子被他吓了一跳,少有被他这般呵斥过,脸上有些挂不住,翻了他一眼转身出去,穆大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又觉心里过不去忙也跟着寻出去。 那头府里燕岐晟自是不知晓亲爹又要娶亲,婆子丫头们也不敢在他面前递小话,他现下却是一门心思寻那抱狐子的丫头。 在他看来自家的红将军那日离了家必是慌不择路逃入了那丫头家里,被人养了起来,即是在这城里总是能被他寻到。 现时里因着辽兵退却,城中形势平静,燕岐晟吵着要出门,燕韫淓也不拦他,便派了两个侍卫护着他每日里在这城中闲逛。 燕岐晟也是动了脑子,他知晓他狐子喜吃细鳞鱼,当下高价叫人收了回来,每日出门便提了两条在指间晃着,去人宅门前头晃来荡去,瞅见有人打开了门便窜过去扒着门缝看。 也亏得他是个小娃儿,若是个成年男子只怕早被人打出去了,即便这样燕岐晟也要被人呵斥,若不是身旁有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护着早被人打了。 似这般在城里连逛了好几日,到了这一日终是自城北转到了城西,寻到了穆家这院子附近,二丫几个正在院子里头绣花,穆红鸾在灶间烧火做饭,那狐子爬在自己的篮子里正蜷缩着身子睡得正好。 二丫几个也没有瞧见,那狐子在篮子里眯着眼却是鼻头耸动起来,探出篮边儿四处嗅着,嗅着嗅着终是睁开了眼,抬头向天看了看,又看着二丫几个,趁着三人不留意,便跳下篮子往那院角而去。 自那隐蔽的一处小洞里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闪闪发光的红毛,循着鱼腥味儿找了过去,果然找到了燕岐晟,狐子也是机灵,躲在一旁瞧着那小娃儿还有身后凶神恶煞的汉子。 这厢也是犹豫了许久,狐子眼盯着他那手里的细鳞鱼终是受不得撩拨,悄悄儿将身子缩到了路旁的树后,眼看着那小娃儿渐渐近了,却是出其不意窜出来一口咬到了那鱼上头,用力一扯,燕岐晟一时不慎手指头上一松,鱼被狐子扯了过去,立时撒腿儿就跑。 燕岐晟低头一眼瞧见那火红的影子在树后一闪,立时大喜指了树后头大叫, “抓住它!” 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忙向那树后扑了过去,那狐子正躲在后头啃咬呢,两个汉子挽了袖子伸手就要去抓,狐子狠狠咬了两口鱼便叼着跑了,三人跟着它追去。 眼见得那狐子左窜右跳,在那巷子里狂奔,燕岐晟跟在后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它,却是不知不觉之间将自家的护卫甩在了后头,眼见得狐子在前头巷口一闪就要不见,急得他三两步上前猛然扑了过去。 “嘶……” 那狐子闪身躲开却是被他一把攥住了大尾巴, “吱吱吱……” 狐子疼得连声惨叫,在他手上不断挣扎,四个腿儿不停的扑腾着,爪子狠狠在他手臂上挠了几下,燕岐晟忍着疼伸左手抓它后颈, “你还敢跑!小爷这回要把你剥皮抽筋!” 说话间那头过来一个丫头,见了他抓着狐子便喝道, “你把谁剥皮抽筋呢!” 上来便是一掌,燕岐晟一抬头, “是你!” 抬手格挡她,穆红鸾下面就是一脚踢来,燕岐晟不防被她踢着了大腿连退了几步,立时大怒, “臭丫头,上回让你跑了,这一回小爷决饶不了你!” 当胸就是一拳,被穆红鸾反掌挡住,掌心包在他拳头便是一扭,燕岐晟左手被制住,被人扭到了背后气得哇哇大叫,这时也顾不得那狐子了,右手一放曲肘向后便向穆红鸾胸口处撞去。 穆红鸾放开他左手后退几步,回头见狐子已叼着鱼狂奔离去不由气道, “馋嘴的东西,吃不死你!” 说话间,燕岐晟的拳头便到了,两人你来我往竟是在这巷子里战了起来,穆红鸾自上次那事之后趁着穆大养伤时也是旁敲侧击的问过,这狐子进了李府是被李家的小爷悉心养着,取了名字就叫红将军。 这一回再见着,她自是知道这位说不得就是那李家的小爷了,这是富家的少爷,他们乃是平头百姓自是惹不得,更有李家老爷对自家爹爹还有相救之恩,她更不好下黑手打人了。 现下狐子都跑了,穆红鸾自是无心恋战便想脚底抹油,撒丫子溜了。 只那燕岐晟如何肯让她走,狐子跑了自还有这丫头,只要抓着丫头那狐子便能到手了,当下缠着她不让人走。 两人打来打去,耳听得巷子那头有脚步声过来,穆红鸾听在耳里眼珠子一转,当下便反身往那脚步声来处跑去,燕岐晟紧追在后头不敢放她。 迎面却是来了两个壮汉,见着前头跑的小丫头,后头跑得小娃儿都是一愣,其中一个出声叫道, “小爷!” 燕岐晟见人来是他们立时大喜,拿手指道, “给我抓着她!” 穆红鸾一听立时心中暗暗叫苦, 这两人跟他是一伙儿的! 转眼间都跑到跟前了,两人张了手来抓她,穆红鸾扯了嗓子叫, “救命啊!劫道啊!光天化日还有没有人管啦!” 趁那两个汉子一愣时,人却是身子一矮,身子极快的自那两人的缝隙之间钻了过去, “小丫头不要跑!” 两壮汉俯身去抓,其中一个一把抓了她的肩头,穆红鸾膀子一甩肩头一缩倒似那泥鳅一般,溜了出去。 她脚下很是滑溜,脚尖一踮人便窜出去一丈远,回头见那两个汉子又转身来追她,只可惜那巷子窄,小娃儿在里头可以动手动脚,两个壮汉身宽体胖同时转身却是将那巷子堵了个严实,倒将燕岐晟挡在了后头。 “闪开!” 燕岐晟气得左右一推,眼见那丫头回过头来,冲他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人已经跑出巷子了,气得他是暴跳如雷, “给我抓住她!” 抓着这丫头小爷定要她好看! 穆红鸾跑到巷口,左右看了看,往右面跑去,待三人追了出来时看向右面那还有人? 气得燕岐晟涨红着脸跳着脚的骂。 这城西不同城北,城北宅深院大,城西都是小门小户,各家的宅子紧挨着,中间一人能过的巷子四通八达,三人进去摸不着东南西北,想再寻那丫头便如大海捞针了! 燕岐晟不肯死心带着两名护卫在这处转到了天黑,却是连人毛也没见着一根,百般不愿之下才被人劝了回去,心里自是寻摸着第二日再来寻。 “下回再让小爷碰见,必要你好看!” 正文 第三十章 吓丫头 那头穆红鸾回到家中,狐子早就回了院子,正坐在篮子里打理自家那皮毛,一派吃饱喝足的样儿恨得她牙痒,过来揪了它脖颈子骂道, “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倒养出个祸害来了,不过两条鱼就馋得你跑出去惹祸!” 三丫见了很是心疼忙过去拦着, “大姐,你别打它!” 挡在那狐子身前,苦着脸求情,穆红鸾气道, “你便惯着它吧!今儿它可是惹了人了……” 当下将那外头有李家人寻狐子一讲,三丫也是吓到了, “那……那李家人寻来了,真要将它逮回去剥皮!” 穆红鸾气道, “前头爹爹不是说过吗?这畜生咬了家里的主母,若是让人逮回去,你说能不能有命在?” 三丫吓得一把抱了狐子, “那……那怎办?大姐……” 说话间便小嘴一鳖就要哭出来,穆红鸾最是见不得她这样, “打住!打住!你若是敢哭出来,我立时把这畜生扔出去!” 三丫忙伸手捂了嘴,生生把眼里的泪珠子眨了回去,二丫过来道, “三丫莫哭!大姐必不会让人抓了狐子去的!” 依大姐的性子,若是真不喜这狐子,不用旁人来剥它的皮,只怕她自己都先动手了! 穆红鸾瞧三丫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发软嘴上还是骂道, “你若是再不把它看好,你瞧我把不把它扔出去!这几日都在家里不许出门,更不许带这小畜生出去!” 都是三丫惯的,这小东西先前还有些野性,见了人都知晓躲,在这家里养了许久,又被三丫无事便带到外头瞎玩儿,如今倒是越发喜欢往人多的地儿去了! 骂完三丫,她自气哼哼到灶间生火做饭了! 后头几日穆家姐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午时要给宝生送饭穆红鸾也让四丫提了篮子送过去,她与那李家的小子打了两回照面,定是被人记住了,若是他不死心在这处来寻,让人瞧见了这狐子是给还是不给? 给了吧,那李家的小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宠出来的混世魔王,捉着狐子便要剥皮削肉,狐子这一去小命定是要丢了! 不给吧,自家爹爹还在李府做工呢,工钱又丰厚,更何况李家老爷又救了爹爹,以爹爹的性子别说是给只狐子便是自家投到李家做牛做马,只怕也是心甘情愿的! 穆红鸾想来想去自然还是躲着人为好! 她这法子倒是好,那燕岐晟果然不死心,第二日一早便到这处来晃悠,依着昨日来看,那狐子与丫头就是在这附近遇上的,那她定是住在这邻近的宅子里头。 燕岐晟这一回身后却是带了六七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挨家挨户的去敲门,家里有人的听到门敲得山响急忙出来开门,见这一众汉子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子,开口便要让将家里的丫头都叫出来,有那胆小的瞧着对方人多势众倒是乖乖听话,有那脾气躁的开口嚷嚷, “那儿来的不开眼的小子,往人家里闯还不退出去,若是再敢乱闯我就报官啦!” 谁知这么一嚷倒是点醒了燕岐晟,闻言双眼一亮冲后头一人挥手道, “去,去!到衙门给我叫几个衙役来!” 自家这样乱闯说不得还要打草惊蛇倒不如叫了衙役们来敲门,那丫头定不会提防是自己寻来了! 那家主人一听却是愣了神,自来都是民不与官斗,能随口叫那官府里差役过来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平头百姓如何惹得起? 当下吓得脸都白了, “小爷……小爷,这……这……小的是安份良民,从未作奸犯科……” 燕岐晟一摆手道, “少废话,把你们家的丫头都叫出来我瞧瞧!” 那家主人自是不敢说话了,白着脸将家里的丫头们都叫了出来,连那还在娘抱里吃奶的都抱出来让燕岐晟看了看。 如此这般,倒真让燕岐晟寻到了穆家人的宅子里,这一日幸喜穆大夫妻不在家中,燕家人先是咣咣砸了隔壁家房门,穆红鸾听在耳中本就心里提防着,便踮手踮脚过去贴着院门偷听,不一会儿便去招了二丫几个过来, “那李家寻狐子的人过来了,你们在家里呆着,有人问就说家里只你们三个!” 这厢自己抱了狐子自后头翻墙刚出去,前头院门便被人敲响,二丫几个也是没经过这类事儿的,吓得你望我眼,我望你眼无人敢去开门, 外头人敲了几下见久不来人应,便不耐烦嚷道, “开门!开门!” 二丫总是要大些,记着大姐的话,壮着胆子过去开门,见那一大帮壮汉子凶神恶煞的立在门前,吓得小脸发白, “你……你找谁?” 燕岐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 “你家姓什么?” 二丫小声应道, “姓穆……” “家里几口人?” “六……六口人!” “还有人呢?” “爹娘出去了……弟弟……弟弟……上学堂去了!” 燕岐晟仔细打量这院子里,却是眼尖瞧见了那角落放的笼子了, “你那笼子是装什么的?是不是装狐子的?” 二丫本就害怕,被他瞧见了笼子只当他发现了端倪,心里更是发虚,咬的唇上都发白了,半晌才应道, “我们……我们家早前……养……养了兔子的!” 燕岐晟不信,亲自过去瞧那笼子,那笼子原本是装过狐子几日的,不过这小东西自跟着人睡过一回床后,怎也不愿在笼子里睡了,一进去便嘤嘤的叫唤,三丫又心疼它便用篮子装了放在床头,这笼子便空下来了,后头穆红鸾嫌那笼子骚气用水冲洗过一回,又放在太阳下头晒了几回。 现下燕岐晟围着看了半晌也是没瞧出什么来,只他虽瞧不出蹊跷来,却是总觉着这三个丫头神情不对,心知大的不好骗,便去盯着四丫瞧,冲她一招手, “你……过来……” 一句话还没说话,四丫就吓得咧开嘴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 这一哭倒让一众的汉子有些立不住了,这院子就三个小丫头,自家一大帮壮汉子堵在这处,吓得人小丫头哇哇大骂,这不是欺负弱小吗? 这要是传出去,蒲国公府的爷们儿还怎么出去见人? 当下有人劝燕岐晟道, “小爷,小的瞧着这里头没昨日我们遇上的丫头,不如去寻下一家!” 燕岐晟不想动,他直觉这三个丫头神情不定,眼神闪烁定是有不妥,当下不管四丫又冲三丫喝道, “你……过来……” 三丫吓得直往二丫身子后头躲,二丫机灵,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三丫身子一震立时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 原本这帮人在这处挨家敲门便让左邻右舍侧目,现下这院子里小丫头一哭,便有过路的人探头往这处看了,那领头的侍卫一见,脸上更是挂不住,忙过去劝道, “小爷!小爷……我们走吧!” 二丫见状又加了一把火,她也咧嘴儿大哭起,三个小丫头的嗓门儿又尖又细,震得人耳根子发麻,引得外头人都围过来瞧,护卫们都去劝燕岐晟, “小爷!小爷!我们走吧!” 燕岐晟只是不肯, “不走!你们给我进去搜搜,看里头还有人没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小爷……” 虽说是蒲国公府里出来的,但也不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私闯民宅,更何况这家里就几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为了一个畜生这样闹法,这蒲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僵持间,那衙门里的差役倒真来了。 前头蒲国公府的人过去一亮牌子,这太原府府官自是不敢怠慢,班头还以为蒲国公的家小爷遇上了事儿,这厢点了一班人马,一路上吆吆喝喝将那挡路的人推搡到一旁就往这处跑。 这番声势汹汹引得更多人来看,到了这处见此情形,却是有些傻眼儿了,班头忙打手势止了众人的脚步,悄悄过去寻了蒲国公府的人问道, “兄弟,这……这……这是怎么的了?何人冲撞了国公府的小爷?可是要小的们出力!” 说话间挽袖子反手去摸腰后的铁尺,那被问的人一脸的苦笑,摆手道, “兄弟不必劳烦了!小爷……小爷就是玩儿性大了些!” 这么一帮子男人围在这处欺负三个小丫头,让国公爷知晓了,小爷倒是不碍事,他们这些人只怕都逃不了挨板子! 过去悄悄同领头的道, “头儿,快走吧!再不走人更多啦!” 指了指后头探头探脑的衙役,还有外头围上来的众百姓,领头的捂了捂脸,过去求道, “小爷,算小的们求您了,我们回去吧,国公爷若是知晓怕是要发怒了!” 这……这闹得什么事儿啊! 众人左劝右哄这才将燕岐晟劝出了门,那领头的护卫又过去哄那三个黄毛小丫头,见一个个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忙从腰间摸了几个铜板出来, “今儿是我们小爷玩闹太过……这……这几个铜板便算做赔罪了,你们拿去买糖吃吧!” 塞进二丫手里,便在众人纷纷议论之声中急匆匆走了。 三个丫头这才收了哭声,四丫一面抽噎着一面伸手去抠二丫手里的铜板儿, “二……二姐,他们下回几时还来?” 二丫闻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馋嘴的丫头!” 你当她不知道么? 这丫头定是想着下回再来这么一出,又得几个铜板儿买糖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父子间 不说穆红鸾见风头过去,抱了狐子再回家里,那头燕韫淓知晓了儿子在外头胡闹的事儿,自是心下大怒叫人将燕岐晟带到面前, “跪下!” 燕岐晟长这般大如何受过这种呵斥?一时傻愣在那处不知如何应对,燕韫淓一见更是怒火中烧, “跪下!” 后头燕大忙上前, “小爷,你跪下吧!” 推了燕岐晟跪到了堂当中,燕韫淓怒道, “孽障!你如今大了倒是越发不知分寸了,竟然带着人私扰民宅!” 扰民便罢了,竟还挨家让人叫了小丫头出来瞧,知道的是说他寻个小畜生,骂一声玩物丧志。不知道的还真当蒲国公家这位小爷,年纪小小便荒淫无度,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真正……真正是岂有此理! 燕岐晟不觉自家有错,跪在那处昂着头,很是不在乎道, “爹爹何必发火,儿子不过是想寻我那红将军!” 燕韫淓气道, “不过是个小畜生,跑了就跑了,又大费周张去寻?倒要扰得百姓不得安宁!” 燕岐晟更是不以为意, “怎得不得安宁了,儿不过就是敲门问问!” “敲门问问……” 燕韫淓道, “你那是敲门问问吗?后头带一帮子人,还把官府的衙役都叫来了,还……还让人把家里的小丫头都叫出来瞧……你出身皇家又年纪小自是法不上身,若是你再长几岁敢这么干,那百姓家里头的小娘子们还有没有活路了?” 燕岐晟应道, “怎么没活路了?不过就是瞧一瞧罢了,大不了我给些银子就是!” 他还小那懂这些事儿,只当惊吓了人赔银子就是! 燕韫淓闻言却是气得一个倒仰,抖着手指头骂道, “我把你个浑账东西,你……你……” 却是“你”了半天,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想起这孩子小时虽说脾气大些,但心地倒是良善宽厚的,怎得如今大了倒越发纨绔了,虽说他有心不让儿子太过出众,但也不能失了良心丧了伦常,若是儿子养歪了让他以后如何去见环娘! 想到这处,那心便硬了起来,今日里必是要教训他的! 左右瞧瞧高声叫道, “来人啊!给本公爷请家法!” 下头人那想国公爷这回是动了真怒,忙都上前劝, “公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小爷年纪还小,这回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是,何必动用家法!” 国公爷别看外表温文却是自小依武的,这手上没轻没重,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心疼的还不是国公爷! 燕岐晟跪在那处闻听自家老子要打他,却是犟性子上来了,仰着头一双大眼含泪,死死瞪着燕韫淓,半点儿没有认错服软的样儿,燕韫淓见状更气高叫道, “今儿谁也别拦着,谁拦着本公爷一块儿打!” 这是越劝越来火,越劝越要打,有人逼不得去请了家法来,却是一根三尺长的紫藤条,下头把手处还用金线缠了柄,坠了半尺长的穗子,看着好看,打起人来也是疼得紧! 这家法乃是祖上传下来,燕韫淓小时挨过两回,燕岐晟因着小崔氏生他不易,长这般大了这也是头一回见,见这架势也有些吓到了。 当下眼皮一眨,泪珠儿顺着滚下来,嘴里却吼道, “你打我,我就去找母亲去!母亲最疼我了,她必不会让你打我的!” 小崔氏拿命拼来的孩子如何不护着? 若是她真在,说不得这时早上前来拦了!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燕韫淓立时似被人一箭扎中了心口一般,脸上一白,手中的藤条掉到了地上,踉跄后退两步坐倒在椅上,一旁的燕大见状忙过来扶了燕岐晟, “我的小爷爷,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不是在国公爷心上头扎刀么? 这厢连连催着燕岐晟吐唾沫在地上,这夫人过世还未过百日,小孩子胡乱说话若是让她听到了,真回来带人走,这公爷还活不活了! 燕韫淓瞪着儿子倔强的小脸,那一双眼酷似亡妻,心头却是酸一阵苦一阵实在翻腾的难受,人是打不下去了,唇边胡子乱抖了半晌才道, “你……你给我到你母亲灵前跪着去!” 却是将那燕岐晟罚到了小崔氏灵牌前跪下,将他关在府中不得出门。 这头穆红鸾小心过了几日,听到穆大回来偶然讲起府里小郎犯了事儿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她便放下心来,倒是那杨三娘子暗暗在老大面前嘀咕道, “真是的,这亲娘才死没多久呢,新人还没进门呢,就要教训儿子了!” 穆红鸾问道, “娘,你说谁呢?” 杨三娘子如今是越发拿女儿当大人看了,当下背了穆大同女儿嘀咕道, “那李府的老爷,家里正头娘子死了没有百日就已要迎新嫁娘入府了,前头你爹打的家具如今又改了不少式样,说是为了迎新娘子入府打的,你瞧瞧!这亲娘一死,留下一个独子要遭罪了!” “哦……那李老爷竟是这样人?” “嗤……我的儿你是见识少,不知晓这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前头我们在老家时,还有那家里婆娘刚落气,旁人便连奔丧带说亲的一块办的呢……” 穆红鸾如何见识少了?她那见识比自家亲娘多了不知多少,人走茶凉的事儿那处没有?别看做夫妻时,你公我母叫的亲热,床头调笑欢乐,被裹鸳鸯缠绵难舍的,真要是人一死,好些的哭嚎几日,不好的便如杨三娘子讲得一般,人还在棺材里躺着,就嫌那枕边冰凉了! 唉!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想到这位李府的老爷也是这样的人,忆起那嚣张暴躁的小子,人都说宁死当官的爹,莫死那讨饭的娘,这豪门大户更牵扯着房地财产,现下别瞧他是那府里的小爷,待得新人一进门,隔上两年生下了小的,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 听到这处不由心下一软, “唉!他也是个命苦的!” 不说母女俩在这处私语人家事,却说这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小崔氏百日一过,家中孝布一扯,隔了没几日那打头站送信儿的人便已经到了,燕大进来禀道, “爷,夏氏已至太原府外十里铺中,可是要派人去迎?” 燕韫淓这阵子都是闭门谢客,在家中好好教导儿子,这时两父子俩正在那后院之中练功,闻听人来报却是眉头一皱, “不必,待人进城了再议!” 却是撇开一旁不愿再提,燕大无奈只得退了下去,回头见自家儿子懵懂的眼神,这才忆起要再娶之事儿子并不知情,当下拉了他的手道, “长青,你跟我来!” 却是带着他去了书房,将那圣旨拿出来给儿子瞧,那上头多数的字燕岐晟已是认得的,看完怒道, “爹,这皇帝凭地多事,怎得人娶亲也要管!” 燕韫淓叹一口气道, “我儿,吾等乃是皇室宗亲,高祖一脉,他为君来吾等为臣,人人都道皇亲好,富贵荣华少不了,却那知任你学富五车有惊世之才,也做不得官治不得民,任你是武功盖世,兵法卓绝也上不得阵,杀不了敌!我儿……这是我们的命啊!” 若不是因着这个,他又何致韬光养晦,消沉度日? 燕岐晟闻言却是将圣旨一摔, “什么命,儿不信命,这皇帝不都是我们燕家的,他做的,我们也做的!” 燕韫淓闻言脸色一变, “长青,不可胡言,这处只我们父子两人倒也罢了,与旁人便是燕大、燕二等也不能说!” 燕岐晟年纪小小那懂得忍气,现时拿那远在临安的皇帝无法,却是将气出在那夏氏身上,怒瞪燕韫淓道, “爹,您真要娶妻么?” 那女人敢进门小爷必让她有来无回! 燕韫淓冷笑道, “那夏氏是夏皇后本宗,官家自来便不喜我与你外家太过亲近,如今指了夏氏女过来自是为了离间我与崔氏,为父虽不能抗旨,只那夏氏女为父也不会理会,不过接进宅子里任她自生自灭就是……” …… 父子两人在那书房之中密谈许久,又隔了一日那夏氏女已入了太原府,蒲国公府中人才前去迎接,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暂时住下,由那燕大出面拜见了夏氏女。 夏明媛端坐在房中,头上戴了围帷,遮了满脸的失落怨愤,冷声问道, “大管事,国公爷如今现在何处?” 燕大应道, “回夫人话,国公爷诸事繁忙,无暇来迎夫人,不过已亲自过问了良辰吉日,日子定在了十日后戌时拜堂……” 虽说未拜堂不过今上已下圣旨,又有宗族之中过了生辰八字,上了玉碟,这一声夫人虽说叫得有些不甘愿,却是不得不叫的。 燕大自袖间摸出来写好的单子上呈给夏明媛, “夫人请过目!这上头列了办亲事的各顶章程……” 夏明媛接过来将单子展开,却是有好几张,上头林林总总罗列了不少,有婚礼当日的行程,又有过来伺候帮手的丫头婆子各多少人,又有送来的各色礼品。 在夏明媛看来已很是丰厚了,想起在临安时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全由夏五夫人收入了库中,自家也没得着几件,为了这事她很是气恼了一阵,却是没想到在这太原府还有一份等着,这可是全数入她私库的! “这蒲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卖荷包 前头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是由留在临安城中的老管事按着规制置办的,因夏氏是继室又按着规制减了三成。 当年太宗出身贫贱,立国之后便有家训传下,宗室皇亲娶亲不得奢靡铺张,自皇帝而下各级均有规制,众子孙不得有违。 燕韫淓又只是个小小的空衔国公,因而送过去的聘礼多是华而不实,混一混世人的眼便是。 这后头的单子却是按着府里的规矩要出了,燕韫淓虽说心里百般不愿,但蒲国公府的颜面还是要的。 不过燕韫淓自是不愿花心思管,便交给了燕大与朱姨娘、阿玉。 想那朱翠羽巴巴盼着小崔氏死了,自己好做这府里的女主人,却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凭空里将那正室的位子抢了过去。 得了皇帝赐婚的消息,她是恨得咬牙切齿在房里坐着,帕子都快绞断了,这厢外头有人来报, “姨娘,爷请您到前头书房说话!” 朱翠羽闻言大喜,忙换了衣裳又重梳了头发,这才一步三摇过去前头书房, “爷,奴家来了!” 在外头柔柔一声唤,里头人沉声应道, “进来吧!” 嘴角含笑莲步轻移走进去,却见那阿玉也在屋中,不由微微变了脸,再仔细一看她身上,虽说一身素缟,但也实在太小了些,紧裹在身上,立在那处需得挺胸翘臀,人虽说低着头但胸可是挺得老高呢! 立在爷身侧偏偏还要伏下身下,生怕爷瞧不见她那二两肉似的! 嗤! 丫头出身就是丫头出身,尽会些狐媚花样! 那阿玉瞧见朱翠羽忙过来见礼,见这位朱姨娘衣着倒是一样素净,只那身上也不知用了什么花露,人刚一进屋这香气便扑了人一鼻子,不由在心中暗骂, “夫人刚死,她便不安生了!” 这厢过来见礼,朱姨娘点头,两人目光如刀却是一闪而过,坐在桌后的燕韫淓不管两人之间如何暗潮涌涌,开口吩咐道, “你们二人也是知晓今上已与本公御赐了一门婚事,如今新夫人已是到了太原府,看好了日子要入府,只是家中无人主事,便让你们两人来安排……” 两人立在那处一听,面上带笑心里发苦,微低了头也不敢让燕韫淓瞧出来,听罢后齐齐行礼, “谨遵爷的吩咐!” 两人出来这书房,却是互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各身扭身回房去了。 朱翠羽回去关了屋门砸东西,一旁的贴身丫头劝道, “姨娘何必置气,依奴婢瞧着只怕那夏氏进门未必有好日子过!” 朱翠羽闻言眉头一挑, “这话怎么说?” 丫头笑道, “爷对夫人如何,姨娘可是瞧在眼里的,夫人刚新丧那夏氏就巴巴的自家送上门了,这俗话说得好上赶的不是买卖!爷那性子外头瞧着温和里头却是个犟的,这可是硬凑上来的……” 后头的话自是不好明说,这新夫人虽是继室但爷可是皇族,也没听说那一家王爷、国公娶妻是要小妾和丫头操办的,爷这样做分明是在羞辱夏氏呢! 朱姨娘这厢被丫头劝了又劝,这才忍下气来,这一回与那互瞧不顺眼的阿玉倒是有志一同,暗暗使绊子阴那夏氏。 两人商量拟的单子送过去,燕韫淓却是看都没有看交给了燕大, “这事儿你做主就成!” 燕大打开一看,却是苦笑一声, “爷,这……这也太简薄了些!许是姨娘与阿玉姑娘于这类事儿少有操办过……” 燕韫淓这才接过来看了看,冷笑一声道, “不错,就按这个办!” 燕大劝道, “爷,这可是国公府的颜面!” 这婚丧嫁娶府里也是有规矩的,蒲国公府在皇族之中是数一数二的财大气粗,这新夫人入门便是这些东西,实在让人面上过不去。 燕韫淓皱眉很是不耐烦道, “即是如此,将上头的东西再添上三成吧!” 燕大应了一声,接过来看了看心中暗道, “想当年夫人入府里是何等状况,这样的单子便是连夫人身边的丫头的身家都比不上!” 想到这处叹了一口气,自己酌情增了三成,这厢备好了东西送到新夫人面前,夏明媛不知就里,看了单子倒还以为十分丰盛,心里总算舒坦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当下点了点头道, “我知晓了!” 随手将单子递给了身后的丫头,那丫头一看也是面现喜色, 燕大这算是把差事对付完了,出来时心中对这新夫人也有了几分底, “这夏氏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土豪,养出来的小娘子眼界是差了些,这点子东西值得喜形于色么?” 想起来夫人的气度不由的摇头, “看来那皇城里的娘娘只怕也不过如此!也是皇帝好色,只看夏氏颜色好,却不知这一国之母端静娴淑最为重,今上如此也难怪下头乱了!” 不过这倒不怪夏明媛没见识,夏五爷在家中本就是闲人,在族中也无实权,夏明媛又是庶出,被五夫人养得小鼻子小眼,这些东西没见过也是自然。 转眼间黄道吉日已到,燕韫淓按着时辰自府上出发,一顶花轿抬了夏明媛,吹吹打打进了国公府,那新郎倌儿坐在马上却是神色冷峻,并无半点儿喜色,进到府中拜了天地新娘便由丫头们送着入了洞房。 这门婚事燕韫淓也是有心不张扬,竟是没有发贴子与众亲族,只以李府的名义请了左邻右舍的百姓与太原府几位官员过来吃酒,因而府中摆了不过二十来桌,显得并不热闹。 燕韫淓刚要过去招待宾客,燕大却是脸色大变过来伏耳边低低说了两句,燕韫淓闻言十分焦色, “长青不见了?可是派人去寻了?” 燕大也是额头见汗, “回爷的话,已是将院子里的人都派出去了,燕二几个也在外头,现下还没信儿!” 燕韫淓听罢却是将身上的红袍一扯, “给爷备马!” 却是不管那洞房之中还有人等着,外头众宾客一面愕然,带着人骑上马出去了! 那朱翠羽与阿玉得了信儿不由暗暗捂了嘴儿偷笑,两人互视一眼却是各自回房偷乐,只留下那刚进门的夏氏不知因由,还端坐在床上等着新婚的丈夫。 却说那燕岐晟如今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不用说再是懂事儿的孩子眼瞧着亲娘刚死,亲爹就抬了新人入门,心里能好受么? 偏偏燕韫淓将前因后果给他掰开来讲了又讲,哄了又哄,虽是心知不能怪自家亲爹,但一大早出房门瞧见这满院子张灯结彩,心里如何不难受? 他便索性瞅着一个空子,自己跑出了宅子,到了外头也不知去何处,只是凭着一双肉脚四处乱逛,在那城北的大街之上乱走,却是一不留神眼角挂着一个人影, “咦!” 瞧这身影怎得似那臭丫头,紧跟了几步过去,仔细瞧了又瞧,瞧那又瘦又干的样子不是那可恶的臭丫头又是谁? 燕岐晟瞧着穆红鸾却是眼珠子乱转,这一回自家身后可是没有人跟着,若是冒然上去那臭丫头撒丫子跑了,下回可没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当下忙悄悄儿跟上去,远远的吊着! 前头穆红鸾也是难得出门一回,家里的丝钱没了,又有二丫绣好了几个荷包穆红鸾瞧着很不错便想拿到外头给卖了。 只是二丫那性子又软又面与人说上两句便要脸红,这出门与人打交道的事儿自是由她来做。 这厢吩咐二丫看好几个小的, “我若是午时没有回来,你便做了饭给宝生送去!” 二丫乖乖巧巧的点头应是,一旁四丫却是拉着她不放, “大姐,我也要去!” 穆红鸾拧她鼻头儿, “你在家里乖乖呆着,大姐早去早回!给你买糖回来!” 这丫头是个贪嘴的,一到街上见着人卖吃的便守着不走,带了她出门只怕天黑都回不来! 让二丫把门关好,自己怀揣着荷包出了门。 她也没有在家附近的街上卖荷包,城西这处多是些小门小户,出不起价钱。 依她看来二丫的手艺在这城西卖个低价倒是可惜了,不如多费些脚力去到城北卖,那处住的富贵人家多,家里的夫人和小娘子们只要瞧上了,自不会吝惜银子的。 穆红鸾急匆匆到了城北,在那街上左瞧右瞧,瞅准了一家名为千丝阁的绣坊,却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店大容易欺客更不用说自家这小孩子,店小嘛,自是出不起价钱。 进到里头见那铺子里掌柜的是个女子,生得普普通通,不过瞧着面相和善应是好说话,当下上去问道, “掌柜的,你这处可是收绣品?” 那女掌柜隔了柜台瞧她,见是一个不大的丫头,倒是生的好模样,便笑问道, “这处自是收绣品的,小娘子把东西拿出来瞧瞧可好?” 穆红鸾将那荷包拿出来放到柜面之上,女掌柜拿起来看了看道, “倒是不错,不知是家里谁绣的?” 穆红鸾应道, “是我妹妹!” 女掌柜闻言一挑眉头, “你多大了?你妹妹岂不是更小,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手艺倒是个好苗子!” 想了想道, “这荷包针法虽说还有些稚嫩不过胜在花样新奇,我出十个铜板一个买下来,你瞧如何?”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揍哭了 穆红鸾即是敢拿出来卖心里也是有数的,这花样是自己前世里带来的,自是与这处不同,不过因着这荷包用料不好,十个铜板的价钱也算是不错了。 想了想摇头道, “我妹妹绣这些可辛苦了,十二个铜板……” 那女掌柜应道, “十一个铜板儿!不能再多了!” 穆红鸾想了想点了点头, “成!” 五个荷包卖了五十五个铜板,不过穆红鸾又在这处挑了不少零零碎碎的针钱布料,结完账只剩下十个铜板。 一手提了东西,一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铜板,心里也是欢喜, “二丫的手艺果然不错,再练上些日子,价钱定会更高!” 下了台阶左顾右盼,却是只觉右面似有人盯着她瞧,转过脸去见着一人, “咦!怎么是他?” 这厢还待细看,那人已有察觉闪身进了一间铺子,穆红鸾心中微微一动,却是转过身往前走去,过了一条街转角时向后一瞥,果然见那人跟了过来。 “哼!” 穆红鸾心下明白,这小子定是在跟踪自己呢! 眼珠子转了转,却是心道, “不能让他跟着我回家去,若是认准了门儿,可就麻烦了!” 转入一条巷子里,却是脚步匆匆往那城门处走去,后头燕岐晟紧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出了城到护城河旁的柳树林边。 这柳树林栽植多年,却是已长得人腿粗,上头枝条扬扬洒洒垂下来,藏个人都不瞧不出来。穆红鸾闪身躲在了柳树后头,燕岐晟跟过去不见了人心下发急,忙过去扶着柳树探头看, “呼……” 这时节那柳树后头穆红鸾立时跳出一出来,一拳头重重的捣向他面门,燕岐晟慌忙头往后仰,却是已是躲不及了, “砰……” 一拳打了燕岐晟一个措手不及正正打在他鼻梁之上, “哎呀……” 燕岐晟捂着鼻子退后几步,鼻子处一阵酸疼,眼泪鼻涕立时往外狂涌,穆红鸾自后头转出来冷笑道, “你跟着干什么?” 燕岐晟一面扯袖子擦脸,一面怒道, “臭丫头还我的红将军!” “什么你的红将军!它从你们家逃出来已是自由之身,爱在那处便在那处,凭什么还你!” “胡说,它即是进了小爷府上,便是小爷的东西,便是变成皮也是小爷的!” 燕岐晟被惯坏了,自觉只要是瞧上的东西便是自己的,谁要是敢抢小爷的东西,还要问小爷的拳头答不答应! 燕岐晟瞧着这小丫头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三番两次的抢小爷的红将军,还敢对小爷动手,真是活腻了! 燕岐晟长这般大,几次在人手下这般吃亏过,前头两回让她躲过了,这一回她倒还先动手上来就是一拳,你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说话间上去也是毫不留手,一通儿太祖长拳打的是虎虎生风,穆红鸾虽说与他两度交手,但论起来都是仓促应对,真正好好的比试一番却是没有过。 现下里被他追到了这处,自己又当先出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小子一次打怕了免得以后又纠缠不休给家里惹祸。 幸得今儿她虽穿了长裙,但里头却配了一条贴身的长裤,见燕岐晟拳头过来,当下一撩裙摆掖到了腰间,喝了一声来得好,人便迎了上去。 说起来她学那摘花手也是有些日子了,平日里只与那老道士对打过招儿,与外人也就是这小子了,见他上来也是凛然不惧,揉身上前两人打做了一团。 这外护城河边少有人至,穆红鸾又有意选了一处僻静之处,两个八九岁的娃儿这柳树林里打斗,拳来脚往却是半分没有引人注目。 燕岐晟乃是国公爷的独子,平日里虽有父亲亲自教导但难免慈父多败儿,基本的功夫学得倒似不似便马虎过关,那像穆红鸾本就是小人儿的身子,大人心性,练起功来很是认真,老道士也很是严厉,动起手打她更是半分不吝力气,论起来穆红鸾的功夫自然是比燕岐晟扎实许多。 又有这年纪的男女娃娃,天生的有些差别,穆红鸾长得比燕岐晟还要高上半个头,显得是手长腿长,脚下步法稳健,一双手柔若无骨,纤长的手臂配上十指细长的手指头,在半空之中舒展伸缩,似如灵蛇出洞,又如蝴蝶穿花,看得燕岐晟是眼花缭乱。 她这摘花手泄力与借力之法最是厉害,那燕岐晟又是个冲动易怒的,打起拳也不知留后劲,这厢哇呀呀一通乱叫,扑上来便有些没有章法。 穆红鸾避他锋芒不急不忙与他周旋,时间一久自然破绽多了起来,穆红鸾瞅准时机,趁他举拳上前时,身子一转到了他身侧,左手握拳一拳打在他肋下, “砰……” “啊……” 燕岐晟痛得一弓身子,被穆红鸾第二拳打到了下巴上头,眼前一花便被打趴在地上,穆红鸾扑上去抓了他膀子一扭,便骑到了他身上,压得他脸朝泥地,双臂后剪,大声喝道, “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小爷不服!” 穆红鸾冷笑一声,伸手抓了他后脑勺的头发,提起来重重掼到地上,立时将那燕岐晟掼了一个狗啃泥, “你服不服?” 燕岐晟也是个骨头硬的,当下哇哇吐了嘴里的泥应道, “不服!不服!” 穆红鸾如法炮制又来了几回,这小子吃足了苦头,却还是不愿认怂,只是紧紧闭着嘴不吭声,再来了几回,那牙关倒是能咬紧了,只是想着被女人压在身下打,实在受不得这耻辱,眼中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 穆红鸾骑在他身上,压着他脑袋偏到一旁,见他双肩耸动,眼角有泪流了下来,当下奇道, “咦!你哭了?” 这小子怎得这么不禁打,居然还有脸哭! “胡说,小爷没哭!小爷堂堂男儿汉,如何会哭?” 说罢费力抬起头将脸偏到另一边,穆红鸾一瞧这面却是更惨,前头流的眼泪混着泥把半张脸都给糊花了, “啧啧啧……” 穆红鸾便是这性子,吃软不吃硬,见人都被她打哭了,这才心中暗想, “我好歹也是再世为人,论年纪都可以当他奶奶了,如今打他是不是有些欺负弱小?” 想到这处渐渐松了力道,站起来道, “罢罢罢!瞧你哭得这般可怜,姑奶奶便饶了你吧!” 燕岐晟闻言只觉遭受了奇耻大辱,翻身起来大怒道, “都说了小爷没哭!” 却是一个驴打滚跃身起来又要打,穆红鸾此时已无战意,双手挡在胸前连着后退两步, “罢罢罢!今儿姑奶奶瞧着你可怜不想打了!” “谁要你可怜了!” 穆红鸾瞧着他那样儿,一身好衣裳在泥地上一滚早就脏得不成样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半边脸是泥半边脸是泪,说是没哭那睫毛上头还挂着泪珠子呢! 却是瞧着莫名的觉着他可怜,心下一软便管不住嘴应道, “我知晓你亲娘死了,今儿继母又进门,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 此言一出立时如一刀子捅到了燕岐晟肺管上,只见这小子额头上青筋暴跳,一张脸涨得通红,立时一蹦老高,一排白生生的牙齿咬着下唇,恶狠狠看着她,鼻子里粗气直喘倒好似那被惹怒了的老牛。 当下二话不说挥拳头就冲她打来, “小爷今儿与你拼了!” 两人又打在了一处,只是现下燕岐晟含怒出手,更是没有进退,几下就被穆红鸾压在了地上,又啃了一嘴泥, “唔唔唔……” 穆红鸾稳稳坐在他腰眼之上,压得燕岐晟在地上拱了几拱却就是翻不了身,正自愤怒不已时,后脑勺被人跟摸狗似的摸了几下,那臭丫头还劝道, “我知你今儿心情不好,我也不想打你了!不过那狐子从你们家宅子里跑出来,自是因着呆着不顺心,它如今跟了我虽说粗菜淡饭,但日子也过得快活,你便饶了它吧!” “唔……唔……呸呸呸……想得美,那狐子咬了我母亲,小爷抓到它定要剥皮吃肉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穆红鸾应道, “你当我不知晓么?你母亲本就久病成痨,便是不被狐子咬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呸呸……你放屁!” “啪……” 穆红鸾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嘴上放干净些,你放过它,也放过自己吧!你母亲在天之灵知晓你这般也会不安的,你让她安心的走!她若是个好人入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会为难她的……” 说起了这个,屁股下面的人倒是老实不动弹了,半晌低低问道, “你……你说得是真的?” “千真万确!” 这事儿问旁人,旁人自然不知晓,问穆红鸾她还能不知晓么! “这全天下再没有谁比我更知晓那处的了!” 自家多年的老鬼可不是白做的! 许是她笃定的口气让燕岐晟莫名的信了她,想了想又问道, “我……我……我现下如何,我母亲……我母亲真的知晓么?” “那是自然,那地府之中有一处望乡台,但凡是新鬼都能在上头回望故乡,你母亲若是福泽深厚,阎王老爷便会特许开恩,让她多上几回望乡台,她只要上去定会瞧见你的!”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撞下河 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穆红鸾见他渐渐老实不再扎挣,这才又松了力道站起身来,他还面朝下呆在那处,便道, “你听我话,回去好好睡一觉,自己乖乖吃饭、睡觉、读书、练武,你母亲见了心里欢喜才会安心去投胎转世……” 说话间却是去拿自己藏在柳树后头的针线,却这时那燕岐晟翻身爬了起来,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 “臭丫头,小爷与你誓不甘休!” 冲过来狠狠一撞,将猝不及防的穆红鸾结结实实撞到了后头的护城河中…… “扑嗵……” 人落入水里,溅起偌大的水花,扑了燕岐晟一头一脸,他偷袭得手立时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出几百步去,身后没半点响动,想了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河面之上水波荡漾,其余再无动静了! 燕岐晟犹豫半晌又往回走,到了河边见落水处涟漪四散却就是没见人,上游下游十丈之内连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她……她……她是会水不会水呀?” 燕岐晟这才想起来,那臭丫头兴许不会水,这么久都没有浮起来,难道是沉下去了! 当下却是脸色都变了,强忍心中惧怕骂道, “哼!活……活该……活该……谁让你打小爷的!” 说罢转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又站定了,回头过来看了又看,这回水里波澜不兴,河面一派平静无波,若不是自己亲自撞了人下去,燕岐晟都疑心那臭丫头不是落水,是长翅膀飞走了。 见这情形他不由咬紧了唇,白着一张脸喃喃自语道, “你……你……你死了……你死了可别怪我!小爷……小爷……小爷也不有心的!” 他是一时气急将人撞下水去的,怎得能想到她不会水呢! 正在他立在河边死鸭子嘴硬,心中暗暗焦急时,远远听到有人在喊, “小爷!小爷……” 回转头来见那燕三带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处呼叫,却是他们打马出来远远瞧见那河边有一个小娃儿,瞧身形与自家小爷有些相似,便放声高呼。 燕岐晟见状双眼一亮,忙挥手道, “我在这处!我在这处!” 众人见他回应立时大喜,忙打马过来,未到近前那燕三已是苦着脸叫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小的们的命啊!” 说话间人到了近前吓了一大跳,跳下马来抱他, “我的小爷爷,您这是怎得了?可是遇上了抢匪?” 燕岐晟那敢说实话! 被个丫头打成这样,自家的脸面还要不要?更有撞了人下河去,若是让爹爹知晓只怕真要动家法了! 他也是知道厉害,忙扯谎道, “燕三叔你别管这个了!快派人下水去找一找,我刚刚瞧见有人落河里了!” 燕三闻言忙叫了几个水性好的汉子脱了衣裳扑嗵扑嗵跳下水去,这一通找却是一直找到了天黑, “小爷,这河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已是被小的被摸遍了,确实没有人啊!” 汉子们在水里泡了许久,体力耗尽都坐在岸边大喘气。 燕三派了人回去报信儿,燕韫淓得报也跟着寻了过来,原本他怒冲冲,挽袖子要过来揍儿子,见着儿子那惨样儿立时吓了一跳, “我儿,你这是……这是遇上了劫匪?” 燕岐晟见他到来心虚得不成,忙道, “爹,我……我心里不痛快便出来走一走,到了这处见有人落河里了!” 却是将话给岔了开来,燕韫淓在这处守着,众人又打着水把下去摸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见实在太晚便劝儿子道, “长青,这护城河外头瞧着平静,下头又有许多排水的暗渠,若是真有人掉进去寻不到,多半是落进暗渠里了,现下四处漆黑潜下去他们也看不见,不如回去带了家伙事儿再来寻吧!” 一众人好说歹说将燕岐晟劝了回去,回到屋子里却是半宿不睡,待到天将明时这才勉强合上了眼,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睁开眼问身旁的人, “外头寻人的回来没有?” 奶娘轻轻拍他, “长青再睡会儿吧!外头有了消息自会有人来报的!” 燕岐晟半上眼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到了晌午,外头燕三回来了, “回小爷的话,那河里没有死人!连一旁的暗渠都用钩子一一勾过了!” 护城河中倒是真勾出来个口袋,里头装着几块大石头,还有一具早就没有血肉的骷髅骨头,想来定是早前的命案,自是交给了衙门办理,这事自不必同小爷说了! 这厢瞧了瞧燕岐晟面色,小心问道, “小爷可是真瞧清河里掉了人?” 燕岐晟应道, “我……我亲眼瞧她掉进河里的,半晌都没有冒出头来!” 燕三想了想应道, “那护城河乃是死水,进出的水口上都有棚栏挡着,也不能飘到外头河里,若是真有人淹死在里头,多等些时候便要浮起来的,小的派人这几日在那河边守着,不过……若是寻不着,想来那人说不得早游走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眼中一亮, “好!你派人去守着,有消息便来报小爷!” 那臭丫头功夫好,说不得会游水呢! 燕三领命去了,派了人在河边转悠了三日,河面之上并无浮尸漂浮,回去报了燕岐晟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自家安慰自家道, “那臭丫头很是狡猾,定是早逃走了!哼!还敢蒙骗小爷,下回见着了定也要按她在泥地里打!” 想到这处压下心中忐忑,燕韫淓陪着儿子闹了两日,这才有心思转过头来理会自家新进门的妻子。 这一日带了两个小厮自书房出来,往夏氏那院子里去了。 这太原府的院子当初来的时候却是买得不大,后头正院归了小崔氏,如今还原模原样的留着,由燕韫淓住。南面的小院子是那朱姨娘所住,西面与东面倒是没有人住,却是与正院隔了一个后花园,中间偌大的池子。 夏氏便住进了东面的宅子,燕韫淓过去时夏明媛正在房中哭泣。 成亲那一日她在洞房中苦等夫君,落得个空房独守,红烛泪干都不见人来,悄悄派了人出去打听,才知晓国公爷竟然出去了! 这洞房花烛,成亲之日新郎倌儿竟然不在府中,这……这……这蒲国公如此轻贱于她,到底意欲何为? “刚进门便独守空房,这几日他连我的房也未进,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伏在那枕上却是哭得梨花带雨,杜鹃泣血,水仙在一旁瞧着也是心疼的掉眼泪,一面哭一面劝道, “四娘子,如今事已到此还是止了哭声,多思量以后的路如何走吧!” 若是国公爷真是不进四娘子的房门,四娘子这日子便是难熬了! 夏明媛抬手捶枕, “以后如何,我瞧着现下都过不去了,倒不如跳了池子,一死便休!” 水仙哭道, “四娘子,可不许有这念头,您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姨娘怎么活?” 夏明媛闻言哭得更是伤心。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间,外头守着的小丫头眼尖,一眼瞧见那池子对岸长廊之上有人走来,领头那位高挑身材,锦袍玉带,前头拜主子时见过,不是国公爷又是那一个! 这厢忙跳起来,急匆匆进来一脸喜色的来报, “四娘子!四娘子!国公爷来了,奴婢远远瞧着他绕过池子往这面来了!” 夏明媛闻言猛的一起身,又惊又喜, “国……国公爷来了!” 转回头忙拉水仙, “水仙,快!快!” 忙让丫头们给她梳洗打扮,现下换衣裳已是来不及了,只得匆匆梳了头,脸上淡淡描了眉唇,衣裳整理了一备燕韫淓便到得门前,夏明媛忙迎了出去, “国公爷!” 这厢盈盈下拜,燕韫淓待到现下才仔细打量这夏氏女。 这夏家的四娘,正是二八年华,生得娇嫩嫩一朵海棠,正是艳蕊初吐,暗香刚露时,一张脸儿白润润双颊粉红,一双眼儿扑闪闪未语有言,一张红唇儿微嘟嘟似娇又带嗔,一双柔手儿细纤纤,十指轻轻点。 燕韫淓瞧在眼中,心中暗暗冷笑, “久闻夏氏女是出了名的美艳!若是不然那夏皇后如何能让燕瞻神魂颠倒?” 一面想一面被让进了室中坐下, “国公爷……” 夏明媛这也是头一回见着蒲国公燕韫淓,却见此人身形修硕,眉朗眼亮,悬胆鼻下薄唇蓄须,高颧骨却有两颊饱满,虽说不得翩翩美男,但眉宇间尽是成熟睿智之相,言谈举止之中自来的皇家气派,不得显贵气逼人,但威仪自在不必多言。 夏明媛曾是见过燕瞻的,当下不由在心中暗暗比较, “今上瞧着比他倒是身子还要单薄些……” 燕韫淓多年练功不辍,且后院清净,虽说有正妻小妾,但正妻多年病弱,小妾房中也不过一月去个四五次,其余都是自己练气吐纳,养生修武,自是比那酒色不离的燕瞻多了几分英挺之气,人瞧着更是年轻许多。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浣芳院 夏明媛瞧着瞧着,这心也是有些动了, “看他的样儿倒与旁人有些不同……” 临安城中无数的王孙公子,经年的酒色财气,通宵达旦,年一过三旬便现出肚满肠肥,凸肚油头来,只蒲国公与众不同,若是在那临安大街上遇上,说他年方二十夏明媛也信的。 燕韫淓坐在那房中,左右看了看沉声问道, “夏氏,你在这处可是住得习惯?” 夏明媛羞着半张脸,垂头应道, “多谢国公爷关怀,奴家住得习惯!” “嗯!那就好!” 燕韫淓满意点头道, “如此甚好!以后这浣芳院便是你的住处……” 夏明媛点头又听燕韫淓道, “我诸事繁忙也无暇多管,有事自有燕大听吩咐,无事你自在这院子里寻消遣就是!” 夏明媛听他口气却是一愣, “国公爷……您……您这是何意?奴……奴只能呆在这院中了么?” 燕韫淓应道, “我不耐烦临安城的喧嚣,到太原图得便是个清静,也不热心权势之事,每日里只想悠闲度日,夫人想来也是如此,这浣芳院清幽安宁,正是养生的好地界儿,夫人在这处安心度日就是!” 夏明媛听罢却是呆在了当场, “国公爷……国公爷,这是要将奴家软禁了么?” 燕韫淓微微一笑摇头, “自不是软禁,不过家中人口简单,诸事有大管事等一应照看,倒不必夫人出马,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话已至此,夏明媛还有什么不明白? 国公爷这意思自是不让她管事,甚或不许她出门,自己在这院子里关着便是……这……这与软禁有何分别? 见他起身便要走,夏明媛也跟着起身急道, “国公爷!” 燕韫淓应声回头却见夏明媛已是泪流满面, “国公爷,奴可是今上亲自指婚,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您……您……” 您这样碰也不碰我,难道竟是要让我守活寡么? 燕韫淓垂眸,应道, “本公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崔氏一个,你若是真无事可做,便每日过去上香跪拜吧!” 说罢便甩袖离去。 从此将那夏氏女晾在了后院之中,却是从未留宿过一回。 那头说穆红鸾落入护城河之中,一个不防生生灌了几口水进肚子里,当下心中暗骂, “死小鬼,老娘一心软倒让你钻了空子!” 憋了一口气沉至河底,四肢划水便往河岸边游了回去, “幸喜老娘前世在那湖里学过水,若真是寻常的女儿家说不得真要淹死了!死小鬼,年纪小小竟这般狠毒!” 这厢游到了堤下探头出来喘气儿,听到头顶上脚步声,忙把脑袋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往上看,见那小鬼又回来了,立在岸边探头看向河中,穆红鸾眼见他又急又怕又慌又乱,在那河堤上四处观望,嘴中更是喃喃自语, “哼!这死小鬼倒还没有坏了良心!” 想到这处却是灵机一动, “我索性躲起来让他寻不着,吓一吓他!” 果然悄悄潜入水底,顺着河岸溜走了,寻了一处桥洞自己上了岸,这时节衣衫尽湿也不能出去见人,索性在这无人的桥洞处脱了外头衣裳拧干,放在那处风干。 不多时岸上寻人的就来了,穆红鸾躲在暗处瞧着人来人往在水底找个不停,臭小子在岸边头伸得老长,这回更是不想露面了, “老娘就是不出去,让你们急死!” 眼见得寻人的李府护卫已渐渐往这处游来,忙收了衣裳穿在身上,往岸上爬去, “这李府的护卫瞧着一个个太阳穴高起,双眼精光不绝,只怕个个都是高手……” 你别看那臭小子一脸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若是知晓自己没死,怕是头一个便让这些人逮了自己。 自己个儿掂量了一番,在这些汉子们的手上定是讨不了好,倒是打消了现下寻那小子报仇的念头, “哼!等下回老娘扮个鬼吓死你!” 回到家中二丫几个迎上来,四丫拉了她衣角, “大姐,糖……” 穆红鸾伸手到怀中一摸这才发觉买的丝线并剩下的十个铜板儿早已不翼而飞,当下苦丧着脸道, “不见了!” 四丫闻言愣了愣,却是小嘴一瘪哇一声哭了出来,二丫也是要哭了, “大姐,人家绣得好些天的……” 穆红鸾一面心中暗骂那可恶的小子,一面只得做小伏低哄着自家的妹子,后头几日却是将自己关在家中埋头针钱,誓要将那损失的东西给补回来。 只是她性子急,针线活也只能说勉强,关在家中两日绣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瞧不过去,实在是烦了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却是心中暗道, “都怪那臭小子,若不是他,我的东西能掉么?老娘活了两世几时吃过这种亏,那小子家里钱多,这银子还是要落到他头上找回来才是!” 想到这处便在心里暗暗谋划,想法子潜入李府上去吓吓那小子,报那一撞之仇,再摸些银子回来也好弥补损失。 李府在何处自是好打听,问一问穆大便知晓了,穆大那知自家闺女打着做梁上君子的主意,当下笑道, “那李府在城北,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便是了!” 穆红鸾记在心里,她自来谨慎,不会莽撞行事,待疯道士过来时又状做无意闲聊问道, “师父,这江湖上有那些门派,都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无癫应道, “你即是做了我徒弟,便是半个江湖人,以后行走江湖难免要遇上,与你说说也无妨!” 却是同她略讲了讲江湖中的各门各派,少林武当自是不提,还有那江南的布衣堂,江北的骆马帮,西南的过山峰十三大盗乃是绿林的好汉,东北的毛人熊是那响马帮等等,都同自家徒弟提了提, “这江湖上不少的切口暗号都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若是不懂之人冒然行事,得罪了人,轻则打一顿事了,重则断手断脚,遇上有深仇大恨灭满门的也有!” 穆红鸾听了咋舌道, “那偷人东西的有厉害的么?” 无癫闻言哈哈大笑道, “这江湖上倒真有一个换天阁是专偷人东西的,不过这换天阁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偷,那是小蟊贼的行径,据说那换天阁阁主曾三进皇宫大内,偷那皇帝老子金冠上的九龙玉眼珠……” 这江湖逸事说起来自是没完没了,无癫老道不防自家徒弟起了坏心思,这厢将他说的那些江湖手法一一记下,待隔了两日却是天暗无月,夜风习习,穆红鸾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天气,半夜不睡悄悄翻出了自家院墙,往那城北奔去。 此时正是夜深无人,万籁俱静之时,街面之上无一人行走,唯有那打更的老头儿,瘸着一条腿儿,一手提灯一手提锣缓缓前行。 穆红鸾避过了他,一路狂奔到了城北寻到门前有石狮的一家,见果然上头黑漆的匾额上头有个“李”字,围着那高大的院墙转了一圈后,终是选下了后院围墙处,在暗处看了半晌,待李府护院巡逻过一圈之后,她才闪身到了墙下伸手抓着上头砖缝,人便壁虎一般爬了上去。 翻身进了墙四下一看,远处有走廊,上头高挑了灯笼,照着面前一汪池水,波光粼粼,下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深浅。 她不敢在有灯光处行走,只是借了微弱的光线在池边石径上小心走动,心中暗道, “李府小爷只他一个,必是住在正院之中,寻那气派宽敞的大院子就是!” 这厢却是摸到了浣芳院,翻墙进去听那主屋里还有声响,悄悄过去趴在窗下听, “四娘子,您还是早些歇息吧!事已至此还是往宽处想,依奴婢瞧着国公爷不喜您,必也不是因着您不好,只怕是心中对今上有气呢,来日方长,日子久了他必是能瞧出您的好来……” 里头有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 “你当我不知么?我只是心有不甘,他们男人家朝堂上的事儿,为何要牵扯到我头上,我一介小小的闺阁女子,不过想嫁的良婿安度一生,却让他们一个强指了婚,一个不甘不愿迎娶后,又扔在后院自生自灭,我……我又是招了谁?惹了谁?倒要受这飞来的横祸……” 穆红鸾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心中暗想, “这位是谁?什么国公?什么指婚的?” 心思不在这处,听了一耳也没有往深处想,在院子中转了一圈,见不是那臭小子呆的地方,便翻墙又出去了。 出去又去了另一个院子,只那院子里黑灯瞎火连人气儿也没有,想来是空着未住的,出来找准了方向往前头去了。 这一回倒是一下子就找准了地儿,现下已是深夜四处一片寂静,但这院子里却有火光闪动,穆红鸾进来时吓了一跳, “这是走水了?” 立在那处仔细瞧了瞧,倒不似走水! 是这院子当中有人在烧东西,也不知是烧了些什么,那火苗子冲得老高,热气腾腾,烟雾弥弥,再看四面的厢房都亮着灯,却不见人走动,只火堆前头有一条人影晃动。 想了想悄悄潜过去,见有一棵大树高高耸立,横刺刺一根手臂粗的树干上头还吊了一个秋千,穆红鸾过去四脚并用往上爬,藏身在浓密的树叶之中向下看。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烧纸钱 穆红鸾只见这处黑冲冲烟气漫天,火光光灼灼燎人,一旁跪着的正是那可恶的臭小子,面前点了一对蜡烛并三根香,顺着风一听那小子还在喃喃自语, “我……我也不知晓……你……你是死是活,你若是死了可别怪我,我也不是有意的,谁……谁让你不会游水呢……” 上头穆红鸾一听却是又气又好笑, “这小子还真为我死了,竟在这处烧香祭拜……” 你祭拜也就祭拜吧,人都死了还要倒打一耙,也是亏得老娘会游水,要不然这会儿是真要来收纸钱了! 嗤!死小鬼,待会寻个机会再揍你一顿! 下头燕岐晟又道, “你别怪我,我多烧些纸钱、元宝蜡烛给你,这么多一定够你在那边买房买地,买丫头下人伺候了!” 穆红鸾听得直翻白眼儿,怪不得下头堆得跟小山一般,害她以为房子被人点了,当下掐尖了嗓子,幽幽应道, “我……我死得好惨啊!” 下头燕岐晟却是一愣,猛得抬起头来四下瞧看, “谁……谁在说话?臭丫头……是不是你?” 燕岐晟因着前头他亲娘刚过世,家里人祭祀时才知晓人死后还有头七回魂,想起被自己撞进河里的臭丫头,心里总是不踏实, “说不得她是真淹死了,燕三他们没寻到呢!” 也怕那臭丫头已是在护城河中化做了淹死鬼,心下实在虚得发慌,便吩咐人在外头买了一堆儿元宝蜡烛,纸人纸马灵房等等,也不能一个人去河边只得在院子里命一干人等只许关在屋中不许出来,自己则在这院子里烧香祭拜,却是没想到这深更半夜院子里竟有人说话, 这厢忙跳起来四下观瞧,初时还当是院子里的丫头不听话,悄悄儿出来了! 回头望望那边见四面厢房紧紧关闭,并没见人出来,燕岐晟又问道, “是不是你?你回来了么?” 穆红鸾在树上嘿嘿暗笑, “骗一骗这臭小子,谁让你撞老娘!” 当下又应道, “我死的好惨……你……你把我撞进河里……那河水又脏又臭生生把我呛死了,我现下浑身冰凉,又饿着肚子,我……我好惨啊!” 燕岐晟闻言心里更是愧疚得不行了,忙道, “我……我也是一时气……气急了,谁让你打我……” 被女人骑着打,他长么大几时受过这种羞辱? 燕岐晟倒也光棍,当下道, “我对不住你,害你丢了性命,我现下就给你赔罪!” 却是二话不说扑嗵一声跪了下来,竟梆梆梆给穆红鸾磕了三个头, “对不住了!对不起住了!对不起住了!” 上头穆红鸾没防到他有这么一出,惊得好悬没有叫出声来,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好……好了,你……即是陪了罪,我……我便原谅你了!” 这小子也是个憨的,男人膝下有黄金,说跪就跪了! 到这时穆红鸾心里那点子怨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傻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就是这时辰院子里没人瞧见,若是让你亲爹知晓你这么随随便便给人磕头,必要打得你屁股开花!” 见那小子是真心实意的忏悔,她心下也后悔装鬼骗人了,只是现下骑虎难下不敢现身了,只得闭了嘴不说话。 下头燕岐晟磕完头想了想又道, “你在那河里呆着必是冷了,我……我忘记给你烧衣裳了,你等等!” 说罢竟转身往偏房跑去,唬得穆红鸾却是一呆, 这小子也真是愣,连鬼都不怕! 她那知晓这燕岐晟就是天生胆儿大的,在战场上见了多少人缺胳膊断腿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怎会怕鬼? 先头自觉失手害了穆红鸾一条性命,心生愧疚深夜祭拜,现下以为当真是鬼魂回转,却是半点儿不怕,一心想弥补自家的过失,听说她无衣无食,自是急忙忙去张罗。 这厢闯进贴身丫头的房中,那丫头闻香吓了一跳, “我的好小爷,您这半夜不睡烧纸钱,折腾一院子人也不敢睡,怎得这会子又闯进奴婢房里来了!” 主子不睡她们那敢睡,又不敢出去惹这小祖宗发怒,只得躲在房里隔着窗户远远瞧着院子里这位小爷爷把个火烧得半天高,也不怕走了水。 燕岐晟一把推开她, “别挡道儿!” 却是直奔里头的卧房,奔向墙角放的衣柜,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也不管冬天夏天,里面外面,一气儿给抱了出来,闻香忙过来拦 “小爷,您这是做什么?” 燕岐晟应道, “你别管,你的衣裳小爷用了,过后赔你银子就是!” 这厢奔出门来,又回过头来喝道, “不许出来,把门关上!” 闻香无奈只得关了门,老实在屋子里头呆着,燕岐晟一路跑过去到了火堆前头, “这些衣裳够么?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穆红鸾瞧他抱了一堆儿花花绿绿的衣裳过来,实在忍不住捂了嘴儿笑,又尖着嗓子吩咐道, “哼……你……你把衣裳给我放到树下头,再……再去寻几样吃的……” “好嘞!” 燕岐晟过来把衣裳放到树下头,转身又跑去了厨间,穆红鸾这才趁着功夫下来,在那堆衣裳里挑挑捡捡, “也不知是寻的哪个丫头的东西,啧啧!这肚兜儿倒是多,什么鸳鸯戏水,什么并蒂莲,什么连理枝,啧啧啧……这小丫头多半是想男人了!” 这厢挑了两件料子不错的,往怀里一塞这才又重新上了树。 这衣裳自是不能穿到外头让人瞧见,把它拆了用那料子给二妹绣荷包却是能成,这便算是他陪了自己的针线了。 不多时燕岐晟又回来了,瞧见树下那一堆衣裳有被人翻过的痕迹,不由大喜, “你选了衣裳么?这些衣裳你先将就着穿穿,我明儿让他们给你买新的去!” 要东西就好,要东西自是表明她不恨自己了,他这心也是放下了大半! 说话间将那手里的半只荷叶鸡并一大挂卤猪肠,自家闻了闻却是撇了撇嘴角,冲四下里晃晃, “那灶间里只得这些东西,怕是有些腥臊,你吃么?” 做了鬼应是没那般讲究吧! 宅子里的大灶间离着远,这是院子小灶间里的,燕岐晟得家里宠,院子住得又大又宽敞这自是不必说,燕韫淓是怕儿子正长个儿,遇上灶上腾不出手来要挨了饥荒,便特意聘一个手艺好的婆子给他单做饭菜,每日里炉子不熄火专等着小爷点餐。 今日那灶上的婆子也是嘴馋,买了两挂猪大肠子,自己配了卤水,悄悄卤了来下酒吃,却是没吃完留了一挂在灶间,倒被燕岐晟给寻出来了! 穆红鸾只瞧了一眼那口水便险些流出来, 这东西她爱了两世了! 只是这一世里,世人不吃猪肉多食牛羊等,猪肉只得下力巴人才吃,自己家里十天半月才能见一回荤腥,穆大与杨三娘子割肉自是只捡那肥的割,必不会去买没有油水的猪下水,更不用说单买大猪来卤了。因而到了这处许久,穆红鸾却是一回也没有吃过这心爱的好东西。 今儿见燕岐晟拿了出来,偏那灶上的婆子又卤得好,她在树上远远隔着,都能闻到夜风送过来的香味和那股子微臭味儿。 旁人不好这个的闻着就想吐,她却最喜这味儿了! 当下忙应道, “吃……吃……怎么不吃!” 想了想道, “你……你把东西连盘子放在树下头!你背对着我离远些……” 燕岐晟依言转过身去,向前头走了十来步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穆红鸾这才鬼鬼祟祟的下来,抓了烧鸡和猪肠便窜了回去。 燕岐晟听后头悉悉索索之声,也没有回头,只是盘腿儿坐在那处道, “你……你在下头,可是……可是见着我母亲了?” 穆红鸾一口咬在那猪肠上头,立时只觉满口卤香四溢,中间又含有那一丝骚腥异味,又香又软又绵又韧,咬一块在嘴里嚼了又嚼,简直乃是人间至味,一面吃一面唔唔应道, “嗯……嗯……” 燕岐晟沉默片刻问道, “怎得……你头七能回来,我母亲……母亲头七却没有回来?她……她是恼了我么?” 穆红鸾闻言想了想,便哄他道, “夫人……行善积德……入了地府便有阎王殷勤招待,无暇回阳……” 燕岐晟又问, “那你问问她,几时能回来?” 穆红鸾嘴里嚼着猪肠却是心中暗叹, “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嘴里应道, “你乖乖你听话,她自会回来瞧你的!” 燕岐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往这树下来又是拱手躬身, “先头撞你下河害你丧命是我对不住你,只望你大人大量莫与我计较,你若是能让我母亲回来见我一面,以后四时衣裳,年关供奉等等,我必是吩咐人时时不断的……” 说话间觉得头上一凉,似有东西滴进了发间,抬手摸了摸凑到鼻尖一闻,却是一股子卤味儿混着臭味儿, “这……” 抬起头来才见到那树叶遮掩之中,露出一双穿着粗布鞋的脚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访名师 “你……” 一声你字,穆红鸾往下看,他往上瞧,两人却是借着一院子的火光,看了个眼对眼,燕岐晟见那穆红鸾嘴上还叼着那汗水淋淋的大肠,冲他咧嘴儿一笑, “嘿嘿……” “你……你……你……” 燕岐晟抖着手指头指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却是胀得通红,半晌才自牙缝中迸出几个字儿来, “你……你没死……” 这时节他才醒悟过来被人骗了,立时咆哮道, “臭丫头,你敢骗我!” 当下大吼一声便往这树上蹦,穆红鸾被他瞧见便知要遭,立时将手里的烧鸡往他面门一扔,人便跳下了树,几个跃起往那院墙处而去, 燕岐晟一偏脑袋闪过烧鸡,见她要跑却是气得哇呀呀大叫, “来人啊!给我抓住她!” 这也是穆红鸾运气好,今儿因着小爷要在院子里烧纸钱,不单丫头婆子要关在屋子里,便是那护院也不许近这院子,因而他在院子里头一声大叫,外头人隔得远听不见,待到他连吼几声,护院们过来时,穆红鸾已是翻到了外墙处。 “抓住她!别让他跑了!” 燕岐晟带着人跟着追出来,这外院也被惊动了,四处灯笼点上跟着往外跑,他只见那柳条儿一般的身影一眨眼就上了墙,在那墙头上一立回头冲他露齿一笑,年纪虽小却已是朱唇贝齿,眼角带俏, “臭小子,看在你又给衣裳又给食的份儿上,老娘赦了你一撞之罪,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喽!” 燕岐晟借着火光瞧见便是一愣,心中道, “这臭丫头原来是长这样儿的么?” 却是自两人相识以来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一回,只是今儿晚上倒猛然瞧出她的不同来, 只是她这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把他肺都要气炸了,指着墙头跳脚道, “你别跑!” 穆红鸾嘿嘿一笑, “老娘不跑是傻的,你带一大拔人来堵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照样揍得你流马尿!” “你……你……臭丫头,让小爷逮着必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燕岐晟在下头跳着脚的骂,穆红鸾却早已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蒲国公府的人跟着追出去几条街,也被她给甩掉了。 燕岐晟回去那院子,几下掀了火堆不提,可怜那丫头闻香,一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外头的护卫家丁们进来这院子里,却是将那树下扯得七露八落的肚兜儿瞧了个真真切切,羞得她是几日不能敢见人,小爷说好的银子也没了踪影,只得暗暗自认倒霉半点不敢声张。 穆红鸾回到家中,美滋滋吃了剩下的半挂肠子,却是撑得有些睡不着,索性点了油灯把那两件衣裳拆了,布料剪了第二日给二丫, “大姐,这料子从何处来的?” 穆红鸾扯谎道, “去铺子里赊的,待以后卖了钱再还就是!” 二丫不疑有他,接了布料生怕弄废,小心翼翼的做了荷包给大姐拿出去卖。 这头燕岐晟被穆红鸾骗了一回,心下又气又恨,却又是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那臭丫头果然没有死,枉我还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这厢自家在院子里狠狠的骂了几回臭丫头,燕韫淓知晓家里遭了贼人入宅,将燕大几个狠狠骂了一顿,却是空出手来好好整顿了一番后院。 隔了三日燕岐晟径自见他,一进门便道, “爹,你给我寻个师父吧?” 燕韫淓奇道, “我儿,你这功夫由爹爹亲自教导,假以时日,走出去虽说不能说拔尖儿但自保应也是足够的,怎得还要再寻师父?” 却那知燕岐晟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成!不成……我要最厉害的师傅……” 学好了,下回再遇上那臭丫头必要好好的出一口气! 他也不好说嫌自家老子功夫太差,害得自己三番五次被那臭丫头戏耍,只说一心要做江湖上一流高手,闹着让燕韫淓给他寻个好师父,燕韫淓为难道, “我儿,老祖宗有明令,燕家子孙只能习太祖传下的武艺,不能另投师门!” 燕岐晟闻言怒道,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若是太祖他老人家的功夫太烂,害得儿孙受人欺负也要生受着么!” 燕韫淓闻言心中一动, “受人欺负?受何人欺负?我儿被人欺负了么?” 立时想起前头在护城河边见着他的样儿,当时被他支吾过去,难道便是那时在外头被人打了? 想到这处立时怒了, “什么人敢打我儿,讲出来为父给你出气!” 燕岐晟如何肯说,当下恼怒的一摆手, “这事儿爹爹不必管,左右你要给我寻个明师,要功夫好的,若是不然儿今日起就不吃饭啦,您瞧着办吧!” 说罢竟是再不理燕韫淓摔门出去了,燕韫淓瞧着他背影只能干瞪眼儿,想了想吩咐道, “来人啊!把大管事叫来!” 外头燕大得了信儿立时过来, “爷有何吩咐?” 燕韫淓皱眉道, “长青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却是闹着让我给他请位师父?说是祖上传下的功夫太差,要另投名师,你看这事儿……” 燕大皱眉道, “爷,这事儿可是不好搬弄,祖上有明训燕家子孙只得习太祖传下的功夫……” “唉!这规矩我自是知晓,只是长青如今闹着不吃饭呢!” “这……” 燕大想了想道, “爷容几日,让小的想想法子可好?” “嗯!好!” 燕大领命去了,出来到管事房中,燕二几个也在这处吃茶,见了他便问道, “爷叫大哥过去是有何事?” 燕大应道, “这小爷爷又闹腾了……” 却是将这事儿一讲,燕二闻言哈哈笑, “依小弟看来小爷虽说任性,但有一件事儿倒是说准了,我们家爷的功夫在这族里确实不济事儿的,放到江湖上只怕三流也算不上。又有我们爷自来心疼小爷,自夫人去后更是百事百应,这样下去只怕真要宠出祸害来,倒不如去寻个严师好好管教一番,虽说皇家子弟不求建功立业,但也不能坠了祖宗的威名!” 燕三几个在旁边也是点头, “二哥说的对!” 燕大道, “你当我不知晓么,只是现下我们不在临安,不能请族中的高手指点,按规矩又不能另投师门,小爷的事儿便不好办了!” 若是旁的人倒也罢了,自家这位小爷说风就是雨,少下了一滴都不行,闹起来国公爷怪罪起来也是这下头人难受! 燕二想了想道, “这事儿倒也好办,大哥且交给我吧!” 燕大忙问, “老二有甚法子?” 燕二神秘一笑道, “这事儿倒不是我说了算,且让小弟进去与爷详讲才是!” 当下燕二进去见了燕韫淓道, “爷前头吩咐大管事的事儿,小的倒有法子!” 燕韫淓大喜, “可是能劝得长青回心转意?” 燕二应道, “不必相劝小爷,不过……小的却是能寻到一位名师!” 燕韫淓皱眉道, “燕二你糊涂,这是坏规矩的!” 燕二笑道, “爷不心担心,小的说的这位师父乃是皇族,论起来功夫是族中数一数二,比起陵南王来只高不低……” “哦,皇族?你说的是那一位?” 燕二应道, “爷,这一位可是与咱们家颇有渊源……这位上君下乐,幼时入道在哀崂山正阳门下……” “哦……” 燕韫淓一拍脑袋, “你说是十二叔!” 这位君乐十二叔曾祖燕熹乃是自家曾祖燕昭兄弟,当年曾祖继位时却是两人好有一番争斗,后头燕熹夺嫡败北被圈禁,燕熹的几个儿子也是远封边地不得再见,只留最小的孙子燕君乐长伴在燕熹左右,后燕君乐十岁时,燕熹抑郁而终,独留下年幼的燕君乐在那府中被人遗忘,被下头人欺凌,过得日子还不如平民百姓家。 却有燕韫淓祖父燕恭无意之间得知燕君乐处境,这才从中周旋将燕君乐带出府来,养在身边两年,后路遇哀崂山正阳门掌教欲收燕君乐为徒,也是燕恭进宫面圣为燕君乐求了一个方外之人的身份,这才让他得脱樊笼,自由自在。 燕恭在时燕君乐每年都会进京拜寿,因而燕韫淓与这位身世可怜的十二叔也是见过几面的,这时想起来便问道, “燕二怎知十二叔在太原府?” 燕二道, “爷忘了,小的正是负责与义平王府联络,早前些年未出临安时,小的去义平王府时偶尔听王爷提过一回,说是这位在太原府外太虚观中修行……” 燕韫淓闻言点头大笑, “好好好!想当年十二叔困居府中,先是被叔曾祖悉心教导后又有祖父毫不避嫌亲自带在身边,本公早年也曾见过十二叔的功夫,一身太祖传下的功夫在族中也算得第一高手……” 回想当年自家祖父曾私下里暗叹此子乃是燕家英杰, “君乐也是晚生了二十年,若是早生二十年燕熹只怕未必没有跃登大宝之力!恨只恨燕熹诸子无一人得力,若是不然这燕家天下现下也不知是何种景象!” 想到这处不由拍掌叫好, “好好,早前不知二十叔在太原府,现下知晓了本公定要亲身去拜见才是!”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寻名师 这厢果然派了燕二前头去打听,燕二扮做香客到了太虚观中,见到一名小道与那在三清仙圣面前打坐的道士,却是不敢惊动,当下回来报道, “回爷的话,那太虚观中果然有无癫道士一位并有一名小道童!” 燕韫淓得了消息,便让人备礼, “其余皆不必过多,只那美酒却是要多备几坛的!” 他还记得这位十二叔入了道门,虽说修身寡欲清净无为,但于这美酒却是欲罢不能的, 准备妥当便派人去叫长青, “将小爷到前头来!” 燕二见状问道, “爷,已过午时,到南山只怕已晚,不如明日再去吧!” 燕韫淓不以为意摆手道, “赶早不如赶巧,现下就去!” 燕岐晟闻讯过来喜盈盈问道, “爹,你是带我去拜名师么?” 燕韫淓笑着抚他头顶道, “我儿,这名师拜不拜得了,却要凭你自家运气的!” 当下带了儿子出府,父子两人同坐马上,身后一干随从这一路出了太原府,往那南山太虚观而去。 一路绝尘跑到南山已是暮色沉沉,上得山来天色尽黑,却见那道观之前两盏气死风灯笼微微晃动,下头站着一名小道童,见众人下马却是高诵一声, “无量天尊!” 燕韫淓翻身下马过来行礼, “敢问小真人,无癫真人可是在这处修行?” 那小道童应道, “真人今日心血来潮卜了一卦,言说夜间有故人来,只是道故人来此论国事可即刻回去了!” 燕韫淓笑应道, “请转告真人,吾来此不谈国事,只论美酒!” 小道童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燕韫淓带着燕岐晟在这处静立等候,燕岐晟拉了拉他袖子, “爹,这位名师是个道士么?” 燕韫淓应道, “这位虽说已入道但却是我皇族中人,你要尊一声叔祖才是!” 燕岐晟点头应是,众人在这处等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小道童才出来道, “诸位请进吧!” 燕韫淓带着燕岐晟进到里头,在大殿照样拜过三位神人,这才进到偏院内室里,那无癫正背对着他们横躺在床上,燕岐晟见状不由皱眉, “爹,他好没礼!” 便是叔祖也没有客人进了门,人还在床上躺着的。 燕韫淓忙摆手示意他闭嘴,上前冲着无癫的背影行礼, “十二叔,广陵前来问安!” “嗯……” 无癫轻轻嗯了一声,燕韫淓又回头冲燕岐晟沉下脸,燕岐晟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 “十二叔祖,岐晟给您老人家请安!” “嗯……” 无癫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一眼缓缓睁开,翻身坐起双腿一盘坐在那逍遥榻上,瞧了瞧燕韫淓又瞧了瞧燕岐晟,目光闪闪,问燕韫淓道, “小三儿,你来送酒么?” 燕韫淓应道, “回十二叔的话,广陵在太原府许久,近日才得知十二叔竟在太虚观中修行,这厢特备了美酒十坛孝敬十二叔,还望十二叔恕广陵迟来之罪!” 无癫摆手摇头道, “我已抛却俗事,再不是什么十二叔,你称我一声无癫道士就是!” 燕韫淓应是了一声,这才命人将十坛美酒送了进来,无癫见了眼睛一亮,却是又微微垂下眼皮去,低低道了一声无量天尊,想了想应道, “我本已是方外之人久不理俗事,你今日到此必是有事,有话旦说无妨!” 燕韫淓沉呤半晌应道, “真人即是相询,广陵自是据实以告……” 转过身指着自己燕岐晟道, “吾妻前不久仙去,留下这唯一嫡子岐晟,小名叫做长青,此子顽劣不服教化,性子急躁,但好在心地纯良,天性仁孝。近日他一心武学,想更进一步,广陵资质愚钝学艺不精,不能教导,便将他送到真人座前,求真人点拨一二!” 无癫闻言沉呤半晌后摇头, “我已与燕氏再无瓜葛,太祖所传武艺早已是多年不修习,你还是另请高明去吧!” 燕韫淓苦笑道, “真人,祖上规矩您也知晓,且如今广陵也是远离临安,不愿再涉那是非圈之中,还请十二叔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帮小侄这一回吧!” 无癫沉默不语,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让那孩子近前来!” 燕韫淓忙让燕岐晟上前几步,无癫抬起头仔细打量他, “倒是生得浓眉大眼,是燕家的儿郎!” 这厢伸手拿起他左手来,翻过来细看掌心,突然脸上一凝, “你……” 抬头又细细看他面容,燕韫淓见这无癫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似水,双眼不停闪动,倒是遇上了难题不知如何化解一般,当下便问, “十二叔,这……这孩子有甚不妥之处么?” 无癫半晌不语,只是把燕岐晟的双手掌纹看了又看,面相观了又观,半晌才摇头涩声道, “无……无不妥之处!” 只是那神色如何似无事的样儿,燕韫淓事关儿子怎么能放下心来忙问道, “十二叔,您有事旦说无妨,切切不要隐瞒小侄啊!” 无癫沉默良久这才应道, “这孩子我收了!” 说罢扬声冲外头道, “长思,带他下去吧!” 外头小道童进来应诺, “是!” 燕岐晟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也是瞧出来了几分蹊跷,很是不情愿出去, “爹!” 燕韫淓冲他点了点头, “你先出去吧!” 燕岐晟见他脸色阴沉知晓这时不能耍脾气,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待那厢房门关上,燕韫淓这才过来施礼道, “真人,这孩子面相有何不妥当之处?” 无癫沉默良久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这孩子面相并无不妥,只是……只是这孩子命中不应投生在你膝下啊!” 燕韫淓闻言大惊, “真人,这……这话是何意?” 无癫应道, “这孩子面相掌纹我仔细瞧过,乃是人君之相,却不知为何托生到了你膝下……” 前几日我夜观天象,紫薇星隐隐有异动,莫非是应在了这孩子身上? 燕韫淓道, “这孩子明明是我的孩子,人君之相……人君之相……” 两人俱是神色微动,屋里渐渐沉寂下来,燕韫淓却是越想越是背后发凉, “真人,你老人家可是瞧得真切?” 无癫眉头紧锁, “老道士我也有瞧不准了!” 现下天下乱世已现,天象之中紫薇势弱,却又隐隐有众星相捧之势,若是再待要看却被一团星云遮挡,是那祸福难料之象啊! 良久无癫才道, “我素知你为人,心地纯厚又性子散漫必也无觊觎大宝之心,因而才与你挑明,却不知这孩子出生时有何异象?”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崔氏生产时倒是十分艰难,却是足足一天一夜孩子不能分娩……” 顿了顿回忆道, “若说异像嘛……他出生时胸前有几缕须发,又长又黑,落地后每长一天那黑须便短一分,待满月时那几缕黑须便不见了踪影……” 无癫闻言低头想了许久也是参不破其中奥秘,良久又道, “老道士学艺不精不知这异像是何征兆,不过这孩子在你膝下长大,命中必有三灾三难,头一个便是早年丧母……” “这……” 燕韫淓万万没有想到小崔氏之死竟与儿子有关,当下惊道, “这……这……十二……真人,这话从何说起,崔氏生来体弱本就不是长寿之相……” 无癫点头道, “她是福薄之人,你早年成亲之时我回临安也是远远见过她一眼,眉淡腮薄,印堂不召确不是长寿之人。不过她本就福薄又孕育真龙如何能受得住?她能撑到如今已是难得,丧母便是这孩子一劫……至于以后嘛……却是不好说……不好说……” 闻听儿子有三灾三难,燕韫淓没来由的想起来小崔氏临终时与他讲起的梦境来, 难道……难道竟是真的么? “那十二叔……我儿剩下的灾难又应如何化解?” 无癫叹口气道, “这孩子命理奇异,老道士也没法子算出来……” 想了想应道, “我虽已入道但出身燕氏,受父母生育之恩,家族教养之恩,于公于私都应出手!唉……罢罢罢!我便为你看着他,日后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孩子的命数他实在参不透,倒是似有什么东西给遮掩了天机,不愿人窥视一般,若是旁得倒也罢了,牵连到九五之位自是与燕氏江山的百年机遇有关,他必是不能袖手旁观。 这无癫老道早年际遇坎坷,却是仍是不改为国为民之心,倒是一位真正明大义之人。 到这时他心中也是暗想, “我前头瞧着长真与帝星有牵连,如今又有这长青乃是帝王之相,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等学道之人自是应顺应天意,以凭生所学尽一已之力,救万民水火才是!” 现下这局势已是越发的严峻,如今外族对中原虎视眈眈,又有皇帝整日奢侈骄淫不思进取,如何不让他忧心仲仲? 心下打听主意,要将两个孩子拢在面前,也好就近护着!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下马威 无癫思量许久便对燕韫淓道, “贫道虽出身燕氏但如今已投身道门,将贫道这一身祖传功夫传于岐晟也算得了结了一段尘缘,还燕氏的恩情,不过你儿不必拜贫道为师……” 说罢顿了顿道, “贫道在太原府中还有一名徒弟,每隔三日便要进城指点教导于她,届时我自会去寻你们的!” 说完话便冲燕韫淓高颂了一声无量天尊,低头不再言语。 燕韫淓现下虽有满腹的担忧疑惑,但见老道士这样儿也只得缄口退了出去,这厢带着儿子回转太原城中。 隔了三日,无癫果然天色未明便到了这太原府李家宅院大门前头,守门的早得了吩咐这厢恭迎真人入府,燕韫淓急匆匆来迎,由他领着无癫往后头院子而去。 到那院子里丫头婆子得了信儿,匆匆将燕岐晟叫醒,推起身来穿好衣裳带到了院子当中,无癫老道士皱眉上下打量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转脸冲燕韫淓怒道, “孺子不可教也!练武之人三伏三暑,早起夜伏,勤恳不辍,怎能如此懒惰懈怠,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么?想当年在临安时,贫道亦记得你在几兄弟之中也算得勤奋之人,为何轮到自己儿子便如此纵容,该打!” 燕韫淓一脸的苦笑,拱手应道, “真人教训的是,确是该打,广陵愿受罚!” 说罢让人去请家法,下头人将那紫藤条取来,无癫一把取过,燕韫淓当着众人的面去了衣裳,露出光滑的背脊来,无癫一抬手, “啪……” 一条血痕现了出来, “养子不教应打,你可服气?” “服气!” 燕韫淓养尊处优多年,却是头一回挨这样打,一时间院子里下人噤若寒蝉,连燕岐晟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被吓得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无癫又抬手, “啪……” “惯子如害子,愧对燕氏列祖列宗,你可服气?” “服气!” 无癫又抬手, “你身为人父,同样懈怠散漫,卯时起戌时眠,你可能做到?” “能!” 如此三藤条下去,燕韫淓背上已是肿了起来,燕岐晟见状却是大叫一声向那老道士扑了过去, “有什么冲小爷来,不许打我爹!” 无癫冷笑一声,将那藤条在半空之中挽了一个花儿, “啪……” 却是一下子抽在他双膝筋脉之上, “扑嗵……” 一声,燕岐晟便端端正正跪在了青石板上, “竖子无礼!给我好好跪上一个时辰,若敢再有呱臊再跪一个时辰。” 那燕岐晟膝盖头只觉又痛又麻又酸又软,别说是起身便是能跪直就不错了,只是他那不服软的性子,硬咬牙挺着不愿倒下去,两个小拳头攥得死紧,却是死死瞪着老道士。 无癫冷笑一声道, “年纪小小,脾性倒是挺大,你有本事能站直了再说,若是没本事就给贫道老实跪着!” 无癫这头一趟来却是给燕岐晟一个下马威,在那青石板上跪足了一个时辰,无癫负手看了看天色,这才对燕韫淓道, “好茶伺候!” 燕韫淓忙忍了疼引着他往前头去了。 闻香见那厉害的老道士走远了,这才敢过来扶小爷, “小爷,我扶您起来!” 燕岐晟阴着脸一把推开了她, “起开!” 却是自己扶着膝盖踉踉跄跄的起来,走了两步好悬又要栽倒,忙伸手扶了一旁的石桌,这厢一瘸一拐的回去,却是心中暗暗恨道, “今日之仇小爷记下了,日后必要找回来的!” 前头无癫与燕韫淓已是在厅中坐下,无癫瞧着燕韫淓龇牙咧嘴的坐下,不由晒道, “你如今倒是比以前差了不少!” 燕韫淓讪笑应道, “侄儿这些年确是放纵了些!” 无癫哼一声道, “你也是少人管教!” 这头却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老道士在府里吃罢了晚饭,天擦黑时老道士拂袖子走人,燕韫淓这才进内室叫人进来上药,燕岐晟知晓那老道士走了,便一腐一拐过来见燕韫淓。 进里头来见自家老子趴在那处,背上已是又青又紫,肿得一指头高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燕岐晟立在床前不由的咬牙切齿,双拳攥紧, “爹,那老道士凭地可恶!爹为何要让我拜他为师,偏人家还不愿收我!” 燕韫淓忍着痛应道, “我儿,休要小看了你叔祖,依为父看来便是他如今年纪老迈但是论起功夫来,只怕在这族中也是第一的!” “他真有这般厉害?” “我儿信为父就是,乖乖受叔祖教诲必有你受益无穷,也不枉为父今日为你受的苦!” 燕岐晟咬唇点头, “爹爹放心,儿必不会让你操心!以后这场子儿子必要为您找回来的!” 自此倒是真收了性子,每日里鸡叫起身勤练武艺,天黑掌灯仍要读书一个时辰,如此这般眨眼便是三月过去。 太原府中风平浪静,外头辽兵在中原抢掠一番却是不走,燕瞻下旨派鸿胪寺右少卿司徒海出使辽国,以白银十二万两,又金银丝绸美女若干换的辽兵退去,这才得了个举国安宁。 百姓只欢喜不再受辽兵蹂躏,却有那有识之士心中暗叹, “如此便如养虎为祸,一旦虎大为害那来的擒虎之士?” 只那燕瞻还很是沾沾自喜,重赏了司徒海,自回宫过那醉生梦死的日子了! 如今各处相安无事又是一年过去,无癫老道士白日管教燕岐晟,夜里教穆红鸾。 燕岐晟虽说性子暴躁但于武艺一途之上倒也颇有天赋,又有前头燕韫淓为他打的底子,只要一心向学自然也是进步神速,便是无癫老道也是私下里对燕韫淓道, “假以时日,此子上得沙场必也是一员猛将!” 燕韫淓苦笑道, “侄儿现下倒不想他做什么猛将,只望着以后能自保便成了!” 无癫想起这孩子命相来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年来夜观星象无数次,却是无一次能瞧出结果来,心中也是隐隐忧虑。 这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明明上头还有一位君王为何这孩子又有帝王之相?想起来那皇宫大内中的太子,无癫老道士却是心头一跳,如今紫薇星似明又暗,似暗又明,难道是应在太子身上?实在令人费解! 穆红鸾那头虽是起步晚些,但也是稳扎稳打刻苦用功,这日子久了无癫老道对这女徒弟倒是真喜欢的,对她倒是越发的严厉了! 只这一日观中有信来,却是正阳门下要行罗天大醮,需招了众弟子回归哀崂山,无癫乃是正阳门掌教弟子自在其列的,想了想叫来小道童长思, “我需回哀崂山一趟,来去要三月余,路途辛苦你便不要随同了!” 那长思闻言瞪大了眼, “道爷是要我一个人在这观中三月么?” 无癫摇头道, “你年纪太小,这观地处偏僻恐有野兽伤人,明日我便带你入城去李府暂居!” 长思乃是他自路上捡得一个孤儿,自小跟着他在观中苦修,太原城中也曾去过自是羡慕那处繁华,闻听能在那处长住三月自是心中欢喜,雀跃着出去收拾东西。 “听道爷吩咐!” 第二日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将这观中各处仔细察看一番,便紧闭了观门往城中去,两人一路下山,却见那路边草丛之中突然灰影一闪,小道士长思立时大叫着追了过去, “道爷,有野兔!” 那兔子受了惊立时撒腿儿就跑,长思追过去,只听得草丛之中悉悉索索之声乱响,却是一个也没有逮到,回来气道, “道爷怎不出手,这些兔子如今在山上疯长,前头几日连观里都偷跑进来了!” 你当是何处来的兔子?却是前头穆家人送来,被老道士放生的那些,隔了这许久那一窝野兔子在这处安下家来,竟是不断生育,渐渐有泛滥之势了! 无癫立在那处却是心头一动,掐指算了算摇头叹道, “今日你们逃过了一劫,倒将别人的劫引了出来!” 长思回来奇道, “道爷与何人说话?” 无癫摇头只喝斥他道, “你且收了你那心思,少打这些兔儿的主意!” 长思闻言委屈道, “道爷说什么话,我打了什么主意?” 无癫应道, “记住我的话,若是不听,我回来有你好看!” 之后再不说话只是带着长思一路往那太原城中去了,待到李府之中见了燕韫淓将事儿一讲,燕韫淓笑道, “真人放心,必会好好督促长青练功,悉心照顾长思的!” 说着话打量长思这小子,年纪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样儿,却是生得朱唇粉腮,柳眉细眼,倒是一副男生女像的样儿,心中暗道, “这小子倒是生得俊俏!” 无癫见他应下也是放心将长思放在这处,后头又去了穆家,在那处倒是细细叮嘱了穆红鸾一番, “我此去三月有余,你一向勤勉,这倒是不必担心,只是我闲来无事为你占过一卦,近日不可出门,出门必有血光之灾,你需小心应对了!” 穆红鸾闻言一惊忙问, “师父可能说清楚些?” 无癫摇头, “不能!你好自为之就是!” 却是转身走了,留下穆红鸾暗骂, “这老道士无事装神弄鬼,说一半留一半最是讨人厌了!” 不过嘴上虽是骂,老道士的本事她也是知晓的,果然老实在家中呆着,不出门半步。 但这事儿要来如何能挡得住? 正文 第四十章 小伙伴 那头长思刚入了李府,燕岐晟却是知晓了,急忙跑过来对燕韫淓道, “爹,我一人在家练武实在憋闷,让小道爷同我住,我们一块玩儿!” 燕韫淓自是无不应允笑道, “他是你叔祖自小养大的,你们理应亲近才是!” 只是叮嘱他不可说破了身份,便将长思送到了燕岐晟院子里头。 两个半大的小子前头见过一回,这一回见面自来的亲热,燕岐晟问道, “你是叫做长思么?你俗家叫什么名字?” 长思应道, “我也不晓得,我是道爷在路边儿捡的,身上只用一块破布裹着,道爷说我是爹娘扔了不要的,不过也望着他们能常常思念我,所以叫做长思!” 燕岐晟笑道, “我小名儿叫做长青,我娘生我时很是艰难,幼时又病痛多,便望着我似松柏一般长绿长青,坚忍不拔,便取了小名叫长青!” 长思点头道, “道爷说你与他有些缘份果然没有说错,便是不入他门下取得名也与我们相似!” 长青听了心头一动, “我们?还有谁?” 长思应道, “还有一位才是道爷开门的大弟子,叫做长真!” 说到这处心下很是不忿, “道爷自小养了我却不愿收我为徒,倒让长真做了大师姐!” 我每日里伺候道爷吃,伺候道爷穿,那观里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务都是我来应付,倒是那长真傻呆呆一个妞儿,也不知那一点儿出众了,能让道爷隔三岔五的亲自指点,那似自己这点子招式都是好不易求来的!说起来自家都要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 长青问道, “我倒听说真人有位弟子,竟是个女的么?” 长思忿忿道, “正是,这位师姐前头还是个傻子呢!来的时候傻呆呆,人事不知,还是道爷给治好的!” 想到这处更是连连叹气, “她还小我三岁,以后若是道爷收了我,我还要叫她一声大师姐!” 长思越想越是忿忿不平,长青问道, “怎得真人不曾收你为徒么?” 长思叹一口气道, “道爷说我尘缘未尽,入了道也要还俗去的,倒不如不入道!” 原来这长思整日做个小道童打扮却是个没有度牒的小居士! 长青闻言倒是不以为意摆手道, “无妨!似我也没有拜入真人的门下,不也照旧学本事么?” 一句话倒是说的长思点头, “那倒也是!” 他跟着道爷是学的正阳门功夫,这么些年来倒也是基本功牢靠。 无癫也曾言道,再练上两年,放他出去在江湖上也能自保! 两个小子说了一会子话,便到院子里练功,长青练了这般久在老道士手下没走上三个回合,今日遇上了长思自是手痒,便问道, “你跟着真人学得什么功夫,可敢与我切磋一番?” 长思想了想应道, “有何不敢的!不过道爷有吩咐过,不满十五不许我在外头使,我们在这院子里比划就成了,出了外头不许说去!” “那是自然!” 长青欣然应允,两人这厢却是交起手来,长青使得是太祖长拳,长思却打得游龙八卦,一刚一柔相较起来倒很有些看头。 长青的太祖长拳大开大阖,取自形意,似龙肖虎,如熊肖豹,长打短靠,寸劲很是刚猛。长思那游龙八卦却是绵柔蓄力,缠绕拖推,撞搬截拿切盖劈也是有模有样。 两人年纪相差两三岁,打起来却是旗鼓相当,一个胜在力强,一个胜在技好,交起手来便是半个时辰,直打得浑身冒汗,头顶生烟。 一旁奶娘瞧见了便劝道, “小爷可歇歇吧!真人说过这练武啊过犹不及,不可太猛了!” 两人听了劝都收手擦汗过去喝茶,长青兴奋道, “我一个人实在无聊,你来了可真好,每日里陪我练一练,待这三人月过后我定能打败那臭丫头的!” “臭丫头,什么臭丫头?” 长青自知失言忙托茶给他, “吃茶,这可是雨前的龙井,我从我爹书房偷的,旁人可吃不到!” 一句话将长思的心思岔开又问道, “你偷你爹的东西,他不打你么?” 长青哈哈笑摆手道, “说是偷,就是拿!我爹的东西从来没有瞒过我!” 他是这府里的小霸王,里里外外何处去不得,大库小库里的东西被他糟蹋了不少,小崔氏与燕韫淓闻报只是笑而不语,并不管束。 长思闻言羡慕道, “有爹真好,那似我父母全无,只有道爷!” 偏偏那老道士还是个抠搜的,恨不得一个铜板儿扳成两半用,平日里青菜萝卜便罢了,送上门来的兔子也让给放生了! “唉!我就是命苦的!” 长青听他说来也觉得凄惨,心中暗想, “这样瞧来我还算好的,他生来无父无母,我虽母亡却还有父爱。他生来就被人扔在路边,跟着那老道士日子过得清苦,我却是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这苦命人对苦命人,比一比倒觉自家不那么苦了! 这么一比便让长青心下放宽不少,又怜着长思可怜,对他是加倍的好。 长思自小跟着老道士在山上住,虽说爱玩些却是心性单纯,觉出长青对他的好来,自知无以为报却是练武之时尽心尽力的陪练,有时长青下手重了打得鼻青脸肿也是不以为意, 长青心中暗想, “他倒是比我在临安时交得那帮子人真心得多!” 他那些朋友都是家中锦衣玉食惯了,论起一抛千金来自是眼都不眨一下,可若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挨打受气却是想也不用想的! 两个小子都在暗处感念对方的好,倒是没隔多久就亲如弟兄了! 如此长思在这处呆上了一月,两个小子混在一处每日打拳练功,读书写字,无事时便在府中四下乱窜。 这一回他们闲来无事却是甩了贴身的下人们,悄悄儿溜到后院池旁钓那肥头大鱼,这池里的鱼早被人喂傻了,钩一下去立时便咬了食,长思这厢大呼小叫, “长青快来!快来……这鱼快跑了!” 长青过去,那鱼儿摇头摆尾垂死力争,两人这厢合力将那鱼提了起来,却是足有三斤大小,两人乐得哈哈大笑,长思抱着那鱼头, “啪……” 一声摔在了石头上,大鱼晕了过去再不能动弹,两人分头去折了园子里的枯树枝子,长思翻了翻地上用青布包的东西,皱眉头问长青道, “怎得只寻了这些盐,这鱼大只怕不够!” 长青自小也是没做过这些,这也是头回那里知晓要多少,悄悄溜进灶间抓了一把,也不知份量。 现下鱼钓到了,前院又隔得远,两人都不想再跑。 长思想了想抬头看一看池子对面,指了那院子道, “那处是什么地界儿?” 长青却是双眼一翻, “那里住着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这府上的人都不搭理她的!” 自燕韫淓去了一趟之后,那院子里人倒也规矩,平日并不常出来寻事。 长思又道, “她要不要脸倒是无关紧要,只要那院里有灶间,我们悄悄儿进去摸把盐就走!” 长青摇头, “我不去!” “你不去,我去!” 长思把鱼扔给他,又指了石头上的匕首, “你把肚子破开,里头的东西不要,腮也弄出来扔了!” 吩咐完自己便往那院子去了,长青几时做过这种,这厢把鱼翻来翻去,找地儿下刀。 长思鬼鬼祟祟的在那处探头看了看,绕着墙转了一圈,双手一搭再一用力,身子便跟着上去了,自那墙头探头看了看,有端了碗盏的婆子自一间屋子出来,看来那处便是灶间。 当下翻墙进去溜了进去,这浣芳院自设了一个小灶间,里头一应用具倒是齐全,燕韫淓虽说冷落夏氏,但吃穿用度上倒也没有亏待她。 这院子里给她新砌了一个灶间,各种食材不论贵贱都是备了的,靠墙有一溜的坛坛罐罐,长思过去一一打开,探头往里头瞧,有米有盐还有腌制的各种咸菜、酱料等,这厢干脆寻了一个大海碗,一样弄了一点儿在碗里头,正弄得自在,却听到门口一声尖叫, “啊……你……你……你这是做甚么?” 抬头一看,却是那婆子去而复返,两两相望,四目相对,那婆子立时明白了,当下放开喉咙尖叫道, “来人啊!这院子里进贼了!” 说着话便抖着一身的肥肉过来逮长思,这婆子腿脚那有长思灵便,滴溜溜一转人已绕过那婆子冲到门口了…… 也是他运气不好,这婆子后头还跟着来了一个丫头,他一冲出去正正与那丫头撞了个正着, 那大海碗里红的黑的并着半碗咸菜全倒给了那丫头。 丫头低头一看,尖叫一声吓得往后连退,却是一脚踩空人就往后仰,长思忙伸手去拉她,却是被那丫头带着一起摔到了台阶下头…… 那婆子没逮着人,转身又出来往地上扑了过来, “小贼,你敢跑!” 过去抓着长思的后背,放声大叫, “来人啊!来人啊!抓贼啊!”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走水了 那婆子压在长思身上,伸手抓着他的衣裳放声大叫, “来人啊!来人啊!抓贼啊!抓小贼啊!” 这么一叫嚷,这院子里便彻底惊动了,长思好不易自那胖婆子的身下挣脱出来,衣裳却被人死死抓着,无奈之下只得伸手解了腰带,身子一矮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将外头衣衫脱给了那婆子。 只是这一耽搁一大帮正在做活的丫头婆子顺手薅鸡毛掸子、顶门的杠子、扫地的条帚,有人还扯了一床被子……这厢都围了上来, “小贼!你那儿来的……” “小贼敢到这地儿来行窃,瞎了你的狗眼……” “抓着他,别让他跑了!” 叫叫嚷嚷,骂骂咧咧闹成了一团,长思虽拳脚不错,但也自知好男不跟女斗, “小道爷堂堂男儿汉,如何能动手打女人!” 虚晃了一招,却是一回头撞倒了挡路的婆子,往那灶间跑去,进去时回手又把门给栓死,外头人拍得那门山响, “彭彭彭……小贼你跑不了了!” 长思一溜烟往那敞开的窗户跑去,踩在灶台上一脚踢开窗户, “快!快绕到后头去……那小子要从后头跑……” 众人在外头发喊,脚步声凌乱,长思忙翻了出去,却不知慌急之中,将那灶台上放着的小炉子给打翻了,上头熬的药倒了,里头的细煤散了出来落到下头堆的柴上…… 长思跳出窗户,外头便给人看见了,忙又叫又喊的追了过去,眼瞧着他两步便上了墙,要翻墙出去,忙又一窝蜂往那大门处涌去追他。 “快!跑外头去了!别让他跑了……” 外头池旁,长青听那院子里头喧哗,一大帮丫头婆子自门里涌出来,那墙上站得不是长思么? 他忙将手里的鱼扔了,前去接应,长思立在墙头冲他打了一个唿哨, “兄弟风紧扯乎!” 两臂展开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这才跳了下来往长青面前跑, “长思怎么了?” 长思嘿嘿傻笑, “失手!失手!兄弟快跑啊!” 这厢却是拉着长青就跑,后头跟着来的丫头婆子也是没有瞧清两个小子到底什么样儿!见这两个青衣小帽,说不得是那前院当差的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到后院来了! “快!快绕到那边去,别让他们跑了!” 两面绕着这池子一包抄,却是将两个小子给堵着了, “小贼,看你往那儿跑!” 那为首的婆子过来就要打,被长青上前一步一把抓了手里的顶门杠,这才瞧清楚人脸,当下就是一惊,吓得手里的杠子立时掉到了地上, “小爷,怎得是您……” 长青与长思被一群丫头婆子围在当中,他不似长思在那道观之中,无事时便背着老道士祸害附近的山民,这样的事儿遇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长思是一脸的不在乎,长青却是臊得有些脸红,当下眼睛一瞪却是装得凶恶,喝道, “正是小爷!你们待怎样!” 那婆子见状却是一脸的苦笑, “我的小爷爷,您要东西吩咐一声,我们自会送来,怎得还……还叫了人来偷啊!” 那婆子也不会说话,一个“偷”字出口却是惹得长青怒了, “乱嚼什么舌头根子,这府上的东西什么不是小爷的,小爷用得着偷么!” 婆子忙陪笑, “老婆子不会说话,这府上的东西自是随小爷处置的……” 这厢说话间,有人无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院子里头升起一股子浓烟,隐隐有火光窜了起来,当下惊叫一声, “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这才回头去看,原来是那院子灶间起火了,那细煤点燃了柴火堆,柴火上火苗子顺着墙往上窜,便将这房梁点着了,再有这小风一吹,立时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是发觉的片刻时间,众人观望之时那火光就渐渐升起半边天了,有人想起来尖叫一声道, “夫人还在里头呢!” 众人一听脸都白了,急忙忙回去救火,此时也是无人顾那长青与长思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都吐了吐舌头,长思一拉长青, “我们快走吧!” 长青回头瞧了瞧那群惊慌失色的妇人们,拉着长思便往外头跑,一路跑一路叫, “走水了!走水了!浣芳院走水了!” 他出去立时将外头的护院管事们叫了进来,众人见状忙提了桶取水救火,此时火势已由灶间蔓延到正房,也是夏明媛倒霉,因着燕韫淓的冷落她却是积忧在心,在床上躺了几日。 偏偏前头院子里闹得凶,水仙也跟着出来瞧动静,一时之间她跟着没人,那灶间的火来的凶猛,浓烟冲进正屋里,她那内室里又关了窗,待到觉着不对时忙起身来瞧,走到门口打开被立时被火苗混着浓烟给卷了回来! “咳咳咳咳咳咳……来人啊……来人啊……” 夏明媛退了回来,使了桌上的茶壶往外泼,这那能够? 回身去内室开窗,内室里一片灰茫茫,早辩不清方向,只得一路退一路叫, “来人啊!来人啊!快救人啊……” 这时节怎么叫也没人来,没有几下烟进了喉咙里,便是叫也叫不出来,冲也冲不出去,正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是吓又是熏,流了一脸的泪,只当自己便要死在这处了。 却正这时有人叱喝着, “救人!快救人!” 外头人提了桶水冲进来,往夏明媛向上一泼,这厢再用那湿被子将夏明媛一裹,人就救了出去, “夫人!夫人无事吧?” 水仙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上去扶了人,掀开被子夏明媛瞧了一眼自家的贴身丫头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 …… 有了这一出,燕韫淓那有不知晓的道理,待得火灭完这浣芳院也是住不得人了,这厢只得安排了夏氏住到一旁的随风阁去,叫了下头人来问走火的缘故,竟是那两个小子惹得祸,当下沉了脸, “去把长青和长思叫过来!” 下头人应道, “回爷的话,小爷在外头候着呢!” “叫进来!” 两个小子进来互看了一眼,都扑嗵一声跪了下去, “爹,这事儿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便冲我吧!” 长青一口将事儿揽了过来,心中暗想, “长思是客,这事儿怎也不能让他背了,我自家认下来就是了!” 他也是仗着燕韫淓宠他,至多罚一罚便过去了! 长思却是不肯让他一人背了,忙对燕韫淓道, “李爷,您别罚长青,是我要去那院子里偷盐,打翻了人家的炉子,这才引出火来的!不干长青的事儿!” “哼!” 燕韫淓冷哼一声,心下却是宽慰不少, 他原以为长青是家中独子,自来又是被他和小崔氏宠惯了,在临安时与那些叔伯兄弟们也没少打架闹事,也没见他怕过谁,护过谁。 没想到这一回倒是有情有义有担当,房子烧了不打紧,这孩子能有担当,便是烧上一百间房,燕韫淓也不会心疼,只是心里欢喜面上却是不能给那小子寻到破绽,绷着脸怒道, “长青、长思,你们可是知错?” 两人对视一眼,忙伏下身去, “我们知错了!” “嗯!那便罚你们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门,大字一百篇……可服气?” “一百篇!” 两人都苦了脸, “嗯……怎得……不服么?” 两人忙摇头, “不敢!我们愿受罚!” 当下便乖乖回去,老实关在房中提笔练字不说。 事儿却是没过,待到第二日有人来报给燕大, “大管事,夫人那头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前头本就病着,昨日又受惊受凉,夜里发起高热来了,前头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敢说,现下实在病得重了这才来报!” 燕大闻言叱喝道, “还不快快去大夫!” 这新妇刚入门便病倒,传出总是这蒲国公府的颜面不好看! 想了想还是进去将这事儿报给了燕韫淓,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 “知道了!” 却是没有再言语,只是隔了没多久,那外头突然传来喧哗之声,燕韫淓沉声问, “什么事?” 外头清风进来应道, “爷……” “什么事?” “新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闯进来,说是……说是……新夫人不行了!” 燕韫淓一愣, “怎么就不行了,前头不是说只是忧思过重么?” “小的也不知晓,那丫头在外头跪着哭,说是新夫人怕是撑不过去了,如今病危弥留只求爷能去见她一面!” 燕韫淓眉头皱了起来, “胡闹!” 却是一撩袍子出去了,到外头果然见夏明媛的丫头水仙跪在那处,头上都叩得破了皮,见了燕韫淓出来又是梆梆梆叩了下去, “爷……爷求求你,去见我们四娘子一面吧!” 燕韫淓吩咐道, “把人给我扶起来!” 左右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仙架起来,水仙头上滴了血下来哭得十分狼狈, “爷,求您见一见我们四娘子吧!” 燕韫淓见状叹了一口气,摆手道, “罢!罢!你们带她下去!” 这厢带了清风往那随风阁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心怀恨 夏明媛这时确是身上发着高热,虽说大夫来瞧过药也灌了下去,不过她这是心病,没有心药来医,如何能好? 水仙眼瞧着她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偏偏手上冰冷无比,嘴唇干裂着送了多少水进去也不见喉头动,嘴里只喃喃的叫着, “爷……国公爷……” 水仙伺候了四娘子这么些年,却是头一回见她病得这般凶险,水仙也不过小丫头一个,见主子不好,药石无力,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守着夏明媛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 “四娘子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 这心药便是那国公爷,想了想一咬牙壮了胆子去前院哭求,燕韫淓终究是谦厚君子,心知自己这是他与燕瞻的事,这夏明媛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想到她也是无辜,不由心中一软还是带了清风往随风阁去了。 到了内室见夏明媛的样子,想到小小一个女儿家到这处受了这般的磨挫,立在床前长叹一口气,微微伏下身叫道, “夏氏?夏氏?” 夏明媛于昏迷之中倒似听见了他呼唤一般,睫毛抖了几抖,这才勉强睁开眼,见到眼前人不由的心下激荡, “爷……国公爷……你……你……你来啦……” 伸手一把抓了他腰间垂下的丝绦, “国公爷……真……真是你么?” 燕韫淓点了点头, “你好生养病,切莫多想!” 夏明媛得他宽言安慰,立时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国……国公爷……我……我的命好苦啊!” 燕韫淓温言道, “你少想些,好好吃药才是正事!” 再说两句这便要走,夏明媛却是紧紧拉着手中的丝绦不放,燕韫淓不得已将腰间的玉解了下来,人却是走了。 之后倒也是隔了两三日便去瞧她一回,也不多说话问上两句就走,便是这样夏明媛总算是心里受用了些,病也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来往多了几次,倒让燕岐晟知晓了,这一日燕韫淓到这随风阁里坐下,便问了两句病情,夏明媛已是能下地了,只是一场大病人消瘦了不少,一张脸只得二指宽。 窗户缝里钻进来一股子凉风,立时便捂了嘴咳,那样儿病怏怏,咳泣泣,花一般的少女单薄的肩头抖动着,瞧着总让人有几分可怜! 咳了一会儿这才应道, “回国公爷的话,已是好多了,只是热虽退了……这喉咙时时都发痒,就要咳……一咳起来便停不了!” 燕韫淓闻言应道, “你这是冷热不调,勾起了肺火,这才咳起来的,却要细细调理,用些雪梨膏许好些……” 夏明媛摇头道, “那东西太甜,吃了嘴里不爽利!” 燕韫淓想了想道, “我那处倒有一个方专调理肺火的,乃是早年宫中圣手文孝章的方子,之后让明月给你送过来!” 夏明媛咬唇, “多谢……国公爷!” 两人这般不咸不淡的说着话,却听外头突然有人在喊, “爹!爹!” 燕韫淓耳尖,听着了却是笑, “怎得寻到这处来了!” 起身往外头走,扶栏向下望见那院子里头站着气鼓鼓的燕岐晟,后头跟着长思, “爹,你怎得跑到这处来了?” 燕韫淓未答却是反身下了楼,燕岐晟见他下来立时凑过来牵着他的袖子,似小狗一般耸着鼻子闻了闻,冲着楼上大声道, “爹,无事别到这院子里来,这处骚腥味儿大,好好的一件衣裳都给污了,还不快些回去换了!” 楼上夏明媛听了却是脸上一更白了,又听下头那小霸王骂道, “这院子就是个狐狸窝,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瞧瞧是个什么身份,胆儿倒大了,惹恼了小爷再一把火给你烧了!” 立在那处只是骂,燕韫淓一脸无奈的拍了拍他脑袋, “瞧你这样儿,还是有半点皇家人的雍容么?” 长青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但凡有点儿不顺当便要翻脸! 燕岐晟恨恨瞪了楼上一眼道, “爹你前头说的话忘了么?若是旁的什么人爹您想纳一百个我都不拦着您,单单她便不成,前头我还后悔烧了房子,现下我倒恨一把火没把她烧死了!” 说话间却是几步窜到了那正堂之中,一脚将那桌子踢翻,梅瓶儿打碎,多宝阁上一应的东西哗啦啦推倒,那碎屑四处飞溅,丫头婆子吓得惊叫躲避,燕岐晟喝骂道, “喳呼什么,主子没规矩下头人也没规矩,什么东西!” 骂了一通这一院子的人只能立在那处听着,待他消了气才拉了燕韫淓扬长而去。 水仙立在那处等到他们走远,这才让众人过去收拾,咬着唇回来却见夏明媛坐在椅上,白着一张脸,身子气得乱抖, “四娘子!” 夏明媛牙关咬得咯咯发响,小脸上一时白一时又转青,双眼只死死瞪着手旁那天青的茶盏,却是刚刚燕韫淓喝过的, “四娘子!四娘子放宽心些……奴婢也是听这府上人说过,这位小爷也是阖府上下宠着的,国公爷对他百依百顺,要月亮不敢摘星星,养得他脾气大了些……不过终究是小孩子家家,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时节也只能开解着,夏明媛听了却是没有半分回应,良久只木着一张脸低低道, “我累了,扶我回去睡吧!” 水仙扶她回到榻上仰倒却是动也不动,水仙瞧她那样儿实在有些害怕,给她脱了鞋又去了外衫,便一步不离的守着她,到了半夜那夏明媛猛的睁开了眼, “水仙!” 水仙趴在榻边也不敢睡实了,一听她叫就醒了, “四娘子?” 夏明媛呆呆瞧着头顶上轻烟纱的帐子, “我前头病得厉害的时候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了……” “四娘子,您可别这么说……” 水仙伸手去掩她嘴, “您可别说什么死啊活的,您要好好活着才是!” 夏明媛拉下她的手点头道, “我现下也明白了,好死不如癞活着,我总要好好活着才是!不但要活还要活得比旁人都好才成!” “您这话才是正理!” “即是如此,你帮我做件事儿吧!” “四娘子……您要我做什么事儿?” “你拿了银子到外头寻个人……” 更深夜重,黑幕遮天,有心人窃窃私语,只有那寒星一枚银河遥望,瞧尽世间多少情仇爱恨…… 前头烧了房子倒是让两个小子老实了一阵子,日子久了长思便有些唉声叹气的,这一日趴在窗前书桌上,拿着笔也不好好写字,只望着外头那假山一声接一声的叫唤,长青在一旁坐得端正一面写一面问, “长思,你今日的字还没见影儿呢,若是不写好,待会儿我出去玩可不带你的!” 长思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懒洋洋写了一个字, “有甚好玩儿的,你们家虽说大却比不上我们南山,这些日子我都已是玩腻了!” 长青应道, “我们家以前在临安的宅子比这处大上十倍不止,以后带了你去临安玩儿!” 长思闻言立时眼前一亮,想了想却又垂下了头, “临安离这处十万八千里,要想去那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算算日子道爷还有半月就回来了,界时便又要回观里去了! 长青也知这句说来有些空,当下又道, “待到真人回来,我求他让你在这处多呆些日子!” 长思摇头, “观里只有我跟道爷两人,若是我不在,有谁给他洗衣做饭?” 顿了顿又道, “这些日子不在,那山上的兔子说不定已在观里安家了!” 前头便发现那些小畜生在墙角打了洞,只是走得匆忙就只搬了石头挡着,说不得这时趁着观中无人早进去霸着了! “那观里还有兔子?” “早前山里少,后头师姐来时,送了一窝过来,道爷也不许吃便放了生,结果那窝兔子生来生去,已不知生了多少子子孙孙,我瞧着那山上多半都是兔子洞!” 长青听罢眼睛却是一亮,眼珠子乱转着言道, “你即是担心观里,不如我们想法子回去一趟,再顺便打几只兔子回来如何?” 此言一出却是与长思一拍即合, “好!我早就想打那窝兔子了,偏道爷不许!” 趁着道爷还未回来,打上几只来炖了吃! 两人商议了一下,均觉着燕韫淓必是不会许他们回南山去的, “我爹不许我们便自己去!” 长青很是不以为意挥手道,长思担心道, “你爹若是知晓了罚你怎办?” “嗨!这有何怕的?不过罚几日大字罢了,我爹说要打我,从来都是嘴上较劲儿,他舍不得打我呢!” 当下两人果然悄悄儿揣了几个银元宝在怀里,又背了长青的小弓箭再偷了两身小厮的衣裳,趁着众人不备从侧门溜了出去。 这两个小子不知晓,他们一出这李府的门儿,便立时有人盯上了他们。 “大哥,那府里出来两个小子!” “是么,给我瞧仔细了可是要寻的人?” “大哥,小弟这双招子可是出了名的利,那里头有一个便生的跟画像上七八分像,定是他了!” “嘿嘿!正愁没地儿寻人呢,没想到这小子自家便送上门来了,真是财神爷上门来了挡也挡不住!” 正文 四十三章 黑风岭 说话这汉子生得削瘦,个子虽不高却是肩宽腰窄,双手骨节粗大,往脸上看一双眼精光闪闪,颧骨高起,于人十分彪悍之感。 他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悄悄随燕岐晟两人跟了上去,这两个小子在这街上花银子买了些饼,那为首的汉子挤在人堆之中,凑过去听那两个小子正在商量, “多买些,南山路远,我们再回来说不得要天黑了!” 那汉子听了眼里一亮,回头招了一人在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那人会意立时退了下去。 这头两个小子买好东西便往城门处走,燕岐晟对长思道, “光凭一双肉脚走过去,脚底板儿都要起泡了,不如雇辆车去?” 长思应道, “雇车自然是好,你瞧……前头似是有间骡马行……” 两个小子一面说一面往那隔了一条街的骡马行走去,正这时却是斜刺刺过来一辆马车,那赶车的把式是个年青汉子,见人就笑, “两位小爷,可是要用车?” 两个小子停下来瞧他,汉子跳下来冲两人行礼, “两位小爷,小的在这处等了半日也没生意,您俩可怜可怜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吃奶的娃儿要养呢!” 两上小子互视了一眼,燕岐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虽觉着这汉子来的突兀,却也没当回事儿,做个老练状问道, “去南山多少个铜板儿?” 那汉子一听有门儿忙过来请, “价钱好商量,两位小爷上车再说!上车再说!” 却是连哄带骗将两人护上了车,自己跳上去鞭子一扬, “两位小爷可是坐好了!” 鞭子打得那马儿轻嘶一声便往城门口跑去。 也是那老道士算着了,穆红鸾今日又出来卖荷包,她倒是眼尖一下子瞧见了燕岐晟,更有身旁那小子瞧着很是眼熟, “咦!那不是师父面前的小道士叫长思的么?他们二人怎得混到一处了?” 当下跟着过去在人群之中悄悄打量,她不敢在燕岐晟面前现身,若是让他瞧见了自己,必又是一番纠缠,自那晚上她私闯李府,两人这怨可是越发大了! 她不过是好奇,却是一眼瞧见那后头几个鬼祟的汉子,一个个豹眼横眉,满身的匪气,一看便不是好人。 穆红鸾亲眼见着那领头的汉子吩咐一个年青的汉子,那汉子眼神闪烁着去了,穆红鸾经了两世的人,做过女支院老鸨子,也算得是下九流里的人了,这样的情形她没见过也是听过的, “这些汉子一看便不是好人,难道是那专卖小孩儿的拐子?” 想了想又不像, “要拐也是拐那一两岁的小娃儿,怎会寻这十来岁的下手……” 拿一双眼四下寻摸了下,却是没见着李府的护卫, “这回那臭小子出门怎得不带护卫了?” 前头带一大帮子人在城里耀武扬威的好不神气,现下怎么又不带了?难道是偷跑出来的? 立在那处暗想如何不着痕迹的提点燕岐晟小心那几人,却见那两个小子已是快步往城外走去,穆红鸾追过来时只见得两人已被前头离开的青年汉子骗上了车,马车往城外跑去了。 穆红鸾立在那处思量了一会儿,此时回李府报信已是来不及了,现下不跟上去等下要寻人怕是难了! 当下快步到前头骡马行,伸手一摸自家身上却只得六十个卖了荷包的铜板儿,过去寻了一个最破烂的马车也不问价钱,一屁股坐到了赶车的老头儿身旁, “烦请老丈替我跟着前头那辆车!” 那老头儿瞧了她一眼呵呵笑, “小娘子,坐稳了!” 抬手扬鞭马车便跟着出了城,这厢急匆匆追了出去,前头那车跑得飞快,两车隔了有一里地。一路跑出去有两里,官道上便有一处拐角,那车到了拐角处渐渐缓缓了下来,穆红鸾亲眼见道旁林中窜出来几个壮汉子,手抓车厢一跃身,人便跳到了马车上头,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穆红鸾跟在后头,心立时提了起来, 看样子自己猜中了,那两个小子这是着了人的道儿了! 前头的情景赶车的老头儿也瞧见了,不由的惊呼道, “哎呀……前头的车莫非遇上了抢匪?” 老头儿经年赶车,现下世道又乱,这样的事儿他也是见过不少,一瞧便知晓了! 穆红鸾一双眼紧盯着前头对那老头儿道, “老丈,跟紧些……” 那帮汉子瞧身手都是练过的,人家是有备而来,那两个小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望那些抢匪只图钱财别害人性命,若是不然自己要想去救也是鞭长莫及了! 穆红鸾没猜错,那几人窜上来时却是手里拿了匕首,领头的汉子进来便直奔离得最近的长思,两个小子也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待到刀尖儿抵到长思的脖颈边才回过味儿来, “别动!” 两个小子一愣,燕岐晟喝道, “你想做什么?” 外头紧跟着又有人进来这回刀尖冲着燕岐晟,他身子往后头一缩,刚要反手取下随身带的小刀,那汉子立时喝道, “别动!小子你若是敢动,爷爷立时给他来个透心凉!” 说着话手上用力,匕首立时割破长思的脖子,血流了下来! 燕岐晟一见,身子僵在那处,被后头来的汉子一把按在座上头,取了腰上的短刀和背上的弓箭。 后头陆续上来了三个大汉,小小的车厢立时被挤得满满当当,两个小子被绳子五花大绑扔到了角落处,嘴里塞上了破布,那为首的汉子拿了燕岐晟的小刀看, “嘿嘿!果然有是钱人家的小郎……瞧瞧,这刀柄上的石头抠下来都能换百两银子!” 一旁的几个大汉眼着也是眼馋, “大哥,这样的石头那上头好几颗来,抠下来给兄弟几个分分!” 为首的汉子闻言一瞪眼喝道, “分什么分,先把这两个小子的事儿办了,那些银子够我们半辈子花销了!” 说着话又冲外头吼了一声, “苗老三,给老子赶快些!” 外头的苗老三答应一声,立时快马加鞭,马车便在官道上狂奔起来,穆红鸾在后头见着忙让那老头儿赶紧追了上去,那赶车的老头儿却是有些怕了, “小娘子,那些人可是抢匪,要杀人的,老汉不敢追啊!” 穆红鸾这时也顾不得了,伸手进怀里把自己的铜板儿一把掏出来全给了那老头儿, “老丈,我这些都给你,快给我追啊!” 那老头儿拿眼一瞧这么一把铜板儿,怕是抵得了自家三天挣得了,当也不再说话立时打马追上去,这一追一赶却是一口气跑出来十里跑,眼瞧着进了一处岔道,前头马车往那密林深处去了。 到了这处老头儿却是说什么也不走了, “前头再过去就是黑风岭了,那里头就是一个贼窝子,你便是再给一百两银子,老汉儿我也不进去啦!” “黑风岭?老丈这黑风岭是什么所在?” 老头儿道, “这处乃是个贼窝,里头住了一伙子强人,平日里专干那半路劫道,绑票勒索之事……” 穆红鸾听了心下稍稍一松, “定是这两个小子在城里露了财被人盯上,绑到这处来要勒索钱财!” 想了想对老头儿道, “你当我因何要追人,那被绑的是城里李府家的公子,你现下回城去报信儿,那家富豪定会给你赏钱,你快回去报信儿吧!” “那小娘子你呢?” “我去那黑风岭救他们!” 虏人勒索倒是不怕,怕只怕拿了银子还要取人性命!穆红鸾也是胆子大,仗着身上有武艺要进去救人, “这可是两条人命!不光有那臭小子,还有长思呢!” 那臭小子虽说令人霸道了些,但冲着李老爷对自家亲爹的相助之思,人也是要救的! 那老头儿闻言劝道, “那匪窝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壮汉子,那是你一个小娘子能惹得,倒不如同我一同回去报信吧!” 穆红鸾主意已定,听罢只是摇头,将太原城中李府的所在仔细讲给了他, “夜长梦多……老丈,我们三个的性命便全托您了!” 那老头儿叹了一口气, “罢罢罢!老汉儿不是为着赏银,看在你这侠义的小娘子面上便走这一遭吧!” 若是能领了银子更好,左右年纪也大了,以后便收手不做,也不怕他们报复! 穆红鸾这厢与那老丈分了手,自己只身顺着黄土道路,穿过密林,走了半个时辰果然见前头半山之中有一处村寨,那上头圆木并排钉的大门,上头还有人抱着刀来回走动,刀尖儿在阳光下时时反射道道光芒, “这要如何进去?” 穆红鸾打量这处地形,这黑风寨两面是高高的山崖,中间一道狭长的山谷,谷口建有高高的寨门,左右猿猴难攀,中间只要百来号人守住了,官府若是要攻只怕千人不能少,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这地势险要,让她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将人救出? 一时间穆红鸾有些一筹莫展……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地牢中 正在这处焦急时,却见那路上来了一辆骨碌碌的牛车,前头只坐了一个车把式,老黄牛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不急不缓往这处行来。 穆红鸾见状大喜,忙藏身在草丛之中悄悄潜了过去,守在那路旁趁牛车过时,身子一矮便窜到了车底下,伸手一把抓着了下头的横木,两只脚蹬在下头的横木上,藏身在牛车下头跟着到了寨门前。 只听牛车上那车把式叫道, “开门啦!” 上头有人问, “什么人?” “眼瞎啦!仔细看看爷爷是谁!” “在下头等着!” 那车把式自言自语骂道, “每日里都有这么一趟,倒要装腔做势的多此一问,若不是银子给得多,当爷爷想来你这贼窝!” 待得寨门打开,牛车进到里头到了寨中一处空地之上,便有人来搬水桶,穆红鸾这才松了手脚缓缓落到地上, “嘶……” 把十指拿到眼前一看,却是用力过度指甲都抠翻了, “呼……” 这厢一面忍疼吹气,一面小心察看四面动静。 这山谷自寨门起,往里走是狭长的山谷,里头被山匪移开大石平整了地面,外头的空场用来操练,里头最深处搭了屋子给人住,灶房、柴房便设在此处。 此时正是午时,一众山匪都跑到正堂里吃饭去了,外头倒是无人,那车把式把牛车赶到灶房前头,叫了半天才有人出来帮着搬水桶,穆红鸾趁着这机会自马车下头窜出来,溜进了那灶房旁的柴房之中。 躲在里头听几人把水搬到了灶间里头,却是听一人说话道, “大哥说了,给两个小子送顿好的,吃了好上路!” 另一个应道, “怎得,不是肉票吗?不留着命等人送银子来了?” 前头说话那人应道, “我听三哥说了,这两个小子是有人出钱买命,见人头就给钱的!” 另一人闻言不再说话,穆红鸾透过门缝往里瞧,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一处说话,一个在灶上打了两碗米饭,又弄了几块肉铺在上头,问另一个道, “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吧!” 穆红鸾眼瞧着其中一人拿了碗晃晃悠悠出了门,忙拉了门悄无声息的跟着过去。 前头不远处有一间屋子,那人过去打开了锁,穆红鸾跟着过去在门口瞧了瞧,里头空荡荡的,只屋当中有一个敞开的盖板,露出下面几级台阶。 那厨子想必已是进去了,穆红鸾先是探头往里瞧了瞧,下面是一条细长的通道,这厢悄悄儿走下来,见那通道有百来步长,尽头还有一道门,门边有守卫,见着那厨子来了伸脖子瞧了瞧那碗里的东西,不由骂道, “李大,怎得这碗里头肉倒肥些?爷爷在外头吃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那厨子应道, “崔老四,你要吃便来吃,吃罢便跟里头两个小子一样,往那黄泉路上去就成!” 那守卫一听问道, “怎得,这两个小子的命,大哥是不打算留了?” 厨子道, “嗨!大哥自是他的道理,照办就是!” 那守卫将门打开放厨子进去,这时穆红鸾见这通道一眼都能望到底,走过去必是被人发觉。 她不敢过去便藏身在这台阶旁侧的阴暗之处,等到里头厨子送了饭出来,瞧着他上了台阶盖上了盖板。 探出身子瞧那守卫坐在门边低头打瞌睡,便捡了台阶上几块小石子,朝着里头扔了过去。 那石子儿落到地上发出几声轻响,守卫听到四下里看了看, “什么东西?” 半晌没有动静,便又垂下了头。 穆红鸾又扔了一颗石子进去, “啪……” 这回扔得远些直到了他的脚下, “谁……” 守卫陡然惊醒,伸手摸到了墙边立着的大刀,迈步走了过来,待得那人走近了,穆红鸾又一颗石子儿却是直奔他面门而去, “咻……” 那守卫听到风声脑袋一歪,那石子擦着他的脸皮子飞过,转回头来时已是有一条黑影向他扑了过来…… 穆红鸾这也是头一回对人下了杀心,前头打那癞八也没有想杀人,但在这处不一样,若是心慈手软让那守卫逃了出去,连自己都要折在这处了。 因而她一上来便是奔着人要害而来,待到那守卫偏头之时,人已跳起来手探到了对方咽喉之处,那人也是机警,身子一仰人往后倒,却是躲过了一招。 上头躲过了下头没有躲过,被穆红鸾抬脚踢到了小腹之上,那守卫下盘不稳,大叫一声倒退两步,穆红鸾那容他喘口气,如影随形跟了上去,手上寒光一闪在他面门上一挥, “啊……” 那守卫一伸手捂了双眼,鲜血立时自指缝间流了下来,竟是被穆红鸾刺瞎了眼睛。 穆红鸾身上无任何利器,只在街上买的一把绣花针,这时藏在手指缝中趁机散向了对方面门…… 穆红鸾趁他大声痛叫时,欺身向前折了那人手臂,将他手中的长刀卸了下来,反手一刀割在他咽喉, “噗……” 一股子血雾喷了出来,洒了她一头一脸,抬脚将那人踢倒在地上,人便往那尽头的地牢跑了过去。 过去一看门上有锁,想了想又忙回来自那还在抽搐的守卫身上取了钥匙下来,过去将门一打开,借着外头火把的光芒往里看,这地牢低矮潮湿,两个小子被人似粽子一般捆成了一团。 这厢都趴在地上,脸旁放了两碗饭两人都是一口没动。 穆红鸾冲进去两人都是一惊,待看清来人齐齐叫道, “是你……” 穆红鸾二话不说,过去用刀尖挑了他们身上的绳子,燕岐晟坐起来问道,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长思也问, “你……你怎得在这里?” 穆红鸾摆手道, “我在城里瞧见那帮子人跟着你们,便一路跟在后头到了这处,这是一处山匪寨子,地牢的守卫被我杀了,现下废话少说,我们想法子逃出去才是正理!” 这寨子难进难出,两面山崖不易攀爬,若是要逃还需从正门出去…… 这厢带着两人出来,将那已死透了的守卫拖到一边,再四处找了找,又寻到了一把刀长思给了燕岐晟拿在手中,三人掀了盖板,到屋子里头隔了门缝往外瞧。 这时节众山匪已是吃罢了午饭陆续散开,却有两人往这处走来,燕岐晟道, “有两人冲这处来了!” 三人散到那门旁,穆红鸾只听得两人说话由远至近, “大哥,说了把那个小子拖到外头山沟里下手,脑袋割下来,尸体往山沟里扔……” “那两个小子瞧着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若是宰子怕不是要惹出事儿来?” “嗨……大哥自有分寸,我们按吩咐办事儿便是!” 说话间两人已是过来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却见一个生得十分俏丽的小丫头冲他们笑, “咦!这是那处来的小娘子!” 穆红鸾冲他们招手, “你们进来!” 两人心下惊诧却是脚下未停, 这小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年纪小了些,难道是后院的小丫头? “砰……” 那门被人自后头关上了, “噗……” 燕岐晟自后头一刀捅进了右面那人后腰, “啊……你……” 那人转回头刚要说话,却被他一脚踢在腿上歪倒在地,另一个正要高声叫喊,却被穆红鸾刀尖抵到了胸前, “闭嘴!你若是敢出声,他便是你的下场!” 说话间,燕岐晟已是两步上去,手起刀落一刀刺入那人胸口,地上的人挣了挣便翻了白眼,不再动弹。 长思奔入地牢之中取了那牢中的绳子出来,将那人手脚死死绑住,再拿刀在他咽喉上一比划,问是有什么说什么。 却原来这处黑风岭上的山匪乃是一帮子江湖大盗聚众在此,为首叫做关飞鹰,乃是朝廷多年通缉的要犯。 这一帮子人,时不时下山劫掠来去的商旅又或是附近的各处村庄,这关飞鹰也是个脑子灵醒的,每一回下山抢掠时倒也不会做绝,能不伤人便不伤人,抢夺财物也是抢一半留一半。 因着现下世道乱着,官府派了几回兵过来剿匪却是被他们借着地势打了回去,又有关飞鹰做事也是留了三分,官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了,倒让这一帮子山匪在这黑风岭上壮大起来。 这一回要绑这两个小子,却是因着山下头有人出了一百两金子请关飞鹰出手,将李府家的小爷绑到这山里,一刀宰了往那山沟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以后家里人要寻也寻不到的,至于长思自然便是捎带手的事儿。 “是什么人要他的命?” 那人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小喽罗,如何知晓其中内情,只是知晓这寨中有暗桩在城中拉生意,想来应是有人寻过来的!” 穆红鸾抬头瞧了瞧燕岐晟, “你们家在这太原可是有仇家?” 燕岐晟皱眉摇头, “没听我爹说有什么仇人!” 便是有仇人那也是知晓他们身份之人,必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若是不知晓他们身份之人,多半也是图银子,怎会出钱只为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倒是真弄不明白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藏后院 穆红鸾想了想道, “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转头问那人, “这山谷还有其他的出路么?” 那人应道, “倒是有一条,这山谷后头是一处断崖,用绳索吊着往下溜……” 这法子是关飞鹰想出来逃生的后路,若是寨子被官府攻破了,他们便溜到山崖下头藏身,待风头过去了又回来就是! 穆红鸾听得摇头, “这条路于我们自是不成的,这是送死!看来还得从大门走……” 吊在半空之中若是让人砍了绳子,不是死是什么? 回头问燕岐晟道, “只怕我们还是要想法子从正门走,你觉着如何?” 燕岐晟看了一眼长思,又瞧了一眼穆红鸾, “这事儿与你们无关,我自己个儿想法子闯出,我从正门杀出去待到乱起来时,你们就寻个机会逃走!” 长思闻言忙摇头应道, “不成!我那能撇下你独自逃生,必是要与你一起的!” 说完话去解那死尸身上的短刀,穆红鸾也应道, “我若是想自保怎么会冒险进来?你们放心,我已是让人回去报了信儿,说不得这时节李府已是得了信儿,往这处赶呢!”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 “那是最好了……” 府上的人身手如何,燕岐晟自是心里明白,这寨子瞧着易守难攻那是对上官府一帮子无用的衙役捕快,遇上府里那帮能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自是不在话下的! 眼珠子转了转却是对二人道, “现下正是白日若是出去难免被人发觉,我们倒不如寻个地儿躲起来,待到天黑又或是我家里人寻来……” 这厢三个脑袋凑到一处商量了几句,穆红鸾点头道, “好!就这么办!” 回头瞧向那地上躺着的那人,那人却是将三人的话听了个满耳。 燕岐晟想了想上去二话不说,也是一刀刺入对方胸口,那人瞪大了眼, “你……你……” 燕岐晟冷笑道, “替你那些兄弟们先探探路,稍后小爷就送了他们来陪你!” 此人必是要杀的,这屋子不能久呆,即是那匪首派了人来杀他们,久不见人回去报信必是要来查的,此人活着便要露他们的行藏,自是留他不得! 哼!左右这一寨子人小爷都不打算留了活口,待到府里人到了,必要让爹爹将这处夷为平地,若不如此怎能消小爷我的心头之恨! 他长般大头一回被人似死猪一般拖来拖去,若不是臭丫头来救他,说不得此时已被人宰了尸身扔在山间给野兽啃食,这口气他怎会咽得下去! 三人先是将这三具死尸拖到了地牢之中,又在外头用锁锁好,钥匙扔了进去,出来在那屋门前小心察看。 此时正值午后,人人酒足饭饱,除却寨门上守卫之人,其余人等都在屋中蒙头大睡又或是聚众耍钱取乐,三人瞅准了机会出去,竟是无一人发觉。 出来瞧了瞧这处,灶间倒是最近,穆红鸾想了想问, “藏到灶间柴房之中?” 燕岐晟摇头, “只要他们发觉我们人不见了,必是会到处搜查,柴房之中必是一搜一个准儿!” 说话间将目光投往那山谷深处,那处几栋屋子接连在一处,里头隐隐瞧着人走动,长思皱眉道, “那处人多怕是不易藏身!” 穆红鸾应道, “正是人多才好,瞧那处必是这寨子里女人呆的地方,只要我们小心不让人发觉,藏在那处反倒最是妥当!” 这匪窝里后院里的女人,必是那头目的禁脔,下头人必也不敢随意惊扰女眷,于他们反倒是好事! 三人互打了一个眼色,自不敢走当中的空旷之处,绕到屋子后头顺着墙根儿走。 果然越往里走人越少,近了那几栋屋子,翻过一堵不高的院墙,里头便全是女子,左右屋子里却是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来,三人悄潜过去,自后窗往里头看。 这屋子里果然有好几位青年女子,一个个纱衣浓妆,看衣着打扮便知不是正经的女儿家,穆红鸾只瞄了一眼便心里有数了,心下暗笑一声回头冲两人轻声道, “这处人多,我们寻个人少的屋子!” 又往里走,果然见着里头有一间屋子里头无人走动,三人小心翼翼从侧窗翻进去,见这处布置倒似女儿家闺房,里头桃花粉的帐子,黄杨木的妆台,上头菱花镜、胭脂盒、珍珠坠子、碧玉簪散乱的放着。 内室里珠帘低垂,穆红鸾凑过去一瞧,里头居然还横卧了一个人,吓得忙朝两人摆手,里头人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觉得外头有人走动便娇哼一声开口道, “月儿,你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做甚?吵人瞌睡!” 穆红鸾三人不敢答应,长思转身要走,却见外头人影一闪,有人往这处来了,吓得一捂嘴便往那屋当中桌子下钻。 燕岐晟左右看了看,一伸手拉住了穆红鸾,两人一撩帘子矮身便往那床下一滚…… 床上的人听得珠帘子乱响,转过身慵懒睁开眼,见着自家的小丫头立在那处探头,不由骂道, “个死蹄子,要你时不知哪处去野了,现下又来吵我!” 那小丫头疑惑的瞧了瞧这内室,不见其他人呀,怎得刚刚瞧见人影在这处晃动,难道是我眼花了! 床上那女子见她一个劲儿的四下查看,就是不说话,又骂道, “死蹄子,你是皮痒了么?”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忙应道, “姑娘,关爷过来了!” 床上的女子闻言怒道, “他倒是好精神,昨儿折腾到半夜出去,今儿怎得又来了!” 说话间起了身,伸出手来让那小丫头扶着, “罢罢罢!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娘也不能把他往赶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热水给老娘洗脸梳头……” 穆红鸾与那燕岐晟两人在床上见得两双绣鞋在地上由近至远,左右分开珠帘移了出去,这才松口中气对视了一眼,穆红鸾凑过去悄悄儿问道, “现下怎么办?”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这处应是那山匪头子的内院,这女子是他的小妾,我们躲在这处他们定是寻不到,就在这处捱到天黑!” 到了天黑便是家里人不来救,他们也好想法子出去!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想, “那丫头口里的关爷应是那关飞鹰了,这时辰到后院来,女人又是梳洗打扮,只怕是存了那心思!” 想到这处不由撇嘴,待会儿只盼他们别在这屋子里办事才是! 燕岐晟不知,穆红鸾自是一清二楚的,似这类活儿以前她也是遇上过的。 有那豪气的客人要接院子里的姑娘出去,短则半日一日,长则半月一月都有,不过似这类山匪窝的话儿她是不接的,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又是喜怒无常,银子是小,人命是大,若是一个伺候不好,姑娘被人杀了都有! 她虽说是老鸨,但赚得只是皮肉钱不是人命钱! 两人趴在这处静静等着,却是没有多久外头有男子与女子在正屋中说话调笑之声,不多时有饭菜酒香味儿传了出来,燕岐晟与穆红鸾双双咽了一口口水,两人这都是一大早自家里出来,到现下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燕岐晟实在饿得不行悄声问她, “你有吃的么?” 前头他们倒是买了饼,早被他们连同怀里的银元宝全数掏走了! 穆红鸾摇了摇头, “没有!” “你怎得都不带吃得呢?” 穆红鸾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爷……我在城里买了丝线就要回家的,怎么会知晓能瞧见两个傻子被人诓上车,绑到这山里来?我能追出来寻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指望着我自带干粮和水么?” 燕岐晟被她一顿抢白自觉无理,只得悻悻闭嘴,穆红鸾凑过去问, “你们在那牢里不是有人送肉送饭么,我在外头连口水都没得喝!” 燕岐晟小声应道, “那是喂狗的东西,小爷能吃么!” 穆红鸾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情况别说是喂狗就是喂猪你也要吃,肚子里没货等会儿让你跑都跑不动,现下便饿着吧!” 两人饿着肚子咽着口水一直待到外头一男一女两双大脚挨挨蹭蹭进来,女人惊叫一声一双脚离了地,那男人的脚踉跄两步,上头扑嗵一声应是倒在了床上。 “关爷,您急什么呀……” 那上头传来了声响,燕岐晟与穆红鸾翻着眼儿的往上瞧,燕岐晟自是懵懂,穆红鸾却是知晓的,这厢听在耳里却是止不住的脸色,心中暗骂, “真是晦气,倒真让老娘来听这墙角!” 悄悄儿探头出来往外上瞧,上头两人正是赤膊上阵,衣衫、肚兜、裤子四处乱扔,之后放了床幔遮住丑行。 穆红鸾隔着珠帘瞧见外头正屋上,那桌子下头伸出一只手来往那盘里寻摸,摸到个鸡爪又缩了回去。 燕岐晟瞧见了便往外头爬, “长思,给我留点儿!” 这正房里伺候的人已被赶到了外头,两人自床下一点点儿的往外头挪,那床上的人此时正在得趣的时候,又是万万没有想到内室之中藏了人,倒是半点儿没有察觉。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四处藏 两人出来与长思汇合到一处,三人围着这桌子,寻了个点能入口的,用手捏了往嘴里塞,一面捂着嘴儿咀嚼,一面听得那床上女子娇嗔痛叫, “爷……爷……您轻些……” “爷……您饶了我吧……” 里头男子只不说话却是粗喘不断,里头肉碰肉的声音响个不停, 燕岐晟左右瞧了瞧,招手三人脑袋凑到一处悄声道, “这山匪实在算不得男人,怎得还要动手打女人?” “噗……” 穆红鸾一个没忍住差一点儿喷了出来,忙使手捂了嘴,动静大了些,里头人也停了动作扬声怒喝道, “什么人在外头,敢搅了爷爷的好事儿,活劈了你!” 穆红鸾三人吓的一溜烟儿往那桌下钻去,只恨那桌小容不下三人,穆红鸾无奈只得出来往一旁的净房去,燕岐晟也跟着过来两人躲在了净房的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外头动静。 床上的两人掀了幔子往外瞧,没见这屋子里有人,当下也是不管又再起了征伐,这一通声响又闹了半个时辰,穆红鸾听着终是完事了,忙推了推燕岐晟, “快走!等下说不得又要到这处来了!” “怎得要到这处来?” 燕岐晟很是疑惑,穆红鸾冲天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好跟他明说,忙拉了他去净房窗旁, “你托着我!” 燕岐晟在下头沉腰下蹲,穆红鸾踩上去,双手趴在窗棂上头,头探出去瞧。 窗子外头便是山壁,下头一溜尺宽的明渠用来排水,穆红鸾爬上去翻过窗户,在外头找了一块大石搬过来踮脚,站上去伸手拉了燕岐晟出来,两人出来刚把窗户关好,就听里头人有说话, “月儿,备热水,我要沐浴!” 不多时里头有人抬了水进来,不多时水声传出,两人凑到一起小声说话, “现下怎办?” “等……” 穆红鸾顺着墙根来回走动,这房子依山而建,与山壁只隔了一条小小的明渠,顺着明渠走到尽头是死路,另一头则是通到断崖处,穆红鸾过去探头下望,这断崖高有数十丈,以他们的轻功想要徒手攀爬,是自寻死路。 无奈只得退回来,与燕岐晟一起等里头的人完事儿, “也不知长思怎样了?” 燕岐晟低声道,穆红鸾应道, “无碍的,只要他躲在下头别惊动人便成!” 他们在这处虽说无路可走,但也是十分隐蔽,便是这寨子里的人只怕轻易也想不到他们在这处。 他们躲在外头,长思躲在里头却是大气都不敢出,缩在下头却听内室里那床上的男子说话了, “来人!给爷爷换衣裳,爷爷要办正事儿了!” 外头脚步声响,有人进来走动,伺候男子穿好了衣裳,又听他道, “来人,把二爷叫来!” 不多时有人进来, “大哥有何吩咐?” “那两个小子的事儿可是办了?怎得无人回报?” “大哥,我叫了刘三、刘四两兄弟去办,算时辰也是该办好了,待我出去问问!” “快去吧!” 那老二叫做张贵,领了命出去,关飞鹰自在床上躺着,没有多久张贵慌慌张张回来, “大哥!不好了,那两个小子跑了,还杀了我们三个兄弟……” “什么!” 关飞鹰一翻身坐了起来扯衣衫几把穿上,带着张贵匆匆出去了! 外头长思自那桌布下头瞧着两双大脚出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 “他们这是发觉了,” “也不知长青和长真躲到什么地儿去了!” 心里担心着那两人,里头沐浴的女子已是出来了,扶着丫头的手道, “可算是伺候走了!月儿,过来给我熏头发!” 两人便往那内室去了,外头桌面又有人进来收拾一通,待到这屋子里稍稍平静,听外头闹得越发大了, “那两个小子跑了,还杀了崔老四几个……” “快快!我们外头去搜……” 外头人一通跑动,里头的女子问, “月儿,你去瞧瞧是什么事儿?” 丫头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道, “姑娘,说是外头抓来的两个肉票跑了,爷已带着人追出去了!” “哦……” 这女子进了这山匪窝里自是知晓他们干什么勾当,当下骂道, “呸……一帮子坏种做这缺德事儿也不怕以后遭报应……” 顿了顿又道, “你去把门关了,在外头守着莫让他们扰了我,我再歪一会儿!” 小丫头依言出去关了门,那女子便躺下了,长思听了一会儿外头再没有动静,这才悄悄从桌下爬出来往那净房去了。 到了净房见地下湿淋淋一片,里头摆着屏风水桶一眼可见,却没有长青与长真的身影,不由的抠了抠脑袋, “这两人去了那里?” 四面看了看小声叫道, “长青……长青……长真……长真……你们在那儿啊?” 外头两人听到声音忙踩着石头探头应道, “你们在这儿!” 长思见状忙几步过来, “你们怎得翻到外头去了,那帮子人已是发觉……” 两人忙冲他竖手指, “嘘……小声些,出来再说话……” 这厢合力把他拉了出来, “外头已是发觉我们不见了,正在四处寻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道, “我们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猜着必是被他们发觉了!” 说着话左右看了看, “这处隐蔽,我们先在这处躲着,等李府来人相救,若是不成便等到天黑再想法子溜出去!” 燕岐晟与长思都点了点头,三人到角落处盘腿坐下,一面留心外头动静一面悄声说话,燕岐晟瞧了一眼穆红鸾问长思, “你刚刚叫她做什么?长真?” 长思点头, “她便是我同你讲的大师姐,道爷的开山弟子!” 燕岐晟瞪大眼, “你说的是她!” 穆红鸾也是皱眉问, “长思,你为何与他在一块儿的?” 长思应道, “道爷这些日子都在指点长青的功夫,因着要出远门便将我托付给了李老爷……” 穆红鸾倒是不知晓老道士在指点人功夫,瞧了瞧燕岐晟, “你叫他长青……师父收他为徒了?” 长思摇头, “长青俗家与道爷有些渊源,叫长青乃是家里的小名……” 穆红鸾闻言了然点头,继而骂道, “你们两个也是没脑子的,出门在外连个护卫都不带,若不是我眼尖瞧见了你们,这会子你们两个的脑袋已是搬家了!” 长思自知理亏不敢吭声,燕岐晟却还是不服软犟嘴道, “不过几个毛贼,若不是小爷投鼠忌器顾着长思,那容他们猖狂……” “嗤!牛皮少吹……” 穆红鸾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 “这一回我救了你,以前我们的事儿便一笔勾销,以后狐子归我,不许你再喊打喊杀!” 燕岐晟闻言爽快应道, “罢!我燕……咳……李岐晟恩怨分明,前头我们的事儿各有对错,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前头磕的三个头便算作罢!前事一笔勾销就是!” 言罢两人击掌立约这算是将前事作罢,只是燕岐晟一番话倒引得长思好奇发问, “什么三个头,你冲大师姐磕头作甚?” 燕岐晟涨红了脸, “咳……这事儿……你少问!” 三人在这处一面悄悄说话,一面留心外头动静…… 那外头关飞鹰带着人追到了官道上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见着,后头搜林子的人也是报说没有见着人,想了想打马又回来,那寨门上头守卫被带到面前直叫冤, “大哥,小的们敢对天发誓没有半分躲懒,慢说是两个人便是两个苍蝇也飞不出我们兄弟的眼,那两个小子决没可能溜出去的!” 这山寨只一个出口便是寨门,这大半日了,除了送水的进寨门那一回,便再也没有打开过,两个半大的小子难道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关飞鹰闻言皱眉头沉呤半晌道, “那两个小子定还在寨子里头!” 当下立时下令封了寨门,众人四处搜查! 却说那赶车的老头儿这一路急赶慢赶回到了太原城中,依着穆红鸾所说到这李府所在的城北,见着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人家便翻身下来,扣那铜环高叫道, “有人么?有人么?来报信的!” 守门的人听到响动打开门出来问, “报信儿的?你是报什么信?” “你们家小爷被人虏了!” “啊!你……老丈你所说是真的……” “老汉儿说的话千真万确,你们的家的两位小爷被人虏到了黑风岭上……” “啊……即是如此,您到门房稍坐切不可离开,我进去报信儿!” 那守门的忙转身进去寻管事的,今日却是燕五当值听到人报信脸上也是一变, “快!派了人到后院去瞧瞧小爷和小道爷在不在?” 有人立时跑到后头去,那院子里一众的丫头婆子守在外头,只说小爷同小道爷在书房里练字,不许她们近前伺候, “小爷在里头多久了?” 奶娘想了想应道, “自天亮吃罢了早饭就关着门,到这时也是许久了!” 说起来这才觉得蹊跷,也顾不得惹小爷发火,过去又拍又叫里头也不应声,小厮过去一脚踹了门,众人冲进去一看这屋子里那还有人? 正文 四十七章 战众匪 这厢忙跑出去报信儿,燕五此时已是出来见了那赶车的老头儿,老头儿将前情一一道出, “那小娘子让我回来报信儿,说是……说是有赏得呢!” 燕五听罢点了点头,吩咐人给了那老头儿五两银子又道, “老丈在这处稍等,待会儿若是肯为我们引路,必还要重谢的!” 那老头儿得了五两雪花银,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嘿嘿笑道, “好说!好说!” 将那马车拉到一旁果然等在府门前,里头人出来把后院的事情报给燕五,燕五又忙进去报了给燕韫淓,不多时这府里便点齐了人马,一众精壮的汉子自那府里出来,一个个执刀持剑,杀气腾腾,这厢搬鞍认蹬翻身上马,一声唿哨扬起半天尘土,马蹄得得往城外跑去。 府里头那水仙却是脸色有些惨白,蹬蹬蹬上了楼推门进来, “四娘子!” 夏明媛正依在榻前,手中的书缓缓翻动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有落进眼中,见人进来忙抬头问, “什么事?” 水仙抖着嘴唇应道, “四娘子,爷带了家中的护卫家丁出去了!” 夏明媛闻言一双眼陡然一亮又是一暗,低声问道, “可是……” 水仙点了点头, “是……说是……说是……有人来报信儿……小爷……小爷被人虏走了!” 夏明媛手上一紧,微黄的书页立时被扯裂,被她扔到一旁, “什么人来报的信儿?那……那爷可是寻到了地方?” 水仙白着一张脸,咬唇摇头, “奴婢也不知晓,只是听说前头来了一个赶车的老头儿报信,说的什么也不知晓!” ……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瞧见对方脸上忐忑之色,夏明媛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你……你出去寻人时可是蒙了头脸!” 水仙应道, “奴婢……奴婢依了您的吩咐,出去蒙了头脸,都是用的现银!” 夏明媛松了一口气,点头道, “好!好!这样子便好!” 只要爷不能追查到自己头上,便是事情败露,至多损失些银子罢了! 无事的!无事的! 主仆二人在这处暗自忐忑不安不说, 那黑风岭上山寨之中一众山匪在四处寻找,只那两个小子倒真似长上翅膀飞了一般,却是遍寻不着。 关飞鹰闻报大怒,桌子拍得山响, “给我搜,便是将这寨子搜个底朝天也必要寻出来!爷爷这金字招牌不能砸在这两个小子手上!” 外头闹得不行,这角落处燕岐晟听得外头喧闹便有些沉不住气,瞧了一眼穆红鸾, “若是让他们寻到这处怎么?” 穆红鸾头靠在墙上悄声应道, “即是让他们发觉了必也是免不了一战的,把家伙什儿放在手边,想法子杀出去就是!” 燕岐晟瞧了一眼穆红鸾,见她双眼微眯靠在那处倒是神色平静,他心中暗想, “小爷怎么得也是个男儿汉,怎得还不如一个女子!” 当下也学那穆红鸾一般靠在墙角,长思却是站起身寻那墙缝四下查看,看了半晌回头道, “来了!” 却是外头的一群人寻了一圈儿都没有寻到人,便有人往这里头来了! 两人睁开眼凝神静听,穆红鸾往头顶打量,上头有屋檐遮着,离那山壁还有半尺的空隙, “待会儿若是被人发觉,被人堵死在这处,只怕是施展不开……” 燕岐晟跟着向上打量, “我们从这处出去?” 穆红鸾点了点头,叫了长思过来,下头两人搭成人梯,穆红鸾踩着他们肩头,伸手勾着屋檐从那间隙中探出头去,一面是山壁一面是屋顶,踩着一旁的山石人便上去了,下头长思托着燕岐晟上来,穆红鸾伸手拉了他,两人又趴在屋顶伸手给长思,长思在下头脚尖在山壁上一点,左右手分别抓上了两人的手,这厢齐齐一用力便上去了。 待三人全上了屋顶,这才趴在屋脊看向外头动静,果然没有多久后头窗户被人打开看了看, “这处没有……” 下头人都搜遍了不见人来,关飞鹰气得一掌拍碎了八仙桌, “一帮儿废物,若是让两个小子跑了,我黑风岭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这太原府的生意还做不做?” 这绿林道上也是有规矩的,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收了人家银子便要将事儿办成,若是事儿办成不,退银子不说,坏了口碑,以后谁来寻你? 想到这处不由气急, “再搜,若是搜不出来你们提头来见我!” 众人应了又一哄而散,关飞鹰自己提刀出来却是往那山后去,这山谷两面山崖陡峭,猿猴难攀,关飞鹰仗着一身好轻功却是提气轻身,脚下轻点人便腾空而起,伸手如爪在坚硬的山石上一搭,人便飞身上去站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登高而望远,却是让他一眼瞧见了伏在屋脊上的三个人。 “好啊!竟是躲在这处……” 却是反手去摸后背上的弓箭,这厢弯弓搭箭,箭头瞄准了当中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咻……” 这一箭便往他后背射去,那下头三人此时只顾得探头看下面,只穆红鸾忽觉后脊梁上发寒,当下回头去看, “啊……” 竟有一只长箭自后头直奔燕岐晟的后背射来,穆红鸾也没有来得及多想,忙一脚向他踢了过去,正正踢在他胯骨之上,令得他骨碌碌向下滚去,那长箭擦着燕岐晟的胳膊,击碎了屋瓦落到下方去了。 燕岐晟倒也机警滚了没多远,立时展开双手死死抓在屋瓦之上,只抓得那屋瓦落到地下哗啦啦碎了一地,人已是止了坠势, “在这儿呢!” “在屋顶上……” “抓住他们……” 下头人叫叫嚷嚷的过来,上头的关飞鹰探手又摸箭囊,搭上箭,又瞄向了燕岐晟,穆红鸾在下头瞧得仔细,忙起身扑了过去, “臭小子!小心了!” 伏身抓他的手,将人拉了起来, “快跑!” 长思紧紧跟在后头,三人立时在屋顶上跑了起来。 这寨中所建的房屋一座连着一座,三人在窜房过屋,跳跃飞奔,下头人便在地上追,山崖上的关飞鹰却是抽空射冷箭,三人一路踩得下头喀嚓哗啦瓦片碎了一地,落下去打的下头人抱头鼠窜。 跑了没有多久,前头的燕岐晟停下了脚步, “糟了!” 不知不觉已是跑到了尽头,前头便是寨门前的一片空场, “怎办?” 穆红鸾一咬牙, “跳下去!” 趁着后头人还未追到三人一咬牙自上头跳了下来,就地这么一翻滚,便迎上了众持刀执棍的山匪,那领头的老二见着穆红鸾就是一愣,继而霍霍怪笑起来, “怪不得这两个小子能逃出来,原来竟是来了相好的营救……” 众人一面怪笑一面围了上来,有人怪叫道, “这小娘子倒是个美人胚子,二哥不如将她留下来,伺候我们兄弟!” 那张贵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娘子,一身粗布衣裳,单薄的身子,眉眼还未长开,也能瞧出来凤眼挺鼻,小嘴儿丰厚,那眼角还有一点儿销魂小痣, “嘿嘿!小娘子虽说年纪小了些,不过再待上几年必是个难得的俏佳人,不如留在我们这处,每日里吃香喝辣必是少不了你的好!” 说话间一脸的猥琐垂涎,看得穆红鸾喉咙里直抽,一股子酸水儿往上翻,面上却是冲那汉子微微一笑,人也上前了两步, “留在你们这处?倒也是不错……不过……你得问一问我这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却是脚下连动,人已欺身过去,张贵哈哈大笑, “小娘子年纪不大倒是颇懂风情,竟是会投怀送抱了!” 说着话人连退两步,仗着身强力壮举刀格开了穆红鸾攻来的长刀,穆红鸾身子诡异一扭人已到了近前,冲着他冷冷一笑, “即是老娘送到面前,你倒是别跑呀!” 张贵只觉眼前一花,那丫头不见了人影,耳边冲来股子凉风,他也是多年的惯匪,做的是刀头上舔血的营生,立时知晓不妙,当下一个后仰,身子直挺挺下去躲过了穆红鸾削头一刀…… 穆红鸾见他躲过上头的刀,却是抬脚踢在他膝头之上,张贵被踢了个正着,人便倒在了尘埃当中,眼见得穆红鸾的长刀在身前划起一道寒光直奔他腰腹而来,当下也顾不得颜面,就地一个翻滚往一旁躲开,在地上滚出去一丈有余再翻身跳起时,却觉得腰上一松,低头一看竟是裤带被划断,裤子下滑露出一双毛耸耸的腿来…… 穆红鸾见了哈哈一笑旋身退回去背靠着燕岐晟冲那汉子道, “我瞧着你那裤腰带也挺松嘛!” 张贵当着众兄弟的面被个小丫头这般羞辱如何受得,当下虎吼一声,索性连裤子也不穿了,将裤子蹬到一旁,光着两条大腿便哇呀呀叫着冲上来, “众兄弟都给我上,将这两个小子乱刀砍了,丫头留下来老子让她好好受用一番!” 这厢众山匪围了上来,穆红鸾三人背靠着背,虽说个个都是年纪小,又初遇这样的阵仗,不过一个是自幼有明师指点,稳扎稳打,一个是胆大心细越杀越勇,一个是两世为人,心性自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女娃。 正文 四十八章 捣贼窝 三人这厢相互掩护,在这几十个山匪面前却是凛然不惧,边打边往那寨门退去,众匪将他们围在当中虽说人数占上风,却个个都是野路子出身,好些个都只会些庄稼把式,虽说个个身强力壮,真要打起来却委实没有章法,对上这三个半大娃儿倒似狗啃刺猬无处下口,让他们一步步挪到了寨门前。 正在这时却听人大喝一声, “都让开!” 众人哄一声让出一条道来,却是关飞鹰来了,关飞鹰过来眯眼瞧这正当中三个半大的娃儿,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受了些小伤倒是不重,趁这时候喘匀了怒视着关飞鹰。 关飞鹰问道, “小子,你是什么来历?” 他也是江湖道上跑了多少年的主儿,前头以为这两个小子多半是那富贵人家的小郎,有人花钱买命,说不得是那大宅门之中争家产常有的把戏,这类事儿也是不少见。 黑风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吃得就是这碗饭,杀起人来自是不会手软。 不过这一会儿他在战团外头可是瞧得清楚,这三个娃儿只怕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俗话都说的好,穷文富武,似这三人一招一式规规矩矩,一进一退临危不退,必是出自名师指点,富贵人家请武师容易,请名师却是难上加难,那些名动江湖的名宿前辈收的徒弟那一个不是即富且贵。 惹上富户他关飞鹰倒是不怕,但若是扯上了官府那便不是他这小小的山匪能招惹的了! 因而他才有此一问,穆红鸾在一旁察言观色却是瞧出来这关飞鹰有些顾忌了,暗暗在后头捅了捅燕岐晟。 只是这位小爷是什么人?几时受过这样的磨挫?怎会耐烦与这山匪周旋,当下却是手中大刀一摆不耐烦道, “少说废话,想要问小爷的来历,先问过小爷手中的刀来!” 那关飞鹰闻言一愣冲着燕岐晟冷笑几声, “好……好……好!” 反手一招,后头有人山匪送上长枪一杆, “即是如此,便让我来领教领教这位小爷手中的刀!” 当下却是横枪一摆使了一招毒蛇吐信,燕岐晟作势就要迎上去,却被穆红鸾在后头拉了一把, “别冲动!” 这时节跟人比什么武,最紧要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 燕岐晟被她一拉立时会意当下哈哈一笑道, “你当小爷是傻得么?你乃是成年男子,小爷不过只有十岁,你这不是以大欺小么?” 关飞鹰停下来问, “那依你之意如何?” 燕岐晟回头瞧了瞧穆红鸾与长思, “我们三个打你一个,若是赢了你便放我们走,若是输了……” “若是输了又如何?” 燕岐晟想了想道, “你做这山匪不过是为了银子,若是小爷几个输了,旁人出多少银子,小爷便出双倍银子买命如何?” 关飞鹰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来, “三倍!需得……你们一人三倍……” 燕岐晟闻言冷笑一声, “成交!” 这匪首倒是敢要,不过他有命要也要看有没有命花! 两人将话说完便再不啰嗦动起手来。 关飞鹰做这山匪的头子自有几把刷子,这一动起手来那一杆枪使得是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穆红鸾三人立时倍感压力, “当当当当……” 三人轮番格挡,只觉得对方的长枪重逾千斤,抬手格挡时只觉虎口一阵阵发麻,穆红鸾更是右臂一痛差点儿没有握住长刀,退回来忙运功卸力,燕岐晟回头瞧她, “受得住么?” 穆红鸾低声道, “这匪首很是厉害,我们还是想法子早些逃走为好!” 口头的约定如何能信?这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若是真被抓了生死便在人一念之间了,便是被他一刀宰了也没处叫冤去! 说完话却是上下打量那寨门,这寨门全用腰粗的圆木制成,需得上头两个壮汉拉动绳索才能打开,不过上头只两个守卫在,若是能瞅准时机跃上去,砍翻那两个守卫说不得能逃出去。 “不如从上面走?” 长思回头看了一眼应道, “你们先走,我来抵挡他!” “不成!” 燕岐晟自是不肯扔下长思,对穆红鸾道, “我们两个挡住他们,你先走!” 穆红鸾摇头, “要走一起走!” 抬头向上看了看,此时她也觉得有些一筹莫展,正在焦急之间却听得外头一阵马蹄声急响, 寨门上头的山匪见得路上尘土飞扬,一众精壮的汉子齐扑扑向这处奔来,这一个个都是胯下高头马稀溜溜扬蹄高嘶,掌中刀明晃晃耀人双目,寒森森沁人胆寒。 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生的仪表堂堂,面如冠玉,颌下短须,打马冲到这寨门前,上头守卫回头喊道, “大哥,有一队人马到了寨前!” 关飞鹰立时住了手,眯着眼沉呤, “问一问是什么来路?” 守卫冲下头喝道, “来者何人?到我黑风岭有何贵干?” 下头燕韫淓心急如焚却是话也不回,当下听是挥手喝道, “来人啊!给我把门破开!” 后头人答应一声,立时有那飞檐走壁的好手,到了近前纵身一跃脚尖踏到寨门之上,一个大鹏展翅,人已高高飞起落在了寨门之上,那上头的两个守卫身手自是不能与人相比,挥着刀冲上来不过两招就被人砍翻在地。 这厢拉动绳索吱呀呀将寨门打开,里头人竟还未及反应。 关飞鹰见状大喝一声带着人迎了上去, “来者何人?” 燕三与燕五却是提刀冲在前头,暴喝一声, “要你命的人!” 这厢已带着身后的侍卫与那黑风岭的山匪杀到了一处,燕韫淓后头冲进来却是高声大叫, “长青!长青!你在那儿?” 燕岐晟早在听到外头喧闹时便与穆红鸾三人退到了一旁,见着自己爹爹冲进来立时高声应道, “爹爹!我在这处……我在这处……” 燕韫淓听见一拉马头,胯下马儿长嘶一声转头往这处奔来, “长青!” 在人群之中见着儿子持刀立在那处,身上鲜血点点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燕岐晟迎上去, “爹!” 燕韫淓忙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他, “你可有受伤?” 燕岐晟摇了摇头, “爹我无事,小伤而已!” 不过划破了衣裳留了几道血口子,回头狠狠瞪着那一众的山匪, “爹,把这人都给我抓了,一个都不许漏了!” …… 后头的事儿自是再不必三人出手,那关飞鹰功夫很是不错,与燕五大战了一场却是被他一剑刺在了手臂之上,长枪落地众人上去将他按翻在地,这厢五花大绑倒攒了四蹄扔在地上。 燕五过来回报道, “爷,山匪四十六人已是全数捉拿,后头还有不少女眷……” 燕韫淓闻言应道, “将这些人与那一干女子全数带往太原城中,打入大牢之中待留以后再审!” 燕五领命而去。 穆红鸾瞧着这处已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想寻个机会偷偷溜走,一旁的长思见着忙拉她袖子, “师姐,你到那儿去?” 穆红鸾应道, “此间事已了,我该走了!” 看了看天色已是日落,这时节回城还能赶在关门之前,她已是出来一整日了,若再不回去杨三娘子还不知如何着急呢,惹急了她使那捶衣棍子揍人,任是她练过的打在身上也是疼啊! 这厢瞅准了时机便要溜走,没跑几步前头却是拦了一个人, “这位小娘子,请留步!请留步!” 拦路的人是燕韫淓,穆红鸾忙拱手行礼, “李老爷!” 燕韫淓也躬身行礼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遣人报信,又深入虎穴相救犬子,只不知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李某人必当过府登门道谢!” 穆红鸾见状忙摆手, “李老爷不必客气,小女子不过是路见不平愤而出手罢了!” 却是又抬步要走,燕韫淓忙又移步拦在了她面前,却是说什么也不放人, “救命大恩如何能不报,小娘子必是不能走的!” 后头燕岐晟上来道, “爹,这位是无癫真人的弟子,道名叫做长真!” 燕韫淓闻言大喜, “那便更不是外人了!无癫真人在俗家时乃是我家中长辈,若是论起来小娘子与我倒是同辈了……” 穆红鸾心知躲不过了只能无奈道, “不敢与李老爷论辈分,道士在家是一样,出世又是一样,即是入了道门自不必按俗家的辈分论了,李老爷不知晓小女子,小女子却是识得李老爷的,小女子姓穆乃是府上木匠穆大的女儿!” “哦!原来竟是无癫真人的高徒……太好了!” 燕韫淓闻言更是抚掌大笑, “有缘!有缘!看来我们确是有缘!即是如此那便更不是外人了!” 这厢说什么也不让穆红鸾走了,穆红鸾无奈只得跟着李府一帮人,押着那黑风岭的一众山匪和那后院的一众女眷出来,燕岐晟更是在后头命人一把火烧了这处寨子,待到上了官道还能瞧见那山头之上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正文 四十九章 回转家 一行人行行走走回到太原城时天已全黑,那太原州府衙门得了信儿,知州涂瑞出城来迎接了燕韫淓忙行礼道, “国……” 燕韫淓在马上忙一拱手, “知州大人!” 却是抢先一步说话,将涂瑞的话给岔开了, “这一干黑风岭的山匪长久盘踞山中,作恶多端罪在不赫还望大人收押入监,严加审讯逐一问罪,还这太原府百姓一个清明天地!” 涂瑞知机忙朗声应道, “本官自会兼公办理!” 吩咐衙役将那帮山匪接了过来,还待要说话,却见燕韫淓递了一个眼色,涂瑞知机一拱手带着人先走一步了。 燕韫淓带着众人进了城,回头问穆红鸾, “长真家在何处?此时天色已黑城中宵禁,不如派人护送你回去?” 即是无癫的大弟子,本就不是外人,燕韫淓又自儿子口中知晓了这场事的前因后果,更感这小娘子的侠义,对她自然便亲切起来。 穆红鸾想了想倒也没有客气,忙应道, “多谢李老爷!” “嗯!” 燕韫淓回头正要吩咐人,却见前头空荡荡的街面之上,突然远远跑来一个小东西,那东西毛耸耸带着一条大尾巴,四条细腿儿跑得飞快,化做一团红影儿转眼间便已到面前,再仔细一看, “咦!这不是那条狐子么?” 燕岐晟见着了也是大叫, “红将军!” 那狐子直奔着穆红鸾就来了,奔到近前纵身一跃就跳到了穆红鸾怀里, “嘤嘤嘤……” 这厢两耳后压,身子乱扭,一条大尾巴不断的扫来扫去,黑鼻头不停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嘤嘤嘤……” 穆红鸾抱了它喝道, “这么晚了你也敢在外头瞎跑,不怕遇上猫啊狗的咬你!” 燕韫淓见状却是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长真,这狐子怎得到了你家?” 穆红鸾这才讪讪将前头的事儿一一讲来,燕韫淓听罢更是哈哈大笑,捋了一把颌下短髯笑道, “没想到,你与我们家长青早就相识了……你们这到真是不打不打相识!” 穆红鸾抱着狐子冲燕岐晟道, “前头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能再打它的主意了!” 燕岐晟应道, “小爷说话一言九鼎自是算数的!” 话虽这样说,只一双眼还巴巴落到她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不过……你无事时抱它进府里来玩儿总成吧!”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只要你不剥它的皮,自是能成的!” 两人说完话,穆红鸾这才抱着狐子同李府的人分道扬镳。 那头杨三娘子与穆大早已是急疯了,恨只恨现下已是宵禁又不敢再到外头去找,杨三娘子在家中守着油灯落泪,三丫也是心里发急悄悄拉了二丫哭道, “大姐不见了,狐子也不见了!” 二丫想了想出声安慰道, “那小东西最是奸狡,机灵着呢……说不得是出去寻大姐了!” 三丫一听也不哭了,想了想应道, “二姐说的对,狐子最喜缠着大姐了,定是见她这般时辰还没有回家,便去寻她了!” 那头穆大坐在门前台阶上,闷声半晌回头对屋里的杨三娘子道, “他娘,你在家里守着孩子们,我……再出去瞧瞧!” 杨三娘子闻言吓得一抹眼泪,几步出来, “他爹,你别出去,现下宵禁严着呢!若是让巡街的衙役逮着了,有理无理到衙门就要打板子的!” 穆大应道, “慢说挨板子,便是挨刀子也要出去啊!” 这大女儿丢了,虽说也是跟着仙长学了些拳脚,但也只有十岁不到,若是被那拍花党拐了去,她又生得好看,若是落到那龌龊地儿去,这辈子可就毁了! 说着话起身就要走,却听外头院门拍得山响, “砰砰砰……砰砰砰……” 穆家人都是一惊, “他爹!” 杨三娘子一惊吓得伸手拉穆大,穆大忙扬声问道, “谁?” 外头应道, “爹!爹是我回来了!” 穆大一听忙两三步过来吱呀打开门,却见大女儿抱着狐子立在门前,身后头还有两个彪形大汉, “这……红妞儿……你这是……” 那身后的人应道, “穆大,可识得我们兄弟俩?” 穆大定睛一看却觉着眼熟,犹豫问道, “可是李府上的兄弟?” 那两人应道, “正是李府上的看家,今儿你们家小娘子救了我们家小爷,老爷很是感激特命了我们兄弟护送小娘子回来,明儿老爷还会有谢礼送上!” 穆大也不知状况只是口中连称不敢,那两人道, “天色已晚,我二人还要回府复命,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穆大忙抢出去两步,拱手与两人道别,回转头来杨三娘子已是尖叫着扑了过来, “这你死丫头,你是想气死我么!” 这厢抬手就要给穆红鸾一巴掌,穆大忙伸手挡了, “他娘,进去再说!” 让二丫把院门关紧,一家人进了屋子里头,穆大眼尖借着油灯的光便瞧见女儿身上的点点深色的痕迹,鼻间隐隐闻到有血腥味儿,当下却是不动声色对二丫道, “老二,时辰不早了,把老三、老四和宝生带回去歇了!” “是,爹!” 二丫点头牵了弟弟妹妹进里头去了。 杨三娘子见小的都走了,又要抬手打人,穆大忙拦道, “他娘莫要动手,去灶间给孩子热饭去……再给热些水,让她好好洗洗!” 说话间,杨三娘子这才瞧见穆红鸾身上的血迹,鬓角处还有一点子脏东西,伸手去抹放到鼻尖一闻,立时吓得抓了女儿肩头, “红妞儿……你……你做什么去了……怎得有血,你……你受伤了!” 抖着声音上下打量女儿,穆红鸾摇头, “娘,我没事儿,你快些给我弄吃的来,再不吃我可是要饿死了!” 说着话走到桌前坐下,杨三娘子扳着她左瞧右瞧,见那些血确不是女儿身上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 “饿死你活该!” 这才骂骂咧咧去了灶间。 穆大坐下来问道, “红妞儿,到是什么事儿?” 穆红鸾这才把前头事情挑挑捡捡讲了一些,穆大听罢却是气得抬起了手, “你这丫头,怎得这般莽撞!” 见着女儿疲惫的小脸又下不了手,手掌举在半空不上不下的举着,杨三娘子进来见状吓了一跳,忙过来拉了他, “他爹,你好好跟她说,莫动手啊!” 穆大本就打不下去,借势收回了手指着穆红鸾骂道, “你这丫头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山里的匪徒可是好惹的?杀人不眨眼啊!你倒敢独身一人往贼窝里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穆红鸾这时节自不敢顶嘴只是低头认错, “爹,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穆大气道, “你倒还敢想下回!” 杨三娘子听了也是又气又吓, “你……你这死丫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一日不磨挫我,你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么!” 两口打又舍不得,只得一面盯着她吃饭一面狠狠开骂…… 穆红鸾吃罢饭倒是天将亮了才上床歇下,第二日穆大去上工,杨三娘子没有出去在家里守着他们,隔了不久果然有人敲门,打开门是燕二亲自上的门,一众家丁挑着东西一贯而入,各色东西摆在那处,满满当当一院子。 杨三娘子也是没见过这阵仗立在那处有些手足无措,燕二冲她笑眯眯道, “穆大家的,这是我们老爷的谢礼,你尽管安心收下就是!” 杨三娘子连连称谢,送了燕二几人出来这才回转院子里,进里头把穆红鸾拍醒, “红妞儿!红妞儿!” 穆红鸾披头散发趴在枕上,勉力睁开眼, “娘,你让我睡会儿啊!” 杨三娘子用手指头戳她脑袋, “睡什么睡,你有那精神再去杀几个山匪啊!” 硬拉着她下床到外头院子里瞧, “瞧瞧……你瞧瞧外头院子里李老爷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 穆红鸾撑起身立在那处瞧了瞧, “娘,即是送来了你收着便是,这些布料给二丫几个做一身衣裳,那些吃食给四丫……” 一旁几个小的挨过去,伸手又摸又弄,杨三娘子见了忙过去拍她们, “小心些,弄脏了仔细你们的皮!” 穆红鸾这厢被杨三娘子强拉了起来瞧东西。 那头穆大却是在正堂被李老爷召见,燕岐晟笑容亲切给穆大赐下座来,穆大也不敢坐实了,拿屁股沾着点儿边拿着马步,燕韫淓笑眯眯与他闲话家常,说起穆红鸾来便问, “长真是几时拜了无癫真人为师的?” 穆大老实应道, “这孩子在她娘肚子里,小的与贱内便有缘与仙长相识……” 却是竹筒倒豆子将前情一一讲了出来,红妞儿如何痴傻如何被仙长医治,如何拜师等等都告诉了燕岐晟,燕岐晟笑眯眯点头又问起穆大的来历,穆大也是老实说道, “原是大同人氏,祖上都是种地的良民,后头战事起来便逃到这处……” 将自家来历将了一遍,燕岐晟道, “说起来这也是缘份,无癫真人本是我俗家的长辈,少年是入道后在这太原府落脚,吾也是搬到这处才知晓他在南山太虚观中修行,因着吾儿顽劣便请了真人管教……” 这厢说起长青的事儿,穆大只得唯唯听了,末了燕韫淓话峰一转突然问道, “瞧着你大女儿与我儿倒是年纪相仿,只不知生在什么时候?” 穆大想了想将老大的生辰讲了,燕韫淓笑道, “真是巧了,与长青却是相差不了多少……” 正文 第五十章 梦中见 穆大在这处坐立不安,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燕韫淓端茶送客,回到家中神色不定,杨三娘子见了问道,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今儿李老爷叫你说话,可是因着我们家老大?” 红妞儿莫不是闯祸了? 穆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也是吃不准,应是……李老爷只想闲话几句罢了!” 只是这闲话如何还请到正堂上,句句绕着红妞儿来,末了还问起红妞儿年岁来,这……这李老爷到底是何意? 穆大想破脑袋自是想不到燕韫淓前头一夜回去却是做了一个梦,梦中小崔氏端坐在妆台前正细描娥眉懒梳妆,那时节倒仿佛是他们成亲之时,他自家应是半躺在床上瞧着妻子梳妆打扮,笑着柔声问她, “环娘可要我描眉?” 小崔氏只是不转身放下手中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描什么眉……夫君待我并无真心,如今已是要将我忘了!” 燕韫淓闻言很觉冤枉,忙应道, “环娘怎得能冤枉为夫,为夫自你走后时时刻刻心中都记挂着你,没有半点忘记?” 小崔氏听罢垂头道, “若是如此,夫君为何将我说的话忘记了?” 燕韫淓想了想纳闷道, “环娘说的句句话,为夫都记在心里,却不知你说的那一句?” 小崔氏也不说话,只是垂头哭泣,燕韫淓见状大急就要掀被了起身过去,却无奈身上被子似有山重,怎么掀也掀不动,急得他是满头大汗,大叫一声醒来才知晓这是南柯一梦! 喘着粗气在床上睡了半晌才忆起来小崔氏临终说的话,一拍脑袋, “我怎得把这忘记了!” 昨日夜里瞧见穆家那小丫头抱着狐子,他便心里触动只觉隐隐有什么事儿落下了,却原来是这一桩 “难道真是环娘泉下有知,托梦来点醒我么?” 想到这处不由心伤起来,暗暗唤道, “环娘啊!环娘啊!你即是回来看我,为何不多呆一会儿?为夫……为夫……想你想得好苦啊!” 躺在床上仰面长叹,泪珠儿悄儿自眼角滑落,待到外头天色大亮,阿玉在外头轻声呼唤, “爷……爷……您可是醒了?要起么?” 燕韫淓这才应了一声, “起吧!” 阿玉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洗漱,燕韫淓问道, “长青可是起了?” 阿玉回道, “小爷同小道爷昨儿累了,今儿一早奴婢过去问了问,说是还睡着呢!” “嗯!” 燕韫淓点了点头,阿玉过来提了铜壶注水,又探了葱玉的手指在水面轻轻一点, “爷,水调好了!” “嗯!” 燕韫淓过去让她拧帕子给自己擦脸,年方双十的少女个子只及他肩头,踮起脚来难免挨擦到,那胸前软绵轻轻拂过燕韫淓胸口,阿玉立时红了脸,燕韫淓心里一荡伸手抓了帕子, “阿玉,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阿玉忙放了手低头应道, “奴婢……奴婢已是整双十了!” 言语间却是难掩幽怨,燕韫淓闻言点头, “双十年华也是恨嫁的年纪了,你跟在夫人身边多年,我自是要给你个好归宿,这院里院外若是瞧上了谁我便给你作主,若是家里的瞧不上外头的你瞧着谁顺眼也成……” 阿玉闻言猛的抬起头来,朱唇轻抖,明眸含泪, “国公爷,您……您忘了夫人的话了么?” 燕韫淓叹道, “我自是不会忘记,自环娘一去这世上的女子与我不过红粉枯骨,便是纳了你在房中也只是当个摆设物件,旁人倒也罢了,你与环娘的情份不同,我自是愿你能择良婿婚配,夫妻恩爱相偕到老的!” 阿玉闻言扑索索泪如雨下,哭道, “爷即知奴婢与夫人情份不同,又如何忍心赶了奴婢出去,奴婢自跟着夫人到了蒲国公府,便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了!” 燕韫淓长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 阿玉垂头咬唇道, “左右奴婢只听夫人的话,爷您若是真要赶了奴婢出去,奴婢便寻根绳子上吊随夫人去便是!” 说罢一抹眼泪转头跑了。 燕韫淓无奈叹了一口气,悄声自言道, “环娘,环娘……你若是还在该有多好!” 早饭用罢,燕韫淓坐到书桌前头,手执书本却是半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脑子里纷纷乱乱也不知神游何处。 前头无癫所说长青是那人君之命,却是投到了自己膝下,这一生有三灾三难,前头环娘离世便是一劫,又有这一回山匪虏人之事…… 说不得以后还有劫难……这天意难测实在防不胜防,我以后又要如何保了长青平安? 又想到临安城皇城里的燕瞻, 这话却是只得十二叔与我知晓,若是让那人知道了,只怕…… 想到这处不由心头一跳, 什么人君,什么帝星,长青总归是我的儿子,环娘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在世上,我若是不保他平安,岂不枉为人父? 又想起前头妻子临终时的梦境,难道是人之将死,能通明未来? 昨日之事便是印证,那穆家的丫头便是抱狐的女娃儿…… 正乱想间,却听外头明月报道, “爷,小爷过来了!” 燕韫淓闻言精神一振, “让小爷进来!” 说话间燕岐晟已是推门进来了, “爹!” 这厢进来,人已立在面前,十来岁的稚子,生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嘴,眉宇明朗,顾盼之中自带着皇家人的三分傲骄之气, “爹,你怎得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燕岐晟见自家亲爹神色恍惚忙开口询问,燕韫淓笑着摆手让他坐下,上下打量他, “我儿怎得这般早便起了,昨晚可睡得好?” 燕岐晟应道, “睡得好!爹,我昨儿晚上一觉到了天亮!” 顿了顿又笑道, “长思那没胆货,昨儿晚上还闹夜了,奶娘还去瞧了他,我起时他还在睡呢!” 燕韫淓闻听哑然失笑,开口问道, “昨日经了那一场,我儿竟是不怕么?”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儿被关在那地牢之中,倒有一时是怕的,后头被长真救出来便不怕了!” 燕韫淓又问, “那时一寨子的山匪只你们三个半大的娃儿,你就不怕爹爹救援不及,你们失手再被擒?” 燕岐晟想了想挥手应道, “嗨,儿也无暇多想,反正左右都是死,杀一个够本儿,杀一双便是个赚字,儿只是觉着对不住长思与长真,长思受得是无妄之灾,长真更是仗义相救,将他们连累得送了性命,儿便是死了做鬼也不心安的!” 燕韫淓闻言拍桌赞道, “好!长青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 他的长青果然是燕家人的血脉,天生的威武不惧,临危不乱! 燕岐晟得了亲爹夸奖,却是腼腆嘿笑,抠了抠脑袋问道, “爹,你可是派了人送谢礼去?” 燕韫淓应道, “昨儿晚上便吩咐了燕大,待会儿爹爹带着你亲自上门道谢去!” “嗯!” 燕岐晟满意点了点头, “长真与我前头有些过节,不过儿乃堂堂男儿汉自是不能小肚鸡肠,必是要恩怨分明的,我跟着您去就是!” 顿了顿又问, “爹,那一干山匪您可是问过了?” 燕韫淓应道, “倒是未曾顾得上……” 燕岐晟忙道, “爹,前头我们抓了一个山匪倒是问过,说是有人花了大钱买儿子的项上人头,让那匪首割了脑袋去提银子……” “什么……” 燕韫淓闻言脸色一变,当下便起身, “走!我们去那衙门大牢……” 这厢只得吩咐燕大亲自上门道谢,自家却带了长青,后头跟着燕三、燕五去了衙门大牢,那涂瑞得信儿迎了出来, “国公爷!” “嗯!人犯可是在大牢之中?” “回国公爷的话,一干人犯一个不少关押在大牢之中!” “带本公过去,本公要好好审一审人犯!” 这厢带着人进了大牢之中,却是直至晌午才回转府中,父子两人吃罢了午饭,打发了燕岐晟回去歇着,燕韫淓坐在书房之中手捧香茗,却是神色阴晴不定, “究竟是什么人要杀我儿?难道是燕瞻?” 燕瞻为人阴险狭隘,为达目地不顾颜面也不择手段,说不得他为了让夏氏上位便收买人杀我儿也未可知! 只可恨那关飞鹰是个骨头硬的,刑用了三遍都不肯招供! 不过……若不是那燕瞻呢? 又有何人会下此毒手? 脑子里将自己的新仇旧恨数了一遍,连河东崔氏那头都想了又想,之后又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叫了燕大进来, “将这信送往河东崔氏,我那小舅兄崔町手中!” “是!” 燕大接信下去。 燕韫淓独坐书房百思百想,他是在朝堂之中呆久了,遇事自是往那大面上牵扯,却是没有想到是后院人动的手脚。 那水仙因是刚随夏氏入的太原城,出门时蒙头蒙面无人能识。 她又是在外头随意寻了个地痞出银子相询找到黑风岭在太原城中暗桩,只是这黑道上的生意自也是讲究规矩的,雇主的身份出路一概不问,只要银子是真的便成。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问道士 衙役们虽说也抓了暗桩,寻到了那地痞,却是再寻不到出银子的人了,燕五还亲自带着人在约定好的地点守候了两日两夜,却是没有半个人影来。 此时夏明媛与水仙早知小爷回了府上,自知事情不成,那还敢出门去见人? 燕五他们自是一无所获,这事儿到了这处却是已断了! 事虽断了,燕韫淓却是留了心,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被人给害了,你让他如何去见九泉下的环娘? 这事放在心中反复琢磨也是没有头绪,日子如水流过,转眼无癫便回了太原城中,燕韫淓见他出现自是喜出望外,急忙出来相迎,请到书房坐下言道, “广陵这厢是千盼万盼,终是将真人盼回来了!” 无癫心头一动,挑眉问道, “广陵因何事盼贫道回转?” 燕韫淓应道, “前头长青与长思私自跑到外头玩耍却是引了那黑风岭上的山匪虏人,将他二人绑到了山上……” 无癫闻言却是一挑眉头,叹一声道, “这事儿怕是长思引出来的吧?” 燕韫淓应道, “与小道爷无关,乃是长青顽劣……” 无癫摆手道, “我走时便曾替长思算过一卦,却是惊中藏险,险中有吉,怪只怪我走时不曾提点你两句,倒让你失了提防?” 他虽能卜善卦但也不能轻易动用,天威不可犯,天机不可露,说得太多便是害人不是助人了,这人生在世大灾小灾,便是出门摔一个跟头也算做一灾,倒不必太过挂怀,若是时时想着这日子便不用过了,因而即是有惊无险他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惹出这一番事来! 燕韫淓自是明白道门中人的讲究当下笑道, “真人不必责怪长思,这一回说起来也是缘份,长青与长思遇险倒有真人的大弟子长真出手相救,两个小子才能保了平安,说起来真人果然算得准!” 无癫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你说是长真救了他们?” 燕韫淓笑着将前头的事儿一一讲来,无癫听罢点头, “好好好!倒是缘份!” 前头瞧长真与帝星有牵连,后头出门见她有血光之灾,莫非就是应在了这一回上? 又听那燕韫淓道, “我这厢倒是正有一桩事儿要请教真人!” “有话直说……” “广陵这几日夜夜梦回,回回都梦见长青的母亲小崔氏,话里多有提起前头临终时她的嘱托……” 却是将小崔氏那梦境一讲, “经了这一回却是越发应验了梦中所见,真人……这其中莫非有些关联不成?” 无癫闻言闭了眼思索半晌应道, “人死之后魂归地府,自有阎罗判官管束调度,虽说是阴阳两隔但也不乏那神通广大,以阳寻阴,又或以阴托阳之事,想来小崔氏也是放心不下亲生的骨肉,你说她临终梦到未来……” 想了想道, “人至死,魂魄不守,因而出窍神游也是有的,能见未来也不稀奇,不过她不是修道之人,这样的情形实在罕见……” 燕韫淓听罢垂头泣道, “是广陵无用,倒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 想了想又道, “她临终时曾与广陵讲过长青的婚事,言道不必娶那豪门淑女,王公名媛,只求得一护他之人,前头见了真人大弟子长真,倒与吾妻梦中所见甚为相符,侄儿有意想为长青定下这门婚事,不如真人意下如何?” 无癫闻言很是惊诧, “广陵可是说笑了!长青乃是皇族,又是你的嫡子,以后正妻的人选必也是高门望族,如何能配一个良民出身!” 虽说现下也有落魄皇族配良民的,但燕韫淓可不是那些顶着个皇族名头,内里穷得叮当响的,更何况便是配良民也要富户,如何能是穆家那样的手艺工匠! 更何况穆家这良民还是流民买的户籍,虽说是自己徒弟自是盼她好,但齐大非偶,男高女太低若是不相配又怎会有美满姻缘? 燕韫淓闻言长叹一口气应道, “真人不是外人,广陵自不会虚言诓骗,前头真人批长青是帝王之相,命中又多灾,我心下便有些发愁,前头他生母亡故侄儿只怪自己命薄,这后头的事儿倒是真让侄儿怕了,小崔氏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肉,侄儿若是不护着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他死去的亲娘……” 言罢又垂泪叹息,无癫闻言却是盯着他长久不言,燕韫淓见他神色怪异忙抬手拭泪, “真人……” 无癫盯着他开言道, “广陵,现下左右无人,只得你我二人,此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没有第二人知晓,我便问你一句,长青可是帝王之相,贫道前不久回转哀崂山曾求师尊为紫薇星观过一次大运,师尊只道天机难测,祸福参半,你可明白此言之意?” 燕韫淓闻言呆在那处,脸上神色变幻不停,无癫一双眼牢牢盯着他不放,半晌燕韫淓却是长叹一声苦笑道, “不敢隐瞒真人,说起荣华富贵广陵也是尽享,说句托大的话这举国上下除却官家,能与广陵比财之人可谓寥寥无几。我们父子若要再进一步只有谋反叛逆一途了,若说是广陵不想,真人必是不肯信,大丈夫立身处世,堂堂七尺之躯如何肯白白走世上一遭,生生辜负了大好年华?若是时机到了广陵必不会放手……” 顿了顿却是又道, “只是……一来这天下本就纷乱不堪,妄起干戈是陷民于水火,实非广陵所愿。二来我本姓燕与那一位是一脉相承,同室操戈天下不利,于祖宗社稷亦是大忌,以后广陵百年也不敢配享太庙。三来篡权夺位,改朝换代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违,崖边行路,悬索过河,危之险之,广陵只得这一个心爱的孩儿,若要他在尸山血海之中成就帝王基业,倒不如将这一点子家财都交给他,令他快快活活做个富家翁,妻贤子孝,儿孙满堂,又何必为了那宝座弄得血流成河,前途未卜!” 无癫又问, “你可是不后悔?” 燕韫淓摇头, “广陵虽说性子散漫但从来有一说一,言出必行……” 燕韫淓倒是说的实话,他生来荣华富贵,又性子闲散,在他看来那殿上的宝座于他不过就是多了一分夺人生死的大权罢了,若论起舒服顺意倒要差了三分。 同为龙子龙孙若说是天命所归,燕瞻那厮无后失德,这宝座落到了他们父子头上自是当仁不让,若是说舍了这一干身家性命,舒适生活去争去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那勾当,实在不划算得紧!这事儿不做也罢!不做也罢! 无癫老道士盯着他将话从头讲到尾,见他神情真挚,言语诚恳,并无虚言之处,良久长叹一口气道, “广陵倒是想得通透!” 想当年若是祖父有此明悟又何至于弄得凄惨下场? 那一场密谋叛变牵连之广,乃是大宁立国两百年之首,参与之人自上而下近五万有余,又有家族亲眷,九族不赦,所杀之人更是十几万之众,当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圣旨上一道斩字,鬼头刀下又有多少冤魂嗟泣,祖父虽说身为皇族逃得一死,却被幽禁到老,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忏悔不已, “吾近日来每每梦回,却见众冤魂索命,幼子啼哭,妇孺哀号,长者惨叫……吾不悔自身行事,唯恨不该牵连这一干人……” 言语间颇具悔恨之意, “吾孙自幼聪慧过人,勤学好问,假以他日若有名师指点必也是治国良才,只一点你需牢记,这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更苦,万不可擅起兵戈,杀伐无度,切切不可再重蹈我之复徹……” 无癫自是记得祖父所言,弃了皇族身份行走天下,暗访昔日党羽留下的孤儿寡母,为得也是赎祖父之罪,却是带回来一个长思…… 唉! 无癫忆起往事长叹一声道, “即是如此,长青配长真自是能成,长青于妻族之上无人能助手,你倒真是放得下,连后路都断了!” 燕韫淓应道, “当断自应断,也免得日后再起祸端!” 顿了顿又道, “广陵此番便是想请真人做个中人,真人即是长青长辈又是长真授业恩师,做这个中人自是最好不过,又有算一算两人姻缘可是能平安美满一生?” 无癫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便让长思在这处再呆上两日,贫道两日后再来接他!” 却是要过了长青的八字不理燕韫淓挽留便扬长而去。 隔了两日无癫果然到来,只是燕韫淓一见却是吓了一跳, “真人,何故脸色竟如此灰败?” 无癫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摆手道, “贫道强求天机,自应受罚……不提……不提!” 说着话坐下来,燕韫淓忙叫人上了香茗,茶过三巡他见无癫脸色回转,便开口问道, “真人前头说强求天机,难道是真人这一番瞧出什么不妥当么?” 无癫想了想应道, “你屏退左右,贫道自有话说!”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提亲事 燕韫淓令明月、清风退到了外头守着,无癫这才说话道, “你所托之事我已办成,只是……” “只是什么……?长青与长真的姻缘可是有不妥当之处?” 无癫摇头道, “并无不妥,我这两日连观星象细算两人八字,他们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姻缘千里来相会,隔世鸳鸯今日牵……” 燕韫淓闻言大喜, “哦……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有真人为他们二人批字自是万无一失的!” 无癫却是苦笑道, “也是贫道贪心又多算了一卦,算了算他们二人的前程……” “哦?真人可有所斩获?” “唉!” 无癫抚着胡须长叹一声,瞧了一眼燕韫淓, “欢喜的冤家,打闹的夫妻,若是他们二人真成了夫妻,以后只怕有得你发愁的!”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只要小夫妻恩恩爱爱,我发愁又有何惧,只不知日后长青能躲得过命里的灾祸么?” 无癫犹豫半晌应道, “他这三灾三难非与常人同,避自是避不过的,不过长真五行在火,长青五行在土倒是相生相旺!” 无癫却是隐了一半没有讲,长青是帝王相,五行在土自是好的,但却是土中含金之命,遇上长真这火一烧,却是不知晓这火是熔金还是生土? 这两日他连着夜观星象自不是光为了看两人姻缘,却是为了瞧一瞧大宁朝的大势,只可惜紫薇帝星仍是暗晦不明,却又偏偏隐隐有光芒透出,还有那红鸾星移位隐隐暗罩紫薇,按说如今官家还在座,帝星便是暗晦也不应有红鸾动啊!真正是让人瞧不透,他拼着折损寿元强行观天,却更是双眼迷蒙一片,脑中剧痛,胸如雷击,生生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真正是天道难测,不可胡为啊! 无癫心中暗暗苦笑, “贫道是真不知这两个孩子结成一对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燕韫淓那知他心里所想,闻言只是笑道, “那自是好!那自是好!” 这厢又烦请无癫去做这个中人,无癫长叹一声起身道, “罢!罢!老道我便走这一遭就是!” 言罢果然出府去往那穆家。 此时已是天黑,穆大与杨三娘子正在家中,见得仙长驾临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忙将孩子们赶了出去,请仙长居上首而坐,穆大坐在下首,杨三娘子陪立在一旁,穆大搓着手道, “不知仙长驾临,家穷屋陋,倒是没有准备……” 回头冲着穆红鸾喝道, “老大,快去给你师父沏茶,沏好茶……” 又回头对杨三娘子道, “他娘,快去灶间备些好食,我前头割的肉还有……” 无癫忙摆手道, “无需劳烦,一杯清茶足矣!” 说话间穆红鸾捧了茶进来,放到老道士身旁的桌面之上,立在他身旁笑嘻嘻道, “师父您可回来了!” 无癫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嗯!你近日在家中可有勤练武功?” 穆红鸾应道, “徒儿每日里练功不辍决没有偷懒!” 无癫哼一声道, “我知晓你没有偷懒,倒还入了山匪窝中杀了几个人呢!” 穆红鸾嘿嘿讪笑, “师父您知道了!” 无癫瞪她一眼, “你这丫头学艺不精,胆儿倒是贼大,这江湖上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幸得那黑风岭上只有一个关飞鹰身手还算能入眼,若是再多上几个好手,你们还有命回来么?” 穆大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 “这丫头实在无法无天,仙长尽管责罚才是!” 穆红鸾忙过去抬手给他殷勤捶肩, “师父……师父……你别罚徒儿啊!徒儿这回可是给您争了光,您教导有方,徒儿我这回才能在山匪窝中大杀四方,没有坠了您老人家的威名!” “哼!” 无癫斜斜瞥他一眼, “走时便同你说了有血光之灾,你倒好……半点儿没放在心上!” 穆红鸾只得嘿嘿傻笑,无癫说着话却是气道, “给我到外头罚跪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 穆红鸾吐了吐舌头, “是!” 自己乖乖儿出去,跪在院子当中,穆大在那处瞧着心下有些不忍了,忙求情道, “仙长……仙长且息怒,这孩子年纪还小,性子又被愚夫妻惯得娇纵了些,不过倒也是听教听话的,训斥她一番下回必不会再犯了!” 无癫闻言沉呤了一会儿道, “我这一回来倒不是为了真罚那丫头,穆善信也不必担心……只是有些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讲,便让她到院子外头去罢了!” 穆大听罢忙道, “仙长有何吩咐,尽量开口便是,这孩子不听教我自会好好管教她!” 无癫摇头道, “倒不是这事……” 顿了顿才道, “穆善信夫妻是自那大同府而来,在家乡时可有与长真指过婚事?” 穆大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当下应道, “这孩子生下来痴傻也无人瞧得上,后头辽兵打来我与孩子他娘抱着她逃命到了这处,儿女婚事倒是没有来得及顾上!” “嗯!” 无癫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贫道与穆善信说门亲事如何?” 穆大闻言愣了愣道, “仙长,我穆大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却也知这天地君亲师,师父……师父,即是为师又是为父,您既是红妞儿的师父,自与我一般有决她婚事之权,仙长对红妞儿如何,穆某人也是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此事仙长尽量做主就是!” 无癫又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贫道便放手管上一回,说起这一门亲事你必也是知晓对方人家的……” “不知仙长所提是那一户人家?” “便是城北的李府!” “李府?倒不知是李府那一位管事的公子?” “非也,这提亲的不是别人,乃是李府的老爷为他儿子……李家的小爷提亲!” “啊……” 穆大一听立时呆住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无癫半晌才蠕动了嘴唇,问道, “仙长……仙长……您莫非是弄错了?这李府的小爷……这……这……这……” 却是这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无癫点头道, “正是李府的小爷,李岐晟年方十岁,乃是李家老爷嫡子,家产万贯,品行纯良……只不知穆善信你意下如何?” “这……这……这……这事儿实在有些让人……让人不知如何应答了!” 穆大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自家这出身,若说红妞儿配这李府的小厮又或是几位管事家中的儿子,倒也是一门好亲,虽说对方是奴籍,不过能在李府当差每月月银丰厚,日后年纪大了存够了钱,李老爷又是个仁厚的,求他放了卖身契,去了奴籍买个良民倒也是个出路,女儿跟着夫君也是能享福的。 他在这李府做工许久,这府里情形如何倒也是听了不少闲言闲语,都说这李老爷老家在临安,家中豪富,现下这宅子在自家眼里瞧着大,可是比起在临安的宅子来,只能算是上一个花园子! 李老爷到这太原府来就是嫌临安应酬太多,也为了前夫人静养,便到太原府来躲个清静! 这样儿的人家与自己家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老爷怎会想着要与我们家结亲! 想到这处穆大仍是疑心无癫弄错了,忙又问道, “仙长,您莫是真弄错了?那李府的小爷如何能与我们家红妞儿配得?” 无癫应道, “也难怪你不信,贫道初听时也是不信的,只是李老爷此人信道,前头请贫道为李府的小爷算了一回,那李府的小爷也是富贵及顶但命中带了大灾,只红妞儿的八字与他相符,能护他一生平安,李老爷前头丧妻只得这一个嫡子,因而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顺遂,家中已是富贵便不求妻族如何了!” “这……这……” 穆大这时节才算是信了无癫的话,却是低头闭嘴半晌不语,无癫也不催他,只坐在那处微眯了双眼静静养神。 待了许久,穆大才摇头道, “李府门第太高,实在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攀上的,烦请仙长回了李老爷,不是穆大不识抬举只是我这丫头性子太过好强,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怕是过不得那深宅大院的日子!” 自家的女儿自家知晓,红妞儿在家里是老大,又跟着仙长学了功夫,性子便有些争强好胜,这样的性子在平民百姓家便是当家理事的好手,以后寻一个性子老实敦厚的男子嫁了,日子必也是能过得和美的。 若是嫁了李府的小爷,这富贵人家的爷个个都是祖宗,如何能任你在后院张狂? 红妞儿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要是小两口儿闹起来,娘家人也不能给她撑腰,必也是她吃闷亏。若是再遇上那好色的,小妾丫头弄上一院子,红妞儿这日子便更难过了,纵是再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无癫闻言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也是受人所托,即是穆善信不允,便由我去回了李府老爷吧!” 这穆大倒是个心里明白的,没有被那荣华富贵迷了眼,好! “多谢仙长!” 无癫这厢又跑了一遭,回复了燕韫淓,燕韫淓闻言对无癫行了一礼, “多谢真人为两个孩子奔忙……” 无癫摆手道, “客气话不必多说!事儿即没有办成便不提也罢,把长思叫出来,我们回转南山!” 燕韫淓叫了明月将长思请出来,无癫带着长思回转太虚观不提。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再登门 燕韫淓静坐书房思虑半晌抬腿往后院去寻儿子,到了那院子里长青正心下郁闷,长思走了自家又是一个人,盘腿儿坐在廊下瞧着院墙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无端端觉着这小院儿憋闷了不少。 他见着燕韫淓过来也是懒洋洋无精打采, “爹!” 燕韫淓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儿为何闷闷不乐?” 燕岐晟垂头道, “长思回去了,我一个人便不好玩儿了!” 燕韫淓笑道, “院子里人这般多,怎得是你一个人,这些小丫头不也能陪你玩儿,若是不喜欢她们,爹便在外院寻几个小子来陪你?” 燕岐晟摇头, “这些人一个个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又不敢陪我打拳又不敢陪我爬树,还一个个大惊小怪,喳喳呼呼,还不如我一个人玩儿呢!” 燕韫淓闻言只是笑,当下应道, “他们是下人,你是主子,他们自是不敢放开了胆子同你玩儿……” 顿了顿道, “即是如此,爹给你娶一个媳妇回来,陪你玩儿如何?” “娶媳妇?” 燕岐晟半大不大,但也知晓娶媳妇不同寻个玩伴儿,疑惑的问, “爹,你要从何处给我寻个媳妇回来?她能陪我爬树,打拳练刀枪不?她能跟我一起骑马,钓鱼不?” 燕韫淓想了想道, “临安城中不少的豪门贵女自小也是学武骑马的,爹派了燕大回去为你访一访……” 燕岐晟听了直吐舌头, “爹要寻那些跟堂姐们一般的女子么?那我还不是要娶媳妇了!” 自家的那些堂姐们倒是从小学武骑马,只不过请位女师父学些个花拳绣腿,别说是与人对招了,自家抻到筋骨都要哭叫半天。 骑马也是半大不大跟骡子似的矮脚马,坐上去东倒西歪不说,便是上个马也还要一个丫头伏在地上垫脚,一个丫头在下头扶着腰。 前头他在临安时,族里也有不少的姐姐妹妹们寻他玩儿,一个个娇滴滴的倒比那瓷器还怕碰,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便要哭哭啼啼半晌,实在烦人! “爹,我不要娶媳妇了!” 燕韫淓笑着又问, “临安城里的高门女子个个端庄贤淑,她们出身大家自幼都是循规蹈矩,言语间自是少了些洒脱……若是……寻那低门的女子,倒是性子活泼的不少,似那长真爹瞧着就是个爽利的姑娘!” 燕岐晟闻言倒是连连点头, “那臭丫头功夫是比我还好!” 还比他手黑! “那……若是让她来陪你玩儿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让她把红将军也带来!” 燕岐晟连连点头, “爹,你让她到我们家来,我这处好吃好玩的都给她!” 那臭丫头虽说厉害了些,但在他瞧来自是比自家那些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姐妹们好上百倍,杀起山匪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燕岐晟心里也是暗暗佩服得! 他这性子倒也不同寻常男儿,寻常的男儿家都喜欢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越是弱质纤纤越是让人心生怜惜。偏燕岐晟心思粗了些,见着这样的女儿家只觉头疼,倒觉着穆红鸾那样儿直来直往的最好! 这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天生的! 燕韫淓又问他, “让她做你媳妇儿在这院子里长住好不好?” 燕岐晟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燕韫淓低头问他, “怎得,你不愿意么?” 燕岐晟扭捏了半晌,这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爹……我怕打不过她!” 燕韫淓一听,好悬没有笑出声儿来,当下也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道, “打不过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又不靠打女人安身立命,若是娶回了家自是要敬着爱着,这样夫妻才能恩爱长久,你打了她虽说好能听教听话,但她那是怕你却不会爱你敬你,这样子叫什么夫妻岂不是同下人一般了?” 燕岐晟皱眉头想了半晌, “嗨!” 抬手一拍额头, “爹说的对,男子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待孩儿武艺大成,便上战场打辽人打金人去,总归男子汉大丈夫要逞英雄也是战场上见真章如何要与女人一般见识!” 说罢冲着燕韫淓挥手很是豪气道, “即是这般,我也是好男不与女斗,爹你让人去将她接回来,以后我让着她就是!” 燕韫淓忍了笑又问, “长青,你可是想明白了,若是嫌这媳妇太凶,爹便去临安城里找!” 燕岐晟果然晃着脑袋想了想,应道, “爹,就她吧!” 那臭丫头虽说凶巴巴的,却是身手不错又皮糙肉厚,无聊时还能陪自己过过招儿,便是不小心失了手打到她必不会似那些柳条儿似的女子一般一折就断…… 想到这处摸了摸下巴, 嗤!自家这也是白担心,什么失手打了她,能不能打得过还两说呢! 现下的燕岐晟半大不大,似懂非懂,自是不知今日与父亲一言便定了终身,这一辈子便同那凶婆娘绑到了一处,心中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了! …… 若干年后忆起这一段往事,某人很是懊恼, “唉!这也是怪我爹,十来岁的年纪如何能懂男女情爱,不过草草问上几句,便让我娶了你这悍妇!” “呸!你当老娘甘心啊!这事儿也怪我爹,为了报公爹的相救之恩,将女儿白白送了人,嫁了你这一辈子都不让人省心的男人!” “你这话何意?你是不甘不愿嫁我的?我堂堂皇族,正正的国公世子,那点配不上你了?倒还敢嫌弃我!” “嗤!当谁稀罕你那皇族国公,老娘寻个贩夫走卒一样快活过日子,也免得跟着你东奔西跑,刀光剑影,一辈子不得闲!” “贩夫走卒!哇呀呀!可算是让我明白了,怪不得这几日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左一个不顺又一个不愿的,却原来是瞧上了别人!说……那人是谁?难道是前几日在外头遇上那叫卖冰饮子的小贩,怪不得你连喝了好几碗!” “哎哟!这话你也好说出口……你如今什么身份,同一个外头的小贩吃什么飞醋!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嘿……你自家说的要嫁贩夫走卒,怪不得停在那处不敢走,定是瞧上他了!” “呸……你还讲不讲理了?那是因着树下荫凉,我躲在下头乘凉罢了,叫那些冰饮子你没喝么!到现下却来挑我的刺儿,真正是越老越不可理喻……难得理你……” “嘿!那里走……你必是心虚了!别走……站住……给我站住……” “哟……燕岐晟你如今这胆儿是越发肥了,要跟老娘动手了……老娘怕你么!” “啪啪啪……” “砰砰砰……” 一时间人影晃动,鹰飞鱼跃,掌风拳劲四处散开,一旁伺候的众人熟练地寻个地儿藏好身形,有人悄声道, “快去报了小主人知晓!” 后头自有人去禀,不多时那人回来应道, “小主人说了让他们打,左右这几日天热火气大,待消了火便好了!” 前头说话之人闻言叹了口气, “让各处的人机灵着点儿,谁要是被掌风扫着,又或是被飞起的乱石砸了头,只能自认倒霉吧!” “你放心吧!都是老人,早就惯了!” …… 燕韫淓与儿子一番话后,却是于第二日天黑,亲身前去拜访了穆家,穆大本在院中做着活计,听到院门响,一面扬声问, “是谁啊?” 一面过去开门, “啊……李老爷!您……您怎得到了这处?” 燕韫淓一袭素色直身,头戴逍遥巾,手摇折扇,只身一人立在门前,冲着穆大拱了拱手道, “穆兄请了,前头无癫真人铩羽而归,因而李某不得不亲自上门来见了!” 穆大闻言却大惊失色忙回礼道, “李老爷抬举了,穆大不过一介小民如何敢与老爷称兄道弟,实在折煞小的了!” 这厢连连行礼,燕韫淓伸手去扶他道, “前头你在我家中做工,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情我愿雇佣而已,若是上衙门翻那户籍你我皆是良民,称兄道弟有何不可?” 若说起来时下这士农工商,又因着商人不事生产倒买倒卖虽说有家产万贯却仍是排在末流,论起来穆大算做是个有手艺的工匠,与商户倒也算同流。 只不过李家豪富自不同与一般小商小贩,那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因而燕韫淓纵使如此说,穆大也只不过当他谦逊,也不能当真就托大与人平起平坐了。 当下忙毕恭毕敬请了李老爷进门,此时孩子们都到后头睡了,只穆大与杨三娘子在前院,杨三娘子听到声响出来见有陌生男子到家,又听说是李府的老爷,忙上前行心下也是又惊又疑, “这李府的老爷深夜上门所为是何事?” 前头无癫上门所说之事,穆大也是心绪纷乱着呢! 想了一夜一日也没有来得及与自家婆娘讲,杨三娘子自是不知这其中的事儿,穆大这时也不好同她细说,只打发她到灶间, “去寻个好碗出来,给李老爷寻好茶泡上!”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诚意足 说是这样说,家里那来的好茶,不过一些碎沫子罢了! 这家里三五日便来贵客,倒是没有好茶好果招待,明儿便让他娘去街上买了备上,也免得怠慢了客人! 穆大将燕韫淓请到堂屋坐下,杨三娘子上了茶便避到一旁屋中,穆大忐忑不安问道, “不知李老爷到小的家中……所为何事?您有何吩咐派个人来叫小的就是,怎得还要亲身至此?” 燕韫淓笑道, “穆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前头无癫真人所说之事穆大可有细细思量过,李某今夜却是要来重提的!” “这……” 穆大踌躇半晌终是鼓了胆气应道, “蒙老爷您厚爱,瞧上了我们家红妞儿,只是这……这门亲事实在有些不登对,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姑娘家上不得台面,配小爷委实委屈小爷了,实在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燕韫淓应道, “穆兄不必过谦,依李某瞧着令千金便是顶好的,前头搭救犬子的所作所为李某也是瞧在眼中,令千金有一副侠义心肠,在那山匪窝中面对一干悍匪也是沉稳应对,有进有退,是位女中豪杰!有此佳儿,穆兄真是有福之人!”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 “那丫头……” 虽说是救人,可是这当爹的如何舍得女儿去拿命拼,只是这话当着李老爷自是不好说的! 这厢又听燕韫淓道, “犬子自幼也是被我娇惯,脾气性子大了些,不过心地却是纯良仁厚的,若是令千金嫁入我府中,必不会亏待了她,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必不会少……” “李老爷,这……这……我穆大也不是为了您的钱财……” “穆兄弟自不是为了钱财嫁女,只是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家嫁个家境好的,总归日子好过些,又有现下这时世动荡,百姓人家生活艰辛,若是有异族入侵更是颠沛流离,四处逃命。我李家别的不说,家里的护院家丁却是常年养着,有个异变也能护了主人安全,又有家中的宅院在各地具都置着,此处战乱便寻别处安置,总归不会受苦的!” 一番说的穆大却是心思动了,他们夫妻最是明白四处逃难的苦楚,李老爷说的也是实在话,他那家中护院个个都是武功高强,身手敏捷,红妞儿嫁进这家里,别的不说只这一样便是千好万好了! 燕韫淓见他神色松动又加了一把火, “李某人的产业多是在临安,那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待到长青大些我们便要回转临安去,那处更是安全,届时穆兄不如跟着我们回临安去,一家子在一处也好相互相应,日子也稳当的!” 穆大闻言心更动了, 这样的世道安稳一世已是奢求,若是能保了红妞儿一世平安,儿孙满堂也是她的大福气了! 燕韫淓又言道, “李某家产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长真若是嫁入李某家中,我便先有良田数百亩相赠,庄院数座,店铺若干,金银首饰更是不会少了她的,全数改了契约放到她名下,说句不应说的话,便是以后有个变动,她后半生也是衣食无忧,使奴唤婢,吃香喝辣的……” 穆大听罢终是被燕韫淓说服了,垂头良久这才应道, “李老爷,俺穆大嫁女并非为了您家产丰厚……” 燕韫淓摆手应道, “穆兄弟是什么人,我李某心中明明白白,这处只得你我二人,我便直说了罢……” 顿了顿道, “前头真人为我儿长青算过一卦,他命中虽富贵但三灾三难,一生跌宕,令千金长真与他却是八字相配,天作之合,有了她为我儿抵挡,这煞气才能化解,李某人这番求婚却也是有私心的!” 他这么一说,穆大反倒放下心来了。 这般好的姻缘便如天上掉了馅饼砸到脑袋上,任是谁都会暗猜是福是祸!穆大最心疼这大女儿自是不由心中嘀咕,不过若是扯上了命格之事,他倒信了! 我们家红妞儿就是个命硬有福的,小时生下来痴傻多少人劝我们扔了她,硬是让她娘给打了出去! 有一回关在家里无人看管,也不知怎得一头栽到了大水缸里,幸得三娘子那日在外头不知为何总是心惊肉跳,急忙忙赶了回家,正见她在缸中挣扎,真正是命悬一线! 后头拜了仙长更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能武能文,能绣花能唱曲儿,提起笔来写的字儿比宝生这上了学堂的还好看,这不是福大命大是什么? 仙长的本事穆大自是半分不疑的,若那李府的小爷真是命不好,还真需得我们家红妞儿给他罩着,若是不然任你有万贯家产也要转眼间败个精光! 这样看来自家嫁女儿也并非全占人便宜! 想到这处穆大这一颗心算是全放了下来,想了想终是一咬牙点头道, “李老爷话至此,这般好的姻缘小的若是再不应便要天打雷劈了,这事儿我应下就是!” 燕韫淓闻言大喜笑道, “如此甚好!打铁趁铁倒不如我现下商议这婚期如何?” 穆大想了想应道, “李老爷,孩子们现下还小,我们不如先将亲事定下,红妞儿太小身子骨也没长开,这……圆房的事儿,小的倒要与你商议……” 红妞儿她娘怀她时便是因着年纪太小,才弄得动了胎气,害她生下受了损,变得痴傻! 燕韫淓听了点头道, “穆兄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想当初环娘也是因着年纪太小,身子弱才至难产, “即是如此,不如便现下给他们定了亲事,待到长真十四时再给他们定亲,成亲之后我便带他们回临安,待长真十六岁再圆房如何?” 穆大闻言十分感激,站起身来行礼 “李老爷仁厚,小的在这处替我们红妞儿谢过了!” 燕韫淓起身扶他, “亲家老爷不必客气!即是定了亲便是一家人,长真便是我自家的儿媳妇,顾惜自家儿媳自乃应尽之义,不必言谢!” …… 于是乎,两人在这夏日炎闷,乱虫齐鸣之夜,有商有量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直到月上树梢时那燕韫淓才走,杨三娘子打里头哆哆嗦嗦出来,抖着声儿问, “他……他爹……你……你这是将……将红妞儿许给……许给李家的小爷了!” 她在里头隐隐约约听了些,却是不甚清楚,见人走了忙出来问自家男人。 杨三娘子神情激动,强自压着心绪,过去收那李老爷喝过的茶盏,一双手上下颠簸抖得那茶盏咯哒作响,穆大叹口气道, “这也算是门好婚事儿,我们红妞儿小时受了多少罪,能寻一个家底丰厚的夫家,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杨三娘子想得却是不同,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娶,长大成人都得成亲,女儿家那有不嫁人的? 与其嫁一个穷汉、懒汉一辈子跟着担惊受怕,吃苦受穷倒不如寻个富豪人家嫁进去,若是那男人有情有义对你好,自是锦上添花,若是他好色贪花,三心二意,你便别将他放在心里,好好儿生上几儿几女,将正室的位子牢牢坐稳了,后半辈子靠着儿子过活就是,男人心在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最紧要的就是生儿子! 红妞儿那小模样就似她祖母一般,胸大臀大就是个好生养的,又常年练武底子好,以后不说生十个八个,五六个小子必也是不在话下的,只要她好好过日子,那李家偌大的产业不是她的还是谁的? 杨三娘子对这门婚事自是中意的不能再中意,与穆大说了半晌话,眼看着夜已深沉,公婆二人这才进房上床却是都睡不着。 杨三娘翻来覆去半晌,一掀被子坐了起来,穆大问她, “大半夜,你这是发什么疯?” 杨三娘子穿鞋下地, “我睡不着!去瞧瞧孩子们!” 却是心里太过欢喜实在是睡不着啊! 穆大与她夫妻多年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立时伸手拉她, “这事儿我与李老爷说好了,先给孩子们定亲,待到红妞儿十四再成亲,成亲之后十六再圆房,你少四处咋呼弄得街坊四邻都知晓了!” 这婆娘自从进了城,与那帮子妈妈们混在一处便爱东家长西家短的瞎胡说,早早儿告诫着,免得四处一帮碎嘴婆子四处胡说! 杨三娘子闻言愣了愣, “这般好的亲事如何不让人知道?” 穆大应道, “孩子们还小,这李家又豪富外头人知晓了难免流言蜚言,你忘了前头李家小爷因何带被人给虏了的?” 此话一出杨三娘子立时醒悟, “他爹,你这话说得对,还是瞒着些为好!” 自己家那丫头是个胆大性子犟的,若是再遇着上回那事儿,说不得又要拿着刀子跟人干仗了! 想到这处杨三娘子又躺回了床上,侧过身抱了穆大了手臂, “他爹,你说依红妞儿那脾气可是个受不得气的,我听说那李府的小爷也是个脾气大的,以后这两孩子在一块儿,怕不打起来么?” 这时节她才脑子清明了些,想起这一桩事儿来! 穆大闻言长叹了一口气, “你当我没想到么?幸好孩子还小,红妞儿也是识字的,要不你去打听打听,这城里的女先生那一位好,我们送她去学学规矩,大户人家最讲三从四德,恭顺贤良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不知情 杨三娘子应道, “哎呀,我可是听说了,这女先生只进府教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请得起?” 再说了请女先生的银子可是费着呢!听外头洗衣的妈妈们讲过,大户人家给小娘子讲的女先生一月便要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一月便是剐了他们夫妻二人也拿不出来呢! “唉,探问探问吧!承蒙李老爷看得起我们红妞儿,总不能等几年送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进府做少夫人吧!” 这富贵人家最好脸面,红妞儿那性子在家里耍便罢了,若是在外头耍起来,旁人会笑话李家的,以后夫妻生隙,公婆不喜,红妞儿的日子也难过! 杨三娘子听罢总算是褪去得了一门好亲事的欢喜,转眼又皱眉头发起愁来,不由伸手抱了丈夫道, “老大那脾气,我如今是越发管不住她了……那李府的老爷怎得没瞧上二丫?我们二丫性子多温顺啊!” 穆大闻言没好气应道, “你可少瞎想这些,凭着二丫那出不世的样儿,你当李老爷家是缺丫头么?依我瞧着红妞儿这样儿的就是当家主母的样子,整得住堂!” 杨三娘子应道, “你便夸吧!这丫头就是被你宠上天去的,你别忘了,这婚事还没问过她的意思呢!你便这样定下来,就不怕她翻天?” 穆大被自家婆娘一点醒,又想起女儿的脾气倒是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只这口中却是硬气道, “这自古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更有前头她师父也点了头的,还亲自做了中人,那有她说话的地儿!” 若是她敢闹便去请了仙长出面就是! 杨三娘子一听有仙长在前头挡着立时放下心, “我们的话她不听,仙长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说是这样说总是心里有些忐忑,当下道, “他爹,左右这亲事要红妞儿十四才办,倒不如现下瞒着她,待她大些懂事再讲?”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便这么办!我瞧着李老爷的意思也是不想太过声张,这样也好,” …… 公婆二人在这床上窃窃私语半宿,近四更才睡去,却是拖到了天光大亮才起床,两人出来那灶间里已是炊烟袅袅,穆红鸾与二丫端了饭出来给父母放到面前。 “爹?今儿你怎得不出工?” 穆红鸾见穆大这时辰都没出门有些惊诧, “嗯……” 穆大想了想应道, “我……我今儿没活,想歇一日!” 李府那头的活儿已差不多了,只剩下后头一点零星的,穆大昨晚已是想好了,前头没这门亲事倒是无妨,这银子总是没人嫌多,有多少挣多少的。 但如今有了这亲事便不好去李府上工了,倒不是他乔气,只是两家本就贫富悬殊,若是再拿着人家的银子便更显低人一等,他们这做父母的总要给孩子挣些脸面,让红妞儿以后进李府时也少受人白眼。 穆红鸾不知有这么一出,听亲爹这么一说当下笑道, “那今儿不如爹娘都在家里歇歇,家里事儿一概不管交给我便是!” 杨三娘子与穆大一听正中下怀,当下对视一眼都齐齐笑道, “好!今儿一家子都听老大1的!” 吃罢饭,杨三娘子便拿钱袋出来,数了三十个铜板给穆红鸾, “你带着几个妹子到外头割肉买酒,今儿娘许你爹喝酒了!” 穆红鸾笑着收了铜板,拉了二丫、三丫、四丫,姐妹四个手拉着手出了门,留下宝生一个在后头撵了几步,被穆大一把薅了后领提起来, “你给我进学去!” 宝生苦着脸, “爹,我也要跟着姐姐们去!” 穆大一手提了儿子,一手提了他的书袋便往门外走, “今儿爹陪你进学,问问你们先生,你阵子可是有长进?若是先生告你的状,回来仔细你的皮!” 说着话父子俩出了门,留下杨三娘子独自在家中打扫,急忙忙将一应杂物收拾好,待到穆大回转家中,没有半个时辰,果然有人拍院门,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李府的大管事李大,身旁还立着一个衣着素净,长扮端庄的妇人,那妇人见了穆大便躬身行礼, “穆家老爷,小妇人姓管乃是这太原府,衙门里挂了号的官媒,这回受了李家老爷所托特来您府上为大娘子提亲……” 后头燕大、燕二到燕五却是李府上一干管事都到齐了,这厢齐齐冲着穆大拱手道, “亲家老爷、亲家夫人万福!” 穆大与杨三娘子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忙忙将众人让进了院子里头,后头十名家丁挑着各式箱笼鱼贯而入…… 待到穆红鸾几姐妹自街上回来,进屋子便瞧见那一堆儿东西,盒子叠着盒子,箱子挨着箱子,不看里头便是光看外头便知觉必是好东西,四丫手欠上去就掀了一个盒子瞧,却见里头规规矩矩放着四肢俱全的老山参一根,四丫年纪小也没有见过, “娘,这老树根子买来作甚?” 杨三娘子伸手拍她, “放下!这丫头……” 四丫不认识,穆红鸾如何能不认识,问一旁的穆大, “爹?这些东西是那儿来的?” 那老山参看品相没有百年决长不到这般样儿的! 穆大瞧了杨三娘子一眼, “咳咳!这些是李府送来的……” “李府怎得又送东西来了?” 前头不是送过了么? “咳……许是谢礼吧!” “怎么又送谢礼?这李家老爷也是太客气了!” 可怜穆红鸾两世加起来也没有真正嫁过人,又因着年纪小,见着这么多东西便压根儿没有往那聘礼牵扯,虽说心里疑惑只不过转眼就抛到一边去,问了一句见父母应了,便点点头被二丫拉到一旁去瞧布料了,穆大两公婆互视一眼再没有多话。 李老爷是个性急的,提亲、定亲都送做了一处,提亲倒是按着常礼来,各色布匹,八珍八鲜,皮料绸缎除却活物没送,其余倒是备得齐整。 只是这定亲的礼却只是一个匣子,里头放了一把钥匙,那燕大倒是说了, “亲家老爷,我们小爷自出生时老爷与夫人便为他备了婚嫁东西,只是那仓库在临安,这时节也不好去清点,我们老爷便命小的们送了钥匙过来,以后少夫人回了临安便可凭这钥匙随意支取里头的东西……” 言罢还附上的清单,穆大接过来一看,他也识得几个字,看着上面珠啊、翠啊、金啊、银啊写了不少,一张单子足足折了十六折,看得他是心里乱跳,强笑道, “这……这李家老爷真是豪富!” 燕大毕恭毕敬应道, “回亲家老爷的话,我们家在临安城中倒是不起眼,排起字号也只得十甲之中,勉强居个上流末位罢了!” 不过这排号却是要自顶上头那位排起,除去国库内府宫里还有几家百年的世家旺族,便能排到他们爷了! 穆大自是不知燕大说话打了折扣,他这小门小户也没见过多大世面,到了这太原府倒是知晓那首富是姓王一家,家里良田千亩,店铺百间,他也没见过临安的繁华心中便暗想道, “这李家来自临安,那处比这太原城定是要富庶些的,十甲之内说不得便同这太原城中的头名差不离儿了!” 王员外家他也去做过工,宅子里头一个院子里连着一个院子,那小楼也是起了一座又一座,想来应是差不了多少! 嗨!左右都比自家有银子,再问就是露怯了! 想到这处放下清单点了点头, “请回去报了李老爷,我们按着前头约定就是!” “是!” 这穆家收了聘礼,便是定下了婚事,穆红鸾是被瞒在了鼓里,燕岐晟倒是隐约猜着了,只是他只当多个媳妇就是多个人陪他玩儿,前头还埋怨燕韫淓, “爹不是说让她到我们家来么?怎得还有等几年,那现下谁陪我玩儿?” 燕韫淓哄他道, “我儿稍安匆躁,长真年纪太小家里父母舍不得,要待到她十四岁后便能到我们家了。这几年你便好好练武,待得你武艺大进能与她旗鼓相当时,我们便娶她进门,以后你不打她,她不打你,和和气气一块玩儿岂不是顶好?” 燕岐晟听了倒也觉得是个道理,当下应道, “爹,那你派了人同她说一声,让她无事时便抱了红将军到府里来寻我玩儿,我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燕韫淓点头道, “爹省得,这事儿给你记下就是!” 燕岐晟将事儿讲完,便半点没有往心里去,不多时就抛到了脑后不再想了! 这亲事便算是定下了,穆大夫妻在家中歇了一日便仍是出门做工,穆红鸾每日带着弟妹一切如常,除却那后院偏屋之中多了不少好东西,这家中倒是并无变化。 转眼过去一月,太原城中越发炎热,晌午刚过,日头正大,那人市上寻活的众劳力挤在一棵大槐树下躲荫凉,树上头鸣蝉吱呀乱叫,街面上人迹全无,雇主也不在这时节出来找罪受,众人无事可做都半卧半躺在树荫下头,这时节暑气熏人,个个都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便有鼾声起。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说顾五 穆大实在热得不行,便取了腰间的汗巾,过去人市口处的古井打了水,打湿了汗巾浑身上下擦了擦,这才拧着湿帕子回来了。 有那与他相熟的顾五伸手, “穆大,帕子给我擦擦!” 穆大瞪他一眼骂道, “凭地懒癞,这几步路也走不得了么,自家过去!” 顾五躺在那处打了个呵欠应道, “实在走不动道了!求哥哥可怜可怜吧!” 穆大闻言无奈把手中的帕子甩到他脸上又骂道, “你这般样儿,怎能养活你那老娘!” 那帕子沾着冰凉的水气甩到脸上,顾五舒服的呻吟一声道, “还是哥哥疼我!” 这厢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身上,竟又扯了裤头往裆里伸去,穆大忍无可忍过去一脚踢了他, “你敢用老子帕子擦你那骚腥玩意儿!” 那顾五忙嘿嘿笑着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拉过一旁放着的布袋,在里头掏摸了半晌,摸出一条新帕子来, “哥哥莫恼,你这条帕子早旧了,我给你换条新的!” 说罢递了过来,穆大接过来看了看,拿眼斜撇他, “你东西哪处来的?怕不是偷得吧!” 那顾五闻言立时叫起撞天屈来, “哥哥凭地冤枉我,这东西可是正道上得的,我那娘家的舅舅的三女婿在通达商行里做掌柜的,那商行里什么东西没有,这是他孝敬我娘家舅舅的,上回我过去给他老人家问安,舅娘心疼我汗大,取了一条新的给我,我没舍得用今儿特意拿来孝敬哥哥的……” 顾五其人生得黝黑瘦小,五官倒是不错,一双眼儿东溜西转却是十分灵活,这人手上活计不成,一张嘴倒是十分利索,这么噼里啪啦一说倒将穆大说得有些惭愧了,当下沉声道, “如此说来倒是哥哥冤枉你了!” 顾五拉了他嘻笑道, “哥哥即是知晓冤枉我了,请我吃顿饼赔罪便成?” 穆大瞪他, “今儿无人雇佣,一个铜板儿没找到,你倒要我来请!” 顾五笑, “哥哥不用外头买,我闻着你那袋子里饼香了,你分些给兄弟便成!” 穆大骂道, “狗鼻子!” 无奈打开自家随身的布袋子里,里头除了必备的家伙什儿,另有一个小袋子打开,里头有五块蒸饼还有一皮囊的清水,只今儿这饼不同往日的,面里头混了些许肉还有葱丝,还混了不少熟油,这样做出来的蒸饼闻起来格外香。 穆大拿出来只是笑, “今儿是你有口福,这是我们家老大的手艺!” 说起来红妞儿那丫头便是天生享福的命,只要是经她手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要好吃些的! 顾五也不客气,伸手扯了一个就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赞道, “哥哥好福气,家里的大妞也是能干,以后寻一门好亲,你也好耍一耍老丈人的威风!”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心中暗道, “这话落到二丫几个头上倒是能成,若是老大嘛,还是免了吧!” 也是自家这做老子的没能耐,家里太穷,别说是做老丈人抖不起威风,只怕还要连累红妞儿被人瞧不起! 想到这处不由叹了一口气,取了那个皮囊过来摘开塞子,立时有酒香飘了出来,穆大眼睛一亮忙灌了一口进嘴里, “啧……啧……” 这酒是街口酒铺十里香打的,味儿就是比旁的铺子醇! 定是红妞儿那丫头背着她娘悄悄儿灌的,穆大喝在口中乐在心里,刚要抬手喝第二口,手里的酒却是被顾五劈手抢了过去,囊口塞进嘴里仰头就是狠狠一大口,这一大口咕咚咕呼响,喝得穆大直啧牙花子,忙过去抢, “你给我小口些,莫喝完了!” 顾五大口酒下肚,拿手一抹嘴角见上头还有些湿渍,忙伸进嘴里使劝儿啜了啜, “这酒是十里香的,好味儿!” 穆大忙仰头将剩下的小半口倒进嘴里,咽下去啧吧几下便没了,不由一阵大怒道, “竟给喝没了!” 伸手要扯顾五的领口,那顾五忙求饶道, “哥哥莫恼!哥哥莫恼兄弟赔你就是!兄弟赔你就是!” “怎么赔!” “待会儿请你喝酒去!” 穆大上下打量他, “你这小子浑身上下能摸出十个铜板么?” 顾五只是嘿嘿笑, “哥哥且在这处等我,兄弟一会便回!” 说罢顶着烈日跑了。 穆大知他性子奸猾,只当他是扯个由头溜了,当下在后头骂了几声,也未放在心上,仍是在那处等着活儿。 这半日倒是等着了一个修房上梁的,与人约好了明日去人家中,穆大便要回转家中,这时那顾五却是跑了过来,笑嘻嘻道, “哥哥跟着兄弟走,我们喝酒去!” 穆大狐疑,问他, “你打哪处来的银子?” 顾五伸手拿了个钱袋上下抛了抛, “哥哥放心,必不是偷的抢的!” 穆大知这小子虽说油滑倒也是孝顺的,为了他那老娘也不会在外头惹事儿,当下也是信了他,拉了一旁的人托付道, “回去路过我家门前进去说一声,就说我同顾五吃酒,今儿要晚些回去!” 那人应了一声,穆大这才随顾五到了十里香,两人坐下要了一盘儿香豆,两壶桂花酿,这酒乃是十里香的招牌,入口绵软回香,只一点却是后劲儿颇大,穆大还怕喝多了回去不好交待,一壶酒悠着下口,那顾五却是没有顾忌,一壶酒几口下去,又把穆大的半壶吃了。 因着吃的急,待到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铺子,那夜风一吹酒劲儿便上来了。 “呜呜呜呜……” 两人进了巷子里,顾五便犯了酒性当下搂着穆大哭了起来, “表妹啊!我的卿卿……我的卿卿啊!是我辜负了你啊!” 一面哭一面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是将穆大当做了自家青梅竹马的青妹,将自家与表妹那点子私情给全数抖了出来,穆大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手扶了他在后背重重的给拍,嘴里劝他道, “要是真心里有人家便做出个样子来,待到混出了人样儿,好好提亲去!” 那顾五摇头道, “我……我穷啊!” 却是因着家里太穷,自家那亲娘舅也是瞧不上他,这几日正张罗着给那小表妹寻人家,顾五知晓了消息却是心里着急,上亲舅家还未开口便被人一句话兜头一棒子打懵了, “你三姐夫给牵的线,说是通达商行在隆德府的三掌柜,年轻有为家境十分殷实……” 说话间舅母还拿眼上下瞥他,嘴里说的话倒是含了针一般,扎得人生疼, “小五儿你也是年纪不小,你娘年轻轻守寡带着你苦了一辈子,也该寻个媳妇伺候你娘了,你也甭挑了,瞎子拐子自是不能屈就,那丧了男人的寡妇也是成的!” 顾五低着头出来,伤在心里闷着呢,现下喝了几杯便全数倒出来了,哭着对穆大道, “哥哥……兄弟……兄弟我就是没出息,但凡……但凡手里有些银子,便买上些马,带了人跑货去……跑货去……那……那通达商行……有……有什么张狂的……还……还不是南来北往的跑” 穆大叹了一口气应道, “现下这世道你便是有银子能跑货,只怕这一路上不太平,到地头又怕收不到银子,人家能做这生意是因着身后头有靠,你这赤手空拳的一个平头百姓,便是有金子让你捡也没命花去!” 顾五听了哈哈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哥……哥哥……兄弟也……也不瞒你……不瞒你……我……我那死鬼爹下头……下头还有一个兄弟……如今……如今可是这河东路绿林上有名的人物,年少……年少时便……便离了家闯荡,家里……家里都……都以为他死了……前头……前头一阵回来……回来寻亲,找到了我……我娘,被她老……老人家打了出去……” 却是嘟嘟囔囔说了个七八分,原来顾五这二叔在外头闯荡多年,却是走的黑道,在河东路上的绿林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自觉出人投地了,便回来寻亲,只是多年未归家,父母早已逝世,连自家兄长也多年前患病离世,只留寡嫂带着侄儿活的艰难。 那顾远堂也是有心想将顾五母子接出去享福,只是那顾五的老娘也是个心里明镜的,对那顾远堂道, “按理说二叔离家数年,如今回转家园,做嫂嫂的自是应让你侄儿跪下磕头,迎了你进门,只是我那苦命的公婆早年也曾留了话给老妇,二老言道叔叔早年在外头的事儿,他二老在家中也时有衙役来相告,烧杀抢掠样样不少,绑票勒索个个精通,二老闻言心如刀绞,我那公爹更是自责养儿不教,愧对乡邻难见祖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便撒手人寰……” 一番话说得那顾远堂也是脸上无光,很是愧疚不安, “嫂嫂……远堂有负爹娘教诲……” 那顾五的老娘一摆手接着道, “公爹一走我那婆婆便病倒了,临走时也曾与老妇言道,我们顾家虽说代代清贫,却都是老实本份的清白人家,决不能出那穷凶极恶,杀人害命之徒,他日远堂若是归家,便让在祖宗的牌位前头叩上几个响头,自此出门去再不必回来了!” 却是当真让那顾远堂在祖宗牌位前叩了头,便赶出了家门,连带来的东西银子都让顾五统统扔了出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生误会 那顾远堂虽说在河东路上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端地是心狠手辣,不过总还算良心未泯,回到家中见亲人故去,只留一个血亲的侄子,长嫂于他有伺候公婆之恩,又为兄长多年守寡,一个人拉扯顾家后辈长大,还有那父母遗命在前头,倒还真收了脾气半点儿不敢龇牙,见嫂嫂真不让自己进家门,便不敢进了只得悄悄寻顾五言道, “我在这太原城中也是有人,若是家中有事尽管来寻……” 又说到顾五的自己, “堂堂七尺男儿,上应养父母,下应哺妻儿,你如今这样混着日子也不是法子,自是要找一条路走,不如跟着我去吧!” 顾五此人虽说油滑懒惰,却是个极孝之人,当下摇头不允, “二叔您那营生却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儿,侄儿在家中只一根独苗,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老娘便不能活了,您那买卖侄儿干不了!” 顾远堂倒也不勉强只是道, “你二叔我在这河东道上也是个人物,你若要是做个正经营生,报上我的字号也能一路顺畅,你拿了这些银子去做门小生意,若是不够还来要就是!” 说话间就要塞银子给顾五,顾五连连摇头道, “二叔的话我记在心里,银子我却是不敢收的!” 顾五老娘说了,他二叔的银子都是杀人放火得来的,那上头沾满人血,若是顾五敢要,她便立时扯了裤腰带上吊去…… 顾远堂心里也是明白,当下只得长叹了一声,随手取了一个荷包出来, “二叔回来却是连酒也没有请你吃一回,这点子银子便当我请你吃酒的吧!” 再推便是真伤人了,顾五只得收了银子,却是不敢拿回去,索性隔几日用来请穆大了。 穆大一路扶了顾五回到他那家中,顾五老娘听到晌动出来开门,这老妇人年近五旬与她儿子倒是同样生的黑瘦,只腰板儿挺直,一双眼炯炯有神。 见儿子喝得大醉回来,只抱着人叫卿卿,不由的冷哼一声道, “没出息的东西,想要人进门便好好儿给我寻个事做,在这处灌了马尿就哭丧算什么,为娘我还没有死呢!” 嘴里骂着,还是与穆大一起弄了他上床,回转身来再三谢过了穆大这才关了院门,穆大回至家中也是酒劲儿上涌,进屋倒头就睡,杨三娘子给他脱鞋解衣倒是将那张汗巾子给扯了出来,抖开一看下角处还有两朵指甲大的并蒂莲,绣得很是精巧,可见绣花之人手艺很是不错。 只是那杨三娘子瞧在眼中,便似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起来狠狠给了穆大一耳刮子, “啪……” “穆大,你给我起来!” 穆大睡梦中疼得一皱眉,却实在酒劲儿太大,并没有醒过来。 杨三娘子气得又重重拧了他几把,也不见有人醒,只得自己拿了汗巾翻来覆去地看,气得半宿没有睡着,待到第二日穆大醒来,清醒过来后却是伸手摸脸,转过头疑惑的瞧向杨三娘子, “他娘,我怎得脸上生疼,莫非昨儿晚上摔了?” 动了动身子坐起来,觉得腰上也有些疼, “咝……” 撩衣裳一看见腰上还有几点淤青,只是斑斑点点倒不似摔的,不由的奇道, “这是怎得,倒似被鬼捏了一般!” 杨三娘子闻言只是抱胸冷笑,在一旁阴恻恻道, “果然是鬼,还是个美艳的女鬼呢!” 说着话将那汗巾兜头扔到他脸上,穆大呆愣愣伸手扒拉下来瞧了瞧,却是莫名所以, “他娘,你……你……你这是做甚?” 杨三娘子冷笑道, “昨儿说是同顾五出去吃酒,怎得倒还得了一张汗巾子回来,我看那陪顾五是假,陪女鬼倒是真……” 穆大闻言又疑又惑又觉自家婆娘这飞醋吃的毫没来由, “说得什么话,那来的女鬼,真是同顾五吃的酒……” 杨三娘子只当他砌词狡辩,不由尖喝一声道, “放屁,顾五能送你汗巾子?” “这汗巾倒真是顾五送的……” 杨三娘子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扯了汗巾角上的并蒂莲给穆大瞧, “顾五能送你这东西?” 这分明就是女儿家的手艺,杨三娘子斜眼瞧穆大, “莫不是你要说,这并蒂莲是顾五绣给你的……” 她那神情说不出的异样,穆大立时一个激灵,浑身上鸡皮疙瘩冒出来,清早起床那点子宿醉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忙摆手道, “他娘……他娘这事儿你定要听我说……” 自家婆娘进了城混着那一帮子八婆子,也不知成日里听了些什么! 两公婆在这屋子里掰扯半晌,穆红鸾带着几个弟妹早早起了身做饭,见爹娘那门关了,里头杨三娘子的尖喝声传出来,三丫与四丫忙趴到窗外偷听,回头冲着穆红鸾招手, “大姐……大姐……过来……” 穆红鸾跟着过去一听,却是捂嘴儿偷笑,只听里头穆大将昨日的事儿一五一十道出来,只说那汗巾是顾五送的,杨三娘子只是不信, “他能送这绣了花的汗巾子?穆大……你少来诓我……这是外头那个粉头得了爽利送帕子谢你呢?” 说话越想越气,气得不行,伸手又拧他,穆大仗着皮糙肉厚生生受了这几下,只是陪笑道, “他娘,夫妻这么多年,你几时见我起过歪心,你若是不信,我便对天发誓……” 忙举手发誓, “我穆大若是敢有负了三娘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杨三娘子听了又气又心疼,伸手去捂他恨道, “你就是仗着我不敢让你有个好歹……” 穆大趁势伸手抱她, “三娘最是心疼我了!” 两公婆搂做一团杨三娘子气还未消,扎手扎脚的推他,穆大只是不放手,两人在这床上滚来滚去,滚得是衣散发乱,两双眼儿瞪来瞅去,倒将那点子醋意瞅出了心火来,穆大凑过去亲她, “三娘子,这几日怠慢了,难怪三娘子生气,为夫今儿便补上给三娘子赔罪!” 这厢仗着身壮力强将自家媳妇强压在下头,杨三娘子气的捶他道, “起来,寻你那并蒂莲的粉头去……” “那来的并蒂莲,你不就是我的小莲花儿……” 夫妻二人正在这处面红耳赤,手脚乱动,却听得外头窗下一阵悉索声,有人噗嗤一声笑出了来,有人小声道, “大姐,你别揪我耳朵啊!” 却是穆红鸾在外头瞧着形势不对,要将这几个小丫头弄走,里头的一对公婆互瞧一眼却是都闹了一个脸通红,怎得把那一帮子讨债的给忘了! 杨三娘子推那穆大一把, “把那东西给我还回去,没得让我瞧着心里不舒坦!” 穆大连连应了, “我今儿便去!” 这厢出来瞪那几个捂嘴儿笑的小东西,咳嗽两声骂道, “老大,你是怎么管弟弟妹妹的,你瞧瞧有哪家的小娘子爬墙根儿的……” 穆红鸾吐舌头笑,忙端了东西上来伺候爹娘用罢了饭,穆大便出了门。 出去寻到那顾五将汗巾往他脸上一摔, “你小子是要害我么!” 顾五忙伸手扯了汗巾赔笑道, “哥哥说的什么?兄弟这是一头雾水呢!” 穆大将那角上的绣花给他瞧,顾五这才醒悟忙道, “兄弟……兄弟这是弄错了!” 这厢却是带着穆大又进了那十里香中,两人坐定几杯酒下肚,顾五才将这事儿抖了出来,原来这顾五的老娘,娘家姓苟下头只一个亲兄弟叫苟有福,苟有福两公婆夫妻多年却是没生下一个小郎,却是一二三四五六连着六个小娘子。 与顾五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乃是这苟六娘子,两人年纪差了有两三岁,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只是这苟有福前头五个女儿嫁的夫家都称得上殷实人家,这苟六娘子又是个颜色好的,因而苟有福一心想为小女儿谋门好亲事,自是连眼角儿都不屑给顾五这成日混吃骗喝,不务正业的亲外甥。 可怜顾五这娘俩孤儿寡母这么多年,日子过得艰难,好不易回来一个顾远堂,却被顾五老娘赶了出去,顾五明知自家亲舅嫌贫爱富,却又不敢忤逆老娘,只得眼睁睁看着二叔这大财神打眼前溜走,又眼睁睁瞧着自家舅娘四处相看人家。 他这心里憋闷,自暴自弃只当与表妹的事儿必是不成了,便索性将她送的东西全数扔了,连那汗巾子也送了给穆大,却是心粗没瞧见上头还绣了花,只假说是舅娘那处给的,却是没想到倒惹得穆大两口子闹了一场。 穆大闻言只是苦笑,摸着脸道, “即是小娘子的心意,还是好好收了吧,若是让她知晓必会伤心……” 害得自家白白挨了一巴掌,还无处说理呢! 顾五垂头道, “留着做甚,即是哥哥不能用,我便将它一把火烧了,也免得瞧着心里难受!” 穆大想了想问他, “昨儿你吃醉了倒是提了一嘴,若是有本钱便出去跑货,我听着倒是有些可行,你小子说得话却是当不当真?” 顾五应道, “当真啊!哥哥哟,这话可是兄弟藏在心窝子里的,若是旁人慢说是喝醉了便是打死我,兄弟也是不会说的……”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千两银 顾五拿了杯儿一口干尽,又道, “兄弟这些日子也是左想右想,抠破了头皮想出来的法子,即是我娘不许我用二叔的银子,借着他老人家的威名自家做些买卖,挣点子跑腿钱总是能成的,也不用跟我二叔太过亲近,只是来来往往能保个平安便成……,如今这年月世道越乱越是南北不通,货物不畅,哥哥你以为那通达怎得生意好?” “为何?” “便是他后头有靠,马帮送货南北来往有人保着,一路走来没人敢碰,南面的货到了这处价钱便翻了好几番儿……” 说着用手一指自家身上的衣裳, “我可是听人说了,便是最寻常不过的斜纹细棉布,在南面不过十个铜板儿一匹,到了这处却是十个铜板儿一尺……” 穆大听了只是咋舌, “这卖布的倒是赚得多!” 顾五闻言只是摇头,摆手道, “哥哥不知,我听舅家的三姐夫说了,这里头虽说差价大,但铺子里却是赚得不多,那银子全让跑货的赚去了……” 说着话凑到穆大耳边道, “兄弟听了便想着,若是有银子自家弄一个马队儿跑货,虽说苦了些,累了些但这银子必是流水似的来……唉!只恨我这手里没本钱,二叔的银子也不敢沾……” 穆大想了想应道, “若是……哥哥我……出那银子呢?” 顾五闻言瞪大了眼, “哥哥莫要说笑,弄上一个马帮少说也要十来匹马,又要请人还要雇好手护卫,怎得也要千把两银子,哥哥莫是吃多了酒胡说!” 穆大缓缓摇了摇头, “我昨儿听你说时便想过了,哥哥我也是仔细思量过的,这事儿倒是能干,银子你不用担心,只是你二叔那处……他……他在外头多年可是能靠得上?你心里有数么?” 顾五闻言精神大振,拍着胸脯应道, “哥哥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哥哥即是把话说到了这处,兄弟也同哥哥说了实话吧,你当我那二叔为何这么多年要回来寻亲,又想拉了我上山,又怎会被我娘打了出去……” “哦,你说一说到底是为何?” 顾五凑过去悄声道, “我那二叔早年只生了一儿子,便是我那堂弟顾元通,只是他年纪小时逞通斗狠与人比斗,被人一招伤了双腿,如今是个半瘫……废了!” 顿了顿又悄声道, “我那二叔这些年在外头也是抬了不少女人进门,却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那偌大的家业怎甘心拱手送了给人,这不才回乡来寻亲么?想着左右都是顾家的子弟过继一个到膝下也能有人护着他那瘫子儿子……” 穆大恍然, “原来如此……” 顾五又道, “只是我二叔也是没想到我爹死的早,只得我这么一个儿子,不过家业交给侄子总比交给旁人好,左右都是姓顾,大不了一肩挑两房,我自家倒是不觉有碍,只是我那老娘死活不愿,说是我二叔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才有此报,便不许我去沾了他们的边儿。不过这也实在是家中贫寒也是因着表妹的事儿,兄弟我便想着靠我那二叔的名头做个糊口小买卖,即不用忤逆老娘,也能挣到银子取了我那表妹,日后若是有那运气出人投地,帮手我那表弟也无不可,因而哥哥你放心吧……我那二叔还指望着我给顾家传宗接代,他必不会害兄弟我的!” 穆大闻言嘿嘿一笑, “你小子倒是心大,连以后的事儿都想着,你哥哥我现下只想着养家糊口给我们大妞儿挣嫁妆!” 顾五倒是皮厚欣然应道, “那是自然,兄弟我可是心怀大志之人……若是哥哥能弄到银子,我们便做干了这买卖,现下官府越发无能,倒还比不上我那二叔绿林道上的名头靠谱,这世道乱成这般,旁人有这心也没这手段,真要组了马帮出去只怕刚出城便被人给劫了,只我们有门道如何不做?独门的生意啊……” 两人在这处几说几讲却是越发觉着这生意能做,如今虽说战事频起,但这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上头又有人罩着自是比人赤手空拳提着脑袋与人拼命强,为何做不得? 穆大这一日也没有上工与顾五商谈许久,眼看着天色将黑这才各自回转家中,穆大吃罢了晚饭早早将孩子们赶到后院,却是与杨三娘子谈起此事,杨三娘子听了只是咋舌头, “这么多银子,我们从何处来?” 穆大想了想应道, “我已是想过了,不如将后院偏房里那些东西拿出去卖一些!” 杨三娘子一听立时头摇得似那波浪鼓一般, “那怎么成,那是给红妞儿留着的,以后我们必是没有多少银子置办嫁妆,到时想法子将这些东西换了,给她再抬回李府去的!” 这也是没法子,李府送来的那些东西那样不是又贵又好的,他们这样人家这辈子能置上几样便是祖坟冒烟儿了,那些东西可不能碰,给红妞儿原样抬回去虽说丢人了些,但总比寒寒碜碜的凑几十两银子嫁妆抬进李府强上不少的。 穆大应道, “正是因着日后要给她换些,倒不如现下挑些东西出来变卖了,凑银子出去跑货……我也是寻思了许久,我们家这境地实在也是穷了些,不光是红妞儿,以后下头几个小的都要嫁人,宝生也要娶媳妇的,我不趁着这时节给他们挣一笔,日后拿什么给他们置办?” “这……” 一番话倒说的杨三娘子动了心, “他爹……你的话倒是有理,只是……只是这……做个小买卖若是赔个十几两银子,家里倒也能受得住,但这一下子拿了一千两银子出去,这窟隆大了可补不上的!” 自他们进城,虽说活儿接的不少,但又凭了院子,宝生进学堂又是每月花销,如今家里也不过存了十几两银子,若是这买卖赔了可怎办? 穆大自是知晓婆娘心思,却是咬牙拍大腿道, “这事儿我是思前想后折腾了几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总要为了几个小的博一博的!” 这年月谁也不知晓那时又打起仗来,遇上气运不好被辽兵一把刀便割了脑袋去,倒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夫妻多年,杨三娘子也是知晓穆大脾气,虽说平日里让着她,但若是他拍了板的事儿,便是哭死也翻不了案的! 想了想也咬牙道, “罢!他爹……你即是铁了心,我们便这么办吧!” 公婆二人背着孩子们到后院,打开那屋一人手执了油灯在一旁瞧着,一人动手翻弄,却是将那些绫罗绸缎等不易存放的东西给挑了出来, “这些拿到外头卖了吧!” 穆大瞧了瞧点头, “明儿我去!” 第二日穆大抱了东西到外头卖,没进那当铺却是寻了一家布铺子,那掌柜的眯了眼打量这些东西,斜眼瞥穆大, “这些东西打哪儿来的?这可是南边来的花色,面料也是上乘……” 穆大早想好了说辞, “我侄儿自临安做大户人家府上的管事,前头回来省亲孝敬我的,不过我们这小门小户穿这东西也不受用,倒不如拿出来卖了换些银子……” 那掌柜的闻言倒是信了,将这些东西收下来,给了两百两银子,穆大拿了银子回去,杨三娘子收了银子却是心疼, “那么好的料子只得了两百两?” 穆大应道, “若是放在铺子里卖自是不止这个价钱,你自家送上门去就是贱卖,有两百两银子也不错了!” 这厢两人又去翻了翻,却是将那老山参寻了出来, “这东西金贵,定能卖上好价钱!” 杨三娘子心疼的直揪胸口, “这样好的东西以后想寻也寻不到,卖了多糟蹋!” 穆大咬牙道, “正是少见才能卖上好价钱,若是卖旁的东西,人家照旧要压价,更糟蹋东西!” 当下将那老山参取出来用布包了,又带了一串海水珠子,老山参送到药铺里去,买了五百两银子,海水珠子得了三百两银子,两公婆心里滴着血凑了一千两银子,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给穆大揣在怀中。 穆大出门紧紧按着胸口迳直去寻那顾五,顾五见了银子又惊又喜, “我的好哥哥,您这是上哪儿打劫了!” 穆大喝道, “废话少说,趁热要打铁我们办事儿去!” “好嘞!” 顾五欢喜答应一声,跳起来拉了穆大道, “哥哥,我们先去寻我二叔在城里的手下人,把这事儿先铺垫铺垫,以后办起事儿来也顺畅!” 两人去寻人,果然在城北寻到一家客栈,名叫做四方的,里头掌柜的便是顾远堂的人,前头早得了吩咐,见人来倒是十分殷勤, “侄少爷,请上座!” 将两人让到雅座之中,上了清茶,顾五把话给人一讲,那掌柜的点头道, “这事好办!小的在这太原城里经营多年,自也是有些法子的……” 穆大这买卖倒是真干了起来,他出了银子占大头,顾五只占了三成,前头他只要两成, “兄弟我这只动了动嘴皮子,大头可是哥哥担着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女人心 穆大心里明白,若没有顾五这条线,寻上他那二叔做靠,慢说一千两便是一万两银子也没有法子,当下硬给顾五加到了三成,两人这厢说成了事儿,又有那掌柜的介绍了人给他们牵线搭桥,寻那车马行淘换的马匹,虽说马是老了些,但胜在温顺好驯,价钱自也便宜不少,马匹瞧好了,又要寻人。 穆大与顾五便商量着毕竟是外头跑的买卖,还是要寻信得过的人,这厢坐下来仔细斟酌平日里相熟的那些苦力们,又还要寻两个常年在外头跑的老江湖…… 这一通儿忙活却是十天半月脚底板打后脑勺,家里杨三娘子自然知晓是何事,穆红鸾却是奇怪, “娘,爹爹这几日怎得天未亮便不见人影了,如今这太原城中活计都这般多了么?” 杨三娘子这才说了实话, “你爹如今在外头跟人合着伙儿拉扯了马队,要南北跑货呢!” 穆红鸾一惊, “世道这般乱,南北跑货可是十分凶险的买卖!” 杨三娘子这些日子来也是提心吊胆,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不说,自家男人还要在外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江湖,只是这事儿还不敢到处说,自己也是憋得够呛,遇上大女儿相询自是大吐起苦水来, “可不是么!你爹爹这一回可是铁了心的要干,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穆红鸾又问, “那爹同谁合伙的?出了多少份子?占了几股?” 杨三娘子道, “同顾五做的……” 这厢将顾五家中如何如何,银子打那儿来的都讲给了女儿听,只穆红鸾不知那是李家的聘礼,听了便应道, “即是爹爹打定了主意,倒不必在乎银子,只要人平安就好!” 左右那些东西放在家中久了倒招贼倒不如拿出去做生意,只是她没想到自家亲爹竟有这样的魄力,要走南闯北了! 不过这绿林中人虽说杀人不眨眼,但也最是讲究规矩,若那顾五的二叔真是绿林中有名号的人物,爹爹他们在河东道上行走应也能受人照拂,这样说来辛苦是要辛苦些但也几分奔头。 这家里穷,穆大两口子每月能自手指缝里省下几个钱,她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眼看着都大了,以后嫁妆聘礼自是不能少的,也是难为亲爹娘了! 杨三娘子听了女儿的话只是心虚,前头给她定了亲也没有说,后头用了聘礼也没有讲,依红妞儿的脾气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当下便道, “你们爹爹也是为了这家里,才壮了胆子做这买卖,这一回我们家可是把全副身家都搭了进去,红妞儿你可要体谅你爹爹才是!” 穆红鸾只点头, “娘,你的话我记着呢,家里的事儿我自会理着,你宽心就是!” 杨三娘子见她懂事明理的样儿,心里却是更不安,拉了她的手道, “红妞儿,都是爹娘没本事,但凡家里有些留余,也不至……” 后头的话却是没再说了! 穆大那头眼看着事儿办得差不多了,倒也是运气好,顾五在外头跑了几日却是拉了头一笔生意回来,有商贩要拉了布匹、香料往河间府去,穆大听了却是踌躇, “河间府可是紧挨着辽境……” 顾五应道, “便是因着那河间府道上不好走,旁人都不敢接,才能落到我们兄弟头上……” 穆大也是知晓,自家这马帮不过刚拉扯起来,好买卖自是论不到自家头上,想了想当下咬牙道, “即是如此,我们便跑这一遭吧!” 却是咬牙将买卖接了下来,当下将众人叫到跟前道, “这一回是我们兄弟头一趟跑买卖,大家伙儿警醒些,以后我们兄弟跑出了名头,这银子自是如流水一般来的!” 众人听了轰然应允,穆大这厢吩咐众人道, “与主家商议了,五日后启程,众兄弟回去与家人好好聚聚,把父母妻儿好好安顿!” 遣散了众人,穆大与顾五也各自回家。 穆大对杨三娘子细说了这一趟活儿,杨三娘子担忧道, “他爹,这路上怕是不太平!那辽兵可是时常犯边,若是遇上了只怕有凶险……” 穆大摆手道, “不怕!辽兵虽说凶恶还有我朝军队驻扎在那处,又有当地人接应,这一趟虽说听着凶险却是险中有稳,若是成了便是这个数儿……” 说话间伸出来一个手掌上下翻了翻,杨三娘子闻言瞪大了眼, “这么多……” 虽说凶险了些但银子确是不少啊! 穆大想了想道, “我再待五日便要走了,不过走前却还有事儿要办……前头红妞儿那事还没有着落呢!” 杨三娘子应道, “这事儿我也四处打听过了,女先生实在不好寻,便是那大户人家里的小娘子也轻易寻不到好的!” 这世道慢说是女先生便是男先生也不好寻,女先生多是从那宫里出来的老妈妈,又或是家道中落的大家娘子,即要能书会画,也要善弹会唱,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学得便更多,理财做账,女红烹煮一样样都要会。能教这些的女先生自是家家抢着要,便是大户人家也是挑着去,那会瞧得上他们这小门小户。 “这事儿不如去托一托亲家老爷,我们办着艰难,亲家老爷那处必是能想到法子!” 杨三娘子闻言也是双眼一亮, “好,求亲家老爷必是能成的,左右我们家红妞儿以后都是他李家人,现下托他们管也是应当的!” 穆大闻言摆手, “他娘,这念头你可不能有,红妞儿是我穆大的闺女,嫁妆我得替她挣,那请女先生的银子也得我们出,只托亲家老爷的人脉寻一寻人就是!” 我穆大再穷,但闺女还是我的闺女,自是我要管的,若是全托了旁人,我还当什么爹! 杨三娘子点头, “知晓啦!” 这男人就是好个脸面,争个意气! ……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练完功便被杨三娘子拉到房中,取了一套新衣裳出来, “老大快将这衣裳换上!” “娘,你这是做甚?” 穆红鸾接过衣裳抖开了瞧,料子不必说,这针脚也是细密,看来娘也是费了心思做的! 杨三娘子道, “前头收了李老爷的礼,怎得今日也要回拜才是,换了衣裳与你爹去!” 穆红鸾倒是不疑她娘扯谎,将身上汗湿的衣裳脱,又使帕子擦了身上,换上新衣裳把头发重梳了一遍,杨三娘子仔仔细细瞧自家这大女儿,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发酸, “前头还觉得她是个傻丫头,没想到一转眼就已定人家了……” 红妞儿这模样前头她还觉着似自己的婆母,这一阵子越发长开了倒瞧出有些不同了,虽说眉眼有三分似异族人,但这皮肤细腻,脸蛋也小巧精致许多,若是不说不动坐在那处倒真似画上的人一般好看。 瞧她这可人的样儿,杨三娘子猛然间鼻子一酸,没来由的一阵伤心, “我这辛辛苦苦的拉扯大的,再隔了不多久便是李家的人啦!” 想着想着眼圈红了,忙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穆红鸾不明所以, “娘,您怎得了?” 杨三娘子不敢同她细说,只得恶声恶气道, “快穿!你爹在外头等着呢!” 待大女儿穿好了衣裳拉了她出来,穆大瞧着也是赞道, “老大这样儿好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被自家婆娘狠狠瞪了一眼,穆大被瞪得一愣见她转身进灶间去便跟着进去了, “他娘,你这是怎得了?” 杨三娘子当着自家男人倒是流下泪来, “红妞儿这般小便给你许了人,你这当爹的心真狠!” 穆大闻言被她弄得真是啼笑皆非,忙道, “他娘,前头是谁还直道这门亲事是天大的好事儿,怎得今儿来这么一出,你……你这真是那奶娃儿的脸说变就变……” 这女人真是海底针,你摸不着要遭殃,摸着了还是要遭殃! 杨三娘子抹着泪骂道, “一码归一码,这亲自然是好的,你这当爹的将她这么小许出去便是你心狠!我不骂你骂谁!” 又瞪了穆大一眼这才端了碗出去,留穆大在那锅前抠了半晌脑袋,这才悻悻的出去了。 这女人家的心思实在难懂,左右她骂一骂就过去了,只管闭嘴点头就是,若是敢回嘴……自有你的排头管饱! 夫妻这么些年,穆大便是再愚钝也摸到了这女人家的门道! 两人按着昨晚商议好的,今儿穆大便带了穆红鸾去李府,临走时三娘子又把篮子里的狐子塞给了女儿, “带着这小畜生上门去与……与李府的小爷好好玩耍,可不能使性子动手脚,那可是……” 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婿! “……那可是李府的小爷,明白么!” 穆红鸾点头接过正打着呵欠的狐子, “我晓得了!娘!” 穆红鸾心中暗想, “我与那臭小子已是前账一笔勾销了,旁的不看就看在李老爷那一屋子东西的份上,也必将他当做财神爷好好供着的!” 正文 第六十章 访李府 父女二人进了李府,今日是燕三在书房伺候,见了穆大父女来到很是客气,两人被领到了书房见李老爷,李老爷见了穆红鸾便笑,瞧见她怀里的狐子道, “长青也是冲我念叨了好几回,到后头找他玩儿去吧!” 外头进来个小厮毕恭毕敬将穆红鸾往后院引,留下穆大同李老爷说话。 这李府的宅子穆红鸾是夜里来过一回,这白日来还是头一遭,一路走一瞧,因着燕岐晟到太原本就打着隐居的主意,家里人口又少,院子买的便不大,不过却是胜在精巧别致。 九曲回廊间或小天井中鱼缸荷叶,庭院高树,映墙繁花,假山蛙鸣,流水湖石,处处倒是显出江南人家的风貌。 燕岐晟那院子是这宅子里最大的,里头有棵参天的大梧桐,因而便叫做梧桐苑,树下头石桌石椅,墙角处兽头的喷眼,兽口中水流潺潺落到下头的小鱼池里,一池红尾巴的小鱼见着人影晃动便围拢了过来。 燕岐晟正在屋中练字听到人报忙跑了出来,到池边见穆红鸾与狐子正探头瞧那池里的鱼,便笑呵呵道, “红将军最喜欢吃鱼了,我让人捞几条给它吃吧!” 这孩子凭地会煞风景,好好的鱼儿给这院子添了一抹亮色倒要捞了来吃! 穆红鸾忙摇头, “人家在池里好好的,何必白白伤它的性命!” 说罢将怀里的狐子递给他, “我带它来找你玩儿了!” 燕岐晟大喜小心接过那狐子,伸手轻轻摸它的毛,狐子却是百般的不愿意,可怜巴巴的回头瞧着穆红鸾,被她拿眼一瞪, “老实些!” 这小爷可是财神爷,伺候好的有肉吃! 狐子精乖也不敢吱声儿,只是埋头钻进燕岐晟怀里露给个屁股给他乱摸,燕岐晟便是前头那般宠着它,也没见他这般老实过,每回伸了手去便被它龇牙咧嘴的咬,当下是喜欢得不成,一迭声的叫人, “快去灶房弄些吃得过来!” 闻香也是个聪明的,带着人下去预备了狐子的鲜肉,又给两位主子端了蜜糖水并几样糕点来,两人便坐到树下头瞧着狐子吃肉,今儿新打的兔子送进府来,放血剥皮取了腿上的肉,割下来细细切成小块,装至盘中放在桌上,狐子跳上去端坐在上头,低头嗅了嗅,这才矜持的开了口! “小娘子请用!” 闻香指了另外放着的水和糕点,穆红鸾本就不是一般小孩儿的性子,倒也是落落大方的瞧了瞧桌上伸手端了水喝,入口是香甜却是太腻了些,见燕岐晟大口喝了便问, “你爱吃蜜水?” 燕岐晟应道, “甜得我都爱,这太原城里的金桔水团,麻团便不错!” 穆红鸾笑笑放了手里的水,燕岐晟见她喝了没两口, “你可是不喜吃甜的?我让他们再换就是!” 回头冲闻香道, “客人上门也不知招待周全,上些别的吃食来……” 想想了又问, “前头送来的紫玉珠可还有,给小爷端来!” 闻香应声去了,不多时端上来一大盘子圆滚滚、水润润,上头还覆了冰霜的葡萄,燕岐晟道, “这东西甜是甜却有点子酸,我爹说是从河东汴州郡送来的,一路上都要放在冰鉴里才能保了新鲜……” 说着把那一盘葡萄推到她面前,穆红鸾倒也不扭捏,伸手掰了一个往嘴里塞,这世里她是没吃过,不过上一世她却是吃过的,只是这东西因着产地遥远,运到地头时价格出奇的高,任是她那时的身家,在外头买些来吃也是肉疼的紧。 这葡萄必是出自好产地,放进嘴里又冰又甜,又鲜又多汁,她连着吃了好几个才停了手,点头赞道, “果然好吃!” 燕岐晟只是笑, “再待些日子还有荔枝到,是上好的陈紫,我让他们给你送些去!” 说着话就让闻香取个食盒来, “装些回去吃!” 穆红鸾摆手道, “那有又吃又拿的,我在这处吃就成了!” 燕岐晟倒是不勉强, “隔几日你再来吃荔枝!” 这厢又领了穆红鸾他书房, “你可会识字?” 穆红鸾缓缓摇了摇头, “识不了几个,我们家就宝生在学堂里,跟着他学过几个!” 世人读书的少,便是大家的小娘子能识得几个字都要称才女了,自己这小门小户的必是不能说识字的。 燕岐晟闻言倒是不惊奇应道, “我家里好些姐妹也只能识几个字,你识得那几个字写给我瞧瞧……” 说着话拿了一旁挂着的狼毫给她蘸了墨,穆红鸾想了想在宣纸上头写了一个“大字”,一个“红”字,燕岐晟点头, “你这字儿倒是端端正正的!” 这厢猛然想起自己虽说武艺不如她,便会读书识字啊,心下欢喜, “倒是有一样比她强了!” 一时间很是好为人师,要教穆红鸾写字,穆红鸾又不能露了馅儿,只当是哄着小孩儿玩耍,装作认真的样儿跟着他一块儿练字,故意歪歪斜斜写了几个,燕岐晟见了大赞, “你比我们家那些妹妹机灵多了!” 在临安时也有族里的妹妹们过府玩儿,不过一个个瞧着这书房里的东西便挪不眼,没一个专心练字的! 两人在这处练了一会儿字,穆红鸾便有些不耐烦了, “手都酸了!” “要不我们到外头比划比划?” 说起这个两人自是兴致勃勃,将外头衣衫脱在书房里,到外头便比划开来。 这阵子燕岐晟在家中也是勤学苦练,武艺大有长进,一上来两个拳头舞的呼呼作响,直奔穆红鸾面门而来,穆红鸾脚下八字步稳稳当当,却是不躲不闪,身子微往后仰,两手交错护住面门,待到他拳头近了却是腕子一翻,五指张开包住了他的双拳,轻轻一扭…… 燕岐晟攻势受阻立时回撤,却不防穆红鸾紧握着拳头身子似柳条一般,由后向前轻飘飘被带到了面前,头一低便往他胸口撞去, 这一撞穆红鸾也是有分寸的,砰一声撞得他连退几步,自己则上前两步,双手一拉一放让他不止脚下不稳跌倒在地。 燕岐晟被撞得精神一振,抬手揉了揉胸口,高声道, “再来!” 两人在这院子里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一旁立着的丫头婆子瞧着却是暗暗凑到一处嘀咕, “这小娘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怎得与小爷打得半分不让?” “瞧着衣着打扮倒不似大户家的小娘子!” 燕岐晟身边都是临安带来的老人,整日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前头燕大几位管事出去提亲,虽说带了不少人,但都是心腹侍卫,燕韫淓又素来不喜下头人乱嚼舌根,因而小爷定亲之事倒是瞒的十分严实,这府里除了就那么几人知晓外,上上下下竟是再无人得知。 两人在这处打的热闹外头燕韫淓与穆大已是将事儿谈妥,燕韫淓道, “亲家倒是不必计较礼数规矩之事,依李某之见长真那性子便是顶好的,率真大方不同与大户家的小娘子,大家的小娘子虽说端庄娴静却是少了几分自然,长真这样便顶好的了!” 穆大摇头道, “承蒙亲家老爷不嫌弃我们家红妞儿,只是该懂的规矩也是要懂的,穆大我虽说是乡下汉子见世少,但也知晓这大户人家场面上总要颜面的,不懂规矩岂不是惹人笑话么?”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亲家所言也是有理,不过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女先生总是要寻个好的才成!” 穆大点头, “一切听亲家老爷吩咐便是,只是再隔几日我便要出门一趟,只拙妻与孩儿们留守家中,若是有信儿了便派人过去支会一声就是!” 燕韫淓闻言挑眉, “亲家这是要到何处去?” 穆大微微有些脸红,吭吃道, “不瞒亲家老爷,眼看着红妞儿也定了亲,这后头几个小的也要打算了,我这回也是凑了些银子自家跑个马队,指望着下些死力气,赚点儿银子也好为孩子们打算!” 燕韫淓一听自是明白了,当下点头, “亲家倒是打算的长远!” 当下又细细问了穆大这一趟的行程如何,落脚在何处,几时交货等等,问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十分精通的样儿,穆大见状不由赞道, “亲家老爷果然是见多识广,我们这样小买卖您是一听便明白了!”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我这也就是见得多些罢了,待亲家以后在外头跑多了,自会比我还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这厢却是暗暗记在心下,下来让燕大写了信让沿路的州府衙门暗中照应,这是后话不提。 两人在书房说了会子话,这才出来往后头院子里来,穆大也不敢跟燕韫淓同行,落后一步跟在后头,微微勾着身子小心与他说着话,两人缓步到了梧桐院中,听得里头呼喝声作响,燕韫淓便笑道, “这两个孩子想来必是在比划过招儿呢!” 穆大一听急了忙抢上两步, “拳脚无眼,红妞儿这孩子怎得还敢同小爷动手!” 女子以夫为天,如何能跟自家夫君动手,这还没过门儿呢,要是打坏了可怎办!这孩子怎得这般没个分寸!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打夫君 穆大两步过来近了院门,却听里头燕岐晟在说话, “好!你拳脚功夫果然厉害,我比不过你,我们比枪……” 说话间听得里头叮当作响,竟似两人用了兵器! 穆大一听更是着急, “怎得这孩子竟用了刀枪,若是伤着皮肉可不是小事!” 与燕韫淓两人几步立在了月亮门台阶之上,却只见那燕岐晟一枪刺向穆红鸾,穆红鸾身子一闪扭腰避过,虽说人让过了,那身上的衣裳竟是被挑着了, 穆红鸾吓了一跳,忙收了势子一动不敢动, “别挑我的衣裳!” 她这话却说晚了,燕岐晟这厢手下用力,枪头向上一抬, “刺啦……” 一声侧腰处立时被挑开一个口子,露出里头一块白生生的皮来,穆红鸾惊叫一声低头一看,却见新做的衣裳上这么大的口子,便是补只怕也不好补了,当下不由气道, “不是让了你莫挑我衣裳么?” 燕岐晟那将一件衣裳放在眼里,当下满不在乎道,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有甚要紧,陪你银子就是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穆红鸾立时心里不痛快了,怒道, “有银子便好张狂么,这是我娘亲手缝的……” 燕岐晟见她真恼得,也是有些悻悻,只是他一向霸道惯了,自不会服软当下撇嘴应道, “就这衣裳有甚好稀罕,我请绣娘给你做上十件……” 一句话当真让穆红鸾心头火起,一声怒喝, “还我的新衣裳!” 这有钱人家的小崽子便是不知人间疾苦,以为有银子便什么都能买到么? 两步窜过来,照着燕岐晟面上便是一拳头, “砰……” 这厢正正打在他鼻梁之上,燕岐晟没有提防挨了个实在,双眼一花,鼻子上头一酸,那眼泪鼻涕立时便下来了,抬手一抹手上一片殷红,旁边的丫头婆子连声惊叫, “小爷!小爷……小爷见血啦!” 穆红鸾眼睁睁见燕岐晟两管鼻血猛的涌出来,眨眼已是流到了下巴,滴答滴答往下落,她也是愣了,这时节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拉了她, “这丫头,怎得连自家夫君也打!” 说话间就要抬手打她,后头又有人过来举手一拦, “亲家……亲家……小孩子家家玩闹,无碍的!无碍的!” 一抬头见着自家一脸急色的亲爹和一旁憋着笑的李老爷, “爹……你……你说什么夫君,我这是打了谁?” …… 此时天黑,虫鸣草丛,星耀黑幕,太原城中小院里,杨三娘子在前头,二丫、三丫在后头一个端饭,一个端菜,四丫踩着三丫的脚后跟,跟着出来。 四人都瞧着在院中闷头锯木的穆大,杨三娘子叫了一声, “他爹!” 穆大身子顿了顿却是没有应话,杨三娘子一脸的忧色, “他爹,这可都三天了,红妞儿还是不吃!” 穆大仍是不语,一脚曲踩在上头,两膀较力,将那大锯拉的飞快,借了堂屋中昏黄的灯光,杨三娘子瞧见丈夫脸上愈发的阴沉,转头打发三个小的, “去,把东西放进桶吊到井里凉着,免得明儿坏了!” 这天气越发热了,吃食存不了许久,就这么放着没得糟蹋东西! 三个小的你眼望我眼,二丫拉着两个妹妹走了,杨三娘子过来坐到一旁小凳上, “他爹,这事儿也是我们办得不对,瞒着就给定了亲,这丫头脾气是个犟的,这一回怕是真气得不清!” 穆大闻言停了手里的活,闷声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那李府的小爷难道还亏待了她不成,怎得倒要不吃不喝的寻死,有本事饿死一个给我瞧瞧!” 杨三娘子听了却是眼圈一红气道, “你倒狠得下心!红妞儿不同那几个小的,怀着她时就不好,生下来便是傻的,那时节我都没舍得扔了她,现下我养得好好地,眼看我一个如花似玉的标致人儿,倒要因着这事寻了短见,我……我……她要去了,我……我也不活了!” 说罢起身推了穆大一把呜呜咽咽的冲进屋去,咣当一声关了房门,吓得灶间里三个小的都是一个激灵,三丫拉了拉二丫的衣角, “二姐,大姐这是怎么了,怎得回来三天都不吃饭,也不同爹娘说话?” 二丫叹了一口气, “爹娘给大姐定了亲,大姐心里不愿意呢!” “是那李府的小爷么?” 二丫点了点头,三丫便吐舌头, “那李府的小爷很是凶恶,上回来家里就吓着我了,以后我们要叫他做姐夫么?” 二丫又点了点头与三冲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四丫在一旁憨笑, “我们叫他姐夫,以后都有新衣裳穿,有肉吃么?” 二丫抬手戳她脑门儿, “四丫你也不小了,怎得还一心惦记着吃!” 这般傻的丫头以后被人一碗肉便要被骗了去! 四丫也不回手只是傻笑,心里却是暗暗嘀咕, “那李府的小爷我瞧着就是个外头凶里头软的,那似大姐外头也凶里头也凶……大姐嫁了给他,也不知是谁倒霉呢!” 穆大在院子里耳听得几个小女儿悄悄儿说话,闷头半晌终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叫道, “二丫,把饭菜再热热!” “哎!” 二丫在里头答应一声,忙冲三丫使了一眼色,姐妹俩重又升了火,合力把饭菜热好端出去, “我来!” 穆大接过来往后院去了,三个小的好奇的跟在后头。 穆大到了老大那屋子推门进去,见大女儿正抱腿坐到窗前头也没有回,过去将饭菜放到桌上,自家坐到桌旁却是不发一言的呆着,这一呆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穆红鸾终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穆大这才长叹了一声,闷声问道, “红妞儿,你若当真不愿嫁那李府的小爷,爹……爹便替你去把亲退了吧!” 穆红鸾一愣, “爹,您……您前头不是不许么?” 穆大叹了一口气应道, “一来是瞧着李老爷确是仁善仗义,前头又救过爹爹一命,他又中意你八字与那李家小爷相配。二来他们家确实豪富你嫁过去自是吃穿不愁,这时局动荡你有人庇护自是最好的。三来……三来也是爹爹的一点子私心,能靠上李府,以后你的弟妹们日子也好过些……” 说到这处顿了顿道, “不过我穆大是嫁女不是卖女,你若是不愿意,爹便豁出去负了李老爷的美意也不能让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嫁过去,爹明儿便去回了这亲事……” 想了想道, “前头那些东西我们也花销了,现在爹就去寻你娘把银子拿出来我们补回去!” 说话间人已站起了身, “吃饭吧!莫挨饿了……这饿肚子的滋味儿最是难受了!” 说罢便大踏步出去了。 穆红鸾呆愣愣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旁,外头二丫三个却是窜了进来,三丫过来拉了她的手喜道, “大姐,爹答应退亲了!” 二丫却是神色怅然, “大姐,这……这可是门好亲事,你可想好了?” 穆红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闷闷的并不好受,论起来穆大夫妻并无过错,这样好的一门亲事,落到别的人家只怕要阖家上下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只是……只是她心里挂着赵敬如何能嫁给旁人? 她是两世为人,那李府的小爷可是青头男子一个,心里念着旁人再嫁给他实在对人不公! 更有他身家丰厚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又何必娶了她这样出身的! 想来想去穆红鸾只觉着自己嫁给那臭小子倒是委屈了他,这亲事实在是不成的! 一旁的四丫瞧了瞧桌上又冷了的饭菜, “大姐,你还是快吃饭吧!” 饿了这三日大姐只靠着她们悄悄儿送来的干饼填肚子,连油荤也没沾上一点,好生可怜! 穆红鸾瞧了桌上一眼,却是没有动,二丫咬了咬唇劝道, “大姐,这几日我们也是听娘说了,前头送来的东西便是聘礼,后头爹爹把东西拿出去换了一千两银子,这……这一千两银子我们家可怎么补得上……” 几句话说的三丫、四丫也苦了脸,穆红鸾也咬起了唇,这家里什么状况她最是知晓,那一千两银子于李府来不说过九牛一毛罢了,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自是个大窟窿,眼见得爹爹的马队拉扯了起来,马也买了,人也召集了,左右还有几人跟着他讨饭吃,难道便这样散了么? 想到这处穆红鸾也是心里纠结,不由的心中长叹, “真正是一纹钱难倒英雄汉!” 银子东西乃是这世间第一可憎可厌之物,多少英雄为它嗟呀长叹,多少红颜为它舍了青春,到后来又多少落得人财两空,声败名裂! 穆红鸾后院中为了银子左右为难,外头穆大出来与杨三娘子也是长吁短叹,杨三娘子心下埋怨,但见得丈夫垂头丧气的样儿也是心中难受,不由骂道, “那死丫头也是个犟性子,这不是要为难死爹娘么!” 穆大摆手道, “罢!这事儿也是我们做娘老子的不对,前头、后头两桩事儿都没有与她商议,这儿女的亲事总是郎情妾意才叫做好,强扭的瓜儿如何能甜!”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左右难 杨三娘子闻言急道, “说是这么说,但事儿已做下了,你那买卖怎办?” 穆大想了想应道, “生意已接下了,待我跑了这一趟赚了些银子,再将那马队寻个买家卖出去,想来必不会差上太多银子的!” 杨三娘子急得直哭, “你说的轻巧,舍命跑一趟便是赚个翻番,再分些给顾五几个,到你手里还能落下多少?更有那马匹,你买是一个价钱,卖时能是一个价钱么?还有那一帮子兄弟都是冲着你往日的情面才来帮手,如今不过跑上一趟便要散伙,这不是耍着人玩儿么?以后你出去还怎么与人碰面说话?” 穆大叹气道, “这事儿却是我做下的,怎得也要自己担着,我认了就是……” 杨三娘子坐在床上垂头落泪,也是想不出主意来,心里又急又气,又是埋怨女儿性子太犟,又是恨丈夫做事太过轻率,想来想去却是无法可施,只得干坐落泪。 穆大坐在那处也是眉头紧皱,正两口子困坐愁城无计可施之时,外头院门轻响,有人进来了…… 后院处穆红鸾也是呆坐窗前心中思绪纷乱,眼见得外头月正当中,一轮银白高挂,下头万籁俱静,她自家却是愁肠百结,左右为难,后院那处突然一声冷哼,有人大踏步进来说话道, “你如今倒是越发的出息了!” 穆红鸾一听却是精神一振, “师父你回来了!” 无癫老道干瘦的身影渐渐现了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却是冷下了脸, “我不过有事出去几日,你倒能耐见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一丝损伤,你父母养你育你,是让你为了婚事绝食自残,伤父母的心么!” 穆红鸾忙出来见礼,立在院中却是吞吐道, “师父,我……我……” “你什么你?这桩婚事我也是知情的,前头受李老爷所托前来说项,你父亲因念着门第悬殊,确也是齐大非偶,婉拒了一回,后头李老爷亲自上门求亲,李家人不可谓不诚心,李老爷为人仁厚宽容,你那未来的夫婿也是天性纯良,这门亲事为师也是亲自算过你二人八字,乃是天作之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要闹这一出来伤父母的心?” 这丫头平日瞧着机灵,怎得一遇事儿便犯起了糊涂!若不是他今日过来,那穆大夫妻岂不是要砸锅卖铁去退亲? 穆红鸾也是少见无癫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她,心知师父也是动了真怒,当下垂头咬唇,半晌才幽幽应道, “师父……徒儿的来历,师父想来也是有猜着了几分,徒儿我两世为人,这一世本就是为了寻那个他而来,如今人未寻到,我怎能另嫁他人?若是我舍了他又嫁那李府的小爷,于我夫婿又是何其不公?因而徒儿甘愿被师父责罚,让爹娘伤心也必要拒了这门亲事!” 无癫闻言一愣,脸上神色一动, “你要寻的是何人?” 穆红鸾咬唇, “我……我……” 若是说我要寻之人乃是那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师父只怕觉着我疯了!这事儿……却是不能说! 咬唇想了许久才道, “我与他一前一后投到这大宁朝来,我只知他托生王公之家,却实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即是不知他身在何处?你又如何寻他?” “徒儿只知晓他投身临安城,便想着待再大些,练好了武艺自家去临安城寻他……” “若是寻到他又如何?寻不到又如何?” “寻……寻到了他自是……自是要与他结成夫妻,若是……若是寻不到他……寻不到,徒儿便随师父隐居深山,做一辈子道姑再不嫁人!” 无癫闻言仰天长叹, “痴儿!痴儿!” 一个字情蹉跎世上多少男女,这孩子从前世追到今生,若是再寻不到还要追到下一世去么! “痴儿,你可想过你即便寻到了他,他可还能记得你?若是他已娶妻生子,幸福美满,你寻过去又要做甚?” 穆红鸾闻言脸上一白,她自是记得临投胎之时,赵敬确是喝了那孟婆汤,前尘往事早已忘记了,便是重新投胎做了帝王,只怕也会三宫六院,后宫佳丽无数,那还记得这世上还有一个红娘在苦苦寻觅他! 现下无癫问她一句,却只觉着嘴中苦涩,双唇开开合合半晌不知如何应答! 若是他当真忘了自己另娶他人呢? 难道真要寻过去眼睁睁瞧着他郎情妾意么? 但若是不寻她又如何甘心? 无癫见她神情自是什么都明白了,哼一声道, “痴儿,痴儿,你生生蹉跎了自己大好的姻缘,辜负了父母的养恩,去寻一个早已记不得你的人,你可想过值得么?” 穆红鸾咬唇良久无语却仍是神情坚定,无癫见状长叹一声, “罢罢罢!这也是老道士我自找的,今日便拼着折寿再替你算一算吧!” 穆红鸾闻言却是双眼一亮, “师父,您能算到他在何处么?” 无癫应道, “姑且一试吧!不过我们有言有先,这一卦也不知灵不灵,若是算到了他在何处,我也不拦你去寻他,若是算不到……你便给我老实嫁人吧!” 穆红鸾低头思量良久,终时咬牙道, “我听师父的!” 老道士的本事她也是见过的,十有八成必是能有下落! 无癫点了点头,一抬手抓了一缕穆红鸾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这厢两指并拢气运指间,那一缕青丝应指而断,无癫一手抓了向天一撒,黑发在夜风中飘忽忽散落下来,只有四根落在掌心之中。 无癫低头细看,双眼精光闪烁不定,手指头微微颤动,半晌又紧紧闭了眼…… 穆红鸾立在那处双拳紧握,连大气也不敢出,良久老道士才睁开眼,神色很是怪异的瞧着她, “师父……师父可是算着了!” 无癫长叹一声道, “天意!天意如此!要寻之人远在天涯又近在身边,此时只手在遮天,拨云方得见晴天,若问君身在何处,红线牵动连天边……” “师父,这……这话究竟是何意?” 无癫皱眉心中暗道, “这难道是老道士道行不够之故?明明这丫头红鸾星已动,本就是姻缘已至之兆,显见她与长青乃是天作之合,若是生生弃了这姻缘只怕以后两人都要孤独一生,但这卦象上倒讲这丫头所寻之人隐身茫茫人海之中,只得红线一牵才能寻到,这……这卦象实在是诡异之至……难道……难道竟要一女嫁二夫,一马配两鞍不成……” 立在这处心思电转半晌才下定决心应道, “你要寻之人与你未来夫君息息相关,但此时你红鸾星已动,若不应了此象,你今生便与他无缘……” 穆红鸾闻言一愣想了想应道, “师父……您这话的意思……” 想了想白着脸问道, “师父的意思是……是说,若是不与那李府的小爷成亲,我……我便再见不着他了是么?” 无癫长叹一声, “为师道行太浅,窥不得这天机,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当下却是一拂袖,身子平地而起,人已似大鸟一般越过墙头消失不见! 穆红鸾呆立当场,仰头见天空黑幕低垂,繁星闪烁, “红鸾星……红鸾星已动……要嫁了人才能寻到他……” 若是不嫁那李府的小爷,我便再寻不到赵敬! 为了寻赵敬,便要嫁给那李府的小爷! 有情人相隔一世,再见时竟是罗敷有夫,这……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这时节忆起投胎时那小鬼儿说的话来,顿觉着一桶冷水自头浇到脚底板儿,连这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成了冷疙瘩一般, 他是去为帝王,你也要去匡扶他的! 你前世为老鸨,贩卖女色,躏人皮肉,虽说仗义助人但也难免要有些惩罚,还是要做五世女子,尝尽生儿育女之痛的,只是与他再无夫妻之缘了! 再无夫妻之缘! 再无夫妻之缘…… 那我前世为他舍命,又在那地府之中苦等十年又是为何? 贼天爷……我红娘到底前世今生做了什么孽?为何要这般磨挫人? 这一夜穆红鸾风露立中宵,却是对着浩瀚星河怨愤长叹至天明…… 天色大亮时杨三娘子开门时却是吓了一跳,见女儿正坐在门前台阶之上,神色憔悴, “红……红妞儿,你……你这是怎么了?怎得这么早就守在门前……” 穆红鸾咬唇应道, “娘,这亲不必退了,我……我愿嫁给李府的小爷!” “啊……” 杨三娘子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红妞儿……你说什么?你莫要诓为娘啊!” 穆红鸾应道, “娘,那亲事我不退了,女儿愿意嫁李府的小爷!” 想了一夜,她总是不能肯甘心,便是不能再嫁给赵敬,她也不甘心这一世再不与他相见! 罗敷有夫又如何?做不成夫妻便做不成夫妻!不是说他这一世应是帝王这命么,只要能亲眼见着他登上大宝,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享尽这人间富贵,便是两世蹉跎老娘也认了! 这门亲事她应下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崔家人 杨三娘子听了女儿的话忙转身回去将穆大叫醒, “他爹!他爹!” 穆大昨晚也是半宿未睡,此时却是睡得正酣被自家婆娘几下拍醒,忙翻身坐起来, “他娘,你……你这是怎得了?” 杨三娘子拿手擦眼, “他爹,昨晚定是仙长好好劝导过红妞儿,红妞儿应下这门亲事了!” “她……她应下了……” 穆大回神过来,猛地掀了被子光着脚出来, “红妞儿……你当真应下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 “爹,你放心!女儿我言出必行,即是应下了必不会反悔的!” 穆大见女儿神情坚定自家倒是有些犹豫了, “红妞儿,你若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便退了就是,仙长虽是你师父,但还有爹在……爹实不愿委屈了你!” 穆红鸾摇头, “爹,我想好了,不委屈!” 穆大闻言这才算是放下了心来,咧开嘴笑了出来, “好好好!这就好!” 即是大女儿将这事儿答应下来,家中也不必为银子发愁,待日子到了穆大辞别了家人带着马队出了太原城一路扬长而去。 这家中杨三娘子便不再出外做工,只是守着五个孩子关紧了门户小心过日子。 待到穆大离开十五日后,李府那头派了人来请穆家的小娘子, “我们老爷说了,前头亲家老爷托我们老爷的事儿已是有了眉目,现下便请小娘子过去见一见人!” 杨三娘子闻言放心让大女儿出了门, “到那府上见着你未来公爹定要毕恭毕敬,切不可再与你夫君动手动脚了!” 穆红鸾答应一声换了一身衣裳便上了李府的车,一路摇摇晃晃自角门进去,待得下车时早有人在那处候着,一名生得十分貌美的女子带了两个小丫头,见她下车便上前行礼, “奴婢见过穆家小娘子!奴婢是爷面前伺候的,小娘子叫我做阿玉便是!” 原来是自己未来公爹跟前的人,穆红鸾心知若是论起家境来,自家这小门小户的出身还比不这府上卖身的丫头,不过总算是与这府上的小爷订了亲,算做半个主子,与下人也不能太过客气,没得让人瞧不上眼。 当下不卑不亢,点头叫了一声, “阿玉姐姐!” 阿玉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后头脚步声起,燕岐晟蹬蹬自后头跑了出来,见着穆红鸾上来一把拉住, “你可算是来了,红将军带来了么?” 穆红鸾自车里把狐子提出来给他,燕岐晟见了双眼放光,回头冲阿玉挥手, “你们退下去!” 阿玉应道, “小爷,爷说了让小娘子到前头书房见他!” 燕岐晟应道, “我待会儿自会带她去的,你们都退下去吧!” 阿玉无奈只得带着人走了,燕岐晟见两人身旁无人,这才悄声问她, “你回去可是挨了打?” 穆红鸾一愣摇头, “没有!” “当真?” 燕岐晟不信,上下打量她,见她也无甚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那日我瞧着你爹似要动手打你呢!” 穆红鸾应道, “无事,他那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他舍不得打我!” 燕岐晟哈哈笑, “跟我爹一样,雷声大雨点儿小,说是罚我跪祠堂,没一个时辰自家过来瞧了三回……” 穆红鸾听了也是笑,也瞧了瞧他的脸, “你可是好了?” 那日的一拳头可是用了六成力,这鼻梁骨脆一不小心怕要打断了,燕岐晟吸了吸鼻头满不在乎道, “无事……不过……” 他左右瞧了瞧, “下回……下回我们再过招儿,寻个四下无人之处才是……” 当着家里下人被人打得鼻血长流,这脸面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穆红鸾闻言只觉这小子虽说脾气有些大,但却透着一股子憨气,让人没来由的心下发软, 唉!这李老爷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将我与他凑成一对儿! 想起赵敬来,倒不由觉着对眼前的小子有些愧疚! 当下一拍他肩头, “放心,我以后都不同你动手了!” 燕岐晟闻言大惊, “那怎么成,我在这太原城没几个朋友,长思又远在南山来一趟不易,只剩你能陪我玩儿,你若是再同旁人一般,那还有甚意思?” 穆红鸾闻言挑眉, 这小子倒真不似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若是旁人这时节见着她只怕早就喊打喊杀的了! 想了想点头道, “那便依你,我们以后动手就挑个没人的地儿!”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 “这样最好!”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前院书房,燕大出来见着两人笑眯眯行礼道, “请小爷安,请小娘子安!爷已在房里候着了!” 燕岐晟快走两步推开门进去,却见这书房上方端坐了燕韫淓,下头还立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约有四旬左右,倒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儿。后头立着的女子年纪要青些,做妇人打扮,她身材高挑,头上黑发梳得一丝不乱,一根银钗插在脑后,耳上戴了两个小小的翡翠坠子,脚下青面的绣鞋上头绣的是两只粉蝶。 这一男一女见了燕岐晟都是神情激动,上来便跪下叩头, “小的崔常有,奴婢阿玺给小爷请安!” 燕岐晟一听便知晓了,转头问燕韫淓, “爹,他们是我外祖家的人么?” 燕韫淓笑应道, “正是,我前头给你小舅去信,他便派了人过来……” 前头小崔氏病逝,崔家派了小崔氏长兄崔畔过来,崔家这一代实权乃是在崔町手中,此人性情沉稳,素有谋略,心知皇帝忌惮崔氏势大,不喜皇室宗亲与崔氏过从甚密,因而便只派了庶出的长兄崔畔前来。 崔畔早得了吩咐到这太原城中,上了门来却是神色冰凉,只到小崔氏灵前上过三柱香,冲着燕韫淓连连冷笑三声便闯出门去,这外头样子是做足了,背地里如何自不是燕瞻能知晓的了! 前头燕韫淓去信,崔町看过之后却是径直去见了家主崔重阳, “父亲,广陵那处来信!” 崔重阳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也是紧皱, “你妹妹一死,那燕瞻便送了夏氏入浦国公府,如今我那外孙儿又被人虏去……燕瞻这是想做甚?竟忌惮我河东崔氏到此地步?” 燕岐晟可是燕氏子孙,燕韫淓可不是那些个旁枝末系,他这般胡乱出手,不怕招至宗亲不满么? 崔町闻言只是冷笑, “燕瞻此人本就是无能无谋之辈,如今中原强敌环伺,不思奋发图强倒还要宠信夏后,弄得一个后宫乌烟瘴气,国不国,家不家,活脱脱是个昏君!” 崔重阳长叹摆手, “罢罢!也是为父当年识人不清,白白害了你大妹妹一条性命!” 崔重阳正妻只得三个儿女,一个崔町,还有便是大崔氏与小崔氏,只可惜两个女儿都是红颜薄命,大崔氏遇人不淑,小崔氏倒是夫妻和美却是命薄无福。 崔重阳连失两女,发妻接信时更是当场昏倒,年近五旬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人间至悲,偏偏又有那燕瞻从中做梗,更令崔氏父子含恨在心,崔町自幼与两位妹妹感情甚好,如今至亲的妹妹都是早逝留下两子,大的那个燕守敬在宫中被养得懦弱胆小,不堪大任,小的这个却是被人暗下杀手,如何不让人心里愤恨欲狂,当下恨恨咬牙道, “父亲,这事儿必是燕瞻所为,他知广陵在宗亲之中颇有声望,又是富可敌国,惧他与我们联手谋夺皇位,便先送了夏氏女入府,后又下手杀了我那小外甥,再让夏氏生下一子半女,那浦国公府便算是入了他的手了……哼!燕瞻这一招只怕是后头有人支招儿!” 崔重阳闻言点头, “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如今连年战事,燕瞻又是个无能之辈,他生性多疑不但防着外人,连自家人也防着,广陵素来在宗亲之中颇有贤名,他自是更加忌惮……” 崔町恨道, “父亲,我那两个可怜的妹妹便这么早早去了,只留下这点子骨血,怎得也要保了他们平安,更有……如今那夏后无子,燕瞻膝下嫡出只剩守敬一个,怎得也想法子让他出头才是!” 如今大妹妹早逝,崔家百年之计便在守敬一人之上,必要想法子让燕瞻立他为太子,登上大宝,燕韫淓父子乃是一大助力,长青也不能有失! 崔重阳点头, “自是如此,广陵那处为父倒是并不担心,只宫里的守敬,万万不可有失,你可是派了人手?” 崔町应道, “前头大妹妹身边的人留下不少,后头儿子又派了人潜入宫中护卫在身边,想来安全无虞……” 虽说安全无虞,只这失了母亲庇护的幼儿,又无父亲的关注与疼爱,独自一人生活在后宫,情形如何艰难,自不必言语! 崔重阳想了想吩咐道, “再派些人去!浦国公府那处你也派个可靠之人过去,最好就能就近护着!” “是!” 崔町应下,回到自己书房之中,独坐思虑良久却是派了心腹崔常有往那太原而来, “将你媳妇也带上,她早年跟在二娘子身边多年,由她贴身护着长青我才放心!” 崔常有跪下叩头道, “五爷放心,小的夫妻二人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会护了小爷的周全!”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满意 崔常有夫妇带着崔町的信到了太原府,燕韫淓心知这是崔家人为长青备的后手,他自然乐见其成,当下召了两人到面前笑道, “倒是瞌睡来了枕头,正有事儿要你们去办!” 崔常有应道, “我们家五爷派了小的夫妇过来,便是任国公差遣,国公爷尽管吩咐便是!” 燕韫淓点头道, “这头一桩便是夫人的嫁妆之事,夫人的嫁妆田地分散各处,如今四处战乱,通信不便,燕大前几日向我报过,说是好几处地儿去年便没收上租子,只怕这中间是出了岔子,我正寻不到合适的人手出去清查,这事却要托给常有了!” 崔常有一听心下便明白,不由暗暗替小崔氏难过, “我们二姑爷果然是个仁厚通达之人,这偌大的蒲国公府寻不出人手么,为何派了我去,不过是因着夫人新丧,我们又是五爷的心腹人,派了我去安崔家的心罢了!” 当下忙应道, “小的定好好做事,必不会辜负国公的嘱托!” 燕韫淓点了点头又对阿玺道, “前头环娘曾与我讲过,你早年乃是崔家旁枝算起来是她远房的表姐,也是大家出身,后头半路家道中落才到崔家为婢,环娘一直待你如亲姐一般……” 说到这处那阿玺闻言立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扑嗵一声跪下, “蒲国公,奴婢……奴婢家逢变故,自小入了崔府,是二娘子待奴婢情意深重,临嫁前将我许给了崔常有,奴婢如今儿女双全,夫妻和美全是托了二娘子的福……” 说着话拿帕子擦泪,几句话说的燕韫淓眼角湿润,崔常有见状忙骂道, “你这婆娘,哭哭啼啼的作甚,误了国公爷的正事!” 燕韫淓见状摆手道, “好!好!好!你对环娘的情意本公也是明白的,现下正有长青的事儿要托给你……” 正说话间,燕岐晟领着穆红鸾进来了,待两人同燕岐晟见过礼,阿玺端详着燕岐晟小脸儿不由的又拿帕子擦眼泪, “小爷这对眼儿倒是相极了二娘子!” 崔常有气得连连瞪她, “个不会来事的婆娘!” 燕韫淓瞧了瞧一旁的穆红鸾对崔常有夫妻道, “这是穆家的小娘子,乃是我给长青定的媳妇儿!” 两人闻言都是一惊, “国公爷!这……” 小爷的婚事怎得这般草率! 那崔常有夫妻也是会瞧人的,不过一眼就瞧出来穆红鸾这一身穿戴打扮必是出身低微,这样的小娘子如何能配我们家小爷! 崔常有还待要张口说话,却被燕韫淓一摆手止住, “这些话以后再说!” 又指了阿玺对穆红鸾道, “常有家的早年便是大户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以后便让她来教授你……” 顿了顿问道, “长真你可愿意?” 穆红鸾恭敬应道, “一切全凭您作主!” 燕韫淓很是满意,瞧了瞧面前这一双小儿女,自家儿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长真也是眉目如画亭亭玉立,越瞧越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当下笑着摆手道, “即是正事说完,便别在我这处杵着,自家出去玩儿吧!” 两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燕韫淓这才对二人道, “长青的婚事,前头环娘也有遗言留下,不必名门淑媛,也毋需什么世家高阀,依本公瞧着长真这样小家碧玉倒是顶好,常有家的……” “奴婢在!” “你需对长真尽心尽力好好教导,不可存有疏忽懈怠之心!” 崔常有夫妇对视一眼忙都低头应道, “是!” 自此穆红鸾便每日里乘李府的马车早出晚归,在那李府之中随着阿玺学大户人家的规矩。 杨三娘子很是小心,每日送她出门都是殷殷叮嘱, “不可发你那犟脾性,对先生必要恭敬才是!” “是!娘,我晓得了!” 穆红鸾倒是无甚在意,那阿玺教的东西,她也是自小就学过的,前一世里,自家那老鸨娘一心想将她嫁入高门,便在家中请了女先生来教授这些,虽说大宁与大魏民俗不同,但诸如笑不露齿,行不摇裙一类的倒也是大同小异,无外便是约束女儿家的条条框框罢了! 只不过她两世为人都是资质平平,学琴识得文武七弦,学棋知晓黑白入气,书倒是提笔能写,画也能绘树摹花,都学个浅浅入门,知晓个规矩方圆便已是到顶。 若是在普通富户人家,小娘子学成这般爹娘说不得已是拍掌称好,只是现下却遇上了一个阿玺,这阿玺妈妈却是个要强好胜的,一张瘦长脸儿常常冰冷冷端着,嘴儿一张便提起前事, “想当年,我们家二娘子提笔成文,举手成曲,在河东一地与大娘子并称崔氏双姝,不但姿容艳绝,文采更是出众……”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中犯疑, “听这阿玺妈妈讲,那河东崔家乃是名门望族,这李老爷如何娶到了嫡出次女为妻的?难道这李家的家产已是富可敌国了么?” 她那知是这自家未来公爹隐瞒了身份,不过这也怪不得燕韫淓,便是个富户穆大都犹豫再三,若是知晓女儿配了个皇亲,只怕打死他也不会点头了! 阿玺言语间自是对穆红鸾很是不满意,每日里沉下脸来严格督促,稍有不对立时便有戒尺伺候。 若是换了旁的小娘子只怕早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成泪人,只她遇上了一个穆红鸾,这丫头练武练得铜头铁臂,虽说受教时也是认认真真在学,可拿出手的东西却是令人眼不忍视,耳不敢听。 真正是说也不听,骂也不醒,打更是打不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儿,学了近一月也未见多少长进,阿玺实在无法,只得寻了个机会便去见燕韫淓,进来跪地便道, “奴婢有愧国公爷嘱托,那……那穆家的小娘子,奴婢实在教不得了!” 燕韫淓闻言便问缘由,阿玺应道, “小娘子天姿平平,又不肯努力用功,琴棋书画只学一分皮毛,却不肯下苦功钻研,只每日与小爷练功不辍……国公爷!这样下去只怕学上十年八载也是一事无成!” 这事儿倒也不是穆红鸾有意不学,只是她自家知晓自家事,别人一点就透的东西,她连学两世都没有学好,便是再来十世只怕也是够呛,只这学武一途上头,她还有些悟性,天姿如此徒呼奈何? 但阿玺不知,只当她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又拿她无法只得来告状! 燕韫淓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点头道, “好!我早就瞧出这丫头是块璞玉,若要雕琢非能工巧匠不成!你治不了她……” 顿了顿道, “她这样便顶好,你自按着平常那样照办就是!” 阿玺闻言脸上露出忧色, “国公爷,穆家小娘子以后可是蒲国公世子夫人,如此顽劣不堪实有失国公府的颜面啊!” 燕韫淓摆手道, “这事儿本公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讲!” 这厢将阿玺打发出来,阿玺出来立在门前,左思右想实觉着不妥,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往往那外头去了。 崔常有夫妻在这李府外头却是另赁了一间小院,紧挨着李府住着,崔常有前头一月在外头跑,这几日刚回来卸了差事在家里歇着,见自家婆娘白日里回来便问道, “你怎得这时节回来了,可是小爷有事儿?” 阿玺应道, “可不是有事儿么!” 转回身把门关上,这便要拉了自家男人进屋,崔常有见状好笑道, “这婆娘……你倒是有事儿说事儿啊,大白天的关门闭户,拉着男人进屋,你这是要说事儿啊还是要办事儿啊?” 阿玺听了止不住的脸红,啐了他一口道, “越老越发没正形了!” 崔常有作势挽袖子, “我老……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爷们儿老不老……” 说话便要去抱她,阿玺气得抬手捶他, “说正事儿呢!说正事儿呢!你给我放下……” 夫妻两人拉拉扯扯歪到了临窗的软榻上头,阿玺才得了空儿说话, “你最近可写信儿给五爷?” 崔常有想了想道, “前头刚来半月时倒是写了一封信,算着日子,五爷的回信应是快到了!” 阿玺闻言忙道, “你再回信时,只怕是要提一提那穆家的小娘子才是!” “哦,怎得了?那穆家的小娘子有何不妥当,我瞧着倒是个标致的小人儿!” 阿玺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男人家瞧人只瞧脸么?这娶妻娶贤,我这一月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这穆家的小娘子便不是个贤惠人,琴棋书画学不精通也罢了,行容举止虽说挑不出大错儿来,但也称不上娴静端庄,更不要说舞刀弄枪还十分的厉害,慢说是配我们家小爷,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轻易不敢娶她!” 这样的女子便是生得再好看,男人家也不能要,更不用是入皇家门了!现下她对小爷都是呼呼喝喝,动手动脚,以后小两口拌起嘴儿来岂不要动刀动枪了! 她自是不知晓,前头穆红鸾已是打了燕岐晟一个鼻子开花,这近身伺候的人早得了吩咐也不敢四处乱说!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细写信 崔常有自是信她的话,想了想问道, “国公爷那处你可是去禀过?” 阿玺道, “我这是才自国公爷的书房出来……” “哦,他怎么说?” 阿玺摇头道, “国公爷只说一切照旧,小娘子愿学就学不愿学便罢了!” “即是国公爷都这般讲了,你照做就是,操那心作甚?” 阿玺气得捶他, “妻贤好一半,我前头便觉着小爷这门亲事定得太过草率,现下瞧那穆家小娘子不堪大用,以后小爷这后院不稳,也是他受罪!” 这大家的夫人那一个不是端庄贤淑,进退有度? 那似这穆红鸾坐在那处倒好像屁股下头扎了刺一般,左摇右晃半点儿不肯消停,应起话来虽说是姿态恭敬,只那一双眼太过灵活有神,东瞅四瞄没一刻安静,一瞧便是不听教听训的,似她这样回到了临安城,见着了皇室宗亲,头一个被人笑话的便是国公爷与小爷! “国公爷是男子心粗,这小女儿家的事如何能知晓?还不是同你一样瞧着那穆家的小娘子颜色生得极好,便给小爷定了亲事,趁着这几年小爷年纪还小,退了亲事再选就是,若是待以后年纪大了,适龄的小娘少了便不好选了!” 七说八说,说动了崔常有在信上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不久那头崔町收到了信一看,却是眉头皱得死紧,去见崔重阳道, “父亲,长青的婚事前头崔常有倒是写信来提过一句,现下瞧来倒是十分的不妥当!” 崔重阳也是皱眉, “广陵怎得如此糊涂?长青出身高门,什么样的女子配不得,竟要寻一个贫户来配!” 长青本就出身显贵,又有蒲国公府财力雄厚,若是能得妻族助力,日后说不得燕瞻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父子也有上位的机会,寻个落魄户配了,不是生生糟蹋了孩子么! 崔町也是点头, “父亲说的是!” 若说起燕瞻防这崔氏父子也不无道理,河东崔氏盘踞多年,世代高门可谓是势力雄厚,当年崔重阳将大女儿许了给还是太子的燕瞻,小女儿许给了燕韫淓便是一个奔着势,一个奔着财。只可恨那燕瞻无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偏偏又不愿受人掣肘,趁势害死了大崔氏脱了崔氏的挟制。 崔町低头沉思半晌问道, “父亲,那广陵从来是个散漫的性子,莫非他本就存了不争之心,因而才让长青配了个这样的女子?” 崔重阳连连点头, “我儿此言有理,依广陵的性子只怕真有此一举……” 那燕韫淓便只是个富家翁的命,现下崔家必要想法子保了玉娘的儿子,趁着那夏后无子之时,让燕瞻立了守敬为太子,日后好能登上大宝,坐稳江山。 玉娘啊!玉娘!届时为父必要让燕瞻那昏君跪在你坟前叩头谢罪! 这厢闭眼沉思半晌道, “长青那孩子的婚配自也是要慎重的,广陵太过胡闹,我稍后去信问责于他……这崔氏族中的女儿家怕是会引燕瞻起疑,你寻一个旁枝的好女儿送过去……” 崔町闻言点头, “遵父亲吩咐!” 那头太原城中穆大已是回转,这头一趟买卖跑下来倒也是有些收获,穆大与顾五商议道, “我瞧着下头几位兄弟家中实在艰难,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很是不易,哥哥我这一回便不抽份子,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一分,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顾五听了也道, “即是这般那兄弟我的那份也不要了!” 穆大忙摆手道, “你家里不同哥哥我的家里,哥哥家有你嫂嫂撑着,便是一人做工,他们娘几个也饿不着肚子,你家中只得一个年迈的老娘,你不拿银子回去孝敬,让她老人家如何过活?” 顾五应道, “哥哥不必拦我,兄弟家中不过只有老娘,每月里吃喝花销能有多少?兄弟我便少取些,剩下的也给他们分了吧!” 穆大还是拦他, “你那卿卿表妹不想娶了么?攒些银子以后也好到你舅家提亲!” 左说右说拦了顾五,自家把银子给众人分了,众人感念穆大仗义后头越发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只是,穆大回到家中却是两手空空,杨三娘子倒是好一通埋怨, “你说你出去一趟,辛苦劳累,我也不盼着你弄个金元宝回来,好歹十来个铜板也让我瞧一眼啊!你倒是好……全给旁人分了,家里半点进项也没有,这后头一家子的嚼用靠谁去?” 穆大应道, “不是还有些余留么!” 杨三娘子气得瞪眼, “银子没拿回来,倒还要家里贴出去,我瞧着你这买卖还是趁早散伙了好!” 穆大赔笑道, “我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收了大伙儿的心,以后办起事来自会尽心尽力的!” 杨三娘子冷嗤一声转头不理, “我只知晓这家里没了进项,一家子要吃穿,宝玉学堂里还要束脩,你说怎么个整治法吧?” 穆大想了想应道, “无妨的,这阵子没生意,我还做些东西到外头去卖,总能挣点银子的!” 这厢回来只在家中歇了一日,便还是每日早出晚归的寻活计,又还要带着人伺候那些马匹,倒也是心得脚不沾地,杨三娘子瞧在眼里还是心疼自家男人,悄悄儿买了肉给他补,穆红鸾见了笑道, “娘,爹这一趟连银子都没拿回来,你这肉还是莫给他吃了!” 杨三娘子翻了个白眼,打了四丫伸过去的手应道, “你爹爹这些日子辛苦,吃些肉怎得了?” 穆红鸾笑着应道, “这肉自是吃得,只是怕您心疼银子回头又背地里骂呢!” 二丫在一旁笑着接话道, “娘这可不会心疼银子,她心疼爹呢!” 几个女儿听了都是哈哈大笑,杨三娘子气得抄了条帚打女儿们, “几个小蹄子如今越发胆大了,敢笑话老娘了!” 穆红鸾几个嘻嘻哈哈的推搡着跑了,杨三娘子这才扔了条帚,回头见灶上摆着的东西又骂, “几个躲懒的丫头,就这么给老娘扔下便跑啦!” 自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生火做饭,正忙活间却听外头门响,自灶间探头出来见是宝生背了书袋回来, “宝生回来了?” 宝生低着头应了一声, “啊!娘我回来了!” 却是连正眼也不敢看亲娘一眼,杨三娘子浑没在意,只吩咐道, “快去把字儿练了,待你爹回来也好吃饭!” “嗯!娘我今儿功课多,便不出来吃了!” 杨三娘子还是未在意只是应道, “那一会儿让你大姐给端进屋去!” 宝生急匆匆走了两步,想了想低头应道, “别让大姐进来,让二姐送进来!” 杨三娘子见儿子消失在房门处,心中暗自嘀咕, “我们家红妞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些,这家里几个小的里头,宝生便是最怕她了!” 自从这老大定了亲,到李府跟着先生学规矩后,倒是越发的不同以往的,立在那处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只是要笑不笑的瞅人一眼,自家在一旁瞧着也是心里打鼓! 这要是再长几年,嫁进李府去,定能镇得住那一帮子下人! 杨三娘子正在乱想,又听外头门响,却是穆大回来了,穆大进来瞧了瞧灶上, “哟,今儿有肉吃啊!” 说着话,这才出去打井水洗脸,杨三娘子忙追出来道, “你悠着些,这井水冰凉……你热暴暴的身子小心闭了汗!” 转头冲里头嚷道, “几个小蹄子还不出来,你们爹回来了!” 几个丫头从里头嘻嘻哈哈的出来, “爹!爹……” 穆大笑着一一应了,问穆红鸾, “老大在那府里学得如何?” 穆红鸾只是笑, “学得好着呢!” 学确是学了,倒是时常把先生气得倒仰,不过爹只问了学得如何,可是没问先生如何,我这倒也不算做扯谎! 穆大本就不懂,问过女儿见她点头便只当是一切都好,心下很是满意,冲着杨三娘子道, “他娘,我们吃饭吧!” 几个女儿忙进灶间帮手,碗盘端到院中,众人各择了位子坐下,穆大见宝生那位子空着便问, “宝生呢?” 杨三娘子打灶间探出头来应道, “宝生说今儿功课重,不出来吃了,让端进房去!” 穆大点了点头, “老大,给你弟弟端进去吧!” 穆红鸾应了一声抄筷子夹菜,众人你一筷我一筷给他堆得老高,杨三娘子出来道, “老大,让老二送去,你弟弟说了不让你进!” 穆红鸾一听却是眉头一挑, “嘿,他如今倒是胆儿肥了,有人伺候就烧高香了,倒还来挑剔我了!他不让进,我便偏要进!” 说罢端着碗便往宝生那屋去,杨三娘子道, “你这丫头,年纪不小都许了人家了,男人家的屋子别乱闯!” 穆红鸾应道, “他是什么男人家?他便再是男人家也是我兄弟!” 说话间一把推开了房门,却见宝玉将衣领子扯起来伏在那书桌上头, “宝生,你这是做甚?”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打回来 穆红鸾过去放了手里的碗筷,掀他的衣裳却被死死抓了不放,见这情形穆红鸾心里立时有了底,沉声道, “宝生,放手!” 宝生只是不动,穆红鸾冷哼一声道, “你现下若是乖乖儿放了手,我便不闹得爹娘都知晓,若是不放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宝生身子一顿,只得无奈松了手,穆红鸾伸手抓了他下巴把脑袋扬起来一瞧, “哟呵!这是被人打了呀!” 宝生一张脸现下已是肿得似猪头一般,两颊肿胀,双眼生生被挤成了一条缝儿,人中上还淌了干涸的鼻血…… 穆红鸾瞧着却是笑, “傻小子,被人打了?” 宝生咬着唇不说话,被穆红鸾一指头戳在脸上, “啊……” 宝生疼得大叫,外头杨三娘子忙道, “老大,快出来吃饭,莫管你弟弟了!” 穆红鸾回头应了一声,冲着宝生额头又是巴掌, “啊!大姐……好疼!” “好好把饭吃了!不过就是一顿打罢了,明儿你再去找回场子便是,躲在屋子里做什么缩头乌龟!” 说罢转身出去了, “娘,宝生今儿功课是挺重,都别去烦他!” 即是老大发了话,众人都点头应是,在外头吃罢了饭,又帮着杨三娘子收拾好灶间,穆红鸾几个才回转后院,姐妹几个在屋子里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各自回屋睡了。 穆红鸾待得人都睡熟后,这才取了柜子里的药去前院,宝生这时正疼得睡不着,听到外头门响,忙问, “谁?” “我!” 过去打开门,穆红鸾点了灯仔细看宝生的脸,此时那脸上的伤散开倒是肿得越发的吓人了,脸上不必多说,脑门处都绷得闪闪发亮了,拉了宝生坐下,取一旁洗脸的帕子给他咬在嘴里, “咬住了,可别吵醒了爹娘!” 这厢双手沾了药酒,先是运功在手掌中搓热,便往宝生的脸上揉去, “唔……唔……” 宝生疼得双眼一翻差点儿昏过去,穆红鸾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小声骂道, “忍着!吵醒了爹娘有你受得,有胆子打架没胆子忍疼么!” 手上功力运转,将药性推入皮肤之中,一点点化开了宝生脸上的淤血,过后又扯了身上衣裳,一通揉捏,疼得宝生是眼泪鼻涕横流,只拿嘴死死咬着帕子不敢出声儿。 穆红鸾给他足足揉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将药效给激发出来,这才收了手取了他嘴里的帕子,见自家兄弟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才问道, “平日里不是与学堂的同窗都处得极好?怎得会与人打架,先生也不管管?” 宝生喘着大气应道, “是……是新来的……” 原这学堂里新来了个小子,生得黑黑壮壮,个头比那一般的孩子还要高大些。这也是宝生几个寻事儿,见人生的傻大憨粗便变着法子去招惹人家,却那知那黑壮小子是个外傻内精的,当着先生的面只会憨憨笑着任人欺负,待到下了学却是堵在宝生回家的路上,扑上来一通拳脚把人给打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用指头戳宝生的脸,见他痛的嘶呀乱叫, “活该,谁让你欺负人!” 宝生气道, “这事儿就不是我领的头,那杨大壮分明就是瞧我生得最瘦小,便捡软的捏!” 穆红鸾听罢想了想道, “你可是想打回来?” 宝生应道, “我倒不想打回去,左右是我们不对在先,不过他也不能只指着我一人打呀!” 穆红鸾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姐姐我便教你两招,打人是不成,不过倒能防身!” 宝生一听大喜,当下拉了她的手求道, “好姐姐,你把仙长的法术全教了我吧!” “想得美!” 穆红鸾一指头戳得他躺倒床上, “我师父的功夫只能传弟子,不能传外人,这两招儿是我自己琢磨的!” 宝生闻言很是失望, “那你让仙长也收了我做徒弟吧!” 穆红鸾白眼一翻, “你学是不学,不学我便走了,你明儿再挨打可不许找我!” “学学学……” 这两招是穆红鸾自己临阵对打时想出来的,虽说招式简单却是专攻敌人下盘,但凡生得高大之人下盘必是有些不稳的,对付那壮小子想来必是管用。 宝生跟着自家大姐练了半宿,自觉学得差不多了,第二日头脸上的伤也消了不少,这厢早早出门躲开爹娘不让瞧见脸上的伤,这厢仍是去学堂进学。 进了学堂,果然见黑壮的小子坐在后头,两人目光一对,那黑壮小子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宝生扯着嘴角冷冷撇他,却是扯了口型道, “有本事下学等着!” 杨大壮冲他舞了舞拳头…… 等到下了学,宝生有意走在了后头,出了门顺着墙根儿走,果然后头杨大壮追了出来, “穆宝生,你站住!” 宝生站下来回头冲他冷笑, “昨日是我们先招惹你,你打了我便罢了,今日我可没有招惹你,若是你敢打我,便是告到先生面前我也有理!” 这招儿叫做先发制人,大姐说了即是要动手也要占在理上,让人挨了打还要担错儿才是聪明人! 那杨大壮呵呵笑,用手指了他, “你怕了!” 宝生冷哼一声道, “你若是不怕,你动手呀!” 杨大壮被他一激立时几步上来,口中喝道, “动手便动手,小爷昨儿打了你,今儿照常打你!” 说话间人便扑了上来,一手揪宝生的衣领,一手抡起来照着宝生的胸口便打来,宝生一见连忙一缩脖子,后背弓起双手护在胸口,两手包住了他的拳头,这厢下头一脚踩在那杨大壮的脚背之上,脑袋重重的往他胸口一撞, “咚……” 杨大壮挨了一个钻心捶,身子后仰,脚被人踩着立时扑嗵一声坐倒在地,宝生见他一倒,立时膝盖一曲,往他那脸面撞去,偏这时杨大壮坐倒在地上急着起身,自家将脸面便迎了上来, “噗……” 两两相遇,正正磕上了面门,鼻梁骨头最是脆弱,这厢立时鼻子一酸,眼泪鼻涕流了下来,更有他只觉着鼻管中一热,两道鲜血便流出来,一股子血腥味儿冲入了嘴中…… 宝生见一招奏效立时后退几步,冲他大声喝道, “昨日你打了我,我也不与你计较,怎得今日你又要打我,是你自家站不稳摔到地上的,你可别赖我!” 两个小孩子打架,这街坊四邻瞧在眼中,先听宝生说话,后头瞧那杨大壮鼻血长流,便都过来指了地上的杨大壮道, “这孩子先动手打人便不好,现在真是自作自受!” 对着杨大壮指指点点,有人喝道, “莫打架了,快家去吧!” 宝生对杨大壮道, “你别打我了,我要回家了!” 作势要走,那杨大壮那肯甘休,当下翻身爬起来一声怪吼就向宝生扑来,一旁过来大人一把揪住,喝骂道, “这小孩儿怎得不依不饶的,你是那家的?真是爹娘没教好的东西!” 说着话一把摔了他在地上,宝生三步两步已是走远了! 这厢回来家中,也不顾得被杨三娘子瞧见脸上,急冲冲到后院便叫, “大姐!大姐!” 穆红鸾瞧他那样儿便笑, “可是打胜回来了?” 宝生一面解书袋一面应道, “大姐教的两招儿果然管用,我不过使了一招便将那小子长得鼻血长流!” 穆红鸾问他, “即是如此,你可是打服了他?” 宝生皱眉, “瞧他那样儿似是并不服气!”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那便再教你两招!” 宝生乐得直拍掌, “大姐待我最好了!” 惹得二丫几个翻白眼道, “我们便对你不好么,没良心的东西,小心被娘瞧见你的脸,有你好受的!” 果然吃饭时,杨三娘子瞧见宝生脸上的伤,知是打架得的,不由怒道, “送你进学堂是为了识字读书,怎得还跟同窗动手了!” 穆大倒是不以为意, “小孩子家家那有不打架的,慢说是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便是顾五昨日还同人口角呢,若不是我在一旁劝着,两人只怕就要动起手来了!” 杨三娘子闻言立时将儿子的事儿撇到一旁,皱眉道, “他爹,听你这么说,怎得这顾五是个招猫惹狗的货?” 穆大应道, “倒不是他招惹人,只是他那表妹已被亲舅许了人家,顾五上门去了几回都被人冷脸打了出来,他这阵子心里也是憋闷难受!” 杨三娘子闻言应道, “这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五老娘可有出面说项?” 穆大摇头, “他那老娘倒也去说过,只是亲舅家嫌贫爱富,只觉顾五没出息,不愿女儿跟着他受苦!” 杨三娘子应道, “这天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千娇百宠的女儿家嫁到旁人家中,虽不敢说荣华富贵,但总要上有片瓦遮顶,下有立锥之地才成!” 穆大闻言却是反驳道, “这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莫欺少年郎,今日穷未必就日日穷,你如何知人不会出人投地?”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杨大强 杨三娘子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今日穷便今日跟着受穷,往后富却未必往后跟着享福,男人皆是负心薄性,一朝富贵抛却糟糠的人还少么?女儿家青春年华尽付流水到头来得一个什么下场!” 穆大皱眉, “也未必人人如此!” 杨三娘子一翻白眼, “也未必人人不如此!” 转头瞧了瞧正停了筷子左瞧右瞧,听得入神的四个女儿, “反正我家的女儿可不许嫁那起子破落户!” “别人家事是别人家事,怎得又扯到自家人身上了!” 杨三娘子瞪他一眼道, “你当我不晓得你们男人家么,那义气上来便是卖儿卖女也有的……” “胡说,我穆大便不是那样人……” “哼……” 穆红鸾眼见得爹娘你一言我一语倒要掰扯起来,忙笑嘻嘻插话道, “即是旁人家事再说也无义……爹娘还是快些吃饭吧!” 夹了一筷子菜给穆大,又勺了一碗汤给杨三娘子,这厢才把话岔开来。 待到第二日,宝生去学堂那杨大壮却是早早堵在了路上,宝生瞧着他红肿的鼻头哈哈大笑, “杨大壮,你改名儿叫做杨大鼻算了!” 杨大壮气得哇呀呀大叫, “今儿我必让你知晓小爷我的厉害!” 几步扑上来,却被宝生瞅准时机一脚踢在了小腹之上,无奈那杨大壮太着生得强壮,这厢强忍了疼痛,一步也不退,伸手去薅宝生的头上的抓髻,宝生一低头,双膝半曲半弯,身子佝偻似箭一般,脚下用力便一头撞到了他肚子上面,这一回可比昨日重多了,杨大壮蹬蹬蹬倒退几步,扑通坐倒。 宝生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道, “我们已是打过三回啦,小爷不怕告诉你,前头是瞧着你憨傻让着你,若是再逼我,便要不客气了!” 说完转身要走,却是没两步那杨大壮爬起来,自后头扑了过来,宝生也是真恼了,转过头去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子,接了他的冲劲,身子一弓将人背了起来,转了半圈却是又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回可不客气了! 趁着他摔得七荤八素起不了身,一拳头打在他鼻上,二拳打在眉心,趁他转头时又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之上,这几下打得那杨大壮是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再被宝生一拳打在脸颊之上,却是不小心自家咬到了舌头, “哇……” 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宝生见状又一拳揍到他肚子上面, “你服不服?你服不服?” 杨大壮不说话只是哭,宝生起身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这一脚却是正中人中,痛得他捂了脸在地上乱滚, “你服不服?服不服!你若是不服我便脱了你裤子让你光腚儿逛大街!” 说罢当真去扯他裤子! 大姐说了,蛇打七寸,人打面门,去了他的颜面,要他叩头求饶便不难了!脱了他衣裤他便会怕了! 半大的小子不怕被人打,却怕被人脱了衣裳,这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被人脱了衣裳光腚儿逛大街,别说是自己,便是爹娘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杨大壮果然怕了,顾不得满脸的鲜血,却是伸手死死扯住裤腰带儿, “我服!我服了!” 宝生大喜应道, “你以后还寻不寻我麻烦了?” “不寻了!不寻了!” 宝生闻言点头, “好!你若是下次再来惹我,必让你光着身子去依红楼转一转!” 那依红楼是城里有名的女支院,那上头成日价立着彩衣薄衫的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谈笑不忌,先生说过那处不是君子驻足之地,一帮小子半懂不懂只觉里头的女子定是个个妖精,人人邪气,说个依红楼出来,杨大壮必会害怕的! 这厢他得意洋洋的走了,留下杨大壮在那处哼哼唧唧半晌,这才翻身坐起来瞧着宝生消失的方向吐了一口血水, “土鳖小子,那依红楼里的人谁不是光着身子的……呸!” 自家爬起来,也不去学堂了,哭唧唧往家去。 这杨大壮一家与穆宝生一家也是颇为相像,早前乃是城外的流民,一家四口,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名叫做杨大强,这杨大强比杨大壮大上八岁,生得更是高大黑壮,外头瞧着一脸憨像,里头却是一肚子坏水,每日里混在这城里与一帮子地痞无赖结成帮派,专职干些偷鸡摸狗,寻畔打架的事儿,后头也不知自那处弄了一笔银子将一家子买进了城,还把自家弟弟送进了学堂去。 今日那杨大强正巧在家中,昨晚上混着狐朋狗友吃了酒现下正在屋中蒙头大睡,杨大壮进来扯了嗓子大哭,引得杨母出来一瞧,立时拍着大腿嚎起来, “我的儿啊!这是那个挨千刀万剐的东西……下这狠手打了你……你瞧瞧,这嘴里全是血分明就是往死里打呀!” 这杨大壮是小儿子,本就在家里受宠,又自小生得高壮,仗了哥哥的势在外头从未吃个亏,却是没想到搬到这城里来没几日就被人打了! 杨母心疼的取帕子来给小儿子擦血,杨大壮疼的嗷嗷直叫唤, “啊……啊……娘……疼……疼……你轻些!” 杨母越擦心里越气,扯着尖嗓子冲里头叫, “当家的,当家的!” 只恨那里头的死老头子向来是个缩头乌龟,见这情形却是缩在屋子里打死不出来。 无奈又叫大儿子, “杨大强!杨大强……你弟弟被人打了!” 见里头久不动静,当下帕子一摔,进里屋一把掀了大儿子的被子,杨大强赤身果体正睡得香甜,被自家亲娘照着屁股上就来了两下, “啪啪……” “杨大强,你弟弟都被人打了,还在这处挺尸……” 杨大强这才晃着脑袋坐了起来, “娘,你这咋咋呼呼的做甚?” 杨母气得又给他背脊上两下, “杨大强,你弟弟被人打了……” “被人打了?被谁打了?” 起来将衣裳穿上,杨大壮见自家哥哥出来立时哭道, “哥哥,便是那穆宝生打我!” 这小子自然全说人家不是,不说自家打了人,杨大强一听怎肯甘休,当下立时出门叫了几个兄弟,却是趁那下学时守在了学堂门口。 众学童背了收袋嘻嘻哈哈出来,见一个个黑脸壮汉堵了门口都吓得不敢出门,宝生背了书袋走在后头,远远见门前堵着不能通人,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喝道, “谁是穆宝生?谁是穆宝生?穆宝生出来……” 宝生见势不对,立时转身往后头跑去,这厢进了后院,踩着那墙边的石磨,便翻墙出去溜了! 这厢气喘吁吁回到家中, “大姐!大姐!那杨大壮好不要脸,自家打不赢便叫了人来!”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他叫了什么人来?” “我也没有瞧清,似有好几个壮汉子,我一瞧势头不对便翻墙出来了!” “哦……是么?” 穆红鸾眉头一挑, “不过娃儿家打架,倒有大人亲自上门了,竟还有几个大汉!哼!走,带大姐去瞧瞧!” 说话间放了手里的绷架,二丫见势不好忙拦道, “大姐,宝生小孩子家家打架,事儿过了便过了,你怎得还要出去!” 这女儿家难道还要当街与人动手不成? 这打输打赢也是失脸面呐! 穆红鸾应道, “你没听宝生说么,他是翻墙出来的,这人都堵学堂门口了,以后他还能进学么?” 说罢拉了宝生就往外走,二丫急得直跺脚, “大姐……” 却是拦不住,追到了门口见着两人背影渐渐走远,不由气道, “偏偏今日爹娘不在家,这可怎办!” 转脸瞧见四丫正悄眯眯往外溜忙过去一把拉住, “你不许去!” 这不是添乱么! 忙一手拉了一个妹妹,进院子关紧了门。 那头穆红鸾带着宝生出来,到了学堂门前果然见那有几汉子把门堵了不许人进出,里头吕先生的声音传出来,却是又急又怒, “此地乃是学堂,教书育人圣贤之地,那容你们这帮子无赖痞子撒野,你们还不快快散去,让我的学生们各自回家!” 那背对着穆红鸾的几个大汉当中,有一个身子尤其魁梧,此时正双手环胸立在那处将个门挡得严严实实, “老夫子不必发怒,我杨大强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冤有头债有主,那穆宝生打了我弟弟,只要寻他出来,我杨大强自不会留难!” 吕先生怒道, “穆宝生不在这处!” 杨大壮只道, “即是如此,那穆宝生家住何处,你们谁人知晓,引了我去!” 一众学童却是只瞪眼瞧他默默不言,吕先生刚要接话,却听外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应道, “穆宝生在这处!” 杨大强赫然回头,却见一个娇俏的小丫头一手牵了一个小些的孩子童立在他们身后,杨大壮一见立时指着叫道, “哥哥,他就是穆宝生!” 杨大强打了个哈哈步下台阶来,上下打量穆红鸾和穆宝生, “倒是个有胆色的,自家过来了!” 穆红鸾闻言冷笑一声道, “我弟弟自是有胆色,被人打了打回去就是,听说还有人回去请了帮手,我便特地过来瞧瞧是一家子什么货色!”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上门来 穆红鸾顿了顿一偏头, “我们现下来了,还请让开大门,放了旁人离开!”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穆红鸾回头冲后头几人哈哈笑, “这小娘子瞧着生得俏丽,一张嘴儿倒是挺利索,若是进了依红楼必也是头牌的份儿!” 后头几人嘿嘿怪笑,穆红鸾闻言不怒反笑, “依红楼进不进我倒不知晓,不过待会儿你若是手断脚断,能不能进家门我却是知晓的!” “哈哈……小娘子口气不小,想同爷爷们动手……也不怕闪了你的小腰!” 穆红鸾拉了宝生往后头站了站, “宝生在这处站好了,等大姐姐收拾了这帮子地痞,也好回家吃饭!” 这厢挽了袖子也不见如何作势,人已是一个箭步到了杨大强跟着,那杨大强不过是仗着比旁人高大些的身材在街面上拉了几个混混欺压良善,遇上穆红鸾这样的练家子自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啪啪啪……” 这厢眼前一花,脸上一疼便连连挨了穆红鸾十来个耳光,却是面前的人影都没看清,杨大强也是仗经战阵,知晓遇上了高手,当下捂着脸一咬牙, “兄弟们一齐上!” 后头几个汉子呐喊一声齐齐扑上来,只这七手八脚却是没一人沾着穆红鸾的衣角,倒是被她脚下使劲儿绊倒了几个,上去一脚踢在肋下,她这一脚运了暗劲儿,踢得那几个汉子脸色涨红,又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牙关咬得咕咕作响却是连惨呼都叫不出来,一旁围着的众人只见这人影晃动,还没见怎么动手脚呢,怎得几个眨眼这些壮汉子就一个个倒地不起了? 这也忒不禁打了吧! 那杨大强被穆红鸾脚下一绊重重摔到地上,当下一脚踩在他脖颈之上,脚尖儿抵住气管上头,立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嘴张大大地,双眼翻白,喉咙里嚯嚯作响,穆红鸾低头瞧他, “不过小孩子家家打闹,你倒要不依不饶,现下你可是还要寻穆宝生晦气?” 杨大强一张脸涨得通红,费尽了力气摇头, “不……不……不敢了……” 穆红鸾冷哼一声, “你们这起子无赖地痞最是不知好歹,现下应下了回头又来找……” 说到这处却是脚上用劲儿, “倒不如现下废了你,也免得以后费手脚!” 杨大强瞪大了眼,拼命挣扎只是气管被人踩着,身上使不上劲儿,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中暗骂, “这小娘皮是个狠角的,说不得真要废……废了我!” 耳边只听见这生得异常好看的小娘子说道, “放心,我倒不想摊上人命官司,不过再有几息你吸不上气来,人就会变傻,以后吃喝拉撒便全靠你娘老子伺候了!” “饶……命!饶……饶……” 穆红鸾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渐渐松了脚劲,让他一点点缓过劲儿来, “你……服是不服……” “服……服……小的服了!” 杨大强这类地痞无赖欺压良民自是个顶个的厉害,遇上那硬茬子却是比谁能软骨头,知晓穆红鸾不好惹,立时便服了软,晃着脑袋翻身爬起来跪道, “小奶奶厉害,小的们服了……服了!今后决不敢来寻小爷的不是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却是一指那一旁吓得不敢动弹的杨大壮, “带着你弟弟去给吕先生及各位同窗赔礼!” 杨大强果然依言带了弟弟过去给吕先生赔罪,吕先生负手立在那门前皱眉摇头, “尔等身强力壮何事不可为,怎得要做无赖地痞,祸害乡里!” 杨大强不敢应声只得低头躬身行礼,又转回头冲穆红鸾姐妹施过礼,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穆红鸾又让宝生给先生和同窗行了礼,众人散去后,这才领着他又溜溜达达回来,二丫在家里担心的半死,见两人全须全尾,连衣角都没沾尘的回来,不由的学着杨三娘子的样儿双手合什, “谢天谢地,无事便好!” 宝生却是双眼放光拉着三丫、四丫, “你们是没瞧见大姐那身手,可是厉害了……” 这厢唾沫飞溅,指手划脚的一通讲,讲得三丫与四丫很是怨怼的瞧着二丫, “都怪二姐,不许我们出门!” 二丫气道, “大姐那是身上有功夫,你们出去磕着碰着,可如何得了!” 家里姐弟几个吵闹一阵,待到爹娘回来却是齐齐闭口只字不提,以至得穆大第二日天未亮出门时见着那门外立着的彪形大汉却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前?” 那大汉嘿嘿笑着拱手道, “小的名叫做杨大强,乃是前街住户,到至特来拜见穆家大娘子!” 穆大一听大怒, “这位兄弟,你此言是何意?青天白日无故前来羞辱我家么?” 那有外男上门大刺刺开口就是见家中小娘子的? 更不说老大可是许了人家的,这分明就是要败坏我们家老大的名声! 那大汉闻言双手连摆, “穆公误会了!误会了!小的决无此意,决无此意……前头因着舍弟与令公子有些误会,以至动了手脚,昨日有大娘子出面将此事平息,此事乃是舍弟之错,小的今日前来,一是赔礼道歉,二来嘛敬佩大娘子身手了得,特来拜见……” 说来这杨大强在外头混了这许久也是个脑子十分灵光的,昨日被打回去便寻了人打探这穆家人的底细,穆家搬到这处也是有些日子,平日里与人来往走动,自然会有人知晓来路,这番打听倒是让他打听出事儿来。 原来这穆家与杨家一般,也是从外头搬来的,家中七口人,当家的是穆大在外头做木匠,婆娘姓杨在外头给人洗衣裳,只是最近那穆大也不知打哪处发了一笔横财,竟是拉起了一只马队在外头跑起货来。 杨大强虽说是街面上的混混与那衙门里也是有熟人的,一听说这事立时亲自过去打听,那衙门的熟人倒是知晓这事儿,私下里悄悄儿同他讲, “你这厮什么人不惹,去惹上他家……” “怎得?这家人莫非是何处来的硬茬么?” “嗤,倒不是什么硬茬儿,不过人家撞了大运,生了一个好女儿,若是不然……那来的银子组马队!” “哦,怎么讲?” “你知晓这城里的李府么?” “哦,可是那家里养了不少护院家丁的李家?” “正是那一家!” “那家我知晓的,虽说外头瞧着不显眼,但依我瞧着不是那好惹的主儿!” 在这街面上混的,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别看爷爷我外头瞧着憨,里头可明白着呢! “嘿嘿!杨大强啊!杨大强……算你小子还有些眼力,你道那是旁人么?” 说话之人拿手比了比南边, “那是南边来的爷,皇亲……国公爷!这位爷如今隐居在此,对外头称姓李,实则姓燕……那可是皇帝的本家!” “啊……竟是皇亲,那……那这与那穆家有何干系?” “嗤,若不然怎说人家生了一个好女儿呢!我同你讲啊……这穆大前头不过在李府做个木匠,也不知怎得,穆家的大娘子让李府老爷瞧上了,下了聘礼给儿子求娶做了正妻!” “啊!这……这……这事儿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那婚聘文书都在衙门里备了案,我们师爷专用八百加急给送到临安宗正院去了!” “这……这……这可真是怪事儿年年有,眼前儿就有一桩啊!” 杨大强是怎也想不到,这堂堂的皇亲,竟会娶了一个木匠的女儿做正妻,这穆家那小娘子再美至多做个侍妾罢了,怎得还要明媒正娶做堂堂的夫人,那位皇亲老爷莫非是中了邪了! 不过那皇亲老爷中不中邪自家是不管的,但这穆家以后可是国戚了!昨儿出手那位小娘子听说是在穆家排老大,便是那位未来的国公夫人,这样的人物岂是自家这街面上的小混混轻易能搭上线儿的? 若是不趁着这时节好好走动巴结,真是枉费他杨大强长了这一百六十斤好肉! 一思及此,杨大强连夜敲了好几家铺子的门,却是进去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扔下几两银子扬长而去,第二日天未亮人便带着杨大壮守在了穆家门前。 这厢见着穆大出来忙迎了上去,又自身后将躲着的杨大壮拉了出来, “舍弟与令公子乃是同窗……还不快出来见过穆公!” 杨大壮早被自家兄长用拳头整治了一回,这时节蛮劲儿早抛到九宵云外云了,见了穆大规规矩矩行礼, “穆公,前头与宝生有些误会,都是杨大壮的错,这一回诚意与家兄前来登门赔罪……” 杨大壮长到十三岁几时这般规矩行过礼说过话? 这一番也是在家里演练了好几回,总算将话给记下说通畅了,规规矩矩的样儿做的十足,仗着两兄弟生得外表憨厚,说话倒让人信了几分,穆大听罢很是赧然,忙道, “小孩子家家那有不打架的,倒无需这般重礼,即是如此便家里请吧!”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有亲来 穆大这厢将杨氏兄弟让进院中,呼喝着自家婆娘请了两人在院中坐下上茶,又进后院叫穆红鸾, “老大!老大!家里来客了!” 穆红鸾早起练完功,现下正换衣裳预备着出门,听穆大唤她出来见人,一见那杨氏兄弟不由奇道, “怎得是你?” 那杨大强忙几步过来躬身陪笑道, “给大娘子请安!大娘子万福!” 穆红鸾瞧他那谄媚样儿心里便有三分明白,她是什么人?前世里在烟花柳巷,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这杨大强必是知晓了自己后头有个李家,这才过来投诚,到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人才! 她只当杨大强是看中了李家豪富却不知人家是瞧中了皇亲那门槛,知晓的事儿比她还多! 当下只是一笑, “你到是有几分本事……都问出些什么了?” 杨大强一听也是心里敞亮,不由挑了大拇指冲穆红鸾道, “大娘子果然不同一般女子,不过与小的一照面便明白了……” 顿了顿道, “不过是衙门里有几个朋友,稍稍打听了几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她心里知晓,这街面上的混混你当为何能横行乡里无人管束,必定也是与官府之中勾结着呢!平日里三节四庆没少孝敬,衙门里的人才能睁一眼闭一眼,任你闹腾闹腾收些小钱儿,不过这分寸却要自家拿捏,若是闹得太过了,被上头追查下来,再多的银子也保不住,那些衙役们该锁便锁该拿便拿,半分不见手软的! 看起来这杨大强在这太原城中也算吃得开了,不过一晚便打听到了自家的底细,穆红鸾当下笑问道, “即是如此,杨大强……你待要怎地?” 那杨大强嘿嘿笑着身子佝偻的更加矮了,双手作揖道, “大娘子说那里话来,我杨大强能怎地……不过是敬佩大娘子身手了得,人品一流,愿鞍前马后的听您差遣!” 穆红鸾只是笑, “我这小门小户有甚事用得着差遣您的!杨兄还是归家去吧!” 杨大强见她不应忙道, “大娘子莫要小瞧了人,旁的不说,小的在这城里城外也是混了好些年,这三教九流也认识一些,跑腿儿送信,打听消息,我杨大强在这城里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穆红鸾哑然失笑, “我又不做那黑市的生意,又不跑那白道的买卖,这消息打听来有何用?” 杨大强显是早有思量,当下应道, “大娘子是闺秀,整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用不着小的,但穆公用得上小的呀!” 穆大那外头跑得生意最是要消息灵通了! 这么一说穆红鸾倒是一愣想了想笑道, “好!你倒是脑瓜子灵便!” 这杨大强虽说是街面上的地痞但有了银子知晓把兄弟送进学堂,一打听出穆家的背景来立时便能低头认怂,上赶着来巴结,能屈能伸倒也确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虽说是小人但也有可取之处,总归都是在这街面上混的,能打好交道与自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穆红鸾应付起这类人来也算得上驾轻就熟,当下点头笑道, “杨兄,说的倒是有理!以后我们两家多亲近亲近就是!” 杨大强这是打蛇随棍上,见得穆红鸾松了口,立时笑道, “那还用等到以后,我们两家现下就是有亲呢!表妹!” 一声“表妹”倒把穆家人给惊着了,那杨大强说话间却是脸上一垮,做出一个喜极而泣之状,奔着杨三娘子便去了, “亲姑母在上,请受外甥儿一拜!” “扑嗵……” 一声便给跪下了,后头杨大壮也跟着跪了下去,把个杨三娘子吓得连退三步,连呼使不得,使不得! 杨大强道, “我们家早前也是大同府逃难来的,爹爹也曾讲过,家里还有一位亲妹子早年嫁了出去,如今因着战乱失散,也不知流落何处,我今日见着您便如同见着我那姑母一般,以后您就是我亲姑……我的亲姑啊!” 说话间邦邦邦便磕了三个头,这厢转过身来又冲穆大拜道, “您就是我亲姑父……大娘子就是我表妹了!” 说着话又带着兄弟纳头便拜,穆家人几时见过这类厚脸皮的,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穆红鸾忍不住的笑,过去扶了杨大强起来,挑指拇赞他, “好好好!表兄……两位表兄颇有古贤之风,真乃当今韩信,果然大丈夫!” 什么大同府来的……什么家里有个出嫁的姑母……瞎话儿真是张口就来,也难为他能跪得下去,叫得那般情真意切! 这杨大强确实厉害,不过一个时辰就为自家寻了一个硬茬子靠山,穆红鸾坐上李府的马车都在发笑,进了府里燕岐晟见她不由奇道, “你今儿怎得这般欢喜?” 穆红鸾笑应道, “这凭空自天上掉下来两个表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燕岐晟更是追问,穆红鸾将前头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出来,燕岐晟听完拍大腿气道, “这般好玩的事儿怎得也不叫上我,以后这类事儿让我上便是,你一个女儿家家的莫要在街面上抛头露面!” 穆红鸾白他一眼, “你莫要打着我旗号,不过是你拳头痒痒想寻人打架罢了,少拉着我垫背!” 燕岐晟抠脑袋恼道, “你是能日日进府出府,那似我被关在这家里,东南西北不过四面墙,无趣的狠呐!” 说着话却是眼睛一亮, “那杨大强是街面上的混混只怕每日里打架斗狠的事儿必不少,日后你让他叫上我,小爷的功夫必能大杀四方,来个打遍太原城无敌手!” 穆红鸾缩头, “我可不要!这府里人把你当宝似的供着,只差给你镀了金身往那神龛上放了,若是我带了你出去,磕着碰着少了一块皮儿,我可担待不起!” 说起这事儿,燕岐晟也是恼火,前头受了那一遭,身旁的婆子丫头越发看得紧了,后头又来了一个常有家的阿玺妈妈,每日里除了教导穆红鸾之外,其余便是紧盯着他不放,慢说是出门了便是在后院里舞个剑,两人都要偷摸摸将她甩了,寻个无人的地儿才成。 燕岐晟恨恨道, “总要寻个机会出去才是,再这般下去都要被憋死了!” …… 时光流转,转眼夏去秋往又是冬至,这事儿倒是来了。 那头崔家的信已是到了,一封给了燕韫淓,一封给了崔常有,燕韫淓接信展开看完,却是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叫清风, “去把小爷请来!” 清风领命去了,没多时燕岐晟满头大汗的进来,如今已是入冬燕岐晟只穿了件单衣,手里提了把未开刃的长剑便过来了,燕韫淓见状忙叫明月取帕子来, “仔细受了凉,还不快擦一擦!” 燕岐晟扯过帕子来,胡乱抹了抹脸,急道, “爹,您有事儿快讲,待会儿我还回去呢!” 燕韫淓笑问道, “怎得……今儿你可是打过了长真?” 说起这个燕岐晟很是懊恼, “爹,你可别提了,我们打赌呢!连着输了三场便要给人差遣,我昨儿已是败了一场,再有一场便要输啦!” 燕韫淓更是止不住的笑, “竟是在打赌,那长真可有说要你办什么事儿?” 燕岐晟气恼道, “长真说了,我在家里做小爷做惯了,若是再输就让我给她做一日贴身的小厮!” 燕韫淓听了哈哈大笑,伸手自腰间取了一块玉佩来, “即是这样,爹也给你凑个趣儿,这玉便当做添头!” 燕岐晟一瞧却是跳了起来,指着燕韫淓道, “爹你偏心!明晓得我对上她输多胜少,这不明摆着送玉给长真么!” 还是上好的和田暖玉! 燕韫淓笑眯眯道, “你若是不想给她,便想法子打败她就是了!” 燕岐晟气哼哼把那玉接过来往自怀里一塞气道, “我那屋子里的东西尽给她选,她一件都不要,你这玉可是上品,她必不会要的!” 长真能陪他写字打拳,爬墙上树样样都好,可只有一样不好,任是送她什么东西却是半点不取,每日到这处除了喝水用些果子,便是饭也不吃一顿,真是怪! 燕韫淓笑道, “那你便败给她,看这玉她收是不收?” 燕岐晟闻言更是立时苦了脸, “爹,你这倒是让我输还是不输啊!” 燕韫淓又是哈哈大笑,眼见着逗得儿子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 “你外祖家来了信儿,眼见得要过年了,派人送些东西过来……” 燕岐晟摆手晃脑袋道, “这事儿爹爹与我说作甚?下头自有管事的人收着便是……” 燕岐晟想了想又道, “这年礼自是不用你管,只是却有一位你远房的表妹要到太原来暂居……她姓许乃是你外祖母娘家的那头的……” 燕岐晟一听更是头大, “爹啊……我们家的姐姐妹妹们凭地繁多,远亲近房的理也理不清,这什么远房的表妹我半点不认得,这事儿更不必与我讲!” 燕韫淓应道, “这事儿你却不得不管,这家里只你一个小的,有一个平辈的妹妹来,难道还要爹出面招呼陪伴不成,自是你的事儿!” 正文 第七十章 闲一日 燕岐晟唉了一声一摆手道, “晓得了!到时让长真去就是了!” 燕韫淓瞧着他却是神色怪异, “你让长真去?” 燕岐晟应道, “男女授受不清,我与她也无话可讲,长真不是我未来妻子么,这些家门亲戚自是由她来招待为好!” 燕韫淓闻言只是发笑, “那可是你外祖处送来的小娘子,长青你可明白?” 燕岐晟想了想恍然,继而一脸无奈, “爹,这样的事儿在临安时便常有,那时我还小又未定亲,现在我都定了亲事,怎得还要送人来?” 家里姐姐妹妹多,人人都想往这府里来,爹不是嫌烦才到太原的么?怎得现下又来了! 燕韫淓应道, “总是身在宗族,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这样的事儿慢说是皇家便是普通人家也是常有的,结亲结亲,结得可不光是小儿女,而是两家的事,左右长青日后也不会只正妻一位,多纳几个也无妨的! “那是你的母族,总要顾念着些的!” 燕岐晟眉头皱得死紧, “这事儿我不管,你找长真去!” 却是再不与燕韫淓多说,转身拉了门出去,燕韫淓忙叫道, “躲着风走,莫受了寒!” 燕岐晟应了一声几个箭步早跑得没影儿了,燕韫淓回头瞧见案上的信却是嘴角轻扯, “看来我那岳父应是不满长青的婚事呢!” 不过木已成舟,他主意已定便是燕瞻都不能奈他何,更不用说河东崔家了! 左右他打定了主意让长青做个富家翁,崔家也莫打出主意将长青推到前头去,管你们如何浪高八尺亦滔天,我自坐山观澜便是! 至于那女子嘛……长青喜欢便留下,若是不喜欢便给送回去吧! 燕岐晟与亲爹说完话,便将自家远房的表妹扔到了脑后,回来见着穆红鸾却是一指胸口道, “刚刚爹爹可是给了添头,这是上好的暖玉,你有本事便来拿!” 穆红鸾立在那处一身红衣,掌宽的腰带扎在那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如今家里过得好些,吃食不愁,人也长了个儿,一张小脸两腮粉红,杏眼含情,檀口一点,闻言便是笑, “哈!我自是有本事得这好玉,还要让你任我差遣一日!” 说话间提剑便战,燕岐晟二话不说迎上去,两人在这湖边湘竹林中叮叮当当打成了一团,剑气掌风便到之处竹林一片摇动,竹叶儿纷纷散落…… 跟前伺候的丫头婆子远远的站着瞧,那阿玺也是眉头皱了皱,想起来前头五爷写的信心中暗想, “我瞧着小爷便是见得女儿家少了,整日价与这穆红鸾打闹在一处,似玩伴多些却不像夫妻,待得那位甄小娘子来了,他才知这女儿家娇柔温顺的可爱之处!” 这些日子她也是打听得清清楚楚,那穆家不过平民百姓,要悔婚不过百千两的银子便打发了,自是不用放在心上! 届时只需牢牢抓了小爷心思便是! 想到这处心里稳了不少,安心坐在那处瞧两个小的一路打斗,穆红鸾瞅准时机一剑刺过去却是直指燕岐晟右胸口,燕岐晟回救不急,在众人一片惊呼之中弃剑认了输,穆红鸾那剑尖轻轻抵在他胸口一挑,便将他怀里的暖玉挑了出来,伸手一接只觉入手温暖,不由喜道, “果然是好玉!” 燕岐晟见她喜欢,心里莫名也是跟着欢喜,当下应道, “这是我爹的添头,现下是你的啦!” 穆红鸾笑着将玉收入了怀中,对燕岐晟道, “我们前头打的赌可是算数?” 燕岐晟有心不应,却不想失颜面,当下硬着头发挺胸道, “小爷说话自是算数的,小爷任你差遣一日便是!” 穆红鸾满意点头回头瞧了瞧那头的众人,招了他到近前, “明日辰时三刻在后院角门等我!”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双眼放光问道, “怎得,你要带我出门?” 穆红鸾笑道, “你即是做小厮,自是主人家去何处,你便去何处,我明儿要去街面上闲逛!” 燕岐晟大喜拉她的手道, “说好了!明日辰时不见不散!” 穆红鸾应道, “不见不散!” 这厢自后院出来却是去前院见了燕韫淓, “李老爷,长真与长青打了赌,如今长青输了,明儿要赔了我到外头卖绣品去,还请李老爷解了长青的门禁!” 燕韫淓笑道, “愿赌服输自是应该,你们明日自去便是,但需天黑即回!” “多谢李老爷!” 两人说定,果然第二日燕岐晟早早等在角门处张望,见穆红鸾过来忙三两步跑过来,身后却是跟了两名护卫,见面便冲穆红鸾恼道, “又寻两个人跟在屁股后头,真是烦人!” 穆红鸾笑道, “你让两位大哥跟远些就是,我们只在城中走动并不出城的!” 那两名护卫果然远远坠着,任两人在街面上走动,燕岐晟久被关在家中也是憋得狠了,现下见什么都稀奇,在那小摊上东瞅西瞧,却是拿起来就走,那后头站着的小贩忙伸手拦, “这……这位客官,您还没给银子呢!” 燕岐晟一指后头的穆红鸾, “她给!” 穆红鸾瞪大眼, “凭甚要我给!” “今儿我是仆,你是主……那有仆从自家掏银子使的,自是主人家给喽!” 穆红鸾气道, “主人家说了不买,放回去!” 燕岐晟将那东西往怀里一塞, “不放!” 说罢转身就跑,穆红鸾被那小贩死死拉着追之不及,无奈之下只得掏银子,这才走了人! 这厢快步追着过去,前头的燕岐晟哈哈笑着跑得欢快,一转角却是一头撞到了人身上, “小子,走路不长眼么!” 抬头一看,一个黑脸的壮汉正低头瞪他。 这汉子领了几个人,冬日里也是敞着胸口,露着巴掌宽的护心毛,扎膀横眉立在那处路人见状纷纷避让。 燕岐晟见状那会怕他,只是笑嘻嘻道, “对不住了,没瞧见!” 退后一步挣开了那人的手,那人倒是不依不饶, “小子,撞了爷爷便想溜,没那便宜事儿……“ 伸手又去揪他,燕岐晟一反手扣了那人手腕往下一压, “少动手动脚的!小爷今儿心情好不想与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哟呵!” 几个壮汉子见状立时围了上来,那为首的正在说话,却听后头有一把清脆的声音叫道, “杨大强!” 杨大强猛然一回头,立时变了脸,满脸堆笑的小跑过来, “哟!表妹,你怎得今儿有闲出来逛?” 穆红鸾没好气的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儿,却是冲燕岐晟招手, “过来!” 燕岐晟自大汉环围之中出来,上下打量杨大强, “这人是谁?” 穆红鸾应道, “前头与你提起过的……我那天上掉下来的表哥!” 燕岐晟恍然, “哦,原来是他!” 杨大强那眼色是一流的,这么一对儿往面前一站立时也明白了,当下忙冲燕岐晟行礼,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竟是自家人,表妹夫安好啊!” 燕岐晟闻言也是哈哈大笑,他几时见过杨大强这类地痞无赖,前一刻还凶神恶煞后一刻立时就笑脸迎人,这前倨后恭的把戏倒是玩儿的溜转! 杨大强见着这位小爷自是暗喜在心, “这位可是那真龙,平常里能见着州府老爷已算是我杨大强烧高香了,没想到今儿能见着皇亲,也不知我那杨家的祖坟冒了多少青烟儿!” 当下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人,拍着胸脯道, “表妹、表妹夫,今日即是遇上了必不能就这般走了,让表哥带你们去这太原城中最好的迎仙居好好吃喝一顿!” 燕岐晟正愁没地玩儿,闻言连连点头, “好好!走!” 拉了穆红鸾就走,后头两名护卫见状忙互视一眼,一个紧跟了上去,一个却是回府里报信儿去了,燕岐晟拉着穆红鸾被杨大强一众人护卫在当中,倒似那恶霸出巡一般浩浩荡荡往那迎仙居而来。 迎仙居的老板见了却是吓了一跳, “杨大强,你这秋风都打到我迎仙居来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我这后头可是州府老爷三姨娘的亲哥! 却不料那杨大强见着人是嘿嘿笑, “掌柜的,今儿我们可是来正经吃饭的,你有甚好酒好菜,自管端上来就是!” 那掌柜的见状上下打量了杨大强一番,杨大强当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的面自是不能怯了场,伸手自腰间取了钱袋出来,重重扔到台面上, “凭地瞧不起人,银子先付了,掌柜的只管上菜就是!”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这才笑了起来, “嘿嘿!杨爷说那里话来,请上座!请上座!” 叫了小二招呼众人上了楼,在那隔间之中坐下,杨大强一口气点了不少菜,又问燕岐晟可是吃酒,燕岐晟见这阵仗自也不肯怯场,当下一拍胸口道, “上酒,上好酒!” 穆红鸾心知这情形女儿家也不好说话,只是另叫人开了一桌,自己坐到了隔间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去瓦肆 她是什么人?这样的阵仗见多了,长青如今已是十一岁了,再有三年便能娶亲了,男人大丈夫那有不出来吃酒交友的,长青这已算是李老爷家教严了,前世里她还见过那十来岁就逛女支院子的呢! 更有自家就在旁边呢,谅那杨大强也没胆儿害长青! 杨大强见穆红鸾神情自若的让到一边,心下暗叹, “自家这表妹果然不同一般,真不似那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 这厢酒菜上齐,杨大强请燕岐晟共饮,燕岐晟在家里也是偷着喝过酒的,现下端坐在那处倒是四平八稳半点儿不露怯,酒到便干很是豪爽。 这些街面上混的汉子,一来最好脸面,见这富贵人家的公子爷如此赏脸自是十分得意,二来又都好酒,喜那豪爽之人,见燕岐晟这般放得开,众人三杯酒下肚便解衣敞怀,谈笑不忌了。 穆红鸾坐在那隔间之中听一旁喧闹却是微微一笑, 倒似与前世一般,那时节也是如此觥筹交错,喧哗热闹! 那头护卫回去报了给燕韫淓,燕韫淓却是眉头高挑, “长真哪处来的表哥?” 召了燕大进来道, “派人去探一探,长真那表哥是打哪处来的?” 燕大领命去了,没多久回来报道, “这杨大强乃是街面上的一个混混地痞,前头被小娘子整治了一回,那杨大强也不知打哪儿知晓了小娘子的身份,便登门巴结,拜了杨三娘子做姑母,对外头都称是小娘子的表哥……” 燕韫淓闻言哑然失笑, “看来我这儿媳倒是有几分能耐!” 燕大瞧了瞧燕韫淓脸色小心应道, “可是要派了人把小爷和小娘子接回来?” 燕韫淓摇头长叹一声负手望向墙上那张小崔氏的画像, “唉!长青长大了,以他的性子在家中也是拘不了多久,任他去吧,左右有长真在我也放心!” 燕大闻言沉呤半晌这才问道, “小的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国公爷明示!” 燕韫淓听了便笑, “你我主仆多年,自小一同长大,你想些甚么当我不知么?你可是奇怪我为何对长真如此另眼看待?又为何如此相信于她?” 燕大垂头应道, “小的确是不明白!小娘子生得貌美,假以时日只怕临安城中也少有人比,不过这性子却是刚强了些,与小爷想处自来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这夫妻相处贵在和美,这般争来吵去,以小的瞧着小时做玩伴儿倒是无妨,待到大了再吵吵闹闹只怕伤了夫妻和气!” 燕韫淓叹一口气道, “你们全瞧见她性子刚强,却没瞧见她细心体贴之处,自她到了这府上长青可是开怀了许多?长青这孩子外头瞧着跋扈不拘,内里却是个纯善的好孩子,自他娘去后,他心下一直自责,怪自己害了她娘,心中郁结很是闷闷,只长真陪着他才欢喜一些……” 说着话抬手抚那画像, “环娘……你说……我可有说错?” 燕大垂头想了想又应道, “爷不怕小爷此时只是小孩子心性,若是以后知晓了女子温柔和顺的好处,便不喜小娘子了?” 燕韫淓笑道, “这夫妻相处那有常形,不过因势利导罢了!有的人相敬如宾却是同床异梦,有的人打闹不休,却是那欢喜的冤家!我瞧着这两个倒是一对欢喜的冤家,不打不闹倒不好了!放心……长真这孩子是个心思通透的,她有法子与长青好好过日子的!” 这些日子他瞧得明白,长真这孩子真不同一般的女儿家,有时瞧她说话作态那似不谙世事的小户女子,便似历经千帆瞧尽人间冷暖的老人一般! 知子莫若父,长青的性子急躁冲动,却又敏感易伤,便需长真这样的女子才能治他怜他,有她在身边看顾着,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安心去见环娘! 听话听音燕大人老成精,话说到这处已是明白主子的心思,心中不由暗想, “看来国公爷是铁了心要让小爷与这穆家的小娘子配成对儿了!” 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对这穆家的小娘子却是又恭敬了几分! 燕岐晟与穆红鸾同那杨大强吃这一顿,一直闹到了申时这才散去,穆红鸾见那杨大强脚下踉跄被人扶着离去,回头见那燕岐晟倒是眼神清明,不由奇道, “你酒量竟这般好?” 燕岐晟嘿嘿一笑, “前头我倒是喝了,后头便寻个机会倒了出去!” “你倒是油滑!” 燕岐晟只是笑而不语, 虽说他年纪小但见的场面却是不小,在临安时家里家外,大宴小宴也是不少,若真似这帮人一般从头至尾都杯杯见底,不出三巡必要露出丑态! 因而这躲酒藏酒的本事,却是他自小便跟着燕韫淓学的! 穆红鸾仔细打量他,见他步态轻盈果然未醉,便放下心来,两人一路回去到了岔口便各自回转,燕岐晟回转自己那院中,闻香迎上来报道, “小爷,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燕岐晟应了一声往书房去,果然见燕韫淓正端坐在书桌后仔细看他的字,抬头见他进来, “回来了?那酒可是吃得痛快?” 燕岐晟笑道, “酒倒是好酒,人也是有趣!” 燕韫淓点了点头, “你如今也大了,为父自也不好再常常拘着你,你自家有分寸便是!” 燕岐晟听了双眼一亮, “那爹爹可是许我进出随意了?”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道, “再待三年便要成亲的人,也是应在外头多见见世面了,又不是闺阁里的小娘子,再拘着你就是害你了!” 燕岐晟喜得一蹦老高, “爹爹早说呀,害我还怕回来受罚,这提心吊胆的!” 燕韫淓笑应道, “你自己怕甚受罚,你是怕长真跟着你受连累吧!” 燕岐晟闻言却是摇头, “爹爹这心都是偏向她的,必不会罚她的!” 这话说虽说,却是拿眼儿歪瞥着燕韫淓,燕韫淓那还不知他的心思,笑骂一声道, “臭小子,现下便知晓护着你媳妇了!” 燕岐晟嘿嘿抠了抠头,燕韫淓见他虽身上酒气熏人但并无醉态,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拍了拍肩头, “好好洗漱一番早些睡了吧!” “是,爹!” …… 自这日起,燕岐晟被放了门禁,每日皆可随意进出,只身后带上几人护卫即可,只他也是有分寸之人,练功读书从无耽搁。 因着那杨大强是这太原城中地头蛇,燕岐晟又很是好奇这民间生活,无事时便叫上杨大强带了自家在这街上面上转悠。 初始时还只是四处看看,八方瞧瞧,到了后头燕岐晟也是玩腻了,便索性闭在家中练了几日武,在那书房之中翻查点阅也不知看了甚么东西。 第二日却出来寻那杨大强,杨大强见了他便笑, “哟!表妹夫几日不见,这是久静思动了么?” 燕岐晟应道, “在家里练了几日字,也是烦了便出来走动走动!” “那成?今儿您是想去城东还是城西,再不然我们索性到城外跑马去?” 燕岐晟闻言只是摇头, “已是玩腻了,无甚意思!” “这……不如我们去吃酒去?” “无意思!” “那……不如我们练拳去,这几日我们兄弟也练了些拳脚,劳烦表妹夫您指点指点?” 燕岐晟更是摇头, “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不练也罢,平日里出街也不过仗着人多势众,若是遇上高手,必只有哭爹叫娘的份儿!” 杨大强这也是无招了, “那……那小爷爷,您这是想玩甚么呀?” 燕岐晟眼珠子一转招了他过来到耳边低低道, “这太原城中的勾栏瓦肆在何处?” 杨大强听了便是一惊当下就苦丧了脸, “小爷爷……小爷爷,那些地儿可不是您能去的,若是让我表妹知晓了,我这一百多斤可要交待了!” 自家那便宜表妹是个什么德行? 那就是林中虎,河东狮啊! 这位到那起子地儿去,他倒去是去了,便宜表妹再狠也不会揍自家夫君,可若是对上自己她必不手软的! 想起前事,杨大强不由伸手一摸肋骨,那处伤似是还没好全,还在隐隐做痛呢! 燕岐晟摆手道, “放心!无妨的她今儿被我爹爹招去考较功课,完了便被送回家去……” 说着一指身后众地痞, “你不讲,我不讲,他们也不讲,她如何能知晓了?” 杨大强还是一脸苦色, “小爷爷,这……这……我怕呀!” 燕岐晟见状站起身抽手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扔了出来,随手甩给了身后一个汉子,冲众人喝道, “今儿小爷高兴,请了兄弟们到瓦肆一游,花费自有小爷一人担了,你们可是敢去?” 那汉子打开钱袋一倒,里头滚出来十来颗圆滚滚的金珠子,不由怪叫一声, “小爷爷真是豪爽!我们便是刀山火海也陪着小爷爷去了!” 众人见状更是大声起哄, “去了!去了!陪小爷爷去了!” 燕岐晟哈哈笑指着那汉子道, “你……头前带路!”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上勾栏 众人汉子怪叫呼喝将燕岐晟簇拥在当中,燕岐晟一指杨大强, “你跟不跟我走?” 杨大强见状知晓拦不住了,只得抢两步跟上来, “小爷爷若是让我那表妹知晓了,您可得好好与我分说分说才是!” 燕岐晟拍胸脯应道, “无事!一切自有我呢!” 这厢拉着心里揣着个兔子的杨大强,领着一众恶形恶状的汉子往这太原城中有名的瓦肆而来。 这太原城中的瓦肆却是在城西,占了约四条街,其中三教九流,杂耍卖艺、歌町舞榭、说书喝曲等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是尽有! 在这大宁朝中临安城中的瓦肆最是出名,只是燕岐晟那时年纪小从未去过,到了这太原城才能来开一开眼。 他们这一众壮汉子横眉怒目的进来,在那街面上一字排开,路人纷纷避让,两旁阁楼之上倒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推了窗户探头观望,见当中一个衣著鲜亮的少年郎,便知这位是有钱的主儿,当下纷纷娇声招呼, “小郎快楼上请!” “小郎,奴家这处最是销魂,快来呀!” “小郎,奴家扫榻以待,虚径相候……” 这处红袖招手,那处翠裙微摆…… 这处媚眼儿如丝,那处红唇似火…… …… 这一众汉子都是些不拘荤素的,那是来者不拒,到了这处便似眼不够用了般,四处乱瞧,有那能入眼的立时便眉来眼去,心里发痒,上头说话间就有绣帕飘落,有手快的两步上去捡了,这厢忍不住的立时高声调笑起来, “叫什么小郎,爷爷可是大郎!” “你那处怎得个销魂法子?给爷爷瞧瞧啊……” 有那泼辣的立时啐了出来, “呸……瞧你那獐头鼠目,缩头缩脑的样儿,还敢称大,当老娘没瞧过么……” 众汉子哈哈大笑,燕岐晟半懂不懂却不能失了场面,跟着人一起发笑,只那杨大强冷汗直冒忙拉了他道, “小爷爷,我的好表妹夫,这些庸脂俗粉如何能入您的法眼,我们不如去瞧瞧杂耍如何?” 燕岐晟点头, “好!我们去瞧杂耍!” 众人便往那正中勾栏里去,进去自有伺候的小二迎了上来,杨大强过去一把揪了领子, “爷爷们要坐青龙头!” 那小二在这处见得人也是不少,被人揪着领子也不惊慌,当下只是陪笑道, “几位爷,青龙头已是被人订完,不过那神楼却还有空间,只是这银子嘛……” 杨大强回头要了一个金珠子往他手里一塞, “收好了!” 那小二一见笑得脸上开了花,立时挣脱了杨大强的手,点头哈腰, “几位爷上请!” 当下领了众人上楼,在戏楼正前方神楼中坐下,杨大强让了燕岐晟居中而坐, “表妹夫,这处地儿最好,下面演什么瞧得真真切切!” 燕岐晟撩袍子坐下,左右瞧了瞧, “让他们上好茶来!” 杨大强忙又张罗了好茶好果,陪笑道, “这处的吃食也算得太原城中一绝,表妹夫您尝尝!” 这厢小二带了人鱼贯送了上来,什么有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药木瓜、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梅子姜、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燕岐晟爱甜口,见状甚是欢喜,捡了自己喜欢吃的,其余给了众人, “你们也吃!” 众汉子齐声谢了,坐在那处吃茶吃果,等着下头开场。 这头一个上来的是耍瓦缸的,人腰粗的瓦缸顶在头上,先是一个后头两头,再后头是三个,一个个叠上去,下头人双腿微曲,头颈粗壮有力,身子微微晃动,头顶上瓦缸摇摇晃晃,任他满场走动就是不掉, “好!” 这一众看客都是鼓掌叫好,有人兑铜板来了个天女散花一大把的撒下去,众人更是起哄叫好! 燕岐晟瞧得热闹也让杨大强去兑了一筐铜板儿,两个大汉抬了上来,让众人依在栏上往下头扔,这厢又叫又闹又是吹哨儿,恶形恶状引人侧目。 下头耍瓦缸的完了,有一个青衣小帽的人上来,先是四方作了揖这才朗声道, “各位爷的铜板先且留着,今儿众位可算是来着了,特有开封府封十娘与文莺儿到此处献技,表演臝戏之术……” 话还未完立时被众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之声打断, “轰……” “好啊!好啊!叫封十娘出来……” “那文莺儿更好,快出来呀!” “好啊!好啊!叫她们出来……” 众人叫嚷的厉害,燕岐晟便笑道, “我在临安时也听人说相扑,没想到太原这处也盛行!” 杨大强先前提着心,他本就是个无赖的汉子,再节制见了此情此景早已失了心,忙应道, “表妹夫,你是从天子脚下,繁华盛京之处而来,见多识广,我们这处也有相扑多以男子居多,这女子相扑却是要碰运气才能瞧见,今儿也是我们兄弟托了您的福,听说这封十娘生得白嫩丰满,动作起来那一身肉啊……啧啧啧……” 杨大强只差伸手擦嘴角的涎水了, “哦,那文莺儿又如何?” “嘿嘿,听说那文莺儿却是不同,生的黝黑壮实,两条长腿十分笔直修长……” 杨大强也是没见过,都是听人说的,这厢添油加醋同燕岐晟讲来,倒勾了他的兴头来,在临安时也有相扑,有时遇节庆便叫到府中来,男子有女子也有,不过他年纪小也瞧不出门道来,现下见众人很是兴奋,自然也跟着凑起热闹来! 两人说话间,下头那青衣人正勾引着众人扔赏钱, “要我们封十娘出来,必要赏钱够才成……” 指了那台上放的箩筐, “众位爷将这筐儿填满她便出来啦……” 众人又是一通乱吼,如雨的铜板儿撒了下去,这屋子里燕岐晟一见也是拍栏大叫, “快赏!赏!” 指点着两个汉子将那一筐铜板抬起来,哗啦啦倾盆而下,引得众人哇呀怪叫,那青衣人冲上头作了一个揖, “多谢这位小爷赏!” 下头自有人去收了赏钱堆到那箩筐之中,不多时便堆得满出来,众人立时跺着脚的大叫, “封十娘!封十娘!封十娘!” 青衣人哈哈大笑,高声叫道, “封十娘……” “来了!” 一个声音应道,自后台处跳上来一个妇人,这妇人生得高大,这身上的衣著却是十分短小,只不过几块红绫绣花的布,遮了那应遮的地儿,其余一概敞露在外,燕岐晟一看果然生得又白又嫩,走动时颤巍巍上下弹动,肉墩墩左右摇晃。 她一出来,众大汉立时双眼放光,挤在那栏上一通乱吼乱叫, “封十娘!封十娘!” 燕岐晟大把的铜板扔出去,那封十娘便往这边走上两步,冲着上头拱手行礼, “多谢小郎!” 她人生得高大,声音却是十分娇媚,众人一听更觉不同,一旁有人如法炮制那封十娘又走了过去,众人见她走动间欲现未现,说话声柔柔媚媚,虽说生的高大如山,但此情此时众人架着起哄倒越发让人血脉贲张起来。 燕岐晟身边的众大汉一阵狼嚎鬼叫, “这娘们儿若是抱上床去,怕是有得折腾!” 有人应道, “何老四,你那身板儿只怕撑不了半柱香……” 又有人笑道, “半柱香……你瞧瞧那娘们儿的一身肉,何老四若是上去,怕不被压垮了骨头!”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乱笑,见下头封十娘赏钱收得差不多了,便有那文莺儿要上场了,燕岐晟回头见自己那箩筐已是空了,便叫人道, “来人,再给小爷兑一筐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搭话,却听一把清脆的声音应道, “来啦!” 只见那楼梯口处一人正拾阶而上,头发高高挽起,两根发带自飘在后头,身上水红色的窄袖箭杆紧身,下头也是一色的收裆夹袖裤儿,腰上一根银丝锁边儿的腰带,外头罩了一件无袖长袍。 这人负手上来,腰间一块玉佩晃悠悠,身后头跟着两个抬筐的小二,那人上来拿眼一扫, “哟呵!真是热闹!” 杨大强一见立时吓白了脸,壮硕的身子往燕岐晟身旁一靠,勾头缩肩弯起了腰,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他身后头去, “小爷爷……小爷爷,救命!” 燕岐晟也是没想到穆红鸾会来这处,当下是心里打鼓,这场合怎也不能露了怯,当下壮了胆子喝道, “你……你怎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指了小二把筐放到栏边,这厢抬步缓缓过去,一众人立时噤若寒蝉,见她过来立时作鸟兽散开,穆红鸾过去靠了栏往下头看,杨大强瞧她眼色便往那楼口去,蹑手蹑脚正下了一阶,却听得耳旁风声响, “咻……” 一枚铜钱自他耳边擦过,嵌在一旁的墙中,杨大强立时一言不发转身回来,冲着那小二道, “去去去!给表…………给这位小爷新沏了茶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看相扑 那小二应声下去了,这一众人立时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却再不敢似前头一般咋呼,只听燕岐晟又问她, “你怎得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应道, “我也是闲着无事,本打算在这街面上转转,没想到瞧见你们一干人招摇过市,倒是往这处好地方来了……” 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杨大强, “表……哥……出来耍乐子也不叫上我!” 杨大强背上白毛汗一层摞一层,闻言忙陪笑道, “表……小爷说那里话来,我这……这……是表妹夫吵着要来的!” 燕岐晟闻言耳根子一红,瞪了杨大强一眼,挺胸应道, “正是小爷要来的!这街面上早已耍腻了,只这处没来过,不成么?”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 “不成!若是不叫上我便是不成!” 燕岐晟一愣,与那杨大强互视一眼,心下犯嘀咕, “她这是话,到是恼还是没恼啊?” 正几人说话间下头又吵闹了起来,那文莺儿还未出场却是赏钱不够,穆红鸾一见拿指头一点一旁立着的两个汉子, “你们来……都倒了!” 两人应声过来立时将那一筐又倒了下去, 哗啦啦…… 下头人捡拾不停,下头青衣人抱拳高声道, “谢这位小爷的谢!” 众人哄然叫好,穆红鸾嫣然一笑冲众人挥手致意,她本就生得好,一身男儿打扮,更是衬得英气勃勃,气度非凡,这般一挥手,上下等人见她气派更是掌声山响。 那文莺儿跳上台来,众人一看又是一阵怪叫,她那身上与封十娘一样打扮,人生得黝黑健壮,身上肌肉累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瞧着隐隐泛光倒似涂了油一般,她旁的不说,只那两条腿儿又长又直,肌肉匀称,小腹平坦紧绷,远远瞧倒似这人身子大半都是腿儿一般。 “轰……” 她一上来那铜板儿纷纷落下,穆红鸾前世里虽说在女支院里混着,却是真没见过这种,扶着栏杆瞧得新鲜,一拉燕岐晟, “再换些铜板儿呀!” 燕岐晟仔细打量她神色,见她当真并不悦之意,却是放下心来冲杨大强叫道, “兑铜板儿!” 几个汉子又抬了两筐上来,那青衣人在台上转来转去,足足收够了赏钱这才让封十娘与文莺儿开场,在一众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这一双女子便扭打缠斗到了一处。 别瞧她们虽是妇人但这相扑之术却是很有些造诣,两头顶抵上来,伸手便薅向对方,手拨脚绊,兜裆抓胸,扭膊压腿无一不用,众人看得便是这个,一时之间个个乱叫乱吼,轰然之声震响三条街面。 这一番缠斗足足有半个时辰,文莺儿才一个不稳轰然倒地,被封十娘肉山压上,乱肉弹动,臀峰紧绷,这情形又是香艳又是劲道。 此情此景,引得这一众汉子顾不得穆红鸾在旁,围着栏吼叫得声嘶力歇,跺脚捶胸,只恨不能自己跳下场去,将那碍事的几块布片儿扯了下来,没得挡了爷爷们的眼! 到最后因那封十娘仗着身高力壮,肉多体重占了上风将那文莺儿死死压在下头不能动弹,这便算是胜了,之后两人在众人一通乱吼中下了场。 那青衣人照例上来要赏钱,穆红鸾撒了一把下去,不多久有小二上楼来禀道, “封十娘与文莺儿前来谢小爷们的赏!”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瞧了瞧燕岐晟,这情形燕岐晟那肯示弱当下挺胸道, “让她们上来吧!” 小二下去没多久,果然咚咚咚楼梯响,那封十娘与文莺儿换了衣裳上来谢赏,到了面前他们才打量,这两名女子都是生得高大,比一般的男子也不遏多让,若是动起手来还说不得谁输谁胜呢! 穆红鸾转头见燕岐晟耳根子泛红当着人紧闭了牙关不敢开口,自己便冲二人笑问道, “你们都是那里人氏?到太原城中有多久了?” 那封十娘应道, “奴家东京人氏……” 文莺儿道, “奴家乃是临安人氏……却是到这处一同卖艺三月有余了!” “哦,那你们年纪几何?可有婚配?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穆红鸾在这处微笑端坐,侃侃尔谈倒是落落大方,倒将一干粗鲁汉子给瞧得一愣一愣的,见她问了两人话又让人抓了一大把铜板放到面前, “今日你二人相扑很好,小爷甚是喜欢,下回必还来捧场的!” 两人见这位小郎君生得俊美无比,谈吐斯文,正是时下妇人喜爱的样儿,任是她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与她多说上两句,人倒是越发的害起羞来,羞达达上来行礼,收了穆红鸾的赏钱,两人红着脸又轻移莲步的下去,那扭捏的样儿倒是让一众汉子收了前头起的色心,背后头凭地起了一层鸡皮。 杨大强见看也看了,赏也赏了,壮起胆子过来劝道, “两位小爷,我们走吧!这时辰可不早了!” 燕岐晟连连点头,穆红鸾却是连连摇头, “这怎成,这女相扑不过热场罢了,后头还有男子相扑才是最好看呢!” “啊……” 杨大强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瞧了瞧自家便宜表妹又抬头瞧自家便宜表妹夫,燕岐晟一愣想了想便急道, “那男子相扑全身上下不过一块兜裆布,你这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能瞧?” 穆红鸾白眼一翻, “我如何不能瞧,你适才不也瞧得好好得么!我要瞧!” 燕岐晟怒道, “你不许瞧!” 穆红鸾把袍子一撩,两腿一叠,摆了个八风不动, “我就要瞧,有本事你把我打出去!” “你……你……” 燕岐晟闻言一咬牙,拳头收了收又放下了,有心真想动手,又怕打不过,到时候这脸就丢大发了! 当下连连冲一旁的杨大强打眼色,杨大强苦了脸拼命摇头, 这小爷凭地不仗义,前头还答应的好好地,一切有他担着,现下竟要我上前送死……不成!不成!这事儿必不成的,这小奶奶可是狠人,我这伤如今还未好呢! 想着伸手去摸那肋,冲着燕岐晟做龇牙咧嘴状! 燕岐晟无奈,眼珠子乱转想法子,瞧见那一旁给自己拿钱袋子的汉子,猛然一拍脑袋应道, “我……我没银子!再看下去便没钱打赏了!” 穆红鸾眉头一皱, “是么?” “是是是,我今儿出门带得不多,付我们前头的花销已是差欠了些,再看下去便走不了路了!” 穆红鸾仍是不信,斜眼撇他,燕岐晟又问道, “若是不然,后头的银子你来付?” 穆红鸾闻言冷哼,放下腿儿便起身, “你倒是想得美!” 说话间一马当先走下了楼去,众人互视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燕岐晟忙跟着下去,后头那汉子忙招了小二过来会账,那小二过来高声应道, “承惠二百零二两银子,抹零留整儿,收客官二……” 说话间被那汉子一把捂了嘴, “小声些!” 自钱袋里摸了金珠子给他,那小二笑眯眯收了, “客官您慢走!” 那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小心瞧了瞧前头走着的那位,忙收进了怀里。 …… 经了这一回去瓦肆,穆红鸾虽说一言不发,燕岐晟却是觉着心下发虚,头一日与穆红鸾分手各自归家。 第二日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又打了一趟拳吃罢了饭,写了几张大字,却等来等去没见自家那未婚妻子过来,当下不由心中打鼓, “莫非她昨儿不恼,今儿恼了,便不来见我了?” 转念脾气发起来心中暗道, “不过出去耍乐子,怎得还要她管东管西,不来便不来,还当小爷怕了她不成!” 却是强忍着不问,又进书房读书去了,只是他人坐在窗前,眼瞧着书上,那耳朵却是尖棱着向着外头,听外头丫头婆子说话谈笑之声不由的一阵烦闷,怒喝道, “一个个凭地呱噪,吵着小爷我读书了!” 外头众人立时闭了嘴,立在那廊下面面相觑,一个个努嘴挤眼, “今儿小爷是怎得,有一阵子没发脾气了!” 有那心思灵巧的左右瞧了瞧, “这是穆家的小娘子没来呢!” “哦……前头派了人来报,说是家中有事,这几日都不过来呢!” “哦,怪不得!” 众人窃窃私语,燕岐晟听了个不清不楚,在桌前运气是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实在受不得便开口喝道, “闻香!” 闻香赶忙进来, “小爷有何吩咐?” “你们在外头嘀咕甚么?” “在说穆家的小娘子呢?” “哦……她怎得了?” “说是派了人来报信儿,这几日家中有事便不过来了!” “哦……” 燕岐晟眉头一皱, “她怎得也不派人同我说一声……” 倒让那些没相干的人全知晓了! 哼!定是因着昨日的事儿与我使性子呢! 燕岐晟还小于男女情事不懂,对女儿的家心事更是不知,偏偏自家的未婚妻子又不是普通女儿家,她也是见惯了男人劣性,这类事儿也是见怪不怪,有时倒觉着自家未婚的夫君已算得正人君子了,又因着私心里想着赵敬便觉着对他有愧,倒是并不恼他去耍乐子!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红水镇 说起来因着穆红鸾两世为人,自觉已是大人心性,倒是将自家的未婚夫君当做兄弟居多,因而有时还有纵容他一二,却是真不生气的! 燕岐晟那知这些,只觉着自家昨日放纵一回被长真逮着了,她当时不说是给自家留着面儿,回去说不得暗地里想着怎么拿刀砍他呢! 你瞧瞧,她今日都不愿见我了! 心下有些忐忑,更多懊恼,又有三分脾气上来,心里怨起她来! “多大的事儿,若是心里不顺,便来打一架好了,左右都是你揍我,怎得还不见面了!” 闻香应道, “穆家的是去前院报给了老爷,老爷让清风过来的,前头小爷在房里练字便没有惊动您!” 燕岐晟闻言气的摆手, “知晓了,下去吧!” 待得闻香出去,这才扔了手里的书怒道, “家中有甚事,报个信也说得不清不楚的,这人甚是惹人恼怒!” 恨恨将她抛到一旁,专心读书写字! 原想着再待几日等她来了便好好做个脸色给她瞧瞧, 谁让你自家不来与我讲的! 只是这一等几日过去,人却还是没有来,燕岐晟实在忍不住了,吃罢晚饭便自家出门去寻穆家,到了那院子拍门,应门的是杨三娘子,见他过来又惊又喜, “小爷怎得到了这处?” 开门让他进来,燕岐晟施礼道, “穆家婶婶,听说家中有事,长青特来探望一二!” 杨三娘子忙请他堂屋中坐,又让二丫上了茶来,燕岐晟左瞧右瞧不见穆红鸾忙问道, “怎得不见大娘子?” 杨三娘子也是过来人,见这小子进来一双眼东瞅西瞧的,屁股下头似长了疮一般的不安稳,这分明就是想着自家红妞儿呢! 这厢心下暗笑,嘴上应道, “红妞儿陪他爹爹出城跑货去了,隔不了几日便回来了!” 燕岐晟闻言眉一挑, “跑货去了,怎得还要她过去?这几日都过去了为何还不见回?” 一句话倒是提点了杨三娘子,她也是纳闷道, “这……这也是呀,说是不过短程,五六日就回的,怎得还未归转呢?” 正说话间两人只听得门被拍的山响,有人在外头叫, “三娘子!三娘子快开门,我回来了!” 却是穆大的声音,杨三娘子笑道, “真是说人人到,这不是回来了么!” 燕岐晟一听了也是心下欢喜,却是强忍着端坐未动,见杨三娘子几步出去开门,自己这才缓缓起身来,心中暗道, “哼!今儿见着她必也不说话,先冷一冷她再说!” 却见那穆大进来,神色惊慌,杨三娘子探头看他身后, “他爹,红妞儿呢?她怎得没有跟你回来!” 穆大闻言却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唉!红妞儿被我弄丢了!” “啊……” 杨三娘子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燕岐晟抢步出来问道, “长真丢了,她在何处丢的!” 穆大瞧见燕岐晟出来,也顾不得诧异他为何在此,只是应道, “刚出了红水镇她便丢了!” 说话间伸手自怀里掏出来一张纸, “这是她留的话……” 燕岐晟抢过来一看见上头写着, “爹,女儿有事待办,几日便回,勿念!” …… 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这一趟活其实本也不难。 不过运趟细盐到那太原城外八十里地的红水镇去,虽说是活儿不难但这风险却是不小,现下官府是不许贩私盐,只是四处正乱着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初始时盐贩们都是自家挑着担子穿山越岭捡那小道走,到后头越发胆大,便雇了人伪装成旁的货在官道上跑了。 这样的事儿下头官府里个个都是心知胆明,却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银子到了手自不会有人为难的! 穆大与顾王商议了一番后,觉着能大着胆子跑一趟,穆大回来同家里一讲,杨三娘子心下发虚,想了想应道, “他爹,若是官府查到可怎办?” 穆大摆手道, “这事儿旁人已是做过多少回了,这里头油水大,我们这一趟也是托了顾五那二叔的福才能把活儿抢到手,更有这一段路也不远只八十来里,运到红水镇自有人来交接,不碍的!” 那贩私盐的也不傻,将这路分做好几段,每一段只发货收货是自己人做,中间全由人中途转运,只要银子给得足无人会露了风声,便是那有心人想查也只能跟一段,必寻不到这盐的来龙去脉! 只杨三娘子从来都是安份良民,一听说丈夫要去做这枉法的勾当,自是心中发虚,转回头来问穆红鸾, “老大,你说这事儿做不做得?”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这类事儿自古以来也是不少见,遇上国运昌盛,官府管的严自是杀头的买卖,现下嘛……倒是能干,只不能多了!” 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虽说官府里也有打点,那也是在人家手指缝下头寻饭吃,你也不知几时他便攥紧了拳头要拿捏你,能做正当生意自是最好的!不过现下正当生意不好做,只得铤而走险捞个偏门。 “只这一回,下回便不走了吧!” 穆大点头, “我也同你顾五叔讲只这一回,兄弟们都是有家有室之人,不同那些亡命徒,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又冲她们道, “这事儿你们莫在外头与人乱嚼舌根儿……” 又对大女儿道, “那李府里你也莫要提起!” 穆红鸾点头想了想应道, “爹,即是如此,不如我跟着你去吧!左右不过八十里地,三五日便打来回了!” 穆大摇头, “我们出去全是成年男子,你女儿家家的跟着去做甚?” 杨三娘了闻言却是眼睛一亮, “他爹,让老大陪着你去吧!她一身的功夫,为你保个驾总是能成的!” 穆红鸾也点头, “爹,我出去做男子打扮,小心仔细些必无人发觉的!” 穆红鸾现下年纪不过十二岁,虽说眉目长开,但身条还是干瘦平板,换了衣裳稍做打扮倒也能让人难辩雌雄。 穆大前头还有犹豫,禁不住母女俩游说,后头便点头答应了! 因着第二日一早走的急,却是宝生到李府报的信儿。 穆红鸾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由杨三娘子仔细涂的黄了些,出来走在穆大身边旁人一瞧不过是个眉眼生得很是清秀地小郎罢了,穆大带了她去马队,只称是邻人家的小儿子,跟着跑货给家里挣银子。 现时下年景不好,十来岁在外头寻饭落的小郎数不胜数,众人见了只是笑这小郎生的好看,倒是半点没有起疑。 穆大与顾五带着众人赶了马出城一里到了与人约定好的地界儿,有人自道上跳出来接应,两方见面却是话不多,只是言道, “请送红水镇万三哥处便可!” 银子是先付了一半,到地头后再付一半,穆大收了银子揣进怀里招呼着众人进林子里搬盐。 穆红鸾也跟着过去甩了一袋扛到肩头上,弓着身子给送到了马车前头,车上自有人伸手来接,来来回回跑了数趟才算搬完。 这厢点数交货,两两一抱拳, “多谢!好走!” “放心!必平安送到地头!” 穆大吆喝一声,领头的把式立时扬鞭打马,车轮滚滚向前在官道上飞驰起来,这一路八十里地虽说不远,却是因着货重又防着遇上官府巡查,走了一段便转入小路之中,小路年久人稀并不好走,八十里也是走了三日,待到第三日天擦黑时总算来至了红水镇。 红水是个大镇,镇中三纵四横七条长街,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穆大生怕夜长梦多,车队一入镇上,安置众人在顺风客栈住下,他便同顾五道, “我现下便去寻那万三哥,将这批货早早交了,我们兄弟也好安心睡觉!” 顾五点头应是, “哥哥想得周到,哥哥且去兄弟我自在这客栈之中看顾着!” 穆大点头带着穆红鸾出了客栈,便往早前已说好的地儿去寻人,那万三哥在这红水镇上是个富户,这镇上人都称一声万三爷,家住在大船巷里,在小船巷有一处专卖米粮的铺子,穆大过去时见那铺子早已关了门,想了想对穆红鸾道, “前头已是说好,若是铺子寻不到人便到家里去,上门只需说是八姨娘家的六舅爷到了!” 父女二人问了路人,又往那大船巷去,到了门口一扣门,守门的出来上下打量, “何人扣门?” 穆大应道, “我们到这处寻万三哥,乃是八姨娘家的六舅爷!” 那守门的听了自是明白,当下点头道, “进到门房坐下,我自到里头报了给三爷!” 穆大父女进去坐到门房中,有人端上来两碗茶,茶水浑浊涩口,胜在大碗解渴,穆大父女连日赶路到这时节还未吃饭,肚子里空捞捞的,一碗茶水下去更是饥火上升。 穆红鸾年纪小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来走了两步, “爹,怎得还没来人!” 穆大知她是肚饿了,忙开言安抚道, “再稍等等,把这趟货早些交了,我们也好卸了担子!” 正文 第七十五章 万三爷 穆红鸾应了一声,只是那肚子空着一碗水下去却是很快觉着急了,便要出去寻地儿解手,出来四下望了望,有人过来问道, “有何事?” “劳烦指了茅厕在何处?” 那人指了给她瞧, “快去快回,不可随意走动!” 穆红鸾点了点头急步过去,正在松快时却听不知那处传来女子的哭声,她这耳比一般人自是要灵光些的,听这声音先时还小小的,到后头便大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叫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爹……娘……爹……娘……快来救我啊!” 那女声凄惨无比,哭了没几声,有男子的声音喝道, “闭嘴!即是入了这处慢说是你爹娘便是皇帝老子也救不了你,你早就是爷的人了,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有你的好处……” 穆红鸾皱着眉头出来,听那女人的哽咽声断断续续,似是被人硬捂住了一般,一面走一面回头,有人喝道, “嘿!一双贼眼莫要乱瞧,还不快回去老实待着!” 穆红鸾应了一声回来,穆大瞧了瞧外头低声问道, “瞧着甚么了?” 穆红鸾摇头,不多时里头终是出来了人,那人自称乃是万府总管,身后带了几人冲穆大道, “这时节来倒也好,我们连夜收货,也免得引人注目!” 这厢果然跟着到了客栈将货给点收了,说好的一半银子也给了穆大,这一趟也算得圆满了! 穆大拿了钱冲众人道, “诸位兄弟辛苦,今儿晚上加菜,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明日便启程回去!”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只穆红鸾食不知味,匆匆吃了两口便回房睡了,前头两晚因着赶路,他们都是宿在野地之中,今日住客栈却是同穆大一间,众人只当他年纪小,穆大要护着他倒也没有起疑。 穆红鸾早早洗漱上了床,待到穆大回房见女儿似已熟睡,叫了两声见她没有应答,自回他那床上吹灯睡了。 穆红鸾等到穆大呼声大起,自己却翻身坐了起来,心下暗骂自己, “便是你这性子惹事,就爱无事找事,管闲事!” 她也是上辈子的毛病,见不得女子受人胁迫,前世里开女支院便是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不肯逼良为女昌,只守着那一院子年老色衰的女人,生意一天天的败下去。 恨恨给了自己一下, “让你心软!” 这厢穿上鞋悄悄自窗户处翻了出去,瞧准了方向便往那万府而去,到了那处也是翻墙进去,仔细回想前头听的声音,寻着那方向就去了。 翻墙进去一瞧却很是奇怪,这院子里头落叶堆积,房屋之中蛛网四布,倒似久不住人,也无人打扫的样儿,怎得我会听到哭声,莫非是这院子里有鬼不成? 当下又往那主院去,主院是这宅子主人万寿的居处,这时辰了书房之中还是亮着灯,穆红鸾悄悄儿过去,趴在窗外瞧,窗纸之上映出两道人影来,一道瘦长些,一道矮胖些,一道男人声音响起, “今日那批干货可是收了?” “回三爷的话已是收了,并无差池已是连夜让人送走了!” “嗯!好……” 顿了顿又问, “后头那些湿货呢?几时送走?” “回三爷的话,这怕是还要缓几日……” “怎得还要缓几日,不是说了早些送走早些了事么?” “三爷,临近年尾了,官府总要例行严查一阵的,待这了风头过去便能启程了!” …… 穆红鸾听了几句只觉着那三爷的声音有些耳熟,倒似前头听过的,又听里头人道, “想法子早些送走,若是过了年再送出去便不值钱了!” “三爷放心,小的定想法子早些送走!” “嗯……其余人都送了,把那丫头留下就是!” “这……” 应话之人有些犹豫,想了想道, “三爷,那丫头便是这红水镇上的人,留下来若是以后被人认出来,怕是要惹事儿!” “哼!不碍的,待隔几日将她往外头别院一送,藏在那处便无人能寻了!” “是!” …… 听到这处穆红鸾已是明白了,原来这万三爷倒是做的大生意,干货便是私盐,湿货只怕便是人口贩卖了。 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听过见过一回两回了,年轻轻的小娘子或是被人拐,若是被爹娘卖,给弄到了人牙子手中,远远的往外地一送,从此后在外头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人知晓,终一生也不能再回故乡,见不着亲人一面。 有那运气好的进了大户人家中做奴做婢,有运气不好的便是入了烟花之地,一生呆在青楼之中。 她那院子里以前也有这样的,因着出来时年纪小,便是攒够了银子给自家赎了身,也说不清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了! 这些做人贩子的也分大小,瞧起来这万三的生意应是做的大。 穆红鸾听到这处便心下有数了,这厢又回转前头那院子,这般大的宅子,家里仆从不少,平日里各处院子自不会怠慢打扫,怎得偏留这一处院子破败不堪,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当下自己又回去仔细察看,果然见那院了一角有干涸的水池,水池建的小,那假山却是砌得十分大,若是真要放水,只怕两桶水便要溢出来! 当下过去耳朵贴上去寻了寻,那假山上有透气的孔藏在石缝之中,隐隐有亮光透出来,她凑过去仔细聆听,果然下头有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呜……” 有哭声自下头断断续续传来,显是地下另有空间,穆红鸾四下摸了摸却不知门道在何处? 瞧了瞧头上天色,心头暗想, “左右那万三说了,这些人一时还送不走,今日我一人之力只怕是救不出她们,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法子!” 想到这处立时便离了万府回转客栈,待到第二日天还未亮穆大便叫了众人启程,穆红鸾也是一声不响收拾包袱,与穆大他们出了镇子,自己选了最后一辆马车坐了。 穆大他们这趟回城是空车,又走的官道,八十里地便想一口气跑下来,连午饭也是在车上吃的,穆红鸾在车上接了他递的饼便道, “爹,我在车上睡会儿,进了城你再叫我!” 穆大只当女儿少出远门,定是连着几日奔波劳累了,当下点头果然一路没有惊动她,一众人 自天黑又赶到了天黑,眼见得太原城在望,穆大才去叫女儿,只那车里无人应声,掀了帘子一看,里头留下一张字条,哪儿还有人在! 恨只恨这一众的汉子里找不出一个认字的,无奈何只得快马加鞭进了城,寻了铺里的一个掌柜求人帮忙念了,这才晓得女儿是自己跑了! 现下已是关了城门,心下再急也出不了城,无奈只得遣散众人自己回转家中,却正巧自家未来女婿在,穆大心下又急又怕又忧,拉了燕岐晟道, “这丫头,不过陪我出趟货也要四处乱跑!这……这……” 未出阁的女儿家,那里能在外头独自过夜的,现下让夫家的人知晓了,还不知如何想呢! 却那知自家这未来女婿听了是两眼放光,开口言道, “穆家伯父不必担心,长真的功夫我最是明白,她又是胆大心细的,在外头必吃不了亏,她这般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您不如仔细想想,她前头几日可有异样之处?” 穆大想了想应道, “前头倒无异样,只到了那红水镇上时,却是连晚饭也少吃了!” “哦,吃晚饭前头做了甚么?” “跟着我往那万府去了一趟!” “万府?” 事已到此也是瞒不住人了,更有这是未来的女婿,便将自己这趟货如何如何同燕岐晟一讲,燕岐晟心下便有了底,当下应道, “这事儿只怕便是出在万府那处!” 想了想道, “此时天已黑,也出不了城,待明日叫齐家中护卫打马赶往红水镇寻她便是!” 此时节也是无法,只得如此了,穆大倒是替女儿打着圆场, “贤侄不必担心,我们家……我们家红妞儿说不得是见着那处好玩,便想多待几日,她是规矩女儿家,必不会做出格之事的!” 燕岐晟心中暗笑, “长真若是规矩女儿家,这世上便没有不规矩的女儿家了!” 面上却是点头应道, “穆家伯父放心,长真的性子我最是知晓,我信她的!” 几说几不说,让穆大当下心来,自己这才出了门,路上遇上那巡城的衙役将腰牌给人一瞧,自是让路放行。 这厢回转家中迳直往前院去寻燕韫淓,燕韫淓闻听消息挑眉头道, “你这媳妇儿倒是个不省事的!” 燕岐晟应道, “她便是个侠义的性子,我估摸着多半又是瞧出什么事儿来了!” 燕韫淓自是想起来前头黑风岭的事儿来,当下笑道, “你倒是知晓她!” 燕岐晟有些小得意道, “她平日里凶虽凶却最是见不得人以大欺小,持强凌弱了!” 燕韫淓应道, “即是如此,你预备如何?” 燕岐晟道, “自是今儿晚上便点齐了人出去给她帮手才是!”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假寻亲 燕韫淓又问, “可是要爹爹同去?” 燕岐晟摇头道, “不用您老人家出马,只把燕四叔与燕五叔借我便是!” 燕韫淓点头道, “好!你也是大了,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帮手,府里的人你自用就是!” 说罢寻了一块腰牌出来递给了他, “这是调动府里高手的!” 又给了他一块, “这是给州县衙门的,若是遇上官面上的事儿,自还是官府出手为好!” “是,爹!” 燕岐晟转头出来吩咐清风道, “叫了燕四与燕五到后院见我!” 自家回去让闻香取衣裳换了,燕四与燕五进来见他,见小爷一身黑衣劲装,都齐齐问道, “小爷这是有事儿?” 燕岐晟点头道, “长真在外头遇上了事儿,劳烦两位叔叔点齐了人马,带上二十名高手我们连夜出城!” 燕四与燕五对视一眼,都拱手道, “听小爷吩咐!” 这头燕岐晟带了人连夜出城,那头穆红鸾却是自马车上溜走后又回转了红水镇,眼见着镇口在望,这厢藏林子里打散了头发重梳了女儿妆,又将身上衣裳换下来,洗过脸扮作一个农家女,手里提了个小包袱便进了镇子。 她生的实在漂亮,一进镇子便有人盯上了,装作四顾茫然的样子,寻了一个路人打听,大船巷怎么走, “小娘子寻大船巷做甚?” “我娘家舅舅在这红水镇的大船巷住……” 那路人给她指了路,见她转身离开欲言又止,瞧着她离开的背影摇头, “这镇上最近不太平,孙秀才家的女儿绿绣便不见了……” 穆红鸾不知他叹息,脚步匆匆去了大船巷,到了那处又问人, “可是知晓缪家?” 众人摇头,倒有那年纪大的老婆子应道, “缪家已是搬走多年,你怎得这时来寻人?” 穆红鸾本是胡诌的,见果然有这人家,立时便抹了脸哭道, “我原本在乡下住,娘前一年死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容不得我,要把我卖了,我悄悄儿跑出来寻我舅舅,我娘说过她在这红山镇还有一个兄弟的!” 那老婆子瞧着她啧啧称可怜, “这可怜的人儿,你那舅舅早些年已是搬走了,你寻不到了!” 穆红鸾哭得更凶, “那我要往何处去?后娘容不得我,回去也是被卖……” 众人都叹气摇头,有好心人上来道, “眼看着天黑了,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行走不便,今日便在我那处住一夜吧!” 穆红鸾见上来的是个衣着打扮十分干净利索的妇人便问她, “这……这位妈妈,你……你是什么人?” 众人道, “她是万府家里的管事妈妈,万三爷是个富户,家产万贯,收留你一宿自是无妨的!” 那妇人道, “我娘家姓崔,你叫我一声崔妈妈就是,小娘子放心,我们家爷向来心善,最见不得可怜人儿落难了!你跟了我家去,给夫人瞧瞧,若是个手脚灵便,听教听话的,在那府上做个丫头了比流落在外强!”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崔娘子这话说的好!你跟她去吧!” 穆红鸾这才将信将疑的跟着去了。 到了那万家的大门前,抬头一看,门楼高大,石狮威严,两旁家丁外八字站立,挺胸腆肚,不由拉了那崔妈妈道, “妈妈,我不去了,你……你家里太大,我害怕!” 那崔妈妈到了嘴的肥肉如何肯放,当下笑着挽她手道, “我的好乖乖,这处地儿平常人想进都进不来,你莫怕我们爷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说着拉了她进去,到后院一处小屋中,让她进去坐下,不多时有管事打扮的人进来瞧了瞧她,转身出去了,穆红鸾凑到门边细听, “这小娘果然生得十分标志,只你不该在这镇上带人回来,以后查起来便是麻烦!” 那崔妈妈应道, “我这不是瞧着她实在太过好看,这样难得的货色送出去只怕要抢破头的!” 那管事想了想道, “明早想个法子将她送走,一定要亲自送到镇外让众人都瞧见!” 那崔妈妈心领神会,当下点头道, “知道了!” 穆红鸾听了心下有底,转回身坐在屋当中,却是该吃吃该睡睡,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那崔妈妈果然要送她走,倒也是做戏做全套,拎了几件衣裳还有一两银子给她, “知晓你现下艰难,便将我几件不穿的旧衣裳给你……” 穆红鸾收了东西,又由崔妈妈领着去后头给一位夫人模样的女子, “这是夫人!” 穆红鸾上前行礼, “夫人万福!” 那上座的夫人生得白胖,一张满月脸却是透着隐隐的愁容,上下打量了穆红鸾一眼却是转头骂道, “你们便作孽吧!” 那崔妈妈笑着应道, “夫人说那里话来,这小娘子身世可怜又无家可归,老奴这也是积德行善呢!” 那夫人气得不成,转过头又对穆红鸾喝道, “你走!这府里容不得你,你走……走得远远的不许回来!” 穆红鸾装了害怕的样, “崔妈妈……” 那崔妈妈过来扶她, “即是夫人不愿留你,我也不好再留你了,这便送你出镇吧!” 这厢扶了穆红鸾出来便带她出了府,两人一路到了镇口,崔妈妈指了路对她道, “这条道儿便是往太原城去,你若是想寻个糊口营生可去那处!” 穆红鸾千恩万谢后才转了身,她倒也不急不忙,提了小包袱在那官道上慢慢行走,远远见着一片密林在道边便是心里有数了。 正缓缓走着,远远见官道之上黄土飞杨,有一队人马跑来,那马蹄飞扬,脖铃儿乱响,打头的那个是越瞧越眼熟,待到了近前见那浓眉宽嘴,高鼻鹰眼不是自家未来夫君又是谁? 心下一跳忙闪身往一旁躲去,一面冲他连打眼色,燕岐晟端坐马见着她本要高声唤她,见她猛打眼色人往旁躲,心下也是明白当下只瞄她一眼,便打马往前飞奔而去,一众汉子见小爷自小娘子身边经过却是半步不留,心下奇怪频频回头,燕岐晟大喝一声,‘ “莫要东张西望!” 众人也是久跑江湖的,立时明白这其中有蹊跷,当下都齐齐转头往前奔去。 穆红鸾见着众人远去这才长出了口气, “长青怎得寻来了!” 眼珠子一转, 想来定是我爹瞧见了留言,寻不到我着急,便惊动了李府! 她面上不动声色仍是缓缓走过去,那头燕岐晟打马跑出去足有一里,这才靳马回头, “在这处停下!” 这厢却是点了两人, “回去跟着小娘子,听她吩咐行事,不可鲁莽坏了她的事!” 后头两人应声去了,燕岐晟带着人却是往那红水镇而去。 穆红鸾这头一步步近了密林,装作脚累到那道旁大石上坐下,正低头拭汗后头猛然一条口袋从天而降,将她罩在里头, “啊……救命!” 穆红鸾刚叫了一声,后头的人也是手法奇快,将那袋子从头罩到脚下,这厢用麻绳在脚下一缠,再这么一抱,穆红鸾便惊叫一声往后倒去,后头有人过来接着头,下头有人抱着脚, “走!” 将挣扎着的穆红鸾快步送入了密林之中,这后头跟来的燕府护卫互视一眼,隐了身形悄悄跟在了后头。 从密林一头往另一头去,外头道上却是停了一辆马车,人被扔上了马车便往前跑去,一口气跑下来已是离了红水镇五里地,转入一处岔道,进去不远便有一座庄子,里头人见马车过来,忙将角门打开引马车进去,这才咣当一声关了门。 那后头两人一路脚下不停,飞驰到这处,两人凑到一处低低说了几句,留下一人看守,一人回去报信。 穆红鸾这头被人自马车上抱了下来,一路抬着左转右拐,又往下走了不久,这才被放了下来,取了头上布袋,再四下观瞧,身处在阴暗的地窖之中,穆红鸾见面前两个陌生的汉子,不由的惊声尖叫,人往后躲 “你们……你们是谁?把我……把我虏到这处作甚?” 那两个汉子冷冷应道, “我们是谁不必管,你只要老实听话呆在这处,便少些苦头吃,若是不然便将你关进那笼子里去!” 说着话指向那角落处放的笼子,那笼子用指头粗的精铜所铸,却是大小不过两尺,人进去只能蜷缩着身子。 穆红鸾吓得直哭, “你们……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处?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不过也是在外头沦落,倒不如由我们给你寻个好去处,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不比回去做村姑强!” 两个汉子说完话便转身走了,上去将那顶上的木板咣当盖好,留了人在上头把守。 穆红鸾先在那处嘤嘤哭泣了一会。 后头渐渐止了哭声,便四下乱转起来,这处显是专用来藏人的密窟,角落处除了铁笼,便有几张铺好的床铺,中间放了桌椅,另一边用布帘子拉起来挡着的却是一个净桶。 怎得到了这处来,本以为抓了人要将她送入宅子里与那群女子关在一处的,这样她也好寻机救人,怎得单独将她关到了这处! 穆红鸾眉头皱起来,倒是失算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孙绿绣 穆红鸾借着桌上昏暗的灯光瞧那床铺上,隐隐似有黑色的印迹,倒似血痕一般,不由的心头一跳, “这姓万的也不知做这买卖做了多久,这地窟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女子被囚禁于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厢过来在那床上坐下,耳朵听着外头动静,心里念头电转, “姓万的即是敢做长久的买卖,说不得这中间便有与官府勾结,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我前头是想着那地窖在万府之中,那里他们人多势重我一人不好动手,便想法子混进去,再寻个时机将那帮女子解救出来,现下长青竟是带着人来了,若是惹了火烧到他身上,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也是仔细打量过那两个汉子,他们虽说生的健壮身材魁梧,但行动之间步履沉重,气息也略有些粗重,看来并不是练家子,若那姓万的手下都是这一类人,她倒是并不惧怕的。 现下她反担心起长青来,他那般带着大队人马,大张旗鼓的过来,若是打草惊蛇却是不妙了! 不过现下我应怎办? 是在这处待着,还是想法子出去寻那些女子? 那头万寿正听人报, “三爷,那批湿货已是能起程了,昨日那丫头藏在了五里外的别院之中,可是要一并送出去?” 万寿想了想应道, “你说那丫头生得十分美貌?” “回三爷的话,那丫头确是十分美貌,这一批货之中她当数头一份儿,比那孙家的绿绣还要出挑些!” “哦……” 万寿闻言却是眉头一挑, “即是如此那三爷我便亲自过去瞧瞧!” 想了想又道, “为免夜长梦多,今儿晚上便将货送走……” “那孙绿绣今日一早也送到别院之中……三爷的意思如何处置?” 万寿摇头冷笑, “那丫头不识抬举,成日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先晾她几日再做打算!” “是!” 这万寿便是个好色如命之人,平生最爱那幼小稚女,前头还稀罕孙绿绣后头一听又有绝色到手,立时便盘算着得一个扔一个,若是那新来的丫头当真那般好,便将孙绿绣给想法子处置了! 那孙绿绣是这镇上人,也是见过他本人的,若是留了她性命以后难保个万一,若是被她泄露了机密去,自家在这处便呆不下去了,倒不如一刀宰了,一了百了! 这世上也只有死人不会泄密了! 万寿当晚便出了镇子,燕岐晟带着人却是早埋伏在了别院附近。 万寿到了别院当中,果然先来见地窖中的小娘子,穆红鸾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听到上头脚步声响,心知是事儿来了! 当下坐起身缩到床角,果然见头顶木盖掀开,有人自上头下来了,借了昏暗的灯光瞧这人,他生得五短的身材,头大身壮,脖颈粗短,手掌也是骨节粗大分明,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往他脸上看,凸眼大嘴,鼻头红肿,倒似个成了精的蛤蟆,只看面相便是一脸的凶恶。 穆红鸾缩在那处吓得直发抖,万寿进来嫌那灯瞧不清,命人取了一个提在手上一照,瞧清她的脸却是呆了一呆,继而哈哈笑起来, “我万某最近也不知走得什么福运,前头有一个孙家的小娘子已是媚骨天生,现下竟又得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小妞儿!” 说着话伸手来拉她,穆红鸾尖叫一声挥掉他的手,自己往角落处缩, “你想做甚么?” 万寿实在见她生得好看,生怕还未玩儿便弄破了皮,岂不是大大的可惜了! 当下压低了声音,捏了嗓子哄她, “小娘子辛苦,在外头餐风露宿没个着落,倒不如跟了万某家去,万某家中良田千倾,华宅美服,必定有好日子过的!” 穆红鸾拿袖子遮了脸只是哭, “你……你放我回去!我要回家去!” 万寿见她人美便是哭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含情,这厢瞧得心里是又酸又软倒似一只猫心在里头抓心挠肝一般,强忍了恶虎扑食的念头,压着性子哄她道, “小娘子莫哭,你一哭万某我这心都要碎了……你闹着回去作甚?人都同我讲了,你那家里有后娘要卖你,你爹也不管你,你回去还是被卖,凭小娘子的姿色卖出去必也是沦落那烟花之地,倒不如现下就跟了万某,到我府上做一房妾室,我那夫人成日吃斋念佛从不管事,你去了便是管家的娘子,岂不是比你在外头强上百倍……” 说话又去拉她,穆红鸾连连躲闪只是呜呜的哭,万寿又是低声哄骗,家里多少财产,府上多少仆从,穿什么吃什么都是一一讲给她听,穆红鸾缩在那处哭了半晌才装作被他打动一般问, “你……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万寿见有门儿,不由的心中大喜, “我万某人说话自来是一言九鼎的,小娘子且放宽心,那家里应有尽有,保你衣衫日日不重样儿,山珍海味轮着吃!” 穆红鸾听了又低头想了一阵,这才应道, “你……你可是要正经抬了我入门么?” 那万寿见她服软,喜得当下连连点头, “自是要请了人来吃酒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贝齿轻咬,半晌又道, “我……我饿了!” 万寿闻言大喜,忙道, “即是饿了便备饭就是……” 当下叫了人, “来人,叫个婆子过来伺候小娘子!” 不多时外头有人进来,果然来了个年长的妇人见着万寿行礼, “三爷!” “嗯!过来好好伺候小娘子!” 那婆子过来扶了穆红鸾下床,又搀了她到上头去。 此时正是深夜,天上乌云遮月,院中四处高挂了灯笼。 穆红鸾由婆子扶着跟在那万寿身后往后院走,万寿一面走一面不时回头瞧她,这廊下灯光照在美人儿脸上,真正是越瞧越美,越瞧越是让人心驰神醉! 万寿现下眼中只得这一张小脸,左右前后皆是一概不得见,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被台阶绊个跟着,那婆子忙过来扶他, “三爷!三爷,您可小心脚下!” 万寿嘿嘿笑着挥手, “不碍的!不碍的!你好生扶着小娘子!” 这厢欢欢喜喜把个讨命的母夜叉请进了屋里。 穆红鸾在屋中坐下,立时有人提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沐,待她换衣裳出来,又端了饭菜上来。 万寿候在那处等得心急火燎,好不易见这眉目如画的小人儿出来,忙抢两步过来相迎,穆红鸾一扭身躲开他的手坐到了桌前, “我饿了!” “饿了……还不伺候着小娘子用饭!” 万寿紧挨着她坐在下首,穆红鸾坐在当中,也不扭捏端了饭菜一小口一小口的用着。 万寿在旁边瞧着,越瞧越是喜欢,打发了下人出去关上门,便伸手去摸她细腰,穆红鸾冲他嫣然一笑躲了过去, “三爷怎得这般性急?” 万寿应道, “小娘子便似那天仙儿一般,我瞧着实在忍不住了,小娘子今儿晚上便从了我吧!日后我万某人必会对小娘子百依百顺,决无二心!” 穆红鸾只是笑,手里檀木的筷子紧紧攥着,只盯着他一张蛤蟆脸缓缓凑了过来…… “我需得一招儿制了他,问出他将人送到了何处,再回头救人应是能来得及!” 手上蓄力眼见得万寿已离得近了,却听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 “三爷可是在里头,我要进去!” 外头婆子说话道, “孙娘子,三爷吩咐了不许人乱闯的!” “你们别拦我,三爷!” 有人在外头叫着,却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冲进来,万寿与穆红鸾都抬头瞧来人,只见她生得娇小,瓜子儿脸,细眼桃腮,确是天生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进来见着穆红鸾也是一愣,瞧向万寿的眼神恨意一闪,面上却是嗔道, “三爷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么?怎得把奴家扔在这院子里独守空房,却是在与这位妹妹卿卿我我,三爷这是要弃了奴家么!” 说着话却是哭了起来,万寿一见她来先是一愣,见她哭立时恍然又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 “你个贱坯,前头三爷哄你劝你,倒成日哭哭啼啼的不依,现下见有了新人你倒巴巴的寻来了!” 这女人就是贱,你给她好脸倒要给你拿张作乔摆个臭脸,现下知晓有人来抢了倒上赶着来求了! 那女子暗暗咬牙,却是又拿帕子遮脸怨道, “三爷好不薄情!前头强占了奴家的身子,又无媒无聘的,还不许人哭么?现下……现下是嫌奴家颜色不如这妹妹好,便……便要这妹妹不要我了!” 说罢又嘤嘤哭起来,这女子生得狐媚小巧,哭起来也煞是好看,泪珠儿扑索索往下落,小鼻头微红,一张樱桃小嘴儿,红艳艳微吐,一把莺啼声婉转转勾魂。 那万寿本就是色中恶鬼,虽说垂涎穆红鸾颜色,但对上这孙家的绿绣也不过才尝了几回鲜,前头被她在榻上抵死不从,又抓又挠虽说得了手,也是少了几分情趣。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色熏心 万寿见孙绿绣捻酸嚼醋,只当她这便是服了软,想起她那软绵有致的小身子,不由的心里头一热,回头瞧了瞧身边那绝色的小娘子, “今儿晚上说不得三爷我要左拥右抱,新人旧人大被同眠喽!” 一伸手去搂绿绣道, “你哭甚哭,三爷仍旧疼你就是了!” 孙绿绣闻言咬牙强吞了恨意,放下手里的帕子冲万寿抛了一个媚眼儿,这厢转身扶门冲外头守着丫头婆子道, “你们滚滚儿离远些,今儿晚上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众人素知万寿的脾性,当下果然依言离得远远的。 孙绿绣这才重重关了门,回转身来万三哈哈大笑伸手搂了她过来, “我的好乖乖,你总算开窍了!” 那女子依在他怀里只是笑, “你前头对奴家那般粗鲁,奴家见着也是怕,若是似对这妹妹一般温言好语,奴家这心儿,这身子早就是三爷您的了!” 万寿闻言止不住得哈哈大笑,搂着那女子对穆红鸾道, “这是你姐姐叫做绿绣,娘家姓孙,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穆红鸾闻言却是眉头一挑, 绿绣!绿绣!怎得竟让我又遇上了一个绿绣? 仔细打量这女子,见她依在万寿怀中,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当下心里也是明白了几分,只那万寿此时正色字当头,那能瞧出怀里的女子有甚不同来。 他这处想着今儿晚上能左拥右抱,大发神威,又有美人儿在怀中厮磨却是已有些忍不住了,当下抱了绿绣,又去拉穆红鸾, “时辰不早了,我们不如早些安寝了吧!” 绿绣见状嗔道, “妹妹,仍是新瓜怎堪三爷征伐,今儿晚上的头汤不如让我先啖?” 万寿伸手摸了她一把, “爷怎得前头没瞧出你是个小醋坛子!便依了你!” 说话间,三人拉拉扯扯到了内室,万寿果然抱了绿绣上床,转头对穆红鸾道, “小乖乖儿,你且先瞧着跟着姐姐学些,待会儿爷再来疼你!” 穆红鸾暗自冷笑, 老娘旁的没见过,这种事儿倒是都看腻了! 却是退后两步乖顺坐在床边,见两人纠缠到了一处,扯衣撩裙,手脚乱动。 绿绣一把按了万寿的手,翻身坐到他身上, “三爷毛手毛脚,扯坏了人家的衣裳呢!” 却是媚笑着自家伸手解衣,万寿笑道, “对了,便是你这样才得趣儿呢!莫再似前头一般死鱼不翻身,平白占地儿!” 绿绣嗔道, “敢笑奴家,可不许你瞧我!” 一只手去捂他的眼,一只手到下头大腿上却是摸出来一根细长的钗子,这钗子她先头用布带绑在大腿内侧,怕被万寿摸出来这才阻了他的手。 将那钗子取出脸上狞色一现,咬牙恨道, “畜生!你去死!” 猛然戳向他喉头,万寿蒙着眼被一钗子扎到了喉头,只恨那孙绿绣珍上柔弱的女儿家,这一刺用了全力也不过伤了点儿皮肉。 万寿是个练家子,突感喉头疼痛立时收腹挺腰,伸手一把抓了绿绣的手, “贱人,你敢害我!” 手上用力抓得那绿绣手腕骨头响,那绿绣也是个刚烈性子,这一回是豁出命去杀他,咬着牙死死强忍着疼拼命往下戳,口中只叫道, “妹妹,你快走!” 前头她不过出街买些针线便被万寿瞧上派人偷偷虏了她去,她几番欲死以保清白,却还是被他强行玷污,孙绿绣恨不能生啖万寿血肉,今日被他带到别院,本以为又要遭辱,却不听外头婆子私话,竟是又强虏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年纪还小,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幼女,孙绿绣听在耳中恨在心里, 苍天无眼,怎容这样的恶人活在世上,多少年轻小小,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他接二连三的侮辱,这世上竟是无人能治他么? 苍天不收他,我孙绿绣便去收他,拼着这一条命不要,也要与他同归于尽,便当是用这脏污破败的身子搭救那些与我一般境遇的女儿家了! 孙绿绣选了妆匣里一根银钗,在那地面之上细细磨尖,悄悄儿绑在了腿上,趁着婆子送饭之际打晕了人,自己跑了出去,寻到这处果然见着了穆红鸾! 这般好看的小娘子怎得会落到这畜生手中,今日我必不能让他得逞! 孙绿绣这好姑娘,拼着一条性命也要搭救旁人,只她那里是万寿的对手,万寿不过稍一较力便一把将她掀翻下床,大骂道, “你这贱人敢害我……” 一面骂一面坐起,却不防一道人影飞起,穆红鸾膝头重重落到他胸口之上, “砰……” 这重重一撞将他嘴边的话撞飞,那掉落在床上的银钗已是被人捡了起来,钗尖重重刺入了他的胸口之中, “嚯……” 万寿惊得瞪大了眼,被人压躺在床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这时身上却是换了那小小的丫头,穆劲鸾玉面含冰,冷冷道, “别动!我可是她,若是你再乱动这钗子必立时戳破了你的心房,让你立毙当场!” 她这手法十分巧妙,那银钗刺入胸口抵在心房处,再差半分便要破入其中,届时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他了! 万寿心里知晓厉害不敢乱动,只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喉头伤口有血流出,穆红鸾伸手在他胸口连点,封了他的穴道,止了他的血 穆红鸾回头冲那已看傻的孙绿绣道, “去寻东西来绑他!” 孙绿绣此时已是脑子发蒙,穆红鸾说甚便乖乖听话,当下忙四处去寻,只这屋子也无绳索,寻了半晌两人只得撕了被子将他双脚双手绑了起来。 穆红鸾坐到床边,目光冷冷的瞧着万寿, “你那批湿货现下在何处?可还在你那宅子里?” 万寿闻言一瞪眼,心下顿时明白了, 这一回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原来人家早早儿便盯上他了! 当下只是重重喘气却是并不应答,穆红鸾道, “我已是封了你脖颈处的穴道,一时半会儿你还死不了,也能说话,不过你若是不想说,我便送你走就是……” 说着话伸手去抽那银钗,见万寿还是不为所动,当下又冷笑一声道, “这银钗细长伤口并不大却是十分深,我待会缓缓进去刺伤你的心房,只是伤口细小一时半会儿倒是死不了人,不过你会觉着胸中剧痛,即不能说话更不能乱动,便是救回来这辈子你也别想着再玩儿女人了!” 心房受损便是大声说话都要咳出血来,更不用说动武了! 穆红鸾说话间缓缓将那银钗往下压去, “嚯嚯嚯……” 万寿躺在那处身子紧绷,双眼瞪大,感到那银钗在喉头之中缓缓抽动,穆红鸾甚至还恶劣的转了两转, “嚯嚯……码……码头……在码头……” 穆红鸾闻言停了手,却是微微一笑伸手一拍他的脸, “倒是识时务……” 这类人对弱者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待到自己任人宰割时那骨头比谁都软! 穆红鸾起身回头瞧见立在一旁的孙绿绣,却是心下犹豫, “我一个人走倒是痛快,将她留在这处,她就是个死字!” 这般侠义的女子,也算得这世上少见了,更有她还叫绿绣,穆红鸾如何会不救她? 当下过去拉她的手, “你跟我走?” 孙绿绣此时还有些蒙, “我们去何处?” 穆红鸾应道, “自然还要去救其余人等,我先带你出去,安排个去处!” 说话间外头突然有人说话, “长真?长真?” 却是燕岐晟的声音,穆红鸾闻言一喜应道, “我在这处!” 外头人有一脚踹破了房门,燕岐晟当先跳了进来,上下打量, “你可是无事?” 目光扫过她袖上的血迹, “可是受伤了?” 穆红鸾摇头, “这是那万寿身上的血!” 燕岐晟瞧了一眼床上的万寿, “怎得在这里弄许久,我在外头等得心里发慌,又怕冲进来坏了你的事!” 穆红鸾瞧了一眼孙绿绣应道, “你早前就来了?” 燕岐晟应道, “我前头便派了人跟你走,早在外头埋伏着呢!” 穆红鸾点头, “那万寿前头在宅子里的藏了不少拐骗来女子,如今已被送到码头要运走了!” 燕岐晟应道, “无妨,我留了人盯着那府上,若是有异动必会跟着去的!” “即是如此,我们快去救人!” 当下一手拉了一个便往外头走,外头伺候的婆子、丫头已是被制住,用绳子五花大绑扔做一堆,燕四迎上来行礼, “小爷,这宅子里的人怎么处置?” 燕岐晟想了想问道, “燕四叔可有法子?” 燕四应道, “这万寿贩卖人口,强抢民女已是触了刑法,不如还是报官吧!” 穆红鸾皱眉道, “我原想着自己悄悄动手,莫让人发觉,万寿在这处盘踞多年,只怕与官府早有勾结,若是交到官府手中倒要引火烧身!” 燕四与燕岐晟互视一眼,燕四应道, “小娘子不必担心,我们家老爷在官场上也有些朋友,虽不敢称诸事能平,但万寿这类乡间恶霸,对我们老爷而言也不过跳梁小丑一般!”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孙家人 穆红鸾闻燕四所言才放下心来, “即是如此,报官最好不过了!” 燕岐晟当下取了腰间的一块木牌递给燕四道, “燕四叔,这块牌你派人送回到太原城中!” 燕四接过领命去了,这厢留了人在这处看守那万寿,倒不怕他跑只怕他死了! 燕岐晟与穆红鸾又带着人去码头救人,孙绿绣便留在这别院处静候。 一众人快马加鞭追到那红水镇码头,那船只早已离开,只是盯梢之人前来回报, “小爷,运人的船连夜走了约有半个时辰,顺着河道应是能追上的!” 众人打马又追果然没有多久便追上了那船,众人在岸上呼喝叫嚷,那船上人只作不听,倒要划桨撑帆,快些离开! 燕岐晟挥手道, “射箭!” 这厢有好手射了箭过去,那箭上头却是连着一支钢钩,钢钩后头又连着细细的钢索。 四人立在河岸边,冲着那船上连发八箭,箭箭勾中船舷,还不等船上人动手砍索,立时就有人脚踩钢索上了船,船上人倒也有十来个,只是比起蒲国公府的人自是差远了。 众人上得船来,便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打倒,寻到了通往下头的舱板,打开用灯向下一照,果然见下头船舱之中,横七坚八倒卧着不少女子。 这一干女子在万府被关在密窖里数日,受尽折磨,有万寿时时拉了人出去女干淫,又有守卫趁时偷食,令得她们见着有男人露面立时便吓得缩到一处身子乱抖, 穆红鸾见状提了灯,自己先下到里头喊道, “你们莫怕,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 这些女子先时不信,只披散着头发挤成一堆,穆红鸾伸手去拉人,她们只尖声叫着不肯跟穆红鸾出去。 穆红鸾好言相劝,却没人肯听,那最里头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被身旁两人紧紧掩在身后此时正探头瞧她,瞧见穆红鸾目光扫过来,吓得惊叫一声把头埋了下去。 穆红鸾眼珠子一转,抢步过去一把揪了她的胳膊, “你跟我走!” 那女子尖叫挣扎,后头两名女子忙上来护着, “别拉我们小姐,我们同你去!” 穆红鸾回头打量那女子,倒更拉着她往上头走, “跟我走!” 这厢在三名女子尖叫声中,将那女子拉出了底舱, “你瞧瞧,那帮人已是被我们绑了!” 那女子见地上一滩血迹,虏了他们来的人已是被五花大绑跪在了甲板之上,这才似相信了一般, “你……你真是来解救我们的!” 穆红鸾点头应道, “自是真的!” 三人紧紧搂做一团回头叫人, “你们快出来!快出来,他们当真是来救我们的!” 众人这才蜂拥了出来,见着恶人受制,才敢相互搂抱着放声哭出来。 这些个女子好几个都是衣衫不整,李府的侍卫瞧着不忍背过身去,脱了身上衣裳扔过去,女子们接了哭泣着遮了身子。 穆红鸾道, “你们也莫哭了,我们现下先送你们回红水镇安顿再说!” 当下有那会操船的,撑篙使桨将船调头又回红水镇去。 众女子坐在甲析之上哭过一阵,这才算是安静下来,那女子盯着穆红鸾瞧,又瞧她身旁的燕岐晟许久,这才壮了胆子拉她过来问道, “敢问恩人打何处来?” 穆红鸾应道, “我们打太原城中来!” “太原城……” 那女子眼前一亮,紧紧抓了她的手臂,指甲抠进了她皮肉之中, “你可知那太原府城中有一户姓燕的人家?” “姓燕?” 穆红鸾一愣,燕姓可是国姓呢! “不曾听说……” 立在一旁的燕五却是一愣忙过来道, “小娘子久在深闺不比小的知晓城中情形,不如由小的来答吧!” 穆红鸾点头, “好!” 当下退了开去,留下燕五到一旁与那几名女子悄声说话,良久却是神色怪异的过来,报给燕岐晟道, “小爷,那一位却是您的远房表妹呢!” 燕岐晟一愣, “五叔说的甚么话?我何处来的远房表妹?” 燕五冲他眨眼, “小爷莫非忘记了,前头您外祖还写过信来呢!” “哦!” 燕岐晟恍然拍额, “是甄表妹,她怎得到了这处!” 说起来这位甄小娘子,也是真倒霉! 一路千里迢迢到这太原城来,却在离红水镇不远处遭了劫,一队护卫也是在打斗之中冲散,甄小娘子被几个丫头护着,藏入林中一通乱闯走迷了道路。 后头遇上万寿的人出来,见了落单的三个小丫头那还有客气的,当下虏过来藏进地窖之中,专等着时机送往临安城去。 不过这倒也是她万幸遇上了穆红鸾路见不平,管了闲事,若是不然这甄小娘子只怕难说了! 燕岐晟听到这处不由的感叹机缘巧妙,燕五道, “即是家中人,待回了红水镇便送了人去太原城吧!” 待回到红水镇必要进衙门一通审问,这其中龌龊污秽事儿必要公诸于众,甄小娘子乃是大家出身,自不能这般抛头露面! 燕岐晟闻言点头称是, “派了人先护送她回去,报了给爹爹听,由他老人家决断就是!” 那头太原城中涂瑞得信便往这红水镇赶,天亮时众人在镇上衙门汇合,将那万寿及家中帮凶一干人等押到,更搜出府中地窖,书房中来往书信账目等。 只这人证却是有些难了,一干女子立在堂下虽人人都遭受过万寿恶行却是无一人肯上前指认, 涂瑞在那堂上问过几遍, “这万寿罪大恶极,害你等如此之深重,如今物证皆有,只需人证指认便可将他入罪定刑,你们为何不肯上前来指认?” 众女子却是纷纷以袖遮面,不肯应声,只那孙绿绣立在人群之中,凛然出列到堂前跪下, “启禀大人,民女孙绿绣敢当堂指认万寿,强抢民女,女干污我等……” 却是将万寿罪行当众讲出,下头众人一片喧哗, “这万三爷竟是此等人!” “平日里修桥铺路处处为善,怎会是恶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他那些良田庄园何处得来?怎得就不过几年便发家至此,必是暗中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 这时节才是证人证言又有证物,可谓是罪证确凿,那万寿被判了绞刑家产全数充公,其余一干帮凶,打板发配流放千里不在话下。 处置了万寿一干,后头这一众被解救的女子却是不好安置。 这些女子来处纷杂,有被家人卖出来的,愿回去便给银子送回去,不愿回去的仍给银子安置在善堂之中。还有那邻近乡里的,便派了人去寻,待亲人前来认领,涂瑞命人交她们姓氏籍贯一一记录在案,又贴了告示张贴在镇头镇尾,广而告之四里八乡谁家有丢了女儿,前来认领! 这一通安置下来又是耗了两日,穆红鸾与燕岐晟也未离开,只在这处等涂瑞处置,却有那孙绿绣跟着穆红鸾住在客栈之中,连等了两日也不见家人来领。 穆红鸾很是诧异问孙绿绣, “你家人为何不来寻你?不是就在这镇中么?只需来人到衙门签字画押,领些补偿的银子你便能回家了!难道是他们不知晓消息?” 一想又不对,这件事儿闹得颇大,衙门又贴了告示四处宣扬,孙家人怎会不知? 孙绿绣神色黯然摇头不语,穆红鸾见此情形心下有了几分明白,却是暗暗叹气,燕岐晟不晓得其中缘故,只当是孙家人还不知情,便招人来道, “你去镇上打听打听,那孙家在何处,叫他们派人来领!” 下头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却是面有异色,过来悄声禀报道, “小爷,那孙家人称他们并未丢失女儿!” 燕岐晟眉头一皱, “莫非是弄错了!” 回头瞧向穆红鸾,穆红鸾见孙绿绣闻言立时面色煞白。 她心下如何还有不明白的,当下暗叹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一切自有孙娘子自家决定吧!” 却是伸手拉了燕岐晟出来,燕岐晟不明所以,穆红鸾却叹气道, “你瞧不出来么?她是回不去家了!” 燕岐晟很是不解, “为何回不去了!亲人离散最是痛苦,这番外头受了苦难怎得还要拒之门外!” 穆红鸾道, “你那知这世上女子的苦处,在家时要恭顺父母,出嫁后要听从夫君,夫死又要从子,自小到大小心翼翼护了自己的贞洁,慢说是这样被人……,便是与外男多说了话也要遭人非议,似这般失了贞洁还是要怪罪到女儿家身上!她家中定是怕她污了名声,便索性不认她了!” 燕岐晟闻言瞪大眼道, “那有这样的父母,女儿在外头被人凌辱,他不能救便罢了,怎还要怪她,还要将她拒之门外?” 想了想便招手叫人, “领几个人去,我们到孙家评理去!” 穆红鸾一把拉了他, “你去有何用?便是将她硬送了回去,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再有事儿闹大了,她以后也没法子嫁人了,只得进庵里做姑子了!” 燕岐晟气得不成, “难道好好的人便这样沦落在外头不管了么?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父母!” 正文 第八十章 卖身契 穆红鸾心中暗叹, “这位小爷自小只家里一个惯着,那知晓女儿家的疾苦,这类事儿无论是百姓家又或是大家的女儿遇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不必说什么娶人生子,儿孙满堂了!好好的女儿家一生就这么毁了!”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那孙绿绣自里头缓步出来,过来冲穆红鸾施了一礼, “多谢小娘子救绿绣一命,绿绣无以为报,只有来生做牛马再报了!” 这厢便告辞要走,穆红鸾便问她, “绿绣,你这般出去又往何处去?” 孙绿绣含泪笑道, “穆娘子莫担心,这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地,我前头被虏时也曾多次寻死,后头见那万寿伏法便变了心思,这世上该死的是那万寿一般的畜生,我孙绿绣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应是我死!我不死!” 这女子经了前事,倒平生了一股坚强意志,任是再艰难也要活下去! “穆娘子不必挂念我,总归我不会寻短见的,定会好好活着的!” 穆红鸾见状想了想拉了她的手道, “你前头即是说要报答我,也不必等来生了,你现下便报答我如何?” “穆娘子……你这话是何意?” “你即是做牛做马也要谢我,倒不如到我们家去,为我洗衣做饭,便算做报答如何?” 孙绿绣一听如何不明白,紧咬了下唇,伸手拉了穆红鸾却是泪如雨下,她一张脸儿生得十分柔媚,内里却是个性子坚强的,若不是实在撑不住又何至在人前痛哭! 孙绿绣心里明白自家的爹爹什么性子,读圣贤书早已读得痴傻了,真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日抱着那些书埋头苦读,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得高中状元,家里再是难熬也端着架子不愿出外做事,只靠着人上门求字得些润笔费,若不是娘与她在外头偷偷与人缝补刺绣,家里的日子早已过不得了! 只是因着这个,她才会悄悄儿上街买针线,以至的被人虏去遭此不幸! “穆娘子予我有救命之恩,受人点滴自应涌泉相报,孙绿绣愿随穆娘子做牛做马!” 穆红鸾摇头, “莫说什么做牛做马,你如今只是一时艰难,到我家中暂住一时,以后自有更好的去处的!” 这样好的女子,为何要受这磨磋,以她的心性总会苦尽甘来就是! “你即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走,那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太原去……” “好!” 这厢众人收拾妥当便打马出来,穆红鸾与孙绿绣同乘了一骑,过长街穆红鸾见她只往那左面街口盯着瞧,心下暗叹一声道, “你可是要回去瞧瞧?” 孙绿绣垂头不语, “回去瞧瞧吧!与爹娘拜别,总归生养你一场!” 孙绿绣垂下泪来,穆绕鸾便冲燕岐晟打手势, “你们在镇口等候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穆红鸾打马进去,那街口进去再有一条小巷,第二家便是孙秀才家,两人到了这处翻身下马,只见那大门紧闭,孙绿绣过来重重扣门,大声叫道, “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 里头悄无声息,孙绿绣脸色煞白,立在那处久久不言,只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接着一滴,不多时便将胸前衣襟打湿。 穆红鸾立在她身后也是心下不忍,伸手搂了她肩头, “怕是不在家里呢,倒不如先去太原,之后再派人送信儿就是!” 孙绿绣唇咬得死紧,隐隐渗出血来,对着那紧闭的大门言道, “阿爹……阿娘……女儿走了,从今往后您二老多保重吧!” 这厢退后一步跪在门槛之前, “梆梆梆……” 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不能孝敬爹娘了!” 哭着起身这才要走,这时节那大门处才传来响动,门吱呀打开一道缝来,里头一名粗衣荆钗的妇人现出身形来,这厢也是拿帕子擦脸,伸手去拉她, “我的儿……” 孙绿绣转回头惊喜道, “阿娘!” 一声阿娘刚叫完,妇人便被拉开,砰一声大门重重关上,里头传来怒吼声, “你理她作甚?我孙某人没有这样的女儿,她若是三贞九烈便应以死证清白,现下回来……不是要污了我孙家的门楣么?你让家里的几个小的以后如何婚嫁,我孙绍林如何见人!” 孙绿绣闻言只如被人冲头一棍,只敲得身子乱抖,脸色发青,立在那处脚下不稳似要栽倒一般,穆红鸾见状长叹一声,上前两步扶了孙绿绣,却是扬声冲里头道, “孙家伯父,女儿家贞洁在心不在身,您即是如此古板固执不愿让绿绣进门,那我便将她带走了,自此后是生是死自有我照应,只以后孙家诸家也切莫再寻绿绣了!” 里头人怒吼道, “她生死已我家无关,你自带走就是,我孙某人便是沿街乞讨也不会寻到她门前去!” 孙绿绣闻言一咬牙,却是下唇破开鲜血长流,转回头抖着身子问穆红鸾, “穆娘子……可是有银子,且借我一二!” 穆红鸾在身上摸了摸,便将腰间那块玉佩取了出来,孙绿绣借过来瞧了瞧,便伏下身自门缝之中塞了进去, “这块玉便是我孙绿绣的卖身钱,还请孙翁将卖身契写来,以后我们……我们恩义两清,再不相干!” 里头人冷哼了一声,没隔多久果然递出一张墨迹未干的卖身契来,瞧着上头鲜红的指印孙绿绣,脚下一软倒在穆红鸾身上,穆红鸾捡了那卖身契在手,转回身交给了她, “自家拿好了!我们走吧!” 穆红鸾扶着神色木然的孙绿绣出来,叹口气道, “你的心思我明白,那家里穷左右你是要走的人,倒不如卖些银两留给他们,也好过日子!”孙绿绣闻言泪如雨下, “我只是念着母亲辛苦,家里还有兄长与弟妹……” 她那兄长养得同父亲一般,成日价只知摇头晃脑读书,半点不事生产,自家一走母亲只怕会更劳累,便索性卖了自身也好帮衬母亲一二。 穆红鸾扶着她上了马,两人打马离去却是再没有回头瞧一眼。 一行人回到太原城,先去李府见了燕韫淓,燕韫淓已是知晓来龙去脉,当下笑对穆红鸾道, “长真倒真是侠义心肠,这一回解救一干受难女子算是居首功,倒是没想到……那一众女子之中竟还有长青自河东而来的远房表妹,说起来却要与长真道谢!” 转头对燕岐晟道, “你这媳妇古道热肠,救人于危难,救你表妹于囹圄之中,你替我好好向她施一礼……” 燕岐晟果然起身给穆红鸾施礼,这倒是羞得穆红鸾红了脸,赧然道, “长真不过一时义愤出手罢了,倒惹得您老人家挂心,又累长青带人奔波,是长真的不是!” 燕韫淓笑道, “他是你未来的夫君,为你奔波自是应当,更何况此事做得甚好,长真一腔热血不输男儿,有妻如此是我们长青之福,吾亦甚感欣慰!” 穆红鸾被夸得小脸儿绯红,低头不语,燕岐晟在一旁瞧着,那见过她这般娇羞模样,倒很是新鲜瞧个不停,穆红鸾实在受不住了,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燕岐晟摸了摸鼻子转回头道, “爹,这几日奔波也是累了,我们便回去歇了吧!” 燕韫淓点头道, “即是如此,回去好好歇着,这两日的功课便停下,以后再补就是!” “是!” 两人答应一声,这才相携出了门,穆红鸾几日不归家,现下自是归心似箭,与燕岐晟话别两句,便急匆匆出了李府回转家中。 那家里穆大与杨三娘子也是等得脖子都长了,穆红鸾叫门,穆大先出来见着她,却气得不成伸手要打,杨三娘子忙拦道, “他爹……他爹……孩子刚回来,有甚事待她喝口水,吃口饭再说!” 穆红鸾却是笑嘻嘻牵了孙绿绣给两人瞧, “爹,我给你们寻个女儿回来,便算做将功抵过了,你莫打我了!” 两人见了孙绿绣都是一惊, “这……这孩子是打何处来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爹……你让我们进门再说吧!” 穆大哼一声退到后头,杨三娘子忙拉了两人进门, “快进来!” 又叫二丫几个出来帮手做饭,二丫、三丫、四丫并宝生出来都好奇的打量孙绿绣,穆红鸾笑着对孙绿绣道, “这是我的弟妹……” 又让几个小的叫孙绿绣做阿姐, “这是孙姐姐,以后便在我们家住了!” 几个小的上来叫人,孙绿绣有些拘束低着头红着脸,一一轻声答应了,见杨三娘子端饭忙站起身去帮手,杨三娘子让过她手道, “怎能好让你动手,好孩子自坐着便是!” 孙绿绣应道, “主家奶奶,我本是大娘子买的丫头,这洗衣做饭的事儿自是应由我做的!” 杨三娘子一愣回头骂穆红鸾, “你这丫头,怎得还要买人回来了!” 穆红鸾忙应道, “娘你可莫冤枉我,这事儿的由来您还是要听女儿细说才是!”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甄玉瑟 穆红鸾略略将自己在红水镇的事儿讲了,却只说孙绿绣如今无家可归,自家便带了她回家来,其余寥寥几句带过。 杨三娘子听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拉了孙绿绣的手道, “好孩子,即是到了这处便如在自己家一般,安心住着,自不会亏待了你!” 孙绿绣只是摇头, “奴婢如今欠着大娘子的银子,日后定卖力做工还上,只这卖身契……” 却是拿出来塞到穆红鸾手中, “只求大娘子为我收着,应了我以后攒够银子再自家赎身!” 穆红鸾不收,孙绿绣扑通便跪到地上, “大娘子若是不应,我便不起!” 众人都吓了一跳,杨三娘子忙上去扶她又相劝良久,孙绿绣只是摇头不肯,怎也要穆红鸾收了那卖身契,到后咬牙道, “大娘子若是不肯,便将它还绿绣,绿绣即刻便离了这处,自家在外头过活就是!” “这孩子怎得如此犟性!” 穆红鸾无奈只得收了卖身契道, “即是如此,我便先替你收着就是!” 孙绿绣当下便行礼, “以后绿绣便跟着大娘子,为奴为婢听从大娘子差遣!” 穆大在一旁道, “我们这小门小户那能使奴唤婢的,你在这家中住下便如同红妞儿一样就是了!” 孙绿绣闻言只是哭,杨三娘子见状搂了她叹气, “真正是作孽!好好的女儿家怎得要受这罪!” 女儿虽说得不详,但被那些丧天良的虏去能有几个好下场、 这绿绣能到自己家中说不得已是好的了,其余人等还不知会如何沦落呢? 众人安慰孙绿绣一番,将她安置在穆红鸾房中,两人同吃同住,在这处呆了几日倒也渐渐习惯了,只是有一点孙绿绣时时以奴婢自居,在这家中洗洗缝缝,做饭劈柴,伺候茶饭却是片刻也不愿歇着! 杨三娘子劝了她几回都不肯听,便叫女儿去,穆红鸾应道, “罢了!娘便随她去吧,她心里难受着,能有些事儿打发倒比干坐着强!” 这厢悄悄儿同她讲了孙家的事儿,杨三娘子听了气得骂道, “这做爹娘得怎能如此心狠,自家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要便不要了,若是我在必要上门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穆红鸾抱了她胳膊笑道, “娘亲,即是可怜她以后便对她好些吧!” 杨三娘子伸手戳她额头, “这丫头,这些日子我对她还不好么?” 这事儿后头杨三娘子也悄悄告诉了穆大,穆大叹气道, “左右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多养一个丫头倒也不怕,只是她年纪也有十四五了,以后也不能不嫁人呀!” 杨三娘子想了想应道, “这有何难?慢说是未出嫁的女儿家便是那寡妇也能寻到好人家,我们不过多陪些嫁妆就是了!” 穆大点头同她笑道, “咦,三娘子如今怎得这般大方了?给了绿绣后头二丫几个不管了么?” 杨三娘子嗔道, “我几时小气过了!二丫她们自是要管,这绿绣到了咱家便当又多了个女儿,有甚不好?” 穆大伸手搂她陪笑道, “好好好!那自是好,不过这谁好也没有我们家三娘好!” 杨三娘子被他说的红了脸,伸手拧他道, “没正经!” …… 穆红鸾在家中安顿了绿绣隔了两日便又去李府,进了后院正要去见燕岐晟,却有那小丫头过来请, “阿玺妈妈请小娘子去望云阁里说话!” 穆红鸾点了点头, 自己在外头这些日子,功课却是落了不少,以阿玺妈妈的性子还不知要怎生教训呢! 一路往那望云阁而去,进院子便听到一阵琴声,练了这许久穆红鸾这点子耳力还是有的,上头之人弹的是平沙落雁,此曲乃是奏那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鸿雁天际飞鸣,却是借着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此曲通体节奏三起三落,尽显雁落顾盼回转起落之势,全曲委婉流畅,隽永清新,最要静中取动,轻挑慢抹,只是这楼上的弹奏之人却是有些急功好进,虽说手法十分娴熟,却是心有所求,以至此曲静中有乱,动中显躁却是少了韵味! 穆红鸾立在下头听了片刻,这才缓缓上楼去,进得室内见阿玺妈妈坐在上首,下首一位粉衣少女,正端坐在那处纤指轻扬,削肩微斜,细腰如柳,肤白眉淡,眉宇之间满满尽是书卷味儿,穆红鸾瞧在眼中,也是心里有数, “这应是那甄家的小娘子了!” 前头李夫人崔氏的娘家据说便是河东的,这府里头只一个适龄的燕岐晟,巴巴的送一个表妹来,是何用意明眼人一看便是! 前头这甄小娘子被燕府护卫送回了府上,燕韫淓也是没见过人的,听那甄小娘子自家报了门第,也是吓了一跳, “怎得甄家娘子会在其中?这也是亏得长真多管了一回闲事,若是不然这好端端的女儿家也不知会受什么磨磋!” 忙派人请了大夫与她治伤,这甄家娘子也是亏得有两名护主的丫头,遇事都挺身在前头为她挡了,因而她身子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受了不少惊吓需得安神定惊好好调养就是了。 燕韫淓又派了人去寻崔家的护卫,主人丢了崔家的护卫正在四处寻找呢,现下得了信儿忙跟着到太原城中! 待到穆红鸾与燕岐晟自红水镇回城之后,这甄小娘子的病也是将养的差不离了,今日闻听穆红鸾要来,便早早在这处候着, 穆红鸾立在门前听她操琴静静不语,待得一曲终了这才进去行礼, “阿玺妈妈!” 阿玺见她进来微微点头道, “这位甄娘子是夫人娘家人,乃是小爷的表妹,以后便在这府上长住,你们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快快过来见礼吧!” 穆红鸾微微一笑,过去行礼道, “甄家妹妹,有礼了!” 那甄玉瑟忙起身还礼, “穆家姐姐有礼!” 穆红鸾又笑着问她, “你身上可是养好了?” 甄玉瑟应道, “不过受了些惊吓早已养好了,多谢穆姐姐关怀!前头也是多亏了表哥与穆姐姐相救,玉瑟还未来得及谢过呢!” 说罢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多谢穆姐姐相救之恩!” 穆红鸾只是摆手,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甄玉瑟听了却是掩嘴一笑, “妹妹初时听闻姐姐与表哥已是定了亲,心里倒有些不信,我那表哥心高气傲,在河东时妹妹便有耳闻,多少大家出身的端庄女儿家都是瞧不上眼,却是没想到竟与姐姐配成了双……” 说罢上下打量穆红鸾, “姐姐真是艳若桃李……” 穆红鸾听得眉头乱挑, 哟!这小丫头我不来惹你,你倒要来惹我了!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这说话却是绵里藏针,面甜心苦,这言下之意却是在暗指自己以色诱人呢! 嗤!小丫头这点子道行倒在老娘面前来耍,老娘旁的不会拐着弯骂人也是练过的! 自然这指着鼻子骂人才是她最拿手,不过对付这样的小丫头倒不必闹得太过难看! 当下装出一脸得意样儿,过去一把拉了她的手笑道, “说到这处也不怕妹妹笑话,姐姐我旁得不说,只这容貌倒是能胜出不少女子……” 说完也学那甄玉瑟的样儿上下打量她一番,口中啧啧称道, “瞧瞧……也是在那魔窟里受了煎熬,这小脸腊黄,身子削瘦,实在不好看……妹妹还是多在屋中休养少做这些费神之事才是!” 几句话令得那甄玉瑟脸上一僵,这穆红鸾她是在装傻还是假傻? 倒是脸上仍笑道, “已是养得差不多了……” 却那知穆红鸾并不放过她,又是上下打量着她,又是面露狐疑道, “你的身子……可是……真好了?” 甄玉瑟不知其意便应道, “我身子本就无甚大碍,将养一阵子早已好全了!” “哦,是吗?” 穆红鸾先是不信继而恍然一笑, “对对,妹妹自是好了……好了!” 拿手一捂嘴又冲她眨了眨眼,那故作神秘的样儿令得甄玉瑟回过神来,险些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她这是何意?竟是暗指我……我被人……被人侮辱了不成? 甄玉瑟僵在那处,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有心分说更怕越描越黑,有心不说那岂不是默认了不成? 她僵在那处,阿玺在上头瞧了也是眉头连挑,心中暗想, “没想到这丫头如此难对付!” 当下出言道, “甄小娘子只是受了惊吓,如今身子已无大碍了!” 穆红鸾闻言直拍胸口,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抬头又冲阿玺笑道, “妈妈可是不知,前头我们在红水镇真是凶险,那一帮子恶徒专干些女干**妇之事,幸好我们解求的及时……” 回头又关切的问甄玉瑟, “那日来去匆匆,诸事繁多,我竟没有来得及关心妹妹,现下见妹妹身子康泰,也是心安了不少!” 一脸的欲言又止,那甄玉瑟此时脸上倒似要滴出血来了,上头阿玺见了脸上一沉喝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练琴吧!” 穆红鸾回头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低头道, “是!”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请听琴 穆红鸾净手坐到另一张桌上,阿玺这一回有心给她下马威,只往那深里讲,又连连让穆红鸾示范,穆红鸾抬手抚琴立时就被呵斥道, “这几日为何懈怠躲懒,需知学业乃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有不慎便落后于人,更不说你天赋不高又不肯勤奋向学……” 穆红鸾端坐那处,脸上波澜不兴低头听她责骂,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 看来不光这位甄小娘子来者不善,只怕这阿玺也是有人授意! 想起来甄娘子的来处,心中自是明明白白, “哼!老娘前世里虽说没有嫁过人,不过这豪门里头利益牵扯并不比外头少,这后院里的女人争风吃醋,争权夺利,那样儿同窑子里的姑娘争客人也没个两样,什么下药、使绊、陷害、污蔑样样不少,这点子阵仗老娘还不放在眼里!” 这厢面上虽是低着头听,下头却是魂游天外,天马行空去了,阿玺的语自左耳进又从右耳出,叨叨了半晌才问她, “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穆红鸾一听心里话, “来了!” 低头仍是不动,阿玺又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啊……” 穆红鸾装做懵懂猛然抬起头来, “啊……妈妈说什么?” 阿玺被她气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忙伸手抚胸口, “你……你真是不可救药!” 穆红鸾听了忙低头道, “妈妈我错了!妈妈请再讲一遍,这一回红鸾必仔细听的!” “你……” 那些话都是冲着骂她去的,只这丫头那脸皮水火不浸,油盐不进,她要再听一遍,阿玺自家可没力气又讲了! 气得一拍桌道, “练琴!” 命两人练琴还是那首《平沙落雁》,穆红鸾倒是记得全谱,只是她琴艺不佳弹出来很是普通。 甄玉瑟那技艺自是比她高上不少,两人这么比较高下立判,阿玺很是满意的点头赞道, “甄小娘子的琴艺很是不错,在河东闺秀当中想来也能排进三甲了!” 甄玉瑟微红了脸谦逊道, “妈妈谬赞,玉瑟琴艺只算得末进,不敢称好!” 两人一搭一唱只为了羞那穆红鸾,却不料她一脸微笑坐在一旁,却只当没有听到一般。阿玺心下暗道, “这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旁人都说她性子刚强对上小爷都一分不让,我这般骂法她倒装憨带傻,怎么骂也不生气!” 阿玺原来想得好,甄家这位小娘子出身河东大家,虽比不上崔家势大但在河东也算得一方豪强,又是家里嫡出的次女,自小请明师悉心栽培,与自家小爷那也算十分般配了。这样出身的小娘子,也是无需多言,只稍稍露上两手必能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羞得不敢见人! 只这丫头怎得这般皮厚,半点不见愧色! 正思忖间,下头有人在叫了, “长真!长真!你还未练完么?” 却是家里那位小爷见今日时辰早到了,等来等去不见人影儿便寻到望云阁里来了,听到他声音那甄小娘子眼睛一亮,阿玺也是神色一动,穆红鸾看在眼里却是心中暗笑,扬声道, “长青,你上来!” 下头人听了立时蹬蹬上了楼,进来见了阿玺与甄玉瑟, “原来甄表妹也在!” “表哥!” 甄玉瑟起身行礼,阿玺见穆红鸾慢吞吞起身,心下暗恼怎得如此怠慢, “长真为何不与小爷行礼?” 燕岐晟闻言一挥手过来坐到穆红鸾身旁, “都是自家人,行来行去倒是见外了!” 转头问穆红鸾,‘ “你这琴不是学一个时辰么,怎得还没练完?” 穆红鸾瞧了一眼阿玺与甄玉瑟道, “甄表妹的琴艺实在极好,害得长真都听入了迷便忘记时辰了!” 燕岐晟闻言目光一凝, “是么?” “正是!” 穆红鸾点头, “你若是不信让表妹奏一曲给你听如何?” 甄玉瑟面上一喜,阿玺也是暗暗点头,燕岐晟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多谢表哥!” 甄玉瑟满心欢喜的坐下,这厢手指头似蝶舞蜂飞,衣袖飘飞,曲声轻扬,一曲奏来似玉珠落盘,如环佩琳琅,又如溪水清涧,称得上悠然婉转,曲意兼备。 燕岐晟听了鼓掌叫好,喜的甄玉瑟玉颊生辉, “表哥……我……” 话还未出口,燕岐晟却是转头问穆红鸾, “即是听完,你可是能走了?” 穆红鸾挑眉头瞧他,又转脸看向阿玺,这时节阿玺的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涩声道, “小娘子自去吧!” 燕岐晟喜得拉了她的手就走, “表哥!” 甄玉瑟叫了一声,燕岐晟回头冲她笑道, “表妹即是喜抚琴,阿玺妈妈便是知音人,我们舞枪弄棍实在煞风景,不如你便这处弹琴吧!” 说完拉了穆红鸾扬长而去,留下阿玺与甄玉瑟面面相觑。 两人出来穆红鸾止不住的笑, “甄表妹琴艺出众,你当真不留下再听一听!” 燕岐晟冲天一个白眼道, “若不是碍着她是我外祖家送来的人,抹不了情面我早让她走了!我们家姐姐妹妹个个都有一技之长,这弹琴乃是人人备学,若是都要我听,我怕是早聋了!” 穆红鸾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半响想起来拉了他问, “前头我们在红水镇救人时,她说是要寻姓燕的亲戚,怎得寻到了你们家?”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你记错了,她要寻的是姓李的,并不是姓燕的!” “记……错了……我记错了么?” “你定是记错了!” 燕岐晟拉了她回到梧桐苑中, “这两日累了,也不想动手脚不如看书写字如何?” 穆红鸾应道, “只要不弹琴,做甚么都成!” 两人去那书房,一人一头霸了靠窗的软榻,只命闻香端东西进来, “其余人都退到外头候着!” 两人半躺在那处,一面吃零嘴儿一面看书,穆红鸾只挑话本子看,却是翻到一本名叫做《梦湘缘》的书,里头写得便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一面看一面笑,燕岐晟见了好奇,凑过去跟着瞧, “嗤……这话本子就是胡诌,这表哥嘴上说喜欢表妹,怎得又与那身边的丫头亲近,不好不好!” 燕岐晟大摇其头,穆红鸾却是笑, “这世上男子不大都如此么?左拥右抱,恨不能拥尽天下美色,这表哥只一个通房一个表妹已算是十分钟情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一愣,转头愣愣看了她良久,突然一伸手搂着她肩膀拍了拍, “长真可是瞧着我那甄表妹到这处,也怕我左拥右抱么?” “我……” 这话本子的事儿怎得跟我扯上了干系? 穆红鸾一愣,却见燕岐晟很是豪气的又重重拍了拍她, “长真放心好了!我们好夫妻自是讲义气,我即与你定了亲,便不会再想旁人,那甄表妹让她住上一阵便打发走了就是!” 穆红鸾闻言真是啼笑皆非, “这好夫妻不是讲情份么?怎得倒还讲起义气来了!我又不是长思!” 燕岐晟摇头晃脑道, “长真此言差矣!这男人大丈夫立身处世先头要讲个义字,对兄弟有义,对妻子更应有义,同甘共苦之义,相携扶持之义,共育后代之义,赡养父母之义,有义亦才有情,若是单论一个情字,对你也有情,对她也有情,这情来情去的便再理不清了!” 穆红鸾听了心中一动,轻声问他, “若是只讲义字不讲情,那岂不是说任是谁人成了你的妻子都无差了么?” 燕岐晟抠脑袋想了想道, “这倒也未必,若不是你换了旁的人,总是不似这般好玩儿的!不过即成夫妻便是有缘,便应有情有义,若是实在不能在一处,总要有夫妻之义才是,若是无情又无义便与那畜生有何分别!” 总归是自己妻子,入了自家的门,便是不喜她但也一样应敬应重吧! 穆红鸾听了心下暗暗点头, 长青倒是比初相识时明事了不少! 虽说现下还是懵懂不知男女之情非由心能约束,却总也知晓道义二字了! 这世上多少男女只以为你情我愿便是天经地义! 在那厢只顾得干柴烈火,卿卿我我,凭着胯下三寸的几分私情便当自家已是这天下最高尚之人,半分不顾及家中的妻儿老少,不想贤妻在家操劳辛苦,不念儿女嗷嗷待哺,不顾父母年迈无人奉养,那心里生不出半点愧疚之意! 却不知他们行的皆是畜生之情,畜生之事,处处留情,处处无情,自私自利之极,这样的人穆红鸾前世里也不知见过多少,心下自是鄙夷之极! 长青能知男儿肩负之责重于私情已是十分了不起了! 当下冲着燕岐晟嫣然一笑, “长青说的对,你若对我有义,我亦对你有义,便是有一日分道扬镳,我穆红鸾必不会拔刀相向!” 便凭着他今日之言,定是要好聚好散!待到有一日长青真的懂情懂义时,他若有了心爱之人,自己必退身成全。他若是……若是没寻到心爱之人,又对我还有三分情义,待到赵敬的事了,我便守他终身就是! 正文 八十三章 险毁容 什么叫有情有义! 穆红鸾这傻姑娘才是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为了一个赵敬舍了一生,现下又为了一个燕岐晟暗暗许了这一世! 这傻帽儿扣她脑袋上,倒是不大不小正合适! 燕岐晟那知她心思,当下应道, “什么分道扬镳,你即是我妻子便是要陪我百年,以后入我们家祖坟,一世都不会分开的!”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傻小子!你如今不知情爱自是随口应诺,以后待你真正遇到心上那个人时才知,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年幼时的话却是做不准的! 两人在这处说话看书,不知不觉又一个时辰过去,穆红鸾瞧着时辰要走了,那头小丫头来请道, “甄家娘子请小爷到观澜院里用饭!” 燕岐晟摆手, “说我练功,不过去了!” 穆红鸾仔细打量他神色, “这表妹你是当真不喜欢么?” 燕岐晟闻言气得不成,横眉怒目道, “你不信我么?” 穆红鸾忙笑着安抚他道, “信你,信你我自是信你的!我想个法子早日将她弄走吧!不过……日后你若是反悔可不许怨怪于我!” 燕岐晟闻言大喜,忙冲她作揖道, “多谢夫人救我!” 穆红鸾闻言脸上一红, “胡说什么!” 这小子!现下他们还未成亲呢,乱叫什么! 闻香在一旁也是笑,燕岐晟倒是半点不扭捏, “这那里是胡说!前头我瞧着我爹哄母亲时便是这样的!” 无事时就打拱作揖,口中夫人、环娘、卿卿的叫个不断,那有半点儿男人大丈夫的威仪! 他自家不知一不小心却是将他老子给卖了! 穆红鸾只是笑得不成,坐上车都还是忍不住的笑,便这么一路笑着出了李府回自家去了。 第二日又来府上却是学画,阿玺又借着甄娘子贬低了穆红鸾一通,穆红鸾照旧神游物外,只当没有听到一般,阿玺拿她无法倒将自己气得不行,当下甩袖子出了门,留下甄玉瑟与穆红鸾在这处。 甄玉瑟劝道, “姐姐,这琴棋书画乃是大家娘子必学之课,日后您跟了表哥去到天子脚下便知那处与旁不同,似这般乡下见识自是不成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似笑非笑撇了她一眼, “妹妹这话确是有理,不过现在左右无人做姐姐的我也摊开了来说,我这小门小户的乡下女子虽说不懂琴棋书画,但也懂贞孝节烈,妹妹这一趟自魔窟历劫而归,怎不知归家好好儿回去做个大家的小姐,怎得还要在这处呆着?” 甄玉瑟一愣脸上绯红,应道, “我……我是应了表姨父之邀到这处做客的!” “哦,即是做客便应有做客的样儿,每日里无事便缠着我那未来的夫君作甚?他已是有了我这三媒六聘的妻子,若不是因着年纪小我们已行礼完婚了,他若是要纳小娶妾也得我点头才成,如今我瞧着你不顺眼,不许你入了我们家门,你还是那儿来的回那儿去吧!” 一番话说的甄玉瑟眼圈通红,下唇咬得泛白应道, “谁……谁要……要做妾了!” “哟……” 穆红鸾闻言将手里笔往她那桌面上一扔,那一幅好好的喜上枝头便被毁了。 这厢眼露凶光,一步步迫过去,一掌拍在书桌上, “砰……” 掌力透过桌面,咔嚓一声那桌面立时裂开一条缝来,甄玉瑟那曾见过这种厉害,吓得连退三步,抖着声儿问道, “你……你要作甚?” 穆红鸾冲她一龇牙, “你不想做妾,难道还想要我这正妻之位不成?” 这厢她阴阴一笑,冷冷哼道, “哼……哼……老娘好不晚钓到了这么一个金龟婿,你敢来抢……你要抢也成,瞧瞧你自家的脑袋有没有这桌子硬!” 却是又用力一拍,那檀木的条桌终是受不住力被一掌打得从中裂开,咔嚓一声倒在地上,上头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立时一片狼藉! 那甄家小娘子几曾见过这般粗鲁的女子,吓得又后退三步,身子撞到门上反手扶了门框倒似找着了些胆气, “你……你……你如此粗鄙,表哥日后必休了你!” 穆红鸾见状左右瞧了瞧却是伏身捡了那砚台在手掂了掂,恨恨道, “左右他要休我,我倒先将你这张脸毁了再说,也免得现下就被你抢了男人去!” 说话间那砚台带着风声便飞了过去, “呼……咻……” 砚台飞过去却是偏了三分,重重的镶到了甄玉瑟脸旁的门框之中,里头的残墨早已四散开来,溅了甄玉瑟一头一脸,那劲风扫得她脸上刺痛, “啊……” 她忙伸手抹脸,低头一看手上全是黑漆漆的墨水,见穆红鸾一脸狰狞样儿,怕她真要对自己动手,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捂了脸哭着回了自己那院子。 隔了一日甄玉瑟果然向燕韫淓辞行,燕韫淓只是与她客气了两句,便亲自写了一封信,又派了燕五一路护送,将她送回河东去了。 燕岐晟与穆红鸾到太原城外送行,甄玉瑟坐在马车之上,撩了窗帘瞧着燕岐晟却是欲言又止,眼见得马车已是出了城外两里,终是忍不住招手叫他, “表哥,你来……我……我有话对你讲!” 燕岐晟瞧了穆红鸾一眼,依言过来, “表妹此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才是!” 甄玉瑟应道, “表哥,我在甄家本是嫡出的次女,前头大姐姐远嫁,因着爹娘讲你蒲国公皇亲国戚又富可敌国,更有你是青年才俊前途光明,我才丢了女儿家的颜面,不远千里走了这么一遭,原想着能觅得良人托付终身,却那知你家中有这么一位凶悍的娘子……” 燕岐晟闻言只得嘿嘿抠头道, “长真只是性子凶了些,但她心地却是极好的!” 甄玉瑟点头道, “我知她是好的,红水镇之事若没有她,我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我被那富贵迷了眼,财帛动了心,便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知你心不在我,只是总归相处一场,表妹劝你一句……姐姐那性子实在凶悍,以后你们去了临安必要惹事生非,表哥还是好自为之吧!” 燕岐晟拱手道, “多谢表妹提醒!” 甄玉瑟见他神色淡淡只得暗叹一声放下了帘子, “走吧!” 车轮滚滚带着人一路前行,待得走远了那贴身的丫头问甄玉瑟, “二娘子为何便这般走了,那穆家的小娘子出手如此凶狠,为何不向国公爷告上一状,狠狠责罚于她,说不得还能退了这婚事!” 甄玉瑟闻言只是冷笑, “这府邸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我一路狼狈回去,多少人瞧在眼里?国公爷若是有心想管早就出手了,那用得着我去告状!那一日待到了半夜都不见有人过来安抚一句,便是那阿玺妈妈也没有出面,我若是再不懂便真是傻了!” 这大家出来的女子旁的不知,这进退二字却是定要知晓的,若是国公爷有心,表哥又对她有意的话,穆红鸾如何敢这般嚣张,不过是瞧出来表哥对她并无情意,又有意纵容,这才张狂出手罢了! 想到这处还是又撩帘子看向后头,官道上那马上两人遥遥并立,却是男子英气勃发,女的艳丽娉婷,却是好一对璧人! 心下是又酸又涩,私心里倒也羡慕这穆红鸾,敢说敢做,若是日后自家嫁了人,也能在后院之中这般教训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便是有福了! 后头燕岐晟与穆红鸾瞧着马车远走,穆红鸾才开口问道, “表妹与你说些甚么?” 燕岐晟摇头, “不过是谢你救她的话儿!” 穆红鸾不信, “我差点儿打坏了她的脸,她竟不恨我么?” 燕岐晟摇头, “不恨……” 想了想却是接道, “你出手自有分寸,便是真打坏了我也自给你兜着就是!” 想起前头甄表妹哭着回了院子,这府里上上下下如何能不知晓的,闻香大呼小叫过来报,却是急恼了阿玺妈妈, “这……这穆家的小娘子怎得如此张狂不知规矩,那可是小爷的表妹,这可是落了我们崔家的脸面!” 说着话起身出便往那院子外头走, “你说……落了谁的脸面?” 有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阿玺忙回头见燕岐晟正阴着脸负手立在廊下, “小爷!” 阿玺忙过去行礼应道, “小爷,这穆家的小娘怎能向甄家娘子动手,如此粗鄙不知规矩,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动脚,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做皇家正妻!” 燕岐晟听得浓眉紧簇,怒火上撞拿手一指点阿玺道, “何人堪为吾妻,是由你来指点的么?” 阿玺一愣, “小爷,那……那可是你母亲的娘家人啊!” 燕岐晟怒极反笑道, “哼哼……正是因着是我母亲娘家人,小爷才容忍至此,便是今日我母亲仍在,小爷想娶什么样的妻子谁人也做不了主!长真向谁出手又怎样,打死打残了有小爷我兜着,还轮不到你们多嘴!”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冲冠怒 “小爷……如此人品如何能为后院之主?那甄……” 燕岐晟闻言冷笑一甩袖, “哼!阿玺妈妈即是如此着紧甄表妹,倒不如一路护送她回去河东,你也好回河东安享清闲!” 阿玺闻言如遭雷击却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小爷……小爷您要赶我!” 燕岐晟冷冷道, “前头你为难长真,我只当是你为了我,要严加教导她,现下甄表妹一来你如何作为,小爷我早看在眼里,只是看在母亲的面上睁一眼闭一眼……” 顿了顿又道, “虽说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不过……你可是记住了,我姓燕不是姓崔,这处是蒲国公府不是你河东崔府,你即是一心为着崔氏,我现下便去禀了父亲送你回去就是!” 说话间迈步要走, “小爷!小爷!” 阿玺跪行两步一把抱了他的腿, “小爷,是老奴的错,是老奴不知本分,失了规矩,老奴愿受小爷责罚,只求小爷莫让老奴离了您!” 燕岐晟立在那处半晌不语,垂眸见阿玺跪在地上磕头不已,这才开口道, “罢了!你是我母亲跟前的旧人,便罚你到我母亲灵位前跪上一晚吧!我只饶这一回,再有下回自回你河东崔氏去吧!” 这厢再不理阿玺去了前院。 燕韫淓在书房中见了儿子却是挑眉问道, “我儿可是为了长真而来?后头人报说是长真将玉瑟打伤了!” 燕岐晟摇头道, “不过女儿家打闹怎得就有打伤一说,儿这回却不是为了长真而来,只是为了阿玺妈妈来的!” “哦,我儿有何话说,可是阿玺妈妈伺候的不周到?” 燕岐晟应道, “阿玺妈妈是母亲在闺阁时的旧人,对儿子倒也是照顾的周到细致并无不妥,只是儿子瞧着阿玺妈妈似是还挂念着河东崔氏,想着不如放她与崔常有回去,也免得两头牵扯落下心病了!” 燕韫淓闻言敛眉瞧他,燕岐晟立在那处漫不经心把玩着书桌那兽头的纸镇,却是眉头微皱神色之间极为不耐,当下轻声问道, “长青这可是恼了?” 燕岐晟应道, “爹爹知晓我脾性,若是按着从前,只怕甄表妹连这府门都进不了!” 他自来性子暴躁,又受父母宠爱,从来不肯让人,若是瞧不顺眼早赶人了,这也是年岁渐长脾气收敛了些的缘故! 燕韫淓只是苦笑, “你自来不喜那些姐姐妹妹吵你,我原想着一来是你外祖父写信送来的人,二来你年纪大了又与长真玩在一处,许是也明白女儿家的好了,却是没想到……” 燕岐晟应道, “儿子现下是比从前明理多了,甄表妹若是好好儿在这处呆着,儿子倒也不烦她,只是她若是欺负长真便是不成!儿子如今大了,自家的事儿自家做主,容不得旁人指手划脚!爹爹还是写了信给外祖父,连那崔常有两口子一同送回去吧!” 燕韫淓沉呤半晌道, “送甄表妹回去倒是不碍,只那崔常有两口子却是不同,轻易不便送回河东!” 崔常有手里可是暗藏着一支暗卫,专为了护卫长青的!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也罢,左右儿已让阿玺妈妈在母亲灵前跪上一宿了,只这一回,再有下回他崔家也莫怪儿翻脸不认人了!” 燕岐晟心里也是清楚,送崔常有夫妇回去必是不能,他这不过是抢个先机也好同爹爹讨价还价。 燕韫淓瞧着他微笑道, “长青这算不算冲冠一怒?” 燕岐晟脸上微红甩袖子转身就走, “什么冲冠一怒,明明就是甄表妹欺人太甚!” 说完话人已出了门,燕韫淓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倒是长真打了人呢!怎得倒成玉瑟欺负她了!” 依他瞧着长真那性子,便是以后长青三妻四妾,后院佳丽无数,她也必能称王称霸统领众人,那有人能欺负了她去! 将那甄表妹送走后,崔氏又曾有信来,言语之间对此事十分不满,隐隐指了穆红鸾性子暴虐不宜正位之事,燕韫淓回信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小儿女般打闹罢了,将些事揭了过去,只不管崔氏父子如何想法,总之长青不喜这事儿便至此作罢了! …… 时光转瞬,光阴似水,少年时光总是快活,两年之期无声而过。 这两年间因着太尉刘通以财帛买通辽金之策,又使人入辽廷买通众臣,众臣得了钱财多在朝堂之上进言,劝阻辽皇南下之势,如此这般保了两年太平,只这一年燕岐晟已是近十四的生辰,穆红鸾比他小不过几月。 燕韫淓日日瞧着他们如影随形,相伴相惜,倒是青梅竹马越发的亲密起来,他瞧着心里自是十分的欢喜,常常对着那书房中妻子的画像自言自语, “环娘,如今长青已是长大成人,再待上几月便让他们完了婚事,我们要回临安去了!” 到太原隐居便是四年,虽说喜这里清静,但毕竟长青如今已是长大,还是要回归族中生活。 一来临安毕竟天子脚下,家中产业多是在南边,这么几年也是疏于管理,也应回去整顿了! 二来两个孩子成了亲还要回去祭拜祖宗,见一见宗亲族长,拜见今上,自己倒是恨不能寻仙入道抛却尘世,但长青还正年轻,做事自还是要依靠族里的。 想到这处便让人将燕大召来, “爷叫小的有何吩咐?” “我算着日子也是不多了,今日便去穆家拜访,两个孩子的婚事却是好好商议了!” “是!” 燕韫淓这一回上门是先递了拜贴,穆大接了贴子翻来覆去的瞧了半晌,只恨那字识得他,他不识得字,拿到后头给穆红鸾瞧,穆红鸾应道, “这是李老爷要过来拜访呢!” 她也是心中有数,眼见得自己与长青也是一天天大了,离了当初说好的日子也是近了,这事儿迟早要办的! 只是想起隔不久便要嫁了给长青为妻,她这心里却是如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说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是涩还是辛! 当下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爹爹还是预备一下吧!” 穆大听了自是连连点头, “依我说这事儿早就应办了,前头我在外头跑货听人说也,今年那辽人只怕又要南下了!” “哦……爹爹打何处听说的?都说了些什么?” 穆大应道, “前头又去了大同那一回,说是那辽人今年几个部族之间因牧场分配不均,内讧了许久,却是损兵折将又失了财,辽廷税收减了两成,偏今年乃是辽太后萧野花大寿,又要大张旗鼓庆贺一番,诸部族受了损无银供奉便都叫嚣着南下呢!” 这也是辽人一贯的作派,但凡自家没有了,便到邻家去抢,偏偏这邻家又是个软骨头,被人闯入家里抢了财宝女人还不敢吭声,反倒要求着给银两女人,哭着喊着让人莫要上门,这般好欺负的邻居不抢,还去抢谁? 穆大说到这处也是心里着慌, “你早一日嫁到那府上也是好事,让你公爹带着你们早早上临安去!” 虽说太原城城坚池深但总归没有临安那处好,天子脚下总是不会被辽人打去吧!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 “一切听爹爹作主就是!” 穆大转身出去了,绿绣在一旁听了个头尾,这厢问她, “大娘子以后要去临安么?” 穆红鸾点头道, “我那未来的夫婿原就是临安人氏,家中产业俱在临安,前头来太原城不过是暂居,说好了我们成亲后便回临安的!” 绿绣听了只是咬唇低头,半晌问道, “大娘子出嫁,我可是能同你去临安?” 穆红鸾闻言诧异道, “我去临安只怕以后再不回转了,你亲人俱在这处,便舍得抛下么?” 绿绣听了只是苦笑, “这两年过去,大娘子也曾派人送信回去,他们却是只字片言也没有捎过给我,即便是卖了我到这处为奴为婢,总也有托人打听死活的……我这样儿比那被爹娘卖了的都不如,我爹爹是打定了主意与我恩断义绝,我还有甚舍不下的?” 穆红鸾听了暗暗叹气, “这孙父也是做得太绝,只怕绿绣是真寒心了……” 当下应道, “即是如此,你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便跟着我走便是了!” 孙绿绣咬牙点了点头, “我跟你走!” 呆在这处离着家人近些,倒越发想着他们的无情,不如跟着大娘子去临安,离得远便不想了! 第二日,燕韫淓果然到这处与穆大商议儿女婚事,这厢两家坐定,说起婚事细节穆大与杨三娘子这头自是无半点异议,燕韫淓说甚都点头说好,倒是一应顺当并无不妥。 燕韫淓见状心下也是欢喜,踌躇一番便道, “前头倒是没与亲家表明我们家来历身份,因着到这太原城中隐居,却是化了名的,我们家本不姓李,却是姓燕的!” 说罢顿了顿,仔细观察穆大夫妇脸色,见两人茫然互视,又接着说道, “我们家本姓燕,与今上也有亲缘……” 穆大与杨三娘子又互视一眼,却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这……亲家老爷竟是皇亲不成?”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亲事近 燕韫淓应道, “确是皇亲与今上乃是一个祖上的!前头未曾讲明确是因着有些难言之隐,后头倒不便开口了,没想到竟拖到这时节,实是燕某的不是!” 说罢起身向两人行礼。 穆大如今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在外头跑了这阵子,皇亲也是见过的,大宁朝立朝多年,太祖一脉已是枝繁叶茂,这龙子龙孙不知凡几,偏远分支更是四处流落,便是在那乡野荒原,碰上一个姓燕的说起来与龙座上那位论着也是兄弟的。 如今听燕韫淓说自家是燕家子孙,穆大虽是吃惊倒也不见怪,燕韫淓见二人通情达理,心下很是感激,三再至歉,穆大摆手应道, “亲家老爷不必放在心中,前头也不是有心隐瞒,现下说开便好了!” 穆大自是想得开,皇亲也好,富商也罢,左右都是比我们家门第高,现下木已成舟,又何必太过计较! 杨三娘子倒是又惊又喜,心下对这门婚事更加满意, “这可是皇亲呢!管他是近亲远亲,总归是姓燕呢!” 燕韫淓见两人并不计较当下很是欢喜便道, “待得孩子们成亲,我们便要启程回临安去,不如亲家与我们同去如何,我在临安城外还有一座庄子,不如送于亲家,一家子也好团团圆圆在一处!” 穆大想了想却是摇头, “本不应拂了您的好意,只是我那买卖如今越发干得大了,一干兄弟都跟着吃饭,却不能撇了他们!” 这两年穆大的生意因着有人明里暗里的照看着,倒是越发好做了,后头赚了银子将自家住的这小院买了下来,又添了不少马匹人手,前头一月还买了城西街面上一处铺面,却是前铺后院,前头做了客人的招待之处,后头给伙计们住着,又养了不少马,眼看着手下有几十号人跟着吃饭了,也不能这时节撂挑子走人! 燕韫淓知他心思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日后亲家翁这生意做大后,便可请了人来打理,届时再到临安来就是!” 穆大应道, “我这点子生意,在您眼中自是不值一提,不过是顾着患难的兄弟,不愿舍了他们罢了,日后再待上几年我便去临安!” 两家说的热闹便算是将这事儿定了下来,婚事定在六月后,穆红鸾过了十四岁生辰便操办,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一应事务总要操办的。只这亲家姓燕不姓李之事,穆大与杨三娘子只觉无损亲事,都齐齐忘记与自家女儿提起。 因而成亲之事,燕岐晟与穆红鸾这一对儿倒似无事人一般,每日里读书写字练拳照不识,连那无癫知晓了也是问自家徒弟, “你这是要嫁人了,怎得倒半点不上心的样儿?” 穆红鸾应道, “这事儿两年前都知晓了,总归后头有父母操办着,徒儿费心作甚?” 自家的嫁妆也是早前就绣了起来,陆陆续续这两年也是绣了不少,现下半点儿不用急。 无癫哑然失笑, “你倒是心大!” 穆红鸾犹豫再三还是道, “只不过……还要劳烦师父为我再算一卦!” “可还是想寻那个人?” 穆红鸾咬唇点头,无癫叹了一口气, “即是如此,为师便再为你算一卦!” 当着面却是起一卦,仔细看过后应道, “还是同前头一般,那人的下落系在你夫婿身上……” 穆红鸾双眼一黯点头, “我晓得了,师父!” 看来这门婚事左右都是躲不过了,即是如此也不必再问了! 这厢安心等着嫁人,只是外头时局越发着紧起来,燕韫淓的书房中每日燕大、燕二等拿着各处书信、账薄进进出出,个个都是神色沉郁。 这一日,燕岐晟与穆红鸾正在那梧桐树下对奕,穆红鸾棋艺平平,对上燕岐晟却是输多胜少,不过她胜在棋品极好,见那盘上自家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便笑着投子认输。 燕岐晟笑道, “早知便与你比下棋了,凭白被你赢了我那西域来的弯刀去!” 穆红鸾却是嫣然一笑得意道, “你当我傻么,明知赢不了你还要比!” 燕岐晟听了却是直翻白眼, “我与你比拳脚却是我傻了!” 这两年来他也是勤奋不辍,但近身拳脚上头却是总不及她,只每回都不信邪,两人打赌总是必输! 正说话间清风进来请他道, “小爷,爷请您到前头书房说话!” 燕岐晟问, “爹爹那处可是有事儿?” 清风应道, “说是临安来了信……爷很是震怒!” “哦……” 燕岐晟闻言放了心里的棋起身, “长真,你等我会儿!让她们给你送些吃食……” 穆红鸾摆手道, “当我头一回来这里么,你自去就是!” 燕岐晟哑然一笑, 自己这院子里,下头人只怕还更畏惧长真多些! 当下跟了清风过去,到了书房见燕韫淓端坐桌后,下头燕大至燕五全数都在, “爹!” 上前见礼又向众人问好,众人也起身给小爷行礼,燕韫淓阴着脸道, “此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你坐下吧!” 燕岐晟依言在下首坐下,燕韫淓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 “你瞧瞧吧!” 燕岐晟展信一看,上送写得是近日的战报,却原来那辽国已是在聚集大军,不日就要南下,如今朝堂之上倒是各派纷争,但无外是主和主战,主和自是那太尉刘通,历数边军草粮匮乏,战损太过,兵将厌战等各因却是主张划地求和。主战一派却是参知政事鲁淮逸,当廷大斥刘通奴颜婢膝,谄言惑主, “以金银土地求得苟延残喘,此乃卖国之贼子也!” 两派在这朝堂之上却中吵得不可开交,口沫飞溅之际指骂呵斥,继而动起手脚来,一帮子文武大臣扯衣拉冠,掌扇脚踢,大耳刮子打得啪啪作响,拳头抡起来是呼呼生风,燕瞻在上头端坐,见下头乱成一锅粥般,只气得是手指发抖,声儿发颤, “住手!都给朕住手!” 下头众官此时正在群情激昂之时,那还有人听他的,任是他拔尖了嗓子喊得出血,众人仍是打的不亦乐乎,有身边的太监程胥见势不妙,忙出殿叫了那殿前侍卫,一干身高体壮的侍卫冲入殿中,这厢三两个抱头折肘,搂腰掰腿,将文臣武将分开。 人群分开,那大殿之中只留一片狼藉,官帽、官靴四散,笏板也是被踩了一地,燕瞻气得是胸口憋闷,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抖着手指着众人臣, “尔……尔等……真正是罪在欺君……” 众人这才齐声告罪, “臣等有罪!” 这一通闹腾诸事未决倒将那皇帝燕瞻给气得肝疼,回到后宫犹不泄气,到了晚上却是宣了太医觐见,第二日罢朝一日,宫里头传出消息来,官家竟是目赤面红,双眼模糊偶不能视物矣! 众臣大惊,这一番自是连宗室中人也被惊动,燕韬亲笔写信给燕韫淓,信中提及却是比外头传得还要凶险一些,那燕瞻并非双眼模糊,而是双眼俱盲了! 燕韫淓接信自是大惊,那辽人眼看着要挥兵南下,此时若是传出大宁皇帝眼盲之事,只怕立时便有国破家亡之祸! 当下立时召了下头众人,又将儿子叫到了书房之中,燕岐晟展信一看,也是浓眉紧皱, “爹爹,此事也是紧急,三叔祖信中将您急召回京,只怕我们这一趟要早些回临安了!” 燕韫淓此时仍是余怒未消, “这燕瞻也不知如何做的皇帝,前头弹压不住群臣,以至在大殿之上乱成一团,过后眼疾一起却是连国事都扔到一旁不管,太尉刘通与知枢密院事赵赫、参知政事鲁淮逸、同知枢密院事苏璞连袂求见,他却是紧闭宫门避而不见,倒还要放出话让他们再在宫门前打一场……现时是与群臣赌一时意气的时候么!” “砰……” 说到这处一掌打在桌面之上立时裂出一道缝来,燕岐晟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不如早些归临安去,现时官家的眼疾还未被百官所知,朝上朝下倒也能暂时安稳,待得消息泄露,那辽金细作得了消息报了出去,这一场战事只怕不如前头几回好应对了!” 燕韫淓闻言叹气道, “为父叫你来也是为了这事儿,你同长真的婚事只怕要办的仓促些了!” 燕岐晟低头想了想应道, “国事为重,这事儿自会与长真分说的!” “嗯,即是如此,便预备着回临安吧!” 燕岐晟这头神色沉郁的回到后院,穆红鸾一见便知有事儿,开口问道, “前头可是有事儿?” 燕岐晟应道, “倒是有事儿,家里人来信说是辽兵不日就要犯境,家中长辈便写信要我们早些回临安去!” “哦……” 穆红鸾点头应是, “那即是早回临安,那婚事可是不办了?” “怎会不办,只是这月里便要办,却是要仓促不少了!” 穆红鸾低头想了想应道, “倒是无妨,这时局变化也是人所难料的!” 燕岐晟闻言伸手抱了她肩头, “长真,待我们到了临安便补办一场,你看可好?” 穆红鸾倒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是。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婚事到 燕韫淓这厢亲自过府与穆大商议,穆大这些日子也是提心吊胆,他是长年在外头跑的人,消息自是比旁人灵通些,听说李家要提前办了婚事回临安去,自是连连点头, “好!好!亲家老爷思虑周到,眼看着战事要起,我瞧着今年怕是不比往年,太原城实在不算安稳,自是回临安才好!” 燕韫淓心下很是愧疚, “亲家,此事乃是我燕家失礼,倒是委屈了长真,待得到了临安诸事落定,再补办一场……” 穆大闻言应道, “一切全凭亲家老爷做主就是!” 眼下这时局早些走早些好,说心里话,若不是有这帮子兄弟牵挂着,他倒想领了一家大小跟着燕家一同上路。 两家商议好后,这婚事便在月底,隔了几日燕大送了通婚书到穆家,那上头却是详细写明了,燕氏子孙燕岐晟姓氏生辰八字,又有家中田产几何,商铺几何,金银珠宝等等更不必说,又着重写下划至穆红鸾名下又有几何,只恨那穆大与杨三娘子不识字,这事关亲家家产又不好去问旁人,只去给穆红鸾瞧,偏宝生也在姐姐们房里瞎玩儿,见状跳过来一把抢过逞能道, “我来读,我来读!” 穆大只得依他,宝生拿过来展开来瞧,见自上而下写了密麻麻蝇头小字,吓得只是吐舌头, “爹,我这姐夫家可真是豪富,我瞧着那王老爷家比他家只怕连脚趾头也比不了!” 穆大伸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记, “再多也是旁人的东西与我们家何干,你只瞧瞧你大姐名下有多少便成!” 宝生忙在下头搜寻果然寻到穆红鸾名下的,却是一一照着念给穆大夫妻听,只听得穆大与杨三娘子一面瞪眼一面咋舌, “他爹,这……这亲家竟是这般豪富么?这是要做什么营生才能攒上这金山银山?” 穆大想了想应道, “这类富豪人家多是几代积攒的资产,不同我们小门小户只守着一行吃饭,人家必是样样都有做的!” 杨三娘子闻言点头称是拉了他喜道, “他爹,我们家红妞儿这回可是掉进蜜罐里了!” 穆红鸾静坐一旁心里却是波澜不兴。 穆大听了心中默默欢喜,虽说嫁女儿不是为了钱财,但晓得女儿嫁得好,做父母的那有不心里得意高兴的! 这厢待得宝生念完穆大便收了东西就走,宝生自家坐在那桌前纳闷喃喃道, “我莫是看错了,那名儿上明明白白写的是燕岐晟,我那姐夫姓李啊!” 穆红鸾坐在一旁却是半点没有往别处想嗔道, “你读了这般久的书怎得连李字、燕字也认不出来,这阵子我可是无暇顾着你,待这事儿过了再收拾你!” 宝玉吓得一缩脖却是再不敢提,那通婚书也被杨三娘子郑重压在了箱底,穆红鸾也无暇去看,这事儿竟被穆家人这般稀里糊涂混过去了。 因要按着风俗一对新人在婚前不能蒙面,穆红鸾这几日便老实呆在家中不去那府上,每日里听杨三娘子耳提面命,讲那为人妻之道,到后头更是红着脸塞了一本避火图给她, “娘也是听人说,那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出嫁总是要有这东西的,我托了王婆子在外头寻的,花了五十个铜板儿呢,本应是以后你们圆房再给你瞧的,不过现下你了成亲便要去临安,倒不如现下给你,留着以后自己瞧瞧吧!” 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画工粗糙的泛黄册子,塞进了穆红鸾的手里转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穆红鸾低头瞧了瞧那东西,神情自若的翻开来,见这画工实在不好,下笔很是敷衍,勉强能瞧出来一对男女,光着身子搂抱缠纠至一处,其余私密之处却是一塌糊涂,眼都瞪疼了也瞧不清楚,穆红鸾撇嘴, “就这东西还要五十个铜板,让老娘来画岂不是要赚个盆满钵满么?” 将那册子扔到一旁不去理会,吃罢了晚饭,穆红鸾与绿绣回了房,两人各自上床却都是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孙绿绣轻声问她, “大娘子,那……那李府里的小爷对你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他对我倒是不错的!” 燕岐晟性子便如那顺毛驴般,若是顺着毛撸自会俯首帖耳,若是惹得他性起要撅蹄子,那便只有费些力气揍一顿了! 孙绿绣闻言叹一声气,翻身望向头顶的纱帐, “大娘子是个好人,必是会有好姻缘的!” 穆红鸾听她语气悲凉担心她自暴自弃,忙开解她道, “这世上男女姻缘自有天定,绿绣你的姻缘只是未到罢了!” 孙绿绣苦笑一声应道, “我如今还有什么姻缘,只想一心跟着大娘子尽心伺候罢了!” 穆红鸾知她心结难解,说再多也是无义,又翻了个身道, “这姻缘的事儿自有天定,你以后便知晓了,早些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嗯……” 孙绿绣也翻了个身闭上眼,不多时呼吸绵长起来,穆红鸾却仍是睡不着,正在辗转反侧之时,听在外头轻响,似是有人在敲窗棂,穆红鸾翻身坐了起来,轻轻推开窗户, “谁?” 外头有人轻声道, “长真?” 穆红鸾精神一振, “长青,你怎么来了?” 到床边穿上鞋,轻轻拉了门闪身出去,果然见燕岐晟立在院中正等着她,穆红鸾低头瞧了瞧身上,拉上襟前衣衫, “长青,这时节你怎得过来了?” 燕岐晟仔细打量她,穆红鸾此时一头长发已披散下来,倒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媚,一张脸两旁遮了不少便更显小,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衬得肩似刀削,腰似柔柳,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两人相处三年到这时他才惊觉,原来长真竟已出落得这般好看,比他见过的多少女子都好看! 前头已是想好的话却是支吾了半晌说不出来,穆红鸾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儿甚是可爱,伸手轻轻一拍他胸口, “有甚话,倒是说呀?” 燕岐晟红着脸嚅嗫了半晌,才应道, “我……我是想……想把它给你……” 伸出手来却是一只木钗子, “这是甚么?” 穆红鸾瞧了一眼,这钗子式样古朴,色泽圆泽,看样子年头已是不久了,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我今日在她那匣子里寻了半晌,好不易寻出来的!” 这两人日日如影随形,只这几日被分开来不得见面,燕岐晟自家在院子里呆着,却是难免觉着寂寥,在家中四处闲逛,最后去了小崔氏灵前,跪下来对着上头喃喃自语, “母亲,长真如今要嫁入我们家了,以后她便是您的儿媳妇了,她那功夫如今越发的厉害了,儿……儿子的拳脚功夫不如她厉害……我倒不是打不过她……只是怕打伤了她还要赔礼……若是您在便好了……长真那人外头瞧着凶,里头最是心软,人又侠义,对长辈也很是恭敬……你若在必也会喜爱她的……” 在这处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又往主院去了,燕韫淓仍是住在主院侧房,只将小崔氏的屋子原样保留着,每日都有人打扫。 燕岐晟进去在那屋中坐了一会儿,瞧见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打开来熟练的抽开下头的暗抽,取出一根木头钗子来,想了想揣进怀里转身出屋子,趁夜便去寻穆红鸾。 “这钗子是我母亲出嫁时外祖母给的,说是已传了四代,现下便给你了!” 穆红鸾咬唇接过来,却只觉这东西莫名的烫手,有心不收又怕伤了燕岐晟的心,有心收下又怕日后终要劳燕分飞,辜负了自己死去的婆婆。 燕岐晟瞧她神色犹豫,只当她嫌东西不好, “这钗子乃是当年崔家未发家时祖上传下的,虽说普通却是代代相传,只传媳不传女的……” 穆红鸾咬牙收了起来,点了点头, “嗯,我定会好好收着的!” 燕岐晟见她收下心中欢喜,有心想说话,却是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两人立在夜风之中相对无言,直到另一间屋里传来三丫的咳嗽声,两人这才惊醒过来,燕岐晟终是鼓起勇气伸手去拉她手, “长真,你放心我……我……我必会对你好的!” 说完话,立时面红过耳,也不敢让穆红鸾瞧见,便头也不回转身自墙头翻了过去,穆红鸾立在那处,抬眼望着头顶夜空却是长叹了一口气,这心里说不出是酸是甜,是愧是怜…… 紧握了钗子进屋躺到床上,翻了几回身,迷糊间要睡去时,隐约听到那床上孙绿绣的叹气声, “原来她还未睡啊!” …… 穆红鸾睡下只觉才刚合眼,杨三娘子便来叫人了,二人被杨三娘子在脸上拍了几拍,打散了瞌睡强拉了起来, “这时辰了,还不快些起身!” 穆家在本地虽说无有亲人,但却是左邻右舍,新交旧友不少,众人如今才知晓穆家的女儿竟是嫁了给临安城来的富户,人人都过来道喜祝贺。 那杨大强见自家便宜表妹这回可算是坐实了国公府少夫人的位子,更是带着他兄弟杨大壮,跑前跑后十分的卖力。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迎亲时 今日天不亮便到了穆家,见众人来贺喜便是见人就笑,招呼周到,倒比宝生这正牌的兄弟更是殷勤,杨三娘子瞧见很是过意不去,便拉了他道, “大强,你这前头两日都来帮手,今日又半夜忙到现下也来不及用饭,坐下歇一歇喝口水吃一口饼,前头还有你姑父与宝生呢!” 杨大强笑应道, “宝生兄弟还小,姑父一人怎忙得过来,姑母不必担心……” 说罢将那胸口拍得山响, “我这一大把的力气正愁无事可做,表妹的婚事正该我帮手才是!” 他又不单自己来倒是又招了一众弟兄过来,这一帮闲汉们,正经事儿全不会,这类起哄凑热闹的事儿,却是一个比一个会闹腾。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他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条,便放了手让他去办。杨三娘子也是心疼杨氏兄弟,想了想便招了四丫过来, “四丫,到灶上去拿还热着的蒸饼给你杨家表哥送去!” 四丫听了大声应了便往灶间去,灶间里众家的妇人都在七手八脚做吃食,四丫过去开蒸笼,绿绣在一旁问道, “四丫,你可是饿了?” 四丫应道, “是娘让我拿蒸饼给杨家表哥送去!” 孙绿绣自入了穆家以来都是躲在后院,但凡有外男到这家中,她必要躲在后院不出来见人,杨氏兄弟这几日上门,她也远远见过一回,瞧见杨大强那高壮的身躯便心下发虚,忙忙躲到后头去了。 听说四丫要送蒸饼给杨大强,便掀了笼盖用盘子装给四丫,四丫双手端了出去没多久,便又回来腆着脸对孙绿绣道, “孙姐姐,再给些吧!” 孙绿绣打开蒸盖还未伸手,外头杨大强山一般壮的身子便堵在了门前, “四丫,多拿些,哥哥们肚子还饿着呢!” 几步过来一眼瞧见了孙绿绣,当下却是愣在了那处,孙绿绣见他那憧愣的神色便身子一抖,眼中闪过厌恶,低下头捡了几块蒸饼放进盘里,对四丫道, “端到外头去吧!” 四丫笑着端了盘子出去,杨大强却还在那处杵着,孙绿绣低头背过身去,一旁的妇人们见了便轰那杨大强, “杨家大郎,你在这处杵着做甚?莫非是要掌勺么?” 那灶前头的胖妇人笑呵呵提了锅勺便来拉他,杨大强被人一扯这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连忙退了出去。 眼看着吉时到了,穆红鸾换了新嫁衣,坐在那妆台前头,自有请来的年长妇人为她开脸梳妆,家里又有几个妹子并绿绣,街坊邻里及那马队里众伙计的婆娘都来瞧她,见这新嫁娘生得真是太过好看,不必上粉涂抹,只淡淡的描了个黛山眉,那红唇一点,两耳挂了龙凤吉祥的耳坠,眉间却是点的珍珠钿。 这时下女子妆容多以自然素淡为主,便是新嫁娘也扮得清雅,只穆红鸾这些年来已是长开,生得眉目如画,面容精致,只这么淡淡一下妆扮倒将她的容貌衬得极盛丽,众人见了无不惊叹, “怪不得穆家的大娘子能配门这般好的亲事,这容貌确是少见!” 一旁有人便拿眼儿悄悄瞄这家里的几个小女儿,二丫如今也能说亲了,只是她性子腼腆,生得也是随了杨三娘子的清秀,不如大娘子艳丽,后头三丫、四丫还未长开,不过瞧那小模样也是不错,又有穆大如今买卖做得大了,左右都有耳闻,有意之人自是放在了心里,待亲事过去便寻了杨三娘子探听,这也是后话了! 穆红鸾打扮好之后,那迎亲的花轿已是到了,外头一阵锣鼓喧天,又有杨大强等人怪叫哄笑之声,有人撺掇着宝生拦门,要问自家新上任的姐夫讨喜钱。 宝生是个窝里横,见着人一多便说话不利索,这厢面红耳赤立在燕岐晟面前,却是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倒是燕岐晟笑着自后头燕五手里取了一叠银票往他怀里一塞, “宝生,给!” 宝生低头一看吓了大跳,这么一摞全是十两银子一张,少说也有好几百两银子,当下傻在那处,他也知这大姐夫家富豪,只是他这小门小户出身,却是头一回见过这么多银票! 燕岐晟过了他这一关,进到内院见几位小姨妹挡在房前,这回却是提了一袋子南海珍珠奉上,二丫与三丫红着脸上来接过,只四丫却是立在那处一动不动,拿一双大眼往后头人手上瞅,燕岐晟问她, “四丫不喜欢珍珠么?姐夫我这处还有各色的宝石,你可是喜欢?” 当下取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众人探头瞧得都是猛吸气,只四丫瞧了瞧只是摇头, “那可是要金叶子、银鱼儿?” 又给她瞧,还是摇头, “那可是喜欢绸做的花儿……” 一匣子各色官花给她瞧,那花儿是派专人自临安送来的,全是现下时兴的式样,五颜六色,大小各式很是好看,四丫被引得眼珠子转了好转,终是伸手取了一朵戴在自己头上,却还是挡在门前不让,燕岐晟有些挠头,回头瞧了瞧燕大几人,众人也是干瞪眼儿,燕大问道, “四娘子可是喜欢小兔儿、小狗儿,有那西域来的鸳鸯眼狸猫儿,又白又乖最是好看……” 四丫转头瞧了三丫一眼, “我三姐姐喜欢!” “那四娘子喜欢甚么?” 四丫只是立在那处,咬着手指头歪头瞧燕岐晟,众人皆是无法,只穆红鸾在里头等得不耐烦了扬声道, “给她上一盒果子便成了!” 众人闻言立时哄然大笑,后头有人忙抱了一大盒果子给送上来,燕岐晟端过去打开,四丫立时眉开眼花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来,一把抢过盒子去让开道路, “姐夫!” 这脆生生叫得, “你快把我大姐娶走吧!” 众人闻言又是齐齐哄笑,只穆红鸾在里头恨得牙痒痒, “这死蹄子,有了吃连自家大姐也要卖了!” 新郎倌儿这厢到门前三请了新嫁娘,穆红鸾这才被人扶着出来,到正堂上拜别爹娘,穆大与杨三娘子坐在上首,杨三娘子倒是一脸的喜色,只穆大却是猛然以手遮面,隐隐有那呜咽之声传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杨三娘子脸上笑容一滞忙伸手拉他, “他爹……他爹……大喜的日子!” 穆大只不说话,抬了另一只手挥道, “无……无事……” 众人见状都是忍不住的笑, “这亲爹可是舍不得女儿呢!” 有人应道, “我若是生这么个标致的闺女,也恨不能留在家中一辈子呢……说起来……我家里那女儿也是不差呢!” 有人立时撇嘴道, “可别胡扯了,你家里那个倒是想嫁,也要有人敢娶啊!” 生得那腰肢倒比两人还粗,一顿吃一桶,谁家养得起! 众人一阵哄笑,穆红鸾一张脸掩在盖头下,却是暗自垂下泪来,跪下哭道, “女儿叩谢爹娘养育之恩,儿幼时痴傻多蒙爹娘悉心看顾,才能长大成人,日后还望您二老保重身体,莫太操劳,女儿红鸾拜别爹娘了!” 说着三个响头磕下去,将杨三娘子也惹哭了,取了帕子强忍了泪道, “我的儿,自此后需得贤良恭敬,持家勤俭,上孝公爹,下顺夫君,养育儿女,惠泽子孙……你可要记得!” “女儿记得……” 穆大这时也是狠狠抹了一把脸,对着下头同跪在堂下的燕岐晟道, “吾女红鸾,心性纯良,颜色姝好,十四芳华配与君好,望君爱怜勿弃勿疑,勿舍勿离,共育子嗣,延绵香火,白首到老!” 燕岐晟忙大声应诺, “必当遵从!” 两人拜过穆大夫妇,这才起身出了院子,燕岐晟扶着穆红鸾上了花轿,翻身上了前头的高头大马,这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往城北而去,留下穆家人眼瞧着一行人远去,杨三娘子取了帕子拼命擦眼,穆大却是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进去,到里头叫道, “来来来!众亲邻今日我穆家大喜,请众亲邻把酒庆贺,却是要不醉不归……” 待花轿到了城北,因着这李家在太原城中也有些名气,左邻右舍又皆是富户,更有那知州涂瑞带着州府衙门众大小官员亲自上门,这府上宾客也是济济一堂,十分热闹。 燕韫淓今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上花团锦簇的缎面长袍,腰上白玉镶在掌宽的腰带上,头上乌纱帽儿,又有一块青玉镶在额前,见了众人拱手行礼,一派风度翩翩儒雅之气,下头知州涂瑞与一旁的通判廖贞低声说话, “这位国公爷说是下月初便要启程回临安了!” 廖贞应道, “这位爷在太原城一住便是三四年,如今终是要走了!” 涂瑞应道, “走了也是好,虽说蒲国公此人为人谦逊低调,只是有这么一位在城中,这太原府大小官员也是担着干系,走了也好我们倒也轻快!” 廖贞深以为然点头道, “如今局势不稳,辽人大军集结,只怕是又要兴兵之兆,自是早些走了好!”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新婚夜 说起了辽人,涂瑞也是心下担忧, “前头那一回倒也亏得蒲国公亲自上城门督战才有一场大捷,若是今年再有战事,靠他……” 两人目光都扫向同桌的朱又良,三年前那一场大捷朱又良守城有功,只是因着皇帝燕瞻对燕韫淓所为心有不满,连带着对朱又良也心生厌恶,后头虽有金银赏赐却是半点未提升官之事,以至的朱又良现如今还是个都监并无升迁之望。 朱又良这两年自知升迁无望,每日在那营中只知饮酒宿醉,连日常操练也荒废了,短短两年人便长得胖如肥猪一般,坐在那席面之上,却是要占了三个人的位子。 涂瑞与廖贞见他那样儿不由的更是忧心仲仲, 如此将领怎能守得一城之安危,百姓之性命! 待得新郎迎了新娘进门,两人拜过天地,上座却只燕韫淓端坐微笑受了两人的礼,下头涂瑞又与廖贞低语道, “怎得不见那蒲国公夫人?” 廖贞摇头道, “也不知蒲国公这是何意,不过前头也是听说那位前夫人与蒲国公伉俪情深,多年恩爱,看来这位新夫人只怕是不受宠的!” 这是蒲国公的家事,两人自不会过问,又闲说起堂上那一对璧人来, “新嫁娘听说是生得十分美貌?” “自是要生得好,这也是那穆家撞了大运,这世上貌美的女子不知凡几,但能进蒲国公府的女子岂是貌美便成了,也不知前世里烧了多少高香!” 两人在这处私语,新娘子已是被送入了洞房之中,这厢燕氏父子便来谢众宾客,两人急忙站起身来,与众人同贺蒲国公府小爷新婚大喜。 因着本就说好,两人先成亲再待两年才圆房,因而穆红鸾的居处却是设在了望云阁之中,进了房中坐下,有贴身的丫头上来见礼, “少夫人,奴婢春蕊……” “奴婢秋兰……给少夫人请安!” 这两个丫头穆红鸾早前也是见过的,前头她们便在梧桐院里调教着,现在过来伺候穆红鸾,因而倒也算是相熟,说起话来也不扭捏,穆红鸾吩咐道, “你们过来给我取了头上的凤冠,我要换衣裳睡了!” 两人忙过来给她取了首饰,又把嫁衣换下,到净房之中洗漱一番后便上了床。 穆红鸾原想着燕岐晟在前头大宴宾客,只怕是不会再过来了,当下安心躺下闭了眼便沉沉睡去,这时外头燕岐晟却是来了, “小爷!” 两个丫头过去行礼,燕岐晟问, “少夫人可是睡了?” “回小爷的话,少夫人已是洗漱过,刚躺下不久!” 燕岐晟嗯了一声,抬步往里走,到床前帘幕低垂,伸手撩了帘子瞧她,见穆红鸾侧躺面朝外闭眼熟睡,一头秀发披散在大红的鸳鸯枕上,衬着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红, “嘤嘤……” 穆红鸾脚下红将军见了燕岐晟便嘤嘤的凑过来,大尾巴在大红的锦被上扫来扫去,燕岐晟伸手摸着它油亮光滑的皮毛,却是想起来当初两人正是因着这小畜生才相遇相识,到如今……自家是人也得了,这小东西也陪嫁过来了…… 想到这处一张嘴咧到了耳后去,立在那处笑出了声来, 长真……如今你终是成我的妻了! 伏下身笑盈盈瞧她,越瞧越是觉着长真生得好看 “依我瞧着,这天下女子便没有那一个能比长真好看了!” 瞧了半晌,不知为何目光便落到那微微嘟起的红唇上,那处又小又红又嫩又还隐隐带着水光,不由暗笑, “莫非长真睡觉还流口水么?” 歪着头看她,却莫名觉得她那唇定是十分好吃, “若是我咬一口,她会不会睡过来打我?” 越想越是心里发痒, “她必是会打我的!不过若是我悄悄咬一下立时便跑,她总不能追到前头宴席上打我吧!”想到这处终是壮起胆子凑过去,只可惜有那贼心终是差了点儿贼胆,那一吻到了中途转了方向落到了她的脸颊之上,触到那光滑细嫩的肌肤,却立时似被烫了一般,身子缩了回来面红过耳, “其实……其实……她脸上也是十分娇嫩的……” 吧唧了几下嘴暗暗回味…… “嘤嘤……” 那红将军抬头瞧他,一双灵动的眼儿倒似什么都明白一般,踩了穆红鸾身上过去,也在她脸上挨了挨,胡茬子戳到穆红鸾眼皮上,终是把她吵醒了,睁开眼被眼前毛耸耸的一张脸吓了一跳,抬手拍它, “去!” 红将军一扭身钻进了燕岐晟怀里,穆红鸾见着他便问, “你怎得过来了?外头都散了么?” 她是昨日半夜便被叫醒起来折腾,现下上了床自是一下便睡了过去,现下也不知时辰。 燕岐晟脸上红潮未退支吾道, “还未走呢,我过来瞧瞧你!” 穆红鸾应了一声, “我好着呢,现下便睡了,你……你这可是吃酒上头了,脸上都红了……” 说着坐起来叫春蕊, “给小爷打水,让他擦擦脸,再泡壶浓茶来!” 燕岐晟忙拦道, “我现下就要过去的,你也不必忙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逃也似的走了,穆红鸾有些纳闷的瞧了瞧被甩到床上的红将军, “他跑甚么呀!” 红将军嘤嘤叫着又凑过来挨她脸,被提了后颈扔到了床上, “起开!” 自己倒下蒙头大睡了。 这一夜府上宾客尽欢而归,第二日一早穆红鸾起身练一趟拳脚,换了衣裳才往那梧桐院来,燕岐晟却是头一晚吃了酒,人还在屋中躺着。 穆红鸾问闻香道, “小爷起了没有?” 闻香只是苦笑, “小爷还未起呢!已是叫过两趟了!” 昨日吃多了酒,闻香今早去叫了一回,却是被燕岐晟一个枕头扔了出来, “少夫人,这时辰也是不早了,您看……” 成亲之后拜二老也是要看良辰吉时的,若是错过时辰便不好了! 穆红鸾抬脚进去, “长青,该起了!” 燕岐晟皱眉头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去,哼哼唧唧不肯理人。 穆红鸾伸手一扯被子,立时露出他大半个光身子来,燕岐晟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身量早已与成年男子不相上下,只是肩膀还稍有些单薄,腰肢也是细瘦些,只那臀部肌肉紧绷,长腿儿修长有力,他昨日吃多了酒,脱光了衣裳便上床,此时却是果着身子的,今儿一早被穆红鸾掀被子看了个正着, “啧啧啧……” 穆红鸾抱胸立在床前,上下打量他的身子双眼放光, “长青这身段儿真是好看……” 燕岐晟背上只觉凉飕飕的,迷糊转过头却见自家新进门的媳妇,正一脸坏笑的瞧着他,这厢却是酒猛然醒了,翻身起来惊觉自家身上寸缕不沾,忙扯了被子挡在胸前, “长真,你……你怎得到我房里了!快出去!” 穆红鸾只是笑, “你昨儿不也进了我的房……” “那……那怎得一样……” 昨儿长真可是穿寝衣,自家现下是光着身子呢,当下面红耳赤紧紧搂了被子, “你……你羞是不羞!” 穆红鸾闻言哈哈笑又伸手扯他被子,觉着他实在可爱便有心逗他, “我们即是夫妻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有甚好羞的!” 燕岐晟吓得裹着被子往床里头躲, “你……你这女人太……太不知羞了,还……还不快给我出去!” 穆红鸾笑得不行,直笑得燕岐晟脸上红得似要滴血,便要恼羞成怒之时,这才转过身出去, “你快些,还要给公爹磕头呢!” 燕岐晟在里头气急败坏的穿了衣裳出去,穆红鸾早已端坐在桌前等他用饭,燕岐晟气哼哼过来一屁股坐下, “以后我那房里你不可随意进出!” 穆红鸾瞥他一眼, “即是如此,我那处你也不许随意上来!”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头, “那怎么成?” 想了想道, “你要进房也成,不许掀我被子!” 穆红鸾摇头, “那怎么成?” 把脸凑到他跟前却是悄声道, “我们家长青的身段这般好看,不看岂不是可惜了!” 燕岐晟立时由脖至脸涨红一片,只怕下头胸口都红了, 这女人……这女人分别就是个登徒子,竟比男子还要好色…… 相识这么些年,怎得竟从未发觉! 在那处恨恨用罢了早饭,两人相携去前院,燕韫淓笑眯眯端坐在上头受了的礼,又见他们在小崔氏的画像前磕了三个头。 燕韫淓见自家儿子生得是气宇轩昂,头角峥嵘,自家儿媳妇也是花容月貌,艳压群芳,真是好一对珠联璧合的小夫妻。 “好,好,好孩子!” 让两人坐在下首,又命清风奉了茶上来,这厢和颜悦色问穆红鸾, “因着宅子小,让长真住在望云阁倒是委屈了你!” 那望云阁原只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前头主人一直荒废着,后头改做了穆红鸾习练之处,现下又改来做了她的闺阁,虽说破败了些,不过离着梧桐院却是极近,两小来去倒也方便。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回门日 穆红鸾忙恭敬应道, “公爹不必挂心,长真在那处住得甚好!” “嗯,那就好!” 燕韫淓点头又道, “临安那头又写信来催,现下你们即是已成亲,便让下头人早些收拾着,待下月初五我们便动身回临安去!” “是!” 两人应了一声,又听燕韫淓道, “好孩子,若是回临安去了,那家中的亲戚故旧自是要登门拜访的,你如今也是堂堂蒲国公府的少夫人,还要到太庙祭拜先人的!” 穆红鸾先是低头听着,后头却是猛的一惊, “公爹,您说甚么?” 燕韫淓还当她没听清又道, “回临安先回太庙祭拜祖先!” “太庙……甚么太庙?我们家为何要去太庙祭拜祖先?” 那父子两人也一愣,燕韫淓瞧了瞧燕岐晟道, “长青未同长真细说家里身份么?” 燕岐晟一脸懵懂道, “爹爹前头不是去与我岳父母讲明了么?” 有爹分说,他又何必去挑明?若是长真气他隐瞒,要揍他怎办? 燕韫淓也是皱眉头, “长真,亲家公与亲家母竟是未曾与你说明么?” 穆红鸾一头雾水, “说明甚么?媳妇并不知晓啊?” 燕韫淓这才知他那亲家半分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竟是连讲也未同女儿讲,当下苦笑道, “我们家并不是姓李,乃是姓燕的!” “姓燕?” 穆红鸾挑眉头,难道竟是皇亲国戚不成? 燕韫淓又道, “前头我们到这太原城中隐居,便隐了名姓,对外头化称姓李,后头我有心要将你与长青凑到一处,又怕亲家公嫌弃两家门第相差太远,不应这门婚事……” 这也是一桩稀奇事儿,只听说有嫌贫爱富的,却是少听说嫌富爱贫的,这也是穆大夫妻真心为了女儿好,若是旁人有这般好的人家便是送进去做牛做马也愿意,更不用说明媒正娶做正妻了! 穆红鸾听得直翻白眼,说白了你这不是骗婚么,明明姓燕是皇亲国戚,却要假作了姓李,待得人成亲之后才将真名姓告诉人家,这不是骗婚还能是什么? “……后头我也是将此事告之亲家,那通婚书长真没有见着么?” 话一说完穆红鸾只得苦笑连连,此时说起才想起那日的情形,那通婚书被宝生抢去瞧了,过后倒是提了一句,偏自己不留心就这般混了过去。 现下木已成舟还有何话说,当下只得苦笑一声道, “公爹,事已至此,儿媳也是无话可说了……” 顿了顿道, “前头公爹说是要回临安太庙祭拜祖先,莫非我们家与皇帝这一支乃是近亲么?” 燕韫淓点头应道, “到是比旁的要近些,我们曾祖上都是弘武帝燕昭一脉,你们曾祖义平王燕尤德与文宣帝乃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论起来今上在族里还要称我一声堂兄的!” 穆红鸾听着却是心里连连苦笑, 这亲实在也是太近了! 说起来这事也有一段民间传闻,当年那燕尤淳是嫡次子,文德武功很是出众,文宣帝燕尤德是嫡长子,两人都是元后所出身分尊贵,又燕尤德是嫡长子,生下来一年便立了太子,到后头两人长大成人,朝堂之中便有人提起太子虽性子敦厚持重,却是难免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但嫡次子燕尤淳却是文武兼备,即能做守成之君,又能扩土开疆必成一代明君。 那时弘武帝心下也曾犹豫,下头众臣见皇帝如此,那还有不趁势而为的,一时之间朝堂之中分做两派,隐隐有暗潮涌动。 只那义平王燕尤淳一日进宫面圣,却是请旨外封,要到边塞戍边,他这一番举动自是向圣上表明无意帝位,也立时平息了群臣私下里那百般的心思,到后头这事传到了民间,倒有那说书唱曲儿的编出“义平王三让帝位”的戏码来,隔了这许多年到这时那坊间还有人在传唱此事。 穆红鸾自也是知晓这故事的,却是没想到自家竟嫁给了燕尤淳的后世子孙,论说起来这一支可是燕昭血脉,便是做皇帝也有份儿的。 唉!事已至此,便是她再心里不愿也只有徒呼奈何! 小夫妻自燕韫淓的书房之中出来,燕岐晟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瞧她脸色, “长真,这事儿可不怪我,要怪你便去怪我爹去,是他一心嫌那临安城中人来人往吵着了母亲,这才搬到太原城中隐居,又隐名埋姓不肯以真名示人……” 穆红鸾白他一眼, “公爹不说,你便也瞒我么?” 燕岐晟忙陪笑道, “前头不是因着岳父不愿嫁女么!这富家翁都嫌弃,若是知晓是皇亲只怕是门也不让我们进了……那我们二人怎能有今日?” 穆红鸾哼一声却是扭头不理自顾自去了。 燕岐晟陪着小心便这样过了三日,却是要回门的。 一大早瞧了吉时出门,小夫妻都是骑在马上,穆红鸾一身红衣劲装,上头红纱蒙面,腰带靳得是细腰一把,两条腿儿笔直修长,那红将军立在她身前,四足牢牢抓在马背之上,一身明亮的红毛随风飘摇,平时里它只顾得嗲叫撒欢儿,如今立在马身之上顾盼自若,倒还平添了些小威风。 燕岐晟打马与她并骑在前头,身后一干大汉跟随,一众人打马自太原街上匆匆而过,路人无不驻足观瞧, “这是那一家的少年夫妻,倒真是登对儿!” 有那知晓的应道, “这是那城北李府的小爷与夫人,前头几日刚完婚,这怕是回门呢!” 路人啧啧道, “那小郎瞧着倒是通身的气派……” 说话间人已跑远,穆红鸾与燕岐晟到了穆家院子前头,这厢翻身下马,穆大与杨三娘子远远见着人骑马来的,杨三娘子眉头紧皱便拉了自家男人道, “他爹,这新嫁娘回门,那有似红妞儿这般骑马招摇过市的,也不怕夫家不喜!” 穆大想了想也点头道, “老大还小不知晓这些,你回头好好说说她!” “嗯!” 公婆二人见小夫妻到了跟前,这厢笑脸迎了上去,二丫、三丫、四丫并宝生都守在门前,齐齐叫姐夫,燕岐晟听了眉开眼笑,见人便掏银子,几个小的接了银子那姐夫叫得更是欢快,一个个又要伸手,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一个个打过去, “去去去!一个个没规矩!” 这厢让了小夫妻进来,那杨大强与杨大壮这时也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叫道, “表妹,表妹夫!” 一众人相互见礼,燕岐晟被穆大拉到了席上,并杨氏兄弟、顾五等几个平日好些的兄弟, “今日我们家宴不拘大小,只管吃个欢喜!” 后头杨三娘子却是拉了穆红鸾到后院,那院中摆下一桌,只是家里几个女子围坐在一处,三丫抱着红将军又摸又亲,喜欢的不行,脚下放了一个笼子,里头一只白毛鸳鸯眼的猫儿,正龇牙咧嘴的冲着红将军嘶哑乱叫,红将军跳下去凑到笼边嗅了嗅,惹得那猫儿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三丫忙将它抱了起来, “白喜儿才到这家里来,有些怕生,你莫去惹它!” 说话间扯了桌上的鸡腿给红将军吃,杨三娘子气得用筷头打她, “你大姐今日回门,这人都未吃呢,倒让畜生先吃了!” 穆红鸾忙拉她手, “娘,都是我们自家人,往日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就是!” 三丫冲杨三娘子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杨三娘子拉了穆红鸾气道, “你这才出嫁几日,她们一个个便要反天了!” 穆红鸾忙笑着安抚她道, “娘放心,我时时回来瞧瞧,若是他们谁敢不老实,我照样教训就是!” 二丫听了只是笑, “大姐,你这都嫁出去成别人家媳妇了,怎得还要回来管娘家事!” 穆红鸾瞪眼拿手指一点下头几个小的,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老实些,我便是再嫁一百回也是你们大姐,照旧揍你们!” “啊……呸呸呸……” 杨三娘子气得拧她一把, “这死蹄子说得甚么话,那有女子嫁一百回的,呸呸呸……” 说话间猛然想起那句“死蹄子”也是不好,连连又呸了几好回,众人坐在桌上便是一通儿笑,这才热热闹闹吃饭。 饭罢,杨三娘子赶了几个小的并孙绿绣去前头收拾,自己却是拉了女儿进屋细问这婚后生活,穆红鸾应道, “与以前并无不同,不过只是换个地儿睡罢了!” 她前头每日早出晚归与燕岐晟都在一处,现下嫁入蒲国公府去倒真只是换个地儿睡觉罢了! 说起这个穆红鸾不由埋怨起杨三娘子来, “娘,前头你怎得都不与我讲,他们姓燕不姓李啊!” 杨三娘子不以为意道, “左右早早都定了婚事,嫁谁不是嫁,姓李姓燕又有何不同?” 穆红鸾闻言一声叫, “哎呦!我的亲娘耶,您倒是好心胸,你知道他们是皇帝本家么,我那公爹在族里连那皇帝老子也要叫一声堂哥的!” 杨三娘子还是满不在乎应道, “这天底下多少姓燕的都是皇帝的本家呢!这有甚稀奇的!” 正文 第九十章 回临安(一) 这事要怪只能怪太祖早年广纳嫔妃,光儿子就生了一百多个,经了这些年皇亲更不知有多少了,个个都说是皇帝本家,若是遇上姓燕的便磕头,只怕这头都要磕没了! 穆红鸾拉了她道, “娘,这个不同,我们公爹可是有爵位的,他可是国公爷以后长青便是蒲国公世子!” “啊……” 杨三娘子这才算明白过来,当下立时呆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穆红鸾见状这才知晓,原来不是自家亲爹娘有心隐瞒,浑然是他们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只当燕氏父子是那外头沾着点儿边儿就吹上天的骗子呢! 见杨三娘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便索性扔了她去寻孙绿绣说话。 前院里男人们还在吃酒笑闹,几个小的在前院里打闹,只孙绿绣在灶间升火热菜,穆红鸾进去坐到灶前,孙绿绣忙拦她, “你今儿身上穿得可是好料子,仔细弄脏了!” 穆红鸾笑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过换了身衣裳倒金贵起来,怎得还让衣裳把人管了,我想坐哪处便坐哪处!” 孙绿绣拿她无法只得随她,穆红鸾坐在那处眼看着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起来,这才开口问道, “你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去临安么?” 孙绿绣点头, “这些日子已是想清楚了,在这太原城中我亦是举目无亲,大娘子一走我更是孤单,倒不如跟了你去,到临安城也好照顾你一二!” 穆红鸾知她心结,当下点了点头道, “绿绣愿跟我去临安自是好的,我也是一人去临安城,以后我们姐妹也好相互照应!” 待得三日回门后,离着走的日子便不远了。 燕韫淓自来不惜财物,这府上的东西他倒是一概不稀罕,只将小崔氏生前所用之物小心装入箱中带走,自己又随身带了小崔氏的画像。 穆红鸾刚嫁入这家中几日,除却少少的嫁妆也无多余之物,只那燕岐晟却是将这几年所存所收全数带上,又在太原城中大肆采买了一番,一口气儿装了七八辆马车。 燕韫淓见这情形便索性将府中人分做了两队,自己带着儿子儿媳并护卫,轻车简从走在前头,后头燕大等人护着家中女眷押后几日再走。 因是急着赶路,一干人都是骑马而行,穆红鸾前头两年跟着燕岐晟倒也学了骑马,骑艺也不敢说精湛左右身上会武功,倒也不会拖累了行程,只是将孙绿绣与红将军托给了阿玉让她一路代为照顾。 即是要走自是要去拜别无癫道长的,燕韫淓带着小夫妻又骑马奔往南山去见无癫道长,只是到了清虚观前敲门,只长思一人探出头来道, “道爷说了聚散本无常,何必费思量,走时人自走,来时人自来,不必进观拜见了!” 燕韫淓闻言有些犹豫, “此一去相隔千里,以后相见却是不易了!不如长思进去再禀了真人,我们说两句再走!” 一旁的穆红鸾却是熟知老道士脾气,师徒两人都是洒脱性子这般离合只当常事,当下拦了燕韫淓道, “公爹不必再叨扰师父了,他老人家悠游自在自在,这么些年倒是我们拖累了他,当见时便能见,不当见时又何必扰了他老人家清静!不见也罢!” 当下拉了燕岐晟跪到观前给老道士磕了三个头, “师父,您老人家自己保重,能吃便吃能睡便睡,少抠那点子银两害了自己身子!” 长思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眼瞧三人行完礼扬长而去,进去报给无癫, “道爷,长思与长真还有国公爷已走了!” “嗯……他们可有说些什么?” 老道士盘坐在三清像前吐纳调息,长思想了想应道, “长真让您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少抠搜银子,别饿着了我……唉呀……” 长思一句话未说完脑门上便挨了一弹指,无癫冷哼道, “臭丫头惯会气我,待日后见面必要好好儿教训她才是!” 说罢手中拂尘一摆,人已起身进了内院。 自南山回来燕韫淓叫了儿子到书房,犹豫再三对燕岐晟道, “待得回了临安,我意欲将阿玉收入了房中,我儿……可有话说?” 燕岐晟眉头挑了挑应道, “前头娘在世时也曾要爹纳了阿玉,爹爹一直不肯,爹爹守了这三年的时间,阿玉年纪也是不小,爹爹即愿意自是无不可的!” 燕韫淓闻言心下一松,伸手拍了拍儿子肩头, “好孩子!待到了临安,蒲国公府上管事之权便交到你媳妇手上吧!” 燕岐晟闻言想了想应道, “爹,长真还小,家中事务繁杂,儿只怕她不能胜任!” 燕韫淓应道, “长真如何你心里比我清楚,再有燕大等人帮衬着,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应是出来担事儿的时候了!” 燕岐晟一听心知爹爹这是有心放权,以后说不得便要自己主外,长真主内了! 如此也好,长真那性子执掌着后院,夏氏也罢,朱姨娘也好便是再绑上一个阿玉来,也不怕她们翻起浪来,想来爹爹纳了阿玉也是怕自己心中不满,便索性放权以安他的心! 燕岐晟想到这处叹了一口气,应道, “爹爹为儿多方打算,用心良苦,儿心里实是有愧的很!” 燕韫淓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欣慰的拍他肩头, “好孩子,你心里明白便是了!” 燕岐晟自前院书房出来,回到梧桐院中坐下,虽说身前众人环绕却是只觉心里空荡荡地难受,想了想问闻香, “少夫人可是睡了?” 闻香想了想应道, “前头少夫人才练了一回剑,这会子怕是刚沐浴完呢!” 燕岐晟撩袍子出来往望云阁去了,到院子抬头一瞧,果然上面还亮着灯,有人在上头走动着, “长真!” 他在下头叫了一声,便蹬蹬蹬上了楼,穆红鸾洗了头正坐在窗前晾头发,见他来了便笑问道, “你那一堆儿东西可是都收拾妥当了?” 燕岐晟点头,穆红鸾又笑他道, “我倒是没见过你这般仔细的男儿家,多少不值钱的玩意儿也要一并带走,一针一钱也不放过,我瞧着若不是那大梧桐实在搬不走,你只怕是连树都要搬走呢!” 长青连那池里的鱼都不曾放过,让人装进了水箱统统都要带走,也不知那些鱼儿到了临安还能剩下几只? 燕岐晟挨着她在窗前坐下,挑眉应道, “我这人霸道惯了,是我的东西莫说是一条鱼,便是颗沙也不放过……” 穆红鸾笑着逗他, “那若不是你的又怎么?” “不是我的,想法子变做我的便成了!” 穆红鸾冲他一吐舌头, “你这性子倒比那山匪还霸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的东西岂不是任你抢了么?” 燕岐晟伸手拉了她一缕湿发在手中把玩, “这天下能让小爷我瞧上,还动手抢的东西可是不多呢!” 穆红鸾咯咯笑着把自己那缕湿发抢了回来, “那这头发小爷可是瞧得上?我还是快些抢回来,也免得小爷你一时兴起让我做了秃瓢!” 燕岐晟放了手把头歪在她肩头,却是长长的叹一口气, “这世上的东西若真是能让人予取予求便好了!” 穆红鸾侧头看他神色落寞,眉宇间隐有忧郁之色, “长青可是心里有事?” 燕岐晟点了点头,低声道, “爹爹说回了临安要纳了阿玉做妾呢!”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当下反手拍他的脸, “长青可是为娘抱不平呢?” 燕岐晟想了想,又摇头又点了点头, “爹爹为娘守了近三年也是够了,这些日子里他都是宿在前院,后院里朱姨娘那处时时还去坐坐,夏氏那处他却是自我闹了一回便再不去了……” 穆红鸾听了心里暗叹, 这夏氏也是可怜,年轻轻如花的女儿家,便这么枯守了空房三年,自己进这府里来,拜堂时她也不见出来,后头穆红鸾倒是去过一回她那院子里,夏氏现时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却是神色憔悴,面色腊黄,看脸上倒是整整大了十岁不止。 夏氏打量她容貌眼中闪过惊艳,喃喃道, “真是个漂亮人儿,这容貌便是在临安也是少有的!” 她也是自负容貌之人,这临安城中人人都知夏氏出美人,只今日一见这新进门的儿媳妇却是难免也要惊艳一番,这小人儿似是有些异族的血统,五官生得比一般的汉家女儿更精致,偏偏又没有塞外女儿家的皮肤粗糙,听说又是个喜欢舞弄枪剑之人,这身子现下还嫌单薄,胸前浑圆也是小巧了些。 不过这只是她年纪还小的缘故,待得再等两年,身子长开来,也不知会变得怎生个迷人样儿! 心中暗叹着叫水仙拿了自己的龙凤镯子来给她, “这是我……出嫁时母亲陪嫁的,如今你们正是新婚,戴这镯子却是最好的!” 穆红鸾瞧那镯子放在匣中,颜色鲜亮如新,一看便是存放许久未曾拿出来戴过的,心里暗叹自家这位不得宠的婆母,想来嫁过来也无机会戴这类镯子的!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回临安(二) 穆红鸾在这府上也是混了这些日子,自家这年轻的婆婆为何不得宠她也是略知晓一二的,不过她不得宠是她的事儿,自己这新入门的媳妇应尽的礼数还是做到的,当下大大方方收了镯子,又把自己绣的一双鞋送了过去,夏氏瞧了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这绣功倒也是不错……” 两人闲聊了几句,穆红鸾也不敢久坐,便告辞出来了,现下燕岐晟说起这事儿来,她心下也是暗叹,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这也是怨不谁! 穆红鸾见燕岐晟神色惆怅便开解他道, “公爹这些年对婆婆如何,长青你也是看在眼里,公爹如今年纪也不过四旬,身体康健,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堪这长年寂寞?若是他有心再给添上十个八个弟妹,也是能办到的,他为何这些年膝下只你一个儿子?他也是心里爱着去世的婆婆,顾着你呢!现下有阿玉陪在他身边,暇时说一说与婆婆当年的往事,总能开解心怀,也免得憋在心中伤身子!” 更何况以她瞧来,自家公爹便不是个为女色昏头之人! 燕岐晟应道, “我自是知晓这道理,我出生皇家,这后院女子如云的也是见过不少了,似爹爹这般长情的却是少见,虽说我心里明白这理儿,但想起母亲来,心下又难免要怨怼!”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伸手捏他脸, “你这便是霸道惯了,恨不能连自家亲爹也替亲娘霸着,不许他宠旁的女人!” 燕岐晟瞪眼, “胡说,我……不是那样心思!” “你不是是甚么?你想想婆婆在世时便作主给公爹纳过妾,阿玉也是她一力要留在身边的,婆婆她老人家都是不在意,你又为何心里放不下!” 燕岐晟闻言低头想了良久终是点头道,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左右我母亲都不介怀,我又何必操心!” 穆红鸾笑道, “放心,若是婆婆她老人家当真不喜公爹纳妾,待到半夜自会去寻公爹分说的,你明日早些去问问公爹便知晓了!” 燕岐晟听了也是笑,指了她道, “你又来诓我,当初诓得我给你磕了三头,我可是记着呢!” 穆红鸾笑着拍他手, “我可没有诓你,你现下不知晓,待到日后……你就明白了!” 两人笑笑闹闹,燕岐晟又想起来道, “爹说了待到临安后,后院中管事之权便要交到你手上了!” 穆红鸾一愣,倒是心里不惧, 想当年老娘手下也是曾有几十号人跟着吃饭,每日里迎来送往,那醉鬼、无赖也是不少见,不也要打起精神应付?虽说蒲国公府上定是诸事繁杂,不过又不痴不傻,上头又没有婆婆挑刺,只管跟着学就是了,倒也无甚可担忧的! 笑着道, “即是如此你便更不必担忧了,以后这后院一干女子吃穿用度尽皆捏在我一人手中,你若是怕爹爹沉迷女色,以至把婆婆给忘记了,我便断了她月供,让她连买胭脂水粉的银子都没有,素着一张黄脸出门,公爹见了必弃之如敝履,你瞧她还敢张狂!” 燕岐晟被她逗得笑不可支,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笑道, “即是如此,一切便拜托夫人了!” 穆红鸾转脸给了他一个媚眼儿, “夫君放心,为妻必为你办得妥妥帖帖!” 两人打闹一番,又依在一处看了会子书,燕岐晟这才回去睡了。 待到初五这一日,下头人天未亮便起身,将一切收拾妥当,伺候着主子们用罢饭,燕韫淓便带着小夫妻,并家中的二十名侍卫先往临安城赶,后头燕大等人护着一干女眷落后十日出发。 一行人到了府门前翻身上马,夏氏、朱姨娘与那阿玉带着一干仆从俱来送行。 燕韫淓端坐马上目光扫过夏氏蜡黄的脸庞,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她怎得这般憔悴了!” 转过脸又是朱姨娘梨花带雨的小脸,又是阿玉含羞带怯隐含期盼的神情,燕韫淓心中叹了一口气,对燕大道, “你们在后头跟来,一路不必赶得太急,平安到达才是最好!” “谨遵爷的吩咐!” 燕大低头应是,燕韫淓这才挥鞭打马扬长而去,众人立在府门前头目送一队人马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这一队人马出得太原城来,却有那涂端带着太原城中大小官员在长亭送行,燕韫淓端坐马上,伸手接了涂端奉上的水酒一碗,一口饮尽笑道, “本公在太原多蒙诸位大人八方照顾,日后有暇到临安,本公做东必要好好款待诸位!” 众人都道蒲国公一路顺风,跋涉劳累仔细身体…… 燕韫淓拱手与众人道别,便打马扬长而去,出去两里又有那穆大与杨三娘子赶了车候在官道旁,见他们过来一家大小全数跳了下来,燕韫淓翻身下马到了近前, “亲家公!” 穆大瞧了一眼后头跟着穆红鸾与燕岐晟,冲着燕韫淓一拱手道, “此去临安路途遥远,亲家一路还要保重身体……” 又叫了穆红鸾过来叮嘱道, “到临安后切不可耍你那小性子,上敬公爹,下奉夫君,戒急戒躁……”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这厢退后两步跪倒尘埃, “女儿此一去也不知何年能再与二老相见,还请二老心宽勿多挂念,女儿必每月有家信送回……” 穆大上前扶了她道, “你自家好好的才是正理,家里不用你管!” 燕岐晟闻言忙在一旁应道, “岳父不必担心,长真自有我照顾着呢,她要如何我都依她,必会让她顺心就是!” 杨三娘子上前拉了他道, “我的儿,她那性子你不惯着她已是要上房揭瓦,你再惯着她岂不是要飞天了,可不许惯着她!” 燕岐晟闻言只是嘿嘿发笑, 知女莫若母,总是岳母大人说话中肯些! 后头二丫、三丫、宝生上来拉着穆红鸾哭,只四丫过去拉了燕岐晟的手,拉他下来伏在耳边道, “姐夫,你回是临安我没银子买果子怎办?” 前头收的银票全数被杨三娘子给缴进了公账之中,只留了十五个铜板儿给女儿们,这几个小的又不是穆红鸾,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支了四丫向燕岐晟化缘。 燕岐晟笑得不成,伸手自怀里摸了一把银票给她,背着杨三娘子对她道, “你可不许吃独食,要给姐姐和弟弟,知道么?” 四丫忙紧紧捏了银票藏进怀里,眨眼小声道, “姐夫放心,我省得!” 那头穆红鸾正唬着脸对宝生道, “好好念书,不许同姐姐们争东西,孝敬爹娘,若是让我晓得你功课退步,必会自临安赶回来揍你!” 宝生闻言一缩脖子,嘀咕道, “大姐怎得嫁了人还是这般凶,只怕我那姐夫也是管不住她的!” 穆红鸾此时也无暇理他,又拉了二丫与三丫仔细叮嘱道, “多帮娘做些,若是她与爹拌嘴,你们便从中劝劝,盯着爹爹保重身子,看着四丫仔细被人拿东西骗走了,还有宝生若是不听话,你便下死手打他,出了事自有我给你担着……” 宝生听得在一旁脖子都快缩进领子里了…… 这叮嘱的话怎也说不完,不分别时还不知,待到要分别时,才惊觉还有满肚的话儿没有说完…… 众人在这处依依惜别,燕韫淓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道, “我们也应走了,再不走到晚上便要错过宿头了!” 穆大闻言连连点头,推了穆红鸾上马, “红妞儿快走吧!” 众人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得那官道之上尘土飞扬,自太原城中跑来一人,一面跑一面高声叫嚷, “等一等……且等一等……等等我!” 说话间人已跑近,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马上歪歪斜斜趴着一人,身高体壮一脸的憨厚,却是那杨大强。 杨大强前头早想跟着去临安,却被他老子娘哭着喊着拦了下来,只是他打定了主意,悄悄儿背着买了一匹马,今日好不易等到自家那老子娘出了门,这才急急骑了马追出来。 杨大强那马术实在太过普通,前头不过跟着燕岐晟玩耍时练过两回,这一路在马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一个不经心便要掉下来压着人,骇得路人见了纷纷躲避,这般一路出了城追到这处总算是追上了众人。 杨大强打马到这处,下马也不会便索性滚下马来,冲到面前就给燕韫淓磕头, “国公爷,小的杨大强无甚本事,只这一百六十多斤,两膀子力气和这一颗赤胆忠心,只求国公爷许小的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燕韫淓瞧这大个儿人生得憨厚,但这话儿倒是说的顺溜,有些好笑的瞧了他一眼, “本公眼前多的是可用之人,只怕你杨大强还排不上号,你有何过人之处啊?” 杨大强忙道, “小的虽说没甚本事,却胜在脑子不好使……” 燕韫淓听了又是笑, “哦……本公还真是不知晓,怎得这脑子不好使倒还成了过人之处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到临安 杨大强应道, “国公爷手下人才济济,有的是聪明人,不过这聪明人做事难免思前想后,难免有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小的胜在是这脑子不好使,只听一人的话,您让我杀人便杀人,您让我埋尸便埋尸,您让我去衙门投案顶罪去,小的定也是二话不说的进去,那些个脑子好使的那能似小的般听话!” 燕韫淓听了回头瞧了穆红鸾一眼,却是哈哈大笑, “长真,我瞧着你这位表哥,不是脑子不好使,却是脑子太好使啊!” 穆红鸾陪笑道, “这杨大强人生得憨,心眼却是不憨的,公爹若是瞧得上他便尝他一口饭吃吧,也比他在这太原城中混着一帮子无赖汉惹事生非强上百倍!” 说着话却是背着燕韫淓狠狠瞪了杨大强一眼, 这杨大强心眼多着呢!算准了这样的情形下,自家总不好当着夫家的面薄情寡义地赶他走! 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 “即是长真为你说话,你便到长青手下去吧,日后他那处才有你用武之地!” 杨大强一听自是大喜,他那脑子自是好使的,国公爷现下确是大权在握的国公爷,却终归会老去,跟着他虽说立时便有好去处,但若是跟了自家那便宜表妹夫,只需好好儿混,日后几十年,便是儿孙也要跟着受益,这是国公爷看着表妹的面子赏他呢! 当下忙磕头道, “多谢国公爷!” 又过来拜见燕岐晟,燕岐晟坐在马上笑得不成,指了他带来的那匹马道, “我瞅着你骑那马能不掉下来便谢天谢地了,我们这一路可是要赶路去临安的,你跟得上么?” 杨大强连连点头, “能,能跟上!必能跟上的!” 燕韫淓见状哈哈一笑, “好好好!即是如此,我们便启程吧!” 众人这厢都翻身上马,带着一路尘埃,在穆大与杨三娘子的注目之中,二丫几个的哭声之中,打马奔赴那临安都城而去。 这一路却是晓行夜宿很是辛苦,幸得穆红鸾有武艺在身,又仗着年纪轻轻便是再累,睡上一觉第二日起床亦是神清气爽。 只苦了那杨大强因着马艺不精,骑在马上要摔不摔死死追赶着众人,头一日下来已是两条大腿内侧全数磨破,燕岐晟夜里去瞧他,推门进去见他趴在床上正在低低呻吟,燕岐晟过去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杨大强立时似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回头瞧着是他, “小爷爷,救您掌下留情,饶了小的一命吧!” 燕岐晟过去坐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瞧,见他两边已是磨的鲜血淋漓,幸喜得他知晓脱了裤子,若是待到血干的话,只怕要撕下一层皮肉来了! 杨大强见他瞧自家屁股顿时扭捏起来, “小爷爷,快给盖上!” 燕岐晟笑道, “你这伤口便要晾在外头通通气儿,若是盖上捂出热毒来,越发好不了了!” 杨大强趴在那处哼哼唧唧道, “小爷爷还是出去吧,我这丑样儿实在不好看呢!” 燕岐晟打开药瓶把药粉往他屁股上头撒, “这药乃是宫里出来的,治这类伤最是奇效,你忍着些痛……明日起身时便能好上大半了!” 那药性实在太强,药粉撒在上头倒似有无数虫子狠狠咬嫩肉一般,当着燕岐晟的面杨大强也不好意思哭叫出来,只得低头几乎要把枕头咬破,这才算是挺了过去, 燕岐晟道, “忍过去便好了!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饭进来!” 杨大强嗯嗯点了点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一片, “小爷爷……” 杨大强心知这小爷能到自己屋里来已是屈尊更不要说给他上药了,心下感动道, “小爷爷不瞒您说,我杨大强自小便是个流民,街面上的无赖地痞,我也想着出人投地,飞黄腾达,恨只恨大字不识一个,论拳脚也不过庄稼把式,伙着一帮子人不过能欺负欺负良民罢了,小的知晓您必是瞧不上我的……” 燕岐晟闻言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你这话儿倒也不假……” 杨大强苦笑道, “小爷爷你莫笑我,这般死皮赖脸的缠着上来,不过就是仗着小奶奶是个侠义人,抹不开面赶我……小的心里明白着呢!” 燕岐晟听罢哑然失笑, “你即是明白,又应当如何?” 杨大强强撑着身子抬起头来应道, “小爷爷您放心,小的必是不会给您丢脸,日后为您办事自然尽心尽力,便是拿我这条命去填,我杨大强必也不带眨眼的!” 燕岐晟笑道, “你若是真拿命去填了,以后如何出人投地?这人情你还是记在长真头上吧!” 伸手一拍他背上, “你好好养着吧!” 却是转身出去了,回到房中一面洗手一面对等着的穆红鸾笑道, “已是去看过了,上过药便无事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杨大强此人虽说是个无赖地痞,便凭他能撇下一切跟我们走,倒也算得是个有胆有识有勇之人!” 燕岐晟笑道, “左右叫了你这么多声表妹,也算你半个娘家人,我不瞧旁人面子也要瞧着夫人面子才是!” 穆红鸾闻言嗔怪的瞧了他一眼, 怎得这小子如今嘴上越发的油滑起来了! 当下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燕岐晟瞧着出去关了门这才将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上床睡觉。 第二日再启程时杨大强已是能强忍着坐到了马背上,待到了晚上落脚之时,两侧大腿已是有血渗出,打湿了裤腿,这杨大强也是狠人,今日之疼比昨日更甚,他倒能忍着一路一声不吭,到了夜里趴在床又将药敷上,第三日用粗布厚厚裹在伤处,仍是照旧赶路。 如此这般几日下来,便是连燕韫淓也对他高看了一眼,回头对穆红鸾道, “你这便宜表哥倒是个可造之才!” 穆红鸾笑应道, “儿媳也是未想到,他有如此毅力!” 燕韫淓转头又对燕岐晟道, “此人心性坚韧,又能屈能伸,你倒也能好好用一用!” 如此晓行夜宿,日夜兼程,赶到临安已是十八日后了。 临安前时乃是杭州城,称为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原只为行在,后因燕瞻畏敌率众臣迁都至此,亦改为临安。 一因皇帝迁都于此,后有各处战乱不及天子脚下安逸,因而王公大臣,富豪百姓纷纷往这临安城中涌入,这城中前时约有二十万户,到如今这两年却是已升至三十万户。因着临安原本是由前吴越都城扩建而成,如今人口激增旧城已是人满为患,此时四处正是在大兴土木,开山凿石,填湖植林,富家便建园林,贫家亦修平屋,临安城倒是呈现出一派与别不同的繁荣景象。 临安城辖钱塘、仁和、临安、余杭、于潜、昌化、富阳、新城、盐宫九县,含西湖傍凤凰,临钱江而观东海,环城而水系发达,进出乃有十八门,旱门有五,水门十三,燕韫淓带着众人是自北余杭门而入,一路到了这处入城却是艰难不少。 沿路兼见人马络绎不绝,货物运送不断,偶见那蓝眸碧眼的外域商人牵着长长的驼队路过,街面之上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众人不能奔马,便下马牵缰而行,燕岐晟如今已是生得如成年男子般高大,过来一手牵了两马,一手护了穆红鸾在身旁,小心挤在人群中前行。 穆红鸾怕他太过辛苦便道, “我自家会顾好自己,你把马儿给我吧!” 燕岐晟应道, “这处不同太原,街面上人挤人撞,你虽说有功夫在身,但究竟是女儿家,还是由我护着好!” 穆红鸾笑笑便依他,这一路挤来果然有那街面上的无赖汉子,专寻单身的小娘子尾随,寻着机会便凑上去挤一挤。 燕王府这一行人个个都是劲装高大汉子,膀大腰圆,横眉怒目,那无赖汉子见了自知惹不得,也不敢靠过来。 众人挤过人群密集之处,这才翻身上马,往那蒲国公府而去。 现如今的蒲国公府却是前头燕韫淓在涌金池所建别院一座,后头因着皇帝南迁,便随着过来将别院大肆扩建一番,改做了蒲国公府。 众人打马往涌金池方向而去,蒲国公府中原留有老管事燕尔鑫守着,昨日便听了人报信,连夜吩咐府中上上下下打点一番,也好迎接主人回归。 待燕韫淓带着众人打马到路口时,老管事早早立在路口凉棚之前翘首以盼,远远见了人来便抢步上前,待到燕韫淓近了便要去牵马,燕韫淓那敢让他劳动,忙翻身下马去搀扶他。 “鑫叔,您怎得出来了?” 老管事应道, “国公爷一去三年在外受苦,如今回来老奴自是要恭迎才是!” 说罢退后一步领着众仆从跪下磕头,口中只呼, “恭迎国公爷、小爷、少夫人回府!” 燕岐晟自后头先扶了穆红鸾下马,又去扶老管事见着他很是亲热道, “鑫爷爷,您瞧长青的媳妇儿可是好看?”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咱们家 老管事上前来要与穆红鸾见礼,穆红鸾忙屈身相扶, “鑫爷爷大安!” 老管事笑眯眯仔细瞧她,拉了燕岐晟道, “我们长青就是有福气,这般好的媳妇儿,依老奴瞧着这临安城中多少王孙公子哥儿都没福气娶的!” 众人说说笑笑往前行了二里才远远见了蒲国公府的大门,穆红鸾前世今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只这一回倒也是开了眼。 燕韫淓财大气粗,建府时也是请了高人出手,院中水是引那西湖之中,山是集八方之石,远自天山昆仑,近自太湖黄山全数以人工开凿,又骡马拉运而回。院中各处树木花草也皆是自深山挖掘而出,起宅所用木料孔也是自深山伐百年以上楠木而得,其间摆设家私自不必说,便是那园子里铺地的石子,也是一颗颗自产地人工挑选,大小个头都有讲究,譬如沿湖的长短不过超了半尺,花园中的又要大小不过一寸…… 院中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更不要讲,说起花草穆红鸾不知晓,但那各类异兽别说是今世便是上一世也是没有见过的。 穆红鸾进了这处便如进了仙家洞府一般,拉了燕岐晟的手,难得一脸震惊道, “这儿真是咱们家么?” 燕岐晟见她那杏眼圆瞪的小模样,听了她那“咱们家”三字,心下又是得意又是妥帖,恨不能立时拉了她游遍一个宅子,当下笑道, “这里自是咱们家,咱们家这宅子可称得上临安诸园之首,便是旁边的环碧园也比不上呢!” 老管家在一旁也是抚着胡子不无得意道, “环碧园乃是官家御园,前头一阵那些个文人雅士要评个临安十园出来,倒是递了帖子要进园一观,老奴嫌那起子附庸风雅的俗人污了我们爷的地方,一个都不曾理会,后来外头传什么十大园子,却是没有我们这临翠园,世人都当我们家院子不好……嗤!爷爷们的园子是他们能评头论足的么!” 穆红鸾听了冲着老管事一挑拇指道, “鑫爷爷这话真是好,我们自家园子自家喜欢便成,与外头那帮子闲人何干,论得到他们指手划脚,评头论足!” 老管家听了哈哈大笑, “好!长青你这媳妇儿倒是个有脾气的!” 燕岐晟笑道, “鑫爷爷,长真的脾气可大着呢!” 长真脾气如何,您以后便知晓了! 临翠园中占地最广的地儿只有两处,一处是燕韫淓与小崔氏所居的琅琳小筑,一处蕙弥屿便是燕岐晟的居处。 蕙弥屿旁本还有一处竹林掩映的青青水榭,燕韫淓便问穆红鸾, “长真可是喜欢那处?不如搬到水榭中去,无事时喂鱼吹笛也是乐事……” 穆红鸾一听大摇其头道, “水榭里虽说夏日清凉但冬日阴冷,不利养生,不好不好……” 燕韫淓想了想又道, “那他山石居如何?那处在半山上冬日有暖阳,夏日有清风……” “不成……不成太远了!” “那便住异趣园吧,那里花草繁茂四季不谢,五层的小楼登高而望远,还能远眺西湖美景……如何?” “要看景怎比得上我的蕙弥屿?” 燕韫淓见儿子一个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当下一拍脑袋醒悟过来,哈哈笑道, “倒是为父疏忽了,只当还在太原那小宅子里,这几处虽说离着你那蕙弥屿近,也是要走上半个时辰的,长青这是怕离你媳妇儿太远了吧!”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红,赧然道, “爹爹胡说甚么!” 燕韫淓见状又是大笑,果然安排了穆红鸾在蕙弥屿住下。 这蕙弥屿占地广大,比得上太原府那宅子十倍,燕岐晟住在半山上的御风院里,穆红鸾便住到了下头的九曲湾中。 这九曲湾里水道蜿蜒可直通西湖,岸边遍植芦苇,以湖石铺路,每隔十步有八宝玲珑灯照路,院中又植各色花卉绿植,小桥自有流水,风来便有草动,门院竹栏以隔,楼下自系扁舟,很有一派吴越人家的风貌。 穆红鸾见了头一眼便很是喜欢,进了院子中间便是主楼两旁侧楼以半空走廊相联,进得楼来地面俱以软毯铺地,楼中布置素雅清淡,自有纯朴之趣。进了闺房里头布置也是淡雅中自见精致,一样样家什用品瞧着不起眼,却个个都是好东西,处处透着不甚张扬的奢华之态。 跟在穆红鸾身边的两个丫头瞧着也是连连吐舌头,这春蕊与秋兰本是临安跟着出去的老人,虽说府中的各种不同也是见惯了,到了这处却也是凑到一处窃窃私语, “这院子……小爷前头就写信回来说要好好打理一番,外头的花草都是现移植的……” “你怎得知晓?” “我爹不是管着那苗圃么?” 春蕊是家生子,秋兰是自小买进府里的,春蕊的消息自是要比秋兰灵通些,秋兰悄声应道, “我们家小爷几时这般体贴过,我瞧着也是少夫人有这般大的面子!” “小爷与少夫人这也是青梅竹马,自然是情义深厚的……” 两人说了会子悄悄话儿,这才指挥着家丁将箱子抬进来,先是铺床叠被伺候穆红鸾洗漱睡下,两人才得空叫了人手来帮着整理衣衫,重新浆洗熨烫,新入住也是忙碌了好几日,总算是安顿下来。 燕韫淓这一日叫了小夫妻过来说话,见这两人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当下笑道, “好孩子,想来也是休整好了!” 两人皆是点头应是,燕韫淓又道, “即是如此,便要去拜见族中的各位长辈,这头一个嘛却是要去见一见官家的!” 说起见皇帝,父子两人虽是面上不显只眉宇间却隐隐有些不耐之色,若不是官家下了旨让三日后进宫面圣,他们却是打算着先祭拜先祖的。 穆红鸾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 “看起来,这皇帝老子似是并不好相与!” 又听燕韫淓对她道, “不过即是要进宫便有诸多礼节,虽说我燕氏皇族向来亲民爱臣,不重规矩,不过官家却是……有些不同,你守礼些自是有大好处的!” 穆红鸾听在耳中更知这燕瞻只怕真是不好对付,当下恭敬道, “公爹放心,长真必不会失礼的!” “嗯,家里也是有宫里出来的老妈妈,我明日让她过来教些规矩,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只要踩着常理不出错便成,太过小心倒失了我们蒲国公府的威风!” “是!” 第二日果然有人来教规矩,却是位姓马的妈妈,这位妈妈对她倒是十分客气, “少夫人不必忧心,这些个规矩虽说是祖上传下的,但如今这宫里不懂规矩的人倒是比宫外更多,我们蒲国公府也不是寻常皇亲,便是您入宫有些小差错,也容不到旁人来置喙!” 言语间却是带着满满的倨傲与轻蔑。 说话间见穆红鸾有些不解的瞧向她,马妈妈却是同她讲起了前事来, “老奴本是元后身边之人,乃是专司调教宫女的,后头……元后死谏殉国……老奴本想着跟了主子以身殉主,却是念着二皇子还小身边无人,若是我等都死了,二皇子可怎办?” 说到这处眼眶一红,接下来却是恨道, “只可恨后头官家纳那夏氏女为皇后,此女貌美性毒,将我等全数寻了借口赶出宫来,幸得蒲国公收留老奴,才在这处混吃等死……” 抬手抹了一下眼,又道, “后头那宫里又纳了许多美人,恨只恨官家如今色欲熏心,后头纳的女子只看颜色却是并不管家世出身,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不选,却偏喜夏氏一类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一个个只知狐媚惑主,那知什么进退分寸,待以后少夫人入宫去,只怕规矩倒比她们做得好!” 马妈妈这厢又细细与她讲解了行止跪拜之礼,又有宗室相见之仪,长辈不同,平辈亦不同,马妈妈又道, “我们国公爷论起血脉来与上头那位算是十分亲近了,又有我们家国公爷富可敌国,便是官家也要礼让三分,少夫人入宫自需不卑不亢,平常正对才是!” 穆红鸾点头应是,如此跟着她练了三日,虽不敢说是十分完美,倒也中规中矩挑剔不出什么来。 马妈妈点头赞道, “再练也是如此了,再有甚么以后进宫的次数多了自然能熟练的……” 后头却是又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指了上头密布的人名道, “燕家立国多年,子孙后代已是不知多少,能上这名册之人也是近三百人之多,少夫人无事时便要将这里头众人一一记在心中,以后宗室间相见才好说话!” 穆红鸾翻看册子瞧了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不知多少人,虽说在世只是三百来人,却还有上头祖父、曾祖、高祖等,这册子自太祖立国以后下头各系子孙,生子几何,生女几何,婚配又是谁人,何人英年早逝,其中又有各人事迹,何人寿及百年,何人触犯君王以至削爵去位,何人于国有功又得封何位……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下马威 穆红鸾看了不过半柱香却已是头昏眼花,马妈妈见状又拿了一个本子出来笑道, “这一本乃是那功臣名录,却是记着大宁朝历代臣工,家里的小郎小娘都是自小耳濡目染,记起来那是不难,少夫人初来乍道见着这些定是会觉辛苦,所幸来日方长倒不必急在一时!” 这马妈妈说起话来比阿玺妈妈自是高下立见,虽知穆红鸾小门小户出身,这些国朝皇家臣工之事自是不知晓,但说起话来十分妥帖,并不让人有被轻视之感。 穆红鸾点了点头,粗略的翻了翻,见宗室中有名有权之人倒也不过那个十来人,自家蒲国公府也是赫然在列,想来多半也是因着银子多的缘故。 当下问马妈妈道, “妈妈,我们家为何如此富豪?” 马妈妈笑道, “我们蒲国公府乃是义平王一脉传下来的……” 却原来自燕昭下来,义平王燕尤淳乃是嫡出的次子甚得官家喜爱,虽说不能承了皇位,却是独得了巴蜀、大理等各州十六处矿产开采之权,后头自家公爹燕韫淓是三子,分家出来也是得了不少财产,后头自家那早逝的婆婆嫁进来,她乃是河东崔家的小女儿,嫁妆也是丰厚到让人咋舌,这两厢合在一处财富自是可观。 又有自家公爹与婆婆本就是富贵闲人,平日里无事便是呤诗作对,打理自家产业,这些年来倒将自家财产翻了三倍,俨然已成了这宗室中富贵头一人,真正的财神爷了! “怪不得……” 穆红鸾听了这才恍然, 现时下这世人都道士农工商,商人排在后头,只是却不知这商贾若是做大,便是皇家也要忌惮三分,更有自家公爹本就是皇帝的堂兄,身份天然的尊贵,做起生意来如何能不顺风顺水! 到了第二日燕韫淓便带着小夫妻入宫面圣,燕韫淓父子骑马,穆红鸾换上朝服坐在马车之中,一行人自和宁门入大内,到门前便翻身下马,自有宫中的油车前来接送,过了二道门便要分开,燕岐晟过来在窗前,凑过去对穆红鸾道, “长真,你小心些!” 穆红鸾撩帘子露出一张娇美的小脸,冲他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我自家知晓的!” 三人分道而行,穆红鸾撩帘子见两人身影远去,身下的马车也不过前行了百步便停在一座宫门之间,外头有宫女问, “夫人请下车!” 穆红鸾依言下来便有宫女上前行礼,又低头恭敬在前头带路,穆红鸾眼观鼻,鼻观心,头上顶着沉重的花冠,身上又是厚厚的朝服,一路翻阶过门往里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那领路的宫女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脚下走的飞快,饶是她长年习武身子骨强健,也是鼻头微微见了汗。 一抬头时前头便是那慈元殿,宫女引了她进入大殿之中,穆红鸾只见宫女两旁伺立,只上座空位处却是空无一人,那宫女低头道, “请夫人在这处恭候!” 穆红鸾点头应是,那宫女退到后头去,任穆红鸾立在大殿之上。 穆红鸾立在那处,趁这时节平复了呼吸,待得殿中清风吹干了鼻头汗水,这才微微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大殿中众人低头沉静,只是屏风后头却是隐隐传来声响。 穆红鸾耳力自是要比常人灵光许多,那屏风后头应是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只不过声音很低也听不清说得甚么。 穆红鸾立在那处微微皱眉, 这夏后怎得有些小家子气! 她是君妻自家是臣妻,若是要瞧便大大方方出来瞧便是,怎得还要在后头偷摸摸看的,想当年老娘做那女支院里的老鸨时,多大的官儿也是摇着扇子壮着胆子出来见人,怎得这夏皇后倒还怕出来见人一般? 穆红鸾见状也是心里的暗笑,索性立在那处,双脚做了外八字,双手相交扶在小腹之处,却是挺胸收腹,练习起呼吸吐纳来。 她微眯了双眼缓缓吸吐,也不知隔了多久,里头才传来声响,只听屏风后头一阵环佩叮当,前头开路的是十二人宫女,行走间不闻人声,只听那衣裙沙沙拂地之声,待得人鱼贯而出立在堂上左右,后头皇后夏氏才由两名宫女扶着缓步出来。 穆红鸾待她行到上座,正襟端坐之后,这才依着前头马妈妈所教上前一步,双膝微曲行礼道, “蒲国公子妻穆氏拜见皇后!” 夏氏任她伏身下去,半曲半弓,穆红鸾神色平静,身形却是纹丝不动,良久夏氏才轻声道, “穆氏起身!” “谢皇后!” 穆红鸾缓缓直起身来,借机抬头扫了上头的皇后夏氏一眼,这夏氏瞧着与自家那年轻的婆婆有些挂像,都是大眼小嘴,下巴尖尖,因着身如柳条,脸上保养得宜,瞧着还如年轻少女一般,比她那族妹倒是年轻许多。 夏氏道, “赐座!” 有宫人抬了交椅过来,穆红鸾退后一步缓缓坐下去,却是神色一变,这交椅下头怎得有些颠簸? 当下眼珠子一转却是明白了,这椅子下头有一脚被人锯去了一截,人一坐上去便要歪倒,心下冷笑, “这是要整治人呢!” 当下却是面上不显,两腿分开蹲了马步,微微用力稳住身子,因有宽大的衣裙遮挡在外头,旁人却是半点儿瞧不出她坐姿如何。 夏氏与身后一干人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却是有些失望,夏氏开口道, “夫人,自太原府赶回临安,想来应是一路十分辛苦了!” 穆红鸾微低了头,轻声应道, “蒙皇后关怀,一路虽说辛苦,倒也能见识不少风景……” 两人一问一答却只是空泛泛的闲聊,穆红鸾心中一面冷笑一面神色平静与她对答,这厢废话近半个时辰,夏氏才让她行礼退了出去,穆红鸾隐在衣裙下头的双腿微微抖动几下,松懈那紧绷至酸痛的肌肉。 一路跟着宫女出去,到了停车之处燕韫淓与燕岐晟还未回来,忙上了马车坐上去,藏在里头揉自家的大腿。 嘶…… 早听马妈妈说过,有那命妇入宫受人整治的,却是没想到今日自家竟遇上了,只是……那夏氏为何要如此待我? 穆红鸾自是不知晓,待她走后那夏氏却是与身旁人说话, “圣人为何对那穆氏似是十分不喜?” 夏氏翻着手指头仔细端详手上那染了红蔻指甲,轻声道, “那穆氏实在生得太过好看了!” 贴身的宫女弦月有些不解,只嘴上恭维道, “这臣工们的夫人颜色好的确是不少,虽说这位夫人生得出众,但年纪甚小还未全长开,比起您来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夏氏摇头眼神诡异, “你知晓甚么!总之这穆氏还是让她少进宫为好,我这一趟下马威也是为了她好!” 弦月心下隐隐有些明白,却是不再多说乖乖退到了后头。 那头燕韫淓与燕岐晟去见燕瞻,燕瞻见着燕韫淓倒还罢了,见着燕岐晟却是心中暗嫉, “都怪那贱人,将我一干子女全数送了辽人之手,只留下那个没用的废物……” 那似这眼前的小子眉眼间肖似先祖,顾盼之间自带了傲视群雄的皇族之威,恨只恨朕与那夏氏这几年来虽说日夜交欢不断,却是连一儿半女也没有一个,莫说是夏氏便是后宫的其余嫔妃也是一直未有所出。 难道……竟是朕不成了么? 想到这处燕瞻心下更是阴郁狂躁,随意敷衍了两句却是一挥袖让燕韫淓退了出来。 燕韫淓出来也是脸色阴沉,对燕岐晟道, “官家的眼疾如今虽说有圣手医治,倒也算是痊愈了,但前头我在宫中之人已是传出消息,官家此疾乃是肝火上冲双眼所至,日后更要小心修身养气不可随意动怒,但官家适才在御书房中,不过说上两句便神色大变,性情如此反复无常,只怕于身子不利!” 燕岐晟闻言只是冷笑道, “他要自寻烦恼又如何怪得别人!” 燕韫淓长叹一声道, “此时节自是越稳越好,若是帝位有变,引四方窥伺我中原腹地,苦得还是百姓……” 燕岐晟年轻气盛闻言气道, “异族人觊觎我中原由来已久,依儿看来这大位之上坐着谁人有何干系,左右都是送财送宝送妇人女子以求安稳……” 有本事儿沙场上见真章,似燕瞻这样的皇帝换不换又有甚打紧,左右都是没用的窝囊废! 只这话他当着亲爹也不好说出口来,只跟着燕韫淓一路出了宫,到那处远远见着自家的马车,忙过来撩帘子见穆红鸾好端端坐在马车之中,心下一松便开口问道, “皇后可有为难你?” 穆红鸾冷哼一声点头道, “倒不知这夏氏是个什么章程,来不来便给我一个下马威!” 燕岐晟闻言上下打量她, “怎得?竟是吃瘪了么?” 穆红鸾摆手道, “罢,不过是妇人间的小伎俩,也亏得我长年练武,不过是双腿酸痛一会子罢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笑几声,心里将这一笔暗暗记下,只对穆红鸾道, “回去推拿按摩一番便好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夫妻戏 一行人回转涌金池,回到自家那院子里,穆红鸾去了身上厚重的朝服,便让人备了热水木桶,秋兰伺候她沐浴,一面在后头细细揉搓一面轻声问道, “少夫人,小爷怕这处人手不够,今日又派了些丫头婆子过来,您得了空便叫她们来瞧瞧,若是顺眼的便挑两个出来贴身服侍。” 穆红鸾知晓这大家里头的方子用多少人都是有规矩的,你若是不要倒显出人小家子气来,若是不喜眼前人多,大不了有事便叫人在外头伺候就是,却是不能推的。 当下点头道, “待会儿你叫了人进来……再去请马妈妈到这处说话!” “是!” 待沐浴过后,坐到堂上软榻上便叫人进来给她瞧,燕岐晟那头也是洗漱一番换了清爽的衣裳下来,见她正在挑丫头也坐到身旁来瞧。 小丫头们都不过八、九、十来岁的年纪,穆红鸾一个个瞧过去还未说话,燕岐晟却是瞧上了一个,指了中间那个杏眼桃腮的问道, “叫甚名字?年纪多大了?” 那小丫头见主子垂询立时面上一喜,低下头应道, “奴婢今年十岁,叫做春娟……” 燕岐晟问穆红鸾, “我瞧着这个倒是眼神儿灵巧,想来办事儿必是利索的……” 穆红鸾瞧旁的不行,瞧女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见这小丫头生得眉目娇好,身上着的是这府上下人一色的衣裙,上头月牙白的窄袖,下月浅青的长裙,只那裙儿应是被她改动过,收得窄窄的,走动间便会露出大腿及臀部的线条来,腰上浅青的腰带也比旁人要长两分,坠下的两头隐隐绣了些阴纹花,虽说改得不显眼,不过走动起来便比旁人多了三分弱柳扶风的窈窕之感,令人一眼便能自人群中瞧见她。 穆红鸾的目光又自她下头的一双鞋扫过,鞋倒是无有异样,只是因裙子改短了一些,下头三寸的金莲便露得多了些,一对儿弯弯小脚不过一掬,瞧着便有些惹人! 穆红鸾看在眼中心中暗笑, “这小丫头背后只怕是有高人指点,不过将这些小心思用到老娘面前来却是白费功夫了!” 当下笑着对燕岐晟道, “你喜欢那机灵的,我却喜欢愚笨的,心眼儿太过灵巧可不是甚好事呢!” 下头的小丫头闻言脸上一白,可怜巴巴拿眼瞅燕岐晟,燕岐晟只瞧着穆红鸾笑道, “我倒是越俎代庖了!你瞧着谁顺眼便挑谁就是!” 穆红鸾瞧了瞧却是指了两个面容普通,一脸憨厚的丫头道, “这两个便不错!” 燕岐晟瞧了直皱眉, “你怎得选了这两个,这样儿只能做粗使的丫头!” 穆红鸾笑, “我的丫头自不必太过好看,粗笨的活计却是要做得不少,这两个丫头我瞧着身粗腰壮定是有力气的!” 燕岐晟点头道, “你即是喜欢便成!” 两个粗使的丫头一个叫了夏竹,一个叫了冬雪,燕岐晟笑, “你这处倒是四季都齐全了!” 穆红鸾应道, “我自来呤诗作赋最不在行,也取不出什么雅名儿来,你若是嫌弃便给她们取一个吧!” 燕岐晟只是摇头, “你的人自是你说了算!” 即是事儿办完,便挥手叫下头人出去,燕岐晟伸手就来拉她的小腿, “让我瞧瞧身上还酸痛么?” 穆红鸾洗了澡只穿了条薄裤,下头赤着脚蹬了一双软底儿,兔毛了镶边的软鞋,被他伸手一拉,鞋也掉了露出一只骨肉匀称的小脚来, “你做甚呢!” 穆红鸾伸脚踢他,被燕岐晟一把抓了脚踝,顺着小腿往上揉捏,穆红鸾怕痒连连踢他, “你放手,快放手!” 另一条腿儿蹬过去被他夹在了腋下, “你放手!” “给我瞧瞧呀!” 燕岐晟直起身,身子向上一站便将她两腿抬起,穆红鸾一个不防便向后仰去,有心用力挣扎又怕闹出响动来,若让外头下人们闯进来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儿与小爷玩闹,以后她还做不做人了? 这厢咬着唇忍着痒给燕岐晟自小腿揉到了大腿,燕岐晟初始时倒还未起心,到后头揉着揉着却是脸上胀红起来,穆红鸾生得个子中等,只到他胸口,却是因着长年练武,一双腿修长有力,捏下去只觉满手的弹力,裤管儿滑下去小腿上皮肤也是紧绷光滑,捏轻了竟还要从指头间滑开,有心用力吧,又怕捏痛了她,挨上一个窝心脚! 当下揉来捏去,倒越发没有章法,脸上红似火一般,穆红鸾如何瞧不出来,这初哥儿少年郎是动了春心呢! 穆红鸾瞧他面红过耳的样儿实在很是好玩儿,当下脚上一挣脱了他的掌控,将一只脚在他脸上一晃,却是一脚踢到了他肩头上,燕岐晟被她晃得眼前一花,一个不防人便被穆红鸾踢得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 燕岐晟几时被人这样待过,气得立时瞪眼起身,却见穆红鸾歪着脑袋笑颜如花的低头瞧他,那两个赤白的双腿放在身前,脚指头乱动着勾得人心里发痒,莫名的他心里那股气却是泄了,伸手去挠她脚掌心。 穆红鸾尖叫一声立时笑倒在榻上,燕岐晟得意的翻身跃起,一个虎扑便将她压到了身下,穆红鸾伸手便去挠他腋下,燕岐晟一缩身子就被穆红鸾翻身骑到了他腰间, “哈……你服是不服?” 燕岐晟在下头拱了两下腰肢,却被穆红鸾一爪抓在腰间痒肉上,立时腰上一软人又瘫了下去,穆红鸾得意不已,坐在他腰腹上摇了几摇, “臭小子,你服是不服?” 燕岐晟刚要说话,却听门口有人轻咳一声,两人转头一看,却见马妈妈面沉如水立在那处, “小爷,现下时辰已是不早了,还是回去早些歇了吧!” 两人被她一瞪,立时才惊觉现下这样儿有些不好看,当下忙狼狈分开,燕岐晟扯了扯衣裳,冲着穆红鸾道, “我……我先回去了!” 一甩袖子,逃也似的出去了,留下穆红鸾一人对上马妈妈,见她拉长了脸教训道, “少夫人,虽说是成了亲,但总还有两年要圆房,自还是要守着规矩的,更有便是圆了房的夫妻,也不宜这般打闹,女儿家自是应以夫为天,以恭顺贤良为要,怎得这般动手动脚……” 穆红鸾面上恭敬听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大家的女子们坏就坏在这些个古板闺训上头,要装模作样也是给外头人看的,即是做了夫妻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男女,若是上了床还装个端庄样儿给自家男人看,那男人怎会不往外头跑……” 这念头自是有些离经叛道,只是她前世见过的男人只怕比马妈妈吃的饭都多,到院子里的男人贪花好色的固然有之,但排解心中寂寞的也是不少,倒不是家里的女人不好,却多是夫妻两人相敬如“冰”所故,刚成亲新鲜时自是还有几分耐心,到后头孩子生了一大堆,夫妻两人便愈发离心离德了,男人便到外头来寻人说一说话,到后头又吃一吃酒,又后头便上一上床,最后头便带了人家去,惹得家里那位又惊又气又哭又闹,最最后便真正相见如冰了! 她面上自是不会说这些,当下低头恭敬听着,待那马妈妈话说得差不离儿了,这才问起自己心里的事儿, “夏皇后平时面见命妇是如何应对的?” 马妈妈应道, “倒也无有甚出奇之处,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行事难免有些小家气,倒也有命妇对她不恭,这行下马威之事倒也是有的!”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紧了,皇后是大宁国母,后宫之主予命妇们使些手段,敲打敲打人也是应有之事,只是自己初来乍到并无得罪之处,怎得要给下马威呢? 皱眉头百思不得解,只马妈妈道, “官家对国公爷一向不喜,一来嫉我们国公爷财势甚大,二来妒我们国公爷在宗族中之颇有贤名,想来夏皇后不过夫唱妇随有心要敲打少夫人一番!” 此话说的倒也有理,穆红鸾听完点头倒是将这事儿暂放在脑后,左右以后进宫多长个心眼儿便是。 去面圣过后便又要到太庙之中祭拜祖先,燕韫淓招了两人来道, “祭祀先祖倒不必兴师动众,只后头却是要拜见宗室众亲,长真……” 穆红鸾忙上前应道, “公爹……” “你前头可有仔细背下宗亲族谱?” “已是记得多数,还有少数还未记得,只却不能对号入座还要认人才成!” “嗯……无碍的,以后多见见便是!” 第二日一早燕韫淓便带了小夫妻轻车简从去了皇城东门,众骑近了凤凰山下便将马交到了守庙的侍卫手中,燕韫淓带着小夫妻一路往山上拾级而上,到了庙前自有人过来请,三人到一旁偏殿之中洗手净面又换了衣裳,穆红鸾跟在燕岐晟后头,燕岐晟又跟在燕韫淓后头。 穆红鸾微低着头一路提着裙,脚下软底绣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连人脸也隐隐可见。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拜祖先 三人进来早有一人立在那大殿之上,身后层层叠叠自上而下,全是燕氏历代祖先之牌位。这是正殿,两边左右侧殿之中却是大宁朝配享太庙的众臣牌位。 穆红鸾偷眼打量那殿上之人,此人年纪已是十分老迈,身子佝偻颌下的白须垂至腰间,燕韫淓过来带着夫妻二人撩袍就跪, “叔祖!” 此人乃是弘武帝燕昭庶子,文宣帝燕尤德庶弟,东陵王燕尤楚,如今便是燕氏族长,此人生来平庸,却是胜在性子平和不争不抢,又身子康健虽说年已古稀却也照样能一餐食三碗,前不久更是又纳了一房小妾。 燕尤楚见了三人倒是神色温和,目光和蔼的上下打量了燕岐晟夫妻, “好孩子,竟是已长到这般高大了!” 燕韫淓恭敬应道, “都是托了祖宗保佑……” 燕尤楚冲三人点头示意他们上前,燕韫淓忙上前两步当先跪下,燕岐晟与穆红鸾紧跟其后也跪了下来,燕岐晟瞧穆红鸾拿眼好奇的瞧着燕尤楚,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无事这位曾叔祖我们家向来交好!” 穆红鸾也悄声问道, “这位曾叔祖瞧着倒是精神矍铄!” 燕岐晟悄悄笑, “他前头还纳了第三十六房小妾,写信来问我爹要银子呢!” 穆红鸾听了直吐舌头,这位老人家倒真是老当益壮! “嗯哼……” 燕韫淓在前头哼一声,两小忙分开跪好, 燕尤楚立在上头展开了手中黄纸便诵起一篇亢长难懂的祭文来,先是讲太祖如何自淮南布衣,怎生的筚路蓝缕,艰苦创业,后世子孙又如守业开疆,披荆斩棘云云,到如今燕氏子孙又如何为国为民,泽备苍生等等功绩,又后代子孙燕岐晟娶妻太原穆氏云云,如何夫妻相爱共育后代,为燕氏开枝散叶等等,三人随着他口中念诵起身跪下,又起身再跪下,如此折腾三跪九叩,又跪下垂头听训。 穆红鸾只觉双膝已是跪得发麻肿胀,头垂得后颈子生痛,只是此时只能咬牙忍着着,又听上头教训两人做皇室子孙应如何如何,做皇室媳妇又应如何如何,最紧要自是生儿育女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做女人嫁入皇家,谦卑恭敬自是必须,多生多育才是天经地义,若是生不出儿子来自也要贤良大度多为夫君纳妾收房,必要弄出一窝龙子龙孙才算是功德圆满。 穆红鸾在这处忍了又忍终听到上头叫起的声音,这才扶着膝盖头摇晃着身子立了起来,燕岐晟回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都瞧见对方额头上的冷汗。 这厢燕韫淓又领着两人到侧殿向众臣牌位进香行礼,三人自进到太庙到下山却是已用了足足两个时辰,饶是都有武功在身却也是腰酸腿痛,回到府中秋兰与春蕊为她褪下裤子,却见膝头上已是红肿了一大片,穆红鸾忍痛吩咐道, “去拿了药来给我揉一揉……” 春蕊瞧着也是心疼应道, “少夫人现下擦药只怕要疼得狠呢,不如用帕子敷上一会儿,明日再擦!” 穆红鸾应道, “左右趁着这时节还能忍着,索性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一时倒好了!” 等到睡了一晚起身,只怕揉起来更疼。 春蕊只得依言取了药来给她揉, “嘶……嘶……” 穆红鸾咬着牙只在鼻子里哼哼, “用些劲儿……揉散了血便好了!” 春蕊有些不忍手下放不开,一旁的夏竹挽了袖子过来, “少夫人,奴婢手劲儿大,让奴婢来!” 当下过来果然使劲儿揉起来,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用起劲儿半点儿不省着,也不管穆红鸾忍得忍不得,下了死手重重揉了一通,将那一团淤血揉开来,却是瞧着比初时还要吓人些,一旁几个都瞪她,夏竹却是嘴一翘, “少夫人说了要用力的!”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起身时,果然膝盖上已是好了许多,正坐在厅里用早饭,拿眼瞟见外头一个小丫头在外头探头探脑。 穆红鸾沉声道, “冬雪到外头瞧瞧,什么人在那处探头探脑?” 冬雪依言出去,隔了一会儿进来报道, “外头有人要求见少夫人!” 穆红鸾听了奇道, “是何人?” “是外院里的杨大强,说是有事求少夫人!”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让他进来吧!” 杨大强被人引进来见了穆红鸾,便按着规矩上来行礼,穆红鸾对他笑道, “表哥几时这般多礼了,可是吃过饭了?” 杨大强嘿嘿傻笑,抬手抠脑袋道, “一早起身还……还未吃过呢!” 穆红鸾吩咐人给他备饭, “多备一些……” 穆红鸾让他坐到侧旁问他, “到临安也有十来日了,你在外院可还习惯?” 杨大强抠头, “倒是还习惯!” 穆红鸾见他神情有些勉强,想了想吩咐人道, “去瞧瞧小爷可是起了,若是有暇便请到我这处来!” 下头人立时上去请人,燕岐晟跟着下人尾随而来,见堂上的杨大强哈哈笑道, “你今儿怎得到这处来蹭饭了?” 杨大强忙起身行礼, “小爷!” 穆红鸾又问他可是用过饭,燕岐晟道, “正吃着听你有事便过来了……” 穆红鸾忙又叫人备饭,三人坐下来燕岐晟瞧了杨大强一眼, “怎得……在外院可是呆着不惯?” 杨大强忙道, “没有不惯,只是……只是……只是有些闲得慌!” 穆红鸾闻言瞧向燕岐晟,燕岐晟笑道, “能入了临翠园的人多是我父亲精挑细选的本事人,这帮子人一个个持才傲物,眼底放不进人,你过去怕是要受人白眼……可是受了谁得气?” 杨大强应道, “倒也没受气,只是……只是实在闲得慌,觉着自家是个吃白食的!” 那帮子人也是有眼力的,如何会明着欺负他,不过将他晾在一旁不搭理便是了! 穆红鸾听罢心里暗想, “杨大强就是个街面上的地痞子,论文文不成,论武武不行,虽是因着我的关系到了这蒲国公府中,但下头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排挤冷落的事儿必也是不少的……” 这类事儿穆红鸾自然也是清楚的,那院子里新来的姑娘生意太好,也要被人排挤呢,更不说杨大强这类半点儿本事没有的闲人! 想了想对燕岐晟道, “左右他也无事,倒不如寻个事儿给他?” 燕岐晟沉呤道, “我如今也未掌家,外头的事儿不多,不过前头爹爹前头不是说要将后院的事儿交到你手上么,让杨大强做你手下管事如何?” 穆红鸾转头瞧杨大强,杨大强嘿嘿一抠脑袋却是没有应声,穆红鸾心里有了数,当下道, “别说是没管后院,便是管着后院,这后院各处职位自也是早有老人的,如何能因着我的缘故将人挤了下去,这样实在不好……” 想了想道, “他身强力壮倒不如在外头多摔打摔打,以后有起事儿来也能顶上一个!” 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去寻燕杰吧,府里侍卫都由他教导,你去学学本事,只是去了他那处只怕要吃许多苦头……” 杨大强应道, “小爷放心,我杨大强旁的不成,吃苦头却是一等一的……” 三人说定了此事,吃罢饭燕岐晟便带了杨大强出去,却是直到天黑才回来。 进了这九曲湾,张口说话就是一股子酒气, “长真……” 穆红鸾下楼来见他一张脸有些泛白,双眼比平日还要亮些,若不是满口的酒气倒是瞧不出醉态, “今日可是在外头吃了酒?” 燕岐晟一屁股坐到榻上,身子一歪倒在那处懒洋洋不肯动弹, “回了临安便是不得安生,今儿也是手痒,带着杨大强过去见燕五叔正带着人练武,我便跟着练了一趟,后头又带着众人出去跑马,你猜我遇上了谁?” 穆红鸾过去坐到榻边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见他脸上有些汗,便取汗巾来给他擦,燕岐晟只是呵呵傻笑, “是孙延荣那小子……” 孙延荣是何许人也? 穆红鸾侧头想了想, “可是开国公孙启的后世孙?” 大宁朝封王封公十分稀少,孙启是太祖家仆,随着他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到死后才追封了一个开国公,不过开国公府到如今只剩一个空名了,子孙后代并无出众之人。 这孙延荣是嫡长出生时便封了世子,只却是个纨绔,年纪比燕岐晟大上两岁却早已是万花从中过了不知多少回了。 前头燕岐晟在临安时这小子倒还未露纨绔之色,与他也是相熟的,两人时常混在一处,后头燕岐晟到了太原,他也时常写信过来。 燕岐晟回了临安诸事繁忙倒是无暇见往日的诸位朋友,没想到今日到城外跑马却是遇上了他。孙延荣此人生得削瘦,脸色青白,眼窝下有些发青,坐在那马上摇摇晃晃让人疑那风大了,都要将他刮下来一般。 瞧见燕岐晟先是疑自己看错了,忙抬手揉了揉眼,过后拿马鞭一指官道上跑着的燕岐晟,尖着嗓子叫道, “前头那厮……给小爷站住!”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装醉酒 燕岐晟身下马不停,人却是转过脸来瞧见了他,却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不由的哈哈一笑,靳下马来喝道, “原来是你这厮……” 打马过来,两人见面哈哈一笑,都拱手行礼道, “果然是晟兄弟,你在外头浪荡了这么久,可算是回来了!” 燕岐晟笑道, “荣哥哥,久来不见,一切安好?” 孙延荣笑道, “哥哥自是万般的好!” 又上下比划了一下冲着燕岐晟又嫉又妒道, “你在外头吃了甚灵丹妙药,怎得长得这般高了?” 前头在临安时几个小子年纪相差不大,比着身量儿都是差不了多少,没想到燕岐晟去外头不过两三年,怎得现下比他高出一大截来? 燕岐晟仔细瞧他脸色心中暗笑,瞧他那样儿脸色青白,只怕是长年酒色之故,年不过十七便被掏空了身子,只是面上不说只在口中道, “那有甚灵药,不过吃得多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孙延荣过来拉了他道, “你一出去便是几年,回来也不同兄弟们见面,今日里被我逮着了,若是敢跑别怪我打上蒲国公府去!” 燕岐晟推却不过只得跟了他一同进了城,却是去了八宝楼,孙延荣是这处常客,进去自有人招呼,孙延荣嚷道, “老位子,今儿小爷要招待我兄弟,把你们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整治一桌,若是我兄弟吃了不满意,小爷砸了你们招牌!” 小二的忙上来陪笑道, “孙爷,您放心自是包您满意!” 孙延荣拉了燕岐晟往上头走,进了厢房又嚷着派了身旁人去叫人, “今儿也是亏得哥哥我心血来潮,想打马到城外跑一遭,这回让我逮着了自是不能放过,现下派了人去把那帮子兄弟都叫过来,便当哥哥给你接风了!” 燕岐晟闻言只得笑着点头称是, 他在临安时还小,几个相熟的兄弟玩在一处也不过练武打拳,跑马蹴鞠,如今回到临安已是成了亲,做了大人,这在外头吃酒应酬也是少不了的,当下也不扭捏坐在那处笑道, “哥哥尽管放心叫去,多叫人才是热闹,这一回自是兄弟来作东才是!” 孙延荣一拍他肩膀, “今儿不许同我争,明儿才是你的!” 这厢果然叫了不少人来,燕岐晟在外头几年,眉眼长开与小时有变化,有那认识他的多端详几回便哈哈笑着上来见礼,有那本不认识他的一听说是蒲国公府的小爷,更是巴巴的上来说话。 孙延荣瞧着这情形笑着凑过去对他道, “前头我们几个玩得好的,王佑君家里遭了贬如今流放到外头去了,程少文的老子升了官儿,却是被外放到岳州去做官儿了,司徒南那小子倒是在临安,只是前头惹了祸事出来被家里揍了一顿,现下总要老实几日才成!” 燕岐晟听着想了想问他, “那赵公虎呢?那小子怎得不在?” 孙延荣笑道, “他如今娶了妻,家里那个貌美如花,如今正在温柔乡里享福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都大笑起来,孙延荣瞧着满桌人吵吵闹闹却是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道, “满桌尽皆媚眼,那得知已几人?你瞧瞧,还是蒲国公府的招牌最响亮,多少人上赶着寻门路来巴结呢!” 燕岐晟心里自是明白的狠,当下笑道, “这是哥哥的脸面,怎得又与小弟扯上干系?若不是哥哥……他们又如何能知我是谁?” 孙延荣一手持杯一手搭在他肩头笑道, “少拿话诓我,哥哥我在这临安城中混了这许久,外头人都当我纨绔,只我心里明白我们家那开国公府是个什么斤两,我这国公世子又是甚么货色……” 燕岐晟听他语气讥讽,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哥哥这是有甚心事么?” 孙延荣拍着他肩头笑道, “我能有甚心思,每日里不过混吃混喝等个死字罢了……” 却是起身混着众人闹酒去了,再不提这事儿,燕岐晟微微一笑心知刚回临安,许多事儿自是要再待阵子才知晓的,心下也不急举杯与众人闹到了一处。 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喝了个七八分便将杯子一扔,人倒在椅上,众人与他初次吃酒不明白他的底细,见状都道, “晟爷醉了!” 叫着让外头跟着的人上来扶他,这才回了临翠园。 这厢躺在穆红鸾这处却是浑身发软不肯起身,穆红鸾见惯了吃醉酒的人,知他是不想动弹,便让人熬了醒酒汤来,燕岐晟借着酒劲儿壮胆摇头, “不吃!” 穆红鸾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好言劝他, “你吃了明日起床才不会头疼,若是不喝明日包你头痛得起不了床!” 燕岐晟只是摇头不吃,穆红鸾又哄了他两下,见他还是犯浑,当下沉了脸, “你吃不吃,若是再不吃便掐着脖子灌了!” 燕岐晟见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再闹便要挨揍了,便晃着脑袋哼唧道, “你……你喂我……” 穆红鸾没听清凑过去问他, “你说甚么?” 燕岐晟又壮着胆子道, “我头……头昏……你……你喂我……” 穆红鸾又是气又是好笑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戳他额头道, “你便借酒装疯吧!” 却是回头吩咐人道, “给我拿个勺来!” 燕岐晟闻言拿手遮着脸却是暗暗咧嘴,穆红鸾拿了勺来一点点喂他,燕岐晟吃了两口嚷道, “这弄得甚么味儿……想药死小爷么……” 便转头不吃,穆红鸾自己尝了尝并不见有多难吃,便又耐着性子哄他, “解酒的汤水本就是这个味儿,谁让你吃多了酒呢!快喝……” “不吃,我要吃甜水……” 说罢用手捂了嘴,以示打死不吃之意,穆红鸾叉腰吐气恨道, “幸得今儿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便再依你一回,若是再闹仔细你的皮!” 当下叫人又取了金丝党梅来哄他,吃一口解酒汤又吃一口梅,这厢才一碗汤下了肚去。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吩咐人去扶了他回御风院休息,只他又闹着在这处睡不肯离榻。 众人过去劝他,被他一脚踢倒一个,又用靠枕砸了一个, “都给小爷我滚开!” 惹得穆红鸾火起,过去冲他一扬拳头,阴阴一笑道, “她们伺候的不好,不如由我来伺候小爷如何?” 燕岐晟见状知晓再不能闹了,这才哼哼唧唧自家起身摇摇晃晃的出来,回过头还要耍赖, “长真……我脚软走不……” 话还未说完,被人一脚踢了出来,堂门咣当一声便关上了。 燕岐晟见状只得摸了摸鼻子,这酒自然也是醒了,自家溜溜达达回上头院子去了,这上下的仆人见了无不捂着嘴儿偷笑,都私下传小爷惧内。 却有那叫春娟的小丫头,如今没能在九曲湾中做事,被分在外头锄禾园里做些杂事,听了这话却是暗中撇嘴,寻了个空儿便往自家老子娘那处跑了去。 春娟是这处家生子,家里老子李老九归在浩园里管水里的鱼,亲娘是在浆洗房中做事,春娟先是去寻了自家亲娘。 钱氏见了她奇道, “你不在那园子好好做事,跑到我这处来作甚?” 春娟应道, “我那处事儿不多,空暇时便来瞧瞧您……” 钱氏正是手里忙碌着,当下便让她坐到一旁去, “莫把你衣裳溅湿了!” 春娟坐在一旁瞧她娘搓洗衣裳道, “娘,你前头教我的都不灵,现下也进不了九曲湾里,只能在锄禾园里搬弄花草,好生无趣!” 钱氏闻听忙左右瞧了瞧,见众人只专心手里的事儿无人关注母女二人, “死丫头,甚么话都往外头倒,锄禾园有甚不好,每日里伺候花草倒比你娘这处每日冷水里泡着强,不知惜福的东西!” 春娟挨了骂委屈道, “我不想弄花草,我想去九曲湾做少夫人的大丫头……” 钱氏听了又是骂道, “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是再急这饭也要一口一口的吃,你现下年纪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慌甚么!” 想了想问道, “你可是在那园子里受了谁的气?” 春娟摇头, “没人给我气受,总归我爹还是这园子里能说上话的人物……” 钱氏也是心疼女儿便道, “你也莫心急,现下大管事还在外头没有回来,待他回来便让你爹去说项说项,别说是进九曲湾便是御风院也成啊!” 春娟听了大喜想了想却是又泄了气, “娘,我瞧着那少夫人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我瞧着是个善妒的人,前头选丫头身边便不许有样子好看的,那院子里现下除了个绿绣,长得都不好看,您可是不知晓……现下那蕙弥屿上的人都说,少夫人很是厉害,连小爷都怕她三分呢!” 母女俩不知不觉说话声儿便大了起来,一旁的妇人这下子都竖了耳朵来听,这高门大宅之中下头人都喜欢谈论主子们的闲话。 现下这府子里主子不多,下头人自是最想知晓那新来少夫人的八卦,这厢听春娟一讲,嘴上不说都记在心里,闲下来又传给旁人听,不过一天半日一个府里人都知晓了,自然也被那有心人传到燕韫淓耳中。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打板子 燕韫淓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叫了人请燕岐晟过来, “爹,你寻我么?” 燕岐晟过来撩袍子坐下,拿了一旁的茶便吃,燕韫淓笑着问他, “你媳妇初来乍到可是住得惯?” “倒是不错!爹您放心有我照应着呢!” 有甚不惯的,依他瞧着自己家媳妇儿便是那属老虎的,不管是上山下海,任是到了甚么地界儿,只需她那眼风一扫,素手这么一招,下头人无不拜服,却是半点儿用不着自己照应,倒要照应着他呢! 燕韫淓瞧了他一眼问道, “前儿晚上你是吃酒去了?” 燕岐晟应道, “被孙延荣那小子逮着去了八宝楼……” 燕韫淓闻言道, “后头吃了酒可是去了长真那处闹她?” 燕岐晟赧然道, “确是去了……” “哼……不过隔了两日已是有人传了话到我耳朵里头,说是长真把你踢了出来,如今你这小爷惧内的名声,已是在这府里传开了!” 燕岐晟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怎得两三年没回临安,这府里的人便少了调教,规矩也不会守了!” 燕韫淓将身子向后一靠冲着他一摆手道, “你那院子里的事,我自是不管的……” 言下之意自是让他随意处置! 燕岐晟冷笑一声一撩袍子站起身,几步过去将那书房门一脚踢开,人便一阵风出去了。 回到蕙弥屿,穆红鸾正换了衣裳想去湾里划船,见他阴沉着脸进来便知是有事,问道, “长青为何心里不快,可是外头遇上了事儿?” 燕岐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这堂上伺候的丫头婆子,阴恻恻道, “外头倒是无甚事儿,只这家里最近有些不太平了!” 穆红鸾见他这样便知是来找事儿的了,当下也敛了眉眼, “家里怎得不太平了?可是这身边的人用得不顺心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道, “哼……谁要是弄得小爷不顺心,小爷必让他一世不顺心!” 燕岐晟将这一院子的人都叫到了堂前,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脸上, “小爷这院子里最容不得便是嚼舌根子的人,我瞧着你们一个个也是平日里太闲了,以至得无事便要四处乱讲主子们的闲话!” 下头众人闻言都是垂着头不敢吱声,穆红鸾一听心下便明白了,当下也是冷笑一声道, “原来是有人乱传闲话呀!” 燕岐晟对下头人眯眼扫视一通道, “谁在外头传了主子的闲话?你们若是能指出来,小爷我自有赏赐,若是要帮着隐瞒,小爷一个都不会轻饶!” 众人一阵骚动,私下里却是转头左右乱瞧,却是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穆红鸾见状只是冷笑一声对燕岐晟道, “长青,这类事儿问是问不出来的,你且瞧瞧我的手段就是!” 说着话却是站起了身,一面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一面目光扫过一个个脑袋轻声道, “按理说我到这临安也不过半个来月,算得上是初来乍到,对你们也应是安抚拉拢才对,不过……” 穆红鸾冷笑一声道, “不过……我这性子却与旁人不同,你们若是好好听话我自也是好说话的,你们若是安分守已,各司其职倒也罢了,若是犯了我的忌讳……哼!总要让你们知晓知晓本夫人的脾气才是!” 顿了顿又道, “我也懒得一个个的问,你们都是这院子里伺候的,自然都是一体的,若是其中一个犯错,其余人等便跟着一体挨罚吧!” 众人一听立时跪了下来求饶道, “少夫人,此事与我等无关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闷不吭声,下头人都当法不治众,见他们叫得冤枉主子便心中发虚,当下更是纷纷叫了起来。 “我们冤枉啊!” “旁人说的与我们何干,少夫人不能不分清青红皂白啊!” …… 穆红鸾立在那处却是连声冷笑并不说话,待得众人终是说够了,这才伸指头在人堆中点了几点, “你……你……你……还有你……都是叫得最厉害的,看来……这头一批挨罚的便是你们几个吧!” 说着却是转头对燕岐晟道, “长青把外院的人叫几个过来吧!” 她虽说的轻描谈写,下头一地人听了却都是身上一抖,有人求道, “少夫人,内院的事儿还请内院里了了,切莫要叫外院的人啊?” 这院子分了内院外院,内院里不过些丫头婆子,并一些年纪小的小厮,外院却全是那身强体壮,五大三粗的侍卫。内院中的人若是犯了错,主子不过罚跪打手,又或一些不伤体面的法子,若是叫了外院的侍卫,当着众人脱裙去衣打板子,先不说伤痛之事,就算是挺了过去,只怕也要羞愧欲死,还如何在这院子里呆下去?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现下知晓怕了,我就是怕我初来你们不知我脾性,我便再同你们说一回,平日里犯些小错只要不是有意,我自是不会计较,若是犯了我的忌讳,便定是说一不二决不容置喙的……这一回我必是要让你们知晓知晓的……” 当下让燕岐晟吩咐人去外院叫他的侍卫来,不多时外头来了十名侍卫进来见礼, “见过小爷、少夫人!” 燕岐晟点头当下指了指下头道, “把这几个给我都拖到院子里去!” 一众人丫头婆子此时总算才是真信两位小主子是动了真格,当下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只是挤到一处拿眼瞧着瑟瑟发抖,侍卫们依言过去拖了人出去。 这帮子如狼似虎的侍卫只听命于上头人,对这些女子可是没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伸手抓着头发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到外头去。 几个婆子与丫头却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反手护了头皮口中尖叫不已,侍卫们将她们如抓小鸡仔儿一般扔到了院中,当着众人的面压伏到长凳之上,裤子被拉下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啊……” 那头一个被扒了裤子的丫头吓得痛哭起来,鼻涕眼泪糊在了脸上终是忍不住叫道, “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晓得是谁……晓得是谁啊……” 穆红鸾听了负手缓缓踱步出来, “前头小爷问你们时装聋作哑,现正要打了才说晓得了……哼!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儿……给我打!” 侍卫听命拖了板子过来,果然将那几人按着打起了板子,那丫头挨了一下便尖叫挣扎却是被人一只手就按在凳上,一面被打一面求饶道, “少夫人……少夫人……真不是奴婢做的,是灶房里的关婆子出去与人讲的!” 那叫关婆子的被人点了名,却是身子一抖,吓得忙跪行出来,磕头道, “少……少夫人,老……老奴冤枉啊!” 穆红鸾立在那处冷冷一笑,低头瞧了她一眼道, “你即是冤枉的,那你说说……谁是不冤枉的?” 那关婆子应道, “老奴……老奴也是听旁人说了……” …… 这厢却是互相攀咬起来,穆红鸾让侍卫将那最先说话丫头提了进来,其余人等照样打着,坐在上头与燕岐晟一听她们互相揭发,这帮子人急着脱罪,指认人时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多时便将那传闲话的几人供了出来。 那人几人被拖到了院子里长凳上打得皮开肉绽,穆红鸾在几人的惨叫声之中,一面冷笑一面对下头众人道, “你们也别当我不知晓,这下头人之间也是通的,谁说没说你们心里也是明白的,别当你们紧闭了嘴便无事,在旁人那处可以,在我这处却是不成,但凡以后有事儿我也不查,只你们全部都担着!”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骚动,穆红鸾道, “你们也别当我蛮不讲理,我性子急也不耐烦跟你们使甚心眼子,以后都是照此办理,若是谁要后悔到了这院子里,立时便可以在这处磕个头,出去便是!” 出去……若是真这般出去,以后慢说这蕙弥屿里不能呆,便是这整个蒲国公府也没有容身之处了,那些签了短契的还好些,这里头不少是死契又或是家生的奴仆,一家大小全在这处传出去只怕还要连累一家人不能立足。 当下众人都连呼不走,日后必不敢再犯了! 穆红鸾只是笑, “今儿话我记在心里,你们可是都答应了的,若是日后再弄出些不守规矩的事儿,那便是连走也走不成了!不过现下嘛打还是要打的,一人少少打个五板子吧!” 她说话时虽说笑颜如花,声音柔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身子连抖, 这位新来的少夫人,竟是个这般不好相与之人,外头瞧着好看,却是朵带刺的花儿! 众人都纷纷低头都不敢吭声,这九曲湾中人竟是全数都挨了板子,那几个传话的自是不必说,挨了板子又被扔了出去。 待到把众人遣散了出去,燕岐晟却是瞧着两眼放光, “长真这叫做一力降十会,这法子好是好,便不怕误伤了忠良么?” 穆红鸾过来坐下伸了一个懒腰道, “我是真性子急不愿同他们磨叽,这下头人说闲话总是免不了了,这院子巴掌大的地方,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便是自己没说定也听了些风言风语,却是没一个出声制止的,这里头便没一个冤枉的,你打了一个不过吓唬一阵子,倒不如让他们全跟着挨罚,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也不必你费神去找人,他们自己便会把人供出来了!” 正文 九十九章 家眷到 燕岐晟听了连连点头,突然想起甚么来一拍大腿道, “我倒是忘了,怎得没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叫来看看,让他们也跟着瞧瞧……” 穆红鸾笑道, “你放心,这里的事儿不过半日便会被上上下下全数知晓,我这恶名声算是传出去!” 她本就是个性子直的人,也使不来那些大家闺秀们面皮子不动,心里发狠的伎俩,与其装模作样还不如拿出点脾气来让她们瞧瞧,日后自家守着自家的本份,好好做事,大家主仆相安无事岂不是两好? 燕岐晟笑道, “无妨,左右我的性子也不好,有我陪着你臭了名声就是!” 他自来就是个脾气躁的主儿,却是没想到遇上了长真生生被磨去了几分火气! 这头处置了事儿,那头燕韫淓便得了消息,坐在书房之中只是笑着摇头, 长真那性子料来必也是硬来的,只是没料到这般干净索…… 事儿过去三日便有信到了,却是后头家眷的车队已是近临安了,燕韫淓便叫了清风将侍卫头领燕杰叫到书房, “燕大的信上写到,已是近了临安城八十里地,你明日便带了人过去接应吧!” “是!” 燕杰领命出来,回到侍卫房中点人,瞧见那坐在一旁的杨大强,想了想叫他道, “杨大强,你如今骑马可还能成?” 杨大强闻言双眼一亮腾的起身应道, “已是练得娴熟许多了!” 他前头受了骑马的罪,后头来侍卫队便有马术一项,这厢咬着牙是每日苦练,这马术已是磨练得今时不同往日了。 燕杰点了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跟着去吧!” 杨大强乐得咧了嘴高声应是。 隔一日天刚见亮,临翠院角门大开,一队侍卫灰衣劲装,软甲覆胸,打马扬鞭鱼贯而出,一队人马放肆奔行在临安城中人迹稀少的街面之上。 快马加鞭一路奔跑,待遇上蒲国公府的车队时,已是近黄昏了,燕杰带着众人在莹水镇的福来客栈之中见到了燕大。 “大管事!我奉国公爷之命特来接应……” 燕大点头, “一路辛苦,国公爷与小爷、少夫人可是安好?” “家中一切安好……” 两人短短说了两句,便各自安排人歇息,待到第二日杨大强等人早早起身,在客栈之中吃罢了早饭,便出来守卫在外头专等着家眷出来。 这一干汉子立在那大门处双手抱胸,但凡有人打面前经过,他必要恶狠狠一眼瞪过去,吓得人脚下一个踉跄,忙绕道过去。 在外头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后院女眷才姗姗来迟,一干侍卫立在那处冷着脸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 前头出来的是朱姨娘,身边几名丫头簇拥着扶上了车,后头是阿玉也带着孙绿绣出来,孙绿绣怀里抱着红将军跟在她后头,到了马车前头先是将红将军往里头一放,自己便提裙要上,只红将军那小畜生也不知是瞧见了甚么,却是刺溜一下跑下了车往来时的院子里跑去。 孙绿绣一见忙跟着追了过去, “红将军……红将军……” 跟着追进去却是与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 两人都是惊叫一声忙相互伸了手扶着对方,里头那人连帷帽都被撞歪忙伸手去扶,手忙脚乱间将面纱撩了起来,露出了半张脸…… 杨大强一双眼本就自孙绿绣出来便紧紧盯在她身上,虽说是遮了面,只那身段个头他不过一眼便能瞧出来,这厢见两人撞到一处忙大步过来,捡了里头那人手里掉的东西,却是一个把绣了鸳鸯的团扇,扇子未摔坏下头坠子是琉璃的,却有些裂了。 那人见了懊恼道, “遭了……” 杨大强一听却是一愣,低下头盯着她一劲儿瞧,那样儿倒似要将她遮脸的面纱盯出一个洞似的,那女子与孙绿绣都面露鄙夷的瞧向杨大强, “你……你瞧甚么?” 孙绿绣眼含厌恶的喝道,杨大强一愣忙转过身道, “我去寻红将军!” 当下大步进去留下孙绿绣抱歉道, “这坠子可是怀了,待到了临安我陪你一把……” 水仙有些可惜摇头道, “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两人在这处说话,杨大强果然在灶间寻到了红将军,这小畜生正伏在人昨日剩下的熏鸡上大嚼,杨大强过去一把抱了它,又提了那半只熏鸡出来交至孙绿绣手上,陪笑道, “这小畜生怕是今早没有吃饱呢!” 孙绿绣低头接过红将军,连眼风都不屑给一个便走了。 一行侍卫护送着蒲国公府的家眷入了临安城,夏氏坐在马车之上撩帘子看向外头繁华更甚的街面,神色落寞的轻声道, “如今的临安城却是更胜从前了!” 水仙也是笑道, “四娘子,我们总算是又回临安了!” 太原那处地界儿如何能比临安?那地儿又偏又远便是铺子里的布料都是过时的,那似临安这处,八方货物,万国珍品,无一不新奇,无一不少见, 夏氏听只是脸上苦笑, “临安再好又如何?” 自家已是再回不到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之时了! 马车一行到了涌金池,进了院子里水仙瞧得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去, “四娘子……四娘子……你快瞧啊!” 水仙指了外头, “那粉红毛短嘴的细腿儿鸟,可是外番进贡来的?” 这东西她们在临安时也曾瞧过,那时节番邦入朝,有全身漆黑如墨的外使便带了这东西过来,称这鸟儿住在火中,天生喜高热要在有盐的湖水里生活。 这样的东西慢说是夏家便是皇宫之中也不多见,前头听说那番邦送来的一对在皇宫之中已是被养死了,为此官家还仗毙了两个伺候的太监,怎得……怎得蒲国公府还养着两对? 夏明媛便是心绪再差也被水仙的惊呼声引得探头去看,这一看之下也是跟着啧啧咋舌,一路进了内院,燕韫淓领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立在阶上迎候众人。 众女眷下车都上来见礼,燕韫淓笑道, “一路劳顿不必讲那些虚礼,都到后头歇息吧!” 这厢便与小夫妻带着众管事进了里头,老管事笑眯眯对诸人道, “朱姨娘自还是回您的栖霞楼……” 又瞧了瞧夏氏拱手道, “夫人的住处在细柳泊中……” 吩咐了人赶了车过去,又对阿玉笑道, “阿玉小娘如今不比以往,便在眠花园里住吧……” 阿玉听了却是脸上绯红,她是这府里老人自是知晓眠花园与琅琳小筑隔得最近,当下忙低声道, “多谢老管事!” 老管事应道, “此乃是国公爷的吩咐……” 后头又请阿玉挑了几名得力的丫头过去伺候,当下众人各司其职,各归其位,孙绿绣跟着众人怀抱着红将军到了九曲湾中。 有小丫头见着那红毛的小畜生可爱,便要伸手来接,不想被红将军一爪抓在了手上,孙绿绣忙道, “这是少夫人的爱宠,性子有些野,要认人的!” 小丫头见状忙缩了手回去, “即是如此,姐姐到里面说话吧!” 有春蕊与秋兰与孙绿绣早见过的,迎出来笑道, “姐姐总算是到了……” 将她安置在了侧楼之上,孙绿绣上来打量四处布置,有些不安道, “这处瞧着也不是下人的住所呀?” 春蕊笑道, “少夫人说了,我们是她身边的大丫头,您便是那特等的大丫头,这住处自是不同旁人的!” 孙绿绣听闻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大娘子的恩情,我也不知几时能还完!” 这时节穆红鸾在书房之中正听燕韫淓的说话, “前头因着刚来便等你先歇息一阵子,现下几位管事回来,便预备着接手家中事务吧!” 穆红鸾便也不扭捏起身行礼道, “多谢公爹看重长真,必会竭力不负公爹重托!” 燕韫淓见状摆手道, “与众管事见个礼吧!” 穆红鸾果然依言回转身与下首燕大等几人行礼,几人忙起身还礼,燕岐晟在一旁笑道, “都是一家人自不必如此多礼的……” 众人见过礼后都坐到了椅上,燕大率先说话, “少夫人这府里虽说人口少,却是诸事繁多,您初初接手先自简易之处做起,待到日子久了自是能尽数掌握了!” 穆红鸾忙应道, “红鸾愚钝还请各位叔叔多多指点才是!” …… 这厢与众人在书房之中说了半日话,小夫妻这才告辞出来,燕岐晟对她道, “这几日在家里闷着骨头也是呆锈了,趁着今儿天气好,我们去西湖跑马?” 穆红鸾想了想道, “我那处还有事儿,今儿你自己去吧!” 燕岐晟也不纠缠当下转身便往马厩那处去了,穆红鸾带着身边的夏竹与冬雪便打算登上平顶小油车往自己那九曲湾去,却听到外头有人悄声叫道, “表妹……少夫人……” 穆红鸾回头一瞧,却见杨大强一个庞大的身子缩在柱子后头冲她招手,穆红鸾见状面露异色, “你打外头回来为何不去歇息?怎得还在这里?”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这才自柱子后头出来, “表妹,我这趟出去却是发觉了一桩事儿,要悄悄儿同你讲!” 正文 一百章 西湖遇 穆红鸾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便带着人过去, “我们到后头花厅说话……” 带了杨大强到后头花厅,这时节燕韫淓与众管事还在书房里头,花厅之中空无一人,穆红鸾吩咐夏竹叫人送些茶来,自己与杨大强坐在堂上说话, “你在外头瞧见了什么?怎得不报与燕杰听?” 杨大强摆手道, “这事儿我也不知晓是不是瞧错了,不过我听着她那声儿却是有五分熟悉……” 事情隔是有些久,他也记不太清,想了想道, “这事还是前头我在太原城中做混混时的事儿……” 他一开口穆红鸾便知晓他为何不讲给燕杰听了,英雄不问出处,这杨大强在蒲国公府里最怕旁人瞧不起他,自是不想人知晓他的前事…… 那时节杨大强还是在街面上混的痞子,每日里四处欺压良民,与人比拼抢地盘,无事时便混在一处吃酒总之胡混度日。 却是有一日一帮子闲汉正在街角处,挨在一起晒太阳,那街上远远有一个戴了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却是立在离他们不远处向他们张望。 众地痞无事都要寻事的,更不用说这明摆着自家送上门的小娘子,众人冲着那女子一通儿哄笑,这里头有一个余三儿最是好事,这厢摇摇摆摆走了过去,上下打量那女子开口问道, “小娘子可是瞧着哥哥生得一表人材,动了出嫁的心思了?” 那女子不理他胡话只是问道, “你可是想挣银子?” 余三儿一听笑得不成,抱胸立在那处道, “怎得还有这般好事儿,自家送上门来竟还有倒贴银子的!” 女子又道, “少废话,你若是想挣银子便随我到一旁说话,你若是不想挣银子我便走了!” 余三儿见她说的认真,这才敛了表情正色问道, “小娘子要做甚么买卖?” 那女子瞧了瞧街角的众人退后一步道, “借两步说话……” 余三儿在众人哄笑声中跟着那女子走了出去,隔了没有多久回来同杨大强道, “哥哥,那婆娘要寻黑风岭的人……” 杨大强闻言点头, “出多少银子?” 余三儿想了想应道, “五十两银子……” 杨大强闻言笑了,抱胸道, “那婆娘倒是真有银子……” 余三儿笑道, “哥哥……我们老规矩三七分……” 杨大强点了点头, “你自家仔细些就是……” 余三儿便去了,后头果然拿了十五两银子请众兄弟吃酒,这类事儿他们也是做多了,并未放在心上,却是隔了没有多久,衙门里传出来风声说是那李府的小爷被黑风岭上的人虏了去,再后头官府便将余三儿抓了去,杨大强也是曾想使些银子将兄弟搭救出来,只那衙门里的熟人却是冲着他连连骂道, “你知晓那家人是甚么人?你那兄弟这回算是栽了,若是你念着兄弟情谊便替他顾着家里老子娘吧!” 杨大强在这街面上混了许久,如何不知轻重,见人将话都说成了这样,自是再不敢问了,后头余三儿与那黑风岭上的关飞鹰被流放边塞充军,杨大强更是连兄弟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只得自家摸了些银子安顿了他老子娘。 这事儿他只当是黑风岭行事不密,又运气太差碰上了硬茬儿,这才被人一锅端了,自此倒是留意起李府来,也约束手下人不去招惹。 事情一过他便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却是没想到这一趟出去办差,见着那后院出来的女子竟是莫名的熟悉。 杨大强前头瞧着她戴着帷帽的身影,便有几分熟悉,后头听她说话更是耳熟,这才猛然想起当年的事儿来,当年李府的小爷不正是自家的表妹夫么? 那寻黑风岭的女子竟是这府里后院中人…… 左右事儿串到一处,杨大强便在心里暗暗猜了个大半,当下对穆红鸾道, “这高门大宅里头最多为钱财而杀人害命的事儿……这府里的人说不得也是不干净的……” 穆红鸾听了垂眼沉呤, “你可是瞧清楚她是谁身边的人?” 杨大强左右瞧了瞧,凑过来悄声道, “她是夫人身边的人……” 穆红鸾听了心里一跳,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已是知晓了,你再不能与旁人说起!” 杨大强点头, “表妹……少夫人放心,我知晓轻重的!” 两人说罢话便各自离开,穆红鸾坐在回去车上一路眉头紧皱,回到九曲湾刚一进门便有一道红色的影子扑面而来, “嘤嘤……” 穆红鸾伸手抱了那一团红毛,重重揉了揉,又双手抱起来掂了掂, “这些日子赶路怎得还重了不少!” 孙绿绣笑着过来冲她行礼应道, “它一路上可没委屈自己,每到一处都要偷吃,大娘子也不知我这一路赔了多少银子!” 穆红鸾听了却是笑,又重重揉了它一把指着外头道, “这处地儿大,随你任意玩耍,只你自家要小心莫落进湖水里淹了,我可是救不了你!” 那红将军倒背着一双耳朵,大尾巴连扫,倒似听懂了一般,嘴里嘤嘤的叫着,伸出粉红的舌头去舔穆红鸾的脸。 穆红鸾伸手拍它头,将它放到了地上,红将军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穆红鸾这才上了楼,净手换衣裳,孙绿绣忙跟着上来伺候,穆红鸾问她, “你一路也是劳累了,怎得不去歇息?” 孙绿绣应道, “我一路都在马车上睡着呢,倒是不累……” 伸手接过她换的衣裳,待穆红鸾坐到妆台前,又过去给她解了头发,穆红鸾瞧着自己那四个丫头立在一旁插不上手,便冲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 待到了第二日,穆红鸾天未亮便起了床,早早吃罢了饭,便坐了车到前头锦瑟楼,燕大早已在那处等着她,见她到了便上来行礼, “少夫人!” 两人进堂中坐到正位,燕大抱了厚厚两摞账本过来, “少夫人,此乃前头十年至如今的账本……少夫人是想从何处看起?” 穆红鸾想了想道, “不如从库存账本看起如何?” 依她看来初初接手时便要从库存看起,先摸一摸这府上家底,待做到心中有数再来看其他。 燕大笑着点了点头, “先看库存也是好,这里头还有少夫人的库房册子,您到了临安这么久怕也是没瞧过的……” 不说这事儿穆红鸾倒是忘记了,这才想起自家那处还有一把钥匙呢! 燕大先拿了一本出来道, “这一本便是……” 穆红鸾接过来翻看,之后又拿着册子与燕大一同乘车到后院库房,用钥匙打开一看,里头多少好东西自是不必说,凭着册子细细点查,别说是这些搬动东西的仆从们累得满头大汗,便是她与燕大光坐在这处点数都已是眼花了,点这库房却是足足用了大半日。 穆红鸾回到九曲湾将那册子与钥匙交给了孙绿绣,又拿了自己的嫁妆册子交到她手上, “你自小能识文断字,同她们一样做贴身的丫头未免太过屈才,倒不如做我的内管家,打理我手中这些东西……” 孙绿绣珍而重之的接了过来,小心摸了摸那两本册子, “大娘子放心,我定会仔细给你守着,必不能短了一分一毫!” 穆红鸾只是笑,她只打算找些事儿给孙绿绣做,倒是真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蒲国公府实在财力雄厚,不过只是后院的一点子库存已是花了她五日的时间,穆红鸾倒不觉着累,只燕岐晟却是有些不愿了,这一日过来拦她, “这府里多少的事儿,你能一口全给吞进肚子里去么,连着忙了五日总有一日要陪我才是!” 穆红鸾有些为难道, “今日燕二叔要教我算账呢……” 燕岐晟脾气上来便不肯让,回头一指身后的一名小厮, “去……到前头传话,便说小爷今儿要带着少夫人游湖,让燕二叔自家寻地儿凉快去!” 那小厮生得一脸的机灵样儿,年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是刚被派到燕岐晟身边名字叫做有金,却是老管事的孙儿,燕大的大儿子。 有金听了吩咐答应一声便拔腿儿往前头跑去。 穆红鸾见状只得回头往屋里走, “即是这样便容我换身衣裳去!” 原以为只是在这家里游湖,却是没想到燕岐晟带了她骑马游西湖去, “你到了临安这般久,却是连西湖也没有见过,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燕岐晟这话倒也说得对,这般久了连西湖都没有瞧过确实有些遗憾。 穆红鸾与他打马出来自涌金门往西湖去,顺着堤岸一路前行,此时正是秋去冬要来,乍冷风带寒的时节,道上行人也是不多,倒方便两人打马奔赴,一路行一路看,时快又时慢,时追又时赶,半个时辰便到了断桥,到了这处燕岐晟便翻身下马,带了她往桥上去。 两人兴冲冲拉着手往前头跑,却是见断桥上已是立了一个青衣人,那人生得高但很是削瘦偏又站得笔直,远远瞧着倒似一根竹竿一般,燕岐晟跑到近前面现狐疑,立在那处又瞧了瞧试着叫了一声, “敬表哥?” 正文 一百零一章 遇故人 那人听了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穆红鸾立在燕岐晟身后却是只觉那头顶上有一道炸雷响起,轰隆隆只炸得她两耳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抬手捂了胸口觉得里头似有万蚁啃咬一般,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转头看她,隔着帷帽瞧不清脸,只隐约觉出脸色不大好,身子也摇摇晃晃,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你……怎得了?可是跑得太急了?” 穆红鸾摇头伸手抓了他胳膊,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又涩声问道, “你叫他甚么?”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他倒似我那表哥燕守敬呢!” 这燕守敬自父亲那处论当称个堂哥,自母亲那处论起来又是他表哥,只燕岐晟自小就觉自母亲那面论起来更亲,私下里总是认他做自家表哥的! “他……他叫做燕守敬的么?” 穆红鸾咬牙狠狠压了心里激荡,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暗暗对自家道, “这天底下名字带敬的人多了去,怎得就是赵敬呢?且等一等我再瞧瞧……” 当下强自镇定下来冲燕岐晟笑道, “我无事,许是刚刚跑岔了气吧!” 松了手任他向着那人跑去,那人在桥上也是侧头瞧了两人半晌,待得燕岐晟到了近前,又仔细端详了许久终是欢喜道, “是晟表弟!” 他一说话,穆红鸾身子又是一抖,他那声音也与赵敬极是相似,清亮中透着些许柔和,让人一听便知晓这人定是脾气极好之人。 燕岐晟拉了他大笑道, “果然是敬表哥,我在下头瞧着身形似与你相同,便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竟真是你!” 燕守敬也是反手与他相握笑道, “三年前一别,你竟是长这般高了,怎得回了临安也不来见我?” 燕岐晟闻言脸上一滞,前头他们入宫自然也是求了官家要与燕守敬见面,官家却是阴沉着道, “二皇子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你去瞧倒怕过了病气,待再隔几日见吧!” 这隔几日便就是无期了,燕岐晟正寻思着得空再入宫一趟,却是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了! 两人说话间已是转过来往桥下走,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却是连唇皮都咬破也不自知,这人生得高瘦,身子显得有些单薄,眉眼五官与赵敬却是全然不同,只那股子眉宇间的温柔与宁静十足十的相似! 穆红鸾瞧着两人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轻盈的步伐倒似一步步踩在她心上一般, 咚……咚……咚…… 一步步一下下踩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疼,她身子微微发抖耳听得燕岐晟拉了那人对她道, “长真,这是我的表哥燕守敬……” 燕守敬…… 燕守敬…… 他今世里叫做燕守敬么? 是他……是他…… 虽说长得再无前世那般绝世的容貌,但那股子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却是半点没有变,越是到了近前,她越是笃定, 这是敬哥儿!这是敬哥儿! 这是她爱了一世,又盼了一世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只觉得胸口处似有千斤巨石,一口气提不上来,手脚发软身子抖得不成。 燕岐晟见她这样儿很是担心, “长真……你是怎得了?” 穆红鸾见那燕守敬也一脸惊诧的瞧着她,当下忙狠狠咬了下唇,那唇上本就有伤,再咬一下立时便疼的神智一清,当下稳了身子冲着燕守敬行礼, “表……哥……” 燕守敬转头挑眉瞧向燕岐晟却见他抬手一抠脑袋,嘿嘿笑道, “这是我媳妇儿……” 燕守敬恍然笑道, “原来你在外头已是成亲了!” 他被关在宫中似与世隔绝一般,若不是因着这一回能出来遇上了晟兄弟,还不知晓他都成亲了! 燕岐晟点头道, “兄弟在太原遇上了长真,爹爹瞧着长真是个好女子,便为我提了亲!” 燕守敬听了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转过头却是冲穆红鸾行礼, “晟弟在临安时也是颇受长辈们喜欢,也不知多少人想与蒲国公府结亲,却是没想到竟让弟妹拔了头筹!” 燕岐晟闻言却是耳根子有些发红,穆红鸾一张脸隐在帷帽中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这时节她倒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是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这便是师父的卦象中所言, 敬哥儿的消息要着落在长青的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要我嫁了长青,与他一同来了临安,这才能遇到长青的表哥,才能遇到这二皇子……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想到这处不由的脸色刷白,心中恨恨骂道, 老天爷……我一界小小女子,不过是念着心头一点子情爱,追寻两世为得是与有情人相守,你又何必一心与我作对?这般戏耍于我? 让我罗敷有夫眼睁睁看着他却是再不能走近一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时间穆红鸾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百般滋味不停翻涌,又是想哭又是又骂却又是想笑…… 用牙咬着唇只觉唇上有血流入嘴中,细细的啜了啜,其苦无比! 眼见着燕守敬与燕岐晟越谈越欢,说着说着便要把臂同游西湖,穆红鸾见着两人立在面前,一个斯文温煦,一个阳光霸气,心里不由惨笑一声暗暗自嘲道, “我这算不算是……新欢旧爱,左右为难?” 双眼瞧向燕守敬见他笑容言谈仿佛前世,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对上长青却又是心虚又是难过,这时节她那还有心思与他们同游西湖,当下忙借口身子不爽利,便要回府去。 燕岐晟不知她心思,只当她是真身子不爽,又虽说燕守敬是自家表哥,但终是外男,长真避嫌亦是对的! 当下分了身后一队人出来将穆红鸾送回了家去,穆红鸾心绪不宁的回到九曲湾,坐到闺阁之中命秋兰把马妈妈给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开,寻到燕守敬的名字仔细看。 这燕守敬乃是元后大崔氏所生,大崔氏便是自家婆婆的亲姐,若是她在世只怕自己还要叫一声大姨母呢! 开封府一战,崔后领着众皇子公主,带着宫中侍卫太监宫女们拼死抵抗辽兵,后头又因皇帝懦弱无能,不肯还朝开封跳城墙而死,膝下原本二子三女却是只留了燕守敬一个。 崔后生两子,前头大皇子年纪比燕守敬大了十岁有余,开封城破时燕守敬不过才两岁的样儿,那时大皇子已是能提枪上马,与辽兵拼斗了。 后头母后、大哥都已身死,燕守敬被送至临安,一直在皇城之中养大,也不知他在其中生活如何,穆红鸾想了想便叫人去请马妈妈。 马妈妈过来见她,穆红鸾开门见山道, “适才我与小爷在西湖跑马却是遇上了二皇子呢!” 马妈妈闻听立时神色激动,上前几步来问道, “少夫人……少夫人……您瞧着二皇子身子可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瞧着身子倒是不错……” 心里却是觉着燕守敬那身子瞧着确是比上一世好了不少,只脸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青白,也不知他在皇宫之中是如何度日的。 马妈妈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 “身子好便是好事……老奴离开大内已是有三年,二皇子的性子向来温和不争,就怕他吃了苦头也不吭声,白白让人心里挂念着……”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 “他向来便是这样性子……” 马妈妈闻言诧异瞧她,穆红鸾回过神来忙道, “瞧着表哥那性子便是温和的,想来自来都是不争的性子……” 这一句倒是勾出了马妈妈的心事,连连叹气与她讲起燕守敬幼时的事来, “二皇子小时便是个好孩子,肉团儿大时便不哭不闹,任是谁抱便瞪着一双眼儿端详人,那时节大皇子最爱他,无事时便要来抱他,有一回不小心失了手把二皇子摔到了地上,我们在一旁瞧着都吓得不成,二皇子却是吭也没有吭一声,只冲着大皇子笑……” “后头我们到了临安,宫里大部旧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苟延残喘为了二皇子活着,夏后入了宫,二皇子的日子便艰难起来,每日里吃穿用度也越发的克扣起来……” “后头二皇子身边的人被夏氏想了不少法子打发走,那宫里到后事头便冷清清不似活人住的地儿,老奴见着每日里没点儿荤腥便是青菜也只得些烂叶,便想法子在宫里角落处悄悄儿种了些菜……却是没想到竟被夏氏的人发觉了……夏氏便派了人召二皇子过去问责……” “老奴怕牵连了二皇子便自己出来担了这责,老奴原想着拼着一条老命不要吊死在她慈元殿的门口,不过蒲国公派了人寻到老奴,说是宫中自有人照应,让我留着一条有用之躯,日后也好再伺候二皇子……老奴听了话这才出了宫来……” 马妈妈说完话,取了帕子擦脸上的泪,一抬头却见穆红鸾却是已泪流满面,倒比自家还要伤心一般, “少……少夫人?”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千千结 穆红鸾回过神来忙也擦泪道, “我这听着,觉着表哥的日子实在过的苦楚,你们也是一片忠心护主,心下感动才流下泪来……” 敬哥儿也真是可怜,上一世被拘在那深宫大院之中虽说尊荣不少,但身子孱弱连一日的福也没有享过。这一世倒是身子骨结实些,这日子又艰难的狠…… 敬哥儿……怎得这般倒楣呢,便不能顺顺当当享几日福么! 那马妈妈自是万万想不到穆红鸾与自家二皇子的牵扯,只当她真是眼窝子浅,听她说得可怜便流下泪来,当下心中暗道, “这位少夫人虽说性子烈了些,手段也厉害了些,但心地倒很是纯善的……” 她也是听说了前阵子这院子里的事儿,心中暗想这位少夫人若是以后执掌了后院,这下头人的日子怕是不好,不过现下看她倒是心地不差的! 穆红鸾与马妈妈谈了一席话将她送走,自己上了楼却是吩咐身边人, “你们都在下头候着……” 却是连孙绿绣也不许上楼,只自己在那闺阁之中呆坐,倚身在窗前低头瞧见下头河湾之中,一叶扁舟被栓在木桩之上,下头湖水荡漾,那一叶小舟便上下起伏,随波逐流,当下只觉自家便如小舟一般投身入世,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便是她一心在阴间地府等了十年换来的不过与他擦肩而过,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真遇上了他,却是相爱不能相守又怎不让人痛苦难当…… 穆红鸾立在窗前呆愣愣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楼下蹬蹬脚步声,有人上楼便嚷道, “长真,你这是怎得了?在外头时便不对劲儿,怎得回来连晚饭也不曾用过?” 穆红鸾被他一惊抬头一看,天色已是渐暗脸上的眼泪早已被风吹干,现下绷在脸上实在不爽,便抬手揉了揉脸。 燕岐晟上来见她神色哀怨又不断揉脸,不由惊问道, “你怎得哭了?” 穆红鸾忙偏头, “胡说甚么,我没哭呢!” 燕岐晟有些狐疑的仔细打量她, “若是没哭怎得眼皮有些肿?” “是立在窗前被风的……” 终是少年人心思粗了些,问了两句见穆红鸾矢口否认,便再不提转而说起今日游西湖的事儿, “我那表哥也是可怜,平日里关在皇城里也没法子出来,今日你猜他为何能出来游西湖?” “哦……为何?” 燕岐晟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也不知夏后是抽了那门子疯,在我那皇帝姨父的耳边吹了枕头风,说是二表哥已到婚配的年纪要为他指婚……” 穆红鸾一听却是心口一抽, “那……那可是指了谁家的小娘?” 燕岐晟没留意她脸色,却是冷笑道, “谁家的小娘……如今她夏氏一族在朝中四处拉党结派,网罗党羽,要指婚自是要指她夏氏一党之人,可怜我那表哥这一回被人拉出来却是相亲呢……” 穆红鸾听了只觉脸上僵得难受,嘴角扯了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即……即是如此,表哥可有瞧中意的?” 燕岐晟冷哼道, “夏氏一党中能有甚么好人家!家里能出甚么好的小娘!一个个庸脂俗粉还奢想配我表哥……” 燕岐晟后头骂了些甚么话,穆红鸾已是无暇去听了。 这时节她心里是连连的惨笑,一颗心似有人伸手来一把把揪着般,心下恨恨道, “这贼老天竟是嫌我不够惨么,还要再踩上这么一脚!” 燕岐晟说了会子话,见她眼神游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当下拉了她手问道, “长真,我瞧着你是真不好,不如去请了大夫来瞧瞧……” 长真与他相识这么久,却是从未这般过,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倒似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几时见过长真这般没心气了! 穆红鸾摆手, “无事,怕是在西湖边上吹了风……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便赶他出去,燕岐晟扒着门框却不撒手只道,要瞧着她睡着才走,穆红鸾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无心与他再争。 当下转到屏风后头把衣裳换了,又洗漱了一番,这才上床睡觉,被子一拉蒙在头上,燕岐晟在一旁坐着瞧她,待到她呼吸绵长之后才过来悄悄扯了被子,怕她挡了气息,又立在床前瞧她半晌这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到了楼下,又吩咐众人道, “一个个放轻声些,莫要吵着少夫人!” 众人轻声应了是,燕岐晟这才放心转身走了。 穆红鸾躺在那床上睁开了眼,却只觉着鼻头莫名的发酸,转念头只觉着自己又对不起长青, 他这般对我,我心里还挂着旁人,偏偏这人还是他表哥,这老天爷怎能这般耍人…… 穆红鸾这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梦魇连连, 一会儿梦见敬哥儿被拉入地狱之中下了油锅,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一会儿又梦到燕守敬身着大红喜服,一手挑开了她的盖头, 一会儿又梦见长青持剑进来,一剑砍翻了燕守敬,指着她一脸悲愤, “长真,我那一点对你不住,你为何要嫁给旁人?” …… 穆红鸾一时自梦中醒来,枕上已被眼泪打湿,一时又迷糊睡过去,复又被惊醒过来,如此这般折腾到了天亮,孙绿绣过来伺候时见那样儿却是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下楼叫人道, “快……快去报了给小爷,少夫人病了!” 燕岐晟得了信儿连衣裳也未来得换,只着了身寝衣便冲下了山来,上来一摸穆红鸾的额头, “怎得这般烫!” 又摸她手上却是冰冷冷的,他也是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也是被吓到了, “来人,快……持了我的腰牌请大夫去!” 燕岐晟守在穆红鸾身边此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打转,也不知应做甚好,只得一会儿去捏她的手,一会儿又去摸她的脸。 “大夫怎得还不来?” 连声急催又派了人出去,燕岐晟只恨那大夫怎得不生了四条腿跑着来,在这处等了似有一年光景,才总算将那鹤寿堂的大夫等到了。 老大夫上楼来还未站定,便被拉到了床前,燕岐晟强按了他到床边凳上坐下, “大夫,请快些把脉……” 老大夫连连摆手, “小公爷还请容老朽喘口气……” 好不易忍着抓心挠肝的痛,等那老大夫喘均了气,慢条斯理探出手指去,约有半柱香的时刻,老大夫才收回手来,摇了摇头叹气道, “少夫人这脉……” “这脉怎样?” 老大夫道, “少夫人这倒似心脉滞淤,郁结于心,以至五内俱焚……” “郁结于心?” 燕岐晟闻言却是怒而转头向一旁伺立的众人喝道, “你们这帮子人怎么伺候的?谁给长真气受了?” 众人听闻都是齐齐膝下一软,连着孙绿绣都跪了下来, “小爷……小爷……奴婢等都是尽心尽力伺候少夫人,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忤逆啊!” 燕岐晟却是不信喝道, “若是没有受气,她为何有心事,长真在太原时从不曾这样,为何到了这处住下刚过一月,便生起病来了!” 众人那知缘由都纷纷喊冤,老大夫在一旁抚须道, “小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夫人这病只怕由来已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小的先开了一副药剂给少夫人服下,待她醒来再说!” 当下提笔写方子,燕岐晟听了老大夫的话倒是沉下气来暗想, “听这大夫的意思,长真这心思乃是长久以来郁结的,平日里瞧着她嘻嘻哈哈的样儿,没想到心思竟藏得这般深?” 那药熬好,燕岐晟亲手一勺勺给她喂了进去,鹤寿堂的大夫果然高明,一剂药下去没有多久,穆红鸾额头上的高热已是退下去,人也清醒过来。 睁开眼见到燕岐晟坐在床边, “长青……” 刚要抬手才发没觉自家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长青?” 燕岐晟这才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连声问道, “长真,你现下觉着如何?” 穆红鸾动了动身子,只觉手软脚软,颈间背后出了不少汗,实在粘黏的很, “我想起来……” 燕岐晟过来自后头抱了她腰,不过轻轻一提穆红鸾便被他抱在了怀里,燕岐晟双手比划了她的细腰, “长真……你瞧瞧,不过才病了一夜,怎得你都瘦了?” 穆红鸾软软靠在他胸前柔声应道, “傻子,不过只一夜那能就瘦了,只是连着几顿未吃,肚子饿瘪罢了!” 燕岐晟在她身后拉了被子过来遮到下巴上, “现下你可是不能大吃大喝,只让她们在灶上熬了鸡丝粥……” 穆红鸾点了点头, “你让她们端上来,我吃了要沐浴!” 春蕊端了粥上来,燕岐晟要喂她,被穆红鸾挡了, “我现下已是好了,不用你喂!” 燕岐晟只得坐到一旁瞧她一勺勺的吃进去,想了想轻声问她, “长真,你……可是有心事憋在了心里?” 顿了顿问道, “可是想念岳父岳母了?若是实在想得紧了便同我说,莫要憋在心里,待会儿我便去见爹爹,把人派出去接他们到临安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病中事 穆红鸾微微摇了摇头, “你莫瞎猜,我那有甚心事!” 燕岐晟见她不认便急道, “大夫说了,你是郁结于心,便是有了心事又钻牛角尖儿才这般的……” 穆红鸾听了咬唇,半晌才应道,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穆红鸾那性子本就爽直,心里存不得事儿,一时想不通自然是要伤了身子的,不过若是一旦想通,倒是立时放开来了。 这厢坐起身吃了粥,又被人扶到浴桶之中坐下,自己在净房之中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你就是个傻子,长青说的对你就是钻了牛角尖儿,心里乱想,早前已是想好的事儿,怎得现下又变卦了?” 前头嫁了长青便死了与敬哥儿成夫妻的心,这一辈子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能默默瞧着他幸福一生,怎得见着了他便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前头投胎时小鬼的话不是早说了么,是来匡扶他的,后头师父的卦不也正是应验了吗? 穆红鸾啊穆红鸾,你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他也要皇子这尊自有高门闺秀与他相配,你需得将他仔细收进心里,藏到谁也无人得知的角落里,好好的对长青才是! 想到这处又抬手一个巴掌,低头冲着水中倒映的脸指点道, “穆红鸾,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对长青,你晓得么?” 至于敬哥儿嘛……自是要想法子令他得偿所愿,取得娇妻,登上大宝,瞧着他富贵一世,可切切不能忘记了,切切不能忘记……你定要牢牢记得! 这些事儿左想右想又有何意? 如今木已成舟,她已是长青的妻子,又如何能一马配两鞍? 罢罢罢!按着前头的心思,好好做长青的妻子,好好助敬哥儿坐上龙位,总归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 又隔了一日燕韫淓知晓了穆红鸾病倒的事儿,便派了身边的清风过来问询,不巧穆红鸾正在洗沐,燕岐晟想了想转头冲净房里道, “长真,即是爹爹派人来问,我便代你过去回话,你自家洗沐过后便好好睡一觉……” 穆红鸾在里头模糊应了一声,燕岐晟便出来往前院去了。 燕韫淓在书房见了儿子便问, “长真那病可是有好转?” 燕岐晟摆手道, “吃了一剂便好了不少,想来是到了临安有些水土不服……” 长真有心事自是不必多与人多说,只他自家知晓便好了! 燕韫淓闻言点头道, “临安不比太原,水气湿重,吃食也有些不同,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你让下头人伺候时细心些!” 两人又说了两句穆红鸾病情,又转了话题到燕守敬身上, “今日官家已是下了旨,为二皇子指婚李氏……” 燕岐晟眉头一皱, “这李氏是那一家的?” “国子监祭酒李文昌的大女儿李静姝……” “国子监李文昌是夏氏的人?” 燕韫淓摇头道, “并非夏氏之人,说起来也是天意,那夏氏一心想让二皇子纳夏氏党羽之女为妻,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入主后宫已是五年有余,却是至今未有身孕,现下眼见着年纪渐长受孕颇难,便想将二皇子拉到他们那船上,前头定的是夏氏亲族魏氏,却也不知二皇子在官家面前如何使了法子,令得官家许他自家相看,因而前头几日他才能出宫来……前头你在西湖见着他便是因着相看之事……” 燕岐晟应道, “前头遇上表哥倒也是提及此事,儿子见他虽是脸上堆笑,却是眼含郁色,想来是并不情愿的……” 燕韫淓摇头道, “说是相看,这看的人全数都是夏氏安排之人,你让二皇子如何能高兴?只是昨日二皇子相看的是许氏小娘,这许氏乃是给事中许渊之女,本是约好在八宝楼里借吃茶的时机见上一面,只那许氏的小娘带了一众闺中密友前往,到后头却也不知为何二皇子竟是与李静姝被人撞见在一处空厢房中私会,据说那时两人都有些……有些衣冠不整……见到此事之人颇多,是瞒也瞒不住的,后头二皇子便面见官家跪求了婚事……” 燕岐晟一听却是拍桌大笑, “没想到瞧着表哥一派斯文的样儿,倒还能干出这偷香窃玉之事来!” 燕韫淓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 “男儿家顶天立地,敢爱亦要敢恨,若是真喜欢便舍了这一身去父母面前求去,那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你让女儿家以后如何做人?” 虽说现时大宁朝民生开化,但这类事儿总归是女儿家吃亏,这做男子的自也应维护人名节才是! 燕岐晟倒是没有想到那般深,只是好笑自家表兄那斯文样儿却原来是装出来的,燕韫淓又道, “现下这桩婚事于二皇子也是好事,那李文昌是国子监祭酒,素来刚正不阿,铮铮铁骨,在士林也是颇有威望,想当年官家退避临安之时,李文昌挡在御驾前大哭,而被御着侍卫硬驾到了南退的马车之上,李文昌一路破口大骂,直呼昏君误国愧对先帝,燕瞻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是碍于他在士林中的名望,半点不敢动他,到了临安还要亲自去寻老先生下马……” 燕岐晟听了奇道, “这位李老先生竟是如此厉害?” 燕韫淓叹道, “燕瞻那时要走却是半分口风也未露,辽兵大军尚在百里之外,人人都当他要率军迎敌,前一日他还在殿上调兵遣将,言道要御驾亲征,当晚入夜后却有御前带刀侍卫逐府召人,待到第二日天大亮时,燕瞻已是裹挟着心腹大臣及诸位皇亲家眷远遁几十里之外了……” 燕岐晟听得连连冷笑, “他这手瞒天过海倒是十分聪明!” 燕韫淓道, “现下想来他亦是早有预谋,先是料定宗室诸人会反对,早在头十日便调了我等出京,那时为父远去了巴蜀巡视产业,只留你与你母亲被他裹挟着退到了临安,待到我星夜兼程回来时,开封已被破又被你大姨母守了下来,我后头又追去临安却是没有顾上你大姨母……” 说起前事自是唏嘘不已,那时节燕瞻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人想到他会临阵脱逃,满朝上下自是震惊不已,乱了方寸,即是皇帝都跑了下头人自也是全数跟着逃跑,只李文昌等有数的几位老臣,挡在道上破口大骂,却那知正中燕瞻下怀,装做大怒命了御前侍卫绑了人扔到马车之上,一路跑到了临安。 这一来百姓如何得知真相,只当这些名满天下的大儒们也跟着皇帝一同跑了,倒是生生替燕瞻担了不少骂名…… 燕岐晟那时还小,自是不复记忆,念头却在当下, “若是表哥娶了李老先生女儿,便是与那夏氏一族对立,只怕以后的处境更要艰难了!” 燕韫淓点头道, “我儿所言有理,依为父瞧那二皇子只怕也是不甘被夏氏摆布,才有此一策……夏后必也是心里明白,日后二皇子的处境自是艰难,不过……一来为父在宫中也有人手,二来崔家在宫中也有暗桩,必能护他一二的……” 燕岐晟听了摇头, “这些不过是摆在台面下的,若是明来明往的手段,表哥想防也是防不住的!” 燕韫淓点头, “确是如此,明面上那些便只能靠二皇子自己了,但只要熬过成亲之后,能开府出宫自是能好一些的!” ……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直深夜,燕岐晟回转蕙弥屿又去瞧了穆红鸾,见她侧卧向里头发遮了半边脸,伸手拂了头发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未发热燕岐晟这才放心回去睡了。 穆红鸾休养了三日,便又将前头断的事儿捡起来,她每日里忙碌着倒是将心头那点子纷乱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只这一日后头有婆子前来禀报, “少夫人,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宣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挑, 回到临安这些时候,夏氏在这家中倒如隐形之人一般,便是前头公爹带了他们进宫,也未曾提及夏氏,现下那宫中的皇后倒是想起来她了。 都是夏氏女儿,皇后要召夏氏进宫自也是常理之中,想了想便吩咐那婆子道, “即是如此便将人带到细柳泊去……” 那婆子应声去,穆红鸾端坐在这处却是想起一事,前头杨大强所说之事,她事忙又生了一场病竟是都忘记了! 依着杨大强所说这事倒是不难明白,前头她也心里有些疑惑,长青他们少有出府,一出府便被人虏了去,不是早被人盯上了又是甚么? 只是后头燕氏父子审问了许久,也没有问出银子买凶之人,这事儿倒成了一桩悬案,现下看来这主使之人只怕与夏氏有关,又或是本就是夏氏所为。 至于因由嘛,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 “这府里只长青一个,若是长青有了不测,自己那公爹若是不想让蒲国公府绝后,必是要想法子再生一个儿子的……夏氏如今是正妻,要生儿子不找她还找谁?”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凝香丸 这事儿不难想明白,只事隔许久,人证物证已失,想要让夏氏认罪只怕很难,穆红鸾是没那耐性一点点去查,将水仙那丫头绑了来一通拷打倒是痛快,怕只怕水仙咬死不认,夏氏再叫起撞天屈来又如何应对? 毕竟夏氏虽说在蒲国公府不得宠,但总是夏家的女儿,还有一个被官家宠信的夏皇后,事情闹出去让夏皇后寻机对蒲国公府出手,倒要给家里惹麻烦了! 穆红鸾思前想后正在拿主意,前头出去的婆子回来报了, “少夫人,宫里来人已是离开,皇后宣了夫人明日入宫说话,夫人便要老奴回来向您要出行的腰牌和马车。” “嗯……” 穆红鸾点了点头,那婆子瞧了瞧她脸色上前一步又悄声道, “少夫人,老奴在一旁瞧着皇后宣夫人入宫,她倒并不十分欢喜的样子……” “哦……” 穆红鸾眉头一挑,抬起头来瞧了瞧面前回话的婆子,这婆子生得一张圆脸,人也白胖瞧着倒是十分亲和的样儿,当下便问她, “你是那一家的?” 那婆子见主子问话忙回道, “回少夫人话,老奴是钟庆家的钟付氏,他在院子里喂马,老奴便在这锦瑟楼跑腿儿办事……” 说是跑腿儿办事,只这锦瑟楼乃是后院女主办公之处,能进这处跑腿儿的婆子必也是办事得力的,穆红鸾当下笑道, “你倒是比你那当家的混得好些!” 那付氏忙陪笑道, “老奴不过仗着耳朵灵光,腿脚跑得比旁人快些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心知自己这一番执掌后院,一但权在手必有那下头人攀附而来,不怕他们不来,只怕他们来了不办事儿,若是能办事嘴又牢自家也是愿意用的。 当下冲她微笑点头道, “即是付妈妈腿脚快,以后细柳泊那处还望您多辛苦了!” 付妈妈一听立时欢喜的要跳起来,忙向穆红鸾行礼道, “少夫人放心,老奴必会尽心办事的!” 至于办甚事,主子不说,下头人自家心里明白,若是要说破便难免显笨了! 待到第二日夏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往那凤凰山而去,入了皇宫便有人来接迎,一路往那慈元殿而去,到了里头夏氏拜见了皇后。 那夏皇后坐在上头,上下打量夏明媛,皱眉头道, “你怎得倒似老了不少!” 夏皇后与夏明媛在闺阁之时也曾是见过的,那时族中姐妹多未出嫁,夏氏又多出美女,夏明媛虽不似夏皇后独占鳌头,却也算得花容月貌,容颜上佳,怎得不过三两年的光景,夏明媛倒似衰老了不少? 夏明媛心里苦涩,面上却是强笑道, “臣妻这几年在外头确是受了些风霜,是有些显老了!” 夏明媛比起夏皇后来还要年轻一岁,现下瞧来夏皇后倒似妹妹,夏明媛是姐姐。 夏皇后见状心下明白了几分,当下冷哼一声怒道道, “没出息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抓不住,这么几年你倒是在做甚么?” 夏明媛闻言苦笑低头, “他……他连我的院子都不肯进,臣……臣妻又有何法子!” 夏皇后闻言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不来,你不会去么?白白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儿,你这一辈子是不打算有一儿半女了么……” 夏明媛无奈仍是苦笑,夏皇后又问道, “便是不得男人宠,这后院管家之事为何不在你手中,我听说蒲国公如今将那管家之权交到了儿媳穆氏手中,那穆氏不过是一介贱民之女,仗着有几分颜色嫁入了蒲国公,怎得她倒能哄得蒲国公交了掌家权给她,你就不成?” 夏明媛只是无言以对,心中暗暗恨道, “你当蒲国公是甚么人?他若是真沉迷女色,以他的财力养上多少女人都成,却是为何一直守着小崔氏?那穆氏不但貌美性子更是泼辣,对下人动辄都是喊打喊杀,现下这一府上下的人个个说起少夫人都是一脸惧怕,若是自家来掌家……” 夏明媛心里明白,这样世家府邸里的下人们多是家生的老人,一代代伺候老主子过来的,有时难免有奴大欺主之事,遇上一个弱得还真是镇不住,她自问没有穆氏的魄力,便是交了权在她手中,只怕也是难以胜任! 只是对上夏皇后,她也不敢分辨,坐在那处低头听训足足半日,夏皇后说到后头自家都觉着她那样儿实在有些可怜,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夏家生你养你,你自也应为夏家出力才是,如今夏氏在朝中受人指摘,诸事不顺,你这蒲国公夫人也应为族中出力才是……” 夏明媛旁得不说只是一劲儿点头称是,夏皇后侧头瞧了身旁的弦月一眼,弦月心领神会退到后头双手捧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凝香丸,是宫中的不传之密,女子服用之后会身带异香一月不散,你将它拿去服了,后头的事儿……你好自为之吧!” 夏明媛上前一步接过谢了夏皇后赏,夏皇后见她那畏首畏尾的样儿心下也是有些烦,纤纤玉指遮了檀口,打了一个呵欠摆手道, “下去吧!” 夏明媛忙行礼退了出去,待得捧着匣子到宫门处瞧见蒲国公府的马车才长出了一口气,待回到自己那细柳泊里,才与水仙打开了匣子仔细观看。 这药丸有龙眼大小,外头瞧着漆黑如墨,拿到鼻端闻了闻半丝香味儿都不泄,倒隐隐有些臭气传来,水仙将信将疑问道, “四娘子,这……这药丸真能让人身带异香么?” 夏明媛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这凝香丸她并不想吃,这凝香丸能保身有异香一月,只自己这细柳泊离琅琳小筑不说十万八千里,也有三四里路,慢说是香上一月便是香上一年,燕韫淓不到自己这处来,他也是闻不到的。 “将它先收起来,待时机到了再用!” 水仙依言将药丸收了起来,瞧了瞧她脸色便开口道, “四娘子,夏皇后所言也确是有理,若是国公真是一辈子不幸宠你,难道真要在这处孤独终老么?” 夏明媛闻言只是苦笑, “那我能如何?他连我的房都不进,我若是想生儿子便只能同他和离,再寻人嫁了!” 水仙闻言大惊忙道, “四娘子说些甚么呢?这和离之话不可随意说的,您若是与国公和离,只怕这天下之大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以夫人那性子若是四娘子真的和离,只怕是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进的,蒲国公虽说不喜四娘子,但这细柳泊中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诸物不缺,若是和离的话四娘子除了沦落尼姑庵还会有甚么好下场! 夏明媛听了却是惨然一笑, “你瞧我这是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能,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不是要生生在这处憋死么?” 水仙闻言也是心里一酸哭了出来, “四娘子怎得这般命苦,若是早生两年似夏皇后那般被今上看中,那会落到如今这般光景!” 夏明媛冷笑一声道, “你当她夏九儿当真是无意与今上偶遇的么?” 水仙一愣, “四娘子这话是何意?难道……” 夏明媛道, “夏九儿自小就比旁人多生了一个心眼儿,这家里的姐妹与她打交道便没有一个不吃亏的,你若是老老实实听她话便也罢了,若是有那敢跟她对着干的……那一年三姐的下场你忘了么?” 水仙这时节才恍然想起来, “四娘子是说三娘子当年摔进粪池里去的事儿?” 夏明媛冷笑道, “那一回我们在院子里转,我冷眼瞧着夏九儿一杯杯请三娘喝茶,人人都当她这嫡出的女儿对三姐这旁支的女儿另眼相看,有些人甚至还在心里暗暗嫉妒,只我在一旁却是瞧得清楚,三姐喝了不少水便想去茅厕,她偏偏还拉着三姐不停说话,三姐后头实在憋不住了便匆匆跑去下人用的茅厕,那茅厕是用木板子铺的,结果三姐就掉了进去……” “那……那四娘子怎知是皇后动的手脚?” 夏明媛冷笑道, “我自是不能肯定,只是三姐背地里说她自持貌美,目中无人的话我却是听到了的,后头三娘多少年不敢出闺阁,你忘了么!” 水仙听得张大了嘴想起那时三娘子的惨状不由觉得喉头一阵发堵, “那四娘子言下之意是皇后与今上相遇乃是她设计而来?” 夏明媛应道, “今日我入宫她对我耳提面授都是如何使尽法子引男人,当年我们夏家不过京城小吏,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与微服的圣上相遇,这其中的事儿想一想便知晓了!她当初选了我入蒲国公府也是看上我老实好摆布……” 水仙听了咋舌, “即是如此,那四娘子应如何应对?” 夏明媛摇头道, “我也不知,走一步算一步吧!” 主仆二人将那凝香丸放在一旁,都不愿依着皇后之言行事,只想着拖一时算一时便抛在脑后置之不理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世间人 穆红鸾这处每日理家,只除了一早与燕岐晟练功,一日下来也是少见。 燕韫淓不愿他回临安太过清闲,却是亲自带着他去拜了临安有名的大儒苏三璜为师,此人能诗擅画,虽有满腹经纶却是因着不喜争名逐利,便在临安城中开了一家书画馆,自己的画却是一幅不售,只以教授学生为生。 这样的大儒自是最合燕韫淓心意,养了儿子做一个富贵闲人才是最好! 燕岐晟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问穆红鸾道, “长真可要跟着我去学?”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我于诗画一途上实在无有天赋,又是个顽劣性子,去了若是顶撞先生,将苏老先生气出一个好歹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那长真还是莫去了,我去了那处苏老先生说不得都已不知如何应对,再加一个你,确是让他老人家有性命之虞,不去也罢!不去也罢!” 两人说笑一阵,穆红鸾眼看着时辰不早便催了他去睡觉,燕岐晟赖在榻上却是不肯走,拉了她的手道, “怎得回了临安我倒觉着没有在太原时自在了,我们二人见面的时候都少了!” 穆红鸾笑道, “那是因着你贵人事忙成日在外头跑,我可是在家里好好呆着呢!” 燕岐晟把头压到她肩头上,却是撒娇道, “我在外头跑着也是累呢!” 穆红鸾伸手揉他脸, “即是累了怎得不回去歇了?倒还要在这处来闹我?” 燕岐晟只是赖着不动任她揉捏, “我累了只想到你这处来,我那院子里回去也是冷清的很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心下却是又一酸, 这孩子心里有她呢! 也是难怪,他们在一处也是有三四年了,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少年郎情窦初开自是想要与心上人亲近的,越是这样想越是心里对他有愧,当下更是柔声道, “那你在这榻上歪一会儿,我在一旁守着你!” 燕岐晟闻言大喜,忙将那脚上靴子一蹬,抬了脚上去人便横躺了下来,穆红鸾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捂着鼻子拧他, “快起开,你那脚怎这么臭,快走!” 燕岐晟一动不动任她推, “我今日跟着爹爹在外头巡视呢,这几年没有回临安有些铺子田地也要去看看的,又是骑马又是走路,那有不臭的!” 穆红鸾拿他无法回头叫了, “打热水来给小爷洗洗脚!” 下头人打来热水,穆红鸾给他褪了袜子洗脚,抬起头来时他已是鼾声大作了。 穆红鸾让冬雪拿了被子来他盖上, “今日便让他在这处睡吧!” 待到第二晶燕岐晟自那榻上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被子,认出来是穆红鸾床上的,忙扯到脸上狠狠嗅了两下,除却那股子惯用的幽香,又混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的香味儿, 这是长真身上的味道! 想到这处身上猛然一绷,少年人清晨起身本就朝气蓬勃,现下更是绷得难受,这厢有些尴尬的坐起身来,低头瞧了瞧抱着被子便下了床,有伺候的人见他醒了忙过来道, “小爷,可是要梳洗?” 燕岐晟把被子抱在腰腹之前,嗡声道, “小爷盖着这被子实在睡得好,这被子归小爷了!” 当下抱着被子几步出去往自己那御风院去了,留下伺候的下人立在那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穆红鸾听了下头人回禀却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这位小爷是个甚么毛病,睡便睡了怎得还要抢被子!” 便发下话去, “以后都不许他在这处睡了!” 众人心中暗道, “我们那儿能管到那位小爷,这不都是您说了算么?” 自也不会反驳她,都是咬唇偷笑应是。 那头燕岐晟回到院子将那被子往自家床上一扔,吩咐闻香道, “好好给我叠在床上,不许洗了!” 闻香答应一声刚要过去动手,又被他赶到了一边去, “去去去!还是小爷来吧!” 自家动手叠了小心放到床上,回头喝道, “不许动啊!” 闻香莫名所以却素知他脾气,当下连连应是,燕岐晟这才心满意足出来,换了衣裳在院子里打拳,打完一趟拳后洗漱一番,再换了衣裳便出门去。 苏三璜那书画馆开在临安城南墨香坊里,这处多文人聚会清谈之处,燕岐晟打马近了这处,便翻身下马自己走了进去。 苏三璜知他要来便命人在门口守着,见了燕岐晟上前行礼, “可是燕家小郎?” 燕岐晟应声道, “正是我!” 那书童打扮的人上来引路, “我们家老爷命小的在这处等候小郎,只我们老爷说了在这处学画众人皆相同,不分高低贵贱,请小郎莫泄了身份!” 燕岐晟点头跟着他进去,见里头三进的大院,左右皆有宽敞的大屋,那书童领着他进了里头院子,里头的屋子同样宽敞坐着人却是少了许多,一间屋子里不过十来人端坐在案前。 燕岐晟被书童领过去坐在后头,同室之人转回头来好奇瞧他,燕岐晟冲众人微微笑拱手四方施礼,众人纷纷回礼,过后都正襟危坐静候先生到来。 这画馆叫做舒意斋,里头教画的先生也是不少,只里头一进的屋子里才由苏三璜亲自教授,燕岐晟在这处本就是混日子,学起画来倒是无可无不可,因着有前头的底子便在这处混了一个中游,不上不下的样儿倒是不引人注目。 燕岐晟一日里花上半日学画又跟着燕韫淓用半日打理庶务,穆红鸾那头却是万事开头难,这厢足足用了一个月才算勉强理顺了手,待上了手燕大等人便不再管,只偶尔在一旁提点,任她一人独揽大权。 穆红鸾也是心里明白,这些事儿急不得,自己上了手却是按着前头的规矩并未多做改动,待得人事都熟悉起来,才调动变更。燕大报给了燕韫淓道, “老奴原想着少夫人性子急只怕上了手倒要大肆改动一番,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稳扎稳打……” 做主子的最忌朝令夕改,少夫人能稳重行事,于这府上下人也是好事。 燕韫淓笑道, “长真那性子是个胆大心细的,又从未经过这些事儿,能做到这样已是不错了!” 燕大点头道, “少夫人是个聪慧的,再待些时日这家里便能真正执掌了!” 燕韫淓点头, “有你们盯着她,自是不必担心的!长青那处我也要多放些手才是,只要这两个小的能立起来,我便能放手躲清闲了!” 他倒是一心想着躲清闲,只把穆红鸾与燕岐晟忙得不成,转眼已是三月过去,算着日子是秋去冬来,只这江南一隅不识北地寒风,连树梢上都不见半点黄意,却已是年关要近了。 苏三璜是个雅人,见这城里又热闹了三分,便领着一干学生坐在八宝楼上,指了下头一干忙碌景象道, “世人都道那阳春白雪,红梅秋菊高雅抒志,却不知这世间百态才最是抒情,你们瞧瞧这众人自有百态,或喜或忧,或哭或笑……” 目光扫过众学生面上,见有人懵懂不知,有人若有所悟,有人低头不语,当下微微一笑又问道,指下头那买饼的小贩时, “你们瞧瞧……那小贩为何发笑?” 下头有人应道, “回先生,那小贩刚刚多得了客人两个钱!” 苏三璜笑道, “他为何多得了两个钱便要笑呢?” “自是因着商人重利,为了利便失节气,若是再有几个铜板只怕是跪下叫爷爷也要愿意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跟着大笑,只苏三璜却是未笑, “你只瞧着他为了两个铜板失节气,却不知一回两个铜板,一日或许便要多五六个铜板,一月多上一两银子,有这一两银子拿回家去便能给家中妻儿多买几身衣裳,每日里多吃些肉食,再存些起来便能送了儿子进学堂,似你们一般坐在这处嘲笑下头买笑之人……” 众人闻言俱是一默,苏三璜目光扫过众人微微摇头, “尔等可知,你们身上所穿,口中所食乃是家中父母与人陪笑,同人卖好辛苦求来的?” 众学生俱都低头不语,又听苏三璜道, “好好看看这世间百态,将他们的喜怒哀乐画在纸上,将他们的得意无奈都画在纸上……” 众人这时才敛了神色端坐细想先生之言。 燕岐晟坐在人群之中也是支肘深思,他出身显赫于百姓疾苦自来便无感触,现下听了先生所言这才沉下心去瞧那街面上的百姓。 那街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年长的妇人两手各牵了两个孩童打那卖包子的摊前过去,男孩儿瞧见立时便不动了,拿手指了闹着要,那妇人摇头,孩子只是不听,张了嘴只是要,被妇人一巴掌打在脸上,小脸儿上立时红了半边。 那孩子也是性子硬,挨了一下仍是不肯走,只守在那处哇哇大哭,妇人又抬手唬他,孩子梗着脖子宁愿受那一掌也要吃包子。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再入宫 那妇人实在捱不过小儿,伸手自腰间摸出一个钱袋来,倒了里头的铜板数了又数,问那小贩价钱,小贩应了,她又皱着眉头再数了一遍,冲人比了一个指头,那小贩接了铜板,用荷叶包了一个包子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掰开一半,给了那男孩儿一半,又另一半给了那女孩儿,自家却是舍不得扔那荷叶凑到嘴前头,伸舌头舔了舔上头的油这才扔掉。 燕岐晟瞧着三人相携离去摇头叹气,苏三璜在上头见了他笑便问道, “燕岐晟,你为何叹气?” 燕岐晟起身行礼, “先生,学生适才瞧见一位妇人领着两个稚龄小儿……” 将前头所见讲了一遍,苏三璜点头道, “老夫前头也见着了,你们可有人瞧见?” 众人有点头也有摇头,苏三璜问道, “那你又为何叹气?” 燕岐晟道, “学生笑那小儿,哭闹了半晌又挨了一巴掌得了一个包子,却只得了半个吃!” 苏三璜道, “他哭闹一番得了包子为何要笑他?” 燕岐晟道, “他在那处卖力哭闹,脸上挨了下,这力全是他出了,打也是他全挨了,一旁的女孩儿只立在那处观看,半分力没有出,到最后还得了半个包子!学生倒有些为那男孩儿打抱不平呢!” 苏三璜闻言哈哈大笑, “你只瞧他挨打吃包子,却不知那一旁的小女孩儿只怕还要心中羡慕他呢!” “哦……为何要羡慕他?” “他吵一吵闹一闹还挨了一巴掌,却还是能弄到包子吃,却不知有些人连哭也不敢哭,闹也不敢闹呢,只眼巴巴的瞧着旁人闹,指望着旁人闹得了,能施舍一份给她呢!” 燕岐晟闻言一愣应道, “她即是不敢哭不敢闹又未挨那一巴掌,又为何要得包子呢?依学生看来这世上从未有天降横财,平白得利之事,即是要得便应去争去抢,挨骂也好,受打也罢,总归能有收获。若是上天不公,自家又逆来顺受,反过头来抱怨那生活艰难,苍天不公却又怨得谁来?” 苏三璜闻言叹息示意他坐下,却是再未言语…… 待得晚里众人散去,那苏三璜回到家中却是独坐在书房中,瞧着面前一杯清茶出神,那书童进来见主人如今,便上前轻声问道, “老爷,您为何独坐发呆?” 苏三璜摇头并未说话,那书童跟在他身边也是多年,自也是能摸清一点儿自家主子的心思, “老爷可是想着今日众学生在八宝楼所言?” 苏三璜点头却是不言,书童只当老爷是不满学生所言当下劝道, “这些学生多是家中富庶未受过民间疾苦,有些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先生日后多加教导便是了!” 苏三璜摇头叹道, “老夫倒是不在意学生们的清高之言,只那燕岐晟……” “老爷,那燕岐晟又是如何?” 苏三璜欲言又止,叹气摇头, 有些话讲出来便是大逆不道,现下中原四面强敌环伺,一个不慎便有灭国之祸,论起来大宁一国虽说屡遭外族入侵但根基并未受损,北面失地但南方却是民生繁荣,海运通达,商货开下,这其中所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举国之战。 若是上头能有一位有胆有识明君坐镇,再有文臣尽心辅佐,更有武将拼死效命,未必不能匡扶汉统,横扫异族,恨只恨今上懦弱好色世人皆知,一心苟且偷安不思进取! 他为何不愿入朝为官便是因着官家并非明君,这朝堂之中自也是上行下效奸党横行。 这燕岐晟仍是蒲国公的嫡子,蒲国公此人豪富,在外又颇有贤名,他每日里教授燕岐晟书画,自他一笔一画之中也能见得性情,此子性子刚而不强,烈而不争,勇而能当,谋而有义,若是放在朝堂必是位栋梁之才,只可惜他生在皇家,一生不能争权夺利,生生白费了人才! 不过……即是生在皇家,文不能做官,武不能成将,却是能做皇帝的…… 蒲国公这一支是当年义平王燕尤淳一脉,若是当年皇位传于了义平王燕尤淳说不得大宁朝不会落到今日之境,旁的不说只那弃逃开封之事必是不会发生的! “唉……” 苏三璜一拍额头,叹道, “真是老了,这类事儿也是能想追回当年么?不过老夫一时神迷乱想罢了!” 却是撇过此事再不与人提及。 又隔了几日穆红鸾面前又有人来报, “宫中有人来召夫人进宫去……” 穆红鸾听了一皱眉头,暗道, “这宫里人召夏氏倒是十分勤快……” 想了想叫了夏竹进来道, “在外头去叫一个小厮跑一趟前院,问一问国公爷的意思……” 前头刚回来宫里召见自是应去,这才不过几日怎得宫里又召见了,若是三番五次太过频繁,倒是要问问公爹的意思,那一位毕竟还是名义上的蒲国公夫人,自己的婆母。 小厮这厢把信儿一报,燕韫淓坐在书房之前眉头皱了皱道, “回去告诉少夫人,给夫人安排车马便是!” 小厮回去了,燕岐晟在一旁却是冷笑道, “这夏氏回来没有多少时日,这接连进宫是何意,去宫里告状么?” 燕韫淓道, “她与夏后乃是一族姐妹,回来临安见面叙旧也是情理之中,倒也无需太过计较!” 燕岐晟冷笑道, “那夏后便不是个好货,这两个女人撞到一处便不能有好事!” 燕韫淓道, “哼,夏后再是得宠却是至今一儿半女未出,只要二皇子好好的,她便张狂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却是要想法子让二皇子早早成亲,让官家为他封王开府,离了皇宫才是!” 燕岐晟应道, “这事儿依儿子瞧着还是要暗中联络朝中大臣上本为表哥请封才是!” 燕韫淓点头道, “此事为父不能出面,更不能让官家瞧出此事与我们有瓜葛……这大臣的人选嘛自是不能与我有关……” 父子两人在书房说话,将夏氏的事儿抛在脑后,那头穆红鸾接了信儿便吩咐人去为夏氏备马。 夏氏得了消息却是一脸的苦相,水仙道, “四娘子,怎得皇后又召您入宫?” 夏氏摇头, “把衣裳给我取来,即是皇后召见总是躲不过的……” 当下换了衣裳,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马车又入了大内。 夏明媛进入大殿之中见夏皇后高坐在上,忙上前施礼,夏皇后冲着她一笑指了下头一人道, “你瞧瞧是谁来了?你们母女久不见面想来必是十分思念,今日本宫便特意召了五夫人进宫,也好让你们母女叙一叙话!” 夏明媛这才得空瞧向旁边,见那一旁坐着的位中年妇人满头的珠翠,慈眉善目,瞧着她笑脸满面,这厢忙上前行礼道, “母亲!” 夏五夫人起身去扶她,拉了她的手亲热道, “我的儿,这般久未见为娘真是想死你了!” 夏明媛被她抓着一只手只觉像是被那冰冷的毒蛇爬到身上一般,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当下强笑道, “母亲,儿也甚是想念母亲呢!” 两人相视一眼却是都分明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假意,回到临安这许久,夏明媛只悄悄儿派了水仙回去瞧过姨娘,而夏五夫人自从得知她入府以后,并未得蒲国公宠爱后,那书信便渐渐少了,回到临安后按理应夏氏应回府拜双亲,娘家也应派人来接,只两面都是将这事儿忘了一般,半分没有提及此事,蒲国公府自是乐见其成,三方都未多事,这一回倒是让夏后管了个闲事! 两人在这处手拉着手装母慈女孝,夏皇后在上头很是满意点头,又招了夏明媛到面前来,夏明媛见状心里暗暗叫苦,立在她身前不远却是不肯再上前,夏后见状脸色一沉, “过来……” 夏明媛见她脸色阴郁只得硬着头发又上前一步,夏后仔细嗅了嗅却是脸色大变, “夏明媛……你竟敢不遵本宫懿旨!” 夏明媛身子一抖却是紧咬了唇站得笔直,一旁的弦月过来重重按在她肩头上,后头膝头一顶她腿窝, “跪下!” 夏明媛无奈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夏五夫人不知何意有些茫然不解,又带着几分惶恐瞧向夏后,夏后冷笑一声道, “那凝香丸千金难买,本宫也是为了你好,赏了你给,你竟是这般不识抬举,不肯服用如何能得宠?” 夏明媛被骂得身子一抖咬唇低头,半晌才应道, “皇后赏赐臣妻不敢不用,只是那……那蒲国公成日在前院,莫说是臣妻这处便是其余小妾那处也是去得少,臣妻纵有千般计,却是连他身也近不了,只能徒呼奈何啊!” 夏皇后闻言怒道, “蠢货,他不来你不知去寻他么?你在那院子里再不得宠总无人绑了你的手脚,挡了你的去路,分明是你自家不肯上进,不肯想法子亲近蒲国公!” 夏明媛听了心下委屈却只能咬唇不语, 堂堂一国之后成日价想得便是如何固宠,真正连那小门小户的正妻都不如,听在耳中只心里冷笑不已! 夏皇后似是明白她心里所想,在上头也是冷笑连连却是冲着夏五夫人道, “五夫人真是教得好女儿!”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和离书 夏五夫人见这火烧到了自己头上,吓得忙扑嗵跪了下来, “皇后……皇后……恕罪,皇后恕罪!” 夏五夫人不知何事只知求饶,夏皇后坐在上前目光扫视过夏明媛冷笑连连, “我们虽说不亲近,但总算是姐妹一场,你心里想些甚么当我本宫不知晓么?你自小就是个闷罐子,人生得不算太好,但性子却有些清高,端着那臭架子不愿低头去讨好人,便是嫁了给蒲国公,男人不愿宠你,你也不愿委身去就,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 夏明媛身子一抖,红唇被咬得泛白,又听夏皇后喝斥道, “少给我装那高门大户千金娘子的样儿,你不过是个庶女,你亲爹前头也不过是个马监主薄,若不是本宫……你们一家子还在这京城里苦哈哈熬日子,你一个姨娘生的东西说不得配了哪个贩夫走卒,了不得配个秀才都是高抬了你,不过做了几日国公夫人便真当自家是高门出身了……装甚么清高!” 夏明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那话倒似大锤一般,一下下击在心口,只听得胸中憋闷,口中泛口,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能咬牙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夏五夫人听了连连应是, “皇后所言非虚,若不是皇后那有我们这一家子的富贵,四娘子听皇后吩咐,这予你是好事我们一家子荣华富贵便是系在官家身上,便是系在皇后身上啊!” 夏皇后冷笑道, “五夫人好好劝劝你这女儿,那族里多少的女儿我为何不选,单单选了她嫁给蒲国公,蒲国公府的日子旁人不知,她必也是知晓,如何的锦衣玉食,便是这皇宫大内说不得也要逊色一分,她倒在这处拿腔作势,摆甚么贞洁样儿给你看,那是你自己的夫君又不是旁人,让他宠爱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倒弄得似本宫害她一般……” 夏五夫人在下头连连称是…… 一通骂却是半日,夏皇后出了这口气才将两人放出了宫,夏五夫人与夏明媛出来,出了大内宫门这才卸了那一脸谄媚神情,板起脸来恶狠狠对她道, “你自来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皇后说的话自家好好想想与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你家好好想想,当初我便写信劝过你,多想些法子让蒲国公能宠你,日后生儿生女,也好帮衬你父亲兄弟们一把!你不听便也罢了,怎得还想作妖?你可别忘了你那亲娘还在府里呢!” 夏明媛闻言恨道, “母亲,姨娘在府中也是老人,这么些年来在府中都是伏小做低并无冒犯您之处,母亲又何必咄咄逼人!” 夏五夫人冷笑一声道, “你当我想做这恶人?便是我不做还有夏九儿要做,你当她是好相与么……” 顿了顿凑过来低声道, “这么些年来夏九儿一儿半女没有生出来,这后宫之中也无有嫔妃生出儿子来,前头刚来临安时还有三四位嫔妃诞下过皇子公主,结果都莫明的夭折……你当是为了甚么?” “啊!” 夏明媛闻言惊得身子一抖, “母亲所言是……是那夏九儿所为?” 她的胆子竟是这般大么! 夏五夫人冷哼一声道, “我可甚么也没说,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自家好自为之吧!” 一个个都当她是恶人,她再是恶人还是容得这帮子孽种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似夏九儿心狠手辣,事儿做的绝! 夏五人转身上了车,撩帘子看向一旁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啧啧声不断,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瞧瞧……皇后说得真是对极了,若是没有她,你这一辈子慢说是坐这车了,便走近看一看都是罪过……” 说话间人已去远了,夏明媛强撑着上了蒲国公府的马车却是身子连连发抖,水仙过来搂了她肩头,声音呜咽道, “四娘子……她们……她们怎能这般对您!” 夏明媛伏在她怀里却是一脸的木然, “水仙,她们骂得对啊!若是没有夏家女以色侍人,这一族人如何又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话是说着,两行清泪却是自脸上缓缓滑落下来…… 夏明媛回去当晚便派了人送信到前头书房中, “爷,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有话要与您讲!” 燕韫淓闻言心中暗想, “她平日里也是老实呆在自己院中,连着两回进宫见了夏后,便有话要对我说,莫非是在宫中听了甚么,要讲给我么?” 当下点头道, “回夫人话,让她过来就是!” 后头人去回话,待到天已擦黑夏明媛才到菩提院前让人通报,清风进来报,燕韫淓有些诧异,“怎得这时节才来?让她进来吧!” 清风出去请,夏明媛这才缓步进来,燕韫淓坐在书桌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头上乌发歪歪拢了一把,只插了根钗,面上未施粉黛但气色瞧着倒是十分红润,身上着一件绿柳色的小袄,里头配了藕荷色的窄袖,下头穿了一条半新不旧的月芽长裙,人瞧着倒是十分素净。 这厢立在那处肩薄腰细倒显出几分柔弱来,便开口让她坐, “你今日派人传话是有何话要与我讲?” 夏明媛见他一上来便是开门见山连客套话亦没有,不由的眼神一黯,当下应道, “国公爷,今日妾身去了宫里一趟……皇后……皇后倒是过问了妾身两句家事……” “哦,她说些甚么?” 夏明媛咬唇道, “却是问妾身嫁入国公府三年有余为何一直未有……未有……身孕!” 燕韫淓闻言双眼一眯, “你又是如何回答?” 夏明媛取帕子在腮上一捂,低声道, “妾身无言以对……” 说话间却是默默流下泪来,她若是上来号啕大哭又或是借着皇后之威强行指责倒还好些,似这般哀怨流泪,倒让燕韫淓心中的怒意无处发泄,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棋子! 燕韫淓坐在那处神色温和的见她哭了半晌,才道, “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旁人的话怎得做准?即便她是皇后难道还要管到臣子的夫妻事么!” 夏明媛闻言哭得更凶,抽噎道, “旁人的话是可不听,只妾身想到这日子如何艰难,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心下觉着委屈便忍不住想哭……” 又使帕子遮了眼哭,只那帕子现下早已被泪水打湿,再擦也是无济于事,燕韫淓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取了手边的帕子给她送去, “好了!好了!止了哭声吧!” 夏明媛低低谢了一声接过来擦脸,燕韫淓立在她身边先头还不觉着,多站两息便觉着有香味儿传来,前头只当是她使了头油一类,只这香味有些特别,便不自觉多闻了两口,见她擦完了脸,便退后一步说道, “你这日子有甚艰难的,每日里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有甚不好?” 夏明媛听了却是猛一抬头,瞪着一双哭肿的眼儿气道, “国公爷倒是说的轻巧,妾身是个女人,女人这一生便是嫁夫生子,养儿育女,国公爷如今……如今……” 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燕韫淓见她哭得凄惨心里确也是生出一丝愧疚来,安抚她道, “这女子生育后代求得便是后半生有个依靠,只要你安份守已,在这国公府中好好度日,长青与长真日后必也是会孝敬你的,你放心好了!” 夏明媛却是抬头幽幽的说道, “长青与长真再好,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妾身不过只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燕韫淓摇头叹气, “你若是想要旁的甚么本公倒是无一不允,只这一点却是不能!” 夏明媛道, “妾身要甚么您当真要给么?” 燕韫淓点头, “本公自是言出必行!” “好!” 夏明媛伸手自袖间取出一张纸来, “国公爷请将它给签了吧!” 燕韫淓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和离书,上头左右各写子男女姓名,因夫妻情趣不投,不能百首,今互商互议后愿和离等等, 燕韫淓自上而下读了一遍却是踌躇起来, “这……” 夏明媛却是冷笑一声, “怎得?国公爷如今要后悔了么?” 燕韫淓想了想应道, “夏氏,和离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意气用事,需得再三思量才是,你若是与我和离以后生活如何继续?宫中夏皇后又如何交待?你可还能大归……这些事儿你可是想清了?” 夏明媛冷笑一声腾的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将一个身子逼过去,燕韫倒退几步听她对自己怒道, “燕韫淓……你当我当初是想来你这蒲国公府么?若不是家里逼着我又怎会自甘下贱千里迢迢去到太原?你即是不喜我,将我晾在一旁三年有余,现下又何必假惺惺来关怀我的处境?怎得现下又心疼我了么?即是如此……” 一早手将那和离书又抢了回来,拿在手中左右一撕立时分做了两半,又再撕了几回便将一张纸化做片片白蝴蝶散到了地面之上, “你……你这是做甚?” 燕韫淓从未见过她如此,一脸的恨怒交织,杏眼明眸,唇润齿白,一身的幽香袭人令得他莫名的心头乱跳, “你……”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出言诈 夏明媛欺身过来一把抓了他的手,目露哀求, “国公爷……妾身是您的妻啊……我是您的妻啊!” 燕韫淓前头还能清醒,被她这么一下子,立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却是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你……” 不对……不对……大大的不对! 燕韫淓脑中发昏,情急之下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之下神智一清,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吓得忙往后退,身子撞到后头书桌上又是一疼,这时才惊觉身子异样,拿手指点了她道, “夏氏!你……你给我滚出去!” 那香气初时不觉浓到这后却是越闻越浓,将他整个人裹在里头,把心里那团火点着,一点点自胸口往下,烧是人好不难受…… 目光落到地上的纸上,不对……不光是香还有这纸,这香并不妥当但若是遇上了纸上的药便立时不同了…… 呼呼呼…… 燕韫淓大口的喘着气,夏明媛却是往前头走了两步,过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那声音听着也与平日大大的不同,没来由的那么娇媚, “滚……滚……” 燕韫淓绕过书桌躲开她的触碰,夏明媛跟了几步过去,却是又去拉他的手, “国公爷……” 燕韫淓见状倒似见着鬼一般,抬头冲外头大声疾呼, “清风、明月……” 外头等候着的两名小厮立时推门闪身进来,燕韫淓胸口高低起伏不断,额上冷汗直冒,抖着手指了夏明媛道, “让她出去……出去……” 夏明媛一张脸由红又转为惨白,见清风与明月过来赶她,却是惨笑一声, “哈哈哈……别碰我……别碰我……” 一面放声惨笑一面跌跌撞撞往外头走去。 清风与明月过去也不敢真与她动手,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离去, “爷……” 燕韫淓喘气道, “快,给我预备凉水……把地上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夏明媛进那菩提院便将水仙离在了外头等待,她进去做甚水仙心知肚明,她立在那门前不由的心下忐忑,揪着帕子在小车前走来走去。 正心神不宁间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出来, “水……仙……” 水仙扑上去抱了她, “四娘子……四娘子你……你这是……” 夏明媛白着脸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们走……” 慌慌张张上了车便回转细柳泊中, “四娘子,你……你……” 夏明媛伏在水仙怀中,身子不断发抖,眼泪却是渐渐润湿了她的肩头, “他不肯碰我……水仙……他不肯碰我……便是他身中了药……都不肯碰我……哈哈哈哈……” 夏明媛又是哭又是笑, “水仙……哈哈……我……我如此自甘下贱……他……他还是不肯碰我……” 水仙抱着她听得也是跟着流下泪来, “我可怜的四娘子……你……你的命怎得这般苦!” 不过一夜夏明媛便病了起来,初始时只是身上发热,头昏身软,水仙心里发虚也不敢声张,只得寻了现成的药丸给她吃,可那药半点不起效,第二日到了午时竟是水米不进,神智昏迷了! 水仙实在没了法子,却是不敢去寻燕韫淓,想了想往九曲湾寻穆红鸾, “少夫人……少夫人,救你请个大夫去瞧瞧我们夫人吧!她……她……” 穆红鸾闻言眉头挑得老高, “夫人怎么了?” “我们家夫人身上发高热,水米不进说起胡话来了!” “哦……好好的人怎得一下子病得这般重了?” 水仙嗫嚅说不出所以然,穆红鸾在上头瞧她神色便知有蹊跷, “病人要紧,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当下让人拿了自己的牌子出府去请大夫,穆红鸾瞧见水仙六神无主的立在那处,心中暗道, “平日里缩在那院子里不出来,我倒正愁没有法子弄你出来问话呢,现下到是好时机!” 当下让水仙坐在下头,细细问起夫人病情来, “几时起的热?为何起热?怎得前头不来回话?” 水仙支吾胡乱应答两句, “也……也不知是几时起的热,前头……前头也……也未察觉……” 穆红鸾眯眼托腮瞧着她, “你即是夫人的贴身丫头,怎得没有察觉夫人有不妥当,看来……你这贴身的丫头却是半点儿没有尽心!” 水仙听她语气不善,当下忙摆手道, “少夫人……奴婢伺候夫人向来是尽心的,只是昨……昨晚上夫人热起得有些急……” “嗯……”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眯眯支腮瞧着她,柔声道, “你伺候主子自是尽的,若是不然……又怎会去为你家主子在太原城中花银子请黑风岭的绑匪……” 水仙闻言一愣还未及细想立时连连摆手道, “不是我……不是我……不关我事!” 连连否认之时,却见穆红鸾面露异样,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应了甚么,当下是脸色惨白身子乱抖,扶了乱跳的心口强自镇定道, “少……少夫……少夫人说得甚么,奴婢不懂!”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 “你不懂……我却是懂了!” 语中深意听得水仙几乎要脚软当场跪下去,只因心里念着那躺在床上受苦受难的四娘子,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肉一阵阵乱跳应道, “少夫人聪慧过人自是懂的,奴婢……奴婢愚钝并不明白……” 穆红鸾点头叹道, “你倒是个忠仆……只你这忠却是假忠罢了,若是你真心为你主子好,又为何会让她犯下这等大错来!” 水仙闻言脸白得吓人,身子乱抖终是忍不住跪了下来, “少……少夫人弄错了,我们家夫人并未犯错,要错都是奴婢的错!” 穆红鸾摇头叹气摆手道, “你走吧!” 这事儿根本不必水仙招供,只要她脸色有异语露端倪,穆红鸾便已是心里一清二楚了,只是如何处置却不是她说了算,自是还要禀报给公爹,由他老人家决断才是。 打发走了双腿打颤的水仙,又派了人叫杨大强到前院等候她,自己换了衣裳去菩提院中见燕韫淓,到了院子前头清风出来迎她, “少夫人!” “嗯,小爷可是在里头?” “回少夫人的话,小爷与国公爷都在书房之中……” 穆红鸾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后头的杨大强,杨大强冲她点了点头,清风进去禀报,燕岐晟当下却是几步出来冲她笑道, “长真你怎得过来了?” 穆红鸾领着杨大强进去,却见坐在书桌后的燕韫淓脸色有些苍白, “公爹!” “国公爷!” 两人上前行礼,燕韫淓轻咳一声问她, “长真过来可是有事?” 穆红鸾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道, “公爹,今日长真过来却是因着前头那一回长青被黑风岭山匪所虏之事!” 两人一听都是一愣,燕岐晟道, “怎得隔了这般久的事儿,长真倒有线索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转回头对杨大强道, “你把当日同我讲的事儿,向国公爷与小爷讲一回吧!” 杨大强点头便将当日自己如何见到水仙,如何发觉她不对,如何想起当初那遮了面的女子声音与身形等等。 燕韫淓与燕岐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长真依你所见,此事难道竟是那水仙……或是夏氏所为?” 说起夏氏燕韫淓脸色有些异样,昨晚夏氏离了菩提院,自己却是洗了半宿的冷浴,却是有些着了凉。 燕韫淓心知这是夏氏对自己下了药,至于为何在太原府几年不曾如此,回到临安便似发了颠一般,更有那药自何处来,自是不言而喻了! 燕韫淓心中暗恨夏氏更恨那幕后黑手夏后,今日里召了燕岐晟过来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那夏氏,却是没想到刚坐下说了两句,穆红鸾便来求见提起了前事。 穆红鸾点头道, “其实这类事儿也是不少见,只是当年公爹的心思应是只想着外头人却是没留意内院,倒让她们钻了空子……” 顿了一顿又道, “今日那丫头水仙跑到我那处言道夏氏病重,我见她心神不宁便趁机发言哄诈,她果然神色大变,虽咬死不认但已是泄了馅!” 这样的情形根本不必人证物证齐全,燕韫淓与燕岐晟一听立时便心里明白了,燕韫淓想了想打发杨大强下去,对儿子儿媳道, “夏氏留不得了,只是如何处置倒要费些思量!” 心下暗暗后悔起来,早知夏氏如今不安份便应拼着与燕瞻撕破脸,当初也不应让她进府。 燕岐晟如今得知真情自是心里恨极了她,鼻子里冷冷哼一声道, “即是如此倒不如报个暴毙算了!” 燕韫淓挑眉瞧向穆红鸾,穆红鸾摇头道, “暴毙不好,不如将她送出府去,安置在尼姑庵中!” 瞧向燕韫淓,燕韫淓沉呤,儿子与儿媳自是不知晓前头一晚发生的事儿,他倒不怕夏氏能如何只夏后在后头指使着,若是让夏氏暴毙让夏后抓住把柄在燕瞻面前进谗言,虽说自己不惧但现下正有二皇子的事儿在眼前,处置一个夏氏何时都成,不必急在这时。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神泉水 燕韫淓道, “长真所言为父倒是赞成,她要死也应在外头,不应在我这府里!” 燕岐晟听了连声冷笑,只恨不能快意恩仇,不过他也知此时有大事要办,为了一个夏氏不值得! 三人商议过后,第二日便对外头宣称夏氏得了急病要送到外头休养,其实却是前头一晚便连夜由杨大强领队将人送到了临安城外四十里地,盘龙山下妙云庵去了。 那夏氏进了这处妙云庵,成日古佛青灯生活清苦倒也罢了,偏庵中尼姑个个都是折磨人的好手,她入了那里头过得苦不堪言,却是惹出了后头一桩事儿来,现下不表。 待到隔几日宫中又来人召见,穆红鸾闻讯便让下头人回道, “我们家夫人身子不适已是出府休养去了!” 那宫中来人闻言便要求见穆红鸾,穆红鸾只淡淡道, “就回话说少夫人也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夏竹依言出去回话,那宫人一听自是气得不成,恨恨道, “你们家夫人与少夫人病得可真是时候,这可是皇后召见!” 夏竹立在那处也阴阳怪气应道, “这倒不是有心抗旨,只是任谁这么隔三差五的往宫里跑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那宫人气得不成,却也无法只得气哼哼回宫中向夏后禀报,夏后一听不由的连声冷笑, “好你个蒲国公,好大的胆子!” 这厢却是让拿弦月取了薄荷汁来熏眼睛,眼泪立时泉涌出来,眼皮子又红又肿的去见了燕瞻, “官家……官家……” 燕瞻见她如此立时大惊,忙扶了她问道, “圣人如何哭成这般模样,是有谁让你心气不畅?” 夏后哭道, “此事还是要怨官家,想当初蒲国公新丧妻,官家便要臣妾选家里的女儿赐婚,臣妾将那我年方二八的小妹嫁给了蒲国公,她花容月貌,贤良淑德那一点配不得蒲国公,却那知千里迢迢自家送上门去,被人冷眼相待,冷落到那后院之中三年不入她房门一步,回到临安……回到临安臣妾召她来见,见她形容憔悴便问起根由,我那命苦的小妹才据实以告……” 说罢大哭起来, “呜呜呜……” “此事便是怪官家……好好的女儿家,年轻美貌怎得就不招人喜欢了?非要生生晾在那处耗了青春,他便是再对官家心有不满,我那小妹是无辜的呀!” 一句话说的燕瞻心头大怒,一拍御案道, “燕韫淓素来便与朕不合,朕下旨赐婚他表面应下,背地里却这般做,他这不但是给圣人没脸,也是在与朕作对啊!” 心头大怒,却是疾声叫, “程胥……程胥……” 大太监程胥应声而来, “官家有何吩咐?” 燕瞻怒道, “研墨,朕要写旨……” 程胥忙上来磨墨摊开一张白宣纸放在御案之上,燕瞻过来提笔蘸墨,一面写一面恨恨道, “朕要将那燕韫淓申斥一番,让他进宫请罪!” 提笔刚写了一个字,却是突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花复又一黑,身子晃了两晃,程胥先瞧出异样来, “官家……官家……这是怎得了?” 伸手去扶他,这才发觉燕瞻面上冷汗直流,手在不停发抖,程胥忙扶了他到一旁坐下,夏后见燕瞻脸色青白也是被吓到了,当下忙疾声叫, “快!快!快传御医!” 外头人去传了御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御医匆匆赶来为那龙床上的燕瞻把脉,良久却眉头紧皱道, “前头官家便是因着肝火上冲至双目,虽说已经医治,但平日里却要修身养性不可胡乱动怒,今日为何又气血蓬勃,以至肝气上冲?” 立在那寝宫中的众人自知是为了甚么,只都低头不言,夏后闻言娇声喝道, “那来许多废话?官家的病不好自是因着你们医术不精所至,本宫未治你们的罪已是仁慈,现下还不快快动手医治!” 那御医却是摇头道, “前头一回本是凶险,这一回又再复发便难治了,需得请诸位医正汇诊才是!” “那还不快去!” …… 那宫里的消息自有人传了出来,燕韫淓听了勃然大怒,大呼妖妇误国,燕岐晟却是冷笑连连, “妖妇如何成妖?还不是自有人捧着的缘故!” 想了想道, “爹爹此乃是大好的时机啊!官家的眼疾由众御医汇诊已是断定不能即刻痊愈,需得搬出宫外到龙盘山边的行宫静养修身,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君有疾便应有皇子代为理国,官家膝下如今只得一名皇子,不如趁此时求立太子!” 此言一出燕韫淓精神大振,负手在书房之中踱步,来回几趟之后, “你外祖家那处要即刻去信,此事还要与二皇子商议才是,今晚便递了消息去,让他想法子出来一见!” 说起这个燕岐晟眼珠子一转道, “此事倒是好办!” 果然第三日燕韫淓却是与东陵王一块儿进宫探病。 燕瞻如今双目又不能视,却是心下又急又躁,肝火上扬更觉目痛头昏,夏氏伺候在一旁不过一日便已是被他骂得泪眼汪汪,却是又不敢发脾气离开,只能咬牙强自忍了。 听外头程胥进来报,燕瞻不由心下烦躁, “不见……不见,朕这病正是因着他们,现下倒来烦我,不见!” 程胥在一旁轻声道, “官家,前头义平王来官家不见,现下东陵王与蒲国公来也是不见,只怕……这毕竟是宗室皇亲……” 便是旁人倒还好,说起燕韫淓,燕瞻便更觉头疼难忍,当下挥手道, “二皇子何在?” 二皇子燕守敬本是伺立在一旁,闻言忙站出来, “父皇!”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出去……你代朕出去将人打发了,不要让他们来烦朕!” 燕韫淓倒是好说,只那东陵王自是不好太过失礼,只得让自己儿子出去抵挡一番! “是!” 燕守敬低头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到外头见了东陵王与燕韫淓,两厢见礼东陵王燕尤楚紧皱了眉头道,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 燕守敬低头恭敬道, “需得静养修身不可轻易动怒!” 燕尤楚闻言摇头叹道, “官家便是不爱惜身子太过操劳,偏又冲动易怒,这性子应改一改了!” 这话旁人来说自是不成,但燕尤楚来讲便是燕瞻也只得咬牙听着,燕守敬在那处恭敬听教,燕尤楚说起养身惜命来那是头头是道, “每日寅时起,戌时眠,呼吸吐纳之功必不能废,御女即不过太过,饮不能过激,食不能过饱……” 燕守敬在那处听他絮絮叨叨念着不停,却是没半分不耐听了半晌,好不易等他说完,又听燕尤楚倒似猛然想起甚么一拍额头道, “说到这处本王倒是想了起来,便在这临安城东面有座不高的山峰,名为翅头峰上有一处泉眼,那一处泉眼十分难得,冬日时变暖,夏日时冰凉,却只得清晨日出之时才涌出三桶,饮之能令人耳聪目明,更有提阳益气之功效,山民以为神赐便自发建庙供奉,那山泉倒也灵验,只有一点,却是要病者至亲之人去取才有奇效,其余人等便是担一担回去,饮下去也无济于事……” 说着话指了燕守敬道, “孺子若是有孝便应每日早起取水,供你父皇饮用保他身体康健才是,你可愿去……” 燕守敬闻言当下跪到地上, “守敬愿为父皇取水!” “嗯!倒算你有几分孝心……记得每日里日头升起翅头峰时,那泉水才会上涌,山民派人把守这时才许取水,切不可胡乱冲撞坏了规矩!” “是!” 两人在殿外的对话,由那程胥一字不拉的传给了里头的燕瞻,那夏后在一旁听了却是冷笑道, “愚民以讹传讹罢了……” 话音刚落却被燕瞻一个瓷碗砸了过来, “混账东西,若是不信你倒是想个法子医治朕啊!” 燕瞻这一扔却是“听声辨位”,自是砸不准的,但当着这屋子的宫女太监被砸,夏氏的颜面却是尽失,银牙暗咬却是跪下哭道, “官家有疾,臣妾最是心忧,恨不能以身代之,只这乡野愚夫所言如何肯信,若是吃坏了怎办?” 燕瞻冷声道, “不过几瓢水罢了,能吃死人么!” 现下他是病急乱投医,慢说是喝泉水便是喝尿水,能立时复明他也愿意的! 待得燕尤楚唠叨完,心满意足的带着燕韫淓出宫之后,燕瞻立时召了燕守敬进来, “明日你要早早出宫去取水!” 燕守敬跪下磕头道, “儿臣愿为父皇效力,愿父皇龙体早已康健……” “行了……” 燕瞻不耐烦摆手道, “下去吧!” 燕守敬这才应声退了出去。 待到第二日不过五更刚过,外头伺候的老太监便来催燕守敬, “二皇子,那涵元宫中已是有人来催了……” 燕守敬睡眼朦胧的瞧了瞧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哑声问道, “甚么时辰了?” 老太监低头道, “五更刚过……”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暗商议 燕守敬双眼闭了闭轻声应道, “知道了!” 老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燕守敬半晌睁开眼对着头顶的承尘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翻身坐起来, “伺候更衣!” 老太监进来给他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外头披了大氅,这才带了一队侍卫打马出宫驰入寒风之中。 那翅头峰在临安城东,出城五十里地,山峰不高倒也确有此泉,燕守敬打马到了山峰下头,天色已亮,只见前头一条小径蜿蜒而上,路口处有一处凉棚,上头一个大大的茶字飘扬,领头的侍卫名叫做夏贵,是夏后的人。 这厢领头打马前行到了凉棚处,那里已有几位山民打扮的路人在吃茶,老板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 “几位客官可是吃茶?” 夏贵问道, “老板,这处可是翅头峰,那山上可是有神泉水?” 老板闻言哈哈笑,回身指了里头坐的客人便道, “我们这翅头峰旁的也无甚出奇,只这神泉水最是灵验,只现下还早,客人们上山去也是等,倒不如在小老儿这处歇歇脚,吃一口热食再走!” 因着神泉水老板便做这了生意,搭了凉棚又卖水又卖些早点,这些求水之人早早到山脚,多是连早饭也未用,到这处吃一口再上山却是正好。 夏贵回头瞧了一眼燕守敬,迳自翻身下来道, “即是如此,便在这处歇一歇再走!” 当先进去坐下,燕守敬默然不言也是翻身下了马,自选了一桌坐下,其余人等也进棚中,老板上来招呼, “公子爷要吃些甚么?” 燕守敬瞧了瞧他那摊上热气腾腾的笼屉,便道, “你有些甚么便端上来吧!” 老板应了一声给他送上来一笼汤包, “公子爷,小老儿这处的汤包乃是自家密制,比那临安城中的包子王也是不差分毫,公子爷且尝一尝!” 燕守敬点头夹了一个,放到盘中低头就过去小口咬了,里面汁水流出果然十分鲜美,众人吃了觉着比起宫中御厨倒是更有风味,不由都点头又加了几笼,那老板很是得意,咧了嘴哈哈笑,又殷勤端了一笼过来给燕守敬, “公子爷即是赏脸,小老儿再附赠一笼!” 燕守敬忙拱手谢过,却见那老板冲他一挤眼,又用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便走开了。 燕守敬心下一动,伸手轻轻掀了小小的笼屉,却见下压着一张纸,忙轻轻移开笼屉瞧,上头写了, “庙中见……” 燕守名眉头一皱,瞧了眼正四处招呼的老板,心下暗暗狐疑,转面见那夏贵眼风扫过,忙夹包子侧身挡了桌面,一只手已是将纸条捏入掌心之中。 众人吃罢都要上路,但那山路狭隘又是上坡难行,便又将马匹寄存在了凉棚中,给了银两便徒步上山。 夏贵领了两人在前头,众人在后头护了燕守敬跟着,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但见前头一座小庙,庙旁一棵高大的榕树,树旁果然有一石头垒砌的水池,水池不大只两尺见方,众人过去一看那处还是一片干涸,并无泉水涌出,只是三三两两求水之人已是手执高香在那处跪拜了! 燕守敬见状便进了一旁的小庙,有那庙祝迎了上来, “这位善男可是来求神水!” 燕守敬拱手施礼道, “道长有礼,正是前来求神水……” 那庙祝又问, “善男可是头一回来?” “正是头一回……” “即是如此,需到庙中进香,跪谢神明……” 燕守敬跟在他后头被引入正殿之中,见那庙中却是山神塑的是慈眉善目,衣袂飘飘,在这处三拜之后,又要转入后头。 他进去时那夏贵探头冲里一看,这山庙小正殿只一眼便能望穿,夏贵等并未陪入殿中,燕守敬一个人转到后头,却见早有一人在那处等候, “敬表哥!” 燕守敬一愣, “晟表弟怎得是你?” 燕岐晟冲他一摆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儿再说!” “这……” 燕守敬回望,燕岐晟道, “表哥放心,我自有安排!” 这厢一旁走来一人,瞧身高样貌竟是与燕守敬有三分相似,燕岐晟让两人换了衣裳,头发也是做了一样装束,换过发饰往那处一跪,只要不抬头便有七八分相似了! 那人跪在神像之前,低头呤诵,庙祝在一旁陪诵,燕守敬便与燕岐晟往一旁厢房而去。 燕守敬拉了他进去坐定,却是开门见山道, “表哥,我们兄弟不比旁人,自是比他们还能亲近几分,如今大费周章寻了你说话自是有一桩事儿要讲!” 燕守敬问道, “表弟有话直管说来!” 燕岐晟凑到他耳边过去问他, “表哥如今官家病重,你……你可有心思做太子?” “啊……” 燕守敬一愣脸色大变, “晟弟说些甚么?这时节如何能提此事?谁做太子自有官家定夺,如何是我想做便做的!” 燕岐晟应道, “官家膝下只你一个,又患眼疾不能识物,日子短倒也罢了,日子久了那各地的奏章如何批阅?眼看着辽兵已成南下之势,诸事有谁主持?” “咳……想来官家主政多时,于此事必也有应对之法的!” “嗨,甚应对之法,总归要人理事,若是不交到自家儿子手上,难道还要交到刘通之辈手中不成?” 燕守敬只是摇头, “此事干系重大,非你我能左右的!” 燕岐晟却道, “事在人为,今日兄弟有心助你,只等哥哥一句话了!” 燕岐晟左说右说,他只摇头到最后竟闭口不言,燕岐晟见他如此却是脾气上来了,当下一拂袖道, “你我虽不是亲兄弟却是胜似亲兄弟,如今兄弟一片诚,你倒要左右搪塞看来一是信不过兄弟,二来倒是真无此心思,即是如此兄弟又何必在这处自讨无趣!” 说完便起身要走,那燕守敬这时才拉了他道, “晟弟不必动怒,这……这事……实在有些干系重大,岂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应道, “这事有甚好想,我也不瞒表哥了,此事乃是我爹爹授意,昨晚已是写了信到河东去,若是你有此心,我们必助你。还有你那未来的岳父李文昌,他在士林之中颇有威望,只要我们几家联手必将你推到太子宝座上的!” 燕守敬听了垂眸不语,一直待到燕岐晟不耐烦时才轻声道, “且容我想一想!”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点头道, “好!明日你还来这处取水,我还在这处等你,这庙里的庙祝和下头茶水摊的老板是自己人,你以后有事便传信儿给他们!” “嗯!” 燕守敬低声应了,转回去与那人又换了衣裳,这才出去到神泉前,此时日头高起那泉眼之中果然潺潺有水涌出,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燕守敬学着旁人模样以香敬后,又用玉瓶装水封好,郑重背负在身后,这才与众侍卫下山去了! 燕守敬将那水背回宫中时,已是日近晌午,进到皇帝寝宫却听官家在里头正大声怒吼, “一个个没用的东西,除了只会让朕修身养性便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患病个个都要病家自己修养,拿你们来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头便传来器具破碎之声,外头伺立的宫人们个个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燕守敬只听里头有人战战兢兢应道, “官家此疾虽因身起,但病根实在心窍之中,还需静养辅以药物才是……” “药物为辅……朕每日里吃了多少药,为何半点儿效用也没有……” “……宫中湿寒还请官家早日移居到温暖之处才是……那龙盘山中有温泉行宫……” …… 在外头等了许久那群灰头土脸的御医才自里头出来,燕守敬这才缓步进去,将背上的神泉水奉了上去, “父皇,儿臣已将神泉水取回!” “嗯……” 程胥过来接过,又拿人取了玉碗,将水倒入玉碗之中便要奉上去,燕瞻却是抬手一挡冷声道, “让他喝一口!” 程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燕守敬,又取了一个碗倒些出来给燕守敬送去,燕守敬垂眸看看了清澄无比的一碗神水,双手捧了一口饮尽,程胥过去轻声道, “官家,二皇子喝了!” 燕瞻嗯了一声, “等上一会儿再将碗端来!” 燕守敬跪在那处等了半柱香,程胥这才送了碗过去,伺候燕瞻饮了下去,燕守敬守在燕瞻床前直到天黑,这才缓步到了外头却早有宫人等候, “圣人有请二皇子!” 燕守敬闻言身形一顿,良久低低道, “知道了!” 到了那慈元殿中,夏后已是端坐在上方,瞧见燕守敬进来双眼微眯,冷声道, “二皇子最近功课可有进益?” 燕守敬闻言低头应道, “近来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伺候身旁有些……有些懈怠了……” “哼!” 皇后沉下脸冷冷道, “荒唐,学业之事乃是逆水行舟,如何能因些许事情懈怠躲懒?你如此不知进取,实在该罚!”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宫中事 燕守敬闻言缓缓跪下,神色木然道,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自是应罚的!” “即是如此,便到外头跪着吧!” 燕守敬依言起身,到了宫殿外头跪在打磨的光滑可鉴,几可照人的石面之上,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燕守敬自五更出宫到现下,早饭在那凉棚中吃过几个热包子,午时过后回到宫中伺候在燕瞻身旁,匆匆用了两口饭,到这时节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跪在那处寒风冷冽,腹中绞痛,却是半点异色不敢显出来。 二皇子跪在这宫门前,在外头伺立的众宫女太监一个个拿眼瞧着他,虽说都是面无表情,只那目光已是能令人倍觉屈辱! 燕守敬双膝弯曲,腰身直直挺立,目光愣愣看向面前地面,对那膝盖处传来的丝丝冷意浑然不觉,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时间夏后那娇艳明媚的面孔在眼前一晃,面露鄙夷的冷道, “无用的废物,读书不成,写字不成,你那些兄弟们个个英勇过人,却是没一个好命的,偏偏留下你这个窝囊废在这世上享福……” 一时间燕岐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又在眼前, “表哥,你不做太子谁又做太子?” 一时夏后又呵斥道, “滚出去跪着!” 一时又是燕岐晟道, “官家现时只你一个儿子,但那夏后如令年不过双十出头,再等两年官家身子养好诞下皇子,你还有立锥之地吗?” 燕守敬到临安时还小,前些年在宫中,燕瞻对他不闻不问,只身边崔后的旧人,心怀对旧主的忠心又怜他早年丧母,亲父不喜对他是百依百顺,当做眼珠子一般护着,倒将他养在温室中见不得半分风雨。 后头夏后入了宫却是打着嫡母的名义,时时叫他到面前去呵斥,无事时总要挑些刺喝骂一番,那时节小小的燕守敬不知自家做错了甚么,要受如此苛待,实在忍不住哭着去寻父皇,燕瞻见他立时目露厌恶,挥手让他出去, “孽障,你便是少人管教,如今有母亲悉心教导倒要哭哭啼啼,不知悔改,无用的东西!滚出去!” 燕守敬呆愣愣瞧着燕瞻眼中显而易见的厌恶与嫌弃,他心里虽知父皇对他不闻不问,也暗猜许是父皇并不喜他,但深心里总对父爱还是有几分渴望,有时哭闹要寻父皇时,身旁的宫人们也只是哄他, “官家万事缠身,虽说少来看望殿下,但心里还是想着殿下的!” 燕守敬一直牢牢记着这话,到了这时他才知晓原来……原来父皇竟是真的不喜他!怪不得从来不曾来看过他…… 那时的燕守敬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天地早已不是他以为的颜色了! 这之后夏后对他更是变本加厉,开始不过是呵斥到后头便是咒骂,再后头无事时便要罚他到外头跪着,不给食饭更是常事,只夏后十分聪明每回罚他都不留伤痕,便是他与旁人讲,旁人也不会信。 而那慈元殿里的众多宫人对外却只称是二皇子性子顽劣不听教化,圣人对他严加教导云云,便是他身边人知晓了都劝他要顺着夏后,莫要因着一时意义害自家吃亏,可是他们谁又知晓,夏后有意折磨他,怎会管他顺不顺着,她必能想出百般借口罚他的。 夏后在这后宫之中只手遮天,便是有人知晓其中内情也无人敢说,更不用说他身边母后的旧人尽数被赶走又或是获罪处死,剩下两个老太监老迈不堪更不能护了他。 崔家人和韫淓皇叔倒也有人在宫中暗中看顾他,但那也只是暗中,那夏后明面上的折磨又如何有人能跳出来阻拦? 夏后入宫不过五年,燕守敬已是学会了逆来顺受,假面迎人。 燕守敬原想着咬牙隐忍,待到成亲开府之后便能逃出魔掌,却那知夏后因着一直未有所出,生怕他脱了自己掌控对夏家不利,便要插手他的婚事。 燕守敬心知若是再不反抗一回,让她掌控了自己婚事,那日后枕边人都要日日提防了,当下鼓起勇气拿了宫人们悄悄藏在暗处祭祀的崔后牌位去见燕瞻,燕瞻一见大怒拍桌起身喝道, “孽子,将你母亲牌位拿到朕面前……你要做甚?” 燕守敬跪在那处哭道, “儿今日请了母后出来也是迫不得已,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本是天经地义,只那所选之人要与儿共度一生,还请父皇允了我相看对方……” 他不敢求燕瞻免了婚事,只能求燕瞻看在亲母的面上允他自主择妻,燕瞻闻言大怒伸手抄了那御案上的砚台往他头上砸来, “孽障竟还敢拿她来吓唬我!” 燕守敬身子微微一缩躲过了头上砚台,只脸上身上被溅了不少墨汁,见燕瞻气得脸红筋涨,吓得跪下连连磕头,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却是紧紧抱了大崔氏的灵位挡在身前,燕瞻恨恨盯着崔氏的牌位,咬牙暗恨, “你未死时要妨着朕,便连死了也要来缠朕么?” 瞧着瞧着却是莫名的心里一紧,脑子里闪过大崔氏那张端庄冷凝的脸来, “贱人……贱人……朕乃这天下之君,朕喜欢甚么样的女子便能得到甚么样的女子,不过就是几个年纪小些的宫女,死了便死了,这宫里一年要死多少人?你手里便不死人么?倒要将朕骂得似那商纣夏桀一般!” 自那一回后他便恨上了大崔氏,之后便处处时时瞧她不顺眼,晚上宿在哪一个宫里要管,多宿了几夜也要管,上朝晚些也要管,便是每餐多吃几道菜,大崔氏也要跪在那处进谏…… 这一番终是弄得他烦不胜烦,心生恨意最后终是趁着辽人入开封时甩下了她! 只那贱人也是硬气带了一众人抵抗辽兵,倒引得满朝上下,朝野内外一片赞誉,那时节贱人的风头一时无两,好不得意! 到后头叫他回去,他必如何肯回去!没想到她竟上了城头死谏! 哈……活该!摔死了更好!这都是你自找的,去阴曹地府做你的贤后去! 只是你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回来寻朕晦气,都怪这孽障!你生的孽障……当初为何不带了他一起去死?倒要留下来碍眼,现下还敢拿了灵位来逼迫朕! 你当朕还怕你吗? 还怕你们河东崔氏吗? 想起前事燕瞻目色赤红,眼露凶光,盯着那牌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燕守敬从未见如此模样的父皇,吓得是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哭求道, “父皇,这世上多少怨偶便是因心不甘情不愿所至,儿只想自家寻一个可心之人!” 燕瞻闻言一愣, “哈……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 想到当初他与大崔氏便是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要靠着河东崔氏上位,他如何会娶她,他不喜她装模作样,她亦同样不爱他喜好玩乐,两人相看两相厌,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光,若不是后头遇上了九儿,他这一生都要被这贱妇耽误了! 想到这处,燕瞻瞧着自家那痛哭流涕的儿子,倒似瞧见当年的自己一般,呵呵怪笑一声道, “罢!你要自家选便自家选,不过只这一回,是好是歹便怨不得旁人了!” 燕守敬闻言大喜,忙磕头谢恩道, “多谢父皇!多谢父皇!” …… 恨只恨燕守敬想得实在容易,那夏后如何能让他得逞,虽是许他自选,但这人选却全数出自夏后之手,左一个是夏氏党羽,右一个是夏氏故旧,那些个或是浓妆艳抹,或是清高孤傲,或是献媚讨好的女子,无一个不是她夏氏之人,他便似那落入了蜘蛛网上的小虫一般,左冲右突也是逃不出夏氏的手掌。 好不易遇到了一个端庄持重的李文昌之女,他便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寻了个空子买通了店小二,打湿了那小娘子的衣裳,趁着她避到一旁换衣服之际,自己悄悄潜了进去,见那李静姝在屏风后头人影绰约。 自己便在外头一面脱衣一面叫人, “来人,把我那衣裳拿来……” 却是脱了半果转入屏风后头果然见着一脸惊容,双手抱胸的李静姝,她现下也是身子半果, “啊……” 燕守敬惊叫一声忙往后退,却是因着太过惊骇,脚下不稳坐到在地上,手在空中乱舞之时抓得屏风轰然倒地,众人在房门前见着了两个惊慌失措的男女…… 事后燕守敬跪在燕瞻面前担下了这门亲事,燕瞻自来便不放在心上,如今见他与李静姝凑到了一处,只是冷笑一声道, “李文昌那老匹夫,乃是个顽固古板的老学究,他教出来的女儿想来也是个木头人……” 说不得跟大崔氏一个模样! “你自家以后莫要后悔!” 燕守敬一脸诚恳只差指天发誓道, “此事因儿莽撞而起,害了李家小娘子的清白,儿愿一力承担自是不会后悔!” “哼哼……” 燕瞻冷笑连连, “现下朕倒觉着你有几分似我的种了……滚出去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中事 当朕瞧不出来这小子使的手段么! 能想到这法子脱身,倒也有几分不择手段。 好!好!好!有朕当年的风采,想当年朕在先皇的几位皇子之中并不出众,若不是想法与河东崔氏扯上了关系,得他们全力支持又如何会打败众人坐上皇位? 这小子外头瞧着斯文,内里也是个对自己,对旁人狠的,果然是朕的种! 哼!即是自己做的,日后后悔可别来怨朕! 燕守敬狼狈出来,面上仍是那低眉敛目,心里却是暗暗欣喜得意,夏后得知此事震怒不已让燕守敬罚跪在庭院当中,恨只恨官家的旨意已下覆水难收,让她图谋落空。 “哼!你这个贱人生得小坏种,你当我不知这中间是你动的手脚么!你想逃脱本宫的掌握……你休想!” 她越是暴怒燕守敬跪在那处却越是心里得意,他已是年有十七,如今亦是通了人事,夏九儿入宫这么些年为何宫中并无一位皇子公主诞生,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有蹊跷,夏九儿为何如此急于想要将他捏在手中…… 燕守敬心里暗自揣测却是半字不敢吐露于人, 只怕……父皇如今是生不出儿子来了! 那夏九儿想来亦是心知肚明,她惧怕我一旦掌权对她不利,必是要想法子牢牢将我抓在手中! 她这心思但凡有些眼力之人必也是了然于胸的! 燕守敬自与李家小娘定亲之后日子越发难捱起来,夏后对他越是苛刻,他心中隐忍的恨意便越发的浓烈,只要捱到分府出宫的日子便已是解脱了! 只要捱到父皇……父皇龙御归天我……我必有后报! 燕守敬将这些年来的点滴恨意,全数一一埋在心中,养出那狂暴阴毒的怪兽来暗暗蛰伏,原打算要这般一直熬下去,却是没想到今日里燕岐晟一席话倒是在黑暗的牢笼之中劈开了一条光明的缝隙来,至此时他那胸中一股狂暴残虐之念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刹那宣泄而出! “表弟说的对,父皇现下双眼失明不能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不做太子谁做太子,只要做了太子便能代父临朝,便能大权在握,也许等不了他……他死去,我也能将这天地翻过来……” 现下便是大好的时机,不必再苦熬多年,只要登上了太子之位,父皇又眼疾在身说不得下召退位也未可知,若是……若是我做了太子,大权在握,众臣辅佐,便是他……他不退位……也要退位! “到了那时,我必要将这一干笑我蠢我辱我骂我之人全数统统凌迟处死,将你们的脸皮剥下来,以补我今日所失之颜面!” 想到这处不由紧紧握了拳头,身子倒更加挺得笔直…… 待到了第二日,燕守敬照样还是去取水,带着一众侍卫到那山神庙前,燕守敬对夏贵言道, “即是来取水自还是要多拜拜山神,我且还是如昨日那般在神前诵经一番才是!” 夏贵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言道, “二皇子自去,只不可误了时辰!” “好!” 燕守敬依言进去,燕岐晟已是在里头等着,还是照昨日那般让人替在大殿之中诵经,两人进到里头,燕守敬拉了燕岐晟的手道, “昨日表弟一番话为兄想了许久,难得表弟与皇叔一心为我打算,守敬自是不能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燕岐晟闻言大喜,笑着拍他手道, “敬表哥能点头自是最好,大丈夫立身处世不拼一番事业,怎对得住这堂堂七尺躯!” 燕守敬心下还是有些犹豫道, “虽说我们尽心谋划,但若是父皇死活不应又如何是好?” 燕岐晟笑道, “官家的眼疾如何你必也是知晓的,他一时半时不能处置国事,现下朝中派系分争不断,不论那一派辅政必要弄得一团混乱,只得皇家嫡长才不能令人非议,官家膝下只你一个,不立你还有谁?左右总要拼一拼……哼!有本事那夏氏生个儿子出来,若是不然便是这回不成,官家又能拿你如何?” 燕守敬皱眉道, “表弟说的自是有理,只父皇的性子旁人不知我却最是知晓,只怕性子起来便是交给旁人也不会交给我!” 燕瞻那性子说好听些是任性偏执,说难听些却是不顾全大局,性子起来那管是不是兵临城下,头上悬剑,前头眼盲时还要让大臣们在宫外罚跪便可得知。 燕岐晟道, “敬表哥所言甚是,只左右都要试一试才知成不成,我们在后头联系众臣,只要选好了时机有人跳出来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便是官家不愿,也敌不过众望所归,只要表哥能做上太子,便能监政理国……” 想了想凑过去眨眼道, “世事万变,谁又知晓以后是如何呢!” 官家那身子按理说正值壮年,却是不知为何竟糟蹋成这样子,只要表哥做了太子,若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立时拥护太子上位,夏氏立时便成昨日黄花,瞧那夏氏党羽还敢在朝堂上蹦跶么! 燕守敬自也是听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心里那把火已是被点燃,心潮澎湃之下拉了燕岐晟手哑声道, “多谢皇叔与表弟为我谋划……日后若是……燕守敬必有厚报!”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你是我表哥,我助你自是天经地义,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燕守敬闻言紧握了他的手,却是险些流下泪来, “表弟,这些年我在宫中尝尽冷暖却是头一遭有人这般为我着想!” 燕岐晟拍他肩头, “表哥……这世上你我便是最亲近的兄弟,我不为你又为那一个?” 燕岐晟倒是说的实话,与其让对蒲国公府深怀敌意的燕瞻在位倒不如想法子拱了表哥上位,表哥上位予蒲国公府、河东崔氏自是好事,于朝中众臣和天下百姓也是好事,总归不会有一个夏氏一族在堂中搅风搅雨,引得纷争不断,届时定能肃清上下,一致对付那日渐强大的辽国、金国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各部! 燕守敬取完水赶回临安去,此时正是临近年节,临安城中异常繁华,路上真正是水泄不通,燕守敬一行人骑马在街面之上也不敢挥鞭疾驰,只得一步步跟着挪动。 燕守敬坐在马上,只听得街面之上人声鼎沸,小贩叫卖之声,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两面商铺之中也是时时有人不断进出,那掌柜的与小二立在门前迎来送往,更是大声招呼笑脸迎人。 燕守敬瞧着被人牵在手中的稚儿,正专心致志舔食手中的糖饼,不由心中暗叹, “我生在皇家却是终日不得自由,也从不得爹娘半分垂怜,倒不如投到百姓人家中,说不得还来得快活些!” 大崔氏死时他三岁不到,只隐约记得母后生性严厉,少有笑容, “许便是这样,才不得父皇喜欢吧!” 正乱想间听身后头有人说话, “大娘子要选些甚么吃食?” 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应道, “我对这吃食有甚知晓的……平日都是家里人买好送上来,只那臭丫头的信上写了林林总总不少,我瞧着她这字儿虽是歪歪斜斜,总归没有写错,这几日在家里也是憋闷了些,便索性出来替她买了!” 那声音话语间虽说嫌弃却是透着隐隐的宠溺,想来是定是家里的大姐为了小妹子出来买东西,只是这声音怎得有些耳熟,燕守敬不由回头张望,却见身后也有两名女子骑在马上,一身水红的女子,身姿窈窕,削肩长腿,正对着旁边一身湖水绿的娇小女子道, “听说这街上张记铺子卖的果子最是好吃,我们进去瞧瞧!” 一旁的女子却是道, “大娘子难得出来,先不慌着买东西,我们再逛逛,回去时再买吧!” 若是早早买了提在手里,只怕要累呢! 那红色女子点了点头, “绿绣说得对!” 这说话的女子自是穆红鸾与孙绿绣。 穆红鸾昨日里接了家信,那信是宝生执笔,将家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全数相告,例如穆大这阵子又跑了两趟差,家里进了三百两银子,又有现下有了些家底都劝杨三娘子不要出去做活,杨三娘子只是不听。又有人到家中为二丫说亲,穆大瞧中了刘秀才家,杨三娘子却是瞧中了关屠夫家,两人因着这些吵了一场,他们几个两边劝了又劝,好不易才让两人消了气……又有四丫写了一张纸附在宝生的家信后头,歪歪斜斜半句问候的话没有,却是罗列了不少临安城中有名的吃食,穆红鸾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因着这几日在家中有些劳累,便索性出来散散心,仗着自家身手在这临安城中不怕有人敢为难,便只带了孙绿绣出门。 “也不知那丫头在何处得来的消息,甚么东西出自何处都一一注明……也难为她如今学了这么多字!” 四丫那性子她自是知晓,说不得便是为了吃才狠下心来写字的,若是真让她写点儿正经东西,立时便要垮下脸来装哭撒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日酒 说着话孙绿绣却是瞧见了一处,抬手指了道, “大娘子,那处有卖扇的铺子,我们去瞧瞧吧!” 孙绿绣自从到了临安城倒是少了在太原城的阴郁,总算露出几分真性情来,穆红鸾从来只当她姐妹,未将她视作下人,出来逛街只当姐妹闲游,当下自是无不应允,笑着便要翻身下马。 正这时也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顺着她下马的势子往上一撩竟是一下子掀翻了帷帽,将她那张脸给露了出来。 穆红鸾再过四个月便满十五了,在蒲国公府好吃好喝伺候着,眉眼长开来容貌自是不必细说,这一露了真容很是让周围的人惊艳了一番,燕守敬坐在马上瞧了更是呆若木鸡,双眼发直, “这世上原来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时下里世人都爱女子纤腰一握,小脸苍白,弱质纤纤自是最得人爱,那皇宫大内之中的女子多是如此,便是夏氏也是生得五官精巧,自带三分弱态。 却只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同,五官生得美艳自不必说,只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张扬泼辣之色,亭亭立在那处予人盛气凌人之感,偏偏却又让人觉着她这般傲气乃是天生便应如此,半分不会令人生厌。 她见众人都纷纷为她颜色所迷,也是半分不见羞涩,只是伏身捡了帷帽,起身戴好却插腰娇叱道, “看甚么看?看够了没有!”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转头,只有一道目光却久久不散,穆红鸾皱眉转头骂道, “那儿来的登徒子?再看……仔细你的眼珠子!” 话一骂完人却是愣了,呆了一呆这才行礼叫了一声, “敬表哥!” 燕守敬见她面纱遮了脸,当下目露失望这才回过神来听她叫了一声表哥,当下忙问,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唤我表哥?” 穆红鸾见他神色懵懂,只当他是没有认出人来,强压了心里异样, “敬表哥,妾身前头与长青在西湖与表哥见过,妾身乃是蒲国公府燕岐晟之妻啊!” “燕岐晟之妻!” 燕守敬茫然,口中念念道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失声道, “你……你是……晟表弟在太原成亲的妻子!” 她……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她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如此美艳无双的女子竟已是罗敷有夫,她的丈夫还是晟表弟!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下又惊又恼又是失望又是惋惜,这样的女子为何竟嫁给了岐晟那暴躁小子! “你……你竟是晟表弟的妻子!” 见他神色惊诧又隐隐带着失望痛心,穆红鸾瞧着亦是心下一颤,忙压了心头乱绪应道, “妾身正是燕岐晟之妻……” 顿了顿看了看燕守敬身后随从之人,忙又行礼道, “敬表哥想来应是有事在身,不敢误表哥正事,就此别过了!” 当下拉了孙绿绣回身便走,燕守敬见她要走,忙抬手叫她, “哎……” 穆红鸾听了叫唤却是连头也不敢回,拉了孙绿绣牵着马飞也似的走了,心下却是乱得不成, 燕守敬那甚么眼神? 为何瞧着她的眼神竟似有缱绻之色? 难道……难道……他想起了甚么么? 不……不对啊!他明明饮过了孟婆汤的! 穆红鸾清楚记得她亲眼见着赵敬喝了孟婆汤的…… 心思纷乱间却是连东西都不想买了,拉了孙绿绣要回去,孙绿绣与她也是相处了些时日,见她神色有异,便出言相询, “大娘子……那男子是何人?” 穆红鸾应道, “他……他是小爷的表哥,今上唯一的皇子燕守敬!” “他……他是二皇子么?” 这临安城人自然都是知晓今上膝下只得一名皇子,排行在二。 孙绿绣闻言瞧了瞧她脸色,却是少见穆红鸾这般心神大乱的样儿,她际遇坎坷于男女之事却是十分敏感,当下冒着惹怒穆红鸾的风险直言道, “大娘子,那……那虽是小爷表哥,但……但他终究是外男啊……你们……你们还是莫要牵扯才是!” 穆红鸾心惊孙绿绣的敏锐,当下苦笑一声道, “我会与他有甚牵扯!不过前头与小爷一起时见过一面,他连认都未曾认出我来呢,会有何牵扯,你放心吧!” 孙绿绣闻言却是有些不信,当下暗自嘀咕道, “你不想与他有牵扯,他那心思只怕是未必如此!” 那二皇子瞧大娘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就是心怀不轨! 大娘子生得如何美貌,旁人不知孙绿绣却是心知肚明,若是惹得外男觊觎,平白沾了清白,要如何向小爷交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当下点头道, “大娘子心里明白就成,东西改日再买也成,我们先回去吧!” 穆红鸾自是连连点头道, “好!” 提点的话儿却是不必孙绿绣讲,这些日子但凡想起敬哥儿,自己便都在时时提醒自己, “你已有了长青!你与敬哥儿缘尽前世,这一世你只需静静瞧着他美满幸福便够了!”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临翠园。 那头燕守敬见两人牵了马拐入一旁巷道之中,有心想追后头还有夏贵盯着他,却只得失魂落魄的坐在马上随着人群缓缓挪动,脑子里只想着那张脸, “她为何……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这般美好的女子为何会是晟表弟的妻子?” 他久在宫中见得貌美女子,总是低眉顺眼神情略显阴郁,那似她……那般明媚照人,张扬无拘,这样的女子便是临安城中也是少见吧! …… 两人这一相见不过萍水一瞥,燕守敬想入了心,穆红鸾却是时时提点自己莫要忘了长青,一心将燕守敬关在心里那最隐蔽的角落之中,不愿打开。 白驹飞驰,眼见得年关已到,府中为备年关更显忙碌,穆红鸾忙得脚不沾地,燕氏父子也是暂歇了对外应酬,只那孙延荣却是再三的约燕岐晟, “知晓兄弟事儿忙,但好不易趁着年关几位兄弟集齐,你若是敢不来,我带着一帮子人去蒲国公府闹去……” 伸手勾了燕岐晟的脖子不让走, “王佑君一家前头流放充军到了边城,那小子却是因祸得福,得了守将韩伏虎的赏识,升了一个小校,前头几日回来报军情,如今在哥哥我那别院里住着呢……程少文那小子要回来科考,我已是叫了人去请,司徒南如今解了禁,也去院子里等着了,你若是敢不去,便是瞧不起兄弟们!” 燕岐晟闻言只是苦笑,当下便对身后的有金道, “回去报给少夫人知晓,说我今晚上在外头吃酒!” 有金领命要去,却听那孙延荣挥手道, “甚么今晚,我们兄弟久来不见,不醉个三天三夜如何肯回去!回去告诉你们那少夫人,万事有我老孙担着,让她尽管来寻我就是!” 说话间勾着燕岐晟便走了,留下有金在那处嘿嘿嗤笑, “万事有您这身板儿能担着的?我们少夫人那拳脚岂是您能担着的,别到时真杀了过去,到要叫救命了!” 自己回去禀给穆红鸾,穆红鸾听了只是嗯一声问道, “小爷身边可是有人跟着?” 有金恭敬应道, “却是跟着有宝和几名侍卫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让绿绣赏了他一个银豆子, “拿去玩儿吧!” 有金领了赏下去。 穆红鸾原以为他们不过闹上两日便散了,却是真没想到这一闹果然是三日未回,眼看着第二日便是年节了,人还不见回,不由的心下暗暗嘀咕, “也亏得这两日爹爹与下头人对账,无暇顾及长青,若是不然知晓了必有一顿教训的……” 想到这处便叫人召了有金来问, “小爷这都三日还未回来,你可知他们在何处吃酒?” 有金应道, “陪从的侍卫前头回来过一趟取衣裳,说是在流水巷子里吃酒!” 穆红鸾想了想便吩咐道, “来人更衣!” 她是要亲自去寻燕岐晟。 换了衣裳出来,自己身边的人不带,却是将杨大强等一干燕岐晟的侍卫带在了身边,骑了马一路招摇过市到那流水巷中。 流水巷里孙延荣有一处私宅,在这处养了个外室,这时节正是宝贝的很呢! 此时间正拉着几人大吐苦水呢! “兄弟们只瞧我这处小楼美人,奴仆下人,却不知一月里有多少的开支,若是不靠着我那亲娘救济,只怕日子过不下去了!” 一旁王佑君是个高壮的黑脸汉子,此时吃酒已是吃得面红耳赤,衣衫大敞,闻言只是不信道, “老孙你少来唬我,兄弟在你这处住了几日,只见得每日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那一样都没有少过,你若是无钱如何敢这般挥霍,倒要扯出老娘来遮掩……” 孙延荣苦笑道, “佑君你是不知,哥哥我便是个马屎皮面光的,不过外头挂着个开国公世子的名头,场面上不能露了怯,实则哥哥如今已穷得要当裤子了!” 一派斯文的程少文闻言也是笑, “无钱便少办事,你养这外室作甚,倒不如纳回家里去,自有公中管着不用你出银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思大 孙延荣又摇头, “我还未娶正妻呢,若是让我老子知晓了,只怕双腿不保!” 司徒南与燕岐晟便笑道, “活该,又无银子又要养女人,你自家寻那牛角尖儿要钻,倒来冲我们吐苦水,少来装穷叫苦……” 当下起哄叫他吃酒,连灌了三杯酒下去,孙延荣才又道, “诸位兄弟,我这可不是说着笑话的,哥哥我是缺钱,依我瞧着我们这几个里头只岐晟不是缺钱的主儿,现下倒是让我捉摸个机会发财,倒不知你们敢不敢干?” 众人听了,那王佑君头一个应道, “兄弟我如今就是缺钱,一家子钱财全数被抄了,能留了命到边城已是大幸,如今我那老子娘和媳妇还挤在一个院子里呢,若不是兄弟我提着脑袋奋勇杀敌,拼了一个小校做,便是那一个院子都没有呢!哥哥……快说说……甚么生财的门路!” 那司徒南与程少文也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甚门路?” 只燕岐晟一个却是可有可无听他说道, “如今海运最是赚银子,却是被各家老子们捏在手里,便是我们想插手也干不了,我瞧着陆运倒是能试一试!” 众人闻言都是失望拍桌道, “这是甚么生财的法子,多少人都在做呢!” 孙延荣见众人起哄忙抬手压了桌面道, “你们说的陆运不过在南面倒卖倒买,依我说不如南北易货赚得多!” 此言一出众人都色变, “哥哥这事可是做不得,南北易货,莫非哥哥想通敌不成?” 天朝时太祖便有明令,兵器刀枪类自是不成,便是那绣花针,炒菜的铁锅也不许贩与外族! 王佑君更是沉下脸来道, “哥哥,兄弟在那边城之中也是有所见闻,韩伏虎是个治军甚严的,决不许我等私通敌寇,抓着一个便是枭首示众,前头有一回那城墙上挂了一溜儿……” 此时大宁朝与众邻里恶战不断,虽说战败便有送人送银子的惯例,但平日里却是决不许一针一线流到异域去,边防之中最重私贩之事,孙延荣想做这个确是胆大包天了! 孙延荣闻言不以为然道, “这中间乃是暴利,那辽金二地无有铁矿便是连缝衣的针线都不好寻,一根针换一张羊皮的事儿都有,你当韩伏虎为何能杀那么多人?自是因着为了银子,这些人为了银子是杀不绝的,依哥哥瞧着,这样的买卖不做真乃是大傻蛋……这朝中大佬都道不卖人一刀一枪便能阻了人南下,你们却当为何年年都来打谷草?” 见众人都不解,当下笑道, “人家没东西用了便逼急了来抢,倒不如高价卖给他,让他不用动一兵一卒便得了东西,说不得辽皇再征兵时,部落之中便没有肯应战的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觉着有几分道理,只那王佑君冷笑道, “你这般与那叛国资敌有何区别?” 孙延荣却是白眼一翻道, “那依兄弟的意思倒是能打胜战,不让辽人南下了?” 一句话将那王佑君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一按桌面便要起身发作,却听外头有人说话道, “几位叔叔,酒菜已是备好了!” 说话间却是进来一名秀美的女子,王佑君见有女子在场倒是不好发作,只得怒哼一声又坐了下去,那女子进来行礼,转身自身后女子手中的托盘中将菜碟端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之上, “这是妾身与舍妹亲手整治的,还请几位叔叔品尝!” 孙延荣见了那女子却是立时忘了前头争执,当下笑着起身助她, “你忙甚么,怎得不叫丫头们来?” 那女子笑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即是几位叔叔们在寒舍下榻,妾身怎也要亲手招待的!” 那女子名子叫做荷儿生得倒不算绝色,只是未语先笑,温柔小意予人亲切和蔼之感,她身后的女子生的与她有三分相似,只是一双眼儿生得更好,盈盈秋波,双眸传情未语便已意到了。 她身后的女子拿眼儿往几人身上一扫,却是掠过了雄壮高大的王佑君,斯文俊秀的程少文还有那英俊成熟的司徒南,一双妙目只往英气勃勃的燕岐晟身上瞄。 燕岐晟在这里头算是最小,又家教甚严,自从有了长真更是半点儿没花心思在女人家身上,于男女情事上还是一知半解上头,旁的几个风月老手见了都是暗笑,都笑他不解风情连眼风儿都不给那娇柔的女子! 荷儿见状却是笑着吩咐自家妹子, “莲儿,你过去与几位叔叔倒酒!” 嘴上说着话,心里却是在暗叹, 这丫头也是个犟的,这几人在家里呆了三日,荷儿冷眼旁观却是看得分明,那王佑君瞧着粗野却是个重情义的,虽说现下家道中落,但嫁过去能做个正头娘子,也是不错的! 又或是那程少文斯文有礼的,想来也是个体贴入微之人,若是跟了他只怕不能做正妻,但想来也能雨露均沾,不会厚些彼比。 这其中她却是最不看好那司徒南与燕岐晟,司徒南家中已有娇妻,且夫妻情深若想插进去只怕弄个自讨没趣! 还有那燕岐晟家世最好,人也年轻,只他却是个不好女色的,想他在这院子里吃喝了三日,姐妹俩在他面前晃了不下数十回,那燕岐晟的目光便无一回落在她们姐妹身上! 早前已劝过莲儿了, “你便是选那王佑君也莫选燕岐晟,他虽说家世最好,但嫁了王佑君能做正头娘子,跟了燕岐晟你怕是……日子艰难!” 谁知莲儿那丫头是个心大的, “姐姐,我们姐妹的苦日子还未过够么?要不是遇上孙爷只怕姐姐现下还在任人呼来喝去,受人白眼!妹妹我再不想做那下贱人的活计了!” 两姐妹与爹娘逃难到临安,后头爹娘染病而亡,只剩下姐妹俩相依为命,赁了一个破烂屋子,在外头打些零工赚点儿活命钱,姐姐若不是遇上了孙爷被他收做了外室,姐妹俩只怕还在外头受人白眼。 荷儿闻言心里暗叹, 这世上多少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愿踏踏实实过日子,却偏偏要去攀高枝儿,你当高枝是那般好攀的么? 莲儿只瞧着她锦衣玉食,却不知她也只是个外室,以后正头娘子进门能不能入府还是未知之事呢! 若不是迫不得已,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去与人做小? 做了人妾室,是生是死便被捏在了正妻手中,便是养了儿女也不是自己的,有甚意思? 只恨莲儿不听,一心瞧上了燕岐晟,荷儿无奈只得将她带了过去。 那莲儿微红了脸,过去为众人一一倒酒,轮到燕岐晟面前却是装作脚下一软,人便往他怀里倒去,众人见状都是露出暧昧一笑,这样的手段他们也是见惯了,只燕岐晟还未在意伸手扶了道, “小心些…………” 莲儿红了脸道, “谢过燕公子……” 后头的话却是还未说完,只听门口有人笑道, “你谢他做甚?你应谢我才是!” 众人一惊都抬头望去,却见那门口立着一个红衣丽人,一身劲装掐腰收肩,手里还提了一根马鞭,往脸上看更是艳若桃李,人比花娇,她立在那处凤眼一扫,便迈步进来,后头跟着杨大强及几个侍卫。 那女子生得美更是通身的气派,往里这么一走慢说是那荷儿、莲儿姐妹立时被衬得成了伺候的小丫头一般,便是这一桌子男子都被她气势所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燕岐晟忙收了手站起身来,有些心虚道, “长真,你……怎得来了?” 穆红鸾瞧着他似笑非笑道, “明儿便是年节,你若是再不回去,爹爹问我要人,我可是没法子交待呢!” 燕岐晟得她点醒却是一拍额头, “哎呀!竟是忘了日子了!” 当下忙冲着几人团团行礼, “诸位哥哥,兄弟需得回家去了!” 说着话便要走,众人此时还愣着也未想起阻拦,眼见得燕岐晟绕过桌子往那美艳女子走了过去,伸手便牵她手道, “我们走吧!” 穆红鸾却是笑道, “长青,这几位叔叔怎得也不让妾身见礼呢!” 燕岐晟这才想起来忙又转身一一通了姓名,又对众人道, “这乃是贱内穆氏,早前在太原成了亲,因着实在有些仓促却是没来得及请几位哥哥吃酒,待隔些日子得了空儿便请了哥哥们去我那园子里,我们玩乐一天!” 临翠园在临安城的大名可是鼎鼎的,只恨蒲国公府那大门却不是谁人都能进的,若是放在平日知晓能去四人必是欢喜不已,只是现下一副心思只放在燕岐晟那新媳妇身上,顾不上旁的了! 孙延荣最先回过味儿问道, “长青,你这小子实在不仗义,怎得竟在太原成了亲,也未写信告知我们几兄弟,却是瞒得我们好苦!” 说着话便让荷儿取了酒杯来,要罚燕岐晟的酒,众人见状立时起哄,燕岐晟见是躲不过了,只得连饮了三杯算做赔罪。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梦中话 众人见他吃了三杯,却纷纷又要敬穆红鸾,燕岐晟见状有些恼,刚要沉下脸来,穆红鸾却是上前一步在后头碰了碰他,上前来就着燕岐晟用过的酒杯自倒了一杯,举杯道, “因着那时在太原,成亲时又有些仓促,倒是未及通知几位叔叔,这一杯自是应罚的!” 当下一仰脖立时自饮了一杯,众人见状哄然叫好,那酒杯却被燕岐晟一把夺了过去,伸手搂了肩头沉下脸瞪她,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爹爹要过问了!” 带了穆红鸾就要走,刚要转身却听一旁有人清脆的声音问道, “这位夫人且不知前头所说莲儿为何要谢您,不谢燕公子?” 说话之人却是那莲儿,众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向她,却见她轻咬红唇,面有不甘,荷儿一见忙自后头轻轻一拉她笑道, “莲儿这丫头却是有酒胆无酒量,不过几杯下去竟是醉了!” 莲儿一脸的倔强,一双眼只直勾勾盯着燕岐晟,轻声道, “燕公子……” 穆红鸾见状转头瞧了一眼燕岐晟,冷冷一笑, 呵!老娘前世今生倒是头一回见这般胆大的丫头…… 当下眯眼儿上下打量莲儿一番,推了燕岐晟走到桌边,目光扫过众人突然嫣然一笑,众人都是一愣便是这般心中暗想,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燕岐晟那小子投胎比我们强倒也罢了,怎得娶个婆娘都这般好看……” 她这么一笑立时予人这寒冬中有百花盛放之感,只是下一刻却立时柳眉倒竖,凤眼半眯,伸手按住了那桌上的酒杯,冷笑着道, “你怎得不应谢我,若不是本夫人今儿心情好,你已经如同此杯了!” 说话间手离开桌面,人已退到燕岐晟身旁,众人再低头看酒杯,都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酒杯如今已是没入了酸枣木的桌面之中,齐整整完好无损。 穆红鸾轻笑着冲燕岐晟道, “今日我这杯儿可是立在这处了,想要敬茶便看她本事了!” 这般一路回去却都是面上带笑,只笑得燕岐晟心里发毛,到了九曲湾穆红鸾自顾自进去,燕岐晟想跟着去,却被两个丫头挡在了闺楼门口, “少夫人说是累了要歇着,还请小爷回吧!” 燕岐晟见状更是莫名,心里七分虚三分怕, 长真这样是生气了么? 说是生气了吧,怎得还一路带笑,若是以她的脾气只怕早一个拳头挥来了! 说是未生气吧,怎得笑得这般让人心里发颤,回来也不同我说话,更要赶我走! 这般抠着脑袋想不明白,呆在那处半晌听楼上也无动静,也不见人下来叫他上去,偏偏自家又没胆子硬闯…… 若是硬闯说不得还要惹了长真生气! 立在那处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抠了抠脑袋,冲着上头嚷道, “长真,你……你即是累了便早些歇了吧!” 说完话便自己转身走了,冬雪与秋兰上去禀了给穆红鸾,却只听啪一声响,少夫人手里的檀木梳却是生生被掰断了, “少夫人?” “你们下去吧!” 穆红鸾对着镜子咬牙吩咐道,两人忙退了下去。 她怎会不生气! 她实在是要气炸肺了! 瞧见那一脸柔弱的小蹄子往燕岐晟身上靠,那一干狐朋狗友倒还在一旁发笑,偏偏自家这傻子倒还伸手去接,若是自己不出声儿,只怕便要搂人进怀里了! 想到这处不由又将那剩了一半的梳掰了一半, “啪……” 你不上他上来正好,说不得人家正怪你搅了他的好事儿呢! 这厢气得半死瞧着镜子里柳眉倒竖,红唇狠咬的人儿,那残梳被掰的咕吱作响,半晌才平了气息。 转过念头却是对着镜子里的人儿拿纤手一指,皱眉道, “咦……你自家前头不是说的贤惠大方么,说甚么人家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便自甘退让的,怎得现下不过扶扶香肩,便气得打翻了醋坛子……” 想到这处却是猛然一惊, “不对呀……不对呀……” 亏你还自诩前世今生见过不少场面,似这样的情景没见过百遍也有九十九了! 这男人不都是一个样儿么?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是猫儿便要偷腥,更何况长青这样的愣头小子,有美人儿投怀送怀,他伸手一搂不是千该万该的事儿么,怎得你倒见不得了? 你……你有甚么见不得的? 你不是心里想着赵敬么? 怎就不许人在外头应酬逢场作戏了! 穆红鸾你如今倒是越发蛮横无理了! 自家坐在那镜前骂了自家半晌,却是泄了气,散了头发胡乱披着,呆呆瞧着镜里那张娇美的脸许久,终是喃喃道, “我……我就是不想见他抱了旁人……不……不对……别说是见抱了,便是多瞧上人两眼我也要心里不舒坦的!” 瞧着他与女人亲近便心里不舒坦,这……这不是对长青动了情么? 怎么……难道……难道……我又恋上了长青么! 穆红鸾你如今怎得变这般坏了? 一个心里装了敬哥儿,又装长青去,是不是日后再有人品出众的少年郎,你也要塞进心里去了? 你如今竟是见一个爱一个,水性杨花了不成! 穆红鸾这厢自家关在房中狠骂了半宿,这才上床倒头睡去,只这睡得也不安稳,辗转反侧又做起梦来…… 却说那燕岐晟心下纳闷回去自己那院子躺下睡了,也不知为何睡到半夜时,突然睁开了眼翻身坐起来,也不知是否那任督二脉猛然被打通了窍, “长真这是生气了!” 想到这处立时一拍脑袋, 哦……对对对!爹爹不是说过么?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心眼子小的,便是当年母亲与爹爹恩爱无间时,有一回他吃酒晚了回来,母亲也与他生了半夜气呢! 长真那性子已是女子中少有的豁达了,但总归还是女人呢!定是她因着我这几日与她说话少了,又在外头耍了几日不归,来寻我又见那女子与我亲近,她定是嚼醋了! 想通这处才觉着心头豁然开朗, 哈!长真定是嚼醋了! 这般一想通,他这心里立时莫名的觉出甜来,别说是心里甜便是那嘴里也觉着甜了! 倒仿佛刚刚吃了一个甜甜的仙丹一般,一个身子只觉轻飘飘的直往那屋顶上窜,他脑袋一热立时呼一下掀了被子跳下床来,在这屋子里负手走来走去,两条腿倒如站在云里,又轻又盈身子发飘似站不住一般。 左右都睡不着了倒不如去寻长真! 她即是生我的气,我便去同她说个清楚才是……那女子与我半点干系也无有,她要是嚼醋我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可嚼太久了,伤身子呢! 当下顾不得身上只着了寝衣,便推了门出自己那院子往山下而来,这时节三更半夜上下院子的仆人都睡了,便是有巡夜的人以燕岐晟的身手自是不会被人发觉,当下自外头顺着柱子爬上了二楼。 他上来这处是闺阁的后窗,因那窗户虚掩着,他一伸手便碰到了窗沿之上,双手用力便缓缓将身子拉近了窗口。 燕岐晟探了头进去,里头漆黑一片,床上的长真呼吸绵长显是已睡熟了,两手微一使劲半个身子便探入窗中,却听那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燕岐晟暗暗一笑收了腿儿,人便进来了。 站起身子却听那床上人在说话, “敬哥儿!” 燕岐晟一愣只当自己听错了,却听床上那人又在说话, “敬哥儿……你……你别走……” 这一回他却是听清了, “敬哥儿……哪一个敬哥儿?” 又听那床上人说道, “敬哥儿……我……我对不起你……” 说着话却是开始轻轻的哭起来…… 到了这时燕岐晟才回神来,床上那人竟是在梦别的男人! 想明白这一节,燕岐晟满腔的欢喜与甜蜜,立时被一盆冰水自头顶猛然泼下,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底板中,他整个人愣在那处,只觉手脚僵直,脑子里嗡嗡作响, “甚么敬哥儿?哪儿来的敬哥儿?长真每日在这院子里见了外男么?” 一时之间他又觉着心头似有一点火起,先只是胸口到后头一直烧到了脑子,最后头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几步过去便想将床上那人狠狠摇醒,大声质问她为何心里念着旁人,那男人到底是谁? 过去要掀那被子,却是借着月光瞧见床上人儿那一张泪痕斑斑的脸…… 燕岐晟立时又愣住了,猛然想起前头大夫说的话来, “郁结于心……郁结于心……” 长真的心事难道便是这个? 不对……不对……容我想想! 燕岐晟无声的退回到了窗边, 长真在太原时那有甚心事?整日价与我打闹嘻哈,怎会有心事? 那后头怎得又有心事了? 对了……对了…… 游西湖……游西湖…… 那时节长真便不对劲儿了! 长真的身子一向康健又每日练武不辍,怎会因着跑快了便受不住的! 想到那时他们在断桥上见着表哥的情形,长真抓着他的手身子乱抖着问, “你叫他甚么?” “敬表哥……” 敬哥儿……敬哥儿……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眼狼 难道……难道她心里念着的竟是敬表哥? 她心里念着的是燕守敬!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回来便病倒了!怪不得大夫说她心里有事! 原来是她瞧上了敬表哥! 那……那她今日为何又嚼醋呢? 不对……不对……她那里生气了,她分明一路笑着回来的,她是笑着的……说不得她心里正高兴呢,我若是另寻了旁人她便能与我和离寻敬表哥去了! 燕岐晟想到这处只觉头顶之上响起一个炸雷,只轰得他通体发抖,五内俱焚,疼不可抑,此时间他恨不能狠狠给自己胸口两拳, 早知今日便是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头,他也不会带着长真去见敬表哥!不……那日他就不应带着她去游湖! 他在这处胡思乱想,一旦心里起了疑自是都往那坏处想,他倒没想起来前头穆红鸾还一掌吓退了莲儿,震慑了一干人呢! 燕岐晟立在那窗前,双手紧紧抓着窗棂,那窗棂儿无辜被抓发出一阵咕咕叫疼之声,床上的人本就睡得不安稳,此时终是被惊醒过来,翻身起来, “谁?” 燕岐晟回过头去原是满腔的愤怒想大声质问她,但见着那纱帐中人影晃动,却是突然不知如何面对她,还未及细想,脚下倒自有意识一般,那么一蹬人便翻出窗户,落到了地面之上,待到穆红鸾下床追过来看时,楼下已是空无一人…… 燕岐晟下了楼却是沿着河湾一路顺着小路狂奔而去,这时节他脑中狂乱也不知应跑到何处去,只是脸目狰狞,脚下生风一口气跑下去,也不知跑到了何处人才停了下来。 立在那宁静湖水面前却是长啸了一声,那巡夜的侍卫闻声而来,见是燕岐晟一人立在湖边, “小爷?” “滚开!” 众人知他脾气都无声隐去,留下他一人独坐在湖边。 燕岐晟坐在湖石之上,呆看着湖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想着甚么,只不知何时脚下一个东西嘤嘤叫着过来碰他,燕岐晟低头看却见红将军拿一双无辜眼儿,正歪着头看他。 燕岐晟木然伸手去摸它头顶,却被红将军一低头躲过往湖边跑去,燕岐晟呆坐在那处借了路边的灯光,见它在湖边走来走去,只盯着那浅滩处的一群游鱼。 红将军一心想吃鱼,那一群鱼儿甚是机灵,倒似有心逗它一般,在浅滩处的水草中游来游去,待那狐子稍有异动立时便尾儿一摆躲入了深水中…… “嘤嘤嘤……” 红将军眼见得有美食在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不由急得嘤嘤叫唤,不时回头瞧他一眼,又两只前爪不停的乱踩着,以是要他帮忙,燕岐晟被它叫的心烦,顺手捡了一块石子儿,手一扬便将水中那条最大的鱼儿打中,那鱼儿扑腾两下便翻了肚。 红将军见状忙冲入水中咬住鱼头往岸上拖,这厢拖到了岸上,一口扎实咬到肚子上便将还在微微颤动的鱼儿叼走了! 燕岐晟瞧着它得了鱼儿,头也不回的走了,当下恨恨骂道, “与你那主子一个德行,白眼狼!” 对白眼狼!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我有甚么对不住她的,她为何只见着表哥一面便对他念念不忘? 我……我有那里不好? 我……我那一点比不上敬表哥? 想到这处心里委屈不甘悲愤齐齐涌上心头,坐在湖石之上狠狠往湖中之中砸石头,惊得那些鱼儿们纷纷逃走,他这处恨恨又骂道, “穆红鸾便是一个白眼狼!” 却听后头突然有人接话道, “穆红鸾怎么是白眼狼了?” 燕岐晟身子一震却不回头,只将头深埋进手臂里,身后那人沙沙踩了河滩过来坐到他身旁。 “你适才去我的屋里了?” 燕岐晟抬头恨恨盯着湖面沉声道, “是!” 穆红鸾心下暗叹, “你可是听到了甚么?” 燕岐晟身子一震低头不言,穆红鸾长叹一声轻轻道, “我适才接连做梦,却是睡得不安稳想来是吐了几句梦语,被你听到了!” 燕岐晟仍是不语,只鼻中粗气长出,穆红鸾又道, “人都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确是白日里想着一个人……” 话未完,燕岐晟已是胸口起伏,急紧握掌,颤着声音恨恨道, “你……你想着敬表哥……你想着敬表哥是不是?” 他本不敢问,却那知她非要追过来提及,话已说到这处自是逼着他咬牙也要问个明白了, 穆红鸾长叹一口气,目光自那幽深的湖水中收回来,看向燕岐晟又悲又愤的脸,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燕岐晟咬牙道, “敢做敢认,摇头又点头算甚么意思?” 穆红鸾幽幽道, “这话说来可长可短,左右不过是前世今生的故事罢了,我一生下来便能记得前世,在前世里便有一个恋人,他叫做赵敬,那一世里我嫁他不得,为他而死,这一世里我……却是在西湖边上遇见敬表哥……” 燕岐晟听开头只当她编来诓他却是不信,却见她神色坦然,目光真诚并无诓骗之感,这才渐渐信了她, “你……你是说你前世里与敬表哥……是……是一对恋人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 “我那时见着他便觉着熟悉,虽说他相貌与前世大有改变但……那股子感觉却是不变的,左右十之八九便是他了!” 燕岐晟听了却是沉默不语,盯着湖面良久才哑声道, “你……那你……可是要去寻他?” 穆红鸾缓缓摇了摇头, “长青,我对不住你,我心里有人……我对你并不是一心一意……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女……” “好了!” 燕岐晟猛然抬头暴喝一声道, “你即做了我燕岐晟的妻子一日便是一世,总归我不会……我不会再娶别人就是!” 穆红鸾闻言却是眼圈一红流下泪来, “长青……你……你又何必……” 燕岐晟见她哭起来,心下一软,抬手粗鲁擦她脸颊, “哭甚哭?又没有要休你,你……你只要好好儿过日子总归……总归我不会亏待你就是!” 听了长真的话他莫名的心里一松,总归不是这一世的移情别恋,上一世的事儿已是隔了这般久了,这一世长真可是自小就跟自己在一处的,如何不比那只见过一面的燕守敬强? 穆红鸾闻言哭得更凶了,这一回却倒是将这两世的委屈都要哭出来一般,抱了燕岐晟的臂膀眼泪噼里啪啦不停的往下掉,不多时便将他衣袖打湿了! 燕岐晟被她哭得心烦意燥,又不忍心推开她,抬头望天头顶星光微闪,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抱进了怀中, “别哭了!” 以前他觉着长真性子凶悍,太过坚强了些,少了女儿家的柔弱倒让男子只敢远观不敢亲近,现下他才知晓,长真倒不是不柔弱,只是她那心思藏得太深,轻易不肯让人知晓。 唉!不过任是谁生而知之,只怕被人知晓了都会当做妖怪吧! 想到这处又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她的背, “好了!总归……总归……你……你只要别与表哥有何瓜葛,我自是不会介意的……” 说到这处却是咬牙切齿说的, 甚么不会介意! 自是大大的介意,狠狠的介意,长真自小便是他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为何要去想着那劳什子前世的男人! 想到这处燕岐晟不由得胸口一阵气堵,却还要咬牙装了大度对穆红鸾道, “表哥如今已是定了亲事,你也嫁给了,便将前世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穆红鸾点头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了他衣裳上面,脸贴在他手臂之上却是半眯了眼,喃喃道, “长青,我……我心里……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说着话人却是昏昏欲睡。 燕岐晟几疑自己听错了,忙转对去瞧她,却那知人已是贴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穆红鸾这些日子心里有事,许多未曾睡过安稳觉,现下将心事讲了出来又大哭了一场,心下一松快便睡得快了! 燕岐晟借着身后路上的灯光,仔细打量她的脸。 在一起这般久了,他也是头一回这么近的瞧她,长真哭得实在有些惨,眼皮肿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鼻头也微微的红着,红唇轻嘟时时还微微抽搐一下,瞧着瞧着燕岐晟莫名的也心里酸起来, “长真,你即是心里即是有我便把他忘了,好好做我妻子好不好?” 睡梦中的穆红鸾轻轻抽了一下,嘴儿动了动倒似答应了一般,燕岐晟轻轻凑过去在她红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长真的嘴唇又香又软,微微带了些甜,他不由伸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穆红鸾轻轻动了动头,向后仰去,他忙伸手揽了她的腰身,见她还是未醒来便索性双手横抱了她在怀里,低头瞧了瞧她的红唇,这才想起来长真与他自小在一处,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的唇齿相依, 不由心中暗道, “管你甚么前世今生,总归这辈子长真都是我的,头一回与男子牵手是我,现下头一回亲吻也是我,洞房必也是我,以后还要为我生儿育女,便是头一回躺进棺材里也必是与我埋在一处的,管你甚么敬哥儿,左右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不来惹长真倒也罢了,若要来惹长真便别怪小爷不给你留命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节里(一) 燕岐晟心里打定了主意,倒是将前头又恨又怒又嫉又妒的心思压了下去,紧紧抱着穆红鸾对着她睡颜发狠道, “左右今日是你应了我的,日后敢反悔,小爷便把那男人给杀了!” 管他甚么前不前世,管他甚么表哥不表哥,小爷到了手的东西必不会分了给人,谁要敢抢,小爷剐了他的皮! 燕岐晟抱了穆红鸾回到闺楼之中,这一晚却是没有回山上去,就这般相依相拥直到天明,两人都是被丫头的惊呼给吵醒的。 今日轮到夏竹当值,上楼一撩床帐赫然见少夫人床上躺了一个男子,吓得是当场尖叫一声,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却是小爷,惊慌中两人已是被吵醒,燕岐晟睁眼看了看她,哑着声儿喝道, “滚出去!” 夏竹吓得蹬蹬蹬下了楼,穆红鸾也醒了转头看了看身上,两人衣衫完好,只燕岐晟那一双手紧紧搂在她腰间,头埋在她颈间,忙推了推他道, “快些起了,你……你怎得到我这里睡了!” 燕岐晟却是嘟囔一声把头又埋了些进去,灼热的气息喷到她颈上,穆红鸾痒得一缩脖子, “你……你快起了!” 推了几推终是将他的瞌睡给推了去,燕岐晟睁开眼愣愣瞧了她,猛得凑过来重重亲了她一口, “哎……” 穆红鸾不防他有这一下却是被他亲愣了,却见燕岐晟一个翻身人已到她上头,两肘支在她身旁,埋下头来瞧着她。 穆红鸾前世今生也是没来过这么一遭,立时脸上一红,便是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你做甚么?” 这小子怎得睡过一觉来,胆儿变大了! 燕岐晟伏下身子却是差那么丁点儿压到她身上,两人隔着那锦被连彼此身子起伏都一清二楚,穆红鸾一双眼里满满全都是他棱角分明的脸,彼此间气息相闻,热气涌到脸上,那脸上更热得受不住了,忙侧过头去躲了他目光。 燕岐晟微微一笑,又重重亲了她一口, “穆红鸾,以后每日里我都要这般亲了你才起身!” “你……你说甚么?”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却是双手一撑人已翻下床去,这厢神清气爽的蹬蹬蹬下楼去,留下一脸错愕不信的穆红鸾抚着脸猛眨眼, 这……我这是还未睡醒么? 燕岐晟这小子是怎得了?不过只是一夜功夫怎得胆子这般大了,登堂入室也就罢了,偷睡香闺算他跟人借胆儿,怎得竟还敢这般轻薄人? 他是皮痒找打了么? 穆红鸾撑着身子起来蹬蹬蹬下楼去,下头几个丫头都是一脸神色怪异的瞧向她, “少夫人!” “小爷呢?” “小爷……回山上换衣裳去了,让奴婢们把早饭备好,他在上头练完拳便下来用!” 穆红鸾听了气得不成, “还想在我这处蹭饭,想得美!” 待他下来必有一顿好打! 只这一顿早饭却是没有吃成,前头燕韫淓派了人来召小夫妻二人, “今日年节,我们一家子在一处用饭!” 却是召了两人到前院,坐在那厅上穆红鸾瞅着空子便拿眼瞪燕岐晟,那小子却是半点不在乎,只嘻皮笑脸夹菜给她,穆红鸾实在忍不住在桌下伸手捏他, “哎呀!” 燕岐晟立时怪叫一声,引得燕韫淓开口问他, “长青怎得了?” 燕岐晟做了个怪脸儿, “有虫咬!” 燕韫淓清咳一声应道, “咳!这天儿如何能有虫子?少作怪!” 燕岐晟苦着脸道, “爹,这虫子凶着呢,一年四季都咬人!” 燕韫淓又清咳了一声道, “咳……虫子咬便让她咬吧,左右你皮厚让她咬过就好了!” “爹,你真偏心!” “咳……总归是自己家养得虫子,不咬你咬谁?吾儿还是忍着吧!” 父子一通调侃,倒是羞红了穆红鸾的脸,只得嘟了嘴气道, “公爹,您也笑话长真么?” 至此佳节,燕韫淓瞧着眼前一对小儿女却是只觉心里满满欣慰,笑对穆红鸾道, “长青性子顽劣,似前头几日在外头吃酒不回来一般的事儿若是再有,长真自不必手软就是!” 穆红鸾听了冲着燕岐晟得意轻笑,燕岐晟却是讪笑, “爹爹怎得知晓这事儿?” “你那身边的侍卫出去几日不归,燕杰如何能不来报!” …… 三人这厢一起用了早饭,却是回去换上朝服要到宫中拜见帝后。 待到出门到大街却是人潮涌动,到了宫门前已是时辰将近,燕岐晟还未来得及交待,只将一包东西塞进了穆红鸾手里,人便已分开了。 穆红鸾跟在一帮命妇后头,由两旁的宫女指引着前往那皇后宫中贺新年,穆红鸾低眉敛目跟在人群之中,半分不想出风头。 到了那大殿之上夏后盛装端坐上头,众臣妇纷纷拜倒行了大礼,齐声恭贺新禧,夏后瞧着这满满一大殿拜倒的妇人们,脸上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道, “众卿平身吧!” 众人这才起身,立在那大殿之上听夏后足足说了一个时辰,上头的人自顾自的歌功颂德,下头的人却是站得有些脚痛,穆红鸾身旁是个年老的妇人,瞧身上朝服却是与自家一样的品阶,乃是内命妇中最低一级。 在这大宁朝虽说宗室命妇都是称夫人,只这夫人朝服之上绣的却是不同,似那东陵王夫人衣襟上绣的是孔雀,似她们这般衣襟上便只能一个云雀。 那老妇人身上的朝服颜色有些陈旧,上头还有折痕,一股浓浓的熏香味儿传来,想来是压在箱中长年不用,临时要用时拿出来熏了一番,只这熏香应是有些廉价味儿冲了些。 那年长的妇人有些瘦弱,站得时辰久不由的有些身子摇晃,穆红鸾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那妇人转过头来,忙低声道谢, “多谢!” 穆红鸾点了点头微笑示意,她年轻又练过武立在那处只当练功,倒不觉着有何难过,只可怜了这一干养尊处优的命妇个个暗中苦着脸,伸手去揉小腿。 后头自是又被赐了宴,穆红鸾混在人群之中,被按着品阶安排在角落处,这厢老老实实坐在那处,与一众年轻又品阶低的妇人们坐在一处,每人面前都按着规制摆放好一大碗年馎飥,这乃是皇后赏赐不得不吃的,其余还有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十般糖、澄沙团、韵果、蜜姜豉、皂儿糕、蜜酥、小鲍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银杏等等,这些是自己能吃也可带回家去的。 那年馎飥乃是汤饼,宫中做的高汤用得却是牛肉,做出来瞧着倒是浓郁色白,但因着早早儿摆到桌上,待到众人落坐时早已是没有半分热气儿了,上头凝了厚厚一层牛油,穆红鸾跟着旁人吃了两口,吃下去只觉那东西,自嘴里凉到了肚子里,又腻又冷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了筷子。 只旁人却不客气,半点儿不带犹豫的将那一碗吃了下去,其余却是全数装进盒子里自是要带回家去的,穆红鸾见一桌人都吃了精光,自家也好捏着脖子往下咽,好不易吃了大半实在吞不下去,只得作罢。 这厢灌了一大肚子冷东西进肚,也学她们把盒子抱在怀里,这才一个个到夏后面前行礼,谢过夏后赐食,又说了恭祝的话儿,这进宫一趟才算是完事! 待到随着一队命妇鱼贯出了宫里,这时辰已到申时了。 穆红鸾揉了揉肚子坐上马车,只觉着肚子里腻得难受,不多时燕岐晟便撩了帘子弓身子进来, “怎得了?” 伸手去给她揉,穆红鸾忙推他, “这甚么地方,怎能动手动脚的?” 燕岐晟却是眼一瞪整个人贴过来,伸手到她肚子上摸到她怀里的东西, “怎得没吃我给你的东西?” 穆红鸾瞪大眼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块桂花糕儿,燕岐晟道, “那宫里的东西又冷又难吃,特意给了你便是填肚子的,你怎得不吃?” 穆红鸾苦着脸依在他肩头上, “我那知晓啊,瞧着旁人都吃,总不能剩着,便强撑着吃了!” 燕岐晟单手搂了她过来坐到膝头上,一手给她揉肚子, “即是如此我们早些回去,喝些热汤!” 穆红鸾也是觉着阵阵的反胃,强忍着问, “公爹呢?” 燕岐晟应道, “爹已出来了,正在与义平王说话……” 说甚么?自是立太子之事,过了年节要初六才开封,趁着这几日正是四下活动之时, “这几日怕是有得忙了!” 平日里燕瞻多忌讳宗室与大臣之间走动,但这年节之中各处拜贺他却是管不着的,正要趁着这个时机与河东崔氏名册上的几人走动,又要与义平王等通气,自是要很忙的。 穆红鸾只当他是年节走动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燕岐晟想了想还是对她实话道, “此番乃是为了表哥立太子之事!” 穆红鸾听了眉头一挑,听他在耳边又道, “如今官家身子不妥,双眼之疾只怕需长久医治,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归储君立下也好保国朝安稳!”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年节里(二) 穆红鸾听了只是点头,便是两世为人,这国朝大事自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得知的,不过燕守敬做太子,乃至做皇帝倒是毋容置疑的,这可是在地府之中定好的,若是那小鬼儿敢骗她,下回见着必要打的它骨头都找不到! 回到临翠园里,穆红鸾终究是将那肚子里的牛油给吐了出来才算是舒坦了,燕岐晟见她自净房出来忙给她递了茶漱口,穆红鸾捂着肚子伏在桌上却是恼道, “我便是与那皇宫犯冲,去一回倒霉一回!” 燕岐晟瞧她那样儿可怜,这样冷的天气头上都见了汗,伸手拂了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若是觉着难受便不必去锦瑟楼了,发岁钱便由我去好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摇头嗔道, “我辛苦了这大半年,眼看着靠这一趟收买人心,倒让你捡了便宜去,想得美!”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揉她额头,又伏下去重重亲了一口道, “你放心,便是你不发银子给他们,他们必也是听教听话的!” 这么大半年下来府里人谁不晓少夫人的威名,不发银子他们也不敢炸毛的! 穆红鸾气得推他,瞪眼道, “燕岐晟,你莫要当我现下肚子难受,不能打你!” 燕岐晟听了又是笑,凑过去又去亲她,被她伸手推到脸上,却是侧过脸一口亲到手掌心上,穆红鸾耳根子一红忙缩了手,气道, “你现下怎得这般无赖了!” 燕岐晟哈哈笑着拉她坐到妆台前,取了梳来亲手给她重理了乱发,在她肩头上放着下巴同她一起看向镜中的美娇娘,轻声道, “你便是打我,我也要亲,每一日亲你十遍百遍,总有一日把你身上心上都烙上我的印子,让你那敬哥滚边儿去!” 一番话说的穆红鸾更是面红过耳,心中乱跳,不由自主抬手捂了胸口,心中暗叫, “怎办……敬哥儿……怎办长青说得情话儿实在太动听,我……我心里跳得厉害呢!” 心里正乱着却那想又被燕岐晟逮着机会偷亲了一口,穆红鸾捂着脸怒道, “燕岐晟,我真要动手了!” 燕岐晟哼道, “动手便动手,你刚刚心里乱想了,你想他一次我便亲你一次,你倒是再想一个试试!” 穆红鸾气得真要起身揍他,却被他抬手拦了问, “时辰不早了,锦瑟楼那边你若是不去便迟了!” 穆红鸾这才想起正事要办,哎呀一声匆匆把头梳了,与燕岐晟赶往前头去。 到了锦瑟楼几位管事都早已等候在此,穆红鸾心中暗骂燕岐晟,面上却是强压了赧意上前见礼,众人上来见过两位少主人,又同与穆红鸾到楼中将各处的账本汇总到一处,五名账房在这处齐齐拨动算盘珠子,将那一本本账册全数结了账,放入木箱之中封存,便算做是一年完结,来年便要等到破五之才又开工了。 燕岐晟在这处一面吃茶一面等着穆红鸾算完账,眼看着时辰已是酉时,燕韫淓派了清风过来请人,众人这才跟着去了菩提院中,燕韫淓设了家宴,自老管事到燕五,又有小夫妻倒是凑成了一桌人,在自己家里便不拘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连着穆红鸾都吃了两杯酒,这酒宴却是吃得久,一直闹到二更才结束。 这厢招了满院的下人到跟前却是一一发了岁钱,燕大与燕五在一旁立着,有人过来领便在一旁仔细讲给燕韫淓听, “这乃是前院茶水间的肖二,这一年管着那处倒也是尽职尽责……” 主子发了岁钱点头微笑, “这一年甚是辛苦,劳累了!” 下人们自是要行礼谢过主人家赏,这么一轮下来饶是三人一起发放,也是弄到了三更,耳听着鼓打了三更,燕韫淓才挥手让众人散去,即是年关总还是要到后头慰问一番小妾们,只这巡夜的岗哨打赏之事却是要靠燕岐晟了! 燕岐晟悄悄拉了穆红鸾道, “你那处给我备些糖水,我等会儿事完便过去!” 穆红鸾还记得前头的事儿,媚眼儿一横嗔道, “少来我那处,你自家回去你那院子!” 燕岐晟吓她, “你敢不应,我现下就亲你!” 作势要凑过来,吓得穆红鸾捂了脸儿跳到一旁,燕岐晟却是自顾自的哈哈大笑着去了! 穆红鸾当着众人只得咬牙强忍了,回到九曲湾中叫了众人来,又吩咐绿绣将前头预备好的红包给了众人笑道, “今日即是年节,园子里又没有门禁,你们自去逛一逛去,玩个通宵也是不怕的,明日留两人伺候便成,其余皆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众人领了红包都哄笑着相约到外头逛去,其实院子外头的临安城此时更热闹,只可惜不能出去。不过能在园子里逛逛也是难得的机会,她们想着外头热闹,外头的人还想着进来瞧呢! 今儿晚上主子发了话能玩儿通宵,这临翠园中四处灯火通明,除却守夜巡逻的,都尽情寻乐子去了! 穆红鸾打发走了众人,单留了孙绿绣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大红包道, “你这份儿却是单独的!” 孙绿锈接过来一掂却是喃喃道, “大娘子,这也太多了吧!” 穆红鸾笑道, “冲着你一声大娘子便值这个价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全是他姓燕的人,只你一个是跟着我来的,我不靠着你靠着谁?多给些银子才好,免得你说我差饿兵呢!” 孙绿绣见她话说成这样,自是不好再推辞便收了下,又听穆红鸾道, “只这还有一桩事儿要你去办!” “大娘子尽管吩咐就是!” 穆红鸾便让她去寻马妈妈, “她毕竟也是教导过我一回,打宫里出来便是孤身一人,你去给她送些吃食,总不让她在这年节下觉着孤单!” 孙绿绣点头, “大娘子想得周到!” 这厢提着篮子便出了九曲湾,马妈妈住的远些在后头的鹿鸣苑中,那里多住了些年纪大的下人们,都是早年跟着国公爷分家出来,如今荣养着。 因是隔着远平日里要去都是要坐院子里的车,但今年年节里便是赶车的车夫都回家里吃酒了,孙绿绣便抄小路走去。 这一路之上灯火全明,又有不少丫头婆子们出来游玩,又在自己家里,倒无甚可害怕的,她一路走一路瞧心里只叹这蒲国公府实在太大太美,前头跟着大娘子去过一回宫里,只在皇后那宫门前站了一阵子,不过以她所见那皇宫大内不过占地广些,却处处透着阴冷不比我们这园子美,还是这里好些的。 依她瞧着蒲国公府便是这临安城……这大宁朝里最美的宅子了! 一面走一面想,走了一段前面渐渐人少起来,听得后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孙绿绣只当是同路之人,想着自己脚步慢,便侧到一旁让人通过,却不料那人见她走的慢,便也慢下脚步来。 孙绿绣见状便也当人有意谦让,当下便快走了几步,左右再有百来步,她便会转入岔道中去,却又不料她快走,那人也快走跟上来,孙绿绣心下一愣,回转头去看, “咦!” 怎得后头并没有人! 这下子倒是将她吓住了,忙提了篮子便往那岔道上快步走去! 她进了岔道再回头望不见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非是我听错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头又有脚步声响起,孙绿绣吓得不成,惊呼一声便提裙要跑,后头那人见状忙急急叫道, “孙娘子……孙娘子……你莫怕……是我呀!是我杨大强呀!” 谁知他这不叫还好些,他一叫孙绿绣更是提了裙跑得飞快, 这杨大强便就是个歹人! 孙绿绣见着他便怕,一身的痞气无赖汉,便是现下做了蒲国公府的侍卫,瞧着那眉眼也比旁人更坏几分。 这一气儿跑近了鹿鸣苑,人渐渐多了起来,孙绿绣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问了院门前玩耍的小儿,去里头寻那马妈妈。 进到里头一看,马妈妈倒也不孤单,与那几个相熟的老姐妹正坐在一处守岁,这些老妈妈们住在这院子里,有吃有穿,有的儿孙满堂只各自分散在外赶不回来,有的终身未嫁与马妈妈一样便过来作伴,有的儿孙都在这院子里,日日见着倒觉着不如几个老姐妹说话亲近,便索性进来坐一会儿。 孙绿绣进来,马妈妈便说是少夫人身边的人,众人纷纷上前见礼,孙绿绣见状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东西递了过去,又拿出少夫人的红包, “少夫人说了多谢您悉心教导,这年节里本应亲自来看您的,不过事上事儿多便派了我来瞧瞧您!” 这一番倒是给马妈妈做足了脸,马妈妈在宫里呆过的人自是挑通眉眼的,当下接过笑道, “倒是老奴失礼,竟没有到少夫人面前拜贺!” 她这也是客气话,似这些老人们即是荣养便不往主子们面前凑了,没得抢了年轻人的风头,惹人嫌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年节里(三) 孙绿绣见满屋子人,她在这处倒不好说话,当下便笑着道, “少夫人那处还等着我伺候,不敢在妈妈这处久留了!” 马妈妈忙要送她出来,被她拦了道, “妈妈不必多礼,今日不比平日,屋子里多少客人呢!妈妈不送了回去吧!” 说罢便辞了马妈妈快步出去了。 孙绿绣其实也无去处,她在这临安城中可谓是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大娘子亲近些,只是她也是有眼力价儿的人,前头小爷悄声同大娘子说的话她可是听了一耳朵,大娘子回去又打发了众人出去,现下说不得要等着小爷两人花前月下的守岁呢,自家回去岂不煞风景。 当下也只得一人缓缓在那小路上踱步,想起来此时湖边必在放烟火,便索性往那处去,走过去却见前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灯下。 见了她便上来说话, “孙娘子……” 孙绿绣见了他只是害怕,忙退几步喝道, “你……你跟着我做甚?你……你做甚么?若是你敢胡来,我便叫人了!” 杨大强见状忙退后两步,双手连摇, “孙娘子不必害怕,我……我并无歹意的!” 孙绿绣远远站在那处瞧他,见他果然并无上前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 “你……前头为何跟着我?” 杨大强应道, “我……我……这鹿鸣苑是我巡夜之处,我前头见你提着东西十分沉重,便想着帮你一回,却是没想到吓着了孙娘子!” 孙绿绣一听心下又是稍安了些,当下应道, “东西……东西我已送出去了,你也不必跟着我了,你……走吧!” 杨大强应了一声,实在舍不得就这般走了,想了想又应道, “孙娘子可是想去湖边?” 孙绿绣不应声微微点了点头,杨大强道, “从这处走却是有些僻静,孙娘子一个过去怕有些害怕呢,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孙绿绣吓得连连摇头, “我……我不去了!” 杨大强见状心下暗叹,知她怕自己忙道, “孙娘子不必骇怕,我如今在这府上做侍卫,自是要护府中人安全的,也不光孙娘子遇上旁人我也必要送的,你若是实在怕我,便我在前头走,你跟在后头便是!” 孙绿绣见他语气诚恳倒似真无害人之心一般,想了想便稍稍点了点头,杨大强强忍了喜意,没有迈动脚步走上去,忙转身往那湖边走。 孙绿绣待他走出去百步这才缓缓跟在后头,杨大强一路边走边是回头,一面又拿眼去瞧那湖面, “孙娘子,你瞧他们在那边儿放烟火呢!” 却是穆红鸾早早让人备了放在湖边,供这些下人们玩赏,也算是犒劳他们一年的辛苦,一帮子丫头婆子这时节也是个个嬉笑打闹,小丫头在湖边奔来跑去,隔着一个镜湖对面也有人在放烟火,那头却是些男仆,两两相望便有人指着喊话,却是隔着太远不知喊得甚么。 孙绿绣瞧着热闹不由脸上微微带了笑,杨大强回头瞧见立时便看愣了,半晌才道, “孙娘子便是应多笑笑才是!” 孙绿绣闻言便是一惊,这才醒觉他立在那处未走,自己倒因着贪看湖边的情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旁。 当下忙退开两步,低头不言,杨大强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人多我便不送你了……” 想了想却是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挂到了路旁的枝头之上, “即是过年节总要给自己打扮一下的……这个你拿去戴吧!” 杨大强说完便隐入了黑暗之中,留下孙绿绣在那处抬头瞧见那枝头上的东西,却是个发箍,上头镶嵌了五色的细碎宝石,看着倒是西域来的东西。 孙绿绣咬唇往前走却是路过那东西并不伸手,阴暗之中有人传来轻轻的叹息,只那发箍在枝头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那头穆红鸾把人打发走了,自己便入了灶间,想着今儿夜里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难免油腻,便生火熬了清粥,又煮了甜汤却是给燕岐晟的,又就着灶间的食材备了几样小菜。 待到一应弄好端到堂上,燕岐晟果然回来了,进门来见这九曲湾里一派宁静,只厅堂之中灯光明亮,一道窈窕的身影斜斜依在榻上,取了一旁的薄被儿盖在腿上,一只手支了香腮却是在瞧着窗外,见他进来懒懒道, “你回来了!” “嗯!” 燕岐晟低低应了一声,倒似生怕打碎这少见的宁静,放缓了脚步进去,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任意扔到了一旁,脱了靴子便上榻去,两人对面而坐,面前小几上摆了两个白瓷的小罐,打开来里头热气腾腾一个是粥一个是甜汤,两人齐齐动手各勺了一碗。 一个以粥就了小菜,一个却是以甜汤配了果子,两下无话都是在席间灌了一肚子酒,半点实物无有,这么相对吃了个精光,便都摊在榻上看外头烟火。 燕岐晟瞧得兴致来了,便起身拉她, “我们游湖去!” 穆红鸾吃了东西便犯懒赖在榻上不想起身,只是摇头不起,却被他过来一把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放我下来,让人瞧见怎办?” 燕岐晟应道, “这院子里人都未有,你怕甚么?再说我们便到外头湾子里,我记得那处有一艘小船!” 两人这般出去果然在湾里寻到一叶小舟,栓在那柳树下头,这厢上船去便操弄起来,穆红鸾久在北地,坐船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见他弄得摇摇晃晃连瞌睡都被他吓醒了,忙两手扶了船舷, “你倒是会不会啊?” 燕岐晟也是未曾弄过,此时却不能露了怯,只拍胸口道, “放心,包在小爷身上!” 当下立在船头将那撑杆往水中一戳,微微一使力,那小船儿却是砰一声撞回到岸上去了,穆红鸾吓得一声尖叫,燕岐晟嘿嘿笑着一抠头, “倒是忘了方向!” 这厢过去站到这边船头,撑杆插到岸边淤泥之中,才将小船撑离了岸, 手忙脚乱又摇摇晃晃间总算是将船撑到了湖心,燕岐晟将手里的撑杆一扔,到船中间来坐到她身旁, “我们便在这处看吧!” 不远不近,无人来打扰! 伸手一摸穆红鸾的手却是有些冷,这才想起来把人抱出来却是连件外头衣裳都没有拿,忙把自己大氅撑开把她抱进了怀里。 穆红鸾前头吃了酒,后头又吃了一碗粥,现下酒气发散出来便有些头晕,她如今不比前世那酒国里的英雌,多少酒都醉不了,这一世可是不成! 此时酒气上涌便有些身子发软,便索性依到燕岐晟怀里同他一起看那湖边绚丽明艳的烟火,这时节湖风虽有些凛冽吹面微带冰寒,只燕岐晟一手揽了她腰,一手拉了大氅遮得严严实实,低头时两人气息相闻,热气上涌并不觉着寒冷。 燕岐晟低头双眸明亮闪动,双唇轻轻贴在她微冷的脸颊上, “长真……长真……” 喃喃低言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明,却是隐隐透了一丝不安与忧心,穆红鸾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还是伤了他! 她的性子一向爽直,拿得起放得下,前世里见惯了男女情事,总不知那些左一个右一个,个个都要藕断丝连,左右逢源的是怎生心思,常常暗暗唾弃! 到后头她恋上赵敬,也是一头扎下去,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情,她只当爱恨从来分明,一个人心里只那么大,如何能放下许多人? 这时节她身在局中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硬塞下两个人,挂着这个便觉着对不起那个,念着那个便又觉着对不起眼前人! 想起来倒真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你瞧瞧……长青被你伤着了吧!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环抱了他劲瘦的细腰, “长青,是我对不住你!” 燕岐晟低头轻轻一口咬到了她挺翘的鼻尖, “不许说……” 不许说!你对我心有愧疚是因着心里想着别人,我宁愿你冲着我大呼小叫,拳脚相加,理直气壮,刁蛮跋扈也不要你这般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一点儿不像我的长真! 我要的是长真全心全意的对着我盛气凌人,而不是这样心虚愧疚的小心讨好! 穆红鸾与他相知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他心中多少未尽之言,心下苦笑眼角微湿, “多少的好女子任你选,你为何偏偏就挑中了我!” 燕岐晟爱怜的用鼻头轻轻触着她鼻头, “这事儿你问我爹去,他给我定的亲,结发鸳盟恩爱不疑,穆红鸾……这辈子我们是不死不休了!” “傻瓜!” “傻便傻吧!左右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表哥,我们公还公,私还私,我尽心扶他上位,你安心做我妻子,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宠爱,我们自生儿育女与他再不相干就是!” 穆红鸾闻言有些诧异, “长青还要扶他上位么?” 燕岐晟哼一声应道,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家国俱是大事,官家如今摆明了昏庸无能,扶了表哥上位是为了这大宁朝,为了这天下百姓,我们公私分明,各还各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年节里(四) 穆红鸾听了只是叹气,搂紧了他腰道, “我们长青是大丈夫!” 燕岐晟闻言却是又哼一声手上用力将她抱起, “他若是做了皇帝你可是想跟他?” 穆红鸾只是摇头, “我在嫁你之时便已死了心思,只盼着他能做个好皇帝就是了!”? 燕岐晟闻言满意点头, “如此最好!” 长叹一声埋头进她怀里, “长真,以后他做了好皇帝,你便好好儿呆在我身边,我们一生一世好不好?” 穆红鸾闻言却是双眼一闭,眼角泌出泪来, “傻瓜!长青真是个傻瓜!” 微微一仰头红唇便印到了他唇上, 轰…… 燕岐晟只觉那烟火倒似在炸响在脑中一般,立时便不记得今夕是何夕,此身在何处了! …… 这年节闹到近五更才散,待到众人回到九曲湾只见着厅堂中的残羹剩饭,却不见少夫人与小爷回来。 众人先头还以为两人自寻了去处,只这眼看着天色渐渐要亮了都不见人回来,几个贴身的丫头这才急了,孙绿绣忙叫了众人去寻,寻来寻去总算是在那湖里寻到了两位小主子。 只那时他们正立在湖中小舟之上,对着湖岸干瞪眼,穆红鸾气得伸手拧燕岐晟, “那有你这样撑船的,船到湖心把撑杆扔了!” 脚下因着动作大了又连连摇晃,穆红鸾吓得忙抱紧了燕岐晟,燕岐晟有美人儿投怀送抱,半分半点悔改之意都无有,得意洋洋大吹法螺道, “这有何难,小爷轻功盖世,达摩有一苇渡江,小爷也有一叶渡湖!” 穆红鸾气得不成,解了自己绑发的发带往湖中一扔, “小爷你倒是给我渡一个瞧瞧呀!” 那发带入了水,在两人目光之中摇了几摇便半沉半浮了,燕岐晟瞧了它一眼,又瞧了瞧离着有七八丈的湖岸,却是赔笑道, “却是……却是有些学艺不精……长真,不如我们叫人吧!” 穆红鸾翻白眼道, “要叫你叫,我可丢不起人!” 燕岐晟忙应道, “自是我叫,自是我叫的!” 左顾右盼之间却是不见人来往,这大年初一众人不是在蒙头大睡,就是在院子里寻食儿呢,却是无有在湖边走动的。 当下只得苦了脸又来抱她, “没有人呢!天冷……不如我们再抱会儿吧!” 穆红鸾气的不成在这船又不敢跟他动手,恨恨拧他,两人正在这处纠缠之际,那湖上传来众人叫喊之声,见两人在那湖中心,忙又划了船过来接应,这才总算是脱了身。 这厢好不易回到院子里,喝了两口热汤下去,前头燕韫淓又派了人来请, “爷说了今儿要祭祖,还请两位小主子换了衣裳过去!” 两人只得强打了精神换好衣裳到前头去,蒲国公府马车赶往太庙,刚到了山下已是各府的马车云集,前头说过燕氏子孙众多,到了这时节临安城中燕氏子孙自是都要前来祭拜的。 在这处却是不同在皇宫大内,燕瞻与夏氏都需得去了朝服金冠带着儿孙徒步上山,燕韫淓后头跟着燕岐晟与穆红鸾,燕瞻由程胥与夏氏左右扶着,后头跟着燕守敬却是两两相遇上了。 燕韫淓拱手让道, “官家!” 燕瞻此时目不能视全靠两边人搀扶,听声音是燕韫淓只是鼻子哼一声算做答应,带着夏氏先上去,后头燕守敬那眼神却是不由自主扫向了穆红鸾。 因是祭祖妇人皆未戴帷帽,只小小的一方面纱挡了半张脸,旁人倒也罢了,穆红鸾那脸上面纱一挡,露出一对凤眼儿来倒比未遮时多了几分神秘诱人,下车一路过来倒引得族里不少青年男子侧目。 燕韫淓只当自家儿媳妇容貌出众倒很有些与有荣焉,只燕岐晟心下芥蒂,不由拿眼去瞧穆红鸾,穆红鸾垂下眼来冲着燕守敬微微施礼,却是伸手一拉燕岐晟宽袖,被他反手抓着指尖。 燕守敬瞧见两人紧握的十指,神色憧愣,燕韫淓见状笑道, “二皇子还不快些跟上,官家已是走远了!” 燕守敬这才回过神撩袍子紧跟了上去,燕韫淓回头瞧了一眼燕岐晟抚须笑道, “少年慕艾,你媳妇颜色好引人注目也是常理!” 燕岐晟沉了脸并未回话,只又紧了紧穆红鸾的手,穆红鸾心里长叹一声,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与敬哥儿断也缘分,对他……对我……对长青都是好事!” 无声跟着燕岐晟上去,到了太庙之中女子全被引入后殿等候,男子皆在前头祭拜,穆红鸾进去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站立,不过片刻却听有人说话道, “我们长青的媳妇儿在何处呢?” 穆红鸾闻声忙站了出去,却见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冲着她微笑,穆红鸾上来行礼,那妇人拉着她笑道, “你必是不晓得我,我是你二伯母呢!” 今日是宗亲相聚自是只论亲缘,不论尊卑。 穆红鸾一听自是明白了,公爹三兄弟,前头两位兄长燕韫雉、燕韫瓴却是都不在临安,一个在台州封了戌国公,一个在潭州做的湘国公。 前头公爹也曾提过一来他们在太原成亲仓促,二来几位亲近的族亲都在外头,怕是只在这年节里才能见到的。 她们不来寻她,穆红鸾也要过去见礼的,当下忙施礼道, “二伯母!” 这乃是燕韫瓴的正室夫人姜氏,姜氏是谭州大族出身,姜氏性子开朗又喜交际,与众宗亲倒是相处融洽,拉了她过来左右打量,啧啧不已, “好孩子,我们长青真是有福气的,这般好的媳妇儿也让他寻着了!待会儿我倒要问问老三那太原城还有没有这般好的小娘子,我也去寻一个回来做儿媳妇!” 一旁有人笑着接话道, “甚么样的儿媳妇,让我来瞧瞧!” 说话间又过来一位妇人却是生得干瘦,脸上无肉眼下有些青色,见着穆红鸾也是笑,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好颜色!” 只那笑意不过微微牵动眼角,实在有些皮笑肉不笑,穆红鸾一瞧心里有数,她是性子直却不是傻,这样的场面上自己又是新媳妇,自是能多恭顺便多恭顺,旁人好意也罢,歹意也罢只小心应对就是! 姜氏笑着对她道, “这是你大伯母……” 穆红鸾上前见礼,大伯母温氏出身官宦人家,家中祖父乃是科举进身,父亲做了个六品的官儿,将温氏嫁了给燕韫雉倒也是沾了些皇家的光儿。 这厢一面在心里默背宗族人物,一面由着姜氏与温氏带着她一一对号入座,将这殿中诸人都认了个遍。 只是人实在太多她也不能一一记得,能混个面熟便不错了。(作者菌自也不一一写来,一来费脑取名,二来疑有灌水之嫌,后头出场再做介绍就是!)这其中辈分最高自然是东陵王燕尤楚的正妻王氏,只她如今也是老态龙钟,见着穆红鸾便拉了手笑露出一口象牙的牙桥来。 “好!好!好!老身如今越发是爱看这些娇俏的小娘了,你……你是谁的媳妇儿啊!” 旁边有人重又说道, “老太夫人忘记了,刚说过呢这是广陵的儿子,岐晟那小子的媳妇儿!” “哦哦哦……好好!” 老夫人拉了她便不松手, “好孩子,你陪我坐着!” 穆红鸾依言坐下这才瞧见旁边一位老妇有些眼熟,仔细想来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那站立不稳的老妇便是她了! 那老妇人显是也记得她,当下冲她笑道, “原来竟是长青的媳妇儿,论起来你要叫我一声叔祖母呢!” 这杨氏是燕尤楚大儿子的正妻,是应叫一声叔祖母,东陵王燕尤楚十分长寿却是又喜纳妾,家中嫡子四个,庶子更是有好些,便是他们这一家子大大小小,便让穆红鸾背得头疼,旁得不好记只记得燕岐晟今儿来时粗粗告诉过她宗亲的情形, “这姓燕的除了官家便没人比我们银子多,其中曾祖那一家子每年都同爹要银子,一年便是孝敬也有十来万两,你对上他们只需守着规矩就行,不必太过谦卑了!” 穆红鸾闻言还笑他, “你这是财大气粗,以财压人呢!” 燕岐晟闻言却是嗤笑道, “我跟爹爹费心打理庶务,这府上多少的管事在外头奔忙劳碌的,赚了银子又不是让自家的女人受人欺负的,若是花了银子还让我的人受委屈,小爷这银子喂狗都不喂他们!” …… 不过穆红鸾悄悄打量这杨氏,见她身上衣服半新不旧有些褪色,头上手上颈上的首饰更是成色不新,只手腕上那一对玉镯子看着是上品,但她动作时却是时时小心将两手交叠护在腹上,似是生怕碰坏了一般。 穆红鸾瞧在眼里心里也是十分有数了! 这杨氏只怕有些拮据,手上的玉镯子应是借来的! 想到这处穆红鸾却是心下暗暗诧异, “一年十万两银子,又有亲王的俸禄,还有田地商铺的各种收入,虽说燕帧六年前病逝,但总不至过的如此贫苦才是……”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摄政 穆红鸾正在乱想间,那正殿之中却有一阵骚动传来,众女眷都是一惊,忙派了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下头人应道, “却是官家发了脾气!” 众人闻言都是一默,只王老太夫人撇了嘴道, “燕瞻那小子怎得越发没有规矩了,这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呢!” 这话只她敢说,旁人也不敢接话只都静坐不语,连坐在旁的夏氏都不敢拿眼去瞧,只都支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却听得里头有人高声嚷了甚么,不多时宫里的内侍过来在夏氏耳边低语几句,一殿的妇人都瞧着她。 夏氏闻言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扫过众人在穆红鸾脸顿了顿,便起身过来冲着王氏行礼 “老太夫人,官家现下身子不爽急需回宫治疗!” 王氏老太夫人哼了一声道, “罢了!你去吧!” 夏氏这才转身匆匆离去,待得她走了没有多久,隔了半个时辰正殿上派了人过来,让众人都散了! 穆红鸾自是不知,姜氏在她身旁嘀咕道, “往年里都是要大宴一番的呀,今年这是出了甚么事儿?” 众妇人压了满心疑惑,专等着回去掏自家男人的嘴,穆红鸾也不例外,待回到九曲湾便问燕岐晟正殿之中发生何事,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几位族叔要官家立太子罢了!” 这乃是燕韫淓父子头一波试探,却是没想到燕瞻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当下便大怒拍桌而起要走人,穆红鸾听了担心道, “即是如此,只怕这事儿不成了!” 燕岐晟拉了她坐到窗前,自己倚过去半边身子伸长了腿儿道, “现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看明日朝堂上吧!” 穆红鸾点头,她虽是两世为人,但这朝堂上的事儿,她却是不懂的,又想起来问他那杨氏为何过得如此之惨? 燕岐晟却是哼了一声道, “东陵王每年银子是不少,但他后院里养了那么多女子,又有无数庶子庶女,这老头儿一辈子也没做甚正事,只顾着生了,这把年纪了前头不是又纳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妾……” 穆红鸾饶是“见多识广”也要佩服这老人家实在精气旺盛了, “但总归是东陵王的长媳,虽说长子逝世总不会苛待她吧!” 燕岐晟摇头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燕帧也有八个儿子……,下头好些孙子孙女,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比那平民富商都不如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啧舌, “看来东陵王一家倒是颇有太祖遗风!”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搂了她腰道, “你若是怕儿子太多以后养不起,我们只生两个便好了!” 穆红鸾听了啐他, “说旁人怎得又扯到我们身上了!” 燕岐晟应道, “我瞧着你是被东陵王一家吓着了,以后我们少生些也免得分了家产去,倒败落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些甚么?” 穆红鸾伸手拧他,两人闹成了一团…… 待到初六皇帝开朝,这头一件事儿便是那太常寺正卿兰善请立太子,众臣紧跟着附议,燕瞻在殿上闻言大怒, “朕还未死呢!你们倒急着寻新主子了么!” 便是令殿前侍卫将兰善推到殿下廷杖五十,众臣纷纷求情,燕瞻只是不理,到后头便有人自请代罚,有一便有二,众臣纷纷下跪燕瞻见群情激昂,心知压不下去,只得一拂袖气哼哼回后宫去,将一干大臣扔在了大殿之上。 这才是第一遭,待到第二日燕瞻上朝,众人又请立太子,燕瞻仍是不理回到后宫,却听那程胥数那请立太子的奏章共有四十六份,燕瞻气得扶额暴跳, “他们这是要做甚?这是要做甚?谋朝篡位吗?” …… 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燕瞻前脚在御书房暴跳如雷,后脚宫中便传遍了,那两个伺候的老太监悄悄儿禀了燕守敬。 燕守敬心下忐忑,想了许久终是冒着风险,寻了时机又约了燕岐晟出来说话,眼见情势如此却是有些担心起来, “看来官家只怕并不愿立我为太子!” 燕岐晟安抚他道, “放心,古往今来便是再贤明君主也有忌惮幼君的,官家自也不能免俗,不过立太子乃大势所趋,他必要妥协的!” 燕守敬听了点头, “我听说那请立太子的奏折共有四十六份呢!” 燕岐晟提点道, “朝中上下请立太子之人中,不过只十来人是我们策动,其余人等中有混水摸鱼想要得个从龙之功的,也有那真心请立太子之人,表哥心中应是有数才是!” 燕守敬点头道, “此事我心中有数,只如今父皇久久不肯点头,我却是怕众臣就此偃旗息鼓又当如何?” 燕岐晟摆手道, “表哥放心,这事儿即是起了头那有半途而废的,依兄弟看来官家性子易怒却其志不坚,此一回便是比耐性与坚持,只要撑上十天半月,必会让官家点头的!” 燕瞻那性子确是如此,任性易怒却无长性,遇不决之事只会躲避,若是将他逼到了死角,他便只能退让。 只这一回众人却是有些失算了,待到众臣连着上了十日请立太子的奏折之后,燕瞻上朝却是同众人言道, “朕如今眼疾不患,日久恐于朝政有误,朕赴盘龙山行宫休养之时,朝中诸事由夏后代为摄政!” 众臣一听立时面面相觑,有人忙出班奏道, “阴阳有别,内外有分,牝鸡司晨朝纲混乱,乾坤颠倒岂不是天下大乱!还请官家三思而行啊!” 笑话!这圣上还在,膝下还有皇子,怎轮得到一个内宫的妇人掌权,传出去这大宁朝廷还不会被辽人、金人甚至那吐蕃诸部蛮人笑掉了大牙? 一时之间群臣纷纷出班进言,燕瞻却是大袖一挥,跟前头一般逃到了后宫去,再不理群臣进言,待到第二日却是摆驾龙盘山行宫,将夏后扔到了殿上与众臣大眼瞪小眼。 燕韫淓与众臣也是没有想到燕瞻有此一招,却是招了儿子与众人在书房商议,燕大皱眉道, “官家此举实在出人意料,倒是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他惯来爱使这一招,将事儿往旁人身上一推,全然不惯自家肩头重任,也不管这一国百姓,满堂的文武!” 燕二也问道, “即是如此,爷可是与李文昌李大人碰过面?” 燕韫淓应道, “确是碰过面,李大人也是没想到有此一招,倒是忿忿嚷道决不愿在大殿之上跪拜妇人!” 燕五摇头, “官家再如何荒唐都是一国之君,君臣自有纲常,官家即是已下了旨,便不能不遵从,若是李大人意气用事只怕要着了夏后的道!” 那李文昌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硬,但君臣尊卑,这样硬碰硬总归要吃亏的! 燕韫淓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沉思的儿子, “长青,你有何话说?”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即是官家出了这一招,立太子一时只怕是不成的,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让表哥早些成亲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燕韫淓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了, “哦……长青再详说详说!” 燕岐晟摆手道, “如今那夏后在后宫一手遮天又要把执朝政,对表哥是大大的不利,倒不如趁她刚掌权立足未稳之时,逼着她定下表哥成亲的时日,让表哥早些出宫开府,也免得在宫中受她的折磨!” 自然……也让长真绝了心思才好!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道, “此倒不失为一个补救之法!” 只要二皇子出宫来,以后诸事也好联系,更不用受夏后挚肘! 唉! 燕韫淓长叹一声, “那夏氏一族本就觊觎皇权,如今正是借势张狂之时,官家此一昏招只怕更令夏氏一族欣喜若狂,日后这朝中是更艰难了!” 燕岐晟闻言冷笑道, “有何艰难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夏氏一族不过是借着女子上位,脚下根基如何能比上世家大族,他们那点子东西不过空中楼阁,无根浮萍罢了,一旦皇权有变夏氏一族倾覆便在眼前! 此类得志小人有何可忧心之处? 众人商议一阵之后,燕氏父子当晚三更便悄身去了李府求见李文昌,李文昌在书房面见两人,李文昌其人生得十分高大,须发虬髯,豹眼浓眉,说话亦是声如洪钟, “国公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燕韫淓却是将前头商量之事一讲,李文昌闻言皱眉道, “官家早前已是有明旨,婚事在明年三月,现时才刚过完年还有一年多时间,这事儿只怕不妥当!” 燕韫淓道, “如今官家眼疾未复无法理政,本应二皇子代为理政,却是让那夏后掌了权,一介妇孺无才无德如何能掌国事,如今中原各处战火连绵,今日本公接到消息辽兵十万大兵已是直逼真定……” 李文昌闻言浓眉高高挑起, “国公此言可是为真,为何兵部并无消息传来?” 燕韫淓叹道, “刘通那厮向来报喜不报忧,如今官家眼疾重症,文武百官本就人心不稳,若是再有战事只怕更是举朝惶惶……”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银子 李文昌闻言摇头,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些知晓早做准备,若是兵临城下再知晓那为时已晚了!” 燕韫淓应道, “正是如此……只这刘通向来欺上瞒下,如今又有夏后当朝,如何应对辽兵只怕倒要比往前更艰难!” 李文昌冷笑道, “左右又是钱帛女子那一套……” 燕韫淓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时于二皇子倒是时机,军情紧急夏氏一介妇人必不知如何应对,我们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借势令她松口……” 一番密谋直到鼓打四更才算结束。 待到得燕瞻到盘龙山行宫五日之时,夏后临朝太尉刘通便将十万火急的军情呈上,夏后一见也是花容失色,当下连声疾问众大臣军情如此应当如何处置,若是在前头必有那主战与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只这一回那主战一派却是齐齐闭嘴,只听那刘通老儿在殿上侃侃道, “辽兵出征乃是因着辽太后大寿将至,各部落必要奉上朝贺之物,只前年、今年辽境旱情犹为严重,以至的牛羊饿死无奈何要入南朝掠夺,依老臣所见不如送些银两银,丝绸之物,以安辽兵饥渴之心,届时自会退兵罢却干戈,以保两国百姓安宁……” 众臣只是低头不语,夏后在上头听了暗想, “左右前头几回不也是这般么,我便是萧规曹随必也无人非议!” 当下点头道, “太尉所言有理,即是如此便按此办理就是!” 刘通高声应诺退了回去,夏后见众臣都是低头不言只当此事已完结,心下很是得意,面上带笑道, “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下头户部侍郎关锡出列却是高声道, “启禀皇后,即是要预备钱粮财帛送出,敢问钱粮应出几何,丝绸布匹应出几何?” 夏后闻言皱眉, “这事儿不是你们来定么?” 关锡高声道, “皇后,臣掌管户部无皇帝金印如何敢擅动国库,还请皇后裁度!” 夏后皱眉头想了想道, “往年我们给了多少?” “列年皆有不同,多有纹银数百万两,少有几十万,丝绸布匹多有数万匹,少有数千匹……” 这厢一一列出来,夏后听了只是皱眉思量半晌道, “即是如此取个中数,那就纹银一百万两……” 话还未完那关锡立时应道, “皇后……一百万两国库已是拿不出来了!” “那便八十万两吧!” 关锡又摇头, “也是……拿不出来!” 夏后又问, “那便五十万两吧!” 关锡更是摇头,夏后恼道, “即是如此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关锡高声应道, “还有五万两银子,乃是年关时压了朝中各部官员添支钱所余……” 五万两银子若要真发出去那里能够? 说白了现下国库之中一两银子没有,还倒欠着钱呢! 夏后一听当场震怒, “国库之中怎会没有银子,你们敢诓骗本宫!” 关锡闻言立时跪倒在地, “皇后息怒,臣所言句句是实,连年战乱处处送银子,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 夏后气得一拍龙椅怒道, “本宫不管你若是拿不出银子来,你便去给本宫发配边军杀辽兵去!” 那关锡能做到户部侍郎本就是个烈性子,试想这户部上下总领全国钱粮,若是性子不硬,上上下下都来伸手要钱,他若是不强硬一些,那这国库早就被掏空了。 夏后不知晓,这满朝的文武可是知晓的,关锡做了五年户部侍郎得了一个外号名叫做“关老抠”,慢说是夏后,便是当初官家迁都临安,因着凤凰山山雨连绵一处岩基崩塌,而宫墙一处倒塌,急需修缮。 燕瞻发下行文到了关锡这处,却是被打了回来,燕瞻派人去问,那关锡便跑到御书房里守着燕瞻大哭,燕瞻问其缘由,关锡哭道, “官家住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不过宫墙塌了一角便要花银子,臣那家中几日揭不开锅了,岂不是更需银子?这朝中百官已是连着两月无有正俸,岂不是更需银子?临安百姓被强征了土地修建房屋,却是未得半分赔偿,以至的家中妻儿老小嗷嗷待哺,岂不是更需银子?” 一番话说的燕瞻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无奈只得作罢,到如今那一处宫墙还是维持着原样,不曾动上半分。 只那夏后不知厉害,在朝堂之上这么一说,那关锡果然一伸手将头上乌纱取了下来,放在面前大声道, “微臣遵旨!” 却是卸了乌纱当廷去了朝服,露出里头的衬里来,夏后见了气得发抖, “关……关锡你好大的胆子!” 关锡身着白底内衬立在那处高声应道, “臣正是胆子不大,不敢增税添徭,不敢私动内库,若是不然这辽兵之急必是迎刃而解!” 夏后得凤眼圆睁,银牙紧咬, “关锡……关锡……你……你……” 关锡在下头朗声应道, “皇后即是为国为民,不如便解囊相救一回如何?” 那夏后被关锡气得七窍生烟,两眼冒火,却也是知晓以燕瞻那性子,若是她敢动内库燕瞻必也敢废后。 “你……你……” 夏后在上头气的身子发抖,将目光扫向下头众臣,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言,想了想问那刘通道, “刘太尉有何话说?” 刘通出列道, “启禀皇后,老臣主理兵部,辽兵入境如何退敌乃是老臣份内之事,只那国库空虚却不是老臣能管的了!” 夏后听了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又将视钱扫向那知枢密院事赵赫、参知政事鲁淮逸、同知枢密院事苏璞等人,只这些个重臣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平日里一个个挑起刺来,头头是道,长篇大论,怎得现下说起银子来便哑口无言了?” 那赵赫闻言出列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亦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今之计倒是关大人所言为上策……” 夏后听了眉头高挑, “依赵院事的意思是……” “臣请开内库……” 赵赫一言,下头众臣出列数人都齐声道, “臣等附议,请皇后开内库!” “臣等附议,请开内库!” …… 今日一场朝议令得夏皇后狼狈退朝,逃回后宫去了! 此一场倒也并非全是燕韫淓等人在后头谋划之功,国库空虚由来已久,往些年有此等事儿,国库之中要出,皇帝也要逼着各世家高阀及朝中众官员共同筹集钱粮,只这一回燕瞻跑到龙盘山去,将这事儿交到夏后手中。 朝中众臣捏柿子自是挑那软的捏,仗着夏后初掌朝事不知前事,自是要齐齐逼着她开内库,以保自家粮仓不失。 当然这幕后推手自是燕氏父子,这一番推波助澜将潮头打到皇后身上,浇了透心凉。 夏后回到宫将一腔怒火全数发到了宫中的陈设之中,砰砰彭彭一通儿乱砸后,立在那满地的碎屑之中时,才算是平复了心绪,复又焦急起来。 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来,若是开内库……那内库的掌印太监是宫家的人,便是自己敢壮着胆子要开库,也没法子压着他打开。 这厢在殿中来回踱步,却是一筹莫展,如此又拖到第二日,又有军情上报已是真定府危急,刘通上报退敌之策不能再有一丝拖延,夏后无奈只得派人加紧送信给燕瞻,燕瞻在那盘龙山中于朝中诸事自也是有耳目的,当下只提笔写了“百官筹银”二字派人送到宫中。 夏后一见如获至宝,隔日早朝只当拿了尚方宝剑,开口便要众官认筹百万两银子,本以为手到擒来,却那知百官只做木雕泥塑一般,一个个低头不语,逼急了夏后只叫, “关锡何在?” 下头无人应声,连叫了几声那关锡并不出来应答,一旁有小太监小声提醒道, “皇后,关大人前日里不是已挂印求去了么!” 如今那国库空得能跑马,这管钱粮的官儿不好当,关锡早就心怀不满,借着夏后之言求去倒是正中下怀,此时夏后想寻人,那一位只怕现下正在家里种花养草,逗猫溜狗呢! 夏后大怒问道, “这偌大一个朝堂竟是寻不出一个管钱粮的官儿了么?关锡便没有副手了么?” 下头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现下这朝堂里寻管钱粮的人,只怕要寻个土匪来做了,除了偷抢之外,任是谁坐在那位上都要抠破头皮! 夏后临朝却是又被众臣给她使了一计装聋作哑,这一回又被气得甩袖回后宫,又派了人送信到盘龙山去,燕瞻闻信大骂蠢货,只前头也有惯例,但凡战事筹钱粮便是难事,他心知必是十分艰难。 只燕瞻便是内库里满得能从库门缝里掉铜板儿出来,他也必不肯拿一分去贴补国库的,那关锡做户部侍郎五年有余,却是个能一块铜板儿掰成两瓣花的人,只他一惯爱装穷叫苦,想法了逼他一逼必也能弄出些银子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求人 若是实在不成便向百官筹银,只燕瞻要银子也得一个个叫进宫里来,放下帝王的架子好言相商,又扯了先帝又扯了祖宗基业,前人艰辛,后人辛苦,说不得还要流下两颗泪珠儿才能将这事儿办成。 偏夏后这蠢货竟敢动不动便想上来以势压百官,张口便要银子,也不知她那儿来的胆子! 燕瞻在这处大骂夏后愚蠢,只他却半点不想,那夏后不过一介女流,他自家将事儿一撇人跑了,留下一个后宫女子,只当皇帝便真是万万人之上,叫人死便不能生。 她见识浅薄,却不知帝王心术,大多都是在夹缝之中求平衡,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多是那开国之初手握军政大权的明君,似燕瞻这样不过空有帝王的架子,养不起兵,富不了民的君主,在朝堂之上连一百呼百应都做不到,拿甚去与那身后有高门大阀的众官叫板? 夏后将那关锡气走,旁人自不愿接那烫手的山芋,眼看着事儿迫在眉睫,燕瞻只回信将她骂了一通,却是半点主意也不愿给她拿。 夏后在那宫中气得直哭,弦月在一旁出主意道, “皇后即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请了国丈商议?” 那夏氏一族原只是临安小吏,夏国丈原也不过是守城门的小官儿,如今凭了女儿得宠倒是将一家子带携了起来,正沾了女儿的光作威作福很是得意,又因着官家如今在盘龙山上休养,自家女儿倒临朝亲政起来,夏国丈现下更是不可一世。 他在外头买房置地自是不在话下,又纳了几房小妾为夏后再添几位兄弟姐妹也是没有闲着,今日得了夏后召见,又有带话的宫人言道事儿十分紧急,却是急忙忙换了衣裳往那宫里去。 待到了宫中夏后一见他却是上来拉着手就哭道, “爹爹救我!” 夏国丈闻言大惊, “我儿贵为一国之后,有何人还敢动你!” 夏后哭道, “如今女儿两头为难,八方受阻,正要爹爹相救啊!” 夏国丈听了更是惊疑, “你是一国之后,万事自有皇帝在前头挡着,你有何两头为难,八方受阻的?” 夏后当下将这几日在朝堂上的事儿一讲,那夏国丈听了却是跌足捶胸道, “哎呀呀,这事儿却是官家害你呀!” 说着话却是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也是我自家糊涂,当初只想着官家将这朝中大事连亲儿也不交付,却要交付于你手上,必是因着宠爱你的缘故,现下看来却是未必了!” 夏后一听忙问道, “爹爹此话怎讲!” 那夏国丈虽一辈子只做了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儿,只这官场上的事儿也是混了个人精,当下言道, “我的儿,这些年来辽兵也罢,金兵也罢,但凡南下那一回不是赔银子了事的?又有官家迁都临安,这宫殿修缮,众臣迁府之用,现下国库之中只怕真是无有银钱,那关锡倒是并未诓骗于你……官家管起这事儿也是十分费力,更何况你一个后宫的妇人……” 恨只恨那兵情这时节竟紧急起来,倒让女儿接了一个大麻烦! 夏后一听却哭道, “爹爹现下说这些有何用处?那关锡躲在家中足不出户,众臣又不愿捐银两,这可如何是好?” 夏国丈听了只是叹气, “那些人的银子便是官家也不好拿,更何况是我儿了!事已是至此还有何法子,倒不如学官家也撂挑子走人,左右你是妇道人家,他们还能冲进这后宫里骂你不成!” 夏后闻言只是摇头, “这事儿若是我走了人,又将诸事交付何人手中?” 夏国丈应道, “不是还有一个燕家人么?你交给他便成了!” 夏后闻言立时跺脚道, “爹爹好糊涂,那燕守敬正伸长了脖子等着官家放权,前头朝堂上大臣们联名保奏要立他为太子,您忘了么?” 夏国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 “吾儿也是太过天真,你又不必立他为太子,这时节要钱要银自是他燕家人去,待到事儿过后,不必你动手,头一个不容他的便是官家,你又何必强出这个头?” 夏后一听立是转愁为笑,拉了夏国丈笑道, “果然还是爹爹本事!” 夏国丈却是直叹气,伸手戳她额头道, “这也是你这肚皮不争气,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为父又何必动这心思,若是能立了你所出之子为太子,为父我便是让一个夏氏砸锅卖铁也要替你圆了这事!” 现下嘛,自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那燕瞻即是要将这一摊事儿往我女儿身上甩,那便别怪我又甩回你燕家人头上去! 待到第二日夏后上朝又提钱粮之事,众臣果然都闷不做声,夏后见状立时叹气道, “官家身患有疾将这朝堂上诸事交待于本宫,只可叹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决国朝之事,众卿即是不听号令,本宫便罢了这摄政之事,由二皇子燕守敬代行其事吧!” 众臣原只想逼着她请开内库,又有那亲二皇子一党却是要借着此事与夏后讨价还价,趁机让二皇子出宫开府,却是没想到夏后竟有此一招,一听之下不由暗骂, “这两口子倒真是一对儿,一对儿赖皮,遇到事儿都往旁人身上推!” 只那李文昌今日却是上朝,本在两侧百官队列之中眯眼冷笑,听了夏后所言心思电转,都是经年浸淫官场的老油子,不过略想一想便知晓了夏后的盘算,当下出列道, “启禀皇后,此事不妥!” 夏后一见是他心下冷笑挑眉问道, “哦……有何不妥?” 李文昌应道, “那二皇子年不及弱冠,即从未当朝听政,更不曾有一日亲历过政事,国朝大事怎可仓促交付,又有一无明旨,二无圣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理政!此事大大不可!” 夏后应道, “官家前头交付本宫,本宫又交付二皇子,有何不可?” 李文昌闻言微微一笑,抬头朗声问道, “即是官家交付,那皇后为何又转交他人?这朝中之事皇后不过代管,怎得胡乱交付二皇子,臣斗胆敢问皇后,此事官家可是知晓?” 燕瞻自是不知晓的,夏后本打着如意算盘,将这事扔给燕守敬,若是成了他也做不成太子,若是不成,自家只需到燕瞻面前哭诉百官相逼,再将这事儿推到燕守敬头上便是! 现下又怎会禀过官家! 李文昌问起,夏后只得冷脸道, “此事本宫自有决断,还轮不到李大人过问!” 李文昌仍是笑道, “即是皇后并未禀过官家,那前头所言不过皇后信口之言,即是如此老臣自是不能遵从的!” 当下却是微躬腰身退了回去。 下头亲二皇子一党,自是早听出了蹊跷当下纷纷附议, “此等国朝大事,自还是要禀过官家才是,若是皇后能一言以决,便请立太子,二皇子方能名正言顺当朝理政!” 下头有人叫立太子,夏后一听立时坐不住了,这厢狼狈回转后宫,将夏国丈叫来道, “爹爹此计不可行,这朝中众臣个个都是人精,女儿虽想甩担子到燕守敬头上,无奈那帮子人不接招儿,也是莫奈何啊!” 夏国丈闻言皱眉低头想了许久道, “即是如此,看来这事儿还要女儿你自家应对才成!” 夏后听了急得跺脚道, “现下国库亏空,内库又不能擅开,您让女儿到何处筹钱?难道还要变卖宫中财产不成?” 一文钱难到英雄汉,更不必说几百万两银子,要为难她这内宫中的妇人了! 真正是要逼死人么! 夏国丈闻言只是摇头, “那自是不成的!” “即是如此,又当如何?爹爹可是有计?” 夏国丈叹气道, “唯今之计只能低声下气求人了!” “求人?女儿要求何人?” “自是这朝中谁有银子便求谁了……只要说动一个开了口子,那之后的事儿倒好办了!女儿你却是要舍了这张脸才成!” 夏皇后皱眉, “这节骨眼儿上,女儿便是不舍也要舍了,只去求谁呢?” 夏国丈见她还未回神来便应道, “我儿且想想,这大宁朝除了官家,谁的银子最多?” 夏后脱口而出, “自是那燕韫淓!” 随即恍然道, “爹爹是要女儿去求他!” 夏国丈点头应道, “自是那蒲国公燕韫淓,他是官家堂兄,在宗族之中素有贤名,据为父所知这燕氏宗族之中亦是不少人受他资助,若是能说动他,宗室之中其余人等必会跟风而动,而宗室即已出手,那朝堂之上必也好说话了!” 夏后闻言只是咬唇,夏国丈见她模样不由也是眉头高高挑起,低声喝道, “痴儿,前头不是说愿舍了脸面么?怎得现下又不愿意了?” 夏后银牙轻咬低低应道, “爹爹的话女儿明白的!” 言语间神情却是十分勉强,夏国丈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为父知晓你自来心高气傲,在同族姐妹之中就爱掐尖儿要强,只这时节不是要强的时候,这事儿若是办不好,待官家回来……” 言下之意自是不必明讲,夏后想起燕瞻的性子不由的又咬紧了唇, “女儿明白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宫中话 夏国丈知她性子,即是应下了必是会去办的,当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 “女儿你也莫怪为父啰嗦,快些想法生下一儿半女才是啊!为父倾家荡财度你过了这一关又如何?现下你一无所出,便是回族筹款,为父愿意倾家荡产,族人也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唉……你自家好好想想法子吧!” 夏后闻言只得暗中咬牙,待到夏国丈走后,弦月才上前低低声音问道, “皇后要去求那蒲国公,是否要寻了蒲国公夫人从中传话?” 夏后冷笑一声摇头道, “夏明媛半分用处无有,这事儿本宫便是求也求不到她头上去!” “那……皇后的意思是?” 夏后想了想应道, “自是要寻那蒲国公子夫人说话才是正理,她自入蒲国公府以来,后院大小事务全数由她掌控,先将她召入宫中再说!” 其实即便是穆红鸾,夏后也是不愿开这个口的,无奈形势比人强,她不低头也要低头! 想当初她能得官家青睐,一眼相中嫁入皇家,惹得同族乃至临安城中多少闺阁女子羡慕,入宫之后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多少朝廷命妇见了她都要三跪九叩口称千岁,恨只恨自己想方设法所嫁之人竟是个这般无担当的货色,现下倒要为了他,拉下妇人家的脸面去四处求人,真正是可恨可恼! 想到这处不由低头瞧向自己扁平的肚子, “弦月,你说本宫的肚子为何就……” 这事儿旁的人不敢说,只一个心腹的弦月才知哓,弦月见状忙安慰道, “皇后现下年纪尚轻,身子骨又康健,那有怀不上的!想来前头必是因着官家那病体,待得官家在盘龙山上把病养好,必能喜得麟儿!” “是么?” 夏后神色阴郁,轻声道, “他那眼病倒是好治,只那……病又如何能医?” 弦月听了脸色一变,忙左右瞧了瞧见下头人都远远立着,听不到这处说话,忙近前来道, “我的好皇后,您可慎言!” 夏后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大殿之中扫过冷笑道, “放心,这宫里都是我的人,还有人敢外传不成!” 殿下众人倒也真听不清两人在上头说些甚么,只见夏后神色不善扫视众人,忙都纷纷低头屏息,夏后见状很是满意点头, “弦月传本宫的懿旨,让那蒲国公子夫人觐见!” …… 宫里来人传信,穆红鸾却是皱眉对燕岐晟道, “我与那宫里犯冲,不想去呢!” 燕岐晟心里有数,冲她微微一笑道, “这一回不是前头两回,你自去便是……放心!她这一回必是要好好求你呢!” 穆红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便问道, “长青这话怎讲?可是有隐情在里头?” 燕岐晟笑着伸手揽她肩头, “这乃是朝堂之上的事儿,不过家外连着家里,总归是要你知晓才成!” 当下将如今外头形势如何,那朝堂之上又是如何,夏后又怎样,官家又怎样,自家与爹爹又是如何商议之事,一一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听了只是皱眉头, “那辽兵压境如何应对,朝堂之上可有商议出法子?” 燕岐晟听了却是挑眉头瞧她, “长真为何不问问,如此这般敬表哥可能如愿?” 穆红鸾应道, “国之事为大,如今异族入侵,若是不好好应对便有国破家亡之险,孰轻孰重我自还是能分清的!” 自家关起门来吵是自家人的事儿,若是邻居想趁机进来盗抢一番,自是先要放下成见打跑外敌才是啊! 她为人两世自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若是国都无有了,还谈甚么儿女情长,你侬我侬,这么一大帮子人只怕全要做了阶下囚了!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双手捧了她脸便是一阵儿乱亲, “我们家长真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现下瞧着,长真倒也未免是将敬表哥看得那么重,只她自家不知晓罢了,若是不然怎会头一个想着百姓,敬表哥却是问也没问一声? 穆红鸾忙伸双手抵了他胸口, “燕岐晟!你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想挨揍么!” 燕岐晟知晓不能惹得她太过,若是不然这拳头真要抡过来了,忙伸手揽了她腰笑, “这夏后折腾几番,这一回总算是摸对了庙门,只不能让她轻易得了手,这事儿便如同做买卖需得讨价还价才成,你只需敷衍她几句便是,不必给准话儿!”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得越发紧,推他道, “这眼看着百姓就要遭难,怎得到了你们这处却用来做起生意了!” 燕岐晟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儿圆睁心下瞧着又爱又怜,恨不能狠狠搂了亲个够,又实在怕她真动起手来,忙将实情吐露, “长真莫恼,辽军之中有我们的人传回了信儿来,那里头如今也是内讧不断,以至的辽皇征兵令下所应者寥寥无几,说是十万兵马,不过才三万而已,辽兵必不敢太过深入大宁腹地之中……” 说起来不过就是辽太后诞辰,耶律也要做孝子,又无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便想同南面的邻居“借”些,只他是个弑父弑兄上位的,前头为了立威南下了一回,却是太原府遇阻,讨了些便宜便回去了。 隔了这三年下头人又壮大了些,前头不服的人便闹了起来,耶律也现下陈兵真定也有些进退维谷,若是使银子必是能退兵的…… 穆红鸾听了他言明倒也放下心来,却是恨恨道, “我就只恨是个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若是不然我便提枪跃马,到前线杀辽兵去,带着人把他们全数赶尽杀绝,也免得这样三年五载来一回,倒将我们当韭菜一般割来割去!” 燕岐晟闻言很是自豪道, “我们家长真巾帼不让须眉,日后若是我能上得了战场必也将你带去,让你领一队人马冲锋陷阵,好好儿出这一口恶气!哼!长真放心,日后你家夫君我……必要让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回来才是!” 穆红鸾闻言只是白眼一翻,摆手道, “罢罢罢!别说我上不了阵,便是你也不能上阵,老祖宗规矩在那处摆着呢!说这些也是无益!” 唉!还是将眼前的事儿应付了再说吧! 扶了敬哥儿上位,总比那燕瞻于国于民有利吧! 敬哥儿那性子真如前世的话,便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若是做了皇帝必不会让百姓受苦的! …… 第二日穆红鸾换了衣裳,打扮了一番便进宫去,这一回见着夏后果然十分和颜悦色,先头客气闲话,赞了衣裳首饰,又称气色身段儿,夏后见穆红鸾那一身,虽说是按着品阶着装,一身朝服半无不同,只那头上插的,耳上戴的,乍一看是普通,仔细一看样样不是凡品,不是明眼人是瞧不出来的。 这倒还罢了,只这蒲国公子夫人脸上却是不施粉黛,连眉都是只轻轻修了修却是半点没有涂抹,一张脸又细又嫩又滑,眉是眉,眼是眼,发黑唇红真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倒让人心里暗暗嫉妒。 “也不过仗着年轻,待再隔几年看看,生儿育女若是不施粉那脸色便腊黄难看了!” 夏后也是见过不少命妇的,这生儿育女便是女人的催命符,生得多了便亏损身子,待那时节不施粉都不敢出门了! 口里却是问道, “也不知夫人用得甚么粉儿,怎得这脸上倒是半点儿瞧不出来?”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道, “回禀皇后,臣妻并不施粉!” “哦,那怎得气色如此之好?” 穆红鸾应道, “臣妻不过略会些拳脚,每日里早起打拳练气,出一身大汗将体内污浊之物排出去,自然便气色好了!” 她是说的实话,只这一众人听了或是不信,又或是信了又做不到,夏后便掩口道, “练拳脚功夫,那岂不是要练得手脚粗壮?” 你看那些大街上卖艺的婆子,一个个身强力壮,都是练武练成那样儿的! 众人都瞧向穆红鸾腰上手上,却是细柔有致并不显粗! 穆红鸾应道, “那是修练不得法之故,又有这练功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小练起每日不辍,若是稍有懈怠,倒是比旁人还要更快发福呢!” 这练功中间的事儿不是一两句都说完的,她也是运气好遇上了老道士,传授她的法子自不是常人轻易能练的。 古来道家便自有一套呼吸吐纳养生之术,又辅以吃食丹药,你瞧那些个道士和尚,肥头大耳的多是和尚,清瘦干瘪的多是道士,这自然也是有缘由的。 只这道家的法子,深奥难懂,又有阴阳调和又有天时地利,又有姿态呼吸,非一时一地能成之功,说出来她们必也不懂,穆红鸾只是略略提了不过拿来闲话罢了! 那夏后之意自不在养生之上,说着说着也是话风一转,长叹一口气道, “夫人倒是心宽,能静下心来练那养生之术,只可叹本宫如今倒是彻夜不能入眠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太湖游 穆红鸾一听,心道买卖来了,当下只是微笑并不接话,那夏后见状心中暗骂, “这瞧着是个机灵的,怎得也不知搭腔!” 无奈只得又问, “夫人可知本宫忧心何事?” 穆红鸾闻言笑应道,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想来诸事繁多,自是要劳心一些的!” 夏后便应道, “这劳心倒也罢了,只是现下担惊受怕却要时时忧心那辽兵打来呢!” “啊……” 穆红鸾这才伸手掩了口,做惊慌状, “辽兵竟要打来了么?” 夏后见她惊慌,忙将朝堂上的兵情又转述一遍,殿中众人听了无不做惊骇害怕状,那夏后又道, “如今异族来犯,武将不堪,文官无能,眼看着百姓又要遭殃,本宫是寝食难安,心下惶惶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殿上众人都齐齐惊叹,以助夏后声势,穆红鸾坐在那处取帕子来遮了半边脸,也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连连叹气总之不应她话。 夏后瞧了半晌无奈只得咬牙道, “唯今之计只有一招……” 穆红鸾大半个脸藏在帕子倒浑然未听到一般,只是长吁短叹, “真正……真正……是吓死人了!” 夏后心里恨得不成,但话已至此不得不说, “唯今之计只有百官宗室筹银一途,送入那异族番邦,以期他们得了银帛莫再犯我中土……” 仔细打量她,只等着她能开口相询自家才好接着说下去,只见那蒲国公子夫人一双大眼儿,只在帕子后头眨了又眨,却不应声,无奈便又道, “蒲国公府自来富豪,蒲国公又是贤良之人,在宗室皇亲之中向来慷慨良善,遇此国难之时想来蒲国公应不会吝惜银粮……” 又拿眼去瞧穆红鸾,见她放下手中帕子,端坐在那处,只是做凝神倾听状仍是不说话,夏后无奈咬牙道, “不如夫人回去将此事与蒲国公好生叙述一番,请……请皇兄能慷慨解囊,救民于水火……” 话已到此,那蒲国公子夫人却仍是一言不发,夏后在上头气得身子乱抖,仍是咬牙道, “夫人……夫人……若是能说动蒲国公,本宫必……必有重赏的!” 总算将求人的话说了出来,穆红鸾听到这处才轻声应道, “皇后,臣妻不过内宅妇人,这……家国大事怎得插手,更有公爹自来内外分明,臣妻只能管些内宅的仆从下人们,旁的一概不能过问的!” 夏后闻言强笑道, “总归试过才知呢!夫人何不回去试一试呢!” 穆红鸾闻言只得上前行礼道, “即是皇后有言,臣妻自当遵从……只这内宅妇人过问前廷之事,本就易惹人非议,臣妻也只敢试这一回,成与不成却还是两说呢!” “无妨,你自管回去说便是!” 穆红鸾闻言行礼道, “即是如此,臣妻立时便出宫去……” 顿了顿却是又长叹一声道, “唉!这些男儿家也不知怎么个保家为国的……异族入侵不知奋勇上前,倒要缩身在后,让我们内宅妇人出头,没得失了本份!” 说罢便行礼告退,那夏后在上头僵着一张脸,瞧着她行礼退出去,这才摔了手里的茶盏,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她……她竟敢在本宫面前装傻充愣,她后头那句话是何意思……指摘本宫失了妇人的本份么!” 弦月在一旁劝道, “皇后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不知规矩进退,现下不必理会她待到银子到了手再秋后算账便是!” …… 不说那夏后在宫中如何摔东西,却说穆红鸾回到临翠园中,迳直到了前院将夏后的话一讲,燕韫淓父子只是冷笑,燕岐晟问道, “爹爹,可还是要晾她一晾?” 燕韫淓点头道, “哼!自是要的……” 想了想便道, “即是要晾着她,长真便不必理会,不如长青让带你出去游玩一番,左右到了临安这么久,长真也未好好出去走走!” 燕岐晟闻言大喜拉了穆红鸾手上来行礼, “多谢爹爹!” 两小在燕韫淓哈哈大笑之中手牵着手儿出了菩提院。 燕岐晟对穆红鸾道, “即是爹爹准了假便不必带了一大帮子前呼后拥,惹人注目,我们自己个儿出去如何?” 穆红鸾点头笑道, “这样自是最好!” 两人都是功夫在身,又再不是小孩儿易被人哄骗,收拾了两身衣裳,抄了些银子在怀里揣着,便趁着这阳春三月的好时光出外游玩了。 说起来临安城附近好山好水自是不少,只那西湖便在家附近,要看也是早看腻了,便索性往外头跑去了太湖。 太湖三万顷,云帆缥缈间,比起西湖之秀美自有一番壮阔不同,蒲国公府在太湖旁自是有别院的,只两人偏偏不喜惊动下人,在外头寻了一家农户,花银子赁了几日住下来,又请那出租院子的老两口每日管吃食,两人无事一身轻便去那石市之中闲逛。 现时世人犹爱太湖石,以奇怪丑美至极为上品,以色论又灰白居多,青黑为中,黄色为上,燕韫淓书房之中也藏有几块极品,无事便让人搬出来欣赏评鉴。 燕岐晟到了这处自是要拉着穆红鸾去瞧一瞧的, “即是来了不寻两块回去,倒是觉着白跑了一趟!” 穆红鸾无可无不可,左右都是闲着便随他走一趟,这太湖旁有一处奇石街,两旁店铺林立皆是做这石头生意,只这铺子里货好却是价格昂贵,也有那手头拮据的便去前头空场上,自有那摆在地面上售卖的,价格也要低廉些的,虽说价格低但若是眼光好也能淘到好货,因而那些真正有眼光的行家倒看混迹在这处,凭得便是这眼力能寻到物美价廉的好货。 穆红鸾换了一身利落的行头,又用帷帽遮了脸,她不懂行跟在燕岐晟身后不过瞧个热闹,见他挤进人堆儿里与人指着那堆儿石头品头论足,自家便立在一旁东瞅西望, “这些满是窟窿眼儿的石头也不知有何好瞧,以我瞧着都是花银子倒不如买根金钗子实在!” 以后不用了不可以传给儿女!似这一堆儿破石头那有真金白银能管吃管住! 她在这处暗自嘀咕,一双眼儿却瞧见一个瘦小黝黑孩儿正在人群外头打转,不多时又矮了身子往那人堆儿里钻。 穆红鸾看得分明,知晓这是出来干活的空空妙手,有心想去抓,只那一堆儿男子,她也不好跟着近身去,只在外头瞧着。 用不了多久那小子便从里头钻了出来,却是两手空空,不过转身时背后腰间却是微微鼓起,穆红鸾笑了笑跟着过去,没走几步那人堆里便有人在叫嚷, “我的钱袋不见了!我的钱袋不见了!” 穆红鸾回头看了看,却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转回头时见那小子已是脚下生风走得更快了,当下也不顾不得招呼燕岐晟便跟着追了过去。 那小子在大街之上疾行,时不时回头张望,穆红鸾瞧得分明,便闪入一旁的巷道之中却是抄了个近路,再出来时走上两步便与那小子迎面撞上了, “嘿!小子长眼了么!” 穆红鸾一侧身重重推了他一把,那小子正回头看却是没想撞到了人,忙躬身行礼,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穆红鸾哼了一声,有些疑惑的瞧了瞧他喉头, 这小子身子柔软,看骨架纤细,那处也没有喉结,难道是个女子? 想归想却是趁着一错身之间将他腰间的钱袋取了下来,那小子也无察觉急忙忙走了。 穆红鸾微微一笑往回走去,到了那奇石街中果然见胖汉子正在跳脚咒骂,当下过去问他, “可是你丢了钱袋?” 那胖汉子正自骂得起劲儿,见迎面一名窈窕女子过来立时住了嘴道, “正是爷爷丢了银子,小娘子可是知晓何人偷去了?” 穆红鸾问他, “你那装钱的袋子是个甚么色的?上头可有标记?” 那汉子想了想道, “袋子倒是普通,只上面绣了个鸳鸯!” 一旁有认识他的人笑道, “杨三胖子,这钱袋是你那姘头送你的吧!也不怕家里的母老虎瞧见了揍你?” 那胖汉子瞪眼道, “干你这厮屁事儿!” 穆红鸾将那钱袋取出来瞧了瞧,见上头果然绣了个鸳鸯,便冲着一扬手, “给你……自家看好了,再被人给偷了,可追不回来了!” 那胖汉子伸手接了立时转怒为喜, “多谢小娘子!” 当着众人面打开那钱袋便看,穆红鸾也不管他转身去寻燕岐晟,却听那胖汉子猛然叫道, “不对呀!我这钱袋里的数儿不对!这位小娘子,我这袋子里银子不对呀!” 穆红鸾一听勾唇冷笑,回身问他, “哦……怎么个不对法儿?你说来听听?” 那胖汉子眼珠子打着转, “我这钱袋子里原本是五十两银子,怎得现下只剩下八两了?” 众人一听都纷纷起哄, “杨三胖子,你成日价吃喝嫖赌,家里母老虎又管得紧,能有八两银子都是因着今儿时辰尚早,赌场里未开门,你哪儿来的五十两银子!” “就是……人家小娘子好心为你追了钱袋回来,你怎得还要讹人家呀!”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偷儿 众人纷纷指指点点,只那胖汉子瞪眼叫嚷道, “你们见了我钱袋子么?怎就知晓我没有五十两银子,我那袋子里明明就有五十两银子的……” 说话间上前两步指了穆红鸾道, “那银子定是你这小娘们儿拿了去,还装模作样的还回来,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还给爷爷!” 穆红鸾见状暗暗冷笑两声,口中却道, “这位大爷您怕是说错了,那钱袋里怕是不止五十两银子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嘿!这小娘子莫非傻了不成,这明摆着是杨三胖子讹诈,怎得她还要自家送上门去! 只听穆红鸾又讲, “奴家前头是怕人冒领,才故意将袋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实则呀……那袋子里的银子可不止五十两的……” 那胖汉子一听喜出望外,忙抬手一拍额头装做恍然道, “对对对……小娘子说的对,我这袋子里有纹银一百两呢!” “哦……您可是记清了?这袋子里当真有纹银一百两?” 胖汉子连连点头道, “一百两……一百两必是没有错的!这一回我可是记清楚了!” “嗯,这回倒是真……说对了!” 说着话,穆红鸾缓缓伸手去掏袖袋,那杨三胖子大喜不由自主凑上前去,却那知眼前一花,手上一紧,原来紧捏在手中的钱袋就已被那小娘子抽了过去。 穆红鸾将那钱袋子提在半空给众人瞧, “大家伙儿快来瞧瞧!纹银一百两……一百两呢!这么半个巴掌大的钱袋能装得下纹银一百两……你眼瞎便当我们都眼瞎么!我看你呀……是想银子想瞎了心吧!” 众人一听立时冲那胖汉子一通哄笑, “杨三胖子,你想瞎了心啦!” “杨三胖子,这回出丑了吧!你这钱袋子撑死了能装上十两银子,骗鬼吧你!” “杨三胖子,真不要脸!” …… 众人这么一通笑,倒让那胖汉子恼羞成怒起来,当下一伸手往穆红鸾抓去, “臭婆娘!爷爷不能放银票么,就是一百两银子,今日你不给也得给!” 只他那手还未到穆红鸾肩头,便觉着肚子上一疼,人已凌空飞了出去,紧接着身上一疼却是重重砸到了地上,那地面上的灰尘扬起来半腰高,众人见了纷纷退避! 大家伙儿却是没想到这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个练家子,将那肉山一样的杨三胖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不由的发出一阵哄然叫好之声, “好!小娘子干得好!” “好!好!” “干得好!” 穆红鸾冷哼一声,手里提着钱袋盈盈过去,一脚踩到了胖汉子的手背上, “啊……” 那胖汉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似肉虫一般不断扭动,却是怎也扯不出那只右手来,穆红鸾娇笑道, “你这汉子好不贪心,原我只想着替你拿回钱袋,也未想着要你如何答谢,却没想你竟恩将仇报,不谢我便罢了倒还要反咬一口,今儿这两脚是给你个教训,不该伸的手可……不……要……伸!” 说话间脚下用力,胖汉子又惨叫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穆红鸾将银袋子扔回到了他脸上, “叫甚么叫?你这手伤不了筋骨,肿上十来日却是不能免的,戒几日赌于你也是有好处的!” 当下在众人哄然叫好之中,自家转身走出了人圈儿。 那胖汉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待得穆红鸾走远了,才敢爬起来,众人正指点着嘲笑他, “笑甚么笑?臭婆娘且给爷爷等着,别让我在这奇石街遇上你……” 这厢却是想撩几句狠话,找回些场子! 却见一旁又有人走了过来,冲着笑眯眯道, “杨三胖子是吧?” “唔……” 胖汉子捂着手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眼前这英俊的少年郎, “这……这位兄台有何……有何指教?” 那少年郎笑道, “你这口中的臭婆娘正是贱内……” “啊……” 杨三胖子瞪大了眼连连后退,却见那少年郎一面挽袖子一面笑着道, “杨三胖子,你且忍着些,小爷这手上没个轻重,脾气也没贱内温和,你……便担待些吧……” 说话间一拳头过去, “砰……” 却是正中脸中央,杨三胖子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啊……” 却是鼻梁骨打折了…… 穆红鸾这时节自是无暇去管那惨叫的胖汉子,出了人圈却见那巷口处一道身影闪过,想了想拔腿追去,那人影脚下踉跄一路跑来有些慢,穆红鸾跟着追到巷尾便将人拦住了。 那人原本低着头,却她一拦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穆红鸾一惊, “你……你被打了?” 那人见着是她,沉声应道, “你已将那钱袋子拿了回去,现下又拦着我做甚?” 这偷儿在奇石街上也是混了一年有余,前头被撞那一下不知晓,后头一摸腰间自是甚么都明白了,心知眼前这瞧着贵气十足的小娘子是个硬茬子,凭着自己这点子三脚猫的功夫自是不敢硬抗,当下只是低声求道, “这位小奶奶,那钱袋已是被您拿了回去,又还给了那汉子,还求小奶奶放小的一马,小的不过在街面上混口饭吃,小奶奶又何必赶尽杀绝!” 穆红鸾听她说话,仔细打量她,见她虽是做男子打扮,但眉眼喉头与身形确是女子无疑。 在这街面上混饭吃的偷儿自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儿家怎得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开口问她, “你是被何人打的?” 那女子闻言只苦笑, “小奶奶这话问得怪,这街面上混的个个后头都有大哥管着,前头我明明得了手却是拿不回去东西,我便说是小奶奶动手取了,大哥又怎会信?自是要一顿拳脚才能泄得了气的!” 她这说的也是实话,似他们这类小偷儿后头自是有人管着的,每日里偷多少,得多少也是有份例的,干活时有人在一旁盯着,若是有银钱短少的事儿出来,上来也不用多问,自是一顿好打再说话! 这小偷儿的钱袋被穆红鸾又顺了回去,在大哥面前不能交待自然是要挨打的,前头挨了一顿又被赶回来再行事,却是瞧见了穆红鸾在人群之中教训那失主,自是不敢惹她,转身便要跑,倒被她追了上来。 穆红鸾见她脸上青了很大一块,唇角又破了皮,瞧着实在可怜,肚子里那侠义的心肠又出来作祟,当下叹了一口气道, “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怎得竟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莫回去了,跟着我走吧!” 那偷儿一听脸色大变,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 “你……你说……说甚么?”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又道, “你一个女儿家混在贼窝之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跟我走吧!” 她话音刚落却见那小偷儿似被踩了尾的猫儿一般,嗷的叫一声拔足往那巷口跑去, “哎……” 穆红鸾没防她要跑,忙也跟着追了过去,那小偷儿这一回也是学机灵了,欺负穆红鸾是外地客,便专往那小巷小道之中钻,穆红鸾脚下全力施展总算是没有被她甩掉,两人一追一跑却是渐渐越跑越远。 待追至不知何处的一处破败宅子前头,那小偷儿大喘着气回过头来,见穆红鸾仍是阴影不散跟在后头二十步之外,不由的哀号一声道, “你……你怎得追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环顾四周,见一片破败荒凉, “这里是何处?你便住在这里么?” 左右的屋子全都倒塌了,各处残破只眼前一座院子,外头围着石头墙,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那正屋上头还有瓦片遮挡,想来便是这偷儿藏身之处,那偷儿见她竟缓步要往里走,吓得忙冲了过去拉了她的裙摆道, “小……奶奶……小奶奶,小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了您,还求你放小的一马吧!这地儿不是您能呆的,还是走吧!” 说着话便要拉,却被穆红鸾曲指弹在腕上穴道之上,手臂立时一麻便放开了手里的裙摆,眼睁睁瞧着她走了进去。 那院子是众偷儿藏身的窝点,见有外人进来立时都跳了出来,那打头的个头虽不高,但生得一脸的凶相,身上衣衫半敞着,露出脏兮兮的胸膛,见着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立在院中,当下嘿嘿怪笑道, “嘿……小袁儿倒是个体贴的,知晓哥哥们成日价没得消遣倒领了个美娘子回来陪我们耍!” 众人都嘿嘿笑着走出来将穆红鸾团团围住,还有两个过去挡在了门前,那小偷儿要进来说话却被两人抬手一把掀出了门外去, “滚一边儿去!” 那小偷儿见状急得跺脚,她知晓这小娘子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过这一帮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打起人来下手狠辣,这有七八个汉子呢! 小娘子如何能抵挡的住! 想到这处又要往里头冲, “大哥……大哥……这事儿是我的不是,求大哥……” 话还没有说话,却被人当胸一脚踢了过来,哎呀一声倒退几步,蹬蹬蹬坐到了地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半晌都回不过气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紫鸳 穆红鸾见了眉头紧蹙, “她不过是个小孩儿,你们何必下这般狠手!” 顿了顿冲那领头的道, “这孩子我瞧上了,多少银子开个价,我带走了!” “呦呵……”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怪笑,那领头的冲地上的小偷儿道, “小袁儿,你瞧瞧哥哥说的可是不错,你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以后必招小娘们喜欢,没想到竟是来得这般快……” 众人又是一通儿挤眉弄眼,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小娘子……这可是我亲弟弟,这做哥哥的那有卖亲弟弟的道理,小娘子若是怜他辛苦便拿些银子,给他花销花销,日后时常看顾他便是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 “你们这帮下九流的杂碎做些甚么勾当,当老娘不知晓么,也不知从那处拐了小小的孩儿来,自小教他们偷抢骗诈,你别说是亲弟弟了,便是亲娘老子都能卖了换银子……废甚么话!多少银子?” 那领头一听, “哈……小娘子原来也是个知道行情的……” 低头想了想道, “罢!罢!都是街面上混的,闹得太过日后也不好过,即是如此便算个一千两银子吧!” 穆红鸾听了连挑眉头, “一千两银子!你这可是明抢了!” 那领头摇头, “小娘子莫要嫌贵,这一千两银子却不是买一个,是买两个呢!” 说罢冲后头人打手势, “把那瞎眼的婆子弄出来!” 里头有人进去,不多时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出来,那老婆子被扔到地上,却是哼都不哼一声,只张口问, “我的小袁儿呢!我的小袁儿呢!” 外头被踢得小袁儿听了忙爬起身来,一面扶胸一面跑过去, “阿娘……阿娘……我在这里呢!” 过去拉了那老婆子的手,母女两紧紧抱到了一处。 那领头的冲穆红鸾道, “瞧见了吧!这母子俩可是一块儿到的这里,我也是瞧着他们可怜,这才收留着,眼看着吃着住着花着我已是一年有余,这瞎眼的婆子还要瞧病,这一千两银子可是没要您高价呢!” 穆红鸾瞧着地上那对母女,那小袁儿一脸哀求的瞧着她,心下实在不忍,也不想与这帮人多做纠缠,当下点头道, “好!这价钱也成,不过我现下身上没这么多银子,你让人带上他们跟我去取,我们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那领头的见她应得如此爽快,倒是眯了眼,抬手摸了下巴嘿嘿笑,半晌才道, “小娘子也是知晓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如何能见得光,我们兄弟自是不会跟着你去的,有银子便给,无银子便走人吧!” 穆红鸾想了想抬手抽了头上的钗子, “我这钗子瞧着虽是普通,却出自名家之手,工艺材质皆是上品,便是拿去当也值得了五百两……” 又取了手上的一串珠子, “这十二颗东海珠,个个都浑圆无暇大小一样,很是难寻到的,值个八九百两银子都是少的,两样都给你,这可是多余多剩了!” 也是这帮子人该着,眼见得穆红鸾这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个个都是好的,却是动了那贪念,瞧向穆红鸾的眼神便更加不善了! 穆红鸾如何瞧不出来,当下暗叹了一口气道, “我即是敢独身闯到这处来,必是不怕你们的,你若是识相便拿了东西,人给我领走,若是不然……” 那领头听了道, “小娘子这话是不错,不过财帛动人心,我们这么多人总归是要试试才肯甘休的!” 说话间冲左右打了眼色,几个汉子已是围了上来,穆红鸾见状冷笑一声应道, “即是如此,那可怪不得我了!” 却是当先动了手,她这一回出手不比打那胖汉子还留了三分,一拳一脚都是用足了劲道,内力暗吐之下,几个汉子是挨着便倒,碰着便跪,留下那领头的瞧见势头不对,刚想要跑被她一石子打在膝盖窝上, “扑通……” 一声跪到了地上,穆红鸾过去照着他后背便是一脚,踢得他匍匐在地,脸上一阵青白却是连个痛字都叫不出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头一指那看傻了的小偷儿, “你前头可是瞧见了与我同来的少年郎?” “瞧……瞧见了!” 这小偷儿在人堆儿外头瞧了半晌,自是瞧见了那少年郎,身上穿戴不同一般,她前头倒是想凑上去下手的,却被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了一眼,这才吓得换了人。 “你带了这个……去叫了他到这处来!” 说着话穆红鸾将手上的那串珠子扔给了她。 那小偷儿此时早被一地哀号的汉子吓到了,听穆红鸾吩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往外头跑去。 到了那街面上,果然见到神色焦急的燕岐晟,忙上去举了珠子道, “这位小爷……” 话还未说话,人便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 “这珠子你何处来的?” 小偷儿缩着身子忙道, “是……是小奶奶让我给您瞧的,说是叫了您去!” “好!给我头前带路!” 燕岐晟将她扔到地上,那小偷儿脚下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却被不耐烦的燕岐晟一脚兜到了屁股上头,人立时飞起来老远,燕岐晟这一脚用的是巧劲,倒是没伤着她,见小偷儿站直了身子便催道, “快走!” 小偷儿忙拔腿儿就跑,心中暗想, “这小奶奶的男人的性子又急,手下比她还狠呢,一句话没说完便要挨踢了!” 当下也不敢怠慢,带着燕岐晟左拐右弯到了这处破落的院子,燕岐晟进来一看却是道, “怎得也不等我来便动手!” 穆红鸾道, “我原不想动手的,打算着花些银子便能了事,偏这帮子人不识好歹!” 说罢用手一指脚下那个, “这个便是领头的……” 燕岐晟闻言过去便踢了那领头的一脚,那人一个身子立时飞出去老远,重重撞到墙上,那石墙本就年头久远失修,这么一撞竟立时撞塌了半边墙,领头的被掩埋在烂砖里头,满头满脸的血,双眼紧闭,哼都没有哼一声,也不知是生是死! 众人瞧着都是头皮一紧,连那原本叫疼的都闭了口,心中暗道, “前头还当这母的凶,没想到来了一个公的更凶,这一对儿大虫也不知怎得凑到一处了!” 这帮子人最后却是被燕岐晟拿着蒲国公府的腰牌给送了大牢之中,只他们下头好些个被操纵的小孩儿无处可去,只得暂时安置在那慈善堂中。 穆红鸾带了小袁儿去瞧那慈善堂便问她, “你是愿跟着我走,还是去那慈善堂中?” 小袁儿低头想了想道, “小娘子可是许我带着阿娘?” 穆红鸾点头道, “我家里地方大,人也多,老人们都在鹿鸣苑中养老,生活说不上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小袁儿听了咬牙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便跟着小娘子走,为奴为婢也是愿意的!” 穆红鸾闻言点头又问她姓名,小袁儿应道, “奴婢原是姓袁的,名叫做紫鸳……” “紫鸳!” 穆红鸾听了眉头挑得老高,上下打量她,只现下这袁紫鸳一脸的污垢也瞧不出真容来,也不知生得甚么模样! 这厢不由在心里暗暗骂那老天, 你无事倒是耍着我一人玩儿么? 我一心来寻赵敬,你不愿成全我们两世的情缘,却将她们一个个送过来,这是打算着成全我们那姐妹之情么! 而着老娘玩儿呢!真正是无事讨骂呢! 即是有了一个绿绣,又来一个紫鸳也不知那黄蕊又是何时能遇上! 唉!即是有了这一层,更是要将人带回去了! 当下带了袁紫鸳母女俩回去那院子里,燕岐晟见着人却是变了脸,气势汹汹瞪得那袁紫鸳扶了瞎眼婆子不敢进门, “你怎得把这小子带回来了!” 穆红鸾道, “她们如今已是跟着我了,以后便在我院子里做事了!” 燕岐晟闻言过去围着袁紫鸳上下打量,气哼哼道, “这小子瞧着年纪也不小了,怎得也有十二三岁了吧,如何能在后院听差!” 说话间表情很是气愤,穆红鸾见状这才醒悟过来忙道, “紫鸳是个女儿家!” “哦……” 燕岐晟听了立时眉头一展,咧嘴喜道, “早不说明,我还当你瞧上了这小子呢!” 当着众人的面说这话,他自家倒是无所谓,穆红鸾却是红了脸嗔道, “你那脑子里想甚么呢!” 燕岐晟只是呵呵笑,转头又冲袁氏母女笑眯眯道, “即是做了夫人的人,以后听教听话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袁紫鸳是见他过脾气的,当下忙行礼应道, “奴婢以后必会尽心服侍夫人的!” “嗯!” 燕岐晟满意点头,想了想对穆红鸾道, “在这处也呆上五日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袁氏母女不能骑马是要坐车的,又寻了两块太湖石回去也要装在马车上,这样一来回程便慢了,回到临安城却是距离开已有九日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讨还价 燕韫淓见了带回来的两块太湖石很是喜欢,弯着腰在那处细看,燕岐晟便问他, “爹,那宫里可是有人来召?” 燕韫淓一面瞧一面应道, “自是来过的,被我挡了回去,后头那夏后逼急了便下旨召我进宫去……” “那爹爹如何应对的?” “哼!自是称病不出……官家相召也要看本国公愿是不愿意,更不必说那夏氏了!” 燕岐晟听了只是笑, “爹,我瞧着火候也是差不多了吧……” “嗯……” 燕韫淓点头道, “这几日刘通那老奸贼又连提兵情紧急,要朝廷使银子退兵,夏后被逼得没法子,据说在朝堂上竟当着众人哭了出来,只众臣都当视而不见,无一人愿掏银子!后头她也私下召见过一些命妇,只人人都是当面应承,回去便再没有消息,有几个逼得急便称病不出,有几个也学长真一般出了远……门!” 燕岐晟听了只是冷笑, “那帮子人,官儿越大越是贼精,背后无一个不是百年的旺族,底蕴深着呢!便是官家来也要费些力气,更不必说夏氏一介妇孺了!” 燕韫淓点头道, “明儿让你媳妇进宫去吧!” 燕岐晟听了却是双眼一翻, “我们回来舟车累顿,长真明儿也要休整,没力气进宫敷衍她,再等两日!” 说罢撩袍子走人了,燕韫淓立在那太湖石前头一面笑一面摇头, “臭小子,把你那媳妇当成宝似的……” 那头穆红鸾正在让绿绣安置紫鸳母女,那紫鸳如今洗干净了小脸,小脸儿生得十分好看,又换了一身好衣裳,倒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美人儿。 怪不得她被人戳穿了女儿身吓得要逃掉,实是她生得很是好看,落在那贼窝里若是不小心隐藏女儿身,只怕下场更是凄惨。 这时她才想起来问紫鸳的身世,紫鸳说起往事也是双眼含泪, “奴婢与阿娘原是成都府人,家里爹爹五年前去世,田产便被族老们霸占,我们母女实在过不下去,便到这处来投奔远嫁的姨母,一路坎坷好不易到了太湖附近,却那知姨娘早已在前两年因病去世,姨父全家已迁回了泉州老家,奴婢和阿娘无奈只得四处流落,偏阿娘生病双眼失明,奴婢无奈之下只得乔装成男儿身入了那帮人的伙……” 她也是心里明白的,若是凭着一张脸入勾栏瓦舍也是能养活阿娘的,只这样一辈子的清白便毁了,再翻不得身了,比起来扮成男儿身混在偷儿堆里,倒还是好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想, “这小丫头倒是个坚韧聪慧的!” 又问她, “你会些甚么?” 紫鸳闻言赧然低头,伸出一双手来给她们瞧, “奴婢旁的没有,就是一双手十分灵巧,女红厨艺都是一学就会的!” 穆红鸾与绿绣都低头去瞧她那一双手,这丫头的手果然生得好,手指细长白皙不说,捏在手中却是软若无骨又绵软有力,果然是一双好手! 也难怪能入了偷儿的伙,这样的一双手真是可惜了,若是早早练武说不得真能练成一双空空妙手! 穆红鸾瞧着心下一动,面上却是微笑道, “如此正好,我身边就缺个手巧的人儿,你便先跟着秋兰学学女红,跟着冬雪学梳头吧!” 紫鸳听了心里一喜忙行礼, “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好跟着姐姐们学的!” 在成都府时袁家也算得殷实人家,袁紫鸳倒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前头见穆红鸾作派知她家中必是十分富豪的,待到了临安城进了临翠园,她才知晓夫人家中却是又富又贵,那脾气不好的小爷竟是皇帝的侄儿。 这样的人家便是想卖身做奴仆都要挤破头,却是没想到自家有这样好运,能自一个街面上混的小偷儿入了这样的门第。 现下见穆红鸾果然是真心用她,自是满口应下要好好做事,每日里除却认真做事便是照顾她那瞎眼的娘亲,倒很是尽心。 穆红鸾果然在家里又呆了两日才递牌子求见皇后,夏后闻讯喜出望外忙道, “快!快!派了车去接蒲国公子夫人!” 宫女将穆红鸾请至大殿之上,那夏后这一回竟是步下座来伸手拉她, “夫人,几日未见倒是越发容光焕发了!” 穆红鸾上前仍是规矩行礼,夏后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穆红鸾瞧那夏后倒是脸色灰暗,便是扑了厚粉也能瞧出眼下的青色来,心下也是不耐烦与她虚情假意那一套,便直言道, “前头因着公爹要让巡视家中产业便出去了一趟,听得皇后曾派人召见,臣妻回来便忙递了牌子,也不知皇后有何事要吩咐臣妻?” 此言一出正中夏后下怀当下忙接话道, “前头与夫人所说,夫人回去可是与蒲国公讲过?” 穆红鸾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 “自是不敢辜负皇后所托倒是与公爹讲过了!” “哦……那蒲国公是如何应答的?” “这个……” “夫人……夫人旦讲无妨,本宫必不会怪罪的!” “回禀皇后,我那公爹从来都是忧国忧民,听说战事将起也是心急如焚,只冲我一劲言说这燕家的天下必是要燕家人守护,二皇子如今年纪已大却是迟迟未婚,前番请立太子官家也是不许,以至得如今有起事儿竟无一个燕家人能名正言顺的出头,以至的江山受损,百姓遭殃,实在是愧对祖宗啊!” 夏后一听却是脸色微沉, “蒲国公此言是何意?” 穆红鸾却是半点儿没将她阴沉的脸色放在眼中,只是笑道, “臣妻也不过转述公爹言语罢了,想来公爹也是恨这孺子不可教,年纪不小却是一事无成,心中忧愤,直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即不能扫一屋,又不能平天下,如此不堪大用……实是让他忧心不已……” 夏后听的面如锅底,心中隐隐已有些明白,却是咬牙道, “这二皇子之事与辽兵南侵有何干系?” 穆红鸾应道, “皇后呀,臣妻一个内宅的妇人如何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不过想着这治国如治家怕也是一个道理,总归是本家的侄子好了,长辈们心里才高兴,这银子嘛自是哗哗的往外扔了!” 夏后银牙紧咬自那牙缝之中一个个蹦出字儿来, “还请夫人……明示,蒲国公……蒲国公要如何才肯出银子?” 穆红鸾掩嘴儿笑, “皇后圣明如何能不明白呢,不过就是想为我大宁朝立个储君,令得各位宗亲族老们放心才是!” “决无可能!” 夏后闻言立时脱口而出, “这事儿是决计不成的!” 慢说是她便是官家也是不愿意的!立了燕守敬为太子,日后便是她能生儿子,这年岁上也差得太远,想要掰回局面便难了! 穆红鸾见状却是摇头叹气, “皇后即是不肯,臣妻也是没法子了,这便回去禀告公爹吧!” 说罢便要告辞出宫,夏后见她当真要走,忙伸手拉住,咬唇半晌才道, “夫人回去禀了蒲国公,立太子之事实不能行,旁的……旁的事儿哀家倒是能想些法子的!”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笑,行礼出了宫去。 这厢又晾了夏后几日,八百里军情紧急已是送了回来,却是那辽皇压下了各部反叛,整合军队便要挥师南下了! 夏后在朝堂上得信,心下惶急连问众臣如何应对,现下倒有那主战一派出来应道, “微臣愿领兵迎敌,率军八万阻辽兵于真定一带……” 夏后闻言大喜,只后头又听道, “只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夏后立时便泄了气,无奈回到后宫之中,咬着笔头苦思良久写了一封信给燕瞻,将这朝堂上的形势一一告之,只可恨燕瞻见信仍只是责怪,却是半点主意也不出,夏后心中怨极! 只她却不知,若是燕瞻遇到这样的事儿多半也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最后也是在那主战主和之中摇摆不定,一面出兵应战,一面又使钱财乞和。 现下里燕瞻双眼俱盲,自是乐得一推二五六半点不沾手,他心里也是明白,朝堂上那帮子大臣们都是在同他拼耐性,大家伙儿全耗在那处,只等着看谁先低头,左右都是使银子了事! 只燕瞻心里明白,众臣心里也明白,那夏后却是心里不明白的,如今夏氏虽说看着风光一时,只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网罗的党羽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却是未触及大宁朝这棵大树的主干。 朝中大佬们清楚的事儿,下头人未必清楚,夏氏撺掇着党羽接连上奏,请皇后向百官筹银,只百官装聋作哑,见一群跳梁小丑嘣哒,却是如蚍蜉撼树一般徒增笑柄。 夏后被逼无奈只得又召了穆红鸾进宫, “夫人前头可曾将本宫的意思讲给蒲国公听?” 穆红鸾点头, “皇后之言臣妻自是转达给了公爹,公爹也知如今皇后处境艰难,又闻了前线战况紧急,不由心中更是忧愁,便对臣妻言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即是二皇子不能做太子,却是要让他成家才是……”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偶相遇 “官家不是已定下了明年的婚期么?” 穆红鸾道, “二皇子年纪不小了,如今却是毫无长进,公爹也是心下烦忧,便想着让他早日出宫开府,自立了门户,想来他肩头有了重任,必才能明白男儿的担当。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的亲子,若是他能自立自强,于国于民于家都是大幸事,想来皇后必也是这般想的!” 哼!依着官家的反复无常,与夏后那霸道的行事,明年的事儿说不得又要变,自是早些出来早好! 夏后听了脸色阴沉如水,冷声道, “依夫人之言,蒲国公的意思是……” 穆红鸾笑道, “想来皇后已是听明白了,二皇子只要出宫开府,这银子呀自是哗哗的便来了!” 话已说到这处自是图穷匕现,后头甚么意思自是不用再明说了,夏后敛了眉眼仍是有些不死心道, “此事不能再商量了么?” 穆红鸾笑道, “若是皇后觉着二皇子不能出宫开府,便不如立了他为太子,专请了有名望的大儒悉心教导……” 夏后闻言打断道, “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穆红鸾笑着出了宫,回到家中与燕岐晟道, “话已是带到了,只看现下她如何应对了!” 燕岐晟冷笑道, “这事儿她必是要点头答应的!” 她若是不答应也成,待到燕瞻回来,以燕瞻那性子必将退兵不及,以至边境战事的责任甩到她这皇后头上,还有没有前头的风光他是不知晓,不过朝中夏氏党羽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穆红鸾倒是不关心皇后的处境,只想着辽兵南下边境的百姓安危, “辽兵果然要破了真定南下么?” 燕岐晟笑着伸手捏她鼻头, “长真放心,前线每日都有战报送来,今年辽兵内讧势力大减,便是耶律也有心南下,也是无力攻破真定的,我们是借着这个由头寻些好处罢了!” 穆红鸾听了这才心安。 夏后这处左思右想半宿,无奈咬牙应了此事,提笔写了秘奏给燕瞻,燕瞻于燕守敬之事从来无可无不可,全当没有这个儿子一般,诸事都是夏后在做主,如今听那程胥将信一念,当下冷笑道, “燕韫淓对那孽障到是比朕还上心!” 程胥在一旁低头轻声道, “依奴才瞧着这到是好事儿,一来二皇子能成亲开府便是长大成人,自是可喜可贺,二来辽兵之危可解,于国于朝亦是好事,左右官家如今眼疾大见好转,再隔两月回转临安去,便可重掌朝纲!” 躲过了百官交锋又将事儿办了,如何不好? 燕瞻心里也是明白的冷笑道, “罢了!让她自家去操办此事吧!” 却是让程胥代笔写了一道圣旨,将二皇子婚事提前,又让夏后在临安城中择一处府邸赐给燕守敬。 不说燕守敬接旨如何欣喜,夏后又如何召了穆红鸾入宫说话,只说这燕瞻见辽兵压境之事已解,眼疾又大见好转,心下也是轻松便对程胥道, “这几日朕呆在这处也是烦了,不如出门走走!” 程胥应道, “官家身子大好,出去走动走动自是大有好处,奴婢听说这盘龙山顶有一处龙涎瀑,仍是悬崖飞瀑,银练舞空很是好看……官家何不去瞧瞧?” 燕瞻前头双眼全盲不能识物,在这处呆了近两月,有御医细心医治已是能瞧见东西,虽说穿针引线不成,但瞧一瞧流泉飞瀑,小桥石径亦是半点不成问题。 更有御医也言道多外出走动,远眺青山绿水与眼疾大有好处,燕瞻自是欣然点头。 因着这盘龙山乃是皇室御园,山下山下皆有侍卫把守,因而燕瞻只带了程胥,身上只着便服,做个文士打扮便出了门。 这厢由程胥搀扶着一路缓缓行走在山间小径之中,只耳边鸟鸣虫叫,见眼前山峦起伏,有春风拂面,暖阳轻斜,无端端让人心绪好了不少。 燕瞻一面走一面叹道, “朕倒望有一日能卸下这一身凡俗杂事,到这山中做一名砍柴的樵夫!” 那程胥心知他这是附庸风雅无事装个洒脱,若是真想做樵夫还不简单,禅让了皇位给二皇子便成,又为何因百官请封太子而要气得大动肝火? 说白了还是放不下罢了! 只这心思自是不能说出来,当下只是笑着应道, “官家即是要入山做个樵夫,那奴婢便随官家进山背柴,官家在前头砍奴婢便在后头背,拿到外头换些酒喝!” 燕瞻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不如我们现下便去那林中瞧瞧,寻个地方好盖茅屋居住!” 当下甩了程胥的手,人却是快步往前走去。 程胥在后头落后两步,却是装模作样高声呼道, “官家慢些,奴婢追不上了!” 燕瞻哈哈笑着更是脚下不停,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近半个时辰,燕瞻这才喘着气停下来,坐到一旁大青石上,摇头叹气道, “罢了!真是年纪大了,若是放在以前一两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程胥大喘着气趴到那大青石上头,一面伸手自腰后拿出个皮囊来奉到他面前,一面应道, “官家身子骨儿康健着呢!奴婢可是差点儿没跟上呢!” 燕瞻得意的取了那皮囊,仰脖灌了几口,又扔回给了程胥, “剩下赏你了!” 程胥忙接了谢恩,却是不敢喝又仔细塞好,挂回了腰间。 两人又走了一程,果然那燕瞻又伸手要水喝,不多时皮囊里的清水已是被喝光,程胥侧耳听了听道, “官家,奴婢听着前头似有水响,不如到前头装些水吧!” 燕瞻点头, “好!” 两人一路顺着过去,果然在前面见了一处山泉,那山泉自上头流下来,汇到路边打出石凼里,倒是清澈无暇,程胥先扶了燕瞻坐到路边,回身去接水。 正在弯腰间,却听有一把轻柔的声音道, “别接……那水喝不得!” 程胥忙收回手,直起身来瞧向那发声之处,却见小径那头缓缓走来一位素衣丽人,那女子挽了头发,做妇人装扮,身材瘦弱,一身青色道袍在腰间扎了带子,倒显出几分仙袂飘飘的出尘之气来。 那女子过来冲程胥行了一个礼,言道, “这处泉水瞧着十分清澈,但因着上头生了毒草,水流下来便带了根部毒素,人吃不得!” 程胥闻言忙冲那女子行礼道, “多谢这位小娘子提点!” 那女子回礼道, “先生不必客气,小妇人在下头妙云庵中修行,偶尔要到这山中闲游,也是听庵中师父讲的!” 程胥一听心下明白,这妙云庵在盘龙山下乃是皇室庵堂,里面修行之人多是皇室之中的妇人,只是能到这处的妇人多是犯了家规被暗中驱逮到此的,山上山下皆有人把守倒是不怕她们走丢,这些妇人有时也要到山中行走的,不过似眼前这般年轻的倒是少见。 当下也不能明问,只是又行礼谢过,那女子冲他回礼又转身,冲坐在一旁的燕瞻行了一礼, “两位先生若是想喝水,往前头走上百步,还有一处山泉可随意饮用!” 指点了两人泉水所在之处,便飘然离去。 程胥回过身来,却见燕瞻仍是盯着那妇人离去的方向, “官家?” 燕瞻转回头来问他, “那女子生得如何?” 程胥想了想应道, “倒是秀美……” 燕瞻点头神色有些迷醉, “听她那声音就应是个美人儿!” 程胥自燕瞻潜邸之时便跟在他身边,如何不知他这神情是何用意,心下一凛忙应道, “官家,那妇人是在山下妙云庵中修行的……” 燕瞻挑眉头, “妙云庵……是做姑子么?” 程胥心知他定是忘了这妙云庵是做甚么的,忙又道, “妙云庵乃是皇族庵堂,官家可还记得前头有位淑太贵妃便在这处修行……” 那位淑太贵妃原在宫中极受宠,只是太过恃宠而娇打击宫中妃嫔太甚,被人抓着把柄告了一状,惹得文宣帝震怒发落到了此处,一辈子都再没有回宫去! 大宁朝中倒是不时兴冷宫,却爱将不受宠的妃子往偏僻之处遣送,除非那时运逆天能再复宠的,到了这处多半就是个老死的命,也不知眼前这妇人是那一家的,犯了何事? 待后头却是要好好查一查! 话说到这处燕瞻自是明白了, “哦……她是皇族中人么?也不知是那一家的!” 那话语中的兴味却是让程胥听得心里乱跳,无奈只得岔开话道, “官家,奴婢到前头取水去!” “嗯!” 燕瞻点头,程胥过去百步取水,回转身来时燕瞻却已失了踪影,程胥吓得脸色大变,脚下连点人已如风疾驰了十来丈,却是不见人影,想了想转身又往那女子前头所走的岔道追去,果然追了不远,便瞧见了人! 程胥不敢过去,只远远瞧着燕瞻正与那妇人说话,心下无奈叹气, “御医早已叮嘱过的,官家需得清心寡欲半年方可……眼见得这一回出来身边未带上嫔妃,却没想到竟是又瞧上了女子……” 只他不敢搅了官家的好事,只眼见得官家与那女子倒是相谈甚欢,到后头一同坐到大青石上,窃窃私语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初二日 论说起来除却燕瞻性格只看外貌,倒很是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他与燕韫淓是堂兄弟,都是温文儒雅之人,只燕韫淓常年练功,身姿挺拔比他多了几分英气,燕瞻人更瘦些,又因着近日在病中,难免有几分病态。 不过这在初遇他的夏明媛眼中倒多了几分温和予人无害之感,若不是瞧着他并不是坏人,说不得单身独行的夏明媛早已远远的跑开了! 如此这般,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两人在这盘龙山中竟是有了来往,夏明媛倒是不知燕瞻身份,因这处是皇家宗室所有,燕氏的子孙又颇多,燕瞻虽自称姓燕,却只以字相告,并不表露身份,夏明媛自也不会告之他自己的真名姓,却是只说叫做静心,在庵中修行。 只这两人都是心怀不轨,一个是有夫之妇,被罚在庵中苦修,却是芳心寂寞,不肯将这青春年华付之流水,在庵中不愿静坐,便瞅着空儿溜出来闲逛。 一个是好色的帝王,在这山中养病,却仍是色心不改,双眼还瞧不清楚,只听着人声音便动了心思,有心勾引于她。 这厢却是齐齐默契不问对方来处,只每日里悄悄儿见面,一来二去两人竟是动了几分真情,在这山中相携游玩,谈笑不忌,倒仿佛回到了年少纯真之时一般。 这样子明知对方不是良人,行此私会之事乃是违背伦理之行,只越是因着不被世俗所容,却越是似那飞蛾扑火一般,一头扎进去,偷偷摸摸更觉此情真挚,倒越发的欲罢不能。 程胥冷眼见得两人越发黏糊,心中暗暗叫苦,瞅着功夫进言道, “官家,奴婢已是派了人到山下妙云庵查探,那静心乃是蒲国公府的人……” “哦……” 燕瞻眉头一挑, “燕韫淓的人?” 程胥见他不惊反喜,心下暗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禀道, “她乃是蒲国公夫人,皇后娘娘的族妹夏明媛!” 燕瞻闻言愣了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哦……原来是她!哈哈哈!真是天意……天意啊!” 程胥瞧着心里苦笑摇头, 燕瞻那心思,他如何不明白? 蒲国公只比官家年长两岁,年纪相仿,身材相差仿佛,便是长相也是有几分相似,自来族中长辈对蒲国公都是赞誉有加。成年后燕韫淓虽说只封了一个蒲国公,但论起富豪来却是不差官家分毫,便是生的儿子,依程胥瞧来二皇子也是比不上燕岐晟的。 官家自小时私心里便与蒲国公相比,做何事总也要分个高下的! 现下却那知蒲国公夫人竟被送到了盘龙山,与官家有了交际,官家不为旁的,便是为了给蒲国公戴顶绿帽子,必也是不肯放手了! 唉! 这……这分明就是孽缘!孽缘啊!此时间便是再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了! 程胥只得将一腔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出来低头沉思良久,却是叫了心腹的小太监过来低低耳语了几句。 这一日临安又有信送来,却是二皇子燕守敬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儿子成亲这当爹的自是要请回来主持婚典的。 燕瞻听信却是冷笑摆手道, “那孽障多大的脸面,倒要朕拖着病体回去么” 程胥巴不得他回去,便劝道, “二皇子乃是官家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这婚事亦是大事,官家回去也不光是给二皇子脸面,至此辽兵南下之际,官家回朝也可安百官之心!” 燕瞻冷笑一声道,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只他是那贱妇的儿子,吾便不想回去!” 程胥知燕瞻深恨大崔氏,提起来便失了分寸,此时连“朕”都不称,倒称“吾”了! 他心知劝不动,只得暗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临安城中二皇子大婚,办得十分仓促,因着原是打算明年成亲礼部本是预备的不慌不忙,却那知官家一道圣旨改期,这厢钦天监连夜观星象,选了最近的一个日子便是下月初二,眼看着日子不过还有二十来日,时间十分的紧急,东西预备起来更是仓促,幸得皇后很是宽容,只言要赶日子不必拘泥礼制。 燕韫淓闻言大怒, “皇子成亲如何能马虎敷衍!” 不拘礼制,这夏氏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皇子娶亲不按礼制,这是想明不正言不顺么! 如今不顾皇家颜面,怎堪为一国之母! 当下却是大手一挥, “说甚么仓促,不过就是花银子的事儿罢了!无妨……自有我便是!” 又因着前头选址的皇子府连地基都未夯实,便索性让出了自己一个宅子给二皇子又派了燕五及一干下人过去帮手,真正是出人出钱又出力。 这其间穆红鸾自是少不了出力,府中银子流出也是要她点头才成。 燕岐晟本是心有芥蒂,但见穆红鸾便是一派欢喜的操办诸事,心中暗自嘀咕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的问, “敬表哥成亲,长真倒是很用心!” 穆红鸾知他心思,白了他一眼道, “我已嫁人,还不许他有一段好姻缘么?我欢欢喜喜瞧着他娶了,自家也安安心心跟着你过日子不好么!” “好!自是大好特好的!” 燕岐晟闻言放下心来。 到了初二这一日,二皇子大婚迎娶那李家小娘子李静姝,虽说办得仓促,但因着二皇子乃是今上唯一成年的嫡子,婚事上礼制规格自是不能缺分毫,又有临安城多年未有皇子皇女成婚,因而当二皇子燕守敬骑马出宫迎亲时,竟是引得整个临安城中百姓夹道观看。 这时节坐在马上的燕守敬,眼见得脱得自由之身,自是一扫前头阴霾,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他本就生得不算差,又自来的皇家贵气,一身大红的喜袍,却是衬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沿街的百姓见了个个都道, “二皇子真是人中之龙!” “也不知是那家的闺女有这般好的福气!” “听说是那李文昌,李大人家的大娘子!” “哦……是李大人家呀,听说那李大娘子生得十分端庄秀美呢……” “二皇子也跟那仙童下凡似,两人这倒是天生的一对呢……” 燕守敬坐在马上听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是没来上的心头升起一丝苦涩来, “端庄秀美……那李家大娘子也真只能勉强称得上端庄秀美了……” 心底里猛然跃上一个红衣俏丽的人影来,那一颦一笑却是比旁人鲜活的多,便是叉腰瞪眼也是娇俏的让人心里痒痒,又想着故意做些事儿来令她再蛮腰一扭,杏眼圆瞪,又怕当真惹她生气了,不理人可怎生了得! 这世上容貌美艳的女子无数,皇宫之中尤甚,却没有一个似她那般鲜活有生气,立在那处便如头顶的骄阳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偏偏又一刻不愿离远了! 燕守敬骑在马上,面上带笑,心中泛苦,心知她是罗敷有夫,自家也将去迎娶新娘,此生只怕要越行越远了。 只越是这样明知不能有牵扯,一颗心却偏偏要去想要去念,不过只一面之缘,却为何她眉眼唇角,手指发梢倒似上世便牢牢印在心里一般,一想起她来,整个人儿都能跃然眼前,连一丝模糊不明之处都没有! 难道……我与她前世便是相识的么? 说不得我们前世便是恋人,这一世却是有缘无份呢! 燕守敬端坐马上乱想,眼见得到了李府门前自有在一旁提醒, “二皇子,到了!” 燕守敬忙回神跳下马来,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迎亲…… 这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将新娘接了出来,绕着临安转了半圈儿进了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虽是皇子,但开府成婚却并未有封公封爵的恩旨,故而开了府却仍是皇子规制,这府邸外头瞧着门楼十分普通,并无出奇之处,里头倒布置十分奢华。 因着出资人是燕韫淓,有这出了名的财神爷出手,礼部、内务、宗政院自也是毫不客气,银子大把的花出去,宅子里布置十分奢华,酒席亦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样样不曾少。 因着二皇子府占地不大,可安放酒席之处不多,便在外头占了门前长巷摆下酒桌,百官恭贺便在外头,皇室宗亲长辈及朝中重臣们便请入府中上座。 后院之中各命妇也是按着品阶,族中远近亲疏各有座位,穆红鸾盛妆打扮一番过去时,却是被那上座处的王老太夫人一眼瞧见,拉了旁边的杨氏,远远指着穆红鸾道, “把那漂亮的小丫头给我拉过来!” 众人见了都是笑,杨氏要过来请她,穆红鸾那敢托大,忙几步过去行礼, “老祖宗,您老人家近来身子安好?” 那王老太夫人瞧着她笑, “老婆子我吃得好,睡得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在婚宴之上如此说话,怕只得王老太夫人一人了,众人不敢与她计较,只是陪笑在一旁,王老太夫人伸手拉穆红鸾坐到自己身边, “好丫头,你生得好看,坐在老婆子身旁,老婆子瞧着也多吃两碗饭!” 说着笑眯眯指了桌上摆放的各式瓜果糕点给她, “正席还要等会儿,先填填肚子!”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瞧新娘 穆红鸾笑着谢过,瞅见一旁坐着的杨氏,那一双手上的玉镯子却是十分眼熟,想起来是前头初一那日见过的,想来又是借来充场面,心中暗叹这杨氏的日子不好过,又转脸儿瞧见她身边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生得白胖,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这厢见穆红鸾转头瞧她,也不怕生憨憨的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那样儿倒与四丫有些相似,穆红鸾瞧着心里莫名的喜欢便冲她招手, “这是那一家的妹妹呀?” 杨氏见状忙拉了她过来笑道, “长青媳妇,这是二叔家的八妹妹!” 那小丫头上来叫了一声, “嫂嫂!” 都是姓燕便是长青的堂妹,只他那些堂姐妹数不胜数,偏他又厌烦这些姐姐妹妹聒噪不爱搭理,弄得穆红鸾自到了临安以来,却是没见过几个族中的姐妹。 现下见着这有些神似四丫的小妹子,心里便带了三分喜欢,便伸手拉她到面前问道, “今年几岁了?是叫甚么名儿?” 那丫头笑嘻嘻道, “叫做黄蕊,今年十二了!” 穆红鸾听得一挑眉头, 好嘛!这下子自己前世里那三个要好的姐妹倒是凑了齐整! 穆红鸾冲天翻了个白眼,伸手便拉她坐到身边说话,这丫头的性子极似四丫,一面说话一面眼神儿往那桌上扫,桌上的瓜果糕点,全是临安城有名的铺子里专定制的,一样样瞧着都是十分精致好看。 这些东西是穆红鸾样自吩咐了人置办的,又每样备了一份派专人给四丫送去,想来现下她应是已收到了的。 穆红鸾伸手端了一份到黄蕊的面前,那丫头瞧着眼都直了,眼神一扫身旁的杨氏,见祖母正拿眼剜她便讪讪笑了,吞了一口口水笑着摇头。 穆红鸾瞧得分明便笑道, “你只管吃便是,不必担心你祖母责骂!” 黄蕊还是不敢动,只拿眼去瞄杨氏,杨氏见状忙笑道, “这孩子生得有些丰腴了,怕日后一发不可收拾,便拘了她不敢随意吃!” 世下之人都以瘦弱为美,女儿家有些肥胖的话,必是要节食以瘦腰身的!不过杨氏有此一说却有些让人奇怪了! 穆红鸾瞧了瞧杨氏那干瘦的身段,心中暗道, “东陵王那家中日子并不好过,想来吃食上也不宽裕,这丫头能吃成这般白胖的样儿,倒是个奇数!” 穆红鸾又笑道, “今日乃是二皇子大喜,这些个东西都是专向临安城中有名的铺子里定制的,里头的各色馅蕊都是专配的,不比外头常卖的,只这一回以后想吃也不易吃到了,叔祖母也不必拘了妹妹,让她好好吃一回吧!” 即是话都说成这样了,杨氏自也不好多说,那黄蕊见杨氏点头,立时眼前发亮,伸手便取了一个猛得塞进嘴里。 穆红鸾瞧着她那样儿,只觉得十分的可爱,一张白胖胖肉嘟嘟小脸,偏还生了红艳艳的小嘴儿一个,东西进去也不见如何咀嚼便消失不见,一块接一块进去,小嘴儿动得勤快,虽说吃得快却是半点儿不显馋! 穆红鸾笑着瞧她,却把一旁的杨氏看得心里发酸,低头用帕子捂了捂眼,那黄蕊虽说吃着东西,一双眼却挂在杨氏的身上,见自家祖母脸色有变,忙缩了手悻悻道, “祖母,蕊儿不吃了!” 她便是那天生爱吃的,偏偏家里日子难过,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还又要在外头撑着场面,不能显出拮据来。 有时祖母在外头吃酒要带着姐妹们出来的,但姐妹几个里头只她出来的少,是因着她瞧见吃食便管不了嘴,没得丢了东陵王府的面子。 这一回也是她求了许久,祖母才点头答应了,没想到却还是丢了脸! 杨氏见她那样儿心下更是难受,只得强忍了心酸摇头, “傻孩子!没让你不吃,只慢一些吃免得咽着了!” 穆红鸾在一旁瞧着心里暗叹,王老太夫人却是个人老眼花心不花的,在一旁拉了穆红鸾的手道, “丫头,倒让你见笑了!” 穆红鸾忙摇头道 “老太夫人说那里话来,能吃是福!” 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你也不是外人,老婆子也不在你面前装着,东陵王府上的日子如何你那公爹最是明白,若不是有他每年十万两银子撑着,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呢!” 说起来也是心酸,这皇亲做得比平头百姓还不如! 平头百姓没银子却不必装样子,那似她们家又无银子,在外头又要把场面撑着,女人们在后院节衣缩食,男人家倒在外头花天酒地,一点儿不能怯了场,失了身份。 百姓家无银,女人家还能绣些花样儿出去卖,又或是索性抛头露面沿街叫卖,总归饿不死人! 只她们家的女人空有一手好女红,也不敢流了一针一线到外头去,更不用说做买卖谈生意了! 早些年日子不好过,王老太夫人便商量着东陵王索性回洪州老家去守祖陵,一来开销少些,二来将临安的宅子田地卖了,换洪州老家的宅子田地,一家子也不至这般憋屈。 只恨那老东西贪这临安的花花世界不肯离去,倒让一家子在这处受苦! 这甚么皇族的名头,依她老婆子瞧着倒不如一缸米值钱! 穆红鸾听了心下暗叹,这事儿自不是她这晚辈能非议的,幸好王老太夫人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也不是真要让穆红鸾说些甚么,两人说上两句便又岔开话说起旁的了。 只那黄蕊现下却是不吃了,却是悄悄捡了盘子里的糕点往袖子里塞,见穆红鸾转头看她,不由的尴尬一笑,穆红鸾凑过去悄悄儿对她道, “你只管吃你自己的,待会儿走时让他们给你多备一份就是!” 黄蕊听了欢喜的笑,果然又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穆红鸾坐在那处瞧着满座的花团锦簇,却是心里暗叹, “这大宁王朝外头瞧着一团锦绣,实则内里已是糟粕一团,这些个龙子龙孙们都是这样过日子,那百姓的日子又是如何过的?” 想起幼时流民村里的生活不由暗恨, “朝廷懦弱无能,百姓已是生活艰难,却是又四面强敌环绕,时时觊觎中原,这般下去天下迟早大乱!” 盼只盼敬哥儿登上大宝之后能愤发振作,有所作为才是,也不枉他投身于这乱世一遭啊! …… 待得婚宴如水便由仆从们端上时,二皇子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华灯璀璨,府里府外一片辉煌,闻听得二皇子已是将新娘子接入了洞房之中,王老太夫人却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伸手拉了穆红鸾道, “走!我们去瞧瞧,李家那小丫头可是好看!” 穆红鸾忙伸手搀扶她,众人见状都簇拥着到后头去,这都是与官家亲近的宗亲,那些离得远的只过来吃酒席沾沾喜气,却不是甚事都敢往前头凑的。 王老太夫人由穆红鸾扶着到了洞房门口,人还未到声儿已到了, “快让我瞧瞧,守敬那小子的媳妇是个甚么样儿!” 说话间人已进了布置一新的洞房之中,那李静姝却是端坐在床上,一身大红的喜服,盖头遮面,同样一身喜服的燕守敬立在一旁手持了秤杆,目光却是落到了王老太夫人身旁的穆红鸾身上。 因着今日是喜庆穆红鸾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她的容貌气势进到屋子里来,任是谁人在这人群之中定是头一个瞧见她的。 燕守敬见穆红鸾笑意盈盈的冲他道着恭喜,却是心里酸涩难明,目光流转之间只落在她一人身上,一时间竟僵在了那处。 众人还未发觉异样,只一旁的王老太夫人却是老眼一眯,喝道, “小子,还不挑了你媳妇的盖头来,让老婆子好好瞧瞧!” 燕守敬一惊回过神来,这才转身去挑新娘子的盖头,盖头一挑露出李静姝一张秀丽端庄的脸来,众人自是交口称赞,喜娘这厢又让两人喝交杯酒,燕守敬与李静姝二人各手持小杯,额头轻低,目光交汇到一处,旋即又分开,都一口将酒饮尽! 屋子里众人纷纷叫好,穆红鸾扶着王老太夫人退到后头,垂下眼皮,只觉心头又是苦又是甜又是酸,说不清是个甚么滋味儿! 他们两人真正是造化弄人! 前世今生他们都走不到一处去!她在地府之中望乡台上,时常瞧他时便巴望着他能有红袖添香,知已红颜! 今世里总算是见他娶得娇妻,得获自由之身,也算是了了心事,愿他能与这李家娘子幸福美满一生! 王老太夫人见洞房中众人闹成一团,便拍了拍她的手道, “丫头,我们走吧!” 穆红鸾低头扶了她出来,走到前后无人之处,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这世上的男子多喜女子颜色姝丽,只这于女子却是诸多不公,生得丑了夫婿不喜,生是美了又骂你招蜂引蝶,只不过依着老婆子看来,无论乱世盛世,女儿家容貌太过是祸不是福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凉亭 穆红鸾听她意有所指,眉头一动又听她道, “这么些年来那死老头儿一房房的往家里抬,年轻漂亮的女儿家我也是见过不少,只如今那后院里真正好过的有几个?这世道男人家说了算,女人家便更要小心仔细过日子,越是生得好看,越是要心正自持,丫头……你可明白么!” 穆红鸾心知是王老太夫人拿话提点她,似她这样的老人精看淡了世事,轻易不会把话说透,能提点她已是十分难得了! 想来王老太夫人是真对自己有几分喜欢的,当下点头感激应道, “你老人家说的是,红鸾心里自是明白的!” “嗯!” 王老太夫人伸手拍了拍她手背, “好孩子,心里明白便成,切记步步小心就是!” 却是放了她的手,招呼后头远远跟着的丫头, “扶了我去净房!” 穆红鸾眼见得她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吩咐跟着来的秋兰和夏竹两人在外头道口守着,自己却拐到一旁岔道上凉亭中坐下, 王老太夫人真是人老成精,燕守敬不过片刻眼神不对便被她老人家瞧出端倪来了! 前头一回见燕守敬那眼神穆红鸾已是瞧得明白,只那时她知自己生得美,旁人头一回见多半是要惊艳的,这种目光见多了也不以为意。 只这一回再见燕守敬却是在他洞房之中,做新郎倌的人便是天仙在眼前,必也是满心满意的自家新娘子,怎得这节骨眼儿还能瞧着自己发呆! 这样男人的心思…… 若他不是敬哥儿,只怕穆红鸾都要啐一口唾沫,骂上两句了! 不过……若是敬哥儿这般……却是让人有些心下失望了! 又回想起洞房之中的情景,燕守敬那样的神色,穆红鸾紧皱了眉, 那样的眼神…… 让人……让人心里无端的升起一丝厌恶来了! 现下细想起来心里也是暗暗起疑,她的敬哥儿向来都是目光清明,性情温和,不似燕守敬那般外头瞧着一派温文,只那目光流转之中,偶尔却是泄出一丝阴狠,没得使她后背发凉! 穆红鸾两世为人旁的不说,这阅人的眼力却可称上人中翘楚,那色欲横溢的眼神她在女支院里见得多了! 这……这还是她那清风明月,阳春白雪的敬哥儿吗? 坐在那处胡思乱想,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却听得后头有人踩断了枯枝, “咔嚓……” 穆红鸾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借了灯光向那阴影处瞧, “谁?” 这凉亭在一处死角,小径的一头由丫头们守着,另一头却是通往内院,只这时节人们或是在洞房之中喧闹,又或是在外头吃酒,怎会有人拐到这偏僻地方来? 阴影处无人应话,只隐隐现出一个人来,树叶间隙之中斑驳的光影打在深红的衣料上头,穆红鸾瞧得仔细,心里一跳,不由又扬声喝道, “谁……谁在那处?” 那人见藏不住身形便缓缓自阴影处走了过来, “是……我!” 亭中灯光照在他脸上,不是燕守敬又是那一个? 穆红鸾一惊忙站起身来, “二皇子!” 燕守敬痴痴瞧着她,一步步过来, “你……你如今叫我二皇子了么?你前头是叫我表哥的!” 穆红鸾见他一步步上台阶来却是来势不减,一副就要贴上来的架势,吓得忙后退两步, “二皇子,您……请自重!” 燕守敬见她避之不及的样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目光盯在她脸上一点儿也不愿挪开,喃喃道, “你现下叫我二皇子了么?便是叫一声表哥也比二皇子强呀!” 穆红鸾又退了两步见他神色怪异,心下又惊又诧, “二皇子今日大喜,理应在前头大宴宾客,怎得到了这处,还请速速离去吧!” 孤男寡女又是这样的日子,一个是新郎倌,一个是新郎倌儿的弟媳,这要是闹了点儿事来,乐子可就大发了! 到时候便是长青与公爹再护着她,这流言蜚语也是挡不住的! 穆红鸾自那污秽地方摸爬滚打出来的,自是最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当下紧走两步自己闪身抬阶而下,到了凉亭外头离了他十来步远, “二皇子……二皇子有话便请站在那处说吧!” 说话间却是左右打量,这凉亭对着墙角处的鱼池,一面由小径过来,下来十步便是鱼池,穆红鸾如今已是站在了池边,再想躲他便只有飞身上墙了! 燕守敬目光连闪,缓缓追上来两步, “你……你别怕,我……我只是几句心里话想……想对你说呢!” 顿了顿道, “我……我其实是不想娶她为妻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愣,立在那处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他, “你说甚么?你不想娶谁为妻?李家大娘子么?你……你为何不想娶她为妻,她不是你自家喜欢的人么?” 若是不然怎得会被人发现共处一室,还衣衫不整! 燕守敬这是吃多了酒,在说胡话么! 燕守敬应道, “若不是为脱离夏后的掌探,我又如何会挑上李静姝……” 穆红鸾疑是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回过神他说的甚么, “李静姝是他了为摆脱夏后才挑上的……” 难道……难道……他们共处一室,是……是他…… 这事儿穆红鸾只需一句,她立时便转动脑子猜了个清楚,心里一明白却是一阵阵发起凉来,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当初他那样破败的一个身子,身为太子之尊却是从未起心害过人! 更是因着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拖累她,才迟迟拖着不愿与自己成双,便是自己厚着脸皮爬上了床去,他也是夜夜叹息却决无逾矩之举,他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决不会做名不正言不顺之事! 这样的敬哥儿怎得到了这一世,会为了摆脱夏氏掌控,竟以婚姻做筏,害了自己也害了无辜的李静姝! 敬哥儿甚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不……不……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我的敬哥儿宁愿自己受苦也决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这不是我的敬哥儿!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头又是气又是恼又是莫名的心头火起,耳边听燕守敬还在喃喃道, “我们前头一回在街上偶遇,只那么一回我倒觉着是前世里便认识一般,自此后你的一颦一笑我便再也不能忘记……我……我只想将这满腔的爱慕与你倾诉……” 说着话,却在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目光渐渐小声了下来, “你这样如何面对你那新过门的妻子!” 燕守敬被她瞧得心下发虚,又讪讪道, “我……我这也是被逼无奈,若是不与李静姝成亲,便只能受夏氏摆布娶她提定之人,我……我不愿一生受人摆布,只得出此下策!” 穆红鸾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 “你即是与她成亲,便应好好待她,以后这些话也不要说了!这些心思更不要有了!好好待她才是!” 燕守敬只是摇头,痴痴道, “我……我做不到,我……我若是能做到,今日便……便不会忍不住来见你了!” 他原是出那洞房中到前头敬谢宾客的,走这小径出来却是瞧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坐在凉亭之中,心中狂喜以为天赐良机,便管不住双脚走了过来。 穆红鸾听了冷笑连连, “那现下你预备如何?将这门亲事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 燕守敬一窒半晌才道, “我……我……官家已是下旨了!” “呵……你如今是想怎样?我可是你表弟的妻子!” 燕守敬嗫嚅难言,穆红鸾抬头见那立在阶上的燕守敬,任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这样无耻的男人会是她的敬哥儿! 瞧着他那样俊秀的脸,却是只觉着面目可憎之极,片刻也不想与他呆在一处,当下冷哼一声转身怒道, “你但凡还有一些良知,便好好回去完婚,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从此之后莫再与我纠缠才是!” 说着话却是绕过他复又上了凉亭,只是她今日身着盛装,袖摆宽大,错身时被燕守敬伸手抓了袖口, “你……你放心,现时我们不能……不能相守,日后……日后我做皇帝……” 话还未说完,穆红鸾听了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怒火再抑制不住,回头抬手,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燕守敬的脸上,这一下子却是用了八成力,打得燕守敬那单薄的身子一个踉跄, “燕守敬,你真是无耻!” 穆红鸾银牙紧咬,强压了上去动手的冲动。 若不是顾着今日这大喜的日子,老娘必给你一顿老拳,好好教训你这混账一番! 她这头怒气冲冲出了凉亭,燕守敬却是被一巴掌打得懵在那处,半晌之才低头瞅见那地上一张绣帕,却是他牵她袖口时从里头滑落的。 这厢蹲下去捡起来一股幽香扑鼻,却是那盛怒的佳人身上不同一般庸脂俗粉的味道。 燕守敬拿帕子轻轻揉过发痛的脸,脸上却是现出痴醉的神情。 蹲在那处没有多少时候,便听到有人在内院叫他, “二皇子!二皇子!”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巴掌 燕守敬忙将帕子塞进怀中应声出去,却是有下头人在外院见不着他,便从另一头大道上寻回了内院,四下叫着人, “二皇子,前头众位宾客正等着呢,还请您快些过去!哟……您这脸上是怎得了?” “哦……却是想抄近路,撞到了路边山石上……” “那……可是要请了大夫过来敷药?” “不必了!宴客要紧!” 燕守敬大步走向外院,一面走一面又伸手进怀中重重再按了按! 穆红鸾出来仍是余怒未消,气冲冲急走一段,路口的秋兰与夏竹见状互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夫人?夫人……” 穆红鸾回头骂人, “你们怎么守得?为何放了人进来?” 两个丫头一头雾水,互视一眼道, “夫人,奴婢等确是一直守在路口,不曾瞧见人进去,夫人可是遇上了人?” 穆红鸾一窒把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想了想摇头道, “罢了……不怪你们!我们走吧!” 眉头紧锁,神情隐怒的回到席间,坐到王老太夫人身边,见众人觥筹交错调笑风声,也不好再摆脸色,忙强压了怒意,随意吃了两口便撂下筷子,心不在焉熬至席罢。 这时有金过来禀道, “夫人,小爷说今儿不同他们闹洞房,要同您一起回去,如今在外头等着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扶着王老太夫人到了大门处,果然各家的车驾已是鱼贯候在那处,燕岐晟远远见着她便过来同老太夫人行礼,老太夫人笑眯眯瞧着这一对男俊女俏的璧人立在面前,调侃道, “长青这媳妇儿好看的紧,今儿便不跟你回去了,老婆子要带着她家去呢!” 燕岐晟也笑着凑趣儿道, “老祖宗您可不兴抢人的,您带了她家去,长青这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弄是神形憔悴您老人家必也是要心疼的,还是可怜可怜长青吧!” 老太夫人听了哈哈笑,伸手揪他耳朵, “臭小子,稀罕你那媳妇便看牢些,免得被人抢去了!” 说罢由两人扶着上了车,到车上坐定撩了帘子对穆红鸾道, “丫头,得了空儿到东陵王府上一趟,老婆子有话要对你说!” 穆红鸾忙应下, “得了空儿,必去给您老人家请安!” 送走了王老太夫人,穆红鸾上了马车坐好,燕岐晟却是一撩帘子人也跟着钻了进来, “你怎得不骑马?” 燕岐晟打量她,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今儿在席上吃多了酒么?” 穆红鸾依在他肩头上,长出了一口气, “没吃酒呢!只是我打人了!” 想了想总是要将这事给他通个气儿才好,依她这阵子瞧着,自家这位那醋劲儿大得很呢!这府上人来人往那么多,难免不被有心人瞧见,若是有甚闲话由外头人传到他耳中,也不知添油加醋的会说些甚么出来,倒不如一早告诉他为好! 燕岐晟听说是自家媳妇打人了,上下瞧了瞧她,见她发不散衣不乱的,定是没有吃亏,却是没当回事儿笑问道, “哦……你打人了?打的是谁?是那个不长眼的冒犯你了!也不派了丫头叫我一起去打!” 今日人多,长真又生得好,难免有那吃醉不知好歹的让她碰上!长真这性子瞧着凶巴巴的,其实真动起手来却是心软的,自还是他去下狠手才成的! “你说说是谁,明儿我替你再揍一顿去!” 穆红鸾摇头,她也是没有想到会动手打敬哥儿,心下正是乱得很, “我……我也是没想到他……他怎得竟成了这样……心下很是气愤便动了手!” 燕岐晟目光一凝, “谁……” 只瞧一眼穆红鸾的神色,立时目光一厉, “敬表哥?” 见她沉默不语,脸色陡然阴森起来, “他做了甚么?” 穆红鸾摇头, “以我的身手,他能做甚么……不过是在凉亭里冲我说甚么若不是情势所迫,本不想娶李静姝的之类的话……” 至于那甚么“一见钟情……新婚之日满及皆是你……”这类的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只不过她这么浅浅几句,燕岐晟听了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晓自家表哥是甚么心思了! 那眼底立时暗潮涌起, “你又如何应答的?” “我问他现下想如何,把亲退了,把李静姝送回去?哼……你猜他如何应答?” “我猜……” 燕岐晟皱眉冷笑应道, “如今这情势岂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 燕守敬这是想做甚?已经成亲之人为何又来撩拨长真!那李静姝可是他自己选的,现下是要如何?娶了李静姝又来同长真私通款曲么! 他把长真当甚么?又把我当甚么! 想到这处燕岐晟眼底已是暗黑如墨,穆红鸾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来,翻来覆去瞧了瞧, “他是不肯,却又拦着不让我走,我瞧着心头火气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哼!” 听到长真给了他一巴掌,燕岐晟心里一松,冷哼一声把她抱过来放到膝上,扯了一旁的披风给她拢在肩头, “怪不得,他出来敬酒时我瞧着半边脸上火红……” 只那样的场面,人多又有灯光映照着,若是不近身观瞧还真是瞧不出来,偏偏燕岐晟几个要为二皇子挡酒,却是近身瞧了个真切,几个小子便藏到后头低声笑, “怎得还未入洞房便被扇了巴掌……” “不是说李大人家教甚严么,为何家里的大娘子如此厉害!” “这……你便不懂了吧!正是因着家教严的缘故才会打呢,说不得……二皇子这是猴急了呢!” “哈哈……” 几个小子挤眉弄眼,燕岐晟听了也是好笑,却是笑过便罢未曾多想。 总算敬表哥是皇子之尊,这宅子里里外外的人谁会打他,多半是与新婚妻子闹着玩儿呢! 不过这李家的大娘子倒是真厉害!我们家长真跟我动手也不曾扇脸呢! …… 眼见得席散了,人走得差不多了,推了几个要去闹洞房的同辈小子,便急急去寻自家媳妇儿,却是没想到原来燕守敬那脸上的巴掌印子是自家媳妇扇的。 听完冷笑连连道, “你怎得未把他另一半脸也扇了!” 若是小爷在那处,必将那混账打出血来! 穆红鸾见他脸色阴沉之极,一口钢牙暗咬,腮上两股凸起,眼底的暴虐之色隐隐翻腾,当下伸手搂了他脖颈,把脸贴在他脸上, “长青!你莫气,我也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这样的他……与前世已是大不一样了!左右现下他已成亲,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以后与他只谈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 便是再有,也是念着前世的种种好处,也是想着前世那个人,却不是今世这个陌生人了! 至此时穆红鸾却是头一回后悔起来, 是不是重新做人,便连性子也变了? 又或是喝了那孟婆汤,便将前头种种的宽厚仁德全数忘记了? 早知道当初我便不踢翻孟婆汤了,索性也跟着喝了,免得我记着前世的他,现下瞧着变了样又来失望! 怎得这一世的敬哥儿变成这样了? 其实她也说不清心中是失望多些,还是愤怒多些……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松口气之感! 这一世的敬哥儿不如前世,似换了一个人般,那我……我再爱长青,是不是便不算做背叛呢! 前头在她心里,那怕是敬哥儿喝了孟婆汤早已忘了前尘旧事,可是因着与长青成了夫妻,她心中总还是有些愧疚的,更有后头对长青也是情愫暗生,更有背叛敬哥儿之感! 现下敬哥是不是以前的敬哥! 我是不是便能安心与长青一生一世呢? 这时了脑子里却是乱得不成,却不由自主伸手紧紧搂了燕岐晟,燕岐晟低头瞧她,不由心中暗叹, “长真说的对,以后便只是军国大事,再无儿女私情了!我又何必在她面前显得耿耿于怀,一来显得我小肠鸡肠,二来反倒要惹得她时刻心念那人……” 自然,在长真面前要显得大度,这背地里嘛……嘿嘿……燕守敬这笔账小爷先给你记上! 总之只这一回,若是再有下回,甚么二皇子,甚么表哥,便别怪我燕岐晟翻脸不认人了! 总算是舍不得她为难,这时节却是要生生咽了这口气的! 只心中到底意难平,低下头吻她时却难免有些狠了, “唔……” 唇齿之间咬得有些狠了,穆红鸾知他心里不平,便将那一声疼呼忍了回去,待到燕岐晟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口中一丝血腥味儿,低头见长真的唇瓣已是被他咬破,一丝嫣红自唇角渗了出来,他一惊忙搂了她细腰, “长真,我伤着你了!” 穆红鸾心中暗道, “我伤在唇上,你却是伤在心上呢!” 只这话再说便又要提起燕守敬,此时却是再不愿想起那令人厌恶之人! 当下脸上装出凶样儿,直起身扑上去狠狠咬了他下巴一口, “哎呀……” 燕岐晟疼叫了一声,下巴上一圈儿牙印,穆红鸾身子一扭远远的躲到一旁去,得意洋洋笑道, “看你下回还敢弄疼我!”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脸印 燕岐晟伸手一摸下巴,却是嘿嘿一笑! 长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咬是咬却也下不了口,只留了印子却并未破皮,厚着脸皮又凑过去, “给我瞧瞧,出血了呢!” “不要……” 穆红鸾嘟嘴伸出一只穿了绣鞋的脚抵在他胸口, “你敢过来,我就揍你……” “揍便揍吧!左右也不止这一回了!” 燕岐晟仗着这马车空间小,自己又身高腿长便扑身过去,却被穆红鸾缩了身子躲过了他双手,两条长腿一缠他腰身,腰上一较力便翻身骑在了他腰腹之上。 燕岐晟在下头伸手要去捏她下巴,又被穆红鸾抬手格挡开来,却是趁着这时机,腰上用力一个翻身便将她又翻了下来,只他想着自己身子重,她身子单薄怕压着她,便用手肘撑在两旁,却被她逮着机会抬起头,勾着脖子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哎呀……” 燕岐晟气得大叫一声,身子往下一压便低头也要咬上去,穆红鸾忙用手推他,却被他一手捞了两只手腕压在了胸前,他在上头大口一张,带着坏笑露出森森白牙便咬了下来, “啊……” 穆红鸾惊叫一声缩头要躲,燕岐晟那会忍心咬她,却是临到了脸上,便嘟起唇来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得意哈哈大笑之际,被穆红鸾曲腿撞在小腹之上,疼呼之下翻过身来又被她骑在了上面…… 两人这番在马车上动起手来,时时还有疼呼之声传来,只吓得那蒲国公府赶车的车夫变了脸,连声问道, “小爷!小爷……夫人!可……可要小的停下车来!” 里头燕岐晟的声音传来, “不必!尽快回府去!” 那车夫刚应了一声,里头燕岐晟的声音又传来, “哎哟……穆红鸾你属狗的么!还咬……” “哼!是谁先开口咬的,你才是属狗的!” “我只咬了你一口,你却咬了我三口!” “有本事,你来咬呀!你来咬呀!” “嘿……当小爷不敢么……你……你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蒲国公府的马车厢中一路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幸喜得此时夜深临安街道之上行人极少,两人这么一路打回家去,除了自家侍卫与后头的丫头婆子倒是无人瞧见。 待到了家要下车时,燕岐晟还好些,穆红鸾却是发散衣乱,钗环掉在车厢之中,正四处寻找。 这要是不知晓的瞧见了,还当这小两口在车上做了甚么呢! 在前院处穆红鸾却是连车也不敢下,让人一路赶到了九曲湾,这才整了整衣裳,拢好了头发下车,后头跟着的丫头们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儿,都是强忍了笑,伺候她洗漱沐浴去了! 燕岐晟是早早在菩提院就下了车,这厢带着一脸的牙印儿下来,身边跟着的侍卫都是一脸的憋笑,只杨大强仗着与旁人不同,上来哈哈笑着挑起了大拇指, “我们家表妹果然威武,小爷这一脸伤……啧啧……明儿怕是出不了门了!” 燕岐晟却是不以为意,同他一起哈哈笑, “小爷凭甚么不出门,小爷明儿照旧出门!” 杨大强啧啧称奇, “表妹夫果然真大丈夫也!这都敢出门,小的真是佩服!佩服啊!” 自家表妹那母老虎也只这位才受得了!也难为他从小受到大! 摇头叹气一脸同情,燕岐晟伸手一拍他肩头,斜眼瞧他嗤之以鼻道, “嗤……似你这类独身的粗鲁汉子,如何能明白夫妻间的情趣!有本事你找一个人来咬一咬……” 说罢大摇大摆就那么顶着一脸牙印进了燕韫淓的书房去。 不说杨大强在外头被他戳得心窝子疼。 燕韫淓端坐那处,正拿了茶盏撇去茶沫,小喝了一口,燕岐晟进来撩袍子坐下, “爹,您寻我何事?” 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若不是爹叫他,必还要同长真再过上两招,总得找些场子回来才成啊! 燕韫淓抬头借着灯光一瞧儿子,嘴里那一口茶差点儿喷了出来,好不易涨红着脸咽了那口茶下去,喘过了气才问道, “长青,我们家的虫子如今怎得越发的凶悍起来了!” 以前动手倒还罢了,怎得现下还动口了! 燕岐晟坐在那处浑不在意道, “无事,左右儿子皮厚,让她咬一咬心里也舒坦些!” 这舒坦却是指他自己,经这么一闹,他心里的抑郁确是少了许多,想想燕守敬脸上那巴掌印,恨不能现下就到了明日,小爷便顶着这一脸牙印在临安城中走上一遭,更是要让那燕守敬瞧瞧,这是小爷媳妇咬的! 也只小爷能有这一脸的印儿! 遇上燕守敬给一个巴掌倒是轻的,没赏你个窝心脚,那都是看在你投胎投得好的缘故! 燕韫淓见自家儿子得意洋洋,顾盼睥睨的样儿,不由的伸手扶额转头瞧向一旁挂着的小崔氏画像, “环娘!儿子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可不是为夫惯的,你若是瞧不过去,自去寻你媳妇儿说理去!” 只那挂画之上小崔氏却是低眉淡笑,似是并无一丝不满之意! 燕韫淓顺过气来,这才想起有正事与儿子商议道, “现下二皇子已是出宫开府,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儿,后头那夏后只怕是要我们兑现前头承诺了!” 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早前说好的自是要兑现的……” 现下看来国库之中无有银子,百官又不愿掏银子,这若是宗室再不出头,这燕家的江山只怕是要到头了! 哼!燕瞻做的好皇帝! 弄得连年国库亏空,民不聊生,他自家那私库倒是满满当当,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他这样将自家钱袋捂得紧紧的,真要有一日辽兵打到了临安,我瞧他燕瞻还能自己去守了库门不成! 想到这又道, “爹,这银子我们出了大头,这出使辽国之人只怕还要我们说了算才是!” 燕韫淓听了点头, “我儿所言正是为父所想……这出使之人还需好好甄选一番才是!” …… 燕守敬成亲之后,燕韫淓果然信守承诺,率先领头捐银,有他出手宗室纷纷响应,夏氏借此向百官施压,果然百官无奈出手,倒是很快凑齐金银二百万两,又有珠宝玉器,丝绸布匹等物,然则那出使辽国之人朝中果然有了一番波折。 原本入辽协议之事多是刘通一派派兵部之人出使,只这一回不同往日,议和金乃是宗室承了大头,刘通上奏原派兵部给事中曹晖出使,夏后自是无可无不可,便要下旨命那曹晖携财宝出使,后头却不知为何待旨意下来时却变成了御史汪傲,刘通见夏后批复的兵部行文却是又惊又怒,立时入宫求见夏后,问起缘由时夏后应道, “兵官行文本宫已是看过,只如今那一批财帛并未入国库之中,蒲国公已是明言若是派了曹晖出使,这银子便由国库来出,又向本宫提议御史汪傲,太尉若是有异议,不如本宫请了蒲国公进宫与太尉相商如何?” 刘通一听不由惊怒道, “皇后,太祖早有明训,宗室不得干政,蒲国公这么插手不怕破了祖宗家法么?” 夏后无奈道, “本宫也不相瞒太尉,早前此言本宫也同蒲国公讲过,不过蒲国公也道即是太祖言明宗室不得干政,那这银子自也不应宗室族亲来出,太尉若是有法子弄到银子,本宫便拼着受官家斥责,也要收回成命!太尉……意下如何?” “这……” 刘通闻听哑口无言,兜来兜去这出银子的事儿怎得落到了老夫头上了? 那这些日子众人折腾却是为了甚么? 无奈咬牙道, “那汪傲性子狂傲,为人不知进退如何堪做大使!” 夏后又无奈应道, “此事蒲国公十分坚持,本宫还是那句话,太尉若是有异议便寻了蒲国公商议便是……” 左右我不过是个傀儡,要银子没银子,要兵权无兵权,哼!你们要争权夺利本宫管不着,谁有本事弄银子谁便派人去,若是没本事弄银子便老实安分些为好,左右这滩混水,本宫是不会趟的了! 汪傲此人为官清廉素有贤名,只性子太过耿直不阿,并不为同僚上司所喜,故而在朝中可谓是孑然一身,并无党派。燕韫淓选了此人也是有深意。 那刘通老儿多年官居太尉,这些年来大宁数次与辽兵交锋,多是十打九输,便是好不易打胜一回也是要花银子买安宁,朝堂之中乃至燕瞻都是得过且过,苟且求安! 只年轻气盛的燕岐盛心中早不屑刘通老儿奴颜婢膝的样儿,这一回借着出银子之际却是对燕韫淓道, “怎得也是我们姓燕的出了银子,为何要让那刘老儿的人去出这风头,我们自是要选个可信之人!” 那刘通老儿便不是个能受人信的! 你只见他不过一介布衣起身,短短三十年便是家财万贯,朝中党羽无数,连老家一干族人都带携得成了一方旺族,便知他必是手上不干净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雨来 又有上行下效,兵部那帮子人个个都是雁过拔毛,不留半分的,这笔银子总有二百万两有余,还有若干珠宝、丝帛若是全数给兵部,又是由兵部派人一路护送,到了辽境又有多少到辽人手中,这事儿倒真是不好说了! 燕韫淓点头, “以前那是燕瞻的事儿,那银子也是国库里头出的,他自家不愿追究,自也用不着我们出头,只这一回银子是我们出的,这出使之人由我们选自也是应该的!” …… 刘通闻听夏后之言,知夏后也是不想再沾手此事,目光闪烁良久,才躬身应道, “即是如此,谨遵皇后之命!” 刘通自皇宫之中出来,回转府中坐在自己那檀木大椅之上,却是眉头紧皱,思虑良久叫道, “来人,将霍先生请来!” 外头自有人去请那霍先生,不多时一名儒雅俊气的中年文士迈步进来,拱手道, “刘公!不知刘公有何事吩咐小人?” 刘通抬手赐坐, “霍先生坐下说话!” 那霍先生坐到下首,刘通才言道, “今日夏后压了老夫提议曹晖出使的奏折,却是要那汪傲出使辽国!” “汪傲!” 霍先生低头想了想, “可是那汪窟窿?” “正是!” 那汪傲有个汪窟窿的外号,却是因着他家中贫寒,又为官清廉,御史不过七品却是俸银微薄,养活一家大小日子过得艰难,以至的他身上官袍几年不得一换,到后头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再后头便是补也补不得了,手肘后头磨破了两个窟窿,露出里头瘦如竹竿的两只手臂来。 旁人瞧着好笑,他却是不以为意照旧穿着上朝进衙,众人便在背后叫个名号“汪窟窿”,却是指他太过寒酸之意! 只那汪傲闻听却是哈哈大笑, “窟窿好!窟窿好!有窟窿比无窟窿好,大窟窿比小窟窿好!” 官场行事之时,遇有人行那不可直言之事,他若是遇上便在衙门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家那两袖上的窟窿一展道, “我要的银子不多,不过两袖窟窿满溢而止,他们那窟窿大,倾家荡产你也填不满,为何不寻我来为你抹事儿!” 此举一出,上司同僚皆色变,那事主更是尴尬退却,汪傲哈哈大笑而去,自此这“汪窟窿”却是真出了名,只他自己不发财又挡了旁人财路,如何不招人记恨,以至的汪傲在那御史台虽是日日上衙,天天应卯,却是只在那冷板凳上一坐便是三年,干拿月俸毫无建树,年年评绩却都是下等。 这霍先生在刘通身边数年,临安城官场之中大小官员也是胸中有数,一说起汪傲自知晓是汪窟窿了! 当下皱眉道, “为何夏后竟是指了汪傲,这汪傲便是个油盐不尽的货色,此事只怕刘公还需想个法子令皇后改变主意才是!” 刘通摇头, “此事不是夏后主意,乃是那蒲国公在背后推手!” 霍先生闻言一愣, “蒲国公……他不是一心做生意赚银子,从不干涉朝政的,为何这一回竟要出手?” 刘通摇头冷笑道, “这一回的银子大部都是宗室所捐,蒲国公更是占了大头,想来出了银子总要管管事的!” 霍先生皱眉, “若是由那汪傲出使辽国……刘公,那之后行事只怕有些不便了!” 刘通摆手道, “在宗室面前夏后一介妇人自是说话也无人肯听,不过若是官家出面便有不同的,待老夫写了密奏呈于官家,再做商议!” “是!” 不多时一折语言极尽煽动挑拨之能事的密折,便极快送到了盘龙山中,程胥展开念于燕瞻听,燕瞻听了果然大怒, “燕韫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说着话,一手扫了御案上一应物品,咣啷啷落了一地,程胥躬身在那处却是眉头都没有挑一下,燕瞻胸口起伏半晌喘着粗气道, “程胥代笔……” 程胥忙研磨展纸,听燕瞻道, “申斥蒲国公不遵祖宗家法,妄涉朝政……” 程胥提笔疾书, “责罚俸半年,太庙悔过三月……” 待到程胥将圣旨写完,燕瞻阴沉着脸用了印, “送回临安去!” 程胥低头接过便要转身出去, “慢着……” 燕瞻猛然又将他叫住,坐在那处咬牙良久却是又招手让他回来了, “拿来……” 程胥又将手头的圣旨放回了御案之上,燕瞻端坐在那处,双眼紧盯在桌案之上,却是鼻息粗重,面容扭曲良久陡然出手左右一扯,那刚书写好的圣旨已是被他撕成了两半, “官家……” 燕瞻将手中的东西往程胥脸上一扔, “滚出去!” 程胥见状忙退了出去,到外头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留下燕瞻在里头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一双拳头捏得咕咕作响…… 燕韫淓……燕韫淓…… 朕早知你狼子野心,多年前已是觊觎朕的大宝之位,如今一旦得势你便露出狐狸尾巴来! 燕韫淓你休想!休想插手朝政! 朕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这一回若不是国库空虚朕又如何会让你猖狂? 燕瞻长长吸了一口气,紧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狂怒, 只这一回,只这一回,待过了这一关,朕必要……朕必要……必要想个法子将你入罪抄家……抄家! 想到这处燕瞻却是猛然心里升起一团火热来,双眼猛然一亮, 若是抄家……那……那富可敌国的家产若是能尽入朕囊中,国库空虚之危岂不是应刃而解! 越是想越是觉着那一团热自脚烧到了头,整个人热烘烘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头却是跳如擂鼓一般! 对呀!对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是君,你是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的东西便都是朕的!都是朕的! 为何这么些年来朕从未想到这一处? 燕韫淓啊!燕韫淓……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这么些年来燕瞻心头那些嫉妒怨恨终是被一纸奏折给点燃,负手起身在室内冷笑踱步,来回走动了几趟在窗前停了下来,窗外是盘龙山上一片莽原苍翠,山风狂舞,阴云密布, “哼!山雨欲来兮……山雨欲来兮……” 山雨来时便看你是不是树大根深了! “哗……” 山雨终是在大风卷击之中倾盆而下, “刺啦……” 一道闪电在划破天际,轰隆隆雷声响起。 “砰……” 一阵狂风卷过窗户被陡然打开,雨水夹杂着落叶吹入了室内,夏明媛忙起身过去,顶着狂风向外头瞧了瞧, “这般大的雨,水仙那丫头只怕一时回不来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因着风大雨大师父便不让众人出屋,只晚饭却要自己去灶间领取,夏明媛住得离前院远,水仙刚出了门雨势便以瓢泼之势倾泄而下,又有雷大风急,水仙多半要先躲一躲才回来了! 这般想着便将窗房牢牢关紧,转身却于呼啸风声之中听到有人重重叩门,夏明媛一愣快步过去, “水仙,怎得这般快便回来了……” 门打开,外头赫然一个高大削瘦的男人立在那处, “四娘!” 夏明媛一惊, “远山,你……你怎得这时节过来了!” 燕瞻瞧着她目光灼灼缓步进来, “这风大雨大,我……心里挂着你便过来了!” 人进来,带着湿气的身子已是贴近了她,夏明媛心头一跳忙退后一步让他进来,燕瞻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走进来脚下地在上都是水印,夏明媛见状忙转身进去给他取了帕子来, “快些擦一擦,莫受了寒!” 这山里湿气重又淋了雨,身子只怕要受不住的! 拿了帕子过去燕瞻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将人整个拉进了怀里, “呀……远山……你……” 燕瞻低下头在她耳边道, “这风大雨大的,今儿晚上我便不回去了……可好?” 夏明媛入了他怀里已是面红如血,心跳得似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 “远……远山……我们……我们这样于礼不……不合的!” “嘘……”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她唇上, “值此风雨之时,不正是应我们两个孤单人相拥相慰么,其余……那些不相干的,我们又去管他们做甚?” …… 外头风呼雨啸,狂风暴雨之中水仙满头滴水的快步跑了回来,到了小屋门前却被人挡住,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左右夹持着她,进了一旁的屋子。 那屋中桌前正端坐着一个人,水仙这时节才回过神来刚要放声尖叫,那桌旁的人却是眨眼间一指点在了她喉头, “啊……霍……” 水仙张着嘴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程胥神色温和的冲她笑了笑, “莫出声,我们的主子还在一旁叙话呢!水仙你不如在这处歇一会儿吧!” 说话间递过来一张帕子,水仙呆愣愣接过来擦拭头上水滴,那两名汉子此时已是退到了室外,将房门关上,外头风声雨声顿时小了许多。 这时节水仙才听到另一间屋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水仙瞪大了眼看向程胥,程胥冲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当在她唇上,摇头眨眼, “我们做下人的,不管主子们做甚么,最紧要的是闭嘴……水仙,你可知晓?”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觉蹊跷 水仙僵着身子,瞪着眼坐在那处,也不知隔了多久,却听那面有一把男人的声音惊喜道, “四娘……四娘……你……你竟然是……” 水仙听到四娘子嘤嗯一声,带着哭腔道, “远山……二郎……,你……你可莫要负我……” 水仙听在耳中如遭雷击,身子抖了两抖,眼前一阵发花,似那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奋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更亦是不知能说些甚么! 只得抬手支肘捂了脸,喉头之中低低的抽着气, 四娘子啊……四娘子啊……你……你这是在做甚么呀! …… 燕韫淓接到了的信时却已是天黑了, “叫小爷过来!” 清风到里头请了燕岐晟过来, “爹,您有何吩咐?” 燕韫淓将手里的纸条给了燕岐晟,燕岐晟展开一看冷笑一声, “他这回倒是识时务!” 燕韫淓摇头, “他是甚么性子为父最是明白,日后我们父子出入行事怕是要小心些了!” 燕瞻此人虽说胆小懦弱却偏偏又心思阴毒。 若是那道圣旨发出来倒也好些,他这般隐忍不发,自是因着辽兵南侵,国库空虚,正是需要银子之际,只圣旨虽不发,但这笔账他却是会记下的,说不得日后要找回来呢! 燕岐晟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便是官家又能拿我们如何?爹爹可是宗亲!” 燕瞻摇头不语,有些事孩子们是不知晓的,想当年燕瞻在先帝的三个儿子之中并不出众,却是最后为何能荣登大宝,靠得便是他点子隐忍。 想当年因着几兄弟年纪相仿便自小在宫中一同读书,太子性子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燕瞻受了他不少拳头,只太子是元后嫡出便是打了兄弟,那时皇后张氏也是私下袒护。 又有三皇子年纪虽小却天赋出众,学识武功样样不差,只一个燕瞻样样不行,只一点便是性子温和仁厚,对众兄弟也是能忍便忍,能让便让。 又有多少人知晓他的真性呢个,只后头了背地里与河东崔氏牵扯,娶了大崔氏为妻,借了崔氏之力在朝堂之中得人扶持。 后头太子得了怪病暴毙,三皇子骑马时摔断左腿以至无法行走,他向来心高气傲自是受不得此打击,整日沉迷酒色之中,年不过三十便病亡。 那时燕韫淓不关心政事,更不喜勾心斗角,却是从未深想其中缘由,后头见燕瞻上位后所作所为与未登大宝时大相径庭,这时他才明白燕瞻那心性! 燕瞻此人便似那藏在暗处的毒蛇,若是明火持仗的来他必是头一个退缩,但到了背后他却专司在暗处下刀子。明面上他性子懦弱遇事便躲,背地里却是睚眦必报,事事必究,说是阴险小人都是轻的! 燕韫淓想到这处只叮嘱儿子道, “把爹的话记在心里,日后行事定要小心才是!” 燕岐晟见他神色凝重,倒也收了轻视之心,想了想问道, “爹爹可是我们插手表哥之事,令得他心中怀恨了!” 燕韫淓点头又摇头, “确也是因着这事,但也并不全因着此事,他容不得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因着你大姨母还在,他总要顾着崔氏那一层。现下你大姨母死后,他又迁都临安,朝堂之中重用刘通、苏璞之辈,已渐脱了崔氏控制。又有如今二皇子长大,必有新老交替之忧,我们如今摆明了想扶二皇子上位,如今不会令他心头生恨?” 前头宫中从未送出此类消息,现下特意在纸上提点,必是因着燕瞻心思变了! 燕岐晟眉头皱了皱, “那依着爹爹的意思?官家会如何对我们?” 燕韫淓摇头, “此事为父也说不准,为父也是由他过往的性子推断罢了,左右你在外头行走时小心些便是!” 燕岐晟点头应道, “爹,我知晓了!” 虽说是有了提防但事儿该来还是要来,如何能躲得过! 只说那燕守敬成亲开府,于他是好事,于燕岐晟与穆红鸾也是一桩好事! 穆红鸾自那日之后倒是真将前世的事儿彻底放下,一心与燕岐晟过安宁日子,到了临安快一年,眼见着这一年过去便一到十六了,却是早前说好圆房的岁数,年纪一天天大了,两人时时混在一处耳鬓厮磨,虽说都守着本份,但难免有那意乱情迷的时候。 穆红鸾自觉两世为人,又是见惯了风月便应比燕岐晟更守得稳些,有时那小子闹得太过了,难免出手揍他一回,不过她出手也有分寸,总不会打坏了自家夫君,到后头不还是自己家的事儿么? 只燕岐晟那小子如今越发的皮厚了,头一日挨了揍第二日又凑了上来,半点儿不见收敛,闹得她也有些头疼了! 两人这样打打闹闹,下头众人头几回见打得凶了,还吓得不成,有一回还惊动了燕韫淓。燕韫淓得讯只是问, “小爷可曾折手折脚?” 清风、明月互视一眼摇头应道, “倒是没有!只说是蕙弥屿上家什花草受了波折,只怕又要重购一批的!” “哈哈……即是如此不必理会,任他们闹腾去!” 燕韫淓嘴角含笑, 在他瞧着,这也是小两口子情趣,想当年他与环娘虽不是这般动手动脚,但言语调笑,你来我往也是时常有的,左右他们老子有的是钱,倒不怕他们把家折腾散了! 即是国公爷不加理会,下头人自是不敢再说闲话,到后头下头人都是习以为常,三五日那九曲湾中没了动静,倒也要纳闷儿起来, “今儿小爷与少夫人是怎得了?这时辰得都还没动静?” “嗨……这不是眼看着端午将至,少夫人手上事儿多起来,一早便出去了!” “哦,难怪了!” 穆红鸾此时正那锦瑟楼中听人说话,说话那婆子却是付婆子, “少夫人,老奴自那盘龙山回来,却是有一桩事儿觉着有些不妥当……” 付婆子说话神情犹豫,踌躇不知从何说起,穆红鸾笑道, “付妈妈不必多虑,你是明白人必不会说糊涂话,这些日子你如何办事,我也是瞧在眼里的,有甚么话旦说无妨,只当我看账看烦了,你给我解闷儿就是!” 付婆子闻言却是苦笑, “只怕这事儿说出来,少夫人非但解不了闷儿,还要……还要多添几分烦恼呢!只是……只是老奴也不是知是瞧错了没有……” “哦……” 穆红鸾一听却是来了兴致,摆手道, “付妈妈尽管说就是,说出来我派人去查查,若是弄错了便当是闲话一场,我必不会怪罪于你的!” 说着话穆红鸾心里也有些底了,只怕是夏氏那处又出了甚么纰漏! 这付婆子因着早前瞧她是个精明细致的人,但派了专职负责夏氏那头的事儿,如今夏氏送至了盘龙山下妙云庵中,每隔十五日付婆子还是要亲自押了车送钱粮到妙云庵去的。 昨日才从盘龙山回来,今日便来寻她说话,想来必是夏氏的事儿了! 奇怪了! 夏氏都被送入了庵中清修,那处偏僻清冷,如何又能闹出事儿来了? 那付婆子左右瞧了瞧,见众人都是立在堂外回廊之上,这才走上两步轻声对穆红鸾道, “少夫人,老奴……老奴瞧着夫人,只怕是有些不对劲儿!” “哦……怎么不对劲儿了?” 付婆子神色有些怪异,低头想了想道, “老奴……老奴瞧着夫人,只怕……只怕不是完壁了!” 这事儿说起来可是主人家的私隐之事,牵扯着国公爷呢,她要说出来必是担了莫大的风险的! 穆红鸾一听立时明白了, 这些个老婆子人老成精,你们别看一个个好似粗鄙市侩,逢迎拍马的样儿,比不得小丫头鲜嫩好看,温柔可爱,但老婆子也有老婆子的厉害之处! 光是这一对招子便不是小丫头们能比的!她们年纪大风浪见得多了,有些事儿一眼便能瞧出来的! 凭着一双眼瞧人穆红鸾也是个中高手,是不是姑娘家在她面前走一遭,她便能瞧出来,因而付婆子这么一说,穆红鸾立时便有三分信了, “你怎得瞧出来的?” 付婆子原本心里忐忑,这夫人嫁入府中这么些年还是完壁之身,这府上的婆子有些眼力的都是瞧出来的,前头她还在家里关了门,同自家男人在被窝里嘀咕, “你说那国公爷不会是不成了吧?” 男人听了只是瞪眼儿, “个碎嘴的婆子,这种事儿你也敢说!” 付婆子那怕他,也瞪了回去道, “我这不是在家里同你说嘛,在外头我自是半个字儿都不会吐露!当老娘是傻么!” 他男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应道, “这是没有的事儿,你瞧回来临安国公爷不是收了玉姨娘么,前头那回我远远瞧着玉姨娘走个路都扶腰呢……” 付婆子听了点头,复而又想起来瞪他, “你整日价在院子里瞧丫头婆子便罢了,现如今连国公爷的女人都敢乱瞧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瞧明白 他男人闻言立时翻了个身把背对着她, “我就不应搭你的茬,现下倒引火烧身了!” 当下眼一闭,鼻子里呼噜两声,便睡了过去! 付婆子气得推他两下,见他果真睡了过去,这才住了手。 看来国公爷是真不喜欢夫人的! 付婆子即知夏明媛为何到现下还是完壁,因而昨日见着她那眉松眼婿,臀摆胸摇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尼姑庵里难道还能出妖不成? 又或是国公爷又去寻夫人了? 付婆子左想右想觉着国公爷若是真想要,又何必送夫人出去? 难道……难道是夫人……夫人偷人啦! 想到这处心里乱跳,脸色都变了, “这……这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光国公爷没脸,这府上的人走出去都没脸,我可是听了少夫人吩咐,要盯紧夫人的,出了这样的事儿,说不得我也要受牵连,还是早些禀了给少夫人为好!” 想寻了个机会禀告给少夫人又怕这事儿没坐实被主子怪罪,心里忐忑许久终是咬牙将瞧着那夏氏如何如何说了出来,穆红鸾一听果然皱了眉头, “你可是瞧真切了?” 付婆子应道, “老奴倒是巴望着瞧错呢!只恨老奴这双眼儿实在太管用,依老奴瞧着怕是八九不离十,多半是真的了!” 穆红鸾眉头打着了结, “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付婆子应道, “回夫人的话,再没旁人了,老奴当着夫人的面也是半分没有漏出来,老奴也知晓事关重大,便是连家里男人都未说的!” “嗯……” 穆红鸾点头,心中暗想, 这事关系公爹,内院外院我也不好派人去,倒不如……亲自走一趟? 付婆子人老难免有眼花的时候,说不得瞧错了呢! 私心里她自是不愿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我亲自去走一趟瞧一瞧,瞧实在了之后再回来悄悄禀报给公爹,这事儿便是长青也不能让他知晓了,总归一桩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世上哪个男人愿意自家戴了绿帽的事儿被人知晓的! 穆红鸾也同付婆子一般认定了不是燕韫淓所为,毕竟若是真有那心,又如何会让夏明媛守了三年空房? 又为何付婆子一说她便信了三分,她见惯了世态冷暖,这夏明媛青春美貌又受了冷落,只从她一到太原便冲长青出手的事儿,便能瞧出她必是个不甘寂寞,不肯如此虚度年华之人! 只是她自也没想到夏氏在那偏远的尼姑庵中都能成了事儿! 这还是穆红鸾不知晓前头菩提院书房里的事儿,若是不然更要肯定个五六分了! 即是打定了主意,说做便做,第二日穆红鸾却是天未亮便出了门,只她身边丫头一个没带却带了付婆子,也好在那付婆子男人是养马的,也跟着偷偷学会了骑马。身边侍卫带了是杨大强与另一人。 她出门早待到燕岐晟自上头院子下来知晓消息时,人已经出城了。 燕岐晟得知很是纳闷, “少夫人出门怎得你们都未跟着?” 孙绿绣应道, “少夫人说是有事儿要骑马出城,带着奴婢等累赘,身边只带了付婆子!” 外院里点了那些侍卫,她们内院的人却是不知晓的。 燕岐晟闻言便是奇怪, “付婆子……” 这付婆子也不是她身边常跟着的人,前头在夏氏那院子里走动,后头夏氏去了盘龙山,付婆子便来回送些东西,莫非是夏氏那处有事儿了? 想到这处便想骑了马追去盘龙山,又转念一想长真即是不愿惊动旁人必是有她的道理,待她回来后再问就是! 当下便悻悻的去了前院书房之中见燕韫淓,他心知去盘龙山骑马一来一回也要一日的,便算着时辰预备在天黑前去城门处等候就是! 那头穆红鸾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往盘龙山赶,到了妙云庵时日头正升到头顶,到了妙云庵穆红鸾先是进去见了庵主,庵主一听是蒲国公府来人,立时低眉敛目冲着上头佛像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这厢出去见人,却是一位美貌无双的小娘子,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不知是蒲国公府中那一位?” 穆红鸾上前恭敬行礼自报了身份道, “我那婆婆在庵中静修多日,眼见得端午将至,便特地过来探望,还请庵主行个方便!” 庵主心中暗叹点头道, “自是好说的!” 说话间亲自带了穆红鸾过去,那付婆子跟在身后,杨大强两人却是在庵门前等候。 穆红鸾被引到后院夏氏所居之处,见那院中绳上晾晒了衣裳,脚下一顿过去看了两眼,心下却是一沉, 看来付婆子说的多半是真的了! 这衣裳不过普通一件素面的居家袍子,这庵里的尼姑大多穿同样的式样,只这袍子衣角下收针处却是挽法不同,乃是临安城中有名的淑媛坊中绣娘所制,家里送来的袍子是家里的绣娘所制,针法自是不同的。 穆红鸾虽说于女红一道不精通,但家里的绣坊她也要管着的,偏她又是一个做事认真之人,专请了家里的老绣娘讲过大宁朝乃至异邦各族的穿衣服饰,自也提到了这临安城中各大绣坊,这淑媛阁也是老字号的绣坊,针法花样胜在华丽繁复很受宫中嫔妃喜欢,内务府每年都会采买一批。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头一惊, “夏氏怎得又同宫里扯上了关系?难道是夏后?” 但若是夏后又怎会有外男与夏氏有牵扯,夏后再荒唐总不至给自家妹子找男人吧! 正想着,里头屋子门打开水仙端了水走出来,抬头瞧见穆红鸾三人立在院中,不由脸色一变, “少……少夫人!” 又见穆红鸾一只手还搭在那袍子上更是手上一抖,那盆里的水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绣鞋。 穆红鸾凤眼一眯便瞧出这丫头不对劲儿了,轻声道, “水仙,怎得瞧见我倒有些骇怕?夫人何在?” 水仙强笑一声,抖着声儿应道, “少夫人说那里话!” 忙嗵一声把木盆重重放到地上,一面在裙上擦手一面应道, “夫人……夫人在内室呢!” 昨夜里夏明媛同燕瞻胡闹了半宿,天亮时燕瞻才走,夏明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才命了水仙打水洗漱! 此时她正懒懒依回了床上不愿动弹,想起昨日里燕瞻的种种手段,不由一阵脸红, “我以前从未知晓,原来男女之间竟是还能这般行事的……” 正乱想间听到外头水仙叫了一声少夫人,讶然坐起了身来,忙穿了鞋出来,果然见穆红鸾立在院中, “长……长真,你……你怎么来了!” 穆红鸾上下打量她,只一眼便心下暗叹, “果然如此!” 那夏氏此时虽说做个居家的打扮,头发轻轻挽了,衣衫便也穿得周正,瞧着倒是不失仪态,只那眉眼那身段,腰软腿软斜依门框的样儿,前世里穆红鸾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了,现下便只差夏氏眉眼带笑,帕子一挥叫一声妈妈了! 这分明就是荒唐了一夜后的模样! 穆红鸾没来由的一阵厌恶,冷着脸上前行礼道, “婆婆万安!因是临近端午想着过来给您问安,婆婆在这处可是一……切……安……好?” 夏明媛本就对她有些发怵,又兼着心中有鬼,见她神色不虞,不自觉伸手抓了襟前,暗暗上下扫视自己, “莫非有甚破绽被她看出来了?” 又转念心想, “她一个未圆房的女儿家能瞧出甚么来?” 眼珠子一转又瞧了付婆子, “这付婆子昨日刚来过……怎得今儿又来了,昨日她来时远山还未来呢,难道……她瞧出甚么来了,以至得今日将这丫头引了来?” 心下揣测想来想去,旋即咬牙暗暗对自己道, “怕甚么……蒲国公府的人十天半月才来一回,谁人知晓我的事儿!昨日付婆子来不过请了一回安便走了,这丫头看样子不过刚到难道就会知晓了?” 目光又扫向那庵主,见庵主低眉敛目,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我的事儿只庵主知晓,不过远山说过已是花了银子封过口,想来他不会骗我的!” 想起那男人来,她倒是心里定了不少,直起身子拢了腮边头发道, “我这几日有些小恙却是起的迟了些,你进来坐吧!” 穆红鸾闻言转身冲庵主施礼道, “待会儿再来寻庵主说话!” 那庵主见状忙退了出去,穆红鸾进去留下付婆子在外头与水仙守在外头。 只一进那屋子穆红鸾眉头一皱,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气息决不会是独居女子家中会有的,到了此时她心中已明白一切,当下冷冷一笑,过去西窗前推开窗户引一股山风吹了进来,回身冲夏氏道, “婆婆这屋中气息不通,还是多畅畅气,也免得沾了一身污秽给闷出病来!” 夏氏闻言一愣,好不易回复的脸色又渐渐变白,半晌才涩声道, “那自是要多畅畅气的!” 夏明媛不是笨人,听穆红鸾此言立时明白她意有所指, 难道……难道……她……她真的发现了甚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袋子 夏明媛白着脸坐在那处,心思电转, 远山每回来都是夜里,身旁还有侍卫,水仙也守在外头,做得这般隐蔽如何会被人发觉的?竟还会报到了穆红鸾那处? 难道真是庵主报信? 她……她今日来……莫非是来者不善? 想到这处一个身子便抖了起来! 让她在这几乎与世隔绝之处与人私通,郎情妾情之时,自是不管不顾,即便是她事后后悔又害怕,但那男人一来,便又把一切抛诸脑后,沉浸在那虚幻的美境之中。 现下穆红鸾在此现身,她便如被人当头一棍般将打得眼前发黑,如梦方醒! 穆红鸾的厉害她是知晓的,这丫头生得美貌心肠却是最狠不过的,前头被她拿住了水仙话里的破绽,立时就去报了给燕韫淓,我才落到了这步田地! 若是再让燕韫淓知晓……我……我与远山的事…… 想到这处夏明媛的一个身子是再也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不……不……不能让人知晓这事儿! 若是燕韫淓知晓了,他必不会轻饶了我! 这样的事儿不管是乡野山村还是高门大户,处置起来没有一个手软的,男子倒还好说,女子便是一个死字! 更何况燕韫淓还是堂堂蒲国公,我名份上还是他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如何会咽下这口气? 想起来这些大家后院中处置犯错妾室的手段,夏明媛更是牙关打战, 到那时便是她想死,都不能求个痛快了! 穆红鸾立在那处瞧着她不由的心中冷笑, “只这点子胆儿还敢学人偷男人!” 她还未说甚么呢,便吓成这样了! 见状也不说破,只是微笑道, “依媳妇瞧着这盘龙山阴雨多湿,于身子不利,不如婆婆换个地儿静养如何?” 夏明媛白着一张脸没有应答,穆红鸾自也不会等她回答,只是冷笑道, “前头原想着这处清静好修行,现下看来这处倒是甚么牛鬼蛇神都有!即是如此婆婆便收拾收拾东西,等着明儿府里派了马车过来接您吧!” 当下再不与她多说,自行出来到前头去寻那庵主, “婆婆身子有些不好,便打算带了回临安看病,明日派了马车来接,这些日子多蒙庵主照顾,这些银子还请庵主收下!” 那庵主闻言心下一松,她久在庵中修行,多有皇家妇人送至此地,其中自也有那见不得人的事儿,只她装聋作哑全作不知,这些人论起来头没一人是她能招惹的,只能做个糊涂人,不闻不问罢了! 这妙云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没有那不透风的墙,前头几回不知,后头如何能不知晓的? 只她当夜才派了身旁的小尼姑过去召静心问话,来得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进了佛堂之中立在那处多话不说,却是扔了一个布袋子在桌上,只是笑眯眯对她道, “庵主,您瞧佛祖低眉闭目,乃是知这世上事,有些能看能说,有些却是不能看更不能说的,佛祖都尚且闭目更何况庵主?” 庵主听他声音细柔却是充满了杀意,当下心里剧震,便不敢应话只是双手合什,高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慈悲,本庵乃清修之地,庵中皆是女眷,还请施主适可而止吧!” 一个成年男子出入尼姑庵,若是让人知晓了,只怕自己便要去西天寻佛祖喊冤了! 那男子闻言应道, “庵主放心,天黑来天明去,自是不会惊扰旁人!” 程胥也是心头无奈,谁让官家行这偷摸之事竟是上了瘾,有那上好的行宫不用,却看上这简陋的庵堂! 那庵主无奈只得命众尼入夜不可到夏氏后院打扰,对外只说是要她清修悔过。 只这肉身修行究竟是瞒不过人,竟是被蒲国公的人找来了,庵主心下无奈双手合什对穆红鸾低声道, “阿弥陀佛,即是身子不好便早些医治,盘龙山地处偏远自是不比临安城的,静心早些走自是好的!” 穆红鸾见她神情便明白她是个知情的,当下冷笑一声道, “看来庵主早已知我婆婆有病,却为何知情不报!” 那庵主一震长叹一声道, “阿弥陀佛!” 回身取出一个布袋子来,打开来里头全是指拇大小的东珠,东珠穆红鸾自也是见得不少,少见得是那装东西的袋子,把东西倒出为翻开看,下头一角处有一个“御十二”字样,穆红鸾心头一凛立时明白,当下合什道, “多谢庵主!” 却是转身出了门,吩咐那守在外头的杨大强两人道, “今日你们守在这庵堂门外盯着夏氏不可让她离开!” 那“御”自是指御用,“十二”字却是编号,宫中的东西个个都是有编号的,那男人是宫里人! 这也是穆红鸾出身贫民少了见识的缘故,若是燕韫淓又或是燕岐晟过来只瞧那袋口处的金线便是那是官家才能用的东西了! 程胥跟在燕瞻身边,听到那庵主传话叫人便知事情败露,燕瞻冷笑一声把腰上挂得袋子给了程胥,见程胥出去才对夏明媛道, “那袋里的珠子,我本是想带来给你玩儿的,倒没想到便宜了她……” 这袋子让穆红鸾瞧出了端倪,心里又惊又怒吩咐了杨大强二人便带着那付婆子回奔临安。 这时节燕岐晟已是出了门,打马在大街上闲逛,在西门寻了茶楼往上头一坐,推了临街的窗子瞧下头,想等着自家媳妇打下头经过。 一旁有金、有宝都是机灵的,有宝出去一会儿叫了茶、瓜果等,又凑到他身旁道, “小爷,小的瞧着这家店里的梅花包子不错,里头鹅鸭肉馅的最是畅销,不如买上两笼,少夫人最是喜欢这一口了!” 燕岐晟一听立时眉开眼笑,一拍他肩头, “嘿!你这小子倒是贴心,以后你那媳妇儿有福了!” 有宝笑着应道, “小爷莫取笑小的,小的今年才十一,这娶媳妇还早着呢!” 燕岐晟笑道, “就凭你这机灵劲儿,以后媳妇儿也跑不了!” 说话间便吩咐小二的上梅花包, “且让小爷先试试好吃不好吃,我那媳妇儿嘴刁着呢!” 店小二端上来两笼,果然皮薄馅大,燕岐晟送了一个到嘴边刚啃了一口,却见下头马车里走下来一人,那人干瘦身子,脸色青白不是孙延荣那小子又是谁! 探出身子出刚要高声招呼,却见又一个高大的汉子自那车上钻了出来,这汉子又高又壮,连鬓的络腮胡子,看眉眼不似中原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这楼里,燕岐晟眉头一皱,招了有金过来, “去外头瞧瞧,孙爷跟甚么人在一块儿!” 有金应声出去了。 燕岐晟自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一双眼盯着城门处,一心等着自家媳妇回来,隔了没有多久却见有金脸色凝重的回来, “小爷……与孙爷一同吃茶的人,好似是个辽人!” “辽人!” 燕岐晟这时才把心思拉了回来, “你可是瞧清楚了?” 有金应道, “那人生得高大,眼瞳有些异色,虽说的中原话但口音很是怪异……” 有金别看年纪小但也是跟着家里长辈走了许多地儿,幼时更随蒲国公府的商队去过边境,对辽人还有些记忆,旁得不说他们身上那股子牛羊膻味便是怎么也洗不掉的,他鼻子也尖,立在楼梯口上便已闻到了。 燕岐晟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孙延荣那小子与辽人打交道!” 这世下辽、金及吐蕃各部虽与大宁交恶,边防盘查甚严,但因辽兵多年南侵,以至的辽民与大宁百姓也是多有混居成亲。 似穆氏一家便是这样的,穆大的亲娘就是辽境那边过来的辽人,只他亲娘也非纯种的辽人,乃是早些年被俘虏到辽境的汉人女子所生,后头又流落到大宁境内与穆家老爷子成了亲,生下穆大、穆二、穆三这三兄弟。 待到这三兄弟将成年时,却是又被辽兵虏了回去,穆大的亲爹也被杀了,穆二与穆三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去。 后头穆大与同村从小订亲的杨三娘子成了亲,生下穆红鸾后,刚怀上了二丫辽兵又打来,穆大一家也成流民到了太原城外,一大家子可谓是各奔东西,天涯一方。 红鸾那样儿便生得有几分似祖母,只她运气好一张脸上揉和了大原人的清秀,又有异域人的五官深邃,因而十分的美艳动人。 若是仔细分辨起来,只从穆大与穆红鸾那脸上也能瞧出来,祖母身上只怕也不止有辽人、汉人的血统,穆大的眼儿便有些偏棕色,穆红鸾的眸子也比旁人要稍稍浅一些,并不纯黑。 由些可便可知这战乱岁月,百姓如何流离无助,骨肉离散,因而在这大宁境内见到有辽人模样的汉子,也是不稀奇的。 只这些混了血统的人多似穆红鸾一般生活在辽境又或是大宁境中,样貌可以不同,但口音却是改不了的,只要一开口必是轻易就分辨出来了。 有金一听那辽人说话便知他必是从辽境过来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城门口 燕岐晟眉头皱成了疙瘩, “孙延荣这是在做甚么!” 总归是朋友也不能眼见他误入了岐途! 当下对有金道, “过去仔细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有金应了一声又过去了,有金那小子很是机灵,趁着店小二未留意便自家钻到了孙延荣隔壁包房之中,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却听里头孙延荣道, “……其中关节有些还未打通,这事儿只怕还要缓一缓的!” 那操着怪异口音的男子应道, “孙兄……小弟在临安不能多呆,时日有限实在等不了多少时日的……” 孙延荣叹气道, “我也是心里发急的,这事急也不急来,且让我再想想法子吧!” 那男子又道, “在北面时时常听人说起南朝,都说南朝有喜爱宝石玉器,小弟这次带来的各色宝石以斗计……” 那男子话还未完,孙延荣却是苦笑打断道, “你有东西也要有地方送去,这事儿又需做得十分隐蔽,若是逮谁送谁,只怕现下你我的人头都已挂在那城门口了!” 那男子很是疑惑, “都说南朝人好财,只需送上好物必万事皆通,孙兄不是那开国公世子么,认识些达官显贵想来也不是难事吧!” 孙延荣叹气道, “这开辟商道不是小事儿,更何况还要跨越宁辽两境,沿途之上不有多少势力在其中,也不知要找通多少关节,非只是朝中有人便能办事的……” 听他说到开辟商道……跨越宁辽两境…… 这句话的时候有金不由身子一抖,不由气息一阵粗重,却是被那隔壁的人听见了,那高大的汉子一抬手,孙延荣停了说话,隔壁屋子立时安静下来,有金立时发觉不对,身子一窜人已往门口跃去。 人还未到门口却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那木板隔挡已是被人一脚踢倒,那高大魁梧的汉子已是自隔壁跳了过来, “小子你肯偷听爷爷说话……” 说话间瓦钵大小的拳头已是带着呼呼的风声到了面前,有金一见心叫一声不好,手一拉门开了一道缝儿,人便刺溜一下子钻了出来! 他年纪小在府里跟着学了两年功夫,却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山匪劫道的倒还勉强能比划两招,对付这种高手自是只有送菜的份儿,当机立断便猫腰溜了! 那汉子跟着追了出来,有金自不能迳直往自家小爷的厢房跑,只在那过道之上乱窜,引得对面而来的店小二、上楼吃茶的客人们连连惊呼,有金倒是能仗着身形瘦小机灵,在人咯吱窝下钻过去,那汉子却是似一座铁塔一般,一人立在走道之上便要堵着通道,何况还要过来追人。 他发怒狂吼一声,冲过来便立时撞翻了好几人,引得茶楼之中惊叫咒骂声不断,有金却是趁着这一片混乱一溜烟儿跑下了楼,那汉子也是个聪明的,见那小子溜走自楼梯上追下去必是不成了,当下反身回了前头的包房之中,冲到窗前,手一撑窗台,偌大的身子已是翻了下去, “嗵……” 整个人重重的落到地面之上,扬起灰尘半天,下头街上行人一见都是吓了一跳,一旁摆摊的小贩忙忙的收捡东西,他们在这临安城也算得是见多识广,这样楼上跳人下来的人事儿也是有的,多半是有人在动手打架了,自是快快了远些,免得受了波及! 那汉子跳下楼来正正遇上冲下来的有金,见着他嘿嘿怪笑一声,伸出手去, “小子!那里跑!” 有金吓得一缩脖子,滴溜溜一个转身便往那人群里钻去,那汉子这回学了个乖,大叫一声, “众人让开,爷爷要抓小贼了!” 那声音如炸雷一般,震得人耳鼓发麻,一条街上的行人见他奔来,急忙闪开了身形,顿时将前头急奔的有金现了出来,有金一见撒腿儿跑得更快了,两人一前一后便在这大街上狂奔起来。 那汉子一路跑一路喊,两人一前一后竟是追到城门口处。 茶楼上的燕岐晟早听到了动静追出来,只他与有宝出来的慢些,到了街人被行人一挡,便离得有些远,眼见得有金到了城门口,被正排队出城的百姓挡了去路,那汉子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嘿!小子……让你跑!” 说话间一拳头便往他肚上打去, “住手!” “住手!” 一前一后便有两人大喝,一声是燕岐晟,一声却是那孙延荣,孙延荣也跟着追出来,他远远瞧着那小子有些眼熟,忙出声阻止,只他们两人隔得远了些,那汉子恍然不闻只照着有金的肚子便是一拳…… 只这时一旁却是突然抽来一根马鞭, “啪……” 一声重重打在那汉子的手臂之上,抽得那汉子一个回头,有金却趁机身子一挣,整个人自外衣衫里头脱出来,刺溜窜到了一匹马后头,叫了一声, “少夫人!” 却见一身红衣的穆红鸾端坐在马上,轻轻嗯了一声,手腕一抖马鞭便收了回来,冲那汉子一拱手道, “这位兄台,这乃是我们家家仆,不知有何冲撞兄台之处,以至得要大打出手,还请暂息怒气,我们好好说话!” 那汉子见这马上端坐得是个女人,却是毫不放在眼中,哈哈笑道, “你即是他主人,定是你指使他来偷听爷爷说话的,我不找他我找你!” 说话间已冲穆红鸾张开了蒲扇大的手掌,往她腿上抓来,看那样儿竟是要拉她下马一般,后头的燕岐晟与孙延荣一见不由更是大急。 燕岐晟此时也不顾得在这大街之上,脚下一点人已高高跃起,踩着一旁行人的肩头,往这处飞掠而来,两个起纵便到了眼前。 只这时穆红鸾已是一马鞭抽向那汉子手腕,那汉子哈哈一笑反手抓了她的马鞭,用力一扯, “小娘们儿,你给我下来吧!” 穆红鸾冷笑一声手上一放,人已自马上跃起,飞起一脚重重踢向那汉子的面门,那汉子身手也不是弱,一拉马鞭不吃劲知晓是对方放手,当下手上一抖,却是将那鞭柄抽向了穆红鸾右脚。 穆红鸾人在半空之中被他缠个正着,不慌不忙却是借着他回抽之势,左脚正正踢在他胸口,那汉子被她踢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这才站稳。 穆红鸾冷哼一声落到地上,右脚抬起将马鞭自脚上取了下来,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家那帷帽在跃起时被风吹掉,露出了面容来。 那汉子见着她的真容,却是眼前一亮, “你这娘们儿倒是生得好看!” 说话间却似发现了甚么,盯着她的目光越发的古怪起来,这时燕岐晟赶了过来, “长真!” 有金忙过来, “小爷!” 燕岐晟眯眼看这汉子刚要上前动手,后头孙延荣高声叫道, “住手!住手!你们都住手!是自己人!” 众人一愣,见孙延荣渐渐跑近,上气不接下气道, “都别动手!都是自家兄弟!别动手啊!” 那汉子眼睛只落在穆红鸾身上,开口问孙延荣, “这女子是何人?” 燕岐晟那见得他这般目光放肆,上前一步挡了穆红鸾在身后,森然道, “她是何人不是你能问的!若是嫌没被揍够,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过几招!” 孙延荣忙在中间打圆场道, “都是兄弟!都是我的兄弟,大家莫伤了和气!” 当下左右瞧瞧,见那看热闹的人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了, “这处实不好说话,我们寻个清静地儿吧!” 燕岐晟与那汉子左右瞧瞧都齐齐冷哼一声,燕岐晟回身拉了穆红鸾,有宝已过去捡了帷帽,双手奉给穆红鸾, “长真,你同我过去么?” 穆红鸾摇了摇头, “我有急事要回去禀报公爹,便不随你去了!” 燕岐晟点头, “那好,你先回去!” 当下扶了穆红鸾上马,看着她带了付婆子离开,回转身见那汉子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长真,不由心头火起怒哼一声,孙延荣见状忙一拉那汉子,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跟着离去,大街上众人见无热闹可看都纷纷散去。 这临安城乃是天子脚下,每日里三山五岳的汉子到这处讨饭吃的不知多少,这些江湖人仗着学过几日功夫,无事便要动一动手脚,吃了酒要打一架,为争女人要打一架,路上遇见几句口角也要打架。 如此这般长久以来倒养成了临安城中百姓爱看热闹的习性,听了何处有动静便要围上去,不过现下见无热闹可看便都散了开去。 这头穆红鸾打马回了临翠院,迳直往前院去见燕韫淓。 “公爹!” 燕韫淓正在练字,见她进来便笑道, “听说你今儿一早便出了门……” 又往她后头瞧了瞧, “长青不是到城门迎了你么?怎得他没回来?” 穆红鸾应道, “长青在城门遇到了个朋友,儿媳便自己回来了!” 那异族的汉子应是认识孙延荣的,身手倒是不错,不过长青也吃不了亏,那头的事儿待他回来再说,最要紧还是眼前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拖忽儿 燕韫淓问言点头, “长真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穆红鸾咬唇犹豫了一下才道, “公爹,儿媳今日去了盘龙山!” 燕韫淓脸色一变,立时意会, “你去盘龙山!夏氏那头……” 穆红鸾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由当儿媳的同公爹说实在有些不好开口,只这事儿也不能经第二人之口呀! 索性一鼓作气竹筒倒豆子,将付婆子如何瞧出不妥,自己又过去瞧了如何,那庵主又如何应答,那袋子上送又是甚么字都一一讲了出来。 “啪……” 话未说完,燕韫淓手里的笔已是折断,当下扔了笔头,脸色已是黑如锅底,冷声道, “我知道了!” 这种话是应点到就止,再说便无义了,穆红鸾道, “儿媳已是派了两人在妙云庵守着那夏氏,明日便派人接她回来!” 燕韫淓冷冷哼一声点头道, “这事儿你不必管了!” “是!” 穆红鸾忙行礼出去了,留下燕韫淓在那室内却是一脚踢翻了书案, 哼!长真想不到,他却是能想到的! 盘龙山!盘龙山! 山下是妙云庵,山上可是燕瞻的行宫! 虽说是盘龙山上男子不少,但都是大内侍卫,那庵中住得些甚么人,他们怎会不知晓,能有这么大胆子潜入庵中与女子私通的,还有谁人? 更何况那钱袋可不是宫里谁人都可以用的! 燕瞻!必是燕瞻! 燕瞻好色世人皆知,那夏氏与夏后同出一族,生得也是花容月貌,这两人若是遇在一处,干柴碰上烈火,会有甚事发生,用脚趾头想也知晓的! 燕韫淓于夏氏本无情意,前头她言道要和离,燕韫淓不允却是多从蒲国公府颜面着想,私心里若不是有一个夏后在上头压着,报个病亡再送她出去也不是不成的! 到后头被长真发觉她做下的恶事,才惹得燕韫淓动了真怒,将人送去了妙云庵中! 只那时他都还未动杀心,想着她年轻轻的女儿家落到这步田地,自己也有过错,让她在庵中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却是没想到这一送倒是送了一块肥肉到燕瞻口中! 想到这处燕韫淓却是只觉着一阵恶心, 贵为一国天子甚么样的女子不能得到,偏偏要与有夫之妇私通,他便不信燕瞻会查不到夏氏的身份,一是自家堂兄的妻子,二来更是皇后的族妹! 燕瞻如今行事竟已荒淫无度至这种地步了么? 昏君!昏君! 真正是个大大的昏君! 想到这处却是暗暗心道, “夏氏留不得了!” 这女人于公于私都不能再留了!不能再留了!长真说明日,依他瞧着便是明日也等不及了! 当下朗声叫清风, “叫燕杰来见我!” 清风应声去了,隔了半柱香燕杰进来见一地的狼藉,却是神色平静,不见半分异样, “国公爷,您唤小的有何吩咐?” 燕韫淓阴沉着脸道, “带上几个人去盘龙山,送夏氏一程!” 燕杰闻言仍是面色沉静,只是问道, “国公爷,后事如何处置?” “就地埋了!” 燕韫淓厌恶夏氏之极,却是连一块坟地也不愿给她!待得人一走,便向宗正院报一个急病暴毙,左右他死后只会与环娘共穴,至于那夏氏在皇族陵园之中远远做一个空墓便是! 燕杰依命行事,却是半句多话也未问,转身便出去了! 燕韫淓心头又恨又气,恨不能自己过去亲手赐了夏氏去死! 又恨那燕瞻,好色无道,无能荒淫,如此昏庸,怎配为人君! 这样的人怎配为人君…… 心下倒是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推了燕守敬上位! …… 那头穆红鸾回到九曲湾中,用罢了晚饭,洗了头发坐在窗前,让黄蕊捧了黄泥的小炉,细细地烘干头发,又听孙绿绣轻声将纸上写的,端午节日诸多用度安排一一念了出来,当下点了点头道, “倒是差不多了……” 又对几个立在一旁的丫头笑问道, “你们有两个府里家生的不说了,后头进府的可是要回去探望家人,若是有要回去的,便早早儿同旁人换好班!” 春蕊、夏竹、秋兰、冬雪几个要嘛是家生,要嘛是自小就卖进了府里,便是想寻亲娘老子也找不到地方了,都是纷纷摇头, “奴婢们无处可去!” 穆红鸾心里叹气,这些小丫头们都是幼时家中艰难被卖了出来,家人早已四散不知所踪,说不得已不在人世,每逢这类佳节倒是分外让人伤感,当下转了话头道, “即是如此,便开了园子让你们到里头玩一日吧!” 众人一听倒立时欢喜起来,夏竹性子活泼拍手道, “上回年节里还有剩下的烟火,应是在孙妈妈那处存着,我去让她找出来!” 穆红鸾闻言笑道, “即是要玩便玩得尽兴些,拿前头剩下的东西出来只怕你们还要骂我小气呢!” 说着冲孙绿绣一招手, “拿些我的银子出来,给她们置办置办,弄个游园会放些吃食在外头,让人任意取用岂不好玩儿!”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来了兴致,几个小丫头凑到一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穆红鸾依在窗前却是脸色微沉, 看公爹那神色,只怕夏氏这一回是凶多吉少了! 只这样的事儿任是谁没法子咽下这口气的!夏氏她也是自找! 可叹她青春年华,便要香消玉陨了! 说起来自己在当中也有推了一把! 正自乱想间下头蹬蹬蹬有人上楼,她一听脚步声便知是燕岐晟,几个丫头见小爷上来都纷纷上前行礼, “小爷!” 燕岐晟却也是脸色不好,手一挥道, “你们都下去!”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敛了眉眼,鱼贯下去了! 穆红鸾瞧他神色,又见他身上衣裳灰尘扑扑,解开的领口处有汗迹,心知他必是与人动了手,便开口问道, “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燕岐晟过来气呼呼蹬了脚上短靴, “孙延荣那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我原还当他说着玩儿,却是没想到他真去干了!” “哦……他做了甚么?” “他竟是里通外国,与辽人做起生意来了!” 穆红鸾听得眉头一挑,有些不信, “他……没这么大胆子吧!” 孙延荣那样儿穆红鸾也是见过的,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二世祖,若是吃喝玩乐他必是头一个响应,若说是作奸犯科,他只怕逃得比谁都快! 这样的纨绔竟敢同辽人做生意? “怎么没有……这小子如今穷疯了,甚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燕岐晟坐下拿了几上的凉茶便咕嗵嗵灌下去,这才将前头的事儿讲给穆红鸾听…… 却说燕岐晟前头与孙延荣并那汉子换了一处僻静的茶楼,要了一间房坐下,外头让有金、有宝守着,孙延荣初时还要糊弄燕岐晟,只说那汉子是个生意人在辽宁边境做些小生意,这一回是来临安见一见世面,不过朋友引见云云。 燕岐晟闻言冷笑, “孙延荣,你当小爷是甚么,几句话便想糊弄过去!有金在一旁听了多少,我便知晓多少,你还想骗我!” 他是拿话诈孙延荣,有金到这时也没空儿同他细讲听到了甚么! 孙延荣闻言脸上讪讪,心知燕岐晟那性子,这位小爷气性高得很! 有起事儿来你若是老老实实讲了倒还好些,你若是砌词狡辩,想着蒙混过关,必会惹得他咬死了不放! 这时节他那敢将事儿闹大,当下只得咬牙承认,原来那汉子名叫做拖忽儿,确是辽境中一个小部落中人。 说起来这战乱于国于民并无好处,便是辽国这么些年来对上大宁胜多负少,可谓是每回满载而归,只那些金银珠宝,财帛女子除却上缴辽皇,剩下便是由大部落头领分得,轮到拖忽儿这些小部时,往往却是少得可怜。 却偏偏每一回上阵杀敌,冲锋陷阵都是这些小部的族人打头,弄得小部族人死伤无数,部落之中无青壮之人,便会被人吞并牧场妇孺被俘。以至的到了后头辽国境内各大小部落,大部愈大,小部愈小,小部落的日子越发的难熬起来。 拖忽儿所在的噶兰部如今壮年的男子已是不过五百,若不是仗着老族长智慧超群,用金银贿赂皇族耶律荣络,以他做了靠山,噶兰部只怕早已被人吞并了! 只是这两年噶兰部牧场受灾,牛羊不育,部落中众人都不能填饱肚子,又被辽皇征兵伐宁,老族长见日子实在过不得了,无法只得派了拖忽儿出来寻一条活路。 噶兰部地处辽国北部属梅里急部的小部落,那处地广人稀却又草木不丰,噶兰部在这处的日子原就是艰苦难过。只牧场之中草木不好,却有一座小小的宝石矿,这矿也不知是多少年前被族人发觉,那宝石矿的确切所在由几代族长口口相传下来,除却族中有限的几人知晓有这处所在,其余人等皆不得而知。 老族长从来最是睿智,他深知这宝石于自己部族来说祸大于福,慢说是辽皇便是旁的大部落知晓了这处地方,噶兰部必亦是灭顶之灾。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买卖 他们只在每遇上年景不好,牛羊死得太多时便进去取出一些来,悄悄带到外头售卖,以换取活命的粮食。这座宝山于噶兰部而言只是保命的手段,这些冰冷的石头,却是比不上米面盐铁更能让族人生活安宁。 而今年因着辽皇征兵,噶兰部原有的三百勇士已被征召而去,族中只剩下一百余成年男子,其余全是老弱妇孺,偏偏又要给辽太后贺寿,他们能搜刮的东西已是被搜刮干净了,现下族中别说是牛羊便是人也没有多少吃食了。 再这样下去噶兰部只怕撑不了多久就要被人给吞并了,老族长无法,派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拖忽儿到大宁境去, “到大宁去,那里的人喜欢这些石头,你拿到外头去想法子换些粮回来!” 拖忽儿在几兄弟中年纪最小,却是最聪明的一个,听了老族长的吩咐果然带了几个人南下,九死一生越过了边界到了大宁境内。 原只打算将宝石在边境处换了粮食带回去,却发现这处同样缺食,在这兵荒马乱的地界之中,填肚子的东西才是最贵重的,拖忽儿无奈又往南走。 又听人说临安城乃是这世上最繁华之城,拖忽儿闻言心生向往便索性怀揣宝石往临安而来,却是在那珠宝铺子里头偶遇了孙延荣。 那孙延荣如今也是穷得四处寻财路,你道是为何? 他在外头养着的外室却是被他老子发现了!按说这世家子弟在外头有些风流韵事倒也平常,只孙延荣与旁人不同,他虽是嫡出但自来纨绔,并不受他老子喜爱,他那亲娘虽是正室的夫人也压不住受宠的妾室。 偏这妾室还生了一个十分出息的庶子,开国公被自己那宠妾迷的不分嫡庶,一心想扶了老二上位,只碍着身份摆着不能成事,便百般瞧着孙延荣不顺眼。 如今听说他在外头有了外室,立时寻了个由头将他打了一顿,孙延荣挨了打又气不过他老子这么些年来的偏心,便顶撞了两句,这下子倒似捅了马蜂窝一般。 开国公一怒之下命账房停了他的月银,不许世子再在账房里支银子,便是连正室夫人也不得拿出半钱银子周济,跟着又将他赶了出去。 如今的孙延荣暂居在外室那处,但院子里的一应吃穿用度都要他给,他平日里又无积蓄,现下已是坐吃山空,急得孙延荣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在那街上闲逛时遇上了卖宝石的拖忽儿。 孙延荣旁的不成,他眼光却是不错,一眼瞧见这高大汉子拿出来的原石是上上之品,那收石的掌柜却是欺人不懂,出了低价,当下过去仗义执言,倒让拖忽儿对他心生感激,两人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到后头竟是越说越得趣,一来二去倒让孙延荣将拖忽儿的来历套了出来! 孙延荣一听立时大喜过望,这买卖他早就想做了,却是没想到天上掉个金元下来! 当下非但不去报官却是将这拖忽儿藏了起来,一心想着用粮食盐铁同拖忽儿换宝石,再用宝石同临安人换银子。 只拖忽儿却要他将粮食盐铁送到辽境!孙延荣那有这本事! 这粮食盐铁岂是那般好贩运的? 小户人家买卖十担几十担也便罢了,官府倒不会过问,可若是几十车上百车,长途运输,一路招摇至辽境去喂养那些辽人,让他们一个个膘肥体壮好多杀些汉人么?这不是通敌卖国又是甚么? 这事儿抓着了拖忽儿不得好死,便是孙延荣有那开国公府的招牌顶着也是不济事的! 只一块宝石换五车粮食的买卖孙延荣如何会舍得放过? 这厢却是硬着头皮四处奔走,想尽法子要买了粮食盐铁送到辽境去! 今日里孙延荣到外头跑路子,那拖忽儿便在外头马车上等着,孙延荣登了人家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被请了出来,他倒也不至大大咧咧去同人明讲,只说是要运些粮食到边境去,人家一听却是变了脸, “世子爷,这粮食盐铁等物乃是朝廷严管,世子爷要运送东西跨州过府,需得要路条盐引,一路之上还要各州府加盖印章……” 说着话两手一摊道, “世子爷若是弄不到,便是杀了本官的头,也是没法子的!” 孙延荣只得垂头出来,两人悻悻到茶楼之中,却是没想到遇上了燕岐晟,倒闹出一番事儿来。 孙延荣原来想替那拖忽儿隐瞒身份,见燕岐晟发怒知是瞒他不过,只得将前因讲了个明白,又讪讪道, “兄弟,你是不知哥哥我日子过的苦!如今又与家里闹翻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还未说话,那拖忽儿却不是傻子,一听之下立时用那怪腔儿临安话怒道, “孙延荣,你骗我!你不是说你是开国公世子么,日后开国公之位要传于你的……怎得又与家里闹翻了?那这生意还如何能做?” 孙延荣闻言立时惊觉失言,眼珠子一转立时拉了燕岐晟道, “我这世子虽说如今有些悬了,但我这兄弟家里却是实打实的临安首富,又是皇亲,他家中商队无数,运送些粮食自是不在话下,若是他肯出手,你的事儿必是十拿九稳的!” 燕岐晟闻言大怒, “孙延荣,你他娘的少拉小爷下水!” 私通辽人这可是死罪! “今儿小爷能坐到这处听你说话未去报官,已是看在你我往日的情份上了,你现下还想害我么!” 那拖忽儿一见燕岐晟不肯,立时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手腕一甩那短刀立时扑一声没入了桌面之中,拖忽儿对燕岐晟道, “即是你有门路,我们便交个朋友,这把短刀便算做我拖忽儿的见面礼了!” 燕岐晟瞧着只是冷笑, “当小爷没见过好东西么!” 那短刀造型弯似月芽,刀柄之上镶嵌了数枚红色宝瞧着十分华贵,燕岐晟好东西见得不少,这样的刀他也有,自是瞧不上眼,当下只是冷笑眼神很是不屑。 那拖忽儿道, “我即是能拿了这东西出来,必是有它不同寻常之处,燕兄何不拔出来瞧瞧!” 燕岐晟仍是冷笑未动,一旁的孙延荣见状忙伸手一拔,将短刀自桌上拔了出来,这短刀刀柄做得十分华丽,刀身却是呈乌灰之色,只上头隐隐现出许多似行云流水一般的纹理来! 孙延荣也是有眼力的,瞧着眉头一挑, “这是把真正的波斯刀!” 燕岐晟目光终是一变,伸手拿过来瞧了瞧点头道, “嗯……是把波斯刀!” 说起波斯刀自是以刃身在锻造时自带云纹著名,因着那遥远的王朝也是几经战火,立而被破,破而又立,几起几伏,却有锻造之术闻名于世。 前朝之时中原便与外界互有联系,远途跋涉的商人也有带了这样的刀到中原,立时因刀体造型优美,刃身自带云纹又锋利无比而深受中原人喜受,最初时一刀可值万金。 到后头那国度战乱不断,有不少波斯的艺人背井离乡出外生活,有些流落中原又或是邻国,中原也有人锻造此类弯刀,只可惜真正密法只为少数人所知,以至的如今市面上能寻到的波斯刀多为假货,面上云纹却是用旁的法子弄上去,并非锻造时形成,更有甚者有些奸商竟在上头刻出纹道,以假充真,以次充好蒙骗客人。 这样的好东西蒲国公府自然是藏有几把的,燕韫淓爱若珍宝轻易不肯拿出来见人。 燕岐晟自小把玩,一眼便能瞧出东西的真假来! 拖忽儿见他认那东西是真的,当下笑道, “用这东西请你,你可愿帮忙?运送之费另算!” 燕岐晟气极反笑,辽人虽说令人憎恨只那是在战场,现下这壮汉子坐在面前,倒让人觉着有些直得可爱,当下摇头道, “你这刀子是真品,报价万两也是有人要的,不过我也不看重这些……” 想了想瞧向孙延荣道, “早些送他离开临安,若是不然……你便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份了!” 孙延荣还未说话,那拖忽儿却是突然伸手自怀中掏出来一袋子来,手一翻袋口朝下咕噜噜倒出一袋子光彩夺目的宝石来, “我再加这些东西如何?” 那些宝石全是上上之品,全数倒在这桌面之上,借着外头窗外射进的落日余晖,立时晃得人睁不开眼,饶时孙延荣与燕岐晟见过世面,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上品的原石,这样的东西拿到外头寻高超的工匠切割镶嵌,立时价值百倍。 拖忽儿见两人神色不由心中暗喜, “果然他们说的对,南朝人便喜这些石头,在我族人眼中这些石头却是比不上一袋子盐,用来同他们换必是能成的!” 当下得意对燕岐晟道, “刀和宝石给你,换二百车粮食还有你那女人……” 此话一出孙延荣暗呼糟糕,果然见燕岐晟脸色大变,勃然起身,一拳头重重打在了拖忽儿的鼻梁之上, “砰……” 一声,这一拳却是用足了力道,将他偌大的身子打得向后仰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兄弟义 拖忽儿不防他有此一着,他也是功夫不错,脸上受袭立时身子下沉,那座下木椅禁不起力道,竟是轰一声迸裂开来,人坐到了地面之上,却是躲过了燕岐晟第二拳。 拖忽儿大吼一声自地面之上跃起,立时便与燕岐晟打成了一团,这屋子里家具摆设被两人拳风打得四散裂开。 孙延荣见状大叫一声忙扑上去将桌面上的一堆儿宝石压在了身下,扯了那袋子拼命往里塞宝石,待确认这一袋子宝石一个未落,这才转身过去一把抱了燕岐晟的腰,冲那拖忽儿大叫道, “你快走!你快走!” 拖忽儿眼见得外头店家被里头的动静,引得众人过来查看,他也是怕事情闹大,只得捂着鼻子先行离开了! 燕岐晟见状回头就给了孙延荣一拳头,却是打得他似虾一般躬起了身子, “唔……” 孙延荣一口酸水自嘴里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却是死死抓着那袋子宝石,燕岐晟冷冷道, “孙大郎,你若是再不将那辽人送出临安去,便别怪兄弟不给你留情面了!” 孙延荣见状忙伸手抱了燕岐晟大腿, “兄弟……兄弟……哥哥这也是没法子!没法子啊!” 燕岐晟应道, “你若是日子难过,说一声自有兄弟周济你,为何要走这歪路,你可知私通辽人便是开国公也护不了你的,你这世子之位还要不要了?” 孙延荣闻言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红着眼嚷嚷道, “你当老子不想做么!老子又不是你投胎投的好,那开国公不过一个名头,内里实则过得还不如一个富家子,我那老子又偏心,一心宠那小孽种,哥哥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勉强认识几个字儿已是顶天了……” 又哭又说,一张脸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便扯了袖子来抹脸, “我现下又养着人,银子缺得厉害!哥哥我虽说没出息总还是要张脸的,一时靠你难道时时靠你么,总归要想法子活的……” 想到自己家里那些破事儿,又恨自己年少时不长进,现下年长了再后悔已是开不及了,越想越悔,越想越恨,越想越觉着自己可怜可悲,不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 那茶楼的老板与店小二此时已到这处来瞧究竟,见一个高大汉子捂了脸逃窜出去,又有一个立在那屋中,一个坐在地上抱着大腿哭得不成,不由的面面相觑, 这三位爷倒是演得那一处啊? 燕岐晟立在那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下只得自掏了腰包给那老板银子, “这处的损失,我们自会赔偿,再打二斤烧酒来!” 那老板接了银子便把酒打来,两人关了门在房中吃了一顿酒,二斤的烧酒大半都入了孙延荣的肚子,他这回倒是真伤心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伤心起来便大口灌了黄汤下去,来个一醉方休才能暂时避开这扰人的俗事! 燕岐晟见他醉了这才将人送了回去,又留了一千两银子给那荷儿,叮嘱道, “不用吵他,让他好好睡一觉,我隔两日再来看他!” 那荷儿轻声应了,却也是目含泪光, “多谢叔叔!叔叔破费了!” 一旁那莲儿一双妙目却是只盯着燕岐晟不放,如今孙延荣已是靠不住了,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若是再不寻个靠山,难道等着孙延荣倒了再回去给人洗衣做饭,当下人么? “燕公子!” 莲儿上前一步道,妙目流转,身姿如柳,说着便去拉他, “如今已是天黑路远,倒不如今日晚上便在这府上歇了吧!” 燕岐晟前头念着孙延荣的情面,对这一对姐妹倒还要客气一番,经了前头穆红鸾那一回,他怎还会让那莲儿往身前凑! 当下退后两步避过了她的手应道, “确是时辰不早了,燕某便先告辞了!” 莲儿自是不甘心,追上去两步便去扯他袖子, “燕公子,你……你是瞧不上莲儿么?” 说话间两行清泪便划了下来, “你……你可是怕你家里那凶恶的夫人……莲儿也不敢奢望能进府与夫人争宠,只望公子有空便能来瞧莲儿一眼,莲儿已是心满意足了!” 一旁那荷儿也是轻声叹道, “叔叔,我们家这妹子确是对叔叔痴心一片,前头那一回后叔叔再也没来,莲儿每日里盼着念着,茶饭不思,我们这等出身自是不敢对公子有何奢望,只盼着公子能怜惜她两分,时时过来坐坐就是了!” 那莲儿说话间,又是眼泪滴落,真正是梨花带雨,海棠含露,这样娇美的俏佳人虽不如穆红鸾绝色明丽,却也不似她一般气势慑人,自有她柔媚乖顺之处,若是寻常男人那一个不想家里有个能当家理事的,外头有个乖巧听话的。 只她们却是碰上了一个燕岐晟! 她们若是不提穆红鸾倒还罢了,提起了她来,燕岐晟便是连最后的一丝情面也不愿留给孙延荣了,当下狠狠一挥袖,将莲儿带到一边冷哼一声道, “我前头只当你们身世可怜,见面便多留了一份情面,却是没得让你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了,女儿家当自重自强,你便是出身再低,爹娘也不教的么!” 当下浓眉紧皱,神情十分厌恶,转身便走。 他自小与穆红鸾在一处,见惯了她坚强的样儿,私心里只觉女子便应似她一般,爽朗大气,自尊自强。 虽说两人已是有了夫妻名份,但长真与他再是嬉戏打闹却从来守着本份,决不越矩一步,那似这女子,不过见了两面便上赶着贴上来,若是自己今儿晚上留在这处,她必会送上门来自荐枕席! 想起孙延荣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时常到这处玩耍,不由心头隐隐泛起一阵恶心来,这样自轻自贱的女人,也不知借着这一招儿爬上过多少人的床! 哼!当小爷是甚么? 稀世珍宝不要,要你这破砖烂瓦,被你纠缠一番都生生掉了小爷的价! 心下厌恶便快马加鞭往家里跑,回到九曲湾果然见的闺楼之中灯光明亮,上头笑语声阵阵,立时眉头一阵舒展,蹬蹬上楼去一头扑到了软榻之上。 穆红鸾听他讲了孙延荣,却是留意到那辽人,当下问他, “那辽人跑到了何处?” 燕岐晟应道, “我是有意放那辽人走的,这事儿可大可小,终究他与我自小玩到大的,若是抓了那辽人牵扯出他来,倒是害了他!” 穆红鸾闻言摇头道, “若是前头没遇上便罢了,若是遇上了你便应出手,任那辽人在临安城中四处乱跑,被人抓了也是一桩祸事,倒不如将他抓在咱们手中,要杀要剐,要走要留也是咱们自己说了算!” 一句话点醒了燕岐晟,不由懊恼拍额头道, “我怎得没有想到这处!不过那辽人身手不弱,我若是想不惊不动的拿下他,只怕有些难!” 穆红鸾点头道, “现下一时放他走便走了,不过明日你再去见孙延荣,总要想法子自他嘴里套出那辽人的落脚处来,再悄悄派人把那辽人虏了,要赚银子那处不能赚,你日后想法子帮他就是!” 燕岐晟把头枕到她大腿上,任她纤长的手指揉弄着额头,舒服的眯着眼哼哼, “哼!那小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总觉着比我们几个长两岁,便摆个哥哥的架子,现下是拉不下脸来呢!” 穆红鸾最是明白男人们这些可笑的心思,当下笑道, “这有何难?弄个买卖只说是自己单干,人手不够,让他出面帮你便是!” 燕岐晟一听便是一喜,拉了她的手道, “果然还是我们家长真聪明!” 穆红鸾只是微笑不语,这样的主意很是平常,如何能想不到? 只是长青自小生活优渥,一帆风顺又身处高位,对孙延荣的处境自是不能感同身受,长青欠得是人情世故,又不是聪明脑袋,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 不过说起来长青脾气虽不好,但有一点最好……但凡旁人说得对,他必是肯放下架子虚心接受的! 这必是因着自家公爹、婆母自小家教甚好的缘故! 若是似一般的世家子,仗着出身好,自己又有几分本事便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只怕自己宁肯忤逆爹娘也要同他退婚的! 两人在这处亲亲热热说着话儿,燕岐晟头枕着她浑圆有致的大腿,鼻端全是她馥郁温香,那酒气涌上来,人便有些昏昏欲睡,穆红鸾见他要睡便推他, “起来,回你那处睡去!” 燕岐晟怎么肯走,只当没听到一般,哼哼了两声,转身把头埋到她小腹上,伸手去抱她的臀,穆红鸾早知他惯耍这一招,又推他, “起来!今儿可不许耍赖!” 原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夏氏的事儿告诉他呢!怎得现下便要睡了! 燕岐晟只是不动装睡,只那手却是死死抱着不放, “我吃了酒呢!不想动了!” 穆红鸾又好气又好笑, “少装模作样!” 真要是不想动了,怎得一双手还抱得死紧! 当下沉了脸又推他, “再不走我便动手了!” “不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火烧 燕岐晟赖在那处就是不走,想起那莲儿姐妹不由暗道, “说起来长真出身流民,只怕还不如那对姐妹呢,怎得长真便不似她们那般无耻?上赶着送上门来给人玩弄,便是男人中了你的招又如何,不过玩几日不新鲜了便又抛开,女儿家的清白换了甚么?换个几日衣食无忧吗?未必也太低贱了些!” 前头他是不敢将莲儿的事同穆红鸾讲,只是心里有话又憋不住,还是同穆红鸾提起那莲儿姐妹的事来,穆红鸾听了倒是没有恼怒,想了想只是应道, “那些女子不过是将自己的身子,又或是一生当做了可以贩卖的物品,寻一个好买主将自己给卖了,得一个衣食无忧。若是你这蒲国公府的小爷肯买,那莲儿说不得就不止一个衣食无忧了,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若是运气好生了儿子便能一步登天也说不定的,这是以小博大,倒也不稀奇!” 这样的女子穆红鸾前世见得最多,说起来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当下笑了笑又道, “只这样称斤论两把自己卖了,便不能怪旁人不将她们当人看,有任意亵玩的,也有随手送人的,有施以暴打的,也有狠心抛弃的,大多没有好下场,不过也有一把赌了个全胜的!” 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那喜好美色的男人,便有那仗色行事的女子,不过总归要有个你情我愿,愿赌服输吧! 不要仗着年轻美貌占尽了便宜,到后头被男人转头抛弃,又骂人喜新厌旧,你也不想想,他若不喜新厌旧,又怎会抛了糟糠选你? 燕岐晟听了却是有些诧异, “长真不厌恶这样的女子吗?” 穆红鸾摇头, “厌恶她们作甚?总归便将她们看做街边做生意的小贩,愿卖愿买,银货两清,若是反悔下场不堪便是怨不得人了!” “那……我今日若是真在那处留宿呢?” 燕岐晟只觉自家长真倒不似一般女子,这高门大户的正室妻房但凡说起外头的女子,那一个不是咬牙切齿,鄙夷不屑,怎得长真还不一样呢? 穆红鸾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那自是你想怎样便怎样,左右是你自己个儿的身子,你自己个儿的日子,想要妻妾成群也好,想要守着一人一世也好,都是你自己个儿选的!左右……我……” “你怎么样?” 燕岐晟坐起身与她面对着面,眼对着眼,眨眼时连睫毛都要扫到一处了! 穆红鸾笑道, “左右……我是不会再让你近我的身了!自此后你要这世上多少女子都可,只再不能得到一个叫穆红鸾的了!” 燕岐晟又好奇追问她, “若是我纳许多女子进这府里来,你待要怎样?” 穆红鸾仍是笑, “那我便一纸和离早早离去就是!” “离了蒲国公府,你如何生活?” “哈……” 穆红鸾哑然失笑,伸手拧他, “这天下之大做甚不能活?我去街上打拳能活,与人缝补浆洗能活,便是回去给我爹爹跑马队也是能活的!” “那可没有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了!” “嗤……” 穆红鸾轻蔑一笑, “你见我稀罕过吗?” 燕岐晟低头亲她饱满的额头,伸手抱了她进怀里, 这才是他的长真! 长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决不是虚言,长真说走便是真的走,说不稀罕便是真不稀罕! 旁的不说,她若是真稀罕自己这蒲国公府,又怎会每回揍自己的时候从不留手! 她揍得是他燕岐晟,可不是蒲国公府的小爷! 她爱得也是他燕岐晟,也并不是这蒲国公府的小爷! “我的长真果然是最不同的!” 他的长真就不是依附男人的女子! 他自是不知晓穆红鸾前世是做甚么的! 前世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宁肯扛了一院子大小女人们的吃喝拉撒,也不肯揣着一大笔银子,寻个男人嫁了,凭得便这股子自强的劲儿。 再世为人她性子不改,又怎会委屈了自己整日以讨好男人为生! 左右都能活,又不是没吃过苦,虽不敢说学先贤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也真不用为了那点子银子把自己弄得痛苦一生,食不过一碗,睡不过六尺,争得再多又有何用! 这也是燕岐晟这脾性与众不同,就喜这泼辣刚强的,若是遇上旁的男人与穆红鸾凑起一对儿,说不得日子过得不成样子呢! 所以说这世上男女一个锅配一个盖,总归是要相配才能白头到老的! 当夜上穆红鸾左右是赶不走燕岐晟,无奈何让他睡了窗边软榻,自己睡了床,只这一觉睡得太短,四更天的时候前院有人来将穆红鸾叫醒, “少夫人,爷说是有事要请少夫人往前说话!” 穆红鸾自睡梦中惊醒,燕岐晟自然也是醒了的,两人起身穿了衣裳,燕岐晟问, “这时辰爹爹找你做甚么?” 穆红鸾却是脸色有些凝重,今日里只同公爹说过夏氏的事儿,难道是夏氏的事儿有变? 心里隐隐有些揣测,只是现下也未来得及同燕岐晟细讲,当下只道, “待我们过去便知晓了!” 两人过去到菩提院中,燕韫淓在书房见了他们,却是只着了一身寝衣,显也是在睡梦中被人惊醒的,见还有燕岐晟来便愣了愣倒没有多说,只是道, “你们跟我来!” 却是带着两人转到了西厢之中,穆红鸾一进去立时被满屋的血腥味儿惊到。 西厢床上躺着一个,软榻上也躺着一个,上前一看脸却是那杨大强与另一名侍卫,正有大夫在给二人检视伤口。 这两人似是被火烧过又在水里泡过,身上衣裳烧得一团焦黄一团漆黑,大夫用剪子剪开衣裳,露出里头泡的发白的伤口,胸前背后都有,看那伤口极深,两旁的皮肉翻开,应是与人经过一番搏斗。 那瞧病的大夫道, “伤势甚重,只这些伤都没有伤到筋骨,虽是失血过多,但两位都是身强力壮的精壮汉子,只要能醒过来再养上一阵便好了!” 穆红鸾见状惊骇莫名, “这是怎么回事儿?” 燕韫淓回头道, “燕杰……” 燕杰立在一旁这才沉声道, “小的今儿晚上按着国公爷吩咐赶到盘龙山时,远远便见着那妙云庵处有火光冲天……” 却原来燕杰带着人到了盘龙山,瞧见那妙云庵中竟是火光冲天,几人打马急奔到那处,竟见一个庵堂竟是被烧了大半! 最诡异的是,这处可是皇帝行宫,遇到庵中走水,四周却是无半点响动,也没有一人救火,这盘龙山中的大内侍卫在何处? 几人翻身下马忙去救火,冲入正堂之中却见地上几人倒伏着,当下也顾不得分辨,抓着最近的一个便往外头跑,待到救出来一看,这小尼姑却是被人一刀割破了喉管,早就气绝多时了! 竟是杀人纵火! 燕杰见状大惊便带着人绕到后院去寻夏氏,只是此时火势已是十分旺盛,整个庵堂已被烧了个通透,慢说是不敢进去救人,便是真咬牙冲了进去只怕救出来的已是焦尸了! 燕杰几人围着火场转了一圈,却是没见到一个活口出来, “燕统领,杨大强与周鹏呢?” 其中一人想起来还有府上的两人在这处守着,若是这庵堂中人被人全数杀了,那杨大强与周鹏又在何处? 几人又忙四处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那火势极大伸着山风烧得极快,待他们再回来时庵堂已是被烧垮变做了一片废墟,燕杰等人仍是不死心,在那还在冒烟的废墟之中四处寻找。 却听那后院井中似发出声响,当下忙过去打着火把查看,却见杨大强一手死死抓了井绳,一手又抓了那周鹏,两人身子浸在井水之中,已是将那一井的清水染成了血水! 叫了两声,周鹏已是昏迷,杨大强勉强答应两声,见是自己人来了,也是精神一松手也抓不稳了,两人都往下掉去。 燕杰几人忙下井将他们救了上来,连夜赶回了临安城。 这也是两人命大,若是燕杰他们未寻到后头去,只怕便要死在那井里了! 只现下两人昏迷,当时情形如何也是无人知晓! 燕韫淓听了燕杰的话只是冷笑,回头问穆红鸾, “长真怎么看?” 穆红鸾皱眉低头, 这可是盘龙山! 又不是甚么深山老林,百里无人! 深夜山脚下庵堂着火,火光冲天,那巡山的侍卫怎会瞧不见?若是瞧见了不来救火又是为的甚么? 还有庵堂之中的尼姑是被人割喉而死,显然就是杀人纵火,甚么人能入了盘龙山不被发觉,还在里头杀人,难道那庵里的尼姑竟不知呼救吗? 现下官家还在盘龙山上行宫住着呢! 盘龙山的大内侍卫明岗暗哨决不会少,能让人悄悄潜入杀人还纵火遁走么? 决无可能! 除非……除非动手得本就是大内侍卫! 但大内侍卫为何会动手? 那庵堂之中全是些年老妇孺,清修的尼姑,最险恶之人至多是在后宅之中犯了事,却也不会犯下甚罪大恶极之事,能令得内侍卫出手! 更何况那庵中多数还是皇族宗亲!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连夜逃 穆红鸾心里乱得很,目光自浑身是血的杨大强身上扫过,又瞧向燕韫淓隐怒的脸色,只见公爹嘴角讥诮,两颊抽动,双眼全是阴鸷,显是最已明白甚么! 穆红鸾立时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他!” 甚么人能指挥得动大内侍卫,这还用说么! 突然又想起那绳上的衣衫,庵主拿出的袋子, 夏氏私通的人不是宫中侍卫! 是……是官家! 如今官家不正是在盘龙山行宫中养病么! 想到这处穆红鸾身子一抖,退后一步依在了燕岐晟的身上, “长真!” 燕岐晟自是不明所以,只眼前这情景他看在眼中,便明白这件事儿爹爹知晓,长真知晓,自己并不知晓! 转头瞧向燕韫淓, “爹爹……” 燕韫淓一摆手, “因着杨大强是长真带来的人,出了事总要让她知晓的,左右他们今晚也是醒不了,你们先回去,长青有事要问,让长真与你细说吧!”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即然如此,儿媳便同长青告退了!” 当下拉了燕岐晟出来,眼见得五更天到,天色已是渐亮,今晚也是无心睡眠了,当下便拉了燕岐晟到一旁花厅坐下,将昨日的事儿一讲。 燕岐晟听了,一张脸隐在灯光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久久不发一言, “长青?” 穆红鸾有些担心, 长青那暴躁性子知晓了这事儿,为何竟是这般平静? 却见那燕岐晟转过脸来,神情淡然中透着诡异, “长青?” 燕岐晟倒还笑了出来,伸手拉了她纤长的手指,拢在自己掌心中揉了揉,柔声问她, “长真,你说……一件衣裳坏了,便把它扔了再买!一双鞋穿坏了,也是扔了再买,若是这上头皇帝坏了,我们是不是也将他扔了再换一个呢!” 穆红鸾听了却是身子一震, “长青!你……你……” 两世为人她这平头的百姓当惯了,却是从未有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 饶是她再泼辣也要忍不住惊骇起来, “长青!这可是杀头的事儿,难……难道你要造反么?” 燕岐晟低头亲了她的手指头一口笑道, “说甚么呢!我怎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造反?圣人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有这样的君王是万民之福,是社稷之福么?” 顿了顿又亲了一口, “又有圣人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即是如寇仇,自是要斩寇杀仇,换一个好君王上去坐一坐……你说……是么?” 穆红鸾不由的抖了抖身子,似是头一回见燕岐晟一般,自己两世为人都没想过要拉皇帝下马! 与燕岐晟相识这么久,她才是头一回知晓真正的“桀骜不逊”是个甚么样子! 这一个夜却是注定的不平静! 那燕岐晟自这小院离开,荷儿与莲儿姐妹脸上却是一阵白一阵青,她们出身低微却是最怕旁人提起身世。 燕岐晟虽是对上女子不好太过恶形恶状,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那厌恶与不屑却是半点儿不加掩饰,莲儿自小也是受了不少白眼,旁人倒还罢了,却只燕岐晟的轻蔑于她如被人脱光了衣裳割肉一般,又是难堪又是疼痛,看着他离去抖着身子流泪问荷儿, “阿姐,我便是那般令他厌恶么?” 荷儿瞧在眼里也是叹了一口气劝道, “妹妹,这一回你该死心了!他并不同其他的男子一样,你瞧瞧他那夫人,生得美貌便罢了,偏性子那般悍,你便是跟了燕公子也没有好下场的!” 莲儿捂了脸哭道, “阿姐,我……我是真喜欢燕公子的!” 荷儿应道, “我自是知晓你的心思,只是燕公子实不是你能靠得上的……妹妹还是歇了这心思吧!” 莲儿恨恨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便不能寻个好男人,我便不信他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女子,一辈子不纳妾了么!” “唉!” 荷儿叹了一口气伸手揽她肩头, “别想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屋中,见到躺在床上醉得不知生死的孙延荣都有些发愁,如今因着家里银子短缺,连粗使的婆子都只剩了一个,身旁的丫头也没有留,看门护院只得一个腐脚的老头儿。 两姐妹无人使唤只得自己动手为孙延荣解衣脱靴,只那孙延荣吃了实在太多酒,这么一翻动他立时喉咙里便呕呕作响起来,两姐妹吓了一跳都齐齐往后头躲,却是已来不及了, “呕……” 孙延荣今儿晚上实则也未吃了实贴的多少东西,只灌了一肚子酒和茶水,这么混和在一处吐出来,却是喷出来老远,姐妹两人立时沾了半身, “呕……” 两人厌弃的把孙延荣往里头一推,他立时似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床上。 荷儿受不了那味儿,捂着鼻子,觉着自己那肠子也跟着抽了起来,忍不住也打起了干呕,莲儿忙把她拉了出来,两姐妹出来背着房门大口喘气,荷儿的眼泪都被呛了出来,莲儿拉了她道, “姐姐……这姓孙的眼看着是不成了,你便打算在这棵树上吊死吗?” 荷儿擦着眼泪叹道, “这又有甚么办法,总归是我自己命不好!” 莲儿却是狠狠咬牙道, “甚么命,我不信命!都是人,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凭甚么我们便过不了好日子,眼见得这男人不成了,你跟着他只有倒霉,他这甚么开国公世子,依我瞧着只怕迟早要被人夺去,你还跟着他做甚?” 荷儿哭道, “我不跟着他,我又跟着谁?” 莲儿想起前头燕岐晟给的一千两银子,银牙一咬恨道, “走!我们走!把东西收拾收拾,我们离开这处!” “离开?离开了……我们又去何处?” 莲儿想了想道, “我们去扬州!带着银子细软去扬州,避开这姓孙的我们再寻旁的活路!” 荷儿摇头, “我……我不能这样扔了他不管!” 莲儿冷笑道, “你倒念着他的好,只这好不能当饭吃,日后他若是混不下去了,他还能割了身上的肉喂你不成?” 荷儿也是穷怕了,想起以前的困苦来也是泪光闪动,莲儿又加了一把火道, “姐姐,他如今没银子,你若是再跟着他,便要将这几年来攒下的东西全数又贴给他去,别当我没瞧见,今儿他出门时可是从你那银匣里拿了二百两银子走!” 荷儿终是被她说得心动了, “那……那我们怎么走!” 莲儿应道, “我们连夜出城,请了马夫送我们到扬州去!” 当夜上姐妹两人便扔下那还在醉酒的孙延荣,将屋子里一应东西全数搜刮走,连燕岐晟给的一千两银子也带走了! 待到孙延荣醒来时,发觉自己浑身酸臭味躺在榻上,扶着阵阵抽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叫, “荷儿!荷儿!” 叫了数声无人应答,只得起身踉跄着出去,在这院子里找了个遍也不见人影,那粗使的婆子被叫出来也是一脸的懵懂, “今儿一早并未见夫人出门!” 把那守门的瘸子叫来一问说是昨儿半夜就走了,大小包袱提着,只说是老家有亲人病了,要连夜出城去。 孙延荣一听犹如一盆凉水自头顶浇到了脚下,只余额头青筋乱跳, 荷儿是甚么出身,他会不知晓? 她们姐妹逃难到了这处,爹娘早死了,亲戚早就断了联系,那来的老家亲人! 这分明就是跑了! 回转身去屋中一瞧,果然那些首饰细软早已被人卷走。 那婆子与守门的见大爷脸色铁青,也隐隐知晓事态不好,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孙延荣咬着牙,太阳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跳着,又问那守门的, “我昨夜上是怎么回来了?” 守门的应道, “是燕大爷送您回来的,好似还给了东西!” 孙延荣袍子一撩便出了门,直奔那临翠院而去,到了门前也等不及人通报便硬闯了进去,幸好这府里的下人们都识得这位小爷,只进去快跑通报却是没有对他动手。 燕岐晟出来孙延荣双眼赤红立时上前揪了他胸口, “昨儿夜里你同她们姐妹说了甚么?为何她们会连夜私逃了!” 燕岐晟受了这鱼池之殃,还未回过神来被他揪了前襟,心下不由微怒沉着脸道, “你这是发得甚么疯!还不快放手!” 伸手一把握了他手腕,轻轻一掰,孙延荣吃疼却不肯松手,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便要同燕岐晟动手。 只他那小身板儿如何是燕岐晟的对手,燕岐晟眉头紧皱,一手抓了他打过来的拳头,轻轻一扭一送,孙延荣便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燕岐晟怒喝道, “你到底是在闹甚么?” 孙延荣坐在地上愣了愣,猛然一拳捶到地上, “她们跑了!昨儿晚上你同她们说过话后,荷儿姐妹便跑了!” “跑了?” 燕岐晟眉头一挑,孙延荣气息粗重,又是一拳捶到地上, “老子对她们那般好,她们竟卷了东西私逃了,你……你到底同她们说了甚么?” 燕岐晟左右瞧瞧,见院子里众下人都在,当下过去一把提了他领子, “有话里面说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个人 燕岐晟带着孙延荣进去,两人在厅上坐下,将左右喝退,燕岐晟才道, “我昨儿送你回去,那莲儿又纠缠于我,我不过呵斥了她两句,总不至这样便跑了吧!再有我骂了莲儿,她那姐姐怎得也跑了,这事儿只怕与我并无干系的!” 孙延荣闻言一愣, “你……你说得是真的!” 燕岐晟怒道, “不过两个低贱的女子,要小爷为她们扯谎,你是脑子糊涂了吧!” 这话倒是骂醒了孙延荣,想了想又问道, “你昨儿给了甚么?” 燕岐晟哼道, “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罢了!” 孙延荣一想这是燕岐晟的作派,此时倒是相信了自家兄弟的话,坐在那处胸口那股子热血,渐渐开始变凉了! 其实他如何不明白? 那屋子里的东西一样都不剩,还有燕岐晟的一千两银子! 这姐妹俩是嫌他如今落魄了,不愿跟他了,便卷了东西跑掉了! 他早前心里也是隐隐有了揣测,却总还是抱着半分希望,巴望着是兄弟动了甚么手脚,荷儿只是受了人的挑拨,不是真心想弃了他离去! 只是他与燕岐晟相识多年,知他心高气傲即便是要抢女人必也是光明正大的,自不会这般暗处使阴招儿,却又总不愿相信自己一腔真心付诸流水, 为了她……老子连世子都不当了! 只心下最后一丝希望经他这么一闹便算是破灭了! 想到这处不由浑身凉透,一时间悲从中来,坐在那处神色木然,想哭却是哭不出来,只觉心头一块巨石压着,令他张着口都吸不进气来,几乎要窒息一般! 燕岐晟见他那样儿,哼了一声道,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何可留恋的,你若是真舍不得我便派了人给你追回来,只人若逮了回来需好好收拾一番,掐了她那点子歪心思才会好好与你过日子!” 孙延荣坐在那处失魂落魄并不应声,燕岐晟高声叫人, “来人啊!给我去查一查昨儿晚上哪一道城门进出过人!” 下头人领命要去,却被孙延荣一把拉了燕岐晟的手,木然摇头道, “罢……罢了!罢了!变了心的女人追回来又有何用?我孙延荣还不至下贱到这种地步!” 说罢一摆手,却是摇摇晃晃往外头走去,燕岐晟见状忙追着跟上去,孙延荣回头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兄弟见笑了!改日再一块儿吃酒,哥哥向你赔罪!” 说罢又摇摇晃晃的走了,燕岐晟见他那样儿实在不放心,过去勾了他肩头道, “说甚么改日吃酒,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了!” 说着勾着他便往外头去了。 他们在外头闹时,穆红鸾也在前院,只她自是不好出面,却在细细问大夫杨大强两人的伤势, “回少夫人话,府上两位侍卫只是失血过多,再服两剂药下去今日晚间人应是能醒了!” “那若是醒不了了?” “那……只怕是有些凶险了!” 穆红鸾听了皱眉头, “还请大夫想办法救治!” 那大夫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便改一改方子,换两味重药吧!” 当下提笔又改了方子,却是在里头添加了两味好药,蒲国公府倒也不缺这些东西,命人在府里的药库里配好,仔细煎熬给杨大强两人灌下去,果然到了天黑时便醒了过来。 杨大强总算身子强壮些,醒过来倒是精神还好,说起盘龙山上事情也是心有余悸, “我们那时听了少夫人吩咐在外头守着夫人,却是没想到天刚擦黑便来了人,那些人二话不说上来便砍,我和周鹏前头还当是来了歹人,一面拼死抵抗……一面退进内院想带夫人走,却那知那些人跟着进了庵里,见人就杀逢人便砍……退到后院去时,夫人与她那丫头已是不见了踪影,我们心知不好但再想逃出去已是难了……身上中了数刀便昏迷在地,待到我醒来却是被浓烟呛醒的,我挣扎爬起来去找周鹏见他还有鼻息,便拖着他跳进了井里……” 其实真情如何各人心里在已有了七八分数,再听杨大强这一说,自然是甚么都明白了! 夏氏只怕早被人弄走了,这些人来便是为了灭口而来的,也是亏得杨大强两人命大,知晓往井里跳,若不然待到燕杰他们再进去时,只怕人都烧焦了! 穆红鸾转头瞧向燕韫淓, “公爹……” 燕韫淓摆手道, “让他们二人好好养伤!” 当下领头出了屋子,转身对穆红鸾道, “此事你不必过问了,我自有打算的!” 穆红鸾点头,这事儿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应了一声果然放了手,自去做自己的事儿。 燕岐晟出去却是到了半夜才回来,说起孙延荣道, “灌了不少黄汤下去,倒是将那辽人的落脚处漏了出来,我已是连夜派了人去……” 穆红鸾点头与他说起端午的事儿来, “前头王老太夫人不是说得了空让我过府一趟么,趁着端午便打算明日过去!” 燕岐晟点头道, “明日我陪你!” 穆红鸾摆手道, “明日抓了那辽人,只怕你还要忙,不必陪我了!” “那也成……我到时去接你便是!” …… 待到第二日穆红鸾临出门时,却是想了想让绿绣留在了家里,吩咐她道, “你替我去瞧瞧杨大强,看他伤势可有起色!” 这一回杨大强倒真是九死一生,虽说都是皮外伤但实在太多,只怕在床上也要躺上一阵子的。孙绿绣一听是杨大强,却是心下犹豫, “外院处奴婢不好过去呢!” 穆红鸾有些奇怪, “前头跟着我在锦瑟楼进进出出,外院的人你不是见得多了?你是我身边的人,他总归是我带出来的,由你去自是与她们去不一样的!” 杨大强这便宜表哥虽说是自己硬贴上来的,但在这临安蒲国公府中,倒也真只有他与绿绣是跟着自己从太原来的人,总算是情份不同的,现下他跟着自己办事受了重伤,总要多看顾一些的。 想了想便当是绿绣心里仍惧怕男子,便道, “你若是不想去前院,我便叫个婆子过去吧!” 孙绿绣低头沉呤半晌应道, “大娘子不必换人了,奴婢过去就是!” 穆红鸾点头让几个丫头把东西备好,想起那白胖的小丫头便随手在妆台上挑了一串珠子出来,吩吩紫鸳道, “多备几盒果子!” 收拾妥当便带着众人往那东陵王府去。 东陵王府是早年弘武帝所赐,近皇城所在位于临安城最繁华之处,论起来这宅子倒是值不少银子。 只如今临安城中大量移民涌入,四处开地建房,原先的老城已是拥挤不堪,有了些身家的富户早往西湖边建宅子去了。 只东陵王却无银子搬家,一大家子挤在那宅子里,过得并不宽裕。 穆红鸾早前已派了人送信过去,她的车驾到了东陵王府便有人迎出来,却是王老太夫身边的一个管事妈妈,穆红鸾跟着进来见王老太夫人正端坐在上头,见了她便招手, “丫头!丫头你快过来!” 穆红鸾笑着过去行礼,王老太夫人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你可算来了!” 穆红鸾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命几个丫头奉上, “前头实在忙,趁着这两日便过来给您老人家请安!” 王老太夫人笑着点头,与她闲话两句,便拉了她的手起身道, “走,跟着老婆子四处转转!” 王老太夫人带着穆红鸾便往那后头院子去,东陵王府这院子比起临翠院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老太夫人道, “我们这院子倒是比你们那院子差了不少!” 穆红鸾笑道, “小中见大自来便是南派园林的精髓之处,这院子倒是精致小巧!” 王老太夫人叹气道, “早前这院子虽不敢说在临安城中数一数二但也是排得上号的,只是如今家里人多,便占了院子修屋子,左一间右一间,便将院子给越围越小,到如今成这样儿了!” 穆红鸾瞧了瞧左右,果然细看便能瞧出来这院子是被人改动过的,四面的矮墙颜色也有些深浅不一,应是不同时候修建的。 王老太夫人见她打量四处,便叹了一口气道, “丫头,你也是聪明人,老婆子也不与你绕弯子,老婆子这回也是受人所托想塞个人给你!”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愣, 王老太夫人这话是何意?莫非是想让我给长青纳妾! 王老太夫人人老成精,一瞧她神色便知她想歪了,当下笑着拍她手背道, “丫头,你放心!长青那小子如何着紧你,我老婆子会瞧不出来?老婆子生平最恨那纳妾的男人,又怎会勉强旁人!” 说着话又拉了穆红鸾走了两步, “唉!我那媳妇杨氏前头带了个孙女,二皇子婚宴上你可是见过了?” 穆红鸾点头笑道, “那小丫头白胖胖的,倒是十分可爱!” 王老太夫人道, “杨氏前头便求过我,想将那孩子送到你们府上养着,你……可是能答应?” 穆红鸾一愣,心中暗想, “这乡野贫户家中日子艰难,倒也有将孩子送给亲戚养的,只这事儿怎会出在皇家,说出去只怕要笑掉人大牙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日子难 王老太夫人见她神色也猜了八九分,当下叹道, “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她爹是我第五个孙子,她前几年死了亲娘,他爹吵着闹着让我那媳妇给他再娶了一个,只这新媳妇却是个性子面甜心苦的,对黄蕊那丫头并不好……” 说着话似是想起了甚么叹口气道, “老婆子如今人老不中用了,有些事儿藏在暗处我也是瞧不见了的!” 顿了顿又道, “我那五孙媳妇上个月又给生了一个小子,这厢连着生了五个小子,那家里却是实在住不下了!” 穆红鸾听得瞠目结舌,这一家子也是太能生了吧! 王老太夫人见她神情倒是忍不住笑起来, “老婆子瞧着你必是到临安不久,又不在外头走动,你不知我们东陵王府被人戏称为观音庙么?” “哦……为何被称为观音庙?” “自是因为我们家媳妇能生呢,比旁人拜了送子观音还要灵验……老婆子常想着甚时日子混不下去了,便将这府里的泥充做符水拿到外头卖去,包管人生儿子,说不得还要日进斗金!” 王老太夫人这也是自嘲自讽,自东陵王受封以来,俸禄不变,宅子不变,但家中的儿子却是年复一年的多了起来,偏那死头子又不懂庶务,不善经营,家里田产店铺被他败了不少。 到后头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偏偏他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一直还在,家里子孙又不愿分家,一大家子挤在这府上,能有个小花园子都是因着那老不死的好脸面,怕有客来面上不好看,若是不然这花园子也保不住了! 只他不想想,东陵王府一无权二无势,占着个虚名,旁人有事也寻不到你这门上来的,还有谁来家里瞧你的园子? 穆红鸾听出王老太夫人言语中的苦涩,自是心里发软,又因着那是黄蕊,她自是千肯万肯,只这事她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王老太夫人又道, “那丫头也是年纪差不多了,到你们府中住两年,便寻个人家打发出去,总归在你们府上住过两年,也好寻个婆家的!” 穆红鸾听了心里叹气暗道, “老太夫人膝下重孙子重孙女不知多少,为何单单要把黄蕊送出来,想来她那日子必是十分不好过的了!” 想了想当下道, “老祖宗有吩咐自是不敢不从,只是这事儿总归还是要问过公爹才是的!” 若是黄蕊不姓燕,自己便当再收了一个小姐妹,黄蕊总归是姓燕,是长青的族妹,这事儿必是要问过燕韫淓的! 王老太夫人点头道, “这自是应当的,自是应当的!” 即是事儿说成这样,穆红鸾自也是要借口去瞧瞧黄蕊的,王老太夫人无不点头应允,让身边的婆子领了她过去。 穆红鸾带着身边的丫头过了花园那道小门时,这才知道东陵王府过得甚么日子! 出了那门,不过一条窄窄的通道,两面全修了院子,粉刷的墙面却是十分斑驳,想来是久不翻新了。 道两旁花草也是稀稀拉拉,一副无人打理的样儿。 各院子都关着门儿,虽是瞧不出里头情景,但吵闹喧嚷之声却是一点儿不落的传入耳中,那婆子也是因着府上如此憋屈,很觉有些失了颜面不由强笑道, “少夫人,这家里人多了些,倒是热闹!” 穆红鸾笑着点头,倒是没有露出半分不屑的神色,跟着一路顺着道路左拐右拐,到后头一个院子前头停下,婆子上前拍门,有人应了一声叫道, “蕊姐儿,还不快些去开门!” 有人过来将门打开,正是那黄蕊! 黄蕊见了穆红鸾便是一愣, “穆姐姐!” 原想迈步出来,想了想却又顿住了,只藏身在那门后头也不知在躲甚么,穆红鸾对她笑, “今儿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便过来瞧瞧你!” 黄蕊回头瞧了瞧院子里头,却是面有难色, “穆……穆姐姐不好请你进来呢!” 一旁的婆子见状忙道, “我的十六小姐哟!那有客人上门拒之门外的!” 说着连连叹气,黄蕊脸涨得通红,嘴里喃喃不知说甚么,穆红鸾见状忙道, “家里事多也不敢多留便不进去了!” 回头让秋兰把东西送过去,笑着道, “这些果子是你前头爱吃的,拿去给姐妹们分了……” 黄蕊愣愣接过还未说话,穆红鸾又道, “我也不敢多留了,隔几日派了人来接你玩儿!” 说话转身就走,黄蕊忙追了出来, “穆姐姐!” 她前头藏了一半身子在里头众人瞧不见,现下追出来才知晓她为何不敢现身出来,却是身上穿着一件旧衣裳,下头裙子上头湿淋淋一片,隐隐还传来尿骚味儿,难道是在家里抱弟弟么! 穆红鸾瞧在眼里并不说破,只是让她回去, “即是不方便就回去吧!姐姐我也不在乎那点子礼数的!” 黄蕊涨红了脸,在那婆子的瞪视下嗫嗫行礼, “穆姐姐,家里实在……实在鄙陋……我……” 穆红鸾笑道, “无妨的,日后有空来家里玩就是!” 说罢便带着丫头走了,黄蕊捧着手里的东西,瞧着她们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去。 刚一进门,手上的东西便被人给拿走了,她那继母笑眯眯道, “黄蕊真是好孩子!出去一趟怎得便认识这样贵气的夫人了!她是谁呀?” 黄蕊喃喃道, “是……是蒲国公子夫人!” 继母闻言眼前一亮, “蒲国公府的少夫人……” 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东西,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推了她道, “好孩子,去把你弟弟拉的东西给弄了!” 自己却抱着东西回了房中,将门一关却是不许黄蕊再进去了。黄蕊立在那院子里左右瞧瞧,这院子又小又脏,家里几个大弟弟四处乱跑着,打翻了待洗的衣裳,弄得一地湿淋淋的。 最小的那个还在屋子里哭,刚刚拉了一身,正臭哄哄的等着黄蕊收拾,里头堂屋中也是一片杂乱,家里早不用丫头了,只黄蕊一个人做了粗使婆子与丫头的活儿。 这样的地方那能让穆姐姐那样天仙般的人儿下脚! 穆红鸾回到前头,王老太夫人道, “你可是见着她了?” “见着了!” “唉!那孩子我也不瞒你,你别瞧着她生得白胖,却是因着她……她娘怀她时摔过一跤,后头生时又是三天三不落地,以至的脑子有些微不灵光,东陵王府如今名声在外……” 顿了顿瞧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杨氏, “……她祖母怜她不好寻婆家,便想了这一招儿,按说老婆子应亲口同你公爹讲,只后院里的事儿如今是您做着主,老婆子总归要问过你的!” 王老太夫人也是打听过的,穆红鸾虽说出身卑微,但极得蒲国公父子看重,家中大小事务全数由她打理,倒是那后头娶的新夫人对外头称身子染病给送到了外头去。 王老太夫人自是知晓这中间怕是有些文章,孰对孰错不知晓,穆红鸾是个有手段之人,她却是能瞧出来的! 想要自家丫头在蒲国公府有好日子过,自还是要靠着她的! 穆红鸾却是没想到黄蕊有这么个隐疾,回想她一言一行倒是瞧不出来有甚不妥当,王老太夫人道, “这孩子不过应对时比人慢一些,贪吃了些,旁的倒没有甚么……只她老实在家里时常被姐妹兄弟们欺负,她祖母也是心疼她……唉……” 两人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蒲国公府上来人接了,王太老夫人闻言笑道, “瞧瞧……倒是真稀罕,怕我把你留下来呢!” 下来拉了穆红鸾的手往大门去,瞧那架势是要去送人,穆红鸾忙拦道, “老祖宗,请留步!红鸾不敢劳烦您老人家亲自相送!” 王老太夫人想了想便停了脚步, “老婆子倒是真想送你,只你辈份轻我出让人瞧见了,倒显出你的不是了!” 穆红鸾忙行礼这才告辞出来! 到外头府门一看,果然见燕岐晟一身骑装端坐马上,见了她笑道, “我估摸着时辰也是差不多了,才让人通报的!” 穆红鸾便问道, “你的事儿可是办成了?” 燕岐晟翻身下了马,过来扶她上车自己也坐上车来, “那辽人凭地狡猾倒是让他提前溜了!” 穆红鸾皱眉头, “这偌大的临安城如何去寻一个隐藏的辽人!” 燕岐晟应道, “无妨左右多花些时间罢了!” 转头又问起王老夫人是有何事要同穆红鸾说,穆红鸾将王老夫人所言告诉给他,燕岐晟眉头皱了起来, “我小时便不喜家里姐妹吵闹,怎得现下倒要塞一个进来!家里人少也清静些!” 听他意思却是不肯,穆红鸾一时并没有说话,燕岐晟回过味儿来瞧她神色, “你可是喜欢那丫头?” 穆红鸾心里也有些左右为难, 看着黄蕊那丫头的日子似是并不好过,只若是自己硬带回家惹得燕岐晟不快却又有些不妥,想了想应道, “我也不是非要她,只是可怜罢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犯事了 第二日穆红鸾却是还在生气,燕岐晟也不敢去撩她,一早儿吃罢饭出门便亲自去东陵王府上接人。 王老太夫人闻讯又惊又喜,迎了燕岐晟进来便问道, “怎得是长青过来,你那媳妇儿呢!” 燕岐晟呵呵一笑,不敢说自家将媳妇惹毛了,今儿早上却是连眼风都没有赏一个给他呢! “老祖宗万安!我那媳妇儿事忙,长青便过来接了黄蕊妹妹过府上玩些时日!” 这是答应了! 王老太夫人闻言却是眼圈一红,取了帕子捂眼道, “唉!好孩子……我就知晓你同你母亲一样,都是心软良善的好孩子!” 燕岐晟听了也是心下一酸,自小崔氏去后,便是燕韫淓也少有在他面前提起小崔氏,倒不是燕韫淓薄情,反倒是太重情,提起来难免要伤心不已,父子俩都怕触了对方伤口,却是当着面儿都不敢提。 小崔氏早些年因着是大崔氏亲妹又嫁给了蒲国公,在燕氏皇族之中也是很风光了一阵子,那时节众人奉承讨好的很是不少,到后头蒲国公府闭门谢客,又后头小崔氏身子有病,缠绵床榻,初时还有人来瞧瞧,到后头搬到太原却是无人过问了。 待到燕氏父子回归临安,小崔氏便如那风中的沙痕一般,早已被吹得烟消云散,新人不知旧人不问,燕岐晟心里也是记着的,自觉族中人薄情寡义。 又因着长真出身低微,临安贵族中虽慕燕氏父子财势,却瞧不起新媳妇卑微,那些贵妇们也不愿上门,在外头见了不过撑着场面上不失礼罢了,燕岐晟的心便更淡了! 幸好穆红鸾是个性子豁达的,她也不计较旁人眼光,更不在乎有无人来往,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逍遥快活,在临安城中很是自成一派! 王老太夫人叹道, “我早前也曾写过信给你母亲,只那老头子说崔后一去,官家不愿有人” 听王老太夫人提起小崔氏,燕岐晟心下暗叹,面上却是笑道, “老祖宗,不必担心!妹妹去了我们那处,必会好好待她的!” 王老太夫人忙按了按眼角,吩咐人道, “去!把蕊丫头叫来!” 果然有婆子去后头叫黄蕊,黄蕊出来时却是由杨氏陪着的,燕岐晟上前去见礼。 黄蕊见着燕岐晟便是一愣,呆在那处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太夫人忙喝道, “蕊丫头,还不过来同你晟哥哥行礼!” 黄蕊这才上来,燕岐晟仔细观察她,见她一双眼黑白分明却是清澈纯净,神色有些懵懂,确是瞧着有些微的傻气! 她现下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两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环,其余再无首饰,燕岐晟对她道, “蕊丫头,跟着哥哥去家里好不好?” 燕黄蕊不明所以转头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对她道, “好孩子,你哥哥带你去他家里玩儿,他那媳妇儿便是你穆姐姐……” 说起穆红鸾,黄蕊却是双眼一亮,忙点头道, “是到穆姐姐家去么……” 说着说着却是一顿,又犹豫道, “我若是走了,那……那小弟弟们便没有抱了!” 燕岐晟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叹了一口气, “唉!蕊丫头,这些你不必管,自去哥哥家里玩一阵子便是!” 黄蕊闻言立时一双眼笑起了弯月芽,瞧向燕岐晟道, “我要回去拿几件衣裳呢!” 燕岐晟瞧她身上便知她必是没几件好衣裳的,有甚可拿的! 当下哄她道, “你跟我走就是!衣裳让丫头给你收拾!” 黄蕊闻言摇了摇头, “家……家里没丫头,我同琳姐姐还有萱妹妹住在一处,若是不收拾了衣裳,回来定寻不到了!” 燕岐晟一听却是脸沉了下来,回头瞧向王老太夫人,王老太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蕊丫头,你那屋子里还有紧要的东西么?” 黄蕊想了想摇头, “没有了!” “那便不用收拾了,哥哥家里甚么都有!” 燕岐晟倒是真没想到燕黄蕊的日子过成这样,却是心下有些不悦,他脸色一沉黄蕊倒有些害怕起来,转头瞧向王老太夫人与杨氏, “老祖宗!祖母!” 王老太夫人道, “去吧!去吧!你那穆姐姐在家里等着呢!” 黄蕊喜欢穆红鸾,却又有些怕燕岐晟,想了想咬牙问他, “哥哥家里有果子吃么?” 燕岐晟一听心里一颤,都是皇室子弟,怎得会有人连富户家的女儿家都不如? 当下放柔了声音对她道, “哥哥家里有许多果子,还有一个大湖里头有鱼,还有各式儿鸟、猫儿……你穆姐姐还有一只红狐狸……” 只那小畜生是个白眼狼!整日价在院子里瞎逛,吃饱了便占着穆红鸾的床睡,睡好了便又出去乱窜,能不能寻到它还要凭运气! 黄蕊听了这些双眼越来越亮, “哥哥……哥哥,我……我要去的!” “那好!现下便跟我走!” 燕岐晟让她给王老太夫人行礼,黄蕊上前去行礼, “老祖宗,蕊儿玩几天便回来,给您带果子吃!” 王老太夫人笑眯眯道, “好孩子,要乖乖儿听话,不许淘气!” 黄蕊点了点头又去给杨氏行礼,杨氏拿帕子捂脸, “我可怜的……” “嗯……” 王老太夫人一声低呤,杨氏忙抬头瞧见自家婆婆在瞪她,忙强忍了眼泪道, “好孩子,你去吧!” 黄蕊这才欢欢喜喜跟着燕岐晟走了! 王老太夫人见两人身影消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圈儿也红了,杨氏这时才敢哭出来,一面哭一面劝道, “蕊姐儿这一走是好事,老祖宗不用担心!” 王老太夫人叹气,擦了眼泪道, “唉!这孩子是命苦,好在心性纯良,若是不然这些年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杨氏道, “您也不用去想前头的事儿了,总算蕊姐儿这回算是出头了!” 也不枉两人舍了老脸去求人! 王老太夫人冷哼一声道, “我如今是老了,家里这么多人我也管不了了,她背地里做了多少事儿,你这做婆母的却是半点没有用处!” 杨氏哭道, “婆婆,都是媳妇的错!” “自然是你的错,但凡你刚强几分,你那一房的事儿都不至这般乱……又何至将自家孩子拖付旁人!” …… 那头黄蕊跟着燕岐晟进了临翠园,只觉一双眼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间已是到了九曲湾,穆红鸾迎出来见着黄蕊便拉她手道, “好妹妹,你可算是来了!” 黄蕊腼腆立在那处,瞧见穆红鸾身后一众人,却是面露怯意,穆红鸾伸手揽了她肩头, “莫怕,这都是姐姐家里人,你同她们混熟了便好了!” 却是拉着黄蕊进去,连眼风都不给燕岐晟一个。 燕岐晟见状摸了摸鼻头,讪讪跟在后头进去,厚着脸皮进去坐下,小丫头笑着上来给他奉茶,却是连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前院便有人来报了, “小爷,外头有孙爷府上的人来报,说是孙爷犯了事儿被官府的人被抓了!” “甚么?” 燕岐晟一惊腾的站了起来…… 来报信的是孙延荣那院子守门的瘸子,说起来这事儿也是该着! 那拖忽儿原是藏身在临安城中一处民宅,前头被孙延荣漏了藏身之处,燕岐晟派了人去逮他,拖忽儿也是警惕,发觉不对劲便寻个空子跑掉了! 拖忽儿狼狈逃出来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 自己藏身在这处旁人根本无从得知,只有那孙延荣知晓自己的藏身之处,想起前头与他动手的年轻人,不由心中暗骂, “那身手高强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便是姓孙的旧识,那男子分明对我有敌意,后头又有人来逮我,必定是姓孙的告诉他的!” 想到这处自觉被孙延荣背叛,当下恨的牙痒, “孙延荣,你敢出卖老子!” 却是怀里揣着刀,寻到了孙延荣那外宅处,那宅子里只一个婆子和瘸子,自是没人发觉他,拖忽儿悄悄潜进去,见那孙延荣醉得昏天黑地,正在床上蒙头大睡,鼻中鼾声大作,不由冷笑, “哼!老子在外头吃风喝露,你倒在这处睡得舒服!” 转身出去在那院子里的鱼缸里勺出一瓢水,手一抖便淋在了他脸上,只孙延荣醉得太厉害,被淋了冷水只嘴里嘟囔了几句,眼都没有睁一下。 拖忽儿大怒似拖死狗一般将那孙延荣拖了起来,来到鱼缸处头将他脑袋按入了水中, “咳……咳……啊……啊……” 孙延荣自睡梦中惊醒,呛了几口水立时惊叫挣扎起来,只拖忽儿那力气十分之大,死死压着他不松手! “咕……噜噜……咕噜噜……” 孙延荣被硬按着灌了一肚子水,眼看着要翻白眼了,拖忽儿才放了他,让他软倒在地上,伏在那处抠着喉咙,吐了个稀哩哗啦,这一吐倒是去了酒意,人也清醒了几分,抬头见是拖忽儿不由得骂一声, “直娘贼,你个辽贼弄爷爷作甚?” 拖忽儿怒而又给了他一脚,这一脚正踩到了他的肚子上,令得他又翻江倒海的吐了出来,直到将肚子里那点儿酸水吐得个干干净净,这才抬起头来苦着脸道, “拖忽儿,你想做甚么?”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拿人犯 拖忽儿怒问道, “可是你叫了人来逮我?” 孙延荣茫然, “逮你?我叫了人来逮你么?” 拖忽儿见他不认便骂道, “果然汉狗都是狡猾,做了不认账的!” 孙延荣应道, “小爷我这两日正难熬呢!要来寻你晦气,也要等几日才是!” 拖忽儿见他神色倒不似说谎,便又问, “那为何有高手潜到我住的那院子里来,若不是见机得快,说不得这时节爷爷我已是身首异处了!” 孙延荣茫然摇头,想了想骂道, “别是你小子自己在外头惹得祸事儿,倒要赖到爷爷头上!” “我能惹甚祸事!在这临安人生地不熟,每日里深居简出,为了不引人注意便是身边的随从都留在了城外!” 孙延荣骂道, “这临安城里眼睛毒的大有人在!你小子揣着宝石在大街上闲逛,说不得露了白被人瞧见了!” 临安城中黑道上的好汉也是不少,瞧见有辽人肥羊进来,自然要做生意的! 左右一个辽人宰了便是宰了,难道官府还要拿了凶手正法不成? 说到这处孙延荣倒是想了起来, “你那袋子宝石还在我这处呢!” 这也是荷儿姐妹命里没有,那一晚若是能忍了酒臭为孙延荣擦洗,说不得便能摸到他藏在怀里的袋子,那袋子里的东西比卷走的金银细软值钱十倍,只可惜她们脱了他的靴子,敞开了领口便将人扔到一旁,白白失了一个发财的机会。 孙延荣说着话,便扶着鱼缸起身,跌跌撞撞的进去屋子里,将那一袋子宝石找了出来,扔给拖忽儿道, “给你!本世子爷可不会贪你的东西!” 他虽缺银子缺得厉害,却也不会做昧人钱财的事儿! 拖忽儿见他拿了东西出来,倒是信了他,只当真是自己在外头钱财露了白让人给盯上了! 当下过去扶了歪歪倒倒的孙延荣道, “如今我们那生意究竟如何个做法?你可是有了章程?” 孙延荣被他这么一折腾,早已是面色惨白似鬼,当下一摆手道, “你便在这处寻间屋子住了,这事儿待小爷我睡上一觉再说!” 他现下头疼欲裂,肚子里早已清空实在没力气同拖忽儿纠缠,这厢进屋去一头倒在床上立时就睡了过去。 拖忽儿倒也不客气,他在外头担惊受怕又饿又累,却是去下人房,叫起来那粗使的婆子要吃东西,那婆子被吵起来也是满心冒火,只孙延荣狐朋狗友多时常也有这样的事儿,无奈只得起身就着灶间里的东西,给拖忽儿做了一碗面。 拖忽儿唏哩呼噜吃完,将碗一扔自己也找了一间被褥俱全的房间倒头就睡,这一睡却是一觉到了天晚! 这事儿也是他们该着! 两人在这院子里睡得昏天黑地,偏偏孙延荣在外头这么些日子,他那亲娘担心着他,便带了人来这处瞧一瞧他。 那守院子里的瘸子自是认得开国公夫人,见人上了门忙恭敬迎进来,开国公夫人崔氏生了一张满月脸,慈眉善目,为人很是温和,开口说话也是声音温柔, “荣儿在何处?” 婆子上前道, “前头与蒲国公府的小爷吃了一回酒,醉得有些狠了!” 崔氏皱眉又问道, “那……荷儿呢?为何不见人?” 婆子立时面露异色, “夫人……夫人带着她那妹子跑了!” “甚么?” 崔氏一惊拍桌子站了起来,立在那处想了想又是一喜,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女子跑了?” 婆子应道, “前头趁着爷吃醉了回来,便卷了细软……跑了!” 崔氏倒不是乎那点子东西,闻言却是十分欢喜, “好!好!跑了便好,前头迷得我儿神魂颠倒,任是我这当娘的如何规劝他也不听,现下那小蹄子自己跑了,好好好!免得拖累我儿!” 那婆子与瘸子都是苦笑,婆子应道, “世子爷,这几日很是烦闷,却是吃了不少酒呢!” 崔氏也是心疼儿子,叹了一口气道, “这一回他可是吃尽了苦头,总算我在家里苦苦相求,让国公爷消了这口气,待我儿隔两日酒醒了便能回府了!” 婆子闻言大喜, “如此真是太好了!夫人总算不必日夜忧心了!” 她与这瘸子是崔氏的老人,早前跟着陪嫁到开国公府守了个园子,后头园子卖给了旁人,两夫妻便闲了下来,恰逢那时孙延荣在外头买了这院子,便向崔氏要了这两人过来。 崔氏自是怕儿子在外头不惯,有自己人伺候着当然更好,因而后头孙延荣无银雇人时,那些个人都走了干净,却只这两个留了下来! 崔氏也是欢喜便去屋子里瞧自己儿子,见他脸色惨白睡在床上,却是守着他哭了起来, “我的儿,你就是个傻的,那起子水性杨花的女子有甚好的,你为了她顶撞了父亲连世子之位都不要了,她却这样对你……” 她在一旁嘤嘤的哭,倒将孙延荣哭醒了,孙延荣见是自己母亲,这才翻身起来,却是睡了这么久总算是回复了一点儿元气! 崔氏同他讲,开国公已是气消也许他回去了! 孙延荣也是受了这回教训,自家知晓厉害了,也不敢嘴硬便悻悻点头说是愿意回去了! 崔氏见状大喜,忙让人预备了水给他沐浴。 崔氏带来的小丫头去灶间里烧水,却是见着一个高壮的汉子,正在里头鬼鬼祟祟寻东西吃, 当下吓得尖叫起来,众人出来一看,孙延荣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拖忽儿在呢! 孙延荣忙过去拉了拖忽儿对崔氏道, “这是我北边来的朋友,在临安城中做生意,便在儿子这处住几日!” 拖忽儿知是孙延荣的母亲倒也恭敬上前见礼,只他那身高体壮的样儿,又有怪腔怪调的口音,不说话便罢了,一说话便漏了馅儿。 崔氏寻了个机会问儿子, “这人莫非是个辽人?” 孙延荣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是!不是!只是家住在北边,口音不同我们这处罢了!” 崔氏是他亲娘,虽说心里怀疑却也不会揭穿了儿子,在这处呆了半日便带着人走了! 只她这一回开国公府,却是不知身边的小丫头已是将信儿传给了人,开国公宠爱的妾室姓文,文姨娘眼珠子一转便把自己那儿子叫了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冷笑着道, “派个人去报官,也不必说是有辽人,只说有江洋大盗在那院子里,只要官府的人一去,便能知晓了!哼……我看你这回还能逃得掉!” 前头的事儿国公爷好不易才消了气,这一回里通外敌,我看你还如何保你那世子之位! 当下拉了自己儿子的手道, “我的儿,做这一番都是为了你,日后做了世子你可需得争一口气才成!” “姨娘放心!儿子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报了官又使了银子,这衙役们出动的自是十分迅速的,到孙延荣的院子外头先悄声围了起来,前后门堵了,再由人过去拍门,瘸子打开门一愣, “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那为首的衙役喝道, “叫了你们主人家出来说话!” 瘸子一犹豫,便被人硬闯了进去, “哎……你们做甚么?” 瘸子叫着却被人推到一旁,孙延荣与拖忽儿察觉不对时已是晚了! 那些衙役们见到在厅堂之中对坐的两人,立时大喝一声道, “好汉子!你们的事儿犯了!” 那拖忽儿本就是惊弓之鸟,一见衙役立时起身要跑,几位衙役也是拿人的经验十分丰富,将那手里的铁链哗啦啦一抖, “那里走!” 铁链抖过来却是去缠拖忽儿的腿,拖忽儿气灌双腿后退两步,缠在腿上的铁链立时绷紧, “嚯……” 拖忽儿怒喝了一声,将那两个抓着铁链的衙役拖倒,人便跃了起来,甩脱了铁链便要向后面跑去,那些衙役们见状口中呼喝一声,都跟着追了过去,一时之间由近至远,叱喝打斗之声隐隐传来,显然是拖忽儿跑远了! 孙延荣呆在那处,他出身显贵只见过旁人被拿,自己几时被拿过,坐在那处正不知如保是好,留下的两名衙役将链子往他颈上一缠,孙延荣才回过神来, “你们敢!我是开国公世子!” 那两名衙役闻言冷笑一声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子爷有甚么话请到衙门里同老爷说话!” 孙延荣挣扎道, “我没犯法!本世子没犯法!” 衙役们又是冷笑道, “世子爷犯没犯法自有公论,只那逃走的人与世子爷是何关系,世子爷还是要与我们老爷细说细说才是!” 当下拉了孙延荣便走,孙延荣一面挣扎一面高声大喝,把那婆子与守门的瘸子吓得不成,瘸子壮着胆子要上来说话,却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上,孙延荣见势不妙,只得冲那瘸子道, “去寻燕大爷想法子!寻燕大爷……” 孙延荣这时节脑子总算灵光了一回,那辽人的身份见不得光,若是没被逮着还好,若是被逮着了,自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自家老子正巴不得赶了亲儿子出门,寻他救人只怕还比不上兄弟尽心!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有蹊跷 瘸子与那婆子眼见得他被拿走,只得按着孙延荣的吩咐跑去寻燕岐晟。 燕岐晟得了信儿又惊又怒,细细问过那瘸子知是衙门里的人过来的,心下便是一凉, “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许与旁人提起!” 瘸子主人家被拿,也是六神无主,当下应了忐忑回去。 燕岐晟想了想转身去见了燕韫淓,将事情一讲,燕韫淓眉头紧皱, “私通辽人可是死罪!孙世子真是糊涂!” 燕岐晟叹道, “此事你不可莽撞,且派人先去打听一二才是!” 燕岐晟点头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穆红鸾听到消息也有些担心, “朝廷自来严惩私通外敌,孙延荣的罪名若是坐实,只怕他那世子之位是不保了!” 燕岐晟在家中左右是坐不住,索性便出去打听消息,待到了晚上回来同穆红鸾道, “人被拿到了京畿县衙之中,只那辽人也被拿住了!” 穆红鸾闻言便是一愣,叹气摇头, “这事儿只怕难了了!” 燕岐晟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虽是私通了辽人,却总算还未做错事,我也不能眼瞧着他遭罪,总要想些法子才是!”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这类事儿不过两种法子,一是明面上使银子又或是走人情,免了孙延荣的罪!二便是来暗的……” 燕岐晟一愣问道, “怎么个来暗的?”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想法子进大牢之中将那辽人给灭了口,这样便是死无对证,便入了不孙延荣的罪了!” 说起杀人自然是不好,不过若是杀辽人穆红鸾却是眼也不眨一下,前头若不是被那辽人侥幸逃走,被长青逮到了多半也没有好下场! 燕岐晟思量了一番道, “依我瞧着暗中出手倒比明面上出手强!” 私通辽人若是过了明路,便是能压下去必也要花上大力气,倒不如将那辽人杀了,一了百了! 他与穆红鸾倒是心思相同, 慢说是一个辽人!便是十个、百个、千个,全数都杀光也不为过! 当下便对穆红鸾道, “你早些歇了,我去前头寻爹爹说话!” 穆红鸾知他若是拿定了主意,必是要趁着京畿县衙未拿到辽人的口供时提前动手,今晚上自是最好的时机,想来他今晚上必是会晚睡的了! 当下对他道, “灶上炖着燕窝,你先吃一碗再去!” 燕岐晟点头,让丫头端了燕窝进来,一仰脖便一口便喝了进去,嘴一抹道, “你睡吧!我今儿晚上不过来了!” “嗯!” 穆红鸾点头,待他离去才自己上床歇了! 燕岐晟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燕韫淓闻言却是摇头, “这事儿长青真想出手么?” 燕岐晟应道, “总归是我儿时玩伴,孙延荣此人虽说纨绔,但总不至罪大恶极,若是因此事失了世子之位,只怕以后在这临安城是无法立足了!” 燕韫淓却有些不以为然, 总归是他自己往那邪路上奔,受些教训也是好的! 只这话他也不好当着儿子说,知他是个念情之人,想了想问道, “你预备着如何下手?” 燕岐晟道, “若是从官面上走只怕事儿不能保密,倒不如想法子将那辽人给杀了灭口……” 在他看来孙延荣也是有些冤枉,铤而走险与那辽人做生意,弄了半晌门路都没有摸到便被人给逮着了!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头一动, 那辽人只身藏在临安城,孙延荣前头也同自己讲过,这事儿除了自己便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如何会被官府的衙役上门逮了个正着? 是甚么人通风报信的? 只现下这疑问只得抛在脑后,想法子救了他才是正事! 燕韫淓闻言更是不愿, “又不是那绿林好汉,怎得还兴杀人灭口的一招?” 想了想道, “京畿县令郑万里与我有些交情,明日里我派了人过去打听一二,你不可轻举妄动!” 燕岐晟闻言点头。 待到第二日,果然派了人去打听,说是人已被提走了,只再三询问那郑万里却是摇头不言,只说此事国公爷不需过问。 燕韫淓得了信儿,却是又惊又疑, “郑万里此人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相反他为人很是圆滑称得上八面玲珑,要不然也不能在京畿县令任上多年……” 京畿县令不过八品,却是天子脚下的一等小官,这临安城中显贵无数,巨贾成堆,要想在这城里捉拿作奸犯科之人,即要做主官的脖子够硬,却又要做主官的圆滑变通! 郑万里能在这任上多年,自是有他过人之处,燕韫淓与他是有些交情的,明知是蒲国公府的人还要三缄其口,只怕这其中的水有些深了! 燕岐晟皱眉头, “虽说私通辽人是重罪,但也是郑万里职责所在辖区之内,怎得还有人要插手?莫非孙延荣还犯了其他的事儿不成?” 燕韫淓想了想道, “此事你不必插手了!还是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燕岐晟点头悻悻的出来,却是越想越是心里不爽快, “枉我还把那小子当成兄弟,一心为他打算,他却还敢瞒了我不肯说实话!” 越想越气,越气便是越想将孙延荣找出来! 只这事儿却不能动府里的人,燕杰对爹爹最是忠心,我调动了人手他必是会知晓的,我又去寻甚么人一起去呢? 却是想起了穆红鸾,眼前一亮, “对呀!叫了长真同我去打探一番!” 长真的身手比我还要好!我们只是去打探打探消息,只要小心些必是不会出差子的! 想到这处便回九曲湾,自桥上过去却是远远瞧见那湖边上,有一个绿衣裳的小丫头蹲在水边,一旁有一个火红的小东西,不是那红将军又是谁? 燕岐晟过去,那红将军抬起头来冲他嘤嘤叫了两声,那小丫头抬起来,燕岐晟才发觉是黄蕊,但开口问她, “你在水边上做甚?” 黄蕊有些怕他,不敢不应答,迟疑的指了水里的鱼道, “红将军想吃鱼!” 燕岐晟步下桥来,到了水边果然见那水里肥头大耳的鱼在游,当下伏身捡了石子,故计重施一石子打晕了一条,黄蕊见状欢呼一声便要冲进水里去,燕岐晟一把拉了她, “小心掉进水里去!” 两人瞧着红将军探头探脑看好了地势,才小心翼翼的走入水里,一口叼了鱼上岸, “你瞧瞧,红将军都比你聪明!” 燕岐晟放了她,黄蕊笑嘻嘻过去,红将军便将鱼放到了她面前,嘤嘤叫了两声,黄蕊提了鱼一挥手道, “走!我们回去烤着吃!” 一人一狐撇下燕岐晟便走远了! 燕岐晟进去见了穆红鸾抱怨道, “那小畜生吃我的喝我的,倒与旁人更亲近!” 穆红鸾笑道, “黄蕊那丫头虽说人憨了些,但对付这些小东西最有法子,自她来后红将军便黏上了她,慢说是你便是我,它也不管了!” 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可怜! 你当她为何生得白白肥肥? 却原来她甚么都吃! 这“甚么”二字可不同一般,甚么里头果叶花草,虫蚁蛇鼠全都有,自黄蕊到了这九曲湾,湖里的鱼,草丛里的蚱蜢,树下的知了,树上的果子,但凡能入嘴的她无一不吃! 穆红鸾问她怎得这么馋? 黄蕊只是憨憨笑, “家里东西少,我肚子饿了就在外头吃!” 众人听了都是心里恻然,说起来旁人只怕都不信,开国公家的小娘子,同乡下的野丫头一般,专在外头野地里刨食,也不知那府上平日里倒底是个甚么情形! 只穆红鸾听了心里有几分明白, “这府里再穷也不至连吃得都没有,只怕她那后娘心肠有些歹毒,仗着黄蕊有些傻便任意欺凌!” 这事儿她记在心里,倒是加倍对这丫头好,任她在院子里做甚么都不加阻拦,倒成全了这丫头与红将军混成了一对! 燕岐晟听了也觉着可怜,想起黄蕊白胖可爱的样子, “她这也是傻人有傻福!” 日后在这家里好好过日子便是! 小夫妻说完黄蕊,燕岐晟把几个丫头摒退,便将孙延荣的事儿讲了出来, “爹爹不许我插手,只……这事儿我觉得很有些蹊跷!前头我只当他说谎骗我,不过这一路过来我又细想了下……他虽是个纨绔二世祖,却是极好脸面,好朋友重义气,连私通辽人的事儿他都敢说,还有甚么不敢说的,他应是不会骗我!” 穆红鸾听了也是觉着蹊跷,她却是想得不同, “辽人那事我瞧着多半是有人通风报信,莫非是有人有心要整治他?若是真的,那他被人从京畿县衙大牢里提走,里头就有大大的内情了!” 燕岐晟一听, “你是说有人暗中害他?用辽人的事儿将他抓进大牢里再行出手?” 穆红鸾点头, “我瞧着倒是有些像!” 她两世为人论起世故来自是比燕岐晟要多些阅历! 燕岐晟点头,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寻到他了!今儿晚上我们一起出去!” 穆红鸾整日在这宅子里也是关得烦了,又练了一身武艺正愁没有可用之处,听燕岐晟相邀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探天牢 这半日燕岐晟便在九曲湾中与穆红鸾吃茶看书磨到了天黑,又一起吃罢饭一同上楼去睡了! 丫头们见状都是面面相觑, 怎得今儿少夫人转性了!没有打打闹闹把小爷赶下来,竟笑眯眯拉着他上楼去了! 有那些年长的婆子知晓了却是暗笑, “眼瞧着大爷与少夫人也是近十六了,年纪大了又自来情意好,大爷又歪缠得厉害,倒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不管下头人怎么想,穆红鸾与燕岐晟却上榻便睡,睡了两个时辰燕岐晟叫醒了穆红鸾,两人换了早找好的衣裳,悄悄打开了窗户,借着夜色的遮掩,便跑出了蒲国公府。 这头一个要去的地儿便是京畿县衙,那县衙之中衙役众多但高手却只得一两个,两人小心进入里头倒是无人发觉,这厢寻到存放案档之处,便借了火折的微光细心翻阅。 那孙延荣是衙役领了押签出来捕逮的犯人,自是会在档上记录一笔,若是再被人提走必也是要记录一笔的,只要寻到档上的记录便知人在何处了? 孙延荣才犯了事儿应是新记档,两人不过翻找了半柱香便找到了,只见那档上白纸黑字记了一个提押人却是——侍卫亲军司! 两人都是一愣,穆红鸾有些不明白轻声问燕岐晟, “侍卫亲军司是在何处?” 燕岐晟脸色阴沉了起来, “他是被大内侍卫提走的!” 穆红鸾一惊, “那是皇帝的人,孙延荣是被官家的人带走的,他犯了甚么事儿?” 燕岐晟摇头,他也是不知晓,孙延荣这样的二世祖便是再作奸犯科,也用不着燕瞻出手教训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不得其解只得悻悻回去,回去商议许久,燕岐晟心里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探天牢, “……大内之中高手不少,长真还是不必跟着我去了!” 穆红鸾听了却是摇头, “即是凶险我更要去的,有起事来也好两人照应!” 燕岐晟也知自己身边的人不敢调动,还要靠长真才成! 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也不用硬抢,想个法子混进去稳妥些!” 燕岐晟即是皇亲进入大内,总归是要比一般的江湖人士便利的,这头一个对地势就熟悉些。 燕岐晟自小在皇宫之中也是来来往往的,天牢在何处更是清楚,更有每日里天牢守卫如何换班如何交接,他也是能打听到的! “总归在大内之中有些熟人,花些银子买通御膳房的管事太监,打听这些却是轻而易举的!” 燕岐晟花了两日时间打听好,待到第三日便与穆红鸾寻了个借口要出门游玩,骗过了燕韫淓,两人骑马出来到城外,却是带着穆红鸾到了城外一处院子,那院子之中摆放了十数辆堆满瓜果菜蔬的马车,有人过来冲他们一招手,指了其中一个道, “上那一辆!” 燕岐晟带着穆红鸾过去,掀了车板果然见下面有一处暗格,里面藏两人再在上头堆上东西,倒是毫不起眼。 燕岐晟带头躺了进去,又缩着身子让了大半给穆红鸾,穆红鸾进去蜷在他怀中,倒不觉拥挤。 穆红鸾问他, “这是到皇宫何处?” 燕岐晟悄声道, “到御膳房……” 正说话间外头一黑,板子被人盖上,又堆了不少菜在上头,虽隐蔽却有些气闷,两人只的敛了呼吸,尽量绵长的吐纳,这么相拥在一起藏在马车中,摇摇摆摆往皇城去。 一路摇了也不知多少时辰,车停下来听外头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这才知晓应是到皇城了! 不多时车又摇晃起来,最后停在了御膳房附近,有小太监上来卸货,有人过来在车板上轻轻敲了三下,燕岐晟得信便推开了木板,先从里头出来,四下瞧瞧。 原来这处是个卸货的地儿宽阔院子,除了埋头卸货的小太监并无人管他们。 正四处张望间,那边有人自门口出来招手, “这边……” 燕岐晟拉了穆红鸾过去,一个管事大太监模样的人过来行礼,苦着脸道, “小爷爷,您这是玩得那一出啊?” 燕岐晟笑道, “无事……与人闹着玩儿呢!你放心,必不会拖累你的!” 那管事太监看了看穆红鸾,穆红鸾做了男装打扮,脸上抹了些深色的脂膏,又在唇上粘了两撇胡子,瞧着虽是不伦不类但总算掩了不少艳色,乍一眼看就是一个样貌俊俏些的小郎君。 管事太监不知就里,只当又是这些小爷爷们无事找事的寻乐子,当下只得苦着脸道, “小爷爷,天牢重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地方煞气重,您甚么地儿不玩要去那处玩!” 燕岐晟道, “小爷我与人打了赌,要在天牢里转一圈儿出来,五千两银呢!若是赢了分你一半!” “别别!小爷爷您只要平安出来,莫牵扯到小的们便成了!” 说完无奈带着两人进去换了两身太监衣裳,又交给另一个太监道, “跟着他们去天牢送午膳,只能呆上一刻钟!” 两人点头过去抬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跟着前头的人,排成一溜儿往天牢而去。 天牢之中有不少守卫,不过此时正是轮班用饭的时候,除却重犯有单独关押的牢室要日夜看守之外,其余守卫都可出来用饭。 燕岐晟与穆红鸾抬着饭桶跟在人后头,挨着个儿给天牢之中的犯人送饭。 这天牢不同于外头大牢,对囚犯倒不是太过苛刻,御膳房所制的囚犯倒也勉强可以入口,两人借着送饭的机会,仔细打量每一间牢中的犯人,却是一直没有寻到孙延荣,两人互视一眼心里都有疑惑,一路跟着过去到了倒数第二间,这牢房十分阴暗,那股子血腥味儿很是冲人。 那角落处有一人缩着,饭放到门前那人也是毫不理会,燕岐晟瞧了穆红鸾一眼,冲里头轻声叫道, “喂……吃饭了!” 那人动了动身子并未抬头,后头有小太监轻声道, “这人才来了两天,今日用了刑怕是吃不了饭的!” 说着话便往旁边的牢房走去。 燕岐晟闻言眉头皱成了疙瘩,想了想轻声叫道, “孙延荣……” 里头那人身子一震动了动脑袋,抬起头来果然是孙延荣,燕岐晟大喜忙趴到栅栏上去又叫了一声, “荣哥!” 孙延荣身子又一震似是被惊到了一般,立时四脚并用的爬了过来,到了这处两人才看清他面目,脸上、手上有许多伤痕,但眼神还算清明想来虽是受刑,但身子还能抗得住! 燕岐晟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开口就要骂,却见孙延荣带着血痂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了他的领子。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快走!” 燕岐晟有心想骂被穆红鸾在后头一捅腰,立时醒起这是天牢当下压低声音问道, “你到底是犯了何事,为何会被提到天牢之中!” 孙延荣却是比他还急,当下紧紧抓了他前襟道, “我并没犯事儿,你却是事儿大了!进了这处两日,他们对我用刑只问我是不是在你指使下私通了辽人!” “甚么?” 燕岐晟与穆红鸾的脸色都是一变,孙延荣又道, “你放心!好兄弟,哥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必不会拉了你下水!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燕岐晟忙反手抓了他手腕, “你说甚么,这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孙延荣苦笑, “这事儿本与你无关,却有人借了我的口给你下套,兄弟你放心,哥哥我必不能出卖你,你还是回去想想得罪了甚么人吧!” 两人这一段对话都是紧贴在木头栏上说的,小太监忙着手里的事儿并未听清,转回头来却是道, “我们不能在这处呆得太久,快走吧!” 说着话将饭放到一旁的牢门前,里头那人也受过刑了,正缓缓挪着身子过来伸手拿饭。 燕岐晟忙对孙延荣道, “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孙延荣忙连连摆手, “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总算是开国公世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燕岐晟咬牙放了手,孙延荣伸手拿了饭碗往里头缩去,却是背过身再不理他。 燕岐晟无奈只得同穆红鸾又抬了空空如也的饭桶跟着出去。 如此又按着原路出了皇城,回到临翠园,燕岐晟却是一路沉默不语,穆红鸾也是秀眉紧皱, 能将孙延荣提到天牢的人只有燕瞻! 但为何燕瞻要让孙延荣死咬长青? 他想做甚么? 她不明白,燕岐晟却是心里隐隐有些揣测,待回到前院便带了穆红鸾到书房之中,燕韫淓听说两人私闯了天牢,不由的怒道, “长青你真是胡闹!” 自己胡闹也便罢了,竟还带着长真去! “你若是在大内之中失手,你当燕瞻会轻易放过这到手的机会么!”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笑不已,应道, “爹爹,只怕这一回你想撇清干系也不能了!” 当下将见到孙延荣之后的话一讲,燕韫淓脸色阴沉下来,负手立在小崔氏画像之前呆立了半晌,又转身走到窗前,良久长叹了一声,一掌拍在窗台之上, “罢!罢!罢!总归是有这一回,即是他先动了手,我们也不能束手就缚!”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劫天牢 燕韫淓回转身来冲着穆红鸾正色道, “长真!这事儿想来你也应是明白了七八分,倒也不用瞒你,官家忌惮我多年,当年长青年幼,又为了你们母亲,我才远走太原,却是没想到他一逼再逼,到如今我们也不得不还手了!长真,你可明白眼前情势?” 哼!因为一句话,这么多年燕瞻对我一直心有芥蒂,到前头夏氏的事儿,我一忍再忍到如今他总算是动手了! 穆红鸾听了点头,这其中牵扯多少官家与自家公爹陈年旧事,她自是不知也不必过问,她只知晓自己上了蒲国公府这一条船,便是与燕岐晟绑在了一处,夫妻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自是一心要向着蒲国公府的,当下冲着燕韫淓点头道, “公爹说的话,儿媳是明白的,儿媳即是娶给了长青,自是与他荣辱于共的。公爹放心,长真自会打理好份内之事,令您与长青无有后顾之忧的!” 燕韫淓闻言欣慰点头, “好孩子,我就知晓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这孩子天生的侠义心肠,配长青即能共富贵也能同患难! 我们家长青果然是个有福的! 燕岐晟耳听得穆红鸾所言心下感动,却是当着燕韫淓不好表露,只得悄悄伸出手去借了衣袖的掩饰握紧了她的手,穆红鸾缩手不及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任他紧紧握住。 燕韫淓瞧在眼里心里欢喜又道, “再用不了多久,眼看着长真要十六了,之后选个日子你们便圆房,也算是了了我与你们母亲的一桩心愿!” 说起圆房两人都是红了脸,穆红鸾对上燕岐晟灼灼的目光,虽是两世为人但总归没有他脸皮厚,实在在这书房之中呆不下去。 只得转头瞧了瞧外头天色,借口要回去歇息便退了出来,燕岐晟与燕韫淓却是关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 “呼……” 穆红鸾抬头看了看头顶星辰,伸手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脸蛋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即是遇上了事儿便不能怕,总归兵来将挡,好好与长青同度难关吧! …… 隔了五日,蒲国公府一派平静,穆红鸾照旧每日在锦瑟楼里处置家务,管理大小杂务。 只几位管事自燕大到燕五却是时常忙得不见踪影,燕韫淓的书房之中也常常是彻夜明亮,燕岐晟这几日回来的很晚,回来到穆红鸾闺房之中坐一坐,却是带着一身的酒气,偶尔身上还有脂粉味儿,燕岐晟见了她便拉着手道, “长真,接下来这阵子我怕是要时常流连外头,不常归家了!你可定要信我,外头的女子我连眼角都不给一个的!” 说话间却是面露委屈,一双明亮的眼儿可怜巴巴瞧着她,倒与那被自己扔下床的红将军有几分想似,穆红鸾眼珠子一转便知他为何要如此。 当下横了他一眼,故意气道, “你在外头花天酒地尽兴纵情不说,转回头还要到我面前来买乖,两头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燕岐晟闻言急了,忙左手搂了她腰,右手举了三个指头发誓道, “我若是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雷劈!” 穆红鸾闻言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 “傻子,乱发甚么誓!我自是信你的,但你自家身处脂粉阵中可能守得住? “守得住!自是守得住!” 燕岐晟见她总算是信了自己,心下便是一宽,转身抱了她上榻坐好, “你那般聪明自是能明白,这般做法是为了甚么……” 却是略略同她提了提各种打算,只这中间牵扯朝臣,牵扯各处局势,穆红鸾听了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总归做到对外头的情景心中有数,能遇事不慌! 只燕岐晟这样已是很难得了,这世上的多数男子都当女人无知无识,只能攀附男子生活,便想将她们关在后院一方天地之中,自不知外头事世如何,待到遇起事来女人家张惶无措,慌乱无知时,又怪人头发长见识短只能做拖累! 却不知你平日里只让人纠缠在家事之中,营营碌碌,又如何让人长见识增本事,能遇事不乱? 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了半月,外头采买的小管事却是进来请示道, “少夫人,今日里临安城中大肆搜捕逃犯,市面上动荡,可是要多买些预备着!” 穆红鸾闻言挑了挑眉头, “抓甚么逃犯,怎得还令得市面动荡了?” 那小管事应道, “说是天牢之中有犯案累累的江洋大盗,却于昨夜里被人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官府四处张贴告示,说是那大盗身上背了数十条命案,是官家钦点要拿的惯匪,刚抓着没有几日便被同伙从天牢之中劫了出来,如今正在满城搜捕这大盗与同伙!” 那小管事顿了顿又道, “因着这伙子人似是并未逃远,还在临安城中潜伏,因而官府如今要封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要过往行人严加盘查,便是城外送菜的进来也要被搜查,只怕这市面上的东西都要受波及,明日便不好买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多采买些也可,不过不必太多,存上三日的便成了!” 小管事领命去了,一旁的夏竹舌头悄声冲那几个道, “这帮子人果然厉害,能在天牢里劫人呢!” 那天牢是甚么地方,都是皇宫里的高手守着呢,能被人劫了牢去,自是要身手十分高强的了! 秋兰也是应道, “那这几日还是少在外头走动,被人虏了去可如何是好?” 冬雪听了便是笑, “姐姐颜色好,自是怕被人抢了去做压寨的夫人,我们想人抢也无人搭理呢!” 秋兰也是笑, “我怕甚么……” 说着悄悄瞧了一眼穆红鸾,众人都是点头,这屋子里最美的自是少夫人,进出才是要多派些侍卫呢! 不过……遇上了少夫人,也不知是谁虏谁呢! 到了半夜里果然有那“汪洋大盗”悄悄潜入了闺阁之中,这么往床上一扑便被人翻身按在了下头, “长真……” 来人懒懒的叫了一声,便往那还带着温香的被子里钻,穆红鸾嫌弃他一身汗味往外头推他, “去榻上睡!” 燕岐晟却只是把脚上短靴一蹬,伸手解起外衫来,还未等穆红鸾回过神来,人已是赤着胸膛钻进了被子里,那汗味熏得穆红鸾自床上起身瞪他,无奈只得让出床去,自己睡窗旁的软榻。 “把人给救出来了?” 燕岐晟应道, “孙延荣那小子不肯跟我走,只把那辽人弄了出来!” “他为何不走?” “那小子死要面子,说是这么出去就成了逃犯,便是要杀要剐也认了,不肯就这么东躲西藏一辈子!” 那孙延荣倒是有些骨气! “那辽人……可是杀了?” 燕岐晟沉默片刻应道, “没杀他……” 你当为甚么没杀他? 那拖忽儿也是个机灵的,他先前被逮到了天牢之中,也是问过话受了刑,便只有人问他可是认识蒲国公子燕岐晟。 那拖忽儿只见过燕岐晟一面,说没上两句倒动起手来,如何知晓谁是燕岐晟,当下只是摇头说不知,这厢被人一通毒打又是拷问。 只这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直来直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便是人诱供威逼都无用,他只咬死了就认识孙延荣一个,到后逼急了连那想占他便宜买宝石的掌柜的都招了出来,说起燕岐晟只摇头不认识。 他被拷打又听隔壁的孙延荣也受了折磨,不由暗骂这姓孙的骗他, “不说是甚么功勋之后么,怎得照样同老子一般也要挨打,必是骗人的!” 只那姓孙的这一回倒是有些骨气,竟是熬过了七八日却是咬死都未松口,只说是与燕岐晟并无半点干系,只自己一人所为! 拖忽儿经了这几日也瞧出些端倪来,那些人原来是想趁这机会寻人晦气,有一日夜里趁着守卫不在,悄悄叫了孙延荣说话道, “你招了有甚要紧,左右都是他们姓燕的事,你夹在中间不白挨了么?” 孙延荣闻言骂道, “你晓得个屁,老子不会出卖兄弟,这事儿本就与他无干,凭甚将他拖进来!我现在恨只恨当时没有听他的话,早早将你小子弄死了,便没有这事儿了!” 拖忽儿听了却是大笑, “好!好!好汉子,你这样的好汉子,我拖忽儿若是能出去,必还同你做生意!” 孙延荣听得呸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来, “爷爷若是再与你做生意,爷爷便不姓孙!”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有一道火光闪现,有几道黑影快步闪身过来,也不知手上如何动作,哗啦啦却是将锁牢门的锁给打开了。 有人在外头叫了一声, “荣哥……孙延荣!” 孙延荣一愣自是听出来人声音却是急了,破口大骂道, “燕……你他娘的疯了,你竟敢私闯天牢……你……你不要命了!” 那人影几步进来拉他,有人到隔壁去背拖忽儿,孙延荣被他抓着手臂便往背上拖,急得大叫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爷爷不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波斯刀 燕岐晟急道, “你不走,是打算死在这处么?” 孙延荣急道, “与其这样出去偷偷摸摸一辈子,倒不如死在这天牢之中!” 燕岐晟见他不愿,脾气上来便要硬拖了他走,孙延荣也被激的性子上来,立时大叫道, “你若敢背了我出去,爷爷立时便在外头大喊大叫,将人给引来!” 燕岐晟被他气得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拿他没法子,只得咬了牙劝他, “你如今这样子还指望着留着你那世子之位么,倒不如出去,只要手里有银子,这天下你何处去不得?” 孙延荣摇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杀是剐爷爷认了,我也不拖累你,更不想隐名埋姓躲一辈子!你走吧!” 说着推了燕岐晟出去,两人争执的时间却听外头呵斥,兵器相击之声传来,显是他们被人发觉了,孙延荣忙又推了他一把, “快走!你若是不走,我便真要喊了!” 燕岐晟无奈只得咬牙恨道, “孙延荣,你……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人便闪身出去了! 孙延荣哈哈怪笑一声坐回黑暗的角落里,也是紧咬了牙默默流下泪来…… 那拖忽儿被燕岐晟等人救出了天牢,却是并未往城外跑,而是带着追兵转入了临安城中,一片民居之中,那民居之中小径四通八达形如蛛网,一群人进去便入滴水入海再无痕迹。 后头的追兵跟着过去折腾了半宿人却是再寻不到了。 燕岐晟将人带入了一处民房之中,这民房自是有正经主人,却是蒲国公府的人,迎了人进来把屋子中间的桌子移开,搬开石砖露出下头一个洞来,见一群人鱼贯而入,这才放下砖块,又用扫帚拂匀了灰尘,才移回了桌子,自己便回房去睡了。 这处本是个临时的地窖,燕岐晟本就打算不留他的命,自是不会多想法子藏他。 拖忽儿被人救出来,认出是与自己动手的那年轻人,心里便知不好,在天牢之中被人刑囚是为了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 但若是落到了这对他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只怕自己下场不妙,只他现下身上有伤,人也被绑了起来,如何是这一帮人的对手,当下冲着对他眼露凶光的燕岐晟大声喝道, “有本事待爷爷养好了伤,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你当小爷是傻的!你一个辽狗杀了便是杀了,都用不着小爷亲自动手!” 说话间一招手,有人提了刀过来,燕岐晟退到后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吩咐道, “下手干净些,别让血溅出来,这窖里以后还要存东西呢!” 那人应了一声,手里的刀光一闪,拖忽儿见他真是起了杀心,吓得在地上挣扎着扭动,口中大骂不休。 一群人不为所动,那汉子提了刀绕到他后头,一手抓了他的头发,膝盖在他后背用力一压,他的喉头便露了出来…… 拖忽儿急得大叫道,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燕岐晟冷笑道, “小爷为甚么不能杀你?” 那刀锋已是紧紧贴在他喉头之上,冰冷的刀锋带着寒意缓缓进入了皮肤之中,拖忽儿急得喉头之中咕咕作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得强咽了一口口水道, “你……你可是想要那波斯刀?” 燕岐晟嗤之以鼻, “一把波斯刀便想买你的命?” “不……不是一把,是锻造弯刀的法子,你……你可是想要?” 燕岐晟闻言皱眉抬手止了那汉子的刀,拖忽儿大口喘气缩脖子收回了喉头,沉声道, “三年前有一个波斯工匠到了我们噶兰部,他是波斯王御用的工匠,因为战乱逃出了皇宫,后头流落到了我们部落,我给你的那把波斯刀便是由他铸造的……” 燕岐晟眯眼瞧他, “你……有他的秘法?” 拖忽儿摇头, “我没有……不过……只要你肯放了我回去,并给我一百车的粮食,我便将他献给你!” 燕岐晟闻言冷笑, “你当我是傻么?放了你回去,你那甚么噶兰部远在天边,我一百车的粮食一入辽境,你还会遵守今日之言么?更何况……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如何得知?” 拖忽儿想了想应道, “你只要有法子把粮食送到边境,我在临安城外有人,派人送了信儿回去将那工匠带到边境,我们一手交粮一手交人!” 燕岐晟面现讥讽之色, “你倒做得好买卖,一百车的粮食和你一条命,便换一个不知真假的工匠!” 拖忽儿又想了想道, “再给你十车宝石如何?” 燕岐晟闻言沉呤吩咐人道, “先在这处呆到明晚,明晚将他送到更隐蔽的地方!” 那拖忽儿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命保住了! 燕岐晟回去将事情报给了燕韫淓,燕韫淓却是隐隐有些喜色, “他当真有波斯的工匠?”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儿子估摸着应是有五成可能……” 燕韫淓负手立在窗前道, “便是五成我们也要赌一赌……” 说起来这么多年大宁为何屡次边境不保,虽有朝廷腐朽之过,但将士并非不用命,粮草也并非不丰盈,只因是马不够壮,刀不够利。 那辽、金、吐蕃等国多是马上民族,高大的汉子坐在大马之上,又有利刃在手,两军对阵时千万骑口中呼啸,手中利刃破空而来,但凡刀剑有半点招架不住,便是刃断人死的下场。 后头大宁朝便有了步人甲,虽可抵抗骑兵冲击但却能防不能守,能守不能攻,那些个异族犯边,冲破城防入境百千之里,烧杀抢夺之后又是远遁千里,追之不及,围之不能,实在令人可恼可恨! 这其中刀剑之利可占大势,若能破他刀剑盔甲,射破马甲,必能令他马不能跑,人不能战,又如何能在我中原腹地肆虐? 恨只恨,那辽人刀利便是有来自波斯之工艺,只那些波斯工匠被本国权贵握在手中,全家老少似牛羊一般被圈养起来,但凡有私逃消失的,但是全家老少陪葬,因而造波斯刀的不传之秘并不为中原得知。 时下世人虽多有模仿但都不得其精髓,若是真有那趁乱逃出来的御用工匠大宁得之必是如获至宝,以一个不想干的辽人,与一百车粮食相换,这买卖自然是千值万值! 燕岐晟也是点头道, “爹爹所言正是儿所想,只怎么将人和东西送出去,却是要好好策划一番!” 燕韫淓负手立在那处想了半晌, “东西与人倒不是难事,只……那工匠弄到了手,如何……处置?” 转回头来瞧向了燕岐晟,燕岐晟与他目光相对,自是知他眼中深意,燕岐晟冷冷一笑, “爹爹,这有何可犹豫的,难道你还要将人给燕瞻不成?” 若是放在以前倒也罢了,只现下却不能这般便宜燕瞻了! 燕韫淓沉默半晌点头道, “我儿所言甚是,即是如此我们还是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燕岐晟道, “爹爹这事儿便交给儿子来办吧!” 燕韫淓想了想点头, “此事交由你办……也好!” 孩子大了也应出去历练历练了! 只这当务之急必是要将拖忽儿藏好,燕岐晟想了想叫了人进来吩咐了一番, 这厢在菩提院中呆了大半夜,才回来与穆红鸾说话, “这一趟只怕是要出去数月了!” “长青可是能让我跟着同去?” 燕岐晟想了想低声道, “我一走爹爹在京中也是事务繁多,家中的事儿还要你多担当才是!” 穆红鸾又问, “这一路往辽境去,一百车粮食倒是好弄,只要躲着官府耳目,打点沿途各方势力,长青只怕是有些艰难……不如让燕五叔去?” 燕岐晟在黑暗之中抱着软软的被子,轻轻摇了摇头, “长真,我……我想去辽境瞧瞧,自小时便听人说辽人猛如虎,毒如狼,我却是从未见过……我想去瞧瞧!” 穆红鸾听了心中暗叹, 是男儿都有驰骋沙场之夙愿! 更何况长青这样的男子,空有一身的武艺,不甘人下的脾性,一腔精忠报国的心思,恨只恨生在了燕氏皇族,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能做个吃饱睡,睡饱吃,混日等死之辈怎不叫人有志不申,心中抱憾! 能有这机会到边境一窥敌情,他如何不会去! 现下想来那波斯的工匠只怕并不是主因,早想去边境才是长青心头所愿! 即是他有决心,自己拦也拦不住的,当下只是道, “长青要去便去吧!只要平安回来便是!” 燕岐晟良久轻轻嗯了一声,翻身借了外头微光瞧向头顶承尘,却是目光炯炯再不能成眠,一旁软榻上的穆红鸾睁着眼许久,终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自己却是蜷缩在燕岐晟的怀中,转头瞧他,见他眼神清明, “长青一夜未睡么?” 燕岐晟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嫣红的唇, “可是想起了?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穆红鸾点了点头抬手掩了呵欠,两人起身洗漱打扮吃罢早饭,燕岐晟才到前头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君行 官府搜捕汪洋大盗也是下了大力,又派了不少衙役并大内侍卫,挨家挨户的敲门盘查倒是查出了不少城狐社鼠,又有不少逃匿的绿林好汉,黑道的匪首,一时间倒将这京畿县衙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临安城上黑白两道竞相叫苦不迭。 只是查来查去却还是没有查到拖忽儿! 那拖忽儿在哪儿? 却是被燕岐晟弄到了东华门一间专卖西域各货的铺子里头,剃了他一脸的胡茬子,头发也细细梳好,人倒是现出几分俊朗来,又给他修了些眉毛,在鼻上加了两团肉色的泥,铺上细粉,立时变做一个大鼻子外族人。 拖忽儿此时正大大方方混在那铺子里与一帮子伙计进进出出,操着怪腔怪调的临安话与人交易,任是那官府的人在铺子跟前,一日里走上五趟也没瞧见这“汪洋大盗”就在眼皮子下头。 如此大动干戈,搜来查去弄得郑万里实在无法,只得上书燕瞻, “……京城治安为之一肃,各路奸邪俱都授首,只市井受扰,进出不便,长此以往民计有损,不可再继……” 燕瞻接了奏折很是恼怒, “啪……” 将那奏折扔到地上, “郑万里便是个废物!亲军司的李忠源也是个无能之辈!一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下头被人弄走!” 程胥立在一旁不言,待得燕瞻一口气出完小心在一旁道, “官家……官家如今眼疾痊愈,倒不如回驾临安,万事无有官家坐阵,确是诸事难顺!” 官家在这盘龙山上已是有些乐不思蜀了,成日与那夏夫人纵情欢乐,倒将家国大事放到了一旁,这……这……长此以往下去,如何是好? 燕瞻鼻子里哼一声,却听屏风后头传来响动,转回头见夏明媛发钗散发,外衫大敞里头,抹胸低低一遮,雪白的肌肤上头青紫的痕迹,闪了程胥的眼。 程胥头更低了,燕瞻瞧着她立时眉眼一柔,笑着冲她伸手道, “我的乖乖,你可是想回临安去?” 午睡过后的夏明媛打了个呵欠,柔若无骨的身子依进他怀里, 她自是想回临安的! 若是前头还在那妙云庵倒还罢了,只现如今那庵中一场大火已是将她的退路断了个一干二净,她再也不是蒲国公夫人,已是摇身变做了燕瞻的宠妃夏夫人,即是跟定了燕瞻,她就算是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即是变了身份,这心思就变了,前头偷偷摸摸别有一番滋味儿,现下做了夏夫人却是想要过明路了,盘龙山上的别宫便如同外室,她自是想回到临安城皇宫大内之中,堂堂正正做一宫之主! 当下抬手摸燕瞻的胡子笑道, “奴家自是愿同远山在这处一生一世……,只国不能一日无主,远山肩负国计民生,如今眼疾大好,自应回去好好震慑那一帮子朝臣令他们乖乖做事才成!” 燕瞻听得心绪大好,点头道, “即是我的乖乖想回去,咱们便回去!” 一旁的程胥听着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这夏夫人虽说比不得后宫之中众嫔妃年轻,样貌也是算不上顶美,但却是最会体恤燕瞻心思,说句话便能搔到官家痒处,能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 燕瞻又抱了夏明媛笑问道, “我的乖乖,你若是回临安去便要与九儿磕头请安了……” 夏明媛应道, “只要能与远山在一处,慢说是磕头请安,便是任打任骂奴家也愿意的!” 燕瞻听了心里妥帖, “放心……总归那大内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有我在旁人必不敢小看你的!” 一句话说的夏明媛眼圈儿红了,抱了燕瞻动情道, “远山能与你相遇,乃是奴家此生大幸,纵死亦是无憾了!” 燕瞻笑着伸手横抱了她起来,往里头走去, “要死还不容易,我现下便让你死去活来!” 两人转身入了屏风后头,程胥上前一步捡了那奏折起身,长叹了一口气,里头传来燕瞻的声音道, “嘶……程胥代笔拟旨,让郑……嘶……郑万里停了搜捕,一切待朕回京再说……呼……” “是……” 燕瞻回京之日却是燕岐晟成行之时,他自南门入,燕岐晟却是自北门走,拖忽儿混在那一群侍卫之中,大摇大摆的骑在马上出了城门,燕韫淓需到北门迎御驾回城,穆红鸾便亲自送燕岐晟出城。 只那拖忽儿被夹在马队之中跟着前进,却忍不住拿眼偷瞅穆红鸾,眼见得出了城十里,穆红鸾要与燕岐晟作别,拖忽儿终是忍不住打马要过来,燕杰见状回手一拳揍到他肚子上头, “老实些!” 拖忽儿闷哼一声蜷缩了身子,佝偻在马上,却仍是不死心冲着穆红鸾道, “夫……人……夫人……拖忽儿有话说!” 穆红鸾歪头有些好奇的瞧他,这辽人她只见过一面,却不知到如今这情势了,他为何还有胆到自己面前说话,当下冲燕杰一摆手, “你让他过来!” 燕杰放了拖忽儿过来,拖忽儿在马上冲着穆红鸾抚胸行礼, “美丽的夫人,敢问您可是辽国人?” 这话一说便是燕岐晟也变了脸,众人叱喝一声便要动手揍他,穆红鸾却是来了兴致,一摆手问道, “你为何有此一问?” 那拖忽儿道, “我今年往辽皇金帐之中朝贺太后寿诞之时,曾见过一位美人儿与夫人生得有五分相似……” 那时他混在朝贺的队伍之中,见过那美人儿献舞,那美人儿身姿妙曼,容貌出众很得辽皇喜爱,只他一个小部落的王子便是连打听美人儿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那美人儿姓甚名谁,是那个部落进献的美人儿? 只他没想到,在千里之处的临安城竟还有一个更美的美人儿,当时就将他吓了一大跳,此时再想起那金帐中见着的美人儿,倒如那鱼眼见着明珠一般! 穆红鸾闻言皱眉侧头想了想摇头道, “我并非辽国人!” 这事儿还要问过自家亲娘老子才成,杨三娘子曾是讲过自己祖母是从辽境过来的,也不知是不是辽人? 拖忽儿被燕杰拉了下去,众人打马退到一旁,留下燕岐晟与穆红鸾话别, “长真,我这一去怕有数月,你……你在家中保重自己,我必会平安回来!” 穆红鸾笑着点头, “即是如此,妾身便祝夫君一路顺风,诸事皆成!” 说罢双手奉了水酒,燕岐晟接过一饮而尽,扔了酒碗深深瞧了穆红鸾一眼,一狠心便打马转身, “驾……我们走!” 穆红鸾坐在马上瞧着那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头也不回的消失不见,这才回转身来,身后的丫头带了绿绣、紫鸳、黄蕊三人,又有随行的几名侍卫。 绿绣与黄蕊同乘一骑,见穆红鸾转过头来虽是神色平静,却总归眼神中多了几分郁色,知她心里担忧着小爷,便劝道, “大娘子放心,这一回小爷身边高手如云,此一去定是安全无忧的!” 穆红鸾心道, “他在大宁境内还好说,总归顶了一个皇族的身份,怕只怕他潜入辽境中去,便是身边高手如云,要护他便难了!” 只这心思她也不敢同丫头们讲,只得暗藏在心里,冲着几人笑道, “难得我们出门一趟,倒不如在外头逛一逛再回府去!” 紫鸳听了便拍手叫好,她性子野不耐约束,听到能在城里逛便欢喜起来。 四人打马便往回走,今日里皇帝回城,四城戒严只许出不许进,不过亮了蒲国公府的腰牌倒是通行无阻。 四人进了城便让侍卫们带了马儿先行回府,四人相携闲逛,黄蕊先时有些胆怯,被穆红鸾伸手牵着, “穆姐姐!” 穆红鸾冲她嫣然一笑, “好蕊儿,咱们今儿在外头想吃甚么便吃甚么!” 黄蕊眼睛一亮,怯怯问道, “穆姐姐,我们……我们有银子么?” 穆红鸾笑着自腰间取了钱袋下来,在她耳边摇了摇, “你听听,里头铜板儿在跳呢!” 黄蕊立时咧开了嘴笑。 这临安城中市井盛华之处有那州桥南街、东西街,相国寺等,大内东南潘楼东十字街,东华门外却是最盛的。 四人即是打定了主意在外头玩一日,倒不吝啬脚力,便一路走走瞧瞧,吃吃买买,晌午过后便逛到东华门。 正逛得欢喜,却听得街面之上一阵喧哗传来,人群一阵骚动,穆红鸾向前头看了看,却听得啪啪啪净街鞭响,有人敲锣高喊, “御驾回京,众民回避!御驾回京,众民回避!” 衙役们将百姓驱赶到一旁,穆红鸾见状抬头瞧了瞧一旁的酒楼, “即是御驾回京,我们立在街边呆站无趣,不如到一旁酒楼上坐坐!” 三人自是听她吩咐,穆红鸾领头进去那酒楼之中,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 “几位小娘子请上座!”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见这大堂之中高朋满座,却是没有空座了,几名女子自也不好与人拼桌。 当下开口问道, “楼上可有包房?” 店小二笑道, “今日御驾回京,包间已是所剩无已,只三楼还有最好的包间!” 最好的包间自然是最贵的! 穆红鸾自是不吝啬那点子银两。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酒楼遇 “那就这间吧!” 店小二眉开眼笑带着四人上三楼,包房里宽敞明亮,推开窗便能瞧见下头街面之上人头涌涌,远远便能看到御驾仪仗缓缓驶来,红黄色黄罗盖伞最是显眼。 穆红鸾倒无意去瞧燕瞻,只让店小二把招牌的东西尽管端上来,想了想还要了一壶青梅酒, “今日我们在外头也不必拘束,尽情吃喝!” 黄蕊与绿绣都未吃过酒,一杯儿下去脸上立时绯红,穆红鸾上辈子喝酒便如喝水一般,但这一世这身子却是不争气,只喝了一杯酒进去,脸上立时也是红霞飞,只紫鸳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奴婢在巴蜀时吃的酒比这烈多了!倒在碗中拿火一撩立时便能烧起来!” 穆红鸾瞧着有些不服气,自己又连着喝了两杯,立时头昏眼花不已,不由拍着桌子哼道, “不成!不成了!回去……必要一日三顿把酒量给练回来!” 绿绣忙拉了她的手, “大娘子,可不能吃了!再吃便不能回家了!” 穆红鸾嘟着嘴儿依在她怀里只是不肯,黄蕊也嘻嘻笑着去另一旁拉了她的手,穆红鸾伸手拧她的脸,黄蕊那小脸儿又白又胖,捏起来十分爽利。 黄蕊被捏得唉唉的叫唤,绿绣忙又去拉穆红鸾的手,三个人闹做一团,却听下头喧闹声一静,紫鸳一面笑一面移过去窗前往下头看, “你们瞧……官家回京了!” 几人便伏在窗台上往下瞧,去了前头仪仗后头便是皇帝銮驾,后头又有一辆马车,看那制式应是后宫嫔妃,穆红鸾虽是有些微熏,但神智还是清明,想起前头官家去盘龙山,因是有御医进言需得清心寡欲,因而宫中嫔妃并无人跟去。 那这后头一架车里的是谁? 穆红鸾猛然想到一个人,却是酒都醒了三分! 难道是她? 穆红鸾脸色阴沉下来,目光死死盯着那车驾之中,隐隐绰绰的人影也瞧不太清,也不知是不是那个人! 哼! 夏明媛你要真敢同燕瞻大摇大摆的进城来,我倒要佩服你胆大包天了! 不过转念一想以燕瞻的性子,这样的事儿也是做得出来的! 眼瞧那车驾摇晃着过去,心里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吩咐道, “让他们再送一壶酒上来!” 黄蕊应了一声乖乖儿过去开门, “小二!小二!” 正这时店小二却是在楼梯口请客人上来,闻听叫声忙应声道, “小娘子有何吩咐?” 那新来的客人有三人,两男一女上楼正要往另一间包间去的,黄蕊立在门前道, “再上一壶冰冰的青梅酒来!” 小二答应了一声,点头哈腰先将那三人让过来,打了手势便自己下去取酒。 领头的男子走过房门,却是一转头瞧见了依在窗前两颊绯红的穆红鸾,立时便呆在了那处…… 那过道狭窄前头人不走,后头人便过不去,男子呆在那处,后头一男一女走不动,那女子自帷帽之中低低问了一声, “远山?” 一声远山倒是让穆红鸾听着有些耳熟,转头见一名中年男子目光放肆的盯着她瞧,不由的心下厌恶,便招手叫黄蕊进来, “蕊儿过来!” 黄蕊忙又过来,穆红鸾见那男子脚下动了动似要跟着黄蕊进来一般,便立时沉下脸道, “黄蕊,关门!” 黄蕊那丫头是个老实的,听她吩咐便乖乖伸手将门关上了, “砰……” 紧紧关闭的雕花木门差一点儿撞到了那男人的鼻尖,后头两人惊得失声道, “官家……” 那中年男子抬手摆了摆,摸着鼻头瞧着那门上八仙过海的图案却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头御驾已是到了东华门处,停下马来百官都是低头恭候官家步下銮驾,只那幔帐之中却是久久不见动静,众人等了足足一柱香中还是未动静。 迎驾的众官与皇亲都有些莫名所以,左右瞧了瞧纷纷低低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儿?” “官家为何不下銮驾?” …… 那刘通左右瞧了瞧,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 “御驾回京,臣等恭迎陛下!” 后头百官也是高声道, “恭迎陛下归京!” 那幔帐却是纹丝不动, “这……” 刘通瞧了瞧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小太监白着脸头几乎要贴到胸口去了, “这……” 刘通想了想又高声叫。 “恭迎陛下归京!” 却是如此连请了三遍,里头并无人声,刘通见如此心知不妥当,只得壮起了胆子上前几步,伸手撩开了幔帐,却立时脸色一变, 这车驾里头居然空无一人…… “官家呢?官家呢?官家在何处?” 刘通色变失声问一旁的太监宫女,这些人个个都是低头不语,百官见状也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这官家倒底是演得那一出?” 东华门外集市十分繁华,此时节大街两旁立着不少百姓,众人见状都是纷纷低语,只他们远在百步之外,都没有瞧见那幔帐里露出来的情形,只是好奇为何官家久久不下车。 大宁皇帝素来亲民,文成帝便最爱白龙鱼服出没民间,燕瞻倒是不爱出宫,因而百姓少见陛下天颜,这一回他归京自东华门入宫,便有那百姓想来一睹天颜,却是没想到官家久久不下车驾,倒让人莫名所以。 刘通见此情景心知此时节不能现了端倪,当下上前一步,将头凑了过去,做出点头行礼之状,半晌回头对百官道, “陛下言道路途劳顿,要回宫歇息,百官不必恭迎,各自回去吧!” 百官都是在官场之中混成了人精的,听刘通一言顿时都明白了,当下都高声道, “谨遵陛下吩咐!” 当下众人都躬身行礼,目送着御驾缓缓驶入皇城大门之中…… 只那东华门外酒楼之中,穆红鸾也趴在窗台之上观瞧,她自也不知那车驾之中没有皇帝,现下见没热闹看便缩回了头,仍旧与三个丫头胡闹吃酒。 隔一间那包房之中,夏明媛也趴在窗台之上,有些担忧道, “远山,如此做……似是有些不妥当……” 这样做岂不是耍弄百官么? 堂堂一朝天子似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燕瞻靠在墙面,耳边隐隐传来隔壁娇俏的女声,心思却有些游离,漫不经声的听夏明媛说话,却是哼了一声道, “有甚不妥当的!一个个阳奉阴违,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朕不在京时他们做了些甚么,朕却是一清二楚的!现下不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话自是指前头百官挤兑的夏后焦头烂额之事! 夏明媛不知晓家国大事,见状便只是奉承道, “如今远山回到京中,他们必不敢放肆了!” 燕瞻闻言只是一笑,耳边却听隔壁有人拍桌道, “来人,再送一壶酒来!” 那说话的人声音微微的带了一丝沙哑,倒似在人心底里刮了一道痕般,立时便不能忘记了! 这声音就是前头依在窗边的那绝色美人儿的声音,想不到这美人儿倒是个好酒的! 燕瞻心里暗暗想着,只这要酒的话说得有些大声,夏明媛也听见了,这一听终是变了脸, “这……这是穆红鸾的声音!” 之前她在门外只隐隐听了一声,只是觉着耳熟,现下再一听终是将人认了出来,夏明媛坐在那处脸色泛起白来! 如今的夏夫人再遇上蒲国公府的人,却是心里不知甚么滋味! 是怨是恨是怕是忧还是心虚? 她自家也是说不清楚的! 总归心里还是虚字占了上风,脑子里嗡嗡作响,强笑着坐过去拉了燕瞻的手道, “远山,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这时节燕瞻如何肯回去,摇头冲着程胥吩咐道, “叫了小二进来!” 程胥依言到外头叫了小二,店小二笑眯眯进来, “客官有何吩咐?” 燕瞻抬手一指身后, “隔壁是些甚么人?” 店小二应道, “哎呦!客官那几位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小的并不知晓呢!” “嗯,她们叫了甚么酒?” “几位小娘子叫的青梅酒呢!” “给我们也送一壶进来!”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出去了,夏明媛苍白着脸坐在那处笑道, “远山,那青梅酒有些酸呢,奴家爱吃枣子酒!” 燕瞻点了点头, “程胥再去叫一壶枣子酒!” 程胥依言又出去,待得那店小二端了两壶酒进来时,夏明媛吃着枣子酒,燕瞻却是倒了青梅酒,一杯接一杯的吃了起来,只他们这处静默无声,隔壁却是娇笑打闹一片,有人在劝道, “大娘子,这酒后劲儿大,您少吃才是!” 有人应道, “这……这点子酒算得甚么,再喝!” 燕瞻听得嘴角微扬,夏明媛却是听得心惊肉跳,那隔壁劝的人又道, “大娘子,别吃了!我们回去吧!” 一旁又有一个声音道, “穆姐姐,穆姐姐我们回去吧!蕊儿吃饱了!” 那姓穆的女子听了应道, “你吃……吃饱了么?” “嗯,我们回去吧!” 那姓穆的女子嗯了几声应道, “好……好吧!我们回去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咬牙 隔壁说话间便有桌椅挪动之声,燕瞻听了忙冲程胥打了一个眼色,程胥出去了,夏明媛见状脸色却是由白转红, “远山,你这是做甚么?” 燕瞻抿了一口青梅酒,淡淡应道, “朕的事儿,你不必过问太多!” 夏明媛听在耳中有些不敢置信,瞧向燕瞻那张儒雅的脸庞倒是不认识了一般, “远山,你……” 她与燕瞻恋女干情热这般久,却是从未见过他变脸,现下一见便怕了起来! 燕瞻见她一脸的惊吓,反应过来便是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轻轻一拍, “乖乖喝酒,其余事儿不必挂在心中,一切有我呢!” 夏明媛瞧着他笑得温柔体贴的样子,却是一股寒意自后背缓缓升了起来,不由自主伸手去拿了酒杯往嘴里送,却是一不小心呛咳了出来, “咳咳咳……” 燕瞻笑着轻轻拍她后背, “傻丫头,怎得这般不小心!” 穆红鸾此时早带了三个丫头出门,她虽是有些醉意脚下还是稳当,一出酒楼便觉察出后头有人跟了出来。 穆红鸾四人相携出来,一路在街面上缓步行走,走了不远却是瞧见一旁卖成衣的铺子,穆红鸾站定了脚步, “我们去那铺子里瞧瞧吧!” 紫鸳点头应道, “成衣铺子里虽说绣工不好但式样倒是不错的……” 穆红鸾道, “我们去瞧瞧式样,回去自家仿着做……” 当下领头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是个中年妇人,见几位小娘子进来,看衣着打扮必是那有钱的主儿,这厢殷勤迎了四人进来,果然那领头的小娘子指了好几件衣裳, “把这些给我取下来瞧瞧!” 掌柜的把衣裳取下来,穆红鸾便叫了三人到后头去试,进了里头紫鸳却是将东西一放, “少夫人,我们从后头出去!” 穆红鸾见状一笑,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紫鸳笑道, “这也是奴婢前几年在街面上混时练就的本事!” 黄蕊与绿绣都有些懵懂不知,紫鸳出去招手叫那掌柜的进来, “这几身衣裳我们都要了……” 掌柜的听了立时眉开眼笑,紫鸳又问她, “掌柜的,你这处可有后门?” 这类铺子大多前铺后宅,多有出口的! 掌柜的做生意多年,自是见惯了事儿,见着穆红鸾拿出来的银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下点头道, “有的!有的!几位小娘子跟我来!” 却是带着几人从后门出去了,果然那掌柜的回到柜后没有多久,便有人进来问道, “掌柜的,前头进来的几位小娘子怎得还未出来?” 那掌柜的闻言上下打量他,警惕道, “你这男人家家的打听几位小娘子做甚?” 那人忙应道, “那几位小娘子叫了我的车呢,让我在外头等着,怎得这半会儿都没有出来?” 那掌柜的一听摆手道, “走了!走了!你没瞧见么,她们早从这铺子里出去了!” 那人脸色一变, “出去了……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随手一指, “出门往南了……” 那人急忙追了出去,掌柜的心里冷笑, “赶车的,你那副打扮便不是赶车的……如今这世风日下坏人横行,瞧着几位小娘子生得好看,便动了歹念,当老娘瞧不出来么?” 穆红鸾几人出来便笑,紫鸳冷哼道, “少夫人,奴婢瞧着那跟着我们的人,多半是那隔壁男人派来的……” 紫鸳不同绿绣与黄蕊是关在宅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她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人又机灵,这看人的眼神自是不差穆红鸾的。 穆红鸾也是冷笑道, “哼!今儿也是老娘不想同他计较,要不然必不会让他脱身!” 这也是她身边跟着三个丫头,心里想了想,只觉没必要弄出事儿来。 只那大内侍卫回去禀报,燕瞻一听摔了酒杯,程胥在下头请罪道, “官家是奴婢办事不利!” 几个小娘子他本没有放在眼里,只派了两个人跟去,却是没想到她们十分警醒,竟是寻个机会溜走了! 燕瞻怒哼一声负手起身, “给我去查!” 程胥退了下去。 夏明媛在一旁银牙咬紧,燕瞻转头伸手拉她, “我们走!” 燕瞻带着夏明媛回转皇宫之中,夏后得讯带了宫中众嫔妃前来迎接,笑盈盈上来行礼道, “官家……官家前头不在御驾之中,倒是将臣妾吓了一跳,幸得程胥派人送信儿回来……官家一路……” 话还未说话,却是瞧见了燕瞻身后的夏明媛,目光落在两人相携的双手上,脸色一变,嘴唇颤了几颤,人便愣在了那处, 众嫔妃也是见着了这一幕,与夏皇后都愣在了当场,只她们与夏后不同只是没想到燕瞻自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儿回来。 夏后倒不在乎美人儿不美人儿,只这美人儿怎会是夏明媛! 后头弦月见场面一时冷下来,燕瞻脸色变得不善,忙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圣人!” 夏明媛双手一攥,修剪美好的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之中,一丝血痕现出来,掌心中剧痛倒让她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拉了夏明媛的手, “官家,这位美人儿真是貌美如花,也不知是那一家的大……家……闺……秀?” 说话间“大家闺秀”四个字却是咬得一字一顿,燕瞻见状很是满意她的机敏善变,伸手搂了她肩头, “圣人果然不愧是一国之母,自有一番大气!” 伸手拉了夏明媛道, “她与你乃是本家,也是姓夏的!” 夏皇后冲夏明媛一笑道, “原来是本家,倒真是缘分!” 真真是孽缘! 夏九儿本就是个聪明人,只要脑子转一转立时便能想个大概, 夏明媛这贱人不知使了甚么法子,竟是勾搭了官家,连这蒲国公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了! 真正是下贱无耻到了极点! 只是现下即是燕瞻敢将人带回来,必是铁了心要做这强占人妻这事,这可是大大的丑事! 这时节她怎也要忍了心头狂怒,将这场面圆过去! 想到这处便拉了夏明媛道, “妹妹能入宫来,自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日后以姐妹相称,都要尽心侍奉陛下才是!” 夏明媛有燕瞻在前头挡着,想起他对自己再三的承诺,心中因着酒楼的事儿忐忑不安的心思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对上夏后那晦涩不明的眼神也是惧不畏惧, 远山说得对,夏九儿是一国之母,便是为了后宫安宁,她也必会将这事咬牙认下的! 当下对着夏皇后盈盈下跪口称道,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千岁万福金安!” 夏后眼角一阵抽搐,强笑着伸手扶她起身,燕瞻见了心里得意,一左一右揽着两人肩头,哈哈大笑道, “今儿晚上朕要与众妃同乐!” 自此那大内皇宫之中却是多了一位令夏皇后暗中咬牙切齿的夏夫人, “贱人!贱人!真正是下贱至极!自己有男人不好好想法子固宠,居然跑来抢别人的男人,贱人!真是贱人!” 弦月在一旁也是与主子同仇敌忾, “前头奴婢也想法子问过官家带出去的侍卫,说是这夏夫人原是在盘龙山下的妙云庵修行,后头在山中与官家相遇,结果……” 夏后大怒摔了东西, “她怎得这么无耻,已是有夫之妇见着外男不晓得避嫌,倒还凑了上去!” 弦月在一旁劝道, “如今她正是得宠之时,圣人还是暂时避她锋芒,待过了这阵子再做打算!” 夏皇后长长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怒意,冷冷道, “本宫自是知晓的!”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 这夏明媛是她的族妹,又由她牵线嫁给了蒲国公,如今竟是与燕瞻纠缠到了一处,入宫这半月燕瞻是夜夜都宿在她那处。 夏明媛的真实身份虽只他们有限几人知晓,但夏皇后每次见着她时都只觉自己的脸上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却是每次都暗暗作痛,她这心里无论如何也是容不得夏明媛! 夏九儿能坐上这皇后宝座,靠得可不光是一张脸,她心性阴沉多计,自不会莽撞行事,必是会小心计划必不能让燕瞻发觉! 夏皇后在皇宫之中跳脚,穆红鸾在府中倒是每日照旧,只每隔三五日便有燕岐晟的信来,信上写明他已到了何处,吃住如何,又如何联络自家商行掌柜筹集粮食等等,倒是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报备。 穆红鸾拿着他写了满满的五张信纸,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写得如此细致,若是自己只回一个, “一切安好!” 长青会不会气得骑马杀回来? 当下提着笔绞尽脑汁用了半日,也学他的样儿将自己每日里所做的事儿一一写了出来,大大小小一样不落,这厢足足写满了六大张纸才收了手,仔细晾到一旁吹干,心中暗想, “长青收了信应是能满意吧!” 待得纸干将信封入信套之中,又压上火漆,这才让人发了出去。 隔了两日冬雪拿了信进来笑道, “少夫人,小爷的回信到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娘家 穆红鸾瞧了也是眼角带笑, “怎得这般快?” 伸手拿过来一看,却是家里来的信,冬雪只识得寥寥几个字,见这几日小爷与少夫人通着信,只当这一回也是燕岐晟的。 穆红鸾打发她出去,自己拆了信展开一看,却是宝生写的,薄薄一张信纸,左面最后跳了一行写道, “娘亲病危,盼姐速归!” 穆红鸾心头一跳,脸色就变了, 杨三娘子成亲时年纪尚小,虽说接连生了五个儿女,如今也不过三十几岁,虽说前头日子不好受了些苦,现如今家里吃穿不愁,儿女大了又少了操劳,怎得现下倒还身子不好了? 忙又回头看前面写的, “父欲纳妾,娘亲不允,将父赶出门去,娘亲卧病在床终日啼哭……” 什么! 穆红鸾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瞧了瞧果然没错,心下便有了打算, “看来我得亲自回去才是!” 如今这世道男人纳妾是常事,穆大经这几年打拼也是有了些身家,若是他动心思纳妾倒也是不足为奇,只不过……他与杨三娘子是患难夫妻,怎也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与原配妻子翻了脸,甚至还气得杨三娘子病危! 哼!也不知那处来的狐狸精,倒是有些手段! 只这事儿宝生也好,二丫、三丫几个必也是没法子的,还需得自己回去才是! 想到这处便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燕韫淓一听也很是挂心, “即是亲家夫人病危,长真尽快回去也是应该!府中人手你尽量调配就是……” 想了想又转回了书桌前,提笔刷刷刷写下了几个字,又取了一块腰牌出来, “这纸上是太原几家商铺掌柜的名姓,若是有事便可凭腰牌调动人手!” 穆红鸾谢过了公爹,回去说起回太原,家里几个丫头只绿绣与紫鸳能骑马,旁人都不带了,家中的侍卫多是跟着燕岐晟出去了,便索性只带了两人,左右这一趟最急是赶路,人太多倒要耽误。 先是将家里一应事务交到了老管事手中,又自药房之中寻了些能用上的药材,收拾妥当之后,第二日辞了燕韫淓便带着人上路了。 这一路晓行夜宿往太原赶,紫鸳本就是个在外头混惯的,倒不觉着苦,绿绣却是有些难捱,只知晓事情紧急却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一行五人紧赶慢赶回了太原城。 穆红鸾一路之上也是细想了的,这事儿透着蹊跷,这般大张旗鼓的回去,若是自家老子真是铁了心要纳妾,自己还能拿刀硬压着他不纳么? 倒不如先不急着回家去,看一看情势再说! 想到这处虽是心忧杨三娘子病体,入了城之后倒并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又叫了紫鸳到跟前,将自家所在之处仔细与她说明, “你寻到那地儿去,仔细打听一下家里是个甚么状况?” 紫鸳在街面上混了几年也不是白混的,几个丫头里面她最是机灵,应了一声便循着那地址,找到了穆家的院子,那院子的门半敞着,有两个小丫头坐在院子里绣花说话,一只白色的大猫儿匍匐在两人脚下。 紫鸳瞧了瞧那个丫头,又瞧了瞧那脚下的白猫儿立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当下转身去外头市上买了一只上好的肥鸡,去了外头包着的荷叶,提在手上慢悠悠绕着院墙走,那里头的猫儿鼻子最是灵敏的,一嗅到肉味便白影儿一闪窜出了门。 那猫儿窜到外头见着生人也是有些畏惧,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喵喵叫着伸脖子,紫鸳看了看里头,把那鸡在它面前一晃,那猫儿便嗷呜一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鸡屁股上头不愿撒口了! “哎呀!” 紫鸳大叫起来, “这谁家的猫呀!把我的鸡给吃了!” 她站在穆家的院子外头叫,里头的人一看脚下猫儿不见了立时便站起身出来,这一看脸便红了,忙上来抱那猫儿要扯开。 只小畜生到了嘴的东西如何肯松开,口里呜呜叫唤着就是不松,二丫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扯坏这小东西,三丫怕是要跳脚的,只得好言哄它, “好猫儿!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不能吃,我们家去……家里有好吃的呢!” “呜呜呜……” 那猫儿将上下四颗尖牙深深嵌在鸡屁股上头就是不松口,又使了两只爪子紧紧抓着。 二丫急了,一面歉然的冲紫鸳陪不是,一面用力扯那猫,紫鸳也是用力回拉,两下一较劲儿,那只做的酥软肥烂的鸡不经扯,下头半截身子立时便被扯了下来…… 那猫儿一见立时伸两只爪子护着,两个后腿一蹬,蹬开了二丫的手,叼着鸡肉钻入了院门之中消失不见了! 紫鸳愣了愣当时就哭了出来, “我的鸡……” “这……” 二丫脸皮子涨红,忙同紫鸳赔礼道, “实……实对不住了,你……你那鸡多少铜板儿,我……我赔给你!” 说着话便要去摸腰间,无奈她在家里坐着,钱袋子在屋子里,只得请了紫鸳在院子里坐一下,自己到后头拿钱袋。 四丫从头看到了尾,在一旁也觉着十分尴尬,见二丫请了紫鸳进来坐,忙给她倒了一杯茶, “姐姐请坐!” 两人坐到树下,头顶上那猫儿却是在树枝上头咬得咯吱作响,吃得好不欢快! 紫鸳瞧着便抽泣道, “这是刘记的熏鸡,我排了半日才买到的!” 四丫闻言忙道, “我们赔……我们赔……姐姐您别哭了!我们赔你就是!” 紫鸳取了帕子来擦眼泪, “我娘在家里病着呢……就……就想吃口鸡……买鸡……买鸡的银子还是同人借的……” 说着又哭起泪来,四丫瞧着她哭心里也是一酸, “唉……姐姐别哭了!我……我娘也病着呢!” 紫鸳听了一面擦泪一面问她, “你娘也病了?得了甚么病?我娘那病是累出来的,大夫说是长常操劳,养了我们姐妹几个却是一日福也没有享到!” 四丫听了更觉同病相连,叹了一口气道, “唉!我娘的病是气得,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三姐姐在里头伺候着!” 紫鸳一听止了抽泣问她, “你娘……你娘怎得气出病了……” 说着左右打量了身处的小院,院了里收拾的很是干净,一口井,一棵树,树下有石桌木凳,墙角有个鸡窝里头咕咕咯咯的养了不少鸡,只不敢放出来,应是怕那咬鸡的猫儿。 当下问道, “我瞧着你们家比我们家强多了,有吃有穿有甚好气的?若是我娘能过上这日子,只怕日日都笑开怀,那还能生病!” 四丫唉了一口气刚要说话,二丫倒从里头出来了,拿了银子给紫鸳, “这些可是够赔你鸡钱?” 紫鸳一见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你……你这银子倒是够,只是我现在去那刘记只怕鸡都卖完了……” 说罢便又哭了起来,四丫忙冲二丫道, “二姐姐,人家那鸡也是买回去给娘吃的……” 二丫想了想道, “你不如在这处坐一会儿,刘记铺子上的人与我爹认识,我去问一问可还有剩的!” 那刘记的东西好是好,却只卖半日,卖完便只能等第二日了,只他每日也有熟客打了招呼要留的,过去问一问说不定能有剩! 二丫说着话便让四丫陪着紫鸳说话,自己便出去了! 她倒不是疏忽大意,没有防范之心,一来是个小丫头,家里还有三丫在,有甚么事儿四丫能叫一声。二来紫鸳那样儿生是好,衣着打扮虽不富贵倒也干净整齐,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再来那刘记就在街口过去不远,即刻便能回来,也怕她能干甚么事儿来! 二丫放心把人引进来让四丫陪着,却那知紫鸳会套四丫的话, “你这姐姐性子真是好,人又温柔又和气,可是说了人家?” 四丫又叹了一口气道, “前头有两家,一家是读书的,一家是杀猪的,家里爹娘因着这事儿还吵了一回……” “可是因着这事儿你娘气着了?” “不是呢!我二姐姐喜欢那读书的,我娘扭不过她,便还是答应了,只那家人有些穷怕是每日里吃不上甚么好的!” 紫鸳便捂了嘴儿笑, “嫁那杀猪的是不错,每日里猪肠、猪脑、猪蹄自是少不了的!” 至于猪肉嘛,那是要卖给人赚银子的,自然是吃不了的! 说起来四丫却是一脸的向往, “这些也很好吃呀!” 紫鸳连连点头, “那猪蹄若是炖的软烂,汤浓肉香自是最好吃的!” 四丫一听如遇知已,双眼一亮拉了她的手道, “这位姐姐一听便是个明白人,依我瞧着甚么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最要紧是吃到嘴里的,落进肚子里的才是真!” 这一点上四丫与杨三娘子倒是有致一同,那穷秀才说是文采出众,但几时发达也未可知,这倒也罢了,只他每日里只读圣贤书,肩不能抬,手不能挑,实在不是过日子的主儿,二丫嫁过去必是要吃苦的!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打探 紫鸳闻言劝道, “左右是你姐姐自己选的,她喜欢便好,还是让你娘放宽心莫气了才是!” 四丫摇头, “都说了不是因着我二姐姐……” 想了想朝里头看看,凑过去悄悄道, “是因为我爹要纳妾……” 紫鸳心知事儿来了,当下也悄声道, “那你爹可真是没良心……” 四丫摇头叹气, “那外头的女人说是肚子大了!” 紫鸳一听瞠目结舌, “还……还未进门便肚子大了?这女人……这女人真是不知羞!” 四丫忙把食指比在唇上, “嘘……小声些……他们不许我知道,这是我偷偷听来的!” 四丫与宝生是这家里最小的,这类事儿说起来总归有些不光彩,杨三娘子便是在屋子里指天骂地,骂穆大无情无义,当着孩子们的面却也不会将这事儿说出来的! 如今老大走了,老二眼看着要定亲了,也是大人了,她才敢背着小的们悄悄同二丫讲,只二丫是个性子软的,听了只说, “要不……我们写了信给大姐?” 杨三娘子连连摆手,咬牙恨声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有脸做我还没脸说呢!我们家门第低,你大姐只身远嫁在外头,再是锦衣玉食也要受人气的,如今当爹的弄些事儿来让人没脸,若是让亲家知道了,你大姐的脸往那儿放?” 说起这事,杨三娘子便气得不成,连连的咳嗽,二丫见了吓道, “那……那好!那好……我们不告诉大姐就是,娘您可小心身子!” 杨三娘子气道, “小心甚么身子!我瞧着他倒巴不得我气死了最好,好把外头的那个扶正了!如今他是回也不回来了!” 二丫闻言小声嘀咕道, “昨儿爹回来不是被你赶出去了么!” 这人都回来好几趟却没回让人进门的,杨三娘子气极了要拿刀砍人的,穆大心虚不敢同她动手,几个小的也不敢劝! 杨三娘子耳尖听到了,又是一阵咳嗽,指着她骂道, “你也是个丧良心的东西,跟你爹一样,他回来!他回来就是为了拿银子,为了给外头的那个置办家产……想凭着肚子分家产,想都别想!想当年老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大姐姐生下来傻了多久……” 二丫苦着脸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自家亲娘这脾气……也是太急了些,这事儿闹了三两月了,外头那女人一上门,娘便气得不听爹说一句赶了他出去,爹在外头呆了这么久,便是不想同那女人过也要在一起过了!” 这话她也不敢说,只得苦着脸听杨三娘子骂人。 她们母女在外头说话被四丫听到了,却是急急去寻宝生, “你快写了信给大姐姐,让她回来吧!再不回来,我们家只怕真要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宝生听了也是吓了一跳,他可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姐姐出了嫁,自家老子的东西可都是他的,若说是一母同胞再生一个,他反倒要欢喜的! 只现下不知那儿冒出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要夺了他的位儿,宝生如何肯忍! 宝生那脾气也只在穆红鸾面前老实些,如今他跟杨大壮几人混在了一处,学堂之中,街面之上,人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小宝哥”,小宝哥如今抖擞了起来,怎能让那小孽种进了家门,得了便宜! 当下提笔就写,四丫还在一旁道, “就说娘病危让大姐速回……” 总归要说得紧急些,大姐姐才好同那家里交待,要不然婆家不许出来怎办? 这事儿只两个小的背后搞鬼,四丫在家里也不敢说,憋在心里很是难受,如今见着一个紫鸳,却觉着与她十分投缘,想了想左右一个路人连名姓都不知晓,与她讲了也无碍的! 紫鸳听了却是心中暗惊, “光只一个狐媚女子进不进门也不打紧的,凭着少夫的手段不收拾得她服服帖帖,我这袁字倒着写,只若是有了亲家老爷的骨肉,这事儿倒不好办了,母凭子贵的事儿慢说是百姓人家,便是皇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也是要头疼的!” 怪只怪这亲家夫人没多生几个儿子,多半亲家老爷如今有了些身家,便想要多子多孙呢! 想到这处又问四丫, “那……那女子可是进了门?” 四丫摇头, “我娘连我爹都赶出去了,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紫鸳皱起了眉头, 亲家夫人这一招却是不好,赶了人出去不是明摆着成全人吗? 真要是赶出去便索性写了书和离,把家财分了,去临安靠着少夫人还怕过不好日子? 不然这样家也不分,人也不要,你自己日子难过,人家倒在外头风流快活了! 紫鸳本就是性子泼辣,又在外头吃了几年苦头,年纪虽说不大但看事儿却是十分明白! 有心想问四丫,亲家老爷在何处赁的房子,又怕四丫怀疑,当下只是叹道, “唉!这日子穷也罢,富也罢,女人家总归没有好日子过的!让你娘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四丫闻言却是摇头, “我娘至多便是夜里睡不着,没盖好被子得了风寒,两剂药下去便好了,她那是心头气不顺!依我瞧着有甚不好过的!总归有吃有穿怎么都得过下去!他若是好便过,不好便不要他就是,烦恼那许多作甚?” 依她看着要烦这些,倒不如烦恼每日里的美食如何着落呢! 紫鸳听了笑得不成,这亲家四娘子看着年纪小小,倒是个豁达人! 两人说了这许多话,外头二丫已是回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将那荷叶包的鸡递给紫鸳道, “好妹妹,快家去吧!只怕都等急了!” 紫鸳接过来道谢,二丫忙道, “是我们家猫儿抢了你的鸡,应是我们赔不是才对!” 想了想问她, “你住在那儿,可是挨得近?有空到我们这里来玩儿!” 紫鸳那说得出地方来,当下只是笑道, “我们刚搬来……刚搬来……” 说着话提着鸡便出门了。 她一走,倒有那被撕了的半边鸡放在桌上,四丫过去馋道, “总归还有半只鸡,今晚便吃它了!” 二丫见人一走,这才皱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鸡呀……可是我抢的呢!” 四丫听了便笑, “二姐姐也能抢人东西了!” 二丫白了她一眼道, “你当是谁的?” 说着话瞧了瞧里头,悄悄道, “是爹早前让人留的,那伙计不知晓便问我是不是来取鸡的,我才知晓是给外头那女人留的,说是待会儿去取,我便生给拿走了!” 四丫听了双眼一亮拍手道, “抢得好!抢得好!” 二丫见状只是叹气,伸手拍她脑袋, “傻丫头,只知道吃!” 不由心头涌起一阵惶恐来, 爹爹如今是真同外面的女人过上日子了,再不管家里了么! …… 那紫鸳提了鸡回去,将事儿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却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杨三娘子身子无碍,当下挑眉问道, “那女人怀了身孕?” 紫鸳点头, “说是在外头赁了房子住……” 穆红鸾冷笑三声, “想凭着肚子进穆家门儿,还要看她有没有这福气!” 当下便吩咐带来的两名侍卫, “你们乔装改扮一番,寻到我爹跟着他,看他在何处落脚,那宅子里有些甚么人?” 两名侍卫领命去了! 穆红鸾却是不急不慌在这客栈之中住下,每日里也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罢了午饭带着丫头们四处乱逛,想起来问绿绣, “你可是想回去瞧瞧?” 绿绣有些犹豫, “还是少夫人这处事了再回去吧!” 穆红鸾心知她是近乡情怯,也不逼她, “嗯,倒是不慌在一时!” 隔了三日,两名侍卫便回来禀道, “亲家老爷的落脚处打听到了,却是在城北一处三进的宅子!” “三进的宅子!” 穆红鸾听了挑眉冷笑, “她到是会挑地儿!” “进出有些甚么人?” “宅子里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还有……还有就是一个叫顾五的!” 顾五……那不是爹爹的搭伙么! “他去了几回,都是甚么时候去的,在里头呆多久?” “有两回同亲家老爷一起去,有两回独自去的,在里头呆得不久,一柱香便出来了!这三日里……去了四回……” 三日去四回! 他是与爹爹称兄道弟,但就算是过命的交情,总也不能在家中频繁来去,更何况是外室的宅子! 穆红鸾一听倒心里明白了, 哼!这甚么兄弟,莫不是自家老子被人给戴了绿帽吧! 想到这处便又吩咐道, “盯着那顾五,看他平日里都做些甚么!” 那顾五如今跟着穆大跑马帮,倒也赚了些银子,除却交给老娘一些,其余都在自己手上,他又是个喜吃酒玩乐的,每日里进出酒楼茶肆,只不去勾栏里。 两名侍卫跟了他五日,终是跟着他到了城东一处宅子里,那宅子里也是单独住了一个妇人,顾五进院子见着人便笑, “表妹!”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生意 那妇人见着他也是欢喜,过去伸手拉了他, “表哥,你这是又隔了几日才来!” 顾五应道, “外头事儿多,得了空便来瞧你了!” 两人搂肩抱腰进去了,进去把门一关,这两人关系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 侍卫回来报给了穆红鸾,穆红鸾皱眉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哦……前头爹爹也是回来说过,那顾五原先与表妹情投意合,只是他亲舅嫌他家穷便将表妹嫁给了旁人,怎得现下那表妹会与他混到了一处?” 这事儿倒是越查越有趣了! 哼!终归是男女之情不清不楚,瞧着那顾五的样儿倒像是一面有表妹,一面与自家老子那外室牵扯着,是两头挑着呢! 想到这处不由暗恨自家老子, “这是交得甚么朋友,被人给蒙在鼓里都不知晓,如今看来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谁的呢?” 说不得自家老爹是捡了人家的破鞋!你说几十岁的人,还在外头跑江湖呢!竟傻到被人骗得家都要闹散了! 真正是气死人! 其实那顾五的事儿做得不算隐蔽,穆大若是有心想查必也是能查出来的,只他人老实又相信兄弟,怎也想不到顾五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穆红鸾这是旁观者清,手里又有人,跟上几日再动脑袋想一想,便甚么都明白了! 想通其中关节自然不难,只如何不知不觉间让穆大知道才难! 虽说穆红鸾能亲自到爹爹面前说明缘由,但一来亲爹被个女人骗,确是个失颜面的事儿,由出嫁的女儿当面戳穿,总归让他老人家觉着难堪。二来穆红鸾心里十分明白,这些男人家说起兄弟来比家里妻儿都亲,便是知晓顾五给他戴了绿帽子,若是心下一软,说不定就此轻轻揭过了,穆红鸾自是心有不甘的! 凭甚么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闹得人家里一团乱,自己倒似无事人一般,左右逢源! 必要好好教训那顾五才是…… 只要让穆大知晓自家兄弟的真面目,这事儿便好办了! 隔了一日便有人寻到了穆大的马帮之中,这人自称姓冯,却是英气勃勃的年轻人, “冯公子不知是有何货物要托运?” 那位冯公子道, “倒不是甚大件的物品,只这东西十分贵重,需得可信之人才能托付!” 穆大做了生意这些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闻听便笑道, “我们开门做生意自是要讲究诚信,公子大可放心,必是会安全送达的!” 冯公子闻言满意点头,想了想道, “我这东西实在贵重,若是贵帮能接必须老板你亲自护送才成!” 穆大想了想有些犹豫, “却不知冯公子打算送往何处?” 冯公子应道, “需得送到德州去!” “德州却是有些远呢!” 穆大直皱眉, 如今家里一大堆儿,去德州来回便要近两月,三娘那处…… 冯公子见他犹豫忙道, “冯某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 穆大听了有些心动,那冯公子又道, “东西不大,一人都可携带!” 穆大心道, “若是东西不大,带在身上快马加鞭,一人双骑来回,便可快去快回的!” 待做了这笔生意,定要回去与三娘好好谈谈,总归是我做下的错事,总要一人担当的! 至于茵茵若是三娘真不想让她进门,便待孩子生下后给她寻个好去处吧! 想到这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这生意我们接下了!” 冯公子闻言大喜当下付了一半定金,又言道, “因着东西贵重,出行之事必要机密,还请穆老板莫要四处宣扬!” “冯公子放心,做我们这一行最紧要就是口紧的!” 一切说定只等冯公子送了东西过来,再约定时间好出行! 穆大接了生意便同招了顾五到面前道, “这生意客人指明了我要去做,东西不大,这一趟我便只带一个伙计出去,你在家中守着生意便是!” 顾五闻言满口答应, “哥哥放心,您出去也是多少回了,必是一切妥当的!” 穆大点头放心回去预备了! 回到城北那宅子,进了门婆子过来请安, “大爷,您回来了!” 穆大点了点头,想想问道, “茵茵姑娘今日可好?” 婆子笑着应道, “好着呢!今日午时吃了半个熏鸡,总算是心里舒坦了!” 这怀了孕的妇人脾性就是古怪,前日没吃上熏鸡便闹上了一回,今日里吃上了才总算有了笑模样! 穆大听了点头便往里头去,这三进的院子十分大,只请了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显得家里十分的空旷。 后院东厢房归穆大住,他进了自己那间房中,伸手倒了桌上的凉茶吃,只这凉茶却是放了几日,穆大只吃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放了回去。 正这时那婆子来请道, “大爷,茵茵姑娘请您过去说话!” 穆大点了点头便跟着过去对面西厢,那茵茵姑娘容貌生得不错,唇角上有一颗黑痣,倒是平添了一份俏皮,见穆大过来便一手扶了肚子,一手去拉他袖子, “大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穆大坐下来问她, “这两日事儿忙无暇来瞧你,你身子现下如何?” 茵茵过来紧挨着他坐下,抱了他粗壮的手臂,显了怀的身子倚过去, “奴家每日吃穿不愁,只是您回来的少,这宅子太大人又少,奴家有些害怕呢!” 穆大应道, “这宅子人少清静,但这城北每隔一个时辰都有衙役巡城,宅子里人虽少但胜在安全,你尽管安心养胎便是!” 茵茵抱着他的手臂不依道, “这么大的宅子,奴家住着害怕,大爷为何不领了奴家回去,一来退了这宅子免得费银子,二来拜见了夫人,奴家也好在家里安心养胎!” 穆大闻言苦笑, “这事儿倒不急在一时,且等我这一趟生意回来再说!” 茵茵闻言却是鼻子一抽立时哭了起来, “大爷……大爷为何如此待我,奴家虽说出身女昌门,后头被顾二爷瞧上带回家去,奴家也是不情愿的,他财大势大在绿林上又有名声,奴家也是万不得已,现下跟了您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家是真心从良的,要安心与您生儿育女,好生生过日子的……” 说着话抽帕子抹着眼泪道, “奴家从顾二爷那里逃出来,一心跟了您,这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怎得便不肯让我堂堂正正的进你穆家门?” 穆大被她这样也是哭闹过好几回了,只现下她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是好言哄她道, “你……你放心,我总归是要给你个交待的!只是要领你进门也要家里的夫人点头才是!” 茵茵还是哭道, “你那夫人那般凶恶,若是她不让我进门,我们母子俩还要一辈子见不得人么?” 穆大被她哭的头疼,耐着性子哄她, “我这一趟生意做完便回去与夫人好好商议一番!” 茵茵应道, “她若是不应怎办?” “这……” 穆大沉呤不知如何应答,他也不会真为了茵茵把杨三娘子休了,只茵茵这肚子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将她们母子扔在外头自生自灭不管了! 茵茵见他应不出话来,哭得更厉害了,当下抽泣道, “奴家虽出身卑贱但人却不下贱,若不是那时你强行污了奴家,又怎会到了如今这地步,若是大爷实在做不了主,奴家便不求着入你穆家门了!但这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你的骨肉,奴家也不多求,只要您把这宅子买了下来给我们母子,以后每月里来上几回便成!” 穆大听了更是心烦意乱,三进的宅子在太原城北,总归是要不少银子的,他跑了这几年的买卖银子全数交到了杨三娘子手中,这一大笔银子杨三娘子如何肯拿出来? 更有家里一大家子还挤在那小宅之中,也不能花了大把银子给外室置办宅子,若真这样做了,自己便真是再回不去那家里了! 当下只得敷衍道, “待我这趟回来再说!” 茵茵见状哭道,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我索性带着这肚子这块肉去死了算了!” 当下寻死觅活的,穆大与一旁的婆子和丫头哄了她半晌,总算是将她哄到了床上睡下,穆大这时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吩咐一旁的婆子与小丫头, “给我弄些吃的来!” 两人忙出去给他端了些吃食来,穆大唏哩呼噜吃下去,这才回房去睡觉! 待到第二日果然等到了那位冯公子,东西装在一个封密的匣子里,外头用布包着,冯公子当着穆大的面打开匣子,里头却是一颗碧绿的宝石,那宝石足有成人拳头大小,实在是价值连城,穆大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东西,不由暗暗咋舌,那冯公子道, “这东西是我在外头收的,只当时买卖时被人瞧见了,我怕被人劫了道,便托给你送回去,我在明你在暗,想来能保了它的安全!” 穆大点头将东西仔细收好,冯公子将一张纸条递给他, “这是收货的地址和人名,明日便出发!” 穆大应声道, “冯公子放心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西厢话 因着有东西在手里,穆大怎也不敢疏忽大意,当天晚上便在铺子里住了没有回去,第二日派了人分别去城北、城西报信,城北那处回应说是知道了,城西那头却是拎回来一个包裹,里头是几身衣裳,几双鞋还有几个干饼。 穆大拿在手里咬了一口,熟悉的味儿传到舌尖, “这是二丫的手艺!” 吃着吃着穆大心头立时升时难明的酸涩…… 唉! 他也不知这事儿怎得成了这样! 前头带着众兄弟跑马帮,虽说日子辛苦但个个都有银子赚,拿回家去养一家老少竟还有些结余,便让家里三娘子歇了下来,好好养养身子,原本这日子越过越好的,只有那么一回过后,这事儿就变了! 初始时顾五对他道, “哥哥,我们这生意做了许久,多受我那二叔看顾,如今赚了些小钱儿,兄弟便想着去拜见他老人家!” “那是应当去的!” 穆大专拨了银子给顾五,让他买了不少好东西去拜见那顾远堂,顾远堂自是不在乎顾五那点子东西,总归亲侄儿愿意与他亲近,也是心里高兴的! 一来二去顾五每隔上一月便要去顾远堂那处,如此平安过了一年多,顾五却是对他道, “哥哥,我二叔他老人家想见见您!” 穆大听了心里也是一愣,他心里其实是不愿见顾家二叔的,自己是安份良民,虽说沾了绿林道上的光,但这情是顾五承的,他并不想沾边儿。 只如今人家既然开了口,他总不能拂了顾五的面子,当下只得点头, “也是早应去拜见顾家二叔了!” 两人当下买了不少好东西装在箱子里头拉在马车之上,便去拜会顾远堂。 顾远堂见着两人很是欢喜,便留了两人在这处多呆些日子,其间又是吃酒又是在山中打猎,他家中娇妻美妾,仆从成群,专派了几个人伺候着穆大与顾五,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两人过得很是逍遥。 到了第五日两人向顾远堂辞行,顾远堂又设宴与他们送行,这一番又是酩酊大醉,穆大再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身旁竟睡了顾远堂的一名小妾,那小妾便是茵茵。 穆大吓得不成,茵茵醒过来拉着他便哭, “你……你昨儿吃醉了酒强拉着人家……” 顾五本睡在他旁边,听到屋中有哭声便苍白着脸过来察看,见这情形忙捂了茵茵的嘴,对穆大道, “这事儿不能让我二叔知道了!若是不然你们两个的小命儿都要不保!” 顾远堂是混绿林的汉子,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必会活剐了两人! 穆大也是知晓这事儿闹大了,当下忙问道, “兄弟,这事儿可怎么办?” 顾五想了想道, “哥哥,我们跑吧!若是不跑你们要死在这处了?” 穆大此时已是六神无主,顾五说甚么便是甚么,急忙忙与那茵茵穿好了衣裳,将她藏在来时的箱子里,便将人悄悄的带了出去。 如此这般将这茵茵带回了太原城中,先是将她安置在一间小院之中,穆大也不知如何处置此事,只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只想着好好劝劝她,送些银子把人打发了。 却是过了不到一月,茵茵哭着寻他道, “大爷,奴家有了身孕,奴家怀了你的孩子……” 这下子便如一记闷雷炸响在了穆大脑袋上,只那茵茵哭着喊着要入穆家门,先还是好言哄慰着,又为她寻了一处大宅子,请了两个人伺候,到后头她实在忍不得了便自己上门去寻杨三娘子。 这事儿终归是掩不住的,杨三娘子气得提了刀将他和茵茵都赶出了门去,再也不许他进门,穆大无奈何只得在外头的院子住了下来,其间回去了几回还是被杨三娘子赶了出来,如此一晃却是三月,眼看着茵茵的肚子大了起来,他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得一拖再拖,也不知还能拖到甚么时候! “唉!” 穆大长叹了一声将东西重又仔细包好, 待他这趟生意回来定要好好与三娘谈一谈! 当下收拾了心绪,将冯公子的东西仔细放好,便带着一个精干的伙计,按着地址自太原东门出城去,两人四骑便急急的赶路。 这一路出去跑到晌午才寻到了落脚之处,与伙计寻了一家脚店坐下吃饭,却那知在店中坐着远远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二人探头一看,却是那位冯公子端坐在马上,见着他们叫道, “穆老板!穆老板!” 穆大有些奇怪,忙起身行礼道, “冯公子,您这是……” 冯公子翻身下马拉了他到一旁道, “穆老板,冯某昨儿刚收到了信,家里的事儿有变动,说东西最好晚些送去……” 穆大听着啊了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公子很是歉然道, “穆老板,事情有变却是我的错,前头说好的价钱冯某人必是不会少你的!” 穆大听了忙摆手道, “这生意未办成,如何能收您的银子!” 冯公子道, “这事儿算做是我方毁约,按规矩要付一半银子,但穆老板总归出来跑了一趟,也算是出了一趟活儿,银子便不应当少的!” 那冯公子本就是出的三倍价钱,现下不过出来半日便要得全款,这银子穆大收得有些心虚,冯公子却是毫不在意,拉了穆大道, “此事不必再说,虽说生意未做成,不过总算是相识一场,冯某自觉与穆老板投缘,我们回城吃酒去!” 三人又赶回了太原城去,出来半天回去也是半天,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冯公子很是热情请穆大吃酒。 只这时节要宵禁了,若是去酒楼吃酒,便不能回家了,穆大想了想道, “不如我们买了东西回家去吃!” 却是请了冯公子到外头的宅子去吃,总归收了人家不少银子,请吃一顿酒怎也是应该的! 三人买了东西便往城北去,待要到了门口冯公子才踌躇道, “这时辰了嫂夫人可是歇息了,冯某冒昧拜访却是有些唐突!” 穆大闻言这时才想起来,自己那不是正牌的夫人,又是怀孕在身,带了外男回去是有些不妥当,不过已到了门前总不能让人不进门吧! 想了想道, “贱内怀着身孕只怕是睡得早,不如我们自后头角门进去,就不必惊动她了!” 冯公子点头,三人要从角门进去,只那宅子就两个仆人若是大声叫门,必要弄出不少响动,穆大索性便自己翻墙进去开了门,三人进来到穆大房中落坐。 这般混了半日,穆大又觉那冯公子为人爽快,是个可交之人,说话做事便放了开来,请他进房坐下道, “冯兄弟,稍等片刻,待我先去热热酒!” 拿了东西便去前头灶间,一是将那切来的猪头肉、牛肉、鸡肉等等装盘,二是烧了火把酒热一热。 他在家时也是做惯了事儿的,弄起这些来倒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功夫东西弄好,便寻了一个托盘端到自己那屋子里去。 他那屋子在东厢,茵茵住在西厢,两个下人在西厢的偏房处。 他们自东面进的院子,马儿栓在外院,西厢的人并不知晓,只他出来时却是没留意,西厢那处倒底是点没点灯,但回来时西厢房里有朦胧的灯光传了出来! 有人影自灯前晃过,但那人影不似茵茵苗条,因而一晃而过时掩得灯光一暗,才引了穆大注意! 穆大一愣, “茵茵此时还未睡么?” 端了托盘在那处站了站,却听里头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隔了中间的天井有些听不清,穆大原只当是茵茵与那伺候的小丫头,顿了顿便要走,却又听里头有人说了一声甚么,又快又急却是低沉的男声, “嗯……” 穆大人便呆在了那处,想了想将东西放在地上,悄悄凑到了西厢窗户前,屋子里头有人在说话, “冤家……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半晚里翻个身都累得慌,你这回可是要多陪我几晚才成!” 穆大听得心里一跳,脑子似被人敲了一棒般嗡一声响,又听里头有人接话道, “我的乖乖,他这一去又要好些日子才回来,外头生意还要我照应,不过必是有空便来陪你的!” 茵茵闻言嗔道, “你回回都是拿话诓我,这回我可是不依的,今儿晚上你不许回去!” “成……我今儿晚上必是会好好陪你的!” 说话间两道人影纠缠到了一处,穆大立在窗前听了这些话,先是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子热血自胸口冲到了脑子里,两边太阳穴一股股的向外头涨,两只拳头攥得咕咕作响…… 只后头听清了那男人的声音,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底,高大的身子抖了几抖,一双眼立时通红,牙关紧咬起来…… 两步走了过去,一拳打在了厢房门上, “砰……” 他这一拳是含恨出手,一拳过去,手皮子迸裂血流了出来,那门上立时破了一个大洞, “啊……” 里头的人惊叫了一声,紧跟着门又被人一脚踢开了,穆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顾五与茵茵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眼见穆大大步进来,一时反应不及呆在了当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缘由 穆大不瞧茵茵,只一双喷火的双眼瞪向顾五,伸手去抓他,这时节这顾五身上光着,无处可抓,穆大便伸手抓了他的头发,将他自床上拖了下来。 顾五心知这事儿败露了,嘴里只是连连求饶,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穆大脸上肌肉抽搐着,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我把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穆大有哪处地方对不住你,你竟要这样待我……” 穆大面目狰狞,一拳又一拳在茵茵的尖叫声中,打在了那顾五的脸上、胸前、小腹之上,顾五双手护着头嘴里只是求饶…… 那茵茵的尖叫声很快引来了旁屋的丫头和婆子,那冯公子与伙计也闻声赶了过来! 冯公子进来见此情景,当下上来便是一脚踢在顾五的肋骨之上, “喀嚓……” 一声响,这一脚却是使了暗劲儿,顾五的一根肋骨便被踢断了,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喷到了穆大的身上,穆大吓了一跳松了手,顾五仰面朝天躺在那处,一旁的伙计这才看清了奸夫是谁,不由的惊异叫了一声, “顾五哥!你……你……怎得是你!” 那冯公子瞧了瞧顾五,又瞧了瞧穆大, “咦!这人不是穆老板马帮里的兄弟么,我前头来的时候见到过他!”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只这时节也无人追究他说的是真是假,冯公子啧啧摇头道, “都是自家兄弟怎做出这种勾搭嫂嫂之事……穆老板,你这兄弟怕是不能再交了!” 穆大立在那处阴沉着脸瞧向床上的茵茵,茵茵早捂了身子坐在床上吓得直发抖,当下沉声问她, “你们何时勾到了一处,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顾五还想哄他,挣扎着抬起头来,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哥哥你的……” 只那床上的茵茵见状却是一咬牙,扯着被子跳下床来又上去踹了他一脚, “你个没胆的男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老娘往别人的怀里推……” 当下抹了一把脸,尖声对穆大道, “老实同你说了吧!老娘这肚子里的孩子是顾五的,早前他到府上时便与我勾到了一处,后头我怀了孕,便想跟着他出来,只他胆子小又说甚么家里穷养不起我,又说甚么总归是自己二叔的女人,娶回家去以后难免要知晓的,说甚么顾二爷必要寻他算账,便让我趁着你喝醉了爬上你的床……你吃醉了跟滩烂泥一般根本没有碰我……” 后头的事儿穆大自是知晓了,一张脸忽尔涨得通红,忽尔又变得青黑,女人他不好打,打顾五却是不会手软,过去又给了他几拳头, “顾五,你为何这般害我……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顾五嘴里吐着血只是道, “哥哥……哥哥……兄弟只是一时糊涂了,家里的银子被我挥霍得七七八八……实在养不起他们娘俩儿……” 穆大气得一把将他扔回了地上, “你若是没银子,哥哥给你便是,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让这女人到家里去闹,害得三娘子气得卧了床,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一旁的冯公子却是冷笑道, “我瞧着怕不是这么简单吧!穆老板你想想……若只是他们两人私通倒也罢了,这女人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这世上的男人肯把自己的女人给人睡的是有,但肯让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做爹的却是少见……” 想了想又道, “这顾五还未成亲吧!” 穆大转念一想, 对呀! 顾五不小了,他那老娘终日心心念念的便是抱孙子,只要有这肚子,便是这茵茵出身不好她也会欢喜迎她进门,只要有他老娘在,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的骨肉,便是顾远堂也要顾忌两分,他那儿子可是个瘫子没法子生儿子,以后顾家的香火还要靠着顾五呢! 顾远堂那类人物,女人于他不过几件旧衣裳,被外人偷穿去自是要打,但被自家侄子穿了,又有了顾家的子嗣,怎也不会下黑手! 说甚么没银子,马帮里一人多少银子,没人比他更清楚,顾五虽说花银子大手大脚,但他老娘可是攥着一些呢! 想到这处又蹲下身子去问他道, “顾五……你同我说实话,你小子到底打得甚么算盘……” 顾五却只是哼唧并不应答,穆大人老实,开头怒气上头冲进来打了顾五一通,现下气泄了不少,见着顾五那一副赖皮狗的样子便有些下不了手。 一旁那冯公子却是冷笑着过来,挽袖子抡胳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对穆大道, “穆老板,这种偷女干大嫂的淫贼便应扭送到官府之中,女干夫**骑木马游街……让这太原城中的百姓们都看看,这顾五是个甚么狗东西!” 时下对这类事儿自来是不能容忍的,报到官府之中便有重重的处罚,顾五一听连声求饶, “哥哥……哥哥……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饶了兄弟这一回吧!这事儿若是让我老娘吃晓了,必会气死的!” 穆大听了有些犹豫,他虽气恼顾五骗他,但私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这女人自接她到了太原,自己都是睡在东厢的,除去吃醉酒那一晚上,他连一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现下真相大白,自己与她根本没有做下事情,回家去与三娘子一说,她必会原谅自己的! 即是及时被发觉没有让自己背上一辈子的黑锅,当下难免便有些心软,就想放顾五一马…… 一旁那冯公子察言观色见他脸色现出踌躇,忙上前一步一脚踢在顾五肚子上头, “说……你为何要这般欺瞒穆老板,枉他还一直当你是兄弟!” 顾五被他脚尖暗吐的劲儿,踩得肚子里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实在受不住了才挣扎着叫道,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我那表妹前头因着夫家虐待悄悄儿跑出来了……” 此言一出穆大立时明白了! 说起来顾五这小子要做这事也是花了些心思! 这小子之前常去顾远堂的府上,一来二去便与顾二爷的小妾茵茵勾搭上了,两人一个是年轻气盛,一个是久旷寂寞,一沾到一起便干柴烈火的烧起来,倒也是很快活了一阵子! 只是后头他那心心念念的表妹又回来寻他了,顾五心里还是最念着她,有了表妹便不想要茵茵了! 只这茵茵不是好相与的,如何肯让他占了便宜又轻易甩了她,稍一露出口风那茵茵便叫嚣着要告诉顾二爷,说是顾五逼女干她。 顾五忌惮自己的二叔,又甩不掉这女人,便想了这法子将她塞给了穆大,又撺掇着她想法子尽快进了穆家门,然后顾五便能甩了茵茵与自己的表妹双宿双飞! 穆大想明白了这处,不由大怒起来, “顾五……顾五……你这小子真是卑鄙无耻!” 只还未等到他动手,那茵茵却是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对着顾五又踢又咬, “你骗我!你敢骗我!你这个挨千刀的浑蛋,花言巧语骗了我跟你,又哄了我去骗他,说甚么他家里银子多,只一个儿子,若是我生个儿子,便能分到不少家产……” 这时节茵茵自是甚么也不顾了,将两人私下里说的话,全数透漏了出来,穆大听了前头还愤怒不已,到后头却是心里发起凉来,瞧着顾五那鼻青脸肿的样子,竟是半点儿心火也提不起来了,长叹了一声退后两步, “唉……顾五啊……顾五……你……你……” 摆了摆手再说甚么已是毫无意义, “罢了……罢了……我们以后再不能做兄弟了!” 听他那口气竟是要放顾五一马! 一旁的冯公子怎会让那顾五轻易过关,见状拉了那茵茵道, “你还怀着身孕,这般动手动脚仔细伤了身子,如今事儿已经发了,你也不能再跟着穆老板了,我瞧着倒不如去寻了这顾五的家里,左右他没有成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 茵茵一听立时住了手,捂着肚子道, “对……我怎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争一个名份……” 说话间去拉穆大的袖子, “大爷,前头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只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帮我这一回……带了我去顾五家里!” “这……” 穆大瞧着顾五挣扎着冲他摇头,冯五却是暗中又使了劲儿,顾五嘴里又吐了一口血,冯五在一旁连声道, “你放心!穆老板人最是宽厚,虽说你们骗了他,但总归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错,为了孩子为了冯家的骨肉,必也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哼!让这女人入顾家门闹去,看你顾五如何与你那二叔交待,又如何同你那亲亲表妹交待! 如此几人待到天亮后,才将那顾五送到药铺子去医治,后头又送那茵茵去往顾五家门前,眼瞧着茵茵挺着肚子,扶着顾五敲开了顾家的大门,那顾五的老娘打开门一看便是一愣, “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顾五不敢说实情只能道, “在……在外对跑生意,出了些岔子!” 顾五老娘还未来得及问明白,那茵茵却已是扶着肚子扑通跪了下来, “婆婆,儿媳妇茵茵给您请安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进家门 穆大将事儿办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吩咐那伙计回去,又谢过冯公子却是赧然道 “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倒让冯兄弟见笑了!” 那冯公子拱手笑道,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更何况一个外室,穆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只以后对上这起子女子却是要多留个心眼的!” 一番话说的穆大羞愧不已,忙摆手道, “经了这一回,穆某也是受教训了!” 当下与那冯公子拱手告别,约好了下次吃酒,自己便急急往家里赶去。 穆大回了城西自己家中,抬手咚咚咚扣门,有人在里头问道, “谁呀?” 听声音竟是杨三娘子的,穆大心头一阵激动,嘴张了张半晌不知应如何说话,里头又有人问, “谁呀?” 穆大哑着声音应道, “是……是我……” 杨三娘子显是听出了他的声音,立时便一愣,却听得里头有脚步声响却是由近往远,里头有人砰的扑到了门上急声道, “爹……爹你快走!娘去拿刀了!” “啊……” 穆大应了一声忙退后两步,前头几回都是被杨三娘子拿刀狼狈逼了出来,他也是早就惯了,退后几步下了台阶,只见门一开头上包了布的杨三娘子,一手举了刀人就跳了出来, “你个挨千万的混账还敢回来!” 穆大上下打量杨三娘子,见她面色有些苍白,脸颊又比上一回见时消瘦了不少,心知她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必是不好,心下又羞又愧又是心疼,一时不知如何向发妻诉说,自己被兄弟欺骗的事儿。 张了张口他正不知如何说起,杨三娘子却是恶狠狠瞪着他骂道, “你回来做甚么?想拿银子么……你休想……” “我……我……三娘子……” “别叫我……” 杨三娘子将刀在半空中一举大声喝道, “穆大……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拿家里的银子给那婆娘花用……便一把刀砍死了我……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说罢往下走了两步,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穆大面前舞了舞,穆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三娘子……三娘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杨三娘子脸皮子气得通红,一把刀毫无章法的舞动着,穆大连连后退,门里头二丫、三丫、四丫还有宝生都出来了,有的抱腰,有的拉手,二丫壮着胆子去拉杨三娘子的手,想要压她的刀。 杨三娘子虽说气恼但还有三分神智,也是怕伤着了孩子们,高举了刀不让二丫碰到,尖声喝道, “你们别来拦我,谁要是拦我,便跟着这混账滚出去!” 二丫苦着脸求道, “娘……娘……你把刀放下,听爹好好说话!” 杨三娘子怒道, “说甚么说,他在外头养那狐狸精日子逍遥快活,不管我们母子们死活,这般丧良心还与他有甚好说的!” 穆大忙应道, “我……我如今不养她了,她与我再无干系了!三娘子……我……我跟她再无干系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杨三娘子更是怒火狂飙,发一声喊把抱着自己几个孩子们推到了一旁, “好啊……你个混账东西,人家不要你了,你便回来寻我了!当我杨三娘是捡破烂的么!” 说话间人已舞着刀冲着穆大去了,穆大见状吓得连连后退, “三娘子!三娘子……我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啊!” 见杨三娘子状似疯魔一般舞着刀扑了上来,无奈何只得转身就跑,杨三娘子便在后头追,几个孩子也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这一家子逃来追去,这一番吵闹却是引得左邻右舍都开了门出来看。 “唉……三娘子又拿刀砍男人了!” 一旁有人应道, “依我说砍甚么砍,左右穆大会挣银子,再纳一个小的又怕甚么,若是听教听话便留在家伺候,若是不听话便留了孩子把大的发卖了!” 有人接道, “啧!你倒是大度的也不怕那小妖精造反,若我是杨三娘子只怕我比她砍得更狠,那女子还未进门就能哄得男人在外头给她布置宅子,若是进了家门岂不是更翻了天,你可别忘了那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这话倒也对,若是生了一个儿子那可是母凭子贵了!那女子又年轻貌美,以后哄得穆大把家产都给了她可如何是好?” 一众人看着热闹都在议论纷纷,却见杨三娘子追着追着突然斜刺里插出来一个人,伸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 “娘,你在做甚么?” 杨三娘子被人扯了手,转头一看人便愣了, “啊……你……老大!” 面前的女子虽脸上戴着帷帽,只那身形和里头隐隐露出的轮廓,化成了灰她也认得这是自家大女儿! 当下又惊又喜的拉着道, “老大……红妞儿……你……你怎么回来了!” 穆红鸾左右瞧了瞧, “娘……这么多人在看呢,我们回家去说吧!” 杨三娘子左右瞧了瞧,立时尴尬的红了脸,她本是豁出去闹个家丑外扬也不能让那狐狸精进门,但那是老大没在,现在老大回家闹成这样,若是让婆家的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当下忙讪讪收了刀拉着穆红鸾道, “走……我们回家吧!” 前头穆大也见着了穆红鸾,当惊喜不已的快步走了回来, “老大!红妞儿……你怎得回来了?” 杨三娘子还要冲他瞪眼,穆红鸾忙道, “娘……有甚么话我们回家去说!” 现下这情形杨三娘子也不好再追着穆大砍,只是气哼哼拉了穆红鸾快步回家,几个小的见着穆红鸾回来便如救星降世一般,大喜过来迎接, “大姐!” “大姐你回来了!” 穆红鸾点头, “我们回家去说!” 一手拉了杨三娘子一手拉了三丫,几个小的与穆大跟在后头,待他们前脚进了门,杨三娘子便吆喝着宝生关门, “把门关上,不许他进来!” 宝生哦一声,故意慢腾腾过去,待到穆大闪身进来才把门一关道,一脸无辜道, “娘……爹都进来了!”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拿眼瞪他, “跟你爹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穆大见大女儿回来了,倒似有人撑腰了一般,几步进去正堂之中坐了下来, “左右我今儿是不会走的了,即是老大回来了,我们便好好说说话!” 杨三娘子气得又回身去找刀, “见老大回来了,你就有了靠吧!” 二丫、三丫忙把她拦着,四丫见状冲宝生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小的偷溜进去把灶间里能伤人的东西全数给收了起来。 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不成骂道, “你们一个个全是些没良心的东西,都给我滚……跟你们老子一起滚出去!” 几个小的都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吓得不成! 穆红鸾见状眉头一皱,高声喝道, “好了!娘你若再闹我便走了!” 杨三娘子一惊立时息了声,穆红鸾趁势瞪了她一眼, “娘,你坐下!” 如今的穆红鸾在蒲国公府做了掌家娘子,气势更盛在闺阁时,杨三娘子见她一瞪眼,便胆儿一颤,人不由自主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穆红鸾见状也坐到一旁,对二丫道, “二丫、三丫去烧些水!” 两个丫头应了一声便去灶间烧水, “四丫、宝生你们到院子里去!” 两个小的有些不愿,却被穆红鸾一瞪眼立时又灰溜溜的出去了。 穆红鸾见几个小的都出去了,这才对穆大道, “爹……这事儿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 这里头的事儿,她自然早就知晓了,自己老子分明就是被人给下了套,却是要好好同娘讲一讲的。 穆大好不易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忙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三娘子……这事儿是那顾五骗了我,我……我决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的心思!” 杨三娘子却是怒道, “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小心些会让那狐狸精钻了空子?” 穆大苦笑, “三娘子你也是知晓我的德行,一沾了酒便不知东南西北……”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 “早就告诉你少吃酒,你便是个死性不改!” 穆大应道, “我这回也是受了教训,以后必不会再这样了!” 杨三娘子闻言道, “你这是受了教训便又回来了,若是未受教训呢?你是不是还想着把那狐狸精带回家里来?” 穆大应道, “这话……我本就想同你说的,你若是不想她进门,我便待她生下了孩子,留下孩子人送走的!” 杨三娘子听了冷哼不已, “事到如今,怎么都是你在说!” 穆大涨红了脸道, “三娘子,你要信我,我……我总归还是要顾着这个家的!”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们是患难的夫妻,经历了多少艰难事儿,外头的女子固然美貌却总归冲着银子来的,一朝没有银子便会散去,必不会似三娘子一般落魄流浪时会跟着他,更不会似三娘子一般勤俭持家,一个铜板儿都要掰开两半来用,兢兢业业积攒家业为子孙后代打算。 说实话,遇上那娇俏可心的小娘子,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心动,只若这心动要拿了一个好好的家去换,任是谁都要掂量掂量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劝娘亲 杨三娘子只是冷哼转过脸并不理他,显是对他余怒未消,穆红鸾见状便对穆大道, “爹,即是将这事儿说清楚了,您也累了便让二丫给烧水,给你沐浴洗漱吧!” 穆大听了心中暗喜,知今日有老大在,他不会被赶出了! 忙应了一声出去让二丫多烧些水,自己喜滋滋进屋子里拿衣裳。 杨三娘子见状眼眶一红,对穆红鸾道, “老大,你久不回来,一回来便帮着你爹,为娘真是白养你了!” 穆红鸾听得翻白眼儿,却是长叹一声道, “这事儿娘你也有不对啊!” 杨三娘子闻言气道, “我有甚么错,我每日里操持家务,教养子女,我那一点儿对不起你爹啦!” 说罢竟是哭了起来,穆红鸾听得抚额, “娘啊……这男人家要是真起了心思,他那管你累死累活,你便是对他有千重恩万重情,也比不上外头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儿!” 这样的事儿她见得多了! 当下又道, “娘啊……这事儿我们先不论外头那女人与爹的事儿是真是假,但归总你要把事情弄清楚想法子应对才是,怎得连话都不听他说一句,便提刀砍人,那不是把爹往外头推么?你若是真想将他往外推也成,现下便与他和离,再收了拾东西同我回临安,总归有我养你的老就是!”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杨三娘子哭得更凶了, “你……你这是打算便让我给人腾地方么?你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穆红鸾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即是不愿将这个家拱手让人,那遇事儿也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法子才是,这样子喊打喊杀的,除了把爹推出去,再自己气得要死,我瞧那小妖精倒半分未受罪!” 若是旁人说这话杨三娘子未必肯听,只穆红鸾在她心里份量不同,大女儿劝她,她倒是肯听的,当下止了哭声应道, “我一听到他在外头有女人,便止不住的一股子火往天灵盖上冒,瞧见他便让我想起那女人扶着肚子,在我面前说甚么对大爷一往情深……甚么只要能跟在大爷身边便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想起她初见那女人时的样子,年轻轻的一张脸,肤白貌美,风情万种自不是她这种操劳半生的黄脸婆能比的,一时间又惊又愕又慌又乱,又是不知所措又是心头暴怒又是伤心害怕,她确是不知应如何面对了! 穆大一回来,她就想起他在外头与那女子如何的纠缠厮混,以至的弄大了肚子! 想到这处心头又伤又疼又急又慌,只杨三娘子性子不同旁的女子,旁的女子伤心绝望会哭泣哀求,但她却只会拿起了菜刀,似被人逼到了绝境的母兽一般,冲人亮出了利爪,咧出了尖牙。 穆红鸾两世为人见惯了风月,情意绵绵也有刀刃相见也有,因爱成恨的事儿确是不少的! 她自然明白亲娘的心思,当下又问她道, “娘,爹爹在外头跑江湖是难免会遇上这类事儿,若是以后再遇上你怎办?也这样又刀又枪的闹么?” 杨三娘子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这……总归不会再有一个顾五吧?” 穆红鸾摇头道, “顾五这样的人自是少,但是外头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是很多,如今世道不好,但凡有一口安稳饭吃,慢说似爹爹这样年富力强的,便是那七八十的老翁也有人愿嫁的,娘……到时又如何应对?” 杨三娘子听此言终是肯静下来仔细想大女儿说的话了,穆红鸾又问她, “依我瞧着,眼看着爹爹的生意做得越发好了,他在这太原城中也有了名气,这类事儿以后便更多了!他外头要坐怀不乱,回到家中你又要同他闹,那就是一根蜡烛两头烧,日子一长难免比出你的不足来,便是再有情份也会被磨光的……到那时娘拿菜刀砍谁都没用了!” 杨三娘子问, “那你是何意?任那些女子进门?” 穆红鸾摇头, “让不让外头女人进门,那是娘同爹商议的事儿,只这家里你却需自己坐稳了正室娘子的位子!” 当今这世道连年的战乱,男多女少,以前家里穷又好几张小嘴儿要吃饭,穆大自是不会动心思去纳小,只如今家里有些银子了,那状况便有些不同的。 她两世为人见惯了男人的丑陋面目,虽说是自己亲爹但也是个男人,喜新厌旧的性子必也是有的! 私心里穆红鸾自是不愿亲爹纳小,更巴不得这全天下的男人都好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只她也知晓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总归不管男人如何,女人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世道如此便变着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些才是真! 顿了顿道, “女儿只是想说,不管爹纳不纳妾,你是他正头的娘子,与他多年的夫妻,似这回不分个清红皂白就把爹赶出门去,却是不对的!” “那……那我要怎么做?” “家里的银子牢牢把紧了,对爹好些,你们是患难的夫妻,又有我们这些儿女又有宝生撑腰,便是有女人进门也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自己不乱旁人就乱不了你!甚么事儿先摸清了爹的心思,他若是没动心思,你便爱着他、哄着他、伺候着他,把那些女人赶远些。他若是动了心思……” “他若是动了心思……又要如何?” “他若是动了心思,便看娘怎么想了,还想同他过便喝了茶纳小的进门,不想同他过便到临安去,有我在你后头做靠山,娘怕甚么?” 杨三娘子低头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跟着你算怎么回事儿,你是出了嫁的女儿,若是让婆家知晓了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穆红鸾一听便知她还是舍不得自家亲爹的,当下便道, “即是这样,娘便更要动些心思与爹过日子了,现下不同以往,以往肚子都填不饱如何会想纳妾的事儿,以后爹在外头见得漂亮女人多着了,娘你要沉住气,头一个把银子攥紧了,二来要时时去那铺子里让下头瞧瞧,正头娘子便应有正头娘子的做派……” 说着又凑到杨三娘子耳边道, “三嘛……你同爹在一处的时候……” 却是悄悄耳语了几声,杨三娘子听得瞪大了眼, “老大,你……你同长青圆房了?” 穆红鸾摇头, “还没呢!怕是还要几个月……” “那……那你哪儿学来的这些……这些花招儿……你……你……” 瞧着自家亲娘上下打量她,又惊又疑又是担心的样儿,穆红鸾暗暗后悔自己嘴快, “怎得不一小心将这些漏了出去……” 当下忙道, “娘,临安蒲国公府里可是有经年的老妈妈,有人是专伺候这类事儿的,这些都是妈妈们教我的!” 杨三娘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叹道, “大户人家总归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儿也有人伺候的!” 穆红鸾半真半假的诓她道, “妈妈们有些是皇宫大内出来的,那些个秘术只要一招半式都够人受用不尽了,娘你尽管学着就是!” 这话说的杨三娘子脸上潮红,伸手拧了穆红鸾一把, “这孩子……怎得如今越发的皮厚了!” 穆红鸾见状趁势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招,杨三娘子红着脸听了,心中暗道, “这……这事儿说出去只怕笑死个人了!我这未圆房的闺女倒来教老娘调教夫君,真真是羞死人了!” 只羞归羞,总算还是听进去了不少! 当晚上穆红鸾在家里住了,她那房现下给了二丫,便是两姐妹睡在了一起。 天黑掌灯,杨三娘子冷着脸回到了自己那屋子里,穆大跟在后头殷勤的端着洗脚水,杨三娘子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脚放了进去,穆大见状忙蹲下身来给她揉洗。 杨三娘子见他那样儿便想起那女人,心头火起真想一脚踹翻了铜盆,却又想起女儿耳提面命的话,当下长吸了一口气强忍了心头怒火,抽了抽鼻子想来个“水漫金山”,只她性子刚强惯了,一时半会儿那里哭得出来! 当下反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记,身子一抽那眼泪立时掉了下来,穆大正低头给她洗脚,却听上头抽抽咽咽,有水滴落到了头上,这才抬头去看,只见自己妻子正在默默掉泪。 穆大见状吓了一跳,他自与杨三娘子成亲以来,几时见她哭过,便是生红妞儿时难受都是一口咬在他手上,一面骂他一面生孩子。 她这么一哭倒是将他吓着了! “三娘子!三娘子……你……你莫哭啊!” 穆大伸手要去给她擦泪,却被杨三娘子偏头躲了开去,肩头耸动着,眼泪却是噼里啪啦往下掉,穆大见她那样儿心里难受的紧,若是杨三娘子大喊大叫,动手动脚倒还好些! 似这样默默伤心的样儿,跟有把刀扎他心头一般,疼得他都不敢上前了,只得哑着声儿道, “三娘子……三娘子你莫哭了,你……你莫哭了,你便是打我一顿也好过这样啊!” 。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私语时 杨三娘子低头一面哭一面轻声道, “我打你做甚么?总归是人老珠黄不讨人喜了,明日便让红妞儿同我们写了和离书,你放了我走……让我同她去临安吧!” 穆大一听立时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榻一般,脑子里嗡一声响,脚下都晃了几晃,吓得他连连摆手, “你胡说甚么!甚么和离书……我是决不能同你和离的!” 杨三娘子又道, “你如今生意也越发大了,进进出出旁人都是一口一个穆老板,我年纪大了也伺候不了你了,总归要寻些水灵的小娘进门的……呜呜呜呜……” 哭了几声又道, “与其让我瞧着心里难受,倒不如早早的下堂去,也免得挡了人的道儿……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也免得伤心!” 穆大听了忙坐过去抱她, “三娘子,我……我不会让旁的女人进门的……你放心……我这辈子就守着你!” 杨三娘子摇头道, “怎能不让人进门,总归你家业大了,也不能指着宝生一个人,多多的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只……只我这脾气你也是知晓的,我……我瞧着你同旁人卿卿我我便如同刀子割心口一般,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甚么卿卿我我……哪儿来的卿卿我我,我……我……除了你,我穆大这辈子便没有旁的女人!” 杨三娘子闻言只是哭, “到了这时节你还要诓我,你在外头住了那么久,便半点儿荤腥未沾么?那女人都叫着嚷着要入我们家门了!” 说着话又把头撇开去哭得更凶了! 穆大急的抓耳挠腮,顾五骗他的事儿,他倒是前前后后讲的清楚,只与那茵茵的事儿他却是讲不清楚的,便是说了杨三娘子也不信啊! 耳边厢只听得杨三娘子哭得悲悲又切切,实在是心烦意乱,有口难言,逼到后头没法子却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伸了右手三指头发誓, “三娘子,我对天发誓,我同那茵茵半点没有干系……” 当下将自己吃酒那一夜醒来时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你也是知晓我的,吃醉了酒是个甚么德性,我……我怎得还有能耐做那事儿!” 杨三娘子垂头细想,心知他说的分是真的, 自家男人吃醉了酒是甚么样儿,旁人不知,自己还不知么? 那些说甚么酒后乱性的都是胡说八道,早瘫成烂泥了,真要成了事儿的,那多半是借酒壮胆,吃个五分,自己再装了个五分! 当下又问, “你后头便没有与她勾连?” 穆大又道, “她怀着身孕,我……我那还能做甚?自己寻了间屋子住的,你若是不信还有那婆子与丫头可以做证!” 实则穆大也是有那么一丝心思的,一来茵茵有身孕,他不敢强来,二有茵茵嫌弃穆大不如顾五年轻好看,是个粗鲁的汉子,自也没那心思勾搭他。 如此不过平日里拉手搂腰,到了天一黑时却是冷了脸把门关上,穆大不似顾五色胆包天,他没胆子去敲门,又心里觉着愧疚,便索性不去那屋子里,如此两方倒也落得个清静! 说来说去穆大这一回是误交了损友,失财又失色,半分便宜没占着,家里还闹得一榻糊涂,实在是倒霉透顶! 只穆大现下自然不会说起这事,心里还在暗暗庆幸, 幸好与那茵茵没成事儿,若是不然今日这事必不能善了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三娘子流着泪问他, “穆大……这么多年的夫妻,你也不必诓我……你……若是真喜欢那年轻貌美的,我便给你纳一个,只我看着心里难受……你便放我了,日后与她过日子去就是!” 穆大忙又是一通赌咒发誓,声称决不会纳小的进门,这才令得杨三娘子信了七分。 杨三娘子哭的一双眼肿似核桃一般,抬头愣愣瞧了油灯,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总归我也不想孩子们跟着受罪,便……便饶了你这一回吧!” 穆大闻言大喜,这才起身来去抱她, “三娘子!” 却被三娘子拿眼一瞪, “去把洗脚水倒了!” “诶……” 穆大欢天喜地端了洗脚水出去倒了,进来杨三娘子已是脱了衣裳在床上躺着了,他过去吹熄了油灯,脱了衣裳也躺上了床去。 这厢睡到熟悉的床上,身旁是结发多年的妻子,莫名的心里一松,身子也舒缓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搂杨三娘子, “唉!总算是能回家里睡了!外头那床实在睡不好啊!” 外头那宅子里是上好的香樟木,睡在上头安神助眠如何不好? 总归是人不对才是! 说着话一旁的杨三娘子突然往他怀里一滚,伸手一把攒住了,幽幽道, “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你同她有没有瓜葛我要亲自验一验才知晓!” 穆大倒吸了一口冷气忙道, “三娘子尽管验就是!我穆大但凡有一个不字,让我天打雷劈!” …… 那头穆红鸾却是与二丫说着话,说起二丫要定亲的人家,二丫很是羞怯, “那家人……姓刘,他……他叫刘璟,今年……十八岁,去年考了一回解试,却是没有考中……家里三个儿子,他是老大……” 穆红鸾听了沉默不语,想了想问她, “他家里做何营生?” 二丫应道, “在街角有个杂货的铺子……” 穆红鸾应道, “家里有三个儿子,有个杂货铺子想来日子并不算太宽裕!” 那刘家老大十八,想来老二、老三年纪也不会太小,紧跟着都要娶媳妇成亲,二丫若是嫁过去只怕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了! 二丫自也是知晓,当下辩道, “我们家以前不是更穷?只要好好过日子总归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虽说嫌贫爱富不好听,但这是我们姐妹关起门来自家人说话,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你同他一起熬了出来,你瞧瞧娘……跟着爹苦了半辈子,眼看着日子好起来倒要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所以娘以前的话也是对的,寻个现下家里富庶的,总归能过些安稳日子的!” 只二丫却不这般想, 这世道求一生一世真是太难了,只得求一个现时安稳,总归能有个吃穿不愁! “我……我悄悄见过他的……眉目清朗,人品也很是端正,想来日后必不会负我的!” 穆红鸾听了暗暗叹息,心中暗道, “看来二丫对那刘璟已是动了心思,这时节怎么劝她也是无用了……” 想了想便道, “总归人是你选的,日子也是你自己要过的,只你那性子软和易被人拿捏,去那家里是当大媳妇的,你总还是要学一学娘的三分泼辣才是!” 二丫听了久久才嗯了一声,穆红鸾心知她必是不以为然,但自己这做姐姐的,管天管地总归管不了她的心,再说多便要惹人嫌了! 当下只道, “你想嫁便嫁吧!总归还有娘家人为你撑腰呢!” 二丫这回欢喜的应了一声, “嗯……大姐姐,我知晓你心里是挂着我们的!” …… 姐妹两人说话半宿才困极而眠,第二日起身,几个小的见到穆大与杨三娘子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两人又闹了起来,却见穆大神情欢愉,杨三娘子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众人都放下心来! 宝生欢呼一声道, “总算是雨过天睛了!” 说着又对穆红鸾谄媚笑道, “大姐,你难得回来一次,今儿弟弟便在家里陪你,不必去学堂了吧!” 穆红鸾抬手给了他额头一巴掌, “你想的美!我还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的,你想十天半月不去学堂吗?” 宝生被一巴掌打焉了,垂下头唏哩呼噜吃东西,杨三娘子闻言却是擦着手出来问她, “老大,你怎得要在家里呆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在娘家呆久了,婆家人要不喜欢的! 穆红鸾应道, “公爹知晓娘你身子有恙,特意叮嘱我多呆些时日,不必急着赶回去的!” 左右长青都在外头,自己回去无事便是想他,倒不如在娘家呆着。 杨三娘子听了却是疑惑, “你公爹怎得知晓我病了?” 穆红鸾随口道, “前头写的信过来,我收到了便往家里赶!” 话一出口,忽然回过味儿来瞧向宝生,宝生吓得把筷子碗一扔, “我走了!” 提了书袋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四丫在一旁神情自若半点瞧不出心虚来,杨三娘子与穆大还在问, “老大你是接了家里信回来的?我们……我们几时写了信呀……” 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瞅了瞅一旁的四丫,这小丫头心头有鬼时,一眼便瞧得出来,平日里狼吞虎咽的,现下却是一小口一小口斯斯文文的往嘴里送。 一定是她与宝生丙人搞得鬼! 当下只是笑却不答父母的话,穆大想了想明白过来骂道, “那小子……待他回来,老子再收拾他!” 杨三娘子护儿子,听了给他一个白眼, “你自家做出事儿来,闹得满城皆知,还不许儿子写信给老大么!” 穆大摸摸鼻子,忙低头吃饭,二丫与三丫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娘哟!这满城皆知,一多半也有您老人家的功劳呢!您也不想想您那拿刀的阵仗……”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顾五死 一家人说说笑笑正在用早饭,却听院门被人敲得山响, “咚咚咚……” “谁呀?” 杨三娘子放了手里的碗过去开门,外头人没有应声,吱呀一声门打开,外头却是立着两名衙役,那两名衙役拿眼一扫,便瞧见了院中身材高大的穆大,当下扬声道, “穆老板,我们老爷有话相询,还请您跟着我们兄弟走一趟!” 穆大一愣站起身过来拱手道, “两位差爷,不知太爷寻了小的去有何事相询?” 那两名衙役应道, “穆老板去了便知晓……” 两人虽说是语气恭敬但态度却是十分强硬,有一个上前走了一步,逼近了穆大,穆红鸾见状眉头一皱,想了想道, “爹,即是太爷有事相询,爹爹便去衙门回话吧!” 穆大点了点头跟着两个衙役出了门,杨三娘子见状却是吓得腿都软了,她便是再泼辣见着官门里的人也是害怕的! 忙转身拉了穆红鸾道, “老大……老大!这……这是怎么了?你爹可是本分良民决不会做甚妄法的事儿!” 穆红鸾安抚道, “娘你放心,太爷不过叫了爹问问话,若是真犯了事,衙役早上门锁人了!” 杨三娘子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提心吊胆, “那……那现下要怎么办?若是……若是去问个话,回不来可怎办?” 穆红鸾应道, “娘,你不用担心,我出去打听打听!” 杨三娘子急道, “那处可是公堂,你女人家家的如何能随意进出!” 穆红鸾道, “娘放心,我这回回来也是带了人的!” 当下出了门,外头两名侍卫却是就在附近,穆红鸾出来打了一个呼哨,两人应声现身出来, “少夫人!” “去衙门打听一下,到底甚么事儿?” 两人应声去了,去了半日才回来道, “少夫人,这州府衙门的官儿将亲家老爷给扣起来了!” 穆红鸾眉头紧皱起来, “可说是犯了甚么事儿?” “说是昨儿晚上顾五被人杀了!” “甚么?” 穆红鸾惊得站了起来, “顾五被人杀了?他在何处被人杀的?杀人的嫌犯可曾抓到?” 两名侍卫摇头道, “小的们没有进去州府衙门,只在外头打听了一些消息!” 若是大刺刺的凭着蒲国公府的名头进去衙门里倒有些以势压人,国公爷从不许他们如此办事的! 穆红鸾来回踱着步子,想了想将燕韫淓给的腰牌拿了出来,按着那纸上写的头一个名字, “将林掌柜的叫来!” 两人领命去了,一个时辰之后便有一个中年清瘦男子到了穆家,进来同穆红鸾行礼, “少夫人!” 穆红鸾请了林掌柜坐下, “林掌柜的,可有法子到州府衙门里打听一下那顾五的事儿?” 林掌柜的应道, “州府衙门里,小的倒也是认识些人,即刻便去打听!” “有劳林掌柜了!” 林掌柜领命去了,待到天黑时才回来将事儿从头到尾讲给了穆红鸾听。 原来那顾五与茵茵回到了顾家,顾家老娘虽是恨自己儿子做事荒唐,但瞧在那茵茵隆起的肚子,立时便由怒转喜,当下将茵茵接进了门去,安置在家里住下。 只那顾五私心里如何肯让茵茵就这样进了门,当天晚上便同茵茵背着他老娘吵了一架,茵茵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小东西,说起顾五在外头的女子来,那却是半分不让, “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是我先进的门,我是正房娘子,便是她想进门,也是我为大来她为小!” 顾五皱眉道, “你可是我二叔的小妾,你做了我正房娘子,以后让我二叔知晓了……他的性子你最是清楚……你我还有命在么?” 茵茵撇嘴讥笑道, “你现下怕了,当时爬老娘的床时怎么不怕了?” 顿了顿得意洋洋摸了自己的肚子道, “我可是怀着你们顾家的种,他若是动了我,你们顾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那顾二已是生不出儿子了,一个儿子也是瘫子,现下可就靠着顾五了! 顾五闻言只是冷笑, “你这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现下怀着身孕,他是不敢将你如何,等生下来留子去母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一句话提醒了茵茵,茵茵细想顾二的性子,当时就变了脸,此时才知害怕起来,抬手便捶他, “都是你害老娘,若不是你……老娘现下还在吃香喝辣,怎会跟你在这处受苦!” 说罢嫌弃的左右瞧了瞧这屋子, “你瞧瞧这地儿……是人住的吗?” 跟着穆大总还有一所宅子,跟着顾五便成了这样儿! 顾五瞧得她那样便心头火起又冷笑连连道, “吃香喝辣……你想的美!你守在那屋子里几年,他可曾瞧过你一眼,不过是把你当成一条狗养着,想起时过去逗逗,未想起时你就在那屋里等死!你若不是耐不住寂寞又怎会守在院子门口冲我抛媚眼儿……” 茵茵被他戳中痛处,上来举起拳头打他,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雨点般的拳头打在顾五的身上,顾五身上本就有伤,那茵茵的拳头虽说不算太重,但打在他身上却是疼得要死! 顾五怒火起来,也不管那茵茵大着肚子,将她一把推了地上,茵茵尖叫一声坐在地上,扶着肚子哭了起来,两人这一番动静终是将另一间房中的顾五老娘惊动, “小五儿……你们……你们在闹甚么?” 顾五见自己老娘被惊醒,忙应了一声, “娘无事的!茵茵只是做了恶梦!” 他想着再呆在这屋子里同茵茵吵闹又要惊动老娘,便索性忍着疼痛从自己家中出去了。 半夜三更他躲躲藏藏,避过了巡城的衙役,寻到了表妹那宅子去,他那表妹见顾五鼻青脸肿的出现,当时就吓了一跳, “表哥……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忙伸手扶了他进来,顾五也不敢说缘由,只说是在外头跑生意遇上了歹人,他那表妹扶了他进去,又取了药来给他轻揉,顾五躺在软榻之上拉了她的手叹道, “卿卿还是你最好!” 表妹心疼的扶着他的脸,想了想道, “你今儿晚上只怕要疼得睡不着了,我陪着你吧!” 顾五点了点头,他那表妹便坐在一旁,一面轻轻给他揉伤,一面又小声陪他说话,顾五本就挨了打,又与那茵茵闹了一场,现下夜已深他实在也有些撑不住了,但偏身上又有些疼。 他一双眼皮子打着架,神智渐渐开始混沌起来,一只手抓着表妹的小手,呢喃道, “表妹还是你……还是你最好……那……那女人仗着怀了我的……我的孩子便想进顾家门……妄想!” 这夜深人静,那呢喃声被听得一清二楚,表妹的身子一僵,凑到他唇边轻声问道, “她怀了你的孩子?” 顾五低低嗯一声,半晌又道, “她……她勾引……我……” “她现下在何处?” “她……她……她在我家里闹呢!” 顾五说着话,渐渐睡意来袭,身子渐渐放软了下来,一旁她那表妹却是呆坐了半晌,缓缓起身出去,半晌端了一碗水进来, “表哥,可是渴了?喝点儿水吧!” 顾五恍惚间张开了嘴,将那碗里的水喝了进去,却是皱起了眉头, “怎得有些苦?” 表妹轻轻笑道, “你若是嫌苦便……滚出去” 说话间一个耳光打在了他脸上,顾五立时清醒了过来, “表妹!” 表妹冷哼一声立在那处,指了屋门道, “你给我滚出去!顾五……你同旁人都有了孩子,倒还敢来骗我!” 顾五一惊这才猛然回神,原来自己前头不小心将事儿给漏出来了! “卿卿……你听我说!” “滚!滚!” 表妹立在那处胸口起伏,眼中无泪却已是伤心欲绝, “若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你……我又怎会从夫家跑了出来?却是没想到你竟这样对我……” 顾五还要上去说话,却被她推搡着赶了出去,把门重重关上,双眼已是无神, “你死我也死,我们到地下做一对妻去!” …… 顾五被那表妹赶了出去,身上剧痛无比又无有旁的去处,无奈之下又回到了自己家中,顾不得茵茵在耳边唠叨多话,栽到床上立时昏睡了过去。 只这一睡却是再也没有醒过来,天亮时茵茵推了推他,才发觉触手冰凉,当下尖叫起来, “顾五……顾五……” 顾五那老娘被她尖叫吵醒,过来一瞧立时昏倒在地,茵茵吓得跌跌撞撞跑到外头,左邻右舍的过来瞧见,这才去报了官,官府的人来抬走了顾五的尸体。 那仵作一见顾五的尸体, “此人死前受过殴打……” 伸手去按了按他的胸腹之处, “疑似肋骨受伤……” 仵作的话传到前头,涂瑞问那茵茵顾五为何身上带伤,茵茵却是眼神闪烁支吾以对,涂瑞见状将那惊堂木一拍, “大胆妇人,公堂之上竟敢不从实招来,你是想让本官用刑么?”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缢死 这时节上了公堂,可不管妇人是不是身怀有孕,当下便有衙役过来将那茵茵往地上一按,茵茵一介内宅妇人那见过这些,当下吓得将前头的事儿一口气全抖了出来, “太爷饶命!太爷饶命!这事儿与小妇人无关哪!说不得……说不得顾五是被那穆大打死的!” 涂瑞自是知晓穆大是谁,当下眉头皱得死紧,转头瞧了瞧身后的师爷,师爷过来悄悄凑过去道, “老爷……这事儿实在不好说,被人打伤之后虽说经过医治,也有那受了内伤的,隔过不久发作而亡的!” 涂瑞怕的就是这个, “若是穆大打死的便有些麻烦了!” 按理说这类捉女干的事儿,女干夫被打死是不用偿命的! 但穆大这事儿却是棘手,这叫茵茵的女子并非他过了明路的小妾,反倒还是他从别人那处偷来的,若是这事儿闹开那顾二倒还能来告一个诱拐妇孺。 因而若这顾五被穆大打死,却还是要偿命的! 不过穆大是蒲国公的亲家,涂瑞若是将穆大判下了狱,蒲国公那处怕是不好交待,但若是不判罪,岂不是有愧职责? 案子不难判人却难处置! 师爷想了想道, “老爷,只怕还是让那仵作细细察过才是,总归要罪证确凿才是。” 自然若是不确凿的话,便判不了穆大。 涂瑞点了点头正色道, “好!不过本官职责所在还是要将那穆大叫来问话的!” 当下发了押签下去,命衙役去带人,却是又吩咐他们好好说话,将人“请”过来。 衙役们经年办事,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决窍,当下便去“请”了穆大,穆大过来在堂上跪下行礼,涂瑞忙让人扶了他起来,只穆大是平民却是不能在堂上赐座,便让他立在一旁。 当下涂瑞问他, “顾五可是被你所殴打?” 穆大点头应道, “回大人的话,昨日里确是小的殴打了顾五!” “你因何殴打顾五?” 穆大将事儿前因后果一讲,涂瑞听他的话倒与那茵茵说得大差不差, “你们昨日可是送了顾五去医治?送到了何处?” “回大人的话,乃是送到了回春堂医治……” 涂瑞又派了人请了回春堂的大夫说话,那大夫回话道, “小的瞧过那顾五的伤势,肋骨裂了一根,差一些便断了,但并未伤到内脏……” 当下将如何医治顾五的一一道来,涂瑞听了却是有些疑惑又问道, “依大夫所见,那顾五可会因殴打至内伤,当时未死回到家中又死亡的?” 大夫想了想道, “此事倒也有可能,不过……小的专治打击刀砍之伤,比那顾五更加严重的伤势也是医治过的,顾五年轻力壮且小的当时并未发觉内伤,他本人也是能说能走,因而才放了他回去养伤,依小的愚见顾五不大会因内伤而死!” 涂瑞闻言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传话到后头道, “让仵作剖腹验看……” 后头仵作便动了手,划开那顾五的肚子倒未见内伤,只那胃中以银针插入却是乌黑的抽了出来,剖开来里头并无多少东西,却是清水一泡,仵作忙报了给涂瑞, “老爷,那顾五乃是被人毒死的!” 涂瑞得知便派了衙役到顾五家中提取证物,又提了那茵茵与顾五亲娘来问, “顾五昨日里回到家中可有食用何物?” 两人都道顾五身上全是伤,脸上也青肿着只喝了几碗水,吃不下东西, “喝了甚么水?” “只是巷口处打的井水!” 那巷口处的井水,乃是附近邻居公用,若是有人在井中投了毒便不会只顾五一人中毒了,想来投毒应是在家里。 涂瑞叫了师爷到后堂说话,师爷道, “老爷,依卑职看来,只怕那穆大与茵茵都有杀人嫌疑!” 以顾五的行径那穆大杀他也是有缘由的,还有那茵茵……前头不是说顾五在外头还有一个女子牵扯着? 涂瑞却是摇头, “依本官瞧着那穆大此时倒不如茵茵的嫌疑大……若是他要杀顾五早便在发现顾五与茵茵的女干情之时便动手了,那时节他正在盛怒之中都没有动手杀人,缘何后头又要投毒来杀人?” 更何况若要投毒便要进入顾五家中,那穆大并不是身手高强,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要进入人家中投毒并不是易事,还有衙役回来禀报,那顾五家中的水缸水碗中没有毒,看来不是在家中投的毒又或是投毒之物被人扔掉了! 想来穆大要投毒的话,应也不会等着人喝下去后,还会去收拾证物。 想了想道, “本官倒以为那茵茵嫌疑最大,前头被顾五哄得勾搭成女干,后头又被哄着去骗那穆大,之后因着穆大发觉强逼着入了顾家门,但又知他在外头还暗藏了一名女子,因而必是暗恨于心,说不得便下了毒!” 妇人不比男子力壮,多有用此法子的! 当下又升堂提了那茵茵来问, “大胆妇人敢谋杀亲夫,你还不从实招来!” 那茵茵连呼冤枉却还是被人压到了堂上,她怀着身孕不能打板子,十个指头却是遭了殃,只夹得她惨叫连连,痛苦难当, “你还不从实招来!” 茵茵只称决没有做下此事,涂瑞又用刑将那茵茵十根手指头都夹断,却还是问不出实话来,案情一时僵在了那处,不得半分进展。 只现下穆大也是嫌疑却不能离了衙门,今日夜里便要在大牢之中过了,不过那涂瑞也是个明白的,知那林掌柜的是蒲国公府的人,便好言道, “林掌柜的放心,穆老板是甚么人本官心中清楚,必不会让他在衙门之中受了委屈!” 林掌柜回来报给穆红鸾听,穆红鸾却是坐在那处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道, “那顾五也是在外头行走之人,可是在外头得罪过谁?” 林掌柜的应道, “此事小的也是想到过,特意去牢中问过亲家老爷,亲家老爷道是有些同行相互照不顺眼,顾五此人兜里有银子便张扬,不过虽是让人瞧不顺眼但总不会让人恨到下死手的地步!” 穆红鸾支肘想了半晌,却是想起一个人来, “那顾五的表妹处,衙门的人可是去查过?” 林掌柜的一听却是摇头, “涂大人并未问及此事,不过……少夫人,那女子与这投毒之案可是有关?” 穆红鸾应道, “即是死了人,又是毒杀之案,不是应将死者生前的一应恩怨纠葛查个清楚么?” 林掌柜的闻言若有所思, “少夫人此言有理!” 当下便又赶到了衙门之中,求见了涂瑞,涂瑞闻言又提审了茵茵, “顾五当晚可是有出门去过?” 茵茵应道, “我们吵了两句,他便跑到外头去了,不过没有多久又回来,小妇人……小妇人只当他是气极在外头呆了一阵子!” 茵茵那时还在地上哭,待到哭够了起身想起顾五来,发觉不在家里又不敢黑灯瞎火的在外头去找,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四更,见顾五又回来睡了! 她只当外头有巡城的衙役,顾五身上又有伤,必也不敢四处乱跑,说不得在巷口蹲一阵子便又回来了! 涂瑞听了却是双眼放光, “原来昨晚顾五竟是出去了一回……” 师爷想了想应道, “若是他与家里女人吵过一回之后,又去寻外头女人倒也是情理之中!” 当下派了衙役去寻那女人的宅子,寻到那宅子中时已是第二日晌午了! 宅子门都要拍破也无人来应,当下翻墙进去却只见那妇人已是吊死在了正堂之中,衙役们又在灶房之中寻到了一包药,却是与那顾五服下的一模一样。 至此这案便算是破了,穆大被涂瑞当堂放了回来,穆家自是一家欢喜,只穆大却是长长叹气, “唉!他有此一劫却也是咎由自取,只可怜他那老娘年青时丧夫,年老又丧子,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过下去!” 杨三娘子也是恨那顾五,只现下人都死了,他老娘也是可怜心里也觉着不好受, “他爹……不如我去过去瞧瞧?” 穆大唉口气摇头, “他那老娘,如今……只怕不想见我们呢!” 此事虽说是顾五咎由自取,但终归与他也有牵扯,现下人死了他老娘多半是要恨上他了! 杨三娘子应道, “总归要去试一试的!” 当下果然带了东西去见顾五那老娘,顾老夫人见了杨三娘子果然冷下了脸,指了大门道, “是老妇人我教子无方,以至做下这等错事,老妇人也是无颜见穆夫人,还请穆夫人带着东西回去吧!” 将杨三娘子赶了出去。 穆大无法,只得让那马帮里的兄弟们带了银子过去,也不敢说是穆大给的,只说是众兄弟凑的。 又有那马帮之中顾五也是有份子的,穆大却仍是愿每月给安家的银子,马帮的兄弟将这事儿同顾五的老娘一讲,老妇人却是怒道, “老妇人不必旁人来可怜,银子不会收的,自此后我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无来往!”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亲上门 穆大闻言也是叹气,穆红鸾劝道, “爹爹,此事不必急在一时,顾老夫人新死了儿子,如今正在哀痛之时,你便是送座金山给她,她也不会欢喜,不过好在那茵茵的肚子里还有一个顾五的骨肉,顾老夫人也算是有个寄托!” 穆大点头想了想道, “那银子顾老夫人不收,不过想来茵茵必是要收银子,以后给她也成!” 穆红鸾听了直翻白眼儿, “我的爹哟!你这是还想娘提刀砍人么?” 穆大一晒这才回过味儿,当下苦笑,穆红鸾又道, “那茵茵的德行爹还不明白么,银子进了她手里,只怕顾老夫人半分也得不到,此事依女儿看倒是不必着急,只爹爹眼前还有一桩事儿要忧心才是!” “哦……何事?” “顾五原先在的时候,是靠着他与顾远堂维系着,前头又有你们拐了他那小妾私逃,若是顾五不死这事儿还不会被发觉,现下顾五一死,顾远堂那处……爹爹要如何应对?” 穆大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前头我也想过,总归是在外头跑了这么几年,官面上与道上也认识了些人,若是没有顾远堂照拂虽说有些麻烦,但不过多花些银子而已,想来应是能对付的!” 穆红鸾却又追问道, “可终归是你们得罪了顾远堂,若是他出手阻扰你生意……便有些麻烦了!” 此事穆大也是有些担心,想了想道, “顾远堂总归是道上有头脸的人物,这事儿是顾五做下的,我至多日后不与他打交道,总不至要来害我吧!” 穆红鸾闻言却是心中暗道, “顾远堂乃是绿林道上的人物,他霸道惯了!若是自家侄子拐了他女人倒也罢了,但加上你这外人自会将一腔怒火撒到你头上,更何况顾五还死了,他会放过你?” 只担心归担心,生意却是不能不做,当下想了想道, “爹爹何不带了赔礼,亲自上门去见顾远堂?” 穆大闻言一愣当下应道, “去见顾远堂!” 穆大毕竟是安份良民,顾远堂名声在外,要去见他却是有些心虚的! “顾远堂可是绿林人物,为人十分心狠手辣,若是因此迁怒于为父……” 穆红鸾应道, “正是因着他为人十分凶狠更要当面与他划下道来,赔银子也罢,摆酒送礼也好,只要他肯受了,以后便不会寻你麻烦,若是不然以他的手段要背后施暗算,爹爹你那马帮只怕……” 虽说官面上有蒲国公府能帮手,但顾远堂是绿林人物要暗中使些手段,便是官府也无能为力,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最好的! 想到这处不由的暗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交友不慎弄出来的事儿,现下亲爹要自己去善后才是, “爹爹不必太过担心,顾远堂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做事自有规矩的,女儿陪着爹爹过去,若是他真要抹了脸不管不顾了,那我们也不必同他客气了!” 这时节蒲国公府的招牌便要借来用用了! 穆大也是想到了这点,却是对着大女儿愧疚道, “都是爹爹没本事,倒要连累你来给我善后!” 穆红鸾摇头道, “爹爹对女儿不必有何愧疚,只记得这一回教训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 顾五之死在太原城中也算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顾远堂在太原城中的人得了消息,忙快马加鞭将消息送了回去。 顾远堂闻讯气怒异常,那茵茵不过自己一个小妾,确是如顾五所说,不过是家大业大养得一条狗罢了,左右家里女人多一个少一个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总归碍着对外的颜面,还是派了人寻找。 顾远堂初时确是没有想到自己侄儿身上,待在外头寻了许久的都未见那茵茵的踪影,顾远堂这才怀疑起自家侄子来,还未来得及派了人去太原城里查,却得到了顾五身死之讯! 那回来的下头人报道, “老爷,小的去了家里,大夫人很是伤心,不过小的见着了付姨娘!” “甚么?” 顾远堂皱紧了眉头, “茵茵果然是跟着顾五跑了?那他是为了甚么身死的?” 下头人禀道, “小的特意到衙门里打听了一番……说是侄少爷与人因女人起了争执,被人打了一顿后头……” 当下将打听来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出来,顾远堂听的将桌子拍得山响, “顾五那小子实在是个糊涂的,左右是个女人,他开了口我这做二叔的会不给吗?” 只他那知顾五对茵茵不过图的是一时快活,那会想着带回家去养着! 不过现下顾五人都死了,顾远堂对死人自然宽容许多,却是恨起那穆大来, “我还当那姓穆的是个老实人,却是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耻,将老子的女人骗出去睡了,又推给兄弟,现下害得我侄儿无辜送命,他倒是逍遥无事!” 想到这处不由狞笑, “总归是这道上混的,落到老子手里必让他讨不了好!” 恨过那穆大又忧心起顾家的香火来, “如今我侄儿一去,顾家后继无人啊!” 想到这处又想到后院之中自己那儿子来,不由悲从中来,长叹一声,下头人见了忙又道, “老爷,不必伤心,那付姨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若是能一举得男,” 顾远堂一听立时精神一振,想了想又沉下脸来, “那女人水性杨花,又怎知她那肚子里的是我们顾家的种?” 下头人想了想道, “只如今付姨娘可是以侄少爷未亡人自居呢!” 顾远堂听得连连冷笑, 那女本就不是三贞九烈的货,现下肚子里有小东西,自然要想法子寻个名份,是不是顾家的种还不知晓呢! 当下吩咐下头人备好车马,自己要亲自到太原一趟,一来寡嫂实在可怜,二来那茵茵肚子里的孩子要弄明白,三来那穆大却是不能轻易放过! 只还未来得及出门,外头便有人来报, “老爷,外头有太原城来的穆爷前来拜访!” “谁?” “回老爷,是太原城的穆大!” 顾远堂闻言冷笑不已, “太原城的穆大,他竟敢上门!好好好……我倒要瞧瞧有甚么话说,让他进来见我!” 返身自己回到正堂上坐下,不多时下人领着穆大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那两名小厮一高一矮,都是手捧着半人高的大小盒子。 穆大进来恭敬行礼, “顾二叔,穆某今日是特意前来请罪的!” 顾远堂闻言只是瞧着他鼻子里哼一声道, “不敢,你穆老板在太原城如今也是打开了局面,连我那侄儿你都敢打,现下人都没了再来请罪,又有甚意思?” 说罢一甩袖, “穆老板还是请回吧!” 穆大见状上前一步又行礼道, “此事前因后果还请顾二叔听穆某人详说……” 顾远堂阴沉着脸一摆手, “罢!还说甚么……详情我已是知晓了!” 顿了顿他恨道, “你若是不上门倒还罢了,如今即是上了门我倒要问问你,那茵茵可是你弄出去的?” 穆大点头, “此事是穆大有错在先,顾二叔要打要罚,穆某决无二话!” 顾远堂斜眼瞥他,穆大见状忙让身后的小厮上前将礼物放到了桌上, “这些是穆某的赔礼,还请顾二叔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顾远堂见状哈哈大笑,敛了眉目一张脸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你当我姓顾的甚么人,一点子东西便要臊顾某人的脸面,不过就是一个下贱东西,给你倒也罢了,再给我侄儿睡又如何?你倒还要打他,若不是因你打那一顿,我侄儿何至丢了性命!” 说话间一掌拍在了桌面之上, “砰……” 那桌面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今日你来得便走不得,赔了我侄儿的命来,顾某人送你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 话一说完,双掌一击, “小的们,进来好好伺候穆爷!” 外头人听到了,当下齐齐应了一声,十来个精壮的汉子便已从院子里头窜了进来,穆大在外头跑了这么久,也是未见过这要的阵仗,不由吓得连退两步,却被身后低着头的小厮扶住了腰。 “大爷,您可站稳了!” 那小厮身量不高,说话声音有些尖细,那脚下却是十分麻利,一个闪身人已飘到了顾远堂面前,抬起一只又细又白的手拂在那掌印之上, “顾爷,这事儿说起来孰是孰非,您老人家心中自有定论,如今事情已经出了,您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小心伤了……身子!”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手已是离开了桌面,顾远堂低头一看桌面之上,自己那掌印却是已被人抹平了! 顾远堂双眼一眯,这才正眼打量眼前这小厮, “你是个女人?” 那小厮微微一笑,回复了女声抱拳行礼道, “小女子久仰顾二爷威名,特地跟着爹爹前来拜访,如今一见果然威猛不凡,实在名不虚传!” 顾远堂鼻子里哼一声,上下打量她, “小娘子这一手功夫倒是生得不差,却是没想到穆老板竟这般好身手的女儿!”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客来 穆大见状忙上前道, “小女无状还请顾二叔见谅!” 顾远堂侧头想了想却是一挥手将自己人摒退了下去,这才对穆大一打手势, “坐!” 穆大依言到了下首坐下,穆红鸾与另一名蒲国公府的侍卫立到了身后,顾远堂道, “令媛如此功夫,却不知师拜那一门?” 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穆大虽说也是行走江湖,但不过是个跑马帮的商贩,顾远堂对上他要是痛下杀手,至多被官府追查,若是手脚干净,把事儿做的漂亮,官府要查也查不出来,到最后便是一桩无头公案,日子一久就无人管了! 不过现下却是不同了,这穆大的女儿看来年纪轻轻却是身手高强,在江湖之上学武的女子本就不多,能教导出武功高强的女子,那必是要有名师才成,这穆大的女儿是个江湖中人! 即是江湖中人那便不好办了,官府抓人还要查案,江湖上寻仇可是不用问案的,若是惹上了这样的人,便是他在河东道上混得有些名望,也要小心应对的! 下头穆红鸾应声道, “小女子拜在正阳门下,劣技拙艺有失师尊颜面,不敢妄提!” 光一个正阳门便让顾远堂忌惮了,正阳门里全是些牛鼻子老道士,这些老道士虽说成日价守在道观之中不出世,但若真是惹上了他们只怕讨不了好! 想到这处顾远堂脸色便有些变了,缓了缓脸色道, “看来穆老板倒是有些来历!” 穆大拱手应道, “顾二叔,穆某这回是抱着诚意前来赔罪,都是江湖上行走,各退一步于大家伙儿都有好处!” 顾远堂闻言低头沉呤半晌应道, “此事穆老板预备如何赔罪?” 穆大应道, “不如请顾二叔看过赔礼再说!” 说话间穆红鸾与另一个蒲国公府侍卫上前,将桌面上最上头的盒子打开,里头一棵百年的人参赫然出现,又一个盒子里头是百来颗指拇大小的东珠。 顾远堂看得挑了眉头, 上头的盒子放了这些,下头的应也不会差,以穆大的身家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倒真可谓是诚意十足! 穆大又拱手道, “顾二叔,前头也是穆某人糊涂,做下了糊涂事儿,顾五与我是多年的兄弟,他之死也是让穆某十分痛心后悔,只……事儿已是出了再后悔亦是无用,穆某也是尽心弥补,马帮之中也是顾五兄弟的股在,日后月月仍是有安家的费用送到顾家老娘手中……” 顾五之于顾远堂是虽说血亲的侄儿,但他多年未归家乡,与这侄儿并无多少情份,多还是瞧在顾家香火需要延续的份上,只如今人都死了,再恼也是没法子了,若穆大不过一个普通商人,他杀了便杀了,现下好在是穆红鸾露了这一手,顾远堂有所忌惮,总算是勉强受了穆大的赔礼。 当下就坡下驴沉呤半响问道, “茵茵与你可是有首尾?” 穆大忙摆手道, “不瞒顾二叔,那一晚上我们吃了多少酒您也是知晓的,第二日醒来吓得不成仓皇走了,后头因着她怀孕在身,一直不曾近身,那一晚顾五兄弟与那茵茵也认了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的骨肉!” 顾远堂沉声问道, “你所言可是当真?” 穆大应道, “穆某人敢指天发誓!” 时下世人重誓,顾远堂听了总算是放下心来,当下应道, “即是如此那茵茵便要接回来!” 穆大点头, “这自是应该的!” 说完这事儿顾远堂总算转了态度,堂上气氛一松,顾远堂却是对穆红鸾很是感兴趣,问起穆大来, “前头问过,说是你家大女儿已嫁了人,也不知夫家是那一家?” 穆大回头瞧了瞧穆红鸾,穆红鸾冲他点了点头, 这顾远堂是绿林的枭雄,不拿些东西让他觉得穆家有靠,这回的事儿过去他虽说不追究,但以后想要再受他照拂便难了! 穆大应道, “小女嫁给了临安城蒲国公的嫡子,如今回来却是探亲的!” 顾远堂一听立时眉头一挑, “蒲国公府?” 他面上不显,心头却是波涛汹涌, 但凡是混绿林的人莫不对官府的人十分忌惮,那蒲国公府是皇亲虽与绿林人士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蒲国公府巨贾一方便是绿林中人也有耳闻的! 于顾远堂来说,这便是有权有势有财了,对上正阳门他不过只是忌惮,但对上蒲国公府他却是可望不可及了! 想到这处顾远堂立时变了脸色, “这……这可真是想不到了!小娘子竟是蒲国公府的少夫人!真是失敬失敬!” 当下忙招呼了人, “来人!上好茶!” 又请穆红鸾坐下说话,他是万万想不到,穆家不过是太原城中一介平民,却不知为何竟能将女儿嫁了给蒲国公府嫡子。 “穆贤侄,此事怎得前头竟是从未听你说过!” 穆大摆手应道, “穆某人不过跑些小生意,如何敢扛蒲国公府的大旗,实在惭愧惭愧!” 顾远堂听得却是双眼隐隐发亮,他是绿林中人走的是黑道,但黑道中人打打杀杀,能金盆洗手安然隐退的人少之又少。 你倒是为何,却是因着枭雄末路,日薄西山,一旦后继无人又失了势,想退出来便难了! 若是不然顾远堂为何如此着重子嗣,想得便是不甘心自己拼杀了半辈子,挣下的这些家产没了人来继承。 绿林上的人有今日没明日,他在道上也有些仇家,也是怕自己有朝一日身死家破,到头来空忙一场,他便是到了黄泉下头都不能瞑目的! 若是……他能想法子与蒲国公府扯上干系,那……说不得能脱了他们的挟制…… 到这处对穆家父女更是态度大变,下来揽了穆大的肩头道, “好!好!穆贤侄……前头的事儿我们一笔勾销,以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拉了穆大便叫人备酒菜,要与穆大吃一顿酒,转头又叫了人道, “请了夫人出来见客!” 却是要自家正室夫人出来陪客,显是十分看重穆氏父女。 穆大有些的不知所措又是受宠若惊,穆红鸾看的明白,不由心中暗道, “我们这一回也是沾了婆家的光,说起来这顾远堂果然是个枭雄,见利忘义倒是快!” 到了这时节,顾远堂已是一副混然将前事忘记的模样,对穆大倒如对待世交子侄一般亲热,搂了肩头往外走, “今日里我们不醉不休!” 穆氏父女在这处呆了三日,顾远堂很是尽心招待,这一日穆氏父女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去向顾远堂辞行,顾远堂却是留穆氏父女多呆一日,说道 “穆贤侄,如今我们两家关系不比一般,日后还是要多多走动,亲近亲近才是!今晚且再设一回酒宴为你们送行!” 穆大拱手道, “多谢顾二叔!” 顾远堂又对穆红鸾道, “少夫人,蒲国公府生意遍布大宁国境,日后若是有甚事用得上顾某人,只需派了人送信即可,待日后顾某有暇必要到府上拜见蒲国公,不知少夫人可能引见一二?” 穆红鸾一听心中一动,看来这顾远堂竟有投效之心? 她知晓这黑白两道并非泾渭分明,黑道中人与朝廷中显贵勾结的也是不在少数,也不知这顾远堂后头有没有靠山,只听他这口气倒是有些想攀附。 不过这类事儿,她自不能点头答应,便是她点头答应想来顾远堂也是不会相信的,想了想应道, “顾二爷有心,红鸾必会禀报公爹的!” 顾远堂听了立时眉头一展,穆红鸾此言已是有引见之意,不由的心中暗喜。 穆红鸾心中暗道, “这顾远堂也是个人物,让他登蒲国公府的大门,也不知公爹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于蒲国公府而言,顾远堂混得再是名声响亮,也是江湖草莽,他能登门拜访,自是得了偌大的脸面。 三人正在厅堂之中说话,外头匆匆有人进来, “二爷,有客人到!” 顾远堂眉头一皱, “是甚么人?” 下头人看了穆氏父女一眼,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顾远堂的脸色沉了下来,转头冲着穆氏父女却是拱手笑道, “不想有客到,还恕顾某失陪!” 穆氏父女自然是点头,当下便起身告退,父女俩退出去后,顾远堂也起身往自己书房去。 到了书房之中,早已有人等在了那处,却是一位儒雅俊气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看着墙上那张猛虎下山图, 转头见着顾远堂进来便微微一笑,顾远堂见了他拱手行礼, “霍先生!” 那霍先生微笑道, “你有客人在?” 顾远堂应道, “乃是我老家的侄儿过来走动走动!” “哦……” 霍先生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意,转身坐到了桌后的正位之上,顾远堂坐到了下首之处问道, “霍先生,这一月好似未到收账的日子,却不知霍先生……” 霍先生轻笑道, “这一回不是为查账的,却是有一桩事儿要你出手!” 顾远堂眉头皱了皱, “霍先生……不知有何事需得顾某出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多疑心 霍先生应道, “此事倒也不难……你带了手下人给我护送一队人马过往辽境……” “哦……可是有货要送?” 霍先生点头, “只你们护送人马过境,却需在暗中保护不可张扬,更不能让人发觉!” “小的明白,这样的事儿已是做过不少了!” 霍先生应道, “只此次不同往回,将人护送回了辽境,却还有东西带回来,你们还要护送出了河东道才是!” “小的明白!” “嗯……此外还有一桩事儿……” “霍先生请讲!” “如今局势有些不同,银子消耗的有些大了,往后每月还要多提一成的银子!” 顾远堂一听立时便愣了, “这……霍先生再提一成银子便是五成了,这……这怕是有些多了吧!” 霍先生闻言立时沉下脸来, “顾二爷……你也别挨着银子便装穷叫苦,以往四成现下五成,不过多提了一成,倒不至你日子难过,你可别忘记了,若是没有上头照应,你连五成也拿不到呢!” 顾远堂闻言苦脸道, “那里有五成,如今这世道越发的乱了,这河东道上大小山头林立,各势力更迭实在太快,小的每走一趟货便要重新打点,虽说靠着小的往日的名声,各路绿林的好汉倒还能勉强卖账,只这手指甲却是越伸越长,从那地盘上过去,不刮下一层皮不算完事儿的,到了小的手中能有一成便不错了!再有跟着出去的兄弟,若有个死伤还要安家抚恤,五成的份子小的是真没得拿了!” 那霍先生听了却是面沉如水,当下冷笑几声道, “顾二爷……这份子也是不我霍某人定的,您若有话不如自家去寻了上头说,只这个月的银子却是分文不能少的!” 顾远堂听了心头暗骂, “他娘的,真把爷爷当成跑腿儿的了,累死累活拼着一条命,到后头赔本赚吆喝,真当爷爷好欺负么!” 只心里咬牙归咬牙,面上却还要端着苦笑, “霍先生,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想来您是明白我们兄弟的苦衷,还请您为兄弟们在上头跟前美言几句才是!” 那霍先生知晓这帮子草莽的性子,也不想逼得他太急了,当下也是叹气道, “大家都是艰难,即是如此我回去与上头美言几句,看能不能这个月照旧,只下个月却是难了!” 顾远堂无奈只得点头,想了想问道, “霍先生可否漏些消息给小的,四成份子不过才提了一年,这回又涨却是为何?” 前头开始的时候只提三成的,顾远堂倒赚了不少银子,谁知到后头提了四成,出去一趟死伤的兄弟多了,自己已是分文无有,若再提一成这生意便真没法子做了! 霍先生想了想应道, “这事儿也是与你才说,只旁人不可知晓……” 顾远堂连连点头, “顾某决不是那嘴上不把门之人!” 霍先生端了面前茶轻轻啜了一口, “前头本有一桩进项是十拿九稳的,只这回却是被人抢了先去,又有那头催得紧,上头无奈只得上下头兄弟紧一紧……你放心,待又有了进项时,我们再回到从前就是!” 顾远堂听了更是暗骂, “他娘的,说了半晌云山雾照无一句实话,爷爷那知是你哪笔进项被人夺了,自己没本事守着倒要爷爷们来填补!” 他心知这份子一涨上去那还有落回来的道理,有心不想做这生意,但……上了贼船那有这般好下来的,从来民不与官斗,自己虽说是黑道上的但论起心黑手狠来,还是比不上这些官面上的人。 想到这处越发起了要另寻靠山的念头, 如今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再寻一条更大些的贼船跳上去,才能摆脱原来那条,若是能搭上蒲国公府,说不得倒是一条路子! 他在这书房之中与那霍先生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到了天黑,下头人进来悄悄凑到耳边问道, “二爷,今儿晚上如何安排?” 顾远堂想起来还有穆氏父女呢,只现下那霍先生在面前也不敢得罪,想了想道, “摆在后堂处,我与霍先生小酌几杯!” 霍先生虽喜饮酒却不爱醉酒,又爱附庸风雅呤诗作对,顾远堂这粗人听了便头疼,却每回不得不亲自陪客,这一回便只得推了穆氏父女将他应付过去。 下头人听了自是心里明白的,当下领命去了,自有人去向穆氏父女赔罪, “今日里因着有客人到,却是怠慢了穆爷,我们家二爷说了,明日再与穆爷送礼!” 穆大闻言却是不以为意,摆手道, “顾二叔不必客气,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倒不必急在一时!” 想了想便请下人传话, “家里生意耽误了几日,明日便要启程回太原城了!” 下头人自去回顾远堂话不提,穆大与穆红鸾道, “今日里不吃酒也是好事,我们早些用罢晚饭便歇下了,明日早早上路!” 穆红鸾点头道, “爹爹说的是!” 当下父女两人用罢了饭,便各自回房歇下,一夜无话。 只因着头一晚睡得早些,穆红鸾醒来时外头天还未亮,换了衣裳在院子里打一趟拳,待到汗水湿透了衣衫,那顾家的丫头才匆匆过来,见着穆红鸾早已起身不由吓得花容失色, “夫人,您……您已是起身了么?” 当下忙过来请罪, “请恕奴婢伺候不周……” 穆红鸾摆手一笑, “今儿是我醒得早了些,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担心受罚!” 那丫头闻言才这松了一口气,红着脸道, “回夫人的话,倒不是奴婢偷懒,只是因着昨晚上霍先生来,英儿姐姐偏偏又病着,奴婢便过去帮手了!” 这顾府上男主外女主内,顾远堂那夫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对待下头人与后院的小妾都十分严苛,若是不然顾远堂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小妾弄回家来,没个手段震摄着只怕早闹翻天了! 这院子里规矩,但凡下头人生病便要移到外头去,只那霍先生是个出手大方的,每一回来都有私下赏银,英儿不肯少了那些银子,便请了穆红鸾院子里的丫头悄悄过来帮手。 只这丫头却是耽搁了伺候穆红鸾,想起顾夫人的手段便吓白了脸。 穆红鸾一听便知晓其中蹊跷,左右是来做客的,倒也不必刻意为难下人,当下笑道, “即是如此,你那英儿姐姐的病可是好了?” 小丫头应道, “英儿姐姐不过受了些风寒,吃两剂药便好了” 若是移到外头院子去,无人照料说不得病还更重些! 穆红鸾点头,有些好奇问道, “那位霍先生是甚么客人?” 小丫头见穆红鸾好说话,便与她多说了两句, “奴婢不知晓,只知晓他是临安来的,每月都来一回……” “他是来做甚么的?” “这奴婢倒不甚清楚,不过听账房的说,好似每回来都要查账的!” “哦……” 难道是专司账房的先生? 穆红鸾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待到吃罢了早饭,穆大便去向顾远堂辞行,这一回顾远堂没有留人,只说是两家多多亲近,要穆大时常走动,穆大自是点头应是。 这厢收拾了东西出来,顾远堂送穆氏父女出来,出大门有穆家的小厮牵了马过来,穆氏父女翻身上马,与那顾远堂两两拱手道别,这才打马离去! 待到马走远了,那扮作小厮的侍卫刘耿才轻声道, “少夫人,小的刚在马厩牵马时,见那顾府的马夫也在备马,瞧那架势顾远堂似是要出远门……” 顿了顿瞧了一眼穆大才道, “少夫人……那帮子个个都是带刀持剑,小的又听他们隐隐提了甚么护送车队……甚么辽境之类的!” “哦?” 穆红鸾听得眉头一挑, “你可是听清了,他们真说了辽境?” 刘耿点头道, “小的决没有听错,那两名马夫前头并没有瞧见我……小的在一旁刷马,听他们说了辽境……” 穆红鸾此时被勾动了心思, 辽境……那顾远堂要带着人去辽境? 猛然又想起了临安来的那位霍先生……此人一来那顾远堂便要去辽境……这是个甚么人?难道不是账房? 一时之间穆红鸾起了刺探之心,想了想, “冯健何在?” “少夫人,冯兄弟在前头岔路密林之接应!” 穆红鸾点头, “到前头再说!” 三人打马过去,在前头密林之处一声唿哨,立时有人自林子里头窜了出来, “少夫人!” 冯健一出来,穆大见他模样失声叫道, “冯兄弟!” 冯健见了穆大拱手笑道, “亲家老爷,小的冯健给您请安了!” “你……” 穆大抬手指了他,又转头瞧了瞧穆红鸾这才恍然, “哦……红妞儿,这事儿是你……” 穆红鸾摆手一笑, “爹爹前头的事儿不必再提,日后你与娘好好过日子便是!” 穆大见这情势还有甚么想不明白的,只当着两名侍卫也不是好多说,只得叹气心中暗道, “这也是红妞儿机灵,若不是她我被人骗了还不知觉!” 心中又羞又愧。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心义愤 穆红鸾这头却是吩咐那冯健与刘耿道, “跟着那顾远堂瞧瞧他们到底在做甚么?” 刘耿有些犹豫, “少夫人,我们走了,您与亲家老爷身旁便无人护卫了!” 穆红鸾道, “无碍的,你们快去快回,我在太原城中等你们就是!” 两人这才领命而去,穆大问道, “红妞儿,你为何派了人去跟踪那顾远堂?” 穆红鸾皱眉道, “这也不是女儿疑心,只以后若要同那顾远堂打交道,总要知晓他底细才是!” 顾远堂在外头做了些甚么,他们不得而知,若是真牵扯到了辽人,便是收了那马帮的生意也不能与他有瓜葛! 只现下还没有打听清楚便不好与穆大细说,父女俩赶回太原城,等了三日冯健回来复命,那刘耿却没有回来, “少夫人,小的二人跟着顾远堂的人确是一路往辽境去的,看那顾远堂一路也是隐匿行藏,却是紧跟着一支商队……” “商队……甚么商队?” “说是到边境做生意的……那车队以油布覆盖了货物,只那车辙印子却是十分显眼,货物应是十分沉重的东西……” “货物沉重?” 穆红鸾两道柳眉皱了起来, 因着连年战乱,边境百姓垦种多有不能收,生活十分艰苦,商队往那处去多是贩卖粮草布匹之类的,倒也不会太重,难道是……瓷器之类? 冯健摇头道, “若是运送瓷器之类也不会太重,因外头装以木箱更要以各类柔软之物填充,但小的们瞧着,他们途中休息时掀开油布,里头却是以布绒之类包裹,一层层堆叠应不是瓷器!” 穆红鸾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会是甚么东西?” “依小的们瞧着……倒似……倒似是铁器一类!” 穆红鸾一惊, “你可是瞧清楚了?” 冯健点头, “小的们确是瞧清楚了,那些东西细长沉重,十分似兵刃铁器之类,小的们觉着这事儿有些大了,便由刘兄弟留在那处,小的回来立即禀报给少夫人!” 穆红鸾听了负手在屋中来回走动了几步, “给我请林掌柜的来!” 林掌柜的应召而来, “不知少夫人有何吩咐?” 穆红鸾想了想道, “林掌柜的可能寻到些身手好的人?” 林掌柜的微一沉呤道, “十来个身手好的倒是能寻到!”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十来个人应是够了,明日可是能召齐?” 林掌柜的有些踌躇, “敢问少夫人,召集这些人是有何事要办?若是动刀动枪之类的,倒不如让小的寻个领头的去办!” 少夫人乃一介女子,又身份不同一般,如何能同江湖上的汉子似的打打杀杀!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这事儿我需亲自去查一查!” 穆红鸾那性子本就不同旁的女子,有起事儿倒要往前凑一凑,怎会有往后退的理儿? 这事儿她必要查查清楚! 林掌柜的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应下了后日将人手调齐,穆红鸾让那冯健好好休歇两日,又将身边的两个丫头送到了穆家,吩咐两人在家中等待。 两个丫头本是不依,但她们身上也无武功又是女子,跟着去只能添累赘,无奈只得安心呆在穆家,不说那二丫、四丫见着紫鸳时是甚么情势,只穆红鸾将身旁人安置好后,又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燕韫淓,有自己调动人手是因着那车队十分可疑,待查实之后再禀报公爹云云。 二日后人手到齐,穆红鸾便换了男子装束,脸上细微涂抹去艳色,这才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太原城。 从太原城出来离辽宁边境三四百里,只一路不能走官道,又要寻那刘耿的记号,走走寻寻用了三日,寻到刘耿之时已近了大同。 一众人停在大同城外,由冯健进城去寻刘耿,两个时辰之后刘耿出城来见穆红鸾。 这厢上来行礼, “少夫人……” 因着连日跟踪,时刻警惕刘健的人削瘦了不少,只一双眼还是炯炯有神,精干之色半分不减, “顾远堂如今何在?” 刘耿闻言面有愧色, “少夫人,小的将顾远堂一行人跟丢了!” “哦?甚么时候跟丢了?” “两日之前,不过小的已是确定那顾远堂一行人乃是护送这车队而来,只要盯紧了车队顾远堂必是跑不掉的!” 穆红鸾听了点头, 到如今顾远堂跟不跟倒是无甚要紧了,这车队却是最紧要的了! “你可是瞧清了,那车队沿途可与人接头?” 刘耿道, “正是这事儿让小的很是心惊,那车队分明就是装了兵铁之器一路往大同而来,只沿途村镇虽有盘查却一路畅通,小的亲眼见着两队官兵盘查,却都予以放行,这其中的蹊跷不得不令人深细!”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成了疙瘩, “车队入了大同城也是一路畅通?” 刘耿点头道, “小的一路跟到了大同城中,车队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小的便在附近盯梢。” “他们……可是运了兵器到大同城中贩卖?” 说起这个穆红鸾自己都觉不信,大同乃是边城,城中常年驻兵,又有边境严禁出入,民间也罢,官面上也罢,没有批文休想入大同城一步,更不用说还有运了兵铁的民间商队进入! 也不会是给大宁边军运送兵器的,军队所用武器自是由朝廷一概统揽,军中统一运送,必不会由民间商队运送的!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 他们是要运到辽境去的! 只……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胆大了! 又有沿途之上竟是无一处阻拦,由此可知必是上下打通,里外勾结的! 想清这处穆红鸾也是不由色变, “他们是甚么人,竟是胆子这般大!” 刘耿苦笑, “小的早前在外头跑时,也曾听人说过大宁境内有人私通外敌,也有运送违禁之物出境,那时只当是些辽人缺的布匹、粮食、香料至多是些铁炉、铁锅之物,却是没想到竟有贩卖兵器的!” 时下其实辽人并不缺铁,境内亦有铁矿,只他们虽有波斯传入境内的工匠,但一来毕竟工匠量少。二来开采冶金之术十分落后,不如汉家早已发展至巅峰。三来实在幅员辽阔,人少地多,各部为政,牧场之中有矿多为私有,便是辽皇也不好强征强收,以至的虽不缺铁,却十分缺少军队配备之兵器。 以往打仗多是从宁军手中缴获,又重新熔炼之后,制成惯使的弯刀来用,只这些年战乱不断,少少的一些铁器都做了兵刃,以至的普通牧民的家中能有一口铁锅亦是十分富有了! 因而若这车队真是往那辽境之中运送兵器,真可谓是一等一的叛国大罪,更有一路过来尽皆放行的关口哨卡是如何通过的,这要查起来牵藤扯根,一牵连起来必是一大片! 朝堂之中,军队之内只怕是要杀个血流成河! 但凡心里明白的人都是脸色白了起来! “少夫人……这事儿依小的看不如还是让国公爷派人来查吧!” 穆红鸾负手立在那平原之上,极目远望远处的大同城,心头只觉怒火在胸口阵阵翻腾。 前世里她生在盛世太平天下,赵家霸业还在绵延之时,前有太祖余威积重,后有继任苦心经营,虽有朝廷势微,江湖纷乱,但四海之内异族归化,闻听赵氏之名无人不是顶礼膜拜。 便是后头她死了之后,在那地府望乡台上,也是见着敬哥兄弟扫荡异族平定朝野,何等的威风? 那似这一世到了这大宁朝中,异族为祸,民不聊生,那上头的皇帝旁的不成,偷人妻女倒是一把好手,文武百官只顾自家官职乌纱,银子落入口袋之中便捂得死死地,愿向那异族岁岁纳贡,年年称臣,只图得一时的安逸太平,不管百姓死活,更不管后世子孙如何唾骂。 现下更有甚者居然内通外国,私贩兵器,这样行径比亲手杀人更加可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便不信待那如狼似虎的辽人打来,千里江山受人践踏,同胞骨肉任人鱼肉时,就会独独漏了你这一家子? 便是你数典忘祖,拖家带口的投奔了异族,难道还会奉你做上宾,每日里茶饭奴婢的供养着? 君不见叛了国的汉人,在那辽廷之中被人叫做“汉狗”,每日里极尽摇尾乞怜,装傻卖乖,跪舔谄媚之能事,能得一块骨头便是奖赏,得了一顿好打倒还要谢主隆恩!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 若想做狗自家去投奔也便罢了,竟还要里通外敌,回头祸害百姓,祸害乡里宗祖,凡此类者实在可恨可恶可憎可厌之极,但皆汉家儿女必人人可诛杀之! 若她穆红鸾只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也罢了,只如今她手中三尺剑,一身好武艺,不思报效国家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年华,爹娘的供养? 若是不杀类奸贼倒枉了二世做人,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这事儿我穆红鸾管定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入辽境(一) 大同城因着连年战乱,长年驻军已是一座重兵把守的边城,来往商队需得官府批文,当地百姓进出也是盘查甚严,穆红鸾沉思良久却是只派了那刘耿带着一个身手好的伙计回去太原城中, “你回去盯着那马车,将他们的动向随时传出城外!” 刘耿点头应是, “那……少夫人您预备如何应对?” 穆红鸾冷笑道, “我们想法子将这只车队截杀!” 众人听了纷纷摩拳擦掌,只是那冯健道, “少夫人,此事你吩咐我们兄弟去做就是,您只需退居幕后调度指挥,不必涉险!” 穆红鸾闻言摆手, “你也莫要小瞧了我,论起武艺来我也不差哪一个,这事儿我必是要亲自去办的!” 当下又召了那十个伙计之中领头的叫做崔四的来问, “蒲国公府在大同可有人?” 领头的伙计乃是林掌柜手下得力的,想了想道, “回少夫人的话,此处大同府的守将关振邦乃是刘通之人,前头我们倒在这大同城中有个铺子,不过三年前早已关了!” 穆红鸾听了心里暗想, “那关振邦是刘通的人,难道这事儿同刘通有关?”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头暗惊, 若是与那刘通有关,这事儿只怕便大了! 想到这处只觉脑子纷乱,这只车队若是牵连着军队,又有顾远堂一路保驾,看来竟是黑白两道通吃,即是如此倒要好好想想如何应对才是! 目光扫过跟着的十来人,又暗暗道, “若是那关振邦真与此事有关,便是我们潜入太原城中去,劫杀了那车队,这一批货也是弄不走,也是照旧要落入军队手中,倒不如悄悄潜入辽境之中寻机会截杀车队。” 只却有那顾远堂的人暗中护着这支车队,若是要动起手来十来人怕是不够! 想到这处又问那刘耿, “这一出大同辽境那边兵力如何?” 刘耿应道, “出了大同但有纵深近百里之里,乃是我军斥候与辽军斥候游戈之地……这近百里之地中虽无重兵把守,但斥候来去如风,潜身遁形藏于各处,若是两方遇上便于无声无息之间白刃相交,厮杀拼斗之烈不比战场逊色……少夫人这……好实在太过凶险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放下心来,冷冷一笑道, “我怕的便是大股军队来回巡逻,若是小队的斥候我却是不怕的!” 那要论潜形扑杀,军中斥候虽说厉害,但对上神出鬼没的武林中人,孰高孰低还真不好说! 细细思索又道, “百里之地乃是两军犬牙交错之处,必不会轻易调动军队,而那车队进入辽境虽有接应之人,必也会是在百里之外,因而才会派了顾远堂跟随护卫,我们只要能避过两方斥候耳目,在百里之内寻到一个合适伏击之处,必能将那支车队截杀下来!” 只要手脚够快,说不得能在双方斥候还未发觉之时就将车队给弄走了! 不过那车队是即不能入辽境也不能入大同城中,却是要想个法子藏匿起来才是! 下头的人都听了面面相觑,都是血性的汉子如何不恨这些卖国的奸贼,只这提刀杀敌之事从来都是男儿来做,那有让妇人冲锋陷阵的道理,众人都纷纷道, “此事小的们必是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办到,少夫人只需留在这处等候消息就是,不必以身犯险!” 穆红鸾只是摇头,被众人说得烦了, “呛啷……” 一声伸手快如闪电将身后的长剑抽了出来, “废话少说!今日里你们若是能打赢我的手中剑,本夫人便乖乖回太原城去,若是不成你们听我吩咐,不许再多嘴多舌一句!” “这……” “少夫人……” 众人还待说话,穆红鸾的长剑在手中挽起了一个剑花,立时一阵寒光闪动,眼前白森森一片,众人忙往后退,有那退得慢的只觉得胸口一凉,前襟已是被人划了一剑,低头一看剑刃贴肉而过,衣衫破开人却无事,可见使剑之人手上功夫十分了得! 穆红鸾在众人之中一支长剑便如蛟龙出水,又如雨燕穿林,不过一柱香功夫,下头又有几人中招,手臂上衣衫破开,又或是衣角划破…… 众人这时才发觉原来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夫人竟是一位高手,穆红鸾收剑环视众人,下巴一抬问道, “怎样,你们可是服气?” 众人见状只得无奈拱手道, “少夫人果然厉害!” “即是如此,我们便按计而行……” 将那刘耿和一个伙计派回了大同城中,剩下十来人却是跟着穆红鸾想法子潜入辽境之中。 他们所处的地境乃是大同城外,这处驻军严守,若是想翻过城墙进入辽境,十分易被人发觉,怎么过去呢! 穆红鸾想了想却是眼前一亮, 他们是悄悄跟在车队后头,那顾远堂也是悄悄跟在后头,必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自大同城出境,必也是要想法子偷潜入辽境的,只要寻到顾远堂那帮人,便可跟在他们后头越境! 只不过刘耿在前头两天已是跟丢了人,却不知顾远堂的人现下潜伏在何处? 不过即是要跟着车队走,必也不会太远…… 她翻身上了马,眺望大同城外一片荒原,远处山林平地之间,也是有不少村落分布,说不得那顾远堂便是藏身在这些村落之中,现下马队入大同城中必是还要休整几日的,他们还有时间的! 想到这处穆红鸾便吩咐下头人道, “我们先去寻一处落脚之处!” 当下带了人往大同城外一处村落而去,顾远堂的人数不少,想来要落脚必也要寻个大些的,又若是时常做这样的事儿,必也是有固定的落脚之处。 穆红鸾带着人佯装是收货的商人,分散为三处,在三户农户之中落脚。 大同城外各村落中百姓对这类商人也是司空见惯的。 这里紧挨着边城,虽不许边境贸易往来,但因着边境时有大小战役频发,大宁官兵与敌对阵有胜有败,战胜时斩下敌军头颅上报军功,自也有不少角弓、弯刀、银饰、金器等缴获,这些东西官兵大多私藏,上头也是睁一只眼一只眼。 东西在手头多了自是要想法子换银子,远近便有商人闻风而动,到这处来收购战利之物,各类东西以成色定价,少时一个铜板多时十两黄金,自也是要当面验看的。 久而久之商人来往于此已是惯例,只此类事儿虽说上头不管,但也不能在大同城中明目张胆进行,便需城中的官兵出城来交易,只他们不能在外头久呆,便将东西托付在外头村民手中,之后商人们落脚在村落之中,便四处走动收购物品。 如此一来,村中百姓家中多招待生人落脚,收银子管吃管住,又帮着销货收银,如此倒是养活了不少人。因而穆红鸾他们进去也是半分没有引人注目,伙计们夜里在村民家中歇息,白日里便打听消息。 因着顾远堂一行人,人多马多,伙计们不过两日便寻出了踪迹,却是在离他们五里外的一处村子里,穆红鸾派了人轮流盯着,果然又隔了一日那帮子人便动了,伙计忙派人回来报信。 穆红鸾闻讯精神一振,当下带着人赶了过去。 “少夫人!” 一行人藏身在密林之中,伙计上来报道, “少夫人,那一行人已是离了村子,往山里走去,前头已有兄弟跟上去了,我们只需跟着暗号过去便是!” 一行人打马顺着暗号一路追去,渐渐自宽阔的黄泥道路转入了狭小的羊肠小道,看架势应是要翻过这座山去,前头的路越发难走,到最后已是左面山壁右面悬崖,穆红鸾等人只得下马来,由人牵着马儿小心翼翼往前走。 这样的道路顾远堂一行人也是走不快的,穆红鸾带着人不过稍稍快一些,便能远远的见着前头山坳处的人影,穆红鸾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停下歇歇,那崔四在前头开路,回转头来问穆红鸾, “少夫人,可是要小的过去查看一番!”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 “不必了,看来他们走的这条道必是平日里边民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这类道路不利行军,更不会很多条,只要顺着路他们一直走必也不会弄错,现下摸过去被他们发觉了,反打草惊蛇!” 当下众人原地歇息,众人见穆红鸾面不改色的同他们一般啃着粗糙难以下咽的干粮,举了水囊半分不勉强的喝凉水,都是你望我眼,我望你眼,心中暗道, “这富家的小娘子大夫人,我们也是见多了,似我们家少夫人这样的却是少见!” 众人吃罢了东西又靠着山壁上闭眼养神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一路跟着过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跟在顾远堂身后翻山越岭,走到了天黑。 远远见着前面人升起了篝火,后头人却是不能升火,山中夜晚寒冷,男人们倒是能三两个凑到一处取暖,穆红鸾便寻了一个干燥些的地儿坐下盘腿打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辽境(二) 待到第二日清晨日头高起时,前头人出发,他们才又跟着下了山,自那隐蔽的山谷之中出来时,回望大宁方向已是身在异邦了。 却原来那山峦之中竟有一条秘密的山洞,其中宽入可跑马,狭窄之中可通一人,他们便是自那处穿山过岭,自城下通便到了辽境。 “少夫人!我们现在可还要跟着他们?” 崔四问,穆红鸾想了想点头, “先跟着他们再说!” 那顾远堂出了境外必是要想法子与车队汇合的,穆红鸾自是不能让他们碰头,顾远堂人多,又个个都是绿林中刀头舔血杀出来的,论起狠辣自己的伙计必不能及,得想法子把他们引走才是! 这厢又跟着顾远堂的人往辽境深入二十里,到了这处他们却是不再向前,竟是在这处支起帐篷来,想来这处便是那车队接应之地了! 穆红鸾想了想问崔四, “这里头谁的骑术最好?谁的武艺最高?” 崔四应道, “王三骑术最好,小的武艺倒是不错!” 穆红鸾点头, “你们两个跟我来!” 却是让剩下的人选了一处小山丘做藏身之地,在此处静候他们回来。 自己就带着两个伙计悄悄往那辽境深入而去,这一去又是十里,天黑之后三人在齐腰深的荒草之中藏了一夜,待到第二日天亮之时,崔四与那王三见穆红鸾盘腿坐在地上,虽说颜面脏乱,却双眼炯炯有神便似半分不见疲惫样儿,不由的都暗暗心惊, “少夫人的内功想来十分精深,一介女子倒比男子还强!” 穆红鸾坐在地上缓缓活动了手脚,突然侧耳听了听,身子似灵猫一般伏了下来,把脸贴在地面之上又听了听, “有骑队往这边过来了!” 三人立时探出头小心察看,果然远远见着一队骑兵快奔而来,王三眼尖见对方髡发背弓应是辽人斥候,当下忙压低了声音道, “少夫人,是辽人!” 穆红鸾一喜, “来的正好!走!” 带着两人退到栓马之处,悄悄翻身上了马,两腿一夹马腹,却是往那辽人的斥候方向奔去,那崔四与王三吓得脸色都变了, “少夫人!” 穆红鸾在马上扬声道, “你们顾好自己!” 当下一拍马股,马儿长嘶一声便往辽兵斥候冲去,那一队斥候早远远见着三骑往这处奔来,先头只当是大宁斥候刚要弯弓搭箭,待得近些一看,是三个做百姓打扮的汉民,不由一愣,正这时穆红鸾已是奔到了跟前。 趁着前面人呆愣一瞬,却是娇斥一声,自背后抽出自己的长剑来,素手轻扬竟是将那长剑当起了飞镖使,甩了出去,那长剑带着破空之声,在朝阳映照之中泛着寒光,已是刺入了为首那斥候胸口之中,后头辽人皆是大惊。 穆红鸾的马势不减,已是冲到了辽人面前,一拨马头与那领头的错身而过,连人带马冲入了对方骑队之中。 这十人的斥候骑队这时才醒过神来,纷纷口中叽哇乱叫着举起手中兵器围了上来,后头崔四与王三瞧着不好,忙快马加鞭便要冲上来营救,却见那众骑之中寒光一闪,辽兵惨叫着跌了两个下来,穆红鸾自马上飞身起来,躲过了对方刺过来的长枪,在半空之中冲他们大叫道, “快走!” 说话间人已落了下去,崔四与那王三那里肯走,还待要打马过去,却见那一队辽兵之中又迸发出两声惨叫,两人落下马来,穆红鸾一手提剑,一手抓了落马辽兵的长枪,顺势扎入那无主的马儿股上, “嘶……” 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重重落到了一旁的马儿身上,另一匹马儿受力惨嘶一声,跳起来将自己的主人摔了下来,那包围圈中立时现出一个豁口来,穆红鸾一拍马股,人马都窜了出来, “走!” 她冲着两人大叫一声,自己已是打马如风般从两人身边掠过。 崔王二人这才回神,忙一拍马股跟着追了过去,那后头剩下的四名斥候,一面狂怒大吼,一在催动马儿追了下来。 穆红鸾打马在前,崔王二人在后,三人将身子紧紧依附在马背之上,身后辽兵狂呼大吼,取下角弓射来,利箭自身边呼啸而过,穆红鸾回身格挡,一拉马头让过了两人, “你们先走!到藏身之处等我……” 崔王二人一时靳马不及,只得眼看着穆红鸾落到了两人身后,马头一转人便往另一处狂奔而去,那后头的辽兵认定了连杀他们六人的穆红鸾,如何也不肯放过,打马跟着追了下去。 崔王二人忙也回马跟着追了下去,十里的路程若是放马狂奔必是要不了多久的,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穆红鸾已是带着人近了顾远堂营地附近,那头早有放哨之人瞧见了,立时高声大叫, “辽兵!辽兵!” 穆红鸾打马直直向营地冲来,营地之中有人弯弓搭箭,她将长剑护在身前,当当几声把长箭挡开,身子一缩人紧贴在马身之上,自营地旁掠了过去,后头辽兵跟着过来立时有利箭往他们身上招呼, “当当当当……” 辽兵斥候见状大呼着靳住了马头,领头的回身冲着后头的人挥着刀大叫了些甚么,后头几个立时靳转马头便要离开, 若论单兵对阵辽人更胜大宁军队,四人追一人便是追到大同城墙之下,只要关振邦不派人出来,他们就敢追下去! 但若是遇上汉人成阵成群,便又当别论,这一帮人看装扮制式虽说是百姓,但手中长弓箭驽却不是好惹的,再不走四人都要折在这处了! 那营地之中顾远堂早已撩帐帘出来,见状立时脸色一变,大喝道, “来人!牵马……追!” 那四个辽兵决不能留,若是回去报了信,他们今日就不得不撤离了,那车队便无人接应了! 当下翻身上马领着人追了下去。 穆红鸾穿过营地,马儿带着她一口气又跑出去两里,她这才绕了一个圈儿回到了藏身之地,众人隐在那山丘之上,远远瞧着前头追他们的辽兵,被顾远堂似狗撵兔子一般追往了辽境。 “少夫人,他们追着辽人下去了!” 穆红鸾点头, “现下便看他运气了!” 若是运气好,能杀了那四人,顾远堂还可回来接应车队……不过辽人善骑,只要他们放开马蹄逃跑,顾远堂十有是追不上的,只要追不上顾远堂回来便不得不赶快离开,若是不然辽人带了大队人马过来,他就要遭殃了! 这样那车队接应之事,他们便可看情势趁虚而入了。 还有若是运气不好……追过去遇上了大队,那顾远堂也不知有命回来不? 这一回想来也是顾远堂走着背字,带着人追出去半日一直未归,留守之人也是常在外头跑的,心知事儿定是不好,此地不可久留,却是连那营帐也未收拾,只骑马带了随身的东西便带着人跑了! 穆红鸾与众伙计瞧着都是欢喜不已,崔四问, “少夫人,我们现下怎办?” 穆红鸾眯眼远眺大同城方向, “我们等!” 藏在那山丘之处静候,却是在太阳落山之时等来了辽兵的斥候大队,一百人的大队在那废弃的营地前呼啸而过,怪叫着用长枪挑起了营帐,见里头早已空无一人,这才发出一阵阵狼嚎,人马踩过营地呼啸而去。 穆红鸾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冷笑, “我们再等!” 轮流守夜,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日上当中之时,那一支车队出现在放哨之人的眼中,这厢快步跑下山丘, “少夫人,来了!” “嗯!” 穆红鸾点了点头,坐在重新支架好的帐篷之中,手中长剑被擦得雪亮,竖起来轻吹了一口气, “叫兄弟们准备了!” 那伙计兴奋出去,各人各就其位,那崔四却是打了马往前头迎去,那车队约有二十辆马车,赶车的汉子个个肌肉纠结,面容凶恶,领头的见有人打马过来,立时警惕打了一声唿哨,后头马车停下,领头的站起身立在车架之上观望,远远见有人过来在马上冲他们挥手。 那马上人到了近前拱手道, “小的是顾二爷手下,特来自接应!” 那领头的上下打量他一番, “你是何人?为何我未曾见过你?顾二何在,为何不来见我?” 崔四拱手道, “小的是二爷新收的兄弟,我们二爷说了今早有辽兵斥候在四周游戈,他带了人追下去,特意留了小的几个在这处接应!” 那人闻言也未起疑,皆因此地乃是两不管,遇上碍事的人除了提刀子杀光,也是别无他法,尤其他们这样两面勾结,又两面不靠的,有时候两面的人都要杀,漏了一个都是在祸害自己。 当下崔四领头打马在前头,领着马车往营地而去,那领头的远远见着在草丛之中若隐若现的帐蓬,更是放下心来! 这时节营中有人出来打呼, “各位兄弟辛苦了!过来吃点儿东西!” 那营地中心挖了个坑,这坑挖得极深,一旁又有一条长长的排烟道,上头用湿草铺着,点了火煮东西吃,烟一路散出去,待到了出口已是极淡,倒不怕被人发觉。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入辽境(三) 众人见状都跳下了马来,围到火坑边上,他们一早上出来肚子里只得一点儿干饼并凉水,现下见罐子里有些稀粥,倒了些热热的喝进嘴里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崔四见那领头的坐在马车之上并未过去,忙端了一碗过去道, “这位兄弟趁着热乎,喝一口!” 那人接过来,瞧了瞧吃得正欢的兄弟们,这才抬手往嘴边送,只那粥含在嘴里还未下肚,有一把尖刀已是自侧插入了他腹中, “噗……” 他嘴里一口粥喷了出来,大叫一声将手里的粥碗往崔四头上砸去,崔四早在那一刀刺入时手上轻轻一搅,便抬起一脚踹在了他腰侧,将人横着踹了出去,大叫一声, “动手!” 立时惨叫大吼并兵刃相击之声响成了一片,崔四跟上去又补了一刀在大腿之上,伸手一抓那人领子往一旁的营帐中一甩, “少夫人,这个是领头的!” 说罢又返身出去帮手,那领头的捂着腹间伤口,看了一眼帐中坐着的人,挣扎起身大吼着向对方扑去,却听那人轻声一笑, “你老实些!” 一指戳在他肋下,一股剧痛传来,双膝之上又各挨了一脚,人便跪到那人的脚前,这才抬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却是一个生得十分秀气的男子, 不……不对……这是个女人! 那女人生了一双极好看的丹尾眼,眼角儿上挑着,睫毛很长,借着帐口的日光瞧她的眸子,眼眸流转之间似是带着微微的蓝色,不过她一眨眼,眸中蓝光一闪不见,只剩下一双冷凛凛的黑眸, “你便是这车队领头的?你这车上的东西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又……如何过的边城?” 那领头的闷哼一声却不应声,身上的刀伤不觉如何,只那一指却是不知戳在了何处,疼得几个呼吸便有冷汗往下滴了,那女子盘腿坐了下来,一手支腮歪着头来瞧他, “怎么……不想说么?你若是不想说……我便扔了你出去同你那些兄弟做伴去,估摸着这会儿,他们一个个都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那领头的跪在那处,果然耳边的大喝惨呼之声渐渐的少了,他心头暗惊知对方这是下手狠辣要全数杀光。 那车队虽说人数占多,只他们吃了猝不及防的亏,又有穆红鸾早告诫过众人,这些人游走宁辽边境必个个是心狠手辣之徒,他们出手定要一刀毙命,不能给人翻盘的机会,因而这些伙计们下手都是冲着咽喉、胸口、腰眼儿上招呼,一刀放翻一个,倒也爽快! 没隔了多久,崔四进来回话道, “少夫人,全数杀了没一个活口!” 穆红鸾满意点头,却是反手拿起了身旁的长剑,站起身来用剑鞘轻轻一拍那领头的脸颊, “总归你是个领头的,我亲自动手也算是给你脸面……” 说话间右手一拉剑柄,立时寒光一闪,那领头的忙道, “夫人……夫人饶过小的一命,那二十车的东西您尽皆拿去就是!” 穆红鸾听得哈哈一笑, 敢情这位还以为自己是劫道的呢! 这边境之上虽有军队,但即有这些不要命的商队来往,自也有胆大包天的劫匪半路劫道,不过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多半都是在中原又或是辽境背了无数条人命,被官府逼的不得不到边境讨生活,仗得就是两国不管。 穆红鸾笑着将剑归了鞘, “你那些东西如今本就是老娘的了,现下不过是让你说些实话保一条小命而已!你拿甚么同老娘讨价还价?” 说着话一脚将他踢翻, “崔四,把这不识时务的东西拖出去砍了!” 崔四应过来拖人,那人忙捂着伤口挣扎着爬过来, “夫人,小的不过是个商人,在这边境赚些血汗银子!这些东西都是在中原收购,再运到辽境去的……” “哦……是么?你在中原收兵器再运到辽国去?边城是你家后院么,想怎么进便怎么进,想怎么出怎么出?” 那人立时低头不语,穆红鸾冲崔四打了一个眼色,那崔四出去自车上抱了东西进来,往地上一扔,外头包裹的东西散开,露出一把式样精美的长刀来。 穆红鸾用脚一挑,长刀便要着转儿飞到了她手中,她用拇指轻轻在刀刃上一抹, “好刀!看材质钢火应是永兴铁坊的出产,你们倒是大手笔!” 永兴铁坊乃是大宁出了名的铁坊,出的东西自都是上品,这样一把刀在大宁市上也要卖到一百两银子一把,运到辽境只怕千两也有人要。 穆红鸾反手将那刀刃搁在那人头颈之上,未开刃的长刀仍是寒气森森, “你若是想活就一五一十的说,若是想死我便让他们用这刀给你砍头,虽说未开刃但多用些力气总是能破皮的!” 那人一听却是浑身一个激灵, 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他倒是不怕! 但这钝刀子割肉,那是生生被磨死啊,听到这处不由的心里暗骂, “这婆娘真他娘的歹毒!” 一旁崔四也是一脸的菜色,心中暗道, “用这把刀,那人骨头可是硬着呢,便是刀锋刃利,这一刀下去砍一半的事儿也是常有,还要我们兄弟用这刀,不是要累死人吗?” 那人想了想终是应道, “夫人,小的……小的说就是!” 其实这领头的也是知晓得不多,他也是受命于人,东西是从临安运出来的,但出来时只得五车,到后头一路都有人送过来,到了大同时已是有二十车了。 从临安出来是有令牌随车的,每收一回就有人过来换一个,到了大同府便将令牌给守城的官兵瞧,自有人安排他们进出城,出大同一百里后便有辽人来接应,同样是接牌子点货便算是完事儿,有时也要自辽境带东西回来,有时却不用。 其余再多他便不知晓了! “谁人雇的你?” “临安的福顺来商行……” “何人接应?” “这个……小的倒是不认识,只记的为首那辽人十分高大,说些甚么也不懂,他身旁有一个汉人通译,只我们每回交货点数见牌,若不是数目不对便是那汉人通译也不多说话的!” “令牌在何处?” 那人此时捂着肚子的手已是满手鲜血,艰难的伸手自领口取出一个东西来给穆红鸾,那令牌两面漆黑,上头雕了一个獠牙极长的狼头。 穆红鸾将它收了起来, “你们这回去可有东西带回来?” 那人应道, “说是有东西要带的!” 穆红鸾点头对崔四道, “拖到外头去!用快些的刀!” 那人闻言挣扎大叫, “你骗我!你骗我!你答应不杀我的!” 穆红鸾闻言只是冷笑, “对你这种里通外敌的走狗,老娘讲甚么信用!” 那人挣扎不已,双手死死抓着地面,鲜血拖了一地,大叫着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对夫人有用的!我对夫人有用的!” 穆红鸾冲着崔四一摆手,让他停下手来过去垂眸看他, “你对我有何用处?” 那人想了想道, “夫人……夫人,小的也是瞧出来,夫人必不是普通的劫匪,夫人定是大有来头之人,夫人若是想顺藤摸瓜寻到小的上线,必是要小的出面才成,虽说来往交易只认牌不认人,但……但我那东家福顺来却是要认我这张脸的……” “是么?” “是……是是是,夫人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愿领了夫人去寻那福顺来的人,夫人让小的做甚么便做甚么?” 穆红鸾低头看他,见他一脸的脸污,身下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浸润,若是现下不管他,他也是必死无疑,只现下他也顾不得伤口疼痛,跪在地上以头着地哀求着。 穆红鸾不由心中一叹, “如此软骨头转变眼就判了主,难怪会做这样通敌叛国的勾当!” 只这软骨头却是说对了,若是想揪出幕后主使必还是要他那张脸的。 当下想了想道, “我只能留你的命到临安,到了临安能不能活,就看你造化了!” 这事儿交给公爹处置,一切听他老人家安排了! 让崔四将那人带到下面包扎,撩了帐帘出来吩咐众人, “把马车赶走!” 将马车以绳前后牵引连在一处,伙计们一路赶着马又往回走,却是回到了来时的山谷之中,在来时的山洞附近挖出坑来,埋入了兵器再堆上泥土。 此处深在谷底,四面植物茂盛,只要不过一月,必有新的植物长出来,不是早做好了记号,日子久了便是穆红鸾回来也寻不到的! 办完了事儿,崔四问穆红鸾, “少夫人,我们现下怎么办?”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即是此间事了,我们便回去!” 私心里她自是不想回去的,若是人手足够,她倒想拿着那令牌往辽境去一回,见一见那辽境接货的到底是谁? 更有要带回来的东西又是甚么? 只无奈人手太少,深入辽境更是危险重重,他们人手装备不足,穆红鸾自也不好让伙计们跟着她涉险!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入辽境(四) 马车上的东西全数都藏好,将拉车的马儿都从车厢之上解了下来,车厢统统捣毁后,穆红鸾吩咐了两个伙计, “后头山路难行不好带马,将这些马儿带到外头平原之上放生,让它们自去过活吧!” 两个伙计领命去了,穆红鸾指挥着众人依次入了山洞从原路折返,自己与崔四走在最后等着后头两人,却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骑着马狂奔而回,一面跑一面大呼道, “少夫人快走,辽人来了!” 他们带着二十匹马出去,动静大了些被辽人的斥候发觉,立时就追了过来。 穆红鸾一愣,崔四闻言大急忙道, “少夫人快走,我们在这处抵挡辽人!” 穆红鸾皱眉摆手, “不行!这处不能让辽人发觉!” 辽人追过来若是发觉这处秘道,虽说山路难行大军,但细作斥候便能畅通无阻,那我大同边防对他们便如同虚设了。 当下冲着崔四一挥手, “走,我们出去!把辽兵引开!” 两人翻身上了马,冲着奔来的两个伙计大叫, “我们出谷去!” 两人一愣靳了马头,崔四应道, “不能让他们发觉这处秘道!” 此时两人醒悟满脸后悔, “少夫人,我们不应回来,只是那辽兵现下已离我们不远了!” 谷口处已是听到了马蹄声与呼喝之声,穆红鸾挥手对众人道, “你们跟在我后头!” 当下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马儿四蹄放开,不过几息之间已奔到了谷口,却见那谷口处果然奔来十数骑,俨然都是辽人装束打扮,穆红鸾在马上大喊道, “出谷后奔往大同城!” 说话间人已自马上跃起,避过辽兵刺来长枪,脚尖在枪身上一点,人在半空翻了个身,头下脚上飞扑了回来,那为首的辽兵只觉得手上一重又一轻,背后一凉,马背之上却是一重。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把长剑已自后背直透胸前, “唔……” 他双眼暴凸低头下望剑尖之时,身后却有人伸出手来,将他手中的缰绳拉住,一靳马头,那马儿便调转了方向,朝向了谷外。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辽兵的刀枪已是刺来,穆红鸾将身子缩在那辽兵后头,却听得噗噗几声,收势不及的刀枪已扎入身前辽兵胸口, “啊……” 那辽兵还未死惨,受了几枪又发出一声惨嚎之声,穆红鸾却是自他身后抽了长剑,反手在马股上一割, “嘶……” 那马儿长嘶一声便不管不顾往骑队之中撞去,一旁的辽兵见状大惊失色,忙忙驱动着胯下马儿回避,便是如此这般,被阻挡的狭窄谷口竟是被穆红鸾生生撞开了一个口子, “走!” 穆红鸾大喝一声,伸手按着那辽兵尸体肩膀,人已翻到了前头,回身一掌将尸体打落马下,自己坐在狂奔的马儿身上便往大同方向奔去。 后头崔四与两个伙计见状,手中大刀一挥跟着跑了出去,那一群辽兵待得稳住了马也跟着追了下去。 这一追一跑,穆红鸾也是不辨道路,幸喜这大同城外一片荒原,一马平川只需策马狂奔向着大同城跑便是,只这一放马便靳不住,待到马力渐衰靳住了马头再回头看时,身后除崔四远远跟着,那两个伙计已是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 崔四奔到面前, “后头的伙计呢?” 崔四咬牙道, “已是被辽人追上了!” “甚么!” 穆红鸾眉头紧皱,一拍马股, “我们回去!” “少夫人!” 崔四忙挡在了她马前, “少夫人,如今我们手边没有人手,这一去必是危险,不如……” 后头的话也不用他明言,只现下这情势不容得他们救人,更不能再让少夫人涉险,若是有个闪失,他便是一死也没法向主子交待了! 穆红鸾应道, “你知那辽人凶残,他们落到辽人手上必不得善果,若是不救我如何安心,总归你们是跟着我出来的,要一个个好好的带回去才成!” 说罢一拍马便往来路而去,崔四经这一番事也是见识了自家这位少夫人的性子,说一不二,不许人忤逆,当下只得默然无语跟在她身后。 他们与辽兵相距不远,回马跑了不久便远远瞧见了那一队斥候,其中两匹马鞍之上,果然以粗麻绳栓着两人,辽兵一面口中发出阵阵得意的大笑之声,一面挥动着马鞭催动马儿奔跑,后头两人双手被缚,不得不跟在后头狂奔,一个脚下不稳便有被拖死之祸。 穆红鸾与那崔四小心跟在辽兵斥候身后,那一队似并不想立时弄死两个伙计,只一路之上跑跑停停,见他们脚下一慢便一鞭子抽了过去。 如此往辽境进了二十里,远远便可见着一座座营帐耸立,看来是到了辽兵斥候的大营之中。 穆红鸾想了想翻身下马,又抽剑在自己座下马屁股上又来了一剑,那马儿吃痛叫了一声便往营地奔去,老马识途它一受疼便寻自家营地而去,这厢扬蹄伸脖冲回了营中,便有人瞧见上来拦阻。 只这马儿受了伤正发狂,一时不会驯服,踢翻了两人冲进去,立时引起营中一阵骚动,穆红鸾与崔四伏在那处,见那营地之中人影绰绰, “瞧那营账数座,里头都有人来人往,看样子倒有三四百人之多!” 崔四见着皱眉, “少夫人,这边境百里之中乃是宁辽两国不管之地,两方皆不会长派驻军,只让斥候游走,似这处三四百的斥候营已是十分罕见了,依小的瞧着十分不寻常!” 穆红鸾点了点头, “我前头也想着斥候都是分小队出巡,至多不过二三十人,现下看来要救那两个伙计便有些棘手了!” 崔四想了想又劝道, “不如我们回去叫人?” 穆红鸾摇头, “回去叫人如何来得及?不过好在我们来这处不是为了与人拼杀,只要我们小心潜入只是偷两个人出来,虽说棘手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当下想了想又道, “救人出来不算难,只如何躲过他们追杀却是难了!” 那两个伙计看前头情势只怕已是受了伤,便是未受伤遇上这些精于马上功夫的辽人,也是难以逃脱更不用说身上有伤,骑马艰难。 她伏在草丛之中敛眉细想,问那崔四, “依你看来辽人要是发觉我们救了人出去,会如何?” 崔四想了想应道, “这……自然是出来追杀……” “若是出来追杀,他们要往那处追?” “自是往汉地追……” 穆红鸾两掌一击, “要的便是他们这般想,那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救了人往那辽境去!” “甚么?” 崔四一惊,自家这少夫人胆子真是太大了! “往辽境去,若是遇上辽兵大军便真是自投罗网了!” 穆红鸾应道, “放心,此处还在辽宁两境百里之地,只要我们不是真入辽境,在这荒原之中寻一块藏身之等,看情势再回汉地!” 崔四闻言只得点头, “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管怎得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将少夫人平安带回汉地去才是! 两人商议好,便在这草丛之中等到了天黑,将崔四的马儿放在荒原之上,两人在黑幕之中仗着轻身的功夫,一点点潜入了那辽人营中。 前头躲在草丛之中已是瞧清了辽人营帐如何分布,外头一圈乃是下等兵士所住,当中间最大的便是领头的长官所居,还有一处少有人进去,派了人把守在门口,想来便是关押俘虏之处。 两人仗着身法好,潜入营地之中并无人发觉,崔四望风,穆红鸾借着四面篝火之光,用短刃在营帐之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左右分开眯了眼往里头瞧。 只这一瞧,却是一愣, “怎得这么多人?” 只见这营帐之中并不止自家那两个伙计,还有旁的人! 借着外头隐隐透进来的火光,却见这帐中东倒西歪竟是有二三十人,这些人都是做汉民打扮, “这些辽人竟抓了这么多汉人么?” 穆红鸾陡然一惊缩回了头,冲着崔四打了一个手势, “在外头仔细些,我要进去瞧瞧!” 当下将那口子又划开了一些,苗条的身子便已如鱼儿一般,腰肢一扭双腿一摆便钻入了其中,穆红鸾扳了最近一个人垂下的脸,借着外头的光一看,却是差点儿叫出了声来, “你……” 这……这不是府里的侍卫吗? 他是跟着长青出来的! 想到这处心下一急,忙又去看另一个,果然也是府里的人,再看一个竟是燕杰! 穆红鸾心里跳得厉害,看这燕杰身上血迹斑斑应是受了伤,人半昏半迷的,当下忙拍他脸, “燕杰……燕杰……” 低低在耳边叫道,燕杰于迷糊之中醒来,抬起头来一看, “你……” 穆红鸾抹了一把脸,也不知燕杰能不能看清,凑到他耳边道, “燕杰是我……” 燕杰皱眉, “是我呀……少夫人!” 燕杰这回才算是听清了,骇得猛然一抬头,一双瞪得溜圆, “少……” 穆红鸾伸手捂了他的嘴, “嘘……小声些!” “少……少夫人,你怎会在这处?你快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入辽境(五) “你们被辽兵抓了,那……小爷在何处?” “小爷……小爷……” 燕杰瞪大了眼,左右瞧了瞧见那辽人的守卫在帐外晃动的身影,嘶哑着声音道, “少夫人你快走,小爷受了伤,由兄弟们护卫着往西南面跑下去了!” 穆红鸾想了想问道, “辽人是打算将你们弄到何处去?” 燕杰道, “应是要押往辽境!少夫人,你不要管我们……快去寻小爷回汉地!” 穆红鸾四下瞧了瞧微一沉呤道, “我先去寻小爷,等寻到他再做计较,必是会回来救你们的!” 燕杰连连摇头, “少夫人不用管我们!” 穆红鸾嘘了一声,再不理会他却是一闪身又从那口子里钻了出去, “走!” 外头两名辽兵听到响动便进来察看,燕杰呻吟一声, “水……我要水……” 那两名辽兵见状狞笑一声,上来解开裤带…… 穆红鸾与那崔四出来,却是面色凝重, “少夫人,里头可是情形不对?” 穆红鸾苦笑道, “何止不对,是大大的不对呀!” “哦……难道……难道……他们死了?” 崔四心里也是一惊,穆红鸾应道, “倒是没死只是多了一些人……” 当下将里头的情形一讲,崔四也有些傻眼了, “这……少夫人?我们只两人如何……如何能救他们?” 穆红鸾想了想道, “你在这处守着,我往西南面去寻小爷,若是辽兵开拨你也不必跟踪,只需在此处等我回来便是!” 崔四闻言只得点头,两人趁黑出去,在一面的山丘处寻了一个地儿藏身。 虽说是心急如焚但这黑夜之中不好寻人,在这荒原之中若是错过便难找了,当下穆红鸾只得安捺了心思,盘腿打坐呼吸吐纳,却是直等到天色微亮,这才自地上一跃而起。 两人出去寻到了崔四那匹在外头吃草的马儿,穆红鸾翻身上去, “你寻个地儿好生躲好,我回来以唿哨为号!” 崔四点头指了前头不远的山丘道, “小的会在地势高些的地方监视辽营!” 穆红鸾点头, “小心些!” 自己便打马离去。 以她看来,依着长青的性子,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丢了兄弟不管,要跑必不会离了这处太远的! 当下催马过来,也不敢奔得太快,每走一段便仔细搜索,前进不过两里便听到远处有呼喝,马蹄之声传来,忙翻身下马,拉了马儿藏到一旁,却见一队辽兵斥候自不远处掠过,只奔了没有多远,又折返了回来。 如今来回倒似在搜寻甚么一般,穆红鸾伏在草丛之中,身后的马儿乃是汉地的矮马,虽不如辽兵座骑高大擅于长途奔跑,却十分机灵聪敏,轻轻拍它两腿全立时跪了下来,同她一起伏在草丛之中,低头马嘴轻嚼,鼻息悠缓。 一人一马伏在草丛之中足有半个时辰,这时又有一队辽人斥候过来,两方相遇叽哩哇啦叫了半晌,这才汇做了一队,重又往营地方向跑去。 穆红鸾皱着眉出来,辽人来回搜索这处,难道是长青躲在这里? 想到这处拉了马儿起身,自己再翻身上去,轻轻拍了马股往前走去,左右环顾四下察看,方圆方里之内一片平原,此处可以藏身么? 想了想把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三长两短的唿哨之声, 这是蒲国公府上侍卫们常用的召唤之声,若是自己人听到了必会现身出来的。 穆红鸾端坐在马上见四顾无人,只风声呼啸,便又拍马走了一段再吹唿哨,又走了一段,却是隐隐听到风声中传来同样三长两短的声音。 忙回头看去,却见草丛中有人现身出来,把手一招便隐身不见了。 穆红鸾见状大喜,拍马跟着过去,到了那处翻身下马,又吹了唿哨只听草丛里头有人说话道, “是哪一位兄弟?” 穆红鸾提高了声音应道, “是我……” 里头人静了静似是疑心听错了, “是谁?” 里头草丛一阵乱动,有人探出了头来,仔细看了看穆红鸾,片刻后恍然惊道, “少夫人!” 穆红鸾见此人面相很是眼熟,果然是府里的侍卫,忙问道, “小爷呢?” “小爷……小爷受了伤!” “快带我去!” 来人带着穆红鸾往前头草深处去,到了一处草丛茂盛之处,左右瞧了瞧叫了一声, “我回来了!” 只见那地面的草丛突然间向上隆起,现出一条缝儿来,有人自下头探出头来看了看,忙翻开了那做为掩饰的草垫,见着后头现身出来的穆红鸾却是一愣, “少……少夫人!” 穆红鸾点了点头, “是我!” 自地下钻出来的人惊诧不已, “少夫人,您……您为何在这处?” 穆红鸾此时也无暇与他们多说,只是问道, “小爷呢?” “小爷……小爷在下面!” 穆红鸾在这荒原上摸爬滚打了这些日子,身上脸上早就见不得人了,那接应的侍卫能勉强认出人来已是眼力好了! 下头那侍卫自地洞之上爬出来,露出里头一个可以容一人进去的入口,一人过去牵了穆红鸾的马到远处,一个在外头警戒。 穆红鸾看了看那洞口,这处显是他们临时挖出来的藏身之处,洞口十分的窄小,下头的通道只容一个在里头爬行。 她缓缓下去立时一股子土腥味混着血腥味冲入了鼻端,她不由的心头一紧, “血腥味儿这么重,长青的伤是有多重?” 四肢并用往里头爬了十多步,里头霍然开阔了,现出一个大些的洞来,高矮可容人坐直,大小能容四五人。 “长青?” 穆红鸾自通道之中探出头去,环视那洞中,那洞上头留有四五个通气的小孔,外头有光线透进来,里人隐隐约约能瞧见,穆红鸾拿眼一扫便瞧见自己熟悉的人正依着洞壁坐在那处,身旁还有两名侍卫照看着。 “长青?” 燕岐晟并未应声, “少夫人!” 两名侍卫早听到外头说话声,见她进来便让开位置,穆红鸾爬进洞中,过去一拉燕岐晟的手,却是入手滚烫,惊得忙又去摸他额头, “小爷发热了?” 两名侍卫也是一脸的血污,涩声应道, “小爷受了伤,只我们现在无医无药却是已昏了两日!” 穆红鸾闻言想了想道, “我那马上有药和水还有干粮,快去取了来!” 也亏得他们出来带了药,行走江湖总归难免受伤,预备自是要周全一些,也亏得她骑了崔四的马,崔四是一众伙计领头的,他们带的药便在那马上。 两名侍卫一听大喜,忙有一个爬着出去了,穆红鸾挪过去将燕岐晟的头揽到了肩上,自己摸索他身上伤口,借着顶上的光线眼见他胸前有一道刀伤,后背挨了一箭。 胸前的刀伤倒还好些,只后背那一箭伤口处已有些溃烂,伤口周围已是红肿发胀,轻轻用手一压,燕岐晟在昏迷之中缩了缩身子,一股子污血自伤口处迸了出来。 剩下的侍卫见状道, “小爷这伤口是被利箭所伤,我们前头已是把箭拔了出来,但因无医无药里头伤口溃烂,便是每日挤脓血也无用!” 穆红鸾瞧着眉头皱得死紧,心疼的要死,只当着那侍卫的面也不好抱着长青伤心,只能咬着牙把他的头放到自己大腿之上,让他侧躺着。 这一移动牵动伤口令得燕岐晟在昏迷之中又皱了眉头,发出一声呻吟,穆红鸾见他难受,自己也跟着皱眉,轻轻的在他耳边叫了一声, “长青?长青……我来了!” 燕岐晟迷蒙之中动了动身子,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是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却是伸手抓了她的裤腿儿,穆红鸾叹了一口气才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遇上了辽人!” 那侍卫这才说道, “少夫人,小爷领了我们一路往辽境过来,前头都是十分通畅,到了大同城那关振邦是刘通的人不能信,但他手下有一名副将叫做万奎的,却是我们蒲国公府的人……早前小爷出发时早就暗中通过信的,我们的人去见了万奎,立时倒有回音,安排着我们趁夜过了城防,却是没想到……” 那侍卫恨恨一捶洞壁,捶下来几块泥来, “却是没想到……出了大同不过五十里便遇上了辽兵伏击,我们寡不众敌,原想着护着小爷突围出去,小爷却不肯丢了兄弟,反身去救中了一箭……我们几个拼死把小爷救了出来,只……那些兄弟怕是凶多吉少了!” 穆红鸾听罢皱了皱眉, “可是那万奎出卖了你们?” 侍卫恨道, “依小的瞧着多半是了!若是不然那些辽兵如何能如此清楚我们行进的路线,眼看着再走五十里便能把东西交出去了!”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现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治了小爷的伤,我们再做打算,不过燕杰等人还活着,依他之言看来是要被押往辽境,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那侍卫一听立时精神一振, “少夫人,您竟入了辽营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 “放心,我去瞧过他们,虽说受了些伤但总归性命还在的!”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辽境(六) 听到兄弟们性命还在,那侍卫心里立时欢喜起来,爬出去与外头人说话,穆红鸾这才得空借了那小孔处的微光仔细打量燕岐晟。 此时的燕岐晟也是形容狼狈,只在穆红鸾瞧来,虽是一脸的血污也无损他的英俊,倒是下巴上胡须长了出来,青黑一片倒添了几分男儿气概。 当下低头轻抚着他的眼皮, “长青,我来了!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的!” 这时节燕岐晟倒似回复了一些清明,缓缓的睁开了眼,又眨了眨,再眨了眨,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长……长真!” 他几疑自己是在梦里, “我……我这是在做梦……做梦么?” 连日水米未进,他声音极是沙哑神智有些混乱,抬了手去摸她的脸,穆红鸾伸手抓了放在自己脸上冲他微笑, “你就是在做梦呀!你这梦中有一位天仙下凡来搭救你了!” 燕岐晟动了动手指,, “这……这不梦!你是长真……你就在我眼前呢!” 说着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挣扎着便想起身,穆红鸾按住了他, “你别动,他们去取药了,待会儿给你外敷再内服,隔不了几日便会好的!” 长青这是伤口引发的热毒,只要敷药拔去了伤口的毒,再内服驱热便能好的。 燕岐晟闻言便笑拉了她手道, “长真……长真……你不是应在临安吗?怎得会出现在这里?这时我又觉着是做梦了,你真是那下凡的仙子来搭救我了!” 穆红鸾笑着侧过脸,也不嫌他手上脏污,亲了亲他的手心, “我这仙子搭救了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呀?” 燕岐晟立时应道, “要呀……我早就想以身相许了,在梦里也不知许……许过多少回了,回回早起都不敢让人洗裤子,仙子你……你……倒是何时肯屈就呀?” 穆红鸾闻言不由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道, “这都是甚么时节了,你还有心思胡说,怎得出来一趟,倒越发不要脸了!” 燕岐晟笑道, “要脸有甚么用?要脸能与仙子同床共枕么?” 说着话又动了手指抚过她的脸,又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我前头中箭的时候就想了……我可不能死在这处……我还未同你圆房呢!” 穆红鸾听得面如火烧,拿了他手指也不嫌脏的咬了一口指尖, “那你快些好起来!要不然这圆房可就遥遥无期了!” “我们回去就圆……圆房!” 燕岐晟一瞪眼挣扎着要坐起来,刚说了一句却是身子一软又倒在了她身上,穆红鸾忙抱了他道, “我的好小爷,你可悠着点儿!” 两人说话间,外头侍卫已是取了东西回来,先是喂了燕岐晟几口水,又吃了些东西,这才动手清理伤口! 穆红鸾撕了衣角蘸水给他擦拭,胸口的伤处很浅,早已结了疤,只稍微清洗便可,后头那处却需动刀子。 穆红鸾用身上的火折子让他们在外头点了枯草将刀尖撩过之后送进来,燕岐晟趴在她的大腿上,推开了侍卫送到嘴边的布团, “拿走,这点子疼小爷还受得住!” 穆红鸾借光线仔细打量伤口,因是当时情况紧急便用一些青草加烂泥糊住了伤口,当时虽止了血但里头却是感染了,伤口处隆了二指宽,一指高出来。 这隆起的皮肤下头早已腐烂发脓,她用刀尖轻轻一划,里头黄白的脓水便流了出来,流脓水时燕岐晟倒不觉如何疼,只后头穆红鸾用刀尖刮肉时却是疼得他咬紧了牙关。 “嗯……唔……” 穆红鸾停了停手瞧他, “别停,快些弄了,我忍得住!” 穆红鸾点头手下加快了速度,将腐肉挖去再将药粉撒了上去,那药粉与新血一触立时有鲜血涌了出来,疼得他背上肌肉一阵发颤, “啊……啊……” 燕岐晟被激得一个挺身,他伏在穆红鸾的大腿,十指弯曲又怕抓疼了她,忙把手放进了自己口中,死死咬着。 待到穆红鸾把伤口包扎好后,再看他才发觉燕岐晟已双目紧闭又昏睡了过去。 当下口含了药丸用嘴渡给了他,又喂了几口水助他吞了药丸,这才小心放他又躺在自己大腿之上。 之后让那四名侍卫喝水吃干粮,轮流着休息,自己则在洞中打坐守着燕岐晟,这一守便是两日。 头一日隔了一晚燕岐晟便醒了过来,他人年轻底子也好,前头昏迷是因着发了高热,现下有药医治回复的也快,当时便想去救燕杰等人。 穆红鸾拦道, “救人的事儿,你不做我也要做的,不过你的伤还是再养一日,若是动起手来你伤口迸裂就麻烦了……更何况辽兵人数有三四百人之多,我们只有七人,力拼不成只有智取才有胜算!” 说起智取燕岐晟却是眼睛一亮, “出来时我也是带了东西,只不知在那匹马上!” 他们出来带得药比穆红鸾的还齐全,只因着被人伏击慌乱之间马匹跑散,药物失落寻不到了,但有些东西还在的。 他们躲在这处,那马儿却是远远赶了开去,那些马儿灵性知晓主人在此,倒也没有乱走,只是远远的跑开吃草,见到辽兵靠近便跑得更远些,晚上又在附近徘徊。 侍卫们出去寻马不久回来狂喜道, “小爷,果然在一匹马上寻到了东西!” 燕岐晟大喜, “拿来看看!” 却是一个小瓶子里装的药丸,倒出来一颗给穆红鸾瞧, “这东西乃是宫里出来的,药性十分的霸道,融进水里给人吃了,能药倒十来人!” 那药丸不过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瓶子里装了二十颗,全数放进去总归能药倒辽兵一大半吧! “剩下的便看爷爷们的手段了!” 燕岐晟拿着东西脸上却是带着狞笑,他长这般大却是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这场子不找回来,他便枉姓了一个“燕”! 燕岐晟在地洞之中又忍了一日,自觉身体好了不少,这才与穆红鸾又赶到了那辽兵扎营之处,只这时辽兵已开拔,穆红鸾找到了崔四,崔四上来见礼, “小爷、少夫人!” 穆红鸾问他, “辽人何时走的?” “辽人昨日一早走的,不过因是押着人,必走不快的,若是快马追过去今日夜里说不得能追上!” 当下七人六骑追着辽兵去了,出去二十里地果然见着辽人在一处溪水旁扎营,天色渐黑营地之中篝火升起,有人出了营地在溪水中打水,穆红鸾皱眉道, “他们取的是活水,只怕不好下药!”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想法子混进去在罐子里下药!” 二三百人升了十来堆篝火,上头都吊着偌大的陶罐里头煮着东西,穆红鸾道, “我同崔四过去,你们在这处等候!” 燕岐晟作势起身, “我去!” 被穆红鸾一把按了,瞪他道, “你伤还未好,这时节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说着又一指后头, “你们备好马,若我们被发觉了,立时就奔出营来也好逃走!” 说罢人已窜了出去,燕岐晟伸手未拉到,无奈只得又伏下了身子,回头瞧见自家几个侍卫一脸惊佩的瞧着穆红鸾的背影,伸手一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 “少夫人身手高强,必会平安无事的!” 那几个忙点了点头心道, “还是我们家少夫人威风,小爷这一路走来指挥调度那听过人言,只在少夫人面前才肯服软!” 都是避过燕岐晟暗笑,回头去瞧那辽兵营地。 只见穆红鸾与那崔四过去隐身在一处火光不及之处,却是正正遇上了出来小解的辽兵。 穆红鸾闪身出去冲着那辽兵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又冲他一招手,那人一愣提着裤子,下意识走了两步,便被一旁的崔四拉入黑暗之中拧断了脖子。 崔四脱了那人衣裳套在自己身上,却是不由暗骂一声, “他娘的!一股子尿骚味儿!” 两人之后又拖了一个辽兵到暗处弄死换上衣裳,将尸体远远的拖开,两人大摇大摆的进去,拿了一旁的水罐到溪中打水。 悄悄将药倒进罐子里,便低着头挨着个儿的抬到篝火边上,两人弯腰勾了罐底,将水从罐口倒进正在咕噜噜冒泡的陶罐里去,那些个辽兵都只顾低头谈笑,又或是狼吞虎咽都未抬眼瞧一瞧身边的人是谁。 就是这般一个挨着一个倒过去,眼看着罐里的水快要倒完了,听有人远远的呼喝了一声,两人先是一愣四下瞧瞧,见并无异样便低头仍倒水,那人又呼喝了一声,却是向两人走来,穆红鸾见身边的人都冲他们望过来,这才醒悟是叫的他们,当下忙冲崔四使了眼色。 两人转身低头,那人走过来冲两人又是一句叽里咕噜,转身就走,看那架势应是要他们跟着过去,穆红鸾忙打了个眼色让崔四跟了过去,那人领着他们径直进了营中最大的帐蓬。 帐蓬正中坐了一个辽人,看装扮虽与那些辽兵相差不大,但能住单独住最大的帐蓬自是长官一阶的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辽境(七) 坐在帐中那人又指了里头说了句甚么,穆红鸾同崔四绕过去一看,原来后头是休息之处,只现下被褥还打包卷在一旁,想来应是让他们二人铺床。 穆红鸾瞧着心里暗骂, “这该死的辽人让老娘铺床,也不知你有没有那命睡!” 当下冲崔四一打手势,两人动手铺开,弄好之后才退了出去,那坐在当中的人又抬手,指着面前的壶说了一句,穆红鸾上前拿起来便要往外头走。 突然那辽人脸色一变,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嘴里叽里咕噜又说了甚么,扯着她到面前要看她的脸。 穆红鸾低头看自己露在袖子外头的细白手腕,心中暗叫不好,当下抬手将手里的银壶砸到了那人脸上,借着那势子人已往他怀里撞去, “咚……” 那辽人猝不及防,被她一脑袋撞到了胸口处,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撞岔了气,口中嚯嚯作响说不出话来,崔四见状一个飞身扑上去,双膝曲起重重跪到了他肚腹之上,手里的刀顺势插到了他胸口。 穆红鸾一撞之后便借势往旁边一翻,给崔四让出空位来扑上,自己则回手死死压住了那人口鼻。 “唔……唔……” 两人配合默契将那辽人死死按在地上,那辽人两腿乱蹬踢翻了面前的东西,却怎也挣脱不了,崔四的刀子反复在他腹中着,不多时那人便翻了白眼,穆红鸾将手移开,那辽人嘴里立时逸出一口血来。 “抬他进去!” 穆红鸾与崔四抬了人进去,将他摆在铺上又盖好,脸转向了里面装出睡熟的样子。 又出来把帐中打翻的东西回复原样,地上流得一滩血便取了另一块毛毡给盖好,如此刚做完,外头便有人撩帘进来,冲着穆红鸾说了一句甚么,穆红鸾朝他眨了眨眼,又用食指挡了嘴,再指了指里头。 那人过去瞧了瞧,立时点头冲着两人一近手,带着他们退了出来。 由此一打岔,穆红鸾也不敢再呆了,向崔四使了个眼色,往前头紧走几步混入辽兵之中,又趁人不备隐到了一旁的黑暗之中,回到原处时,燕岐晟早就等得抓耳挠腮了, “怎么样?” 伸手揽了她伏在草丛之中,穆红鸾点头道, “差不多了,现下就等药效起了……” 几人在草丛之中等到了三更,辽兵营地之中一片寂静,便是守夜的也在篝火前眯了眼。 燕岐晟与穆红鸾带着几人,身形如鬼魅一般闪入了营中。 他们分做了两批,穆红鸾去救人,燕岐晟却举了火把去放火。 穆红鸾三人摸到俘虏那帐前,三两下解决了守卫,撩帘子进去里头果然全是自己人。 过去一个个挑了绳索,燕杰见状大急挣扎着起身, “少夫人,你怎得又回来了?小爷呢?” 穆红鸾应道, “小爷在外头,不必担心,我们能安然逃出去的!” 解了众人的绳索,还能拿刀的自然要出去杀辽兵,受伤太重的便相互搀扶着往暗处躲藏去。 穆红鸾带着燕杰等人出去时,外头辽营之中已是火光冲天。 燕岐晟这一回吃了个闷亏,心里早就憋屈着呢,现下好不易等来了杀人放火的机会,自然是放开了手脚! 先是带着人将篝火前的守卫一个个用刀抹了脖子,又拿了火把四处点燃,遇上有清醒的辽人便提刀砍过去。 那营帐之中的辽兵吃了下过药的东西,一个个都昏睡着,燕岐晟他们放火烧了营帐,这荒原之中本就风大,火借风势,不多时已是烈焰熊熊,里头的人沉睡不醒,便被闷死烧死在了里头,穆红鸾他们出来时外头夜风一吹立时便有令人闻之欲呕的焦臭之味打在了脸上。 穆红鸾撕了衣裳一角,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那些还清醒着的辽兵终是回过神来,已是与燕岐晟等人打斗到了一处。 穆红鸾带着人过去帮手,却是又吩咐了崔四, “去杀马!” 这处已是挨近辽境,必要想法子不让人逃出去,若是有人回去报了信,他们想逃回汉地便难了! 崔四领命带了两人过去,穆红鸾已是几个纵身冲入了战团之中,她手中那把剑使得神出鬼没,剑光所及之处无不鲜血飞溅,辽人惨叫连连,随在她身后的侍卫瞧得也是心头暗惊, “少夫人真正是女中豪杰,杀起辽人来如此狠辣!” 若说是杀汉人穆红鸾只怕还下不了手,但杀辽人她却是半分不会手软,这些如狼似虎的辽人杀了多少汉人? 穆红鸾两世为人自不同一般的闺秀,在那地府之中见得多了,不怕死人不怕鬼神,倒是怕这凶残的人心! 这斥候营中二三百人被药倒了一大陆半,余下的辽人却是全数围攻着几人,辽人悍勇,一营之人被这几个汉人给弄死了大半,自然是怒恨异常,却是无一个想着要骑马出去报信的,只围在这处赤红了眼,嗷嗷叫唤着要杀了这些汉狗。 只那其中却有为首的两人身手十分高强,两人领着身后汉人厮杀,所到之处辽兵纷纷倒地,不是喉头喷血,便是胸口中剑,只辽人个个凶悍不畏死,一个倒了立时又补上一个。 只实在身手相差太大,再是悍勇扑上来也似送上去喂招儿一般,不过几个回合便翻倒在地。待到被杀得只剩下二十来人时,辽兵环顾四周这时才被杀破了胆,都纷纷怪叫一声,往栓马之处扑去。 燕岐晟他们人少,辽人有心要逃,他们也拦不住,只待到他们冲过去时见着的却是一地的马尸,崔四三人牵走了一些,剩下已是全数捅了脖子放血,一时之间血流满地。 辽人生在马背,长在马背,没有马匹便如无足一般,又被汉人杀破了胆,见马匹倒在地上抽搐哀鸣,立时便六神无主,有人发一声喊带头往营外头跑去,又有人厉嚎一声,挥舞着长刀杀了回去。 穆红鸾与燕岐晟见状,齐齐向前迎去,不过几来个来回便又砍翻了七八个,剩下的辽人大叫着往外头跑去。 却有崔四带着三人截杀他们,后头人又跟着迫了过去,立时与辽兵战成了一团。 此时间剩下的辽兵已是作困兽之斗,一个个面目狰狞,口中叽哇乱叫着,乱挥着长刀不要命的扑过来,他们一拼命众人倒有些手忙脚乱。 只燕岐晟见此却是一脸的亢奋,一刀割开那扑上来的辽兵喉咙,还带着温热的鲜血喷到了他脸上,伸手抹了一把,闻到血腥之气更觉浑身血脉贲张,倒将他血脉之中燕氏的彪悍之气唤醒一般,大喝一声连人带刀撞入了辽兵之中…… “噗嗤……” 一刀破开了面前辽兵的肚腹之中,却是单膝一曲,刀往下走开膛一般,将面前的肚子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花花绿绿的肠子立时掉了出来,左右的辽兵一见任是再凶悍也是一惊。 燕岐晟哈哈大笑着起身,一脚踢飞那辽兵,那辽兵带着一蓬鲜血飞了起来,肚子里的东西还未落下地,他的长刀已是又斜劈了一人,刀口自肩头到下腹,那人立时惨叫着翻身倒地。 此时间燕岐晟已是杀红了眼,冲入了辽兵之中便如虎入羊群,手下再无一合之人。 穆红鸾拦了几人守在了一旁,都眼看着燕岐晟一人大肆杀戮辽兵,待到最后一个辽兵被拦腰斩杀之后,燕岐晟立在当中已是成了一个血人,将那卷了边儿的长刀扔到地上,瞧着四周伏尸不由哈哈大笑道, “痛快!痛快!” 长这么大,他却是从未杀敌杀得如此痛快,一时之间便是背后箭伤迸开也没有察觉。 这一营的辽兵斥候能逃出去的不过十来人,其余人居然全数被他们杀掉了! 燕岐晟还不死心,骑上马在黑幕之中追了过去,穆红鸾怕他有失便吩咐崔四带着众人回那山谷之中等待,自己骑上马跟着追了过去。 这一追一直追到了天亮,十来人杀了四人,却还是有六人逃走。 而他们一通放马狂奔又深入二十来里,辽兵重军把守的边境已是快到了! “长青,我们回去吧!” 穆红鸾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处离辽境太近,那处大军集结若是被人发觉便糟糕了! 只这时节燕岐晟虽是一宿未睡,又拼杀了一番,却仍是精神奕奕,双眼发亮的对穆红鸾道, “长真,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穆红鸾忆起两人夜半私语,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由眉头一挑, “难道……你想去辽境?” 燕岐晟闻言大笑, “长真你最是懂我了,我自小生在南朝,都听辽人如狼似虎,凶残异常,但我现下才知晓辽人并无三头六臂,被砍了头照旧还是要流鲜血的……” 回头望向那天地相连之处, “我想去瞧瞧辽人大军到底有何厉害之处!难令得我们汉人畏惧如虎,每每大战必以惨败告终,难道我汉家便没有好男儿了么?难道我南朝便无真勇士了么?” 穆红鸾侧头看他,此时天正渐明,燕岐晟端坐在马上,浑身浴血,眉眼狰狞,却是目光坚定果敢,恍然间她才发觉长青似是又长大了几分,褪去了那公子哥儿的娇稚之气,渐渐已有了男儿汉的坚毅之色。 假以他日……她的长青必会成长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儿汉的! 穆红鸾也是被他激的胸口血涌,抬手撩了额前碎发,冲着他嫣然一笑道, “你想去便去吧!总归你到何处我便随你到何处就是!” 燕岐晟闻言双眼更亮,伸手重重捏了她的手一把, “长真必要言出必行才是!” 穆红鸾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转头望向天际隐隐可见的辽人牙旗,轻声道, “你身所在便我所归处!”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一拍马股, “我们走!”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乔装扮 燕岐晟要去辽境,一是要见识见识辽军到底是否有三头六臂,为何屡屡能败大宁军队,二来却是为了那拖忽儿,那日他们被辽兵埋伏,拖忽儿因是辽人,又谎称自己是被汉人所劫持,蒲国公府众人被打散,他却是能带着那些粮食回了部落。 燕岐晟伏在草丛之中远远看着那辽营中迎风招展的旌旗,冷冷哼道, “哼!小爷的账是好欠的么?拖忽儿那小子还欠着我一个波斯工匠和十车宝石!” 想了想道, “我们想法子乔装改扮混进辽人里去!” 几人坐在那处商量对策, 辽境与大宁不同,放眼望去国土全是无边无际的碧绿草原,辽人又是游牧习性,便是那耶律也的王帐也是四处迁移,他们不似汉人会修建城池,以耕种为生,守田园为乐。 因而辽人国土虽广,但无城无疆,广袤的草原之上多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想混入辽人之中一要会辽国语言,二自是要学他们装扮。 只燕岐晟自幼便向往边塞戎马,虽身为皇族不能上马打仗,但总归自家老子宠着,请了人专教他契丹语,西夏语便是吐蕃乃至波斯语都能说上一些。 更辽人有髡发左衽,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损伤,只燕岐晟从来是个无法无天的,到了这辽境一心想扮辽人,便索性提了刀让穆红鸾给他剃发,这厢将头顶长发剃去,只留左右耳上的一簇,头发太长便编了辫子垂在两边。 其余跟在他们身后的四名侍卫也一一换了辽人头式,又因着这些日子个个蓬头垢面无心打理容颜,腮旁颌下已是蓄起了浓密的胡子。 穆红鸾仔细为燕岐晟打理了一番,用小刀修了修便左右打量笑道, “若是换上服饰倒真同辽人一般模样了!” 燕岐晟笑道, “如今辽人也多受汉化,朝中诸制仿效汉人,衣著打扮也似汉人,我们这样穿倒也无碍,只身上的血迹太多了些!” 穆红鸾皱眉道, “左右你们到是会些契丹话,只我过去却是半句契丹话不会的!” 燕岐晟抬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顶,嘿嘿一笑伸手捏了穆红鸾下巴道, “这个好办,长真若是要混进去我也是有法子的!” 穆红鸾与他心意相通,闻言立时明白他之意,当下将手一伸瞪他道, “你给我绑松些……” 一行六人胆大包天,假扮了辽人深入辽境不过四十里,便遇上了第一队巡逻的斥候,有人打马上前来问话, “你们是甚么人?” 燕岐晟哈哈大笑一声,驱马上前两步冲人行了一个抚胸礼道, “我乃是噶兰族的蒙都翰,与我的主人拖忽儿失散,不知勇士们可是见过我家主人?” 燕岐晟的契丹话说得很是流利,那些斥候闻言并无怀疑,只是应道, “我们没有见噶兰部的拖忽儿……” 说话间眼睛往后头马上察看,燕岐晟哈哈笑道一拉穆红鸾的那匹马,指了她对几人道, “这是我们自汉地虏来的女子,要献给我们家主人做妾的!” 说罢扳了穆红鸾的脸给他们瞧,这一番她倒是特意抹了脏污,现出五分原本的姿色来,这些辽人常往汉地烧杀抢夺,也是最喜汉人女子的细嫩娇美,乍一见穆红鸾的样儿不由都是一呆,当下纷纷艳慕起这蒙都翰的好运来, “蒙都翰,你在何处寻到如此貌美的汉人女子?” 燕岐晟得意大笑,取了腰间的水囊冲他们扔过去, “勇士们都喝一口,这是汉地的梨花白……我蒙都翰这一回随着我们家主人潜入了汉人的临安城去……可算是见了一回大世面!” 辽人虽瞧不起南朝人软弱可欺,但对临安等诸城的繁华热闹,江南水乡丝竹软语也很是羡慕的,听这蒙都翰去过南朝的临安不由更是大大的羡慕,抬手接过水囊扯了盖子灌下一口去,真正是入口香甜醇厚,一口下去只觉酒香四溢,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往外散着香一般。 “好酒!” 领头的喝了一口恋恋不舍的递给了后头人,燕岐晟呵呵笑着,冲后头招手,有侍卫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子扔了过去,领头的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见这小小一个盒子制作十分精巧,转来转去竟不知如何打开。 燕岐晟笑道, “这东西做得十分精巧……开法也有些诀窍……” 说着拍马过去,拿过盒子来在上头的牡丹花上轻轻一按,那盒子咔一声打开,却是一个女人用的妆盒,盖上镶了一面小小的镜子,隐约可照见人。 下头分做三层,第一层有九格,每格里头是各色的胭脂,第二层是小小的银梳,最下头一层里却有一串细细的珍珠链子。 这东西是穆红鸾随身的一个妆盒,女子都是爱美,虽说在外头跑江湖都是做男子妆容,但总归还是要随身带一个极小的,无事拿出来照照。 这东西于她不过就是精巧好用,但给了辽人却是十分稀罕,那领头的一看眼都直了,不说里头的东西,便是盒子也十分值钱。 燕岐晟笑着伸手拍他肩膀, “与主人走散手里东西少了些,只有这一个小玩意儿给众位勇士分分……” 那领头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他肩膀, “好好!果然是噶兰部的好兄弟!” 燕岐晟与他对视哈哈大笑,冲他行礼道, “只是现在我那主人不知去处,身上没有通行的令旗,过得了兄弟这一关,后面的就过不了了!” 那领头反手从背后抽了一面旗给他, “这面旗保你一路畅通!” 一个盒子换了一面令旗,燕岐晟带着穆红鸾在辽兵斥候羡慕的目光中拍马离去。 后有人道, “这噶兰族倒是胆子大,敢去南朝皇帝的临安城……,不过还真是好运气!” 那汉人的女子就是跟草原上的女子不同,皮肤嫩得能滴出水来,也不知摸上一把是甚么样的! 那领头的道, “那蒙都翰要是把那女子献给吾王,说不得还能得个小队长又或是在西京宰相府中混个官职!” 后头人听了都是纷纷点头,这女子的容貌便是在秀美的汉人女子中也是少见的。 得了令旗,燕岐晟让穆红鸾重又抹花了脸,一行六人往辽境而去,遇到巡逻辽兵便将令旗远远展开,辽兵见了并不靠近,早早拨了马头跑了开去。 如此这般,他们一日之间已是行了近百里,算是真正进了辽国境内。 到了这处燕岐晟却是冲穆红鸾道, “我们如此到处乱闯便如无头苍蝇一般,若是让人识破了身份便大大不好了,不如想法子混入部族之中,慢慢打探那拖忽儿的行踪!” 总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拖忽儿人不在,但部族必是在的,寻不到人便去部族之中等他! 穆红鸾闻言点头。 只这莽莽草原之中,过了辽兵集结之地,往里走上了五十里他们都未见着一个人,眼看天色渐暗只得就地扎营,就着带的一些干粮裹腹,在草原上过夜。 到了天完全黑时,草原上便冷了起来,穆红鸾依在燕岐晟怀中取暖,轻声问道, “你的伤可好些了?” 燕岐晟扯了身上毯子低声道, “无妨的,前头那一番厮杀很是出了一身汗,立时松快了许多!” 当下解了衣襟给她看背后的箭伤,其实前头也是迸裂了一回,血糊在伤口处如今已结了疤,只要不去动它,再有一阵子便能封口脱落了。 穆红鸾放下心来,给他仔细理好衣衫, “看来府里的药确是十分好用!” 燕岐晟抱着她看向篝火冷笑一声道, “总归是宫里出来的东西,无论是药还是毒,都是顶好的!” 穆红鸾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道, “现下也不知公爹收没收到我的信,若是知晓我们入了辽境,只怕要大发雷霆呢!” 燕岐晟低头轻轻挨了挨她的脸, “左右爹都疼你,他若是要动家法,你便去顶着就是!” 穆红鸾瞪他一眼, “那有挨板子便让自家媳妇上的道理!” 燕岐晟笑道 “谁让你在爹面前得脸,他能让我跪祠堂,可舍不得让你跪!” 穆红鸾伸手戳他胸口,那处肌肉坚硬似铁般, “你这是在吃干醋么?” 燕岐晟只是笑,仰头瞧向满天繁星,只觉静夜宁馨怀有佳人,虽身处异邦却并无半分孤寂凄凉之感,突发奇想道, “依我瞧着那牧羊的苏武为何心心念念着故国,多半是他那几个匈奴婆娘十分丑恶!” 穆红鸾听了奇道, “长青为何有此说法?” 依她瞧着倒也未必,苏武虽说寒地十九载,于国倒是忠贞不屈,但却照样与那匈奴婆子生儿育女,倒是不见耽误! 由此可见这男子再是品性高洁,但色谷欠之心却不能改,兴致上来管你是丑是美! 燕岐晟不知她心思,只是笑着应道, “他若是似我一般,有美在怀,慢说是十九载便是二十九载也是呆得的!” 穆红鸾闻言啐他一口, “你如今是越发会口花花了,枉议先贤,你也不怕他老人家半夜来寻你理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遇狼群 燕岐晟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那今儿晚上我抱着你睡,他老人家若来寻我,我便让他瞧瞧你……必让他又羡又妒……”穆红鸾呸了他一口,把脸埋进他怀里,轻轻打了一个呵欠,眼角的泪花被燕岐晟偷亲了去,迷糊着嘟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却只睡了一个时辰,穆红鸾恍惚间听到一阵狼嚎声,皱眉转了转头用脸去寻燕岐晟,但身边空荡荡只有篝火熊熊燃烧着,穆红鸾一惊翻身坐了起来。 “长青?” 四顾之下燕岐晟自黑暗之中现身出来, “你醒了?” 过来给她拉了毯子, “你再睡会儿,这草原上的狼群似在追捕怎么东西,我们这处点了火,它们不会过来的!” 穆红鸾在这草原上也是呆了些日子,知晓兽类怕火,但他们只有六人,若是小狼群便也罢了,若是遇上大狼群武艺再高也是棘手的。 当下掀了身上东西便去摸剑, “左右都睡不着了,我也过去看看!” 穆红鸾跟着燕岐晟过去不远处的山丘上,见那星空之下有两骑正在狂奔,离了两骑不过两丈远的距离,却是左右身后都有狼在紧紧跟随。 不远处地势高些的山头上,有狼嚎悠悠传来,下头的狼也跟着应声附和,穆红鸾瞧得分明,这些狼群分工很是清楚,上头有头狼指挥,下头的狼正在有目地的驱赶着两骑,显是想惊忧马儿令其不断狂奔,直至力歇倒地而死。 狼群围猎多有此战术,穆红鸾前世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也是听客人吃多了酒,闲聊时说起的。 转头问燕岐晟, “可是能救下那两人?” 燕岐晟有些为难,看了看身边四名侍卫, “杀了那些狼倒是不难,只若是引来狼群怕救人不成,倒还引火烧身!” 他们人少,那两骑后头不远处还隐隐有狼嚎声传来,看来这狼群实在不小,只不知那两骑为何敢深夜之中,只区区两人在草原上奔跑。 穆红鸾也是凝神听了听,山头之上头狼又在长嚎,只这一回却是后头不远处有群狼应声, “被狼群袭击之人好似不止这两骑,长青你看后面!” 燕岐晟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果然后面更远处传来叱喝之声,穆红鸾道, “看来这两人是漏网之鱼,狼群围攻的是后头那一队!即是如此……倒能出手救一救!” 追出来的狼不过十来头,那两骑好救,后头的人却是不好说了,不过总归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 “你想救便救就是,我这就带了人过去!” 穆红鸾提剑刚要说话,却见递来一把弓, “你在远处为我们照应,若是有狼追赶,便射杀之!” 他们身上都是近战的武器,只这一把弓还是辽人放在马上的。 穆红鸾接过箭试了试弦,点头道, “好,你小心些!” 燕岐晟带着人冲了下去,几个飞纵人已挡在了两骑中间,抽了手中长刀大喝指道, “往上头跑!” 说话间已是让过马儿,贴着地飞了出去,迎上奔来的一头恶狼,手中刀光一闪,正正一刀砍在狼头之上,他这一招势大力沉,狼头骨虽说十分坚硬,却还是硬生生被他劈了开来,顿时间血光飞溅,天灵盖破开来连里头的脑浆都迸了出来。 那狼哀嚎一声,却是冲势不减,撞向了燕岐晟,被他侧身飞踢远远的落到了一丈远,当时就四肢抽搐毙命当场。 他这一手将后头的几头狼震到了,纷纷收紧四肢牢牢抓地,止了冲势。 个个都低首伸颈,喉中发出低沉闷吼之声,燕岐晟横刀在手,屈指在刀背上一弹,腥红的狼血立时在刀刃上汇成一线,流了下来! 那些畜生鼻子最是灵敏,顺风嗅到燕岐晟身上的血腥之味,都是缓缓向后退了一步,燕岐晟自出了大同以来,在草原上连历厮杀,身上的血腥味浓重,戾气亦是更重,横刀立在那处,狼群便知这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燕岐晟横刀又上前一步,脚下一踮人纵了起来,冲离得最近的一头狼扑了过去,那头狼脑袋一甩,避过了顶头一刀,头躲过了身子却未躲过,被一刀劈开了肩甲,一条前腿便废了,哀嚎着往后头逃去。 剩余的狼又是一震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正在这时突然侧面一支利箭飞来,正正射中了那只受伤的狼,箭头穿体而过带得狼尸飞起几步,众狼瞧着那头狼挣扎着还想站起,被燕岐晟冲上去一刀砍在颈上,狼头带着血水便被提起甩了过去。 众狼也是未见这如此血腥的杀狼手法,吓的往地上一伏,立时夹了尾巴往来路跑去,燕岐晟哈哈一笑挥刀入鞘,转过身来却见那马上两人端坐马上呆在那处, “你们怎么不逃?” 那马上的应是两名女子,白纱蒙面瞧不清面目,其中一个对着燕岐晟用契丹话道, “你……快去救我的族人!” 燕岐晟回头瞧了瞧群狼乱嚎之处,摇了摇头挥刀甩掉上头的狼血,归刀入鞘往山丘上走去,那女子拍马紧跟了几步, “喂……你……你若是肯救我的族人,我愿以一百头羊相赠!” 燕岐晟听了眉头一挑却还是不理,只是冲着后头四名侍卫一摆手,有人过去提了一头狼尸,带着往山丘走去,那两人忙翻身下马追了过来。 穆红鸾见狼群退却,放下手里的弓箭站起身来,燕岐晟过来揽了她肩头, “狼群退了,我们这回倒是能吃肉了!” 几人回到篝火前坐下,那两名女子也跟着过来急道, “勇士,你……你若是能救我的族人,一百五十头羊……还有这把刀!” 她解了腰间的刀抽出来一看,上头也是云纹繁复,制作精美,燕岐晟不为所动,指了狼尸让侍卫,以刀尖开膛破肚剥皮取肉,那女子更是发急,过来扯了蒙面的白纱要拉他的手, “一百头羊……不……两百头羊!” 面纱下的脸很是年轻,细眉细眼的辽人模样,燕岐晟皱眉瞧了瞧她的手,甩开的她手皱眉,以契丹语道, “两百头不够买我们兄弟几个的命!” 说罢削下一块狼肉递给穆红鸾,让她在火上烘烤, “这肉有些腥味儿,不过我们现下能吃到肉已是不错了!” 这句话却是以汉语讲的,那女子一听眼前便亮了,以结结巴巴的汉语道, “你们……你们要吃的……我……我们有……” 燕岐晟瞧了一眼穆红鸾,这才正眼瞧她,她忙又道, “救……救……我的族人!” 燕岐晟皱眉,看了看穆红鸾,穆红鸾打量了那两名女子,想了想道, “倒是能瞧瞧……不过……事不可为便不必勉强!” 燕岐晟冲她伸了两个指头, “两百头羊?” 那女子点了点头,用契丹话道, “只要你救了我们族人,我必会给你两百头羊的!” 燕岐晟倒不在乎她两百头羊,只这阵子吃干饼实在吃腻了,能有其他食物吃自是最好不过。 哼!!我堂堂的大宁蒲国公子为你一个蛮夷女子出手,两百头羊真是便宜你了! 当下站起身,吩咐穆红鸾道, “你在这处等着!” 说话间打了一个眼色,穆红鸾点了点头,目送他带着人离去,回头冲那两名女子微微一笑,取了盐细细抹在狼肉之上,慢慢的烤着。 那两名女子坐立难安,用结巴的汉语问她, “他……他能救……救下我的族人……对不对?” 穆红鸾微微摇头, “你们有多少人?” 那女子应道, “有……有十……十五人!” “狼有多少?” “不……不知道……” 穆红鸾心里暗想, “十几个人的马队也不算少了,敢袭击他们的狼群必不会太小的!长青他们过去也不知能不能成?” 如今他们身上只得一点儿干粮,每日里都是省着吃,若是找到了部落倒还好办,若是找不到就真的只有四处捕猎吃肉了,只是他们手里的盐也不多了,在草原上没有水倒好找,没有盐便没有力气,不必辽兵杀他们,自己倒要先垮了! 一面想一面烤狼肉,待到那狼肉滋滋作响时,才冲那两名女子递过去, “你们吃吗?” 两人摇了摇头,穆红鸾收回来自己吃了一口,狼肉很腥又柴,咬一口跟咬在木头上一般,不过吃了这么久的干粮,能吃上一口肉已算是不错了。 皱着眉头把刀上的狼肉吃完,又取了一块来给长青他们烤,那两名女子坐在火边,很是坐立不安,四顾惶惶,实在忍不住了便问穆红鸾, “你……你不担心……担心你的同伴吗?” 穆红鸾摇头, “他们即便是不能救出你的族人,也能安然而退的!” 她这么一说,那两名女子更是心慌,又问道, “你们是那个部的?你是他的汉人奴婢么?” 燕岐晟那一身的贵气便是再狼狈,旁人也不会认他为贫苦的牧民。在辽地有不少俘虏来的汉人女子,这些女子样子娇美,很得辽人贵族的喜爱,有些得宠的时常被带在身边,那女子便当穆红鸾是他的奴仆又或是小妾。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新丈夫 穆红鸾点了点头,倒也不与她多说,那女子却是又追问道, “你们是哪一部的?” 穆红鸾应道, “噶兰部的!” 那女子想了想道, “噶兰部是个小部,我瞧你主人的样子,倒比八部的勇士还要英勇几分!” 穆红鸾自然知晓契丹白马青牛,八部勇士的传说,听那女子能提八部勇士便知她身份不同一般,当下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 那女子借着火光仔细看她赞道, “你们汉家的女儿怎么生得这般美貌的?也难怪得他们都想去汉地找女人!” 她这还是未见着穆红鸾的真容,只看着眉眼轮廓已觉得十分好看了! 穆红鸾脸色微沉,她倒不以为意又继续道, “你们那里的丝绸布匹我也很是喜欢,只汉人的女子太过妖娆了,我的丈夫便有三个汉人侍妾成日只会勾引男人,不过她们都没有你貌美……” 话语间很是嫉恨,便伸手去捏她下巴, “你给我再仔细瞧瞧……” 穆红鸾脸一沉,身边的剑便已出了鞘,剑光一闪中那女子描画过的长指甲被削掉了一截,差一点儿便破了手指皮。 那女子收回了手大怒道, “你这个汉人奴婢敢对我动手!” 穆红鸾放下剑,小心将刀尖上的肉褪出来放到火旁烘着以防凉了,却是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道, “你若是敢再动手动脚,我下一剑便削掉你的手指头!” 那女子气得胸口起伏,后头的女子凑过来低低的劝道, “现下族人还未救回来呢……您……您且先止了怒气吧!” 那女子一巴掌打过去, “啪……” 身旁的人就一头栽到了地上。 穆红鸾瞧得眉头一挑冷冷道, “你要教训奴仆回你自己帐中去,少在老娘面前逞威风!” 那女子似也没有想到一个汉人女子如此嚣张,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想动手又打不过,只得坐在那处盯着篝火生闷气。 两人默然无语坐在篝火前头,瞧着穆红鸾一点点将狼肉烤好放在一旁,待到一头狼快成骨架时,燕岐晟满身血腥的走了回来,穆红鸾抬头瞧了瞧,自己人个个都囫囵个儿的回来了,放下心来笑道, “狼肉已烤熟了!快趁热吃吧!” 那两名女子此时慌忙起身看向后头,十来个辽人也跟着过来,却都是身上带了伤,为首的那个上来行礼, “主人……我们……濑汗他们几个都死了!” 那女子闻言骂道, “没用的东西!” 为首的那辽人垂下头去,燕岐晟过来坐到穆红鸾身边一面脱去身上血染的外衣,一面抬了眼皮子道, “先歇一歇吧!狼群虽说是暂时退却,但它们必不会甘心,今晚说不得还要回来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那领头的辽人点头道, “这位噶兰部的蒙都翰兄弟说的对,今儿晚上我们还需小心戒备!” 说着话便转身安排伤势轻些的族人守在四周,自己则同重伤员坐到火堆旁包扎伤口,燕岐晟过来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他现在是连里衣都被浸透了,对穆红鸾皱眉道, “只可惜没有换洗的衣裳……” 穆红鸾默默拿水囊倒了些水在帕子上头,给他细细擦了脸,又让自己人坐下来吃那火边烤好的狼肉。 燕岐晟接过狼肉吃了一口,狼肉实在难吃,一面皱眉一面对穆红鸾道, “事儿已了了,你先睡一会儿吧!” 穆红鸾点了点头,心知现下的情形长青是不能睡得了,倒不如自己养足了精神,明日有起事儿也好帮手,当下果然拖了毯过来,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众人躺下,燕岐晟伸手给她盖好,让她紧紧挨着自己睡过去。 燕岐晟看了看那面还乱哄哄的一团,便对四名侍卫以契丹话喝道, “你们轮着睡一会儿吧!” 四人点了点头,果然分了两人睡觉,他们只六人在辽境,保存自己最是重要,这时节也不是同主子客气的时候。 燕岐晟一面伸手轻拍着穆红鸾后背,一面拿眼扫视对面辽人,前头说话的那个叫做萧别亓,乃是对面那女人手下第一家奴,他们过去时见诸人皆受伤,只这萧别亓豪发不伤,一人力战三狼,毫不落在下风,一把弯刀使得呼呼生风,端得十分勇猛! 燕岐晟过去自报了名号,冲过去出手几招杀了一条恶狼,萧别亓见状大喜连称, “蒙都翰兄弟乃是真勇士!” 这厢倒是毫不怀疑地与他们并肩作战,齐力将狼群杀退,只他们的马匹受惊再不能行,只是挑那些未受伤的拖走,其余被咬伤的全数砍杀,只留下车驾停在原地,等明日天明后再做打算。 隔了约有半个时辰,那契丹女子安顿完手下人,这才回到火边仔细打量燕岐晟,却见他因身上全是血与汗水,被火一烤衣裳立时硬成一块,无奈何只得学对面契丹人一样,将衣裳脱了赤着身子烤火。 那女子见燕岐晟生得高大,武艺又好,那一身肌肉并不似一般的契丹武士,以膨大纠结为美,反倒是紧绷内敛,线条极是优美,多一分嫌太壮,少一分嫌太瘦,蜜色的皮肤上隐隐有汗透出,在火光下点点发光,宽肩窄腰轻舒慢展,一举一动间便如那草原上的狼王一般,充满了力量与矫健之美。 他状似悠闲的坐在那处,一面喝水一面四下观望,年轻英俊的面上隐隐透着不耐与讥讽,倒似高高在上的王者,嘲弄的看着下头庸碌的子民,怜悯着他们的可笑与无知,嗤嘲着他们的无能与懦弱。 他时时低下头抬手轻抚那汉人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是柔软的让人心醉,那怕是隔着一个火堆,都令人想扑过去做那蜷缩在他脚旁的小羊,承受他肆意的爱怜! 那女子伸手一把抓了身边的女奴, “花朵儿,我想……我又寻到新的丈夫人选了!” 那花朵儿瞧了瞧对面的燕岐晟却是脸上现出害怕的神情来,轻声道, “我亲爱的主人萧纨玉,您的上一任丈夫如今说不定还在追来的路上,现在换丈夫似乎有些不妥当!” 萧纨玉紧紧捏了她的手臂,可怜的女奴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却不敢挣脱, “我不管,你的主人身份尊贵,就应该选契丹最勇敢的武士为夫!” 花朵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 “自己的主人一心想嫁契丹最勇猛的武士,可惜耶律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没有半分头脑的家伙,老族长快死了,所有的儿子都守在床上就等着他落气的时候,宣布新族长的名字,只有耶律洪每日照样跑马打猎,又或是与汉人女奴厮混,竟半点儿不想争那族长之位……” 难道有朝一日他兄弟之中的一个做了族长,耶律洪要带着公主跪拜他的兄弟么? 耶律洪愿意,公主怎么会愿意? 公主心高气傲,一心想嫁一个无人可敌的英雄,前头与耶律洪大吵了一架,就只带着萧别亓和二十个族人出来,要赶回上京去,没想到在草原之中遇上了狼群,见到了这个蒙都翰…… 花朵儿小心地打量着对面的男子,转过头对自己主子说, “我的主人,花朵儿不得不说您的眼光从来都是最好的,这样英俊而又勇武的男子在契丹族中也是少有,不过看他的眼睛就像天上的雄鹰一般,桀骜不驯充满了死亡的冷酷,他不是耶律洪那只虚有其表的蛮牛,您为他穿上牛环便可以骑在上面……而这个蒙都翰是不屈的雄鹰……” 花朵儿天生有着草原地鼠一样的直觉,很是担忧的对她的主人道, “这样的男子您若是敢折断他的翅膀,必会遭受到他无情的报复!” 只可惜她这样的话只能激起她的女主人怒涛一般的征服欲, “啊……我的花朵儿,你不觉着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勇士吗?” 花朵儿听了暗暗叹息, “这样的男人只有真心相爱的女子才可以让他低下高昂的头颅,而我的主人……您没有瞧见他已经向另一个女子低下了头吗?虽然她只是一个汉奴,但她会使剑,而且她生得很美……” 这样的话,她不能向她的主人说,只能暗暗地瞧着她的主人转脸冲着对面的男子展开最美的笑容,而对面的男子却是视而不见,目光扫过主人的脸时,甚至比不上对火堆中狼肉的垂涎。 燕岐晟怎会没有发觉对面女人妄想! 他一直在打量那女人身后的契丹人,心中暗暗估量着,若是现下冲过去把那一堆契丹人杀死,再杀了那个目光放肆的契丹女人,能有几分把握不逃走一人! 不过那女子看样子身份并不寻常,如果让其中一个逃出去,走漏了风声,他们在辽境之中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想到这处不由恨恨忍了心思,垂下头看着穆红鸾睡得安详的小脸,便索性背靠向身后的石头,把穆红鸾抱进了怀里,一面借着她柔软的娇躯取暖,一面把脸埋进了她的脸颈之中,避开那契丹女人令人生厌的视线。 他把额头抵在穆红鸾的额头之上,微微闭着眼假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耶律屠 待到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时,狼群果然又来进攻了,这一帮畜生很是精怪,选的时机正是众人伤后休息,又因离天亮不远而放松了警惕之时。 燕岐晟与那萧别亓最先发觉异样,睁开眼跳起来时,已经有几只狼摸到了火堆附近,紧跟着燕岐晟的四名侍卫与穆红鸾也跳了起来,其余人还是浑然不知。 穆红鸾这一夜算是睡的不错,揉了揉脸颊瞧着四面聚拢过来的狼群倒有些跃跃欲试,刚要抽剑出手,燕岐晟伸手拦了她道, “轮不着我们打头阵!” 却是抱剑立在那处,瞧着萧别亓过去一脚又一脚踢醒了族人,嘴里契丹话大声呼喝着,那群契丹人立时都起身抽了刀,嘴里叽哇乱叫着冲狼群冲了上去。 燕岐晟他们不管那帮契丹人,六人选了一个高些的地势,居高临下面对攻上来的狼群,却是手提刀落,一刀一个,十分之轻松,这群狼目标很是明白,契丹人才是他们今晚的口粮,燕岐晟几人只是附带的。 萧纨玉被契丹人围在中间正自焦急间,抬头瞧见燕岐晟杀杀停停,浑不当回事,忙冲着燕岐晟大叫道, “你……你还不过来帮我们!” 燕岐晟冲着她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伸了两个手指头比了一比, “两百头羊!” 萧纨玉大怒, “你同这些狼一样贪婪!” 燕岐晟冲她耸了耸肩, “即是要财不要命便算了!” 一刀劈在一头狼的颈子上,狼虽死了但刀卡在了骨缝之中一时抽不出来,便索性一手抓狼头,一手抓狼身,也不见如何作势,便似撕匹布一般将那狼生生的撕成了两截,顿时鲜血散了一地,舌头都自喉腔中扯了出来。 他如此凶残,狼群一见纷纷嘴里发出低低的哀嚎,微微伏下身子,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前。 燕岐晟见状上前两步冲着群狼后头大声喝道,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滚远些!” 狼头甩向前方也不知砸到了甚么,那狼王竟似听懂了一般,口里发出嚎叫之声,狼群后退转而攻萧纨玉他们去了。 燕岐晟哈哈一笑对穆红鸾道, “这些畜生倒是机灵,知晓我们不好惹便去欺负辽人了!” 穆红鸾收了剑与他一同立在高处瞧向那帮子辽人,他们人手现下还有十来人,但受伤的是多数,狼群一轮冲杀下来,立时就被咬死了两个。 那萧纨玉急得大叫道, “两百头羊,两百头羊……只要你救我们……我给你两百头羊!” 燕岐晟闻言这才哈哈一笑纵身下去, “说好了!你可欠我四百头羊了!” 萧纨玉跺脚道, “四百头羊,一头也不会少你的!” 这还是契丹的勇士吗?为甚么像汉人一样斤斤计较,见利忘义! 燕岐晟哈哈笑着走到与狼群对峙之处,低头瞧了瞧地上一个被咬开肚子的契丹人,他正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身旁还有两只狼尸,燕岐晟点头道, “你倒是个勇猛的汉子!” 猛然抽刀割在他喉咙上头,鲜血飙出来一尺远,那汉子腿儿一蹬立时就死了,一旁的契丹人见状都大怒,暴喝叫骂不已,燕岐晟冷然不理只一脚将尸体踢向了狼群,对着后头喝道, “天快亮了,我们死伤了不少,你们也死伤了不少,这些也够你们大吃一顿了,再拼下去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如就这样散了如何?” 众人没想到他竟与狼群讲起了价钱,一时都愣在了那处,那狼王显也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手,先是默然不语,待到燕岐晟提着刀向前迈了几步,那狼王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声,众狼立时低头伏耳,挪动四肢,一面警惕的盯着众人,一面缓缓后退,其间也不忘记将它们的“战利品”带走。 待到狼群终于退走时,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一屁股坐到地上,只燕岐晟转回身来时,这帮子契丹人看他的眼神却是敬佩之中带着些许的畏惧! 萧别亓上来用契丹话说了两句甚么,燕岐晟只是笑笑摇头并不说话,回到山头上穆红鸾问, “他同你说了甚么?” 燕岐晟道, “那小子眼睛毒,说我决不会是噶兰部的人!” 穆红鸾脸色一变, “他甚么意思,难道是识破我们身份了?” 燕岐晟也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不过瞧着倒像是把我当成甚么厉害人物了!” 穆红鸾见那帮子辽人瞧着燕岐晟的神情果然很是怪异,似是又怕又惧又有些崇拜之色,只那个女人却是一脸的亢奋,盯着自家夫君的样儿,跟头母狼似的! 穆红鸾狠狠瞪了她一眼,手里的长剑一晃,那女人果然眼神一闪转过头去,穆红鸾鼻子里哼一声对燕岐晟道, “离那女人远些,没得将我男人看刮了三层皮去!” 若不是妨着在辽境,老娘早动手揍她了! 燕岐晟听了两眼放光,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儿,凑过来讨好道, “长真说甚么我自是听甚么的,待我们得了她那四百头羊,寻个机会把她杀了就是!” 一旁的四名侍卫听了你望我眼,我望你眼,心中暗道, “少夫人如此善妒那似汉家女儿委婉识大体,不过……我们小爷倒很是喜欢,这一对儿倒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天造地设的!” 不过想想那位汉家的女儿会似自家少夫人这般彪悍,杀人杀狼比男人还手黑! 不由心里暗暗佩服国公府眼光独到,也不知怎得就瞧中的少夫人,与我们小爷凑到了一块儿! 穆红鸾此时妒火中烧自管不了侍卫们的念头,听了燕岐晟的话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 “好!收下她四百头羊,再弄些衣食来,便想法子将他们做掉!” 在汉地之中他们可是堂堂燕氏皇族,身份高贵,如何能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到了辽地满眼皆是可杀之人,做起这类事儿半分没有顾忌,心里意外的畅快! 那萧纨玉不知山头上那一对公婆正合计着杀人夺财,只缩在萧别亓身后暗骂, “一个汉人的下贱女奴竟敢冒犯本公主,待回到了上京必要把她剥皮抽筋!” 萧别亓闻言却是摇头沉声道, “主人……这蒙都翰并不是一个小部族能出来的普通武士,他可能用了假身份……那汉人女子武功十分高强,蒙都翰对她极是爱护,我还是劝您收一收心思吧!” 萧别亓是真正的勇士,他自不会像萧纨玉一般看待蒙都翰。 这蒙都翰武功十分高强,身旁的人也个个身手不凡,若他们真是噶兰部的勇士,噶兰部怎么会被远远赶到偏僻的牧场之中? 有他在,再带上一百勇士,光是凭军功也能分到偌大的牧场! 这个人一定不是噶兰部的! 萧纨玉虽然性子跋扈但十分看重萧别亓,对他的话很是听从的, “你说他不是噶兰部的,那他是谁?难道是汉人的奸细?” 萧别亓摇头, “汉人里没有这么凶悍的汉子,我也曾跟大王南下过,汉人的兵虽说勇武,身手也很是高强,但他们性子软弱,不像他这样心肠硬似石头一样!” 萧别亓前头看得清楚,那蒙都翰杀人杀狼时目光都是一样冰冷,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送人给狼群吃,要不是木图脱受了重伤只有等死,说不定他会选一个最弱的人杀死扔出去。 在这个人眼里,人与狼没有分别,甚至连他自己身后的四个手下也不放在心上,也只有他瞧向身旁的那个女人时,才能让他眼里的冰冷融化一些。 这样的人心肠是冷的,他并不畏惧北院大王的权势,自然更不会屈服于权势…… 想到这时萧别亓心头一动, “我觉着他很像是人狼耶律屠……” “甚么……” 萧纨玉听了惊叫一声, “你胡说,他怎么会耶律屠……耶律屠要是活着也应有百岁了,他怎么会是耶律屠!” 说起耶律屠来,倒是这辽境之中一个传奇,此人于襁褓之时,全族被屠留下他一个混在死人堆中被母狼叼走,母狼以乳喂养他长大,七八岁时已是力大无穷,只会四肢伏地,行动跳跃之间与狼无疑。 后有一回辽境中一股盗匪将狼群猎杀,将耶律屠养在盗匪之中,教他吃饭穿衣,教他说话习武,二十岁时耶律屠便一统了辽境大小悍匪做了头领。 只他被狼养由匪教,天生的不服管教,每每领着手下悍匪抢劫大小部族,所到之处人畜不留,十年间渐渐发展成了气候,以至的辽皇不得不派兵围剿于他。 这一围剿便又是十年,只耶律屠生性狠毒冷酷,所到之处寸草不留,来去如风,往来无踪,杀人之后没有活口无人知他踪迹,便是辽皇的皮室军也拿他不得。 但他一个了得,他手下兄弟却不如他,日子久了难免被擒获一两个,有人扛不住刑罚招出了他的藏身之处,皮室军派三万大军前去围剿,却还是生生让他逃脱。 从此后耶律屠便做了一个独行盗,在辽境之中来去纵横无人能敌,只这事已过近五十年,早已成为牧民口中传说,以止小儿夜啼的故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耶律洪 眼前的男子年轻英俊,没有一点儿苍老之像如何能是耶律屠? 萧别亓轻声道, “主子并不知道,我前头随大王南下行军之中也曾听他闲聊过一回,说是这耶律屠被围剿逃脱之后,也曾派出探子四处寻找,其中一个便瞧见过他身旁带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肚大如萝,想来是有身孕了……如此看来耶律屠应是有后代的!这蒙都翰也许是他的后人!” 萧纨玉摇头, “那又如何?你凭何能说蒙都翰就是耶律屠的后人?” 萧别亓道, “耶律屠为何还是婴儿时能被母狼喂养,因为传说他身上有狼族血脉,能与狼言,能通狼意,所以才能每每在大军围剿之中得狼群相助,逃出生天……” 话说到此处便是一顿, 萧纨玉立时想到了前头燕岐晟的所作所为,回头瞧了一眼花朵儿,两个女人都被吓到了! 契丹族爱狼护狼又畏惧狼,契丹勇士人人都以能入金狼军为荣,个个都自诩是草原上的头狼,但却没有一个能似蒙都翰一般与狼群对话,再扔过去一具人尸就让狼群知难而退…… 难道他真是耶律屠的后代? 萧别亓劝她道, “我的好主子,你这样草率的离了悉万丹部本就不该,现在不要再招惹这个可怕的男人了,一切等我们回到了上京再说吧!” 萧纨玉闻言咬了咬唇点头道, “萧别亓我听你的,不过……等到了上京,我要这个蒙都翰!” 萧别亓点头, “等到了上京自有大王为你做主!” 到那时这些事情用不着他操心了! 萧别亓等自己人的伤都包扎好后,就过去问燕岐晟, “蒙都翰,我们要去上京,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燕岐晟眯眼想了想, “我那四百头羊,你们甚么时候给我?” 萧别亓道, “到了上京就有羊了。” 燕岐晟摇了摇头, “到了上京就是你们的地盘了,不要羊没到手,我倒成肥羊了!” 萧别亓闻言有些发怒道, “蒙都翰,我们契丹的勇士从不会骗人的,你虽是救了我,但若要侮辱我,我萧别亓仍要拔刀与你一决高下的!” 燕岐晟嘿嘿笑了一声上下瞧了瞧他, “你说话可能做数?” 萧别亓伸手捶胸道, “我以性命担保!” “好!我跟你们走!” 左右都是要瞧一瞧辽国风土人情,军力如何,上京便如同临安一样,自然是最能瞧清辽国风貌的地方,前头是怕混不进去,现下能跟着萧别亓去,那自是最好的了! 燕岐晟胆大包天带着穆红鸾与四名侍卫就跟着去了上京。 一群人先是回到了昨晚遇袭之处,车驾还在,死去的马匹早已被狼群拖走,留下一地的血迹,这些人又去翻找车驾上有用的东西,再聚拢到少数几个车驾上用马拉着,燕岐晟吩咐侍卫过去问他们要衣裳和吃食,吃食倒还好,只衣裳全是些旁人穿过的,一股子膻味儿。 燕岐晟皱着眉头勉强换上,对穆红鸾道, “这帮辽人身上臭不可闻,我们穿倒也罢了,你怎么穿?” 穆红鸾瞧了瞧自己身上, “我再忍一忍,等到了地头再说吧!” 燕岐晟那肯她受委屈,想了想就过去问那萧纨玉, “你有衣裳没有?要新的!” 萧纨玉斜眼瞄穆红鸾, “你要给她穿吗?” “是!” “没有!” “两头羊……给你两头羊换……” “没有!” “十头羊……十头羊换不换?” 萧纨玉听了气得跺脚, “一个汉人的女奴穿身衣裳要十头羊,你怎么不用天上的云彩给她做衣裳!” 燕岐晟一耸肩, “那东西穿着凉,我怕她冻着!” 萧纨玉气得不行, “没有!” “你要是没有,我们就到别的地方找,你自己去上京吧!” 萧纨玉咬牙瞪他,半晌一跺脚, “花朵儿!” 花朵儿忙从车厢里翻出来一套衣裳,燕岐晟拿过来闻了闻, “是新的吧?” “是……是公……带出来还未穿的!” 燕岐晟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还欠我三百九十头羊!” 说完再不理气得跺脚的萧纨玉,自己过去给穆红鸾道, “我们到那边河水边洗一洗……” 当下带了穆红鸾过去,让她在河水之中洗手洗脸,用帕子将身上擦了擦,这才换上契丹女装。 因着车驾之上东西有些多,众人便都改做两人一骑,将马儿挪出来拉东西,燕岐晟乐得抱了穆红鸾坐在一处,一路打马过来半分没有身在辽境的担心害怕,倒是美人在怀,与她一起欣赏起草原风光来。 只他们出来不过五十里,后头便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领头的正是那耶律洪。 耶律洪能被称为悉万丹部第一勇士,自也有一番威武雄壮的气概,只现在萧纨玉眼里有了一个蒙都翰,看到他更似见了癞蛤蟆一般,垮下脸来问他, “你追着我干甚么?为甚么不去守着老族长?” 耶律洪瞧了瞧她脸色,小心翼翼道, “父亲……父亲已于昨晚上病逝了,我……我这是到上京报丧的!” 萧纨玉一听勃然大怒, “老族长死了,又是谁做的族长?” 耶律洪应道, “耶律渎!” 萧纨玉听了顾不得坐在了马车上,站起来就是一巴掌打在耶律洪的脸上, “啪……” “你这个蠢货!现在人人都呆在部族之中收拢人心,巩固势力,你居然还跑出来!等到你回去还能剩下甚么?一群土狗抢完的肉渣吗?” 耶律洪对萧纨玉也是十分忍让,被扇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只是伸手去扶她道, “族长人选已定,我呆在族中见他们整日拔刀子吵闹有何意思,倒不如来寻你!” 萧纨玉一听又给了他一巴掌。 燕岐晟与穆红鸾在后头见那耶律洪堂堂七尺的汉子,脸上巴掌呼呼的受着,一个个都是眉头乱跳,穆红鸾啧啧道, “这契丹女人果然性子泼辣!” 燕岐晟笑道, “这女人没长真聪明,打在脸上被人瞧见岂不失了颜面,那似长真专打人瞧不见的地方!” 穆红鸾闻言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耶律洪受了几巴掌,总算让萧纨玉消了些气,他这才招呼着自己身后的护卫汇入了马队之中,耶律洪这时才有暇看向燕岐晟几人,只他那目光先是扫过了燕岐晟,后头却是瞧向了穆红鸾,当时就眼前一亮。 拍了马过来冲燕岐晟道, “噶兰部的兄弟,你这汉人女奴我出一百只羊换!” 燕岐晟眼中狂怒之色一闪,反手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一摆, “倒不必有羊换,只要胜过我手中的刀便成!” 此言一出,这队伍之中的契丹人都爆发出一阵大笑,耶律洪也是哈哈大笑, “你敢向我悉万丹部的第一勇士挑战!” 燕岐晟冷笑手中长刀一摆, “是不是第一勇士还要比试过才知道!” 说话间屈指一弹刀背发出嗡嗡的低呤之声,端坐马上锐气全放,横刀睥睨之势,让哄笑的众人都是一窒。 萧纨玉见状脸上现出迷醉的神色,伸手抓了花朵儿, “花朵儿,你瞧瞧……这才是能配上我的男人!” 花朵儿担忧道, “耶律洪可是悉万丹部的第一勇士,蒙都翰能打赢他吗?” 萧纨玉兴奋不已死死抓了她的手, “他们动手了!” 果然那边燕岐晟与耶律洪已是动起手来了! 契丹人好武尚武,男人见面瞧不顺眼打上一架,瞧得上眼也要打上一架,为羊群牧场要打架,似这样为了一个女人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情形更是司空见惯。 燕岐晟在穆红鸾身后凑过去亲了她脸颊一口笑道, “瞧着你家夫君为你打架去!” 穆红鸾冲他嫣然一笑应道, “手下留情些,我们还要在辽境呆一阵子呢!” 说话间,燕岐晟已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马背上,人腾身而起,向着那边马背上的耶律洪扑了过去。 耶律洪见他扑过来劲风拂面,拔刀横档在面前, “当……” 一声脆响,力道传来耶律洪身子一震,一招试出对手乃是有真材实料之辈,不惊反喜当下一个翻身跳到了地上, “来来来!我们地上比划!” 立时间一帮子契丹人拍马围成一个圈儿,将两人围在当中发出亢奋的怪叫声。 燕岐晟与耶律洪立在当中,那耶律洪生得十分高大魁梧,比燕岐晟高上了足有一头,一身蛮肉力大无比,他那把刀比一般契丹人的弯刀还要更厚几分,舞起来劲风股股,刮面生寒。 燕岐晟对上他却是毫不畏惧,他自小虽得燕岐晟夫妻宠爱,但学武时那老道士无癫可半分不会宠他,更有因怕他自小娇惯根基不固,比起长真来更要严厉几分。 后头长大懂事不必老道管教,便是为了不在长真面前输得太惨也要发愤练功,因而如今他这身手放到江湖上去倒也算得上个二流的好手。 契丹比武他们多仗的是力大身壮,临阵对敌之技更是大开大阖,最紧要的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保全自己,与江湖打斗还是有不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去上京 单人对决多是用技巧,耶律洪身高手长此时倒并不占优势,对上燕岐晟矫健敏捷身法反倒有些笨拙。 耶律洪当先举刀向下竖劈,刀势沉重无匹直冲燕岐晟头顶而来,燕岐晟哈哈一笑凛然不惧,后退了半步横刀向上格挡, “当……” 两刀相击,两人都觉手上一震,退后两步互视一眼,耶律洪挥刀又攻,这一刀却是横劈向前,自胸口划过,燕岐晟含胸后弓,双腿弯曲身子向后时,左手撑地,重心移到单手之上,弹起双脚踢向了他手腕,耶律洪反刀向下削他足底,却被燕岐晟踢到刀背之上,人借力横弹开来。 “好!好!” 这几下过招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瞧得眼也不眨,见两人分开这才回神叫起好来! 耶律洪拿刀一指燕岐晟, “好!蒙都翰,你是条汉子!” 说话间又举刀劈来,燕岐晟哈哈一笑大步向前却是并分不让他, “当当当……” 不过一眨眼两人手中的长刀已相击数次,刀刃相击之时,两股力量碰撞,竟让刀锋之间迸溅出几点火星,一时对峙在一处。 两人俱是身上衣衫紧绷,手臂肌肉收缩到极限,青筋暴凸之中,面容狰狞现出一种异样的男性之雄美。 萧纨玉瞧得身子发软,依在花朵儿身上, “花朵儿,我想牵着小羊羔走进他的帐房之中去!” 花朵儿心中暗叹, “我的主人,他们可是在为那汉女争斗呢!” 战团之中,两人目光冷厉对视,燕岐晟虽是身材矮上一头,但力量半分不弱,耶律洪鼻中喘起了粗气, “好汉子,你是头一个敢与我拼力的勇士!” 他向来力大,便是契丹人中也少有敢硬碰之人,只不知小小一个噶兰部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勇士! 燕岐晟闻言只是勾唇冷笑,丹田气上提,两膀一较劲,便将耶律洪推了出去,自己倒退两步说道, “前头接了你十六招,现下你再来接我十六招!” 说话间人已高高跃起,一刀直劈而下,耶律洪横刀格挡, “当……” 一声直刺耳膜,众人眼瞧着耶律洪的那把刀现出一个豁口来,都是暗暗心惊, “这蒙都翰的力气好大!” 燕岐晟一招出手再不停留,一劈得中便脚踩步法,扭腰转身,尽腰背之力又再劈一刀, “当……” 借耶律洪的回击之力,身子一转又是一刀, 如此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耶律洪弱在身手笨拙了些,前头几刀接得顺畅,后头便有些狼狈了,往往燕岐晟回刀之时,他前头一刀余波未消,手上暗抖,第二刀已是到了面门之处,很有些应接不暇。 如此到了最后几刀全是在咬牙招架,万不得已只得后退,但一退再退便锐气顿失,只能被动防卫。 待到燕岐晟大喝一声跃身而起,最后一刀尽全力劈下,耶律洪咬牙咬得腮帮鼓起,手上虽能接但他下盘虚软,一刀劈开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到地上。 燕岐晟的刀尖压下来已是近了头顶,无奈何他只得身子一歪泄了上头的力,就地一滚避开了刀锋…… 滚一圈再起身站立时,咽喉处已是被燕岐晟刀尖轻点,众人看到这处才又爆发出一阵惊叫欢呼之声,那萧别亓在一旁瞧得也是心惊, “看来这蒙都翰前头杀狼并未使出真本事来!” 他前头以为此人武艺应与他不相上下,现下看来只怕是未必,若是趁杀狼时有心偷袭自己,只怕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样一想倒更觉蒙都翰是个大大的好人! 当下哈哈笑着上前左右一拉两人道, “好!好!都是我们契丹的真勇士!” 耶律洪输了比试正脸上下不来,有萧别亓过来说话,当下就势下了台,冲着燕岐晟哈哈大笑道, “蒙都翰兄弟是真勇士!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悉万丹部永远有美酒与羊羔肉等待着你!” 身旁的众契丹人都高举武器发出一阵阵狼嚎声。 燕岐晟再回到马上怀拥汉人美女时,这一帮契丹人再不露出垂涎之色,倒是眼中敬畏惧怕更多了些,燕岐晟在穆红鸾耳边悄声道, “我瞧着这辽人也有辽人的好处,谁拳头硬谁说话,倒是少了那些个虚伪客套,背后下刀子的事!”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悄声在他耳边道, “你这南人跑到这里来装契丹勇士,不是在与人耍心眼儿?” 燕岐晟眯眼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他们不来惹我们,小爷我也不至到这处与他们纠缠!” 大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若不是他们来烧杀抢劫,我们又何至千里迢迢跑到这处来! 哼!甚么悉万丹部的第一勇士,不过如此! 总归有一天小爷会带着铁骑将这辽国的土地全数踏遍才是! 两人在马上窃窃私语,倒将那萧纨玉气得不成,伸手掐自己的女奴,恨恨道, “耶律洪就是个窝囊废!” 花朵儿叹了一口气, “我的好主子,他现在还是你的丈夫,就算是和离也要回到上京请大王主持!” 悉万丹部的人跟着耶律洪出来的不少,若是惹怒了他,将您俘回去,便是大王也不好过问,您还是收些心思吧! 辽人不同汉人,汉家的女子嫁人后,和离或是休弃得很少,但契丹女子却是不同,男人女人合则在一处,不合便分开。 女人进男人的帐篷之中,住上几年生下孩子,又换个男人的事儿最是平常,只要男女自愿并无人过问,只萧纨玉的身份不同旁人,她乃是北院大王萧万柰的第五个女儿。 她自小十分聪明讨喜很得大王的喜爱,请辽皇耶律也封了兰海公主。 契丹人的部族大大小小十分的多,族长的儿子女儿都可叫做公主,但能由辽皇亲封的公主却是少之又少,萧纨玉能做兰海公主身份就比一般部族的王子都高,她若是想换丈夫自然无不可。 只如今辽人受汉人影响,朝堂之中高官贵族都以着汉服,习汉礼为荣,公主换夫不同下贱的牧民牵着羊进账蓬便算是换男人了,和离之事必是还要大王点头才成! 萧纨玉恨恨不已却无可奈何,只得强忍着心思,一心巴望着回到上京。 一行人打马往辽国上京而去,有了萧纨玉的名头挡着,燕岐晟他们半分不必担心自己被人识破。 一路之上燕岐晟仗着过人的武力,豪爽的性子倒是很得这帮辽人的敬爱,待到了辽国上京,耶律洪已是动了心思想延揽他入悉万丹部了, “蒙都翰兄弟,雄鹰是不会栖息在矮山上的,真正的勇士是需要大马与利刃的,只要你来悉万丹部,我以天神之名起誓,必会让你做悉万丹部的第一勇士!” 耶律洪也算是十分惜才了,为了延揽蒙都翰愿意让出自己第一勇士的名头。 燕岐晟闻言却是心头一动,当下言道, “我亲爱的兄弟耶律洪,我出身在嘎兰小部生为卑下的牧奴,以手中的长刀为自己挣得了一勇士的名头,但是我的主人拖忽儿只有我这一个得力的手下,而我如今与他走散,正在四处寻找他,我不能做出背主弃义的事情来,你若是诚心邀请我去悉万丹部,请你先为我寻找拖忽儿主人吧!” 耶律洪闻言大喜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亲爱的兄弟,这样的小事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悉万丹部是我契丹第一大部,手下勇士无数,要寻找一个拖忽儿十分容易,等进了上京我就派出人手去!” 燕岐晟点头想了想却是叹气道, “我亲爱的耶律洪,只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找到了拖忽儿,你万万不能提起我来……” “哦……为甚么?” “我的主人拖忽儿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我自成为勇士之后就想离开部族独自闯荡,可是他不愿失去我这个得力的手下,一直阻拦于我,你要是告诉他,我想去悉万丹族,只要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成为比他还要高贵的人,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耶律洪听了大怒, “这样的主人,你为何不一刀杀了他!” 燕岐晟听得嘴角一抽,摇头道, “我生在嘎兰部,长在嘎兰部,我的主人虽然不好,但我却不能违背主奴间的誓言!” 辽国建国日久,但多年施行奴隶制,后受汉化影响才逐步弃奴制改帝制,只虽有辽皇及汉臣诸多努力,但毕竟遗习日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在部族之中主人看重奴隶便如看重牛羊一般,轻易不能失去。 虽有辽皇颁布放奴令,因着连年征战能使奴隶得军功获自由之身,但若是主人不点头为他除奴籍,他便是战死沙场却还是要以奴隶之礼下葬。 这乃是辽国多年遗风所致,贵族们都有无数的奴隶,那些美貌的年轻女奴,健壮的青年男奴,比小羊羔更让人喜欢。 便是辽皇数次下旨推行放奴令,但贵族们都是暗中抵制,因而任耶律洪同样出身贵族,这样的逼迫人放奴的事情他也不能做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到上京 耶律洪自然能带了人杀了拖忽儿,乃至整个嘎兰族都可以,但此事传出去,必会受到各部的声讨,这样的事儿便是辽皇也不敢做的。 耶律洪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行事,当下便问燕岐晟, “那要如何才能让你的主人放了你的奴籍?” 燕岐晟想了想道, “嘎兰部地处偏远牧场,族中人少盐少食,前头我的主人就到宋境之中弄到一批粮食,若是以此为挟说不定他会点头!” 耶律洪闻言狞笑一声道, “这好办!先派人找到他再说!” 燕岐晟点了点头, “找到了他,我们再想法子!” 如此三言两语诓得那耶律洪为他寻拖忽儿,说话间上京城已是远远在望。 辽人习惯逐水草而居,原是无城无墙,只因历代辽皇仰慕汉家文化,这才发人力无数,穷财宝若干在草原之上平地起了这么一座城市,上京是辽国京城,但皇城却仍是四处游走,并不久居在此,但因朝堂仿效汉制,城中官衙皆与汉人相同,众官员在此办公理事,因而辽人来往也是十分频繁。 如此辽国上京倒是十分的繁华,只不过瞧见大街上摩肩擦踵的人群,又或是来往成群的畜生群,在见惯了南国无上风情的燕岐晟与穆红鸾眼中倒有些东施效颦的模样。 又兼辽人散漫惯了,在城之中占道为摊,四处拉撒,强买强卖之事多有发生,因而自是比不上临安繁华之中带着井然之序,在他们瞧来这处倒不如草原上风光优美。 只一行六人气定神闲,隐含鄙夷的样儿,落在耶律洪与萧别亓眼中却是更显出气度不凡来。 燕岐晟见穆红鸾瞧向那兜售毛毯披肩的商人,细柔披肩在手中揉成一团,再散开来从掌心中滑落,如水一般光滑轻盈, “长真喜欢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 “这样的披肩在临安城也是少见!” 这是西北之地的一种羚羊幼崽皮所制,倒是十分难得。 “长真若是喜欢便买下来就是!” 说着话拍马过来拿刀一指商人, “把东西给我包起来!” 那商人见是大主顾笑得胡子连颤,忙把东西全数包好,双手奉上来,身后的侍卫接了,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来扔到了地上,那商人伏下去捡了放进嘴里用牙咬,瞧见牙印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慷慨的勇士,天神会保佑您每战必胜的!” 穆红鸾听了一笑心中暗道, “他若是每战每胜,你们那天神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没有信徒了!” 一旁的耶律洪被穆红鸾的笑容勾了魂,凑过去问燕岐晟, “我的兄弟蒙都翰,这样的女人你从哪里弄来的?” 燕岐晟回头瞧了一眼马车上的萧纨玉,转头对耶律洪道, “美丽的女人不是靠抢的……我的兄弟!” 耶律洪闻言一脸的迷惑, “我的兄弟,你的话让人听不懂,美丽的汉家女人不愿意跟着契丹的勇士,如果不抢她们是不会跟着来的……” 顿了顿又道, “就算是抢过来,她们在床上也会像幼狼一样嚎叫,撕咬抓挠你的!” 那些汉人的女子初时都不愿意,只有在辽地呆久见回乡无望才会甘心伺候主人。 “嗤!” 燕岐晟做一个很是嗤之以鼻的神情,不屑的摇头,搂了穆红鸾的纤腰同他道, “这女子是汉家人的贵族,我去了一趟南面,她便自己离了父母跟着我到了辽地……” 此言一出,别说是耶律洪便是一旁众人都露出大为佩服的表情,燕岐晟见状又指了指穆红鸾腰间的长剑, “她可不是一般的汉家女子,她会武艺的!” 众人脸上又是一阵钦佩, “蒙都翰兄弟是真勇士!” 燕岐晟哈哈一笑,大力一拍穆红鸾的臀部,啪一声手高高的弹起,可知其丰盈饱满,众人同时吞了一口唾沫, 这一帮人早垂涎这汉家女的美色,不过畏惧燕岐晟的武力,只能在一旁羡慕嫉妒。 燕岐晟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凑到耶律洪耳旁低声道, “女人就像野马,需得鞭子抽才成,越是凶恶的女人越是需要男人征服,这女人就是被我扒光了狠狠打过一顿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 “哦……” 耶律洪恍然,燕岐晟又招手让他伏耳过来, “你打过之后,要舍得花银子,百八十两的黄金使起来眼皮子都不要眨一下,她自然就乖乖跟你走了!” 耶律洪闻言佩服的五体投地,拉着他直叫, “好兄弟!好兄弟!蒙都翰是我的好兄弟!” 怪不得萧纨玉那婆娘瞧不起我,原来是这驯婆娘的法子不对! 一行人到了北院大王官邸,萧万柰跟着辽皇在黑山祭拜山神并未回来,萧纨玉带着人回到王府之中,安排众人住下。 “我的主人,您应该休整一下,安心等大王回来!” 花朵儿瞧着正在铜镜前细心打扮的萧纨玉有些无奈的劝道,只她的主人此时听不进忠言,仔细打扮一番之后便去寻那蒙都翰。 萧纨玉对蒙都翰算是十分照应,最大的院子给他们,却将那耶律洪挤到了一旁的院子当中,耶律洪是个粗鲁心大的汉子,并不计较这些,只手下人暗暗不满, “我们家主人乃是堂堂的公主驸马,竟然还比上一个小部来的牧奴!” 两院子隔得十分近,那帮子辽人说话也不知避人,燕岐晟手下的侍卫听到回来报给他听,燕岐晟听了哈哈一笑, “无妨,我们同他们换换就是!” 这北院大王的府邸乃是仿汉人建的五进宅子,后头还有一个大院子种些花草充做花园,倒还是似模似样的。 燕岐晟他们所住的院子,正房加东西厢房,住上二十人也是绰绰的余,反倒耶律洪那处三十来人,挤在一起很是不畅快。 燕岐晟便让人请了耶律洪来,只说是自己人少不必住这么大的院子,要与他换一换。 耶律洪一听更觉燕岐晟是他的好兄弟,当下就叫人拿酒来要与他大醉一番。 燕岐晟倒也不推辞,安排众人换了院子,两人坐在堂屋当中吃酒,北人吃酒不似南人,肚子大的陶罐一人一个抱在怀里,耶律洪牛饮了两罐下去,舌头便有些打结,燕岐晟这时才问他, “耶律洪你即是公主驸马,怎得不同公主住到正院之中,倒还要委屈着同下头人挤在一起!” 说起这事儿,耶律洪抱着酒罐也是叹气道, “蒙都翰……萧纨玉那婆娘乃是北院大王最宠爱的女儿,这婆娘心大,一心想让我做悉万丹族的族长……我……现下她那院子我连门都进不去!” 燕岐晟听了问他, “做族长有何不好?悉万丹族乃是我契丹第一大部,你乃是族中第一勇士,做了族长手下有数万勇士可供驱使,就是在辽皇的逐鹿宴上也能坐首位的!” 耶律洪听了哈哈大笑, “我的兄弟,你是个勇士武艺高强,但你不晓得做族长责任重大,我那些兄弟们一个个精如草原上的灰狐,而我却是那空有蛮力的壮牛,要是做了族长我会被他们分着吃掉的!” 燕岐晟听了微微一笑, 这耶律洪倒不全然是个憨的,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不过……于大宁人而言,契丹第一大部的族长自然还是蠢笨如牛更好! 当下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你若是不做族长,公主又如何肯跟你回去?” “唉……” 耶律洪抱了酒罐长吁短叹,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那婆娘虽说凶是凶些,做正妻却是最好的,我一时也不想换婆娘啊!” 耶律洪此人胸无大志,成日只愿跑马打架,吃酒玩乐,无心与自己那些兄弟们动心眼子,更无心管自己那一堆争风吃醋的小妾女奴,有了萧纨玉做妻子,又有北院大王萧万柰做靠山,他的兄弟们再贪婪也不敢打他的牛羊的主意,自己那些女人也被萧纨玉管得服服帖帖,听话听教。 离了萧纨玉他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燕岐晟闻言出主意道, “依我瞧,你做那族长又如何,即是北院大王为你撑腰,谅你那些兄弟也不敢反你!” 耶律洪听是叹气, “总归是兄弟……” 语言间倒也颇顾兄弟之情并不想与他们争斗,燕岐晟阴阴一笑,伸手拍他肩头, “耶律洪兄弟,依我瞧着你就应做这族长,你这样宽厚心性倒比旁人更能宽待兄弟们,若是换旁人上来,说不定要拔刀相向!” 耶律洪一听愣了愣,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说起来他出来时,大帐之中众兄弟确是吵成了一团,后头耶律渎那头站了四个兄弟,这才当上了族长,只他当族长下头人也有不服,每日里吵吵闹闹,闹得凶了便动手打起来,破头流血也不是没有。 他见族里实在闹得凶,又惦记着自家婆娘跑了,就索性谎称报丧信躲了出来。 “唉,现下说这些又有何用?耶律渎已经做了族长!” 燕岐晟眯着眼道, “做族长只是你那几个兄弟私下商议,但可有辽皇金册封赏,可有周知众卿?” 耶律洪摇头, “这倒是没有!还要待我明日赶去黑山向辽皇报信!” 燕岐晟应道, “那岂不是正好,若是你能先得了辽皇册封,那族长不就是你了么?”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打老婆 如今辽皇习汉礼重汉制,按着汉人的规矩,这族长的册封就应是辽皇下旨,只悉万丹部忙着争权压利,新族长忙着弹压下头势力,却是没有亲自到上京拜见辽皇,这下倒让耶律洪钻了空子。 燕岐晟趁着他酒醉,在他耳旁循循善诱,一心挑拨着他与悉万丹部的人起内讧,耶律洪喝得面红耳赤,与燕岐晟勾肩搭背道, “好兄弟!你乃是一心为我着想,我……我耶律洪能遇上你真是天神的恩赐!” 燕岐晟点头奸笑,一派奸佞小人的模样, “好兄弟!只要你做了族长,我定鞍前马后,为你冲锋陷阵……” 两人说话间,外头有人进来报道, “主人,公主过来了!” 耶律洪听了却是一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到后头躲躲……” 燕岐晟想到前头他被扇耳光的样子,只得忍笑把他推到里头去,出来便瞧见那萧纨玉提了裙子进来。 这萧纨玉回到上京便换了汉服,做了汉女打扮,只生得实在不算出众,只得在头上插了无数首饰,虽说贵气逼人但实在有些头重脚轻,不会打扮。 “公主!” 燕岐晟向她行礼,萧纨玉笑了自发坐到了桌前,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两个酒罐, “你在同人喝酒?是你汉人的女奴吗?” 燕岐晟没有应话只是过来坐下懒懒问道, “公主到这处来可是有话说?” 萧纨玉上下打量他, “前头你不知我身份,现在你知道了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燕岐晟前头倒猜出她身份不同,待到了上京城才知原来竟是北院大王萧万柰的女儿,她这公主倒是比旁的公主值钱些,当下应道, “前头不知晓才收了四百头羊,若是早知晓便是四千头羊了!” 说完摇头叹气后悔不已,萧纨玉气得不成,瞪眼道, “你即知我是公主,便知我有本事让你得上四千头、四万头羊……” 言语一顿,便拿眼勾他, “你若是肯乖乖听我的话,你……要甚么不能得到?你那汉人的女奴……若是喜欢我也许你留在身边的!” 燕岐晟听得眉头乱跳, “哦……不知公主要我怎么个听话法?” 萧纨玉见他上勾,当下凑过去伸手抚向他胸口,指尖在衣襟上轻轻一点, “自然是我说甚么便是甚么了!” 说话间声音已带了三分暧昧, “那……” 燕岐晟眼角扫过内室,有人的一双脚出现在门旁, “那公主是想要我做甚么?” 萧纨玉一听笑得格外妩媚, “你……以前可有过女人?汉人女子与我们契丹女子的不同之处……你可曾比较过?” 眼波转动,暗意自明,燕岐晟身子微微后仰让开了她的手, “公主……耶律洪是我的兄弟更是你的丈夫,这事儿总归不好!” 萧纨玉听了嗤笑连连, “那个窝囊废……连个族长都做不了,他还敢管我!” 笑着又伸手去摸他, “你与他不同,你比他更加英勇更加无畏,日后我自有法子让你做那噶兰部的族长……” 虽说是小族,但只要有了牛羊牧场,勇士们自然会前来依附,隔不了多久噶兰部就可以成为草原上有名的大部族。 燕岐晟又看了一眼内室,伸手一把抓她的手, “那……耶律洪怎么办?” “那无胆的东西有甚么好担心的,待我父王回来,包管让他夹着尾巴回去……他那窝囊样儿便只配舔他兄弟的马靴……” 此言一出,里头那个果然按捺不住了,大喝一声攥着拳头跳了出来, “萧纨玉,你这可恶的婆娘!” 萧纨玉没想到耶律洪竟在内室,先是一惊继而索性挺胸上前一步,昂头对着高大的耶律洪冷笑道, “哼……怎么……我说得不对么?你想怎样……你还敢打我不成!你敢动我一个指头,我父王会削了你的脑袋!” 耶律洪气得额头青筋乱跳,脖颈上一片通红,拳头举到半空怎也落下不下, “你……你这可恶的婆娘……” 萧纨玉见他势弱,当下得寸进尺逼进了一步,一指戳到了耶律洪的胸前, “你要怎样?” 耶律洪一惧北院大王,二惧萧纨玉泼辣,拳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燕岐晟在一旁瞧着怎也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 当下忙过去拉道, “耶律兄弟,不可如此,这可是兰海公主!” 耶律洪这莽夫,旁人说话倒还好些,但是蒙都翰一说话,倒让他想起前头自己妻子竟在暗中勾搭自己兄弟,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去,怒喝道, “是公主又如何?是公主便要背夫偷汉!” 说话间就要挥拳,燕岐晟忙双手拦住, “耶律洪兄弟,快些住手!” 偏萧纨玉还在那处叉腰冷笑, “你让他打……耶律洪你要敢打我,本公主倒要高看你一眼,你打呀!打呀!” “你……萧纨玉!” 耶律洪一拳头挥了过去,燕岐晟作势一挡拳头临头时却一缩手,萧纨玉尖叫一声脸上便挨了一拳,一个身子就撞到了桌上, “咣啷啷……” 桌上的东西全数被扫到了地上,下头人闻声进来一瞧,不由都呆了,萧纨玉挨了一记不可置信的瞧着耶律洪, “你……你敢打我!” 耶律洪也傻在了那处,只现在打都打了,心知萧纨玉必不会放过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又是一巴掌, “女人都是些下贱东西,不打便不肯服!” 蒙都翰兄弟不都是说了么?女人就是要打!趁着酒劲儿耶律洪便不管不顾了! “啪……” 萧纨玉应声倒在地上,这一回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燕岐晟见状退到一旁看到墙上的马鞭,取下来去拦耶律洪, “我的兄弟,快快住手!” 耶律洪打得红了眼,一把扯过马鞭向萧纨玉挥去,燕岐晟退到门口冲着那些呆愣的下人们一摆手, “出去!” 带着众人退了出来,听着里头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的大骂声,还有马鞭破空之声, “这……主人与公主……” 燕岐晟摆手神色自若道, “夫妻之间那还没打架的,汉人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不用担心!” 背着手施施然回去隔壁院子里了。 隔避穆红鸾听到了声响便出来看, “那边怎么回事儿?” 燕岐晟应道, “无事……不过就是两口子吵架拌嘴儿罢了!” 穆红鸾怀疑道, “吵架会动手吗?” 隔壁的鞭子挥的呼呼作响,当人是聋的吗? 燕岐晟噗嗤一笑搂了她肩头凑过去将经过一讲,穆红鸾再听那鞭声只觉得通体舒畅, “打的好!” 敢对老娘男人动心思,耶律洪不打她自己都要寻个机会收拾那女人! 只耶律洪是个怂货,打完了老婆心里害怕,萧纨玉扔在那处,忙忙的来寻燕岐晟, “蒙都翰兄弟,这……这你看怎么办?” 燕岐晟对他窝囊样儿嗤之以鼻, “耶律洪我的兄弟,亏你还是悉万丹部的第一勇士,自家婆娘打了就打了,有甚好害怕的!” 耶律洪此时的酒也醒了,白着一张脸道, “我那岳父最宠这个女儿,若是知道我打了她必会杀了我的!” 燕岐晟想了想道, “女人都是野马不用鞭子不会听话的,不过……即然你这样害怕,我给你出个主意!” 耶律洪闻言大喜, “蒙都翰……我的好兄弟,你真是天神派来帮助我的!” 燕岐晟道, “公主前头不过就是嫌弃你没有做族长吗?你便这样……”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耶律洪有些犹豫道, “这……这样做,我那些兄弟们会恨我的!” 燕岐晟问道, “他们现下恨你,以后明白了就不会恨你了,总之你做了族长,他们日子都好过,若是让耶律渎做了族长,你其余的兄弟还有命在吗?” 耶律洪想了想点头道, “蒙都翰兄弟说的对!就这么办!” …… 耶律洪当晚连夜便带着人赶往了黑山,鼻青脸肿的萧纨玉在尖叫声中,也被绑在马上带了过去。 耶律洪一路到了黑山,并不去见自家岳父,却是径直求见了辽皇,耶律也在捺钵中见了耶律洪,耶律洪见着耶律也立时跪地大哭,讲起自己父亲逝世那是声俱泪下,说起自家兄弟自相残杀,更是捶足顿胸,伤心不已。 “吾皇,悉万丹部乃是八部第一,部族麾下二十万众,一旦有乱辽国不安,耶律洪虽不才愿为吾皇犬马,领悉万丹部众为吾皇大业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耶律也闻言心中暗喜, 契丹族自青牛白马源起之时,便是分做八部兄弟,之后又分为若干小部,都是各自为政,虽有历代辽皇励精图治,一心想统一草原,但实则八部之中不服者甚多,悉万丹族称八部第一乃是因着人数甚众,论兵精将强自是比大贺氏和遥辇氏,大贺氏出后族,遥辇氏出皇族,两者联姻能镇压八部,但若是悉万丹部出了一个能握在自己手中的族长。 那……自己距真正一统草原岂不是更进一步?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噶兰部 耶律也想到这处又问耶律洪, “现在你们族中是推了谁做族长?” 耶律洪摇头道, “现下他们打成一团,我出来时似是我……我四弟耶律渎占了上风!” 耶律也一听立时心里明白了,伸手拉了耶律洪起身, “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只带了几十人!” “即是如此,朕将皮室军一万人马派给你,你带着人与朕的策封金册回到族中,做你的族长去!” 耶律洪大喜,拿了金册带了萧纨玉才去见萧万柰,见了岳父的面倒头又拜,却是向他哭诉道, “小婿对纨玉一片真心,她如今嫌我不求上进,要与旁人私通,与小婿和离,小婿吃醉了酒这才动起了手来!” 萧万柰自然知道自己女儿那毛病,只现下打得鼻青脸肿的也管不得谁对谁错了,大怒指着他喝道, “便是我女儿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来动手!耶律洪你是个甚么东西!” 耶律洪听了心里暗恨, “看来蒙都翰兄弟说的没错,我这第一勇士在他萧万柰眼中真不算得甚么!” 当下强压了心里愤恨,又哭道, “千错万错都是小婿的错,只如今小婿奉了吾皇之命,要回族中继承族长之位,还求岳父要打要罚,待之后再说!” 萧万柰一听立时脸色一变, “你要做悉万丹族的族长?” 耶律洪将金册给他一瞧,萧万柰立时转怒为喜,重重拍他肩膀道, “好贤婿,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悉万丹部的族长便应你这第一勇士做!” 一旁的萧纨玉却是瞧得双眼喷火,跳着脚道, “父王,这混账敢打我,你要为女儿做主,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萧万柰闻言却是沉下脸来, “纨玉你年纪也是不小,怎得这般不懂事,嫁给了贤婿两年,为何不给他生儿子?” 萧纨玉尖叫道, “我不会给窝囊废生儿子!” 萧万柰沉下脸道, “现下他要做族长了,你就应该给他生儿子!” 若是前头萧纨玉知晓自己丈夫要做族长定是会欢喜的疯了,现下遇上了一个年轻英俊,武艺更好的燕岐晟,又被耶律洪打了一顿,如何肯再跟他过日子! 当下只是尖叫着要萧万柰为自己出气,萧万柰被她闹得烦不胜烦,命人将她拉了下去又对耶律洪亲切道, “贤婿回部族之中,怕是人手不够,我这处还有轻甲军三千,尽可带去以壮声势!” 又对他道, “纨玉那处不必担心,女人有时是应教训教训才肯听话,待你坐上了族长之位,我会把她送回来,好好给你生儿子!” 耶律洪大喜谢过了岳父,带了一万三千精兵强将回了上京,见到燕岐晟简直要将他奉为神明,张开双手紧紧拥抱燕岐晟道, “蒙都翰,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你所说的一切都应验了,你的智慧之光堪比太阳,你真是天神派来的赏赐,请你跟我一起回悉万丹部去,见证我当上族长的时刻!” 燕岐晟应道, “我的兄弟,且不要忘记了,我的主人拖忽儿!” 耶律洪现在有人有势闻言大手一挥, “此事不必担心,不出三日必给准信……” 那拖忽儿带了一百车粮食自然脚程十分缓慢,只要知晓噶兰部的所在,再派了骑兵追过去,果然不出三日就有了信送回来。 耶律洪对燕岐晟道, “我的好兄弟,人与粮食已经被我的人拦了下来,只是我们不能耽误太久,我要回悉万丹部去的!” 燕岐晟想了想道, “倒不如你借一些人给我,办完了事儿,我便去追你!” 耶律洪心急回族连连点头答应,当下就给了他五百人, “快去快回!” 燕岐晟大喜,果然第二日就带着穆红鸾与四名侍卫和那五百辽兵去追拖忽儿。 草原之上一马平川,又有快马加鞭,一路急追过去果然不出五日便追上了拖忽儿。 那拖忽儿带着粮食脱了燕岐晟的掌控,又以车上粮食雇了牧民为他赶车,一路往噶兰部而去,但路上关卡盘剥,到这处只剩下六十车粮,但总归有得剩运回族中去,一族老少还能填饱了肚子。 正急急赶路之间,听到后头骑兵轰隆蹄声,心知必是有大队的人马由后而来,忙吆喝着牧民缓下马儿,回头张望,他坐在那马上瞧来瞧去,只见几百骑在后头,那领头的一人有些熟悉,抬手搭了凉棚左右观瞧, “咦……那人怎么越到近前越是熟悉?” 这厢左看右看终于到了面前,拖忽儿一看领头那人身上的轻甲便有些色变, “这不是大贺氏的轻甲兵么?” 大贺氏乃是契丹大族,人强马壮,兵精粮足,轻甲兵又是精兵中的利器,轻易不会出来,怎么现下竟然会追着他们跑? 我……我这一路打点并未惹上大贺氏的人吧! 正乱想间,领头那人过来冲着他哈哈一笑道, “拖忽儿,大同城外一别,你可是别来无恙否?” 拖忽儿听那声音十分熟悉,盯着来人瞧了半晌,这才如被雷击一般, “你……你……你是……” 你了半晌,他其实也不知燕岐晟姓甚名谁,只知他是南朝贵族,权势厉害,但是现下……现下怎会混入了大贺氏的轻甲兵中? “你……你怎么会……会到……到辽境?” 燕岐晟哈哈大笑,打马过来张开双手将憧愣的拖忽儿紧紧抱住,却在耳边轻声道, “拖忽儿,小爷是来找你要账的!” 拖忽儿身子一抖, “你……你是汉人,你敢混入辽境,便不怕我向官府告发吗?” 燕岐晟双手扶了他肩膀分开二人,笑容满面道, “你告呀!你信不信你敢走出一步,我身后这五百兵士就能将你剁成肉泥?” 拖忽儿立时心头一颤,仍是咬牙强撑道, “我……我只要大喊一声你是汉人奸细,他们……他们必会将你剁成肉泥!” 燕岐晟挑眉歪眼看他,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来, “你试试!” 两人默然对视,半晌之后拖忽儿突然笑着回抱了他, “我的兄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燕岐晟呵呵笑着在他耳边道, “我们汉人有言识时务为俊杰,拖忽儿是俊杰啊!只要你乖乖闭上嘴,粮食你送回族中,我会带着你的波斯匠人和二十车宝石走……” “二十车!明明是十车!” “你害得我跑了这么远的路,难道不应该出些路费么?” “你……你这个贪婪的恶狼!你为甚么不去抢!” “哈哈……拖忽儿,我还正有此意呢?听说噶兰部很小,部里面的男人加起来有没有五百?” “你……你……” 拖忽儿仰天悲问, “天神啊,你为甚么让我遇这头恶狼!” “哈哈……拖忽儿……我的朋友!” 燕岐晟在马上搂住他的肩头, “你应该庆幸遇上我,要不然你的族人会饿死的!” 拖忽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啊,您真是天神给我的……惩罚!” 拖忽儿无奈只得带着燕岐晟与五百轻甲兵回到了噶兰部。 噶兰部真是一个小部,部族之中男女老少加在一处统共不过八百人,人人面色腊黄,其中还有不少壮年男子残缺了身体,见到那五百名精壮又着轻甲的大贺氏骑兵个个都面露惊惧之色。 从最高的帐篷之中走出来一名年迈的长者,长者眯眼瞧向了马背上的拖忽儿,良久张开双手叫道, “拖忽儿……我的孩子!” 拖忽儿翻下了马背,过去跪下抱住了他的双腿, “父亲,我回来了!我带着粮食回来了!” 老族长伸手摸了摸拖忽儿的头顶, “辛苦了我的孩子!总算有了你回来,我们可以度过难关了!” 目光投向了仍在马背上端坐的燕岐晟和他身后的五百轻甲兵, “大贺氏的客人,请到帐中说话!” 燕岐晟冲后头打了一个手势,五百轻甲兵齐刷刷的下马,他自己则带着穆红鸾和四名侍卫当先走入了帐蓬之中。 六人进入帐中,老族长待他们坐下,目光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过,看过了燕岐晟,却在穆红鸾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之后又回望向燕岐晟道, “尊贵的客人,你们不是大贺氏的人,你们应该来自更远的南方吧!”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头,看了看立在老族长身旁的拖忽儿,拖忽儿沉声应道, “我可甚么都没有说!” 老族长笑了咧开没有牙的嘴道, “我们草原上的人盘腿而坐早已习惯,只有南朝人坐惯了高椅,盘腿坐时两条腿总是不太自然!” 这老头儿的眼倒是十分厉害! 燕岐晟听了这话才正眼看向这外表老朽无能的干瘪老人, “老族长果然不愧是老族长!” 老族长笑了笑问道, “拖忽儿可是在你的手中得到了粮食?” 燕岐晟点了点头, “一百车粮食换二十车宝石和一位波斯的匠人!” 拖忽儿在一旁忿忿道, “现在只有六十车了!” 燕岐晟眯眼应道, “那六十车是你自己弄丢的与我无干!” 拖忽儿气哼哼撇过脸去,老族长看了看拖忽儿道, “拖忽儿,我的孩子……即然已经做出了承诺便应该施行!二十车宝石我们能拿出来,不过……”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当年诺 老族长对燕岐晟道, “不过……还要请你们为我们噶兰部保守这个秘密!” 燕岐晟点头道, “我只想得到宝石,其余决不会多言!” 老族长深深看着他, “你可以向天神发誓吗?” 燕岐晟摇头道, “我并不信奉你们的天神,以你们的天神发誓,天神也无法约束我,我只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誓,我和我的人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噶兰部的秘密……” 拖忽儿闻言却是面露怒色,老族长却是又无声的笑了起来, “南朝来的贵人,我相信你!” “父亲!” 老族长回头对自己的儿子道, “我的拖忽儿,我们的勇士在上一次的大战之中已经损失了不少,而这位南朝来的贵人拥有五百骑轻甲兵……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向我们发誓!” 此言一出燕岐晟哈哈大笑,冲着老族长伸出手去, “老族长您的睿智倒是与你们的天神有得一拼!” 老族长咧嘴笑着也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 “你的眼睛与眉毛告诉我,你在南朝之中一定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贵族,你的诺言是值得相信的!” 穆红鸾在燕岐晟身后低垂着头,闻言也不由抬头打量着这小族的族长,果然人老成精,这样的老头子即便一辈子没有走出草原,也不会妨碍他拥有看透世间的眼睛。 燕岐晟笑道, “即是如此,还请老族人给了我们东西和人,我们即刻就走!” 老族长点了点头道, “那波斯人名字叫做默罕,他原是波斯皇帝的御用匠人,后来在战乱中逃到了这里,我可以将他交给你,但我并不知晓他是否愿意为你打造兵器!” 燕岐晟眯眼笑道, “老族长放心,他不愿意我也会让他愿意的!” 老族长让拖忽儿出去把那默罕叫了进来,默罕是个壮年的汉子,进来一言不发对着老族长施礼,老族长指了燕岐晟道, “默罕,我这里再也留不了你了,你跟着这位贵人走吧!” 默罕无言的看了燕岐晟一眼低下了头,老族长叹息道, “你这样的人留在族中,并不是好事,只有跟着这位贵人走,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他能带你到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去,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逃到了这里吗?” 默罕又看了燕岐晟几人一眼,终于开口用怪腔怪调的契丹语问道, “雇佣我需要付金子!” 燕岐晟哈哈一笑,后头有人扔了一块金子到默罕脚下,默罕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便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老族长点头道, “他愿意跟着你们走!” 顿了顿又道, “二十车的宝石,不能在族中交易,明日你带着你的人往东走五十里,再往南走五十里,那里有一处山谷,那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燕岐晟闻言向他行礼, “您的睿智将为您的部族赢得一位忠实的贸易伙伴!” 老族长点了点头让拖忽儿带着他们出去。 燕岐晟的五百轻甲兵在噶兰部的驻营地外扎下了帐篷,到了太阳落山夜幕沉沉之际,他与穆红鸾并坐在不远处的山丘之上,看着噶兰的营地上一片炊烟袅袅。 穆红鸾见到有那少了一只手的男人骑在马上,正在赶牛羊入圈,他坐在马上身子歪斜,显是刚失去手臂不久,以至的身子还不能适应。 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口气, “以前从未来过辽境,沿途这一路过来,见到这里的百姓生活也是困苦,真不知这样连年争战到底是为了甚么!” 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这样打来打去,除了死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何意义? 燕岐晟闻言只是冷笑,心中暗道, “长真性子再强,总归却还是个女人,心肠还是软些的!” 伸手搂了她道, “正是因着百姓苦,才要打来打去,你看这一片草原虽说看着广阔无垠,但终究养不起这么偌大的一个民族,游牧民族不善农耕,不知如何向大地汲取馈赠,不知如何通过勤劳与汗水,获得积累惠及子孙……” 说着话将手在远处划了划, “你看这噶兰部不过八百多人,占据这么大一片牧场也不过是他们的一小片而已,而这处在他们口中已是十分贫瘠的了,若是再有个上万人的部落,又需多大的地盘?你再想想若是将这处划到关内,可以足够多少农人生存,一年两年又可以生产多少粮食?” 顿了顿又道, “游牧民族天生注定无法强大,虽说能繁盛一时,但终归会被土地与人口所累,不能似中原王朝一般长久不衰……”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若是他们也似我们一般耕种田地呢?” 燕岐晟笑道, “若是如此,他们便同我们一样了,又怎么会四处掠夺?正是因着他们四处游荡,不知疲倦的想要扩展牧场,因而自古都觊觎中原土地,中原王朝为保百姓平安必武力相抗,如此对峙动辄以百年计,且至到任中一方消亡才能终止!” 穆红鸾听了长叹, “怎么打总归都是百姓可怜!” 燕岐晟目光幽然望向远处, “要想终止这样的局面,除非……” 除非有人能统一四海,横扫天下,将这一大片广袤之地划入了一国之地,让那些桀骜的契丹人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让他们定下心来用汗水向土地索取,而不是强取豪夺,掠夺他人的性命与口粮。 只这话他此时不能与长真讲,如今大宁那位上有一个燕瞻,以后还有一个燕守敬,若是他想一统天下,必要上位登上大宝,那拦路的两人如何能留? 一来是自己的血亲贸然出手必会引天下人唾骂,二来长真会让我杀了燕守敬吗? 燕岐晟后头的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同穆红鸾说。 这厢放松了身子,将手枕在穆红鸾弹性十分的大腿上,眼望着头顶上星光闪耀之处,穆红鸾用手轻轻为他揉动着太阳穴,耳听得夜风呼呼,远处马嘶声隐隐传来,显得这夜晚十分宁静美丽。 穆红鸾轻声道, “这草原也有草原的美,若不是身在异邦,倒也想长住于此!” 燕岐晟闻言终是没忍住,冲口道, “那以后我为长真打下这江山如何?” 穆红鸾一愣, “你是燕氏的子孙,如何能上得战场!” 便是这样逃入辽境,若是被人知晓报给了燕瞻,便是蒲国公府的招牌也抵挡不住的! 燕岐晟轻声嘟囔道, “说不得以后总归有法子的!” 穆红鸾知他胸怀大志,只可恨拘束在自己那龙子龙孙的身份当中,一身的报负不得施展,当下便笑眯眯哄他,点头道, “那以后若是有法子,长青便将这一片草场划给我吧!” 燕岐晟嗯了一声,缓缓应道, “长真放心,这话我总归要兑现的!” 却那知一语成真,多年后穆红鸾果然有了这一片牧场,有时便到这处来搭上毡房,繁星璀璨下两人相依说话,想起当年所言燕岐晟抱了她道, “拼了性命总算不负长真所望,让你得偿所愿!” 穆红鸾闻言默默流泪,伸手抚摸他胸前的伤痕, “得夫如此,再无所求!” 燕岐晟笑道, “怎得再无所求,总归要求个长命百岁,与我同生共死才是!” …… 两人相拥在这山丘上过了一宿,待到天明时穆红鸾自燕岐晟怀中醒来,只觉后腰上硌得有些疼,心知是甚么东西,便往前头挪了挪,燕岐晟被她惊醒了过来,忙又跟着挨了过去,这时节他也知是甚么回事了。 当下在她耳边轻声道, “长真,待我们回了临安便圆房如何?” 穆红鸾算了算应道, “不是说等我十六么,还有几个月呢!” 燕岐晟委屈道, “长真,你舍得我日日这般受磨磋么?” 穆红鸾前世也是见得多了,后头跟赵敬虽说也同床共枕,但赵敬身子弱并不似长青这般血气方刚,身子骨强壮,且他一向斯文有礼不如长青这般……这般厚脸皮,这样挨着让她心里乱跳的紧,也说不上是怕是羞还是喜还是恼! 总归又想打个滚离远些,总归又不想离了他灼热的怀抱,心里乱得很便只能咬着唇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以前燕岐晟年纪小不通人事,如今他长大了又是佳人在怀,有些甚么心思自是藏不了的,他心里认定了长真,对她也不扭捏自是甚么都要她知晓,当下就去拉穆红鸾的手, “长真,你瞧瞧……我多可怜!” 穆红鸾手一触,惊得忙缩了手,一张脸红如朝霞便伸手推他,燕岐晟却是借着身子高壮,身子一翻将她压在下面,这下子贴得更紧,穆红鸾啊了一声,一双眼四下乱看就是不敢看他, “这可是在外头呢!燕岐晟你别胡来!” 说着话伸手去拧他的脸,燕岐晟笑嘻嘻道, “长真亲我一口,你若是不亲我便不起来了!” 穆红鸾侧过脸见远处营地之中已有人走动,便咬唇瞪他, “你还不要脸!” 燕岐晟闻言却索性放了手脚,将一个身子全压在了她的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脸有甚么好?有长真又香又软么?” “燕岐晟!”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滴血 燕岐晟只是嬉皮笑脸却纹丝不动,穆红鸾实在无法,只得红着脸搂了他的脖子送上了香吻,只这一吻那会似她想得一触即分,却是被他扣了后脑勺吻了个结结实实,穆红鸾实在喘不过气来,挣扎了几下一个不慎两人便顺着山丘滚了下去。 燕岐晟怕她受伤忙护了她的头,这么个你上我下,我上你下的滚将下来,粘了一身的草屑。 下头早早起身的契丹人都被惊动了,见蒙都翰同他那汉人女奴纠缠在一处,不由的都发出一阵怪叫怪笑之声,有人吹着口哨叫道, “蒙都翰……好汉子!” “蒙都翰,好样的!” 契丹人奉天神,顺自然从人谷欠,男女若是瞧对了一眼,手拉着寻个隐蔽的地儿便可席地寻欢,在他们看来蒙都翰兄弟就是个真汉子真勇士,他们只会欢呼鼓掌玩闹起哄,却是不会同汉人一般觉着伤风败俗,有碍观瞻。 穆红鸾再是泼辣,当着众人的面这脸皮子也实在是受不住了,待到被燕岐晟扶起来拍身上草屑,气得一脚向他踢去,燕岐晟忙身子一闪让开,上来陪笑道, “长真!长真我错了!” 穆红鸾气得又给了他一掌,燕岐晟忙伸手格挡,穆红鸾一拳一脚跟着过来,倒是与他比划起来,这一帮刚睡醒的轻甲兵一见立时围了过来,看到精彩之处不由哄然叫好,这一回不是冲着蒙都翰却是冲着他那汉人的女奴,有人咧着嘴道, “好!好!这婆娘够味儿!” 旁人附合着笑道, “这婆娘生得似汉人,性子倒似我们契丹女人,也不知抱着滚上一滚是个甚么滋味!” “你要有胆今儿晚上进她那帐蓬试试!” 那人一缩脖子, “蒙都翰的刀可是要吃血的!” 众人哄大笑之声划破了草原的宁静,老族长撩了帘子,佝偻着身子缓缓过来,挤在人群之中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人…… 良久之后回去叫拖忽儿过来, “拖忽儿,我的孩子,那蒙都翰是个南朝的一位贵族,他身旁的那汉人的女子又是他甚么人?是女奴吗?” 拖忽儿想了想道, “父亲,蒙都翰对那汉人女子极是看重,应不是女奴……依我看倒像是他的妻子!” 想起前头被燕岐晟打的那一拳,拖忽儿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梁, 老族长微合了眼沉思半晌道, “我要单独见她!” 拖忽儿应声出来,见外头蒙都翰正吆喝着轻甲兵整装出发,走到蒙都翰的帐蓬前刚想张口喊,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知这女人叫甚么名字,想了想便叫道, “蒙都翰的女人!蒙都翰的女人!” 穆红鸾放了手里东西,听到外头人呼唤便走出来瞧,拖忽儿对她道, “我的父亲想见你!” 穆红鸾一愣, “是要见……我吗?” 拖忽儿点了点头,冲她做了一个手势, “请吧!” 穆红鸾立在那处犹豫了几息,反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左右不过一个糟老头子,难道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倒没有同燕岐晟知会一声,就跟着拖忽儿走了。 进了老族长的帐蓬,穆红鸾恭敬的行了一个契丹礼,老族长那双混浊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她,便抬手示意她坐到面前来, “孩子,你到这里来!” 穆红鸾依言坐到他近前, “孩子你的家乡在何处?你的父母又在何处?” 穆红鸾应道, “我老家原在大同府,后头因战乱逃到了太原……父母现在便在太原……” 老族长转头问拖忽儿, “大同府……离这处有多远?” 拖忽儿应道, “骑马要跑十五日……五年前大同府城墙上头还插着金狼旗,现在又被汉人夺回去了!” 老族长听了点头,又问穆红鸾, “你的父母都是汉人么?你的……你的祖上是辽人还是汉人?”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我的父母都是汉人,只祖母……不知是何处人氏,只听说多年前自辽境到大同府,后头又失散了!” 她自己也说不上祖母是汉人还是辽人,只隐约听杨三娘子提过,他们父母眉眼似祖母,应是有些异族血统的。 老族长一听神色却是有些激动,伸手拉了她的手,用手指轻点在指尖, “孩子,你可以给我一滴血吗?” 穆红鸾一愣, “老族长您为甚么要我的血?” 老族长道, “孩子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只是……因为你有些像我的一位老朋友,这位老朋友的家族血脉有些与众不同,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她的后代?” 穆红鸾又是一愣,因着眉目深刻的缘故,她也曾猜测自己的祖母多半是个异族人,不过战争分离,如今也不知自家祖母还在不在人世…… 抬头瞧了瞧老族长黝黑苍老的一张脸, 据母亲讲祖母来到村中时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与自己的祖父生下三个儿子之后便因战乱失踪,穆大如今也是三十有余四十不到,自己的祖母算起来也是六十不到,难道……老族长的朋友是自家祖母? 只……这样巧合的事儿真有么? “我的孩子,向天神起誓,我决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的!” 老族长的目光温和而真诚,手虽干瘦却十分温暖,穆红鸾莫名的相信了他,便自己抽了腰间的弯刀在食指上割开一道口子,把血滴到了老族长接血的银盅之中。 老族长将那银盅朝外借着外头光线,转着圈儿的查看着,那一滴血在银盅之中闪动着嫣红的光,又端到鼻尖闻了又闻,穆红鸾瞧不出自己的血与别人有何不同,便问老族长, “我的血有甚么不同么?” 老族长摇了摇头, “孩子,我一时无法看清你是不是我那老朋友的后代!” 说着话将那银盅递给了穆红鸾, “拿到外头倒掉吧!” “老族长,我与你那老友可是并无关系?” 老族长深深看了她一眼, “有不能变成没有,没有同样也不能变成有!去吧,孩子!” 穆红鸾依言起身将银盅带到外头倒掉了,老族长跟着出来接过银盅,抬手轻轻拂了拂她的头顶道, “孩子,愿天神赐福于你!” 穆红鸾莫名其妙,有心想问却见他已经回身弯腰进去了,又瞧了瞧同样摸不着头脑的拖忽儿,拖忽儿忙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穆红鸾无奈只得转身回去了。 她一离开老族长的声音传了出来, “拖忽儿去牵一只老羊来!” 拖忽儿应了一声便去牵了一只羊来, “让它去吃那沾了血的草!” 拖忽儿应了一声牵着老羊过去,老羊低头嗅了嗅那处草丛,突然咩咩咩叫着跳开了。 拖忽儿惊道, “父亲,它逃走了!” 老族长静默良久才道, “拖忽儿等他们一走,我们就去上京!” 拖忽儿一惊, “父亲,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远门了!” 老族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需得要我亲自去!” …… 燕岐晟几人带着大贺氏的五百轻甲兵和那波斯工匠默罕,按昨日老族长所言往东五十里,再往南走五十里,寻找到了一处秘密的山谷。 燕岐晟将轻甲兵留在了谷外,只带了穆红鸾与两名侍卫进谷,在山谷的最深处,一个秘密的洞窟之中,他们见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不起眼石头。 燕岐晟拿起一个来,用刀砍开石头的一角,果然露出里头包裹的,隐隐泛着红光的透明宝石,燕岐晟冲着穆红鸾微微一笑, “看来这老族长倒是个信人!” 穆红鸾点头, “老族长是个睿智之人!” 这些全是宝石原矿,需得破开石头取出宝石,再有手艺高超的匠人加以打磨制作成精美的首饰,才可以卖出高价钱,辽人不擅冶金开采,也无有高明的工匠制金银。 这些东西留在这处不过一是堆石头,用它们换全族活命的口粮才是明智之举! 当下不由叹道, “他们守着宝山日子仍是过得艰难!” 燕岐晟应道, “甚么宝山,在我们瞧着是宝山,在他们眼中却是惹祸的东西,这些石头若是拿出去换取粮食盐巴,噶兰部有宝矿之事便会传遍整个辽境,届时噶兰部就是灭族之祸!”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有座金山银山身处狼窝之中,只会死得更快! 噶兰部实在太过弱小,便是想用宝山与人换牧场都做不到! 试想想,不过一千来人的小族,稍稍一个上万的部族派出一千勇士便可全灭,能用刀的解决的事儿,又何必白送人一大片牧场? 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弱肉强食便是规则,每天都有小部落诞生,也有无数的小部灭亡,就像是草叶上的露珠一般,夜晚诞生,天明时又在阳光下消失。 噶兰部若想在这里生存,便只能这样小心谨慎的活着,如果不是今年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也不会冒险! 燕岐晟身边的侍卫出去叫了人进来运石头,穆红鸾皱道, “二十车宝石,我们这样运出去,能到临安的有几成?” 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东西运出辽境回大宁去,除非两国边境防守的重兵齐齐眼瞎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悉万丹 燕岐晟笑道, “如何处置这些东西,我也是早想好了,即是带不出去,倒不如送给我那耶律洪兄弟,以助他的大业早成!” 穆红鸾一听眉头挑了起来, “长青的意思是……” 燕岐晟斜眼坏笑道, “这些宝石于噶兰部是个烫手的山芋,但对悉万丹部却是大大的好东西,送给我的兄弟耶律洪收买人心自是最好不过的!” 噶兰部没法子弄到好的匠人,悉万丹却可以,把粗糙的石头变做珍宝,再由耶律洪那没脑子的东西揣在怀里四处攀交情,拉拢人心,也不知多少人会心动? 这一旦心动起来是忠心依附还是出手强抢,那便不得而知了! 总之想法子搞些乱子,让这帮子辽人自相残杀越乱越对大宁有利,最好闹得各部四分五裂,耶律也焦头烂额无力南下才是最好! 穆红鸾与他相处日久早有默契,他眉头一挑便知他在动坏心眼儿,心中暗道, “那耶律洪也不知倒了甚么霉,遇上了长青!” 只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也是男人们的事儿。 她只管跟着长青,他到那儿自己就到那儿,虽说辽境之中凶险,两人相依相伴倒不觉害怕,只旁的没有,倒因着那老族长多添了心头一桩事儿。 老族长叫了她过去要那滴血定是瞧出来了甚么,他嘴上虽不认,但神色已是隐隐透露了出来,只恨一来当时就要走,时间来不及,二来那老头子一看就是嘴紧的,问是问不出来了,难道要抓了人严刑拷打么? 我到底与他那老朋友有没有干系? 难道我祖母真是辽人? 想来想去心里搁着事儿实在难受,就还是向长青说了出来,燕岐晟一听立时变了脸,头一回冲她沉下脸怒道, “你是傻的么!怎么敢把自己的血轻易给人!你不知辽人信巫么!” 当下扯了她的手指来看,见伤口极小早就结了疤,周围皮肤也未见有异样,心头稍稍松了些,又细细问了她与老族长相见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想了想便叫了那默罕来问, “噶兰部可有巫师?” 默罕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噶兰部太小了,最近的巫师在百里之外!” 草原上的巫师是天神的使者,他们落脚的部落之中需每日以小羊羔、纯净的水和纯洁的少女供奉,像噶兰部这样的小部落是供奉不起巫师的,但凡族中有事便要派人跑上百里,请求巫师为族人祈福。 燕岐晟的心又放下了些,又问那默罕, “老族长的老朋友你可曾听人说过又或是见过?” 默罕想了想摇头, “我听人说,老族长年纪很大了,他多年没有离开噶兰部,也并无人前来拜访!” 燕岐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压了心头疑惑, “待到了悉万丹部请那里的巫师为你察看一番才是!” 说话间仍是余怒未消, “早知那老不死的背后下黑手,我便应当时就踏平噶兰部!” 穆红鸾直觉那老族长做事虽蹊跷但未必是要害她,但此时长青正在盛怒之时,也不敢再说此事,只陪笑道, “长青,你莫恼了!这出来几日我自觉身强体健并无不适之处,想来并无巫蛊之事,我下回小心仔细些就是了!” 燕岐晟余怒未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若还敢有下回,我决不轻易饶你!” 穆红鸾忙点头做乖顺状,总算是哄得他转怒为喜,一行人赶奔悉万丹部。 一路兼程跑了十日才算是到了悉万丹部,燕岐晟早早派了人去报信,耶律洪喜出望外亲自带了人来迎, “赞美天神,我亲爱的兄弟蒙都翰,你终于来了!” 燕岐晟见他神情很是激动,倒似一副翘首企足了许久的样儿,脸上还有些未消去的青肿,不由心头一动回抱他道, “我的兄弟耶律洪,现在已经是悉万丹部的族长了吗?还有……甚么人打了你?” 耶律洪闻言脸上立时现出委屈的神色来,又拥抱了燕岐晟, “我的兄弟,你的智慧可比草原上灰狐,你助我从辽皇那里得到了金册,请你再帮助我坐上族长之位吧!” 燕岐晟听得眉毛连挑, “哦……你有金册又有人马在手,怎还没有登上族长之位?” 耶律洪只是摇头叹气, “我们回去再说吧!” 带着燕岐晟领头往悉万丹部所在之处而去。 悉万丹部乃是大部,不是噶兰那个小部能比,他们到了这里乃是一处山岗之上,端坐马上放眼望去,满山满谷全是悉万丹部的毡帐,据耶律洪讲眼前所见都是族中身份高贵之人。 说起来这辽国虽多年致力于汉化,但整个国家结构,上至辽皇下至大小各部仍是沿前制十分松散。 似悉万丹部一般,说是大部内中亦是由无数股小势力组成的,勇士们抢占的地盘,便由一族中各身份高阶的贵族一一瓜分,自然是势力大的得多些,势力小的得少些。 似这样的组成,便如同一大家子一般,有那势力大的自觉翅膀硬了,便闹着要出去单过。也有那日子过得不好的,只想依附在大部族之中多讨些好处,如此分分合合部族之间并无归属之感,只有利益结合。 似这样打起仗来,顺风时自然一拥而上,如狼似虎,但若是受挫时必是一哄而散,毫无半点共度难关之义。 似耶律洪是老族长的十二个儿子中的第三个儿子,他自己便有一片不小的牧场,而老族长死后他的牧场与牛羊还有下头的牧奴,乃至他后帐之中无数的女人,便由儿子们瓜分了。 只老族长死时,十几个兄弟争家产争得面红耳赤,动拳头抄刀子半点不觉着有何不妥当!而耶律洪却远远的跑开,现下回来只得老族人一处最小的牧场。 这时耶律洪正一脸自豪的指了下头连绵不断的毡房道, “我们悉万丹部共有二十万之众,除妇孺年长及幼小者,能上马打仗的勇士有十万多,可称得上契丹第一大部了!” 燕岐晟听了连连点头,不过心中暗想, “论起人数来悉万丹部倒能称得上契丹第一大部,但若论战力不比大贺氏与遥辇氏,要不然辽皇辽后便应由你悉万丹部所出了!” 耶律洪现下正盼着燕岐晟给他出谋划策,急急带着燕岐晟便往自己那毡房中去,行到近前燕岐晟远远见着山顶之上,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当中最大的一处毡房问道, “耶律洪那处不应是族长的所在么?你为何不是住在那里?” 耶律洪脸上苦色更甚, “我的兄弟,请进来说话吧!” 两人进来坐下叫里头伺候的女人们退下,耶律洪把前头回来的事儿一一细讲,燕岐晟听了却是暗骂, “空长了一身蛮力,脑子里空空如也,真是蠢笨如牛!管不得你那婆娘要离了你另找男人!” 却原来这耶律洪带了一万多名勇士,又有辽皇金册回到悉万丹部继任族长,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之事,却不想回到族中将那金册当众一宣读,众人尽皆哗然,有那脾气冲的当下就掀了桌子大骂道, “耶律洪,你一个仗着女人吃干饭的草原鼠倒还要骑到我头上拉屎,你配吗!” 说话间一口唾沫吐了过来,也有那在一旁使坏的,阴笑道, “耶律洪,你能做族长?那金册不会是假的吧?” 说罢伸手就要来夺。 耶律渎最是阴险,当下却是反身扑到老族长灵前大哭道, “父亲啊!您的尸骨未寒便有人不遵遗命,要违背您的意志,残害兄弟啊!” 那捶足顿胸的样儿,浑然与前头借着老族长临终遗命,巧取豪夺的模样判若两人。 有人上来要与耶律洪动手,论起动手耶律洪自是不怵,这么一动手起来,十几个兄弟都毫不客气,分帮结派拳来脚往,打到后头众人都打红了眼,只知晓照着眼前的人挥拳头,根本就不知倒底是打了谁,又被谁打了! 待到旁人将他们拉开时,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耶律洪却是最惨的一个! 耶律渎更是个阴险狡诈之人,自那族长的毡房中出来,联合着众兄弟都有致一同的冲着族人嚷道,耶律洪残害兄弟,拿假金册谋夺族长之位! 只他们都是老族长的儿子,其余旁枝也不好插手,大多都坐壁上观,静等着这十二个兄弟分出胜负,打出一个族长来。 他们仍只管放羊牧马,上缴给族长牛羊便成了! 局势成了这样,这族长的雪白毡房已是空了出来,任是谁进去其余兄弟都不肯服气,必要群起而攻之,便是耶律渎原本的族长之位也被这么一闹,给闹掉了! 此时说不得他正恨不能生吃了耶律洪的肉! “我亲爱的蒙都翰兄弟,你请帮帮我吧!我前头还当我做了族长,兄弟们能和气相处,却怎么打得还更凶了!” 燕岐晟心中暗笑, 前头有老族长遗命,你那兄弟耶律渎又是个会用脑子的,明打暗压把反对的声音都压制了下去,现下你回来这么一出,挑起了那些人的心思,偏你同那耶律渎都没有老族长的威望,压得了一次,压不了二次,自然闹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众兄弟 燕岐晟叹气摇头, “我亲爱的耶律洪,也亏得你遇上了我,这真是天神的旨意啊!” 耶律洪伸手一把抓了他的手,双眼晶晶发亮, “我的兄弟,你有甚么法子帮我!” 燕岐晟笑道, “这有何难!你有十二个兄弟……这十二的兄弟必不会是铁板一块,现下正是四分五裂个个击破的时候……” “那……那要如何击破?” 耶律洪茫然问道,燕岐晟一摸下巴长得已十分浓密厚实的胡须道, “即有合纵连横也有远交近攻,先贤早有前例,我辈可仿而效之!” 耶律洪听得脑中发昏,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半晌一巴掌打在自己额门上, “嗨,左右我是听不懂那些汉人的东西,蒙都翰兄弟你就告诉我,甚么时候提刀,那个地方杀人就是!” 燕岐晟听了大笑伸手连拍他的肩头, “耶律洪兄弟只要你听我的话,你必会坐上族长宝座的!” 哼!要的就是你听教听话,杀人放火! 话说草原上的汉子脑子里那根弦确是要比南人粗些,像耶律渎那样心眼子多的人很少。 耶律洪头一个是去寻得自己两个兄长耶律乌屠与耶律涣,掀了帘子进去便抱着两人大哭起来, “我的哥哥啊!耶律洪不是有心想做族长的,要不是辽皇硬将金册赐给我,我宁肯每日里跑马吃酒,睡我那些汉人女奴,也不愿意同兄弟们抢这族长之位!” 耶律乌屠与耶律涣初时还不相信,只见那耶律洪哭得嗡嗡作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想起往日里他一心吃喝玩乐的样子,倒觉着耶律洪说的应是有两分真的。 耶律洪又道, “我出去本就是因为你们闹得太凶,想躲清静,就是父亲的牧场,弟弟我也只要了一块小的,两位哥哥想想,我连牧场都不争为甚么还争那族长之位!” 一族之长自然是牧场最大,牧奴与勇士最多的,若是没有牧场没有勇士,只怕真坐上那族长之位,屁股都没有坐热便会被人赶下去。 耶律洪这么一说,两人倒又信了两分,耶律乌屠粗声粗气道, “耶律洪,你少他娘的放屁,你若是不想做族长,又回来做甚么,等耶律渎掌了权回来不更好!” 耶律洪应道, “我不想做族长,可也不想耶律渎做族长啊!” 一把抹了脸上的眼泪鼻涕, “耶律渎那小子就是阴险狡猾的草原灰狐,我们都是狼为甚么要一只狐狸做首领!” 耶律乌屠与耶律涣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二,要说心服老四做族长,那就是骗人的,只是耶律渎那小子贼精,联合其他四个势力最大的兄弟,强压下了其余兄弟的不满,因而耶律洪回来一闹,他们两人心里是最乐意的,那日里打架出手揍人最狠的就是他们。 耶律洪又道, “我不想耶律渎那小子做族长,二位哥哥在大,下头还有我,便是轮也轮不到他耶律渎!” 他这话立时让两人心里大为舒坦,当下拉了耶律洪过来, “来来来!我们坐下吃酒!” 耶律洪坐下来一口干完面前的酒,抹了抹嘴道, “反正两位哥哥谁做族长都成,耶律渎那小子是定不能做族长,若要他做我就要抢!” 耶律涣眯眼瞧他, “你说这些有甚么用,辽皇发下的金册上写的是你,父亲的遗命又是耶律渎,左右都轮不到我们兄弟!” 耶律洪道, “这个好办,只要我们兄弟联手,先拿下族长之位,便一同去求见辽皇,我只说自己无德无能,不能胜任悉万丹部的族长之位,愿意让给有德之人!” 耶律涣皱眉问道, “辽皇会答应么?” 这一族之长又不是儿戏,想换谁便换谁? 耶律洪道, “虽说辽皇能发下金册,但这族长总归是我们族中事务,只要我铁了心相让,辽皇还能强推着我上位?” 那耶律乌屠与耶律涣本就觊觎族长之位,更是不满下头两个弟弟做族长,有耶律洪这么一番拍着胸脯的保证,心里那对权利的是压也压不住了,就算疑心真拿下了族长之位耶律洪反悔,却但凡有三分可能都要去拼一下。 当下对耶律洪的脸色又好了些。 耶律乌屠见耶律洪的两眼肿胀还在不停流泪,忙伸手拍他的肩膀, “好兄弟,你的情意我是明白的,只要哥哥坐上了族长之位,定不会亏待你的!” 几句话说的耶律涣脸色一沉,耶律乌屠却浑然不觉, “耶律乌屠,三弟好像并没说要推了你做族长吧?” 耶律乌屠冲他一瞪眼, “我是老大,做族长是应该的!” 耶律涣冷笑一声道, “族长之位需要有能之人,论武艺你可是不比上我!” 耶律乌屠闻言大怒,伸手去抽腰间的弯刀, “我们比试比试!” 眼看着两人便要打起来了,耶律洪急忙双手左右一挡, “我亲爱的兄长们,等到你们助我登上族长之位,你们再比试一番,胜出者我便将族长之位让给他,现在我们还是联手对付耶律渎才是!” 两人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耶律渎那小子才是劲敌,当下恨恨收回了腰刀,坐下来道, “只有我们三人不够,耶律渎那小子后头有老五、老六、老十还有老十一!” 耶律洪哈哈一笑,伸手又抹了一把自己红肿的双眼,把眼泪擦去,拍着胸脯道, “此事哥哥们放心,我自有办法说服其他兄弟,哥哥们尽量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 耶律洪回到自己帐中,忙大叫着让人拿水来,把头埋进铜盆里把脸上的姜汁洗掉,红肿着双眼对燕岐晟道, “蒙都翰我的兄弟,你的计策确实很好,只是这东西实在让人受不住,下回能不用这个么?” 燕岐晟见状哈哈大笑, “放心!下一回我们用不着它了!” 你当旁人是你那两个傻到家的哥哥吗?几句话就哄得站到了你这边! 跟着耶律渎的几个兄弟原就是为了捧他上位,自己能得些好处,燕岐晟将他那二十车的玉石大方给了耶律洪,以供他收买那几兄弟,耶律洪对燕岐晟简直是感恩戴德,当下紧紧抱了他道, “蒙都翰我的兄弟,我向天神发誓,只要我是悉万丹部的族长一天,你就可以拥有族长以下最大牧场!”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拍他肩头道, “耶律洪只要能帮你坐上族长之位,这点子东西算甚么!” 耶律洪好奇问他道, “我的兄弟,你是个牧奴,怎会有这么多的宝石?” 燕岐晟诓他道, “这是我早年放牧时在一个秘密的山洞之中发现的,拖忽儿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我自然不肯送给他,只有你……我的兄弟耶律洪才能拥有这一切!” 耶律洪心下感动不已,用手狠狠捶自己的胸口, “蒙都翰,日后我吃肉你吃肉,决不会少你一块!” 如此又用宝石收卖了七八个兄弟,这些草原的汉子不爱动脑子,只管眼前的利益,被那石头里面能闪亮人眼的宝石迷惑了心智,当下对着天神发誓必要拥护耶律洪。 燕岐晟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又叫耶律洪秘密调动了驻扎在外围的皮室军与轻甲军,悄悄埋伏在族长毡房附近,之后耶律洪便大摇大摆的住了进去。 耶律渎闻知耶律洪住进了族长的毡房之中,急忙带了人赶了过来, “耶律洪,你是个违背族长遗命的逆子,有甚么资格做族长!” 耶律洪坐在大帐上方,对着耶律渎哈哈大笑, “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说了算,倒不如我们请众兄弟进来,由众兄弟来商议!” 耶律渎听他这么一说,心思电转不由暗暗猜道, “耶律洪敢这么说,难道……他已经有了依仗!” 只这时候阻止也来不及,眼看着耶律洪的人出去把早就等候在外头的众兄弟叫了进来,耶律洪当着众人的面道, “现在十二个兄弟都在这帐中,你们来说说由那一位做族长!” 众人相互瞧了瞧,耶律乌屠头一个跳出来嚷道, “耶律洪,你是辽皇金册亲封的族长,你是我们悉万丹族第一勇士,由你做族长是应该的!” 说着话上前一步抚胸行礼道, “我尊敬的族长,我耶律乌屠向您行礼,愿天神保佑您!” 有他一个带头,后面被耶律洪收卖的众人立时附合,纷纷上前行礼,耶律渎见到老五、老六几个都上前行礼,脸上阴郁之色更盛,到这时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必是这耶律洪暗中收买了众兄弟。 耶律渎想了想心知耶律洪大势已成,却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上前一步, “我亲爱的三哥,即然有这么多兄弟拥护你,那么……我耶律渎也……” 当下又上前一步做抚胸行礼状,弯腰时却反手去抽那腰间的弯刀, “噌……” 一声弯刀抽出来,人已跳前一步,刀尖刺向了耶律洪的胸口,耶律洪这蠢货空有第一勇士的名头,却是半点没有防备自己兄弟会对他下狠手。 待到耶律渎的刀破开了衣衫时,已是躲之不及,只得勉强扭开身子错过了胸口要害处,大喝一声跳起来,拼着左侧胸骨受伤抡起拳头朝着耶律渎的鼻梁打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耶律渎 “当……” 他那拳头还未触到耶律渎的面门,却只觉得身后人影一闪,一把长刀重重砍在耶律渎的弯刀之上,耶律渎弯刀一歪,顺着耶律洪的左侧胸口滑到腹部,耶律洪一脚踢在耶律渎的胸口,将他踢翻开去。 耶律洪忙低头看伤口,见只是皮肉被划开鲜血流了出来,虽说瞧着可怕,但并未伤及骨头。 耶律洪身后燕岐盛闪身出来与耶律渎斗到了一处,耶律渎的身手如何能与燕岐晟相比,被燕岐盛追上来几刀砍得虎口发麻,胸腹处空门大开,燕岐晟飞起一脚踢得他一个跟斗飞到了帐口, “来人!” 燕岐晟大叫一声,外头埋伏的皮室军闻声而来, “将这个谋杀族长的叛逆绑下去!” 上来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将耶律渎按在地上,四蹄倒攒用绳子紧紧缚住,又以一根木棍自背后穿过,将那耶律渎似抬牲畜一般抬了起来。 耶律渎被人绑了四肢,嘴上却没有塞住,当下破口大骂起来, “耶律洪,你这个粗莽的匹夫,你若是敢杀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必不会放过你的!” 燕岐晟上前一步,伸手捏了他的下巴,手上一使劲儿耶律渎的下巴立时被卸了下来,暗中手指重重点在他咽喉穴道之上,耶律渎的舌头立时不听使劲,掉出来足有三寸, “带走!” 众人看着耶律渎被抬走,都被他凸眼吐舌的样子吓了一跳,燕岐晟回身冲着耶律洪使了一个眼色,耶律洪一面让人包扎伤口一面冲众人摆手道, “众位兄弟放心,耶律渎是我的兄弟,他这是一时想不通罢了,先关他一阵子待他想明白了,我就放他出来!” 顿了顿又道, “只是他现在一时出不来,也无法管事,他手下的牧场与牧奴无人管理,我们都是兄弟倒不如大家替他分担分担!” 众人一听有东西可分,忙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恭贺耶律洪做族长,耶律洪按着前头与燕岐晟商议的法子,自己拿了大头剩了些分给众人。 他此时挟打败耶律渎的余威在众人面前一时威仪无两,这么分法虽有人暗中嘀咕,却无胆跳出来反驳,。 燕岐晟见事儿说得差不多了,便撩帘子出去,指挥着皮室军将耶律渎手下的人全数给抓了起来,有那不服的跳出来叫嚷,立时便将人拉了出来,在空地之上砍下头颅,人头被以树杈插起竖在山顶之上,悉万丹部众人只要一走出毡房,抬头就能瞧见一排排的人头。 一时之间全族震动,众人前头只当耶律洪是个空有武力没有脑袋的憨货,却是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血腥手段,不由心中暗暗发毛,连那耶律涣瞧出情形不对,都不敢提前头耶律洪答应的事。 却只有耶律乌屠是个一根筋的,待得众人走后便催着耶律洪兑现前头的诺言。 “三弟,我们明日就去上京与辽皇禀明!” 耶律洪有些为难,前头是打定了主意骗人,但现下被人拿话逼到了面前,想着耶律乌屠才领头拥护了他做族长,现下马上翻脸实在有些抹不开,便问燕岐晟主意。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拍他道, “我的耶律洪,你这样的心肠,真是天生做族工的料!” 真是蠢物,耶律乌屠敢不识时务,你现下应该将他拿下,得了他的牧场人手你这族长之位就是稳如泰山了! 只他本不想耶律洪这族长之位坐得安稳,自不愿他将对手都杀光,总要给他留几个闹起来才好! 五日后耶律洪带着耶律乌屠去瞧耶律渎,耶律渎被关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待到两人在燕岐晟的带领之下,进入阴森的山洞时,见到耶律渎都吓了一跳,耶律渎那下巴关节被燕岐晟卸掉,一直未曾回复,此时正蜷缩在山洞地面之上,耶律洪过去翻他身子,只觉他浑身瘫软,嘴巴大张,舌头还在外头,口水流了一身,双眼青黑无神,身上虽无伤却是精神萎靡之极。 “耶律渎!” 耶律洪过去想扶他坐好,将他身子放正刚一松手,耶律渎立时就如同没有骨头一样,滑到了地上。 耶律乌屠大惊,过去摸了摸他,见身上半无伤痕, “你对他做了甚么?” 耶律乌屠问道,燕岐晟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冷冷道, “耶律渎妄图刺杀族长,理应受此惩罚,自此以后他虽性命无忧,但再也不能与人动武了!” 蒲国公府的侍卫一个个手上都是有功夫的,跟着燕岐晟到辽境来的四个侍卫之中,便有一个极善刑罚,五日之内有的是法子折磨耶律渎。 现下的耶律渎已成了废人,身上虽是半分伤痕看不出来,但内里已是受了暗伤,这一辈子是不要想骑马挥刀了! 耶律乌屠听了脸色一变,耶律洪却是对着耶律渎摇头道, “唉!耶律渎我的兄弟,你放心!以后哥哥必会照顾你的!” 说话又去扶耶律渎,只耶律渎浑身软若无骨,死沉死沉的,一个抱不稳又摔到了地上,耶律乌屠瞧着耶律渎重重摔到地上,双眼虽是睁着,舌头吐在外头半分无所觉的样子,也像是傻了一样。 耶律乌屠心里不由一阵阵发寒, “耶律洪这蠢货甚么时候下手这么黑了?难道他以前那种憨样都是装出来的?” 想到之前自己追着他要去上京求辽皇改封的事情,不由暗暗打了一个冷战,这时才发觉耶律洪是头表里不一的恶狼,怪不得耶律涣再不提以前的事儿了,原来他早就瞧出来了! 心中不由暗骂, “耶律涣这小子实在太不够兄弟了!” …… 耶律洪靠着燕岐晟出谋划策总算是坐稳了自己族长之位,这厢派了人去大贺氏送信,萧万柰闻讯大喜,忙派人将那萧纨玉送了回来,随车又附送了不少牛羊和美貌的女奴,耶律洪见着伤势大好的萧纨玉喜道, “萧纫玉我的妻子,现在我做了族长,你应该高兴了吧!” 萧纨玉在大贺氏早就被萧万柰教训了数次,现在自己的丈夫身份大变,便不能像以前一样对他了,当下上前行礼对他扯着笑道, “是的耶律洪,我的丈夫是天生的勇士,就应是一族之长,我实在太高兴了!” 耶律洪闻言大笑,伸手拉了她入怀中,一把搂到膝上坐下,嘴便凑了上去, “萧纨玉,你为我生儿子吧!我现在是族长了,你为生一群儿子,以后让我们的儿子做悉万丹部的族长,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在这片草原上做王者!” 萧纨玉侧过头僵着身子,任他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裳,花朵儿见这情形便微笑着带人退了出去,却是没有瞧见她的主人一脸嫌弃与不耐被压到了毛毯上…… 耶律洪借着做了族长的威风,与自己的妻子一夜春风数度,怀着明日就能有儿子的欢喜,见了萧纨玉的奴仆萧别亓, “萧别亓,你真是我妻子最忠诚的奴仆!” 萧别亓恭敬的向他行礼, “我尊敬的驸马,悉万丹族尊贵的族长!您的光辉将与太阳同在!” 耶律洪大笑招手请他过来喝酒,萧别亓低头过来跪在他面前,喝了三杯酒,抬头看了看耶律洪, “我尊贵的族长……” 一脸的欲言又止,耶律洪正招了一旁娇美的女奴过来,将头放到了她丰满的胸口之上,一面喝酒一面问道, “我忠诚的萧别亓,你有甚么话要说?想让我给你牧场吗?” 萧别亓忙放下手里的酒杯, “我尊贵的族长,萧别亓是公主的奴从,萧别亓不需要牧场,只是有一些话要同你说!” “那你就说吧……萧别亓,不要像一只草原地鼠一样胆小!” 萧别亓想了想道, “我尊贵的族长,请问蒙都翰现在已经是您最信任的手下了吗?” “哦……” 说起蒙都翰,耶律洪大笑道, “他是我的兄弟,如果没有他为我想法子,现在的族长说不定已经是耶律渎的了!” 想到耶律渎现在呆傻的样了,耶律洪不由敛了笑容, 耶律渎那样子实在有些惨,耶律洪初时还有些不忍,但瞧见耶律乌屠老实服贴的样子,又心里暗自畅快! 蒙都翰说的对,以耶律渎那残忍的性子,说不定现在变成那样的就是我! 现在不过杀几个人,收拾了耶律渎就能令所有人服服帖帖的,这些人就应该杀! 当下耶律洪正色对萧别亓道, “我相信蒙都翰!” 萧别亓想了想道, “族长虽说要统领一族必然要有威仪,但太过残暴会招致众人的不满,还请您放下愤恼,给您的族民一些仁慈吧!” 那山顶上一排排的人头被秃鹰啄成了骷髅,当山风刮过的时候,那些骷髅们总会发出阵阵可怕的哀嚎之声,实在太可怕了! “请您让那些勇士们回归大地的怀抱吧,别让他们立在山顶遭受风雨之刑了!” 耶律洪闻言却是摇头, “让他们在上面再立一阵子吧!蒙都翰说得对,杀人是为了立威,我现在正是需要威望的时候,只要再等一年我的地位稳固之后,就可让他们回归大地了!” 甚么……竟然还要那些契丹的勇士暴尸一年!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莫信贼 萧别亓闻言失色道, “我尊贵的族长,请别再听信马贼盗匪的话了!他的心冷得似石头,除了他那个女人,杀人对他来说都如同杀羊一样!他这是在将您往残暴不仁的道路上推啊!” 耶律洪闻言一愣继而大怒起来,起身一脚蹬在萧别亓的胸口上, “你这个下贱的奴仆,你在污蔑我的兄弟吗?” 萧别亓仰面倒在地上, “我的族长,您的兄弟他真是一个盗匪啊!” 耶律洪过去一把揪了他的衣领, “你凭甚么说他是盗匪,他劫了谁?萧别亓你若是敢胡说,我就立时宰了你!” 萧别亓任他揪着衣领,只是看着他道, “我的族长,那蒙都翰并不是一个小部落的牧奴,请您想一想,小部落会有这样英勇的武士吗?这样的人放在大贺氏又或是悉万丹部都是第一勇士啊!” 萧别亓也是不知道蒙都翰做了甚么,能让耶律洪这么信任他!你看他那双眼便知道他是一头不肯屈服的恶狼,养不成狗的,难道耶律洪就不怕他有一天会反咬主人一口吗?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耶律洪一愣,他自然也是想过,依着蒙都翰的身手与头脑如何会是一个小小的噶兰部能有的! 雄鹰不会栖息在水坑里,头狼也不会吃腐肉的! “那么……你说他是谁?是盗匪马贼?” 萧别亓点了点头, “我的族长,我们与他相遇时遇上了一群狼……” 当下将前头与蒙都翰相遇的事情, “他能与狼群说话,武艺十分高强,您可知他是谁?” 耶律洪问道, “他是谁?” “耶律屠啊!族长您想想他会不会是耶律屠的后人?” 耶律洪一愣手上渐渐放开,任萧别亓落回地上, 耶律屠在草原上是一个传奇,能单枪匹马在千军万马之中安然无羔的逃出,他是草原所有男人心中的英雄。 耶律洪在还未成年之时,骑着小马拿着木刀,口中喊打喊杀之时,最爱叫的便是, “我是耶律屠!我是耶律屠!我是草原孤狼耶律屠!” 而老族长生下第一个儿子时便希望他能似耶律屠一般英勇传奇,所以给第一个儿子取名叫做耶律乌屠。 耶律屠虽是一个盗匪但早已是无数契丹人心中伟大的勇士,每一个男人都想像他一样,挥舞着长刀,杀戮抢劫,拥有无数的财富与高强的武艺,带着美丽的女人天涯海角的驰骋,无拘无束,随意自在! “你是说……他……他是耶律屠的后人?耶律屠有后人吗?” 萧万亓应道, “有的,当年大王就曾说过,耶律屠逃出之后,曾经有过一个怀孕的女人,也许那女人就为他生了儿子……” 耶律洪这时猛然想起来蒙都翰那二十车宝石来, 对啊!一个牧奴能有二十车宝石吗? 甚么放牧时在山洞发现的……分明就是盗匪累积的财宝,耶律屠可是那些盗匪帮多年的积累! 对啊!蒙都翰那样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是小小噶兰部能拥有的人物,必是耶律屠的后代,所以他才会凶狠似狼,睿智如狐,英俊勇猛! 想到这处耶律洪哈哈大笑着把萧别亓扔在那处,揭帘子大步走了出去,萧别亓忙翻身爬起来跟着追了过去。 耶律洪在外头大呼小叫, “蒙都翰!蒙都翰你在哪里?” 有人上来禀道, “尊贵的族长,蒙都翰正在与皮室军一起操练!” 耶律洪闻言叫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下头人牵了马过来,耶律洪翻身上去便一声唿哨,箭一般冲了出去,萧别亓还要跟着过去,身后却传来萧纨玉的声音, “萧别亓,你同耶律洪说了甚么?” 萧别亓回身行礼道, “我的主人,族长所做的一切太过残暴,这对他的名声大大的有损,他这是受了那蒙都翰的蛊惑,我只是告诉了他蒙都翰真实的身份,希望族长能够明白,想获得族人的爱戴,用钢刀是最不可取的法子!” 萧纨玉闻言怒道, “这是悉万丹部,你是我的家奴,这里的事情轮不到你说话!” 顿了顿转头瞧向山顶上那一排骷髅脑袋,眼神之中异彩连连, “更何况钢刀虽是可怕,但能震慑不臣之人,真正的英雄都是手中握刀,心有谋略!” 萧别亓见自己的主人看着那血腥的情形,非但不怕反倒还一脸崇拜的神情,不由觉着嘴里一阵阵发苦, “我的主人,血腥与恐怖只会让人们惧怕一时,仁慈与慷慨才能让人们爱戴一世啊!” 萧纨玉冷笑摇头, “萧别亓你看汉人的书看傻了吧!那些懦弱的汉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我们的勇士数次南下……” 说着一指自己身上的丝绸衣裳, “你看看,这就是他们的仁慈与慷慨……” 萧别亓一时语塞,萧纨玉却是一转身甩袖道, “萧别亓回到你的帐蓬去,三日之内不要出来!” 说话间便转身进去了, “主人……” 萧别亓一脸苦涩的看着还在晃动的毡帘, 我的主人啊!也许汉人的性子懦弱但他们的王朝却已统治那一片土地千年,北方多少民族都是强盛一时,而现在他们早已在一片尘埃之中消失无踪…… 再锋利的刀剑终究会有钝锈的一日,而只有大海无边无限,包容并蓄虽有退潮却永不会干涸,这样的道理契丹人不明白就只能做刀剑,不能做大海! 耶律洪打马过去寻蒙都翰,却见远远一块平地之处,两队皮室军骑在马上,正赤着上身大喊大叫着相互厮杀。 平原之上马蹄飞扬,喊杀声阵阵,两队人马如潮水相遇狠狠撞到了一处,立时有刀枪相击之声传来,一旁有人鼓声阵阵以激众人奋勇。 一时之间那平原之上,人喊马嘶,杀声震天,阳光之下壮汉们肌肉纠结,汗水淋淋,较力时浑身肌肉紧紧绷起,阳刚的线条分明呈现,那股子让人血脉贲张的力量之美,让人瞧着不由热血沸腾! 耶律洪瞧得更是手上发痒,哈哈大笑着一拍马股冲入了战团之中,在那战团之中有一个汉子特别显眼,身形比旁人要削瘦些,但宽肩窄腰便如那草原上矫健的头狼一般,所到之处对手皆不可敌。 他手中的钢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以刀背重重拍打在对面汉子的钢刀之上,那汉子立时如被雷击,手中钢刀脱手人便往下栽倒。 耶律洪大叫一声, “蒙都翰,我来会你!” 蒙都翰一见是他立时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他一挑眉,刀交左手,右手食指极是嚣张的冲他一勾, “耶律洪,速速过来受死!” 耶律洪大吼一声冲了过来。 两人立时战到了一处,这两人武艺高出旁人许多,刀风所到之处,犹如冷风刮骨,打着打着左右前后便再没有人,众人离了三丈围在一处,都在一旁观战。 若论平地之上单打独斗,燕岐晟胜于耶律洪,但若是骑在马上,耶律洪却又胜燕岐晟一筹。 契丹人生在马上长在马上,天生便会人马合一,坐在马上两腿夹紧马腹,进退之间人马浑然一体,每挥一刀时腿下轻轻用力,马儿便知往前冲撞,立时人借马力,马借人威,劈出来的一刀威力无比, “当……” 两刀相击之处,燕岐晟只觉虎口微微发麻,人马都往后退了几步。 看了看手中长刀,见刀口现出一个豁口,当下却是激起了战意。 仔细观察耶律洪端坐马上的身姿,他却不是直挺挺坐在马背的,而是微微弓着身子,使脊背上下左右,移动自如微微有回旋之地,两腿紧夹了马腹,左右大腿肌肉放松紧绷之间,能令马儿知主人心意,随意转动方向。 燕岐晟到了辽境日久,又日日与这些辽皇身边最是精悍的皮室军混在一处,又与耶律洪时有交手,辽人如何御马,如何利用马匹之力,再运至腰腹双臂之上的诀窍已是窥到一点儿门道。 想了想冲着耶律洪咧嘴一笑, “我们再来!” 也是学他的模样,两腿轻夹马腹,马儿知机四蹄向前,他也微弓了身子,借势双手高举钢刀,腰腹双臂力灌刀身,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当……” 这一声响彻众人耳膜,耶律洪举马格挡时,只觉对方力大无比,手中钢刀险些脱手,忙身子一歪,胯下马儿嘶叫一声往前头奔了几步才卸掉了对方传来的大力。 “再来!” 燕岐晟回力极快,趁着两马错身之时,人已扭身回头向耶律洪后背砍去,耶律洪不及回身,只将双手握刀反背长刀, “当……” 又是一声,耶律洪的马儿长嘶一声奔出去十几步才停下,两人靳马回身,转头对望, “再来!” 如此你来我往,已是二十多个回合,打到这时两人都觉双臂发麻,气息粗长,燕岐晟摆手道, “罢罢罢!我们先歇一会儿!” 耶律洪也点头翻身下马,将缰绳与长刀扔给了身后的人,燕岐晟也翻身下马如法炮制,两人相互拍着肩膀到不远处的山丘上一屁股坐下。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有宝藏 有人送上来皮囊,耶律洪喝了一口马,又递给了燕岐晟,燕岐晟也仰头喝了一口,同他一起瞧向了两队厮杀的皮室军,不由叹道, “果然是辽皇座下最精悍的勇士,冲锋陷阵确是十分厉害!” 耶律洪笑应道, “皮室军不过是辽皇近卫罢了,若是论起行军打仗还是要金狼军最是厉害,若是能入金狼军我这族长都不想做了!” 燕岐晟闻言眯眼道, “那金狼军竟是如此厉害么?” 耶律洪傲然道, “自然!” 瞧了瞧燕岐晟道, “依我瞧着,蒙都翰你应能入金狼军!” “是么!” 燕岐晟伸手抚着下巴上的胡须,胡硬的长毛扎入手指皮肤之中,有些微微的刺痛, “金狼军到底是甚么样的军队?” 辽国金狼军便如大宁前山卫一般,是辽军最精锐的军队,金狼军全由契丹皇室子弟组成,由皇室之中专人负责掌控,平日与其余军队隔离,大宁数次派出探子打探都铩羽而归,始终不知金狼军真面目。 若是这次能打探到金狼军的秘密倒是不虚此行! 耶律洪看着他半晌叹了一口气问道, “蒙都翰……你到底是谁?” 燕岐晟目光一凝,心里猛然一震, 怎么……现在他竟怀疑起我的身份了! 耶律洪这蠢货怎会有这脑子?难道是有人瞧出了蹊跷? 脑子里不断细想他们一行人到底是在何处露了马脚,一面转头状似不解的问他, “你说甚么?” 耶律洪高壮的身子倒在山丘之上,抬手垫在后脑之上,仰望天空道, “蒙都翰……你不可能是一个牧奴,你到底是谁?” 燕岐晟愣了愣晒然一笑, “你觉得我是谁?” 耶律洪转头盯他目光渐渐犀利起来,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骗了我,你……决不会是牧奴,狼群见了你都要退却,你……到底是谁?” 燕岐晟闻言心思电转, 狼群? 哦……原来是萧别亓, 不过若是萧别亓,那……应该不是识破了我真实的身份!若是萧别亓真知晓了他汉人的身份,不用等到耶律洪,就是萧别亓早在去上京的路上都要对他动手了! 想起之前萧别亓也曾言道自己不可能是噶兰小部的人,倒似将自己认成了甚么了不得的人物,他手下的那帮子契丹人瞧着自己眼神也有些异样! 当时他只以为是契丹人崇拜狼兽,见自己能与狼涉便当是了不起的事情,才有些神色异样,现下想来只怕并不这么简单! 说起来,这事儿还要落在自己家里那小畜生身上,成日里吃的油光水滑,专会讨好卖乖,同它说话或是眨眼,或是撇嘴转头,或是听得烦了就把脑袋埋在大尾巴里头,一副听懂了的模样,那机灵的样儿只恨道行不够化不成人形,不能口吐人言,不过现下也如果是个披了毛的小孩儿了! 后头到了草原上见那一群狼,有头狼指挥,进退有度,攻守分明,分批分群的样儿,想来也是十分机敏的东西,那时也不过瞧着再拼下就是两败俱伤,便姑且一试罢了,却不想真能退了狼群,说来也是错打错着。 只是……耶律洪到底把他认做了甚么人? 燕岐晟心思电转,面上却是微微一笑, “耶律洪我的好兄弟,狼群见着我并不是退却,只是有了果腹的人肉便不想再拼命罢了! 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是以讹传讹!” 耶律洪却是并不信他那一套说辞,紧紧盯着他道, “蒙都翰,我当你是兄弟,你也不必骗我,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耶律屠的后人?” 燕岐晟一愣, 耶律屠! 耶律屠是甚么人? 脑子里略想了想,才想起来草原上好像有这么一个盗匪的传说,说几十年前有一位十分了得的盗匪,单人匹马,黑衣黑甲,辽皇三万皮室军都拿他不住,任他在草原上来去如风,打家劫舍。 据说这名盗匪多年抢劫所得被藏在一个秘密在洞穴之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现在都还有人想去寻找他的宝藏! 想到这处燕岐晟哈哈大笑, “耶律洪我的兄弟,你觉得我会是耶律屠的后人吗?” 耶律洪却是正色道, “萧别亓说你能喝退狼群,耶律屠生长在狼群之中,有人说他有狼的血统,只有与狼同脉之人才能与狼说话,还有……你的二十车宝石是何处来的?一个牧奴怎么会拥有这些东西,如果你真有这些宝石早就能同噶兰部的拖忽儿赎买自由之身了!” 燕岐晟哑然, 他那时不过随口胡编乱造了噶兰部牧奴的身份,后头又拖了二十车宝石回来,原打算把水一搅浑就想个借口,带着默罕抽身远离,却是被耶律洪怀疑了身份。 低头想了想便苦笑起来应道, “耶律洪我的兄弟,你为甚么要揭穿这一切……我的身份让我不得不远离你了!” 这时节还是想法子溜走吧! 若是再不溜走,等到真漏了馅想走都走不了了! 他说的似是而非,耶律洪只当他承认了自己盗匪的身份,闻言反而大喜起来,伸手去拥抱他道, “蒙都翰我的兄弟,没想到你真是耶律屠的后代……天神啊!我居然见到了耶律屠的后代!” 说话间很是激动,重重拍打着燕岐晟的后背。 燕岐晟不明所以只得呵呵傻笑两声,想了想小心道, “耶律洪我可是盗匪的后代!” 耶律洪哈哈大笑道, “但你是耶律屠的子孙!” 燕岐晟并不知耶律屠于契丹人心中到底有何不同,只得微笑点头敷衍过去, 好不易摆脱了要拉着他吃酒的耶律洪,回转自己帐中与穆红鸾说起了这事,穆红鸾眉头皱了起来, “依我瞧着这处只怕不能再呆了,我们出来也是够久了,还是想法子回去大宁吧!” 燕岐晟点头道, “长真同我想的一样,我前头扯得牧奴的身份禁不起查,对这盗匪耶律屠的后代身份更是摸不着头脑,若是不一小心漏出马脚,我们几个便要被永远留在这处了!” 想了想又道, “我现下觉着那二十车宝石送的太过鲁莽了!那耶律屠既然是出了名的大盗,又有宝藏的传说,现在我是钱财露了白,若是耶律洪对那劳什子宝藏起了心思,我要到那处去给他寻座金山银山出来?这不是自己找事儿么?” 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 “左右你已扶了他上位,后手也留下了,不如我们早些离开!” 两人商议好后,又叫了四名侍卫进来,把事儿一讲,四名侍卫都应道, “听凭小爷吩咐!” 他们早就想回大宁了,这两位小祖宗胆大包天,自家小爷更是与契丹人称兄道弟,每日里吃酒打仗玩得不亦乐乎,只他们提心吊胆,每日里茶饭不香,睡不安寝,生怕小爷有个闪失以后如何面对国公爷! 听到小爷如今打主意回大宁去,不由个个都大喜点头。 六人打定了主意,便商量着如何回去,旁得不管定要将那默罕带回去的。 燕岐晟想了想道, “我们趁夜逃走如何?” 穆红鸾皱眉摇头道, “就算是趁夜逃走,便是没被他们发现,跑上一夜至多不过百里,以辽人的奔马速度三五日就可在边境之处追上我们!” 燕岐晟也是皱眉摸着下巴上的胡须, “这事儿虽急但也不能乱了分寸,总归要七个人安全离开才是!” 众人都点头。 当晚蒙都翰与耶律洪痛饮了一夜的酒,趁着耶律洪酒醉,倒是从他嘴里掏出了不少金狼军与那有名的盗匪耶律屠的传奇故事。 其中果然提到了他那不知所踪的宝藏,据说里头数不清的财宝,乃是他几十年抢劫所得,燕岐晟闻言只是打哈哈道,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外头人胡传,根本没有宝藏!” 耶律洪此时早就吃得面红耳赤,舌头打绊拉着他道, “我的好兄弟,草原上人人都知道耶律屠有宝藏,只要你带着宝藏和手下人到悉万丹族来,我给你大大的牧场,族长之下你便是第二人,以后我们一同快活过日子!” 燕岐晟闻言心头一动,摸着胡子笑了起来, 待到第二日太阳落山,耶律洪才从酒醉之中醒了过来,刚坐起来抹了把脸外头有人报蒙都翰求见。 “快让我的兄弟进来!” 耶律洪捂着脑袋,见到一脸神清气爽的燕岐晟进来便呻吟一声道, “蒙都翰,你的酒量怎么会这么好,为甚么你不醉酒?” 比武比不过,就是喝酒也比不过么! 燕岐晟笑了笑并不应他的话,只是问他, “耶律洪,你昨晚说的话可还算数?” “甚么话?” 昨晚吃了太多酒,说了些甚么耶律洪根本记不得了,燕岐晟应道, “只要我将人马与财宝带来,在悉万丹部我就是一人之下!” 耶律洪想了想应道, “蒙都翰,我昨晚是说过这样的话……” 说着伸手去拍他的肩头, “你放心,我耶律洪说话定然是算话的,只要你带了人手和财宝投奔悉万丹部,我以族长的名义起誓,划出一块牧场给你,要不了几年你就可以拥有比做盗匪更好的生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运宝藏 燕岐晟想了想重重点头道, “好,我信你!不过……” “不过甚么?” “耶律洪……那笔财宝存放的地方十分的隐蔽,已是快近南朝边境了,若是要去只怕不能太多人!” “蒙都翰,我可以派些可靠的人过去助你!” “耶律洪,那笔财宝数量巨大,这么多年来我都只敢少少的取出一部分,我们小心行事不能惊动任何人,你也不想那些东西落到别人的手里吧,让我们想个法子悄悄的运回来吧!” “你说的对,这件事情必须悄悄的进行……” 耶律洪想了想道, “皮室军与大贺氏的人不能用,我的牧场之中也有一些可信的人手,你带了他们去吧!” 燕岐晟点头应道, “你是族长,族中多少人盯着你,如果你的手下一次走得太多,会被人怀疑的,寻一些不扎眼的带走……” 燕岐晟哄得耶律洪给了他一些人手和马匹,预备三日之后,他就同穆红鸾带着人,悄悄离了悉万丹部往大宁边境而去。 只他们走后不久,便有人自悉万丹部一路狂奔出去,将信送到了萧万柰面前, “甚么?你是说那蒙都翰是耶律屠的后代,已经带着人去寻找宝藏要带回悉万丹部去?” 报信的人道, “大王,信是由萧别亓带出来的,他悄听了耶律洪与蒙都翰的谈话,耶律洪许诺蒙都翰高位和大片的牧场,只要他带了人手和财宝投奔悉万丹族,这些都可以给他!” 萧万柰听得心里一动, “你们有派人跟上去吗?” “那财宝藏处是在大宁边境,萧别亓派了人跟上去,让奴仆回来报信!” 萧万柰听了心中暗道, “耶律屠打家劫舍数十年,听说累积的财宝有一座金山那么多,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人寻到,我还以为只是一个传说,却原来他竟然藏到了大宁边境去,难怪连皮室军也找不到!” 现下想来耶律屠果然是个狡诈的盗匪,他一向都在北面活动,却把财宝藏在南面,这样自然是谁也想不到的! 当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叫道, “萧鲁奴,给我带上一千人马去大宁……” 一个身材五短生得十分粗壮的汉子应声进来,嗡声嗡气的应道, “遵命!” 萧万柰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几圈, “小心些,紧跟在他们后头待取到了宝藏就……” 蒲扇大的手掌陡然一收, “全给我杀光!” “是!” 萧鲁奴点齐人马一出上京,立时便有人上报了耶律也, “吾皇,北院大王手下的萧鲁奴带了一千精兵秘密往大宁边境而去!” 耶律也闻报眉头一皱,瞧了瞧一旁的皇后萧楚楚, “你的堂兄是想做甚么?” 萧鲁奴是萧万柰最得力的手下,轻易不会离了萧万柰左右,现在带了一千精兵去大宁,萧万柰是想做甚么? 萧楚楚道, “我堂兄对吾皇向来忠心耿耿,想来应是另有要事吧!” “哼!甚么事……不知我下的禁令吗?” 耶律也冷哼一声负手走了出去, “来人,叫耶律大方来见我!” 萧楚楚见他出去忙追了两步, “吾皇……今晚不在我帐中歇息吗?” 耶律也头也不回的一摆手, “你回去吧!” 负手施施然走了,萧楚楚回帐恨恨摔了桌上的银盅, “那女人有甚么好?每夜都睡在她帐中……” 一旁的女奴们都惶恐地伏在地上, “皇后请息怒!” 萧楚楚恨道, “息怒,我如何息怒……那女人已经老了,儿子都生不出来了,还巴着皇帝不放!” 说着话又摔了一个铜镜, “老妖精!她就是个该死的老妖精!” …… 隔了没有半柱香的时辰,耶律大方带了一千金狼军出了上京,夜色之中兵士冷峻的面容一闪而过,马蹄声声向着辽境而去。 那头燕岐晟与穆红鸾却是浑然不知,只在暗中与四名侍卫商议,怎么才能甩掉了耶律洪的人悄悄溜走, “这溜走的时机却是要选好,不能太早,太早让他们发觉追上来,闹出动静就麻烦了!也不能太晚,太晚甩不掉的话就只有动手了,同样也会闹出动静来!” 穆红鸾点头, “依我看着过了辽军把守的边境便可寻机会了!” 到了那一百里两军兵力交错的地界,就可想法子甩掉他们了。 一名侍卫应道, “小爷,要不然我们出了辽境便想法子把他们……” 说着话做了一个宰人的手势,燕岐晟想了想摇头, “他们足有二十来人,个个身手都不错,我们只有六人若是不小心漏掉了一个,反倒要惹来麻烦!总归……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但若是真动手……力求一击毙命一个不留!” 几人纷纷点头。 耶律洪手下带人出来的是耶律衮,此时也正在吩咐手下, “一定要记牢路线,紧跟着他们不能走散了,族长说那耶律屠的宝藏可是一座金山,这一回我们人手少,先探一探路之后多派些人手来!” 下头人应声,在外头分做两班上下夜守着。 燕岐晟见悉万丹部的人跟得紧,便故意带着他们在草原上兜了几个圈子,如此倒是让后头来的萧鲁奴与耶律大方追上了。 萧鲁奴的一千人跟在后头,耶律大方又跟在萧鲁奴后面,耶律衮的人里有一个耳朵十分灵光的,待到了半夜突然寻到耶律衮, “耶律衮,这事儿怕是有些不对?” “嗯……怎么不对了?” “从今天太阳升起时我就没有见天上有雄鹰飞翔,到了夜里也没有狼群嚎叫……” 耶律衮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起身掀帘子出去,帐蓬外头听了听,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果然没有听到外头野兽的声音,走到了蒙都翰的帐蓬外头, “蒙都翰!蒙都翰……我们被人盯上了!” 燕岐晟在里头闻言翻身坐起,对身旁也被惊醒的穆红鸾道, “我先出去看看……” 穆红鸾摇头,伸手穿衣把一旁的剑拿在了手上, “我跟你一起出去!” 燕岐晟与穆红鸾相携出去,耶律衮抬手指了四面道, “蒙都翰,四周没有野兽的声音,这必是大队的人马在附近才会这样……”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遇见落单的人会袭击,只有大队人马出现才会让它们躲避。 说话间,三人走到附近微微高起的一处山丘,四下张望, “这附近没有一丝火光……” 地势平坦一眼可以望很远,若是遇上迁徙的部落点燃了篝火,必然是一目了然,现在有人在后头不想让他们知道,肯定是跟踪他们的人! 燕岐晟把耶律衮的话讲给穆红鸾听,两人互视一眼都不知到底是谁在后面跟踪他们,不过对方必定是不怀好意,他们只得三十人不到,若是动起手来必要吃亏! 燕岐晟当下道, “我们趁夜离开这处!” 叫耶律衮把所有人叫了起来,收拾了马匹、口粮与随身的兵器等,却是独把帐篷留了下来,营地之中篝火不息,又就地割了不少草,塞入衣衫之中装做一个个假人放在了篝火边,帐蓬里。 这头穆红鸾又叫人用布料裹了马儿四蹄,一行人预备妥当便寻了一个方向悄悄溜走了。 后头萧鲁奴派出的斥候一直远远盯着这面营地的动静,见那面营地之中,先时还有人走动,到后头换了一班人手守夜,便端坐在篝火之前一动不动了,其余帐蓬之中已是黑漆漆,静悄悄一片显是已睡着了。 这一盯又过了一个时辰,此时间草原上呼呼的刮起了北风,营地之中的篝火被北风吹得东倒西歪,突然一股劲流刮来,将那无人看管的篝火压得一斜,火星溅起,竟跳到了坐在篝火旁的守夜人身上,衣角立时烧了起,那人竟似毫无所觉。 几名斥候心中暗笑, “蠢货,睡得那般死,被火撩到也不知发觉,怎么不烧死你!” 正想间,却见一阵风吹过来,轰一下子那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暗哨们都是惊得从草丛中直起了身子,心想, “那人莫非是个死的,被烧成这样子都不知起身挣扎一下!” 待到那人身上窜起的熊熊烈火撩到了旁边另一人,那人也是一动不动毫不挣扎时,这几个暗哨才觉不对,忙狂奔着往前头营地跑去,到了面前一看,这些篝火边的全是些假人,忙抽了刀去撩帘子,里头睡得人用刀一戳,噗一声进去,却是软绵绵半分不着力, “糟了!上当了!” 有人忙去报给了萧鲁奴,萧鲁奴气得一脚踢翻他, “蠢货!还不快给我追!” 连忙叫醒了手下人,一千骑兵翻身上马,蹄声隆隆分做三队追了出去,黑夜之中这番动静传得老远,后头耶律大方的金狼军斥候也来报道, “萧鲁奴的人半夜出动了!” “传我之令,追上去!” 后头的人一连番动作,前头燕岐晟他们已跑出去有二十里了,燕岐晟靳马回首,吩咐下头人道, “看看可有人跟来!” 有侍卫翻身下马,伏在地面之上半晌抬头色变道, “有大队人马追来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逃不掉 燕岐晟双眼一眯,想了想对身旁的穆红鸾道, “带两人先走,我带人引开他们!” 这么急急的追来必不是善茬! 穆红鸾咬唇道, “不成,这深夜草原之中走散便不易寻到人了!” 燕岐晟道, “人少倒更灵活些……” 瞧了瞧那边紧紧跟随的耶律衮众人, “我想趁着这机会将那帮子人甩掉,我们在一处目标太大,反倒易被他粘上……” 顿了顿在马上伏身下来凑到她耳边道, “我们分散后天明时都往大宁方向走,寻一处高地观察以哨声汇合,如果碰不上便一直回大同,在大同府外你说过的山谷汇合……” “你……能寻到么?” 燕岐晟点了点头,伸手重重抱了她细腰一把, “等着我!” 穆红鸾红唇紧咬,知他心意已决而这时也不是争执的时候,只得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道, “你不来,我不走!” “嗯!” 燕岐晟转头冲着众人一招手, “后面人追来了,我们快走!” 当下一马当先往前奔去,后头穆红鸾马儿稍慢一步,冲身后两名侍卫打了手势,两人会意跟着一转马头,向着右边跑了下去。 那子耶律衮跑了两步,左右一看发觉蒙都翰那个美艳的汉人女奴与两名手下竟往另一面跑去,当下眼珠子一转,缓下马来吩咐身后人, “分出五个人去追那女人回来!” “是!” 下头人领命而去,五个人追着穆红鸾而去,燕岐晟在马上转头一看心中冷笑一声,他素知长真手段,也是半点不担心,扬鞭一抽马股,马儿长嘶一声往前头奔去,只这一回他却是一带马头向左边跑了下去。 那边穆红鸾带着人往右面跑,却听后头马蹄声响,回头一看有五人追了上来,领头一个高大的契丹汉子在马上高声叫了甚么,穆红鸾冷笑一声浑做没有听见,那契丹汉子见状大怒,打马追上来冲着她又是一通叽哩哇啦乱叫,齐头并进之间竟挥鞭子向她打来。 穆红鸾见状一伸手就将他的鞭梢抓在了手中,那汉子小瞧女人,见她抓了自己鞭梢得意大笑着往怀里一带,想将她从马上带下来,却不料这汉人女奴的身子竟轻似一根羽毛,不过稍一用力,她那苗条的身子便腾空飘了起来,于马儿行进之间人已飞到了他的头顶之上, “下去吧……你!” 穆红鸾一脚踢在了他面门,脚尖正正踢到那人鼻梁处,立时一股酸痛传来,那人伸手去捂,双眼泪水狂涌立时不能识物,穆红鸾落到了他身前马背上,回身一掌就将他打了下去。 后头的人眼见他落马,只黑夜之中避让不急,马儿自他身上践踏而过,骨头折断之声传来,那人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剩下的四人见状大怒,纷纷叱喝一声抽刀追了上来,穆红鸾操纵着那契丹人的马儿,斜斜往右边又跑了下去,众人紧追过去,其中一个却是窜到了两名侍卫之间,被他们左右一人一刀砍下了马去。 剩下的三名契丹人仍是紧追不舍,穆红鸾带着他们在草原之上由右向后拐了一个极大的弯儿,又往后跑去。 跑了约有七八里,后头三人还是死死咬着不放,穆红鸾却是远远听到了一阵马蹄之声,听声音隔得并不远,穆红鸾借着头顶星光向前方观看,见对面影影绰绰有一队人马往这面奔来,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 “看来是我带着他们绕圈时往回跑了,竟是迎上了追兵!” 想到这处心中也有了计较,她也是艺高人胆大,当下跟随在身后的两名侍卫道, “跟紧了我!” 当下嘴里呵斥一声,一抽马股便冲着前面那一队人马跑了过去,此时间本就是在夜晚之中,夜间行马靠天上的那点微光,与马儿的夜视之能,人眼视物往往有所不及。 穆红鸾前后六人跟着过来,对面人马等到了近前才瞧清人,当下靳马连声呵斥, “甚么人?停下!” 穆红鸾浑如未听见一般,打马便往对方队列之冲去,那些大贺氏的轻甲兵个个急急靳马,怕与她相撞都调转马头纷纷避开。 只前头人能反应,后头人未必能瞧清,待到穆红鸾的马撞上一个闪避不及之人时已是晚了,听得两匹马儿悲鸣之声,筋骨断裂之声传来,立时轰然倒地。 此时穆红鸾已纵身跃起,紧接着又有两人纵身跃起紧紧跟在后头,月光下刀剑寒光一闪,穆红鸾已削掉了面前一人的脑袋,坐到了他的马背之上。 那战马受惊,扬蹄长嘶,一蹄踏在一旁的马儿背上,将那上头的骑士踢了下来,被踢的马儿受痛撞上了另一匹…… 如此跟着追来的人队伍中立时乱了起来,大声叱喝的,靳紧马头的,抽刀戒备的,还在那团团打转却寻不到敌人的。 穆红鸾此时却是趁乱,跳下马摸到了追兵外围,拉下一个来一刀插进了胸口,翻身上去嘴里一声唿哨, “走!” 当先骑着马又向前跑去,后头两名侍卫连忙也抢了马紧跟上去,有人看得分明抽刀指了三骑道, “快追!他们朝那面跑了!” 一队人又分做两队,一队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一队却在原地遇上了后头追来那三个耶律衮的人,那三人追过来,见前头乱成一团,急急靳马还未开口表明身份,就被人团团围住,当成是前头三人同伙以长刀乱砍而下,却是哼都没来及哼一声就一命呜呼了!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自穆红鸾冲入骑队之中又再出来,也不过几息之间,甩掉后头三人,她已骑着马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后头追兵跟着过去虽只耽误了片刻时机,但前头三人已是越跑越远,情急之下忙自怀中摸出一个号角来, “呜呜呜……” 寂静的草原上号角之声传出老远,后头的耶律大方听了带人快马加鞭,前头的燕岐晟却是靳马回身, “那是甚么声音?” 耶律衮听了也是色变道, “那是召集勇士的号角之声!蒙都翰我们快走吧!” 燕岐晟闻言一转马头, “我们回去!” “蒙都翰!” 耶律衮阻拦不及,只得快马追了过去,燕岐晟本就打定了主意引走追兵,让穆红鸾先走当下便往那号声响起之处奔去。 只他那想到穆红鸾已绕一个大圈子回去了。 此时穆红鸾又策马奔了两里地,便遇上了后头追来的萧鲁奴,萧鲁奴远远见三人奔来,立时大声叱喝道, “站住!站住!你们可是悉万丹族人?” 穆红鸾不应答拍马奔了过去,萧鲁奴见状大叫一声反手自背后取下弓箭,这厢弯弓搭箭迎向了穆红鸾,两旁侍卫一见大惊失色, “少夫人小心!” 穆红鸾只是冷笑一声应道, “跟紧我!” 却是一转马头,马儿长嘶一声向左面斜斜的下去,在萧鲁奴射程之外便转了向,萧鲁奴一见大怒拍马跟着追了过去。 穆红鸾在前头拼命催动马匹,那马儿四蹄放开狂奔不已,后头萧鲁奴拼命追赶,如此在黑夜之中奔马实在危险,穆红鸾三人是仗着轻身功夫好,后头人却是仗着马上功夫强。 这么一追一赶之间竟遇上了耶律大方的金狼军斥候,这一队约有四五十人左右,穆红鸾远远瞧见在月光下行进的一队人马,只当又是追兵,忙又调转了马头远远的避开,却那料又跑出去三四里,竟迎面撞上了金狼军的大队,只可恨这些人一心跟踪,夜里行军并未搭帐点火,穆红鸾便这样迎面撞了上去。 这厢看着前面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大队人马,又看了看身后紧追不舍的萧鲁奴,不由的心中暗暗叫苦, “这些人到底是甚么人?这到底是派了多少人马呀?” 两名侍卫见状只当他们已被追兵包围,心知逃跑无望冲着穆红鸾大叫道, “少夫人快向东走!趁着他们还未合围……快走!” 自腰间抽出了长刀便打算拼命,穆红鸾眼尖瞧前头的辽人装束似与后头人有些不同, 难道不是一批人! 她自是想不到这些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莫虚有的宝藏会引出这么些人来! 只现下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也来不及细想这些,只得一咬牙, “我们从东走!” 倒想从东面无人之处逃走,刚调转马头没跑出百步,却那知马儿脚下一虚,一个前蹄失控竟歪了下去,穆红鸾不防有此失蹄,惊叫一声,人也跟着摔了出去,只好在她临场机变,人摔出去触到地之时,便已抱着头身子蜷成一团,滚了几滚人便跳了起来, “少夫人!” 两名侍卫见状大惊,顾不得在疾驰的马背之上便飞身跳起来,跟着滚到草丛之中,只那两匹马儿却是去势不减,长嘶一声甩下主人快速往东跑走了。 穆红鸾滚在草丛之中,倒未受伤,这厢翻身起来与那两名侍卫眼瞧着马匹离去,只得无奈苦笑道, “看来这下子是真逃不掉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两相争 回身再看,原来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土包,坡顶离地面约有半人高,那马儿跑得昏了不识地形,便从上头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这一摔实在有些重,如今它正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态倒在地面上微微的抽搐。 这马不行了! 穆红鸾过去抽剑割破了马儿的咽喉,血立时喷涌而出,马儿挣了几挣便不动了,两名侍卫站到土坡上观瞧, “少夫人!他们停下来了!” 萧鲁奴瞧见三人之中有一人坠马,自同样也瞧见了远处在夜风之中静静矗立的金狼军,穆红鸾只瞧出他们装束不同,萧鲁奴瞧着却是脸色大变, “金狼军,他们为何在这里?难道……是跟踪我们出来的吗?” 这一路之上手下斥候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金狼军……金狼军竟然真有这么厉害! 在此时间其实这几方人没一个清楚的,穆红鸾不知身后两方的追兵到底是从何而来,只心中乱猜或是因为他们身份暴露,又或是悉万丹部的仇人,又或是……因着耶律屠的宝藏? 萧鲁奴虽说是一路跟着悉万丹部的人出来,他不认得穆红鸾更不知她是自前方悉万丹部的人中折返回来的,只因她出手杀了自己的人便要追赶。 那耶律大方更是不明所以,只得了辽皇之命要跟着萧鲁奴,原一路小心谨慎未被发现,却那知夜里穆红鸾这么一通乱跑,引着萧鲁奴追到了金狼军大部的近前。 如此三方在这不大的一块地上,你眼望我眼,我眼看你眼,谁也不知对方所图,都不敢轻举妄动,竟都一时都静了下来! 穆红鸾立在那小土包之上,左右瞧了瞧, “看来他们并不是一拨人!” 当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两拨人什么来路? 一旁侍卫道, “少夫人,这两拨人小的瞧着,追我们的应是轻甲军,拦路的装束打扮与那金狼军有些相似!” 穆红鸾一惊, 辽皇竟派了人出来,这是跟在我们来的还是偶然遇上的? 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其中因由, “他们不是一拨人倒正好!说不定我们能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只……如何将这水搅浑了呢? 她在那处细想,萧鲁奴也在沉思…… 萧鲁奴此人生的五粗身材,武艺不算出众,在高大尚武的契丹人中实在算不得让人佩服的勇士,只他生了一颗十分聪明的脑袋,因而很得北院大王萧万柰器重。 他低头思量,隐隐猜到金狼军出动跟踪而至,多半是他出上京时就被人知晓了,难道……辽皇已知晓那财宝的事儿了? 想了想又摇头, 金狼军所用全是与大宛马交配所得的良驹,要知晓宝藏的事儿早追着悉万丹部的人去了,又为何会跟着他! 看来他们并不知自己出上京所为何事,必是辽皇一向忌惮自家手握重兵的大王,见他人马出动便派人跟了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一追竟被他发现了! 想到这处萧鲁奴心里稍安,便打定主意要想法子将这事儿蒙骗过去,目光又落到了前面的草丛之中,那三人不知甚么来路…… 那悉万丹部的人中倒是有一个女人,难道就是她? 不管如何一个照面就伤了我好几名勇士,必要抓住好好审问一番才是! 此时间要先下手为强,不能让金狼军抓着那三人! 想到这处冲后头一挥手, “合围过去!” 那三人失了马匹跑不远! 当下萧鲁奴手下人点燃了火把,分散开人手包抄过去,另一面萧鲁奴打马往金狼军奔去,到了近前大声喝道, “我乃大贺氏萧鲁奴,北院大王手下,你们是金狼军那一部,由谁率领?请他出来见我!” 金狼军目光森冷看向他,后头有人呵斥一声,便齐刷刷左右分开,中间出来一名年轻契丹人,生得高大健硕,高鼻浓眉, “是我,耶律大方!” 萧鲁奴见状不由眉头一挑,耶律大方是辽皇亲侄,乃是他最器重的后辈,此人武艺超群,脑子也是十分灵光,要想骗过他去只怕有些难。 萧鲁奴打了一个哈哈, “耶律大方原来是你?深夜行马竟然遇上了你,待我把事儿办完再来请你吃酒!” 耶律大方冷冷问道, “八部精卫不得擅离上京,你出京之时可与有司报备?” 萧鲁奴应道, “自然是报备了的!” 至于是事前还是事后报备便不得而知了,相信他的主人会办好一切,不让辽皇抓到把柄的! 耶律大方又冷冷问道, “你要办甚么事?” 萧鲁奴眼珠子一转哈哈笑道, “不过是些部族里的私事,赶得有些急罢了!” “甚么事?” 耶律大方一张脸如冰雕石刻一般,冷冷再追问了一句, “娘的,竟在刨根问底!” 萧鲁奴心中暗恨,面上却是犹豫了一下,拍马上前几步与耶律大方再近了一些,轻声道, “此次不过是牧场几个逃奴偷东西跑了,出来抓逃奴罢了!” 耶律大方冷冷盯着他, “抓几个逃奴动用一千轻甲军?甚么时候轻甲军如此不值钱了?” 萧鲁奴咬牙应道, “那些下贱的奴仆偷了大王最心爱的东西,大王大为震怒才命轻甲军出动的!” “哦……” 耶律大方拉长了声音,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渐渐缩小的包围圈, “即是北院大王震怒,我耶律大方自然也要效一份力的,来人!” 不等萧鲁奴说话,便一挥手道, “助他们一同搜寻!” 金狼军听令立时出动,骑队分左右向两侧延伸,合在一处将大贺氏的人也围在了里头。萧鲁奴大恨却已是阻止不及,眼看着金狼军的人也混入了搜寻的人之中。 人手多,以火把照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将人搜了出来,那三人也未反抗,老实顺从的被人以绳索反绑了双手,推到了近前来。 三个人,两男一女,耶律大方夹了夹马腹上前两步,走近了居高临下的观看,那女子头上带了帽又以面巾遮挡,看不清真面目。 耶律大方瞧了萧鲁奴一眼, “这便是你的逃奴?” 伸手用鞭柄挑开了那女子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披散的长发,再一挥鞭子, “啪……” 鞭梢极是精准的勾掉她脸上的面巾,那女子怒哼一声抬头瞪他,火光映照之下,众人瞧见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 耶律大方瞧见立时变了脸色,身子在马上一晃失色叫道, “你……您怎么在这里?” 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自己所想之人,便伏下身用鞭柄挑她下巴,却被她啐了一口到脸上, “滚开!” 耶律大方浑然不在意脸上污物,没有伸手擦一下,只死死盯着那张脸, “你……你是谁?” 穆红鸾听不懂契丹语,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在他与一旁同样看呆的萧鲁奴身上游离,思量着如果自己暴起伤人,这两人之间那一个更容易得手。 耶律大方见她不回答又问, “你叫甚么名字?你是哪个部落的?” 穆红鸾仍是冷冷瞧着他,半晌才用汉话应道, “老娘听不懂你在鬼叫甚么!” 耶律大方一愣,换了汉话道, “你是汉人?” 穆红鸾偏头不理,后头押着她的两人便出手重重推了她一把,穆红鸾一个踉跄撞向了耶律大方,耶律大方慌忙伸手抓她肩头,只觉入手单薄绵软,不由心中暗道, “汉人女子果然十分柔弱!” 想起了宫中那个人,又仔细打量这汉人女子,乍一看与她十分相似,但细一看眼前的女子更加年轻,许因为是汉人所以个子要矮一些,眉目更加精致漂亮,越看越觉出她们的不同来,眼前的女子五官更是生动坚毅,火光之中眉目如画,映的一双眼神采奕奕有令人不敢直视之感。 他还在呆愣,手上却被穆红鸾怒哼一声扭身挣脱了开来,耶律大方暗想, “这女子生得汉人模样,性子却与她不同,倒与我们契丹女子一般强悍!” “给她松绑!” 耶律大方吩咐后头人,萧鲁奴见状忙过来喝道, “不能放!耶律大方……这可是我的逃奴!” 萧鲁奴自然也瞧清了穆红鸾的脸,不由的心中大惊,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抓到了一个同辽皇宠妃生得十分相似的汉人女子。 他原就打算要好好审问这三人,自然不能让耶律大方把人带走,现在瞧了这女子的模样便更不能让他带走了! 辽皇如何宠爱那女子,上京之中无人不知,若是能将这女子献给辽皇,于大贺氏必是大大有利! 耶律大方转头冷冷地盯着他, “萧鲁奴,你想同我动手吗?” 目光冷厉如刀射向萧鲁奴,萧鲁奴将手放到了腰间,神色也是渐渐凌利起来, 为了这女人,为了大贺氏他必是不能让的! 穆红鸾虽不懂契丹语但见两人神情气氛,她如何猜不出这两人是因她起了争执。 哼!且看老娘再给你们加把火! 当下眼珠一转缓缓往后退去,只她不往金狼军那面走,倒退回了自己两名侍卫身旁,耶律大方下意识跟上两步去,穆红鸾冲他冷冷问道, “你有本事带我走吗?”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花下死(上) 火光之下她仪容狼狈,面如冰霜,只嘴角微翘斜眼一副怀疑不屑的模样,让人心里又爱又恨,只巴不得立时将眼前挡路的一干人等全数打败,以向她证明自己的勇猛威武。 耶律大方眼中异光一闪应道, “我定会把你带走!” 这句话是用汉话讲的,萧鲁奴虽不知两人说些甚么,只看神色便知意思,当下喝道, “耶律大方那是我大贺氏的牧奴!” 说话间,手中长刀一摆竟是抢先出手了,耶律大方只觉面门前寒光一闪,身子向后微一仰,鼻端便有刀风刮过,皮肤微微有些刺痛起来,退了两步对上穆红鸾黑白分明的双眼,立时只觉失了颜面,怒哼一声, “萧鲁奴,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说话间手中长刀挥舞,两人这就交起了手来,穆红鸾点了一把火便退后数步,嘴角冷笑连连,一双眼紧盯着战团中的两人,心里打着主意, “最好这两人两败俱伤才好,也不知这两人那一个身份高一些,看来那能说汉话的似是金狼军的头领,论起来应是身份更高,不过……看起来他的武功也要高些,若是动手必要一击即中才是!” 想到这处微微左右回头瞟了一眼,见押着自己的两人已被战况吸引,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动了动,无癫老道士教她那摘花手最是讲究软骨柔肤,这些普通的绳子根本绑不住她,只需稍稍一动,手臂便可从绳中脱出。 当下微微运气,将两只手臂似蛇一般软软扭动,靳紧的绳子便自皮肤上滑了下来,只她还是微微向外撑开,不让人发觉手上的异样。 那头战团之中,来回几十个回合便分出了胜负,耶律大方能做金狼军一部之首自然武功十分利害,萧鲁奴被他一刀劈下马来,在草地上滚了几滚翻身跳起来,虽说性命无碍只当着自己手下兵士的面,一张脸却是丢掉了! 当下恼羞成怒,大叫一声捡起掉到地上的刀就向耶律大方胯下马腿劈去,耶律大方怒喝一声,靳马后退几步,马儿的前蹄便扬了起来,萧鲁奴也是性子凶悍毫不惧马蹄,人就地一滚便钻入了马腹之下,那马一条后腿被砍,马儿惨嘶一声向左侧颓然倒地, 耶律大方大怒, “萧鲁奴,你找死!” 索性一拍马背,飞身下马与萧鲁奴在地面上的斗起来,一时之间刀光滚滚,人影翻飞,众人见他们打得激烈都不由往后退了又退。 穆红鸾趁机退到了两名侍卫身旁,手腕动了动自袖口滑下寸长的一把小刀来。 这也是无癫道士教的江湖门道,袖口、领口、发髻、腰带等各隐蔽之处都藏有薄小的利刃,那些辽兵抓着他们只收了她的长剑,却不知她身上藏的东西多着呢! 穆红鸾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被战团中两人吸引,便凑过去把手中的小刀塞进了一名侍卫的手中,那侍卫会意微微点了点,将小刀含在掌心轻轻划动绳索,割得将断未断时又寻机给了另一个。 那战团之中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足足一盏茶后,耶律大方还是略胜一筹,一脚踢在萧鲁奴胸口之上,将他踢翻倒地,不等他起身耶律大方就叫道, “来人!” 有金狼军上来几个将萧鲁奴按倒在地,大贺氏的轻甲军中见状一阵骚动,有人又牵了马过来,耶律大方翻身上马大声喝道, “大贺氏轻甲军听着,萧鲁奴乃是无令擅出上京,已被吾皇知晓,命我特来此捉拿萧鲁奴,如今萧鲁奴已被拿,罪责由他一人承担,尔等只需老实回上京归队即可,若是不遵号令立时砍首当场!” 他此言一出轻甲军中又是一阵骚动,他们只是下等兵士,不过听令而行罢了,前头见着辽皇的金狼军到此,已是有些心里犯怵,现下一听萧鲁奴是私出上京,便是萧鲁奴手下几个忠心的也不敢动手了! 萧鲁奴被人按在地上,还在挣扎想要说话,却被人拉起来一拳打在脸上,立时鼻血长流,两唇肿胀,一吸气便有血倒呛回喉咙之中,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耶律大方很是得意的笑了笑,又高声问道, “你们谁是萧鲁奴副手?” 有人拍马出来行礼道, “尊敬的大人,我是萧纶乃是萧鲁奴副将!” 耶律大方上下打量了他, “这支轻甲军便暂由你带队!” “是!” 耶律大方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离天明也不过一个时辰了,便回头打了一个手势, “就地扎营,天明起程!” 后头人传令下去,立时全数下马扎营安帐,伺候马匹,耶律大方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了后头亲卫手中,走到穆红鸾面前抬手捏了她下巴仔细端详,惊叹道, “真像!” 眼中神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穆红鸾只是冷眼看他不发一言,半晌耶律大方突然一矮身将她扛到了肩头上,那两名侍卫一惊忙要跟上来,立时就被人按到了地上,待要暴起时却见穆红鸾冲他们连打眼色,只得强咬了牙垂下头去。 穆红鸾被耶律大方扛到了搭好的大帐之中,挥退了手下人,便来解穆红鸾的绳索,复而又见她手腕上一片通红,便要伸手去揉,却被她回身拍开,远远的躲到了一边。 耶律大方也不见气,走过去坐到了帐中,指了当中摆的银水壶问她, “要喝水吗?” 穆红鸾仍是一言不发, “你过来!” 耶律大方冲她招手,见她仍是纹丝不动, “外头那两个人你是要他们死还是要他们活?” 穆红鸾咬唇想了想便过去坐下,即是坐了下来,也不必端着,抬手取了银壶来凑到鼻端闻了闻,摇头道, “不是水,是马奶酒!” 耶律大方就又叫了外头人进来给她换了清水,见她果然用银碗喝了一口,满意的笑了, “你叫甚么名字?是大贺氏的牧奴吗?” 穆红鸾摇头, “我不是大贺氏的牧奴!” “那你是谁?来自哪个部族?又或是从大宁来的?” 穆红鸾垂下眼睑并不应话,耶律大方久不见她回话,便又道, “你不愿说,我便让他们严刑拷问外头两人!” 穆红鸾抬眼瞪他,半晌才道, “我怎么知晓你的人没有杀他们?” 耶律大方笑了笑, “来人!把那两人带进来!” 外头有人带了两名侍卫进来,穆红鸾目光扫过两人,见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便有了底,转头对耶律大方道, “你让你的人出去,我便告诉你我的名字!” 耶律大方挑眉看她问道, “你想借机杀我可不容易!” 穆红鸾闻言忽尔嫣然一笑,一手去散头发,一手就了碗里的清水,蘸在纤长的手指尖上,以手为梳,打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 “我正是要借机杀你,你……怕是不怕?” 耶律大方闻言哈哈大笑, “我耶律大方有何可怕的?” 一拍桌面让帐中的辽兵都退了出去。 “你叫甚么名字?” 穆红鸾应道, “我们汉人女儿家的闺名不能告诉夫君以外的男人,不过可以告诉你我姓氏……” 说着话以手指蘸了水写在桌面上一个“穆”字,耶律大方虽会说汉话,但汉字却认识不多,偏那穆字有些繁复,耶律大方认不得只将那字牢牢记在心里,问她道, “你已经有男人了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耶律大方沉了下来, “那男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穆红鸾闻言嗤笑一声摇头道, “你杀不了他!” 耶律大方阴觉着她,见她仪态优雅的梳完头发,将支肘托了下巴冲着后头两名侍卫一指道, “这便是我夫君的手下,他们个个都武艺十分高强,若不是因为失了马匹,你们也未必能抓着我们,你打败他们再去杀我夫君吧!” 耶律大方眼光扫过那两名侍卫笑道, “他们武功高强又如何?我这里有一千勇猛的兵士,两个人能打过一千人么?” 穆红鸾听了咯咯发笑,将长发捞到颈间,把玩着黑亮的发梢,明眸皓齿,意态娇憨, “你是英雄好汉么?竟要用一千人打他们两人,真不要脸!你若是打赢了他们我便留下,若是打输了……你便放我们走如何?” 耶律大方目光落在她的长发上,纤细修长的手指被黑发衬得白莹莹的,见她正低头理着一团打结的长发,只实在解不开了便皱着眉一把扯断了。 耶律大方瞧得眉头一挑,有些可惜的看着那一小团黑发,口中却傲然道, “他们决不会打赢我!” 穆红鸾闻言只是冲他笑, “若是打赢你了,你可是愿放我们走?你说话算数么?” 耶律大方只低头瞧她那十根手指头,刚刚在银碗之中洗过,正是润泽可爱的时候, “我说话自然算数的!” 穆红鸾回头冲那两名侍卫喝道, “你们可是听到了!还不快些动手!” 说话间那两名侍卫便双臂一振,将绳索震断,人已扑了过来,耶律大方一见微惊,瞧向穆红鸾,穆红鸾支肘冲他笑道, “早同你说了他们身手好的,绳索那能困得住他们,怎么……你怕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花下死(下) 耶律大方闪身避过一拳,哈哈大笑道, “笑话!我耶律大方怕过甚么!” “那就好!” 穆红鸾起身退到了角落之处,任两名侍卫与耶律大方动起手来,一时之间这帐中拳来脚往,呼喝之声不断,外头有守夜的亲兵听到响声要入帐查看,被耶律大方喝止了, “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这女人就像是草原上最烈的马,不让她心服如何肯乖乖蜷服在脚下听话,看我先把她的两个手下打倒了,再来收拾她! 今晚我要让她乖乖说出姓名,乖乖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耶律大方与那两名侍卫打成一团,这一回跟着燕岐晟出来的侍卫,一个个都是由燕韫淓亲自挑选的,论身手论胆识都是一等一的好,两人一心想护了穆红鸾逃出去,一招一式全然只顾攻不顾守,一副以命博命的架势。 两人状似疯虎一般不断进攻,一时之间倒让耶律大方有些束手束脚处了下风,又见那汉家女人立在角落之中,双手叉腰冲着他得意笑道, “你瞧瞧,说了你是打不过吧!” 那样儿娇俏得让人恨不能冲上去压着她亲两口,一个不留神被人自后头狠狠踹了一脚,耶律大方立时脚下不稳,人便踉跄着扑了过去。 那汉人女子见状咯咯笑着,冲他张手放开了怀抱,似是要来扶他,耶律大方心头一荡,舍不得伸手去挡她,脚下微微收了些势不想撞坏了她,上半身却是向她倒了过去。 这厢果然如愿,只觉一股幽香扑鼻,人已摔入一个绵软的怀抱,正要伸手环了她细腰。 只那纤长的五指先是在他后背点了几点,立时下肢一麻,后头又点在了胸口再是颈间,耶律大方瞪大了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只闻到那汉家女人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笑道, “你看,我就说你打不过他们吧!” “你……” 他一个“你”字还在嘴中,便又被人点在了喉头之上,立时发不出声来! 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瞧着她,心里懊恼得要抽刀砍了自己! 他中计了! 这汉家女人明明就是个武功高手,还会点穴的功夫,却偏偏她只说两个手下要同动手,将他脑子带偏了只留意那两人,她再伺机动手制住了他穴道! 这女人真是太狡猾了! 现在想想真恨不得再砍自己几刀,这深夜草原之上,能面对上千兵士而凛然不惧,这样的女人能是普通的汉家女吗?就是契丹女人也没有这样的胆色! 偏偏他被美色所迷竟被她骗得喝退了亲卫,在这帐中与他们动起手来…… 真正是蠢到家了! 耶律大方此时懊恼的恨不能以头抢地,但如今浑身动弹不得,只得以眼狂瞪她! 穆红鸾蹲在他身边咯咯的笑, “你放心……我现下是不会杀你的,只要你能让我们离开辽境回到大宁,我便放了你!” 耶律大方闻言脸色黑发锅底, 到大宁去! 先不说她能不能信守承诺放了他,便是真心放了他,自大宁境逃回辽国也不知有没有她这般好运,能寻到了一个护身符! 只是再懊恼后悔已是没有法子了,只见那汉家女人在他身上摸摸捏捏了几下,也不知使了甚么手法,制住他上身筋脉,又令下面虽可迈动双腿,但两足麻痛不已每走一步便疼不可当。 那女人扶他站好,见他面现痛苦之色额头上黄豆大的汗颗沁了出来,当下过来牵了他的胳膊放在肩头上, “我这法子其实极伤身子的,只是现下也是被逼无奈,你若是乖乖听话让我们离开,之后我就给你推宫活血解了这痹病,若是你大喊大叫不让我们离开,以后若是落下了病根,不能上马不能使刀,更不能生儿子,你可……不要怪我!” 说话间伸手解了他咽喉穴道,耶律大方只觉喉头的哽咽感一消,轻轻咳了两声道, “你到底是谁?” 穆红鸾应道, “我不过就是误入了辽境,如今想回家的人罢了,只要你让我们出去,便你我都好,若是不然惹急了我头一个便要杀你了!” 说话间手里的刀锋微尖,刺破了他腰间的衣裳,抵在了腰肾之上,微微一笑道, “带我们出去!” 耶律大方满头大汗,一步一挪的走到大帐门口, “让他们牵三匹马来!” 耶律大方在帐口叫亲卫道, “牵三匹马来!” 亲卫听命牵马来,两名侍卫出去翻身上马,亲卫见状大诧回头刚要说话,却见耶律大方手搭着那汉人女子肩头,自里头一步步走了出来, “大人,这两人……” 耶律大方双眼直视着前方说道, “我有……有事出营,不必你们跟着!” 说话间走到马前,穆红鸾轻轻一点他腰间穴道,立时双腿松了一些,伸手拉了缰绳缓慢爬上马去,亲卫一见更是诧异,却还是上前扶着自己主人上马。 穆红鸾也翻身坐到了他身后,一拍马股, “驾!” 四人三骑在亲卫的目视之中往营地外跑去。 三人出了营地放马飞奔两三里地,却听不远处有唿哨声传来,三人精神一振,立时回传了音过去,草丛之中有几人跳了出来, “长真!” 竟是燕岐晟的声音,穆红鸾忙问道, “长青,你怎么没走?” 燕岐晟道, “我原本打算回来引来追兵,却不想见到你们被那金狼军拿了!” 原打算着等金狼军扎营后偷溜进去救人,竟没想到远远见着四人三骑从那营地里出来了。 燕岐晟打量坐在穆红鸾身前之人,看打扮应是辽人的将领,眯眼问道, “这人是谁?” 穆红鸾应道, “这人是金狼军的首领,我们使计将他挟持逃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道, “眼看天快亮了,此处不能久留,我们还是离开再说话!” 燕岐晟点了点头,让人换了穆红鸾下来单独乘一骑,这才打马往大宁边境狂奔而去。 这一跑便是一个白日,金狼军中发觉首领不见,立时乱了方寸,有副将问明了情况,便派出骑兵四处寻找,奔出去十里也未见主将踪影,心知是被那汉人女子弄走,想起前头萧鲁奴言道那女子是大贺氏的牧奴,当下提了萧鲁奴来审。 那萧鲁奴如何能知道? 耶律大方乃是辽皇耶律也亲侄,主将失落他们这一干人等必要受罚,左右副手说不得便是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你让他们如何不急,这时节也顾不得维护部族间情谊,一面将那萧鲁奴吊起来严刑拷打,一面派人回去禀报辽皇。 那头耶律也接信又惊又怒便派了人去叫北院大王萧万柰,萧万柰初时还要砌词狡辩,只辽皇将信往他面前一拍,冷怒喝道, “萧鲁奴已被金狼军拿住,萧万柰你若是还要诓骗于朕,我便命人将他的人头给你送回来!” 萧万柰不舍得左右臂膀被砍无奈何只得将耶律屠的宝藏供出,耶律也一听心头一动,耶律屠之事他比旁人更是清楚,当下喝退了萧万柰吩咐人道, “把兰妃请来!” 不多时一名打扮十分华贵的契丹女子进来施礼, “吾皇!” 这女子的容貌有五分与穆红鸾相似,妆容十分精美,但看外貌年纪应也是三十有余了,耶律也抬手召她过来,兰妃低头柔顺移步过来, “吾皇召臣妾可是有事?” 耶律也神色柔和问道, “你可知耶律屠还有其他后人?” 兰妃抬头惊诧道, “吾皇,为何有此说?耶律屠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臣妾的父亲……” 说话间一愣,似是想起了甚么,耶律也察言观色见她神色有异忙连声问道, “你想到了甚么?” 兰妃沉思良久道, “臣妾听父亲说过,耶律屠早年曾有过一个汉人女奴,但也不知有没有生下后代,想来应是没有的……” 耶律也问道, “为何没有?” “臣妾父亲曾讲过我祖父原是极喜爱那女奴,只后头那女奴私通了一个牧奴逃跑,耶律屠寻到她后,便将她与那牧奴杀死了!” 耶律也听到这处点了点头,挥手道, “你先下去吧!” 兰妃咬唇欲言又止,当下行礼退了出去, 耶律也皱眉沉思, 这兰妃身世迷离,乃是前一任辽皇北巡时带回来的,因美貌性温而得宠,耶律也做王子时便暗中爱恋这兰妃,后来弑父弑兄上位后便将兰妃收在了身边。 她的话耶律也自然是相信的! 那么……这耶律屠的后人难道是个骗子? 看来这事儿还要召了耶律洪来问才知晓,当下又派人急召耶律洪入上京,耶律洪急忙忙赶过来向辽皇禀报,他倒也是老实,一五一十将蒙都翰的事情一讲,提及他能喝退狼群之事,耶律也不由眉头乱跳, “你所言可是真的?” 耶律洪禀道, “此事我的妻子萧纨玉与家奴萧别亓最是清楚!” 当下又召萧纨玉与萧别亓来问,如此一来一回跑死了多少马不说,待到辽皇发令让金狼军活捉蒙都翰等人时,燕岐晟与穆红鸾早已带着众人到辽境边界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回大宁(上) 众人坐在马上远远看向大宁方向,耶律衮问燕岐晟道, “蒙都翰,那宝藏可真是在此处?” 燕岐晟伸手抠了抠头顶,他自入辽境时便剃了发,只后头一直未剪动,这三月来已是长到了三寸长,伸手摸去硬刺刺手感怪异,只长真倒是十分喜欢,两人有时相拥而眠时,长真半梦半醒之间便爱揉他顶发。 想到这处又抬手揉了一把暗想, “要不然回去便留着这短发?” 想了想又觉不妥当,他倒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只怕爹爹瞧着要吹胡子瞪眼的! 正在乱想间,听那耶律衮又问了一句, “蒙都翰?” 燕岐晟回过神来笑道, “还要前进五十里左右!” 只要出了辽境便想法子甩掉他们! 耶律衮闻言却是心中暗暗叫苦, “那里已接近大宁地境,若是被大宁军队发现,就这么些人如何能回去!” 想到这处又瞧了瞧被人绑在马上的耶律大方,更是脸上能苦出汁来了, “族长吩咐此事不得让旁人知晓,这位可是金狼军的将领,辽皇亲侄,为了不泄露秘密,难道还要杀了他吗?” 早在前三日时燕岐晟便想杀了这眼神不老实的契丹人了! 做了俘虏也不老实,一双眼只在长真身上打转,若不是长真说甚么过辽境时有他在手,可要挟辽人,耶律衮又在一旁苦苦哀求,耶律大方的脑袋早就落地了! 不过燕岐晟也不会让那小子好过,让人绑了他伏在马背之上,一整日头下脚下的吊着,憋得耶律大方头脸通红,好悬没有脑袋胀爆而死。 耶律衮看了看燕岐晟脸色,想了想问他, “蒙都翰,为何这宝藏会在这处,前头二十车宝石不是从噶兰部运来的么?” 燕岐晟哈哈一笑拍他肩头道, “汉人说狡兔三窟,财宝怎么可以放在一处地方?噶兰部附近的那些不过是少数,这一处才是最大的,藏在这处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说着哈哈大笑着拍马冲下了山坡,耶律衮无奈也带着人跟了下去。 辽境与大宁境处驻守乃是契丹各族轮替,此时正是何大何部驻守,耶律衮对燕岐晟道, “私自过境被边军抓到便是死罪,又有何大何部咄野别失与族长向来不和,如今正是他在此镇守,我们若想过境只有偷偷行事!” 燕岐晟听了点头, “即然如此我们先寻个地方藏身,待到夜晚再趁机出境!” 一行人在隐蔽之处扎营,燕岐晟与穆红鸾商量道, “已是到了这处,我们不如想法子甩掉他们,只要过了辽境进入那百里之内,有大宁军队游戈,他们想追上我们就难了!” 穆红鸾问, “即是如此我们趁夜离开如何?” 只可惜带着的迷药在前头一回已经用完了,要不然给他们一人吃一些睡到天大亮,他们自可从容离去! 燕岐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点头道, “今晚三更我们便走!不过……走前却要办一件事才成!” 说话间眉宇中杀意浓重,穆红鸾心知他只怕是想杀那耶律大方,此人乃是辽人大将杀一个少一个,于大宁也有好处,她心知肚明便不管不问了。 当天晚上二更,燕岐晟带着手下两人将那耶律大方瞒着耶律衮悄悄提了出来,四人三骑刚走了两里,却听后头有马蹄声响。 三人回身观望原来是那耶律衮急急追了出来, “蒙都翰!蒙都翰……你……你要做甚么?” 燕岐晟冲他冷冷一笑,看了看反绑了双手,伏在马背上的耶律大方, “眼看着要取东西了,这小子不能留!” 耶律衮拦道, “蒙都翰,他可是辽皇的亲侄,若是杀了他给辽皇知晓,我们必没有一个能活的!” 燕岐晟应道, “我们下手干净些又有谁知晓是我们杀了他!” 耶律衮劝道, “如今大贺氏的人多半已知我们此行的目地,蒙都翰你听我一句,我们把财宝搬回去,进献一些给辽皇,再献一些与北院大王,此事说不得还能揭过,若是你杀了他便再也不要想在悉万丹部生活了!” 燕岐晟是下了心要杀耶律大方,猛然一抽刀, “少他妈的废话!” 说着左右两名侍卫一使眼色,两人立时过去抽刀架到了耶律衮颈上,耶律衮失色, “蒙都翰……你……” 燕岐晟冷哼一声,带着人又往前走了两里,左右瞧了瞧地势,这才将耶律大方一脚从马上踢了下来,耶律大方手脚被绑,嘴被堵死,见这情形也是心知不妙,当下只冷冷盯着燕岐晟。 燕岐晟翻身下马蹲到他面前,先是左右看了看冲他狰狞一笑, “这处我替你瞧过了,东有山林,西是平原,北有河水,南有树,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你死在这处不出三日便有野兽前来啃食,脱去肉身的烦恼,你就能回归天神的怀抱了……” 说话间便自腰间抽出短刀来,在他脸上一比划,却是先去了他堵嘴的破布,耶律大方大口喘着气,冷冷道, “刚刚耶律衮所说你是没有听到吗?我可是辽皇亲侄,你以为杀了我,你能逃得掉吗?便是逃到天边,吾皇也有法子抓你!” 燕岐晟闻言心头一动, 甚么法子?入了大宁境中都有法子,是甚么人在大宁为辽皇卖命? 想了想哈哈大笑道, “抓我……怎么抓我?你又可知我是谁?你又可知我有多少财宝?我何用逃到天边,实在不成进入大宁境内便可,买田置地,娶妻纳妾,隐名埋姓,辽皇有甚么办法知晓我是谁?” 耶律大方自不会这么轻易告诉他,转头看了同样被绑在马上的耶律衮反问道, “你到底是谁?又有甚么财宝?” 燕岐晟看了耶律衮一眼,冷笑道, “你都要死了,我为何要同你废话!” 手里的短刀在他眼前一晃,刀锋刮过面颊,传来隐隐刺痛,耶律衮见耶律大方要被杀,立时急了,扭动身体嘴里叫道, “蒙都翰,你别杀他!你不能杀他!” 耶律大方见状也道, “你要杀我,便让我做个明白鬼,要不然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燕岐晟闻言哈哈一笑刚要说话,却听一旁的耶律衮叫道, “他是耶律屠的后人,在这辽宁边境之上有耶律屠的藏宝之处,我们到这处就是取宝藏的!” 耶律大方这时才明白,萧鲁奴到底是为了甚么调动人手出上京,想起上京那位立时失声摇头道, “不……你骗人!你不是耶律屠的后代……耶律屠的后代除了一个兰妃,就再没有别人,更不会有甚么宝藏的!” 当年老辽皇也曾亲自寻找过,却只寻回了一个兰妃,兰妃曾亲口告诉过老辽皇,耶律屠多年劫掠所得已尽散贫苦牧民之手,身后并无积蓄,若不是如此,她身为耶律屠的后人,为何会一家生活困苦,最终家人都因病离世,只留她一人活着? 燕岐晟一愣,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杀人竟杀了耶律屠的后代来,耶律衮听了也一呆愣,他从未见过兰妃,只听说这位妃子生得十分美貌,很得两代辽皇宠爱,只是没想到她竟是耶律屠的后人。 当下不由自主的追问道, “兰妃……兰妃竟是耶律屠的后人,没……没有宝藏……蒙都翰,你竟然欺骗族长!” 说话间愤怒的瞪着燕岐晟,耶律大方并不理会他,冷笑对燕岐晟道, “你就是个骗子,你决不是耶律屠的后代!”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道,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看了一眼一旁的耶律衮,暗暗道, “管他娘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对长真心怀不轨的小子弄死,再把这耶律衮也杀了,左右辽人杀一个少一个!哼……耶律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了!” 他倒想审一审耶律大方,在大宁境的辽人奸细是谁,只是这时节已无时间审问他了! 想到这处手里的短刀已是举了起来,嘴里狞笑道, “话也说得够多了,现下便让小爷送你上路吧!” 说话间一刀刺向了耶律大方胸口,他是存了心杀耶律大方,这一刀又快又狠,耶律大方原是被绑着横躺在地上,见他下了黑手,立时挣扎着腰腹用力,向一旁滚开去,险险的避过了他这一刀,只手臂还是躲闪不急,被一刀穿过钉在了地上,鲜血立时打湿了身下的草地。 燕岐晟见状狞笑一声道, “你躲啊……再躲一个试试!” 说话间抽刀又刺了过去,耶律大方心知必死,犹自不甘心挣扎,嘴中叫嚷道, “你杀了我也逃不掉的,你以为冒充耶律屠后人便能掩饰她的身份么?只要她生了那么一张脸,吾皇必会派人追查的,就是躲到大宁境中也有法子寻到你们的!” 此言一出没头没脑,燕岐晟一愣收了手中的短刀,心思电转, “掩饰身份……那么一张脸……这小子说的是谁?” 突然之间心头灵光一闪,难道他说的是长真! 这小子只有得了空,一双招子便往长真身上招呼,不是说长真又是说谁? 正文 第二百章 回大宁(下) 燕岐晟想起前头跟在长真身边的两名侍卫同他讲起被俘之事,就曾说过这耶律大方见着长真的脸十分吃惊,现下看来并不是自己所想只因为长真颜色艳丽的缘故! 长真有甚么身份?在大宁她是我的妻子,在辽境她装做是我的汉人女奴,看这耶律大方的样子必也没有弄清我们的真实身份,那来的掩饰一说? 还有若论让人念念不忘,长真一个女儿家便真是只有那张出众脸了,但长真虽说美貌少有,也不至令得辽皇派人追查,那辽皇又不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光棍汉子! 所以……他到底把长真认成了谁?不会是耶律屠的后人吧?那兰妃不是耶律屠的后人么,为何辽皇连长真也不放过?或者他觉着长了那张脸就是耶律屠的后人? 这耶律屠的后人到底有甚么奇异之处? 一时之间心里无数个念头,人立在那处垂头看耶律大方,手中的短刀不断握紧又松开,显是心潮起伏得厉害,耶律大方见状又道, “我部下一千兵士见过她面容的不少,又有大贺氏的萧鲁奴也见过她的脸,她长得与……与兰妃实在很像,却更加美丽就像是天神细心雕琢过的一般,她才真正是耶律屠的后代吧?” 传说中耶律屠就是生而俊美如天神,耶律大方幼时见过兰妃,那时她还是老辽皇最受宠的妃子。 那时他就想过耶律屠一定是一个美男子,所以才会有这么美貌的后人。 但自见到了这蒙都翰的汉人女奴之后,耶律大方才知道,原来兰妃并没有完全继承耶律屠的血脉! 更有……她怎么会是女奴?她眼睛里的不屈能比草原上最难驯的马,又怎么会是低下的女奴!依他看来她应是这蒙都翰的妻子! 燕岐晟冷冷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果然把长真认成了耶律屠的后代!一个马贼盗匪的后代到底有甚么值得辽皇挂心的? 听耶律大方又说, “你不用隐瞒我,只要见过兰妃与她的人都能猜出她的身份,你……你如果为了她好,便带她走的远远的,即不要在大宁境内,也不要在辽境,因为辽皇必会想方设法找到她的!” 燕岐晟一张脸隐在黑暗之中,虽说极力压住诧异但心里却是波浪翻涌, “这小子一定是胡说八道!长真怎会是耶律屠的后人,她生在大宁长在大宁,她是甚么人我最清楚……一定是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定是长真长得与那甚么兰妃十分相似,偏偏那兰妃就是耶律屠的后人,因而才被他误认了!这定是巧合!再说了甚么辽皇,敢同小爷抢长真,先问过小爷手里的刀再说!” 哼!我也不必费那口舌与他废话!早些杀了了事! 当下举了手里的刀,冷冷应道, “她是小爷的女人,有甚么身份与你无干,更与甚么狗屁辽皇半分干系无有,你要有甚么话……便去阴曹地府冲阎王爷说去!” 当下执刀又冲着耶律大方刺去,耶律大方心知再也躲不过了,当下大叫道, “你杀了我,你必是逃不掉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句话未完便被燕岐晟一刀刺入了小腹之中, “噗……” 一声,刀入腹中立时绞动,耶律大方痛苦的收紧了腹肌,刀身被紧紧夹住,燕岐晟待要收刀再刺,只那刀被卡在他腹中一时抽不出来,上前正要一脚踢翻,却又听外头放哨的两名侍卫回来叫道, “有辽军巡逻的小队过来了!” 燕岐晟闻言一急重重一脚踢在耶律大方胸口,耶律大方一口鲜血吐出来,顾不得剧痛,高声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 声音却是传出去老远,立时远远的马蹄声与叱喝之声传来, 燕岐晟不甘心上去又是一刀,耶律大方拼命躲避,让过了致命的胸口,刺在了肋骨之上,马蹄声更近了,两名侍卫见状过来驾了燕岐晟就跑, “快走!” 三人上马逃走,不多时有辽兵骑马赶到,发现地上的耶律大方与被遗忘在一旁的耶律衮,耶律大方忍着腹中剧痛大叫道, “快带我去见咄野别失……” 那头燕岐晟回转营地,早已准备好的穆红鸾已带着两名侍卫并那默罕迎了出来, “长真我们走!” 七人打马离开,有那耶律衮的手下发觉蒙都翰离开,忙去寻耶律衮却见帐中空无一人,急急出来叫道, “耶律衮不见了!蒙都翰也带着人跑了!” 剩下二十来个悉万丹部族人,有人道, “快去找耶律衮!” 有人道, “快去追蒙都翰!” 当下便分做了两队各自行事。 那头待到耶律大方见到咄野别失又派兵出来追时,天色已是大亮了。 燕岐晟等人已过了辽境进入百里之地,身后追上来悉万丹部的十余人,在后头马上大叫, “蒙都翰!站住!站住!” 燕岐晟回首看了看人数,对一旁策马狂奔的穆红鸾道, “再让他们跟着只怕会引来大宁军队,不如动手杀了他们!” 穆红鸾点了点头,靳马停下了脚步,后头人见状忙紧赶着过来,却那知蒙都翰那汉人女奴抽了手中长剑,回马便冲跑在最前头的那一个刺来。 燕岐晟与四名侍卫此时也不再客气,抽出兵器回身就战,只留一个默罕坐在马上观战。 此时辽人不过十来个,他们六人身手高强,不过几个回合就已被他们杀了个,剩下两人见势不妙便打马往回跑,燕岐晟刚要追赶,却被穆红鸾叫住, “长青,快走!大宁斥候来了!” 燕岐晟回头一看,果然见远远有一队人马奔来,看装束就是大宁军队,只这时候他们那能与大宁军队碰面,这一身辽人打扮,如何说得清身份,更何况蒲国公子的身份报出来只怕更要给家里若麻烦! 此时节,他们见到辽军倒比见着宁军更好蒙混过去! 正回马要跑间,这一队十来人已到了面前,当先一人喝道, “你们是甚么人?站住!” 燕岐晟等也不愿同他们动手,无奈之下只得一言不发打马便跑。 那大宁斥候大怒,也是没见过这种,此地乃是两军交错之地,斥候相遇自是常事,多半时候都是相互掂量一下人数与装备,能战便战,不能战便退,也是没有这种当着面大刺刺的仍是往对方地盘里闯的! 当下命手下吹响了随身所带号角,号角声起附近大宁斥候听到立时吹号回应,如此号声此起彼伏引得各队纷纷往此处奔来支援,定要将这一帮辽人全数擒获! 那十余人的斥候小队跟着燕岐晟七人追了下去。 而那头耶律大方身上伤势虽重,却只是让人胡乱包裹了,便向咄野别失借兵来追。 两万辽兵在这百里之地大肆搜寻,大宁斥候察觉只当敌军来袭,立时吹号示警,附近烽火台上狼烟冉冉,一处传一处,如此传至大同府立时惊动守将上城墙观看, “辽人有兵力集结,意图犯境,快去报给大将军!” 有人报了给关振邦,关振邦闻言立时下令, “命齐宣带先锋营三千出城,先打探敌人虚实再做定夺!” 此时正是草原上马儿长膘养骨的时节,辽人视马如命,爱惜马匹,非紧急军情必不会在这时出动的,只最近一阵子已与辽方和谈,辽皇回转上京单等着朝廷的议和使团入辽,按说此时正是两境最安静的时候,怎得还要大动干戈? 难道是辽皇等不及要收东西了? 当下叫了下头人将盔甲搬来,给他穿戴完毕,便上马持刀往城墙而去。 上了城墙四下观望,远处狼烟未消,城外大宁骑兵来回飞驰, “来人!取千里眼!” 有小兵送上千里眼,关振邦单眼观望辽境那面,果然见烟尘滚滚,有大队人马在平原上回来奔走,一杆大旗迎风飘扬,果然是咄野别失的人马,当下不由心中暗暗吃惊,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燕岐晟几人一路狂奔想甩掉大宁斥候,只没想到这些斥候长年游走边境,对此地环境比他们熟悉,一路紧咬不放这一跑就是大半日,直跑得匹匹马儿口吐白沫,浑身大汗,穆红鸾在马上叫道, “长真,再跑下去马儿怕是不成了!” 燕岐晟见状无奈靳马,看了看前面, “此地离那山谷还有多远?” 穆红鸾应道, “还有十里!” 实则已是遥遥在望,只望山跑死马,看着近还要跑一阵的! 燕岐晟翻身下马道, “我们解决了他们,便徒步而行!” 以他们几人的轻功,十里倒也不算太远,只那默罕虽说看着身强力壮,但身上没有功夫,只怕徒步有些麻烦,届时由几人轮流挟着他跑就是。 这先一个要把后头的追兵甩掉才成。 当下回身持刀向后头大宁斥候奔去,穆红鸾大惊, “长青,莫下杀手!” 说话间燕岐晟已身如鬼魅到了近前,后头人的马儿也是早跑的疲乏,见他们停马回身过来,立时反手去取背后长弓,只没想到燕岐晟身手如此之快,箭未出手人已到了面前,伸手一抓其中一个小腿,竟硬生生将对方拉将下来重重掼到地上,又在颈上一脚,人立时就昏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关振邦 后头穆红鸾几人此时也赶到,瞅准一个打马过去,两马错身之际,躲过对方挥来的长刀,一剑刺入马股,马儿受惊带着无措的主人狂奔而去。 穆红鸾已又飞身跃走,一掌打在挥刀劈砍长青的大宁兵士后背上,将人打下马来。 如此不过几个照面,十来个斥候伤了七八个,余下两名便待要跑,燕岐晟长刀一指地上的人道, “你们若是乖乖回来,我便不杀他们,你们若是敢跑他们立时就是血溅当场!” 那两人不忍袍泽身死,只得咬牙乖乖回来缚手就擒。 燕岐晟让人将两人用绳子捆绑起来,却放了一把刀在不远之处, “我本无意杀你们,只你们紧追不舍,无奈才有此举!” 待到这两人割断身上绳索时,他们已经跑出老远了! 穆红鸾几人将马儿赶离,这才几人展开身法带着默罕往山谷跑去,眼看着已近五里,却听得前面有唿哨声起,燕岐晟一听立时吹了唿哨回过去,那边大喜一面大叫一面打马狂奔往这面, “小爷!小爷!可是你们!” 来人乃是燕杰,一见燕岐晟立时翻身跪倒大哭, “小爷,您若是再不回来,小的真要以死谢罪了!” 燕岐晟扶了他起来道, “此时不宜多话,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再说!” 燕杰点头,回身忙打暗号又有几人过来见礼,一行人两人一骑往那山谷奔去,进了山谷又入密道,一路自谷底翻山而上,立在山崖凸出之处时,大宁斥候再追来已是不见这些人踪影了! 此时燕岐晟与穆红鸾携手立在那处,远见大宁境内山峦起伏,屋舍点点,有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间无限宁静安详。 燕岐晟拉了穆红鸾再回望远处一马平川的平原,原风劲草,碧绿无边,虽天高地阔可信马由缰,但总归没有家园故国让人心神安宁,穆红鸾不由叹道, “到此时踩在大宁的土地之上,我才觉着心安了!” 燕岐晟伸手搂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心中暗道, “只望有一日,那莽莽草原尽纳我大宁疆域之中,任我百姓来去自由,放马奔腾,长真走到何处都心安了!” 穆红鸾又看向大同方向,只见烟尘滚滚,见有旌旗招展,似有大军移动,便惊诧道, “怎得好似有辽兵大军移动?” 燕岐晟也看见了,眉头一皱,心中暗道, “这辽人大军不会为真为了一个耶律屠妄动干戈吧!” 想到那快到边境的议和使团,却是与那关振邦想的一样,此时正是两国边境难得平静之时,辽军如此是想要做甚么? 想起前头耶律大方所说不由眉头皱成了疙瘩, “难道……长真的身份真有甚么不同?竟会让辽皇不惜调动大军也要寻她!” 随即立时又摇了摇头, 国家大事如何能儿戏,莫说是个人,就是传国玉玺丢了,也不能如此不顾大局!难道是辽人另有图谋! 只此间事了总归要去见过岳父问一问穆家往事才是! 想到这处将心里的疑问先抛到了脑后,搂了穆红鸾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当下带着众人回到大同城外的小山村中,燕杰等人已在那处守了许久,前头已写信将这里的事儿报给了蒲国公,只这处离临安太远信件来往耗时太久,前头燕杰报小爷深入辽境的信,此时刚得了燕韫淓的回信。 燕岐晟打开来看,却见信上是吩咐下头人全力寻找,紧跟着便要从临安亲自过来之事,燕岐晟忙又吩咐人半路去拦, “就说我不日便要返京,请爹爹回转临安安心等候就是!” 叫人有信送了出去,燕岐晟转头又问燕杰, “你回大同这么久可有查明我们遇袭之事?” 燕杰应道, “小爷,小的伤好之后便派人想法子混入了大同城中,每日里跟踪那万奎,见他平常行止倒并无异样,只家中老小生活却是大有不同……” 那万奎本是蒲国公府家生的奴才出身,万奎在家中排行老三,自幼喜武厌文不是个安分性子,万奎的老子见他不甘心在府中只做个小厮,也有心让一家人更进一步,便求了蒲国公恩典放了万奎奴籍,让他出来自寻出路。 燕韫淓寻了军中相熟之人,安排万奎入了边军,这一番打拼就是十年,做到了昭武副尉又安家生子,倒也算是十分出息了。 他出来十年自己老子娘还有大哥都在蒲国公府中听差,更有年年蒲国公府与他有银钱书信来往,自然应是蒲国公府一系中十分信得过的人。 燕岐晟出行时,燕杰曾写信给他提及自家商队要私过边境之事,万奎满口应承却是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别说是燕岐晟,就是燕杰也是心中大恨,回到大同城中自然也要细细的查他。 燕杰办事自来老道,派了人日夜监视着他,万奎生活与平常无异,只家里的婆娘穿戴十分华贵,无事隔三岔五还要大包小包提回娘家去。 万奎是个六品的官儿,月俸虽说不少,但也决不算多,如何能支撑起婆娘穿金戴银,大把的花银子,一月里一家七八口人,新鲜瓜果便吃了二十多斤。 要知晓在这边城之中,牛羊肉好找,新鲜瓜果自南边千里迢迢运到这处,一斤价值便不菲,以万奎的月俸要这样吃法,一家老少不过半月就要喝西北风去,因而若说万奎没有私下来财的门路,打死燕杰都不会相信! “小爷没有回来,小的也无心思整治那厮,如今小爷回来了,此事还要请小爷定夺!” 燕岐晟冷笑点头, “不急,待我们休整几日再说!” 他们便在小山村上歇了五日,听说那城外辽军集结,在大同城外四处骚扰,虽与我大宁边军时时小规模摩擦但似并无入侵之兆, 他们借宿那村民家中老丈对燕岐晟笑道, “客人不必担心,这辽人一年里头无事便要来上这么两遭,意在炫耀武力罢了,真正攻城必不会如此的!” “哦,老丈竟是能瞧出辽人动向?” “小老儿在这边城呆得久,不过瞧得多了些,他们要攻城必要携带器械大军压城,不会似这般只派骑兵骚扰,依小老儿瞧着倒是在寻甚么人或东西一般!” 燕岐晟与穆红鸾对视一眼,挑眉毛点头道, “老丈果然有见地!” 辽军所为一个边城老村民都可看出,更不用说关振邦了,此时他正端坐在那将军府中却是眉头紧皱,对下首的中年文士道, “霍先生,本将只答应放车队出关,其余一概不管,现下车队许久未归,并非本将之责,霍先生如此兴师问罪未免太过了吧!” 下首那霍先生也是神色阴沉, “小可本也不想劳烦将军,只那商队有重要之物要带回大宁,现在商队失踪小可也是心中焦急,还请将军能否派出军中斥候,四下打探一番?” 关振邦摇头道, “霍先生在城中想来也是听到了风声,那辽军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异动频繁,我军中斥候出动不过二十里便会遭遇辽人大军,为免边境妄动干戈,本将军已命各部撤斥候备城坚,以御辽军进犯,此时实在不能派兵!” 说到这处关振邦花白的眉头也是连连蹙动,辽人那模样分明不是为了打仗,倒似在寻甚么人或东西,派了近两万骑兵在大同城外四处游戈,却并不近城门关口附近…… 想起前头斥候所报的情形,应是有七名辽人潜入了大宁境中,其中一个还是女子, 难道……辽军是在寻他们? 关振邦也曾暗中派人在城里城外四处搜寻,只燕岐晟他们藏身山村之中,又换回汉服,口音并无半点不妥,虽脑袋上短发还未长长,但因这处乃是边城,也有契丹人混居于此,因而做怪异打扮的百姓也是不少,他们并不引人注目。 因而除非关振邦将这城里城外的外地人等全数拿住,再一一审问,若是不然……想寻着人就难了! 那霍先生闻言也是深感棘手,阴沉着脸对关振邦道, “关将军,商队所带回的东西于上头亦是十分重要,小可这一趟实在无法向上头交差,还请将军务必想法才是!” 关振邦摇头沉声道, “无法可想!” 霍先生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 “关将军如此作为,不怕上头怪罪么?” 关振邦应道, “本将军职责乃是守卫国门,放商队出境已是大罪,此时两情紧急,断断不可再徇私枉法,便是上头怪罪也是莫可奈何!” 霍先生听罢终是忍不住一拂袖起身, “如此……霍某告辞了!” 大踏步出去,关振邦见他背影却是摇头一叹,后头副将周显转出来道, “将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此只怕这小人到刘通面前告上一状,将军要吃一顿挂落!” 关振邦冷笑道, “若不是因着兵部连年兵饷不足,以至本将军不得不谎报了军员,吃了空饷,又何至被刘通那老儿抓着把柄,要挟上了贼般,到如今才会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倒让这小人在我面前放肆!”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除内奸 周显叹道, “将军如此终非长久之计,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只怕……” 关振邦一挥手道, “文川不必担心,此事有我一力承担,以后朝廷降罪下来,你们就是个不知情罢了!” 总归不能让了手下兵士为国尽忠,为民用命,到最后却是落得连军饷被苛扣,家中妻儿被饿死的地步。 关某一心为国,出此下策却被刘通反握把柄要挟行事,以至的身陷泥潭,越陷越深,暗中协助刘通通敌卖国,放行商队来往两境。 想到这处关振邦不由伸手握紧了佩剑,若不是为了家中妻儿老少,上上下下三十九口人性命,他只恨不得立时拔剑自刎以赎罪孽,但想起他家中那伶俐乖巧的小孙孙,又只得含恨舔颜苟活于世。 至此时他倒巴不得辽军能进犯大同,便是让他出城与辽人一拼生死,血洒沙场也好过这样日日煎熬! 不说大同城中关振邦的心思,只说燕岐晟不日便要起程回临安去,便对穆红鸾提起了万奎的事儿, “此人我必要亲手除去,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穆红鸾问, “那万奎即是出身蒲国公府,又为何要叛主?此事长青只怕还要好好查查才是!” 燕岐晟冷笑道, “我定是要好好问一问他的!” 不过万奎如今好歹是朝廷的六品官,若是想要暗中敲他闷棍,只怕要好好谋划一番,这大同城可是兵城,一不小心惊动了军队,想脱身就难了! 便问燕杰, “那万奎平日里都如何行止?” “小爷……那万奎一直身在兵营之中,只每隔五日回家一次,家里婆娘与三个孩子,还请了两个婆子和一个看门的!” 燕杰想了想道, “他那婆娘喜欢回娘家,娘家便在城外五里,家中只有两个老的和一个游手好闲的小舅子……我们不如想法子诱他出城,在城外动手比在城内方便许多!”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 “好!” 当下将穆红鸾与几名侍卫留在了山村,自己带着燕杰几人寻到了那万奎老丈人所在村落之中。 万奎老丈人住在村尾一户小院,燕岐晟几人过去寻了一处偏僻角落,仔细听院子里头声晌,里头寂静无声似是并无人,这时节正是午后,农人皆在下地干活,在家中呆着的多是老幼,整个村子都是人少无声。 不过这万奎老丈人家与别人不同,却是两个老的下了地,留下一个年轻力壮的儿子在家里闷头大睡,燕岐晟几人翻墙进去,隔了窗户往里瞧却见那小子正光着腚儿,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这是万奎的小舅子?” 燕杰点头道, “小爷,这小子向来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成日里耍钱吃酒打架滋事,万奎那婆娘弄回来的东西全数补贴到了这小子身上!” 燕岐晟听了冷笑挽袖子道, “那正好,今日里便让小爷来好好替他教训教训小舅子,教训完就轮到他了!” 当下带了人大摇大罢自正堂进去了,那万奎小舅子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被人一耳光打在脸上, “啪……” 一声,疼得他哎呀一声睁开眼来,初时还当是自己做梦,待到脸上又挨了一记才回过神来,见床前站了好几个彪形大汉,领头那个年轻的冲着龇牙一笑,动了动手腕道, “小子,你醒了?” 那小子吓得腾一下子坐了起来,捂着脸结结巴巴道, “各位……各位好汉,若……若是要打家劫舍……银子……银子在我爹娘房里……” 燕岐晟冲着冷笑道, “银子倒不要你的,只是要你这条命用用!” 那小子吓得面如土色,一个身子抖如筛糠, “好……好汉爷,小的……小的可没有行罪你呀!” “你虽没得罪我们,但怪只怪你那个姐夫……” 说话间燕岐晟上去又一耳光打倒了他,手指点在胸口与肚脐之处,再在他两边太阳穴上一按,那小子吭都没有吭一声就翻着白眼昏了过去,这厢将他摆放在床上,又用被子盖了,再悄悄溜出去。 待到天色渐暗时,这家里二老便回来了,一身泥一身汗的进门,却见家中灶冷水冷,高声叫自己那儿子, “小二……小二啊!这都甚么时辰了怎得还不起身?” 做老子的一面叫一面怒气冲冲要去揍他,做娘的却拦道, “他爹,你累了就歇歇,我来做就是……” 要去拦他,却被一把推开进去掀被子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这都甚么时辰还在床上躺尸……” 说话就去揪自己家儿子耳朵,却那知耳朵重重揪了几圈儿,也不见他吭声,心道这小子今日竟硬气! 低头去看他,见儿子的脸色煞白,当下不由变了脸,伸手去拍他脸, “小二……小二啊!” 入手只觉冰凉,自己儿子躺在床不动不摇,眼也不睁,口也不开,只鼻子里还有点儿气出来,这下他老子娘吓得魂儿都掉了,大呼小叫的出去叫人,左邻右舍闻讯过来瞧,有人帮着去城里叫了大夫,待到大夫气喘吁吁跑来一把脉,当下就摇头叹气道, “这是心脉气窍淤堵,老夫以针灸扎穴位看看能不能打通,若是不成只怕……” 说着叹了一口气,旁人便问若是不成又如何? “若是不成……心脉气窍被堵,时辰久了就是救过来人也废了!” 此话一出那二老立进哭成了一团,一旁的邻居一面让大夫施针,一面又道, “你那大女婿乃是城里的军爷,快派了人去叫他回来瞧瞧,当官爷的人总归有法子的!” 二老一听立时醒悟过来,忙抹了眼泪求村里有马的人进城去叫自己女儿和女婿,那头万奎的婆娘得了消息吓得不成,忙叫家里的人去军营寻万奎,自己则先带了孩子们赶回娘家去。 只她回来也没有法子,大夫此时已施了针,床上的小子还是没有醒,又有人说原本好好的人,怎得一下子就成这样了,莫不是撞了邪? 当下又让人去寻神巫,在家里烧香跳神叽哩哇啦一通闹,也还是无法,待到万奎天黑时赶到这家中时,一家老小已是哭成了泪人,万奎是习武之人,过来一见小舅子的样儿,立时便明白这是着了人的道了。 只自己小舅子虽说是个无赖,但也不过吃喝嫖赌与乡里的那帮泥腿子打个架罢了,怎会惹上江湖中人! 万奎见岳父一家子正泪眼巴巴的看着他,虽是心中没底也只能宽言安慰道, “无碍的,不过是被人下了江湖的手法,这种手法我倒是听说过的,也能解一些……” 只是江湖手法各有千秋,虽说一理通百理通,能解却不是能全解,施救时中间出了一点岔子就是害人了! 只他那婆娘听说有解立时催着他快动手, “当家的,你倒是快动手啊!那大夫说过再耽搁久了人便废了!” 万奎无奈硬着头皮上去在小舅子身上连连点戳,这一回那小子倒是有了动静,睁开眼大叫一声, “疼死我了!” 却是一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众人见状大惊,万奎刚要说话,却听窗外头有人道, “你倒是胆子大,不怕当真把你小舅子弄残了!” 万奎一惊脸上一沉,忙喝道, “甚么人?” 外头人应道, “你出来瞧瞧便知晓我是谁了?” 万奎一把推开吓得脚软的婆娘,持了放在一旁的钢刀便冲出了门外,见那院中站着一个年青男子,面容普通,身材中等,见他出来便冲他点头道, “万老三,你好啊!” 一声“你好啊”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万奎一见那有不认得的,当下面如死灰, “燕杰!你……你……你果然没死!” 燕杰冲他一笑道, “你自然是盼着我死的,只可惜我命大死不了,现下倒要轮着你了……” 说话间眯眼看了看里间, “你是想在这处,还是换了地儿?念在大家都是蒲国公府一脉,许你挑一个!” 万奎前头做了何事心时清楚,现下见燕杰毫发无伤的回来,便心知此命休矣,只他倒也光棍当下应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下的事儿用我一条命抵了就是,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小!” 燕杰应道, “你放心,蒲国公府做事向来仁厚,你一人之事不会牵连家人!” 万奎闻言苦笑两声转身对里头屋中,自窗户中畏缩探头的婆娘道, “孩子他娘,我走了,你把孩子好好养大!” 一家人懵懂莫名,眼瞧着他跟着陌生的男子出了大门…… 万奎跟着燕杰出来到了村口一处小树林,一进去便见有人负手立在那里,万奎一见他背影便缓了脚步, “你……” 那人转过脸来冲他冷冷一笑, “万老三,你如今真是长进了!我蒲国公府有甚么对不住你,倒要你如此害我!” 万奎一愣半晌才醒悟过来,当下扑通跪到了地上哭道, “小爷……小爷,我……我竟没想到是您!您怎么会到大同……早知是您在那商队之中,小的……小的必不会……必不会……”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王昌义 若知晓是燕岐晟亲身到了这处,他必不会听那人之命行事的! 万奎心中懊悔不已,只现下说甚么都晚了! 燕岐晟冷冷道, “我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你倒是收了人多少银子,要出卖蒲国公府,你这般行径可有想过家中的老子娘和兄弟?” 万奎哭道, “小爷,实在该死!” 却原来这万奎在大同做了十年边军,虽是个六品的官儿,但因着有婆娘顾着娘家兄弟,这月俸也不够一家人嚼用,只得时时写信回临安问自家老子娘要银子,日子久了难免觉着脸上过不去,又有自家小舅子实在不是个争气的东西,两口子难免因着家里琐事吵闹。 这一回两口子拌了嘴,万奎在外头吃酒解闷却是遇上了一名姓王的男子,他是心思郁结无发泄,姓王的是心怀不轨有意结交。 一来二去两人搭上话,此人自称是为临安某大商行管事,在大同城开了铺子,此人能说会道,为人豪迈,出手又阔绰,与万奎熟悉之后知晓他家中情况,便时常借些银子给他救急,只每回借了都让他写了字据。 万奎初不以为意只觉是应当如此,那姓王的与他熟悉之后时常上门拜访,每回上门必有好礼,引得万奎那婆娘眼界日高,手上花钱越发不知轻重,又害得万奎越发要同姓王的借钱,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之间,他成了万奎的大债主。 待到姓王的拿出字据收账时,万奎才发觉自己债台高筑,无力还钱,此时间那姓王的却变了脸,闹嚷着要到大将军跟着评理。 万奎怕事儿闹大了被大将军知晓,挨了军棍事小,逐出边军便事大了,有短处让人捏了便只得听人命行事。 这一回万奎得了消息说是蒲国公府有商队过境,姓王的知晓了便命他好好打点,将商队送出境去,其余一概不必再管,还有大笔的银子给他。 万奎虽不愿背叛蒲国公府,但为人所逼不得不如此,待得商队出境之后他特意亲自带了人出城去探过,只寻到凌乱的营地与不少的辽兵死尸,商队却不知去向。 万奎心知人定是被辽兵俘去,回转大同追问姓王的时,却被冷冷应道, “他们已被押往辽境……” 还待再问,却只得一句, “你只管收银子了事,问那么多做甚” 只那时他只知有燕杰在商队之中,却并不知连小爷都在其中,若是知晓他必不会许商队出城,但现下说甚么已是晚上,当下哭道, “小的也是一时财迷了心窍,在这边军之中做厮杀汉十年,养不活妻儿老小实在觉着憋屈难忍,这才走上了歪道!” 燕岐晟听了负手长叹又问他, “那用银子收买你的人,是甚么来头?” 万奎应道, “这……小的也不知……” 燕岐晟冷眼看他, “你与他相交多时,竟没想过打听他的来历?” 万奎应道, “小的也问过,他只说姓王,是临安一家商行的管事,到这大同城外只是为了做生意,每月倒也无甚事要我做,只……只让我每日巡营时……将军力部署……军中火器营等告之……” 这还叫无甚事可做么? 燕岐晟听得额头青筋暴跳,一口钢牙咬得咯吱作响, “万奎……你倒是真敢!” 万奎跪伏在地哭道, “小的也知做此事万万做不得,只是前头收了他不少的银子,又……又在吃酒玩乐时不慎吐露了不少军机,便是想再回头也难了!” “所以……你连蒲国公府也卖了?” 万奎应道, “小的并不想出卖府里的,只那回府里来人与小的见面,却是被那姓王的瞧见了,向我问明商队几时出城,又带了些甚么,其余便不让我过问了!” 燕岐晟闻言皱眉想了想, “那人全名叫做甚么,现在在何处?” 万奎应道, “那人叫做王昌义,在大同城中开了一个南北货的铺子……” 当下又详细说了那铺子的位置,燕岐晟负手目光森冷的看着他,却是久久不言万奎被他那犹如钢刀般的目光扫过,便如刮骨剔肉一般,虽未及身却已觉由内至外的阵阵发寒,当下赌咒发誓道, “小爷,小的出身蒲国公府能有今日也是国公爷开恩,小的前头做下糊涂事,不过一时贪财,心中已是十分后悔,现下对小爷是句句实话,若有虚言不得好死!” 燕岐晟叹道, “若你只是背叛府里我倒还能饶你,只你竟连军机秘密都要泄露,那便留你不得了,总归老万头一家对蒲国公府忠心耿耿,我便给你个好死!” 当下将腰间钢刀解了扔到他面前, “万老三,你自己了断吧!” 万奎伏在地上,双眼盯着面前的钢刀,此时间却是不哭了,紧咬了嘴唇,脸色煞白,十指弯曲紧紧抓着身下泥地,身子不停的抖着。 燕杰面现鄙夷, “万老三,是男人便敢作敢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痛快些!” 万奎抖着手去拿那钢刀,刀身在月色之中寒光乱闪,缓缓移到颈间却是半晌下不了手,燕杰不烦耐道, “万老三,你他娘的到底是不是男人!” 说话便要上前,那万奎突然大喝一声,自地上跳了起来,劈头冲燕杰砍了过去,燕杰身子一闪避开他的刀,万奎趁机自他闪出的空当,往林中深中跑去,一面跑一面咬牙恨道, “小爷,小的家里有妻有子,小的……不想死!” 一句话刚说完,却有人闪身出来一抬腿踢到了他胸口上,万奎大叫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钢刀脱手,忙要翻身爬起来,燕杰上去又是一脚, “噗……” 万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后现出另一名蒲国公府的侍卫来,燕岐晟冷笑一声,暗处现出四五人来, “万老三,小爷即是想你的命,还会给你机会逃走吗?” 万奎见状心知今晚难逃,挣扎着爬起来,状似疯虎的大吼着向燕岐晟撞了过去,燕岐晟皱眉一脸厌恶的让过身子,燕杰几人上去按住他,抽了手里钢刀在他颈上一割,鲜血立时如泉涌出,打湿了半边身子。 “呼噜噜……” 万奎被人按在地上,一双眼死死盯着燕岐晟,喉咙伤口中鲜血气泡冒个不停,初时身子还在挣扎,不过几下呼吸便软软的伏在地上,再不能动弹了! 燕岐晟看着燕杰带人将万奎拖走,自己过去捡了佩刀,冷笑一声, 本看在老万头的面子上,想赏他个体面,只万奎如此行事却是生生丢了他老子的脸! 待到燕杰几人处置了万奎的尸体回来, “我们走!” 那万奎的婆娘在家中呆着,越想他走时的话语,越是心里没底,一夜守在窗前无眠,待到天色朦胧之时,万奎婆娘只觉眼前一花,有人影在窗前晃过,一样事物被扔进了窗前,万奎婆娘一惊只听有人低声说道, “万奎通敌卖国,罪该万死,只罪不及妻儿,这些银子给你养家……以后好自为之吧!” 话说完人已消失不见,万奎婆娘打开布包一看,里头是一摞银票,当下也顾不得害怕白着脸追出去,那还能见着人。 拿着布包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只见自己兄弟已是醒了过来,正要上前问详情,那小子却摸着胸口抱怨道, “阿姐,我这回可是被姐夫害死了,若不是他在外头惹了人,怎会寻到我头上!” 万奎婆娘心里正忐忑不安,担忧丈夫安危,听兄弟此言便骂道, “你倒是还埋怨你姐夫,你也不想想平日里他又替你担了多少事儿!” 那小子讪讪不再言语,见着她手里的布包却是眼前一亮,指着那布包里露出的银票一角道, “阿姐,姐夫发财了么,拿了这么多回来!” 说罢伸手就要来拿,万奎婆娘终是压住心里害怕,一耳光扫到了他脸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你就知道银子……你问过你姐夫半句吗!他被人带走一夜未归,现下生死不知了……” 不说那万奎婆娘如何四处寻夫,燕岐晟那头带着人已是到了王记杂货铺前,见着里头有掌柜的与小二正在招呼客人,这厢进去笑眯眯拱手行礼, “王掌柜的?” 柜台里那矮胖的中年男人忙抬手拱手, “各位客官有礼!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燕岐晟过去倚在柜上笑道, “有一桩大生意要与掌柜的做一做!” 说话间,早有侍卫钻入了柜台里头,以衣袖遮挡着一把刀抵在了腰侧,那王昌义脸色大变, “你……你们这是做甚么?” 燕岐晟笑道, “我有位朋友姓万的认识王掌柜的,听说您乃是临安来的大商号,这生意有些大……还请王掌柜的跟我们到外头谈生意吧!” 说话间王昌义已是被挟持着带了出来,燕岐晟回头对那立在一旁呆愣的店小二道, “你们掌柜的与我们有生意要谈,今儿出去吃酒说话,你好好守了铺子,天黑只管关门便是!” 店小二瞧了瞧一脸神色怪异的掌柜,只没瞧出自家掌柜的已被人挟持,半弯了身子恭敬道, “几位客官慢走!”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回家中 燕岐晟带着王昌义大摇大摆的出了大同城,一路挟持到了僻静之处,那王昌义瞧不出这一帮人身份,只对燕岐晟求道, “这位爷若是求财,小的还有些积蓄,只求爷爷能放了小的,家中财产愿双手奉上。” 燕岐晟笑着摇头道, “倒是不要你的钱财,只……有些话还请王掌柜的照实说了,若是说的好还能留条命,若是说不好便只好请你下去陪万奎了!” 那王昌义一听脸色大变, “你……你们到底是甚么人?” 燕岐晟冲燕杰使了一个眼色,燕杰狞然一笑过去提了他进去林中,不多时里头隐隐传来惨叫与痛呼之声,隔了一柱香的功夫,燕杰出来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小爷,这小子是个辽国探子!” 燕岐晟眉头一紧,听燕杰又道, “这小子乃是个辽国的探子,专司刺探我大宁军情,小的问及辽兵袭击蒲国公府商队的事,他言道是听了上峰之令要将商队中人的送到辽皇面前,待到朝廷的议和使团入辽时,当众交还大宁……” 燕岐晟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那时节他其实也暗自奇怪,车队被袭击带去的人多是被活捉并未当场格杀,后头又由辽兵押解往辽境去,这事儿实在有些蹊跷!按理说在那种地界见着大宁人,辽兵必不会留下活口的! 后头幸亏遇上了长真出手,若是……这一队人被辽皇当众送还大宁使团,那蒲国公府一个通敌卖国,谋逆之罪便是坐实了,别说是自己便是爹爹也要被连累! 是甚么人出想此计害蒲国公府? “他可说是何人指使?” 燕杰应道, “这小子也不知晓,只说是听命行事,不过依小的看来只怕此事与朝中有些牵连!” 燕岐晟想了想道, “将人带上,我们即刻回临安!” 带着众人回转山村与穆红鸾汇合,说起这王昌义的事儿,自然又说起穆红鸾前头所说商队之事,两人都觉大宁朝中有人里通外国,且对蒲国公府也在暗下黑手。 燕岐晟道, “现下我们只有这辽国的奸细在手,他不过是个过河的小卒,再审只怕也审不出甚么名堂,却是有些无有头绪!”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倒不是全无头绪,这大同守将关振邦便可查一查,商队如何出得关口,必是有痕迹可寻……” 说不得与那刘通有关! 燕岐晟点了点头道, “长真虽说的不错,不过蒲国公是闲散的皇亲,不能干政更不能涉军,关振邦是军中大将想要查他实是艰难!” 自家老子虽说交游甚广,军中也有些人脉,只这些人脉平日用用也就罢了,要想去动刘通的人却是十分艰难。 穆红鸾点头道, “关振邦不好查,却有一人我瞧着十分好查……” “哦……是谁?” “那顾远堂就好查!” 顾远堂能护着那车队到边境,必是个知晓内情,从他嘴里必能掏些东西出来,依她看那甚么霍先生便有古怪! 顾远堂是绿林中人,蒲国公府要查他自是好办! 燕岐晟点了点头,又听穆红鸾道, “还有那临安的福顺来也可查一查,由临安送了兵器到辽境,能一路畅通无阻,若是没有大靠山,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燕岐晟点头,穆红鸾说到这处想起那块令牌来,取了出来给燕岐晟看, “在辽地无暇说起此事,你瞧瞧这东西可有用处?” 燕岐晟接过来仔细瞧那牌上生了长长獠牙的狼头,他也是头一回见这东西,一时也瞧不出头绪,只得带回临安再做计较,又听穆红鸾道, “现下想来只恨前头我带出来的人太少,要不然倒可拿这牌子冒充一回商队,去见一见在辽境之中接货的人到底是谁!” 左右他们认牌不认人,也不知让带回来的东西到底是甚么! 燕岐晟闻言拉了她手道, “虽说此事重大但我私心里并不愿你涉险……” 说着抱了她叹气道, “保家卫家,沙场厮杀本是男人家的事,现下倒将你牵扯到了其中,这回你平安倒还好,若是有个闪失,我只怕要一辈子都不安了!” 穆红鸾闻言斜眼嗔道, “怎么女儿家就不能为家为国了?古时还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时还不许有个穆红鸾为夫出征么?难道女儿家就只能关在院子里绣花扑蝶,成日价等着男人使银子,讲好话哄着?” 那养个女人跟养条狗有甚么分别? 燕岐晟听了忙陪笑道, “少夫人肯为夫出征,为夫自是求之不得,这不是怕这草原上风寒露重伤了长真的冰脂玉肤么!” 再说了长真在家那会绣花扑蝶,舞刀弄枪倒还差不多! 穆红鸾闻言啐他一口, “你如今越发的油滑了!” …… 一行人在山村之中又呆了一夜,第二日收拾妥当便带着默罕与那王昌义并一干侍卫急急往临安城而去。 只出了太原不久,穆红鸾便带着伙计们与燕岐晟分做两路,一个直奔临安,一个赶回太原,太原还有自己那两个丫头在,又有娘家那处总还是要过去辞行的。 穆红鸾带着人回到太原城中,穆家一家上下正担心她迟迟不归,如今见人平安回转都是十分欢喜,只穆红鸾在太原城中又住了两日,便辞别爹娘带着自己人回临安去了。 她们走的慢些,燕岐晟走的快些回到临安城时,燕岐晟已回来五日了,接了信便打马到城外来接她,却是随行带了一辆马车,见着穆红鸾便让她下马换车。 穆红鸾钻入那铺满了云纹软垫的马车之中,将身子陷进软软的靠枕之中,立时舒服的呻吟出声来,前头一路撑着倒不觉着累,现下躺下来,又想着快到家了,竟觉那疲惫自骨子里散发了出来,现下是半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她这累倒不全是身累更多是心累,前头去太原又去辽境,一路虽说面不改色,杀伐果断,但身处辽境日夜心里提防,没有一夜睡得安稳,便是回到了大宁心里那根弦仍是绷着,待眼见得临安城在望,长青又在身边,人便松懈下来了。 燕岐晟坐到她身旁,很是心疼的伸手抚她的脸道, “这一趟确是瘦了好多!” 两个手腕子细的只有他二指宽,握了她手送到嘴边亲了亲, “这阵子在家里好好养养……” 穆红鸾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挂着事儿,便在路上问起那福顺来的事儿,燕岐晟脸色阴沉, “派了人去查说是不久前全数盘给了旁人,现下的老板早已换了!” 穆红鸾闻言也是皱眉,燕岐晟不想她烦心这些事儿便道, “左右这些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我们回到了临安城总归行事要方便许多,慢慢查就是,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有了眉目我再同你细说!” “嗯!” 穆红鸾点了点头,自发自动往他怀里钻去,燕岐晟斜躺了身子,任她在自己臂弯之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被马车一摇一晃间不过一眨眼人就睡了过去。 燕岐晟一手给她枕了,一手搂紧了腰让她贴在自己身上以防颠着,低声吩咐外头人, “车赶慢些!” 外头人应了,一路缓缓前行,回到临翠园见穆红鸾没醒,便索性从角门进去直奔九曲湾,穆红鸾身边的丫头们接了信儿,都在门前恭候主人回府,待到马车到了却见小爷抱了少夫人下车,冲着众人小声道, “都不必杵在这里了,各归各位!” 众人闻言都默默行罢了礼各自散去,只几个贴身的丫头跟着上楼去,伺候着穆红鸾脱衣去鞋,将她放到了床上躺好,燕岐晟又爱怜的伏身亲了亲她额头, 任是长真再泼辣终归是个女子,跟着他辽境一趟却是受了不少苦! 看了半晌燕岐晟才悄声下了楼, “少夫人一路劳累,你们不可惊扰了她!” “是!” 这几个丫头都低头恭敬应声,个个心中暗道, “小爷这一趟出去也不知做了甚么,这人倒似都变的不同了……” 人虽模样未变,说话神态举止也未变,只不知为何竟不敢瞧他了! 她们自是不知晓自家主子在外头杀人见血,刀刀到肉,周身自有了一股凛冽的煞气,比起这临安城里脂粉堆里的公子哥儿,那是由里到外的不同了! 这些丫头们倒也罢了,那红毛畜生最是灵敏,前头几日见着他连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隔了这几日总算好些了,见着也肯过来嗅上几嗅以示亲热了! 燕岐晟安置好穆红鸾便去了前院, 书房之中燕韫淓问他, “你媳妇可是累着了?” 燕岐晟点头, “跟着我自辽境一路回来也是辛苦了!” 燕韫淓打量儿子,脸上晒黑不少,但身子却是更加壮实了,十六岁的少年前头在临安时还有些青涩稚嫩,经了这一趟辽境之行却是成熟稳重不少,顾盼之间自有傲视之态,威武霸气隐隐可见,又自来了天生的贵气,在他当老子的看来,再隔两年只怕满临安城也寻不出,比自己儿子更出众的男儿汉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欺人傻 瞧到儿子燕韫淓不由老怀大慰, “看来我儿这一辽境之行果然大有收获,也不枉为父担心一场!” 燕岐晟愧然应道, “儿子不孝害爹爹您老人家操心了!” 前头只一门心思想见识见识辽人是甚么三头六臂,便冒冒然进了辽境,却是没有顾念着家里的老父还在担心忧虑,实在是不孝! 燕韫淓笑道, “总归儿子养大了,要出去经风雨的,你这趟能平安回来就好!” 偏头瞧了瞧挂在一旁的画像, 总归你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对你娘也有交待,若是出了甚么事儿,我又如何对得住你娘? 想到这处便道, “我儿即是回来了,眼看着长真年纪也是快到十六了,不过隔些时日你们便圆房吧!” 燕岐晟闻言欣然点头, “一切听爹爹安排!” 他盼这一日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燕韫淓见状便笑, “你们成亲那时在太原,婚宴操办得实在简陋了些,如今圆房倒可以请宗族中的诸位族亲好好热闹一番!” 燕岐晟连连点头, “爹说的对,儿子也是觉着委屈了长真,好好操办一番也是应该的!” 燕韫淓听了大笑指了他道, “人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瞧着你小子便是如此!” 燕岐晟闻言忙到小崔氏的挂像前行礼道, “娘我可没有忘了您,这媳妇儿子可喜欢了,您那么疼儿子必也会喜欢她的……” 竟是絮絮叨叨同小崔氏说起话来, “娘,长真这一回救了儿子的命,若是没她儿子便要过去陪您了,儿子倒不是不想过去陪您,不过爹爹如今连孙子都还没有抱着呢,我若是去了他老人家就真是孤单了……” 他自在那处多话,燕韫淓笑着笑着却是眼圈儿一红, “环娘,你瞧……长青长大了,也知晓疼他媳妇了,眼看着便要圆房了,你若是在该多好啊!” 双眼渐渐模糊间起来,倒仿佛见着小崔氏冲他点头微笑…… …… 穆红鸾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日日头西斜才醒了过来,睁开眼见眼前一团红光挡着,瞧不清楚东西,只当自己是睡眼花了,眨了眨眼这才瞧清楚是自家那小畜生蜷成了一团紧贴在她脸旁,当下伸手揉了一把它油滑无比的绒毛, “嘤嘤……” 红狐狸把大尾巴挪开,转过头来亲热的凑过来,伸舌头舔了舔穆红鸾的脸, “嘤嘤……” 外头守着的丫头听到声响忙进来瞧, “少夫人您醒了!” 过来挽了帐幔,伸手要抱红狐狸却被它躲开,窜进了床里头,钻到穆红鸾后背嘤嘤的叫着,穆红鸾见了坐起来反抱了它进怀里揉捏道, “春蕊,是甚么时辰?” 丫头笑道, “少夫人,前头您出了门,国公爷有一回说蕊小姐到了府里便是家里人,又说奴婢的名字冲了蕊小姐,便给奴婢改叫做春芽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即是公爹改得便用着就是!” 春芽点头应道, “能得国公爷改名也是奴婢的福气呢!” 说着话便伺候穆红鸾起身,穆红鸾下地揉着怀里的红狐狸道, “这小东西摸着怎得瘦了些!” 春芽笑道, “少夫人,您出去这阵子,这小东西日日都来房间里呆上一阵子,有时发起脾气来也不肯好好东西,定是心里是盼着您回来呢!” 这小东西真是成了精,就差能开口做人言了! 平日里进了房间就蜷缩在少夫人常睡的枕边,有一回夏竹想抱了枕头去洗,差点儿被它咬了一口,一直待到小爷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少夫人不日便要返京,这小东西才许人把铺上的东西全数换掉。 “嘤嘤……” 红狐狸像是听懂了春芽的话,把头往穆红鸾颈间钻了钻,下巴放在她肩头上叫唤着, 穆红鸾抬手顺着它的软毛道, “这小东西不是常与黄蕊玩么?” 春芽笑道, “有吃的时候便去寻蕊小姐,吃饱了又回来睡!” 穆红鸾听了捏了捏它支棱的毛耳朵, “小东西,总算你还有良心!” 说起燕黄蕊,穆红鸾又问道, “我与小爷不在,蕊小姐这阵子可是习惯?” 冬雪想了想应道, “蕊小姐倒是习惯,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东陵王府那位……那位谢氏夫人隔几日便要来见一见蕊小姐……” 穆红鸾闻言皱眉, “那一个谢氏夫人?” “便是蕊小姐的继母……” 春芽道, “蕊小姐心地良善,她继母过来便要给些银子,单是这个月都来了三回,奴婢今日瞧着蕊小姐头上最爱的那根珍珠钗子都没戴……” 前头少夫人不在,府里是燕大管事管着,但蕊小姐在府中的身份实在特殊,说是主子却只是接过来养着的,甚么时候走也不好说。 说不是主子但总归姓着燕,她的事儿下头管事的总归不好插手。 又有那蕊小姐的后娘谢氏夫人来府里见女儿,她也是依足了规矩的,燕大管事自也不好拦着,只她每来一回蕊小姐的东西便要少一些。 因黄蕊不喜有丫头伺候,刚进府时都是与绿绣、紫鸳两位姐姐在一处,后头少夫人带了她们出去,便由夏竹与冬雪两个陪着她,夏竹偷偷点过黄蕊的东西,发觉少了些值钱的玩意儿,当下便悄悄同春芽讲。 春芽也是为难, “按理说主子们的东西想给谁不给谁都是自己做主,那有我们下人说话的份儿!” 但蕊小姐与旁人又有不同,实在单纯的有些傻气,她那继母只怕就是瞧准这点,便才次来诓她东西,其实蕊小姐那有甚么东西,她的那些东西全是少夫人给置办,这样下来那谢氏夫人不是明摆着占蒲国公府的便宜么! 春芽几个私下商量了一下,却又真心觉着蕊小姐可怜,若将这事报给了国公爷又或是大管事,扯破了脸来,蕊小姐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便想着法子阻了谢氏进府。 谢氏一递贴子进府,她们便寻借口带了蕊小姐到园子里玩儿,左右这园子里极大,蕊小姐又是个玩得欢喜便忘乎所以的,好几回就将谢氏抛在脑后,让她灌了一肚子茶水回去。 但后头谢氏也是察觉出来,便索性带了家里几个小的来,这几个小的自小都是黄蕊一手带大的,听到人来了便欢喜得不行,甚么东西都要给人,空让几个丫头急死也莫奈何! 现下少夫人回来便好了, “有您在,想来那谢氏夫人必不会如此放肆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挑眉倒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儿她见多了,要对付人多的是法子! 不过黄蕊终归是东陵王府的小姐,上头还有老子娘压着,她那性子又憨又乖,极易被人欺负,自己虽说可以为她撑一时也不能撑一世,总归要多教教她才成! 当下点了点头道, “这事儿我知晓了,以后谢氏过来便报到我面前来!” “是!” 穆红鸾又吩咐春芽给她备热水,进去沐浴一番,出来时已是从头到脚的清爽,这才抱了红狐狸出来,叫上丫头们打开她从外头带回来的包袱, “在外头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你们拿去分了!” “是!” 身边四个丫头,还有绿绣、紫鸳和黄蕊都坐在厅堂之中谈笑,紫鸳是个口齿伶俐的,说起在外头一路的见闻,到了有趣处众人都跟着嘻哈大笑。 燕岐晟回来时见堂中一片热闹,便大步进来笑问道, “长真买了这么东西回来,可是有我的份儿!” 穆红鸾应道, “都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你来凑甚么热闹!” “长真没有备我的东西,我这处却有长真礼物呢!” 说着话燕岐晟叫了有金、有宝进来, “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外头有金、有宝笑着捧了好些个盒子进来,放到穆红鸾面前,穆红鸾那奇道, “是些甚么东西,一送便有这么多?” 燕岐晟道, “我在外头转了一圈儿,瞧见这些妆匣子个个都做得精巧,也不知选哪一个,便索性都给你买回来了!” 穆红鸾让丫头们一个个打开,果然甚么紫檀、香樟、珐琅、镶玉,鎏金包角,银刻雕花的,大大小小全数给买了回来,穆红鸾笑得不成, “我那用得了这么多?” 燕岐晟道, “前头你不是掉了一个小的么,我这回给你补齐,你每日里换着用就是了!” 他是想着前头在辽境用掉的那个呢! 穆红鸾笑得眉眼弯弯,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十分的受用,便要留燕岐晟吃饭,燕岐晟摇头道, “今日要出去见孙延荣,便不在家里吃了!” 穆红鸾听说是孙延荣便问他现下如何,燕岐晟叹气道, “他老子总算还是顾念了父子的情份,与爹爹联合了几位朝中的大臣,在御前求情将他捞了出来,只他这世子之位是保不住了,他老子已是上折请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改立庶出的儿子为世子!” 穆红鸾闻言叹息,听燕岐晟又道, “他今日过来拜谢爹爹,我见他神情萎靡,很是一蹶不振,便想叫他吃酒宽慰他一番!” 若是旁人燕岐晟自是没那兴致,孙延荣与他自小情份不同,在天牢之中所为也算是十分够义气,总归不想看着他这般消沉下去,便想好好开解开解他。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做奸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长青自去就是!” 燕岐晟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 “即是少夫人回来有赏给你们,小爷我出远门一趟自也不能空手而归……” 说着叫有金有宝, “去上头院子挑些东西下来,给这院子里的人都分一分!” 两个小厮齐齐答应了,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忙都笑着行礼谢小爷赏。 穆红鸾笑着送他出去,顺着小径一路出去到了九曲湾门前,燕岐晟回头瞧了瞧九曲湾的门楼,转回头问穆红鸾, “隔阵子是我搬下来,还是你搬上去?” 穆红鸾一时不明其意顺口道, “搬来搬去做甚?左右你十日里有八日都在我这处睡的!” 燕岐晟听了哈哈笑,拉了她过来亲了一口, “那成……反正这蕙弥屿都是我们的,山上山下都一样……” 说着冲她一挤眼, “我就知晓长真同我一样盼着圆房呢!” 看着他上马远去的背影,穆红鸾这才醒悟过来他说的是圆房之事,当着丫头们有些脸红,跺脚啐了一口, “真不知羞!” 心里暗道, 这小子如今是越发油嘴滑舌了! 那头燕岐晟打马出了府,却是去了城东一处隐蔽的小酒肆,孙延荣早已等在那处,见着他来便招手, “兄弟……这处!” 燕岐晟把马缰绳扔给了身后的有金,进去坐下左右打量了这处小酒肆,似这样的小酒肆在临安城中数不胜数,都是城中的百姓们自家开了院子做一个前铺后宅,家中几口人卖些劣酒与茴香豆又或是腌制的小菜,论起口味与价钱自然是与八宝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家店生意并不好,只得孙延荣与燕岐晟两人,店家将酒水与小菜端上来便退到了后头去。孙延荣看了看铺外行走来往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杯中混浊的酒水苦笑道, “哥哥如今也是吃不起好酒,只能约了你到这处了!” 做世子前呼后拥何等威风,到如今又是甚么光景,孙延荣也算是尝到了世态炎凉。 “你能陪哥哥吃一杯,已是十分难得了!” 燕岐晟眯眼看了他颓废的样儿半晌,突然伸手把面前的酒杯端起,一仰脖子便全数饮尽,放下酒杯以袖擦唇,点了点头道, “哥哥说的对,这酒确实难喝,酸涩之极!” 孙延荣闻言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眉头紧皱的喝了一口,却是酒未入口便已呛咳了出来, “咳咳咳……” 他伏在桌面之上,咳着咳着却是咳出泪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忙扯了袖子去擦,燕岐晟见他那狼狈样子,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 “哥哥如今打算如何?” 孙延荣又咳了几声应道, “还能如何?不过就是混日子罢了!” 他那老子如今已是不让他进府了,只靠着亲娘还有些嫁妆过活,以前在外头置的院子还住着,如今他还能做甚么,不过就是每日混吃等死罢了! 燕岐晟又问他, “哥哥年纪轻轻便打算这样到老么?” 孙延荣应道, “还能如何,哥哥我手不能挑,肩不能抬,便是到街上摆摊与人写字只怕也挣不到铜板!” 到了这时节才来后悔少年时轻狂不知进取! 只是又有何用? 他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虽说有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后头做推手,但起因却是在自己,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燕岐晟双手环胸,目光幽深的瞧着他半晌才道, “哥哥……就没有想过……去了这世子名头的束缚,便能到外头闯一闯了?” 孙延荣一愣, “怎么闯?我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想从武不成,从文亦不成,到外头如何闯?” 他就是个纨绔废物! 燕岐晟应道, “依哥哥瞧着你自家无有是处,在兄弟看来哥哥至少有一项比旁人强!” 孙延荣闻言只是苦笑, “兄弟不必宽慰我,我孙某人有几分斤两,也是心里有数的,除了吃喝嫖赌变着法子的糟蹋银子,我又有何用处?” 燕岐晟应道, “这也是哥哥的长处,只要用好了也未必没有大用!” 孙延荣惊诧抬眼看他,见他神色冷肃并不似说笑,便问道, “那依兄弟之见,我这长处又能用在何地?” 燕岐晟微微一笑,却是不提这事转口问道, “哥哥可知我这一趟到外头去了何处?” 孙延荣不知他为何转了话题只茫然跟着问道, “你去了何处?” 燕岐晟凑过去小声道, “我去了辽境一趟!” 孙延荣一惊, “你……” 忙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你去辽境做甚么?” 燕岐晟道, “我去辽境瞧瞧那辽人是不是都生了三头六臂……” 这厢缓缓将自己在辽境的一应经历讲了出来,听得孙延荣双眼发亮,不时龇牙咧嘴,满脸的羡慕,听完更是连声唉叹, “听了兄弟所言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当年哥哥我若是勤练武功,便是不做这劳什子世子,我也能提刀上马做一个厮杀汉,去边境杀几个辽人,也不枉做了一回大宁子民!” 燕岐晟应道, “哥哥不必后悔,现在去也来得及!” 孙延荣摇头, “我这身子骨,别说是上马杀敌,就是那刀也提不起的!” 燕岐晟又道, “哥哥若是真心报国又何愁无有门路……” 说着话凑过去道, “以我看哥哥旁的不行,但呼朋唤友吃喝玩乐的本事却是一流,只要你……” 凑过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通,孙延荣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复而又红了起来,咋舌道, “这……这可是提着脑袋玩儿呢!” 燕岐晟应道, “辽人虽说凶残但依我瞧着个个脑子却是不好使的,我那蒙都翰的身份破绽百出都被混了过去,若是能细心安排一番,说不得哥哥还能混进辽廷里去……” 说到这处见孙延荣面色变幻闭口不语,便又道, “此事确是十分凶险,做兄弟的也不能推了哥哥入火坑去,只是这出去一趟一路见百姓民生艰难,又有朝廷无能,百官,辽人日夜厉兵秣马,时刻都想犯我中原,但你瞧瞧这临安一地却是醉生梦死,骄奢淫逸,浑然不知大难将至……” 顿了顿取了酒壶给两人满人,自己又一口干尽, “兄弟决不想有朝一日家园故土为辽人蹂躏,父母妻儿沦为鱼肉任人宰割,总归这事儿朝廷无能无所作为,兄弟也要想法子尽一已之力保家卫国,总归不能负了这大好的年华,堂堂七尺之躯,更不能污了祖辈的荣光!” 再倒了酒冲着孙延荣一举杯, “此事实在可称得上九死一生,我自也不能勉强哥哥,哥哥若是不愿便当从未听过此事就是!” 说着与孙延荣一碰杯饮尽,便放了杯子起身离开。 孙延荣坐在那处端了杯子缓缓送进嘴里,脑子里一时觉得乱得很,一时又觉着清明无比,也不知想了甚么,起身来扔了几个铜板到桌上,却是双眼发直的走了出去。 这一路也不知碰撞了几名路人,才懵懂懂回到了自己那院中,守门的瘸子见他回来忙迎上来, “世子爷……” 孙延荣一摆手,那守门的才觉口误, “大爷您回来了!” 孙延荣点了点头,低头进去回到自己屋中,将一个身子摔到了床上,一双眼直愣愣瞧着头顶上头,脑子里不时回响着燕岐晟的言语,心中乱成一团麻。 一时想起燕岐晟说话时的意气昂扬,一时又想起荷儿、莲儿两姐妹决绝的离去,一时又想起自家老娘哭肿的眼睛,一时又想起姨娘得意的笑声,一时又是自己那便宜弟弟轻蔑的眼神,一时又是自己老子嫌弃厌恶的神情, “你便只是个投胎好罢了!若是不然……便如那街边的赖汉都不如!你滚!你滚……你给我滚出开国公府去!” 孙延荣这一瞪眼乱想便是半宿,等到三更鼓响,万籁俱寂之时猛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两手撑在床边重重一拍,咬牙道, “娘的!干了!与其这般浑浑噩噩过一辈了倒不如拼这一回,爷爷总要让他们瞧瞧,我孙延荣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倒也痛快洒脱一些,似这般过日子便是钝刀子割肉,活着还不如死了!” 想到这处便似这漫长人生之中头回寻到了目标,瘦弱的身子里立时生出无穷的力量来了,站起身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儿。 想起来自己好似有一把刀,出了卧室到另一间屋果然寻到一把刀,取下来跳到院子当中呼呼舞了起来。 只他身子太弱舞了十来下便累得不行,扔了刀坐在那处想了想,又回身去书房里找书, “要去辽地总归要多长些见闻,明日托晟兄弟给我寻个会讲契丹话的老师来……” 他在这屋子里折腾倒将看院子的老两口子吓得不成, “大爷……这……这不是魔怔了吧!” 两人私下商议, “明日去请个大夫,若实在不成便去请夫人来吧!” ……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教黄蕊(上) 孙延荣在自己院子里折腾,燕岐晟回到九曲湾穆红鸾还未睡,正在窗前等着她,过去自后头搂了她细腰,把头埋进了她颈脖间, “长真……” 穆红鸾反手轻轻拍他的脸颊, “怎么了?可是心里不爽快?” 她与长青相处日久,一个眼神一个语调便知对方心意,见他这样儿便知是心下有事,燕岐晟道, “这事儿我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当下将自己撺掇孙延荣去辽境的事儿讲了出来,穆红鸾听了也是皱眉, “你为何想到让他去辽境?” 孙延荣此人是个二世祖,纨绔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了他去实在冒险! 燕岐晟道, “孙延荣自小与我相交,旁人不知晓,我最知晓他,虽说他确是不学无术但心思却极是缜密,又常年在酒桌欢场上打滚,察言观色,结交朋友,打探消息必是手到擒来,且他在外头混得久了,黑白两道上的手段也极是熟悉,一不怕着了人的道,二来还能给人下套,若不是他身子太差了些,依我看他倒是做奸细的最佳人选!” 穆红鸾听了微微点头, “长青与他相识多年,自然是十分了解他,你有此一举必是有你的道理!” 燕岐晟在她颈后蹭了蹭,低声道, “只做奸细深入辽境实在是九死一生,我也是怕他失手丢命!”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如今这处境于他也是难捱,想想以前呼朋唤友,一呼百应的情景,又对照现下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他在临安呆着只会日渐消沉,蹉跎一生,到外头闯一闯说不定还能闯出一番天地!” 燕岐晟在她身后没有言语,穆红鸾转身抚了他脸庞轻声道, “总归你指了条路给他,如何抉择都要靠他自己的!” 燕岐晟点了点头,偌大的身子压在她肩头,一手带着她的腰,穆红鸾想推他却被带着往那床边跌跌撞撞的去了,穆红鸾嗔道, “回你那院子去吧!” 燕岐晟身子一软倒在床上却是赖着不动,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打了个呵欠道, “长真你睡在何处,我便跟着睡在何处,以后休想再赶我了!” 穆红鸾伸手拧他, “无赖!” 燕岐晟将她在怀里紧了紧,已是有些口齿不清了, “长真,快……睡吧!” 穆红鸾拿他无法,推他道, “你倒是把鞋脱了呀!” 抬头见他早已双眼紧闭,呼呼睡去了,知他是吃了酒睡得快,只得起身去脱了他脚上的靴子,又解了衣裳让他睡在里头,自己这才吹了灯将身子缩到了他怀里。 在草原上两人夜夜同眠,早已习惯了彼此的陪伴,真要是赶了长青去上头院子,自己说不得还睡不着了。 当下转了身把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原本并不困倦的,竟也打一个呵欠,眼皮子粘到了一处,不久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两人起身还在洗漱,外头有金便来报道, “小爷,孙爷过来了!” 两人闻言互识一眼,燕岐晟将手里的帕子放回了铜盆之中,冲着穆红鸾挑了挑眉头, “我出去见他!” 穆红鸾问道, “早饭备好了,可要用了再去?” 燕岐晟摇头, “到外头吃吧!” 当下换好衣裳便出去了前院,孙延荣还穿着头一日的衣裳,下巴青色的胡茬已是冒了出来,脸色微微有些腊黄,但一双眼神采奕奕上来便拉了他的道, “长青,我……” 燕岐晟冲他打了一个眼色, “我们到外面说话!” 两人一起出了府门选了一处卖汤饼的铺子,店家见是两位年轻又穿着富贵的公子哥儿进来,忙招呼到一张干净的桌子旁坐下,两人在角落也无心吃食,随意叫了两样打发走了店家,孙延荣悄声对燕岐晟道, “兄弟,你……昨日所说之事可是作数?” 燕岐晟点头, “哥哥几时见我胡言过?只……此事十分凶险,若是有个闪失……” 孙延荣抬手拦了他下面的话道, “你说的我也是想过,昨夜里哥哥我也是一宿未睡,思来想去打定了主意,这事儿我……已是决意要做了!” 燕岐晟闻言点头, “详情我们过后再说……” 两人于是闭口不言,只低头将店家奉上的汤饼唏哩胡噜的扒进了肚子,便相携出了门,这一抬头却是到了天黑才回府。 那头穆红鸾送走了燕岐晟,收拾妥当便去见燕韫淓, “公爹,儿媳回来还未及来拜见公爹,实是儿媳礼数不周!” 燕韫淓笑道, “无妨,你一路劳累歇息几日也是应该的,你们在辽境之事长青也是同我讲过的,也是多亏了你……若是不然长青只怕凶多吉少!” 穆红鸾忙应道, “公爹,长青是我的夫君,儿媳与他生死与共,不分彼此,那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燕韫淓闻言微笑点头, “长真是个好孩子!” 又提起圆房之事, “日子定在腊月十八,我已吩咐燕大等人早些操办起来,前头在太原城也是太过简陋,有些委屈了你,这一回便请了诸位亲朋好友聚一聚,以后家中大小诸事便要你与长青出面走动了!” 燕韫淓此话便是有借着这一回将穆红鸾推到前台,面见族中诸公,日后蒲国公府内外诸事便算是全数交到了她手中,穆红鸾这蒲国公府女主人之位可谓是稳如磐石了! 穆红鸾当下忙行礼道, “多谢公爹看重长真,长真必不敢有负您老人家所托!”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好孩子你的本事我知晓,你自管放手施为就是……下去吧!” 打发了穆红鸾出去,燕岐晟负手起身立在妻子画像前, “环娘,你所言都成了真,长真是能庇护长青之人,这一回去了辽境又救了他一回,你泉下有知应是十分欢喜的!” …… 穆红鸾回到府中歇息了两日便着手接府中的诸项杂事。 燕黄蕊的事儿她也是仔细想过,当初接了黄蕊进府,她便有些预料到东陵王府会有人来打秋风,那王老太夫人是个十分明理之人,但毕竟年纪老迈,儿孙又众多那能一一管束得到。 因此谢氏来打秋风,她是半点不稀奇,左右黄蕊不是她自己的亲女儿,又如何会顾忌她在蒲国公府好不好做人? 收拾一个谢氏根本不用费心思,只是黄蕊却要趁着机会好好教一教才是! 这孩子虽说先天吃了些亏,人情来往时应对有些慢,但其实脑子并不笨,她现在年纪还小但总归要长大的,血脉亲情,人情来往她以后嫁了人也是不能断了的,若是不趁早教一教她,以后不光要应对谢氏,还有婆母公爹,兄弟妯娌。 总不能事事都要她帮着出头吧! 于是她便将黄蕊每日带在身边,教她认字写字,黄蕊虽说有些呆愣,学起来比旁人是要慢些,但胜在十分听话,让她坐着练字便乖乖儿坐在那处,一笔一划的写上一个时辰也不叫累。 其间她处置诸事时,便又叫了绿绣、紫鸳同黄蕊三人在一旁边听边学,这三人之中绿绣因逢大变,性子比其他人都来得沉稳,思虑比旁人都要周密些,这性子倒是同前世的绿绣有些相同。 紫鸳这丫头最是机灵,甚么东西一学就会,穆红鸾抽了空便教她几手,只老道士教的功夫却不敢乱传,只传了暗中自己琢磨的一些手法,紫鸳不曾学过内功,只凭着一双天生的好手,倒是将那些手法学了七八成。 只她正是因着人机灵,学甚么都十分快,性子上便少了稳重,多了几分急躁,却还要好好磨练才是! 黄蕊年纪最小,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穆红鸾也不心慌,只是一点点言传身教的教她,黄蕊老老实实一一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回来一个月,那谢氏夫人其间递过一回帖子要见黄蕊,便被绿绣以少夫人刚探亲回府,诸事繁忙需得蕊小姐在一旁帮手,因而不能出来见人的理由打发了。 那谢氏出去心中暗暗嘀咕, “那傻丫头有甚么能帮手的,让她洗衣都洗不好!” 只她虽心里嘀咕却也听了些穆红鸾厉害的名声,到底还是不敢惹她便老实回去了! 如此又隔了半月,却实在忍不住了便又来要见黄蕊,前头诓了黄蕊的东西拿出去卖,换了些银子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黄蕊那亲爹燕柯本就是个没本事的,吃了几回甜头,便自发催着谢氏又去寻女儿要东西,谢氏言道, “前头那穆氏不在,我过去倒还好些,如今穆氏回了府中掌管家中事务,想再诓你那傻子女儿便难了!” 燕柯应道, “她是我亲生的女儿,你是她嫡母想要见她有何不可?那穆氏再是掌家娘子,也算是你的晚辈,你去了她恭敬相迎都唯恐不及,又怎敢给你脸色瞧!” 谢氏闻言嘀咕道, “你说的轻巧,怎得你不去?” 燕柯如何有胆敢登蒲国公府的门,当下瞪眼道, “让你去便去,这点事儿都不敢做,要你有何用?”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教黄蕊(下) 谢氏挨了骂,第二日还是递了帖子去,穆红鸾看了看帖子便是冷冷一笑,转头对着黄蕊道, “蕊儿,你母亲又过来看你了!” 黄蕊闻言脸上一喜复而又有些为难起来,前头被谢氏诓了东西去她自己心里也觉着不对,但她在家时被谢氏暗地里整治过数回,见着她便有些害怕,便不了口拒绝人,被谢氏连哄带骗又是半抢的把东西弄了去,心里也是十分后悔。 现下谢氏又来,怕又是问她要东西,当下便犹豫起来, 当下想了想应道, “姐姐让人去同她说,我……我忙着练字不能见她了!” 穆红鸾闻言微微一笑, “你母亲来见你还带了弟弟们过来,你不想见么?” 黄蕊闻言紧咬了下唇, “我……我想见弟弟们的!可若是母亲问我要东西怎办?”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 不怕她傻,就怕她不问,若是肯开口询问便是自己心里也是有几分是非对错的! 当下问道, “你母亲拿你东西可做得对?” 黄蕊想了想摇头, “我自家的东西倒也罢了,这府上的东西不能拿的!” 她来这里时,浑身上下只一身衣裳,并两个银耳钉,其余全是穆姐姐给置办的,母亲把她的东西要了去,以后她拿甚么还给穆姐姐。 黄蕊咬唇应道, “母亲做得不对……可……可若是不给,母亲便要生气了……我……我怕她生气!” 她自小被整治怕了,又有谢氏惯会做面子,当着人哄她被着人拧她,旁人都不曾知晓,她自己说出来也无人肯信,几年下来她心里便怕起谢氏来了!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便随手将刚收来一盒子银票打开推到她面前, “蕊儿若是怕她生气,便将这银票给她……” 黄蕊一愣想了想摇头, “这是铺子里收上来的银子,如何能给母亲?” 穆红鸾问道, “为何不能给,给了她便不会生气了,你不是也欢喜了吗?” 黄蕊咬着唇想了半晌才道, “总归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穆红鸾闻言笑着点头道, “蕊儿是个好孩子,知晓讲道理的!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只要你同母亲讲道理,让她知晓自己错了,她以后便不会来要东西,更不会生气了!” 黄蕊从小到大被人当面背后都骂傻子,今日得了穆红鸾的称赞,白肥的小脸立时涨得通红,一双眼闪闪发亮起来。 “姐姐说的对,我便去同母亲讲道理,她定是能明白!” 穆红鸾满意的点了点头, 别瞧黄蕊人傻,但傻人也有傻人的好处,她认死理儿,但凡觉着对的事情必一条道走到黑,旁人半分左右不得! 只要她认准了谢氏做得不对,便不会让谢氏轻易得手去! 哼!先让小丫头过去练练手,总归是要长大的! 穆红鸾让紫鸳陪着黄蕊出去见谢氏,谢氏在外头早已等得十分着急了,见到黄蕊出来立时欢喜的迎上来, “好孩子,你终于肯来见母亲了!” 说话间身边带着的两个大儿子早得了吩咐立时上来拉着黄蕊,一连声的叫姐姐。 黄蕊瞧见他们便欢喜的拉了两个弟弟的小手,抓了一旁盘子里的瓜果递给他们,两个小的一把抓了便往嘴里塞。 谢氏见着两个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抽泣一声取了帕子出来擦眼泪, “蕊儿啊!你瞧瞧你的弟弟们……如今你在蒲国公府里日子过得好了,你们弟弟们在家里的日子却是艰难,你小弟弟昨儿晚上还发起了高热……” 说话间呜呜咽咽哭得伤心,黄蕊见状有些不知所措的瞧了瞧紫鸳,紫鸳见着便道, “蕊小姐,即是与夫人有话说,便由奴婢将小少爷们带到外头玩儿去吧!” 说罢冲她鼓励的笑笑,便将两个流着鼻涕吃东西的小娃儿带了出去,谢氏见人走了便哭得更伤心了,黄蕊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想了想才上去掏了自己的帕子给谢氏擦眼泪。 谢氏见她那帕子,虽是素白的一块,却是料子极好,四周还用金丝勾了边儿,只这一张帕子拿到外头都值二钱银子,谢氏接过来便不撒手,只自己紧紧攥在手中,黄蕊立在那处想了想道, “母亲,你把帕子还给我吧!” 谢氏闻言猛得抬起红肿的眼睛, “你这丫头,怎得变得如此刻薄,连张帕子都要问母亲要回去……” 说着话又哭道, “你现下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便不管家里的弟弟们了吗?” 抬头瞧她头上手上身上穿的,眼中贪婪嫉妒之色一闪而过, 这傻子福气真好,能进了这府里享福…… 哼!都是那老婆子偏心,家里多少机灵丫头不送,偏把这个傻子送了出来,想要点东西还要父母开口,不知晓自己悄悄儿顺些出来! 黄蕊上前一步自己动手将帕子从她手心里抽了出来,轻声应道, “母亲,我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若是少了一样丫头们都要挨罚的,前头你拿去的东西没有还回来,那册子上还空着未勾呢!” 谢氏一听立时变了脸, “你……你这丫头如今攀了高枝,便瞧不起家里了,空口白牙莫要胡说,你几时给了我东西!” 黄蕊也是没想到谢氏会来个反口不认,立时涨红了脸心里又急又气, “前头的东西……母亲说是借的,我明明给了的……” 谢氏一张脸阴沉了下来,目光凶狠的瞪着她,黄蕊在家中时,谢氏背了人拧她时便是这副模样,黄蕊心里害怕,又想起穆红鸾所言,咬了咬唇强撑着不止半步, “母亲明明就收了的!” 谢氏见她那不服软的模样心里便来气,伸手就要拧她。 黄蕊忙退了一步躲开, “母亲,这是蒲国公府,您若是动手动脚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谢氏被她说的是一愣,左右瞧了瞧见厅上虽无人,但外头廊下远远站了人,若是这丫头叫起来被蒲国公府的人瞧见实在有些失颜面。 黄蕊又道, “母亲不必拧我,以前那些东西你慢慢还,弟弟们日子虽不好过,但这里是蒲国公府,我也不好问穆姐姐要银子给弟弟瞧病,母亲不如回去问问祖母吧!” 谢氏听得脸上阴沉地似要滴出水来,死死瞪着她, 这傻子甚么时候知晓说这些了,定是有人教过她! 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缓了脸色柔声道, “你这傻丫头,母亲那会让你为难,我不过是问你借了东西去应应急,你那小弟弟身子弱,家中的境况你也是知晓的,你匀些东西出来,待家里过了难关,以后母亲再还你就是,以前的东西我也一并还了!” 黄蕊听了脸上有些犹豫, 小弟弟生下来便先天不足,时常生病,若是家里没银子便拖着,她也是心疼小弟弟的,有心想取东西给谢氏,又觉着这样不对,想了想冲谢氏伸出手去, “那母亲把前头的东西还我……我才好去问穆姐姐要银子!” 谢氏闻言气得一个仰倒, “你……你这死丫头……” 一把打掉黄蕊的手,耍赖道, “要东西没有,要命有一条!” 黄蕊想了想应道, “母亲的命也换不了银子呀,东西母亲以后慢慢还吧,不过这回是不能给你银子的!” 谢氏又被她气倒,瞧见她手上带的玉镯子,上来一把抓着便从她手里撸了去, “左右都是以后还,这东西也以后还吧!” 黄蕊急得忙要去夺,只她小人儿如何能同大人比力气,被谢氏一把推开把东西往怀里一塞,指了她骂道, “你这不孝的东西,待我回去定要好好同你爹爹告一状!” 黄蕊听她说到亲爹便是一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来, “母亲,你……你为何如此不讲道理!” 谢氏得意收了东西便往外走,根本不理会她,黄蕊气得在厅里大哭,只听谢氏在外头吩咐人把两个儿子给带回来,待到紫鸳带了两个儿子回来,立时急忙忙拉扯着就走。 紫鸳进来见着哭成了泪人的黄蕊,又气又心疼,怒气冲冲带着她回去同穆红鸾告状, “少夫人,那谢氏实在太过放肆了!” 穆红鸾早由那守在厅外的下人处知晓了一切,伸手轻轻抚了黄蕊的头顶,柔声道, “好蕊儿,做得不错!” 除了后头力不如人,前头便是有理的节,据理力争半分未让。 黄蕊哭道, “可母亲还是抢了东西去!” 穆红鸾轻声道, “所以说呀……有些人便是听不进道理,那……我们也就不同她讲道理了!” …… 那谢氏拿了东西急匆匆赶回东陵王府去,心里半点不怕蒲国公府追究,黄蕊那丫头的性子她最是清楚,脑子本就有些傻,一急起来话也说不清,左右她抢东西外头的人也没有瞧见,之后来个翻脸不认,难道蒲国公府还能派人来审案不成! 她这也是穷得疯了,甚么都不管不顾了! 回到家中,见黄蕊的亲爹也在,将怀里的玉镯子拿出来,燕柯一见大喜, “还是夫人本事!快快去铺子里换银子,我今儿晚上还有一场酒要吃!”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这一日(一) 谢氏恨恨瞪了他一眼,骂道, “我舍了脸皮出去抢东西,你倒是坐享其成,半分没有男人的模样!” 燕柯见那玉镯质地刀工均是上品,拿到铺子里换银子少说也有二三百两,足够他花用一阵子了,心里高兴便不与谢氏计较,只催了她快去换银子。 谢氏无法只得将儿子们扔在家里,又去换银子,她也不肯明着去寻大的当铺,便专寻一些小巷里的小当铺,一番讨价还价当了三百两银子,出来时想了想,又将三百两银子分做两份。 二百两银票与当票包在一起,一百两银票放在袖子里。 只她偷偷摸摸出来,身旁连个丫头都没有带,穿街过巷便与一个老妪撞到了一堆,这厢哎哎哟哟起来,也不顾那老妪指着她骂了一通,便自顾自走了。 待回到家里当着燕柯往怀里一摸立时变了脸,自己怀里那还有东西,忙白着脸摸袖子幸好一百两银子还在。 燕柯见她这样忙问道, “银子呢?” 谢氏白着脸道, “不见了,定是被那撞我的老婆子偷走了!” 燕柯又问她, “那这一百两银子呢?” 谢氏脱口道, “这……这银子是我的!” 她这一讲燕柯那有不明白的,当下大怒一耳光打了过去, “啪……” “你这个贱妇,居然敢背着我私藏银子!” 谢氏被一个耳光打得头一偏,耳朵里嗡嗡作响,立时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你个丧良心的,挨千刀的……你敢打我!” 说话间两口子便打在了一起,一旁几个儿子见着立时哭成了一团,他们这院子里闹起来,左右隔壁都听到了,忙过来将两人拉开。 只这一通闹便闹到了王老太夫人面前,王老太夫人知晓事情始末,气得一口气没有上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众人立时成做了一团,掐人中,叫大夫,派人把东陵王从新纳的小妾屋子里叫了出来,幸喜大夫来的及时,王老太夫人醒过来瞧见坐在床前的丈夫,颤巍巍拉了他的手道, “事到如今,你……你是要等到你这张老脸全数丢光了,才肯分家么!” 燕尤楚在老妻面前早失了锐气,垂头应道, “淑媛,你早该听你所言,儿孙自有儿孙福……分家吧!” 东陵王府分家在临安城倒是一桩新鲜事,除却长房一脉仍旧留在府中侍奉二老,其余人等都自各依着规矩分了家产,各寻生路去了。 往日热闹拥挤的东陵王府,不出一月便回复了清静,在病中的王老太夫人这才下了帖子请穆红鸾过府说话,卧在病榻上的王老太夫人流泪对穆红鸾道, “原打算让黄蕊脱了这家里,日子能好过些,却是没想到……竟……竟成了这般模样……” 当下便让人取了银子给穆红鸾,这情形穆红鸾也不敢不收,只得收下劝她道, “如今家也分了,您老人家安心养病,以后的日子总归要舒心些了!” 王老太夫人点了点头, “你也别让她回来,她回来也帮不上忙,倒还要添烦恼!” 穆红鸾回来对忐忑的黄蕊道, “王老太夫人的意思让你安心在这处呆着,家里不用担心,如今你祖母他们仍留在府中伺候你曾祖母,如今府里人少了,老太夫人精神不错,身子也在康复之中,已将你几个弟弟们都纳到了自己院子里,亲自教导了!” 有王老太夫人在,总归孩子们不会跟着爹娘有样学样,那府里婆子丫头又少了许多,谢氏与自己一干妯娌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却是连府也不出了的。 眼见得腊月要至,各府上的请帖早已送了出去,蒲国公府虽说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不过向来低调行事,连嫡子娶媳妇都在太原,族中亲友皆不得知。 如今倒是送了贴子出来,众亲朋都知这位新媳妇出身不高,但极受蒲国公父子看重。有见过的知晓穆红鸾姿色出众,有没见过的更是好奇,自然也有好事者听人说起,便暗中揣测道, “蒲国公何等门第怎会娶一名平民女子入门,这女子的容貌也不知怎生个好法!” 风声传来传去连皇宫之中的燕瞻也听到了风声,便问身旁的程胥, “那女子是甚么模样?” 穆红鸾虽说入临安也有些时日,也曾入宫觐见过,只内外有别,于公命妇也只见皇后,于私宗族之中也是男人在前庭,女人在后院。 因而便是一族男女即便是瞧见了没有旁人引见,相见不相识的情形也是有的。 程胥应道, “奴婢也未曾见过,只听说这位少夫人颜色姝丽,年纪尚小……” 颜色姝丽? 燕瞻想起前头见过一面便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也不知可有她那般艳绝无双? 自那日相遇之后,他也曾命程胥派了不少人手在临安城中暗暗查访,却是半点没有那女子消息,恨只恨这临安城中客商来往频繁,人口进出极多,说不定那女子是外地客商又或是官宦的家眷,到临安一游又远远的走了。 若真是这样,人海茫茫,天下之大,虽他贵为一国之君又如何去寻? 想到这处倒是心念一动, “哼!我倒要去瞧瞧……那女子有何过人之处?” 程胥听得眉头一跳, “官家……这怕是有些不妥当!” “哼!有何不妥……大臣家中遇喜亲,朕也曾亲临过,更何况是蒲国公府上!” 论理说蒲国公乃是皇亲,官家要借着喜事与宗族中众亲同乐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这瞧人新媳妇的话,是一国之君,身为长辈能明言的么? 想起宠了几个月如今又冷落下来的那位夏氏夫人,程胥不由暗暗摇头,只他不敢再多言便退到了一旁。 简短节说,转眼腊月十八便到了,这一日蒲国公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又蒲国公人逢喜事下令开园,将自家临翠园开了临湖各处院落三日,许临安城中百姓入内一观。 临安城中百姓素知临翠园之名,久不得窥其貌,正心心念念间,得知开园立时扶老携幼,自大清早便入园,至天黑才肯出园。 又有那文人雅士跟风到此,见山见水见美景处处,立时诗兴大发,聚在一处大大咏颂一番,更有那临安城中的小贩见得商机,提篮挎筐,背篓托斗,挑着担儿在人群之中穿梭售卖,甚么牛肚、血冻、炸猪肝和炸鹅肉,甚么果子、包子、豆芽菜,冰饮子等等,多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 一时之间外院叫卖声声起,香飘处处闻,惹得这内院的馋嘴丫头们驻足观望,翘首细嗅,黄蕊每日里连字也不练,只紧紧跟着红狐狸,怕它溜出去被人给剥皮去骨炖了。 此时间临翠园临湖一面全数开放,却是关闭了通往内院的道路,又加派了人手守在各处以防人滋事生乱,因而外院虽是热闹杂乱,内院倒是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的。 因是已拜过堂,穆红鸾便只需好好打扮一番,大大方方出来拜见诸全亲朋就是。 燕岐晟自也不必忌讳,守在穆红鸾身旁,见她描眉画目,扑粉涂唇,原本就十分的容貌生生又给画出了十二分来,只看得他沉着脸连连摇头,拉了穆红鸾道, “今儿你也不必出去见男客了,只在后院见女客就是!” 穆红鸾笑道, “旁人倒也罢了,只宗亲族老还是要拜见的!” 燕岐晟更是不愿, “那些个糟老头子,怎能看了我如花似玉的媳妇去!” 穆红鸾笑得不成,便哄他道, “左右你在我身旁,这般玉树临风,英武俊挺,将他们比得必是自惭形愧,不敢直视!” 一句话哄得燕岐晟立时转怒为喜,拉了她的手道, “长真果然实诚人,你所言句句皆是实情,为夫听了心里十分妥帖,今日便化为护花使者,必左右不离的伺候就是!” 当下瞧了瞧外头又道, “左右今儿晚上我们肚子要遭罪,不如现下叫了东西先填一填!” 说罢也不吩咐下人,自己骑了马过去,穆红鸾只是笑, 这小子就是个犟驴,要顺着毛撸才成! 坐在那处不多时,燕岐晟便带着两个小厮热气腾腾的抱了一堆儿回来,取了一个梅花包子塞进她嘴里,穆红鸾忙撅唇接着,生怕糊了嘴上的胭脂,小心的咬了一口,剩下的燕岐晟就着她的胭脂扔进了嘴里。 这些东西不同府里的厨子,味儿十足好食,两人每样捡一些都填饱了肚子,其余给了几个丫头。 刚收拾妥当,前头小厮过来报信说是国公爷让两位小主子去前院见宾客。 两人这才带了身边人相携往前院而去,此时间外院已是宾客云集。 两人下了马车便听到前院之中已是人声鼎沸,转头互识一眼,穆红鸾红唇微抿,脚下未动。 虽是两世为人但总归这样皇亲勋贵济济一堂的场面也是少见,让她提刀杀人不在话下,让她面对满院宾客,举手投足不让人挑出分毫错儿来,却是难得心里有些忐忑,生怕有个行差踏错丢了蒲国公府的颜面。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这一日(二) 燕岐晟与她不同,那院中的人成他自小就熟识,这样的场面见得多早已心里不怵了,见她的样儿有些好笑,原来长真也有怕的时候, “长真前头入皇拜年,祭祀祖先不是也见过的么,怎得现下倒心虚起来了?” 穆红鸾应道, “前头两回我辈份小,混在人群之中跟着做就是,不像今儿……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如何是好?” 燕岐晟闻言便笑伸手去搂她腰, “你怕甚么,有我陪着你!” 穆红鸾见大庭广众他不管不顾的,忙拿眼瞪他,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整了整衣裳做庄重样儿,燕岐晟少见她这般紧张,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可爱,便又去牵她的手,牢牢抓在掌心之中,低下头凑到她耳边道, “怕甚么,这些人都没我们家有银子,有好些个还年年受着我们周济,纵是要笑话你也自会回家去笑的!” 穆红鸾闻言嗔怪的瞪他一眼,燕岐晟瞧着她今儿晚上略施粉黛的小脸,瞧他一眼波光流转,粉腮红唇真是又娇又美,让人心里爱的不行,便又低声道, “你若是再瞪我,我现下就立时拉着你圆房去,左右我也不耐烦伺候这帮子闲人!” 穆红鸾气得拧了他手背一把, “不许胡说!” 两人在门口拉扯胡闹了两句,只经他这么一闹心下的不安倒去了不少,长吸一口气退后了半步落到燕岐晟身后,低眉敛目道, “夫君请!” 燕岐晟哈哈一笑伸手拉了她手,两人肩并肩走了进去。 这一对璧人男的英武女的艳绝,现身在那圆门处一站,不必门口的燕大拖长了声儿禀报,众人回头看到二人俱都觉眼前一亮,场面立时就静了下来。 有那早吃了两口酒的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啧啧!我……我这只吃了两口怎得还眼花了不成,这门口站得是人还是仙姑,怎么瞧着倒似瑶池仙女下凡一般! 忙拉了拉旁边的人问道, “那便是燕岐晟在太原娶的媳妇?” 旁人也看得直了眼,忙点头道, “正是……你没瞧见岐晟那小子紧拉着小手不放么!” 里头燕韫淓正与东陵王等几位族老说话,听到外头没了动静便站起身出来一看,立时喜笑颜开,招手道, “长青、长真快来与众位宾朋见礼!” 两人依言过去齐声叫着, “爹爹!” 燕韫淓笑得见牙不见眼,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手下厚实有力,再抬头时才恍然这孩子竟是已经比自己高一些了! 想到这处不由心头感慨,鼻头一酸,忙仰面猛眨了眨眼,引了两人到正厅拜见诸位族老,两人过来一一行礼,东陵王坐在上首受了二人之礼,上下打量这一对金童玉女,笑眯了眼冲着燕韫淓连连称好, “好好好!广陵……你向来眼光独到,颇有识人之能,你这儿媳妇也是选得好!” 燕韫淓今日是乐得两眼放光,口中却是谦逊道, “长真这孩子生得好,又十分精明能干,这府中诸事交到她手上我很是放心……” 这堂上众人都惊于穆红鸾颜色,初见都有目弦神迷之感,只其中一人面上不动,却是口中发苦,见二人到面前见礼,不由自主伸手去扶穆红鸾, “弟妹不必多礼!” 手指还未沾到穆红鸾衣袖,她已被燕岐晟搂着腰带了起来, “二皇子今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待会儿还请多饮几杯!” 燕岐晟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冷冽一闪,燕守敬失神看着穆红鸾喃喃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燕岐晟冲他客气一笑,转脸便收了嘴角,带了穆红鸾换到下方去。 现如今他们兄弟见面再不会似从前般心无芥蒂了,总归他是君自己是臣,各守本份便好,若要想觊觎人妻,便别管做兄弟的不给脸面! 穆红鸾见他神色僵硬的与人说话,知他心头不爽快,便趁着空当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冲他笑了笑道, “长青,今日不许想那些心烦之事!” 燕岐晟侧脸看她,见自己妻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立时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哼!左右长真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了!又何需要为那不相干的人生闲气,坏了小爷的圆房之夜,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当下再不理会后头时不时投来的幽怨眼神,燕岐晟与穆红鸾见过了堂中众人,又出去与外头宾客见礼。 能收了请柬的人,全数都是蒲国公眼中有些份量的,今日一番宴请便是要让这些远近亲属,内外宾朋全数认得这位蒲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虽说临安城中世家高阀娶亲的不少,似这般能得夫家看重的倒是少见。 有人暗中嘀咕, “这位少夫人生得当称得上临安第一,怪不得能嫁入蒲国公府得夫家如此看重!” 有那心里明白的接道, “嗤!以蒲国公府之能,慢说是临安第一,便是大宁第一的美女也能寻上一两个出来,你当只靠一张脸便能让蒲国公世子如此看重?” 这女人生得美是美,但看神态气质便不是那恭顺贤良的,只怕是个又美又辣的主儿! 两人在外院见过,又去里头见众位女眷,前头有不屑这位出身的,今日见着盛装打扮,艳压群芳的穆红鸾,心下又嫉又妒,端了席上的果酒喝了一口,哼道, “再美也不过是个小户人家出身!” 一旁有人暗笑转头冲同伴道, “茜姐儿心里只怕是酸死了!你瞧瞧那位少夫人的气度那一点儿似小户人家出身?” 同伴一双眼只落在上方两人身上,目不转睛的瞧着,却是没听到身旁人说话,伸手拉了她悄悄指点道, “你瞧,她那钗子……” 身旁人叹道, “便是她那钗子便能值上一千两银子!” 前头说话的酸道, “珠光宝气不过久贫乍富的炫耀之态罢了!小户人家的女儿便是这般没有城府!” 那两人齐刷刷回望她, “茜姐儿,你这酸话儿还是且收了吧!你自家好好瞧瞧……珠光宝气这四个字也不是人人都用的,有的人穿上龙袍都不似太子,有的人布裙荆钗自有天香国色……” 说着话瞧了瞧那位的发量,捂嘴儿一笑, “那钗子也不是想插便能插的!” 俗话虽说人要衣妆,但更要衣裳配人,今日里这位少夫人身上穿得的,头上戴的,还有那脸上的妆容,无一不是大富大贵,奢华艳丽之极,只这些东西用在她身上,一来容貌极盛,二来气度非凡,生生将一身的花团锦簇给压了下去,反衬得人更是雍容华贵,令人有不敢直视之感。 但若是换了个旁人来穿这一身行头,只怕立时要显出即艳俗之态来,那才真正是贻笑大方! 依她们私下觉着别说是国公府的少夫人,怕是那皇宫里的娘娘也只得这个样儿了。 这人与人啊就是不同,有人清秀俊雅,自也有人大气富贵的,似这茜姐儿生得细眉细眼也就罢了,怎得心眼儿也这般小! 那茜姐儿被同席之人奚落,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眼圈儿都红了,旁人见了忙岔开话将场面掩了过去,只那两个还在一旁扯着袖子低语道, “她这是心里嫉妒呢!” “据说小时她同蒲国公子十分亲近,后头不知怎么得两家便没有来往了!” “你不晓得吧?我可是知晓的……我同你讲……” …… 待得全数见过了宾朋,已是耗费了一个时辰,穆红鸾饶是练过的也是忍不住腰酸,悄悄用手揉了揉后腰,一旁与人说话的燕岐晟不动声色的挪一步过来,借了宽大袖袍遮掩扶了她腰。 瞅着机会在她耳边道, “我瞧着也是差不多了,不如你回去歇了,后头的事儿我来挡着便是!” 穆红鸾心知见过宾客便算是差不多了,今日也用不着她陪宴,长青还要到前头与人拼酒,自是用不着她的。 当下便同燕岐晟到主席与众人告了罪,便自后头要回去了,燕岐晟跟着她出来便要送她上车,却突然听前头一阵喧哗之声,两人驻足回望,不多时燕岐晟身边的清风急忙忙跑了过来, “小爷,少夫人!官家来了!” “官家来了?” 两人一愣都齐齐惊诧, 清风又凑上来低声道, “官家是微服出的宫!”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着来者不善! 燕瞻一向与燕韫淓不对付,又想暗害蒲国公府,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喜宴,更没有请他,堂堂一国之君,微服入府是为何来? 两人觉着左右他也不会是来恭贺的! 只燕瞻即来了,穆红鸾便走不掉了,转头让绿绣给她瞧了瞧脸上妆容可还齐整,整了整衣裳又与燕岐晟走了回去。 到了大堂之上,燕瞻已是坐在了上位,此时这院中因他一来倒是安静了少,众宾客端坐在席上都不敢高声说话,只低低在下头私语。 正此时燕守敬已是立在了燕瞻身后,见着穆红鸾进来一双眼立时便挪不开了,他却是没瞧见自己亲爹见着表弟妻子踏入厅中那一瞬间,脸上立时变了颜色。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这一日(三) 燕瞻自是比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有城府,脸上一变复又哈哈笑了起来,对燕韫淓道, “广陵,有此佳儿佳婿,实在可喜可贺啊!朕一见甚是欣喜……赏!” 回头让程胥看赏,燕韫淓忙上前一步行礼带着儿子媳妇谢过官家赏赐。 燕瞻目光又在穆红鸾身上打了几转,招手对她道, “今日皇后未曾亲来,便由朕替她赏你!” 说罢,竟是从自己手下取下一个蟠龙玉扳指,亲手递给了穆红鸾, “这……” 穆红鸾这时才抬头见了燕瞻真容,当下心里不由一惊, “这……这不是那日在酒楼见着的中年男人?” 想起前头他派人跟着自己,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转头瞧了瞧燕岐晟,心中暗道, “这蟠龙扳指乃是男人用的,且又是自官家自手上取下来的……这……别说是侄媳妇便是亲儿媳妇也是逾矩了!” 却是不敢伸手去借,她倒没有多想,只觉这燕瞻行事果然荒唐! 燕韫淓在一旁瞧着忙道, “官家隆恩实在愧不敢当……这蟠龙的扳指那是她内宅妇人能受的,这只怕……” 龙纹器物乃是天子御用,岂能如此随意赏赐! 燕瞻却是冲着穆红鸾笑道, “无妨的,今儿朕心里高兴……” 那手却不肯缩回去,众人面色都有些异样,穆红鸾见情势如此,迫不得及只得伸手接了过去,与燕岐晟一齐跪倒, “叩谢陛下!” 燕瞻见她收下,心头大喜忙叫程胥, “取酒来!朕也要与众亲朋吃几杯!” 众人见状忙笑着凑趣,堂上又恢复一派宾客尽欢之态。 穆红鸾与燕岐晟退了出来,燕岐晟脸色沉下来, “长青?” 穆红鸾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担忧的拉着他的手,燕岐晟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无事,这里自有我来应对,我先送你出去!” 两人自后头出来到门前,有府里的车赶过来,燕岐晟扶她上了车道, “你尽管回去歇了,我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不必等我了!” “嗯!” 见穆红鸾点了点头,便放下帘子看着马车离去。 燕岐晟此时眉头皱得死紧,脸色阴沉地吓人,双手负在背后交叠,一拳紧握又放松, “燕瞻到底意在何为?” 立在那处半晌,有宝小心翼翼提醒道, “小爷,该回去了!” 官家还在里头呢! 燕岐晟这才转回身带着有金、有宝回去,分花拂叶穿过小径,一旁突然有人窜了出来,燕岐晟忙往后一闪,一旁的有宝上前一步扶住来人,定睛一看却是位女子, “哟!小娘子脚下小心了!” 略扶了一扶忙松手退到后头。 燕岐晟只当她是要从此路过,瞧了她一眼便让出路来,让人先过。 只那女子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半晌才幽幽道, “长青表弟,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燕岐晟闻言一愣,左右端详她一番,看眉眼依稀有些熟悉,想了想道, “哦……你是茜表姐!” 龚茜见他认出自己,心下激动上前两步, “长青表弟,这些年也不得相见,你竟是已长得这般……” 这般高大英俊了! 只这话她也说不出口,紧攥了帕子握在胸口, “长青表弟……” 她神色激动,燕岐晟见到了她也是神色有异,却是想起那位死在湖中的表姐,虽说事隔多年,但这大喜的日子想起这些难免心里不爽利,强压下要皱起的眉头,拱手行礼道, “茜表姐多年不见,你可好!” “我……我挺好的!” 怎么会挺好! 龚茜还比燕岐晟大上两岁,早年订了亲只未过门夫君便死了,这两年又相看了些人家,却是迟迟不曾定下婚事,眼看着年纪渐大,还待字闺中,她如何能好? 只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处说! 燕岐晟却是无心与她攀谈,又行过礼后便退到一旁道, “茜表姐,这院子大若是要出来走动便叫伺候的丫头跟着,小心迷了路!” 只那龚茜立在那处拿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瞧,就是脚下不动,有金机灵见状忙道, “小爷,前头可是等着呢!” 燕岐晟嗯一声, “即是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当下一撩袍子,带着两个小厮快步离去,留下龚茜呆呆立在那处看着他的背影。 “长青……表弟……” 燕岐晟进去里头,果然燕韫淓已是在找人,拉了儿子过来, “长青,快去敬诸位长辈!” 燕岐晟应声过去,燕瞻已是三杯酒下肚,脸上现出些红来,一旁的程胥忧心不已,暗暗劝道, “官家,可不能多喝呀!” 燕瞻只做充耳不闻,见燕岐晟过来便让他吃酒, “今日我们是家宴,不必拘泥君臣之礼!” 燕岐晟无奈只得吃了三杯,转头又去敬各位族老,程胥眼见得官家又吃了三杯进去,心里发急便又打了眼色让燕守敬去劝燕瞻, “父皇,是时辰回宫了!” 太祖有训在前,便是做了皇帝日常起居也是有规矩的,不能肆意妄为,若是让史官记在起居注中记上, “帝喜嬉,常夜不归宿……” 这可不是光彩的事儿。 燕瞻被人好说歹说劝了回去,燕韫淓父子带了众人出来跪送,待到皇帝的马车离开,父子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疑惑忧虑来。 只这时节不是详说的时候,回头又笑着招呼宾朋再饮再叙。 那头燕瞻一路闭眼依在榻上回到寝宫之中,却是立时一脚踹倒了角落的单足鹤喙吊灯, “咣当当……” 铜制的灯具倒卧在地,灯油洒出来立时有幽蓝的火苗蜿蜒向前,宫人们吓得忙过去扑火,被燕瞻一脚一个踹到了一旁。 燕瞻立在那处冷冷看着火光在地上燃烧, “程胥……” 声音森然,程胥忙扑嗵一声跪了下来,以额触地却是半点儿声音不敢发出, “你可知罪?” “奴婢有罪!” “为何没有查出她在蒲国公府中?” 程胥此时心知再辨说也是枉然,只得匍匐在地, “奴婢有罪!” 燕瞻回头看他,双眼中火光跳动, “自己去领二十廷杖!” “是!” 程胥退了出去,燕瞻低头看那火苗便如烧在了心里一般,撩得心肝脾肺都疼了起来! 她竟在蒲国公府中…… 他们……他们竟一直未曾圆房,朕遇见她时……她竟还是完璧之身! 一想到他原本有机会将那尤物拥在怀中时,燕瞻就恨不能立时杀了程胥泄愤, “废物!真是废物!” 找了那么久……居然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今日若不是朕突发奇想,亲去了蒲国公府,只怕好就要在朕的眼皮下头生儿育女,同别的男人过一生了! 一想到今夜燕岐晟那小子能与她鸳鸯共枕,被翻红浪,燕瞻只觉心头的阴火直冲脑门,当下大喝一声一脚踢散地上的那滩灯油,立时间火星四溅,宫帷之上沾了火星,缓缓的蚀开一个小洞,夜风吹进来, “呼……” 幽幽的火苗立时窜了起来,宫人们瞧得俱是瑟瑟发抖,却无人敢去扑火,眼看着那火苗已是快窜上梁了,这才壮着胆子叫了一声, “陛下……求陛下息怒!” 燕瞻负头看了看头顶,大殿之中焦糊之味渐浓,头顶上已有灰烬飘落, “摆驾,雀鸣宫!” 待他出去,众宫人这才急急去救火,一时之间呐喊声惊叫声响成了一片,燕瞻坐在銮驾之上,回头时眼中两簇火光隐现,低头看了看拇指,上面原本戴着扳指的拇指之上,如今空空如也, 想起接过扳指那一双玉手,猛然收紧了拳头, 燕韫淓、燕岐晟总归有一日,朕必要尽得你们所有! …… 蒲国公府中宾客闹到一更天才尽散去,燕韫淓与燕岐晟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回转菩提院,端坐书房之中,父子二人都是脸色凝重, “爹爹,今日官家此举所为何意?” 燕岐晟一想到那个蟠龙玉扳指便心里如堵了块巨石一般, 燕韫淓眉头紧皱沉默不语,半晌冷笑一声道, “左右他必不会怀好意的!” 燕岐晟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只他不知长真前头与他见过一回,也是万万想不到燕瞻会好色至此,想了想问道, “爹爹,官家对我们不怀好意,暗中下手,又有那与辽廷勾结欲暗害我们之人,看来……如今我们蒲公国府只怕处境有些艰难了!”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 “我也是没想到,这朝内朝外竟有人如何忌惮我们父子二人,看来那些暗手还要加紧布置才成!” 到底是甚么人?他们父子论势不沾文武,只家财多了些,难道是为了这个? 燕岐晟点头道, “爹爹,那默罕儿子已安排在了秘密之处,又派了四个学徒为他打杂兼学,日夜打造兵器!” 燕韫淓缓缓点头, “我已写信给你外祖,又有暗中联络一些宗族之中可信之人……” 想到这处负手踱到窗前长叹一口气, “总归我不想同室操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燕瞻不足虑,那暗中策划之人倒要想法子查出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这一日(四)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只可惜那福顺来撤得实在干净,竟是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 燕韫淓道, “耐心等待,只要他有所动作我们必是查出来,但这阵子长青办事需得谨慎小心才是!” 燕岐晟点头道, “爹爹放心,儿子自会小心行事的!” 父子两人想来想去不知燕瞻其意,却那知他真是好色到连侄媳妇也不放过,如今他们虽说提了戒备要小心行事,但挡不住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父子两人说话近三更,燕岐晟这才转回了九曲湾中,因着两人圆房便将那两层的小楼全数做了夫妻二人的卧寝之处,平日里伺候的丫头都赶到了一旁的侧楼,中间以回廊相连。 燕岐晟回去时楼上还亮着灯,隐隐见着窗前有人影晃动,瞧在眼里不由心头一热,推进门去楼下空无一人,插了门闩上楼,见卧室中也是空无一人,不由惊诧便唤道, “长真!长真……” 未己穆红鸾的声音自一旁书房传来, “长青,你回来了么?” 燕岐晟几步过去,一旁的侧房本是空着,如今全数摆了他自山上搬下的藏书典籍,改做了书房,里头穆红鸾正着一身薄衫翻看书架之中的藏书,燕岐晟见状过去笑道, “怎得这时候了也不睡?” 穆红鸾披散着头发冲他讪讪一笑,这情形她如何能睡得着? 虽说是两世为人,做新娘穿嫁衣有两回,这入洞房可是头一遭呢! 你让她自己睡又如何睡得着? 便索性去翻燕岐晟的藏书,她倒是识得字,却不耐烦看一堆墨疙瘩,只找那有图有画又有字儿的来看。 见燕岐晟回来一身的酒气,便摇了铃让当值的下人送热水上来。 正这圆房之夜,又吃了些酒,是个男人都要心猿意马,燕岐晟壮了胆子伸手去拉她, “长真陪我洗!” 穆红鸾再是泼辣,脸上也忍不住的飞起红霞,咬唇瞪他, “你……你自己洗!” 燕岐晟见她脸红,胆子倒大了起来,伸手去拉她手, “长真……” 穆红鸾咬唇瞪他,挣了两挣却还是任他拉进了净房之中。 见她乖乖跟着进来,燕岐晟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只觉一颗心跳得似要从喉咙里出来了一般,拉了穆红鸾过来到身前,双手从后头圈了她细腰,低头哑声道, “长真……帮我脱……好不好?” 净房之中只角落一处昏黄的小灯,烛光被夜风压得偏到一旁去,阴影遮了穆红鸾羞红的脸,咬唇嗯了一声,动手解他的腰带,纤长的手指悉悉索索在他胸前摸索着,一点点解开外衣、里衣,露出他肌肉起伏的胸膛。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自也是见过燕岐晟多少回赤果上身的样儿,只这一回却是能用手指一点点细细的描画了,若即若离的指尖自颈脖一点点滑下,到胸前贲起的肌肉上,轻轻的按了按,外头光滑紧绷,里头却是硬如坚石一般。 在那处划了几个圈,又一点点自胸口滑到腹间壁垒分明之处,那里正因着她的触碰激烈的起伏着。 穆红鸾前世便爱这种肌肉分明的强壮样儿,到现下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燕岐晟低低的问她, “长真喜欢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抬眼看他, “长青的……我都喜欢!” 一句话未完便只觉天旋地转,人已被抱着到了浴桶之前。 也等不及脱了衣裳,便迈入温热的水中,两人的衣裳全数打湿了,昏黄的灯光之中,妙曼一览,他托她到坐到大腿上。 面颊相接,气息可闻,四目相对,她双手扶他脸颊低头先是一吻,立时引得他压了后脑激烈回应…… 外头夜凉如水,净房之中热情似火,浴桶中的水浪水涌,哗啦啦打湿了一地,衣衫湿哒哒被扔到了一旁,良久她抖着肩头星眸迷蒙, “长青……我冷……” “哗……” 留下一串脚印往床榻而去…… 这一睡却是睡到了第二日日头西斜,两人醒来时紧紧拥在一处,这才觉着气闷不已,松开彼此身上十分粘稠难受,穆红鸾眯着眼推了燕岐晟一把, “叫他们备热水吧!” 燕岐晟嗯了一声撩开帘子叫人,下头的人早等着了,闻听忙抬了热水上来,丫头们上来门儿、窗儿都推开,冷风进来吹散了一室让人脸红的暧昧气息。 燕岐晟起身坐起,摒退了丫头自己先去擦洗,又回来抱穆红鸾,到浴桶之中刚一下去,却是立时皱眉,嘶嘶作声, “怕是伤了,沾不得水!” 无奈只得擦了身子,出来被燕岐晟按着硬要细看,想抬脚踢他却自己都按着肚子缩成了一团,燕岐晟细看了看, “哎呀!真是伤着了!” 还有些重! 脸上立时又羞又愧又是着急, “不如去叫了大夫来瞧瞧!” 穆红鸾立时羞红了脸,又气又恼却只能拿眼瞪他道, “这……这怎么好请人来瞧!出去问问有没有药,抹一抹便好了!” 这也是她大意,以前她也是见过这样的事儿的,女支院里也是备着药的,只可恨她是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这一回结结实实啃了一口,才知晓遇上个鲁莽的汉子,这罪就受得大了! 燕岐晟这才恍然,忙穿了衣裳便叫人备马要亲自出府去寻药,穆红鸾待他走了这才自己挪到净房中,用湿帕子轻轻擦了擦,见上头有些嫣红,不由气闷, “这楞头小子!” 忍着火辣辣的痛楚,又挪回到软榻上,才叫了丫头们来收拾床铺,春芽几个过来见那一片凌乱不由都红了脸, “嗯……哼……” 穆红鸾厚着脸皮轻咳了一声, “不必洗了都拿出去烧了!” 春芽红着脸小声道, “少夫人,这怕是不能烧呢……” 穆红鸾这才醒悟过来,斜依在榻上,缩着双腿儿终是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那……那就收起来吧!” 燕岐晟那头出去取药,却是直奔临安城中最大的药铺必安堂,进去寻了一个胡子最长的老大夫揪着便问,老大夫闻言忙道, “慢来!慢来!这位小爷还请稍安……” 问明了情形这才颤巍巍进去取了药膏出来,燕岐晟见那小小一瓷盏药膏,不臭不香的,也不知有用无用,便怀疑道, “这么丁点儿能管甚么用?” 那老大夫 “这位小爷,我们必安堂的这类药膏在临安城中虽不敢称第一,但也必是第二了!” 燕岐晟闻听还有一个第一,当下便扔了一锭银子出来, “将那第一好的药膏给小爷拿来!” 那大夫苦笑道, “小爷,我们这处只有这种,您若是要寻那第一好的,便要去风月鉴了!” 风月鉴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勾栏,燕岐晟自是知晓的,想了想还是将那药拿走留下了一锭银子。 “走!去风月鉴!” 骑着马带着有金与有宝往那临安城中有名的勾栏瓦肆而去,这时节天色已暗,正有华灯初上,却是这处得不到意正好的时候。 燕岐晟带两名小厮一进那处,立时有龟奴笑嘻嘻迎进里头去, “小爷可是有相熟的姑娘?” 拿手一指, “我们这处姑娘个顶个儿的俊俏!” 燕岐晟不看那一些个粉腮微红的姑娘们秋波频送,一摆手道, “叫了你们老鸨出来见我!” 龟奴笑着应下,奉上茶水果子,便去叫了老鸨,这风月鉴的老鸨是个气质清雅的中年女子,若是不说出来,旁人必会当这位是个私塾里的女先生。 进来轻轻柔柔道, “不知小爷唤奴家有何吩咐?” 燕岐晟倒是开门见山,取了银子出来只说是要买药,那老鸨拿扇子捂着嘴笑, “这位小爷真是有趣儿的,旁人到这里都是寻姑娘,怎得您到这处却是寻药来了?” 燕岐晟应道, “这有何稀奇的,总归妈妈是开门做生意,卖甚么不是卖?” 那老鸨只是笑, “也不知小爷想要甚么药?” 燕岐晟想了想道, “你们有甚么药?” 那老鸨神秘一笑,招手叫龟奴过来耳语几句,不多时有人奉上一个盒子,里头放了十几个瓶子,那老鸨指了一个个小瓶儿道, “这里头有外用有内服的……” 凑到他耳边道, “这些药男人用了有奇效……包准会让家里的女人满意!” 她却是误会燕岐晟雄风不振,要来寻那种药,一面暗叹这人真是不可貌相,看着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儿家怎得竟不行! 燕岐晟闻言知她是误会了,不过年轻猎奇听她说的神效,便想买下来试试,但想起穆红鸾今日一早的惨状,心里又暗暗担心, “用这类助长时辰的……长真会不会揍我!” 他脸色阴晴不定,那老鸨只当他碍着颜面不好开口,当下善解人意的把盒子一合,交到了一旁的有金手上, “小爷放心,奴家开这偌大的堂子,嘴上可是出了名的紧!” 燕岐晟听了轻咳一声凑过去低声道, “不是男人用的,是女人用的!” “哎呀……小爷……您早说呀!”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年关至 老鸨笑着又让人端了一盒子进来,甚么春风玉露丸、比翼双飞丹、烈女呤之类的一听就让人脸红心跳的药,燕岐晟瞧得双眼发亮,想了想又一脸不舍的推开, “不是这种……是擦伤处的!” 他倒是想买,只怕用了这药,长真真会揍得他满地找牙的! “哦……” 老鸨明白了,当下捂了嘴笑道, “小爷……女儿家娇嫩您可得手下留情,多怜惜才是!” 又拿了一个小瓷瓶进来, “用这个抹在伤处,再重的伤第二日就好!” 燕岐晟大喜, “这个好!” 付了双倍的银子买下药,转脸又瞧见那老鸨扇子上的艳女图,上头的女子妙目淡眉,身姿丰腴,画功很见功底,燕岐晟瞧得心里乱动,他如今是刚尝了荤正是抓心挠肝的时候,甚么东西都想领略一把。 当下厚着脸皮,一指扇面道, “妈妈可有这样的图册?” 老鸨又冲他笑,手里画扇一扬带起一股香风, “小爷这话问得,我们这处旁的没有,这类助兴的东西自是不会少!” 如此林林总总又买了不少东西回去。 燕岐晟却是不知晓,他兴冲冲出了风月鉴的大门,后脚便有隔壁屋子的青年男子招了那龟奴去问, “那位小爷是我朋友……他在这处可是有相好的姑娘?” 那龟奴笑道, “这位小爷是新客,倒不是来寻姑娘的……” 笑了笑后头的话却不肯说了,那人会意立时扔了一锭银子到桌上,龟奴袖子一拂银子便不见了踪影,应道, “那位小爷年纪轻轻却是个银样蜡枪头,买了一堆儿男人用的药!” 那人摆手让龟奴下去,心下暗道, “昨夜里才圆房,难道是因为不成才寻到这处来买药?” 想到这处不由暗恨, “燕岐晟啊燕岐晟原来你是如此不济,那样的女子配了你实在是暴殄天物!” 想起穆红鸾柔媚明艳的样儿,又想起家中呆板无趣的妻子,伸手捞过身旁的女子压了上去,问道, “本皇子可是雄风威壮?” 女子咯咯媚笑道, “您自然是真男人呢!” …… 风月鉴的药果然有效,穆红鸾用过之后第二日便行动自如了,只她受了这回罪便心中暗想, “那小鬼说我前世做皮肉生意欠下了孽债,这一世要受尽女子的苦楚,莫非这便是开头了!” 想到这处实在怕了! 这可不同练武对打,便是有个伤疼在外头倒还能忍,这肚子里头的那块肉,可是练甚么功夫都练不到的! 她心里害怕怎也不愿燕岐晟近身,这几日便非要赶了燕岐晟回山上去睡。 燕岐晟那肯依她, “大不了夜里睡榻上便是!” 穆红鸾不信他, “说是睡榻上,昨儿晚上是谁悄悄又摸到床上的?” “那又怎样,总归我怜着长真受伤……可是老老实实并未如何!” 穆红鸾给他一个白眼, 他到是并未如何,就是挨挨蹭蹭让人一夜不得好睡! 两人死说活说,谁也不肯让步,燕岐晟死皮赖脸不肯走,惹恼了穆红鸾也顾不得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身子,当下一顿拳脚过去,打得燕岐晟跳窗逃走才算是作罢。 只他们这一番乒乓作响打了一通,这屋子里已是住不得人了,当夜又不得不去了上头御风院住,燕岐晟趁机溜了回来,两人拳来脚往,歪缠到了半夜这才疲极而眠。 只这府上第二日搬了打坏的家什出去,落入了有心人眼里,消息禀报上去自有人心中暗暗揣测, “新婚不久,小夫妻便大打出手,想来必是相处不睦……” 心中不由一阵暗喜。 只两人自是不知外头人如何乱猜胡想,只顾过着自己的日子。 燕岐晟这几日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能不被长真赶出房去,挨了几回打总算是开了些窍, “想来是我太过鲁莽,惹长真生气了!总归要多学多看才是!” 便去仔细翻那从风月鉴带回来的画册,认真钻研过半日之后兴冲冲拿到穆红鸾面前道, “长真,前头是我的错,以后我必不会了!” 穆红鸾看得眯了眼, “这东西你从何处来的?” 燕岐晟应道, “在临安城中勾栏院中有名的风月鉴所得……” 话未说完,人已被赶了出去,画册却被留了下来。 到了夜里穆红鸾换了衣裳,自己在榻上细看,心中暗想, “果然不愧是临安城中的勾栏院,画功着色实在是十分高明,这位画者定是位高手呢!” 手中的画册人物勾画十分传神,细节处更是纤毫必现,半分不差,虽画上人物只是静止不动,但观者捧在手上倒如历历在目一般,看得久了便要面红心跳起来。 饶是穆红鸾也瞧得在心中暗暗嘀咕, “我……是不是对长青太凶了些!要不然……要不然……便让他回来?” 想起那一夜也不由咬唇红了脸,正乱想间,却听窗外有声响,心知必是那小子想着法子进来了,想了想终是扔掉画册,自己缩进被子装做睡着了。 燕岐晟进来见此情形,不由大喜,几下去了衣裳吹灭了灯,上床便去搂她。 只他性急毛躁,粗手粗脚又弄疼了人,穆红鸾大怒推开他骂道, “你前头不是看过了么,怎得也没学到一样?” 燕岐晟老实应道, “我瞧倒是瞧了些,只一上床来便忘记了!” 见妻子脸色不虞,颇有一言不和便要踹人下床的架势,忙下床点灯取过来道, “我现下就看……这下子必不会忘了!” 是夜,小两口点灯熬夜观看这春宫图,几经切磋,反复琢磨,燕岐晟总算是抛却了初哥儿、楞头青、莽汉子的头衔,能登堂入室,软玉温香安然同眠了! 其中辛酸甜蜜作者菌也不便细叙,诸君自行请脑补! …… 待到小两口总算相处“融洽”之时,已是年关又到了。 按照往年惯例,命妇们都是要入宫觐见皇后的。 年节这一日,穆红鸾仍是按品级着大妆,早早出门到皇城之前,混在命妇队列之中前去朝贺皇后。 这一年过去她还是头一回见着夏后,乍一见却是心头一惊,夏后虽还是花冠凤袍,满面威仪,但厚厚的粉底也未能遮了她眼下的青色,憔悴疲惫之态是掩也掩不住的! 杨氏见她打量皇后,便在一旁悄声道, “据说有一位夏氏夫人入了宫,这一年来很是得宠……这位夏氏夫人与皇后出身一族……” 穆红鸾听得心里暗叹,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夏氏入宫蒲国公府如何不知?燕岐晟也曾向她提及此事,他说起此事时神情森然,想来燕氏父子视此为奇耻大辱,只一来那夏氏本就不得公爹所喜,二来也确是念着燕氏一脉,燕瞻为君,他们为臣,不忍也要强忍下去,因而燕氏父子心头暗恨,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穆红鸾经此一事,也是领教了燕瞻的好色本性! 想到这处心里一动,想起被自己扔到角落里的蟠龙扳指,又想起酒楼之中燕瞻的眼神,不由的心头一凛, “我可是他的晚辈……总归……堂堂一国之君不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以她前世的经验,男人卑鄙无耻,色谷欠熏心起来真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 国家大事当做儿戏的也有先例,不是有一个烽火戏诸侯么? 想到这处心里暗暗警醒,提了小心将自己混在那命妇堆中,力求不显山不露水的熬过这两三个时辰,便自出宫回家去。 这皇宫与她八字犯冲,少来为妙! 只她不想出头,旁人却容不得她混过去。 上头夏后一眼便瞧见了她,派了人过来相请, “蒲国公子夫人,皇后娘娘让上前说话!” 穆红鸾垂头应是,提裙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千岁!” 夏后见着穆红鸾却是心里不知甚么滋味,算起来她们年纪相差不大,自己甚么模样,深夜卸妆之时,瞧见铜镜的人儿自己都心惊。 只眼前的女子,却是容光焕发,娇美动人,以前美虽美却是青涩了些,现下青涩犹在,却增了别样风情,都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这是因为甚么! 想到她嫁了个年轻英武的夫君,夫妻之间琴瑟和谐,自然是倍感滋润! 而她…… 燕瞻已是许久不曾进她的宫中,如今这宫中最受宠的就是夏氏了! 想到这处目光投下下首的夏氏,眼中嫉恨怨毒一闪而逝。 对上穆红鸾却是笑道, “……前头官家回宫才知晓,你们圆房之事……” 却是命人拿了一对龙凤玉佩赏给了她, “愿夫妻和美,相亲相爱……” 穆红鸾接过玉佩,大大方方行礼谢恩,与夏后不咸不淡的说着场面话,身后一道目光投来,她趁着空当转头一看,却是那夏明媛。 夏氏夫人今日打扮实在并不出彩,往日秀美的容貌生生要用浓妆遮盖,少了自己天然的清雅却多了几分艳俗, 咦! 穆红鸾眼力好,一眼瞧见她脸色很是苍白,她与皇后不同,皇后是脸色灰败要用粉遮掩,她却是脸上铺了桃红的胭脂,想要弄出些水色来,又有脖上衣领不能遮掩之处,竟有一些淤痕!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荒唐事 穆红鸾见夏氏目光扫过来,立时就转过脸去,却在心头暗想, “这皇宫大内,夏氏也无处受伤去……” 她见得多了眼又利,一眼便瞧见那淤痕呈现长长一道,倒不似夫妻亲热所致,竟像有些用手掐的一般! 想到这处眉毛一挑, 难道燕瞻对女人竟是要动粗出手的么? 强压下了心头的惊诧转过脸,神色平静的又与夏后闲话两句,夏后这才许她退了下去。 见着那道明丽的身影隐入人群之中,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弦月低声问道, “主子可是觉着身子不适!” 这些日子那夏氏夫人得宠,在宫中骄横跋扈,气焰十分嚣张,皇后曾多次向官家进言,要好好管教管教夏氏,官家却是充耳不闻,对夏氏多有袒护。 皇后忧愤之极,又诸事缠身,时常夜不能寐,眼见得人一日日憔悴了下去,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皇后摇头眼神迷茫, “倒不是身子不适,只是……见这满堂华贵,锦衣金钗的正妻命妇又有几个是真正欢喜?做这后宫之主说不得还不如嫁个贩夫走卒过得快活!” 此话一出吓得弦月脸都白了, “我的好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左右瞧了瞧,幸喜下头众命妇隔得远听不见,夏后笑得仪态端庄,转头目光投向下头的夏氏夫人, “放心,我便是日子再不好过,也会坐稳了这皇后之座,决不会便宜了旁人!” …… 拜贺过皇后,照旧还是宫廷赐宴,一成不变的冷牛油汤饼,这一回穆红鸾自不似上回那么傻,肚子里出来时早填了东西,坐在那处一点点往嘴里塞,只为了拖着时辰等出宫。 只今年注定不平常,众命妇面上挂着假笑,对着碗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闲话之时,那夏氏夫人突然变了脸色, “呕……” 却是连退都退不及,一口污物全数又吐在了桌上,众人一见都惊得变了脸色,纷纷起立, “夏夫人!” 穆红鸾也站起身来看,她眼力好,见那夏明媛脸色煞白便是腮上的粉色都掩不住,额头上已是冒了汗,一手扶了胸口,一手却去扶小腹。 穆红鸾上下打量了她,心里便暗暗有些揣测,凑过去几步又仔细看了看心里更是明白了。 夏后也是个明白人,瞧在眼里脸色是止不住的变铁青,只在这场面上她怎么也要撑下去,当下强扯了嘴角道, “快扶了夏氏夫人下去歇息……来人!请御医!” 一阵手忙脚乱,有宫女扶了夏氏夫人下去,消息传到大庆殿,燕瞻身边的程胥亲自来过问,却是听到御医言道, “脉象如盘走珠……夏氏夫人这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程胥闻言忙问, “御医可是瞧真切了?” 御医点头道, “十之有了!” 当下又请了两位御医,把脉之后皆是如此说法,程胥这才急忙去禀报燕瞻,燕瞻闻言大喜, “值此佳节,又闻喜讯,朕心甚喜,与众卿同乐!” 却是命人大赏群臣,夏后这头却是银牙咬碎也要合着血吞下去,当下也是大赏众命妇,众人得赏自有那好话如潮,马屁声声。 夏后亲自下去扶了夏氏夫人进来受众人恭贺,又言道, “妹妹与皇家有功,当有封赏,待此宴罢,本宫必要奏请陛下为妹妹进位!” 当着人面却是将功夫做得十足。 要知晓燕瞻后宫久无子嗣诞生,朝中早有人暗暗议论,一是说夏后不贤,二也说今上有疾,现下年关之际有此喜事传出,于帝后二人自是好事,只心里怎么样旁人不得而知。 夏后是个聪明人,知晓夏氏夫人得宠,如今又有了身孕,进位也是迟早的事儿,倒不如将这功劳当着众人的面揽过来,搏一个贤名! 只穆红鸾在一旁冷眼旁观,那夏后固然是表里不一,那夏明媛脸上只怕也未见多少喜色,倒是忐忑不安居多。 她在下头心里乱猜,面上却是毫不表露只与众人同声恭贺。 待出宫回到府中,在九曲湾中换衣散发坐下,燕岐晟这才匆匆自前院回来,穆红鸾拉了他说起今日之事,燕岐晟却是冷笑连连,搂了她腰在她耳边道, “夏明媛这是在玩儿火!” 穆红鸾闻言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便出声问道, “那孩子……” “那孩子不是皇帝的……” 穆红鸾瞪大了眼, “我只是瞧夏氏脸上并无多少喜气,便猜此事内有蹊跷,长青为何如此笃定?” 燕岐晟应道, “自那夏后入宫之后,这皇宫大内已是好些年没有诞生皇子公主了,这样的事儿禁不起推敲,她做甚么手脚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又有自从爹爹知晓皇帝对我们蒲国公府不怀好意之后,便暗中在宫内又收卖了不少人,宫中消息更是多方打听……” 顿了顿道, “燕瞻如今……具是要服药行事……早已不成了!” 穆红鸾皱眉, “那……夏氏肚子里的孩子是甚么人的?” 燕岐晟应道, “爹爹宫中的眼线已在查了,想来不过几日便有消息!” 夏氏这贱妇生生扣了一顶绿帽子在爹爹头上,于公扶二皇子燕守敬上位,自是要比让夏氏的儿子上位的强,于私……是个男人都要弄死那妇人,现下时机来了,他们怎么会任它溜走! 当下冷笑道, “这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只他们在暗中伺机出手,那夏后更是狂怒异常,回到宫中推倒宫灯,扯掉宫帷,又踢翻了铜炉,砸坏了妆盒, “贱人……贱人……真是老天无眼,竟让她有了身孕!” 长长的指甲扣入肉中,掌心疼,心口更疼, “为何我……想尽办法都不能成孕,而那贱人……算算日子,成孕时竟是刚入宫不久……” 想到这处如何不气?如何不怒? 只一旁的弦月皱了眉头,疑惑道, “娘娘,这……不对呀!” “甚么不对?” 弦月左右瞧了瞧,摒退了殿中的宫人,这才凑过去小声道, “您忘记了么,前头夫人不是说过……那药性太霸道……” 夏后经她一点醒这才想起来,当初她为了尽早诞下龙子,以稳固地位,曾经偷偷让族里寻了药来,暗中给燕瞻用过一年的药。 但这些年她一直不能成孕,不光是她连后宫众妃嫔都没有一个怀孕的,却是想来想去不知是何因由。 后头她疑心到那药身上,才让自家母亲寻人详验药方,前头不久才得了消息,原来那药虽说予生儿子十分灵验,只有一样很是不同。 那便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若是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的男子服用了,不出三月必能一举得男,但若是身子差的,别说儿子了,能不能保有雄风都是两说! 现下燕瞻如何,她自是心知肚明! 到这时她才知晓,竟是自家亲手断送了生子之路,心下又悔又恨,却是木已成舟,徒呼奈何! 不过她不成,夏明媛那贱人必也是不成的! 那……夏明媛肚子里的孩子是从何而来的? 得了弦月提醒,夏氏狂怒顿去,脑子里回复清明,疑惑道, “会不会是那药性并不是太大?” 也许是夏明媛运气好呢?毕竟燕瞻这阵子多是在她宫中。 弦月想了想道, “主子……这宫中多少的嫔妃怎得就一个刚进宫不及的夏夫人便怀上了?依奴婢瞧着只怕……” 主仆二人眼神相对,夏后皱眉抽气, “夏明媛……胆子竟然这么大?” 官家不能生自然是寻那能生的男子了! 这一招她暗中也是想过,但毕竟顾忌太多,不敢付诸行动,却没想到夏明媛……她倒先下手为强了! 想到这处立时冷笑连连, “夏明媛啊!夏明媛!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了!给我好好查查……那男人到底是谁?” …… 只这时雀鸣宫中夏氏夫人也是抚着肚子,脸上惊惧骇怕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只那么一次,怎么会就有了孩子!” 她一向月事不准,竟三个月了都不曾察觉,想起那一日却是在入宫那日,二郎带着她微服到了酒楼,却是遇上了穆红鸾。 穆红鸾年轻貌美,二郎瞧着心动,她却是暗自神伤不已,想起在盘龙山上的诸多恩爱,山盟海誓,她原以为的恩爱缱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立时烟消云散了。 穆红鸾那样儿,多少女子都自叹不如,她不恨穆红鸾,却暗恨了燕瞻,只此时已将身许了他,再后悔又有何用? 心里憋屈只将面前的酒尽数饮尽,头脑之中有些昏沉,又怕在人前失了态,便让水仙扶了她去净房。 只那酒楼人员混杂,问了店小二指了方向也是不清不楚,两人稀里糊涂过去,她便让水仙在外头等着,自己昏沉沉推门进去,里头竟有一名男子。 那男子似也吃了不少酒,见了她便笑, “怎得这时候才来,该罚!” 说着过来搂了她便亲, “小乖乖,以后这类外头做活儿的事,提早些打扮……莫因着手脚慢耽误了生意,倒让爷爷憋得难受!” 当下不待她反应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假充真 那时节的她也不知吃多了酒又或是心里怨恨无处发泄,索性报复了燕瞻一把, “总归你能见异思迁,我也能与人暗行苟且……” 半盏茶后她推了男子夺门出去,整顿衣裳便又带着水仙回到了燕瞻身边,瞧着他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样儿竟是莫名的快慰。 “便是天子又如何?你能做初一我也能做十五,你毫不知情又能奈我何?” 只没想到那么荒唐一场,竟以至珠胎暗结! 你道她如何知晓这肚子的孩子是谁的? 燕瞻自见过穆红鸾之后回到宫中便再未与她行房,只每回到雀鸣宫中摒退了宫人,施以暴虐,她哭喊挣扎又有何处,激烈时颈脖被他死死卡住,气息不通几乎死去,若不是燕瞻最后放了手,她现下早已是一个土里的死人了! 想到燕瞻那个白玉小瓶,却是心头的悔恨,在盘龙山上时燕瞻也曾当着她面服药,夏明媛虽已嫁做人妇但于男女之事还是一片白纸,见这情形开始并不知他服得是甚么药。 后头有了与别人的一回,当时害怕后头回想起来,才明白原来这男人与男人是并不同的…… 到现下入了皇宫之中燕瞻早褪去了前头温柔体贴的外皮,露出里头阴毒残暴的真容。 反复无常的样儿可怕之极,两人相处时,上一刻还能言笑晏晏下一刻便立时一脚踢倒,拳打脚踢。 夏明媛又恨又悔又惧又怕,悔不该一时不迷乱误信了人面兽心的燕远山,如今她在这宫中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肚中还来了一个冤孽,这叫她如何是好? 想到这处不由抖着手扶上脖子的淤痕,一手却去摸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这孩子倒是命大,在他亲娘不知情下,百般受折磨竟是还能活下来…… “我的孩子……” 夏明媛心中惧怕, 若是让燕瞻知晓这孩子的由来只怕真会要了她的命! 但现下若是想法弄掉这孩子…… 想法子在宫外弄些药,吃下去再摔一跌装做不小心滑胎? 不成……不成……现下燕瞻以为这孩子是他的,若是自己敢弄掉这孩子……让他知晓了,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或是……或是将这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能不能生下来呢? 夏明媛唇咬得死白, 总归是自己的骨肉若是生下来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是个依靠…… 但……但是那件事让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坐在那处不知不觉手指紧紧抠着桌面, “咝……” 长指甲猛然折断,疼得她眼泪扑索索往下落,只脑子却是猛然清醒了过来, 仔细回想那一日,便是连水仙都未瞧出端倪来,那男子与她都吃了些酒,两人昏头昏脑,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不知他姓甚名谁,他更不知她来自是何处。 到如今他们两人便是再相见,只怕也是相见不相识,那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晓了,别人要查也无从查起! 那……便将这孩子生下来,只要燕瞻不疑,他就是皇家血脉,燕氏的后裔! 夏明媛越想越是双眼发亮,脸上潮红, 更有那夏九儿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一心想要寻机会置我于死地,若是有了孩子保身,以后即便做不得皇帝,也能做个皇子、王爷,待自己年老后能出宫荣养也是大好事! 想起前头每晚燕瞻折磨她的种种手段,夏明媛倒是越发的冷静了下来, 有了这孩子,燕瞻必不会再似之前一般肆意妄为,任意动手,只要我平安生下他……在这虎穴狼窝一般的后皇之中,我便有了护身的令牌,保命的本钱! 这孩子……我要生下来! 她在这处独坐思量,外头众宫人已是在屈膝恭迎圣驾到来, “恭迎陛下!” 外头声晌惊动了静坐独处的夏明媛,闻听忙低头整了整衣衫,又瞧了瞧铜镜中那张脸,这才出去迎驾。 过去两步刚要低头躬身,便被燕瞻上前扶了起来,对她笑容可亲,语气温柔, “四娘,不必多礼!小心身子才是!” 看他这神态竟是回到了盘龙山上两人情浓正好之时,只现下的夏明媛早已领教过他可怕的真面目,再见他如此,却是没来由的心里发寒,身子抖了抖,强笑道, “官家,礼不可废!” 燕瞻将她扶起揽入怀中, “四娘,如今可是双身子,礼仪规矩先放到一边,好好将养才是!” 说罢,亲自扶了她到榻上坐下,自己贴身坐到一旁,一伸揽肩头,一手摸上肚皮, “四娘,也是不小心,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想我们前头那几回……” 夏明媛闻言怕得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官家……且莫说了!” 她脸皮泛着白,想起前头那几回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情形,身子更是又抖了几抖,燕瞻见她这样知晓她是害怕,却是越见她害怕心里越是快意,拍着她后背笑道, “四娘放心,现下你有身子,朕自不会再孟浪的,待得以后你诞下皇儿,有的是我们恩爱的时候!” 夏明媛闻言脸白若纸,却不得不做了激动情深状, “二郎!” 两人虚情假意的抱到一处,温存了半晌,燕瞻才问道, “这是有三个月了,是在宫中有的?” 他心下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当然要起疑的。 夏明媛闻言将脸埋入他怀里,极力忍着身子发抖,咬牙稳住气息,一字一顿道, “官……官家……有所不知……这妇人怀孕医者虽能诊断,但详细的日子却是不能确定,差个几日,十来日也是有的,依……依臣妾想着……莫非……莫非是我们离了盘龙山那一晚?” 那时他还未见着穆红鸾,两人还是情意正浓难舍难离的时候,前后相差十二个时辰不到,便是神仙也难断真伪,夏明媛赌得就是御医查不出来! 燕瞻此时回想起来倒笑了,伸手抬了她下巴,亲了亲苍白的嘴唇道, “四娘说起此事,朕到是想起来了!” 亲了亲又道, “我们在盘龙山是真快活!” 夏明媛嗔道, “二郎!” 把脸埋入他怀中,唇上只觉似被冰冷的蛇信舔过一般。 燕瞻哈哈大笑,体贴的放她到榻上躺好又亲手盖上锦被, “四娘且好好歇着,朕今晚便不在这处歇了!” 夏明媛乖乖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燕瞻立在那处瞧了瞧她,这才转身离去。 待得皇帝离开,宫中众人神情都是一松,水仙进来悄悄喜道, “四娘子,你……你这回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夏明媛过得甚么日子,旁人不知她怎会不知晓,只她小小一个伺候的丫头,除了跟着流泪别的也不会甚么了。 现下四娘子有了龙胎,这后半生便有望,官家也对她温和了不少,以后必不会再受罪了! 夏明媛睁开眼,神色怪异的看着她, “水仙,这孩子你说……我能要么?” 水仙一愣, “四娘子……为何说这样的话,这可是龙子啊!怎能不要!” 夏明媛定定瞧了她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这可是龙子龙孙,如何能不要呢!” …… 水仙果然不知晓! 夏明媛在雀鸣宫中安心睡去,那头夏后宫中却是迎来了久违的皇帝,弦月得报喜冲冲进来, “主子,官家……官家来了!” 夏后一愣,脸上却是淡淡的, “哼!那贱人怀着身孕,他便要来了!” 如今他也不能生儿子,来了又有何用! 这厢懒洋洋将让弦月过来梳头上妆,一切妥当后才迎了出去,燕瞻见了她便笑道, “九儿今日瞧着倒是容光焕发!” 夏后笑道, “官家今日也是人逢喜事,真正是可喜可贺!” 燕瞻大笑伸手搂她,两人往内殿而去,众宫人都无声的退到处头紧闭了宫门。 程胥在外头垂眸静立,果然不出半柱香,燕瞻隐怒而挫败的吼声传来, “程胥!” 程胥忙推门进去,自怀中取了一个白玉瓶出来,伺候着燕瞻就着温水吞服三颗,这才退了出去。 …… 是夜,月明星稀,皎洁月光泼洒大地,透过窗棂儿洒到夏后的脸上,她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燕瞻,见他双眼紧闭,鼻鼾隆隆,已是睡死了过去。 这才敢低低呻吟一声,慢慢坐了起来,自己跌跌撞撞的出去, “来人!备水!” 弦月迎上来见她身上的样子吓得不轻,却不敢高声惊叫,忙一把捂了嘴又狠狠咬了一口手背,这才堵住了声音,上来扶着夏后进去沐浴。 汉白玉装砌的澡池子,温水白雾,湿气郁郁,夏后白着脸,强忍着疼痛将自己埋入了水中,四角的宫灯将这处照得分明,弦月瞧着她的样儿,一时忍不得眼泪便涌了出来,一面哭一面给她擦身子, “主子!官家……官家怎能这样对你!” 夏后长吸一口气,挪了挪身子半躺下来,良久才道, “他……怕是真不行了!” 这时节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可笑前头竟然还嫉妒夏明媛,却原来她那受宠不过就是装装样子罢了,怪不得要在宫中飞扬跋扈的,若是她似夏明媛一般夜夜都受这样的折磨,白日里不从别人身上找回来,只怕早就疯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学做鞋 只这身上的折磨不说,想到燕瞻激动之时脱口叫出来的人名,夏后都不由身子一紧, “官家这是疯了么?存了心同蒲国公父子过不去吗?偷了老子的女人也就罢了,竟还在想着儿子的女人!疯了!真是疯了!他就不怕将蒲国公父子逼反吗?” 想到这处又猛地坐起了身来,牵到了伤处不由咝了一声,弦月吓得一缩手, “可是奴婢弄疼你了!” 夏后摇了摇头, “把头发给我理一理!” 弦月一面小心察看她神色,一面轻轻理顺头发,见着蓬乱的就轻轻用手指梳开,缩回手一看满手的头发。 便轻轻拨开散乱的地方查看,却瞧见白皙的头皮上有一大片红肿,显是被人强力拉扯头发所至。 弦月一面哭一面骂道, “官家太狠了!他莫非是身子不成,性子竟也变得暴虐了不成!” 一句话刚说话,便听弦月惊叫一声,被人自后头狠狠一脚,人便向池子里头扑去, “哗……” 一声撞入水中,一时挣扎不已,竟不能浮出水面,吃了好几口水才被同样惊慌的夏后捞了起来。 两人惊惧的望向池边,只着了一条短裤的燕瞻立在那处,脸色阴沉的可怕,缓缓蹲下来后一把薅了弦月的头发往水里按去, “贱婢……你说谁不成了!” 弦月不识水性呛咳不已,在水中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燕瞻的大手,夏后在一旁见着心知不好,忙求情道, “官家……官家……求官家恕罪……弦月不过无心之言,还请官家看在她伺候我多年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 燕瞻不为所动,只盯着在水下胡乱挣扎的弦月冷笑,眼见得弦月手脚已是渐渐无力,怕是不成了,夏后急得去拉他手臂求道, “官家……官家……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官家要打要罚臣妾领了,还求官家饶了她这一回吧!” 燕瞻听了转头看她,眼神却是透出古怪与疯狂, “你此言可是当真,任打任罚都成?” 夏后见他神情怪异,不由身子一个颤栗,喃喃应道, “求……求官家饶了她!” 燕瞻缓缓放了手,甩了甩上头的水,伸手轻拍她的头顶, “九儿最是乖巧听话了……朕自是舍不得打你罚你……只要你为朕办一件事便成!” 夏后见他双眼渐渐发亮,面容愈发的扭曲,只得强忍了心头寒意应道, “但凭官家吩咐!” “你只需如此这般……再这般如此便是!” 夏后瞪大了双眼, “这……这……官家……这……” 燕瞻冷笑起身,转到一旁沿阶而下,将身子没入了水中, “你若是不敢,我便让旁人来做便是……” 口中说的轻松却目光冰冷,眼风扫过,夏后只觉一个身子如坠冰窖,当下抖着牙关点头道, “臣妾遵旨!” 见燕瞻满意的闭上眼,放松半躺下去,这才忙扶了一旁半昏吐水的弦月离开。 …… 宫中的事儿,穆红鸾一概不知,只正月里的休假几日,燕岐晟却是不得闲,一大早出去天黑才回来,匆匆忙忙似是诸事繁多,他无闲细讲,穆红鸾也不多问。 便自己每日里带着丫头们游湖逛街,闲下来便教一教紫鸳手上的功夫,让黄蕊读书写字,同绿绣学学刺绣。 孙绿绣的刺绣手艺在家时便极好,到了临安城又见着不少时兴的花样绣法,自己琢磨一阵子便能学个不离十,府里的小丫头们便爱向她讨教,有时说的热闹,惹得穆红鸾也跟着凑过去学学。 自她与燕岐晟圆房后,两人情意却是更进一步,少时相伴多以玩闹居多,但总归男女有别不是太过亲密,现下却是算得上真正的亲密无间,两小无猜了! 穆红鸾自知性子凶恶了些,对燕岐晟难免少了些体贴关爱,见孙绿绣手艺好,便动了心思想给燕岐晟做些贴身的衣裳,鞋面之类以示贤良。 正月里事少正是团团围坐闲话动手之时,便索性捡起针线,跟着学起来。 她久不针线怕生疏了浪费好料子,便特意寻了一块普通青布来做鞋面练手,孙绿绣做一双,她跟着学做一双。 总归是两世为人,以前的功夫还是没有落下,多上几日便渐渐顺手起来。 一匹布有许多,便索性裁了好些,自家亲爹与公爹一人两双,宝生两双,燕岐晟五双,剩下的全给了孙绿绣。 孙绿绣笑道, “大姐儿做这许多青布的鞋面倒是有人送,将这些布给了我,我又能做了送给谁去!” 她在临安城呆了这许久,总算是对前事看开了些,这一趟回太原,也曾寻了个机会回家去,只还是临到家门不得入,听邻人说兄长已经娶亲,嫂嫂倒也贤惠,家里弟妹都还安好,母亲也少有出来售卖针钱了,想来是那玉佩卖了钱总想能让母亲歇一歇了。 知晓家里人平安,孙绿绣心下也有了些安慰,回到临安城总算也有些了笑模样,说起来闲话来也能与穆红鸾玩笑几句了。 穆红鸾笑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手艺又好,倒不如多做几双送给人,你看哪一个收了便回来报我,我便把你许了给他去!” 孙绿绣闻言脸上一红,嗔道, “大娘子,这是想赶我走了么?” 穆红鸾笑道, “我赶你走作甚?你瞅瞅这一园子里的侍卫、管事,任是哪一个瞧得上眼便来报给我,嫁过去仍是在这家里,仍旧同我们一处不是好事?” 孙绿绣乍一听,脑子里猛然蹦出个人来,却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忙忙摆手道 “我……我……我可没瞧上他!” 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的样儿,穆红鸾眯眼儿冲她坏笑道, “绿绣……你想起谁了?” 孙绿绣红了一张脸,慌慌张张起身道, “谁也没有想起!我……我想起来有笔账还未清呢!” 寻个借口竟是跑了! 穆红鸾一听立时明白这怕是真有事儿了,便问身旁的丫头们, “你们谁晓得绿绣的事儿?” 春芽几个想了想摇头, “绿绣姐姐少出外走动,便是里外院跑腿的小厮,绿绣姐姐都轻易不与人说话,更不用说成年的男子了!” “咦!这倒奇了……” 穆红鸾眉头挑了挑, 那令孙绿绣一想便脸红的人到底是谁? 青棉布的料子是穆红鸾赏的,孙绿绣也不是那不知深浅的人,虽说料子普通但穿得人不普通,也不再能拿出来做东西穿在身上,便把布收了以后再用。 只布料虽收了,前头做的那一双鞋却让她犹豫了,在自己屋子里拿着鞋瞧了瞧,又大又宽的一双鞋,边上还细细用丝线做了云纹。 她自己是穿不了的,要送人的话…… 送给谁呢? 想到那人高大的身材,那一双脚也是十分宽大,瞧脚型怕是只有他能穿上! 想到这处脸上又红了,暗暗骂道, “你……你做这鞋的时候,只怕心里是想着他的脚呢!” 转头又埋怨穆红鸾, “都怪大娘子,好端端说甚么送人,我也就是随意做个样子给她瞧,也不知……不知为何就成了那人的尺寸!” 只主子们穿了这料子的鞋,他是做侍卫的,怕是不好近日再拿出来穿,少说也要等主子们不穿时才成! 想到这处便叹了一口气,打开箱子放了回去,心里失落暗暗道, “送甚么鞋呀……你便是个残花败柳,索性梳了头终身不嫁,伺候大娘子罢了,又何必去耽误了他!” 再有她经了万寿一事,心里也是有些怕男人的! 杨大强是甚么人,旁人不知她怎会不知? 杨大强别看生得老实,在这府上也是勤恳做事,太原街面上时,他可是有名的混混,那性子可是出了名的混账霸道,成日价打架闹事,不务正业! 这样的男人她见着心里便怕,如何敢嫁! 只那人实在也是令人心烦! 前头追着人送东西,后头的日子但凡轮班便要偷着空来瞧她,也不说话只远远的瞧着,瞧得她心烦意乱,算盘珠子连拨了两回都是错。 有心想骂吧,人也没在跟前说话,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有心想不理吧,偏偏那眼神跟在她身上栓了线一般,扯得她心里一片凌乱! 唉!真是烦! 想到这处将箱盖盖重重一拍,索性不再管它,转身出去瞧账本儿了。 …… 过了正月燕岐晟总算不再忙碌,得了空来歪缠他媳妇儿了,但出了正月穆红鸾便忙了起来,时常早早儿去锦瑟楼就是一日,到了天黑才回。 这一日更是辛苦,丫头们提前回来却是说少夫人没有用晚饭,让灶上的婆子备些清粥。 燕岐晟听了立时心疼,见了穆红鸾回来道, “再忙也要吃饭,那些事儿做多做少全凭你高兴,难道还有谁敢指摘你不成,饿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穆红鸾这几日却是正逢月事,正是难受的时候,一日间都是腰疼背疼,偏偏正月一出便有开春的农事,各处庄园田地买种备耕,农具牲畜一一都要上报核实,还有拨银子下去购买修缮。 她也不想误了正事儿,便强撑着事事亲力亲为,只当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没有想到这回是她自十四岁来月事后最难熬的一回。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三月三(一) 穆红鸾自小跟着疯老道学功夫,道家最讲养气修身,女子修身自也有一套方法,阴阳调和之术老道士也十分精通,因而自小老道士为她打熬身体,培本固元算是做得不错,因而十四岁月信初始,便不似一般女儿家遭罪! 却不料上月圆房之后这情势就反转,昨日起就隐隐间疼得她险些坐不住,仗着练过武底子好,她才硬撑了这一日,饭不想用便是连水也不想喝,回到九曲湾已有些直不起腰了。 进来冲着燕岐晟撒娇道, “长青,我肚子疼!” 燕岐晟见她脸色果然不好,便过去扶她,触手冰凉,气息也很是不稳,当下弯腰抱了她便往楼上去,放到床上又气又急道, “即是难受便更应歇着,便是一年不种地,也饿不了这一府上下,你这般糟蹋身子是要急死我吗?” 当下跳着脚的让人去叫大夫,穆红鸾心中暗猜怕真是要应了那小鬼的话,一想到日后月月都要如此难受,不由心里也是怕了起来,也不拦他请大夫,只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觉着喘气儿都要扯着疼。 燕岐晟见她实在难受,又气又怜抓了丫头手里的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凉又湿。 只这妇人的病症他也不知如何医治,只得低低的哄她, “你忍忍,大夫待会儿便到了!” 穆红鸾微闭眼嗯了一声,将睡未睡之间,果然大夫就到了,大夫把过脉道, “少夫人这是气血有些淤结,以至宫中污血不能排出,气血不通则疼痛难忍,需得服药排淤,不过……” 顿了顿道, “这一回月事过后怕是要好好补一补!” 服了活血之药促淤结之血排出,说不得会血量大增以至伤身,事后必是要好好调养才行, 当下提笔写药方命人抓药熬制。 大夫的药服下去果然有效,肚中疼痛减轻,但这几日穆红鸾却只能在床上歇着,丫头们时时伺候换洗。 总算是日子快要过去时,宫中却来人传旨,说是夏后有旨,三月初三在临海行宫中设桃花宴,众宗亲及五品以上命妇皆要列席。 穆红鸾这几日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斜靠在榻上沐浴着春日的阳光,隐隐觉着春风拂面却是带了点寒意,微微皱眉道, “夏后怎得想着办桃花宴了?” 想起正月里见夏后的样儿,神色憔悴,精神萎靡,又有那夏明媛身怀有孕,在宫中极是得宠,风头之盛直逼夏后,她这时怎有心思办桃花宴? 只心下嘀咕归嘀咕,总归要去的,晚上燕岐晟回来时听说,想了想道, “在临海行宫那处办桃花宴,倒是应景,那里有一处桃花坞,是四五十亩人工堆砌的小岛,上面遍植桃花乃是太皇太后在世时最爱之地,风景倒是不错……” 说着过来仔细瞧了瞧她苍白的脸色,折腾几日竟似脸都变小了,过来抱她入怀揉了揉冰凉的手指, “再好好养几日,把身子养好些再出去散散心!” 转头又问一旁的冬雪, “少夫人可是吃了药?” 冬雪应道, “已是用过了!” 燕岐晟这才点了点头,只穆红鸾说起桃花宴的事儿,却是莫名的心头的不舒服,只觉后背脖颈隐隐的发寒,皱眉道, “那此风景再好,也不是赏景的好地方……” 上头有皇后,下头有众命妇,皇亲宗室,便是喝水都不能太大口,拘束着人受罪,那还有心思看景! 燕岐晟低头亲了亲她, “长真说得是,待我这阵子忙过了,你身子养好了些,我们便出外踏青去!” 说起忙碌,穆红鸾这时才得空问他, “你这阵子是在忙些甚么?” 燕岐晟支走了一旁的丫头这才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穆红鸾瞪大了眼, “你……你竟将他们几个也弄到了一处?” 燕岐晟冲她得意一笑, “总归做事要有帮手才是,我们几人都是年少时的交情,自不是平日里那些狐朋狗友能比的……” 这几个虽说自小都是膏粱子弟但也不乏拳拳爱国之心,又一个个都是年纪轻轻,除一个王佑君因家道中落,去了边军历练,反倒成长最快。 其余几人,一个孙延荣失了世子之位,乔装改扮去了辽境,前头传信回来已是扮作了北投的南人,遇上了耶律洪,凭着一张花言巧话的嘴,与那临安城练就的吃喝玩乐本事,在那悉万丹部族长面前已是有了一席之地。 前头穆红鸾闻知孙延荣的消息,笑得不成对燕岐晟道, “你坑人倒是换一个人来坑呀,怎得竟又寻上了耶律洪?” 燕岐晟应道, “左右那处我熟悉些,又有耶律洪那小子脑子粗笨,最是易骗,那族中又有我埋下的暗手,自是要去悉万丹部的……” 还有那程少文虽说被家里压着读书,预备今年的科举,也时常觉着朝廷无能,便是考了功名,做了官儿又如何,也不过是同自家老子一样,跳入那大染缸之中,终究脱不得身。 又有那司徒南家中乃是安定侯,安定侯司徒戌倒是颇受燕瞻器重,如今已做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司徒南自小勤练武艺,又在三衙里打混长大,他将大宁禁军里的种种衰败看得一清二楚。人员靡费,将衰兵弱,连操练都不过走过场了事,拿了刀剑在临安城这繁华太平之地充一充天子的门面倒也使得,若是到前线沙场之中与异族厮杀,只怕连那些边民都不如。 几人年轻意气,对这日益衰败的朝廷早已不满,只碍于身份所困,纵有报国之心,奈何被父辈压制,困于一方天地不能施展,如今闻听燕岐晟有暗中串朕之意,又听孙延荣那最是无用的家伙竟有胆儿去了辽境,一个个反倒羡慕不已,几人当下是一拍即合,趁着这年节相聚之日,秘密聚在一处暗中谋划。 燕岐晟又道, “爹爹也在暗中联络各方势力,待到时机成熟,便想法子逼了燕瞻退位,让位于二皇子!” 此事燕韫淓与河东崔氏暗中自是出人出银大力推动, 穆红鸾心知燕岐晟从小便有抱负,如今又有皇帝老儿欺压上了门,若是再不反击便真算不得男人了。 当下点头应道, “总归你在外头万事小心,家里事儿便交给我就是!” 燕岐晟闻言却是在她的耳廓上咬了一口,哼道, “家里的管事都是吃干饭的么?不需你事事过问,若是下回再似今回这般,你看我饶不饶你!” 穆红鸾耳垂很是敏感,被他一咬立时软了半边身子,媚眼儿流转,依在他怀里挑眉,红唇轻咬,贝齿隐现, “小爷好大的威风!也不知……您是要怎么个不饶我呀!” 说话间,尖尖食指一戳他胸口,半分不怕他的一劲儿撩拨。 燕岐晟血气方刚,两人这才算是新婚不久,如何受得住! 眼神一变,气息粗重,却知她此时还动不得,只得咬牙恨恨道, “隔几日总要收拾你!” 穆红鸾咯咯笑着,越发去撩他,软着身子往他怀里钻, “长青……我肚子疼!” 拉他手去揉自己小腹,燕岐晟摸着她滑腻的肌肤,知她是有意而为,推吧……又软玉温香的舍不得,不推吧……自己遭罪! 闭着眼长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压了她到榻上,好好“蹂躏”一番才放过她,下楼去了,穆红鸾发乱钗横的爬起来,趴在窗边看他,红肿着嘴唇扬声问道, “长青你去那儿?” 下头燕岐晟气哼哼的声音传来, “练几趟拳脚去!” 说罢人影在花树掩映之中消失不见,引得穆红鸾趴在窗前笑个不停。 转眼间三月三便到了,此时节春光正好,风和日暖,临安城外正是踏青的好时机,年轻貌美的小娘们去了冬装,换上时兴的薄衫,青丝飘扬,长裙风摆,细腰一束,十指纤纤。 一个个豆蔻少女打扮的花枝招展,成群结伴,巧笑嫣然,嬉笑细语于花丛绿树之间,有那着儒衫的文士驻足花间,见着人比花娇,便要冲着人高声呤上一首诗,引来一阵红脸儿轻笑。有那腰佩长剑的劲装少年,英气朗朗,气宇轩昂,大胆摘了一朵送给心仪的小娘子,众姐妹推着那害羞的人上去接着,立时哈哈笑着转身跑开,把自家又喜又羞的姐妹扔到了一边。 踏青时节,不拘自在,正是少男少女们互吐情愫之时,便是那家里古板的学究,管教的妈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此时节穆红鸾坐在马车上撩了帘子往外瞧,瞧到那害羞的少女被心上人拉入了树林深处,不由也是会心的一笑,一旁伺候的春芽却是劝道, “少夫人,您还是把帘子放下吧,虽说日光好但风却有些大,仔细着凉!” 穆红鸾不以为然, “不过只是一回月事不调怎得倒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如今身子好着呢,那会吹吹风便受凉了!” 春芽道, “总归待会儿到了临海行宫,您想怎么看都成,现下还是少吹些风为好!”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三月三(二) 穆红鸾被她烦得无法,便抓了一旁的披风裹在身上, “这样儿你总归不再说了吧!” 春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挪过来替她在胸前打了结。 临海行宫离临安城八十里,桃花宴却是要设三日,穆红鸾带了春芽与紫鸳在身边,又有几个粗使的婆子,与一队侍卫出临安城往东,清早出发走到了日暮时分,方到了临海行宫。 这临海行宫建在钱塘江边已近入海口,穆红鸾下车时只觉一阵风扑面,却是还带着寒意,心里微微一惊,那股子后颈发凉的感觉又隐隐传来。 瞧了瞧眼前高大的宫墙,门前执刀持剑,身穿盔甲的守门侍卫,莫名的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当下紧了紧肩头的披风,前头杨大强早已将腰牌送与守门的大内侍卫查验。 回来报道, “少夫人,到了宫门处需换宫中的马车了!” 他们却是只能送到这处,由穆红鸾带了丫头婆子们进去。 穆红鸾按了按乱跳的眉心,想了想对杨大强道, “表哥,你这几日机灵些,我……总觉着有些甚么不对劲儿!” 杨大强见状瞧了瞧宫门前的侍卫, “表妹若是觉着不妥当,你便称个病,我们回去!” 穆红鸾摇头, “已是到了这处也不好回去!总之你机灵些……若是有事我便派了紫鸳想法子给你们送信出来!” “是!” 叮嘱完杨大强,穆红鸾这才带了人进去。 到了行宫之中自有接引的宫人等候,引了穆红鸾的车到一处院落前停下,里头也有宫人迎出来,安顿蒲国公子夫人。 一行人下榻此处,穆红鸾瞧这处十分宽阔富丽,不由心头微微起疑, 虽说蒲国公府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但若论起爵位来自家公爹在宗亲之中只能排在末位,更不用说燕岐晟连世子都不是,这场面上是妻凭夫贵,自家这蒲国公子夫人比不上旁人的。 这皇家的规矩历来就多,重位份不重财力,依着品级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住不上这般好的院子,当下便冲紫鸳使了个眼色,紫鸳会意出去,隔了没一会儿便回来悄声道, “少夫人,这处院子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弦月大宫女亲自指派的……” 穆红鸾听了更是皱紧眉头, 总觉着这一趟出来,夏后实是不怀好意,只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不过……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小心接着就是! 想到这处便招了春芽与紫鸳到面前道, “你们吩咐下头人,多长个心眼儿,遇事不可慌乱!” “是!” 这厢收拾妥当,便入房睡觉,穆红鸾将自己随身的匕首放在了枕下,闭目沉睡,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便是桃花宴。 穆红鸾起身由丫头们精心打扮一番这才上了宫里的马车,往夏后设宴之处驶去,下了车到地儿一看果然是长青所说的桃花坞。 此时节正是灼灼其华,映面绯红,满院缤纷之时,穆红鸾这阵子削瘦了些,只着了素淡薄袄长裙,肩如刀削不嫌薄,柳腰一把刚堪握。 走动间风来时,裙裹纤腿,珠掩酥胸,遇那挡路的桃枝便轻轻拂过,眉目如画,低首浅笑间,也不知是人美些还是花娇些,倒是花虽胜人三分艳,人比花多几分真。 这般缓步走来,落入藏在林中的人眼里,恍如琅嬛仙姑,又如瑶池圣女,不由自主的便挪动脚步追着过来,穆红鸾听到动静回头一望,敛裙施礼, “二皇子!” 燕守敬立在那处呆呆瞧着她,后头跟着的内侍忙轻轻咳了一声, “哦……快快免礼平身!” 穆红鸾起身垂首,燕守敬瞧着她头上一根步摇,上头垂下来小小的一颗红宝石,晃来荡去拂在耳旁,便似他一颗心般见着她便跳得厉害。 呆在那处半晌才问道, “你……你初到这行宫可还习惯,若是下头人有怠慢只管同我讲就是!” 穆红鸾应道, “谢殿下关怀,行宫之中一切皆好,臣妾很是习惯!” “嗯……” 燕守敬呆了呆又道, “风大……你……你且多穿一些!” 穆红鸾面朝脚下却是暗暗皱眉, 这话是当皇子的对朝中命妇说的话吗? 只也不好发作,忙行礼道, “宴会时辰已到,臣妾要去赴宴了!” 行了礼便转身就走,燕守敬迟了半步只能对着她的背影点了点头,呆立着见那窈窕身影消失在林中。 穆红鸾心头暗想, “怪不得我来时便心绪不宁,怎得在这处遇上了他?不是说皇后宴请各府夫人么,这样的场合怕是皇子来也不合适来吧!” 总归各自婚嫁万万不能再的瓜葛,再有前头那一回的事儿,便是再念着前世也要能避多远避多远了,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需得小心再小心! 到了会场之中,果然有不少夫人已是安坐,穆红鸾跟着引路的宫人过去坐下,前头瞧了瞧都是燕氏宗族中人,见王老太夫人在前方隔了好些位子,身旁是杨氏,自家的两位婶婶也隔了些距离。 身边都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青妇人,不过也有见过两回的,彼此笑笑见过礼后便能搭上话说上几句。 她的左面是黄氏算起来应是隔得很远的堂嫂,右面是崔氏则是河东崔家的女儿嫁给了太常少卿胡元奎,论起辈份来也是同辈的远房表姐,相互不必太过亲热,只以常礼相待便可。 那黄氏夫人与崔氏夫人都是健谈之人,此时间皇后未到,下头众人也是分做三两处闲话的,两人见中间坐得是蒲国公府的少夫人都喜出望外。 黄氏见她一身打扮十分素净便称赞道, “那一日穆少夫人与蒲国公子宴请我也曾去过的,见少夫人艳压群芳十分的出众,今日又见少夫人素衣淡抹有另一番美态,倒真是天生丽质!” 穆红鸾只是微笑, “甚么天生丽质,依我瞧着黄夫人您却是珠圆玉润,才是天生的福相!” 又转头瞧了瞧一旁的崔夫人道, “崔夫人,这裙儿应是用了临安城新近才时兴的布料……” 那崔氏夫人一笑, “穆少夫人倒是好眼力,这正是刚出的料子,有个别号叫千重现……” 这别号说的就是这纱料极细极薄,便是用上一千层也能隐隐瞧见人皮肤,这话自然有夸大之处,但足可说明这料子轻薄,只若是用来做成长裙,里头必要再衬一层,这样在春日里穿出来,阳光一照,裙上花纹上有一层微光,走动起来煞是好看。 新出的料子价钱也是不菲,因这料极易勾划,许多人买了也舍不得做裙子,这位崔夫人肯穿出来,看来也是家境殷实,十分爱美之人! 穆红鸾前世做那生意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多时便与两人说得热闹起来,那崔氏凑过来一指不远那位,又瞧了瞧穆红鸾身上, “穆少夫人你瞧,二皇子妃与少夫人穿了同样的料子呢!” 这位崔氏夫人最喜跟风弄潮,临安城中但凡有时兴的花样料子,她都必有一样,那眼神儿又凌利,隔得老远便瞧见了。 穆红鸾看过去果然是一样的,当下苦笑, “没想到竟是撞到一处了!” 这类场合穿上同样的东西实在让人觉着尴尬! 黄夫人却是不知这是甚么料子,便问崔氏, “这料子有甚么不同?” 崔氏笑道, “这料子也是时兴的,别名叫贴心意……” 指的是这料子十分光滑细腻,若是剪裁得当穿在身上极显婀娜身姿,却也极考较人的身段,但有一些不好便立时瞧了出来。 两人目光落在穆红鸾身上,她长年练武,人又年轻,浑身上下无有一丝赘肉,便是坐在那处挺胸并腿儿,腰腹之间也没有一点儿凸起,胸部腰身极是好看。 别看这衣裙样式普通,裁剪简单,越是简单越是要好身段儿,似那腰粗腿胖的万万不敢似穆少夫人这样穿。 两人瞧了又羡又慕,两相比较二皇子妃却是差了些,穆红鸾心里暗道, “早知晓便不穿这衣裳了,同旁人相同倒还罢了,怎得与二皇子妃撞到了一处!” 只这时节也不好离席去换衣裳,幸喜午宴之后便要换装,那时便可换下身上的衣裳了。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道, “二皇子妃在这处,二皇子是不是也来了?” 黄氏夫人笑道, “可不是么,说是亲自送了二皇妃过来的……” 穆红鸾这才知晓燕守敬是为何而来。 崔氏夫人接话道, “如此说来二皇子夫妇倒是十分恩爱!” 穆红鸾暗暗冷笑,只怕未必! 黄氏夫人闻言神秘摇头, “这也不过是做些面子功夫罢了……” 言犹未尽,挤眉弄眼之间尽是等着两人相询,两人果然不负她所望,开口问道, “这话怎么说?” 黄氏夫人神秘凑过来道, “二皇子成亲开府不久之后,便流连烟花之地,被御史参过好几回了!” 见两人都是一惊复又道, “只官家回护儿子,折子压了几回并未有何动静,李文昌大人乃是出了名的老学究,知道了此事十分震怒,却也是莫可奈何……” 崔氏闻言以手掩口, “没想到二皇子竟是这样……”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三月三(二) 黄氏叹了一口气道, “是猫儿那有不偷腥的,是男人都有那花花肠子,你当我如何知晓二皇子在烟花之地的……” 后面的话不说两人自也猜到了,神色间都有同命相怜的之感,话题转到了男人身上,两位夫人倒是真敢说,家丑外扬得不亦乐乎。 穆红鸾夹在中间,自不好众人皆污自己偏要显干净,没得惹人嫉恨,当下点头叹道, “管男人做甚么,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 那两人深有同感点头称是,黄夫人年纪稍长些,便劝两人道, “总归男人管不住,自己亲生的才靠得住,生儿育女才是正路!” 一旁的崔氏夫人成亲三年却一直无有所出,闻言苦着脸道, “吃了许多药也无法……” “城外有一处庙,十分灵验还有泉水可治百病,不如去那处试试……” 这话题又从男人转到了孩子身上,总归已婚的妇人碰了面说上这些,立时便能凑到一处。 左右见她们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不多时就说成了一片。 穆红鸾应对这种场面真是驾轻就熟,东一句西一句跟着闲扯,众人只觉这位蒲国公子夫人虽说生得美艳,但并不高傲反而十分平易近人,说话很是让人妥帖,立时没有多久便热络了起来。 穆红鸾抽空瞧了瞧对面上首,二皇子妃正起身,立在那处远远瞧了她一眼,却是隐隐有些敌意,穆红鸾一愣,她已转过身去。 二皇子妃一离席,众人也有瞧见了的,知她必是去迎皇后了,当下都忙各回各位,正襟危坐,等着夏后到来。 没有多时花冠凤袍的夏后翩然而至,众人依着女宫高声呼颂,都伏身行记,夏后今日打扮也是一身粉衣,妆容精致,倒也很是应景。 夏后笑颜如花,让众人起身,众人高声谢恩,又各自归座坐好,穆红鸾抬头瞧向夏后,今日隔得远,看不清夏后脸色,只是心里莫名的不安,左右瞧了瞧并不见燕守敬的身影,只得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上头夏后已是在说话, “今日春光满园,桃艳李红,正是观景的好日子,本宫相请诸位夫人正是为了共乐同喜,诸位不必拘束,必要开怀畅饮才是!” 众人齐声应诺,举了面前的酒杯遥遥祝夏后,夏后也举杯回应,此时自有宫人鱼贯送上佳肴珍馐,各式食物如流水一般奉上,每样不过小小一盏,使筷子吃上至多三口便不能再用,由后头宫人撤下,再送上新菜。 这一回宫中设宴不比年节那时,总算有些冒着热气的东西上来,只吃时要顾着妆容,又要着重仪态,小小一口送入口中,还未尝出滋味便又换了下去。 穆红鸾目不斜视,吃一口放下筷子,待宫人撤下东西,半晌又再动一筷,似这样的吃法,再是山珍海味也吃不欢喜,一面吃一面还要举杯与左右前后之人笑脸相贺,实在不是赏景是受罪。 穆红鸾似这般捱过了一个时辰,总算有宫人收了碗盏送上清茶。 穆红鸾喝了一口茶,左右瞧了瞧同众人一起看向夏后,夏后起身,众人便起身, “这桃花坞乃是先帝为太皇太后所建,此处风景绝佳,待本宫换过装后,再与众位夫人同游!” 众人齐声应诺,这才由宫人领着各自寻地方换衣裳,穆红鸾被宫人带着入了一处小房间,春芽与紫鸳忙上来帮她换衣,重又梳头补妆。 紫鸳立在后头道, “少夫人,奴婢还是头一回见识宫中的宴会,原来竟是这般无趣” 穆红鸾笑应道, “你道有甚么好的,在这等规矩大的地方,吃甚么都没有滋味儿,瞧甚么都是暗藏了玄机,你们在这处也要自家放聪明些!” 紫鸳与春芽闻言都是点头,穆红鸾倒是放心这两人,春芽向来稳重,紫鸳虽说性子急,但人十分机灵,有起事儿来必能应对的。 因着要出去走动,便换了裤装,这种打扮是自北地传来,上身短小的褙子,下身换了收裆夹袖的裤儿,中间扎了巴掌宽的腰带,在外头还罩了一件披风,脚上蹬了鹿皮的小软靴,走起来路来腿脚轻快,自带了三分英气。 两个丫头也跟着换了衣衫鞋子,三人迈步出来,见那黄氏夫人与崔氏夫人也带了人出来,倒也不约而同都换了利索衣裳。 三人相识一笑,相携去了前头,夏后带着众人在桃花坞上游玩,穆红鸾混在人群之中,沿着水边缓缓走动,桃花坞之上落瑛缤纷,江面之上春风习习,远眺有白鹭翱翔,倒也算是心旷神怡。 夏后带着人到了江边画舫之中,此类画舫甲板又宽又大,楼阁高耸,不利于江面行船,只能泊在岸边供人观景。 众人上船去,依次上了最顶层,却见那处早已有人端坐在了正中,后头立着燕守敬,夏后见状眉头一挑上前几步领众人行大礼, “陛下……陛下万安!” 众命妇也是一惊, 怎得皇帝会在这处? 当下都纷纷伏身行礼。 燕瞻笑着让众人平身,又道, “得知圣人在此宴请诸位夫人,朕便来凑凑热闹……” 当下于今晚赐宴这画舫之上,穆红鸾混在人群之中见燕瞻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又移开,实在隔得远瞧不清人神情,只是莫名的让人心中觉着怪异。 又看向立在燕瞻身后的燕守敬,低垂着头看不清。 众命妇坐在画舫之中赏景,闲话说笑,穆红鸾心绪不宁的捱到了晚宴结束,回到自己的院中便对春芽道, “想个法子送信给杨大强!” 春芽问道, “少夫人可是觉着有甚不妥当的地方?” 穆红鸾摇了摇头, “没瞧出不妥来,但总是心里觉着不好!你想法子送信出去,让杨大强派个身手好的悄悄进来!” “是!” 之后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里又去迎仙阁身边只带了紫鸳,将春芽留在了院中。 左右宴会都是吃酒闲话,待到午宴罢了,众人便要去换衣歇息,有宫人过来对穆红鸾几人行礼道, “几位夫人,因着迎仙阁地方小了些,便留给了众位太夫人,几位夫人还请劳驾多行几步到别处歇息!” 几人听了也不以为意,都道应尊长者,便下阁楼上车由宫人带着去了另一处院落,几人入了大门便被各自引开,穆红鸾带着紫鸳进去走了许久,只觉门户重重,似是此处十分深入。 紫鸳也觉出一丝不安来,开口问道, “这位姐姐,为何走了这般久还未到?” 宫人笑道, “这处行宫前阵子春雨连绵,屋顶失修,许多屋子都漏雨不能用了,只得劳烦夫人多走两步,前面就到了!” 说话间一指前面的院子, “到了!” 两人跟着过了月亮门,见上面写着栖星院,院子中间一棵参天的大榕树,遮得屋子里有些阴暗,三人进去果然闻到一丝潮湿之气,但里头家什被褥一应俱全,倒是十分干净。 那宫女见穆红鸾的目光落到桌面的铜炉之上,那处正在袅袅的冒着青烟, “夫人,这屋子里有些潮,但早早点了香熏一熏,您若是不喜欢奴婢便将它灭了!” 穆红鸾闻了闻味,乃是宫里惯用的香,便摇头道, “不必了!” 那宫女见状施礼退到了门口, “夫人,权且在这处歇息,一个时辰之后奴婢再来唤夫人!” “嗯!” 穆红鸾点头,紫鸳顺手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还烦请姐姐指一指热水所在!” 那宫女接了荷包一掂,笑道, “就在这院子里,那处已有人伺候着,不如你跟了我去吧!” 紫鸳看了穆红鸾一眼,见她点头便跟着出了门。 穆红鸾在屋子里走动一番打量了四周,这才缓缓坐到窗前的软榻之上,褪了绣鞋缩起脚,眉头紧皱,总觉着心神不宁,后颈发凉, 莫非是有事要发生! 只现在看来一切安好,并无可疑之处! 坐在那处等着紫鸳端了热水回来,为她净面洗手,去了头上的累赘,又脱了外面的衣裳, “少夫人不如上床去歇一歇,奴婢自会守在一旁的!” 穆红鸾点了点头,午后确是有些睡意上涌,倒上床一股馥郁温香传来,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只这一睡却是睡了许久,睁眼时天已全黑,只留床旁宫灯闪烁,穆红鸾一惊, “怎得这么晚了!” 说话时便想翻身,却只觉全身酥麻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不由心里一惊, “怎么会这样……” 当下开口叫人, “紫鸳……紫鸳……” 外头静悄悄无人应声,穆红鸾心头一沉立觉不妙。 只她不过惊慌几息便沉住了气,心知着了人的道儿便沉下气来细查自身,虽说全身软绵无力,但气息平稳,心跳无碍应是中了软筋香一类的东西。 想到这处目光投向那桌面上的香炉,却见烟气还在四散,不由暗道, “我进来时闻过那香,应是并无问题呀!” 回想自己到了这处,一是闻香,二来便是用了热水,难道……那水里有甚么? 当下只恨自己大意,明明心里觉着不妥当,却还是不多加小心!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三月三(三) 穆红鸾不知晓迷她的药乃是宫中秘制,需得香气加上水里的东西混在一处才能令人昏迷,这也是用药之人低估了她的底子,若是换个柔软的女子来,必要睡到三更天去的。 穆红鸾静静躺在床上,暗暗却在调息运气,只是这药乃是以水中的药物为引,将香气导入身体之中令得肌肉酥软,若是现时有人能灭了那香,一时三刻便能回复力气,但现下四门紧闭,窗户关严,她便是再有内力也没法子令得肌肉有力。 她又担心紫鸳,不知这丫头如今怎样,心下急起来,额头便渐渐冒了汗,正这时外头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响。 到了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穆红鸾闭了眼装做还在昏睡中,有人过来瞧了她一眼,轻声道, “人还睡着!” 转身又走了出去,这一来一回有冷风吹入室内令得香气一淡,穆红鸾瞬间觉着软绵无力之感褪了一些,总归是练家子,要比普通人回复的快。 不多时外头有人走了进来,门扉吱呀吱呀打开复又关上,有人缓步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轻浮,气息粗重。 是个男人! 穆红鸾紧闭双眼却是心里雪亮,暗暗长叹一声, “王老太夫人说得对,女儿家生得太美,实在是要小心再小心的,饶了自己艺高人胆大,也架不住人暗中使阴招儿!” 这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这行宫之中皆是妇人,唯二的两名男子,一个是燕瞻,一个是燕守敬,只不知这男人倒底是燕瞻还是燕守敬? 正猜想间却感觉有人用辛辣之物在她鼻前一晃,味儿冲上来穆红鸾不由皱起了眉头,睁开眼一瞧,眼前赫然端坐的是身着五爪龙袍的燕瞻。 穆红鸾眨了眨眼,直愣愣瞧着他并未说话,燕瞻伸手轻轻抚她的脸, “醒了?可有觉着不舒服?” 穆红鸾此时能微微转脸,但想躲了他手却是不能,只能轻声道, “身子软不着力!” 燕瞻伸手过来抱起她,让她靠坐到了床头,低下头缓缓凑了过来笑道, “美人儿见着朕倒似半分不惊奇?” 穆红鸾微微一笑, “有甚惊奇的……朕下龙颜臣妾早前也是见过的!” 燕瞻闻言又笑凑到她耳边低低道, “朕不单想让你见一见龙颜,今夜上还想让你见一见朕的龙体呢!” 说话间察看她神色,却见她贝齿轻咬,轻轻横了他一眼,脸上竟是绯红了起来, “陛下……一国之君怎如此不知廉耻?” 话虽是骂人,但美人儿红着脸骂人,那便不是骂了,是欲迎还拒了! 燕瞻被她撩得心里的鬼火蹭蹭的往上冒, “美人儿果然与众不同!” 穆红鸾冲他笑道, “陛下若是想知晓奴家有甚与众不同,便让奴家起身呀!” 燕瞻盯着她笑,伸手一拧她鼻头, “小乖乖一肚子坏水,你当朕不知你身怀武功么?让你回复了力气,又怎么同朕欢喜呢?” 穆红鸾闻言心中暗惊, “他竟连这个也打听的清楚,看来这燕瞻对自己是早有预谋了!” 只她万万想不到他竟荒n至此,防了燕守敬没有防到他,现下便是哭天抢地也无用了,想法子自救才是真! 当下长叹一口气却是挤出几颗泪来, “陛下……陛下后宫佳丽无数,又何必纠缠奴家这已婚的妇人,奴家可是您的晚辈!” 燕瞻见她流泪,伸手掂了眼角的泪水送入口中, “美人儿莫哭,你所说朕如何不知,只朕自在酒楼见到美人儿之后,便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总归不得到美人儿如何心甘,任你甚么身份,又岂能动摇朕分毫!” 穆红鸾见他虽神色平静,但目光却是隐隐透着癫狂,心知他已是有些想得疯了,一面暗骂无耻恶心,一面嗔道, “胡说……你那时身边还带着一名女子,当我没瞧见么!” 燕瞻见她软卧在床,乌发红唇,眼波娇嗔,日思夜想的尤物便要触手可及之处,立时就能搂了她同赴仙台,此时间不必用药便已血脉贲张,不由心头更是狂喜, “果然不是朕不好,是那些庸脂俗粉配不得朕!” 当下便起身来解衣, “美人儿勿恼,朕自见了你,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你若是不信,且让朕给你瞧瞧!” 穆红鸾见他宽衣解带,心里大觉恶心,面上却是哭了起来, “说甚么眼里心里只我一个,将我诓了来弄得一动不动,难受得狠,你便只想一逞兽谷欠!” 当下哭得是梨花带泪,抬眼见燕瞻不为所动,已是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 “美人儿瞧瞧,朕也是正当壮年,又体贴温柔必是比燕岐晟那小子更让你喜欢!” 穆红鸾瞧着了松驰的肌肤,微凸的肚腩,险些一口吐出来,强忍了心里翻腾,生生瘪红了脸嘤嘤道, “奴家想摸你……” 一句话传进燕瞻耳里,便如天籁梵音一般,立时飘飘然起来。 想着她中了迷香,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复,索性过去把香炉一脚踢翻,将嗅瓶踢到了床下。 算着时辰暗想, “等到她有了力气,只怕早已成就好事了,左右用药如死鱼一般,实在不如两情相悦来的爽利!” 兴冲冲回来拉她的手, “美人儿想摸,朕便让你摸!” 穆红鸾忍着恶心,一面让他拉着自己的手在身上四处游走,一面却是暗暗长吸长呼,将体内的毒气排了出去,感觉软绵之感一点点褪去。 只这时间太短,不过回复了两成,燕瞻便已伏下身朝她压来,穆红鸾又勉力抬了左手去勾他颈脖,燕瞻笑道, “美人儿真是知情识趣!” 说话间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脑后,穆红鸾冲他嫣然一笑道, “奴家自来都是这般知情识趣……” 却是一手抽他头顶通天冠的玉钗,一手啪的打在了他脸上, “你敢打朕!” 燕瞻一愣面容扭曲直起身子,却不防穆红鸾趁时,运起全身力气奋力收了双腿,在他胸腹之处重重一踢,将燕瞻踢下了床去, 这厢反手紧紧握在手心,跟着滚下床去,扶着一旁的宫灯颤巍巍站了起来,外头的程胥听到动静在门外轻声道, “陛下?” 燕瞻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冲着外头喝道, “谁也不许进来!” 披头散发起身来指了穆红鸾道, “美人儿,朕就知道你必不同一般女子!” 一拢肩膀的头发,眼神中疯狂之色立现, “美人儿,今晚上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穆红鸾此时玉面含霜,扶着宫灯冷冷一笑,啐了他一口, “呸……作你的白日梦去!” 说话间一把推倒了宫灯,咣啷一声烛火倒地,溅出几点蜡油落到了燕瞻的肌肤之上,微微的痛意传来让他更觉激爽,闪身扑了过来拦腰便抱,穆红鸾退后两步到了墙边扯了上头的仕女图朝他扔去,燕瞻哈哈大笑着拂开,又冲着绕到了桌边的穆红鸾追去。 穆红鸾小心在这房中与他周旋,一点点的等着体力回复,踉跄着一脚将地上的香炉踢过去,燕瞻一个不慎踩到上头,差点儿立足不稳摔倒在地,此时间终归是变了脸,阴测测道, “美人儿,你若是不识抬举倒别怪朕心狠了!” 说话间却是顺手扯了柱边垂下的流苏,向穆红鸾走了过来,穆红鸾歪歪斜斜退后几步, “砰……” 一声撞到了房门之上,反手一摸,那门竟然被人从外头锁了起来,心里暗暗叫苦便拿眼去看窗户,燕瞻见她神色一动,便移旁一步挡住视线, “美人儿,那窗外头便是悬崖,崖下面便是江水,你如花似玉,风华正茂如何能投了江去,不如快快到朕的怀里来,朕必保你一个正宫之位!” 穆红鸾冷冷一笑, “我便是投江也不会让你占了便宜去!” 说话间又横移过去,又转到了床前,燕瞻逼上来几步,她便又横移几步,两人便又绕着这屋子转了一圈儿,却是又转回了背靠房门。 燕瞻见她脚下渐渐稳固起来,心知她身上有功夫,若是药性退去想要制服这女子,便要多费手脚,若是一不小心弄伤了岂不煞风景? 当下再不同她纠缠,一个箭步扑上去,两手重重压在她双肩, “砰……” 又是一声,人影重叠间撞得房门乱响,程胥立在外头,眉头乱跳,脸上肌肉抽动,这院子的人早已被他遣开,看里头的情形只怕官家是要得手了! 想到燕岐晟那张年轻英气的脸,若是知晓此事不如会如何愤怒扭曲,心里暗叹, “咱家已送了信出去,恨只恨官家这回下手连咱家都瞒着,消息知晓得太晚了!” 正乱想间,里头燕瞻突然惨叫一声, “你这贱人!” 程胥回头看时见两道身影已是倒了下去,一只手高高举起,锐利的长形器物重重的刺了下去, “啊……” 程胥大惊,还未等他反应,身旁一阵冷风袭过,他立时歪倒在了一旁,有人一脚咣当一声踹开了房门,迈进去一看立时愣在了那处,程胥也忙紧跟进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月三(四) 穆红鸾两钗都扎在了燕瞻胸口,伤口极小却深入内脏,刺破了心脉,血却被捂在了胸腔之中。燕瞻一时还不会死,只是倒在地上紧紧捂了伤口,心口剧痛呼吸急促,见着来人瞪大了眼,眼珠转向一旁也跟着进来的程胥,立时伸出血淋淋的手来,指着程胥道, “快……快……快宣御医……” 程胥看在这情形傻在了那处,被燕瞻一叫,慢了一慢才回过神来,刚要转身却被来人拦住,手中的长剑在灯光中寒光隐隐, “蒲国公子……你……你……” 燕岐晟回头冲身后人道, “将程公公带下去!” 后头立时有人带了程胥下去,燕岐晟过来一把搂了手脚发软的穆红鸾,抬手擦掉她脸上的血迹,穆红鸾再是两世为人,性子泼辣也没有杀过皇帝,当下紧紧揪了燕岐晟的胸前衣襟道,一个身子都在发抖,嘴唇颤道, “长青……长青……我……我闯祸了!” 刺伤了燕瞻,这可是刺驾大罪,蒲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一个也跑不掉! 长青和公爹也会被她连累了! “长青……我……我闯下弥天大祸了!” 说话间只是白着脸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燕岐晟抱了花容失色的妻子,深深看着她,低低亲了亲干涩的嘴唇, “傻长真,你闯了甚么祸……这事儿可是我做下的!” 说话间左手的剑一收一送,已是噗嗤一声送入了燕瞻的小腹之中,燕瞻惨叫一声,带血的手指颤抖的指着燕岐晟, “你……你竟敢弑……弑君!” 燕岐晟放开穆红鸾缓缓蹲下去,将长剑自他腹中抽了出来,鲜血四溅,又对准前头穆红鸾刺伤之处连补了两剑,看着燕瞻死不瞑目的双眼冷冷道, “便是弑君又如何?” 为了长真杀尽天下人都可! 穆红鸾见状吓得抱了他腰惊道, “长青,你……你疯了!” 燕岐晟回头安抚的冲她一笑,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里的事儿你不必再管,我让人连夜送你回去!” 穆红鸾摇头, “不……不……我不能让你留在此地!” 若是被大内侍卫发觉,长青便是一个弑君谋反之罪! 燕岐晟带血的手轻拍她后背, “别怕!你看看外头的人……” 转过她身子看向外头,院中竟是不少黑衣蒙面,目露精光之人, “这是蒲国公府暗中培植的暗卫,有一些是我母亲留下的人……你也知此事我们早在暗中策划……如今不过提前发动而已,这行宫之中的侍卫已全数被我的人替换下!” 司徒戌已经投向了他们一方,如今临安皇宫与行宫之内已全数换上了他们的人。 穆红鸾见这情形立时平静了几分,抬头问他, “长青……有几分胜算?” 燕岐晟笑道, “自是祸福难料……不过你在此间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回转临安去……” 想了想凑到她耳边道, “长真放心,我总归不会让你守寡的!” “这时节还有心思说笑!” 穆红鸾抬手捶他,见他虽是手持凶刃,俊容带血,却是面带笑意,意态从容,言语间不是谋反弑君倒是要出去吃酒耍乐,不让自家跟着一般。 燕岐晟又低头亲了亲她, “长真……你信我!万事有我担着!” 穆红鸾紧紧咬唇,惶惶然与他对视,见他目光坚定,神情坚毅,良久踮脚亲了他一口, “好,我在家中等你!你不回来我便提了剑杀进皇宫去!” 燕岐晟点头接过她,塞来的玉钗,看着她转身出去。 燕岐晟直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处,这才转身回来蹲下,看着已死透的燕瞻,一面将他披散的头发重又挽起,捡起地上的通天冠戴上,一面冷冷道, “瞧见了么?这是小爷的女人,只有小爷才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是你这荒n无道,半截入土的昏君可以染指的么……” 扯了燕瞻的领子将他重又拉回了榻上,趁着尸身还未僵硬之时一件件的穿回了衣裳,又将他双手放回胸前,见燕瞻仍瞪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由嗤笑一声,伸手去合, “昏君,你早就该死了,能让长真亲手杀你也是你的福气……” 抚了一下,却仍是不闭,不由冷笑连连, “怎么……做了鬼都不服气么?小爷不怕告诉你,便是做了鬼你也休想打搅长真半分,若是敢不从……哼哼!便是入了皇陵小爷都能拖了你出来鞭尸!” 言语间面容狰狞,神情可怖,双眼之中透出重重暴戾,若是燕瞻真是死后有知必也不会怀疑他说到做到! 燕岐晟抱胸立在那处,伸手再抚时果然合上了双眼, “嗤……” 讥讽不屑的一笑,手中的长剑一晃抽回了腰间。 神鬼怕恶人,燕岐晟若不是为了长真修身养性,只怕早想法子反了! 转身见自己带来的暗卫已是将屋中一切回复原样,地上血痕也快速擦干,又用细土均匀的洒了上去,再经人来回踩踏,隔不了多久便没有了痕迹。 “把程胥带来见我!” 下头人应命将程胥带了进来,程胥进屋见床上躺着的燕瞻,又四下看了看,心里已是有些明白,燕岐晟拱手道, “多谢程公公暗中报信,若是我再晚来一步,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了!” 程胥闻言已不知应报以何种表情,立在那处木着脸,涩声道, “蒲国公子,难道以为这般摆弄一番便能善了么!” 他当这宫中上下,三衙禁军,大内侍卫等都是摆设么! 燕岐晟笑道, “此乃是皇帝天命所归,寿终当时,有何不可善了的!” 程胥被他一番话说的更是呆愣在那处,失态指着床上的燕瞻道, “这……这叫寿终当时?” 燕岐晟过去一拍他肩头, “程公公放心,陛下正是寿终当时,临终时写下遗诏立皇二子燕守敬为继位之君继承大统……” 程胥听得明白,不由白着脸,身子发起抖来, “你……你要矫旨篡位!” 燕岐晟闻言大笑, “程公公此言差矣,如今陛下龙御归天,膝下只一位皇子,二皇子乃是元后嫡出,正统的皇家血脉,继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又何来篡位一说,至于矫旨嘛……便是没有遗昭,朝上诸公必也会众推二皇子上位,若是程公公肯助二皇子一臂之力,以后这大内之中还有一席之地,若是程公公不做,以后只怕能不能安然返乡养老……就真是两说了!” 程胥立在那处,沉默良久, “陛上身上的伤又应如何处置?” 燕岐晟笑道, “程公公放心,我自有安排!” 程胥猛然醒悟过来,身子抖了抖道, “你……你们早就打算谋反?” 他为燕氏父子通风报信,不过是贪图些银两罢了,却是没想到燕氏父子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燕岐晟笑道, “甚么谋反……不过是因着陛下身子渐弱,已不胜国事繁杂,有心退位而已,只可惜陛下因饮酒过量,气血冲心,以至暴毙罢了!” 说完拍了拍程胥肩头, “程公公知晓应怎么做了!” 瞧了一眼床上的燕瞻道, “陛下遗容整理的有些仓促,还劳烦程公公再伺候陛下最后一程!” 当下甩了程胥,转身离去。 程胥这才过去,果然将燕瞻的头发重又梳好,胸前腹部伤口的血痕一点点抹去,取了新的龙袍穿上,自外头瞧半分也瞧不出燕瞻是因何而死,不多时御医到来,程胥一见却是太医院医判诸人,心知果然是早已安排,便退到一旁听几人道, “陛下身子本就沉疴难返,今日春宴之上竟连饮数杯,以至的血气上涌攻心至淤血堵住了心脉……” 正这时燕岐晟已是带了人到夏后宫中,夏后惊惧莫名抖声道, “燕岐晟,你这是要做甚么?你竟敢闯宫刺驾不成?来人!来人啊!” 外头跳出来宫中侍卫,却是一个个如狼似虎,持刀执剑将夏后宫中的宫人全数驱赶到了一处,有小太监惊叫呼喊,立时被一刀鞘拍在面门之上,门牙脱落血流前胸。 燕岐晟对夏后拱手道, “陛下今夜突发急症已是派人宣御医诊断,只情势有些不好,又特宣了臣等到行宫护驾,臣等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夏后闻言咬牙道, “胡说,陛下今日春宴上还是神采奕奕,并无半分不适,怎得今儿晚上便突发急症了!” “正是因春日宴上不曾忌口,以至的旧病复发,娘娘难道不知御医再三叮嘱不可饮酒么?” 夏后一时语塞,心中暗道, “原本是想着下药迷昏那穆氏,在暗中将事情办了,偏偏他忍不住要出来见人,还要席间吃酒,这怪得谁来……难道……真是吃多了酒?” 想了想却又觉着不对, “陛下对燕氏父子如何旁人不知我心里最是清楚,若是真有病危便是叫了司徒戌来也不会叫燕韫淓父子的,更何况便是陛下有事,也用不着如此持刀动枪的闯宫,看来这中间多半有蹊跷!”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帝驾崩 夏后想到这处冷笑几声, “你休要胡说……什么陛下旧病复发,燕岐晟你敢无令私闯行宫,围禁本宫,定是心怀不轨,意图谋反……” 说话间高声对众侍卫道, “谁要敢与他一党,必以谋逆论处,其罪当诛九族!” 此言一出众侍卫却是木然不语,并不为所动。 燕岐晟哈哈大笑上前几步,看着夏后往后头缩去, “娘娘不必在此煽动,微臣现下便去禀报二皇子,想来二皇子纯孝至真必会亲到陛下榻前侍疾……” 凑过去轻声道, “您就等着做太后吧!” 夏后脸色一白, “你……你……” 燕岐晟目光森冷道, “娘娘对内子所行之事,燕某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回报!” 夏后立时骇得牙关咯咯做响, “你……你……她……她……这是陛下吩咐的!” 燕岐晟起身往后,咧出森森白色阴阴笑着退去, “娘娘亦是帮凶,燕某向来恩怨分明,必不会漏掉一个的!” 说完离了夏后宫中往燕守敬那处而去。 燕守敬听闻却是十分惊诧, “你……你说甚么?” 燕岐晟道, “陛下旧疾复发,如今正在栖星院,还请二皇子前去御前侍疾!” “父皇旧疾复发……” 燕守敬摇头皱眉惊道, “父皇不是在栖星院中与……” 话还未说完却是住了嘴,只神色已是出卖他早已知情。 燕岐晟眯起了眼,目光深沉如墨,紧紧盯着他半晌不语,燕守敬被他盯得神色渐渐不安起来,目光闪烁不定,良久才嗫嗫应道, “我……我……” 燕守敬送李静姝到临海的行宫,若说没有想见一见穆红鸾的心思,那便是骗人! 不过寻个借口,到了这处见一见心心念念的人,圆房之后的穆红鸾褪去青涩,已渐露小妇人的娇艳之色,燕守敬见了更觉心醉神迷,心里却是对燕岐晟嫉妒的发狂。 原本送过人便走,见着了心中人如何还能舍得,留在行宫之中寻着机会就悄悄的偷看穆红鸾。 第二日知晓要在江边画舫宴会,便早早过去让宫人寻了一处隐蔽的房间,打算着藏身其中偷窥宴会,却是没想到那顶层之上早已立着一个人, “父……父皇!” 燕守敬见状又惊又惧,忙上前行礼, “父皇……怎……怎得到了这处?” 燕瞻哼一声,负手冷冷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到何处,还要你来说话吗?” 燕守敬忙道, “儿臣不敢!” 燕瞻冷哼一声,立在那处远远见着众命妇缓步而来,父子二人的目光自然落到了行走在后面犹如鹤立鸡群的穆红鸾身上。 穆红鸾此时正与身旁左右的妇人谈笑,言语间巧笑嫣然,眉目灵动,一身劲装扎得身姿婀娜,父子两人一时忘记说话只一双眼似要粘到她身上一般,心里只恨不得将这满地碍眼的人全数赶了出去,只自己与佳人携手同游在桃林之中,如此畅笑游玩必定十分快意! 燕瞻回过头来见儿子也是紧盯着自己心仪的美人儿,不由心头大怒,怒哼一声道, “你在看甚么?” 燕守敬忙垂头,燕瞻怒哼一声道, “孽障,她是你能看的么?明日给我滚回临安去!” “……是!” 燕守敬垂头暗咬牙关,只得诺诺应是,这时节他才知晓,原来……原来父皇竟对她也起了心思! 这昏庸好色的老不要脸,当自己不知晓那后宫之中的夏氏夫人是那一个么? 都是出身临安城中的名媛闺秀,圈子再大总也有见过夏氏夫人的,她嫁入蒲国公府也是下了明旨的,自己妻子李静姝便是那有幸与夏氏夫人有数面之缘的人,李静姝在宫中见到夏明媛立时吓了一大跳,她乃是幼受闺训,古板严律之人,回来踌躇数日,才期期艾艾向燕守敬说起。 燕守敬一听自然甚么都明白了!只叮嘱她不可在外头乱传,见着夏氏夫人更不能露出半点惊色。似他们这样心里明白,嘴上不说的人临安城中不在少数,暗中骂燕瞻好色荒唐,这样的事儿众人装做不知,但下头已是传了开来! 现如今他得了一个又想一个,偏偏想得还是自己心头那个,燕守敬便是对生父再有惧怕,心里那股子强压的怨恨也是被挑了起来,立在燕瞻身后垂头不看一众命妇,想起前头崔氏派人与他商议之时,只恨不得那一日快些到来,暗暗发狠道, “总有一日我必要将这老畜生狠狠踩在脚下!” 燕守敬一直守在燕瞻身旁,待到宴罢午后,眼见得有宫人匆匆进来报道, “陛下,栖星院那处已是办妥当了!” 燕瞻闻言大喜,忙起身便要出去,想了想又坐定, “来人……朕要沐浴更衣!” “是!” 燕守敬见他那模样心里隐隐已有些猜测,当时脸色都变了,燕瞻瞧着他冷笑一声转身进去。 不多时出来一个小太监道, “二皇子,陛下令您不必伴驾,即刻回转寝宫,无事不得外出!” 燕守敬闻言更是坐实了心里猜测,暗暗咬牙半晌才涩声道, “儿臣遵命!” 出来与夏后行礼告退,夏后今日也是无心为难他只是懒懒抬手道, “嗯!你自回去好好歇歇吧!” 燕守敬见她模样分明也是知晓父皇在行何事,脑子一转立时又想通了分,知是她在暗中帮手,不由愤怒不已,脱口道, “母后为了父皇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了!” 夏后没想他会有此一言,抬眸看他神色,愤懑之色溢于言表,见状不由冷哼一声道, “怎么……你也瞧上那丫头了?” 伸手一拍桌面, “你有何资格说教本宫,有本事……” 拿手一指里间, “与陛下说道去!” 见燕守敬咬牙隐忍的样儿更是不屑冷笑, “没那胆儿便滚回去!” 燕守敬憋屈出来,立在那处半晌这才带着人悻悻离去,夏后立在高处见他走远这才讥讽撇嘴,暗暗骂道, “父子两人都不是好东西!” 燕守敬回到自己宫中,将自己关在屋中坐立不安,不思饮食,更不许人在门外走动打扰。 一想到此时间父皇与她正在如何行事,却一时恨不得提了剑冲去栖星院,一时又颓然呆坐到桌前,想起夏氏那肚子里的孩子, 要是生下个女儿倒也罢了,生下个儿子来的话,父皇本就对我不喜,若是因此事恼了我,只怕我这一生都将与帝位无缘! 一时间江山美人儿,美人儿江山在心里翻腾无数遍,正是百爪挠心之际,却听宫人报燕岐晟来见,不由心头大奇, “表弟,为何会在此?” 又想起她来,难道……竟是表弟知晓了? 出来见燕岐晟,听他这么一说竟是呆了,脱口而出却是令得燕岐晟立时明白,深深看了他良久,才突然朗声一笑,一拍燕守敬肩头, “表哥,不必多说,我心里已是明白了!” 当下哈哈一笑当先带路, “表哥,还请快去御前侍疾吧!” 虽未纠缠前言,但神态间的轻蔑与不屑却是溢于言表,前头若说他还担心着燕守敬与长真前世的情缠,到了这时见晓燕守敬如此模样,燕岐晟便知晓以长真的性子,必不会瞧得上这般儒弱无耻的燕守敬。 长真这位前世的爱人,如今在他心里再无半点可忌惮之处,心结顿去自然再无芥蒂! 只燕守敬是燕瞻唯一的儿子,又与自己一般都是崔氏女儿所出,扶他坐上皇位即是大势所趋,更是对蒲国公府、河东崔氏大大有利。 总归叫你一声表哥,扶了你上位也算是全了血脉亲情,天下大义了! 燕守敬见他擦身而过,把他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顿觉屈辱,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眼见得燕岐晟高大的身影在院外灯影中一闪,回头道, “二皇子,陛下还等着呢!” 燕守敬低低应了一声, “好!” 眼中戾色一闪,紧跟了两步往栖星院而去。 这一场缘由无耻,弑君谋位的变事,便这么由燕岐晟与燕韫淓父子暗中主导,宫内宫外或同谋或被威迫又或是被利诱的众人联手,做成了皇帝饮酒过量以至旧疾复发,龙御归天的事实。参加三月三桃花宴的众命妇亲眼见得燕瞻举杯狂饮,之后又由太医院众位御医诊治下断,燕瞻身边的大太监程胥,汇同朝中重臣,当众宣读了皇帝遗嘱。 “二皇子燕守敬,性纯至孝,聪颖敏仁,能继大统,承祖宗遗志,望诸公匆怠匆懈,尽心辅佐,以保社稷永年,江山万代……” 众人听罢旨意都跪下山呼万岁,这样的情形之下便是心中对皇帝之死存有疑虑,但一想到如今皇帝成年的皇子只有燕守敬一个,而那夏氏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皇帝不管如何死法,总归继位的只这一个,这时节跳出来质疑皇帝死因,不是明摆着得罪新君么? 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傻! 因而这一场经不起有心人追查的宫变由此落幕!燕瞻那伤痕明显的尸体被装殓入棺,停入垂拱殿之中,只待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便移入帝陵之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皇帝崩 除了一夜之间变做太后的夏氏仍在后宫之中歇斯底里的尖叫不信之外,便是连那夏氏夫人也沉默不语,甚至在心中暗暗欢喜,燕瞻一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便再无人能置疑,只要安心生下来,总归后半生便有靠了。 穆红鸾打马奔回临安天色早已大亮,紫鸳守在九曲湾大门前焦急等待,见她近了便扑上来, “少夫人!” 穆红鸾翻身下马来,已是神色平静, “少夫人,您可是无碍?” 穆红鸾看了看她身后头跟着的几个丫头与婆子,一摆手道, “回去再说!” 想了想又问, “春芽呢?” 紫鸳道, “春芽姐姐还没回来!” 说话时虽勉力镇定,脸色却有些泛白,穆红鸾嗯了一声,当着众人点头道, “嗯,我派了她另有他事,想必稍后便会回来!” 上楼让人备热水,只留了紫鸳在身边伺候,待到穆红鸾除了披风,露出里面带血的衣服时,紫鸳吓得捂了嘴,穆红鸾一摆手道, “别怕,不是我的血!” 紫鸳忙过去接了她换下的衣裳,仔细打量穆红鸾身上,见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除却一些淤痕并没有伤口。 “少夫人……这……这是谁的血?” 穆红鸾把身子沉入热水中,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两日所经历的事儿,便如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打转,半晌才道, “这事儿你也不用问了……” 顿了顿问她, “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紫鸳忙三言两语将事儿讲了出来, “奴婢打了热水给您用过后,见您睡沉了便到院子里转了转,想着您午时光顾着吃酒,菜也没吃几口,便想着去灶间做些吃食……” 那灶间里有宫人伺候着,帮她弄了几样小菜,却是转身替她泡了一杯茶,紫鸳也是不防喝了一口便眼前发花。 这丫头可不是大家里普通的下人,她在太湖边上混了两年,江湖上的门道也见过不少,当下就觉着不好,忙扔了茶盏人就扑到了小几之上。 她将脸压在手上,嘴里却是暗暗狠狠一咬舌头,舌头上剧痛立时令人神智一清。 见她倒了,一旁的宫人过来瞧了瞧, “已经睡过去了!” “怎得才喝了一口人就倒了!” 有人疑心道, “许是药放多了!” 那两名宫人说完话,便合力将她抬了出来,不往里头去却是往外头寻了一个房间将她扔在那处。 紫鸳倒在那处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远处,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才睁开眼坐了起来,这一处屋子又破又烂门房也只是虚掩着,想来是两人随意选了一处地方将她甩到这处。 紫鸳心里明白,宫人能如此行事必是受了上头指示,她想起少夫人自入了行宫一直都是心有预兆, “少夫人可是蒲国公子夫人,在这行宫之中想动她的,不是皇后便是皇帝还有……还有二皇子!” 想起在桃林遇到的二皇子,紫鸳虽是未经男女之情,但这种眼神儿她却是自那帮子地痞无赖的眼中见过数回,遇上那些颜色好的小娘子,这些人便围上去言语调戏,或是动手动脚。 难道是二皇子买通了宫人行此下流之事? 紫鸳猜到二皇子立知少夫人怕是有险,当下又悄悄摸回那栖星院去,只过去在角落中一看,那院子周围早已是守上了人,紫鸳躲在角落处守了半个时辰,却是怎也没法子悄悄溜进去,幸喜那二皇子许是在画舫上伺候陛下还无法脱身,少夫人一时应是没有危险。 想来想去,狠狠一咬牙一跺脚, 只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在这偌大的行宫之中,如何能救得了人? 不如想法子送信出去,让杨大强派高手进来,趁着此时那二皇子未来之时,想法子把少夫人带出行宫去! 当下悄悄又从这处跑了出去,只她不熟悉宫中地形,只得往记忆之中她们所住的院子过去,到了那处要熟悉一些,便能寻到路出去。 只她一路躲躲藏藏的乱走,却是远远瞧见了一个缓缓而行的车队,原来是运送宴会食材的车队到了,紫鸳悄悄跟着过去,果然见车队停在了江边,有人一辆辆打开车厢将东西一一取出,鱼贯送了进去。 紫鸳瞅着机会,仗着自己身子小巧钻入了车厢之中,藏身在一堆瓜果青菜之中,果然不久车队便往行宫外驶去。 紫鸳一路跟着出了宫门,想去寻杨大强等人,却是没想寻到行宫外各府侍卫驻扎之地时,却是被告之,杨大强等人已奉命出营,紫鸳一惊,心里暗道, “府里侍卫怎会私自外出,难道是被人借口调走了?” 立在原地转了两圈, 少夫人还只身在宫里,他们去了何处我也寻不到,再入宫已是不能了,唯今之计只有想法子回临安去报信! 紫鸳能骑马,便寻到东陵王府的人,东陵王府与蒲国公府一向交好,紫鸳过去谎称有急信要回府禀报,东陵王府的侍卫头领问道, “姑娘可要我派两人护送?” 紫鸳想了想摇头, “不必了!多谢!” 翻身上马便往临安而去,这一去就跑到了天黑,眼看着天色变暗想起行宫里不知情形的少夫人,心里越发的焦急,马鞭越抽越急。 马儿在夜晚的官道狂奔向前,却是越急越出事,一个马失前蹄人已被狂摔了出去,幸喜紫鸳机灵,抱着脑袋在地上一滚,却不想去势太猛,狠狠撞到路边一块大石之上。 “砰……” 脑袋抱住了,后背却是没有遮挡,这一下疼得她蜷缩起了身子,挣扎着爬起来见那马已摔断了腿,正躺在地上嘶叫, “这下子怎么办?” 无法只得靠一双脚走了出去,想到少夫人在宫中危急,自己却在这官道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下又气又急不由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沿着官道一路向前,走出去两里地,却是听到前方蹄声隆隆竟似有大队人马赶来,见状忙闪到一旁,不多时有人打马过来,见那领头的身影竟有些像小爷,紫鸳跳到路边连连挥手, “小爷!” 竟真是遇上了得程胥消息而赶来的燕岐晟,燕岐晟见到紫鸳心里发沉, “你为何在这处?” 紫鸳忙将事情一讲,燕岐晟听得更是心头火烧火燎,忙命一人送紫鸳回临安,自己却带着人马快速赶去。 穆红鸾听了紫鸳叙述,倒是担心起春芽来, “也不知春芽如何了?” 按说她应该一早去宫外寻杨大强等人,现下杨大强一干侍卫都不知踪影,也不知是不是燕瞻下的手! 虽说是一夜未睡,穆红鸾此时半点睡意也无,坐在榻上也用不下饭,只喝了几口清茶,一心等着外头传消息。 想起昨夜的事儿,穆红鸾都还如坠梦中一般, 她是练武之人,又亲手杀过人,两钗之力乃是她情急之下直取的心脉,便是没有长青那两剑,燕瞻也是必死无疑! 皇帝就是她杀死的! 想到长青带笑安抚她的样儿,穆红鸾环着身子不由微微的发抖,皇帝驾崩乃是大事,燕瞻身上的伤如此明显,不用御医是个人都能瞧出他是被人所杀,若是长青不能把控局势,但凡有一个人走漏了风声,那他们一家上下就都是一个死字! 想到这处不由后悔, “我为何要听他的话回来,便应留在那处,若是情势不妙,便是拼了命我也要护着长青出来!” 一时又想起长青胸有成竹的样子, “长青与公爹谋划逼燕瞻退位之事,已是暗中进行许久,这宫里宫外他们早有布置,长青的性子我知晓的,外表瞧着性子暴躁冲动易怒,内里却是十分细腻谨慎的,他能有此一说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过……这几分又是多少呢? 这时节是如履薄冰,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她也是心下又害怕又后悔, “怪只怪我没有多加小心,以至连累了长青还有这一府上下的人!” 坐在那处心如油煎,将自己趁手的宝剑放到身边,摸着剑鞘上细细的纹路,暗暗道, “若是长青出了事,我提剑杀去天牢,必要将他救出来!” 紧紧握了剑身,心里才好像有了些许依凭,似这般坐立不安,待到近午日,外头果然有小厮进来禀报, “少夫人,皇城外张贴皇榜,陛下驾崩于临海行宫,如今京城内外全数戒严,王公百姓素缟白衣,三月服丧……” 穆红鸾一听立时心下微定, 皇帝驾崩昭告天下,那长青的事儿多半是成了! “小爷可有信儿送回来?” “小爷还未送信回来……” “那国公爷呢?” “国公爷已经进宫去了,让小的带话给少夫人,要府里上下按国丧礼制!” 穆红鸾闻言一颗心更是放了下去, 即是公爹都进宫去了,那长青安全定是无忧了! 忙吩咐道, “派人在宫门守着,宫里有消息立时送回来!” 起身换了白衣,带着丫头们去锦瑟楼,安排众管事全府上下撤去颜色鲜艳的布置,下人们全数腰扎白布…… 正在各处安排,却听外头喧哗,却是杨大强几人被抬了回来,春芽并几个婆子都被送了回来。 春芽见着穆红鸾哭道, “少夫人幸好您平安无事,奴婢真是没用!”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奉新帝 穆红鸾忙叫冬雪几个去扶了她, “好了,我们都平安回府便好,快进去梳洗一番!” 春芽进去梳洗,穆红鸾则去察看杨大强等人,杨大强身上的伤不算太重,见了穆红鸾过来道, “少夫人,那帮子大内侍卫也不过如此,我们兄弟十个打二十个,也没让他们占了便宜去!” 穆红鸾见他受的都是外伤,倒是精神还好便问道, “你们被大内侍卫围攻了?” 原来那春芽与几个婆子待到穆红鸾一出院落便被困在了其中,想出门立时有人拦道, “宫中不能随意走动!” 春芽初时还想拿银子买通,却不料守卫并不领受,将她赶回了院子里去,春芽在院中急得团团打转,婆子们便出主意,一起联手打昏了一名宫人,让春芽换了衣裳悄悄的溜了出去。 春芽出了院子,便想法子买通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带了自己去寻杨大强等人,却是刚出宫不久便被人发觉,这厢跟着追出来便被人给绑了回去。 不过有了这么一出,宫里起了戒备,便派了人假传蒲国公子夫人之命,要府里侍卫往东门处等候,杨大强当时就起了疑,跟着宫中来人走了一段,便问人道, “不知为何诸府侍卫都在西门等候,为何让我等到东门?” 来人不耐烦道, “我这小小的传令之人如何知晓,你们便只管去就是!” 杨大强想了想便谎称有人出去办事未归,要人回去留言,来人立时出手阻拦,两下便动起了手来,十人边打边逃,竟让他们全数逃散,待到杨大强寻到了自己人,要夜闯行宫时,燕岐晟已经到了。 只他们十人个个身上带伤,燕岐晟便将被囚禁的春芽等人连同杨大强全数送了回来, 穆红鸾听得心里更安, 长青能从容安排府上的人回来,必是掌控了局面。 “小爷那处可是顺利?” 杨大强也知她心思,点头对她悄声道, “表妹放心,表妹夫让我带话回来,说陛下是旧疾复发,才会龙御归天,不久新帝就会登基!” 穆红鸾闻言总算是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教训杨大强道, “你这身手还需勤加练习才是,这样回回带伤,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的!” 杨大强嘿嘿一笑, “表妹放心!待我伤好必不会懈怠练功!” 穆红鸾又看了看其余几人,只两人伤重些,其余几人都是轻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府中安排诸事,然后依着时辰入宫,进到皇宫大内只见满眼素白,穆红鸾夹在一众命妇之中,跪在大殿外头的石板地面之上,这时节虽说已是春日但地面仍是湿冷,穆红鸾挪了挪裙摆,垫在膝盖下头。 跪在那处取帕子低头呜咽,依着礼官嘶哑的声音起身下跪叩头,再起身再下跪再叩头,之后又取帕子放声痛哭,一时之间宫墙之中哭声震天,这一番折腾便有两个时辰之久,待到午时众人才有机会被领到一处偏殿歇息。 穆红鸾低头双手运功轻轻揉搓膝盖,总算她底子好,又有功夫在身比旁人要好些,正这时有宫女送来热水,一人分到了一个冷馍,这时节再是娇生惯养的贵夫人也半点抱怨没有,接过来几口下去,总算能填一填饥肠辘辘的肚子。 “夫人!” 身旁有人低低叫了一声,穆红鸾回头看过去,却是一名小宫女,生得鹅蛋脸,大眼弯眉很是讨喜, “夫人,蒲国公子带了口信儿给您,道他一切安好,让您仔细自己个儿的身子!”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有心想多问但也知这小宫女必不会知晓太多,当下摸了一个荷包给她, “多谢!” 小宫女低头退了下去。 过了午时,下午又是照旧,待到天黑众人才强忍着膝盖剧痛,一腐一拐的出了宫,外头自有下人们赶忙过来扶住。 回去睡过一夜,第二日天未明便又要进宫,这一回穆红鸾事先在膝盖上捆绑了棉垫,又暗暗藏了点心在袖间,总算是又熬过了一日,因着是皇家一脉,又是近亲,穆红鸾足足跪了七日才算是全了礼。 七日里燕韫淓与燕岐晟都未回府,却是每日都有消息送了出来,穆红鸾一面安排家中,一面又去皇宫哭丧,饶了她年轻力壮也有些吃不消了,过了七日回到府中,也是歇息了两日才算是恢复过来。 待到第十日燕韫淓父子总算是回府来,穆红鸾见燕岐晟也是神色憔悴,脸颊削瘦不少,下巴上胡须未剃,人倒是瞧着大了好几岁。 这厢忙叫人热水伺候先是沐浴更衣,又用些饭菜,这才能躺倒床上,放下床幔小夫妻相拥在一处,两人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穆红鸾蜷缩在他怀中, “长青……” 他未回来时穆红鸾焦急担心,心里无数疑问,待他回来家里,一时间又脑中纷乱,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紧紧抱了他劲瘦的腰身,把头埋进他怀里。 倒是燕岐晟抚着她柔顺的黑发问道, “这几日长真在家里可是害怕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前头那时我确实害怕的……” 杀了皇帝她确是心慌,光她一人还罢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命抵命罢了,但若是牵连到了府上下几百口子人性命,你让她如何不怕? 她更怕的是长青为了她以身涉险,身陷在皇宫大内之中,若是有个行差踏错,说不得便是他们夫妻离散之时! “那后头怎么又不怕了?” “后头我便想,左右事儿都做下了,你若是……我便提了剑冲入皇宫之中为你报仇,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一双是一双,总归够本了便下来陪你!” 左右那阴曹地府之中她也是熟门熟路,谁要是敢欺负长青,她必不会轻饶了那帮子欺软怕恶的小鬼。 燕岐晟闻言只是笑,亲了亲她额头道, “放心,我可是打算与你长长久久的过一世,怎会这般轻易就让人要了命去!” 他自接了信儿赶往临安行宫时便打定了主意,若是长真无事便好,若是出了事……他便真正要闯宫刺驾,让燕瞻退位变做驾崩了! 之后去寻燕守敬,若是他识相将这事儿遮过去,欢欢喜喜登上皇位倒也罢了。若是不肯就范想要与他动手,便索性将燕守敬也杀了,总归无论自己生死,必不能留了他在这世上觊觎长真。 只这心思他不能明说给长真听,只是笑着抱紧她,穆红鸾问起宫中诸事,朝臣反应,燕岐晟冷笑道, “不过都是为利罢了,皇帝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新皇急于上位,便是有人置疑先帝的死因,又有谁愿冒着得罪新帝的风险,敢开棺查验?现时间正是在新帝跟前邀功求位的好时机……你且瞧着吧,国不能一日无君,隔不了几日便有朝臣上书请新帝继位……” 只要新帝继位,先帝送入陵中,此事便烟消云散,再不会有人过问! 穆红鸾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 “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 燕岐晟嗯了一声,将她揽在怀中, “长真说的对,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 这十日于他们不光是要将燕瞻的死遮掩过去,更要扶了燕守敬上位,更有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诸势力虽不能说全数重洗,但与燕氏父子朕手的崔氏,还有暗中朕络的各朝臣算得上从龙之功,不说论功行赏但怎也要分一杯羹。 更有那夏氏一族注定失势,要如何处置,空出来的位置又由那一方势力补上? 皇族朝臣早已在偏殿之中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议成了一团,至于那继帝燕守敬自然还是跪在垂拱殿中,在先帝灵前哭灵,十日下来朝中各势力早已划分清楚,至于燕氏父子明里暗里自然也是得了不少好处。 虽说先祖有遗训皇族不得干政,但燕韫淓此一次由燕瞻身上也是得了教训,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只要还想守了这份家业留给后世子孙,一味退让只会令对手变本加厉,唯有自己手头握住了权柄才能保了全身。 燕岐晟对此自是毫无异议,甚至全力推动,现如今的燕守敬虽说登上了大宝,只这天子的权力还有几何,却是真不好说了! 这一回也算是皇族朝臣齐力架空新帝,只这事儿燕岐晟也不能同长真说起,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 “长真放心,总归外头的事儿都有我一力承担,你只管安心在家便是!” 而那燕守敬……只要安安份份做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一个不会少,若是还有妄念,便别怪我当兄弟的不念情份了! …… 先帝停灵二十二日时,便有朝臣上书请新帝继位,按制有三请三让之说,意为朝臣拱奉新帝需有一请,燕守敬为表谦逊需得一辞,如此三请后新帝才可登基,却不料有朝臣递上请继帝位的折子,燕守敬却立时批了准字。 闻此事朝中一片愕然,燕岐晟闻听却是冷笑连连,燕韫淓道, “新帝即然登基必要大赦天下,行德政施仁义,为父趁此时机将请封你为世子的折子递上去,请新帝册封!”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赌秀女 燕岐晟与此事倒是无可无不可,左右这么些年来,爹爹只他一个儿子,自母亲走后,虽说爹爹仍也去后院妾室之处,但却一直未闻有消息传出。 燕岐晟道, “爹爹一心为长青,长青铭感五内,如今儿子已长大成人,诸事自有儿子担当,只母亲去了这许久,爹爹还请放开心怀,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才是,为我添上个弟弟妹妹,儿子也只有欢喜决无不悦的!” 燕韫淓闻言微笑,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我自家的事儿自家心里清楚!” 燕岐晟闻言暗叹了一口气, 他小时不明白,只想着母亲与父亲夫妻情深,鸳鸯失偶便要独行,任是爹爹再宠哪一个女人都是对不起母亲。如今他长大成人,又与长真两情相悦,这时才明白,若是自己是那个先走之人,必也不想长真数十年一人独守空房,寂寞凄凉,总归人死如灯灭,活人又何必仍旧自困牢笼? 只这些话,他这做儿子的也不好多说,见爹爹垂眸并不想多谈,便又将话题转回正事去,父子二人谈话至深夜。 新帝即是迫不及待,朝臣们自然只好顺势而为,待到先帝停灵一月之时,新帝燕守敬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承景。 新帝登基必有新气象,一面派人送了国书广告天下四邦,一面祭拜祖先,昭告太庙,回转来便是大赦天下,又有众臣论赏加官亦有,降职砍头亦有,封燕岐晟为蒲国公世子的旨意也随即到了府上。 府上接旨自是要热闹一番,众人也改了口称世子、世子夫人,穆红鸾打赏了阖府上下。 又有新帝登基前头几样倒是惯例,只后头一个却是破了祖宗规矩, “……令宗室皇亲之中有德才兼备者,可充文武……” 此旨一下,立时在朝堂之中掀起大波,武将倒也罢了,左右这些宗室出身的子弟,一个个娇生惯养便是要入朝为官必也是文官,又如何肯当兵入伍到阵前提着脑袋杀敌? 文官这厢却是跳出来连连上折,只称不遵祖训,坏了祖宗规矩,燕守敬闻奏却是应道, “卿等只讲祖宗规矩,想我大宁立朝之初幽云十六州还尽皆国土,现如今又在何处?朕也一心想复祖宗荣光,若要讲规矩,先复国土来,卿等可有计将出?” 下头朝臣脸色一僵, “这……” 燕守敬又道, “卿等不必再说,朕意已决,宗室子弟入朝为官,戍边三年方可科举,卿等若仍有异议,以后诸公后辈皆照此办理!” 此言一出朝中文武立时不语,心中暗暗盘算,宗室子弟想要入朝为官,便需入边军三年,只这一关便要为难不少人。 想皇室宗亲远支与平民无异,在朝中无钱无势,便是有偌大的文采也需得做三年厮杀汉才能科举,能不能保得性命中了科举还是两说,不足为虑。 而那些近亲的宗室,无一不是惜命爱命之人,在临安城中安安稳稳做个文官倒也罢了,又如何肯到边军中拼命去? 此也是新帝退了一大步,若是再不识好歹窜出去乱嚷,连累了家族后辈,便真是自找了! 燕守敬端坐在上头见文武群臣不再多言,心下满意点头道, “众卿若无事,便退朝去吧!” 一句话说完,下头人出列高声道, “陛下,臣有本奏!” “哦……卿有本奏来!” 却是提新帝正位,如今只得后宫一人,正应广纳贤良淑德女子,充盈后宫,绵延子嗣,以保江山万世。 此言一出正中燕守敬下怀,想了想却是应道, “朕初登基,国丧未去,又有边疆未平兵祸时起,国库不丰,民生艰难,实不宜再劳民伤财,以增百姓之负!” 下头人自然答道, “陛下仁慈爱民实是百姓之福,只江山社稷,子嗣大统乃是传承大事,为祖宗基业为江山计,还请陛下广纳后宫,择良贤之女孕育子嗣,实为万年功业!” 如此在朝上义正言辞的你来我往,推脱几回之后,终是下了圣旨,命甄选大宁境内适龄女子,送入临安都城,以充后宫。 穆红鸾闻听此讯,却是付之淡淡一笑,若是敬哥儿还是以前的敬哥儿,说不得她心里还要难受几分。只如今的敬哥儿再也不是以前的敬哥儿了,他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也是平常,听着下人们闲谈,说起诸地采选秀女的情形,倒是八卦闲聊之心更甚,嫉妒心疼之意全无。 只她看着燕守敬的热闹,却不知自家的热闹也是要临门了。 采选秀女一事自下旨伊始,待到各地秀女送到临安,已是耗时七个月,秀女们陆续进京已到了年末,随着马车载着南北各地莺莺燕燕进入临安城,倒是引起一阵观秀女的风潮。 每有马车入城,便有临安城的百姓们驻足围观,还有那好事的文人呤甚么,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之类的诗句,临安城中各赌坊也是高高挂了牌子,赌这些秀女们哪一位能被选入皇宫大内陪王伴驾,独得恩宠。 这些赌坊自是门道多,将各地的秀女出身何地,姓甚名谁,又长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一一列举出来,摆出盘口请众赌徒们下注。 穆红鸾闻听觉着新奇, “怎得皇家的事儿也有人拿来赌,他们便不怕大内禁军上门拿人?” 一旁的紫鸳笑道, “世子夫人有所不知,这赌坊里历来便有这样的先例,想当年先帝上位,曾有一位秀女高居赔率榜首,却是入宫之后十分得宠,倒让人赚了不少银子!” 紫鸳也是听旁人闲聊得知,穆红鸾闻言失笑, 这样的事儿若是在前世,只怕会被皇帝拉出来满门抄斩,只这里倒成了一景,倒也算得皇家与民同乐的事例。 想到这处不由动了心思, “那……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几个丫头早被外头的热闹撩得心里发痒,见主子要出门,立时殷勤收拾,生怕做了那个留下守门户之人,穆红鸾笑骂道, “你们几个平日里怎不见这般勤快!” 几个丫头齐声喊枉冤, “奴婢们平日里勤勤恳恳无一时懈怠,怎得到了夫人口中倒变做懒惰!实在冤枉人!” 一时间“众情激昂”,令得穆红鸾也不得不每人赏了二两银以做逛街之资,才算是平了“众怒”。 这厢留下了几个婆子看门,将丫头们都带了出去,穆红鸾换了利落的男子装束,不用戴帷帽,只一张脸粉嫩带俏的实在不似男子,不过世下临安城中女扮男装的女子出行也是有许多,倒是不足为奇。几个丫头也是着男装陪着她步行出了临翠园。 这一路出来自是直奔那临安城中最有名的勾栏瓦肆,进去有相扑、杂耍、百戏等瞧得人眼花缭乱。 只那赌坊不许女子进入,一众人便选了对面的酒楼坐下,叫了一桌子吃食,又招了那店小二来问道, “对面的赌坊之中可有赌秀女入宫的?” 那店小二一听立时笑眯了眼,他常年在了市时打混,瞧出这是位女扮男装的夫人,口中还是称道, “这位小爷可算是来着了,自秀女入宫始,对面这如意坊中便开了赌盘,总共便有五百八十六名秀女参选,今日里又入城十八名,已是增至了六百零四名,其中能上榜之人便有五十四名,又有前十排名……” 那店小二口齿十分伶俐,说起那环肥燕瘦来真是头头是道,个个精彩, “这前十之中有南佳丽五人,北美人儿五人,南佳丽其中又有李鑫儿最为美貌,乃是我临安本地人,父兄在朝中任职……” “又有北美人郑绮雨犹为出众,身姿高挑,相貌美艳……” 穆红鸾听得是津津有味儿,身旁的众侍女们也是个个瞪大眼,张了嘴,那店小二被众人环绕更说得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穆红鸾又问他, “如何下注?” 店小二一听有生意做更是欢喜, “小的与对面赌坊之中有熟人,小爷若是下注便交由小的去办,回来将票据送回,再给小二一成的打赏便是!” 穆红鸾听了点头, “即是如此你便去办!” 店小二闻言忙蹬蹬下楼去,不多时从对面抱了几卷画纸上来, “小爷请上眼,这便是那几位佳丽的画像,都是前头排名十位的!” 穆红鸾让丫头们展开来看,众人笑嘻嘻指了其中几人道, “这个瞧着明眸皓齿,年芳十六,这个好……” “这个也不错,身姿窈窕,能歌善舞,必能讨陛下喜欢……” 穆红鸾听了只是微笑,心中暗道, “依我瞧着甚么能歌善舞,只要样貌好看,燕守敬必也是喜欢的!” 当下只挑那画得最好看的,一看旁边的名字叫做苏雯的,便道, “这个瞧着倒是不错……” 店小二笑道, “小爷好眼光,这位秀女却是个一赔二呢!” 穆红鸾只是笑,心道这些男人们也是只看样貌的。 便问身旁的丫头们, “你们下多少?” 这赌坊兴的规矩,赌注大小不限,一个铜板儿都成。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偶相遇 正说话间却听又有人上了楼,有人粗声粗气道, “各位哥哥,今儿是兄弟请客,谁也不许同我朱光武争!” 说话声音洪高,振得这房间的薄墙都一阵阵发响,有人笑着应道, “朱光武,你小子吃了我们多少回,不好好让你破费一回,必不肯依你的!” 那大嗓门儿又道, “康痞子,小爷又不请你,小爷请的是世子爷……” 世子爷? 穆红鸾耳朵灵光,听了个世子爷心中暗道, 不会是我家里那位世子爷吧! 正乱猜时,却听果然有耳熟的声音应道, “今日我们兄弟同乐,倒不拘着谁请了谁,喝得欢喜才是!” 穆红鸾听了便是一笑,竟当真是自家那位世子爷,也不知是世子爷运气不好,还是自家运气不好,怎得两回到这勾栏瓦肆之中都要相遇? 自新帝颁下圣旨,许皇家子弟入朝为官,却需先入边军三年后,长青却是头一个入了禁军, “在禁军磨练一年便入有轮戍时便杀敌去!” 穆红鸾不是一般女子,听了夫君愿上阵杀敌,便只想与他一同并肩闯一闯沙场,闻言自然欣然应允,如此干脆倒令得燕岐晟大大的不满, “我这一入禁军便是从小小的兵头儿做起,入了营中只得每五日回城,长真隔五日才见我一回,怎得还如此欢喜!” 说话间挑眉抱胸挑眉,鼻孔里冒粗气,穆红鸾瞧了只觉他后脖上的刺儿毛又立了起来,不由捂着嘴儿笑,忙哄他道, “我知长青心怀大志,你能入禁军为妻也是为你高兴,自是欣然支持!” 说罢伸手抱他蜂腰笑道, “听说那十万禁军乃是每两月便有一回大比,夺得魁首之人便可官升一级,夫君武功高强,这一去必是打遍禁军无敌手,奴家先在这处预祝夫君平步青云了!” 一番话说的燕岐晟转嗔为喜,反手抱了她便往内室走去, “五日才能回城,我总要多找补些回来才是!” …… 如今燕岐晟入禁军六月接连三回大比都勇取魁首,已是升至都头一职,手下百十号的兄弟,个个都是粗壮勇武的汉子,先头是小兵不能出营,如今做了都头只要在厢都指挥使那处求了通行令,便可带着兄弟们出来热闹一番。 燕岐晟深知自己出身皇族,一入禁军便被那些下力巴人出身的小兵们疏远,若是不放下架子与人打成一片,只怕日后上了沙场,要多长一双眼来顾着后背了。 于是寻着机会便要同众袍泽一起出去吃喝玩闹一番,都是年轻精壮的汉子,几顿酒下来众人只觉这位世子爷,虽说出身皇族,但为人豪爽,很是仗义,但凡兄弟们有难处必会解囊相助,六个月下来将手下一众人管得服取贴贴,对他很是推崇。 正这时各地秀女入京,城中十分热闹,燕岐晟便被众人撺掇着请了通行令出来,到这临安城中的勾栏瓦肆吃酒。 其间自然也是要跟风赌上一把的,众人吵吵闹闹到了这处却是没想到能遇上穆红鸾。 只这时燕岐晟并不知晓自家妻子正在隔壁,一众人吵闹着坐下,店小二过去招呼,又是要酒又是要菜,更有叫嚷着要叫了那勾栏里的姑娘过来唱曲儿的。 燕岐晟拦道, “吃酒也就罢了,唱曲儿便罢了,总有时辰限令,不过闹得太过了!” 穆红鸾这屋中的众丫头却是听到那大嗓门儿叫姑娘,立时便鸦雀无声,只愣愣瞧着穆红鸾,穆红鸾却是微微一笑, “无事,他们吃他们的,我们也玩我们的!”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又看画,只声音低了不少,穆红鸾却是神情自若,命紫鸳叫了小二进来, “这位名叫苏雯的秀女,我下注一百两银子!” 小二听着笑眯了眼, “多谢小爷惠顾!” 一众的丫头见状也跟着下了注,一两二两银子又或是几个铜板的都不论,店小二一面收银子,一面油嘴滑舌的奉承着,说得众丫头嘻嘻哈哈又恢复了前头的热闹。 那一面的汉子听到这间全是些女子莺莺燕燕的声晌,也俱是一静,有那好事的招手叫了店小二来问, “旁边的是些甚么人?” 店小二笑道, “是一位小夫人带了人出来玩耍!” 临安城中女眷出来游玩的自是不少,似这样全数都是年轻女子的却不多,这一屋中全是关在营中的糙汉子,听了女儿家的声音心里便发痒,便有那挤眉弄眼的问道, “可都是年轻的小娘子?” 店小二闻言笑得十分猥琐, “正是,其间那小夫人生得跟天仙似的,依小的瞧着那位小夫人比这些秀女都好看,入宫去做个皇后娘娘都尽够了!” 众人一听都是眉眼兴奋,都嚷着要寻机会瞧瞧,只燕岐晟夹菜微笑,送了一口进嘴里道, “你们都给我消停些,出来吃酒玩闹自是无事,良家的妇人少去招惹!” 众人听他发话都嘻嘻笑道, “世子爷放心,我们兄弟都是有分寸的,不过瞧瞧罢了!” 燕岐晟却是让小二退下去,这一帮人无法,只得一面闹一面支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穆红鸾下了注,店小二去了对面赌坊又将票据送了回来,众人嘻嘻笑着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穆红鸾瞧着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让绿绣给了银子便要离开, “大娘子?” 绿绣有些担心的瞧了瞧隔壁,穆红鸾笑而不语, “我们回去吧!” 男人在外头玩乐,十个有九个是不想让家里妻子知晓的,长青带着一帮兄弟吃喝,自己又何必冒然过去扫了长青的颜面,有甚么话自然是夫妻两人关了门再说。 让冬雪拉了门自己当先出去,却是在外头瞧见了蒙面抱琴的艺伎,隔壁的房门打开艺伎们鱼贯而入。 穆红鸾一笑转身向下走去,出了酒楼大门却是遇上几个拦路的人。 这样的事儿勾栏瓦肆里最多,不过是几个地痞子瞧着一帮子女人出门,身旁没有男人护卫便想来讨些便宜。 这厢迎面相遇却是身子一歪便要撞过来,穆红鸾瞧在眼里身子一闪,将一旁的绿绣拉了过来,来人一撞不成,就势躺倒在地,伸手拉了秋兰裙摆, “哎呀,撞着人了!” 穆红鸾回头一看,还未说话立时一旁便有几个大汉围了上来, “小娘子你撞人了!” 一帮丫头吓得一跳,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遇上了无赖,几个挡在穆红鸾身前,春蕊想了想摸了一锭银子出来, “街上人多,不过是不小心罢了,这锭银子给这位爷,算作汤药费吧!” 她倒是想出银子了事,但地上那汉子一看,却是叫得更惨了, “骨头都撞断了,一点银子便想了事!” 紫鸳心知对上这种人不能示弱,立时柳眉倒竖,指了他骂道, “少在这处讹人,有银子便拿了走路,若是不然必要你好看!” 地上那汉子闻言大叫, “撞人还有理了!大家伙儿评评理啊!” 一旁同伙的汉子们立时起哄,乱叫道, “撞了人不说赔礼赔银,还有理了……” “就是……断了骨头没个百八十两银子怎么成?” “看这小娘子穿戴也是有钱人家的,怎得不赔银子还要凶人!” …… 下头街面上围起来,上头吃酒的人临窗一瞧,立时嘿嘿笑了起来, “瞧瞧,又有泼皮讹人了!” 身旁人听了也探头看,立时嘿了一声,伸手一搭旁人的肩头, “嘿嘿……哥儿几个,今日里该是遇着,兄弟我要去英雄救美了!” 众人一听都是大笑, “常老四,你小子那点底儿全数都被万仙阁的小翠儿掏了去,有甚本事英雄救美!” 说话间朱光武也是探了头去看,这一看便立时直了眼,回头一拉身旁的康茂, “康痞子,你快瞧……真……真是个美人儿呢!” 众汉子一听有美人儿立时都扑到了窗前,那几个做男装打扮的小娘,个个都是如花似玉,面容俊俏,其中一个尤为出众,生得真正是美艳无双。 朱光武大呼小叫, “世子爷快来瞧瞧,这位可是个大美人儿呢!” 燕岐晟纹丝不动,晒然一笑, 有甚么好瞧的,大美人儿……比得上长真么! 朱光武见他不同,立时与一旁的康茂过去动手,一左一右架了他到窗前, “兄弟们可没诓你,若是不瞧一眼,错过了你必要后悔!” 燕岐晟满脸不耐,低头一瞧立时傻了眼, “这……” 朱光武一拍他肩头, “怎样……这样的美人儿实是难得一见吧!” 却见燕岐晟一张脸已是阴沉了下来,还未说话,却见下头那帮汉子起哄得越发乱了起来,穆红鸾拨开挡在身前的紫鸳,站了出去冲叫嚷的几人微微一笑,那几个汉子与地上的都是一愣。 穆红鸾缓缓蹲下去笑道, “这位爷可是撞断了骨头?” 那汉子愣愣嗯了一声,穆红鸾伸手取了腰间的荷包给他, “这里头有十来个金叶子,想来治病应是够了,您若是收了,我们便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不收……” 说话间却是动了动手腕子, “今儿便只能让您真断骨头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同骑游 穆红鸾将荷包递了过去,那汉子便伸手去接,却被一旁的同伙踢了一脚,当下又躺倒在地上哀号起来, “哎呀呀……撞了骨头,以后怕是废了……哎呀呀……” 穆红鸾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你们自找的!” 起身示意几个丫头后退让开,冲那汉子歪头一笑,却是一脚踹了过去,那汉子常年在街面上混的打惯了架,见她脚来忙缩起了身子扶住脑袋,却是被她一脚踹出去一丈远,身子飞起来又重重摔了下去,那汉子惨叫一声哇哇大叫,却是扭腰弓背摔得他痛苦呻吟。 穆红鸾活动了下手脚,回身冲他那帮子同伙道, “你们谁还想要汤药费的,不如一块儿过来,让本夫人一并给了!” 几个汉子见遇上了硬茬,心下发虚, “这漂亮娘们儿怎得还是个练家子!” 有心想走吧,常年在这街面上混的,被妇人打跑实在有些失颜面,以后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当下硬着头皮挥着拳头便围了上去,穆红鸾自然也不客气,有一个算一个,全数给打倒在地,有那起身想跑的,上去一勾一踩 “喀嚓……” 一声,脚脖子便给折了,汉子当下惨叫一声倒地打滚。 街面上众人看得轰然叫好,那楼上的人却是看得咋舌不已, “常老四还想英雄救美呢!依我瞧着这美人儿身手只怕比你还高!” 众人都是禁军里常年练武的,行家一出便知有没有,这位美人儿,美是美就是有凶悍, “若是娶了回家去,一般的男人家只怕真消受不起!” 说话间只见世子爷冲他一瞪眼, “小爷的女人,自然是小爷消受!” 当下一撩袍子便冲下楼去,众人听了立是大眼瞪小眼, “那……那……那便是世子夫人……” 想起燕岐晟平日不近女色的样儿,不由的都啧啧暗道, “有这么又美又凶的夫人,是老子都不想在外头沾花惹草!” 不过是不想还是不敢那便只有自家才知晓了! 这般一闹自有人报了衙门,不多时手持铁尺的衙役已是吆吆喝喝的冲了过来。 穆红鸾淡然立在那处,静等衙门中人到来,却听身后蹬蹬有人冲下楼来,见是燕岐晟下来立时嫣然一笑, “不过几个无赖,怎得惊动你下来了?” 几个丫头见状纷纷上来行礼, “世子爷!” 燕岐晟扫了一眼地上翻滚惨叫的几个无赖, “长真不必说面,衙门里的人我来应付!” 长真要是亮出蒲国公府的名头自然不会被留难,不过他可不打算这般轻易的放过他们,说话间衙门的人已到了,燕岐晟过去将自己的腰牌一亮,又低低与人说几声,衙役们点头过去押了那几个汉子便走。 这时节上头众人才忙下来行礼, “嫂嫂有礼!” 那朱光武分看外表是个粗人,却是脑子转得灵光,上来不叫世子夫人,却是称起了嫂嫂,众人一听暗骂这小子贼精,会攀关系。当下都上前开口叫嫂嫂, “嫂嫂身手高强,我们兄弟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穆红鸾听了抱拳行礼, “让几位兄弟见笑了!” 众人纷纷都道, “泼皮该打,只这些个小混混要劳嫂嫂出手,岂不显得我们兄弟无能,以后嫂嫂出门便报了我们兄弟名号,虽不敢说临安城中横着走,总归震慑宵小却是管够了!” 穆红鸾听得掩嘴轻笑,众人立觉色与魂授,双眼发直,燕岐晟却是瞧得脸上黑气直冒, “去去去!有你们甚么事儿!” 蒲国公府的名头搬出来足够了,要你们这帮小子献殷勤! 却是当着众人拉了穆红鸾的手道, “天色不早,还是先送了你回府去!” 穆红鸾却拦他, “你们回营可是有时辰的,若是送我又如何吃酒玩……乐?” 话音一落,眼角儿便是一挑,燕岐晟心里陡然有些发虚,哈哈一笑, “吃甚么酒,自然是送了夫人回府要紧!” 穆红鸾哼笑一声,等燕岐晟打发了众人这才骑了马带她回去,几个丫头随后自己回来。燕岐晟这时才有些心虚瞧了瞧她神色, “长真怎得到这处来了?” 穆红鸾笑道, “几个丫头吵着要瞧秀女,便索性出来耍一耍!” 燕岐晟闻言忙道, “我也是被那帮子人吵得心烦,这才跟着出来的!” 穆红鸾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燕岐晟忙又道, “不过吃酒猜拳罢了,并无他事!” 穆红鸾哦了一声, “哦!怎得我瞧见有人让叫了勾栏里的姑娘过来唱曲儿!” 燕岐晟却是呵呵一笑,背后陡然一虚,觉着冷汗都下来了,忙笑道, “是朱光武与康茂两个小子胡闹的,我可是没有附和!” 穆红鸾听得只是笑,只笑得燕岐晟心里发毛, “长真,你放心,我从来都是守身如玉,决不在外头沾花惹草!” 穆红鸾笑着软了身子往他怀里一靠, “长青何必这般心急解释,我信你!” 信虽是信,但总归要时时敲打敲打,不能得意忘形了! 燕岐晟听了立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搂了她细腰,手掌在小腹上摩挲着, “长真,我这心里眼里只你一个,旁的庸脂俗粉那会放在眼里!” 说话间低头,灼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穆红鸾身子一麻,咬唇嗔道, “这可是在大街上!” 此时天色已黑,街上仍是未熄灯,人来人往还是十分热闹,马儿沿街行走在灯影之中,倒是无人注意两人亲昵。 燕岐晟凑到她耳边轻轻咬了一口,穆红鸾身子更软了,媚眼如丝恨恨道, “少来撩我,你还有三日才回府呢!” 燕岐晟听了胸口震动,紧贴着她低低的笑, “就撩你……我关在那营中夜里想你难受,总归也不能让你在府里也轻巧……” 穆红鸾气得回头趁着马儿转到了暗处,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 “坏人!” 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只要碰到了一处自然一撩就着,燕岐晟索性打马寻了一条偏巷人少之处去了。 只他们你侬我侬却是没瞧见,街面拐角处有一四人小轿,轿中人撩帘子一双妙目只盯着那马上英俊的少年看,瞧着他低眉浅笑,朗目含情,这满大街的人却是没一个落进他那双黑眸之中,只满心满眼全是怀中的女子。 那一双妙目的主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立在一旁的丫头瞧见却是道, “七娘子,那一对男女真是胆大,怎得大街之上公然亲热,真正是有伤风化!” 那叫七娘子的眼看着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之中,又叹了一口气道, “傻香露,两情相悦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那有心思在意旁人的目光!” 也不知自己未来的夫婿会不会似那男子一般,年少英俊,深情专一? 想起皇宫大内之中陆续到到达的众南北佳丽,只怕自己这只是奢望罢了! …… 待穆红鸾回到临翠园时倒是衣衫端正,钗发不乱,只红唇微肿,眼角也有些发红。 紫鸳迎上来道, “夫人回来了,怎得倒比我们回来的还迟?” 世子与夫人可是骑马,自己等人走在后头,却是先回了府,有些奇怪了! 穆红鸾闻言支吾两声,绿绣瞧出端倪,当下笑着拉了紫鸳过去, “快去给夫人备热水,今儿一天在外头也累了!” 紫鸳听话去了。 穆红鸾对上绿绣了然的眼神,却是俏脸一红,忙奔上楼去了。 之后又隔了一月,待到各地秀女全数入京之后,便进入皇宫中从玉、扶玉及摘玉三阁之中,由宫中女宫教习规矩,以备之后大选。 临安百姓下注又或是未下注的,一个个都翘首以盼,只等着官家选出自己的嫔妃,也好让大家伙儿瞧一瞧热闹。 只这么多南北佳丽济济一堂,燕守敬瞧在眼中,却只觉个个都不如穆红鸾,那个虽艳却少了英气,这个虽美却缺了媚气,还有能歌善舞却唯唯诺诺似个木头美人儿,倒也有那娇蛮可爱的,只空有皮囊,内里无物,多瞧上几回便觉厌恶不喜了! 这世上美貌女子这么多,为何就没有一个能比得她的? 朕如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统率八荒,为何竟寻不到一个能与她比肩的女子! 想到这处燕守敬更是对燕岐晟又嫉又妒,对穆红鸾更是心心念念,再见那些女子却只觉她们同那勾栏院中的女子相差仿佛,索性不再选了,便一应都交给了皇后李静姝道, “此事还要劳烦圣人了!” 李静姝低头恭敬道, “遵陛下旨意!” 燕守敬点了点头,心中暗想, “不管如何选,总归比皇后这木头人好些!” 待他摆驾回御书房之后,李静姝坐回椅上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一旁的贴身宫女问道, “圣人,陛下心思不定,也不知应如何顺应圣意,这些秀女如何选拨,圣人心里可是有数?” 李静姝笑了,嘴角扯动,齿露八颗,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只那双眼却是有些冰冷,平静道, “这倒是好选,只选那颜色最好的就是!” 贴身的宫女抬头瞧了她一眼,伏身行礼, “是!”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狠回绝 皇后出手倒是雷厉风行,当日便选出了最是热门的十位秀女,尘埃落地,众赌坊自然便要兑现赌金的。 蒲国公府里丫头们闻讯都吵嚷着要去收银子,只这一回穆红鸾却是不想再带了众人出府,便把杨大强叫到了面前,将票据给他道, “前头出去一回遇上无赖痞子,虽说不怕却是懒得费事,表哥便为我们跑一趟。” 杨大强笑着应道, “表妹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办就是!” 将手里的东西清了清,想了想问道, “这些都是谁的?” 穆红鸾自然也记不得太多,抽了几张出来瞧了瞧, “这是绿绣……这是紫鸳……还有黄蕊……春芽的,其余便是冬雪她们几个的了!” 杨大强笑得眼眯了眼,将东西收入怀中,便欢欢喜喜出了门。 回来时将银子给几个丫头,只绿绣的却没有拿出来, “绿绣的兑不了,且再待两日再去!” 却是捏着绿绣的银子不拿出来,绿绣投了五两银子,按说应得十两的,金额虽不算大,但总归也是进项,绿绣耐心等了几日一直未等到杨大强,托了小厮出去问,便只说是当值,若是绿绣姑娘要银子,便去寻他。 “这人……” 绿绣气得咬牙,有心不理吧,又不忿自己那十两银子落到那无赖手里,想了两日终还是忍不住去寻杨大强。 杨大强早等得脖子都伸长了,见她过来立时大喜,只这处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便带了绿绣到外头湖边说话,绿绣虽知他对自己有些念想,却是从心眼里又有些怵他,便远远的站着问道, “为何旁人都有银子,只我没有?” 杨大强呵呵笑道, “旁人有银子,绿绣你怎会没有……” 说话间伸手摸进怀里,却是取出来一个盒子, “这里头全数都是绿绣你的!” 绿绣咬唇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头有十两银子还有一朵宫花,绿绣的唇咬得更紧了,想了想将银子取了出来,却把盒子递还给他, “我只要我自己的银子,这东西……不要!” 杨大强脸上一阵黯然,却不伸手去接,涩声道, “不……不值几个钱,你……你便收下吧!” 绿绣摇了摇头,将东西塞进他怀里,人便转身要走, “绿绣!” 绿绣低头轻声道, “你……你别送了,我……我也不会收的,这一辈子我……我是打算再嫁人了,你……你好好做事,总归有好女子等着你的!” 说话间疾步而去,杨大强呆立在那处见她消失在湖边柳荫之中,久久没有回神。 绿绣回到九曲湾却是眼角已经挂了泪,背了人匆匆回到自己屋里,背抵着门低低的哭了起来,只她左右隔壁都有人,也不敢呜咽出了声,紧咬着唇任眼泪不断线的往下掉,不一会便打湿了前襟,半晌才打开自己的木头箱子,将那十两银子与一双青布鞋放到了一起,层层压到了箱子底下。 …… 官家选完了秀女,这临安城中总归是又回复了平静,燕岐晟仍是五日一修,穆红鸾自在府中掌管后院,只两人圆房这般久小夫妻虽说如胶似漆,却只她每月里都有那么一回的难受,虽说求医问药,黑漆漆的药水灌下去不少,也能减轻症状却是不能断了根。 只幸好最难受不过三五日,熬一熬也便过去了,穆红鸾只当是自己命里应有之劫,便是不甚在意,只燕岐晟却是放在心上,便让人遍寻了临安城中名医,只收效甚微,到了后头就是听到乡间有传妇科圣手,也要派了人专程拜访,请到蒲国公府中与世子夫人把脉问诊。 众位大夫过府把脉,却只言世子夫人气血不畅,每至月事之时都会有疼痛之苦,倒不会影响子嗣,只都言现时年纪还小不必太急怀孕,还需再等一两年来。 燕韫淓闻知此事,只对儿子道, “让长真好好养身子,不必思虑太过!” 长真那性子有些好强,万事喜欢亲力亲为,日子长了难免劳神费力,心里搁了事儿自然有郁结于心,长久下去对身子不利! 燕岐晟对此也很是烦恼,只每五日修沐时便带了她四处游玩,又对她道, “前头宝生写信不是言道二妹妹已出嫁,三妹妹与四妹妹的婚事也定下了?宝生眼看着年纪大了,若是以后想走科举一途,还是要到临安来延请大儒才是正理!” 却是想着长真外头不说,只怕心里也是想着娘家人,不如让岳父一家搬来临安,她能时时见着娘家人,心里少了惦念,人的心境也放开一些。 穆红鸾闻言想了想道, “二妹妹已是年初便嫁了人,正是她自己选的读书之人,不过爹爹在太原的生意割舍不下,只怕不愿到临安来!” 燕岐晟听她语气松动,心里大喜忙道, “生意的事儿最是好办,便派个信得过的管事过去就是,到了临安岳父若是还想做那马帮的生意又再开一家分行就是,若是不想就买些田铺自己做个富家翁也是美事!” 穆红鸾被他三说两说,想着穆大与杨三娘子年纪渐大,宝生的书也不知读得如何,以他的性子还是到临安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管束。 当下点头道, “我写了信回去与爹爹详说一番,只看老人家意思!” 燕岐晟趁热打铁连连催促道, “快些写了,若是要来便趁着还未入冬,早些上路以免在路上受了风寒!” 穆红鸾笑应道, “那里能有这么快,怎么说也要明年春日才成!” 燕岐晟那心里自是觉着自家老丈人的生意小得可怜,慢说是岳家便是连着三个小姨子的夫家接进临安城,蒲国公府养起来也是九牛一毛,只这话自然不能说给长真听,只是催她道, “因着今年有国丧暂罢了科举,但年关一过只怕新帝是要连开恩科的,届时各路举子云集临安,宝生若是能早些到来,多听多看多学于他便是莫大的好处!” 穆红鸾被他说的彻底动了心,便要去书房写信,燕岐晟乐呵呵跟在后头, “我来与长真研磨!” 两人进去书房将门一关,一封信却是写了足足一个时辰还多,几个丫头听了一会儿都红着脸退得老远,待得两人出来,穆红鸾红着脸捶他道, “你便不能让我把正事儿做完么?” 燕岐晟一脸得意满足笑道, “怎得没有做正事儿,夫妻敦伦不是正事儿么?如此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大善也!” 说话间想起书房里的旖旎风光,又有些意犹未尽起来,拉了穆红鸾道, “长真,我倒是猛然想起来,有些话还要同岳父大人讲一讲,不如我们回去再写一封?” 穆红鸾一瞧他神色便知他打得坏主意,不由气得踢了他一脚道, “要写你自己写,我不写了!” 转身快步就走,燕岐晟忙跟着追了过去, “这信若没有长真如何能写成?” 穆红鸾白他一眼,一肘打在他小腹之上,燕岐晟哎呀一声倒在她肩头, “长真如真越发厉害了,我现下受内伤了……” 当下嚷嚷着让有金、有宝去城外营中告假,就说是卧病不起要在家中“写信”三日,穆红鸾被他闹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拧他, “燕都头如此无赖,必要让手下兄弟好好瞧瞧你这真面目才是!” 燕岐晟把大半个身子依在她肩上,两人歪歪斜斜走着,哼哼道, “那帮小子前头见了你一回,一个个都心心念念,无事便嚷着要到府上拜会嫂夫人,我瞧着没一个好东西!” 穆红鸾取笑道, “他们不是好东西,倒与你混成了一堆儿,你怕也不是个好东西!” 燕岐晟闻言瞪眼道, “这婆娘……久久不回来,你倒越发是胆儿肥了,敢骂你夫君……” 说着便撸胳膊挽袖子作势道, “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么!” 穆红鸾见状柳腰一摆,素手一叉,跺脚道, “你待怎得,还想打我不成!” 说话当先动手,一拳揍向了他面门,燕岐晟身子后仰躲过,大叫道, “你倒敢动手打夫君!” 穆红鸾娇笑道, “打你又怎得,再看掌!” 说话间两人已在这花园之中动起来手,乒乒乓乓之间,打得那园子里的水鸟儿是尖叫振翅,走兽乱窜,扑棱棱羽毛儿散了一地,忽悠悠绒毛团四处飘散。 蒲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早就习以为常,甚是冷静自若的哄走了水鸟,牵开了小兽,留下一片空地给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活动拳脚。 这点儿小事如今已用不着惊动国公爷了,只今日里有客,却是秘书少监费子扬,此人学富五车,通天晓历倒是有些才华,兼且做人却很是圆滑世故,掌管秘书省多年,如今侍奉新帝虽不说甚受帝宠,但也算是四平八稳,无风无浪。 又有新帝上位看重宗室,于朝中蒲国公父子势力渐显,朝臣之中明里暗里也有投效之人,费子扬虽不愿趋炎附势,但也要交好一番,总归不偏不倚,左右不得罪,才能保得无谤无赞,安稳向前,这才是混官场的无上妙法。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枉做媒(一) 费子扬正此时趁着秋高气爽便投了帖子到蒲国公府,明着是求着想尽揽名园美景,暗里却是有示好之意。燕韫淓接帖倒是欣然相迎,言语之间十分平易近人,谦逊客气。 蒲国公燕韫淓也算是是饱读诗书之人,肚中文墨自也是以斗量,与费子扬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言之有物,费子扬心里诧异倒真生出几分相交之意来,两厢戚戚,一时之间倒也是宾主甚欢。 一路沿湖行走,绿柳荫荫,风煦人醉,远看湖中小舟点点,有二八俏娘在湖心划船采莲,嬉闹玩耍间,水花四溅,真正是绿水湿透红罗裙,嗔问奴家鞋袜湿! 费子扬叹道, “蒲国公此园真可称得上神仙之地了!” 燕韫淓笑着摆手道, “吾乃俗人一个,闲时颇多无趣,便弄些景儿取乐罢了!” 费子扬笑道, “国公这等俗人,吾亦羡妒焉!” 心中却是暗道, “以前倒是真正的又闲又俗之人,如今只怕是未必了!” 先帝忌惮蒲国公父子也未必没有道理,只看燕韫淓其人谈吐便知是胸有丘壑之人,又有世子燕岐晟乃是宗室之中头一个入禁军,不过七月光景竟已官至都头。 要知晓那十万禁军之中全是些粗莽的汉子,犯起浑来必不会认你甚么世子,甚么国公的,燕岐晟能光凭一身武艺打出名头来,只怕还是有些斤两的。 若是真让他戍边三年,再科举入朝为官,只怕皇室宗亲尽起仿之,这朝堂之中必有一番大变化了。 心思电转之间,对燕韫淓愈加亲近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示好攀交情。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见不远处半岛之上鸟雀惊飞,隐隐还有走兽咆哮之声传,费子扬一惊道, “咦,那处有何事喧哗?” 燕韫淓抬眼一看心里有些了然,便叫了清风道, “去问问弥蕙屿中可是有事?” 清风应命跑了过去,不多时回来报道, “回爷的话,是世子与世子夫人无事练拳脚罢了!” “哦!” 燕韫淓笑了,转头道, “犬子小夫妻爱玩闹,让费大人见笑了!” 费子扬闻言点头也笑道, “年轻小儿女恩爱玩闹也是美事!” 两人哈哈一笑便揭了过去。 只那费子扬是位老学究自来信奉男尊女卑,只讲女子要贤良淑德,恭顺谦让,即便是有时夫妻口角也不过是拧眉娇嗔,又或是垂泪幽怨。几时见过女子敢与夫君动手之人,还闹得一半岛上的鸟儿都惊飞了起来,这“玩闹”未免也太大发了吧! 想到这处又想起京中传闻言道这蒲国公世子夫人是个颜色绝丽的女子,想来必是恃宠而娇,刁蛮跋扈, “这成何体统!” 这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便是美成了天仙,那也是下凡来的,也要守着凡间世俗的规矩! 想到这处倒忆起一桩事来,回到府中便去了正房,正室夫叶氏迎出来行礼, “夫君!” 这厢过来亲手为他解衣除靴,换上了室内穿的袍子,费子扬端坐喝了两口丫头奉上的清茶,想了想问道, “前头你说有位姨表亲,女儿年芳十九,曾想寻你做个冰人?” 叶氏闻言有些诧异, “老爷怎得又问起这事儿来了?是我那娘家的隔了一房的堂姐,嫁入了临安龚家,生了两儿两女,大女儿前头订过亲,夫君却是她未过门就去了,后头相看了多少人都不中意,只那一回蒲国公世子宴请却是见着了世子爷,便心心念念的不肯再寻他人了……” 瞧了瞧费子扬神色, “老爷前头不是说蒲国公世子出身显贵,又在朝中有权有势,必瞧不上这守了望门寡的不吉之女,让我去回拒了,怎得今儿又问起此事了?” 费子扬应道, “蒲国公父子在朝中逐渐得势,以其权势自是应配贤良女子,今日为夫到访临翠园,果见其奢华之状便是御园也不可比,又有世子夫妇好像并不和谐,为夫只叹家中没有身份得当又适龄的女儿,能送入蒲国公府中,倒是想起了你说的那侄女儿来,听说……前头也与世子有旧?” 叶氏想了想道, “论说起来,龚氏与义平王府中老王妃有远亲,只是多年未走动,世子爷对茜姐儿也是要叫一声表姐的,小时蒲国公夫人还在世时,两人还在一处玩耍过,只后来蒲国公带着世子去了太原,两家才断了朕系!” 只这满临安城的人都没有想到蒲国公竟会在太原为世子娶亲,娶的还是平民女子。 似蒲国公府这种有权有势的皇亲,上头又无正经的婆婆,嫁过去就做女主人的人家,临安城中多少名媛淑女想疯了的盼嫁,却没想到被一个民女捷足先登,怎叫人不咬碎了银牙,哭湿了帕子。 只如今这位平民的世子夫人已是入皇家的玉碟,正儿八经的皇家人,便是死了又娶,再高身份的大家闺秀入门也要给她的牌位磕头行礼,这都是继室。 总归正位儿被占着,再入蒲国公府便只能做小妾了,心高气傲的名门淑媛如何肯依,只能放过了蒲国公世子这个金龟婿,再是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另择他人。 只这一来倒让出身低些的女儿家得了机会,这些女儿家虽说出身低些,但总归父兄都是有品阶的,便是做个良妾,论出身也比世子夫人高一些,现下世子夫妇圆房七八个月了,也未传喜讯,若是能入了蒲国公府再生下一儿半女…… 这儿子若大了是母凭子贵,这儿子若还小时,却是子凭母贵,庶子若是能得世子喜爱,凭着母亲出身便能压嫡子一头,以后这偌大的蒲国公府还指不定是谁的天下呢! 临安城中动这心思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前头是因着世子未圆房,如今圆房却未育子,若是长久不孕,只怕便是国公爷都要压着世子纳妾了! 叶氏将这一番思量讲给丈夫听,费子扬也是点头道, “夫人所言甚是,为夫今日觉察那世子夫子只怕也是个粗鄙无礼,恃宠而娇之人,出身低微之人总归不知礼教为何物,现下里你那远房的侄女是千肯万肯,又求到了你名下来,倒不如你做个顺水的人情,与蒲国公府结个善缘?” 叶氏闻言却是苦笑道, “老爷忘了,那蒲国公夫人早逝,后头继娶那位也过世了,如今那府里是世子夫人当家,妾身若是登门拜访,如何对世子夫人言明,只怕这事还要老爷出马才是!前头问过老爷,不是曾拒了么?” 虽说贤良些的女子自要主动为夫君纳妾,但这样大刺刺上门去,言道要送了人入府给人家夫君做小妾,这样厚颜无礼之事,她还真是做不出来! 费子扬想了想点头道, “即是如此,这冰人为夫倒也做得!不过……你却还要仔细问你那侄女倒是真心是假意,总归是予人做妾,身份低了一头,还要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叶氏应道, “老爷所言甚是,明日妾身便亲自去龚家一趟!” “嗯!” 费子扬满意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就走,叶氏忙问道, “老爷今儿不在这处歇息了?” 费子扬负手嗯了一声,抬腿出了门, “今日我到六姨娘那处!” 说罢人已出了门,叶氏立在那处帕子绞成了一团,半晌才泄气的扔了手里的东西,气道, “我这般贤良恭顺有甚用?不过是要你时有个好脸,不要你时便扔到一旁!” 想到这处不由恨起那狐媚的六姨娘来, “活该那狐狸精生不出儿子来,这辈子便叫你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 叶氏去龚家见自己那堂姐,那头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叶氏问了个牢靠这才回去禀了夫君。 隔了五日,费子扬却是独挑燕岐晟沐休之时又投帖拜访,燕韫淓见帖有些诧异,便命下头将费子扬请了进来,费子扬进来笑道, “国公这处实在美不胜收,下官厚颜再来叨扰!” 燕韫淓只笑称, “与大人一唔,言谈甚欢恨不能一日三回,何来厚颜一说!” 两人分宾主坐下,自有清茶奉上,两人吃罢茶说了会子话,燕韫淓又邀了费子扬登高观景, “我这府上数最高之处,便有弥蕙屿上御风院中八宝阁为最高,不如费大人过湖一观!” 两人顺着那九曲湾的九曲桥一路缓行到弥蕙屿之上,又拾阶登高往那御风院而去,燕岐晟闻听有客来访,总不好隐在家中不出,却是跟着上来见客。 那费子扬见了燕岐晟心中暗道, “这位世子爷生得倒是气宇轩昂,英气勃勃,只浓眉高鼻,眉心间隐现戾纹,由此可知必是性情暴躁之人,想来必喜那柔顺女子……” 心中想着,自觉此事已成大半,燕岐晟过来说了两句话,便被燕韫淓遣走。 他心知儿子每隔五日才休一回,一整日大半时辰又在前院与自己商议正事,留下小半日才能陪了长真,知小夫妻情深,也不愿做那讨媳妇嫌的公爹,便赶儿子回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枉做媒(二) 费子扬见燕岐晟一走,便借机大赞了世子一番,趁着燕韫淓摇头谦虚之际,才开口道, “下官观世子爷龙章凤姿,乃是少年英才,临安城中多少闺阁女儿家暗暗倾慕,只下官一名远房的侄女儿便因见过世子爷一面,自此再难忘怀,下官斗胆做这一回中人,将她送于世子爷做妾如何?” 燕韫淓一愣复而心里明白了,心说, “这位与我兜了半日圈子,却是想送了侄女做妾!” 这样的情形燕韫淓倒是心里早有预料,心知随着自己父子权威日重,必有送财送物又或是送美女的。 细说起来,送财送物便是那稀世珍宝,于现下的蒲国公府并不算得甚么,只这府里女子甚少,送美女倒是正正补了实缺,待得生下一儿半女,便算是稳上蒲国公府这艘大船了,这位费少监倒也算是目光精准,快人一步了! 燕韫淓闻言一晒,想了想道, “自是不好拂费大人美意,只吾儿成亲之时已是约定,正室三年无所出才可纳妾!” 此言一出费子扬甚是失望,不过大户人家为保嫡子地位,多也有这样的规矩,只这也多是因着正室出身显贵有娘家撑腰的缘故,但那位世子夫人可不在此列。 只这话不好明讲便道, “若是为了保嫡子正统,纳妾可三年内不许生育便是!” 避孕的法子很多,待得了世子宠爱,再生儿子也不迟! 燕韫淓笑道, “吾儿正值圆房不久,小夫妻两人乃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还是再等上三年吧!” 这话一出自然便是拒绝了,费子扬也只好识趣的收了话题,又说到风景上去。 待到两人看罢风景下山来,燕岐晟便带着一名梳了妇人发髻,一身劲装的女子出来相送,费子扬一见心里暗惊, “此女果然倾城!” 回到府中便对叶氏道, “前头与你说过的事儿作罢,让你那远房的侄女儿好好相看人家,自婚嫁去吧!” 想那世子夫人的样子,费子扬暗道, “怪不得蒲国公世子不想纳妾,若是换了我只怕也是不愿纳的!” 只他这么一番来回折腾倒将龚家的茜姐儿弄得扑在闺房之中大哭,一旁的亲娘龚叶氏愁容满面, “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想当年若不是闹那么一出,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说不得如今那府里的女主人便是你了,唉……现下想那些也无意义,倒不如好好相看个人家,寻一个安身之处吧!” 龚茜哭道, “母亲对女儿的事情不尽心!” 叶氏应道, “为娘如何不尽心了,为了你我厚着脸皮四处求人,求到你那姨母家中,才有你那姨丈到蒲国公府一趟,只蒲国公说了,正室三年无出才会纳妾,不说那世子夫人能不能生,便是三年之内儿女都不生,你到那时已有二十二了,真要蹉跎着青春年华等着世子抬你进门么?若是进不了蒲国公府你后半生又如何着落?” 话一说完,龚茜哭得更加厉害了,她心里也明白母亲说的对,她本就比长青大,若是再等三年,还如何比得过那些娇嫩的小娘,长青还会要她吗? 想到这处不由呜呜哭得更厉害了,半晌又道, “我……我进那府里去,只一心伺候世子爷,等正室夫人诞下子嗣再生育……” 叶氏一听更是抚额, “我的儿,蒲国公虽未明言,便依你姨丈所言,世子夫妻情深并不愿纳妾,你这样生生的插进去又是何必!”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她也不想想,这么硬要进蒲国公府去,世子喜欢倒还罢了,世子若是不喜欢,也不用打不用骂,只凉了你独守空房三年两载,待你人老珠黄还拿甚么去争宠,又不是正室夫人地位稳固! 做人妾室一生荣辱喜乐全系在男人身上,便是生了儿子也是半个下人,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好好的正房不当偏要去当妾。 再是有钱有权又如何?总归规矩立着,那能轻易让你翻了天! 叶氏见她哭得都打起了嗝,叹了一口气又劝道, “好孩子!收了你那心思吧,世子不是我们能高攀的,好好寻个人家嫁了吧!” “呜呜呜……” 龚茜咬着枕头眼泪打湿了一片, 凭甚么……我高攀不起,那女人更是高攀不成?凭甚么她能入蒲国公府做了正室,我却连做妾都不成! 甚么情意深厚,分明就是穆氏善妒! 只任是再哭再闹,女儿家年纪到了总归要嫁人,叶氏虽说宠女儿,但也是个心里清明的,心知这样任她拖下去,不是爱她而是害她了! 当下急忙忙为龚茜选了临安城中一家小吏,虽说官职不高,却是身在吏部当差很有些油水,男家聘礼也很是丰厚,夫妻二人忙忙为女儿定了这桩婚事,也算是绝了龚茜的心思。 龚茜初时哭闹一阵,想来想去实在无法只能含恨接受,只待嫁之时憋在家中仍是心里难受,便带了丫头四处游走。 如今已近冬日,西湖岸边风冷鸥高,行人稀少,却只见残荷败叶满目的凋零,龚茜只觉此情此景正应了凄凉心情,缓步走在堤旁,正自怨自怜之间,却见对面来了三骑,当先那一个一身的红衣,乌发红唇,身姿妖娆,不正是蒲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么。 立在道旁隔着帷帽恨恨瞪她,眼见着她打马过来,却是咦了一声靳住马头又转回来问她, “这位小娘子,我们可是认识?” 龚茜咬唇半晌才摇头, “不认识!” 穆红鸾疑惑道, “即是不认识又为何盯着我瞧?” 说盯着瞧是客气了,根本就是恶狠狠的瞪她,那目光凶狠便是隔着帷帽都能让人感觉出来! 龚茜又咬咬唇恨恨道,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真客气 看来那女子是认识我的? 想起那女子说甚么不许夫君纳妾之类的话。 难道……长青是曾想纳妾的?怎得我一点儿消息也不知晓呢? 不对呀!依长青的性子一不会纳妾,二来便是想纳妾必也会过明路的,怎么会私下偷摸行事? 难道是公爹那边有了这念头? 说不得是公爹那边漏了口风,老王妃那边的亲戚便得知了此事?又因着被拒过,所以她才有我善妒不许之说? 只这事儿公爹不说,自己也不好去质问呀,这事儿还是要着落在长青身上才是! 想到这处冷哼一声, “总归无缘无故被个疯婆子骂一通,还是要找出缘由来的!” 这时绿绣也回来了, “夫人,这些闲话却是从临安城中各医馆中传出来的……” 这却是燕岐晟大张旗鼓惹得祸,蒲国公府四处延请妇科圣手,落进有心人眼里,便有好事去打听的,只那些老成恃重的大夫自是明白干系,说话避重就轻,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只说是世子夫人宫中有淤,需得调理两年才能受孕,却不知为何传来传去成了不能受孕! 穆红鸾听了更是哭笑不得,前世里这类八卦她也最是爱听爱传,却是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人们口中的主角。 这才明白这其中滋味,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寻人解释便更不是了! “都怪长青……一点儿小毛病请了数不清的大夫,如今传出闲话来了,便是想打人都找不到正主!” 虽知这种传言最好不要理会,越是理会越是乱传,但肚子里却是暗暗憋了火正等着正主儿回来生受。 这时节燕岐晟正在演武场上大经,正打得难争难解时,莫名背后一寒,伸手在脖后一摸,汗毛根根倒竖正自纳闷间,对面人明晃晃的枪尖已到了眼前,当下忙一个后仰,膝盖弯儿一弯,人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右手长枪往下一戳,身子还未着地,脑后马尾一扫地面,便借着枪身反震之力又弹了回来,对方此时正收枪再刺,正是新力未生,旧力刚消之时, “砰……” 一脚踢在胸口之上,对方蹬蹬蹬倒退几步,将倒未倒之际,燕岐晟的枪尖儿已是冲着他咽喉而来,当下大喝一声就地滚倒,却无奈燕岐晟枪尖如影随形,在身后刺出一串枪影来, “噗噗噗……” 枪枪点在沙土之中挑起漫天烟尘,滚到最后终是一个闪躲不及, “噗嗤……” 一声枪尖刺入后背衣衫之中,燕岐晟大喝一声,两臂较力竟是将对方挑了起来, “啊……” 这厢半空之中扎手舞脚,划出一道弧线人飞出去两丈之地, “好!” 一旁观看的众兵士立时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叫好之声, “好!好!燕都头果然厉害!” 燕岐晟哈哈大笑,双手抱枪冲四面作揖,下头朱光武、康茂等一百多兄弟冲上来,将他围在当中,七手八脚抬了往半空扔去。 “魁首!魁首!魁首!” 上头点兵台上,司徒戌抚须点头, “好好好!宗室之中亦有勇武良才,果不愧太祖子孙!” 一旁有人拦话道, “都指挥使大人所言甚是,此子乃是蒲国公世子,自入禁军以来,回回大比皆是魁首,如今已至都头一职,今次大比又是魁首,只怕这下军指挥使一职应有他一份儿了!” 司徒戌闻言点头, “要做五都指挥使却不光是要勇武过人,还需得阅历经验才能服众,此子年纪尚轻还需磨练,且先压一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司徒戌又笑道, “不过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即是做了魁首,总不能没有奖赏,且由本官上报官家,求一个御赐之赏!” 众人又纷纷称是。 转日司徒戌果然上报皇帝,燕守敬见那奏折之上有燕守敬之名,挑了挑眉头心中暗道, “前头当他不过是闲着无聊,要到禁军之中解闷儿,没想到竟被他连下几城,打出了威名!” 想到这处心中却是不由泛起一丝异样来。 若说燕守敬前头对燕岐晟又嫉又妒,乃是因他独占美人儿之故,现下他心下的异样却又是不同了。 这驻扎京城的十万禁军真实本事如何,燕守敬并不得知,以前做皇子时先帝检阅禁军从不带他随行,后头做了皇帝登基不久也曾莅临拱西大营之中,只见得这营中的汉子一个个龙精虎猛,体壮如牛,演武场上操练之时呼吸吐纳,呼喝呐喊,真正是气壮山河,十分威武雄壮。 想燕岐晟一介膏粱子弟,纨绔放浪之辈,竟能在其中打出名头来,且连着几回大比都能夺得魁首,想到功夫必是十分厉害。 燕守敬自家知自家事,这样算起来的话,若论身手十个他绑在一处也不是燕岐晟的对手,即有出身显贵,又有家产敌国便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过你那奢靡颓废的日子,又为何如此上进,争强好胜,白白让人心里提防! 燕守敬皱了眉头,看着司徒戌那请赏的折子,犹豫半晌又放了下去,实在不想赏他! 现时里却是后悔听了宗室撺掇,许了宗室子弟可入军可科举,以前不觉得现时才发觉,燕岐晟分明就是生来令他不爽利的! 小时倒也罢了,长大到如今,虽说自己贵为天子,却为何还有样样不如他之感!此时节他才算是明白先帝对蒲国公父子的忌惮,即生瑜何生亮,同出燕氏倒显出他有太祖之风了! 真是不想赏! 负手离开御案,走到西窗前, 燕岐晟啊!表弟……你为何不好好呆在家中,陪陪她呢! 若是我能如你般与她成了夫妻,必是日夜与她相对,颠鸾倒凤,被翻红浪…… 想到这处猛然一醒, 对啊!他不成啊!若是不然又何故去勾栏里买药? 在家中愧对娇妻自然只能到演武场上显示男儿气概! 想到这处自以为明白,立时笑了起来,转回御案之前提了朱砂笔便写, “卿等忠心体国,勇武过人,赏长翎钢刀三把,锦绣虎贲服三件,勇字金牌三块,又有魁首赐秀女二人……” 哈哈……你越是不成朕便越要赐了美女给你,总归你让我心里不爽利,我也让你心里不爽利才是! 燕守敬自觉为自家表弟添了堵,心下甚是爽快,让身旁的大太监白谷亲去颁旨,东西送到拱西大营,但女子却是要送到府上的。 燕岐晟收了东西,一听还有女人不由的有些炸毛,只当着众人却是还要叩头谢恩,有那不知情的兄弟上来恭喜他得了美人儿了,被他一脚踹开。 只有朱光武几个却是偷偷发笑,康茂背着人问道, “嫂夫人貌美性辣,身手高强,得知都头此番得赏必定欣喜不已,若是回到府上拳脚以贺,不知燕都头何以应对?” 燕岐晟瞪他一眼道, “你们嫂嫂虽性子辣些,却最是贤良明理,此一番必不会与我见气的!” 说虽这样说,但心里难免发虚,长真虽是明理,但终究是女人,看她前头那两回吓唬表妹与那莲儿,必也是不愿他有旁的女人的。 这两名御赐的秀女送回府上去,还不知她会如何恼怒呢! 当下便在心里暗暗道, “长真你若是要恼怒便将气发到旁人身上吧,此事与我可是清清白白决无半点干系的!” 燕岐晟那性子本就不喜女人柔弱腻烦,又自幼见父母恩爱,便是母亲走后父亲也是少有亲近女人,打他心眼里便觉夫妻应是如此,心里只认定了长真一个女人,如今两人正是情浓意好时,偏偏横插两名女子进来,莫说是长真便是他也心下恼怒。 因而他是半分不怜惜那两个未曾蒙面的女子,只盼着用那两人挡箭才是最好,助他躲了妻子的怒气。 穆红鸾那头接了旨意却是一愣,心中暗道, “这阵子长青是拜了月老庙么,怎得桃花运忽儿旺了起来,还有一个龚家的事儿没问个明白,这下子又来了两名秀女!” 一旁的绿绣小心瞧她脸色, “夫人,这两名秀女……如何处置?” 穆红鸾想了想道, “给我送去锄禾园照看花草!” 却是连见也不见,将那两人远远的打发了。 绿绣应了一声犹豫道, “夫人这可是御赐之人,若是世子爷回来问起……” 穆红鸾正是心头火起, “他若是回来问起,便直管来寻我就是……” 说话间将手里狼豪放下却是咔吧一声,小指粗细的笔管应声而断,众人见状一缩头再不敢言语。 二日之后燕岐晟揣着有些忐忑的心儿,回到了蒲国府,先是去前院见了燕韫淓,父子俩正事说到天黑,便叫了穆红鸾过来一起用饭。 穆红鸾笑盈盈过来行礼,燕韫淓叫她入座, “今日只我们一家人用饭,不必多礼!” 燕岐晟偷眼观瞧穆红鸾,见她神色并无异样,不由放了一半的心,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中,讨好的笑了笑, “长真……” 穆红鸾冲他笑笑, “多谢夫君!” 这一声客气生生咽得,燕岐晟一口饭卡在了喉咙里,不由的心中暗暗叫苦, “长真几时同我这般客气过?这……这不对劲儿啊!”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双人 穆红鸾笑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夫君请用!” 燕岐晟苦笑着接了过来,穆红鸾脸上笑得越是甜美,语气越是客气,燕岐晟便越是心慌,一顿饭吃的似从后背梗下去的一般,不由反手去捶了捶后背,穆红鸾关切的瞧向他, “夫君,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妾身代劳?” “不……不必了!” 燕岐晟咳嗽两声忙摆手,燕韫?e在一旁冷眼旁观却是暗暗好笑,心知儿媳妇心里不爽快,待两人回去只怕好有一番掰扯。 当下开口为儿子解围道, “长青大比连胜在禁军之中也是少见,因而得了官家赏赐,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我们受着便是,只如何安排还是长真说了算的!” 他一发话,自然便是为儿媳妇撑腰之意,这也是不想因着这两名女子坏了小夫妻感情。 长青忙道, “爹爹说的正是,这府中的下人无论男女俱是由长真处置,我与爹爹都无二话的!” 穆红鸾闻言更是笑颜如花, “多谢爹爹!” 却是对燕岐晟一个眼风都没有,燕岐晟心里疑惑, “长真虽说性子好强,但也不是蛮横之人,即是爹爹都发话了,怎得长真还要生气?” 一顿饭吃得很是艰难,饭罢小夫妻辞了燕韫?e步行回九曲湾,燕岐晟将后头跟着的丫头小厮都赶走,却是讨好的去拉穆红鸾的手。 “长真!” 穆红鸾木然看了他一眼,缩回了手,燕岐晟厚着脸皮又伸手去揽她腰,穆红鸾垂头不语却是神色渐渐黯然,燕岐晟见状忙道, “长真你别恼,没得让外人坏我们心情,那御赐的宫女入府不是我本意,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便远远的打发到外头庄上去,你可别因为这个恼了我!” 穆红鸾摇了摇头, “那两名宫女,长青若是喜欢便留下就是,便是你想纳妾也成,只不要瞒着我就成!” 燕岐晟一听立时就急了,站在那处猛然一把拉她进了怀里,唬着脸怒道, “穆红鸾你说甚么,我几时要纳妾了!” 平日里打打闹闹倒也罢了,只这天大的冤枉可不能往他头上扣! 穆红鸾原只想装个样子诈他一诈,却见他满脸怒容,似是真发怒了! 当下咬了咬唇将前头龚茜的事儿一讲,燕岐晟也是满头雾水,虽是想不明白,但这头一个要撇清自己却是立时要做的,当下指天发誓道, “你前头说那姓龚的女子,我瞧着多半是龚家的表姐,就是小时曾入府曾玩儿过一阵的,前头确是宴请时见过一回,不过平常见礼罢了,旁的一句未说,更不会向她提起纳妾之事儿!” 穆红鸾心想, “看那位龚家娘子的神态,只怕这想做小妾的就是她了!” 他说起小时的情形,穆红鸾立时便信了他,便是长青有心纳妾也不会选到她头上的! “那……为何她会如此反应?生生似我抢了她丈夫一般?” “我也不知晓啊……” 难道这位龚家表姐得疯病了? 两人说来说去也想不明白,都觉着奇怪,便都想到了燕韫?e身上,燕岐晟拉了穆红鸾又往回走, “我们回去问爹爹!” 拉拉扯扯到了菩提院,燕韫?e闻听立时皱起了眉头, “前头确有那费少扬提过一回……” 将那日费少扬的话讲给了小夫妻听,燕岐晟闻言恍然, “难道他口中所说的远房侄女便是龚茜?” 想起前头宴请时龚茜见着他时欲言又止,含情脉脉的情形,难道是……她早有些意,而因着爹爹回绝了纳妾入府之事,才心中怀恨见着长真便就发作起来? 问过燕韫?e总算证明,这事儿与他可是半点干系全无。 燕岐晟出来搂着穆红鸾委委屈屈道, “长真这回问明白了,可不能再冤枉我!” 穆红鸾歉然伸手搂了他的劲腰, “是我的错,没有问清楚便怪起长青来了!” 甚么没有问清楚,不过是心里嫉妒,怒火中烧便沉不住气去细想罢了! 燕岐晟听了却是得意偷笑, “长真为何恼怒,我心里明白的……你这是心里有我,不愿我有别的女人!” 穆红鸾脸上红了起来,想了想便干脆应道, “我……我就是不想你有别的女人,我……就是善妒怎么了?” 以前才嫁给长青时心有愧疚,想着长青若是有了旁人,自己便退让成全。 只如今自己对长青已是情根深种,若是让她眼睁睁瞧着长青纳了人入府,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只怕自己真要嫉妒狂怒到提剑杀人了! 燕岐晟见她杏眼圆瞪,叉腰挺胸的样儿,只觉得那倔强的眼神似生了钩子一般,勾得他一颗心都跳了出来,身子也跟着异样起来。 当下左右瞧瞧拉她没入一旁的阴暗之处,哑着声音问道, “长真这性子可真是霸道!你不让我有别的女人,这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了?” 穆红鸾闻言抬头,却是一片漆黑瞧不清他面目,光听声音也不知他是喜还是怒。 她两世为人不管身在何处,都是男尊女卑的多,皇帝家三宫六院,王侯家也是妻妾成群,便是平常百姓家但凡有些底子,都是有三两小妾,一二通房的。 自己爱着长青,便想让他守着自己一生一世,再不许有旁人,这念头实在有些违背世风,只实在受不了他对旁人动情,慢说是动情便是多瞧上几眼,她也要心里不舒坦的! 她实在是善妒之人!这样的念头试问哪个女儿家没有?只个个都要装了贤良不敢说出来罢了,生生憋苦了自己! 只她穆红鸾便是不肯委屈了自己人,若论七出,都能够上休妻了! 左右豁出去了,若是长青不愿便大不了和离,左右前世做了一辈子老姑娘,不也是好生生的过了! 当下索性仗着此时天黑人静,将心里话讲了出来, “我确是性子霸道,见不得……见不得你与旁人好,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许别的女人进府,若是……若是你……你真……不愿,我们便和……” “离”字还未出口,人已被压到了一旁的墙角处,燕岐晟坚实的胸膛压着她却是低低笑出了声, “你敢说出那个字!” 低头在她颈间重重的咬了一口, “长真真是个妒妇……” 又侧头寻她的唇,一面吻一面含含糊糊道, “长真……若是不想我寻旁人,那你……” 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穆红鸾脸上一红,心里却是大喜, 长青……他这么说,便是答应我了! 依在墙上抬头看他,看不清面目便伸手勾了他脖子下来,献上香吻,耳鬓厮磨之际,软软的小手儿却是伸进了他衣衫之中,下头穿着轻薄绣鞋的脚儿抬了起来,一寸寸的上下滑动,勾得燕岐晟气息一变,她却抬头媚笑道, “只要长青守着我一辈子,你说的我都答应你……” 夜色正浓,有寒风吹面,只墙角那处却是春意昂然…… 即是知晓了自己那位龚家表姐做的好事儿,穆红鸾碍着是婆家的亲戚不好出手,燕岐晟却是不会手软。 叫人打听到龚茜如今已是说了人家,未婚的夫婿姓叫做陈利,乃是吏部的小吏,婚事定在了年后。 燕岐晟闻言冷笑, “总归是亲戚也不好做得太过,你即是不在乎做人小妾,想来必也不在乎夫君有小妾的!” 这做事儿做起来不难,他在临安城中也算得交友广阔,转弯抹脚寻到一位与这陈利相熟之人,花上银子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支子,放在家中充做远亲,又隔三差五请了那陈利到家中吃酒,一个有心勾引,一个血气方刚,不过十天半月便滚作了一处。 那女子颇有手段把个陈利迷得昏头昏脑,也顾不得有婚约在身便将人往家里领了去,陈家二老见状气得不成,却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儿子只不肯将这女子打发出去。 无奈之下便将人收在身边,对外只称是伺候的丫头,等到明年正室进了门,再想法子抬做妾。 年后龚茜入门还不知,到后头陈利提出要抬了这娇艳的丫头做姨娘,龚茜私下打听,知晓原来二人早在她进门之前就有了勾连,气得是大闹了一场,只嫁都嫁了,便是上吊抹脖子也是枉然,只能咬着牙认了。 一来这女子年轻娇美,颜色自是比她好,二来她勾栏之中也是学不少本事,龚茜根本不是对手,一月之中陈利除却初一、十五才到她房里之外,其余日子都在那女子房中。 只这样一来,她虽是闹着不让那小妾受孕,自己却也难以成孕,家中公婆、丈夫也是不少的嫌弃,日子难过却也是咎由自取! 花了些银子便教训了那龚茜,龚家知晓了也是无法,只暗叹女儿命薄罢了。 燕岐晟了料了龚茜的事儿,那两名宫女穆红鸾却要亲自处置,即是小夫妻两人都说开了,公爹也明言不插手,她行事起来自然便没有了顾忌。 不过总归也是无辜女子,先指点明路给她们,且看她们识不识趣了!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凶名盛 穆红鸾当下就招了两人来问,那两人进来跪下叩头,穆红鸾上下打量她们,见果然是生的桃艳李芳,确是两位年轻靓丽的俏佳人,当下便开门见山的道, “你们是皇帝赐给世子爷的,论出身也是良家,在家也是爹娘宠着爱着的,原也应好好嫁个良婿才是……” 下头那下巴尖尖的含羞应道, “回夫人话,奴等二人即是由陛下赐入了府中,以后便是世子爷的人了,世子爷便是奴等的良配!” 一旁那脸儿圆些的却是低头不语,穆红鸾闻言只是勾唇一笑,打量那应话的,心中暗叹, “这也是个有野心的!” 想来也不奇怪,蒲国公府如今势头正盛,长青又年轻英俊,在禁军中也闯出了些名头,算得上临安城世家公子中头一份儿的,且家中只有一名出身低微的正室。 这样的男子在临安城不少的女儿家眼中,就是那不可多得的金龟婿,便是进府做个小妾,又有谁知不会因着得宠而一步登天呢? 这世人都有爱赌的天性,男人提着脑袋赌个功名利禄,女儿家就用青春美貌赌一个锦绣前程。 出身好的自持矜贵,自是不会做妾,但那出身低些的,便难说了! 这样的女子穆红鸾也是见得多了! 当下冷冷一笑道, “你们觉着世子爷是良配,只世子爷却瞧不上你们呢!” 顿了顿看两人脸一色,嘴角讥讽, “总归是宫里赐下来的,本夫人便给你们些颜面,若是肯嫁人的,本夫人便为你们择一户好人家,再赔上一副嫁妆。若是不肯嫁人的……便到城外尼姑庵里吃斋念佛,求个来生吧!” 两人闻言都是身子一震,尖下巴那个抬头颤声道, “夫人……夫人,您……您不能如此对我们,我们可是陛下亲赏给世子爷的!” 穆红鸾听了手里茶盏一放,哗啦啦一声响,堂上众人都低了头, “陛下亲赏个盘子、瓦罐的本夫人烧高香供起来,赏了人进来嘛,便送你们去庵堂之中,好吃好喝的不少,每日里抄经念佛,这不也是好好供着么?” “夫人……” 两人却是没想到穆红鸾有此一说,悲切切唤了一声,尖下巴的眨了大眼,两颗眼泪便滴了下来, “夫人……夫人如此……便不怕陛下降罪么?”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 “不过两个玩意儿,我又没有打又没骂,又吃喝供着,陛下降甚么罪?再说了……陛下降罪自有本夫人担着,用你操甚么心!” 两人抖着身子伏在地上, “夫人……求夫人开恩……” 穆红鸾见状心知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便挥手让外头的婆子来拉人,那圆脸的见状忙挣扎着扑回了地上, “夫人,夫人……奴家愿选嫁人!” “哦……” 穆红鸾见状点头, “算你是个识时务的!” 当下吩咐人道, “将她带回去,待本夫人选好了人家便择日子出嫁!” 目光又扫向另一个,那一个却是一咬牙道, “夫人如此善妒,奴家心里不服,奴家要求见世子爷!” 穆红鸾听了挑眉好笑, “你觉着……世子爷会见你?” 难道她还想来上一个一见倾心么? 这些小丫头们真当男人们是好色如命,见色便迷心的么? 见着一个姿色好的立在面前便动心,那这世上还有甚么礼仪廉耻,上下尊卑,正室偏房的,个个学那畜生见着就扑算了! 当下理也不理,让婆子将那大喊大叫的秀女拉了下去。 也是凑巧,燕岐晟正好自前院到锦瑟楼来,进门见着地上被拖行的秀女,却是眉头一挑, “这是哪个院的丫头犯了事?” 那秀女一见燕岐晟,便知是遇上了正主儿,当下便如溺水遇上浮木一般,猛然爆发出一股大力来,强行挣脱开了两名婆子的挟制,扑上去大叫, “世子爷……世子爷,救救奴家呀!” 燕岐晟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瞧了瞧堂上坐着冷笑的穆红鸾, “这女子瞧着面生不是府上的人,是打哪儿来的?” 穆红鸾一笑, “世子爷忘了,这是您大比的赏赐呀!” 燕岐晟恍然,却是忙不迭的绕开她,往穆红鸾身边去,连眼风都没扫那地上的人一眼, “世子爷!” 地上的人见他这般模样,伏在地上终是哭了出来, “世子爷,奴家一心仰慕世子爷……得知陛下赏赐奴家欢喜的几日不寐……” 声音凄婉便如杜鹃泣血,燕岐晟却听得眉头紧皱,冲下头人喝道, “还不快把人弄走!” 刚刚哄得长真转怒为喜,今儿正事办完正是两人逍遥自在的时辰,若是被她坏了长真心情,受脸色的可是本世子爷! 婆子们忙上来堵了嘴,将人拖了下去,穆红鸾冷笑一声道, “本夫人也是指了条明路给她,她却偏偏不受,便别怪本夫人不给她留脸面了!”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劝坦诚 夫人也是真冤枉! 那送出城外尼姑庵的不说了,府上出嫁那个,夫人可是诚心实意为她相看了好些人家,只那秀女自己道只想粗茶淡饭,平安一生,夫人才派人四处走访,总算是瞧上了临江庄子里那勤快能干又老实可靠的张二。 这厢自府里嫁出去,带去的嫁妆也有上千两,嫁到婆家还不是当财神一样供着,又有张二在家中是独子,只要那女子嫁过去好好过日子,老实生儿育女,依她瞧着倒不比在这蒲国公府里做小妾强! 虽说是锦衣玉食,但世子爷不喜,独守空房寂寞到老的滋味,只怕没一个女人想尝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抚掌道, “好好好!不过就是一个悍妇之名,本夫人担了就是!” 嗤!名声算得甚么?是能吃还是能用?只有心性懦弱之人才会惧怕流言蜚语,似她这般两世为人,一个黄花大闺女都敢开女支院做老鸨之人,名声对她来说算个屁! 只要长青不恼她,公爹不恼她,便任他们说去就是! “如此一来,说不得还能吓唬吓唬那些一心想巴上来的女子,到让我省事不少!” 绿绣听了却是愁得一脸的苦相, “大娘子……这……这妇人家最是讲究名声,更何况您还是皇室宗亲,这……这俗话说得好,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呢!” 穆红鸾听了又一阵笑,坐在那处支肘托腮,媚眼横波,冲着绿绣招手让她坐到跟前来, “你瞧瞧……本夫人被淹死没?” 绿绣苦笑道, “大娘子!” 穆红鸾伸手一捏她下巴,左右瞧了瞧啧啧道, “你瞧瞧,果然是秀才家出来的小娘,如今开口闭口与你那秀才老爹何其的相似?绿绣……你可是还记得当年被关在门外的情形……” 绿绣闻言一愣,立时脸上苦涩更胜, “大娘子,奴婢如何不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敛了笑容正色道, “当年你亲爹迂腐古板,为了那点子名声连亲生的女儿都要拒之门外,更口口声声要你一死以全贞洁,绿绣即是未忘,为何如今却又学了你爹的样儿,以名声来拘了我?” 绿绣长叹一口气道, “正是奴婢经过一遭,才知晓这名声对女子的可贵之处,若是失了名声,一辈子也是不得安生了!” 穆红鸾听着又笑了起来, “绿绣真是作茧自缚,你如今可是活得不好?” “不……不曾……” 能跟着大娘子到临安城蒲国公府来,吃穿用度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娘都不差,若说是活得不好,便真是亏心了! “即是如此,那绿绣又何必耿耿于前事?开口名声闭口名声的?人生天地间,最紧要无愧于心,无论男女自呱呱坠地小小一个肉团儿长大成人,父母耗费多少心血,历经多少艰辛?又怎能因着旁人一点儿说道便自缚了手脚,自毁了前程?慢说是愧对父母便是自己也是对不起的!” 说到这处顿了顿,伸手轻拍她的手, “前事已去,便应好好珍惜当下,你若是因着过去毁了未来便真是个大傻子了!” 又冲她一挤眼, “你想想……那每日都在九曲湾外头打转之人,因着你的心结受了多少煎熬,连我都瞧着可怜啦!” 绿绣一听立时红透了一张脸, “大……大娘子怎得知晓?” 穆红鸾挤眼儿偷笑, “他好歹也是称我一声表妹的,前头你们如何我不知晓,到如今我要再不知晓就是真傻了!” 绿绣低头捂脸, “我……我都告诉了他这一辈子不会嫁人,让他再寻旁的好女子!” 穆红鸾支肘斜眼看她, “你是说的真话?当真一辈子不嫁?杨大强如今年纪也是不小了,也应娶妻生子了,前头宝生给我写信来,提起杨大壮说是家里都要张罗着说亲了,这当弟弟的都终身有靠了,当哥哥的却还在这处吊着……” 见绿绣还是垂头一语,当下叹道, “依我瞧着你未必对他无心,即是如此倒不如与他好好说个清楚,将你为何不愿嫁人的原因告诉他,若他仍是愿意,我便做主让你们结成夫妻,若是他嫌弃你……那就一切休提,他走他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以后两不相干就是!” 说完仔细察看绿绣神色,见她手指头渐渐松开,露出一双眸子盈盈带光,便又加了一把劲儿道, “你便当是可怜可怜他,莫让他夜夜在九曲湾外徘徊了,前头世子爷回来还当是府里进了贼人,亲自上手去揍了一顿,若不是我出声快,只怕人都要打废了!” 这话自然是夸大,不过燕岐晟动手倒是真的,那一晚他们缠绵半夜的墙角,已是离着九曲湾不远,过后两人脸红耳热,腻腻歪歪的手牵着手回去,又都觉在自家的院子里偷欢实在有失主人家的颜面,便仗着两人身手高强,打算偷偷摸摸悄悄潜回九曲湾去。 却是没想到,走近了便瞧见那院墙外头,树荫下面,有人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燕岐晟只当是有宵小窥伺,上去一把按住肩膀,那人回身来反手扣他命门,当下就动起手来。 穆红鸾在一旁瞧着却是越瞧那人越是眼熟,想了想喊了声, “表哥?” 杨大强一愣,当下就被燕岐晟一脚收势不住,踢在小腹之上,偌大的身子飞起重重的摔到地上,只摔得他一声惨叫,却是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唿哨一声接一声的跟着过来。 穆红鸾忙扬声道, “无事,是我同世子爷!” 众人听清声音忙又各自隐回黑暗之中,穆红鸾见杨大强哼哼叽叽的爬起来,这才问, “表哥,你在这处做甚么?” 府里的侍卫内外院每十日一轮,若是不当值便不能随意进内院的。杨大强起身只是冲她嘿嘿傻笑,却不说缘由。 穆红鸾见这样儿心便有几分揣测,当下沉了脸唬他道, “表哥,这可是内院……里头全是女眷,你是在外院当差的,悄摸到内院来……莫非有人要与你私会?” 杨大强忙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表妹可莫要胡说!” 穆红鸾见他神色惊慌,倒更笃定他十有是来私会,却是沉下脸便要叫人, “给我把那些丫头们一个个拉出来问,若是查出来即刻打板子赶出府去!” 杨大强被这么一吓立时招认了, “表妹,此事与她无关,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是谁?” 杨大强被逼无奈,将自己对绿绣的心思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穆红鸾一听便知绿绣为何会拒绝他,正巧今日说到此处,便寻个机会开解起绿绣来。 依她看来,便是女支女还有从良的时候呢,更何况绿绣是身不由已被歹人所迫,这事儿如何能怪了她? 倒不如劝她与杨大强好好谈谈,若是杨大强不嫌便欢欢喜喜成夫妻,若是杨大强要嫌便各自婚嫁,各不相干就是,何必弄得这般长麻掉线,一个避而不见,一个心有不甘,纠纠缠缠的,让她这急性子见了,倒在一旁看着心烦。 绿绣闻言沉思良久,终是点点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穆红鸾见状一拍桌面, “好,来人……去传了杨大强进来见我!” 绿绣被她弄得一惊,忙道, “大娘子,这……今日他当值不如待他休沐再说?” 穆红鸾哈哈一笑, “打铁还需趁铁才是!” 还说对杨大强无意,人家怎么轮班儿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当下叫了人进来,却是将绿绣赶到了湖边去。 孙绿绣坐在湖边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见那人喘着大气儿过来, “绿绣,你……你……” 却是你了半晌只知一劲儿傻笑,不知应说甚么,绿绣抬头瞧了瞧他,咬了咬唇, “我……我是有话对你说……” 杨大强一听更是乐开了花儿,一屁股坐到离她一尺远的地上,, “你说……我好好听着!” 绿绣低头沉呤半晌,才缓缓道, “我……我前头对你说过算一辈子不嫁的……” 杨大强闻言微微敛了笑容, “无事……我……我也打算一辈子不娶的!” 绿绣闻言低低叹气, “我……我是因着早已是残花败柳的身子,不愿耽误了你,你如今在这府上大好的前程,又何必一辈子不娶!” 杨大强闻言瞪大了眼, “你说是一辈子不嫁便是为了这个?” 绿绣头都快埋进胸口了,低低嗯了一声, “我前头被……” 话还未说完,便被杨大强打断道, “你前头的事儿,我早知晓了,原来你竟是因着这个不肯同我好?” 这回轮到绿绣瞪眼了,猛得抬起头来, “你……你早知道了?” 杨大强抠了抠脑袋应道, “我偷听姑父与姑母私下闲话时便知晓了!” 杨大强别瞧着外表憨实,内里却是个贼精的,在穆家来来回回的跑,看着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住进了那家里,便暗戳戳打听人的来路。 问穆红鸾只说是在外头认得姐妹,问宝生、二丫几个也说是家里收的姐姐,却是有一回偷听到穆大与杨三娘子说话,才知晓原来这位竟是自家表妹解救的小娘子,被恶霸霸占了许多时日,现下家里父母都不要了,有家归不得实在可怜!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真贤后 穆红鸾闻言哈哈大笑, “怕甚么……现在倒贴些给他,让他明白你的好,死心塌地跟了你,以后再全数拿回来就是!” 伸手拍拍她肩头, “这事啊,包在本夫人身上,有我在管叫你人财两得!!” 这厢笑着领着众人进了内堂,留下绿绣在外头,吹了半晌风,好不易把脸上的燥热散去,这才跟着进去了。 这临安城的百姓嚼蒲国公府舌根子没有多久,边疆又传来消息,却是辽人又侵边,这一回是由辽皇耶律也亲率大军五十万,分兵三路直扑大同、真定、河间三地。 主力大军由耶律也为帅奔大同,攻真定却是由金狼军主将耶律大方为帅,攻河间则由北院大王萧万柰为帅,这一回辽人来势汹汹,叫嚣着要打到临安活捉燕守敬,如今头一路人马耶律也的大军,已是兵临大同城下。 兵报传来朝野震动,临安城百姓立时将蒲国公府的事抛在脑后,又忧心起战事来。 燕守敬也是心中忐忑,这也是自他敬登基以来,头一回遇上辽人大军来犯,以前做着皇子时倒还不觉,现下当了皇帝坐在那龙椅之上,闻听兵报心中难免有惶惶之感,只在金殿之上不能露了怯意。 当下清咳一声,力稳了心神,开口沉声问道, “刘卿家何在?” 刘通出列道, “臣在!” “辽人来犯,卿可有计退兵?” 刘通应道, “启禀陛下,大同、真定、河间等三地守将俱是老成持重,擅守擅攻之将,辽兵虽来势汹汹,看似势大,但实则分兵三处,辽皇耶律也率二十五大军攻大同才是最为凶险,臣启陛下火速增调兵力,驰援大同,另粮草器械索数预备……” 此言一出,燕守敬又望向了关锡,这位大人前头挂印求去,却是被燕瞻一道旨意又给召了回来,如今仍稳坐户部头一把交椅, “关卿你可有话说?” 关锡出列道, “启奏陛下,连年征战,连年耗费,今年秋粮已收,却西北遇旱调粮赈灾,国库粮草短缺,可向民间筹集……” 燕守敬点头, “即是如此便颂下征粮之令,向百姓商贾筹集粮草!” 关锡应道, “陛下,即是要筹粮便要用银子,如今国库空虚,要支撑大军出动只怕是杯水车薪……” “这……” 燕守敬这才明白,甚么粮草短缺,说白了是银子短缺。 想了想问道, “关卿,国库今年税银收纳如何?” “回禀陛下,税银已征收过半!” “哦……那为何国库还是缺银?” “禀陛下,虽税银征收过半,但西北赈灾,南有水患拨银治水,且先帝国丧,陛下登基广纳秀女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俱是要银两堆砌,如今收上来的税银早已见了底了!” “这……” 关锡向来敢言敢说,若是燕瞻在位时说不得还要收敛一些,对上燕守敬这新帝却是半点儿不留情面,一番噎得燕守敬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想了想对群臣道, “那众卿可有筹粮退敌之计?” 下头众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这样的大事,自不是一个两个跳出来,口沫飞溅一通便能说到做到的。 燕守敬又将目光投向了上朝在列的燕韫淓, “蒲国公?” “臣在!” 燕韫淓跨出一步, “国公可有计策?” 朝臣纷纷低头暗道, “自新帝许宗室参政以来,这些皇室宗亲倒是日日上朝,回回议政,即是想要争权,在这节骨眼儿总要拿出些真本事来才是!” 一个个心知这事儿不好处置,却是都等着燕韫淓如何回应。 燕韫淓倒是不慌不忙,高声道, “启禀陛下,臣有四请……” “哦,国公请讲!” “一请户部催收税银,清查历年拖欠,凡有推脱唐塞不遵御旨者,一概严惩!” “嗯……倒也是应该,再讲!” “二请陛下开私库!” “这……这第三又是甚么?” “三请朝上诸公筹银同担国事……” “嗯……” “第四便是请陛下抽调禁军驰援大同!” …… 蒲国公燕韫淓四请之后,朝上却是鸦雀无声,燕守敬听了心里也是踌躇,见朝臣便是低头装聋作哑,想了想无奈道, “此事且待朕想想容后再议!” 一旁立着着的白谷忙上前高声喝, “退朝!” 待得众朝臣退下,燕守敬却是招了那关锡到御书房中,君臣在里头关了大半个时辰,关锡出来后,燕守敬却是脸色难看, “没想到国库竟空虚至此!” 这厢又接连招了刘通、鲁淮逸、苏璞等各部大臣密谈,过后更是脸色黑如锅底。 他这时才知晓,原来自家亲爹给他留下的竟是如此一个烂摊子! 当然也不光是燕瞻之功,据关锡所说,这烂摊子乃是自前两朝便有了的,只不过如今更见糜烂罢了。 他初登基时光顾着广纳美人儿,欢喜得意了,却是没想着盘一盘家底,到如今辽兵打到家门口了,才知晓查查自己这偌大的江山,还有多少家当、人马可用。 这一问不打紧,却问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自己这皇帝当得实在可怜,看着偌大一个江山,实则手里的家当少得可怜,要银无银,甚至还拖欠着各部俸禄,各地的军饷。要人无人,能打的只那么几处的边军,京城内外号称五十禁军,却是混吃军饷的多,能打能战之人少的可怜。 此时想到蒲国公四请确也是应对此时局面的好法子,只说着容易做着难,只这第一请便难。 想要征收拖欠税银,头一个便要拿勋贵百官开刀,大宁朝立国以来太祖便言士大夫与百姓同税,却是丁田双收,意指家中人口几何需纳多少,家中田产几何又需纳多少,两者相叠征收。 又有体恤贫苦,因而鳏寡孤独,年老贫弱者免税。 立国初期倒也罢了,至到文宣帝燕尤德时这税便渐渐难收了,那些达官显贵想出来逃税的法子,却是在族中寻出一个鳏寡孤独,年老贫弱者,将偌大的家产归于其一人名下,待到征税时便可见,名下田产无数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纷纷到衙门上报免税免赋的奇景。 到了燕瞻在时,此类偷逃税赋之事已是发展到极致,每每到了纳税之时,家中原本白胖安然的老翁老妇便换上破衣烂衫,抹脏了脸去衙门报免税。 遇有衙役盘查不过,便坐地撒泼打滚,拒不肯缴纳税银,美其名为儿孙谋家产,却是保了小家弃了国家,平常富贵人家皆是如此,更何况达官显贵乎! 多少年来这已成大宁朝常景,朝堂上下哪一名朝臣敢说家族之中无偷逃税之事? 真若是要查便是牵连大片,慢说是燕守敬,更是太祖爷回魂再世,有没有那魄力一锅儿端,还是两说! 燕守敬要是敢这么干便是同整个朝堂野做对,他实在没有那能耐! 再说二请,开皇帝私库倒是好办,总归是自家的库房钥匙在自己手里,想开便开了,只……想着那满库的金银,一车车的运出去…… 那可是历代先皇为他攒下来压箱底的财富,燕守敬舍不得呀! 还有三请,让朝臣筹银倒是能成,只要从那些貔貅的嘴里掏银子实在难如登天! 至于四请嘛,燕守敬倒觉着可行,总归京内外五十万禁军,调十万前往大同也不是难事,只粮草从何而来? 兜来转去,又回到了原处! 因而燕韫淓那四请听着倒是不错,却是没一个能施行的! 只眼看着辽兵打了过来,又口口声声叫着要打到临安,若是真让辽人长驱直入,自己这皇帝的便是头一个挨刀之人…… 燕守敬坐在御书房中正自长吁短叹之际,却听外头小太监来报, “官家,圣人求见!” 燕守敬皱眉, “她来作甚?” 想了想摆手道, “让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李后自外而入,进来恭敬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守敬见她一板一眼的模样便也止不住的正襟危坐起来,抬手道, “圣人免礼!” “是!” 李后立起身来,燕守敬示意她侧坐,李后又行礼谢过,燕守敬实在厌烦她循规蹈矩的呆板模样,便开口问道, “圣人此来是为何事?” 李后应道, “臣妾闻听如今辽人大军压境,不如官家有何对策?” 不说此事还好,说起此事燕守敬正烦得头疼,当下摆手道, “圣人!太祖遗训后宫不得干政,圣人出身名门,熟读诗书不会连这都不知晓吧!” 李后垂头应道, “臣妾自知逾矩,只如今军情紧急,也知国库空虚,臣妾斗胆下懿旨,领后宫众嫔妃节衣缩食一年,又有金银首饰捐出若干,共计纹银二十万两以购买粮草军械,助大军抵御外敌!” 燕守敬闻言一愣,半晌却是脸色更沉,只当着李后又好言明,愣愣半晌道, “圣人真乃贤后也!” 大军御敌,她这后宫之主都节衣缩食,又变卖首饰出了二十万两银子,自己这一国之君岂不是也要开私库取银子才是! 如今倒是架得他上不想上,下又下不来,虽是恨得牙痒痒只得硬着头发开私库,取了五十万两银子。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女大王 杨大强常年在街面上混的,也不是甚善男信女,如何能不明白一个美貌女子落入了狼口,岂还能囫囵个儿的出来! 当时一听便在心里暗想, “那小娘子生得娇小妩媚实在爱人的狠,若老子是恶霸必也要抢到家里去,夜夜搂着睡的!” 如此心里留了个念儿,又偏偏穆家那院子不大,进进出出有时难免遇上,孙绿绣但凡瞅见他的身形一晃转身就走。 杨大强追之不及,只有时见她一个背影,有时见她一个侧脸儿,越是瞧不着越是心里发痒,日子久了下来,猛然发现自己半夜做梦都是她转身过来,冲自己又笑又伸手来拉的样儿。 杨大强也不是那初哥儿,知晓一个男人若是日日夜夜想着抱一个女人上床是怎么个缘故! 他也不是那扭捏的主儿,自是想着法子往绿绣跟前凑,只那时绿绣见着外男便骇怕,他越是接近,她越是躲,害得他虽是日思夜想,却是久久不得寸进。 到后来穆红鸾要到临安来,杨大强一半是为了孙绿绣,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咬着牙拼了这么一回,在蒲国公府上总算是有了席之地,只绿绣这处却是屡屡碰墙。 心底地暗暗琢磨, “按着我杨大强这模样,要人才也是生得牛高马大,虽没世子爷那般英俊好看,但总归也是男儿气概十足,那内院里的小丫头见了我,也是有好几个脸红心跳的!论身家总算也是领了侍卫之中第二等的,每月里上百两银子也是不少了。如此要人有人,要财有财,怎得绿绣就瞧不上我?” 想到这处不由心惊疑道, “难道是她心里有了旁人?” 不能啊!这园子里除了国公爷和世子爷,又有哪一个男人能同他相比? 难道是燕杰?燕杰那小子虽说身手比他强,但生得普普通通,放人堆儿里也不扎眼,更有燕杰那小子早已成亲,媳妇儿前头一月刚生了一大胖小子,自己还随了五两的份子。 不是他!不是他! 挨着个儿将侍卫队里的人都想了个遍,却是自信的很,只觉孙绿绣若是没瞧上自己,必也不会瞧上旁人的! 如此百思不得其解,却是没去想她为何出言称一辈子不嫁人! 杨大强倒是与他那便宜表妹想的一般无二,这女女支还有从良,寡妇还有改嫁呢,只当是被狗咬了几口,那狗都被打死了,还想着前头事儿干嘛! 只他却不知,这绿绣自幼在孙秀才的言传身教之中长大,想想当初一家子宁肯饿死,孙秀才都不肯让放下架子去谋生路,可见如何的固执! 孙绿绣虽不苟同她亲爹言行,只无形之中也受了她亲爹误导,觉着女子失了贞洁便已是罪大恶极,本就应该上吊抹脖子全了名节,如今她厚颜跟着穆家大娘子跑到了临安来,虽说旁人不知但自家知晓自家事,新婚之夜若是夫君问起,又当如何回应?总归必是要遭人嫌弃鄙夷的,自觉再寻不到好人家,便索性拒了杨大强,断了嫁人的念头。 只现下两人见面,得知杨大强竟是早知她并非完壁,不由惊得张大了嘴, “你……你……你早知晓了,你……你不嫌弃么?” 杨大强也瞪大了眼, “我为何要嫌弃?” 绿绣喃喃道, “这男子娶妻便是想娶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已非完壁又跟着那……那恶人厮混了些时日,早已是坏女人了!” 杨大强闻言哈哈大笑,大着胆子凑过来拉绿绣的手, “我还当是你瞧不上我才拒了我,却原来是因为这事儿……” 言语之间很是不以为然,这厢正色对绿绣道, “绿绣,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么?我杨大强是个甚么货色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是太原街面上一个小混混,若不是厚着脸巴上了穆家,我会有今日?” 见绿绣咬唇便又道, “我这街面上的小混混成日价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慢说是你这样秀才家的小娘,就是家里穷慌了的女儿家也不愿跟了我,你配我是委屈了!” 要真是跟着他的,说不得便只有那半掩门的寡妇,又或是窑里的姐儿了,只若还未到临安的话,也不知他能不能养得起女人! 绿绣低头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现下不也很得世子爷赏识么?” 杨大强又哈哈笑道, “正是因着这个,杨某人如今才敢到绿绣面前放肆,若我还是那街面上的小混混只怕见着你便远远避开,不敢说话呢!” 杨大强在临安这么久自然也是瞧得明白,绿绣同样不再是前头那无依无靠的弃女,她跟在表妹身边,管着表妹各库的账目,在这几个丫头里可算得上头一份儿,只凭着蒲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招牌,若是放出话去要嫁人,只怕这临安城中的官身人家也要前来求亲的。 要说怎么清白之身嘛! 他在外头跑着,所见所闻自是比绿绣多的多,那些豪门里放出的来丫头奴婢,你当个个都是黄花大闺女么?那府上的爷们儿真如国公爷父子一般坐怀不乱? 有的是被玩过几手再打发出去的丫头,那些个只怕比绿绣更是污贱! 旁人为何不嫌? 杨大强拍着胸脯对绿绣道, “绿绣,今儿我姓杨的便把话说开了,你的事儿我早就知晓,前头不嫌,现在不嫌,日后必也不嫌的,若是有违此言天打雷劈!” 绿绣咬唇低头,一张脸红如朝霞,心里却是甜如蜜般,柔顺的任她捏着自己的手,揉来揉去,喜得杨大强一脸的憨笑。 …… 两人湖边一席话总算是去了绿绣心结,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杨大强这才送了她回锦瑟楼去, “我在当值不能擅离开太久……” 左右瞧瞧没有人便又去牵她的手,绿绣红着脸给他牵着,手拉着手行到锦瑟楼外的花墙之下,杨大强又安绿绣的心道, “绿绣,你且放下一百个心,我杨大强虽说是个混子出身,却是一诺千金的,我说不放在心上,便定是不放在心上的,再说了人都道娶妻娶贤,绿绣你又美又温柔,便是贤妻的不二人选,其余旁的便不必在乎,更有……别人便是再白玉无暇若是摊上个性子不好的,这男人日子也难过……” 说罢拿手指指了指里头,低下头悄声道, “你瞧瞧我那表妹……总归若不是世子爷,一般的男人谁能消受得起!” 绿绣闻言冲他一笑,却听一旁有人柔声道, “那依你瞧着,你那表妹可是做不得贤妻?” 杨大强被绿绣一笑迷得神魂颠倒,闻言想也不想应道, “我那表妹做甚么贤妻,她就应上山落草做个女大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保准每日里财源广进,各路纷纷英雄折服!” “哦……看来表哥你……倒是我的知已呀!” 杨大强这才觉着声音不对,僵着脖子转回头去,却见穆红鸾抱胸立在身后,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杨大强只觉一股子寒意由脚底直冲脑门儿, “嘿嘿……表妹!” 见穆红鸾冲着绿绣一招手, “绿绣过来!” 绿绣忍着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红着脸低头过去穆红鸾身后,穆红鸾鼻子里哼哼两声道, “人都说新人接进门,媒人扔过墙!杨大强你倒是好胆,这婆娘还未到手呢,倒背地里诋毁起我这媒人来了,枉我前头还为你费了半天口舌!” “呵呵呵……” 杨大强一阵傻笑,忙装着憨傻的样子道, “表妹……我可没有诋毁你……你敢莫是听错了?” “哼!” 穆红鸾一皱挺翘的小鼻头,一指杨大强叫道, “来人,把这厮给我打出去!这一月之内不许他进内院!” 立时有婆子过来,果然使了两根抵门的杠子,呼一声挥过去,杨大强忙跳着脚的往后退,陪笑道, “表妹……表妹……表妹何必动怒,我……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 这可怎么成?刚才同绿绣互表了心迹,就一月不许他进内院,若是绿绣变卦可如何是好! “哼!你不是说我是那打家劫舍的女大王么?女大王可是睚眦必报,从来不留隔夜仇的,给我打!” 婆子们棍子舞得山响追着杨大强打,杨大强一面跑一面还不舍的回头去瞧绿绣,穆红鸾回头对绿绣道, “给我记下来,今儿杨大强当值无故离岗两个时辰,月底扣银子!” 绿绣又是好笑又有些心疼的瞧着杨大强跑远,回过神来冲着穆红鸾张了张嘴,心中暗道, “这可是大娘子派了人叫的呀,怎得还要扣他月钱?” 见穆红鸾板着脸正在气头上,只得低低应一声, “……是!” 穆红鸾立在那处瞧她不情不愿的样儿,不由噗嗤一笑,伸手一戳她额头, “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也别担心他了!左右你的月银高,到月底匀他一些就是!” 绿绣脸上红得都要冒烟了,嘟嘴道, “他是我的谁……怎得就要我……匀银子给他!”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众请战 待到第二日燕守敬在上朝之时将此事当众一宣扬,倒是趁势令得朝臣松了口,筹银四十万两,如今数来已过百万,大军粮草军械亦是无忧。 当下喜得关锡立时发下户部行文,许各级司衙在民间收购粮草,却是领着户部一帮子大小官吏,彻夜加班不止。 总算粮草不愁,燕守敬便下旨在京内外禁军中抽调驰援大同,燕岐晟早知消息,已是摩拳擦掌,等待已久。 手下众人也是个个勇跃,人人争先,那朱光武大着嗓门儿嚷道, “都头若是要去,必要带着兄弟们,他娘的整日闷在这临安城中,早已是闲得要孵出鸟来了,这一回去大同必要好好会一会那帮子辽人,取上百八十个人头才是快意!” 康茂也道, “都头定要带着我们兄弟,旁人都道我们禁军一个个饱食终日,酒囊饭袋,这一回必要让他们瞧瞧,爷们的鸟可不是吃素的!” 燕岐晟哈哈大笑道, “总归要带着你们的,只不要现下说的好听,待到了沙场上见着辽人倒要吓得尿裤子!” 众人闻言纷纷叫嚷, “都头放心,必不会丢您的脸!” “都头凭地小看了我等,便是战死也不会吓死!” 这厢由着燕岐晟领头纷纷向上头请战,只那司徒戌得知却是眉头紧皱, “旁人倒还好些,只燕岐晟乃是蒲国公独子,此番去了大同若是有个闪失,我如何同蒲国公交待!” 正这时却有下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蒲国公请见!” “哦,快请!” 正自为难,却是没想到正主儿到了! 燕韫?e进来见他便拱手笑道, “济湛,这几日大军开拔,只怕是要忙坏你了!” 司徒戌回礼笑道, “劳广陵挂念了,此时到是有些烦恼,正要问过你这正主儿呢!” 两人同是临安城中纨绔出身,自小便熟识私下交情也是不错,若是不然司徒戌如何被燕韫?e游说,在燕瞻之事上与燕韫?e父子串朕在了一起。 这厢两人私下见面说话自然便无顾忌。 燕韫?e笑道, “知晓你必有顾虑,此来便是有一事求济湛!” “哦,可是因着长青之事?” 燕韫?e笑道, “正是!” 司徒戌应道, “此事我也正要与广陵讲,陛下抽调十万禁军驰援大同,征调人员之中自是不会有长青的!广陵放心就是!” 燕韫?e闻言大笑,摇头摆手, “错了!错了!济湛,我此来正是为了让长青能去大同啊!” 司徒戌一愣, “广陵竟是要长青奔赴沙场,你膝下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便是司徒南那小子日日在家中生事,他这做老子也舍不得这混小子去沙场拼命! 且长青虽是娶妻还未生子,若是有个闪失…… 燕韫?e自是明白他未出口之语,当下笑道, “幼虎啸林总要出山才行,让长青出去历练一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却是有一件拜托济湛……” 总归是慈父心肠,虽说要儿子出去历练但也不放心让他独自上了战场,暗下里要派出侍卫保护,司徒戌闻言点头, “此事倒是不难!” 此次十万禁军驰援大同,便是由司徒戌做主帅。虽说蒲国公府的侍卫不能入禁军,但十万大军出动,后头民夫杂役自也不会少于十万,慢说几个人便是百八十个人,司徒戌也是能安插进杂役营的。 燕韫?e自然是燕岐晟请去的帮手,他心知以他的身份只怕不会在调动之列,特意请了燕韫?e出马为他说顶,燕韫?e得了准信儿便回来告诉儿子。 燕岐晟一听大喜, “多谢爹爹!” 燕韫?e应道, “你倒不必急着谢我,长真那里你可是有告之?” 虽说长真不同一般女子,但总归小夫妻正是情浓时,生生要分离只怕还是要生出些怨怼的。 燕岐晟笑应道, “爹爹放心,这事儿长真早心里明白,前头儿子进禁军时她便知儿子为的就是上战场杀敌,长真并无半分埋怨!” “如此甚好!” …… 穆红鸾心下虽是不舍,但确也知这是长青夙愿,如今好不易能达成,若是拦了他自己也于心不忍。 当下只是吩咐众人早早儿预备起出征的行装来,待到燕岐晟从前院回来时,见穆红鸾正支肘托腮,借着油灯翻看桌上帐目, “长真在看甚么?” 燕岐晟坐过去,自后头搂了她细腰,探出头去把下巴放在她肩上,也瞧向她手里的册子,却是家中武库的账本。 穆红鸾笑笑道, “我记得武库里似是有些好兵器,待明儿好好翻找一番,为你寻套盔甲,又或是称手的兵器出来!” 燕岐晟笑道, “武库里有爹爹多年来的收藏,也有娘带来的,想来应是有些好东西……” 说话着手却是顺着玲珑有致的躯缓缓上移…… “哎……” 穆红鸾被他一把攥住,不由咬唇回头横了他一眼, “我还有正事儿呢!” 蒲国公府的武库共有四处,里面藏品多达上千件,先对着册子瞧瞧,明儿也好有的放矢,免的费时费力还找不到东西。 燕岐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 “自是正事儿要紧,长真接着看就是!” 穆红鸾信以为真果然转回头继续看手中的东西,却不料他那作怪的手竟是越发的放肆起来,低头看了看起伏的领口,嗔道, “燕岐晟!” “嗯!” 燕岐晟低低应了一声,身子却是越挨越近…… “燕岐晟!” 穆红鸾反手一肘打在他胸口上,燕岐晟闷哼一声一手抓了她的手臂,反扣在了身后,仗着自己身高腿长,自后头环了她的腰便将人提了起来, “燕岐晟!” 穆红鸾气得用脚后跟踢他大腿,燕岐晟一面往内室走一面笑道, “长真若是想动手,我们去床上便是,任打任骂我决不还手!” 说着进了里头,反脚将室门踢得咣当一声,不多里头便传出声响,外头春芽蹑手蹑脚的进来,将桌上的册子一一码放好,这才吹熄油灯悄悄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燕岐晟志得意满的去了拱西大营之中,穆红鸾呵欠连天的起身,叫上四五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又带上一帮丫头婆子去翻武库。 蒲国公府里的四处武库,有一处是燕韫?e自王爷府分家时带出来的,有两处是自己历年收藏的,还有一处却是小崔氏嫁过来时的陪嫁。 穆红鸾心中暗想, “听说我那婆婆乃是河东崔氏的名门闺秀,自来知书达礼,是位十足的淑女,想来必不会舞枪弄棍的,也不知为何会有兵器陪嫁?” 想到这处却是对自家婆婆这武库最是好奇,昨儿夜里被燕岐晟那一闹也没有看上帐本子,索性让绿绣带着本子,到库房里照着册子现点。 一行人到这处有那守库的下人打开库门,里头各式东西依大小形状,分门别类一一摆放整齐,穆红鸾看了一遍寻出一件软甲来, “这可是好东西!” 细软轻薄也不知是甚么东西制成,放在手上沉甸甸有些份量,表面光滑纹理织得十分细密,借着光线一瞧隐隐泛着幽光,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穆红鸾随手抽了一旁的长剑在上头一划,却是半点痕迹没有留下,忙欢欢喜喜让绿绣收好, “待世子爷回来给他!” 转身又去了隔着不远的另一间库房,里头摆放的都是燕韫?e自老王府中得的好东西,刀枪剑戟自是不说,却有木箱中的一套铠甲让人眼前一亮,翻了册子一看,竟是弘武帝早年赐给当时的义平王燕尤淳之物,后头又到了祖父燕恭手中,再后头公爹三兄弟之中,大伯、二伯都喜文厌武,在分家时便将这套甲给了公爹燕韫?e。 说起来这套甲也是在箱中尘封多年,也不知燕岐晟能不能用! 叫人将铠甲取出来,因着下人们每隔一月都要取出来打理上油倒是未见锈坏,只里头贴身的内衬已陈旧不能用了。 穆红鸾见那铠甲通体全是由一枚枚银色的甲叶组成,由两名力大的侍卫双手托起,哗啦啦响动时,甲叶泛起一层微光,上头还有些陈年划痕与一两处箭孔,也不知这是哪位燕氏先祖曾穿它上过沙场。 有那识货的侍卫对穆红鸾道, “世子夫人,这可是上好的叶子甲,岂打造此物的材质定非一般……” 又伸手去掂了掂,咋舌道, “如今禁军所用铠甲重不过六十斤,这个怕是有八十斤!” 穆红穆听得眉头连挑, “收进箱子里,抬到前院给公爹瞧瞧!” 当下兴冲冲去了前院。 燕韫?e见她将这东西翻了出来,先是一愣走过去伸手抚摸却是面露感慨, “长真竟是将它找了出来,你可知这一副铠甲,前头是何人穿过?” 穆红鸾应道, “儿媳不知是何人穿过,不过瞧上头痕迹,必是我燕氏一位能征善战的先祖所用的!” 燕韫?e笑道, “这乃是太祖起家时三副铠甲之一……玄光甲!” 穆红鸾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太祖曾用过的东西不是应在宫里么?”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征前 燕韫淓笑道, “太祖开国之时曾以三副铠甲转战天下,这玄光甲乃是用到最后的一副,锻造叶甲时里头参杂了一块天外玄铁,穿在身上遇强光时能见满身银光,眩敌眼目不敢直视,当年太祖能征战沙场屡建奇功,它实是居功至伟!这玄光甲本也是一直珍藏在宫中,后头弘武帝喜你曾祖便将此铠甲赐给义平王府,后头又到了我手中……” 言语间很是唏嘘,伸手细细抚过上头点点的伤痕,却是叹道, “想我少时也如长青一般,一心想驰骋沙场,驱除异族,只可惜此生愿不得偿,倒是长青有这福气!” 燕韫淓叹息连连,感慨道, “想我燕氏先祖不过长刀一柄,铠甲三副,百余名手下自微末起家,数十年征战打下偌大的江山,万世的基业,只恨吾等儿孙不肖,无能复祖先荣光,而今见先祖遗物,只恨不得以袖掩面,愧不敢见……” 穆红鸾立在一旁听他详说起当年燕氏开国皇帝如何起家,又如何三战连败,又三战大胜,终得百万雄兵横扫八荒,荡平宇内的旧事,也是听得心驰神往,仰慕不已,恨怎得没有托身在太祖起家之时,见一见这位英雄人物是如何了得! “唉……” 燕韫淓叹气道, “此时想起,若是当年曾祖不是拘于兄弟之情不忍夺了江山,也不知如今这天下是何模样!” 义平王这一支后代子孙回忆旧事,想来都会在心中感慨,又瞧现在皇帝燕瞻一个,燕守敬一个都无明君之相,若是当年义平王做了皇帝,说不得大宁不至落到如此境地,区区辽人五十万大军便已惊得朝野上下惶然不已。 只这话也只能关在书房之中,同自家人说说,决是不敢传到外头的! 穆红鸾闻言劝道, “公爹不必忧怀,如今长青能上战场,儿媳又自库中寻出太祖遗物来,想到也是祖先冥冥之中保佑,正该长青在沙场中建功立业,保家国安宁!儿媳这就去库里再寻些上好的丝料来,亲手为长青缝制内衬,以祝他杀敌建功,凯旋而归!” 燕韫淓被她一番话说的起了兴致, “好好好!长真说的好!即是如此为父便亲手为他擦洗铠甲!” 待到燕岐晟五日后回到府中时,见着那套铠甲却是喜欢的不成,由穆红鸾亲手伺候他穿上,却是一路喀嚓作响的去见了燕韫淓,燕韫淓见儿子威风凛凛的进来,果然也甚是欢喜,伸手拍了拍他胸口的护心镜, “好……好孩子!” 这时恍然长青自入了禁军之中竟似又长高了一些,再瞧了瞧盔甲肩头腰身之处,大小倒是十分合适,只下摆却是短了有两寸,当下笑道, “这副玄光甲乃是依着太祖身形打造,看来长青的身高却是比太祖还要高一些!” 太祖起家时已是而立之年,长青此时也不过才十八,说不得还能再长一些, “待为父为你寻一位巧手的匠人,稍稍改动一下!” 燕岐晟应道, “爹爹不必麻烦,您老人家忘了,我们不正是有一位巧手匠手么?” 说话间,燕岐晟却是叫了外头的有金和有宝, “把东西抬进来!” 两个小厮喘着大气将一个足足人高的箱子抬了进来放到地上,燕岐晟伸手掀了盖子, “爹爹你瞧!” 里头竟是一把长柄掩月刀,燕岐晟伸手一抓便毫不费力的提了起来,燕韫淓接过只觉入手沉重,又细看刀刃之上有云纹螺旋的暗花, “你竟叫那默罕为你制了这刀!” 要制成这么一柄长刀耗费日久,决不是三五月能制成,想来长青应是将人从辽境一带回,便暗地里开始了! 燕岐晟哈哈一笑, “爹爹,瞧瞧这刀如何?” 燕韫淓双手紧握刀柄,在这室内轻轻舞动了两下,这柄刀刀口阔长形以半弘之月,背有岐刃,刀身穿也垂旄,刀头与柄连接之处,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盘踞于此。迎着窗外透入的光线一晃,真正是寒光光眩人双目,冷森森吓人胆颤。 “好刀!” 燕韫淓点头,这类长柄刀最利马上作战,砍劈削磨自是手起刀落,血肉横飞,不过因着体积大又沉重,但凡臂力差些便有自伤之忧。 这一把刀重约六十来斤,以长青的臂力,在马上单臂便可挥动,倒是并无此顾虑。 当下哈哈笑道, “吾儿如今有铠甲、利刃,却是差了一匹好马,所幸出征之日还有些时候,让为父为你再寻一寻!” 禁军出征自也是有马的,只如今大宁缺马粮草辎重都只能以驴牛拉动,以燕岐晟的官职倒也有配马,只那矮脚马儿根本负不得这整个人加长刀带铠甲的重量,不寻匹好马实在难以负担。 这父子俩在书房说话时,穆红鸾那头却是接了信,展开一看是宝生写的回信。 上回穆红鸾写了信劝娘家人到临安来,穆大一来思量年纪渐大,常年在外头跑也是有些吃不消了,二来宝生科举之事也是十分重要,这厢在杨三娘子与宝生的劝说之下,预备着要到临安来。 穆红鸾一见大喜,又见下面写到二丫、三丫的亲事定了下来,夫家都是太原人却是不能随爹娘到临安。 这点穆红鸾也无法,自己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总不能连着妹妹们的夫家都要蒲国公府一并管了吧! 那信上又说如今辽兵压境,城中正在征发杂役,穆大带了宝生要去应征,言道必要打退了辽人才肯启程。 穆红鸾心知自家爹爹固执,劝也是劝不动,只得无奈叹气,只在信尾宝生又提到顾远堂最近与家中过从甚密,打听到穆大要举家去往临安,却是有意同行…… 穆红鸾见信却是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 “顾远堂之事我早前交给了长青便不再过问,也不知他现下想来临安又是何意?” 将信放到一旁等到燕岐晟回来,便问起顾远堂来, “长青前头可是派人查过此人?” 燕岐晟道, “倒是派人查过此人,此人乃是河东道上聚啸山林多年的枭雄,做事一向心狠手赖,却是未听说有何与辽人勾结的传言,我与爹爹商议不想打草惊蛇,便派了人扮作新入伙的安插进去,只时日尚短并无何有用的消息传回来!” 穆红鸾闻言应道, “如此看来,倒是不必我们去查他,他倒要自己送上门来了!” 燕岐晟应道, “此类黑道上的枭雄能崛起一时,轻易不会投靠谁何人,混江湖靠得就是左右逢源,欺弱媚强,这一番他要真来了,只怕还要小心应对,此事我会对爹爹提的,你却要吩咐岳父一家与他少些瓜葛才是!” 穆红鸾点头, “我前头也曾叮嘱过爹爹的!” 当下提笔写回信,一是叮嘱穆大在太原城中,小心一家大小的安危,二来便是叮嘱少与那顾远堂来往,此人在绿林道上混迹多年,实在不是善类。 将信写好送出去,便拉了燕岐晟在院中练拳。 小夫妻离别在际,趁着空闲摒退了众人,真是好一番耳鬓厮磨,纠缠恩爱。 虽说依依不舍但两人并未多言离别,在一块儿打拳练武,读书写字,到了夜晚便被翻红浪,私语嗯咛,其中欢喜与苦涩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待到燕岐晟再返拱西大营时便是十万禁军离京之日,燕守敬御驾亲自到临安北门为十万禁军送行,一杯水酒敬众将士, “朕祝众将士沙场逞威,凯旋得归!”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与临安百姓俱有下跪山呼万岁,燕守敬亲手扶了面前的司徒戌起身,司徒戌起身猩红的大氅在寒风之中摇摆,大喝一声道, “大军起行!” 十万禁军缓缓向前,离了京城往大同而去。 穆红鸾坐在马背上,立在城外山丘顶端目送着大军缓缓离去。 燕岐晟头一回上沙场,身边带了蒲国公府的侍卫燕杰、杨大强第六人,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人便是连穆红鸾也不知晓。 穆红鸾眼见得旌旗猎猎,耳听得蹄声隆隆,只恨不能也身着盔甲,提枪上马,跟着大军去战场之上建功立业。 坐在马上便叹道, “我要是男儿身应多好!” 后头跟着出来的绿绣却是一脸的苍白,口中喃喃道, “他这一去,也不知……” 心知不好说那丧气话,只得咬唇不语。 一旁的紫鸳倒是同穆红鸾一般恨不能化做男儿身上阵杀敌,当下拍绿绣肩头, “不必担心,那杨大强武艺在府上侍卫之中虽不算顶好,但这人外表憨傻实则鬼精,必能逢凶化吉的!” 绿绣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你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紫鸳冲她一皱鼻子道, “我这可是在夸他呀!” 那杨大强就是个贼精的,前头惹恼了夫人不许他到内院当值,他便变着法子约了绿绣到外头见他,哄得绿绣团团儿打转,做好的鞋送了,银子送了,便是出征的一应东西都是绿绣预备的。 倒是绿绣外头瞧着是个心细精明的,怎得一同人交了心便甚么都愿意豁出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凝露院 要是她的话才不会这么傻呢! 这些个男人要哄你的时候甚么话都敢说,甚么事都敢做,等到哄得你又失心的时候,要弃你时自也是甚么话都说,甚么事都做的! 总归女人家还是少轻信男人,为自己留着几分才好! 三人在那山丘之上足足呆了一个时辰,估算着燕岐晟所在的前锋军已是走的远了,才这悻悻打马回府。 接下几日,穆红鸾只觉燕岐晟这么一走,心下便觉空落落的,做甚事都是提不起精神来,不由对绿绣暗道, “说来真是怪了,世子去拱西大营时也是五日才着家一回,有时遇上朋友应酬回来不过匆匆半宿,第二日便又走了,也是时常不在,但虽是如此我心里总觉着他离得近,也是踏踏实实的,不似这样远远的走了,虽知他不会有事,但也牵肠挂肚,实在无心做事!” 不只她如此,便是绿绣也是这样,只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只点头应和, “奴婢……奴婢也是的!” 紫鸳瞧在眼里便劝道, “夫人,眼看着天色渐寒,不如我们去别庄里洗温汤如何?” 依她看着夫人这样日日念着,时时想着反倒不好,总归想法子分些心才是! 穆红鸾闻言有些动了心思,想了想道, “在府里关久了也是烦闷,出去走走也好!” 蒲国公府在山中的别庄离临安有些远,更有入山的路不好走,穆红鸾也不打算带多了人去,只绿绣、紫鸳与黄蕊,侍卫也只带了六名。 这厢去禀过了公爹,又换了普通百姓装扮,让黄蕊抱了狐狸坐在马车之中,自己却同绿绣等骑马而行,若是那不知晓内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车里的黄蕊是谁家的小娘子,一旁骑马的三名蒙面女子是伺候的奴婢。 一路倒也不急,缓走慢行,游山玩水往山中去,要去的别院叫做凝露院,山便是三仙山,相传有仙人在此修炼得道,感乡邻施食赠衣之恩,便点了山中数处泉眼以解山中百姓饮水之难。 这四十二个泉眼,个个都有温水流出,四季不歇,有灼热者可煮食物,有温润者只触手不冰,也有异味升腾者,可令人畜昏迷。 真正温度适宜,能沐浴滑肤养颜的只有二十四处泉眼,先帝迁都到临安时,曾划了其中两处最大的泉眼做了皇家御用,其余皆被宗室高官购下。 蒲国公府得了两个,一个灼热,一个略凉,便建了院子围成一体,中间用汉白玉砌了池子,将两眼泉水引到一处调剂使用。 凝露院管事的原是这山中的山民,燕韫淓见他老实憨厚,也踏实肯干便将他提做了管事,打理这凝露院中各顶事务。 穆红鸾等打马到时,那管事邹旺忙上来行礼, “世子夫人!” 前头每月都到府中回事,倒也是见过穆红鸾,穆红鸾笑道, “邹管事,山中湿寒,你一向可好?” 这邹旺也是奔五十的人了,身子倒还健壮当下笑道, “劳夫人动问,小的一切安好!” “嗯!” 穆红鸾点头翻身下马,邹旺亲自过去牵马, “夫人,小的得知夫人要来,前头十日已是让人四处打扫,你上眼瞧瞧可有不满意之处?” 这厢将马绳扔给了后头的小厮,跟在穆红鸾身后进了别院,这别院是个五进的宅子,里头请高人做了一个八封游鱼的布置,整个院子以两眼泉水为阳阴眼,四面建了水道引活水,在院中流动。 因而这宅子里自进门起,脚下便全数搭了木板,下头流水潺潺,有丝丝热气升腾,白雾袅袅其中,又有热气缘故,遍植鲜花四季不谢,更不知从那里寻来了能在温水中存活的鱼儿,凭栏垂首但见色彩斑斓,奇形各异。 穆红鸾也是头一回到这处,瞧着不由赞道, “真是好地方!” 那邹旺见她称赞,有些小得意道, “夫人还请里面走!” 领了众人咚咚咚走在木制回廊之上,一路曲径通幽,环水绕山,拂花分枝,走到里头正院,入眼是偌大的汉白玉池子,上头飞架了一座楼阁,楼阁分两层,最上层是主人寝居之处,下头则作会客之用。 这楼阁却是建得通透,一层楼并无隔挡,不分屋隔间,只以轻纱垂下挡人耳目,床、桌、椅等各处安放有致,住在这处躺在床上一撩帘,便能见山中美景,步下楼便可入汤池沐浴。 邹旺道, “夫人,我们这处院子论起精巧别致,便是上头御用的会仙宫也比不得的!” 穆红鸾笑着点头, “邹管事果然得力!” 邹旺得了夸赞,更是胸脯挺得老高, “夫人,想来夫人带过来粗使的丫头不多,小的拨了四名粗使的婆子过来,您且尽管吩咐就是!” 穆红鸾点了点头,让绿绣赏了他,邹旺这才笑呵呵下去了。 绿绣与紫鸳这厢指使着婆子们把箱笼打开,里头要用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黄蕊早抱了红狐狸在院子里头四处转悠了。 穆红鸾依楼上栏杆远眺,这凝露院地处半山,又有楼阁高耸,望出去便能见着上头不远处,山林掩映之间,有高大的宫墙与殿宇,想来便是会仙宫了。 再低头看近处,黄蕊正同狐狸一起趴在冒着热气的水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游动的鱼儿, “嘤嘤……” 那小东西想下水,又有些怕那腾腾的热气,两个小爪子不断的在地上踩着,冲着黄蕊直叫唤。黄蕊伸手去水里摸了摸,对它道, “不烫呢!” “嘤嘤……” “真不烫!” 说罢伸手掬了一把泼到狐狸身上, “嘤嘤嘤……” 狐狸背着尖耳朵叫唤着退后两步,一抖身上的水,立时水珠子溅了黄蕊一脸,黄蕊也不以为意,咯咯的冲它笑。 穆红鸾瞧得莞尔, 这丫头能如此纯真一世也是她的福气! …… 一行人当夜宿在了凝露院中,是夜几个女人便去了衣衫进入汤池之中沐浴,如此身在温汤仰观繁星,听山涛隐隐,有冷风拂过,却通体温暖,如此很有些惬意,只时不时想起远在天边的长青,不由伏沿叹息, “也不知长青现下如何?” …… 燕岐晟做的是前锋军,自然是星夜兼程,纵马狂奔。 他胯下坐骑乃是燕韫淓亲自去寻的,是大宁好马与塞外良种混配所得,身高体健,皮紧毛滑,头小腿长,一看便知是能行千里的良驹,因其通体花色,额头有白斑,故名白赤驹。 燕岐晟领着自己手下一干人马一路往那大同而去,待到穆红鸾到山中别院时,他已立在了大同城头。 大同城这处燕岐晟也算是来了第二回,前头一回来时是偷偷摸摸连城头也未上过,这后头一回已是跟在司徒戌身后立在了城头之上。 远远往那辽境眺望,却见得城外是旌旗招展,人喊马嘶,耶律也的二十五万大军黑压压兵临城下,乌泱泱一眼望不到边际,立在城头之上倒如见着无数的蝗虫,密密麻麻遮盖了大地,正嘶吼着向着大同城而来。 辽人强壮的身体,狰狞的面容,震天的怒吼,再加上那战场之上遍地的伏尸,又有城头上四处未干的血迹,血腥之味直冲鼻端,这些抽调的禁军虽是外表看着威武,但个个都是未经过杀阵的新兵,见了这样的情形不由的脸上变色,腿上发起抖来。 只燕岐晟却是个不同的,他小时在太原城也曾见过这样的情形,那时他便不怕,更不用说现在了,满眼的血腥与震天的厮杀之声,只激得他双眼泛红,浑身热血亦在沸腾。 立在司徒戌身后,手已紧握了腰间长刀,只等着主将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厮杀,只这时与司徒戌并肩而立的关振邦也是浑身浴血,虽在城墙之上厮杀两日两夜,仍是双目精光乍现,腰挺背直,手稳腿实。 此时正哑着嗓子对司徒戌道, “指挥使来得正是时候,前日至今晨我们已是打退了辽人五次攻城,这一回便是第六回了!” 司徒戌拱手道, “大将军此役辛苦,不如退到后头指挥,让我手下这些儿郎们也建一建功!” 关振邦点头道, “好!” 此时间自然不是客气的时候,他常年守边怎会不知这些个禁军是甚么底子?未上过沙场的新兵,三个能抵上一个老兵便已算得厉害了,只如今他手下将疲兵乏,实在极需休整,只能让禁军替换! 当下果然退到后头,只留下部分老兵,以一带五领着新到的禁军在城头布防,准备迎击攻上城的辽兵。 两人这一说话间,辽兵的云梯已是搭上了城墙,这厢滚木擂石扔下去,立时有人惨叫着跌下,还未等他着地,后头的人已是紧跟着爬了上来,燕岐晟与身边众人立在那处往下观瞧,狂吼乱叫的辽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众人纷纷持枪用力戳刺劈砍。 燕岐晟瞅准时会挥刀过去,当下就有一个脑袋瓜子被削掉了一半,跌落下去。 “哈……” 燕岐晟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肉与脑浆,在身旁众人诧异又惊惧的目光中,哈哈大笑一拍刀身, “再来!”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城头战 燕岐晟说话间已又有辽兵跃上了城头,他头一个扑上去便是一刀,这一刀正中对方胸腹, “噗……” 一声立时破开皮肉,肚子里热气腾腾的东西立时滚了出来,身旁康茂一个没忍住, “哇……” 一声吐了出来,燕岐晟见状大怒, “他娘的,前头不是说要杀敌么,如今辽狗都到了眼前,怎得还敢做些懦弱之态!” 说话间一把提了那康茂的领子,往搭着云梯之处一压,那康茂伏在那处眼看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辽兵爬了上来,耳边燕岐晟大喝道, “快动手!” 康茂还未及动作,那辽兵已一刀砍了过来,眼见得刀尖已到了面门之处,情急之下闭眼乱挥,却听得惨叫一声,再睁眼之时那辽兵已捂着眼倒了下去,鲜血自他脸上喷出,立时溅了康茂一脸,燕岐晟见状哈哈大笑, “好!就是这般……给小爷我用力砍就是!” 当下放了康茂,不过几息又有辽兵探出头来,那康茂被温热的鲜血一浇,立时倒似激起了凶性,冲着后头上来那个又是一刀, “噗……” 这一回切到咽喉之处,血喷出来洒了旁边的人一身,那边军中的老兵见了摇头, “蠢货,这般杀法不出十人必要力歇……” 一旁有人应道, “都是些愣头青子……多砍几回便好了,想当初我们还不是一样!” 正这时,有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强壮辽人,一把鬼头大刀砍翻了守城的大宁兵,人已跃上了城墙, “不好!” 两名老兵立时围了上去,还未到近前却见有人比他们更快,手中长刀已是化做一道白光,劈到了那辽人的大腿之上, “啊……” 那辽人身子一歪,竟是生生被砍断了腿骨,人倒在地上惨叫声还在回响,已是被乱刀跺成了肉泥,这厢人头被一刀砍下提在手中,血乎乎的扔向了城下辽人大营方向…… 那两名老兵见了都是咋舌, “这愣小子是打哪儿来的?怎得新上战场便如此生猛……” “这有甚稀奇的……” 有些人见着血便晕,有些人却是那天生的屠夫,见着血人便疯魔了一般,他瞧着这小子便是此类人,见着血非但不怕反倒更加兴奋,杀起人来是越杀越勇,这样的人入了战场,能经百战不死,必成一员猛将! 燕岐晟在这城头之中大杀四方,见着辽人也是头一个冲上去,不多时便是一个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却是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所守之处竟是再无辽兵敢上前,当下大叫着又往别处扑去…… 上头城墙之上司徒戌看得是连连挑眉,就连一旁的关振邦也开口动问,指着那城墙之上砍杀正酣的身影问道, “此猛士乃是何人?” 司徒戌应道, “此乃是蒲国公燕韫?e之子……燕岐晟!” “哦?” 关振邦眉头也挑了起来,想了想问道, “指挥使可说的是先帝堂兄蒲国公燕韫?e?” “正是!” “这……本将军闻听蒲国公只得一位嫡子,难道便是这一位?” “正是!” “哦……” 关振邦伸手一捋颌下长髯, “果然是太祖一脉,相传太祖临阵之时也是勇猛异常,杀气冲天,看来世子爷也有太祖遗风啊!” 司徒戌闻言只是苦笑,心中暗道, “若是知晓这小子上了沙场如此拼命,我是说甚么也不会答应广陵的,这小子倒杀得痛快了,若是有个闪失我如何向广陵交待!” 虽说沙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但总归是独生的崽子,若是出事……广陵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只如今下头打得难分难解,那小子又实在太拼,连着身边带着的人都跟不上了,无奈之下只得吩咐身边人小心看着,若情势有变立时派人去救! 这一场厮杀却是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到辽兵终于鸣金收兵之时,燕岐晟再回身时,只见自己周围一地的辽人死尸,一个个不是肚破肠露,便是尸首分家,又或是断肢残腿伏地哀号…… 这时节有人走过来给那哀号的辽兵又补了一刀,血溅起老高,洒在城砖之上,却是旧痕又添新迹。 那人冲他一招手道, “小子,过来搬尸!” 燕岐晟应了一声忙把刀插回腰上,过去弯腰用力,却只觉手软脚软,一个不慎那死尸扑嗵一声又落回了地上,这一下子砸到地上的血坑之中又是鲜血四溅。 那人见状哈哈大笑,一旁有人过来一拍燕岐晟肩头, “小子!你歇着吧!” 两人合力将这城头上辽兵的尸体抬起来扔下去,自己人的便放到一旁等着后头人来收敛,燕岐晟依在那处见两人神情悠然的将尸体扔完,这才过来冲他咧嘴一笑, “愣头青倒是有些猛劲儿,就是傻愣愣的!” 燕岐晟闻言不服道, “胡说……小爷那里傻了!” 另一个嘿嘿笑了起来, “说你傻还不认!你小子猛虽猛却是个新兵蛋儿,待到多杀几场你便知晓杀人不能尽全力,出手都要留三分,前头杀红了眼便不管不顾了,弄到现在……脱力了吧!” “嘿嘿……” 另一个接话道, “你小子也是仗着年轻武艺好,若是似你这样陷入千军万马之中,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正是,别热血上头就是闭着眼瞎砍一通,我在一旁也是偷眼瞧过了,以你的身手再杀一倍辽人也是能成的,只可惜力气全用在了蛮砍蛮杀之上!” 燕岐晟自不傻,当然明白这是两个老兵在提点自己,当下一拱手道, “多谢两位大哥提点,小弟燕岐晟,倒要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两人闻言嘿嘿笑, “原来还是个姓燕的……” “甚么高姓矮姓的,我叫做孙洪,他叫做何谷,指教谈不上,不过是在这边军之中多混了些年头罢了!” 他们说的轻淡,燕岐晟却是知晓,在这常年厮杀之地能保了性命的老兵,个个都有过人之处。 当下又拱手笑道, “两位哥哥能在边军多年自是有非凡之处,还请两位哥哥不吝赐教小弟才是!” “嘿……这么客气做甚么!” 两人一左一右搭了他肩头,捡了一处干净些的地面,往那城墙角处一靠,一面歇气一面道, “你且听我说啊!” 这战场之上杀人与市井之中打架杀人又或是绿林之中比武斗狠可是不同的,市井之中杀人,人死则立跑,自然是要躲官府,讲究的是如何不露行藏。绿林之中比武斗狠,则正相反,讲究个招招专攻要害,式式全取性命,杀得要正大光明,令得见者胆寒,闻者心惊,如此才能闯出名号。 但……这战场之上杀人却是与前两者不同,头一个却是要讲究保存自身,能杀敌便杀敌,不能杀敌便要想法子保着性命。 杀敌时使力七分,留三分,且杀人时必取要害,若是不能取要害必要断了肢体让其不能动,不要杀红了眼只顾指着眼前人砍,需得留了三分心神顾着前头左右,头顶之上…… 还需记得能群殴决不落单,能借阵决不冲锋,必要是躺地下装死也是上策…… “这……” 这岂不是懦夫之行吗? 燕岐晟自来读那兵家之书,议战事必讲三军奋勇,士气威猛,那有让人能躲便躲,甚至还要装死的! 那孙洪见他不信,不由哈哈笑着拍他肩头, “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你当你真是张翼德、关云长,有万夫不挡之勇吗?出头的椽子烂得快,你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千军万马?” 何谷道, “你且想想……你是想凭着一股血勇冲进敌阵之中杀个痛快,然后被人乱刀砍死,还是想留着有用之身,多杀几个敌人?” “自然是多杀敌的!” “那便是了,以你的勇猛再动些脑子,拼杀十几场下来凭军功升个小校也是能成的,若是似这一回般,杀人杀得脱了力,再遇上辽人你便只是一个死字……” 说着一指那头正被人搬走的袍泽尸体, “我们便只有在那里头寻你了!” 千军万马作战自不同比武打斗,讲究就是协同,以众击寡,以强胜弱,做个小兵便是想着法子让自己不是那“寡”,也不是那“弱”,与袍泽齐心同力切切不能逞强斗狠,只顾自己痛快,若是如此上不得三回沙场,便要化做一具死尸了! …… 燕岐晟在这头咛听老兵传授保命经验,那头穆红鸾一睡醒来起身,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服,趁着清晨山气清冽到空地之上打了一趟拳脚,又耍了一会儿剑,弄得一身是汗,这才回去用早饭。 用罢了早饭,又带着几个丫头去山间游玩,因着这三仙山上各处都是达官显贵的庄子,山路倒是修的十分平整,走起来毫不费劲儿,一众人只要不靠近行宫附近,倒是可肆意游览。 如此每日香汤沐浴,打拳练剑,游山玩水,将对长青的思念全压在满纸的信笺之上,专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一一诉说。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同心锁 如此隔了三日,却听邹旺来报, “夫人,今日不宜出行,前头宫中侍卫到各府上知会过了,今日官家要驾临三仙山,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不可在山中随意走动!” “燕守敬要来?” 穆红鸾却是皱了眉头,想了想点头道, “好!约束院中众人不可随意乱走!” “是!” 凝露院在半山之中,坐在楼阁之上便可见山路之上车马来往不断,穆红鸾躲在院中清静一日,支肘托腮远眺山路,心中暗想, “即是他来了,这山中必是戒备森严,不能去山中游玩,乐趣也是少了一半,倒不如待山中道路不再戒严之时,便回临安城去!” 如今她对上燕守敬越发寻不到前世的记忆,反倒见着他那痴缠怨念的目光,没来由的心里厌烦,如今他已做了皇帝,尊卑有别,更是不想与他任何瓜葛。 当下打定主意等二日一早便启程,只她也是没想到那燕守敬也是个睡不着的,到了这会仙宫中,身旁群美环绕,心中只觉空落落颇有无处安身之感。 当下离了众嫔妃自己登高远望,却见半山上有一处形似太极的庄园,从平地瞧瞧不出来,自山上观瞧便可见这庄园分了左右阴阳,两水环绕中有泉眼,白雾袅袅间甚是奇特。 “白谷,那处是何人庄园?” 白谷打眼一看,想了想道, “回官家,那是蒲国公府的凝露院!” “蒲国公府的?” 燕守敬一听立时眼前一亮, “主人家可曾到此游玩?” 白谷应道, “回官家,奴婢也不知晓,不过想来宫中侍卫头领应是知晓的!” “快叫来问!” 白谷下去不多时回来道, “回官家,那蒲国公世子夫人如今正在山中,已是游玩好几日了!” 燕守敬听罢后悔不已, “早知晓便早些到这三仙山了!” 他是被那淑夫人郑绮雨缠得无法,才勉强应了过来。 如今郑绮雨正是得宠之时,仗着自己有几分喜爱她便娇纵上了天云! 哼!不过是朕打发时光的玩意儿罢了,待再隔阵子腻了便换一个就是! 便是再好又如何比得过她…… 燕守敬的目光落到了那半山的院中,见那楼阁之中有人走出,远看长裙束腰,行走飘然也不知是不是她! 即是知晓了穆红鸾在那院子里,却是再也无心其他,只端坐在栏旁,举杯痛饮,一双眼不放过院中一静一动,待到华灯初上时,那院中点灯,映得波光粼粼好像有人在戏水…… 难道是她在里头? 一想到那冰肌玉肤,温泉水滑,凝脂白玉,不由的腾一声站起身,面红耳赤, “白谷……” “奴婢在!” “召淑夫人与贤夫人来!” “是!” …… 一夜荒唐之后,燕守敬双目赤红,却是精神抖擞自那手缠脚缠的胭脂阵中起身来, “官家……” 郑绮雨迷糊间便要起身来伺候,被燕守敬按了回去, “你且再睡一会儿,朕有公事待办!” 说话间人已快步出去了。 燕守敬这厢一身儒衫,头戴儒巾,背负了双手只带了白谷在身后,一路出宫往蒲国公府的凝露院而去,正这时却是遇上了赶早出门的穆红鸾。 “咦……” 燕守敬见下人牵马拉车的架势便知是有人出府,正这时穆红鸾出来没有瞧见山路来人,却是翻身便上了马,忙紧走两步高叫了一声, “红鸾!” 这却是头一回叫了穆红鸾的闺名,自家倒是激动不已快步追了过来, “你……你这是要走?” 穆红鸾转头一见是他,却是暗暗皱了眉头,无奈又下了马来上前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一众人见状忙也跟着行礼,燕守敬上前几步便想伸手去搀扶她,穆红鸾微微侧了身子,躲开他的手,燕守敬这才醒觉不对,左右瞧瞧清咳了一声负手道, “免礼!” 众人直起身,燕守敬又问穆红鸾, “红鸾这是要走?” 穆红鸾垂头应道, “陛下,红穆乃是臣妾闺名,实不能污了陛下金口,还请陛下莫再做此称呼!” 燕守敬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笑眯眯温言道, “这处三仙山上温汤极是出名,你怎得不多玩一阵子再走?” 穆红鸾应道, “臣妾俗务缠身,并无多少闲暇!” “哦,如今长青去大同,府中诸事交由蒲国公便是,你又何必操劳,若是蒲国公不愿放人,朕便下旨给他!” 总归上头没有正经的婆婆,谁能管了她! 穆红鸾听得眉毛都快皱成疙瘩了,暗暗咬了咬唇,高声应道, “陛下,管理府中庶务本是臣妾做儿媳的本份,如何能劳动公爹他老人家,还请陛下莫要为难臣妾了!” 燕守敬见她硬是要走,自然也不好当着众人阻挡,只是回头叫了白谷, “把朕预备的东西送过来!” 却是当着众人的面赏了穆红鸾一个锦盒, “这里头的东西……回去再看!” 说完竟是冲她眨了眨眼,穆红鸾强忍了羞恼怒之意, “谢陛下赏!” 忙起身上马,也顾不得御前失仪扬起一路烟尘理也不理燕守敬便跑远了。 一路之上气冲冲不提,回到临翠院中,冲上楼便把那盒子往地上一扔, “给我收到见不着的地方去!” 盒子摔到地上啪嗒一声,盖子移动露出一条缝来,绿绣见状大惊上来捡, “大娘子,这可是御赐之物!” 穆红鸾冷笑道, “御赐……你瞧他那样儿那一点儿配当个皇帝!” 此言一出更是吓得绿绣忙下去把底下伺候的丫头婆子全数赶走,又让紫鸳守了大门,才上来劝道, “大娘子,这可是犯上的话,万万不能胡说的!” 穆红鸾坐在那处气得胸口起伏, “真不知他如今为何成了这样儿,那还有原来半分的模样!” 做皇子是这样,做了皇帝有了三宫六院还是如此,那偌大后宫的众多美人儿还不够他宠爱的吗?偏偏还要来招惹她,如今他们已是各自婚嫁,难道他还想着让自己背夫偷汉不成! 她的敬哥儿才不会做这违背伦常,女之事! 绿绣自是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只是过去仔细瞧了瞧盒子,见那盒盖连接处已是摔坏了,翻开来里头东西露出来,她瞧着也是变了脸, “大娘子!” 东西奉到穆红鸾面前,竟是一个同心玉锁! 穆红鸾气极反笑,冲着绿绣道, “你瞧瞧……这便是当朝天子!” 伸手将那玉锁拿出来摔到桌面上,却现出下头的一张纸来,穆红鸾冷笑连连取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日日思卿,夜夜念卿,佳人有约,九五登基,前言尽兑,盼卿共效,鸾凤和鸣!” 穆红鸾将纸往桌上一拍, “你瞧瞧……甚么日日思卿……夜夜念卿的写给一位臣子的夫人……这是皇帝应干的事儿么?” 与他那老子倒是一个德行!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生! 绿绣也是瞧得心惊胆颤,抖着声儿问, “这……这……大娘子,你……你前头与……与陛下有甚么约呀?” 大娘子可万万不能犯糊涂啊! 穆红鸾气道, “我能与他有甚么约!” 有也是前世的……他不是早喝了孟婆汤把前尘往事全数忘记了么? 之后初时见面是在西湖,然后是大街,再以后……便是他成亲那一回了! 哦……成亲那一回! 穆红鸾猛然想了起来,那一回他扯着她袖子曾言道,日后他做了皇帝…… 对啊,他如今当上皇帝了! 原来……竟是一直念念不忘,惦记着这一件事呢! 想到这处不由一阵愤怒与恶心, 她的敬哥儿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想着前世里赵敬的芝兰玉树,这一世那燕守敬的虚伪好色,不由愈发的愤怒,一掌重重打在了玉锁之上,再气灌掌心用力按压了几下,再抬手时玉锁已是碎成了渣! “大娘子!” 绿绣大惊失色, “这……这……” 穆红鸾冷着脸冲她一摆手, “去取笔墨来!” 当下提笔写了回信,又将那玉渣装回了原来的锦盒里,派人送到了三仙山上会仙宫中,燕守敬接信大喜, “看来红鸾心中也是有我的!” 若是不然……依她的性子怎会回信? 想到这处紧握着锦盒,脸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刚想打开,左右瞧了瞧, “你们都下去!” 白谷低头带着众人退了下去,燕守敬这才打开盒子,立时变了脸,他送的同心玉锁碎成了一滩碎末,上头放了一张纸打开来一看,只有八个大字, “寡廉鲜耻,枉为人君!” 燕守敬看了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到最后却是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砰……” 一掌将盒子扫到了地上,外头白谷轻声叫道, “官家!” “滚滚滚!都给朕滚远些!” 不多时里头传来乒乓乱响之声,白谷冲着缩着脑袋的众宫人一挥手,领着众人退得远远地,有那与白谷亲近的凑上来, “白公公,官家这是怎么了?” 白谷一挥手道, “小崽子多嘴多舌作甚!少问多看!” 将身旁的人挥退,自己垂头暗道, “这事儿只怕还是递个消息出去才是!”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读家信 燕守敬将一屋子的东西砸得精光,看着满地的碎渣这才算气息平稳了些,坐在那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寡廉鲜耻……寡廉鲜耻……你居然骂朕寡廉鲜耻,朕若不是心悦于你又何至如此?枉为人君……你骂我枉为人君,我便要让你瞧瞧我这富有四海的人君能做的事儿……可是不光是写条子送东西而已!” 这厢一面慢条斯理将那揉皱的纸又重新摊平,一面叫道, “白谷!” 早躲在外头听动静的白谷,忙应声几步过来,轻轻推开门对一室的狼藉恍然不见般, “官家!” “叫人来把这处收拾了!” “是!” 燕守敬看着白谷恭敬的背影却是冷冷一笑, “当我不知晓,这宫里宫外多少人都是里通外贼,一个个背主求荣的下贱胚子!你们都把朕当做傻子,拱了朕上位不过就是想朕任你们摆布罢了!” 哼!总有一日朕会让你们知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江山是朕的江山! 这天下的美人儿都是朕的! 穆红鸾总有一日朕会让你乖乖躺在朕的身下,眼里心里只有朕一个人! …… 穆红鸾把东西给送了回去便将事情抛在了脑后,只却是把绿绣吓得不轻,提心吊胆又不敢同旁人说起,神思恍惚了好几日。 穆红鸾看在眼里便道, “你怕甚么?他燕守敬若是真有那魄力派了禁军包围蒲国公府,将我硬抢了去,本夫人倒要赞他一声真汉子!不过依我瞧着他多半会屁都不会放一个,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绿绣心里一想,也觉着穆红鸾说得对, “这样暗中勾引人妻之事,慢说是一国之君便是寻常百姓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人家丈夫也是打死不论的,若是闹出来便是皇帝也要被人骂死!想来陛下必也不敢如何的!” 这样自己安尉自己一番,又因着眼看着已到了年底,府中诸事繁忙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穆红鸾后头也曾写信给燕岐晟,因着怕他分心却是只字未提此事。 那头燕岐晟却是从头到脚的一片血污,正与众兵士坐在城墙根儿下头歇气,身旁的何谷拍着他肩头笑道, “燕兄弟这回杀敌有功,想来上头必有嘉奖!” 孙洪笑道, “正是,那辽人的小校不过一个照面便被你砍下了脑袋,如此算来你已有五十个人头的军功,做个伍长应是足够了!” 燕岐晟笑着拱手道, “说甚么嘉奖,若不是兄弟们在后头护卫,小弟又怎能放心在前头冲锋杀敌,虽说真有甚么嘉奖必是与众兄弟一起的!” 边军不似禁军,杀敌立功的机会甚多,只升官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不似燕岐晟在禁军之中不过比划上几回,便能统领百人做个都头。 前头他不知,到了边军这处他才知晓,杀敌五十才能做个伍长,那还是上头将领未曾贪墨军功才可,若是不然拼死杀敌能落下些银两奖赏已是十分难得了! 说来说去,这也是上头知晓他身份的缘故,若是换做何谷、孙洪之流,在边军十年血水里趟出来的老兵,到如今还只是一个长行而已,想要升官儿发财也不知要到那一年去了! 此时间正是抵挡了一轮攻城之后,众人正依在墙根闲话歇气,却见有金匆匆跑来, “有家信到!” 燕岐晟听了精神一振身上酸痛一解,立时跳了起来, “快给我瞧!” 一把扯过信,却是有两封,看了看微一沉呤先拆了有燕韫淓笔迹的一封,扯出来里头是自家老子详说了最近朝中局势,又有各处战况,周边动向,燕岐晟见了心里稍定, “总算辽人这一回虽是来势汹汹,却仍是被各地守将抵抗于边境之外,不得寸进!” 战事打了近一月,却是陷入胶着,每日辽兵攻城数趟,都被抵挡回去。 辽人大军多是部族联军,入侵中原盼得就是能分一杯羹,若是战事旷日持久,久拖不决,只见伤亡不见财宝女人,再有一月只怕联军之中便会出现内讧,再拖上一月必有打道回府之人,如此辽人大军便可不攻自破,此拖字决大宁数年来倒是屡试不爽。 当然也有那守城不力被攻破了城关的,似上回被辽兵长驱直入竟是打到了开封城下,令得先帝燕瞻仓皇南逃之事也是有的。 因而正此时节,大宁一方更要死守,以防辽人久拖不下狗急跳墙,两方拼得便是消耗与意志! 燕岐晟看了心里有底,又见亲爹的信下面还有叠厚厚的信纸,展开一看原来是长真的,却是两封放在了一处送的。 忙展开一看,见上头长真却是将家中的事儿,事无巨细全数一一道来,甚么到三仙山上洗温汤,头顶繁星身亦暖,只恨未有夫君伴之类的情话儿,看得燕岐晟依在墙角想起妻子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如何在白雾茫茫的温汤之中载浮载沉,冲着他巧笑倩兮,美目含情, “嘶……” 侧了侧身子,暗暗骂道, “长真便是个妖精,隔了这般远也要勾我!” 后头又见她说如何在家中盘点库存,清算账目,又有母亲忌日到时,父亲与她只在像前上了三柱清香,便将她赶出书房,自己坐在里头饮酒哀思。 燕岐晟看到这处不由暗叹, “这么些年来爹爹每逢母亲忌日,都是将自己关在房中独自伤怀,也不知他何时能走出过往!” 伤心一会儿,又见穆红鸾唠叨家里那小畜生如何捣蛋,趁着他不在家,又悄悄爬上床来,睡在枕上睡的十分惬意,一时之间肚中浊气不慎放出,令她半夜感觉屋中臭气熏天,于睡梦之中惊而坐起,三日不辩香臭之事。 燕岐晟看的笑出了声, “长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自己在家时便能狠下心扔了那小东西出去,自己一走长真便治不住它了!” 如此看家信看得是如痴如醉,时笑时皱眉,一旁众人见状都取笑道, “燕兄弟看得如此欢喜,必是家里婆娘写了情话儿吧!” 燕岐晟只是嘿嘿傻笑,一旁的何谷探头也跟着看了半天, “唉!这纸上的字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呀!” 孙洪也凑过来看了看,只可惜与何谷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便问道, “燕兄弟,你家婆娘也识字?” 燕岐晟笑应道, “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认字,练拳耍剑,还会书画棋琴!”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惊叹, “原来弟妹竟是大家闺秀!” 燕岐晟一愣忙笑道, “甚么大家闺秀,不过是我去学堂识字,她就跟着偷溜进去学了一些,甚么弹琴下棋之类,也是跟着旁人学点子皮毛罢了!” 他这一趟出来,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说起家里妻子来竟是得意之下漏了嘴,当下忙扯谎圆了回来。 只光是这般已令众人很是羡慕了, “我们家里的那婆子生得五大三粗,说起话来跟打雷似的,说甚么识字写信,若是斗大的字能认识一箩筐,老子能立时投敌去!” 众人一听说自家婆娘立时来了兴致,跟着有人接话道, “婆娘身子壮才是好事,我们家那婆娘倒是生得瘦小,就是生个儿子实在费劲儿,三天三夜都下不来,产婆说要一尸两命,差点儿没把老子吓死!” “我们家那婆娘倒是个秀气的,高声说两句便要掉眼泪,刚成亲那会子老子见着她就躲,生怕一不小心又被淹了,后头有一回老子跟着几个兄弟去逛窑子,被她拎着菜刀追了三条街……如此老子才晓得上当了……”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燕岐晟也是靠在墙角笑个不停,想起长真同他说过岳家的事儿,不由心中暗道, “论起彪悍……这位仁兄的婆娘倒与自家岳母可以一较长短!” 只蜡烛台光照旁人不照自己,他也不想想自家那婆娘却是个更凶的! 一旁朱光武一听却是气得不成,大着嗓门儿嚷道, “一个个说甚么自家婆娘,小爷如今连个暖被窝的都还未寻到呢,若是嫌弃便送了给小爷,小爷管吃管住包管养得白白胖胖!” 众人一听又是一通大笑,有人道, “朱小哥儿,竟是还没女人么?那这女人的滋味你可是尝过没有?” 说话间挤眉弄眼儿,朱光武一挺胸膛, “怎么没尝过,小爷可是人称临安朱一枪!” 众人听得一阵怪笑, “甚么朱一枪……一枪就泄,是吧!” 燕岐晟低头闷笑,朱光武这小子就是爱吹牛,甚么朱一枪,每回出去吃酒都是叫嚷着要召了歌女支进来唱曲儿,借机摸摸小手,搂搂小腰,只真要是人家红着脸贴上来又吓得连忙后撤,依他瞧着这小子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货,内里实则还是一个初哥儿! 朱光武涨红了脸, “胡说……小爷的威风你们是没见过……” 当下吹嘘起他在临安的风流韵事来。 听着他们的话风转到越发猥琐去,燕岐晟便不理了,自己打开另一封信看,却是看着看着笑容渐敛,直至最后脸色变得狰狞起来,牙关咬得咕吱作响, “燕守敬!”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请大夫 一旁的何谷笑着转头, “燕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探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信,上头的字七弯八拐跟道士画符一般, “燕兄弟,这是谁的信?” 燕岐晟被他一打岔,强压了心头怒火应道, “哦……一位朋友写的!” 将信折好贴身放在怀中,刚要说话却听得城外战鼓声响,众人齐齐骂咧咧起身, “狗日的辽贼,一个个上赶着去投胎么!” 这厢却是提了兵器,纷纷登上了城头将前头一波给换了下来。 待到辽人攻城之时,燕岐晟倒是比平日还要勇猛几分,杀得性起时居然翻过了城墙,跳到了云梯之上,仗着武艺高强竟是顺着云梯一路下去,将这一路的辽兵杀得是溃退两丈,这才施施然顺着云梯往回爬。 见这情形气得那攻城的辽将哇哇大叫, “射!快射!给我射死他!” 当下立时箭如飞蝗,根根直取那云梯上之人,燕岐晟哈哈大笑手中长刀舞得水泄不通,将一轮飞箭打落,举着刀大喝, “辽贼必败,我军永胜!” 此一举立时令得城头之上众人士气大振,一时之间正激战中的大宁守兵纷纷齐声呐喊, “辽贼败主,我军永胜!” 大宁军气势如虹,齐声呐喊之际辽人攻城的士兵已是如雨点儿般往下落了,不多时半城高的尸堆便已顺着城墙堆了起来,尸堆之中还有人在惨叫蠕动,下头血水已是流成了河。 辽将见状心知势不可为,今日攻城必是不行了,无奈之下只得鸣金收兵将攻城之人召了回来。 城头之上大宁军队一阵欢呼,又附赠了一阵箭雨送行,目送着辽兵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燕岐晟才与身旁众兵士勾搭着肩膀,歪歪斜斜相互扶持着下了城头。 …… 这一年的年关因是新帝登基初年,众朝臣命妇入宫拜贺时,后宫设宴比起先帝在时丰盛了很多,却是遇上了那位远房表姐崔氏,两人悄悄换座挨到了一起。 崔氏最是爱打听各处八卦,于宫中之事自然不能错过,悄悄指了李后下首一位明眸皓齿,长身玉立的女子, “那位便淑夫人郑绮雨……你瞧瞧是不是生得美艳无双……据说如今她是陛下面前最得宠的一位!” 话还未说话自己倒掩了嘴儿笑道, “我在你面前说甚么美艳无双,这分明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穆红鸾只是捂嘴儿轻笑, “在这宫里……自然是娘娘们最美了!” 崔氏一笑又指着另一个气质十分出众,神情有些清冷的美人儿, “你瞧瞧……那位就是李鑫儿……” 穆红鸾目光投去,那李鑫儿素手举杯,轻触红唇,神情淡漠的扫视着殿中众人,感应到穆红鸾的目光立时便瞧了过来,待看清穆红鸾的脸时先是神情一愣,继而眼中异色一闪。 穆红鸾微微有些诧异,看她神情似是认识自己一般,但仔细打量又发觉除了因前头见过那赌坊画像而有三分眼熟之外,好似与这位贤夫人并无交集,不过总归目光相触便微笑点头,却不料李鑫儿已转过头去。 穆红鸾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又听崔氏在耳边又道, “这后宫的娘娘中生得最好的是良夫人苏雯,还有一位许倩,许夫人……” 一顿宫中赐宴小口吃着,闲话打发着时间,眼看着时辰到了,李后便举杯饮罢,便让众人散了。 穆红鸾与崔氏一同出来在宫门处道别,崔氏上马车之前伸手拉了穆红鸾,神情有些踌躇,穆红鸾笑道, “崔姐姐可是有话说?” 崔氏笑道, “我闺名叫做崔怜怜,论起来是你远房的表姐,你叫我做怜怜姐就是!” “怜怜姐!” 崔怜怜笑道, “我们见过两回,也算得是投机,红鸾妹妹若是不嫌弃以后多走动!” 她是真心喜欢穆红鸾也有心相结交,却又怕穆红鸾误会自己想攀附蒲国公府,有些话倒不好说了! 穆红鸾是甚么人,看人的眼自是十分犀利,崔怜怜是不是真心结交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当下笑道, “我在临安真心的朋友没交上一个,怜怜姐能不嫌弃小妹,红鸾自然荣幸之至!” 两人约好过了年关,阳春三月出外踏青,这才各自上了马车回转府上。 因着燕岐晟在外头打仗,蒲国公府过年一切从简,只将后院子开放让下人仆从们照旧放烟花游园,穆红鸾在前院吃罢年夜饭后,回到九曲湾便在漫天的烟火之下给长青写信。 待到过了年关不出一个月,天气已是回暖,临安城中已渐有嫩绿染上枝头,穆红鸾却是收到了长青的回信,长青的回信厚厚一叠,却是因着战时闲暇无多,一封信分了好几回写,有些字迹还算得工整,有些却十分潦草,最后一张是自城头上刚下来便书就的,信纸之上还有一些血印。 穆红鸾拿着这些信纸一看,便立时能感觉到边城之处,那沙场上的血腥与残酷。 燕岐晟写信与她也是事无巨细,样样要报,提得最多却是每日里杀敌多少,又阵斩何人,上头已升了他做伍长,手下头有了些人手,倒也渐渐威风了起来! 穆红鸾见他言语之间十分得意,不由会心一笑, 看来长青确是天生便适合征战杀场的,这么一刀一剑拼来的小小伍长倒是比他那天生的皇族身份,更让他欢喜! 正看得笑意连连间却是见春芽移步进来, “夫人,玉姨娘那处的孙妈妈有事禀报!” “玉姨娘?” 穆红鸾有些诧异, 说起来自家公爹的这两名妾室,自她掌家以来倒是十分安静老实,半点儿没有生事的兆头。一来自是公爹管教得力,二来也是她恶名在外,两名姨娘便是有心生事,想想那位继夫人的连夜被送出府的下场,也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这一回眠花园的妈妈寻来是何事? “让人进来!”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欢喜 燕韫淓一听有些惊异, “将人带进来!” 清风出去带了绿绣进了书房,绿绣进来行礼道, “禀国公爷,世子夫人派了奴婢过来,乃是听说眠花园的玉姨娘身子有些不适,便特意请了大夫过来瞧瞧,这位大夫乃是临安城中的妇科圣手,想来必能查出玉姨娘的病因。” 燕韫淓听微一沉呤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清风,去请了玉姨娘过来!” 长真做事向来干净利落,要这般拐着弯的派人过来,必是事出有因,想来应是阿玉那处有了甚么,长真做儿媳的应是不好插手,便将人带到了他面前来。 清风依言去请玉姨娘,那玉姨娘听召心下欢喜,忙换了衣裳重又梳了头发,急急跟着清风过去,到了菩提院中却见这书房之中还有一位年长的男子,身旁小几之上摆放着大夫随身的药箱,玉姨娘的脸色立时白了。 燕韫淓见了只做不知,只是微笑道, “阿玉来了!” “奴婢给爷请安!” 玉姨娘进来行礼,又转脸瞧了瞧那年老男子,年老的男子冲她一拱手, “夫人有礼!” 燕韫淓道, “眼见着春日变化,我这几日有些身子不适,想着前头几日你也是脸色苍白,便索性请了大夫到府上把个平安脉,若是有个上火春燥的也能调理调理!” 玉姨娘脸色白得如同纸人一般,当下强笑道, “爷不必挂心,奴婢身子很好!” 燕韫淓闻言道, “即是已请了大夫进府,把个平安脉吧!” 说着便过来拉着她坐到了大夫身旁,那位老大夫微笑道, “这位夫人瞧着倒是脸色有些苍白,不如让老朽给你把一把脉?” 阿玉被燕韫淓按到座上,无奈之下只能伸出了手,老大夫微眯了眼伸手搭在她脉门上,半晌对燕韫淓笑道, “恭喜国公爷,这位夫人乃是有喜了!” 燕韫淓闻言脸色一变,心头立时大怒,只当着大夫的面倒是不能显露,当下笑着拱手道, “多谢大夫!清风!” 那大夫久在高门大院之中行走,见这蒲国公小妾身怀有孕,这蒲国公与他的小妾俱是没有半点儿喜色,便是连胎儿是否安好都不愿发问,想来其中又有隐情,当下也不多言忙起身提了药箱跟着小厮出来,得了赏银即刻离去。 书房之中,燕韫淓负手立在那处,目光冷冷盯着玉姨娘, “阿玉……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了!” 燕韫淓自小崔氏去世之后,早已无心女色,只一个朱姨娘乃是早前接进府的,一个阿玉也是妻子生前安排下的, 两个小妾每月里过去几日也算是尽了做丈夫的责任,房事过后燕韫淓却要吩咐人熬药给她们送去,他早打定了主意只要燕岐晟一个嫡子,只盼着儿子能给蒲国公府开枝散叶,自己却不想再有庶子庶女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阿玉竟能怀有身孕,想来必是未曾服用送过去的避子汤,燕韫淓现下得知如何不怒火中烧,负手看向窗外半晌冷冷道, “幸喜现在月份不大,叫大夫开了药打下来!” “国公爷!” 玉姨娘闻言立时泪如泉涌, “国公爷您便这般狠心么!这可是您的骨肉啊!” 一手捂了肚子却是跪了下来,燕韫淓望向窗外咬牙道, “打掉!” 那玉姨娘跟着小崔氏入蒲国公府已是有十数载,对燕韫淓的性子摸得通透,一听他此言,当下却是起身几步,来到书房中挂着的小崔氏画像前扑通跪了下来,扶着墙哭了起来, “夫人!夫人哪……您救救奴婢吧!奴婢自小入崔府就在您跟前伺候,那时节您小小个子……却偏偏是个调皮的,府上的女先生让练琴,您就悄悄儿跑出去玩,回来被女先生打手心儿,奴婢见那大铁尺指头一般宽,生怕打坏了您的手……便自发上去替您挨了,一双手肿得老高,到了夜里……疼得睡不着觉,您便悄悄来给奴婢上药……” 越说越是伤心,哭得泪如雨下, “后头大娘子出了事儿,您一口血喷出来便似钢刀刮了奴婢的心,奴婢恨不得能代您受了……” 一面哭一面泪如雨下, “那时节您问过奴婢要放了出府去还是跟了国公爷,奴婢知晓您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若是奴婢一走……那些人如何有我们自小的情份……怎会照顾的精心……后头您去了……奴婢也想着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又想着……又想着您临走时的嘱托……这才跟了国公爷……” “呜呜呜……” 阿玉哭得泣不成声, “奴婢……奴婢也是年纪大了……若是吃药只怕就是个一尸两命,这样倒也好……奴婢下来还照旧伺候您……也免得您一个人在下头寂寞,只……只这肚子里可是国公爷的骨肉啊……他……他何其无辜啊……投到了我肚子里却是连出世的机会也没有……呜呜呜呜……” 这一哭果然哭到燕韫淓疼处,燕韫淓立在窗前侧身看妻子画像,只见她玉容婉约,唇角轻扬,想起她在世常常拉着他的手叹息, “妾身实在福薄没能为爷开枝散叶,长青也只一根独苗没有兄弟扶持,是妾身对不住国公爷!” 想起来她自来便喜欢家里热闹,喜欢小孩子儿来回奔跑…… 忆起妻子来不由心下便发软,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滑落,良久才一拂袖道, “罢……这孩子你愿生便生吧!只以后这家里是长青与长真说了算,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阿玉伏在那处良久才收了哭声,扶着墙缓缓起身,伸手摸着小腹对着小崔氏的画像喃喃道, “夫人,不是奴婢有心如此,只如今年纪大了,后半生总得有个依靠才是,这才趁着前头您忌日国公爷吃醉了酒行事,之后国公爷忘了这事儿,奴婢也没有喝避子汤,原想着赌一把若是没有便是奴婢的命,若是有了也算是您的赏赐……” 说完又跪下磕了三个头, “奴婢叩谢您了!” …… 玉姨娘有身孕的事儿也是没有瞒人,不多时府里上下都知晓了,燕韫淓特意叫了穆红鸾过去, “玉姨娘那处也不必太过照顾,比平常好些就是了!” 这孩子总归不是他真心想得来的,说起来心里难免有些异样!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公爹,儿媳也是不太懂这些,不如请些有经验的妈妈来为玉姨娘调理身子?” 燕韫淓这才想起来自家这看着精明能干的儿媳,也不过与儿子刚圆房不久并不曾生育过,自也不知应如照顾怀孕的妇人,当下点头道, “如此也好!” 穆红鸾想了想道, “儿媳瞧着马妈妈是宫里出来的,当年又是伺候过先皇后的,想来应是经验丰富……” 燕韫淓想了想道, “马妈妈在宫里专司调教宫女的,于生育之事只怕少些经验……” 想了想道, “这事儿你也不必管了,正好新帝登基后宫中许多老宫女放了出来,倒是可以去寻一寻!” “一切听公爹吩咐!” 如此倒好,将自己撇清出去,以后玉姨娘这处有甚事儿,也寻不到她头上来! 燕韫淓冲她点头道, “下去吧!” “是!” 穆红鸾退出了书房,这才带着紫鸳回锦瑟楼去,紫鸳瞧着左右无人,这才朝着穆红鸾撇嘴道, “夫人,这玉姨娘平日里看着本份老实,没想到却是个有心眼儿的!” 穆红鸾闻言只是一笑, “是人都有心眼儿,只看用不用而已!国公爷生活也是寂寞,有个小人儿出世总归能给他添些欢乐的!” 玉姨娘那肚子里也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是男是女都是庶出,且与长青年纪相差极大,对长青与她并无甚威胁,她倒觉着多生几个家里热闹些。 紫鸳却是皱眉道, “大户人家里多子多孙倒也是常事,不过似玉姨娘这般使手段没得让人心里不痛快!” 且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那玉姨娘能使了手段弄个孩子,便不能使了手段为自家孩子谋利? 想当初他们家田产被族人侵吞,还不是为了给自家子孙多添些家产,这女人若是无后没有盼头反倒安份,若是有了心心念念挂着的人,只怕心思便要跟着活起来了! 只这话她不好,穆红鸾虽是两世为人,却是从未真正出嫁,生育过子嗣,也不明白一个女人能为了儿女做出甚么事儿! 当时只觉着那孩子即便是个儿子,也与长青相差甚远,待到长青建功立业,儿女成群时,这孩子也都还小着呢,以后大了有出息便入朝为官,没出息靠着祖宗荫庇也能安稳过一生,倒也没无甚值得担心的! 主仆二人各怀了心思回到锦瑟楼不提,燕韫淓隔几日果然寻来了两名妈妈,却是自宫中放出来的老宫女,家乡早已无人,年纪大了出宫也无处安身,便用在宫中的一些积蓄,在临安城中买了一间屋子住下来,专给那大户人家的小娘们教些书画技艺,又或是私房秘术这类,于妇人保胎生产一项上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辽境事 燕韫?e虽说不喜玉姨娘擅使心机,但总归答应了她生下来,应做的自然还是要做到,将两名妈妈送入眠花院中,便再不踏入她那院子去。每月只去朱姨娘的栖霞楼,朱姨娘原本还野心勃勃一心想上位扶正,只后头年纪越大越是心灰意冷,看清了这府里形势,倒也安份起来,没想到玉姨娘这么一怀孕,却是令得燕韫?e多是宿在了她这处,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那玉姨娘如今有子万事足,一心在院中安心养胎,她深知燕韫?e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一回自己惹恼了他,必是长久不会来,但只要孩子落了地,粉嫩嫩一团儿往他怀中一放,总归还是要顾着他们母子的。 穆红鸾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倒是该做甚么做甚么,正事照常办理,只玉姨娘那处平日用度又多添了三成。 当下又在给长青的信中提及了此事,她知长青必不会在意此事,因而语气也是不急不恼,寥寥几笔。 燕岐晟此时自不知家中之事,只前头年关两军休战,虽说仍是枕戈待旦,但大同城中倒还是张灯结彩添了几分年节的喜庆。 他如今做了伍长手下带着兵,每三日便轮着巡城一次,因着他作战勇猛,又为人豪爽不吝金银,十分照顾兄弟,因而在这大同军城之中也小有了名气,进进出倒也很有些人认识。 这一日正在营中操练完毕,便与一帮兄弟吆喝着一块儿,去营边河水中沐浴,说甚么沐浴不过一大群汉子脱了精光,冲进河水里泡泡,这时节虽说春日回暖河水融解,但下水去可是真正的透心儿凉,身子骨不壮的根本没那胆子。 只燕岐晟一帮人全是些身高体壮的莽汉子,一个个脱了来身上虽是伤痕类类,但古铜色的皮肤配上一身的腱子肉,雄壮的男儿气息,便是隔了三丈远也能闻到,只唬得那些路过河边的妇人们一个个面红耳赤。 这厢正有那提了篮子的一名小妇人路过,见河中一帮子当兵的正在洗浴,羞得立时拿袖子遮了脸,朱光武那小子见人生得眉目清秀有几分姿色便使个坏,故意猛然间自河水之中站了起来,一个身子坦荡荡在光天化日下露了个清白,吓得那女子一声惊叫,一面跑一面还回头看……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朱光武见那妇人跑远了才重又没回水中去, “小娘子跑甚么跑!想瞧便站着大大方方瞧,爷爷遮一下都是对不住你!” 一旁的人接话道, “朱光武你小子真是坏透了,仔细人夫家寻过来揍你!” 朱光武便是个混不吝,粗声应道, “他婆娘占了老子便宜还敢来揍人,来了到好……也脱了与老子比比!” 众人纷纷笑骂, “呸……你那点子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现眼……” “怎得不服……不服便比比……” 这厢说着说着便在水里动起手来,打的河里是一阵水花飞溅,众人上前帮手的有,笑骂避让的有,大声起哄的有,燕岐晟让到一旁,却是见上头有宝跑了过来,远远冲着燕岐晟一招手, “小爷!” 燕岐晟瞧见了,不动声色悄悄上了岸,只扯了一条牛鼻儿短裤穿上,一身的肌肉露在外头,水珠横流,在早春的寒风之中竟似半点儿不觉冷一般, “小爷……” 有宝瞧了瞧左右道, “孙爷那面有人送信儿来了!” “哦!” 燕岐晟一听精神大振, 这小子总算有信儿来了! 有宝又道, “那送信的人如今正在城外村子里等着呢!小爷可能抽个空子出去?”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道, “你同有金先出去一个,好好陪着那人,我明日需得巡营,后日再过去!” “是!” 说完话有宝便跑了,他与有金在杂役营中干些零活,又得了司徒戌的照顾,领头的将官对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只要取了令牌便能进出自由。 待到燕岐晟两日后出城,去城外村落之中见了那报信之人,来人见了燕岐晟立时倒头便拜,“世子爷,小的付有诚给世子爷请安了!” 燕岐晟上下打量他,见他生得干瘦佝偻的模样,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一脸的沧桑,两鬓竟是有些斑白,显是生活得十分辛苦。 燕岐晟问道,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又为何替孙爷送信?” 付有诚应道, “小的乃是汉人,十年前全家大小被虏到辽境做了汉奴……我们一家大小在辽境之中受尽折磨……” 这付有诚也是个可怜人,一家大小被虏到辽境做了辽人的两,白日里放牧牛羊,夜里便睡在羊圈牛栏之中,一日只一餐得以饱腹,还时时要遭受辽人的毒打。 夏日里日子还好过一些,那羊圈之中虽说蚊蝇乱飞,臭气熏天,但总算还能忍下去久了也不觉着臭了。 到了冬日只能身着薄衣在寒风中做活,夜里便抱了羊在怀中取暖,无衣无食的日子不过一年家中二老便去了,自己妻子前头三年也实在熬不过死了,只剩下付有诚和一个儿子。 遇上孙延荣时正是付有诚丢失了一只羊羔而被毒打之时,孙延荣用一把匕首便将枯瘦如柴的付有诚父子换了下来,自此他们便跟在了孙延荣身旁伺候。 燕岐晟听他说完点了点头又问, “你们主子如今在那边可好?” “回世子爷话,我们家主子在辽境之中……” 那孙延荣初入辽境便是扮做了游走宁辽两境的商人,将辽境的皮毛购到中原,又将中原的盐与茶叶贩些到辽境。虽说如今边境禁严不许两国通商,但盐与茶叶乃是辽国奇缺之物,一块拳头大小又苦又涩的盐石在辽境之中能换上十张羊皮,再将羊皮弄回大宁,却是能抵上一百两银子,如此暴利的生意是个人都想做。 先头时孙延荣带着燕岐给得十来人,个个在身上背了个羊皮的口袋,藏身在地洞草甸之中,便如那草原之中的地鼠一般,在辽境之中寻找机会。 只旁人不似孙延荣般能打通大宁边卡出入辽境,孙延荣以前只在临安生活安逸虽说没了世子头衔,有自己亲娘在也不至生活难过,如今到了这处见着边民生活才知何谓艰辛,回想自己在以前纨绔放荡的行径,这时才明白自己这世子的名头丢得毫不冤枉。 这厢沉下心来在边境来回三月,凭着那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儿,总算是赚了些银子,便招了些边民又想法设法与辽兵守将搭上了线,总算不能似草原地鼠一般东躲西藏了。 在这之后路子便铺开来,名声传出去,他手里有辽人想要的盐与茶叶,入了辽境便能引人来做生意,之后再进一步便取得穿越边军防守的令旗,深入到辽境里去。 孙延荣是膏粱子弟,文读不得书,武上不得阵,他旁的本事没有,只一张嘴厉害,又极有眼色,与人打交道赁着舌乍莲花的本事,在辽人之中倒是很吃得开。 有了燕岐晟在后头银子货源做支持,又隔了半年已是能在辽人高官府上登堂入室了。 在这些辽人眼中孙延荣这南人,生得一副瘦弱不堪的样儿,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却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的精明之人,最会揣摩人心思,有时节不过多了一个眼色,这小子便立时想方没法把事儿办成,这样的八面玲珑之人,在辽人之中却是少见因而倒意外的受人欢迎。 孙延荣大肆结交辽国权贵,自然不会放过耶律洪,耶律洪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只他的妻子萧纨玉却是个十分有野心的妇人,自从耶律洪坐上了族长之位后,萧纨玉大力主张悉万丹部出兵吞并附近的小部,又于辽皇出征之时力推耶律洪带精兵五万随辽皇南下,自己则坐阵后方。 萧纨玉这女人不光是野心大,而心狠手辣又很有计谋与心怀鬼胎的孙延荣凑到了一处,真正是一拍即合,孙延荣在后头为她出谋划策便同如虎添翼一般,正趁着契丹各部出兵南征之际,侵占各部牧场驱赶屠杀留下的老弱妇孺,对外人如此对自家牧场的牧民也是抽以十羊八收之税,总归是祸害辽人怎么坏怎么来! 孙延荣这小子倒是十分信任这付有诚,将自己在辽境干的事儿一五一十全数告诉给他,又由付有诚转述给了燕岐晟,燕岐晟听了也是咋舌, “我就知晓这小子好事一件办不好,坏事那却是信手掂来,半分不用动脑子的!” “那你主子可有话带给我?” 付有诚想了想凑到燕岐晟耳边低声道, “我们主子说了耶律渎暗中使大笔财宝收买于他,主子收了东西便将那耶律渎医治好之后,送到了何大何部……” “好!” 燕岐晟眯眼笑了起来, 前头走的匆忙这事儿没有办成,现下由孙延荣这财迷心窍的“商人”去办,自是比自己这“马贼头子”办好得太多,耶律渎此人阴毒狠辣有仇必报,将他送到一向与悉万丹部不和的何大何部去,再由孙延荣暗中扇阴风点鬼火,必能让他们打起来。 。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狐狸毛 不过……光只这两部相斗只怕不够,还得再加上些人才是! 当下低低对那付有诚道, “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热闹不够瞧还得再拉些人进来才是!” “是!” 付有诚想了想又道, “世子爷,前头您吩咐查得事儿,我们主子已是有点儿眉目了……” “哦?” “那暗中与大宁商队来往密切的似是辽皇叔耶律布布!” “哦……” 燕岐晟眉头挑得老高, 想来也应是辽国权贵才有法子能瞒天过海的运输大量兵器,大宁朝中与耶律布布勾连之人必也是高官,那太尉刘通很是可疑,只刘通权倾朝野,门生故旧党羽众多,要想动他只怕有些难! “让你们主子再查再探,一旦有消息,你们就沿着山谷秘道过来便可报信,若是不便便可将消息送至……” 却是将秘密藏信之处讲给了他听。 “是!” 那山谷的秘道有许多处十分险要,不是熟悉地形又身手好的人很难穿越,虽说不能通大军但用来传递消息倒很是合适。 燕岐晟在这处与付有诚足足密会两个时辰,再出来付有诚便要赶回辽境去, “如今两军交战,城外戒备很是森严,幸得主子买通了耶律洪手下的人,轮值巡营就是这几日才放了小的悄悄溜出来,今儿晚上必得赶回去了!” 燕岐晟冲他一拱手, “告诉你家主子一切小心,最紧要保重自己!” “多谢世子爷关怀!” 当下再不废话,一个从秘道出境,一个打马赶回大同城中。 …… 穆红鸾那头收到燕岐晟的信已是在一月之后,玉姨娘的肚子如今已是显怀了,却是因着两位妈妈的话,便时常到湖边行走,那厢扶腰挺肚倒很是得意一般。 绿绣是个稳重的瞧见了便立时吩咐九曲湾中大小的丫头们, “无事不要去湖边转悠,更仔细不要冲撞了玉姨娘!” 虽说玉姨娘那处隔九曲湾有些远,但也难免没有万一,总归早些吩咐下去也免得多生事端,只紫鸳是个不服气的,暗地里嘀咕道, “不过是个妾室罢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怀了儿子还能大过世子爷去,凭甚么要我们躲她!” 绿绣闻言皱眉叱道, “这话是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能说吗?虽说是妾室但肚子里是国公爷的孩子,若是有个闪失我们也担待不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少些事端不好么!” 紫鸳虽是不满也知她说得对,当下也不敢再顶嘴了,绿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便吩咐了下头守园子的婆子, “将前院往九曲湾这处的院门关死,有事只走大路,就说是这几日春雨连绵湖边路滑,不许人走那边了!” 穆红鸾知晓了点头道, “绿绣做得很好!” 虽说不怕事儿但总归不想惹事,以前这府上是长青一人独大,虽说以后还是这般,但总归那肚子里是姓燕的,若是有个甚么,她倒不怕玉姨娘只怕惹得公爹不喜。 说起来自她与长青相识以来,公爹待她一向很好,便是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若是自己因着此事与公爹生隙,岂不是冤枉? 前头看长青的回信,知晓了这府上会又添人丁,言语之间倒是十分欢喜,让她看顾玉婕娘吃穿用度周到些,即是长青如此表态,对待玉姨娘便就要更加小心些了! 只她们不想惹事,事儿也是要来寻她们,说起来并不是大事。 虽说叮嘱得了人但也管不了畜生,红狐狸那小畜生在这院子里闯荡惯了,有时也要去前院燕韫淓那处晃一晃,有时又去栖霞楼,有时又去眠花园。 平日里这府里的人都知它是世子爷与夫人的爱宠,见它偷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管它。 这一日春日正好,又是万物骚动之时,红狐狸夜里乱跑却是去了眠花园,在那园子里转一圈儿它倒是跑了,只留下一堆儿绒毛在玉姨娘的屋子里。 却那知如今有了身孕的玉姨娘,身子也有了变化,竟是对它的皮毛敏感起来,先时还不觉得待到后半夜却是又痒又痛,不由自主抓挠起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那身上的肉皮子便眼见得起了一团团的红疹。 伺候的丫头被玉姨娘的尖叫吵醒,点亮了灯去看,只见自家姨娘一张脸都肿了起来也是吓得不成,忙把妈妈们叫醒,又吵嚷着去请大夫。 三更半夜吵吵闹闹连燕韫淓都惊动了,今日他是宿在栖霞楼的,听了人来报便起身穿衣裳出来,皱眉问道, “可是去请了大夫?” “回爷的话,已是派人去请了!” “那等大夫来再说吧!” 燕韫淓一挥手并不想过去,只那跪在地上的丫头道, “爷,姨娘那样儿实在难过,一劲儿叫着痛,求您过去瞧瞧吧!” 燕韫淓负手立在那处半晌才移了脚步,是往外头走去,后头朱姨娘跟着出来,扶在栏杆上见他出了院子,燕韫淓回头看了看楼上的人, “你睡吧,我今儿便不过来了!” 朱姨娘叹气退回了屋中,身旁的丫头也是骂道, “那玉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倒是拿张做乔起来了!” 朱姨娘微笑摇头,轻轻理着浓密的黑发, “小丫头,你懂甚么?这爷的心早就没了,慢说她生一个儿子,便是生十个儿子,爷那心思还是在世子爷身上的!” 以前还有不甘,这几年她也看透了,国公爷那心里只有一个小崔氏,小崔氏走了他半个人也跟着走了,还有一半是落到世子爷夫妻身上。 她不是阿玉那蠢货,早年跟着夫人进府外头早断了讯息,她那父兄还在外头做着官儿呢! 虽说是小官小吏,但对朝中动向也是有些耳闻,如今蒲国公父子正是势力渐大之时,若是早几年她能生个一儿半女只怕还要争一争,如今世子爷羽翼渐丰,地位早已不能动摇。 若说那孩子是国公爷想要的倒也罢了,但这摆明就是阿玉强求来了,国公爷的性子她也是知晓的,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好求一求倒也罢了,若是使阴招动诡计…… 哼!我倒要看看这玉姨娘以后怎么个收场! 抬手掩了个呵欠,又往那床上走去, “睡吧!国公爷不会过来了!” 这头栖霞楼熄灯不提,那眠花园中却是灯火通明,燕韫淓过去瞧了玉姨娘的样儿也是吓了一跳, “怎得成了这个样子?” 一旁的丫头道, “回爷的话,前头玉姨娘叫嚷着痒便伸手抠挠……便成了这个样儿!” 燕韫淓见床上的玉姨娘还要伸手抓脸,忙过去压了她的手, “阿玉,你忍一忍,待大夫过来便好了!” 正说话间,穆红鸾也到了, “公爹!” 这厢上来行礼,仔细看了看玉姨娘的样儿眉头紧皱, “姨娘怎得成了这样?” 那一张脸已是比前头丫头们见时又肿大了一圈儿,红紫肿胀的皮肤又被她长指甲抓过,有些地方已渗出了血来,看着十分吓人,穆红鸾回身问道, “可派人去请了大夫?” “已是去请了!” 穆红鸾想了想道, “让人取些冰来!” 现下玉姨娘的身子不能用药,便用些冰来敷一敷脸总归能缓解也是好的! 下头人听了刚要去,却见一旁立着的一位李妈妈却上前一步拦道, “世子夫人,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那冰块寒冷……敷在脸上寒气入体,只怕伤了肚中的胎儿!” 穆红鸾一皱眉, “现下已是红肿成这样了,怕寒气入体便不怕热毒攻心么?” 这种病症一看便是因外热风感而发,用些冰也是无妨的! 那床上的玉姨娘一听转头,眼神惊惧的瞧向穆红鸾,立时嚷了起来, “国公爷,奴婢……奴婢不敷脸,不能让……伤了孩子!”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皱,同坐在床边的燕韫淓对视一眼,燕韫淓也皱眉, “即是不愿便罢了,只大夫来前你要自己忍着了!” 玉姨娘果然强自忍着不肯用冰,只嘴里时时发出呻吟之声,身子痛苦扭动,不多时汗水便浸透了身上,汗水激着受损的皮肤更加疼痛麻痒,这罪却是真遭大了! 燕韫淓守在床边,穆红鸾则退到了外室坐下,待到大夫来时见这情形忙提笔开了方子,吩咐人去抓药, “因着夫人怀有身孕有些药实在不能用,这几味药药性有些温和,止痒不能一时起效,若是实在痒得受不住了,便用碎冰用帕子包了敷脸缓和!” 燕韫淓点头, “多谢大夫!” 又问起玉姨娘至病的原因来,大夫应道, “应是热能过风所至……因怀孕之人身子不同常人,此时又是春日乍暖之时,万物皆可染风……” 想了想道, “请国公爷让府上的下人们瞧瞧可有平日里少碰触的东西,又或是种植的花草开花扬粉之故?” 燕韫淓当下便命了众人去查,果然有丫头在床上寻到了一些火红的狐狸毛发,送到大夫眼前一眼,那大夫放到鼻端闻了闻道, “看来府上应是养了皮毛丰厚的爱宠?” 燕韫淓也认出来了应道, “这是犬子喜爱的一只红狐狸毛发!”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谋调兵 大夫点头道, “这时节毛皮丰厚的畜生多要落毛,又因府上占地颇大,树木繁茂,水气滋生,畜生四处奔走沾染瘴气湿毒,又窜入室内,身子康健之人倒也罢了,于怀孕的妇人怕是有些妨碍!” “嗯!” 燕韫淓点头道, “那依大夫所见,应如何处置?” 那大夫想了想道, “一嘛便将畜生关牢,将这屋中各陈设重新打扫,二嘛便是另寻一处清静的地方给孕妇养胎!” 燕韫淓这厢又问了些需忌讳的地方,这才打赏了大夫放他离去。 穆红鸾听罢这才对燕韫淓道, “公爹,这事儿是长真的错,没有关牢那小畜生以至惹出了祸来,待回去就将它关进笼中不许出来!” 燕韫淓听了摆手道, “这事儿也不怪你,那小东西每日在这府上闹惯了,也无人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不过……” 想了想道, “这府里也不止红将军一个小畜生,那院子和湖水中珍禽异兽也多,即便是全数关住了,也难免有遗留的毛发之类……” 说白了这些带毛的东西,那身上的绒毛都是随风乱飘的,便是没有红狐狸进这屋子,也是有旁的东西飘进来,主因还是怀孕之人体质改变,以前沾了无事的现下又有事了。且这春日正是畜生们换毛的时候,再有湖风一吹,吹到了谁的屋子里实在也是说不清,确是有些防不胜防的! 当下道, “即是如此,便送了玉姨娘出去外头住吧!” 左右蒲国公府的产业极多,临安城中也好,临安城外也罢,总归要安置一个妾室自是十分容易的! 燕韫淓眼见得玉姨娘的样儿也实在可怜,虽说上了药却总还是止不了痒,只能让人用布带子绑了手脚以防乱动,在床上挣扎呻吟,虽只一个小小的疼痒厉害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当下便吩咐道, “明日一早便将玉姨娘送走!” 虽说已让下人们四处擦拭水洗一番,但这些随风飘的东西是抵抗不住的,最好是赶快远离才是! 只他这么吩咐却没瞧见玉姨娘闻听立时瞪大了眼, “国公爷,您……您要送我们母子出去?” 燕韫淓安抚她道, “外头的宅子干净些,待生产完再回来就是!” 若说此时燕韫淓的心情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 原本想着这辈子只长青一个便够了,守着他念着环娘,看着长青娶妻生子,儿女成群,这辈子倒也清静。 只没想到猛然间多出这么一个来,事后总算阿玉也是说了实话,竟是在环娘忌日时趁着他醉酒所得,现下想起来更是让他心里膈应,对这不被期待的孩子实在有些难以言表的厌恶。 只现下瞧着阿玉的惨样儿,又觉着这对母子有些可怜,这般心中厌恶与可怜相交织,更是萌生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远远的送她出去,对他也是好事! 果然待到第二日便将玉姨娘移出了临翠园,选了一处就近的宅子住。 不过因着这么一闹玉姨娘也算是因祸得福,燕韫淓总算还是心软了,每隔上十日便去瞧她一回,也不过夜只是略坐坐就走。 只玉姨娘那脸上身上抓得有些狠,她又把肚子里的孩子看得重,笃定是药三分毒,待得身上的症状略轻些便再不肯敷药了,因而身上脸上都留下了疤痕。 又因着过了三月那肚子便如吹气一般胀了起来,肚子上面一道道全是纹路,整个人又长胖了不少,对镜自揽便是自己都要吓一大跳,不由的时常对着镜子啼哭抓挠, “怪不得国公爷每回到这处坐一坐便走,这样儿便是我自己瞧着都害怕……” 那一旁的李妈妈安慰道, “夫人不必伤心,怀孕的妇人都是这副模样的,待孩子生下来便好了!” 另一位徐妈妈也道, “肚子撑大了自然会有皮肉疼痒之感,又前头的病还没有好,夫人还是忍着些,莫要再抓挠了!” 玉姨娘捂了脸哭道, “都怪那该死的小畜生若不是它,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旁的两位妈妈却是对视一眼,李妈妈道, “夫人不必担心,待生产过后再用些去疤痕的药涂抹就能去掉了!” 徐妈妈也劝, “夫人如今最紧要保重身子,生下健康的小郎才是,有了小郎必不愁国公爷的喜爱!” “是呀……夫人,世子爷如今征战在外,国公爷膝下空虚,若是您平安生下个大胖小子,国公爷必是欢喜无限,陪加宠爱的!” 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是哄得玉姨娘不再哭泣,将手里的铜镜叭一声扣到妆台之上, “都是她……明明就是国公爷的亲骨肉,竟为了个小畜生让路……” 说着话牙便咬了起来,伸手抚摸着肚子, “我的儿……你可要好好的,待你健健康康生下来,你爹爹必会欢欢喜喜接了我们母子回府的!” …… 蒲国公府一场风波倒是过去,燕岐晟那头却是又陷入攻城守城的胶着战中,耶律也久攻不下大同,其余两路军也是举步维艰。 果然不出燕岐晟所料战事久拖不下,辽军内部已渐有回撤之声,各部之间摩擦渐起,若不是耶律也三番五次的弹压,现下只怕早已是四分五裂了。 下头有人进言道, “陛下,大同难攻,强取不易,只怕还要另谋他法才是!” 耶律也闻言点头,战事胶着他也是头疼不已,下头部族各有矛盾,凑到一处靠得全是上头威压,但战争太久折损过多,下头人难免心浮气燥,平日里本就互瞧不顺眼的,如今更是点火便着,这几日已是闹到他面前好几出了。 前头两回不过只是动拳头罢了,后头两回竟动起了刀子,若是战事再无寸进只怕真要闹出乱了! 当下应道, “叫了众将入大账议事!” 却是召了各部首领到大帐议事,耶律洪自然也是在例,耶律也端坐上方环视众人开口问道, “如今大同久攻不下,诸位……可有法子?” 众人互视一眼便有人说话, “陛下不必心急,我们攻大同日久,守兵必也是十分疲乏,再攻城几日想来必可攻下!” 此言一出有人立时冷哼了起来, “说甚么再攻几日,做敢死先锋打头阵的又不是你日连部之人,自然不怕多死人!” “哼!久攻不下,人死的多乃是你吐六于部无能!” “你说甚么……那谷忽突你敢同我比一比吗?” 说话间腰刀已是抽了出来,耶律也在上头哼了一声,旁边人忙将两人劝了下来,耶律辽阴沉着脸道, “朕叫你们来是议事不是来比斗的,若是谁还敢喧哗,明日便亲自带人攻城去!” 下头众人一静,他们与大宁相斗多年,各部落出征早已有经验丰富,契丹人尚武是从来不怕死,但若是自己带了族人拼死破了城防,手下的勇士死的七零八落差不多了,再由后头来人捡了现成的便宜,便是再憨直的契丹人也不会做这冤大头的。 现下这大同城摆明了是块难啃的骨头,一个个都不想便宜了别人,这时节个个都不做那出头的楔子了。 耶律也见状冷笑一声,又问道, “大同久攻不下,诸位可有计?” 当下有人应道, “陛下,我们五十万大军分兵三处,以至兵力分散,久攻大同不下,不如调耶律大方回师支援专攻大同,只要大同一破,其余皆不可虑也!”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说话之人正是耶律洪,耶律也闻听点头微笑, “耶律洪此计倒也不错!” 目光又扫向其余众人, “你们又有何良策?” 众人七嘴八舌倒有多半支持耶律洪的,耶律也听了点头道, “此事待朕再思量思量!” 商议完毕让众人退出了大帐,耶律洪当先出来走,后头几个却在嘀咕道, “耶律洪这小子最近长进了不少,竟是学会动脑子了?” “嗤,那小子就是个只会动刀动枪的莽夫,不过身边收了个汉人幕僚罢了!” “汉人幕僚,你说的是谁?” “一个叫做孙帧的商人……” “哦,你说的是他……” 几人在后头议论,耶律洪迳直回了帐中,撩帘子进去见孙帧正在账中吃酒,身旁的年轻少女似乖巧的小羊羔一般,匍匐在他脚下。 “族长回来了!” 孙帧冲他一笑, “嗯!” 耶律洪坐下来一拍那少女丰满的屁股, “出去!” “是!” 孙帧见他此举知有话说,便亲自动手为他斟酒,当下笑问道, “今日陛下议事,族长可有献计?” 耶律洪应道, “倒是将前头你所言讲了出来,陛下闻言也是点了头!” “哦!” 孙帧眼中异光一闪, “如此陛下可是要调兵大同?” 耶律洪点头道, “依我瞧着应是如此!” 孙帧闻言举杯笑道, “即是如此想来族长必是在陛下面前献计有功,届时攻城族长再请战做那先锋,日后攻入大宁想来我悉万丹部必是能多得金银粮草……” 耶律洪笑道, “此都是孙兄弟献计,日后若真是有了好处,必不会少了你的!” 孙帧笑道, “孙某人到得辽境多得族长看顾,不过区区小谋如何能贪好处!”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心生疑 当夜便有信送到了燕岐晟手中,燕岐晟看罢心中暗暗冷笑,却是趁夜去见了司徒戌, “长青此报可是确凿?” 司徒戌接报也是眉头紧皱,燕岐晟笑道, “司徒伯伯放心,此信乃是可靠之人送出,必是十拿九稳的,依小侄所见此时辽皇调兵,其余两地必是兵力不足,倒不如趁此时两地出城歼敌,必能见奇功!” 司徒戌点头, “此计甚妙,只其中细节还要商议!” 转头叫亲兵, “来人请关将军!” 那头请了关振邦,关振邦乃是沙场老将自是明白其中战机,当下忙修书真定、河间两地,两地守将一为胡禄明,一为韩褚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接信立时暗中派出探子查看辽军动向。 隔了一日耶律也果然抽调了另两路人马各取四万人马回援大同,耶律大方与萧万柰一接调令,隔日便派兵攻城,却是在战事最激烈之际,独抽调了人马悄悄撤出赶往大同。 胡禄明与那韩褚得了探子回报,竟然不约而同选在三日之后趁着天黑,大开城门大宁军队出城偷营,这厢却是杀了耶律大方与萧万柰一个措手不及,这头抽调兵力,那头大宁却是倾城出动,天黑之中被偷了个正着。 先以那火箭烧营,再攻入辽营之中,见人便杀,逢人便砍,辽兵不过半个时辰便死伤惨重,剩下的辽兵却是再不听主将号令,发一声响寻了一个方向便跑下去,耶律大方率领的乃是辽军精锐金狼军,总归虽败却是不仓皇,那韩褚也是知晓厉害,杀上了五里便鸣金收兵并未狂追,不过待到耶律大方重新集齐了人马,再点人数时也是叫了一声苦。 五十万辽军出来时,耶律也领了一半剩下耶律大方领十万,萧万柰领十五万,后头调走四万,耶律大方手下只剩六万,这一夜下来纵是以金狼军的悍勇,以六万对八万,也只剩下了四万不到。 那头韩褚回城点兵也是暗暗心惊, “果然金狼军是名不虚传!我趁夜偷袭又倾城而去,竟然也折损了万余!” 那头胡禄明倒是杀得十分痛快,趁夜偷袭砍了萧万柰五万人马,剩下五万多溃逃五十里,被胡禄明亲自领兵追得辽军是亡魂大冒,恨不得生出四条腿儿来跑,待到天明才算是甩脱大宁军队。 萧万柰人马折损一半,纵是跳着脚的大骂也无济于事,只得加紧收拢兵马重整军心。 那头抽调的辽军正往大同奔驰,其间却有司徒戌亲自领兵两万埋伏与那伏虎山的山谷之中,此山谷狭长幽深,形如条长蛇般,当地人叫这处小龙谷。 那小龙谷两面山势并不险要,山势低矮虽林木茂密利于藏兵,但若届时打得辽兵溃散,倒不好尽全功。 司徒戌问计部下, “诸位可有计令辽人全歼?” 下有人献计, “不如谷口挖以陷马坑,又有绊马索,令辽人足下失守,便是想跑也跑不远!” 下头又有人道, “可待辽军入谷,以巨石断路,再以毒烟熏呛,马儿受惊必乱,两面居高临下以箭射之!” 司徒戌点头, “善!” 当下如此安排,待到辽军来时果然中计,全数进入谷中便有巨石断了后路,两边飞箭如蝗,辽军立时纷纷倒地。 之后山上一阵喊杀声,大宁兵士手持利刃如狼似虎冲将下来,其间燕岐晟身先士卒最是显眼,手持长刀孤身杀入辽军之中,刀锋所至之处俱是血光飞贱,肉血横飞,面前连一合之将都无有,那些辽人一个个冲上来倒如给他试刀一般,穿胸透骨,肢断腿折,喉头喷血,开膛破肚,只杀得燕岐晟是浑身上下俱被鲜血染红,脚下每走一步便是血迹一串, 立在那处赤目黑发,刀头滴血,煞气冲天犹如一尊杀神般,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心惊胆寒,周遭辽兵不由自主纷纷后退,便是连朱光武与燕杰等人紧跟在后头,此时也一个个都不敢靠近,知他现下已是杀红了眼,若是冲上去挨上一刀那便真是死的冤枉了! 这一番厮杀足足持续了半日,山谷之中血流如河,花草尽伏,四万辽军能逃出者不足千人,司徒戌以两万人全歼辽军四万,小龙谷中尸体堆积如山,之后被一把火燃成了灰烬。 事后多年,当地人偶然雷雨之夜还能听到那山谷之中厮杀拼斗之声,之后小龙谷便改做了百魂谷,这自是后话。 耶律也的八万援兵被司徒戌灭了四万,另外四万也被关振邦手下大将半路截灭,又有萧万柰与耶律大方传讯,耶律也接信大惊,只此时悔之晚矣。 各部得信立时军心浮动,个个萌生退意,那耶律洪回来拍桌长叹道, “孙兄弟此计虽好,奈何大宁人实在狡猾,竟早一步洞悉我军调拨,四路出击令我损兵折将!” 孙帧闻言皱眉道, “看来是另两路大军消息走漏,被大宁军队发觉了!” 耶律洪冷笑道, “耶律大方那小子自来傲气凌人,自以为能入金狼军便要高我一等,现下我看他如何同陛下交待!” 孙帧应道, “此一役陛下必有赏罚,族长且静心等待就是,以孙某看此一次族长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待回军之后陛下当有重赏的!” 耶律洪也是深以为然, “且待陛下如何安排!” 有此损兵折将之事,各族怯战之心更盛,耶律也也有些踌躇不前,不知应战还是应退,便暂时按军不动,一时之间这大同城内外倒是一派平静。 燕岐晟伏击辽军之后随司徒戌回转大同,司徒戌特意叮嘱道, “长青,回城之后你可安心休养几日,说不得这一回辽人便要退兵了!” 燕岐晟闻言很是遗憾, “五十万大军来,却是寸土未得,若是那辽皇此时退兵,实在算不得真英雄!” 司徒戌心中暗忖, “五十万大军在三地之中,前前后后的攻城遇袭已是折了近十五万,再打辽人只怕要伤筋动骨了,甚么是真英雄?打完了才叫真英雄么?这小子杀心真是太重了!” 他在那山谷之中瞧见这小子杀人的模样,便是自己久经战阵,也不由的头皮发麻,也不知广陵是如何养得儿子,明明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偏偏养成了个屠夫性子,难道果真是太祖血脉因而好杀嗜血成性? 他在那处暗自嘀咕,燕岐晟却是不知,回了营中便收到了穆红鸾写来的家信,这厢展开一看便立时提笔回信,将自己这阵子所做所见都写了下来,厚厚一大叠命有金给送了回去。 穆红鸾将府上发生的事儿必也是写了信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他,燕岐晟年轻轻的男儿家如何知晓妇人们的事儿,回信时却是担忧起长真来,言道若是家中这些东西会伤了有孕之人,那以后长真怀孕怎么,不如现在就早早弄出去,也免得日后出了事后悔。 穆红鸾看了却只是笑,绿绣倒是深以为然,对她言道, “大娘子笑甚么,奴婢便觉着世子爷说得极对,以前不晓得如今晓得了,便不许那小东西再上您的床了!” 那小东西就是个鬼精的,知晓自己在换毛要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是,便自家的窝不去跑到别人那里去祸害,偏偏还找上了玉姨娘,凭白弄出事儿来! 穆红鸾笑道, “我后头问过大夫的,这种事儿说不准的,有些对皮毛敏感,有些却对花草敏感,还有些闻着香味都难受,有些人却只是肚子大了,一切吃宿行走与平日无异,依我瞧着呀……也是那玉姨娘年纪有些大了,另外太过讲究所至!” 说起来玉姨娘随着小崔氏嫁入蒲国公府时乃是十一岁的小丫头,到如今长青都十了,按说玉姨娘这年纪又是头胎自然是有些娇气,再有她那肚子自过了明路后,便各式山珍海味流水似的用,院子里每日打扫擦拭,便是走过的青石板路都要让丫头们跪着刷两遍,更不必说屋里的铺盖褥垫也是每两日一洗,只这样也没防着狐狸毛乱飘,却把自己弄得娇气了,可见太过精细并不一定是好事! 想到这处穆红鸾心里一动, “不对呀!这样的事儿为何连她这未生育过的人都知不妥,怎是那两位妈妈竟是由着玉姨娘折腾,半分没有提点过?” 这厢支肘沉思半晌, “去……派人给我请位妇科圣手来!” 紫鸳一惊, “夫人可是哪里觉着不适?” 穆红鸾摆了摆手, “不是我的事儿,只是有些事想问问罢了!” 当下请了临安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询问,说起妇人怀孕的禁忌,那大夫也道, “若是原本身子就康健的妇人,怀孕时不可太过娇惯,每日里吃穿衣着只需稍加在意便可,似府上如夫人那般却是太过,反倒会令身子孱弱,以至的百毒俱要侵体……” 穆红鸾闻言眉头紧皱, “如此……依大夫所言,那些宫里有经验的老宫女可是知晓?”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生二郎 老大夫抚须一笑, “夫人,那宫中别的不说,于妇人生育保养却是有历代传下不少秘方秘法,这类小事她们怎会不知,宫中的那些女宫们有厉害的还能准确辨别男女,生育时辰等,其中秘法便是小的也是一心想求呢!” 这宫里的妇人们只围着一个男人转,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青春美貌与肚子里的龙子龙孙了,安胎保养之法自然最是精通。 穆红鸾送走了大夫又请了马妈妈过来细问,果然也应道, “夫人,宫里的人精于此道,这类小事如何能不知?” 穆红鸾听在耳中心中便犯了疑, “那两位妈妈乃是自宫中请来的,倒是一时不经心未有提醒又或是玉姨娘执意所为呢?还是……她们有心误导玉姨娘?” 只心里怀疑也不好判断,便叫了紫鸳来, “玉姨娘那宅子里可有我们信得过之人?” 紫鸳想了想摇头, “那处宅子空置了多年,仓促收拾了住进去,都是国公爷安排的人在里头!” 穆红鸾闻言想了想道, “你想个法子派人去宅子里,每日只留心玉姨娘与那两位妈妈动静,有异动便立时来报!” 紫鸳领命去了。 因着国公爷的人不能惊动,便将那每日里送菜的人换成了她们自己的人,隔了几日便回来报道, “那玉姨娘倒是安然无恙,两位伺候的也十分尽心,只如今肚子越发大了,又吃补的好,身子发胖了许多,走动很是缓慢艰难!” 穆红鸾听了稍稍放下心来, “许是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了?” 当下只得将疑问压在心头,只吩咐人关注着便是。 待到大同那面传来辽人大军回撤的消息时,玉姨娘已是临盆在际了,穆红鸾估摸着日子,便派了绿绣带人过去帮手,却是没多久又回来了, “夫人,玉姨娘言道人手足够,不敢劳烦夫人了!” 穆红鸾闻言淡淡一笑, “即是玉姨娘有言便罢了!” 总归情面是做了,领不领是她的事儿了! 玉姨娘发动时却是一日清晨,那面送信来穆红鸾便赶了过去,进宅子里便听到玉姨娘尖叫惨呼之声,穆红鸾进去见产婆已在里头忙碌,丫头们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犹是她胆子大,也是瞧得心惊。 毕竟这种情形她两世为人也是没有见过的! 她虽是未生产过但毕竟是已婚的妇人倒是能进产房去瞧,却见玉姨娘躺在床上,两腿岔开,双腿间的情形让人瞧得自家都觉得那处隐隐作疼起来, “妇人生产竟是如此吗?” 想到以后自己若是这样儿,必不能让长青进来见着了! 当下转过去瞧玉姨娘,见她正披头散发,大汗淋漓,一张脸扭曲到变了形,样子十分可怕,当下伸手去握她手, “玉姨娘!” “啪……” 一声,却是被玉姨娘乱舞的手打开,狂乱的大叫着, “国公爷……国公爷……快叫国公爷来见呀……国公爷……奴婢……奴婢就要死了!” 穆红鸾看了看绯红一片的手背,又问那产婆, “生了多久,为何这般难过?” 两名产婆都是面有难色, “回夫人的话,产道还未开到十指,只怕还要再痛些时候且……且……胎儿有些大,生产要受些苦头了!”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 “你们需尽力辅助才是……” “是!” 当下便自己出去坐在院子里头等着,只这一等就是半日到了晌午,玉姨娘声音都叫的沙哑还未见动静,穆红鸾也是心里着急了又进去一回,产婆道, “产道已开,只……只姨娘却是使不出力气了!” “那可有法子?” “已去熬了参汤待会儿服下,只……待一会儿必要将孩子生下来,若是不然只怕憋在宫里久了,恐孩子受损……” 穆红鸾见那玉姨娘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的倒在那处,气息奄奄的样儿实在可怜,只她也帮不上忙只得又转身出去,正此时燕韫淓下朝过来,见状隔了窗子又问了产婆一番,那头参汤服下又有见着燕韫淓到了,玉姨娘便如得了助力一般,这一回倒是争气,发力将孩子生了出来。 产房之中传来婴孩的哭声,穆红鸾也是心头一松, “总算是出来了!” 不多时产婆便将那孩子抱出来, “恭喜国公爷,乃是位小郎君!” 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 “赏!” 穆红鸾过来接了那孩子瞧,见红通通,皱巴巴一张脸,也瞧不出眉眼似谁,不过这么一个软软小小的东西,日后竟能长到似长青那般大高大,想来也是十分神奇,当下冲着燕韫淓笑道, “公爹,你瞧瞧二弟,可是同长青小时一般?” 燕韫淓就着她的手瞧了瞧,摇头道, “不是太像!” 长青生得似燕韫淓,这孩子倒有像玉姨娘,长青生下来哭声震天,一看便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个小的嘛……此时正蠕动着小嘴儿,要吃呢! “送进去吧!” 穆红鸾忙将孩子交给了产婆,也打赏了众人一回,当晚燕韫淓并未宿在那院中,那栖霞楼中朱姨娘听了却是暗暗冷笑, “怎得生了儿子,不是女儿,真是运气不好!” 一旁的丫头道, “姨娘这话奴婢便听不懂了,玉姨娘为何生了儿子不好?” 朱姨娘道, “这是你们不明白国公爷对夫人的心思,他心里只念着夫人一个,对世子爷也一向都是独宠,本就不爱这多出来的一个,若是个女儿生出来对世子爷无碍,说不得还要宠些,若是个儿子……哼!” 后头的话却不说了,只盼那阿玉是个聪明的,若是因着生儿子再乱动心思,只怕便真没好下场了! 玉姨娘在外头宅子做满月子之后,大同那头军报传回言道辽人已是退兵,天子闻讯大喜,朝野俱欢,这厢令禁军搬师回朝,燕岐晟已是启程回来了! 闻讯燕韫淓与穆红鸾都是欢喜,穆红鸾借着喜劲儿便问道, “公爹,眼看着二弟的满月已至,可是要请了亲朋过来热闹一番?” 燕韫淓想了想摇头道, “罢了!前头长青满月时,你母亲身子弱禁不起吵闹,我便免了这类事儿,如今他也不能越了他哥哥去,便不办了,待明日我亲自去接了他们母子回来就是!” 即是公爹说不办,穆红鸾自然也不再提,只第二日还是在府里办了丰盛的宴席,算做迎接玉姨娘母子回府。 燕韫淓亲自接了玉姨娘回府,玉姨娘心里也是欢喜,抱着儿子跟在燕韫淓身后到前厅,下人们见了纷纷施礼,见穆红鸾立在厅前笑道, “玉姨娘!” 伸手便去接孩子,只玉姨娘身子一侧,却是让了过去,笑着向她行礼道, “世子夫人!” 穆红鸾见状微微一晒,立时心里明白,当下退后一步让了他们过去。 众人过来坐下,燕韫淓叫了老管事,燕大等一干人坐了一桌,又有穆红鸾、朱姨娘、玉姨娘、黄蕊又是一桌,却听得燕韫淓道, “今日借着二郎回府聚一聚,此乃是家宴倒不必拘于礼节,大家尽兴便好!” 当下举了杯,朱姨娘这头也举了杯对玉姨娘道, “妹妹,这回你喜得麟儿乃是天大的好事,姐姐敬你这一杯!” 玉姨娘笑着举杯谢了,她做了月子回府,人倒是养得白肥,只脸上的疤痕还是有些明显,虽是锦衣金钗,但眼下青痕明显,想来是照顾孩子有些辛苦。 这头穆红鸾也与黄蕊举了杯,都祝贺了玉姨娘。 却听那头燕韫淓又在说话, “长青最近也要回来了,也不知何时能到?” 燕大应道, “国公爷,想来大军回师拖延,只怕还有些时日……” 大军出行除非急行,若是不然必不会太快的! 却是尽在讨论大师出征回师之事,一顿饭吃完再未听提起二郎之事,玉姨娘听在耳中不由暗暗焦急,那朱姨娘看在眼中暗笑在心,却不理会只又去问黄蕊, “最近在学甚么呀?” “在学新针法……” “学得如何了?” “只是数不对针数,总要绣错了!” 她倒不是数不对,只是数对了,转头又忘记待发觉时已是完了。 如此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穆红鸾眼见得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了绿绣去禀, “去禀了国公爷,我们这一桌先散了!” 绿绣领命去了,燕韫淓闻言点头, “让她们散了吧!” 穆红鸾当下便起身领了黄蕊道, “如此便与两位姨娘先告辞了!” 朱姨娘笑着也起身了, “我用得多了些,也要到湖边走走消食去!” 玉姨娘见状也不好再留,只得道, “我也乏了,早些回去睡吧!” 这厢悻悻的回去,当晚却是并未等到燕韫淓过来,如此又隔了两日眼见得二郎的满月就是明日了,实在忍不住便去寻了燕韫淓。 “爷……” 燕韫淓问她, “你可是有事?” 玉姨娘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头道, “奴婢……奴婢便是想问问……二郎的满月……” “哦……” 燕韫淓应道, “府里一直也未曾办这些,便循着旧例免了就是!”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家人来 虽知昨日里他随世子爷回来,只自己一直在前院忙碌也未曾得见,现下才有机会两人见面,走到近前竟是一时相对无言,一个目光灼灼半点不肯挪开,一个却含羞带怯半垂了头,半晌终是忍不住抬头,仔细上下打量他。 人看着比前头黑壮了不少,但瞧着倒是精神,只左脸上却是多出了一道伤痕,倒让原本憨实的模样立时添了三分煞气,不笑时还好些,一笑时却显出几分狰狞来。 “你……这伤……” 绿绣一惊抬手想摸,终是女儿家还要矜持,醒觉过来羞得忙往回缩,却被他一手抓住了腕子,两人一个一矮,他怕她抻着手,便自己蹲了些下来给她摸自己的脸。 那伤痕又长又宽,自额头到下颌,差上半分便要伤到眼睛,绿绣想到他与人厮杀时,那一刀劈脸上的惊险情形不由的手指头都抖了起来。 杨大强见状忙安抚她道, “这伤早就好了,无碍的……” “这……这刀若是再劈狠一些……” 绿绣眼圈儿有些红了,若是这刀再劈狠一些,只怕脑袋都要被削掉一半了,杨大强笑道, “那辽贼倒是想劈老子,只让老子一刀豁开了肚子,里头东西掉了一地……” 见绿绣的脸立时变得惨白,这才知吓到了她,忙揉着她的小手笑道, “绿绣莫怕,我这回跟着世子爷阵前杀敌,斩首十五级,国公爷一向对下头人慷慨,这一回必有厚赏,我……我再攒些银子,娶你的聘礼便够了!” 这话说的绿绣那脸又由白转了红,含羞垂头啐道, “谁……谁要嫁你!” 杨大强闻言大惊, “早前出征时可是应过我的……” 他这粗性子如何知晓女儿家的矜持心思,只当绿绣真的要后悔,伸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气急败坏道, “前头出征时你可是应过我的,只要这次我平安回来,我便去求了表妹给你赎身,出来我们正正经经的过日子,怎得现下又反悔了……” 想到这处一愣,怒视绿绣道, “我这近一年不在这府上,难道你竟是又瞧上别人了不成!” 当下气得是青筋暴跳,鼻孔里喘粗气,绿绣此时间被他弄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见他越是发怒,自己的一颗心倒越是泛着甜,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杨大强少见她如此开怀,只觉这一笑,眼弯齿白便如百花陡然盛开般,笑得他双腿儿发软,心肝儿打颤。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把人猛得往树荫下一拉,两人便隐入树后不见了…… 待得日上三竿那九曲湾阁楼之上主子们终是叫了用水,紫鸳一面叫婆子们备水一面心中暗暗嘀咕, “绿绣也不知跑到那儿去了!” 这厢叫了春芽几个跟着上去伺候世子爷和夫人,此时间屋子里的暧昧气味儿早已散去,只那一床的凌乱与痕迹让几个云英未嫁的小丫头瞧着暗暗脸红。 穆红鸾坐在妆台前梳头,窗前软榻上燕岐晟身着单衣,领头大敞,精壮隆起的胸肌半遮半掩,似一头吃饱了的大猫儿一般,懒洋洋靠在迎枕上,晒着窗外透入的阳光,满心满眼的瞧着穆红鸾端坐在铜镜前梳妆。 穆红鸾拿了福贵花开的紫檀梳子刚一抬手,却是猛然一皱眉,伸手去抚小腹,暗暗的抽气,燕岐晟忙起身让过来回走动的丫头们,过去接了梳, “我给长真梳头吧!” 穆红鸾当着丫头们不好动粗,只得自铜镜之中狠狠瞪他一眼,将梳子放到了他摊开的掌中,燕岐晟挑眉坏笑伏下身凑到她耳边道, “长真若是觉着迈不动步,待会儿我抱你到前院去!” 穆红鸾咬唇瞪他,恨不能再狠狠咬他两口,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燕岐晟嘿嘿笑着转头瞧了瞧正在整理床铺的丫头们,又悄声道, “我还能更不要脸些,今儿晚上我们再换个法子?” 穆红鸾气得伸手拧他, “今儿夜上你自己睡!” 这一回小别胜新婚,任由他胡天胡地的折腾了大半日,他倒是心满意足了,可把自己给害苦了,弄得个腰酸腿软,小腹坠胀,坐着也是难受索性便软了身子靠在他身上。 燕岐晟得了个软玉温香,干脆将她抱起来坐到大腿上,自己坐在凳上,这厢一面梳头,一面又借机动手动脚,间或还凑到香腮边窃窃私语一番,时而惹的穆红鸾横波娇嗔,时而又低眉浅笑,时而也凑过去细细私语…… 小夫妻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丫头们一个个目不斜视,七手八脚的收拾了床铺,穆红鸾这才想起没有瞧见绿绣, “绿绣在何处?” 丫头们都摇头不知,只夏竹捂着嘴儿笑, “夫人,奴婢瞧见她在湖边与杨大强说话呢!” 众人听了都是会心一笑,穆红鸾却是装作发怒的样儿,一拍妆台, “那杨大强怎得擅自乱闯内院,出去不过一年连规矩都忘了!” 春芽笑道, “杨大强前头胡言乱语得罪了夫人,夫人可怜可怜绿绣姐姐吧!她同您一般日思夜想了一年,看在绿绣姐姐这般辛苦的样儿便饶了杨大强吧!” “嘻嘻嘻……” 丫头们都是笑,穆红鸾微红了脸瞪她一眼,还未说话一旁的燕岐晟听得眉开眼笑,立时接话道, “好!这丫头一年不见便是越发会说话了……赏!” 只那一句“日思夜想了一年”便甚得他心! 几个丫头的笑嘻嘻上前谢赏,在穆红鸾发作之前,急忙忙推推搡搡的下了楼。 穆红鸾回头瞪他道, “这些个丫头一个个都要翻天了,你倒还要惯着!” 燕岐晟笑道, “夏竹那丫头说的可是实话,我这做主子的不赏,岂不是显得小气?” 穆红鸾横他一眼取了镜前的盒子打开,燕岐晟极有眼色的取了一只金钗儿给她插上, “你跟前的丫头们一个个也是不小了,是时候也要配人了,前头在大同杨大强可是与我提过,待回来便要向你求了绿绣去。” 穆红鸾听了鼻子里一哼, “他想娶绿绣没那般容易,没点子聘礼休想娶走我的丫头!” 燕岐晟应道, “杨大强这一回倒也算得是拼死命了……” 这一干蒲国公府的侍卫扮做了杂役跟着燕岐晟上战场,厮杀在最激烈之处,个个也都是拿命去拼了,杨大强的武艺并不算得出众,只仗着人高力大,心狠手黑,倒也很是杀了不少辽兵。 脸上那一刀便是因着一个不慎被人砍在面门之上,却是发了狠硬拼着挨那一下,将刀捅进对方肚子里,两人抱在一处掉下了城墙,摔进了死人堆里。 他那一张脸被鲜血糊得瞧不出眉目,摔下去又摔岔气昏了过去,后头大宁军队打扫战场时,险些被人当成死尸给扔了,抬起来扔上车时他动了一下,才让人发觉给救了下来。 燕岐晟笑道, “这小子每回出去办事总要弄一身伤回来,不过倒是没有丢你的脸!” 燕岐晟前头觉着长真这贴上来的远房表哥,不过就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地痞无赖,却没想到一回回让人刮目相看,这一回杨大强阵前用命,他上报给爹爹想来必也有重赏的,看在这小子忠心用命的份上,倒不如成全这小子,让他把亲给成了! “说起来绿绣是你的人,杨大强也算是我的人,又还扯着远房的亲戚,这聘礼倒不如我来为他操办吧!” 穆红鸾听罢心下也暗道, “看来我这便宜表哥倒是真心奔前程的人,自太原一路跟着我到临安,一回回的确是十分拼命……” 又想绿绣命运坎坷,若是能与杨大强在这府上成一个家,以后生儿育女待到孩子们大些再回去那家里,说不得也算是扬眉吐气一把。 想到这处便笑道, “罢!再计较他胡言乱语倒显得我小气了,那绿绣的嫁妆便由我来操办……但聘礼可不许少!” 总归是她救回来的人,看着绿绣有个好归宿才算是圆满! 夫妻二人商议着杨大强与绿绣的婚事,外头却是有人送了信进来,穆红鸾一看是太原寄了信来,展开再看却是宝生写了娘家人已是前头一月已自太原动身往临安而来了。 穆红鸾看了欢喜得不成,勾了燕岐晟脖子笑道, “爹爹,他们到临安来了!” 燕岐晟额头抵了她额头笑道, “即是岳父岳母到了临安,不如早些预备宅子也好给他们居住。” 穆红鸾摇头道, “爹爹便是怕我们这般,早让宝生在信上讲了,先到临安寻一处临时的地儿落脚,宅子的事却要他老人家自己操持!” 穆红鸾心知自家亲爹这是不愿占了蒲国公府的便宜,生怕女儿在背后被人诟病。 又猜到爹爹到了临安必是还要寻营生的,也不知一家大小要以何为生,是买房置地做个田家翁,又或是买个前铺后宅的地儿,自己家做些小生意? 信上自是不好说,不如到了临安一家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母女话 当下将这些同燕岐晟一讲,燕岐晟点头道, “即是如此,还是听岳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先收拾一间宅子给他们住下,以后的事儿从长计议就是!” 于蒲国公而言便是养着岳父一家老少也是不在话下,只想来以岳父的脾气必也不会答应,倒不如听长真的话,待他们到此处再议。 小夫妻收拾一番便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燕韫淓闻言更是笑道, “即是亲家翁一家要过来,倒不如就住在这园子里,一家子倒也热闹!” 这临翠园占地极大,慢说是两家人,便是十家人也是尽管够住的。 穆红鸾笑着谢过公爹的好意,说起穆大想来临安城的打算,又说了宝生要读书科举之事,燕韫淓点了头道, “那还是等亲家翁到了临安再议……” 又吩咐燕岐晟道, “派了你的人早早的出去迎,你也要去!” 燕岐晟点头答应,穆红鸾想了想将那顾远堂一路护送穆家人到临安的事儿提起,燕韫淓点头道, “前头长青倒是与我说过此事,待到顾远堂到临安我们再做计较!” 穆红鸾与燕岐晟都点头应是。 一来是因着燕岐晟得胜回归,二来又是因着娘家人要搬来临安,穆红鸾自是欢喜不已,连着几日与燕岐晟守在一处,对他是小意温存,乖顺听教,小夫妻如胶似漆黏在一处,倒是让燕岐晟是享尽了艳福,待到归营这日却是只想赖在家中,再不出去。 不由的心中暗叹, “都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只虽百般不舍,却只得打起精神离了娇妻回转拱西大营与一帮糙汉子厮混去。 穆红鸾送走了丈夫,便一面打理家中庶务,一面亲自带了人挑选临时落脚的宅子。 这一回穆大夫妇到来,身边只带了宝玉与四丫,二丫与三丫却是由穆大作主嫁在了太原,穆红鸾人在临安也不得脱身,只备了厚礼送过去。 二丫自是嫁了一心喜欢之人,三丫却是自家选了太原城外庄户人家,穆大自跑起了马帮,家底子厚了不少,自也不会亏待两个女儿,又有穆红鸾远自临安送来的添妆,说是添妆比起嫁妆来也是只多不少,二丫、三丫嫁过去总归婆家要高看几分,穆家这一走对两个女儿倒也是放心的。 这厢穆红鸾等着盼着,总算是收到了宝生的第二封信,却是已路途过半,还有一月左右便能到了,只写信时是用一月,路上送信的还跑了十来日,算来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穆红鸾接信大喜,便去禀了公爹要亲自前往接应。燕韫淓自是笑着点头 “送了信给长青去,让他告假出营与你一同前去!” “是,公爹!” 果然送了信给燕岐晟,燕岐晟接信出营回到府上,第二日便同穆红鸾带了人出发。一路沿官道前行,奔出去十日果然在宝山镇上接到了穆大一家。 自嫁出门后穆红鸾与家人只得书信来往,便是回趟娘家也是来去匆匆,虽彼此都知晓对方近况,但总归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真切,这一回急忙忙赶过来,进了福来客栈,蹬蹬蹬当先跑上了楼,得信儿的穆氏夫妻正抢步出来,这一回却是杨三娘子抢在了丈夫前头,过来一把抱了穆红鸾, “我的红妞儿……” 一句话未说却是眼泪珠子便掉了下来, “我的红妞儿啊……” “娘……” 穆红鸾原不是那柔弱性子的人,被她这般抱着一哭,自家也忍不住红了眼。 她二世为人,却是都好在父母爹娘对她是真心的疼爱,离得远倒还不觉着,如今见着了亲娘,也是忍不住眼泪婆娑。 穆大见着女儿也是心里欢喜,只现下还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之中,母女俩这般作态引人注目,忙沉声道, “他娘,我们进去再说话!” 杨三娘子紧紧拉了穆红鸾的手,一面抹泪一面笑道, “正是……我们进屋去说话!” 拉了穆红鸾进去,宝生与四丫也迎了上来, “大姐!” “大姐!” 两人齐刷刷立在面前,宝生又长个子了,却是窜得比穆红鸾还要高些了,这小子如今也是俊秀斯文的读书人模样,只那双滴溜乱转的眼儿,一看就是不安生的主儿。 四丫也长高了,五官肖似杨三娘子,却仍是白白胖胖的样儿。 穆红鸾笑着搂了四丫过来道, “四丫如今也长大了!” 杨三娘子拉了她坐下来,瞪了一对小儿女道, “老大,你是不知晓,这两个小的仗着你们都出嫁了,家里无人管束,背着我不知闹出多少事儿来,这回到了临安……我看你们还怎么野!” 后头一句却是冲着两小说的,四丫与宝生都是嘿嘿一笑,若说是来临安这繁华都城天子脚下,他们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但若说是来给大姐管教,两人心里都是有些发怵的。 穆红鸾斜眼瞄了眼两个缩头缩脑的弟妹,对杨三娘子笑道, “娘,你放心,有我在呢……” 不说宝生与四丫后颈发寒,那头燕岐晟已经与穆大见过礼了,又过来拜见杨三娘子,杨三娘子见了越发高大威武,气宇轩昂的大女婿,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下忙要拉他坐下,穆大却沉声道, “长青,这一回顾家二爷也同我们一起入京……” 顾远堂入京却是隐匿了行藏,竟是扮做了穆家随行的马夫,燕岐晟在客栈马厩之中,见着正在洗刷马匹的顾远堂却是有些微微的吃惊。 顾远堂上来拱手行礼, “世子爷,顾某此行实在冒昧,还请世子爷见谅!” 燕岐晟拱手回礼道, “顾爷在河东道上威名远播,燕某人也是久有耳闻,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说实话,顾远堂扮个马夫实在有些不像,身形打扮权且不说,只他那一双利眼实在就不是下力巴人能有的,不过他能为了见燕氏父子一面甘做如此打扮,想来所图非小。 顾远堂本抱着也是被逼得无法才出此下策,见蒲国公府世子言语间竟是十分客气,当下忙道, “世子爷实在客气,顾某人不过乡野莽夫,些许的名声也是绿林道上朋友们给些薄面,不敢在世子爷面前称大……” 两人寒暄几句,倒也都是心照不宣,一个有心攀附,一个也是有心拉拢,只话不能在这处说,还需到了临安城见着国公爷再讲。 当晚蒲国公府的人住在了这客栈之中,第二日便一同赶往临安。 这一路上穆红鸾弃马就车,坐在马车之中与杨三娘子说不完的话,问起来自家那两个出嫁的妹子,杨三娘子也是叹了一口气,穆红鸾见她眉宇间似是有些愁意,便开口问道, “娘,可是妹妹们嫁过去可是有甚不如意?” 杨三娘子拉了她的手叹道, “做女人就是这个命,生了你们这几个,在太原时又挂着你,到临安了又挂心着她们……” 顿了顿道, “二丫、三丫嫁得倒算好,三丫那性子有一半似你,我倒是不担心,且三丫嫁到那谢贵家里,虽说是庄户人家,但家中良田不少还有山地,雇了人耕种,只要好好过日子,总归不会差了……” 即是不担心三丫便是担心二丫了,穆红鸾想起前头回太原时,姐妹两人夜半私语的情形, “那刘秀才不是二丫心里喜欢的么?” 杨三娘子应道, “正是因着心里喜欢,我才放心不下,二丫耳根子软和,再又真心喜欢那刘璟,若是被人迷昏了头,只怕甚么都肯给出去……想当初我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这事儿自然穆红鸾也是知晓的,杨三娘子凑到穆红鸾耳边悄声道, “红妞儿,你是这家里的老大,有些事儿小的几个不知晓,你却是要知道的……” “哦……娘你要说甚么?” 杨三娘子道, “你出嫁时自是不必说了,三丫出嫁时我私下里给了一千两银子,二丫我却只给了五百两……” 穆红鸾一挑眉头, “娘……你这是……” 总归家里姐妹多,父母一碗水端平了以后才少争端。 杨三娘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她却有她的道理, “谢贵那一家子虽说一辈儿的兄弟五六个,但他是排在三,不上不下的,有事轮不到他们出头,三丫多些银子压箱底,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便是,二丫不同……刘璟是老大,读书也是费银子的事,偏他家里底子薄,有事只怕还要二丫出头的时候多,我是怕那丫头被人哄一哄就昏了头拿银子出来贴补,便扣了她一半的银子,言明以后若是真遇上了急事才能回娘家来……” 以杨三娘子的意思,他们如今倒不在乎这点子银子,但也不能让刘家轻易的到了手,二丫心软,她这当娘的便要手头拿紧了,那刘秀才再有出息也要记得微末之时是岳家伸了手的。 扣下二丫的银子便是为了这个,要知晓做丈夫的从妻子手里拿银子,与做女婿的从岳家手里拿银子可是两回事儿,总不能让穆家出了银子还不让人念好吧!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姐妹话 虽不是说要挟恩以报,但总归要让那刘璟知晓这是岳家帮手才是! 杨三娘子这也算是用心良苦,只二女儿却有些不领情,出嫁头一晚还在她面前哭过一回。 杨三娘子想着便不由的叹气, “这丫头怎得这么个软性子……若是选个性子老实憨厚的倒也罢了,那关屠夫便不错,只她非要心气儿高,选个清贫的读书人,现下兵荒马乱的,寻个有手艺的人踏实过日子才是正经啊!” 甚么读书人,人都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那是指能登科之人,若是榜上无名又当如何? 凭那读书人读得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如何养活妻儿?你瞧瞧绿绣的爹不就是这样么?还不如手艺人稳当! 穆红鸾听了也是暗暗点头, 亲娘这话倒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杨三娘子正是因着寻了穆大这个有些手艺的木匠,当年他们家在流民村中也算得是日子过的去的人家,后头才有了穆红鸾提醒穆大入城卖货,才能一步步跳出了流民村以至最后与燕氏父子相遇,说起来起因也是穆大自己有些手艺才能想法子扩门路。 只这一点杨三娘子便不喜那刘秀才,看着清瘦高挑,人模人样的,真要是有起事儿来只怕连柴刀都砍不动,更不用说下力谋生了。 以后只怕……有的二丫受苦! 穆红鸾听了只得劝道, “娘也不必挂心,总归那人是二妹妹喜欢的,小两口过日子总归是要情投意和才美满!” 杨三娘子听了叹气,揉着她细白的双手笑道, “你说的对,总归是她自己选的路,也要她自己走,我这当娘的再是挂心也有老的一日,只届时,你这做大姐的还要帮衬他们才是!” 穆红鸾点头道, “这些事儿不必娘吩咐,我自是会做的,不过……” 顿了顿又道, “您也知晓我的脾气,要得我的好处便要服我管,又想得我照拂又要拿张作乔,哼……就别怪我教训人了!” 杨三娘子点头道, “我也只是让你在他们艰难是帮一把,让他们日子不至过不下去罢了,又不是让你从头管到脚,你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理……” 说着便低下声问道, “你这都圆房多久了?怎得还未有动静?前头都是宝生写信,我心里挂着又不好问……” 穆红鸾应道, “娘放心,我在调理身子……” 将前头请大夫所说的话一讲,杨三娘子却是担心起来, “你……你那婆家可只长青一个独苗,若是久不生育,难保你公爹与长青不会嫌弃……若是正经的大夫不成,便试试偏方如何?” 穆红鸾却是不以为意, “娘我与长青都不着急,您忘了?当年你怀我时便是因着年纪小又不经心……” 说起这事儿,杨三娘子立时对女儿满心的愧疚,忙拍她后背, “好……好好!我不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成了心病,总归儿女都是缘,要跟着你时跑也跑不掉,不跟着你时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当着女儿面虽说出言开解,却是暗地里打定了主意,待到了临安安顿下来,便四处去给红妞儿求神拜佛去。 她的红妞儿虽说是顶顶好的女子,但再好也架不住无后这一条,若是以后国公爷因着红妞儿无出,让长青纳妾的话,红妞儿这脾性说不得还能闹出和离来。 早早生了儿子,坐稳正室的位子才是正理! 总归是慈母之心,暗暗要为女儿使劲儿就是了! 这母女说完话,却是轮到四丫拉了大姐到另一辆马车上, “大姐,你走了这么久,我可想你了!” 穆红鸾伸手揉她软乎乎的脸蛋儿, “你是想我呀,还是想临安城里的美食呀?” 四丫哈哈笑道, “大姐……还是你明白我!” 穆红鸾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你当你不知晓么,家里宝生做了多少事儿都是你撺掇的,你这丫头小时倒是白白胖胖憨得可爱,如今怎得越长心眼儿越多了!” 四丫哈哈笑着挽她的手, “大姐,你这是不知道,若是没有我……宝生还不知要闯下多少祸事呢!” 这宝生自从穆红鸾出嫁之后,便与那杨大壮一伙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虽说书还是照常读,但成日里伙着一帮子半大小子招猫逗狗,打架骂街弄出了不少事儿来。 家里头杨三娘子是被瞒着,偶尔知晓一些事便只懂花银子与人赔礼道赚了事,也不知如何教导宝生,二丫又一心想出嫁,每日里关在家里绣嫁妆不问外事。三丫倒是有心想管,只宝生不怕她。 只有四丫与他年纪相仿,宝生在外头做下了事儿,便回来与四丫讲一讲,四丫心知压不服他,便只得给他出主意想法子,总归做事不留痕迹别被人逮着便好,更不能告到家里来,要是让穆大知晓一顿好打倒也罢了,若是惹出连银子都办不了事儿,便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 总算四丫是有分寸的,但凡实在太出格的事儿便规劝着不让宝生去做,其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让宝生把书读好了,如此这几年宝生虽说淘气但总算没有太顽劣。 “大姐,前头二姐、三姐出嫁时,我们悄悄儿去过刘家和谢家……” 穆红鸾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儿直挑眉头, “怎得……让你们瞧出甚么没有?” 四丫皱眉道, “二姐夫那人倒是一派斯文,我瞧着他那老娘不是省油的灯……” “那谢家呢?” “谢家人口多,倒是十里八乡的良善人家,只三姐夫前头似订过亲,后头好似是女方攀了高枝又退了,才娶了三姐!” 穆红鸾听得眉头直皱, “怎得你所说与娘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那谢家挺好的么? 四丫道, “娘听的都是媒人所说,那像我们可是四处打听过的!” 杨大壮如今顶替了他哥的位儿,做了太原城中有名的混混,四里八乡的消息自是他们最灵通,宝生与四丫想要打听事儿自然手到擒来。 “不过……大姐你放心,这两位姐夫虽说家里不算太好,但性子一个斯文,一个老实倒也无大过,想来姐姐们嫁过去也能好好过日子的!” 穆红鸾闻言突然伸手一搂四丫,抱着她软绵绵的小身子在怀里轻轻拍拍, “好妹妹,这几年倒是辛苦你了!” 穆大又时常不在,杨三娘子虽说是个泼辣的但心也粗,对宝生十分溺爱,二丫性子太软,三丫虽说性子硬但却是鲁莽的,四丫瞧着憨憨傻傻的是个心里最明白的,这几年只怕暗地里为家里也是操了不少心! 四丫冷不丁被她抱在怀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反手紧紧搂了眼睛里一热,半晌才嘻嘻哈哈笑道, “还是大姐姐最疼我!” 穆红鸾又伸手揉她的小脸儿, “现下到了临安,有大姐在,你只管好好儿玩就是,宝生那处你给我盯着他,一有异动报信儿便成,以后我必要好好管教他才是!” 四丫笑道, “宝生只是耳根子软,又好玩乐了些,其余倒是都好!” 穆红鸾抱着妹子,瞧向车窗外头正同燕岐晟说笑的宝生,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四丫放心,以后宝生便交给大姐就是!” 依着爹娘的性子呆在临安只怕也会忙着四处营生,宝生的管教难免疏忽,即是穆家唯一的男丁总归不能让他走上歪道儿,这兄弟她是管定了! 一家人再行十日便到了临安,穆家人这也是头一回到了天子脚下繁华所在,瞧见城楼巍峨,人群如织,南来北往商客,其中竟还有红发碧眼的异邦人,鳞次栉比的商铺,高高搭起的樊楼,花枝招展的艺伎,红裤腆肚的杂耍艺人…… 真正是瞧得目不暇接,瞠目结舌,待入了城到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前,一家子才回过神来,燕岐晟翻身下马过来,亲自扶了杨三娘子下车,杨三娘子瞧了瞧那门前的左右两只石兽,又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黑漆门户。 “红妞儿,这……这宅子是要给我们住的?” 穆红鸾笑道, “府里的宅子多,有些风景倒是不错只离城远,我便选了这处紧挨着闹市的,以后你们出门也方便些……只这宅子有些小了!” “不小!不小!” 杨三娘子连连摆手道, “这么大的宅子怎得还小,尽够了!” 燕岐晟陪了穆大进去,也是笑道, “岳父进去瞧瞧,这处宅子有些小只出路十分通畅,若是嫌吵我们便换一处僻静的!” 穆大四下打量应道, “家里不过四口人,依我说这处都大了,能有三房一间小院便够了!” 燕岐晟应道, “即是到了临安城,小婿如何能委屈了您老人家,依我说着还是宅子大了住着舒服,长真偏说这处够了!” 穆大忙摆手, “够了,够了,再大反倒显得冷清了!” 不过临时借住又何必挑剔,以后还是要花银子自己买去的,知晓亲家财大势大,便是送座宅子也是九牛一毛,但总归人还要靠自己,不能让老大失了颜面才是!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设家宴 当晚穆红鸾宿在了这宅子里,燕岐晟却是带着顾远堂回临翠园中拜见燕韫?e,菩提院中灯火一直深夜,自有一番话说。 第二日穆大便带着一家子过去见亲家翁,入了那临翠园,穆氏夫妇见这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所在,惊叹瞠目之余,这才真正知晓自家女儿嫁了个甚么样儿的人家。 这时节才知晓皇亲国戚与他们这平民百姓如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也有着为女儿撑脸面的心思,只见着这般模样便没来由的心里发虚起来。 进到前院迎出门来的燕韫?e时,见这位国公爷锦衣玉带,高冠缎带,长袍大袖清雅富贵的姿态,难免有些惶惶然起来。 燕韫?e见状也是笑得和蔼,半分没有架子的过来拉了穆大的手道, “早盼着亲家翁到此,真正是望眼欲穿,现下终是得见实在心里欢喜无限啊!” 当下与杨三娘子见过礼,又受了宝生与四丫的礼,便笑着拉穆大往里去, “亲家翁切莫嫌弃怠慢,今日里设了家宴,又有诸位管事的做陪,我们自家人关起门好好热闹一番!” 穆大也是在外头跑了江湖的人,见国公爷如此折节下交,却是为自家女儿做足了面子,自家这当爹的可不能为女儿露了怯,当下镇定了精神哈哈笑道, “国公爷说那里话来,倒是远来叨扰了!” 两人把臂同进,这厢进去分宾主落座,几位管事的过来见礼,穆大忙起身回礼,又有两位姨娘与庶出的二郎出来见礼,穆大惊喜道, “原来亲家翁竟又添了亲丁,真是可喜可贺!” 忙取了东西出来做见面礼,他这也是做的样子,前头来时穆红鸾已是备好了东西,又细细与他们说了府上的规矩与人事,穆大自然是知晓的。 玉姨娘身旁的婆子接着二郎受了礼退到一旁,燕岐晟此时节才算是见着了自家那庶出的二弟,抬手叫那婆子把庶弟抱了过来,与立在燕韫?e身旁的穆红鸾一块儿瞧,三四个月大的小娃儿,倒是与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儿大大不同了,生得倒是白嫩可爱见人就笑,燕岐晟单手抱了他晃了晃,又扯着小手来左右瞧了瞧,很是惊奇的样儿, “这小子怎得只这么大点儿!” 正与穆大闲话的燕韫?e闻言笑道, “谁家的娃儿不是这般大长起来的,你以为你自出生便又高又壮么!” 杨三娘子也过来瞧了瞧笑道, “这孩子一双眼儿生得机灵着呢,以后定是个厉害的读书郎!” 燕韫?e笑道, “倒也不用他厉害,能识文断字便成!” 众人借着孩子又闲话一番。 燕岐晟却是抱着燕岐瑜摇了几摇,见这孩子倒也胆大,嘻嘻笑着直伸手去抓他的前襟,燕岐晟缓缓松了手,微仰着身子,见他似个攀枝的猴儿一般,在自己胸上挂着,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衣裳,下头两只小脚不停的蹬着,这厢嗯嗯得使着劲儿,小脸儿涨红。 燕岐晟瞧着有趣便哈哈大笑起来,倒把下头玉姨娘吓得脸都变了色。 “世子爷……仔细些!” 几步上来伸手便抱了过去,燕韫?e眉头微皱了皱,燕岐晟倒是不以为意,任她抱去便再不去管。 转过头悄悄儿同穆红鸾道, “这小孩儿倒也好玩儿的紧,不如我们隔两年自己生一个来玩玩儿?” 穆红鸾前世今生都未生育过,只想着现下年纪小倒也不急,当下点头悄声道, “以后生了儿子你来教,生了女儿便我来教……” 这两小在后头窃窃私语,听得一旁的燕韫?e抚额摇头,心中暗道, “原还想着让他们早些生,现下看来……再等两年也未必不是好事!” 听听说的甚么话,那有生孩子来玩儿的,自家这儿子瞧着便不是个能当好爹的料! 燕韫?e转头又笑着又问穆大一路状况,太原那处形势,穆大应道, “一路倒也平安,太原那处原说是辽人要打来,四处征集了民夫服役,却是没想到辽人在大同等地战败,幸得没有打过来……” 总算是无人想打仗,安生过日子才是百姓所愿! 燕韫?e点了点头, “总算胜了一回,倒望着能让辽人消停几年……” 正说着话,下头人来报, “爷,酒菜已备好!” 燕韫?e笑着便起了身, “即是如此,我们边吃边聊!亲家翁……请!” 过来拉了穆大转去后头用饭,两人进来谦让一番才让燕韫?e坐了上首。 在这厅上立了屏风分了男女入坐,燕岐晟这一回赶了丫头婆子到一旁自己伺候酒水,穆大忙起身让他入座,燕韫?e拦道, “亲家翁不必客气,今日里应让长青伺候你才是!” 宝生见状忙也站了起来跟在燕岐晟后头, “姐夫,我也来!” 忙捧了坛子跟在燕岐晟身后,穆大见了心下稍安, “总算这小子还有些眼力价儿,没有丢他大姐的脸!” 这头女眷席上,朱姨娘倒是笑语晏晏开口闭口都是亲家夫人, “这一路想来也是十分的辛苦,我们这府上的厨子在临安也是出了名的,您且尝尝这个……在外头便是花银子也买不着呢!” 杨三娘子忙微欠欠身,只她在家里泼辣但在这场面上也拙嘴笨舌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道谢,朱姨娘笑道, “亲家夫人太过客气倒显得生份,你们家红鸾可是管着这府上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权势大着呢!您便当我这是巴结您,尽管抖威风便是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穆红鸾笑道, “娘,朱姨娘这是平日里对我心存有怨……要趁着您来要告状呢!” 众人又是笑,杨三娘子忙道, “她姨娘……红妞儿是晚辈,总归做错了事儿你们多提点就是,莫与她生隙了才是!” 朱姨娘闻言捂着嘴儿笑, “您这么憨实的一个人儿,怎得生了这么个七窍玲珑的女儿出来!” …… 这席上众人说说笑笑,杨三娘子却拿眼直瞄一旁的玉姨娘,只觉她抱着儿子一脸傲然,很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由心中暗道, “前头只当长青是这府里的独苗,怎得这又生了一个小的出来?虽说是庶出的但总归是个儿子,要分家产的……” 心里暗暗着急,更是暗下决心定要去拜一拜佛祖。 “还是让老大快些怀孕生子才是正经……” 一面与席上众人说话吃酒,一面听那头燕韫?e正与穆大说话, “前头亲家翁远在太原两家不得亲近,如今到了临安以后我们两家还要多走动,有事相互照应才是!” 穆大忙道, “国公爷这话实在抬举小的,穆某乃是一介平民如能敢提到相互照应,只这一来倒有诸事要劳烦国公爷了!” 燕韫?e忙摆手道, “即是两家结秦晋之好,又说甚么谁高谁低,以后亲家翁安心在临安住着,长真心里也少了挂念,有事儿便只管让长青去办就是,亲家翁……且饮了这一杯!” 燕韫?e敬酒穆大如何敢推辞,当下一口干了,燕韫?e又叫了燕岐晟, “还不快与你岳父满上酒,敬上一杯!” 燕岐晟忙来敬酒,之后又是燕大等诸位管事。 穆大如此一杯接一杯,初时还放不开,几杯酒下肚去倒壮了胆气,勾着燕韫?e肩头叹道, “国公爷不瞒您说,我到了您这府上一瞧心里也是暗暗的担心啊!” 燕韫?e笑着问他, “亲家翁有何担心之处啊?” 穆大涨红着脸,摇头晃脑道, “国公爷您这门第太……太高,我……我们家老大是个要强的性子,行事难免刚直……刚真了些,我……我这是怕她在府上……在府上日子难过啊!”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都暗道, “就世子夫人那样儿还叫难过……这临安城中多少豪门贵妇听了只怕都要嚎啕大哭了!” 燕韫?e也有了几分酒劲和,闻言哈哈大笑,伸手勾了肩头道, “亲家翁那里话,长真的性子我最是喜欢,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儿全数都是她在打理,让我是事事顺心,桩桩满意,倒要多谢亲家翁肯将长真嫁给长青,你尽管放心就是……来!我们再饮一杯!” 两人共饮一杯,燕岐晟忙在一旁陪笑道, “岳父放心,小婿对长真从来护着让着,决不敢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穆大闻言却是眼圈儿都红了,连连点头道, “如此……如此便好……这……这孩子生来便……便命苦……我……我同她娘也一直觉着……觉着对不住她!” 穆大这也是灌了几杯酒下去,吐了真言,前头本就觉着门第不配,想着女儿孤身远嫁,性子又是好强的,常常写信只怕也是报喜不报忧,只娘家低微也不能给她撑腰,心里难免担忧。 后头来了临安进了这府上一看,更是心里惶恐的很,这样的人家便是自家女儿生的再美,凭着出身只怕也不过就是在一旁做丫头的命。 若是国公爷与世子爷再嫌弃她,这日子只怕真是过不得了,你让他这做爹的如何不担心? 。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同饮酒 只这话在心里想想便成,没想到几杯酒下去倒抖落了出来,那一桌上人倒都是宽慰他,杨三娘子在这面听着,却是瞄见玉姨娘唇边若有若无的讥笑来,不由心里暗恨丈夫没分寸,忙拉女儿的袖子, “想法子让你爹少吃些酒!” 穆红鸾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摇头道, “无事!” 那一席又听穆大道, “国……国公爷,能嫁了红妞儿到……到您府上,真正是我……是我穆家祖上有德……您瞧瞧……瞧瞧您这地儿,我……我刚来时还当……还当进了皇宫……我……我瞧着这皇帝老子住的地儿怕也不过……不过如此了!”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 “亲家翁这是少来临安,我们这样的园子临安城也不在少数,你若是喜欢便搬到这处住着便是,总归都是一家人!” 穆大闻言嘿嘿憨笑道, “您……您这宅子太富贵,我……我们住不得……住不得……” 燕韫淓笑道, “甚么住得住不得,这宅子建来便是给人住的” 这话一出,玉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之色更盛。 杨三娘瞧着不好忙拉了穆红鸾道, “红妞儿,管管你爹,他吃了几杯下去酒性上来,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若是冒犯了国公爷可如何是好!” 穆红鸾抿嘴儿一笑道, “娘不用担心,我公爹是个大气人儿,决不会计较这些的!” 公爹怎么样的人没见过,与其装模作样倒不如这般有话直说。 端坐在那处穆红鸾斜眼瞄了玉姨娘一眼, 至于……其他人如何想,又何必去在意? 这一席酒燕韫淓果然吃得欢喜,与穆大双双喝得大醉,燕岐晟亲自扶了燕韫淓回房,出来又去背穆大,杨三娘子见了忙拦道, “长青,红妞儿他爹身子壮,你仔细累着,寻两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便是!” 燕岐晟忙笑道, “平日里少在您二老跟前尽孝,今儿难得有机会,自还是要小婿来伺候岳父才是!” 当下背了穆大却是安置在了前头芙蓉院中。 众人见安置好了国公爷与穆家老爷,这才起身才穆红鸾行礼各自散去,玉姨娘抱了儿子告辞出来,回首瞧了瞧灯火通明的院落,却是冷冷一哼,身旁的丫头见左右无人这才悄声问道, “姨娘,您这是……” 玉姨娘冷笑道, “国公爷也不知被这家子灌了甚么迷药,这样的下等人家也配登我蒲国公府的大门……” 低头轻拍了拍怀里酣睡的儿子,一脸的怜爱,在他小脸上挨了挨, “以后我们家岐瑜可万万不能配了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儿!” 一旁的丫头闻言垂头不敢言语,心中暗道, “姨娘这是瞧不起世子夫人的出身……她自家出身不也是奴婢么!” …… 那头穆红鸾与燕岐晟安顿好了娘家人,这才一起回了九曲湾,见此时月正当中,湖风习习便索性手牵着手走回去,一路上问起那顾远堂,燕岐晟却是冷笑一声道, “这姓顾得倒也是个人物……” 顾远堂前头护送车队那一回却是遇上了穆红鸾搅局,半路上被截货杀人,之后辽境接货之人久等不至,再送信了儿过来追查,霍先生才知晓这批货已是失踪,当下大怒自是要治顾远堂护送不利之罪。 顾远堂也是有苦难言,这类事儿他也知凶险,到了大同城外他便留守当地静待消息,入辽境自是让手下兄弟出面,却是没想到一干兄弟全数折在了里头,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事后他也曾潜入辽境察看,只那处早已人去痕灭,无处可追查。 那批货也是穆红鸾讨了一个巧,藏在了山谷之中,顾远堂只当是他们遇上了劫匪,货应是早被人远远送走,却那知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 现下里他也是人手损失,货物的去处还要着落在他头上,霍先生逼被上头逼得紧了,竟又扣了他一成的份子,如今逼得顾远堂实在无法,果然将他逼得起了反心,一心想另寻靠山,甩脱了旧主。 “他可曾言道如今与那霍先生相识,那霍先生是何许人也?怎得就勾搭成了一伙?” 燕岐晟应道, “那霍先生乃是自己寻上门去的,顾远堂也不知他是谁,只知他是姓霍来自京城背景深厚,三年前上门便开口让顾远堂办事,顾远堂一介绿林枭雄如何肯依他,当时就将他打出了门去,后头立时便发觉诸事不顺,手下开的赌场、女支馆各处的买卖被人清查,下头人出去办事便被拿了进大牢,往日里衙门里相熟的人统统儿不管用处,他这才知晓这霍先生的厉害……” 穆红鸾听了冷冷一笑, “这摆明了就是官场之中有人……” 燕岐晟应道, “顾远堂言道,他曾悄悄打听过其他绿林同道,似是也有人做着同他一样的事儿,我估摸着这里通外国的生意做得异乎寻常的大,官面上人多眼杂倒不如交到绿林上去做,绿林上各有各有规矩,有时倒比官场上的人讲究信用,定是有人暗中推动此事……” 穆红鸾皱眉, “那这霍先生……长青预备如何处置?” 燕岐晟眯眼轻笑,拇指轻抚着她光滑的手背, “自是放长线钓大鱼才是!” 这世上的事儿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必有痕迹,能调了官面上的人打压绿林道,自然也是官场上的大人物才是,这背后的人物他是能猜出来,只要想动却是难。 “如此……那顾远堂便投了我们做个内应?” 燕岐晟笑道, “顾远堂是个聪明人,他虽是寻靠山却也不愿趋炎奴颜,昨日与爹爹见面言语间虽有投靠之意,但却是要我们拿些东西出来给他瞧才成!” 顾远堂本是绿林道上的人,本不应与官面上人多来往,只那霍先生找上了门来,他心知自己是趟进了这滩浑水里,想逃是逃不了的了,只得想法子求一个自保。 顾远堂自也有他消息来源,如今新帝登基,燕氏皇族一改历来不涉政的祖训,要在朝野各处分一杯羹,而这燕韫淓父子出身皇族,又有从龙之功正是风头大盛之时。 他被那霍先生指使三年,隐隐知晓这后头之人来头甚大,放眼朝中燕氏父子一来名声远播,二来慷慨仁义,若是要选必要择这类新起势力,一来无有党羽压制排挤,二来燕氏父子正值扩充之时,必会欣然接受他入伙。 说白了也是掂量着身价将自己售卖给有势之人,他自然也是想卖个好价钱,讨价还价也是难免! 而于燕氏父子那头,他们是官面上的人,与顾远堂这类草莽本就无甚交际,只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燕氏父子即是想扩充势力,朝堂与江湖自是同样重要,江湖人士消息灵通,有些事儿官面上不好出头,便要绿林人出手。不说别的,只这里通外国背后的主使他们也是想经顾远堂一条线查个清楚的。 这两两相对,都是明人不说暗话,关起门来把话挑明了,顾远堂要递投名状,燕氏父子自然也要彰显一番势力才是。 穆红鸾问道, “即是如此,长青与爹爹预备如何着手?” 燕岐晟应道, “河东道上我们的人不算太多,即是要收了顾远堂,那河东道上自然要有一番动作,朝堂上也有一番争斗,此事长真听过便是,详情我也说不明白!” 总归不过是尽多的掌权便是,其中拉拢收卖告发等等,所使的手段不一而足,只说着简单做着却复杂,详情也不好于长真细说。 穆红鸾点头道, “如此我心里有数便是,长青安心对付外头的事儿,府里自有我照应!” 燕岐晟拉了她过来,伸手搂了腰笑道, “总归事儿要一样样做,长真忧心这些倒不如想想前头我说的事儿……生个小娃儿来玩玩!” 穆红鸾见他斜眼儿坏笑便知他那歪心思,当下嗔道, “不是说了隔两年么?我也是想身子骨养好些再说……” 燕岐晟坏笑道, “身子骨自是要养得,只也不耽误我们办正事儿,回去瞧瞧那春宫图里还有甚好的式样,多练几回寻个最易受孕的才是!” 这时节四下无人,周遭寂静,小夫妻说话便不忌讳,冲着他媚眼儿一抛应道, “那里头的我们可是都练过了……” 燕岐晟早就心头火起,被她这么一撩更是心急难耐,索性拉了她便跑, “我这人记性最是不好,总归要多练几回才记得住那个好那个不好的……今儿夜里不如多试几遍如何?” 穆红鸾咯咯笑着提了裙与他一同飞奔,这时节月光如水,银光遍地,两道相伴的人影儿时隐时现在庭院林荫之中,窃窃私语之时随风飘散,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月儿偷听到了,羞得藏进了云层之中,不敢去照那楼阁中纠缠在一齐的两人。 次日里却是燕岐晟去前院伺候的穆氏一家,杨三娘子见着燕岐晟便问, “怎得红妞儿没有过来?” 燕岐晟那敢同岳母讲她家的女儿被自己弄得起不了床,只得哈哈一笑道, “这阵子府里庶务繁多,长真也是累了,小婿便让她多歇息一会儿才过来!”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种蔬果 杨三娘子不疑有他,当下点头应道, “这府里的事儿由红妞儿操劳也是应当,只要仔细身子才是!” 身子养好些,才易受孕呀! 燕岐晟只是哈哈笑,又问起岳父来,杨三娘子气道, “刚起了,只还头疼的厉害,还在屋子里叫唤呢!” 燕岐晟便叫人备了醒酒汤,亲自端到了穆大榻前,唬得穆大忙下床来接, “怎得还要长青亲自动手!” 杨三娘子见着世子爷肯如此屈尊相就,知是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知必是小夫妻感情深厚,不由心中暗暗欣慰,只对上丈夫却是冷下了脸来, “灌了些黄汤便胡言乱语,竟要劳烦长青来伺候你,还不快些起身去与国公爷请罪!” 穆大忙一口干了解酒汤,问女婿道, “我昨儿可是有失礼之处?” 燕岐晟笑道, “岳父说那里话来,都是一家子有甚失礼不失礼的,您也别去那边了好好歇歇才是,这时节我爹爹说不得还未起身呢!” 穆大的酒量实在浅薄,不过三四杯便不成了,不过昨儿燕韫淓也是高兴,挨着个儿的与众人拼酒,却是自己将自己给灌醉了。 依燕岐晟看来只怕不到午时,亲爹是起不了床的! 说话间宝生与四丫也过来了,一口一个大姐夫的叫着,都吵嚷着要去逛园子,燕岐晟便领了他们去九曲湾, “我们那处有不少好玩的东西,你们必未曾见过,跟着我过去瞧瞧!” 却带着两个小的过去,穆红鸾也是刚起床正在梳妆打扮,见他们过来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带着两人出去游湖。 宝生与四丫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大的园子,宝生瞧得是大呼小叫跟着燕岐晟去了马厩, “姐夫,你带我骑马吧!” 燕岐晟带着宝生去了西湖,穆红鸾却是带着四丫去见了黄蕊,这两个小妞儿都是生得白胖可爱,一个是假憨一个却是真憨,却是意外的投缘。 黄蕊仗着自己在这园子里呆得久,便自愿领着四丫四处玩耍,穆红鸾倒乐得清闲转身去了前院。 如此穆氏一家在临翠园呆了三日,这才回转自家那宅子里,却是召了穆红鸾、宝生、四丫几个当面说话, “红妞儿,依你瞧着我们到了临安,这是要做个甚么营生为好?” 穆红鸾想了想道, “临安不同太原,乃是一等一的繁华都市,有南来北往的陆上货物,还有那海外来的异域珍宝,只那些海外的商船统统都被几个大的商行垄断,旁的人想插手却难……” 自然……若是要背靠着蒲国公府倒也不难,蒲国公府也有几艘外头跑着的商船,带回来的货物也是在自家商行售卖,穆家想要分一些做生意,想来长青与公爹也不会多言,只她却不愿如此。 穆大听了摇头道, “我们不过想安静过日子,小本经营罢了,那有资本与大商行相争!” 女儿虽是不说,但穆大心里明白,靠着蒲国公府想做这些自然是不在话下,只他与女儿想法一般,并不愿占亲家的便宜。 “那……不如在临安城外买房置地,做个收租的农家翁如何?” 穆大想了想问道, “那临安附近一亩良田折银几合?” 穆红鸾想了想道, “年前我倒是经手过一回,给府里买了五十亩地,一亩折银三千六百两银子……” 穆大听了苦笑转头看向杨三娘子,杨三娘子转过身将包袱里的银票拿了出来,给几个儿女瞧, “这几年你爹爹在外头跑得辛苦,挣下的银子便是这么多……” 四丫拿过来一数,有四万一千五百四十两银子, “四万多两银子,要买良田二十亩都不成呢!” 穆红鸾应道, “前头临安城的田地倒是好买,后头因着先帝迁都,以至达官贵人多云集于此,年年都在开山建屋,砍树屯田,如今良田的价格都被人炒得翻了几个番,就是如此还有价无市,年前我买的那一回乃是那家人犯了事儿,家里的田产着急出手,庄子里的庄头又是个机灵的,连夜派了人进城报信,我才抢了先手,若是不然……再等上两日有银子也没处买了!” 穆大又问起临安城中住宅的价格,穆红鸾道, “越近皇城越是贵,似我们现下住的宅子要价十万两起步,若是往西湖边儿走还有再贵些,只有出了城才有那五六万两的宅子卖,且占地还要宽广些……” 穆大闻言皱眉, “人家都说京城居大不易,看来倒是没有说错!” 他们这身家在太原也算得富户了,到了这临安城来一比,只觉又回到了流民村一般。 穆红鸾笑道, “爹爹也不必心急,这事女儿倒也是想过的,有一桩生意倒是本钱要的不多,只要下力气干活便能挣到银子……” “哦……老大快说来听听!” 穆红鸾早前已是想好了,这临安城中人口众多,每日吃食上便需极大的供应,又是地处南面气候温润少有天灾,又土地肥沃想到种植新鲜蔬菜必是十分畅销,只每日打理也要辛苦。 穆大听了却是点头道, “我们家早年也是种田的,只后头逃到了太原才无田可种,这侍弄蔬果之类我们倒是会的!” 杨三娘子也点头道, “种蔬果所需田地自是用不了上等的良田,以我们家的银子倒是能多买一些次一等的坡地只浇水却要挑担……” 穆红鸾应道, “正是如此,因而女儿怕爹娘要十分的辛苦……” 杨三娘子笑道, “我与你爹又不是甚精贵的人儿,如此已是比早些年享福不少了!” 穆红鸾又道, “我也暗中瞧过那大菜户自有法子令得冬日里也能有新鲜蔬果出产,想来必是有密法,爹爹可好好揣摩向人请教一番!” 穆大点头, “好……这些事儿我们早年也做过,若要觉下心来求教倒也不难……” 这法子即是别人能想出来,自己必也能想出来,只多花些时间罢了,总归想挣银子便没有轻巧的路数,还是要靠自己辛苦才是正理! 一家人商议即是要种菜便不在临安城中居住了,要选一处道路通畅的地界买个小院,只宝生要读书却是要留在临安城中。 穆红鸾又道, “这事儿前头女儿与长青提过,倒是要他去寻访一番……” 穆大想了想点头道, “这事儿是要劳烦长青出面,我们在临安城中如今也是两眼一抹黑,只依我之意切不可拿了蒲国公府的名头压人,还是要靠他自己的真本事才是!” 穆红鸾点头道, “爹爹放心,这事女儿省得……” 临安城中有名的大儒门下弟子,一个个非富即贵,普通人家出身的儿郎若非是文采出众,天资十分聪颖之辈必不能入人法眼,宝生也不是那天纵英才,不亮明身份求上门去,多半是要被人家回绝的,因而这事怕还是要蒲国公府出面才成。 穆大回喝道, “你听到了么?这事儿你大姐姐可要在那府里求人的,若是敢不用功丢了你大姐姐的脸,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宝生在一旁听了忙道, “大姐你放心,我决不会失了你的脸面!” 穆红鸾冲他似笑非笑道, “你记得你今日的话便是,也免得日后受教训时,怪我太过严苛!” 宝生闻言后颈一凉,他不怕穆大吓唬他,却怕自家大姐,当下一缩脖子笑道, “大姐放心!” 这厢坐言起行,果然在临安城外五里地处,寻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那原来的主人本是城外的一对老夫妻,因着儿子在城里置了宅子,手里缺银便想将老房子卖了再搬进城去。 穆大与杨三娘子过去瞧了,院子有些破旧但价钱还算得公道,又问起附近的田地。 这一对老夫妻本就是当地农户,原也是有些旱田便一并儿卖给了穆大,穆红鸾也未出面只穆氏夫妻便将事儿给办了,先给了定钱三日后去了衙门更改了房契与地契,便算是在这临安城中有产业了。 这厢又四处请人将破旧的院子重新修缮了一番,最里头那院子有个后花园,留了两间空房,一间给四丫,一间便空着。外头二进的东西厢便是穆大夫妻与宝生的,外院有正堂偏堂,也建了一个前花园,如此一家四口再请了两个老妈子,同一个守门的老头儿,是尽够住了。 穆大夫妻本就是那利索的人,即是打定了主意要种蔬果,便自己出门四方打听,甚么临安的菜价多少,城里人都爱吃些甚么,又有附近可有出名的菜农,偷偷儿过去瞧瞧人家如何种植…… 倒是不必穆红鸾操心,自己都办了起来。 只燕岐晟道, “何必要岳父母如此辛苦,不过花些银子多买些好田租与人耕种,尽等着收租便是……” 他自来生得富贵,银子于他不过张口就来,更不会知晓赚银子的辛苦,自然也不在乎那点子哄抬的地价,只求能清爽洒脱,在他看来岳父母是在自寻劳累。 “做个清闲自在的庄主岂不爽快?” 穆红鸾笑道, “爹娘都是忙碌命,若是闲下来只怕还要生烦,这样忙碌些才好!”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去拜师 燕岐晟自然不好再强求,当下摆手道, “即是他们喜欢,便随他们去便是!” 穆红鸾又问起宝生拜师的事儿,燕岐晟应道, “依我瞧着,我那先生苏三璜便是个满腹经纶的大儒,教宝生必是绰绰有余,只他老人家只醉心书画,早已不涉科举,前头我自大同回来拜访他老人家时倒是问过,他老人家却是推荐了同门的师弟魏光宗,此人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名下也出了好几个进士……” “哦……那此人名声如何?” 燕岐晟道, “由先生推荐之人自然品行高洁,名声倒也很是不错,只也不知宝生在太原书读得如何,还需好好考较他一番,也免得到了先生面前露了怯。” 穆红鸾点头, “这事儿只怕还要劳烦公爹了!” 燕韫?e闻言笑道, “小事一桩,长真尽管放心就是!” 隔一日果然将宝生叫到了府上说话,燕岐晟领着他到菩提院中见燕韫?e,燕韫?e在纸上随意出一题考较宝生,见他提笔挥毫洋洋洒洒,虽说言辞幼稚但也是能引经据典,言之有物,当下又抽背四书五经倒也能应对如流。 燕韫?e笑道, “我前头倒与国子监的生员打过些交道,以宝生之能确是略有些不足,但只要勤学好进,假以时日必也能赶上的,倒不如去那位魏光宗门下受教两年,想到必有大进益!” 此言一出穆红鸾大喜,忙与宝生谢过了公爹,出来着手安排拜师之事。 隔了五日,燕岐晟与穆大便引着宝生到魏光宗府上拜师,魏光宗早得了苏三璜的信儿,对穆大与宝生倒也算得客气,当下考较了宝生几段,便收了他在门下。 穆大大喜忙奉上拜师之礼,又让宝生跪下磕头,又听说魏光宗门下弟子可在府上食宿,只需每月交上少许的费用,却要做活相抵,当下便让宝生留在了魏府。 燕岐晟见宝生可怜巴巴的冲他直打眼色,便忙劝道, “岳父,宝生初来乍道只怕还要时日适应,不如让他就在府上住着,左右离这处不过三条街罢了!” 每日里马车接送,又或自己行走倒也方便。 穆大摇头道, “宝生的性子最是跳脱,这京城繁华难免有看花眼的时候,倒不如将他关在先生府上,也好日夜用功!” 如此便将宝生给送入了魏府去,宝生百般不愿却也不敢违背,这厢苦着一张脸实在可怜,燕岐晟便悄悄儿对他言道, “姐夫每五日回城一次,隔上十天半月便到魏府里同先生告假带你出来玩儿就是!” 宝生闻言这才转忧为喜,欢欢喜喜跟着那舍监去了。 总算是将宝生的事儿安顿,又穆大夫妻的菜地也开垦起来,穆红鸾醒觉一年之中竟是已入盛夏,这才想起自己年节时与小崔氏的约定来,不由一拍额头, “哎呀,竟是将这一出给忘了!” 忙亲自提笔写了帖子,一来道歉,二来却是约崔氏到江边的别院避暑,小崔氏当日便回了信,信上也是抱怨穆红鸾, “为姐真是望眼欲穿,还当是妹妹敷衍唐塞于我,每每想起心中甚是忧伤……闻听蒲国公府江边别院建得美仑美奂,其中富丽不为外人所知,此次为姐定要好好游玩一番,只唯你我二人实在有些清淡,不如相邀那黄夫人一同前往,不如妹妹意下如何?” 穆红鸾自然记得那位善谈的黄夫人,当下笑着回了四个字儿, “多多益善!” 总算前世里她也是喜欢热闹之人,自来了临安城这许久日子,统共就这两人还觉有些投机,能邀过来玩耍自然是好的。 当下又提笔写了帖子给那位黄夫人,黄夫人一见大喜拿了帖子去书房见丈夫刘守一, “夫君,你瞧瞧谁给我下帖子了?” 刘守一接过一瞧倒是有些吃惊, “夫人怎得与那蒲国公世子夫人相识?” 黄夫人笑道, “前头太后……那时还是皇后娘娘设三月宴那回我们见过面,那蒲国公世子夫人人生得美,却是个利索爽朗的性子,与我们谈话很是投机。这一回也是崔家的妹妹与她提起了,世子夫人便邀了我到江边的别院避暑去!” 刘守一闻听到也十分欢喜, “夫人能与蒲国公府交好于我们也是一桩好事,当去,当去!” 黄夫人也是满心欢喜, “我这就回房去预备……” 想了想却是变了脸,嚷道, “哎呀,那崔妹妹与穆妹妹都是会打扮的精致人儿,我那柜子里的衣裳只怕是陈旧了些,现下立做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刘守一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摇头道, “这有何难,去成衣铺子里买就是了!” 黄夫人却是慌急起来, “那成衣铺子里的东西怎上得了台面,不成,不成!我还是多付些工钱赶上几套,也不知五日时间来不来得及……” 当下也不管摇头叹气的刘守一,急急忙忙的走了。 她这厢忙着翻箱倒柜,却是没想到第二日禀报婆婆时,在一旁的小姑子却是听得双眼发亮, “嫂嫂不如带了我去如何?” “这……” 黄夫人立时有些为难,自家都是靠着崔妹妹才能受邀,若是私自带了小姑子过去,只怕要引得主人家不喜了,当下踌躇道, “这……只怕是有些不妥当!” 小姑子一见忙抬首委屈道, “母亲……” 那刘老夫人一见女儿如此立时便开口了, “即是相邀去避暑也要人多热闹一些,你且问一问那世子夫人如何安排,若是能多带人去总还好玩些,宏儿几个便送到我这处来,由我看顾几日就是!” 即是婆婆发话,黄夫人也只好点应是,却又不好去问穆红鸾,只亲自过府去问了崔怜怜,崔怜怜笑着拿了信给她看, “你瞧瞧世子夫人并不介意我们带了人去,我这一回也要带了家里的妹子过去,世子夫人那处也要带着两个妹子,想来年纪都相差不多,定是能玩到一处的!” 黄夫人闻听这才放了心,回到家里待到只夫妻两人在房中时,才对丈夫道, “三妹妹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自来有些娇惯任性,我这头一回赴世子夫人的约心里都有些忐忑……” 后头的话不必说刘守一自然明白,当下点头道, “三妹那性子就是欺软怕恶,你尽管拉下脸来镇着她就是,母亲那处自然有我去说!” 总归出门做客不能失了府里的颜面,便是母亲再宠她也没有任她在外头丢脸的道理。 有了丈夫一句话,黄夫人才算是放下心来,欢欢喜喜抱了他道, “有夫君这话,我便放心了!” 刘守一笑着翻身压过去, “旁人的事儿先别管,你后头几日都不在府里,这几日还是紧着先伺伺候候你夫君才是!” 黄夫人推他一把瞪眼道, “我不在,你还怕没地儿去吗?” 刘守一笑道, “总归没你这处好!” 黄夫人还要说话已被堵住了嘴…… 隔几日果然打扮一番带上箱笼,伺候的丫头婆子跟着便往那蒲国公府的琉璃小筑而来。 穆红鸾早一日便到了这处,却是由燕岐晟亲自护送过来,他在这院子里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打马回了拱西大营。 穆红鸾身边几个丫头全数带了,又将四丫接了过来玩耍,四丫过来见着黄蕊却是欢喜不已,黄蕊在蒲国公府虽说是寄人篱下比丫头们强不了多少,但总归顶着一个燕姓,丫头婆子们也不敢对她太过亲近,无意间便与她多了些疏离,又因着她脑子慢了些,府上人虽不说但神态间难免带出些怜惜来。 黄蕊虽说笨些但却十分敏感,她觉着旁人可怜的目光让她有些难受,只不好说便藏在心里越发只爱一个人玩,至多再加一个红毛的小狐狸,也是有些孤独。 如今四丫来了,却是个与她一般生得白白胖胖又瞧着憨憨傻傻的,自然便将她当做同自己一般,十分的亲近。 四丫是个外憨内傻的,但瞧着黄蕊便喜欢,见着面便手拉着手与她说话。 穆红鸾见她们两人投契心里也是高兴,便叮嘱四丫道, “四丫,这几日你便与黄蕊在一块住,你看顾着黄蕊些!” 四丫点头, “大姐你放心就是!” 一旁黄蕊却认真点头道, “穆姐姐放心,我也会照看好四丫的!” 穆红鸾笑着伸手拧了她小脸一把, “你们两个可不许躲懒,待会儿陪着我到外头迎接客人去!” 两个小丫头果然乖乖呆在前院未走,却是黄夫人先到了,外头门子进来报,穆红鸾便迎出了二门去,黄夫人进来远远见着她便笑, “世子夫人,得蒙您相邀实在荣幸之至!” 穆红鸾上来拉了她手道, “黄夫人,不过是想着天气炎热,约了你同怜怜姐到这处避暑玩耍一番,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黄夫人笑道, “你即是称她闺名,我也厚着脸皮亲近亲近,我闺名叫做黄娟,你叫我做娟姐便是!” 穆红鸾笑道, “即是如此,娟姐便要叫我红鸾了!” 。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约避暑(一) 两人这便以姐妹相称,又将身后立着的小丫头们都拉出来见礼,那刘府的三娘子上来规规矩矩见礼, “给世子夫人请安!” 穆红鸾打量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倒是清秀可爱,一派端庄,当下笑着对她道, “刘三娘子斯文秀气,一看便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说罢指了黄蕊与四丫道, “这是我们家四娘子,蕊妹妹乃是东陵王府大房的娘子,接过来跟在我身边照应……” 这事儿不用说,黄夫人也是有耳闻的当下笑道, “能跟在你身边,这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 穆红鸾当先领了她们进去, “你们几个年纪相仿想来能玩到一块儿的!” 黄夫人笑道, “我前头还担心三娘子过来无趣,现下倒是不用了!” 进去刚坐下便有人报崔夫人来了,却是带着自家的妹子,大家又起身重新见礼。 那崔夫人妹子也算是蒲国公府的远亲,在家里排行老十,生得明眸皓齿也是个美人胚子,十一二岁的年纪,性子活泼见着穆红鸾立时瞪大了眼, “世子夫人,我在家里听姐姐说您是临安第一美人,前头还以为姐姐骗我,没想到您真如此美貌!” 众人被她这快人快语逗得笑了起来,穆红鸾笑道, “依我瞧着崔家十娘才真是个美人儿呢!” 这厢又引见四丫与黄蕊给她认识,崔十娘瞧了瞧四丫又瞧了瞧穆红鸾, “你真是世子夫人的亲妹子……怎得没有她长得好看?” 崔夫人闻言无奈的捂脸,对穆红鸾道, “我们家这老十便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本想着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也好改一改她这毛病,没想到……” 穆红鸾不以为意笑道, “小小的丫头们做那么多讲究干嘛,快人快语的性子倒也爽利!” 四丫也是笑嘻嘻道, “我们家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只有大姐生得最美,说是似我们祖母,我也为这事儿气闷的很,这定是我娘偏心大姐才将她生得这般好看!” 众人一听又是笑,穆红鸾对众人道, “即是还要玩几日便不在这一时,不如让丫头们领着你们各去安置,洗漱一番再来说话!” 众人点头称是。 绿绣与紫鸳便领了人往里头走。 那黄夫人却是住了五彩阁,两层的小楼四面全是琉璃做墙,用帐幔作隔,阳光射进来室内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刘三娘子跟着嫂嫂进来,不由叹道, “嫂嫂,这蒲国公府上果然豪富,这一块琉璃便价值不菲,用来装饰两层的小楼也不知要费多少银子!” 黄夫人笑道, “蒲国公有财那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这里叫做琉璃小筑可不止一座楼如此,待会儿你到外头瞧瞧,我进来时略略瞧过,竟是有一段地面都用琉璃铺就的……” …… 那头崔夫人带着妹子却是去了萱花院,里头也是琉璃镶的窗户,最奇的是头顶上是由大块大块的琉璃覆盖,坐在下头仰望天空一碧如洗,想来天黑之后繁星璀璨必是很美。 崔十娘进去倒在榻上便不起身,崔夫人过来推她道, “待到晚上有的你看,现下快去洗漱一下……” 一路上过来马车闷热早就汗透衣衫,总要洗漱换了衣衫才是。 崔氏姐妹进去见着一个汉白玉砌的水池,兽头上滴水叮咚,窗外却有江风吹来,当下不用旁人伺候,自己除了衣裳进去,仰面躺在池水中不由也叹起了蒲国公府的豪富来, 崔十娘问道, “六姐姐,这蒲国公府与我们家是远亲么?” 崔夫人应道, “蒲国公故去的夫人乃是河东崔氏嫡出的娘子,我们与河东崔氏乃是同宗,虽说多年前分了出来,便一直未曾断了来往,论起来我们也要称故去的国公夫人一声姑母,如今蒲国公府上是这位世子夫人主持中馈……” 崔十娘想起穆红鸾那艳丽的容貌不由叹道, “早前六姐姐说时我还不信,现下见着世子夫人果然生得美艳无双,想来必是因着世子夫人生得好看,才能独得蒲国公世子宠爱的!” 那容貌便是她自负天生丽质,比起来却还是要差上几分,也不知世子夫人是怎么生的,怎得她那妹妹便只是清秀而已? 崔夫人闻言笑着摇头道, “傻丫头,你以为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儿便甚么都有了么?不说这大宁便放眼这临安城中生的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为何世子爷偏偏在太原选了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可不单单是要美貌出众才成的……” 崔十娘不服气道, “总归有一张好看的脸蛋儿才能得世子爷注目,若是那世子夫人生得丑陋,想必世子连瞧也不会瞧她一眼,又怎么会娶她做世子夫人呢?” 她这一番反驳倒是令得崔夫人一时哑口不知如何应对,当下只是轻笑, “小丫头,待你长大些便明白了!” 女人如花,容颜易老,更何况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儿也是常有,光靠一张脸能与男人同到老么? 这世上男子多少都是喜新厌旧的! 她只是笑着便不再多说,却没瞧见自家妹子转头垂眸看向池水中模糊的倒影, 自己也是眉目如画,丽质天成,即是上天所予为何便不能有好姻缘呢? 总有一日,我也能寻到似蒲国公世子一般,家世出众,人品无双的俊朗少年为夫,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姐妹俩在这处呆了一个时辰,出去梳头换衣,便听到外头有人来报, “崔夫人、崔十娘子,我们家世子夫人请两位听风斋赴宴!” 两人收拾妥当便由领路的丫头带着过去听风斋,却是临着江边一座小楼,上头灯火通明,有人红衣雪肤正凭栏观望,见了她们便招手而笑,崔十娘见那灯光绚丽,人如仙妃,笑颜绽放之时竟比五彩的灯光还要夺人双目,不由紧紧拉了崔夫人的手,羡慕不已道, “六姐姐,世子夫人真美!” 崔夫人也瞧得一时恍神当下笑道, “世子夫人确实容貌无双!” 心里也在暗叹, 这样的模样便是入宫也必是个宠妃,不过依她瞧着深宫大内未必能比蒲国公府。 想那府上不但富可敌国,更又权势滔天,前头才听自家夫君讲过, “蒲国公如今在朝堂之中风头正盛,新帝登基年余,不敢说事事垂问,但也是样样听计,再这般下去……只怕这皇族势力日丰,百官必要惶惶……” 崔夫人一介妇人自不懂政事,不过见一向少言寡语的夫君也忍不住有此一说,可见自家这远房表姨父的威风。 旁的她不知晓,但总归交好这位世子夫人必不会错便是了! 当下拉了妹妹冲穆红鸾笑了笑,便进去缓步上了楼阁。 穆红鸾早带了四丫与黄蕊在这处,正凭栏观江边风景,此时日落天黑,江风习习,凉爽怡人,众人身上的宽袍轻衫随风飞扬,秀发飘散,很是有几分乘风而去之感。 四丫与黄蕊带了崔十娘到一旁去瞧那江上点点渔灯,穆红鸾却是与崔夫人坐到了桌前闲话,等着黄夫人到来。 崔夫人笑着问道, “前头年节里说是要相约,转过去大半年才想起来,妹妹可是有事缠身?” 穆红鸾笑道, “前头是因着家里添丁,后头世子爷回京,我家中二老又到了太原,倒是有一通忙碌却是怠慢了姐姐,还望姐姐见谅!” 崔夫人笑道, “我自不会怪你,只是随口一问……” 想了想神色一动又问道, “家里添丁……怎得不见府上送消息出来!” 蒲国公府只世子爷一根独苗,虽说夫人故去,但国公爷还有小妾的,生儿生女也是喜事,怎得未曾请酒摆席? 她可是这临安城中一等一的消息灵通人士,蒲国公府也决不是小门小户,有个甚么动静虽不敢说临安满城皆知,但也必会有些风声的,怎得这般悄无声息? 穆红鸾应道, “姨娘添了个二郎,一来长青那时出征在外,二来国公爷不喜张扬,便只是府里自己办了酒席,宗族之中禀报了宗正府……” 说起来这孩子怎么来的,府里的人隐隐也有些明白,国公爷就算是薄待了庶子,那玉姨娘也是自寻的。 穆红鸾统共就见过这孩子两三回,玉姨娘虽未挑明但行容举止之间,总是带着此许戒备防范,她即是如此作态,穆红鸾自也不会硬贴上去,如此井水不犯河水的过日子,公爹想如此待他们母子,穆红鸾当然也不会硬插一手。 只这些是府里的私事也不好与外人讲,崔夫人却是个极通透之人,听了两句便知蒲国公府这新出生的庶子并不受宠,当下笑呵呵岔开了话题又道, “原来竟是亲家翁与亲家夫人到了临安,只不知如今安置在城中何处,改日必要登门拜见才是!” 她即是崔家远亲,也是燕岐晟的远房表姐,要登门拜访二老倒也说得过去。 穆红鸾只是笑道, “怜怜姐不必多礼,二老如今在城外种菜,虽说忙碌倒也是自得其乐!” 崔夫人一听却是一惊,有些收势不住脱口问道, “怎得……怎得以蒲国公府的财势会让亲家去种菜?”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约避暑(二) 这这临安城蒲国公府的亲家竟去城外种菜,做个低下的菜农,若是让皇族中人与百官知晓,岂不是让人耻笑,这颜面上可是真不好看呀! 穆红鸾观她神色便知她心思,却是毫不在意,仍是洒然笑道, “妹妹我出身低微,幼时还在流民村中生活,虽说嫁与了世子爷,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的,但家中二老只愿自给自足过活,妹妹虽不孝但也不能拂了二老心意” 崔夫人听了还是忍不住问, “妹妹便不怕旁人闲话么?便是妹妹不怕那世子爷与国公爷也不怕么?” 穆红鸾哈哈一笑道, “国公爷与世子爷倒是通达,我前头也曾禀过公爹,公爹便言道人生在世那生得许多耳朵来听人闲话,旁人要说便说去,总归自己过日子快活便是了!” 话音刚落,却听有人在后头鼓掌道, “红鸾这话说的好!” 众人转头却见是黄夫人带了刘三娘子上来了,黄夫人过来笑道, “妹妹这话说的好,倒是让我羡慕嫉妒得很呢!” 崔夫人摇着扇子问她, “姐姐这羡慕嫉妒可是好没来由,红鸾妹妹不过说她的事儿,与你何干?” 黄夫人叹口气坐下来,拿手一指穆红鸾道, “你瞧瞧她说的好生硬气,必也是有国公爷与世子在后头撑腰能让亲家去临安城外种菜,这国公爷与世子爷也真正是好大度,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为了脸面也要花银子将人给供起来” 这话倒是实话,于他们这些世家高阀,慢说养一家子便是养十家子,为了颜面也是千肯万肯的,若是不然这进进出出,场面上应酬旁人问起,岂不是要羞死? 只这也是蒲国公偌大的气派,底气十足的缘故,以他的名头慢说亲家是去种菜便是挑粪,只怕也无人敢当面去问,更不会觉得他是没银子养人,倒要交口称赞这是穆家老爷品性高洁,喜欢田园隐居图一个洒脱自在。 这世事人情逢高踩低大多如此罢了! 穆红鸾心里明白,面上却是笑道, “娟姐姐这话确是通透,妹妹我心里也很是感激国公爷与世子爷宽容” 这事儿确也是公爹与长青待她极好,若是旁人只怕早心生鄙夷,夫妻不和了! 崔夫人闻言叹道, “这也是你运气好有这么好的夫家!” 穆红鸾抿嘴儿一笑并未接话,只是心中暗道, “你们只瞧见我这一世运气好,却瞧不见我前世里孤独凄凉的时候” 却听黄夫人取笑崔夫人道, “你光说旁人,你那夫家便不好么” “好是好,不过” 崔夫人刚要说话,瞧了一眼坐到一旁的刘三娘子, 有些话自不好当着云英未嫁的小丫头们讲! 穆红鸾见机冲四丫招手, “我们便在这楼上用饭,你们几个小丫头摆在外头吃,一面吃饭一面瞧外头的江景如何?” 四丫点头道, “大姐说甚么便是甚么” 笑着一指外头江面上, “大姐,待会儿我们能下去游船么?” 穆红鸾想了想道, “这院子里有一艘趸船,你们带足了丫头婆子便可去玩儿!” 四丫欢喜的答应一声,便招手叫刘三娘子过去, “我们到外头玩儿去” 黄夫人见刘三娘子有些犹豫,当下笑道, “去吧!你们年纪相仿必能玩儿到一处的!” 看着自家小姑子过去,黄夫人这才冲两人挤了挤眼,穆红鸾笑着拍手叫人, “摆饭!” 丫头婆子们鱼贯上来将饭菜摆好,又上了酒,穆红鸾执壶起身道, “今日里只我们姐妹三人,尽可敞开了吃酒” 黄夫人对着崔夫人笑道, “今儿红鸾妹子成心宴请,我们自管放开了吃喝才是!” 三人把酒畅饮,却是言笑不忌,时而高声大笑,时而低声细语,说起那夫家的事儿,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外头刘三娘子瞧着却是暗暗皱眉, 自家用这位嫂嫂就是性子太直,甚么都要同外人道! 崔十娘子在一旁瞧得分明,当下笑道, “姐姐们在里头高兴,我们也要欢喜才是” 便叫了丫头来要吃酒,冬雪上来低声道, “小娘子们不宜吃烈酒,早前备了桂花酿,青梅酒、玫瑰醇、桃子酒等,也不知小娘子们喝那一种?” 崔十娘笑道, “我喜欢桂花几位妹妹呢?” 四丫道, “我要吃青梅酒” 黄蕊却是从未吃过,跟着四丫也要了青梅,刘三娘子想了想道, “我要玫瑰醇” 丫头们依言送上来,四个小丫头也学着吃酒,坐在那外头探出楼体的凉台之上,仰头见满天星辰点点,下头江面渔火处处,凉风送爽,口中含香,又有佳肴可口,倒也很是自在快意。 崔十娘子叹道, “这样江边的别院,不知多少银子一座,我们家也能买一座便好了!” 一旁的刘三娘子却是冷冷一笑, “这样江边的别院可不是想买便能买的,便同那盘龙山或是三仙山上的温汤庄子一般,也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盘龙山被划做了皇家御用,三仙山上遍布达官显贵的温汤庄子,只那最好几眼泉水却不是有银子便能得到的。 这蒲国公府江边的别院地处凸出江面的半岛之上,论起地势来比陛下的行宫都还要好上三分,乃是蒲国公早年未迁都时便购下了,到后头先帝迁都多少富商云集于此,却是再买不到这般好的地了。 四丫不懂这些,黄蕊虽说脑子慢了些,但每日里跟着穆红鸾进进出出,也是多少听说了些,当下应道, “这处是国公爷早年买下了若是现下想买只怕也是难的!” 崔十娘对刘三娘子的言语中的不屑倒是毫不在意,当下笑道, “这也是国公爷的眼光独到,早早儿买下这处,后头人想跟风也是晚了!” 黄蕊闻言倒是认真点了点头, “国公爷与世子爷很是厉害呢!” 一句话倒是勾起了崔十娘的兴头,问黄蕊道, “听说世子爷去大同连立战功,如今都做到禁军下四军副指挥使了?” 黄蕊想了想,脸上却是现出一丝惧色来,连连点头, “世子爷自然是很厉害的!” 黄蕊性子纯厚却是有似红狐狸般的敏感,燕岐晟那一身的煞气令她见着便害怕,饶是回来这般久了,见着人也要远远的躲开。 只她所说的厉害与旁人所想的厉害并不一样的! 听崔十娘问起燕岐晟,刘三娘子转过了脸瞧向江面,只一双耳却是支楞着不漏过一字一句,崔十娘又问, “前头大军回城之时我也曾在路旁见过世子爷风采,见他是个高大威猛,面容冷厉的男子,那世子爷平日里在家可是对着世子夫人也很冷淡?” 崔十娘确是见过燕岐晟一回,只那时节大军新胜,身上戾气未消,又穿盔戴甲如何不让人害怕? 崔十娘也是暗想, 自己瞧着都怕,想来世子夫人那样的出身,便是再生得美貌对上夫君只怕也要矮上三分,说不得平日里还要小意奉承,仔细伺候,生怕夫君不喜呢。 黄蕊摇头却不愿多说,她可不是真傻,难道要告诉旁人其实是穆姐姐更加凶恶,时常将晟哥哥踢下小楼,又或两人在花园里拳打脚踢,打得晟哥哥四处逃窜么。 九曲湾中丫头婆子出了大门在府中都不能多嘴,出来时春芽姐姐还特意叮嘱过,让她少说多看,她如何能随意告诉外人这些事儿! 只她摇头默然的样儿倒让那两人误会了,刘三娘子微微一笑,心中暗道, “有得必有失,这小麻雀想飞上枝头成凤凰自然不是那般容易的!” 崔十娘却是有些失望, “我还当世子爷不同别的男子呢!” 这临安城中蒲国公府的传闻自然是不少,单单是世子夫人出身卑微便够人传一阵子了,偏偏前头还有世子夫人嫉妒成性,将陛下赏赐的宫女给送出府的事儿,崔十娘听了传言却很是羡慕,私下想来那世子必是十分宠爱世子夫人,才许她如此任性胡为。 怎得现下听来又有些不同了? 当便问道, “世子爷与夫人成亲许久,一直未曾纳妾,想来必是十分宠爱,怎得依黄蕊妹妹这样说来世子夫人倒是有些委屈?” 黄蕊闻言有些呆愣, 我也未曾说甚么呀! 当下仔细回想前头自家只是摇头不语,何曾说过穆姐姐受委屈,依她瞧着便自家堂哥再厉害,对上穆姐姐也只有陪笑的份儿! 她有些不明白便转头瞧向四丫,四丫也不是很知晓大姐与姐夫夫妻之间相处,不过依着自家大姐那脾气,必是不肯吃亏的。 如今听这崔十娘子口气,又见那刘三娘子嘴角冷笑,不由心里很是不爽快, 这些子人跑到人家里做客,打听人夫妻相处是甚么道理! 看来这临安城中的高门女子,一个个都同太原城那些妇人婆子也是差多少,吃饱无事便探听人家事,倒一副巴不得旁人过不好的样儿!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约避暑(三) 四丫一拉黄蕊道, “快吃菜!再不吃便要凉了!” 却是将话岔开,倒让那刘三娘子转过头来与崔十娘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 连自己妹子都这般为她掩饰,看来这世子夫人也未必如外头瞧着那般光鲜! 她们都是高门出身,大家后院里的事儿见得听得也多,自家母亲又或是姐姐、嫂嫂等外头瞧着一派贵妇雍容,心里头的苦楚,她们也是知晓的。 似黄夫人那般,膝下两儿一女,夫君宠爱,刘三娘子却也知晓自家亲哥在外头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只他也晓得分寸,不曾闹出将烟花女子带回府的事儿,但在外头如何她便不知晓了,嫂嫂也曾闹过几回,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而那崔十娘子却是想着自家六姐姐,嫁人三年一无所出,如今夫家正在逼着她应允纳妾,听说人早就选好了,便等着六姐姐点头了,而六姐夫于此事却是可有可无,只当自己提意纳妾便已是尽了夫妻情份,却不知六姐姐早背着人不知哭了多少回。 唉! 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都齐齐叹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在家时好些,这女人家嫁了人,纵是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又如何?总归都有那说不完的苦水往肚子里咽的!” 对面的四丫与黄蕊却是茫然不知两人为何叹气,只一口接一口喝那香香甜甜又带点儿酸的青梅子酒,里头穆红鸾三人也是吃的满面红光,嬉笑打闹,却是不知这外头早有人乱猜乱想了! 这一场宴会吃足了两个时辰,之后又移驾到后院,打开水道用小船将几人送到了江边趸船之上,吹着夜风赏景夜谈,直到三更才各自回去歇息。 即是出来松散,第二日个个都睡到了日上三竿,吃罢了午饭穆红鸾便请了她们去凫水, “这内院里全数都是丫头婆子,我们自家在池子里头扑腾,倒也没有甚害羞的!” 崔夫人闻言欢喜道, “好,我四岁时也曾跟着父兄到江边凫水,只一晃过去十几年便再也没机会了!” 这时节的女子没几个会凫水的,家里的小郎们倒是要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小娘们却只许关在家中绣花识字,有那能骑马的已是家里十分宠爱了。 众人闻言都个个兴奋起来,在这处远离了临安,僻静又富丽的院子里都放开了拘束,想好好玩儿一番。 穆红鸾领着众人去室外那大池,这乃是引了江水专用来凫水的,只这处宅子他们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几回。 这厢一个个脱了衣裳只穿薄衫,沿着台阶缓缓下去,众人里只穆红鸾会凫水,当下便有模有样的教了起来,几人放开了胆子跟着学,便是那矜持的刘三娘子也跟着惊笑尖叫很是快活,这里头黄蕊倒是学得最快的,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在浅水里缓缓游动了。 那黄夫人年纪最大,胆子也是最大的,自家不会还专往深水里去,穆红鸾怕她溺水忙过去拉了她回来,黄夫人抹了脸上的水冲她哈哈笑着道, “真是畅快!” 当晚又是吃酒夜宴,之后又去江边垂钓,夜游江心,每日里换着花样儿玩耍,倒是十分尽心,眼看着五日过去,当晚又设最后一宴,却是务必要众人尽兴而归。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个个都是酒到杯干,吃到一半便有了五分醉意,春芽进来悄悄道, “夫人,世子爷过来了!” 穆红鸾一愣, “他怎得过来了?” 五日休沐,前头他从这院子里走的,隔了五日也要明日才能回府的。 春芽悄悄道, “世子爷特意告假过来接您的!” 穆红鸾点头, “即是如此,伺候着世子爷洗漱吃饭吧!” 春芽应了一声便退下去。 崔夫人见此情形便问道, “红鸾妹妹可是有事儿,若是有事儿你自去就是,不必陪着我们!” 穆红鸾笑着摆手道, “是世子爷过来了……” 黄夫人闻言忙道, “即如此,我们便散了吧!” 穆红鸾笑道, “这酒才吃了一半,怎得就要散了,这处全是女眷,他也不好过来,待明日再见礼就是!” 当下忙又招呼众人吃酒,只这么一岔,虽说蒲国公世子不会过来,但总都有些拘束,再吃了一会儿便都说要回去睡了。 穆红鸾无奈只得让丫头们送她们回去,自己起身时有些摇晃,四丫过来扶她道, “大姐小心些!” 与黄蕊一左一右扶着她出来便往她住的院子里走,众人前前后后刚下了楼,却是花径尽头处,一个高大的身形正快步过来,见着穆红鸾便唤道, “长真!” 众人见这情形知是蒲国公世子,忙停下来让到一边,穆红鸾醉眼儿微眯,认出人来, “你怎得过来了?” 燕岐晟刚洗漱过,换了衣裳听春芽说夫人有些醉了,便顾不得失礼便过来瞧她。 拿眼一扫旁边的黄夫人与崔夫人便上前见礼,两人也忙回礼,一旁的刘三娘子与崔十娘子也微微侧过身去与世子爷见礼。 这厢偷眼儿打量眼前高大的男子,都是心中暗道, “世子爷瞧着好生威武俊朗!” 脸上微红却因吃酒的缘故,又是夜色笼罩,倒是无人发觉。 燕岐晟让过一边,垂头待她们过去,这才过去扶了妻子,穆红鸾扑到他胸前, “长青,你来了!” 燕岐晟有些无奈的瞧着她面泛飞霞,媚眼儿半眯的样子,说话间酒气扑鼻便问她, “你这是喝了多少?” 伸手一捏她鼻头, “我到如今才知晓,你竟是个酒鬼呢!” 穆红鸾只是呵呵的笑,燕岐晟却是打发四丫与黄蕊道, “你们回去早些歇息了!” 两人点头称是乖乖儿手牵着手走了,燕岐晟这才伏身将她横抱了起来,转身往来路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 “酒鬼儿,我今晚若是不来,也不知你要灌多少,你这几日便是这般夜夜醉酒么?” 穆红鸾只是笑,两条纤长的腿儿乱晃着,却是一不小心将那绣鞋甩到了路边池中,燕岐晟停下看了看便要走,穆红鸾立时嚷道, “我的鞋……” “即是打湿便弃了,再换双新的便是!” 却那知自家妻子借着酒劲儿不依,嚷道, “不成……放我下来,我……我自家去捡!” 燕岐晟还要再走却被她勾着脖子,身子乱晃,直是嚷嚷,无奈只得将她放了下来,让她坐到廊边, “你且等着我去捡……” 探头一看,见那绣鞋一时还未沉入水中,正在那池水中半浮半沉的晃悠着,当下提气纵身人已如大鸟便掠过池水,探手一捞将绣鞋捞在了手中,带着几声水响便又返回了廊上。 只这湿鞋子也不能穿了,便拿在手中又去抱她,穆红鸾却是咯咯笑着将另一只脚也伸给了他, “这只……也不穿了!” 燕岐晟摇头好笑,他也是头回见长真吃醉了酒的样儿,只觉甚是娇俏可爱,这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便是醉酒也觉着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当下笑着单膝跪下给她脱了另一只脚,却被她一只脚抵在了胸口上,抓了那小巧的脚儿作势要咬她,穆红鸾嘿嘿一笑一脚蹬在他胸口上,燕岐晟一个不慎便坐倒在了地上。 穆红鸾瞧着不由哈哈大笑,一双小脚在他坚硬的小腹上头乱踩,燕岐晟忙伸手抓了, “长真别胡闹!” 穆红鸾只是晃着身子笑,燕岐晟无奈摇头失笑,起身去抱她, “长真……你这个酒鬼儿……” 一提了她的绣鞋,横抱着人又往前走,穆红鸾伸手勾着他的脖子,脸颊绯红,红唇欲滴, “长青……” “嗯……”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长青你最好了!” 燕岐晟宠溺的啄了啄她的额头, “你乖些,回去任你闹……” 低沉着声音哄着怀里的酒鬼儿,一步步稳稳走了回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藏在暗处的人才直起了身来, “原来……他竟是这样宠爱妻子的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任妻子醉酒胡闹,为她屈膝跪地脱鞋去袜,任她放肆任性,却只有满脸无奈与宠溺,那样珍惜爱怜, 世子夫人……真是好运…… 远远看着那被抱在怀中宠爱的女子,心里涌上羡慕嫉妒,若是我能变做她在他怀中受宠应多好? 江风拂过,将那一对儿璧人的嬉笑低语吹散,留下在原地呆望的人影,只她却不知晓,另一处也有人与她一样暗中观望。 黄夫人洗沐过后,出来换了衣裳才想起问自己那小姑, “三娘子可是回来了?” 下头有人应道, “回夫人,三娘子刚回来,正在沐浴!” 黄夫人点了点头, “让三娘子早些歇息!” 这几日放纵又是最后一夜,酒菜都吃得多了些,三娘子向来爱积食,前头回来半路上便说要多逛逛,现下回来了便让她早歇息,明日好早些起身回临安…… 第二日穆红鸾是被自家夫君吻醒的,睁开眼瞧见的便是长青赤果的胸膛,一时间有些恍惚,抬起头见他长发披散,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长青?” “嗯……”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少认亲 燕岐晟正懒洋洋支肘,侧着身子瞧她,见长真那一双浓密似小刷子的睫毛不停的眨动,眨得他心里直痒,便低头去吻她的眼睑,熟悉又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总算让她清醒了过来。 这时节才忆起昨晚恍惚间长青过来接她的事儿, “长青昨晚便过来了么?” 燕岐晟低低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强健的胸膛起伏着,低头示意让她瞧自己胸口, “昨儿晚上你做了甚么,长真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穆红鸾瞧着那麦色的皮肤上,左一个右一个全是暗红色的咬痕,下腹上还有几道长长的抓痕, “这……是我弄的?” 燕岐晟垂眸低眉邪邪笑道, “不是你还有谁?” 伸手搂了她重重的压下来,在她耳边低低道, “长真平日里泼辣,我只觉有趣的紧,但在这床上泼辣却是……十足的有味儿,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穆红鸾闻言哀叫一声,任他紧贴着自己大笑,振动的胸膛震着自己胸口也一阵的酥麻,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昨夜里如何借酒放肆,不由懊恼抚额,却觉两侧阵阵抽动的疼,皱眉不已,燕岐晟笑着给她轻揉, “酒鬼儿……这下知晓厉害了吧!下回还这样时便少喝几杯儿……” “谁同你还有下回……” …… 燕岐晟亲自扶了软着身子的穆红鸾起床洗漱,又给她换衣梳头,这才相携去到前院,众人见面重又与燕岐晟见礼,黄夫人与崔夫人倒还好些,那两位云英未嫁的小娘子见着燕岐晟却是羞红了脸,行罢礼便躲到了一旁。 众人由下人们伺候用罢了早饭,便都上车回临安去,燕岐晟一路打马护送车队行进,只这一路颠簸,穆红鸾虽说服了醒酒汤,依在那靠枕上却只觉胃里翻腾的难受,便让秋兰撩了帘子吹吹凉风。 燕岐晟端坐马上有些担心的瞧她,伏身问道, “长真若是觉着难受便停下马车歇息一会儿……” 穆红鸾皱眉道, “左右都是难受,还不如快些回临安去,也好早些歇息……” 昨晚那些果酒虽说味儿香甜却是后劲十足,这般瞧来今儿一日都要受罪,倒不如早些回去也好过路上拖延。 燕岐晟应了一声,却是吩咐赶车的侍卫压了车速,小心缓行。 前头崔十娘撩了帘子向后观看,良久才向崔夫人叹道, “真没想到世子爷竟是这般宠着世子夫人!” 崔夫人见她神情间很是艳慕,一双眼只盯着后头不放,心头不由暗暗一惊,想了想便道, “这也是各人的缘法,世子夫人与世子也算得是自小的青梅竹马,恩情深重,旁人可是羡慕不来的!” 她们在这处呆了几日,闲时自然也要问起穆红鸾如何嫁给了自家这位远房的表弟,穆红鸾倒是大方,捡了太原的前事说给她们听,两人才恍然当下笑道, “这临安城中也不知多少小娘们,好奇你是如何能嫁入蒲国公府的,却原来与长青竟是不打不相识!” 这也是太原那处不知底细的小丫头了,若是在临安谁不知晓蒲国公府的小爷,更也不会有哪一位大家的闺秀有这般好的身手,会同男儿家打架。 两人有此姻缘也确是天注定的! 当下又对自家妹子道, “他们说是圆房不久,但自幼时便在一处,情份非比寻常,前头也有人说项要世子纳妾,都被蒲国公挡了回去,连公爹都替世子夫人出头,可见红鸾在蒲国公府极是得宠,两人恩爱也是我们亲眼所见的……” 此话自然便是在点醒崔十娘子了,崔十娘冰雪聪明一听便明白,当下颓然垂头,却也是心有不甘低低道, “世子夫人也不过就是捷足先登罢了!” 崔夫人闻听此言明白自家娃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当下沉了脸喝道, “崔十娘……你可是崔氏女儿,我崔氏的女儿何曾与人做过妾室,你现下是在如何?硬贴上去给人做妾吗?” 崔十娘一震忙摇头道, “我……我自是不愿的,只是……只是……” 这样伟岸英挺却又温柔似水的男人竟……竟是早已成亲,怎得不让人心中惋惜不甘! 崔夫人冷声道, “只是甚么?即知晓不愿便收起你那心思,若是再胡思乱想我即该便禀明父亲,送你回河东老家去!” 崔十娘闻言惊道, “六姐姐,我……我错了,你切不可与父亲提起此事,我……我听话就是!” 崔夫人见她服软这才缓下了脸色,柔声对她道, “好妹妹,蒲国公世子虽好但已是他人良夫,这临安城还有不少年轻未娶的好男儿,你自有你自己的姻缘,父亲与母亲必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选一个比世子更好的男儿配得我如花似玉的妹妹,以后你们也会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 崔十娘咬唇点头,转头瞧向窗外,端放在了腿上的一双玉手紧紧握了裙摆,风吹帘扬,那马上的身形一闪而过, “这临安城中真有……比世子还好的男儿吗?” …… 前头一辆马车上刘三娘子端坐垂头,黄夫人倒是撩帘子吹风,瞧见后头的人便笑道, “这世子爷对红鸾妹妹真是体贴……” 前头听说是送着过来的,这后头又过来接,小夫妻真是如膝似漆,有空便黏在一起。 叹了一口气想起新婚时自己与刘守一也是这般,却是不知是从何时起,情义虽还在,但总归不再是唯一了。 只如今能怎样,为了儿女也为了自己,又或是那点子还残存的情份,睁一只眼闭一眼,得过且过,总算他只在外头胡闹,在家里他还是十分敬重自己的。 轻轻放下帘子转头却见自家小姑子嘴角微微勾了勾,神情有些怪异,当下便问道, “三娘可是觉着身子不爽?” 昨夜里三娘的酒也吃了不少,说不定今儿还在宿醉。 刘三娘子摇了摇头, “嫂嫂不必担心,三娘很好!” 说是很好,只黄夫人却莫名觉着不妥,但见她神色似不愿多谈,心知自家这小姑乃是被婆婆惯坏了,又有些那多愁善感的毛病,自己这粗性子可是猜不透那小女儿的心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也便闭口不言了。 车队一路回了临安,入城却是就近先送了崔氏姐妹回府,燕岐晟翻身下马扶穆红鸾从马车上下来,与她一同与崔氏姐妹行礼,黄夫人也领了小姑子下来。 趁着几人说话之时,崔十娘咬唇半晌终是鼓起勇气,走上两步过来同燕岐晟说话,娇滴滴一声, “表哥!” 燕岐晟一挑眉, 虽说都是姓崔,但她们这一支崔氏与河东崔氏早已分宗多年,这一声表哥叫得实在勉强。 燕岐晟如何瞧不出来这小丫头颊上微红,眼波含情的样儿,转头瞧了瞧正与崔夫人说话的穆红鸾。 回过头对崔十娘正色道, “崔十娘子,论起来我们确也是远亲,只多年前早已分宗,这表哥一称却是无从叫起了!” 一句话令得崔十娘是羞红了脸,都是聪明人如何不明白人家不愿理睡之意,长这般大她还从未在男子面前如此失颜面过,当下抬手以袖遮面急急奔入了府门中,崔夫人在一旁瞧了心中又恼又怒又是尴尬,忙的是燕岐晟半分不顾女儿家面薄,怒的是自家妹子实在不听教,尴尬却是对着穆红鸾,人家好意相邀,倒是邀出个对夫君起了觊觎之心的小娘来。 强撑着脸扯了扯嘴角冲着穆红鸾道, “世子爷所言便是真事,我们这一宗与河东崔氏早已分宗多年,十娘子确是有些鲁莽了!” 穆红鸾不以为意只笑道, “十娘子天真可爱,我也是将她当做一个小妹妹,想来日后必有好儿郎与她相配的!” 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处大家都明白了。 崔夫人观穆红鸾神色知她没有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同二人施礼便回府去了。 穆红鸾回头搭了燕岐晟的手上车,却是手指头在他掌手一勾, “世子爷英武出众,也难怪女儿家倾心,唉……也不以后会有多少姐姐妹妹的上来认亲呢!” 燕岐晟正色应道, “我们家亲岂是那般好认的,再是天香国色与我也同路人无疑!” 一句话说的妻子眉开眼笑,这才上了车去。 后头黄夫人与刘三娘子上了车却是摇头叹道, “世子爷是个好男儿,女儿家喜欢倒也不稀罕,只世子与夫人琴瑟和谐又没有纳妾之意,又何必去自讨无趣,这十娘真是……” 不过这世子爷也真是的,人家女儿家也不过是对他略显亲近之意,他倒立时冷了脸当头一棍,让人如何下台! 她倒是自顾自说话,却不知刘三娘子抓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 “现下不纳妾,以后便不纳妾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现下百般好,以后但凡有不顺心便立时变了,嫂嫂与哥哥当初不也是……” 一句话触了黄夫人的痛处,沉下脸长叹一声, “你说的对,世事难料,红颜易老,这男人的心总归是喜新厌旧的……”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来求娶 这厢又送了黄夫人姑嫂回府,燕岐晟才与穆红鸾回转临翠园中,她洗漱自歇息去了,燕岐晟却是去了前院见燕韫淓,父子俩关在书房之中又是半日时间,待到天黑时才回转九曲湾。 穆红鸾想起来问那杨大强与绿绣的事儿来, “杨大强那厮但凡得了空儿便将绿绣拐出园子,两人跟掉进蜜罐一般时时黏在一处,我瞧着都怕闹出事儿来,传出去不好听,还是早些将亲事办了,也免得绿绣成日做事也是神思不属的!”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道, “这事儿我明日便办了!” 当晚无话,第二日果然出去寻了杨大强,冷着脸问他, “你这阵子无事便在后院闲逛,仗着是老人了便规矩也不守了么?” 杨大强闻言忙讪笑道, “世子爷……表妹夫,我这是为了甚么……您还不知晓么?如今您倒是我与那表妹成双成对,小的我这处还是形单影支,几日一轮换才能见得着人一面,这相思实在愁人啊!” 燕岐晟见他一个满脸络腮的高壮汉子,口口声声称相思,臊眉搭眼摆出一副为情所苦的样儿,让人瞧着立时凭空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来,当下抖了抖身子忙握拳遮唇咳嗽几声, “即是如此,为何还不向夫人提亲?” 杨大强苦着脸道, “小的倒是想,只娶了人总要买宅置地的,小的这不是囊中羞涩么!” 前头国公爷重赏了不少,他全数存了起来,但这临安城中买宅不易便是两进的小院也要五千两银子,他自入了蒲国公府都是省吃俭用,存下了近三千两银子,除却买宅子还有聘礼,三千两银子是万万不够的。 燕岐晟瞪眼道, “成家立业,总归要成家才能立业,要等到你存够了银子,你就不怕绿绣转嫁他人了?” 杨大强也是为难,垂头叹气道, “总归不能让人家跟了我还要吃苦吧,若是如此倒不如不娶……” 燕岐晟摇头以手指点他道, “你怎得这般不开窍,即是两情相悦又何惧不能共担风雨,不过就是些许银子,再待上一年半载便就有了的,至于聘礼嘛,便由本世子给你包办就是……” 杨大强闻言大喜忙上来作揖行礼, “多谢……世子爷!世子爷于我杨大强恩同再造,必当做牛做马报答世子爷!” 这也是亏得他脸皮厚,死赖上了表妹,若是不然如今他只怕还是在太原城中做个成日瞎混的地痞,如何敢奢想娶到绿绣那般的可人儿! 即是打定了主意立时便跟着燕岐晟进了九曲湾里,见着穆红鸾却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堂上,大声道, “夫人……表妹,杨大强此次特来向您求娶绿绣姑娘,还请您成全!” 此言一出,那堂上的人都是一惊复又一喜,纷纷捂着嘴儿转头去瞧早已脸上通红的绿绣,她这厢却是双手掩面便要往后堂里躲。 这人怎得……怎得也不事前商量一下! 穆红鸾忙道, “绿绣别走,且待我问一问清楚!” 当下端坐在那处便问道, “杨大强,你要求娶绿绣?” “正是!” “你如今身家几何?可有宅有地,以何为聘礼?” 杨大强朗声应道, “小的如今存银三千四百二十两银子,……无有宅地,聘礼嘛……” 转头瞧向燕岐晟, “世子爷愿赐聘礼!” 燕岐晟闷笑着坐到上头, “聘礼确是由我办……” 穆红鸾却是皱眉道, “聘礼的事儿好说,你无地倒也罢了,连个小院儿都没有,让我们绿绣跟着你住在何处?” 蒲国公府中家生的奴仆倒是有自家院子,但那都是因着几代在义平王府上,又跟着蒲国公分家时得主子的赏赐,后头入府的下人们非有大功不能赐宅。 这府里如今只燕杰得了这赏赐,杨大强虽也算得用命,只如今还不够格儿,便只能自己凑银子出去买。且为了伺候主子们方便,最好要在这涌金池附近,近着临翠园买,这处的地价可是不便宜,五千两的院子也只得小小的一个,实在财力不济。 当下苦笑道, “夫人……表妹还且容我一段时候,现下银子不够,再等两年银子够了,定不会委屈了绿绣!” 穆红鸾闻言一瞪眼, “怎得还要隔两年,即是要成亲便要生儿育女,以后儿女安置在何处?绿绣年纪已不小了,莫非你还打算着让她隔两年再生?” 孙绿绣确是年纪不小了,那时在太原就要议亲的,后头经了波折又跟着穆红鸾到临安这几年,眼看着已是近双十了,似她这样年纪的女子,膝下早已有儿有女满地跑了,再等两年岂不是更晚? “这……” 杨大强心里也是明白这理,只一文银难死英雄汉,当下只得垂头应道, “我……我……待成了亲,我便向世子爷请调在外,定能多赚银子早日置上宅子的!” 蒲国公府上在府中任职虽说轻省,但论月俸自然是比不上外头办事的,更有若是如暗卫一般执行机密任务,银子更是成倍的翻涨,只自然是十分的凶险,这去一去也不知有命回来没有。 穆红鸾一听更是瞪眼, “你倒是想赚银子,但依你那三脚猫的身手,只怕是个有去无回,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是想让我们绿绣守寡吗?” “这……” 杨大强却是冷汗都下来了,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夫人这意思看来是不愿将绿绣给他了! 一时之间心头又气又恼又悲又伤,也心知自家便宜表妹所说也未必不是事实,只能恨自己没本事,当下心中自怨自恨,那时在太原正值年少聪明却是不学无术,成日价在街面上厮混,不知进取不愿上进,便是读书认字不成,也要好好练练拳脚功夫啊! 那似的现下,只靠着一身在街面上打出来没章法的拳脚混日子,比起府上侍卫个个的好武艺却是差远了,只现在后悔已是来不及了,早过了练武的年纪,身子骨都硬了,想练也是事倍功半,难上加难了! 当下悔不能狠狠在自己胸口上捶上几拳头,跪在那处拳头都攥紧了,半晌也不能言语,穆红鸾见状瞧了一眼一旁的绿绣,却见她咬唇含泪,心疼得不成,心中也在暗暗埋怨穆红鸾, “大娘子怎得这般不讲情面,当着这么些人要落他的面子……” 穆红鸾被她似怨似恨的瞄了一眼,却是冲着身旁的燕岐晟一努嘴, “真正是女大不中留!” 燕岐晟低头闷笑,却听穆红鸾又道, “即是你无宅无地,银子也不够,你还敢来娶绿绣,罢罢罢!回去吧!待明儿我给绿绣选一个好人家嫁了,以蒲国公府的名头,放出去的丫头配个县衙小吏或是师爷,总是绰绰有余的!” 说罢便吩咐人道, “来人啊!请了杨侍卫出去!” 杨大强身子一震,抬头哀求道, “表妹!” 穆红鸾却是冷下脸端了茶,杨大强又去看燕岐晟,燕岐晟低头不语,他心知这是无望了,只得难堪起身,却是连绿绣鞋面儿都不敢看一眼。 “我……我知晓了!” 转身便要走,绿绣却是猛地冲了出去,一把拉了他回身便又往地上一跪, “大娘子,我……我不要他有宅有地,我愿嫁他的!” 穆红鸾见状忙抿了抿嘴,强忍了笑意,把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道, “你……咳……绿绣你可是想清楚了,这杨大强无宅无地,就靠着这府上的月俸过活,日后要等他有银子买宅子也不知甚么时候了!” 绿绣应道, “大娘子,奴婢想得清楚,无宅我们便在外头赁就是,无地以后慢慢攒银子买便是,总归夫妻齐心日子必会好过的!” 穆红鸾咳了一声又问道, “绿绣我再问你……可是想清楚了?这男人一张嘴,上下两片皮,他现时要娶你时甚么都能说,日后能不能兑现可是不一定了!” 绿绣仍是坚定应道, “奴婢信他不会,便是他真会……” 转头看了看一脸急色的杨大强, “我……” 绿绣伸手挡在了他唇上,接着道, “便是他真会如此,奴婢亦……不……悔!” “绿绣!” 杨大强也顾不得在这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伸手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我……我必不会负你!” 穆红鸾见状这才转嗔为喜,转头对着燕岐晟笑道, “世子爷……你那聘礼甚时候抬来呀?” 燕岐晟道, “择日不如撞日,便今儿吧!” 当下便站起身来,叫了有金、有宝进来, “去把我那库房给开了,即刻选了东西给夫人送来!” 穆红鸾也是哈哈笑着,对还在呆愣的绿绣道, “钥匙都在你那处,还不快些起来自家去库里选嫁妆去!” 这厢与燕岐晟手牵着手哈哈笑,堂上众人跟着哄然一笑,那跪在地上的两个才回过神来,相互搀扶着起来,杨大强红着脸道, “夫人……表妹,你……你这是……有心考验我吧!” 穆红鸾笑道, “我身边的丫头总不能让你这般轻易娶了去,你可记得今儿你说过的话,日后但有负她我必不饶你!” “夫人放心,我杨大强其若有违背,必天打雷劈!”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 婚事成 这两人在蒲国公府都是孑然一身,认识的都是府中诸人,宴请宾客倒也十分方便,杨三娘子听说杨大强成亲之事,却是亲自进府来了, “总算是称我一声姑母,我也算是婆家人,这赁宅子布置新房的事儿,便由我来操办了!” 却是将这事揽了过来,在涌金池附近寻了一间小院子,中间有正堂,左右偏房,院中还有一口小水井。一个月二十五两银子虽说有些贵,但离着蒲国公府十分近倒也方便两人来回。 隔了几日,绿绣便在蒲国公府里出嫁,花轿吹打着送入了那小院,众人都到那院子里头为两人热闹了一番,穆红鸾与燕岐晟亲自过去吃了酒,蒲国公却是赏了东西。 平日里与杨大强交好的众侍卫闹酒却是闹到了半夜三更,这厢好不易打发了众人,见帮手的丫头婆子们还在收拾,杨大强却是性急赶人道, “东西都放下,明儿我自个来收拾就是,众位妈妈、姐姐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众人一听立时哄笑,有那婆子揶揄道, “新郎倌儿这是着急入洞房啊……” 杨大强倒是半点没有客气,连连点头拱手道, “妈妈们可怜可怜我吧!素了这么多年今日才能娶到婆娘,我这是急得慌啊!” 众人一听笑得前仰后合,当下都纷纷放了手里的东西, “罢了!罢了!放新郎倌儿一马,我们明日再过来助你们收拾吧!” 杨大强大喜连连作揖,众人嘻嘻哈哈出了门,杨大强这才将院门一关,几步回去了卧房,绿绣正端坐在那床上,顶上红绫盖头遮了脸,听到有人进来便动了动身子。 “绿绣!” 杨大强过来一把抱了她,伸手便撩了盖头露出绿绣那张妩媚的脸儿来,绿绣早在里头听到他与众人说话,守在屋子里紫鸳与黄蕊、四丫都笑得不成, “我们也快些出去吧!待会儿姐夫怕是要来赶人了!” 几个人咯咯笑着出去,绿绣一张脸立时羞得通红,现下杨大强进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道, “你这人……怎得这般不知羞!” 杨大强抱着她一面笑一面手上不停, “这眼看着都三更了,良宵苦短,再耽搁下去,我们今儿这洞房可就泡汤了!” 当下将人往床里面一放,手忙脚乱扯了两面勾帘,人便钻了进去…… 新婚三日之后绿绣才回了蒲国公府,见着做妇人打扮的绿绣脸色红润,眉宇明朗,穆红鸾便知这夫妻两人是琴瑟和谐,十分恩爱。 绿绣开口却是向穆红鸾告假, “大娘子,我们这一番要回去拜见公婆,特地来向大娘子告假的!” 穆红鸾听了点头, “你如今也已有了归宿,去拜见了公婆也可顺路回去见见自己的父母!” 此言一出绿绣黯然, “也不知他们可是肯见我!” 穆红鸾笑道, “见不见倒是不碍事,总归有个信儿告诉他们你过的很好,想来他们也会安心的!” 绿绣点了点头,又听穆红鸾道, “即是回去拜见公婆,总归要有孝敬的……你带了银子回去包他们欢喜!” 却是赏了她二百两银子,绿绣谢过大娘子赏,心里却是暗道, “大娘子旁的东西不给怎得偏偏给了银子,难道自家公婆真如大强所说,乃是爱财如命之人?” 那杨家父母说起来也并不是甚好人,自小放纵着儿子在街面上厮混,也不管是在外头打架闹事儿,还是偷鸡摸狗,能弄些银子贴补家里便是好事,至于这银子从何处来他们从不过问。 杨大强也是脑子机灵,知晓自家父母脾气,也知晓在这般混下去没无甚好下场,便自家决断自家的事儿,弄了匹马死赖着穆红鸾上了临安。 隔上两月便托人送了银子回去,前头杨母还气得在家里大骂,骂这大儿子没良心自家跑走,不管家里两老一小了,后头见着了银子便立时笑逐颜开,逢人便称自家儿子在京城赚了大钱。 杨大强自己做主惯了,连成亲的事儿也是自己说了算,如今把绿绣终是娶过了门儿,才想起自己娘老子还未见过媳妇,便问绿绣道, “我们可是要回去见过家中父母?” 绿绣自然觉着应当拜见父母的,当下点头道, “我家中的事儿你也知晓,只你家中二老……” 杨大强挥手道, “无妨的,我十岁起便自己管自己的事儿,娶媳妇他们也不过问,只把银子拿回去,包管决无异议!” 绿绣先时还不信,后头见穆红鸾也有此一说,倒是真信了七八分。 穆红鸾如何能不知晓杨家那父母,在她看来那家就杨大强一个精明人,那一对父母见钱眼开的紧,绿绣这般姿容美貌,谈吐有礼的媳妇在他们眼中只怕还比不上二百两银子,将银子奉上便是自家儿子娶个母夜叉回来,他们必也当瞧不见的。 隔一日,绿绣与杨大强便辞别了穆红鸾回转太原,只临行时却是得了穆红鸾的吩咐, “你们去为我访一访我那两位妹妹,瞧瞧她们在夫家过得可好,可有受人欺负……” 杨大强闻言哈哈笑道, “表妹放心,旁的不敢说,只那太原城地界儿的事儿,有我杨大强在必给你办得妥当!” 穆红鸾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 …… 送走了绿绣,日子转眼便入了秋,这一日紫鸳匆忙进来,却是送上一张帖子,乃是那东陵王府王老太夫人的,帖上只说请穆红鸾过府一叙,倒没言明是何事。 穆红鸾三日后打扮一番带了紫鸳与黄蕊便去了东陵王府,进到府上见过王老太夫人,却见得那杨夫人与谢氏都在,众人上前两厢见礼。 黄蕊见着自家亲人也很是欢喜,王老太夫人拉了她到面前仔细打量,见这孩子如今又长了个儿,白生生的一张脸,只身段儿倒是比以前苗条了不少,眉宇间的痴憨少了,渐渐已有了妙龄少女的模样。 杨氏在一旁瞧着瞧着眼圈儿便红了,搂了她道, “多亏了你穆姐姐,若不是她,你如何有今日!” 一旁的王老太夫人见了道, “好了……今日里见面乃是喜事,怎得就要哭哭啼啼的,没得坏人心绪!” 杨氏忙抹了眼泪拉着黄蕊坐下,便问她平日里做些甚么,读甚么书,写甚么字,黄蕊都一一答了,那谢氏也凑过去说话,如今她见着黄蕊却是一脸的慈爱温和,半点儿瞧不出刻薄后母的模样。 那头王老太夫人与穆红鸾说话倒是开门见山, “这一回叫你来却是想着蕊丫头这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该说亲了……” 顿了顿又道, “按说这事儿也不应该再劳烦你,只我如今精力也是渐渐不济,也管不那许多的事儿了,便索性厚着脸皮再烦你一回!” 语气间竟是隐隐现出颓意。 穆红鸾一惊仔细打量她脸色,却见老人家许久不见,竟是苍老了不少,脸上斑纹丛生,予人风烛残年,暮气沉沉之感。 “您……您这是甚么了?” 王老太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 “年纪大了总归不中用了……” 后头的话却是再没有说,只看她神色穆红鸾略想一想便知必是家中人事儿,但她老人家不说自然也不好深问。 当下只是笑道, “前阵子天气炎热,难免积了热毒在心头,有时是要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不济,这倒也无妨让大夫开两剂清心去火的方子,服上两回便好了!” 王老太夫人叹气道, “若是几剂药能了事,我倒恨不得当初便应几剂药把他们都打发了!” 说话间咬牙切齿,见穆红鸾一脸疑惑,又转头瞧了瞧身旁的杨氏与谢氏婆媳,当下拉了穆红鸾道, “走……我们去外头转转!” 甚么外头转转不过是寻个无人的地儿说话罢了。 说起来家有有本难念的经,这东陵王府虽说是分了家,但长房这些子孙也不是甚省油的灯,终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便是东陵王舍了老脸求人谋份差事,做了不久便自己嚷嚷着不去, 成日呆在家中不是与妻妾厮混便是在外头吃酒闹事,王老太夫人叹气道, “这也亏得广陵,前头黄蕊他爹在外头同人吃酒召女支,争风吃醋打伤了人,若不是你公爹派了人出面,将那小畜生从牢里捞出来,如今只怕他还在那处蹲着呢!” 顿了顿又恨声道, “我倒恨不得将这干子不肖的东西都关进牢里去,也省得让我受罪!” 黄蕊的爹燕柯在五,前头还有老四也是拿了家里的东西去当,当的银子转身就进了赌坊…… 东陵王府这一摊子烂事儿听得穆红鸾眼角直抽,依着她的脾气只怕早一顿老拳,打得折胳膊断腿,我看哪一个还敢生事! 王老太夫人道, “养不教父之过,子孙不肖也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教好……” 转头对她道, “黄蕊那丫头脑子有些不好,性子却是极单纯,她那爹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娘又是后娘,祖母又是个软弱的性子,我在时还好,就怕我若是撒了手,上头无人压着他们,届时还要去寻黄蕊的麻烦!”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观红叶 这府里的小子丫头们个个都精怪,小小年纪在这院子里也是学会了勾心斗角,耍狠使阴招儿,王老太夫人倒不怕他们被老子娘拖累,只黄蕊是个傻得,却想拜托穆红鸾多看顾她。 “你给她寻一个性子狠些的,能镇住场面的,有起事儿来能护着黄蕊的……其余年纪也罢,家世也罢都可放到一边儿,就算是粗茶淡饭,只要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过一世便成了!” 穆红鸾听罢点头, “您老人家放心,此事红鸾必尽心去办!” 王老太夫人点头道, “蕊丫头今年虚岁也有十五了,定下亲事便早些完婚,也免得老婆子一走还要耽误她的前程!” 穆鸾鸾听得心里一跳忙笑道, “您老人家说甚么话,待到蕊妹妹以后成亲生子还要您老人家抱呢!” 王老太夫人哈哈一笑道, “你也不必哄我,我自家知自家事,人老了总归有走的一日,走便走了,只不要给儿孙挡路便是了!” …… 第二日燕岐晟沐休回府,一家三口在正堂用饭,穆红鸾将前头去东陵王府的事儿一说,燕韫淓点头道, “那东陵王府确是一团乌烟瘴气,黄蕊那丫头性子太纯,是需得寻个硬气些的丈夫镇着!” 穆红鸾有些发愁, “也不知甚么样儿的男子才合适!” 燕岐晟闻言却是不以为意道, “怕甚么,左右有我们蒲国公府给她撑腰,嫁到谁家也不能亏待了她,多备些嫁妆,多寻几个得力的婆子过去,难道还敢反了天不成!” 穆红鸾闻言却是一翻白眼儿, 这男人家心里只有国家大事,那会将这后宅之中的弯弯道道放在眼中,有起事来只当是妇人们大惊小怪,却不知这夫妻、婆媳又或是妯娌相处那会是多给些银子,又或是多安派几个婆子便能一切顺逸的? 难道说那婆子再得力还能守在两口子床前? 又即便银子堆成了山,你没个精明脑瓜子,也是让人算计欺负的份儿! 只这些话不好当着公爹讲,只是皱着眉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燕岐晟瞧出她忧心来,回到九曲湾搂了她道, “你就是个外头瞧着凶的,对自己人其实心软的狠,婚嫁乃是常事,日子总归要她自己过的,你又不是她亲娘,那能事事处处为她管全了!” 这厢凑过来细细吻她的颈脖, “那……崔夫人可是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黄夫人……也是个伶俐人,你……寻她们帮手不就成了……” …… 这事儿倒也凑巧,正在想着求人帮手,隔了三日却是收到崔夫人的帖子,说是要去东山拜送子观音,又说是东山的红叶此时正好,便请了她去赏红叶。 穆红鸾正好有事儿请托当下便欣然应允,又带了黄蕊与紫鸳,并四个丫头,带了六名侍卫便于帖子上说的日期赶往去东山。 东山那处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每月里崔夫人都要去拜,这一回却是先到了山脚下,早早等在了那处,穆红鸾到时黄夫人已是到了,三人下车见礼,这一回黄夫人与崔夫人倒是没有带着家里的妹子,穆红鸾瞧着心里倒也点头,虽说不与小丫头计较,但若是那崔十娘真来了,大家见面也是有些尴尬。 崔夫人拉了她的手道, “我那十妹子实在不懂事儿,后头回到家中我便禀明了二老,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她与穆红鸾交好,一来是因着大家投机,二来也是因着她身后的蒲国公府,可不能朋友未交到,倒还得罪了蒲国公府,那就真是自找罪受了。 再见面自然还是要再分说一番的,现下见穆红鸾嘴角含笑,不由的心下一松,当下笑道, “我也是时常来东山,每逢入秋这处的红叶便十分绚丽,便想着约了你们来此处玩耍!” 却是因着她时常来这处,便在东山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因而她们上山便住在那处,只院子有些小,丫头婆子们住了,侍卫们便不宜住在院子里,索性就在外头搭了帐篷。 崔夫人到东山是拜送子观音,三人第二日便早早起身去了观音殿中,穆红鸾两世也未拜过这位怀抱婴儿,宝相庄严的神明,这厢跟着过来跪在殿上烧香叩头,却是旁的不求,只默默念道, “娘娘慈悲,善女不敢多求,只求让我月月里少些疼痛,少吃些药便是了!” 很是虔诚的叩了三个头。 黄夫人出来笑着问穆红鸾道, “我瞧着妹妹嘴里念念有词,想来是在求子了,你们圆房的日子也是不短了,这一回说不得便要求个麟儿回去呢!” 穆红鸾摇头道, “我最近吃着药呢,多半是怀不上的!” 这事儿崔夫人倒是知晓的,便关切的问道, “前头说是请了不少大夫,外头的传言妹妹的身子……似是不能成孕?” 如今三人熟悉了,有些话说起来便不用顾忌了,那临安城中的传言三人自是都知晓的。 穆红鸾笑着应道, “那是外头人胡说,我是因着年纪小宫里淤堵,每月里吃药调理着,大夫说要待两年再受孕对母子较好……” 崔夫人问道, “如此……世子爷便不急么?” 穆红鸾想起前头长青拿燕岐瑜玩儿的事,不由的一笑, “我们年幻还小却是不急的!” 自己今年才进十八,长青也不过大些才十九,再待两年生育也不晚。穆红鸾是练武之人自然知晓这骨头未长好便生育,对女子婴儿都有害处。 崔夫人叹道, “你们倒是还好,只我这年纪一日日大了,肚子却是一直没有动静,昨日婆婆又叫了我去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在提子嗣之事,依我瞧着至多过了年,便真要替他纳妾了!” 崔夫人与丈夫也算的恩爱,这样生生将自家丈夫分一半出去,任是谁心里也是不愿的。 穆红鸾想了想问道, “我师从道教正阳门下,道教之中对阴阳调和颇有些心得,姐姐若是寻遍了名医无果,不如询一询道教中人?” 崔夫人闻言眼前一亮, “妹妹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即是都要烧香拜佛,为何不求一求三清祖师!” 穆红鸾笑道, “阴阳和合之法乃是道家延年益寿之术,却于子嗣之上也有助益,姐姐可当一试!” 崔夫人喜得对她行礼道, “多亏妹妹点醒我,待回去临安便寻求道门高人去……” 穆红鸾笑道, “姐姐也不必谢我,我这面却是正有一事要请两位姐姐帮手呢!” 黄夫人闻言笑道, “蒲国公府权大势大,有何事不成竟还要妹妹来求教我们?” 崔夫人也是道, “妹妹尽管说来,姐姐若是能办到必定义不容辞!” 穆红鸾当下将黄蕊的事儿一讲,两人倒是低头思索起来,黄夫人先道, “红鸾妹妹也别怪我快人快语,依我瞧着黄蕊这丫头生来有些憨笨,倒不益寻那心眼儿太多的男子,独子逃不掉的顶门立户,肩上担子太多却是不好。若是家中兄弟多的,最好即不做大也不做小,做大的是长媳上有公婆下有妯娌,最小的家里偏宠的,多是不懂体贴人……” 崔夫人也接道, “家世也不能太好,大家里是非多,却也不能太差,太差的,那婆母妯娌便只盯着媳妇的嫁妆算计……” 穆红鸾道, “这临安城中妹妹只与两位姐姐熟悉,这事儿便只能劳烦两位姐姐了!” 两人都笑道, “这事儿不必你拜托我们愿意做!” 这些成了亲的妇人们,虽自己日子过得不算太美满,却是总想着撮合旁人的美满,遇上这类事儿自来都是很热心的! 三人在这娘娘殿后头的林中随意闲走,支了丫头婆子远远的跟着,说话间正笑语嫣然,穆红鸾突然猛的一震,转头瞧向半山之上,那处红叶摇曳之间,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妹妹瞧甚么呢?” 崔夫人见她不走便转头回她,穆红鸾微微一笑, “瞧这处红叶确实十分漂亮!” “那是自然……这东山红叶可是临安十景之一呢……” 穆红鸾垂下头,却是眉头皱了起来, 那山上有人正在窥视她们,崔夫人与黄夫人自然发觉不了,但穆红鸾是练武之人,不过目光微有些犀利便能觉察出来了。 当下目光在树林中四处巡视,只此时却并无半分异样,心下起疑也不知这是对着自己又或是崔夫人、黄夫人而来的,当下快走两步追上两人,拢了拢衣裳道, “这山间风大,不如我们寻一处避风的地儿坐下说话!” 两人点头称是,那崔夫人笑道, “这处香茶十分出名,只主持却是位吝啬之人,轻易不拿出来招待香客,也亏得我是常客,才能求得匀些出来……” 三人果然带了人去寻主持。 东山香茶只得观音庙后头一处不过五亩的茶田之中所产,平日里都是这庙里的和尚打理,产出的茶叶量少,只偶尔有些身份尊贵的香客才能得。 崔夫人过去求着主持得了一些,便寻了一处背风观景的地方,取山泉煮水泡茶,虽有红泥小炉却无细炭银霜,便叫了婆子去寺里要些,不多时有人跟在婆子后头,背了一竹篓煤过来。 。 。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暗中人 那婆子上来道, “夫人,这是寺里管煤的杂役,特意背了煤过来……” 三人点头倒是不以为意,穆红鸾没来由的颈后一凉,微微偏头看那杂役,低头垂睑,身形虽不高大,但削瘦有力,他此时正以长长的竹夹,将竹篓里的银炭夹入了炉中,穆红鸾眼一扫,见他伸出来的手上虎口处竟有旧茧! 穆红鸾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转脸与崔夫人与黄夫人说话,那杂役装好炭后便躬身告退,抬头偷偷瞧了一眼穆红鸾。 待得人影消失之后穆红鸾却是眯起了眼, “此人步伐轻灵落地无声,行进时颈微前倾,手微向后扶于腰间,这是轻功极佳又随意预备出手的姿态,听他呼吸绵长几近无声,定是位潜伏匿杀的好手……他是甚么人?在这娘娘庙中竟会藏有此种人,难道是冲着我来的么?” 待回到了那小院之中,却是将自己的侍卫传了进来,细细描绘了那杂役的模样, “将那人拿下好好盘问!” “是!” 六名侍卫去了四名,待到天黑时回来报道, “夫人,我们去到庙中那人已是不见了!我们问过庙里的主持,那人乃是月前寻到庙中求活计的,只昨日背煤回去便向管事的和尚请辞下山去了!” 穆红鸾眉头一皱旋又松开, “无妨,派一人回去蒲国公府中再召些人来,这几日要小心戒备!” 打发走了侍卫,自己立在屋中细想, “虽说人未寻到,但看来此人在这庙中定是有所图,他倒也机警,觉出我起疑便立时离开了……” 此等做法必是江湖上的老手所为,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冲着自己来的? 在脑中想来想去也想不起自己在江湖上何时得罪了人,难道……是蒲国公府得罪的江湖仇家? 只外头的事她一向不过问,长青虽要同她略提一提,但细节处也都是略过不提,说不定是蒲公府得罪的江湖人士? 自然……也有一两成可能是与那崔夫人又或是黄夫人有牵连的人物,只不管如何当前自是多加派人手,保卫众人安全。 当下又叫了紫鸳进来,却是沉着脸正色道, “最近几日多留意身旁陌生的人进出……” 紫鸳有些不明白, “夫人可是出了事儿?” 穆红鸾将今儿在庙里的事情一讲,紫鸳也是皱了眉, “只可惜奴婢身手太差,今儿一日竟是半分没发觉有这样的人在附近!” 穆红鸾应道, “这类江湖高手隐藏行迹的功夫十分高明,你瞧不出来也是正理,只以后进出小心……更要小心看顾着黄蕊!” 那丫头呆憨憨地怕着了人家道儿。 紫鸳点头道, “夫人放心,奴婢必会好看着蕊小姐的!” …… 当夜蒲国公府的侍卫便又来了十人,分做了三班在院外轮流当值,只接下来几日却是一派安宁,穆红鸾并未觉察出不妥当的地方。 一直待到下了东山回转蒲国公府都未觉出异样,便有些疑心是自己太过警惕, 也许只是偶遇了江湖人士,其实对她并无恶意? 回到蒲国公府上因着本就深居简出也不怕有人敢硬闯蒲国公府,又有每日庶事繁身,便将此事放在脑后并未向长青又或是公爹提起。 待又过了十日,眼看着天气凉似一天,崔夫人果然送了信儿来,说是瞧中了一位少年郎,姓朱名叫做黔勇,在家里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父亲乃是富阳县令,官声倒也是清廉。 此子面容俊美,人才出众,性子也是温文有礼,年方十七,并未娶亲。 穆红鸾见那信上略略的写了几行,却是嫌写得太过粗略,便派了人约崔夫人见面,想要详问一下那朱黔勇的情形。 崔夫人回信称,正是凑巧前头依她所言寻到了朝天观的一位归元子道人,说是极通阴阳之术,不日便要前往朝天观拜访,因着穆红鸾是道门弟子便邀她一同过去,断一断那道人是否有真本事,届时正好详说此事。 穆红鸾见信点头, “如此一方二便倒也省事!” 便拿了信给书房中端坐的燕岐晟看,燕岐晟看了应道, “那朝天观在临安城郊五里一座小山之上,虽路程不远但道路难行,待五日后我得了空便送你过去!” 穆红鸾应道, “你事务繁忙,若是送了我去来回便要一日,倒不如我自己过去吧!” 燕岐晟闻言皱眉伸手拉她过来立在自己面前,一头扎入她怀中,闷闷道, “长真即是知晓我事务繁忙,怎得还要因着外人的事儿耽误我们夫妻相处!” 言语之间竟是有些埋怨,穆红鸾闻言失笑, “你这怎得还同自家妹子嚼起醋来,我可是为了她的事儿奔波!” 这话不说还好,燕岐晟听了更是霸道, “她是我妹子也不能越过我去!” 当下却是拉了她往腿上坐,穆红鸾半是好气半是好笑的被他挑动着在书房里胡闹了一回,这才算是安抚住了自家这位小爷,欢欢喜喜的要五日后同她一起出城。 “你去道观里游玩,我便去城外跑马打猎,届时陪你回来就是!” 穆红鸾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便点头答应。 五日后果然便早早出了城,与那崔夫人汇合在一处,同来的却是她那丈夫胡元奎,两厢一见面,燕岐晟便邀了那胡元奎同去打猎。 胡元奎自是欣然应允,背了自家妻子冲着燕岐晟一拱手道, “多谢世子爷解救!” 自家那女人为了子嗣之事竟是有些魔怔了,拜了和尚拜道士,轮番的折腾,今儿一早天未见亮便要起身陪同,一路听她又疑又忧的念叨,实在有些烦了,现下遇上蒲国公世子爷自是肯跟着去打猎,也好过在道观之中枯等。 崔夫人见有燕岐晟相邀自也不好再拖着丈夫不放,只拉了穆红鸾的手笑道, “如此倒也正好,红鸾妹妹便跟着我走吧!” 手牵着手步行往山上走,却是不管那两个男人如何挽弓带马,呼奴唤仆的打马离去。 这厢一面走一面便将那朱黔勇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穆红鸾想问, “他如今已是年有十七了,为何不曾定婚?” 崔夫人道, “这事儿我也正要同你详说,这朱黔勇排行在三,前头有两位哥哥,老大倒是娶妻生子,只老二是个克妻的命,前头定了两回亲,但都是未婚之妻还不曾过门便死了,偏又是在家里受宠的,还四处寻摸着要再定亲……” 穆红鸾皱起了眉头, “那这朱二郎又说到亲没有?” “还未说到呢……” 崔夫人顿了顿又道, “只朱二郎还朱二郎,朱三郎还朱三郎,我想着那朱三郎倒是不错,黄蕊若是与朱三郎定了亲,应是要等二郎成了亲才能进门,这样还能在府上多呆上两年,于她倒还是好事!” 穆红鸾细想了想点头道, “让蕊妹妹在家里多呆一阵子,于她确也是好的!” 蕊妹妹那性子怕生,若是立时嫁人,到了婆家面对公婆妯娌还不知如何相处,早些定了亲,两家便能明正言顺的走动,让黄蕊与未婚夫婿慢慢熟识,也免得她嫁过去见一切陌生心里害怕。 说话间倒对那朱家的三郎有了些意动,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选个日子相看相看!” 崔夫人见她点头立时欢喜起来,这小山不高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朝天观前。 这道观早在前朝便有,算起来也有三四百年时间了,两人上来只见墙壁斑驳,古树参天,观前树荫浓密,山风吹过树冠作响,红漆的大门也是有些残破。 下头人上前扣门,里头有人出来应门,见着两位贵妇人在门前便出来行礼道, “可是太常胡少卿夫人?” 崔夫人上前应道, “正是!” 那应门的道士便推开大门,迎了人进去。 两人进去拜见三清,便在里头见着那归元子道士,虽说是年逾八旬,却是黑发黑眉,齿固眼亮,将两人引入厢房之中坐定,又为崔夫人把脉一番, “夫人身子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又问起那胡元奎来,也说是临安城中各大名医把脉,也是身子无碍的,只不知为何夫妻二人成亲三年没有生育。 那归元子应道, “阴阳调和本就玄妙,这世上有些夫妻各自身子都康健,只却是经年不育,于医家言不明缘由,于道家看来却是因着阴阳不通之故……” “那敢问道长何为阴阳不通?” “男子为阳,女子为阴,世人多半都是成亲敦伦便有阴阳相通之事自然而生,只有些夫妻却并不能互通,这于病疾并无关系,却是与人体窍脉有关……” 当下又细细讲了一番,只那崔夫人听得一知半解,穆红鸾听得是连连点头,崔夫人又问, “依道长之见应如何调理呢?”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一来夫妻行房要有呼吸吐纳,二来需得药物以助血气运转,三来需得择选天时地利,四时变化于夫妻有利之时……” 却是又讲了不少法子,崔夫人一一记在心中,又时时以眼询问穆红鸾,见她点头微笑心知这位必是有真本事之人。 。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朱三郎 这一讲却是费了一个时辰,归元子才终是讲完,当下闭目养神再不说话,穆红鸾见此才冲崔夫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道谢。 “多谢道长指教,妾身愿捐银五百银以助三清功德!” 归元子点了点头,却是转头望向穆红鸾, “这位夫人听道士言讲之间,看神情倒是颇有领悟,很有心得之感,想来应也是道门中人吧?” 穆红鸾上前却是行礼,口称无量天尊, “前辈眼力非凡,晚辈乃是哀崂山正阳门下……” 归元子点头, “即是正阳门下便不是外人,贫道与正阳五子倒也有些交情,你师从何人?” 穆红鸾应道, “晚辈师父道号无癫!” “哦,原来是无癫的徒弟……那便更是自己人了!” 当下却是冲她一伸手, “手来!” 穆红鸾又坐下伸了右手给他把脉,归元子半晌无语,良久才道, “你命中有子但却生育艰难,只这与你身子无关,却是命数之中的劫难……你师父可曾于你提过?” 穆红鸾摇头道, “师父并未提过,只到了临安城后也是多次延请名医,只是说宫中有淤要将养两年才成!” 归元子点头道, “医家与我道家不同,自然是从病理来讲……” 说着顿了顿道, “再待两年生育倒也更好……只你生育时却需小心应对才是!” “是!多谢前辈提点!” 两人从那厢房出来,却是去了大殿给三清祖师重又上了香,各自捐了银两,这才从那观里出来。 外头下人们早等候在此,穆红鸾便遣了侍卫去寻燕岐晟,两人缓步下山到得山脚下马车旁,穆红鸾忽然心头一跳,颈后又觉发凉。 当下不动声色,笑着拉了崔夫人的手,上前两步却是移到了有马车遮挡之处,暗暗冲着一旁的护卫招手, “带几个人去搜一搜这附近的山头!” “夫人?” “这附近有人跟着我们!” “是!” 侍卫们带着人去了,崔夫人莫名所以左右瞧瞧,有些惊惧问道, “妹妹出了何事,甚么附近有人?” 穆红鸾笑着安抚道, “无事,近日听说城外抢匪出没,便派了侍卫四处查看一番!” 崔夫人乃是关在后宅的妇人,于这类事儿自然从未见过,听她敷衍两句果然便信了, “甚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穆红鸾应道, “总归有那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作祟,小心些也是应当的!” 只两人等到燕岐晟与胡元奎骑了马回转,侍卫们才回来复命, “夫人,未搜到可疑之人!” 穆红鸾点头对崔夫人笑道, “即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当下冲狐疑的燕岐晟使了一个眼色, “我们还是早些回城去吧!” 一路人马入了城,又各自作别分道而行,燕岐晟却是弃马跳上了车来, “长真可是发觉有甚不妥当的地方?” 穆红鸾便将前头娘娘庙里的事儿与今日的事儿一讲,燕岐晟皱起眉头, “这阵子行事是有些急进,只都是朝堂上的倾轧,与江湖并无关系,只这事儿还要问过爹爹,也不知是不是他老人家得罪了人!” 江湖与朝堂向来各有各的规矩,朝堂上争斗便是牵连九族家破人亡也少有用江湖手段解决,江湖人相争自也不会抬了官面上的人出来镇场子,若是真这样做了以后便也别想在场面上混了。 蒲国公府日渐崛起,自然也是少不了暗恨之人,但都多是官面上的人物,这江湖上到底是甚么人要暗中窥伺长真呢? “倒可让那顾远堂打听一二……” 两人一路猜测回到了临翠园,又双双去了菩提院,燕韫淓闻言也是不解,只吩咐穆红鸾道, “江湖手段防不胜防,长真虽说武艺高强但也不能以身犯险,这几日且在家中好好呆着,出门时也要多带些侍卫!” 燕岐晟与穆红鸾点头应是。 只隔了几日崔夫人却是送信要请了她与黄夫人到百花园去赏菊,届时便请了那朱黔勇过去,又让带上黄蕊,这便是要相看人了。 穆红鸾心中思量,那百花园在临安城中,又是人来人往之处,只要带足了侍卫倒也不怕有人敢动手。 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要赴约,燕岐晟闻听便道, “他若是来了便正好,我也跟着长真过去,你在明我在暗,我倒要瞧瞧到底是甚么人敢打你的主意!” 穆红鸾点头, “若是真有人这般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也确是十分令人厌恶,将此人揪出来问出幕后主使才是正理!” 夫妻二人商量好了,果然到了那日,穆红鸾带了黄蕊和几个丫头,坐在蒲国公府马车之上,一路招摇过市去往那百花园。 燕岐晟则是带了暗卫乔装改扮,扮做那四处游走的叫卖的小贩,先行到了百花园附近。 那百花园乃是前朝一位王爷所有,因着王妃喜爱花卉,便在府中遍种百花,各类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到了今朝便由商人买下改做了供人赏玩的园子,里头设有酒馆茶肆,又有吹拉弹唱,又有歌舞杂耍,十分相似那勾栏瓦肆,只却是要高雅不少。 穆红鸾想早些察看地势却是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因着是崔夫人早一步包下了一座偏园,她们进来只报了名号便被小二的让了进去。 穆红鸾言道, “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可在这院中四处走动!” 放了紫鸳带着黄蕊与丫头们四处游玩,自己也四处走动察看。 她看地势自是不同丫头们闲逛,却是挑那地势高处去走,这院子里各处或在墙角,或在池边,又或是假山亭台之上都布置以各式菊花,或白或黄或紫或红倒也煞是好看。 穆红鸾提裙上了一旁的假山登高而望,见院墙边有参天大树,树叶浓密便是藏身几人都不易被发觉,若是真有人意图出其不意杀人动手,这处倒是个好地方! 正思索间,转头看向凉亭之中,见石桌上有茶盏摆放,又放着一本半翻的书本, “原来这处早有人了?” 穆红鸾走过去看了看,心中暗想, “不是说包了院子么?” 听身后有稀索之声,转身回头沉声喝道, “甚么人,出来!” 那假山后头露出一角方巾来,有一名身穿儒衫的男子现出身子,那男子见被发觉只得红着脸出来躬身行礼, “夫人见谅!实在不是有意冒犯!” 穆红鸾上下打量他,见人生得高瘦,面容俊俏,倒是一派斯文的样儿,想了想问道, “你可是朱黔勇?” 那男子又行礼道, “回禀夫人,小可正是朱黔勇!” 说话间直起身来,这才敢正眼瞧穆红鸾,却是一瞧之下立时脸更红了, “这世上……世上竟真有如此美貌佳人!” 一时之间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心头乱跳不已,垂头那处心中暗道, “她……她这……那里能是这世上人,分明就是月里嫦娥下凡,天上仙娥降世……” 壮着胆子又偷偷去看她,却见佳人冲他微微一笑点头道, “原来朱三郎竟是已先到了!” 这般朱唇轻启,花颜妍丽,满院的花儿立时尽皆失色,只觉眼前天地唯留她一人亭亭玉立…… 朱黔勇喃喃不知所云, “小可……小可闲来无事,便……想着早些……早些过来!” 崔夫人早前已通了气,请了穆红鸾这头,又请了朱家夫人那头,朱黔勇年已十七,若说不着急自己的亲事那也是假的,也是担心盲婚哑嫁,寻不到可心的人,也等不得母亲与嫂嫂,自家先出了门,寻了这院子假山上的凉亭坐下,心中暗想, “这处地势最高,她们来我也能先一眼看见!” 只没想到进来一大帮子女眷,又个个戴了帷帽瞧不真切,后头众女出来,他又不敢在假山上观望了,生怕被人瞧见骂一声登徒子,只得躲到了假山后,想着待会人走了再出来。 却是没想到有一位夫人竟上了这假山,便这么碰到了一处,瞧见这般美貌的女子,朱黔勇立时脑子里一派空蒙,手足不知如何摆放,眼口也不知怎得安然。 只听穆红鸾又道, “朱三郎可是认得我?” 朱黔勇茫然摇头,穆红鸾笑道, “前头说是相看本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只现下遇见了总不能对面不识,我便是燕黄蕊的堂嫂,你称我一声世子夫人便可!” “世子……夫人!” 朱黔勇脸上一白,这才发觉对面的佳人梳得乃是妇人发髻,原来……原来她已嫁了人么! 这时才想起来母亲说的话, “那小娘子虽说是东陵王府的女儿,却是养在了蒲国公府上,由世子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据说很是受宠爱,模样也生得白胖喜庆,是宜子宜孙之像,儿啊……娘瞧这门亲事极好,那小娘性子单纯又有蒲国公府撑腰,日后说不得这家中还要你来顶立门户呢!” 朱黔勇闻言点头,他少年心性自觉不愿攀附旁人,只听说那小娘子性子纯良,温柔可爱,便动了心思。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说女戒 只到了这时节见到了这位世子夫人,甚么温柔可爱,甚么纯良仁善都抛到了九宵云外去了,只嘴里反复嚼着那“世子夫人”四个字, “她她怎得已嫁人了!” 心里说不清的失落茫然,久久也应不话来,只现下穆红鸾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却是没瞧出他的心思,只左右瞧了瞧看够了地势,便敛裙施礼道, “即是如此,朱三郎仍还是在这亭中看书吧,我吩咐了丫头们不可上来打扰” 说着话却是眨眼一笑道, “你若是想瞧我们家小娘,便看那身着黄衫儿的那个便是!” 即是相看便没有只看别人,不许别人看自己的道理,让朱家三郎瞧瞧也无妨,至于两人能不能看对眼儿,还要看缘份的。 当下笑着与朱三郎擦身而过,那朱黔勇只闻扑面一阵香风,窈窕的人影已步下了假山,呆立在那处脑子里一片混沌,那还记得看那院子里的黄衫小娘。 即是院子里有了男子便不好让丫头们乱跑了,当下便吩咐众人回来,去里头等崔夫人到来。 一群丫头叽叽喳喳笑闹着回来,黄蕊跑得脸上红扑扑,手上捧了一盆儿黄菊, “穆姐姐,你瞧!” 穆红鸾见那花儿只是普通品种,不过好在开得极盛,绿枝黄蕊确是十好看,黄蕊道, “穆姐姐,我们带了它回家去好么?” 穆红鸾点头, “不过一盆花儿,想带便带,你瞧瞧可还有喜欢的,我们一并带回去!” 黄蕊摇头道, “我只要一盆便够了!” 乖巧懂事的样儿很是招人疼,穆红鸾伸手抚了她额上的乱发,心中暗想, “那朱家的三郎倒是一表人才,性子也是温和守礼的,瞧着倒是与我们蕊妹妹般配!” 心里倒是暗暗有三分看好这婚事了! 众人在屋子里吃茶,隔了窗户看花正说笑间,崔夫人却是到了,进来便笑道, “我还当是我头一个,没想到让你给占了先!” 穆红鸾笑道, “听说这处花儿好看,我便早早带了她们来瞧瞧!” 崔夫人见小丫头们一个个笑颜如花的样儿也是喜欢,当下笑着冲自家带来的丫头们道, “即是世子夫人对下头人仁慈,也不能显得我刻薄你们,趁着还早便自家去玩儿去!” 说着便要放人,穆红鸾忙压了她的手道, “那朱三郎便在院子里呢!” 崔夫人一愣复而又笑了起来, “你们一个个都是心急的!” 穆红鸾也是捂嘴儿笑,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那黄夫人便到了却是带着刘三娘子,众人纷纷见礼,只那朱家的老夫人与大夫人却是姗姗来迟。 穆红鸾心头有些不愉,面上微微沉了一下来,那崔夫人是个极有眼色之人,一面笑着迎上去一面道, “今日里赏花的人多,怕是路上有些堵塞了吧!” 那老夫人未说话,大夫人何氏却是笑道, “正是呢我们出来便在巷口被堵了,走在大街上更是寸步难行,急得我呀出了一头的汗呢!” 崔夫人也附和道, “我这也是见机得早,前五天便将这院子定了下来,想要这两天包院子,便是花两倍的银子也包不到呢!” 崔夫人说着话便过去给朱老夫人刘氏请安,这厢又引见穆红鸾、崔夫人与二人见面,穆红鸾上前时,朱家两婆媳瞧着都是一呆,那何氏先上来行礼笑道, “哎呀呀真正是跟天仙儿一样,世子夫人天人之姿让我等都是自惭形愧了” 又指了满院子的花道, “今儿依我瞧着也不必赏花了,便是瞧了世子夫人一回,也够我回去夸耀三月了!” 这何氏奉承话儿说的很是巧妙,让人听了极是妥帖,穆红鸾心里中暗想, “这位倒是个伶俐人!” 有这样机灵的长嫂,只要其身自正,下头妯娌们想来也能和谐。 当下上前与朱老夫人行礼,朱老夫人忙回礼道, “世子夫人,老身有礼!” “老夫人不必多礼,您是长者还请上坐!” 让了朱老夫人上座,众人坐下说话,穆红鸾叫了黄蕊上前与众人见礼,老夫人刘氏与儿媳何氏,见这小丫头生得白生生一张脸,一双眼黑白的眸子,清透的能映出人来,一派娇憨可爱的样儿,上来规规矩矩行礼,说话不急不躁,软糯温柔,看得出是极有教养的女儿家。 何氏倒很是满意,选个没心机的女儿家做妯娌,自是比那成日家算计的要强。 只朱老夫人刘氏也是满意,自家这大儿媳已是机灵过头了,老二的事儿还没影儿,老三若是取个纯良的媳妇,一来少是非,二来好拿捏,不错不错! 刘氏肯相看黄蕊本就是奔着蒲国公府去的,自然还是想娶一个听教听话的儿媳,若是仗着蒲国公府的势作威作福,那自家老三不是太憋屈了么! 穆红鸾是甚么眼色,一眼便瞧出刘氏心思,垂眸想了想便对黄蕊笑道, “今日的花儿开的茂盛,蕊妹妹多到外头看看吧!” 黄蕊却是摇头道, “我已有一株了,不想再看外头的了!” 说着话一指桌上放得那一盆,崔夫人笑道, “这株花儿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过普通,听说这院子的老板最近天价购了几株墨菊很是罕见,蕊妹妹不如选一株?” 这墨菊虽说价格高昂,于蒲国公府不过吹口气的事儿,崔夫人此言自然也有在朱家人面前,显露黄蕊极受宠爱之意。 只黄蕊那丫头是个实诚的,当下摇头道, “我只喜欢这一株!” 刘氏听了开口道, “燕小娘子即是喜欢花儿便多选几株,不过几株花儿想来世子夫人必也会吝啬的!” 黄蕊还是摇头道, “我只喜欢这一株,旁的再好予我也无义了!” 刘氏一听顿觉这小丫头并不如崔夫人所讲般乖巧,心头便有些不喜了! 即是长辈说话便乖乖听话便是,不过几株花儿,难道他蒲国公府还出不起银子么! 穆红鸾见状笑道, “各花入各眼,即是只喜这株便就这株便是,总归图个欢喜便好!” 黄蕊点头笑眯了眼, “姐姐说的对我就喜欢这株!” 刘氏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丫头怎得有些娇纵! 一旁的何氏自然知晓自家婆母的性子,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便是公公也要让她三分,见黄蕊不是如崔夫人所说般乖顺纯良,便有些不喜了。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黄蕊, “在家里可有读书,有何练字?” 黄蕊点头道, “读了些书,也练字的” “都读了何书,可有女戒?” 黄蕊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转头问穆红鸾, “穆姐姐,那是甚么书?” 穆红鸾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道, “那书有些深了,蕊妹妹不必读的!” 哼!甚么女戒,老娘两辈子都没见过,不照样嫁了好夫君!那些个愚弄女子的东西,早就该烧成灰撒江里! 朱老夫人刘氏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此书成自东汉,是历朝历代贤良女子必读之物,燕小娘子倒是应多读读!” 穆红鸾闻言一笑当下了茶杯道, “此书我也曾学过一二,只以为实在有些深奥,确实令红鸾百思不得其解!” “哦” 何氏闻言却是好奇问道, “不知世子夫人此言怎讲?” 穆红鸾轻蔑一笑道, “这女戒顾名思义倒是为天下女人写的书,讲的是女人嫁入婆家应当以七条律己修身以期能夫妻和睦,家庭美满” 说着顿了顿,倒是边那黄夫人的兴趣也勾了起来,接着追问道, “红鸾妹妹,即是知晓七律又何来不解之言?” 穆红鸾冷笑道, “红鸾不解的是,即是女人应守的,便不光是媳妇一人要守,婆婆不也应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么?若是做不到又岂能要求旁人?” 这婆婆不也是媳妇熬成的么?上来便开口闭口说女戒,我倒要看看你们家的女人是怎么守的! 那朱老夫人刘氏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何氏却是讪讪的笑,崔夫人与黄夫人有些尴尬,忙冲着自家小姑子使了一个眼色, “三娘子也去选几株花儿回去,一来孝敬母亲,二来自家摆在房中也应景!” 刘三娘子笑着起身,便拉了黄蕊道, “蕊姐姐这株选得好,你也过去帮我瞧瞧,选一株回来!” 黄蕊前头见过她一回,再见便熟悉了些,对她也有了笑脸点头道, “我帮你瞧瞧!” 两人一起出去,紫鸳忙带着人跟出去了。 崔夫人又笑问道, “也不知我们朱家三郎如今身在何处?这百花园里处处争艳,他为何不见来赏?” 相看了女家,总还要相看男家的,只崔夫人这中人却不知穆红鸾早见过朱三郎了。 何氏应道, “我那三弟性子急着呢,早早儿便出了门,想来应是早到了” 说话间叫了人去寻朱三郎,果然在山上凉亭上寻到了朱三郎,朱三郎进来与众人见礼,崔夫人冲着穆红鸾使了一个眼色, “你瞧瞧这朱三郎人才很是不错呢!” 穆红鸾说了那番话见朱老夫人变色便知这事儿是不成了,心中暗道, “这朱三郎倒是不错,只我可不想让我们家黄蕊去他家守那甚劳什子女戒!” 。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偷偷看 虽那书自东汉传下来,女儿家倒也人人放在口中念叨,但论起来真要说守的,只怕这世上还找不出几个来,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特意在相看时提起来,便是有意要用来衡量未来的儿媳妇了, 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 男女相看本就如此,有你瞧不上我的,也有我瞧不上你的,更有那互瞧不上又或是互瞧得上的,这也是常事。只若是瞧上了旁人,自家被人嫌弃了,难免有些伤心。 幸喜黄蕊的性子懵懂还不知男女之情,对那朱三郎多半也无甚情意,此事还是做罢了! 这时朱三郎进来见着穆红鸾又红了脸,众人只当他年轻面嫩,却不知这位朱三郎竟是对世子夫人生了非份之想。 崔夫人笑着问了朱三郎如今师从何人,又在读何书,又预备几时科举等等,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穆红鸾扫一眼面有得色的朱老夫人,心中却是凉了, “自家黄蕊本就有些缺陷,再有这位朱老夫人一派自家儿子是天君下凡,堪配个公主郡主的模样,这样的婆婆只怕不好伺候唉!罢了!” 惋惜的看了看那一表人才的朱三郎,却不料那朱三郎立时直愣愣盯过来,当着这许多人穆红鸾不好与他四目相对,忙转过脸去,黄夫人笑道, “今日园中花开的好,不如我们到外头走走瞧瞧!” 却是与崔夫人配合着将众人往外引,这时节即是两家长辈相看过了,便要寻个机会让一对男女见面,黄蕊与刘三娘子在外头,黄夫人这是想让那朱三郎自己寻个机会过去偶遇一番。 只她没想到朱三郎一心落到了世子夫人身上,却只呆呆跟着她们乱走,竟不知去寻那黄蕊,崔夫人在这临安城中也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做了几回中人也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与黄夫人对视过向回,又连连冲那朱大夫人使眼色,何氏也是有苦难言。 自家小叔子也不知是怎得了,平日里也是个机敏灵变之人,到了这时怎得便糊涂了? 不得已便赶朱三郎道, “三郎可在这院中四处转转” 说着一使眼色,冲着一旁努嘴儿,那朱三郎只当没听没看一般,只跟着她们亦步亦趋,何氏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瞧向自家婆母,刘氏心下对那黄蕊有些不满意,见儿子这般倒求之不得,当下笑道, “便让三郎在我跟前伺候就是!” 崔夫人与穆红鸾一听互视一眼,穆红鸾心知这朱老夫人也未瞧上黄蕊,而那朱三郎却是连人都不想见,看来也是不愿意,如此正好,倒也两下方便,当下笑道, “这院子里的花前头我们来时已是赏过了,现下却是有些乏了,我要去屋子里坐坐了!” 当下果然便带了人回去。 即是这事儿不能成了,自然也不必在这处多纠缠。 她这一走场面便是一静,倒是让崔夫人心里也是暗生怨怒,暗暗道, “这朱家人是怎么回事儿!前头迟来也就罢了,怎得现下朱三郎连人也不见了!这如此处事,让女家如何下台,也怪不得红鸾要生气了!” 这两家亲事男女相看,不外就是你看我,我看你,若是瞧上了眼儿便互有表礼相赐,以示有结亲之意,若是不愿便当大家出来游玩一场,各自回去便是了。 只这男看女,女看男总归要见个面才是,怎得朱三郎到了这处连人都不见,那又为何巴巴的赶来,逗人好玩儿么! 当下也是微敛了笑,对朱大夫人应道, “看来这院子里的花儿只怕不能入三郎的眼呢!” 朱大夫人很是尴尬,瞧了瞧一脸神游的小叔子,又瞧了瞧一脸不屑的婆母,只的讪讪道, “三郎若是觉着不好,我们便去与世子夫人告辞吧!” 即是不成便去与人好好说话,诚心诚意的抱歉道别,这样子算甚么回事,来得罪人的么? 心中也暗怨自家那婆婆, “出门时非要我提女戒那一出,只说是自家儿子人才出众,那小娘有些愚笨,便想压着人一头,这下好了蒲国公府岂是那般好压的!” 即想着要靠着联姻在蒲国公府得些好处,又怕那新妇入门仗着身份高人一等,一上来便要压人一头,甚么便宜都要占尽了,现下如何? 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说起要告辞,那朱三郎又似回过了神来却是应道, “不不必离开嫂嫂我却是要还在这园子里转转呢!” 说罢不顾众人诧异莫明的神色,当下行礼便转身离去,看方向却是朝着前头黄蕊几个行走的方向而去。 崔夫人瞧向朱大夫人,朱大夫人也是一脸的懵懂,不敢去看一旁婆婆阴沉的脸色,心中暗骂这小叔子今儿不知抽甚么疯,一面笑道, “这这三郎往日也未相看过人,适才只怕是没有回过神来呢” 只她们却不知朱三郎脚步匆匆却是往那屋子过去,只也不敢靠太近了,便远远的躲在那花丛之中,自枝叶间悄悄儿窥探,那处窗户大开,窗前香茗袅袅,佳人正端坐窗前与身旁的奴婢闲话,言语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知说得甚么令她转嗔为喜 穆红鸾回屋中便想着略坐坐便要带着黄蕊回去,便吩咐身边留着的秋兰道, “去外头把蕊妹妹寻回来吧!” 秋兰应了一声便出去。 穆红鸾带着夏竹却是往那窗边一坐,想起这事儿有些气闷, “蕊妹妹单纯可爱,性子温和,但也不是任人捏圆捏扁的,想她面前摆那做婆婆的威风,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妹子!” 只想起朱三娘来便劝道, “只可惜了那大好的儿郎!” 夏竹笑道, “奴婢倒是瞧着那朱三郎不成” “哦怎么说?” “奴婢瞧着那朱老夫人眼狭鼻高,唇薄脸长,瞧着就是刻薄的像,那朱三郎瞧着性子又温和,必是孝顺之人,若是光孝顺倒也罢了,就怕是个愚孝的,谁嫁了他们家去只怕有的苦头吃了!” 穆红鸾闻言点头, “夏竹这话倒说得不错!” 这小夫妻过日子,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家成日在外头不管家里的事儿,这媳妇在家中多是与婆婆妯娌相处,若是婆婆刻薄,那媳妇在家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因而嫁人不但要瞧一瞧这儿郎好不好,还是要多瞧瞧这公婆好不好才是! 夏竹笑道, “夫人也不必为此事气恼,依奴婢瞧着那朱家人也是没眼光,倒不必为了他们置气!” 穆红鸾闻言凤红唇儿一撇,鼻子里哼一声道, “这话说的对就是他们没眼光!” 说话间却是神情一凝,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为何有被人窥视之感?难道是那人来了?” 心下暗自嘀咕,面上又继续与夏竹说话, “怎得还不见丫头们回来!” 不动声色之间,一双眼儿扫视着外头,不多久便发觉那右面菊丛之中似有人在窥探,只那目光却不同前两回所见予人冰冷弑杀之感。 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想了想缓缓抬手,作势要去端茶,却是一不小将茶盏触倒,滚烫的茶水翻泄而出,立时打湿了一大片裙摆。 夏竹吓了一跳忙过来为她拉开裙摆,以防贴在肌肤上烫伤了,穆红鸾站起身退了几步, “无妨,无妨倒没有烫着,只是打湿了裙摆!” 夏竹为她拧了拧裙摆,只这料子轻薄沾了水再一拧便皱得不能看了,幸喜出门在外都备了衣裳替换,当下道, “我到外头叫了婆子去马车上取衣裳!” 穆红鸾点了点头,想了想道, “这衣裙打湿不好见人,我到后头屋子去,你取了衣裳来后头寻我” 夏竹瞧了瞧那透湿的裙摆,果然隐隐见着里头匀称修长的腿儿,当下忙点了点头,便去寻守在外头的婆子了。 穆红鸾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便往里屋走,这茶馆里专设了给女客们休息换衣的里屋,若是那人目标是她,必要跟着移到后头去的。 后头穆红鸾也是看过的,里屋对着一面高耸的院墙,位置极是隐蔽,便是动起手来也不易被人发觉。 回头再说她打翻了茶盏之时,那藏在花丛中的人见了差点儿惊呼出来,忙捂了嘴忙退了两步从花丛里出来,立在小径上竟是没想到踩到了一人, “哎呀” 后头有人轻叫了一声,朱三郎转头一看却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生得斯文秀气的模样,当下忙侧过身让到一旁, “失礼!失礼!小生无意踩到小娘子,可是可是要紧?” 刘三娘子咬牙忍着脚疼,神色有些怪异的瞧着他, 原来这就是朱三郎,瞧着倒是相貌堂堂! “哼!那傻子也是命好,有蒲国公府做靠山,便有这么好人才的男人愿意来相看!” 刘三娘子轻声应道, “无妨的!你也是不小心!” 当下退后两步也看了看那远处窗户大开的屋子,适才坐在窗前的不是世子夫人又是何人? 难道这朱三郎竟是在偷看世子夫人?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阴暗人 刘三娘子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也难怪,世子夫人生得美貌无双,是个男子都会被她迷住,那小傻子怎能比得上自家堂嫂! 想到这处刘三娘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柔和,当下道, “即是无意便不用陪罪,我还要回去见世子夫人呢!” 说罢敛裙行礼人已疾步往屋中走去,朱三郎见她在花丛中穿行,往屋里去了,愣愣瞧着心中暗道, “她是她是世子夫人的侍女么?” 想了想暗道, “哦,适才打翻了茶,是该身边人去伺候的!” 正想着那头夏竹急匆匆过来了,进去见着刘三娘子在便问道, “三娘子怎得只身回来了,可是知晓我们家蕊小姐在何处?” 刘三娘子应道, “我们走散了,便先回来了,倒不知蕊姐姐去了何处?” 那小傻子在院子里东奔西跑,又疯又傻的样子,我可跟不上,趁乱将她甩了自己好回来歇息! 夏竹不疑有他,当下应了一声道, “三娘子少坐,我们家夫人裙摆打湿了,待奴婢到后头伺候!” 刘三娘子闻言点头,突然眼珠子一转,站到那窗前见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残局,当下高声道, “那你去后头伺候世子夫人更衣吧!我来收拾这处!” 夏竹忙道, “不敢有劳三娘子,且放着奴婢们收拾便是!” 刘三娘子点头又高声道, “你快去后头伺候世子夫人更衣吧!” 夏竹拿了衣裳进去,见穆红鸾正坐在那处等着,见她进来便伸手接过道, “刚坐在这处听到外头叫卖水晶皂儿的,你去买桂花味儿的进来!” 夏竹一愣, 夫人素来不爱甜口,只世子爷喜吃甜的,怎得今日要吃甜味儿的? “夫人,奴婢在这处先伺候了您更衣” “不必,出门在外不用讲究,我自己动手就是!” “这让婆子们进来伺候吧!” 穆红鸾却是不由分说推了她出来道, “让你去便去,你亲自过去外头,寻那墙外叫卖的小贩,各样买些回来!” 却是几下将夏竹打发走了,夏竹出来言道要出去买零嘴儿,刘三娘子听了笑得更是诡异,忙道, “我适才瞧过了,朝东走这偏院出去外头有一条小径可通外头,走的快不过半柱香就回来了!” 当下指了道路让夏竹过去,夏竹不疑有他果然便循着路过去了。 刘三娘子立在那处瞧着她人影消失却是得意一笑,再回首花丛中时,那处原本藏着人已是不见了! 朱三郎听到世子夫人在里屋更衣时,那心思便动了,立在那处心中天人交战几息,还未等想通只一双脚倒似自家有意识般,竟是顺着小径绕向了后头。 他前头在假山凉亭之上已是瞧过这处地势,院子里一栋主屋,院中各处尽是花丛,中间以石子小径连接,那屋子后头便是院墙,但中间还是隔着一个不大的小院,可以从小径过去。 朱三郎想着那美妙的佳人,胸口却是一阵阵的发热,热血上涌直冲脑后,现时早已不记得多年苦读的圣贤书,更也想不起那先生教的甚么礼义廉耻。 只想着过去偷见佳人,若是夫人能能稍假颜色,他他这厢必定是伏首贴耳,甘心情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待他绕到屋后之时,那屋子里穆红鸾早已与人动起了手来。 穆红鸾打发走了夏竹,手拿着衣裙要到内室换衣,这厢刚解去腰带,裙下肩头外衣,香肩初露,雪肌渐现之时,突然听到头顶之上竟隐隐有呼吸之声传来,穆红鸾心头剧震,手上却是未变,缓缓又去解下头的长裙, “他甚么时候潜进来的,以我的功夫怎得竟没有察觉!” 心头不由一凛,不由对此人的身手又高看了三分, “也不知夏竹那丫头有没有去到外头报信儿,长青他们早前在这院中已是四处查过,却还是没有查出潜伏之人来,此人果然厉害!” 她此时也有些闹不清房梁上那人与外头那人是不是一个人了! 若真是一个人便要小心了!看情形要想不知不觉活捉此人,只靠自己怕有些难,也不知长青他们几时能进来! 只她不知自家的丫头被那心怀叵测的刘三娘子指去了一条错路,正在院子里乱转寻不到出路,实在无法才拉了人问路,这时才出了大门去寻那小贩! 那上头的人沉得住气,穆红鸾却是不能让人再瞧了,当下眼珠子一转却是抢先出了手,运气纵身,手中腰带已如一条灵蛇般带着风声,向那房梁之上的人缠去。 那人见被她识破行藏,也是心头微惊, 果然又被这女人发觉了! 他自诩藏身匿形的功夫,在这中原武林之中怕也是少有对手,却是三番五次被这女人察觉,怪不得会有人出一千两黄金到族中请高手出马! 心思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只一个念头转动,那带着香风的腰带便已拂到了面门之前,而穆红鸾已是跃身上来,两人一个照面,此人一身杂役打扮,脸却是被蒙了。 穆红鸾瞧不清他遮掩的面目,却瞧出了身形,果然是前头那背煤的杂役。 “呼” 带着风声的腰带抽向面门,中间真气灌注,若是被抽中立时便要面骨破裂,那人身子一闪人已跳下了房梁,穆红鸾手中的腰带缠在了横梁之上,人便在屋中飞了起来,身子一荡双脚便往那人脸上踢去, “砰” 那人抬手交叉挡在面门之前,穆红鸾踢在他手上身子又飞了起来,这一回却是头上脚下,将脚缠在了腰带之上,已是一掌拍向了他头顶百会穴之上。 “砰” 两人又是内力相击,穆红鸾被震得飞了起来,闪身跳上了房梁,那人一脚蹬在柱头之上,人也飞了起来,手中寒光一闪却是冲着穆红鸾的咽喉而来,穆红鸾手上缠着腰带,自房梁上飞了出去,躲过了这一招。 这两人在内室之中来回过了几十招,却是颇有默契的闷不吭声,都不愿惊动外头的人。 一个本就是刺客,想要暗杀于人自然不想让人知晓,一个却是有心捉个活口,但也不能让人瞧见蒲国公世子夫人,与人动起拳脚。 这般默不作声的打斗了半晌,却是不分高下,只这时那窗户却是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两人立在屋中都是一愣,见那朱三郎探进了头来,只见世子夫人衣衫不整,香肩的正与一名蒙面男子对峙。 “你” 朱三郎脸上一惊,一句话只来得及说了个“你”字,那刺客便是反应机敏,身子一闪一只手已是扣在了他咽喉之上,此人力大无穷,一个成年高瘦的男子竟是生生被他捏着喉头拖了进来。 穆红鸾退后两步,冷冷对他道, “你要杀的人是我,放了他!” 那刺客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的缓缓应道, “我的规矩不能留活口!” 穆红鸾点头, “即是你有规矩不能留活口,但他总归是无辜之人,你不如先杀了我再杀他,你若是杀不了我杀了他又有何用?” 那刺客闻言也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理!” 他似是喉咙受过伤,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有金属相击之声,说话间手上一用力,却是捏在了朱三郎穴位之上,朱三郎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双手乱挥了几下,便是白眼一翻立时昏了过去。 那刺客将朱三郎扑通一声扔到了地上,却是冲着穆红鸾一抬手 穆红鸾只见得眼前寒光一闪,手上一使劲儿,人已借着腰带飞身上去,那刺客紧跟着纵身上来,两人又在房梁之上动起手来。 “砰砰砰” 劲气相交之间,已是又过了几十招,穆红鸾瞅着一个空儿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处,人立时借着反震跳了下来,那刺客暗中一咬牙,已如夜枭一般盘旋着身子扑了下来,劲风扑来穆红鸾倒退几步,背靠着窗户,却是双掌迎了上去。 “砰” 两人四掌相击,那刺客已是借着力飞身起来,正这时那敞开的窗户外突然跃进来一人,趁着他新力未生旧力刚消之时,却是一拳头打在了他胸口之上, “噗” 这一下子那刺客只觉得五内俱焚,气血倒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漫天散落,燕岐晟冷哼一声迎头而上,又是一拳,那刺客情急之中只得以拳相迎, “砰” 一声,那刺客身子一震立时重重飞了出去,他也是了得,受了重伤却也能在情急之中,反手扣了窗框,翻身跳了出去。 燕岐晟冷笑一声并未追击,转身却是看向衣衫不整的妻子,又瞧了瞧昏迷的朱三郎,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穆红鸾也有些懵懂,想了想道, “难道是听到了动静过来察看?” 这院子本就偏,这间屋子又在房子的角落之处,开窗便见墙,就是有些响动,外头屋子里也未必能听见,除非这朱三郎有意潜近这处。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藏身 想到这里穆红鸾眉头便皱了起来, “哼!” 燕岐晟过去一手提了他腰带,将人给提了起来, “外头有燕杰他们,那小子受了重伤,必跑不掉,这小子我带走了!” 说罢目光在她光裸的肩头上一转,却是一瞪眼, “把衣裳换了!” 穆红鸾这才惊觉当下忙转身换衣裳,背后燕岐晟已是关窗,提着朱三郎走了。 她正在里头换衣,却听外头人声喧哗,刘三娘子的声音渐渐传来, “我适才瞧见一个男子的背影闪了过去,你们快去瞧瞧!莫惊动了世子夫人!” 她在外头隐隐听见动静却是一直纹丝不动,眼见得崔夫人、黄夫人与那朱家人同黄蕊几人一起回来,这才叫嚷着带人闯了进来。 说话间她推门冲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帮子人,那刘三娘子冲进来见屋中只穆红鸾一人,不由一愣,左右瞧了瞧却是看到那东面的屏风,不由眼前一亮,几步冲了过去,探头屏风后头也是空无一人。 一时愣在了那处! 穆红鸾神色镇定的当着众人的面套上了外套,指了脏掉的衣裳对紫鸳道, “把衣裳收了!” 紫鸳依言过来收衣裳,口中却道, “夫人,刘三娘子说前头瞧见有男子自墙边的小径潜入了这后头小院……” 说罢左右瞧了瞧, “夫人,您无事吧?” 穆红鸾若无其事的应道, “无事……那里来的男子,我怎得没有瞧见?” 那刘三娘子在屋中转了一圈儿,将这不大的屋子看了个遍,却是遍寻不到朱三郎,又瞧了瞧那窗前的软榻,只恨不能上前去掀了榻看个清楚。 穆红鸾转头问她, “刘……三娘子……在找甚么?难道……还想在这屋子里寻个男子出来不成?” 说话间却是沉了脸,她本就生得明艳,拢眉敛目立是生出了几分威严,刘三娘子一惊慌道, “我……我没有找甚么!” “是么!” 穆红鸾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不再搭理她, “我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去吧!” 却是率先走了出去,迎面遇上正急匆匆进来的黄夫人与崔夫人, “妹妹无事吧!” 穆红鸾冷冷看了刘三娘子一眼,嘴角一勾, “无事……我好得很呢!” 有些话现下不好说,过后却是要与黄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当下出来与众人告辞, “即是花已赏过,便向诸位告辞了!” 这厢便领着黄蕊出院坐着马车回府了。 马车一路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转过拐角时燕岐晟一撩帘子钻了进来,却是神色阴郁, “刺客人呢?” “被他跑了!” 燕岐晟眉头紧皱,怒道, “我看着这府上侍卫只怕是少了操练,一个重伤之人都逮不住!” 穆红鸾应道, “你也不必怪他们,那人身手十分高强,极善藏匿行踪,前头若不是在屋中他有一瞬气息变化,连我也没有发觉他!” 燕岐晟怒道, “出万两白银,我要在江湖道上悬赏捉拿此人!”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我听过那人说话,虽说他极力掩饰,但口音之中却是带了丝异域腔调,他十之是来自异邦,在中原武林悬赏只怕难找!” “异域人士?” 燕岐晟却是想到了前头辽国之行,难道是辽人派来的? 只是他又想不明白了,即便是被人知晓了他在大宁的身份,要杀的也应是他而非长真呀! 小夫妻在这处百思不解,正在暗中吩咐在临安城中四处搜捕, “他受了重伤定跑不远,让他们寻有异域样貌,声音嘶哑之人……” 他们却不知后头那辆马车之下,四轮之间已是有人紧紧攀附其上,跟着马车入了蒲国公府。 蒲国公府在整个临安城中大肆搜捕刺客不提,那头黄蕊与朱家三郎的事儿这便算是罢。 却说前头那朱家三郎被燕岐晟提了出去,到外头寻了一个隐蔽之处弄醒,这厢睁开眼一看,却见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青年人立在面前,朱三郎神智回复清明,忍了颈上剧痛坐了起来, “你……你是……” 仔细打量此人,虽说一身粗衣作市井打扮,怎得却是有些眼熟? 想了想不正是那日大军凯旋,见到的蒲国公世子么? “你是……蒲国公世子!” 燕岐晟哼一声点头道, “你倒是有些眼力!” 又对他道, “今日所见之事你烂在肚子里,不可对第三人说起!” “这……这是为何……” 朱三郎想起那屋内的情形,却是瞪大了眼,一脸惶急之色, “那蒙面男子分明是想对世子夫人不利,世子爷还不快快派人去保护!” 燕岐晟皱紧了眉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儿,脸色更加阴沉, “那是本世子的妻子,自有本世子保护,还轮不到你小子插嘴!” 说着话想起长真香肩的样儿,这小子多半是瞧见了! 却是气往上撞,当下一伏身单手就抓了前襟将人提了起来,恶狠狠道, “今日之事你看见了甚么都给本世子爷统统忘记,若虽有半丝遐想……” “砰……” 却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肚腹之上, “呕……” 那朱三郎一口黄水便吐了出来,燕岐晟很是不屑的将他扔回了地上, “这般无用的小子竟敢觊觎长真……嗤!” 转身便消失在了巷口。 朱三郎在地上蜷缩了半晌这才捂着肚子起来,慢慢走到巷口寻了一辆马车自回了家。 那朱老夫人婆媳早已到了家,见三儿子回来却是叫了他到堂上说话, “那小娘依为娘瞧着怕是不成,性子娇纵被人给宠坏了!” 他们家是娶媳妇进门孝敬公婆,伺候儿子,帮扶兄弟的,又不是娶个祖宗回来供着,再好的家世不听教听话也是白搭,若是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婆家,那便要家无宁日了! 朱三郎那还记得黄蕊这桩事儿,闻听得母亲不愿意便点头道, “依……依母亲就是!” 说话间脸色惨白却是因扯动了肚腹和咽喉的疼处,那朱老夫人没瞧出儿子衣领下隐隐的淤痕,见儿子神色勉强,只当他是喜欢那小娘心里不愿,心中暗道, “这时节我可不能心软,那小娘子倒也罢了,只那世子夫人可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是有她背后支招,让我儿娶回家来,这日子还能过么!” 当下打发了儿子回去歇息,却是立时又四处相看人家,终是赶在了年前相中一位小娘,是个性子软弱,乖巧听话的,定了日子年后成亲。 朱三郎却是无可无不可,推说要读书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却是暗暗对着一副画像呆愣出神…… 那头蒲国公府中燕黄蕊却是半分不知自己被人嫌弃了一回,欢欢喜喜自马车上下来抱着盆儿便往屋子里闯。 她如今年纪大了,虽说还住在九曲湾里,但单独给划了个院子给她住下,只她性子内向,又不喜眼生的人在跟前,便只派了两个小丫头与两名粗使的婆子在那院子里伺候她。 这厢见她抱了花进来,婆子们忙上前帮手,却被她侧身让开, “我的花,自己抱!” 众人知她脾气,当下只得让到一旁,看着她自己抱了进去,她也着实是喜欢这花,不放在窗前,偏要放在自己的床头,待到天黑掌灯要上床安睡了,小丫头进来问, “这花儿奴婢给您抱到外头去吧!” 黄蕊摇头, “不许搬便让它在这处!” 小丫头无奈只得吹熄了灯,关上了内室的门自己在外头歇息了! 待到这院子一片寂静无声时,那房梁之上无声无息跳下一人来, “呼……” 落地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往一旁走了两步,扶在了妆台之上,那人四下打量一番,捂着胸口走到床前,轻手轻脚撩床幔往里头看,借着窗外头透进来的几点月光,瞧见床上那小丫头黑发披散,双目紧闭,睡得脸颊红润很是可爱。 他放下心来,无声退到桌前坐下,回身取了桌上的茶水一点点的啜,他受了很重的内伤,也不敢狂饮猛灌。 真是没有想到那女人和他的男人武功如此的高强,便是他如今在族中已是青年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单打独斗勉强平手,若是再多一个是必败无疑! 现在……他们定会四处搜捕自己,临安城中各处都不安全,唯有这处……他们必是万万想不到的! 他转头看了看床上正酣睡的人,他随着这女子悄悄潜入院中,藏身在那房梁之上偷听偷看,却发觉这女子似是有些呆笨,这院子里只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年纪大的婆子,躲在这处必不会被发觉的。 且这处乃是蒲国公府上,待我养好了伤便可出其不意将那女人杀死,之后拿了那女人的人头回族中,看还谁敢还小瞧了他! 这厢缓缓将水咽入了腹中,冰凉的茶水流入却是牵得他胸口一阵阵的疼痛, “噗……” 他一口又将涌入口中的鲜血吐入了茶杯之中,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将杯中的血水倒入了床头的花盆里。 突然一转脸,只见床上的小丫头不知为何竟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眼朦胧迷糊看着他,两人都是一愣,他立时回过神来,心中暗悔, “为何瞧着这小娘睡得香甜,竟忘记了点她穴道!”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忍心 只这时后悔已来不及了,只得一咬牙手腕一翻,袖间的短刃划了出来, 没办法,只能杀人灭口,再想法子逃出去了! 念头一动,身子已扑了上去,一手捂嘴,一手便冲着咽喉而去,下头身子压上去防她挣扎乱动。 正这将压未压实之际,那小娘子却是一双眼又缓缓闭上了,打了一个可爱的呵欠,便转过身自被窝之中伸出了一只手来,一下子勾住了他的脖子,往自己身上拉,他的手肘猛得撑到她小脸旁。 也不敢挣扎怕惊动了她,只得一点点顺着她的拉劲儿伏下了身子,让自己小心的躺在了她身旁,脖子上还勾着一只白玉圆润的手臂。 两人气息相闻,小丫头的呼吸绵长均匀,眼皮紧紧闭着,这是真睡熟的样儿! 她……她……她到底有没有瞧见我? 他身子僵在了那处,感觉她长长的眼睫毛颤动时,轻轻的撩过了自己的鼻尖, 他们贴得太近了! 他长么大从未让人如此贴近过,也从未抱过这般柔软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是杀了她还是……就这么抱着? 僵在那处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小娘子终是弃了他,小小的打了一个呼手松开便又翻了过去,他缓缓的坐起了身,盯着她看了又半柱香,人再没有睁开眼。 他终于挪了挪身子,将她的右手塞回了被中。 自己悄悄打开了窗户,到外头寻吃食了。 待到回来时,那屋中亮了灯,有人在说话, “蕊小姐,可是要起夜?” 床上小娘迷糊的声音嗯了一下,果然见人影晃动,一个只着素衣的身影出现在窗前,缝隙中能瞧见白白胖胖的肚皮露在外头,摇摇晃晃走了过去,不久又转了回来,一番折腾之后再度熄灯睡觉。 待又隔了半个时辰,他再自窗户中跃入了房里,去床旁瞧时人已睡得脸上潮红了。 如此他便在这院中住了下来,白日里躲在房梁之上运功疗伤,晚上则出来寻食物,只他也不必费多少心思。 下头那小娘极是爱吃,有时夜里还要用些宵夜,吃不了还不许下人们撤走,放在那处待到半夜他便跳下去她吃掉,小娘脑子有些笨自己吃没吃,第二日醒来时便忘记了,下人们也只当是她用过了将空碗撤走,如此十五日过去竟是半点儿没有被人发觉。 他身上的伤太重,光靠自己运功进展十分缓慢,只他最不缺的便是耐性,当初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十二岁时便敢一个人怀揣一把匕首追踪狼群,三天三夜之后终是寻到时机割下了狼王的头。 只他再有定力却是架不住下头有人呜呜咽咽的哭泣, “呼……”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房梁上低头看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丫头。 黄蕊坐在那处,却是抱着自己那盆花儿哭得正伤心,搬回来养了十几日那花儿却是不知为何,竟渐渐的死了,如今早已是花落叶枯,连枝干都变了颜色。 一旁的婆子、丫头们都劝道, “蕊小姐,不过一株花儿,死了再买一株便是!” 黄蕊只是哭着摇头, “我就要它……我就要它!” 旁人怎么劝也是劝不住,无奈之下就要去请穆红鸾,小丫头一听要请穆姐姐这才抽噎着拦道, “不……不要去……去寻穆……穆姐姐……我……我不哭就是了!” 却是果然强收悲意,红肿着眼儿,拿帕子堵在嘴上,只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 “你们……你们出去吧!” 几人见好不易让她止了悲声,也不敢再激她,只得喏喏退了出去。 见众人出去了,黄蕊坐在那处还是默默流泪,他在上头瞧着只觉心烦, “不过一盆花罢了,这小丫头要哭便让她哭就是,这样憋着哭瞧着更让人难受!” 看着小丫头在下头足足流了半日的泪,也不知是不是她那胖胖的身子里装得全是水,这般能哭! 到了天黑时总算是不哭了,只却还是不肯用饭,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那盆枯萎的花儿还是放在床前。 只睡到三更半夜屋中寂静一片,却还是能听到她在梦中抽泣之声,他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撩开床幔去看,却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红润的嘴唇微微的张着,他立在那处犹豫了半晌,终是伸出了手去,轻轻为她擦拭了脸上的泪。 只是没想到那小丫头没有睡实,感觉有人擦她的脸,当下便缓缓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他变了脸色,她却仍是一脸的懵懂,对视几息却是突然露齿一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白胖的小手拉着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凑了鼻前,小巧的鼻头耸了耸,显是在闻着他掌心的味道,却是又笑着拉他过来,抱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 这已是第二回了,他倒是再没有惊诧,将身子放平躺到了床上,床幔垂下遮挡里头的两人,床幔围拢之中有香甜的味儿钻入了鼻尖,柔软的床铺几乎要将人陷进去一般。 他小心的调着呼吸,耐心的等待身旁的人沉睡过去,一柱香过后她终是松了手,他转过头去瞧她,长发如云遮了半边脸,呼吸很是平稳却是再没有抽泣了。 待到第二日黄蕊一觉醒来,总算是雨过天晴,笑容满面,只却不许人搬她那花儿,正换了衣裳用早饭间,外头有人来报, “蕊小姐,夫人说了今儿带您出府玩儿去,让您用罢了饭便过去!” 黄蕊听了欢喜笑道, “今儿可是又赏花去?” 来人应道, “夫人说秋高气爽打猎郊游才好!” 黄蕊听了便忙吩咐道, “今日不穿裙子!” 丫头们忙把取了衣裳出来,待她吃罢了饭便重又换上,这才高高兴兴出了门。 今日里自也是相看人家,却是燕岐晟为她选的朱光武,他对穆红鸾道, “我这兄弟家里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只到他祖父那一辈转从了商,后头生了朱光武他们三兄弟,只他一个身强体健,喜武厌文,走了门路进了禁军,前头在大同上阵也是奋勇杀敌,得了些奖赏,只家境却并不太好……” 穆红鸾闻言道, “家境不好倒也无妨,总归我们也不会亏待了蕊妹妹去,以后多帮扶就是了,只……” 只这后头的话却不好说了,做禁军拱卫皇城倒也罢了,若是轮换到边塞戍边,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回,便是能回只怕也是聚少离多,女人在家中日子也难过的。 燕岐晟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道, “便是去了边军也有可就粮随军的……” 就粮随军的话便要去吃苦,黄蕊这小丫头只怕要的一个时时在身边,呵护陪伴的丈夫! 穆红鸾心下有些不满意,只如今自家丈夫可是做了禁军副指使指呢,又是他过命的兄弟,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口称嫁给禁军不好。 想了想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相看相看!” 总归是熟人便当同邀去玩儿,离成亲还早着呢! 燕岐晟果然约了朱光武去城郊打猎,朱光武如今年纪也是不小,家里自着急婚事,他回家这么一说,朱光武老娘金氏喜出望外,伸手直拍自家儿子后脑勺, “老二啊!你这是走运了,能得蒲国公世子爷看重,若是那小娘子能瞧中你,老娘我就去庙里烧香还愿去!” 朱光武却是大脑袋一晃道, “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了……世子爷可是明讲了,他那妹妹脑子有些呆笨!” 朱光武老娘并分不以为意,打着他后脑勺啪啪山响, “就你这粗憨傻大的样儿,能娶到婆娘便不错了,还敢嫌弃别人!” 朱光武被打得两眼发花,却不敢躲只得咬牙受着, “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朱光武老娘哈哈大笑道, “屁话,你若不是老娘亲生的还没这般粗傻呢!” 朱光武老娘生得高大,身材魁梧,站在成年的儿子旁边,身高半点儿不差,论腰围也是只多不少,这娘俩儿若是出去,走在巷子里纹丝不动的话,旁人便甭想过去了。 只朱光武他娘生成这样,他爹却是身材普通,人也干瘦,两夫妻一个一矮,一胖一瘦,初见之人都很是诧异,也不知这老实憨厚的朱老头儿如何降服自家这婆娘的! 三个儿子里只朱光武随了她娘,说起亲事来,别人家的小娘一见那高壮似小山的样儿便吓了一跳,再听那大嗓门儿一吼,立时便眼泪汪汪的嚷着要家去,却是如今都二十了,还未相到人家。 金氏自家也知自家事,心知二儿子样貌不成,倒再三叮嘱道, “那世子夫人身旁养着的小娘子必是娇贵的,待相看那日你可得给老娘收着些,若是敢再吓跑了,回来仔细你的皮!” 朱光武闻言哈哈大笑, “娘你不必担心,世子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巾帼的魁首,想来养在身边的小娘子必不会差,你且放心就是!” 金氏也是个心大的,当下笑道, “即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语金氏 金氏将儿子打发去歇息,却是在家中翻箱倒柜,朱光武他爹朱有贵被她闹得睡不着,翻身起来道, “你这半夜三更是做甚么!” 金氏笑道, “我寻件新衣裳到那日好穿出去相看!” 朱有贵叹气道, “还有几日才到呢,你明日找也不迟……快些上床睡了!” 这婆娘人家相看的是老二又不是她,这般着紧作甚! 金氏哦了一声,这才脱了鞋上床去, “他爹你转过来呀!” “嗯……” 朱有贵转过去一伸手搂了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睡吧!” “没你抱着我也睡不着啊!” “睡吧!睡吧!” 又拍了她几拍, “嗯!睡了!睡了!” 金氏却是做了一整夜给儿子娶媳妇的美梦,第二日神清气爽起床,欢欢喜喜盼着儿子沐修好去相看人家。 到了一这日预备妥当,蒲国公府上马车四辆,前头坐了穆红鸾,后头坐了燕黄蕊,再后头却是装了两车野地用的东西,却是打算着在城郊就地扎营,烧火野炊。 燕岐晟骑马只身一人护卫在旁,一行人一路出城五里,到了一处山林起伏之地,这才停下了马来。 不多时早一步乔装出城的燕杰,此时也过来报道, “世子爷,小的们四处查看过没有异动!” 燕岐晟这才过去撩帘子扶了穆红鸾下车,却是挑眉道, “那刺客受了重伤必没有离开临安,现下竟不如隐藏在了何处?” 他们暗中已是将临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人,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出来,设下埋伏也是想引那人出来,却还是一无扎获! 粗使的婆子这厢早将后头两车的东西一一卸下,搭架子支帐篷,挖坑埋锅,点火烧柴。 穆红鸾拉了下车的黄蕊过来笑道, “今儿你哥哥他们要去打猎,待打到了猎物我们便烤着吃!” 一指那处堆好的柴火,黄蕊欢喜道,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穆红鸾笑眯眯点头道, “我特意叫人带了轻弓过来,待会儿你跟着去试试!” 众人正忙碌着,那朱家马车也到了,朱光武他老娘一把拍开,儿子伸过来的手跳下马车来,远远见着燕岐晟与穆红鸾便行礼道, “老身见过世子爷同夫人!” 燕岐晟忙回礼道, “伯母不必多礼,我与光武乃是过命的兄弟,伯母只将我当做子侄看待便是!” 金氏闻言脸上笑开了花,伸手啪一声打在朱光武后脑, “我们家老二憨傻得狠,能得世子爷看重是他的造化,这小子旁的没有力气倒是一大把,世子爷尽管使唤就是!” 朱光武缩着脑袋冲燕岐晟嘿嘿一笑,瞧见他身后的穆红鸾,眼前一亮忙上前两步行礼, “嫂嫂!嫂嫂在上……朱光武有礼了!” 穆红鸾忙敛裙还礼,又上前来与朱光武老娘行礼, “伯母万安!” 金氏瞧见穆红鸾一双眼立时直了,嘴里啧啧有声,一伸手便抓了她手腕子拉到身前道, “瞧瞧……瞧瞧这般俊的女儿家,也只我们世子爷能配得!” 穆红鸾笑着招手让跟在后头的黄蕊过来, “过来给伯母见礼!” 金氏一见这孩子,生得白白胖胖,圆脸红嘴儿很是喜庆,立时便笑眯了眼,放了穆红鸾又去拉黄蕊软绵绵地小手, “好孩子……这孩子一看便是个乖巧!” 却是上看下看左看左看,看个不停,看得朱光武那大老粗都受不了了,忙道, “娘……娘……待会儿再看……待会儿再看!” 穆红鸾强忍了笑,过去拉了神色惊惶的黄蕊到身后, “伯母,不如我们去前头那处吃茶说话?” “好好好!” 金氏笑眯眯一手牵着一个走了,留下朱光武立在原地傻笑,燕岐晟一拍他肩头, “怎得,我妹子如何?” 朱光武应道, “倒是生得福气,就是……瞧着胆子有些小……” 瞧了瞧前头三个女人走远,这才道, “嫂嫂那样的人怎得带出来的妹子,这般胆小?” 燕岐晟笑道, “我那妹子只是怕生,内向了些,与你熟识便不怕了!” 朱光武点头两人相约便要去打猎,黄蕊见他们牵了马显是要走,她虽是有些惧怕那高壮的大汉,但心里又极是想打猎,忍了害怕在一旁拉穆红鸾衣袖,穆红鸾见状笑道, “蕊妹妹即是要去便让紫鸳陪你去吧!” 当下叫了紫鸳过来, “你带了蕊妹妹骑马……” 便是拿了家里带来的轻弓,说是轻弓不过手臂长短,与儿童玩意儿差不多,专用来哄黄蕊玩儿的, “在外头转转不可深入林中!” “奴婢知道了!” 紫鸳当下过去牵了马,先是扶着黄蕊上去,自己也跟着跳上了马背,一拍马股便跟着世子爷们追了下去。 金氏见了笑道, “夫人果然厉害,手下的丫头都是身手利索的!” 穆红鸾笑道, “伯母叫我红鸾便是,我这丫头际遇坎坷,一个人带着她娘在江湖上流浪,倒是很吃了些苦头……” 金氏闻言叹道, “一个女儿家要护着老娘闯江湖,这也是个命苦的!” 两人闲话几句,那朱光武的娘是个爽快的人,倒也是竹筒倒豆子讲起了家里的情景, “我家里三个儿子,光武是老二,前头老大在外头做小吏,媳妇也跟着过去了,家里老三还要学堂识字,总归祖上留了两间铺子,自己做一间,出租一间倒也能糊口……” 顿了顿又道, “老二那小子在禁军之中每月的俸禄,也是给他存着呢,待他成了亲便买院子让他们搬出去,我与他爹守着铺子养老三倒是不难,老二也同老大一般,一年给些孝敬银子就是!” 她话说的实在,穆红鸾也是开门见山, “伯母是爽快人,我这妹妹前头世子爷想来也是同光武讲过,她出身在东陵王府,家里还有个爹和后娘,下头几个弟弟,虽说是带在我身边,只她毕竟上头还有娘老子……” 顿了顿金氏的脸色,那金氏想了想问道, “可是她那老子娘不好?” 穆红鸾冷笑一道, “何止不好!我也不瞒你老人家,我这一回也是想寻一个硬气的,日后对上她娘老子也好有人给她撑腰!” 朱光武他娘一拍大腿很是豪气的笑道 “即是入了我们家,便是我们家的人了,娘老子若是良善,两家亲近走动也是应该,若是娘老子是些混账不开眼的东西,我们家文的不成,要来武的却是不怕!” 穆红鸾闻言便笑,虽说朱光武家境只算小民,她为何想来相看,便是左思右想,瞧上了朱光武高大强壮,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有起事来比那朱三郎必是只强不弱的! 没想到他这娘也是个能顶事儿的,当下对这门亲事倒看好了三分。 金氏说得欢喜却是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红鸾放心,也不怕你笑话,你伯母我可不是受气的主儿!那时节老二在我肚子里,老大才四岁,分家的时候老太爷连他爹亲娘留下的嫁妆也不许他带走……” “朱全福?” 穆红鸾神情一动, “这名字怎么好些有耳熟……” 却又听金氏道, “还是我挺着一个大肚子……” 却原来这朱光武的祖上行武,后头祖父朱良转而在外经商,倒也攒下了些家财,生了四个儿子,朱光武的老子朱全贵是老大,却是前头原配所生,后头三个是继室所生。 朱良向来不喜老大呆拙,却是花了大价钱供了下头几个读书,老二也是争气进了国监读书,后头朱良病重便想将家分了,却是想连前头原配的妻子嫁妆也要给老二,在床榻上接着老大的手道, “有了这些银子,助你弟弟打点做官儿,以后也好带携着你们兄弟得些好处……” 朱全贵老实,虽说心里不愿在父亲病榻前也不好摇头,家便这么分了下来,老大一房只得了五亩薄田,金氏得知却不是个肯依的主儿,当下挺着大肚子,提了菜刀立在朱家大门之前,扯开了喉咙叫人来看, “这家必要重分,若是不然一嘛我吊死在这大门之上,告你一个逼死大嫂,让你朱老二屁官也当不了。二嘛我立时就冲进去砍死全家,我再自刎,一大家子到黄泉去见我那亲婆婆去!” 这么一闹惊动了街坊四邻,将朱家大门围个水泄不通,金氏便挺着大肚子,坐在门槛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将这些年家里的老头子如何如何偏疼小的,如何如何对老大不公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着还一指自己道, “你们瞧瞧……瞧瞧我……那老子头听了后娘的唆摆,图我娘家穷彩礼收得少,便给老大娶了我……” 她那身板儿立在门前都能当门板了,一张脸扎上胡子便是个猛张飞,朱老大能娶了她,小夫妻日子还过得和和美美,还真是月老爷爷保佑了。 有她这一番现身说法,众人闻听都对那朱家指指点点,内宅里朱家老头儿听了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归了西。 连忙叫人去拉那金氏,只她那样儿多少男人都近不了身,又是个凸肚腆腹的大肚婆子,谁也不敢真去拉她,惹急了一菜刀挥过去吓得人连退几步,脸都变白了。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半夜语 金氏如此这么一闹腾,那朱家老二还顾着自己的前程,要是闹到了衙门里,再让学里知晓了,他便是再好的文采也逃不了一个不尊兄长,侵占家财之名。 无奈之下只得请了里长及几位族中老辈作证,将朱老头儿财产分做四份分了,又将原配的嫁妆依着单子给了老大,其中那清单上许多东西早被继室侵吞,金氏又祭起了菜刀大闹了一通,这才生生逼得继母将东西给补了回来。 之后财也得了,老头儿气死了,一家子三兄弟也不同老大来往了,朱全贵一家搬离了老宅,在临安城中用手中的银子置了铺子,自家安稳过活,接连生了老二、老三倒也是和美。 “朱全贵、朱全福……” 穆红鸾想了想问道, “那朱全福生了几个儿子,可是有一个叫朱黔勇的?” 金氏点头道, “老头子偏心,先给老二、老三成了亲,他爹成亲晚,分家里老二已生了两个儿子,后头倒是听人说又生了一个儿子,老三便是叫做朱黔勇……” 闻言穆红鸾摇头笑道, “这临安城真是小!” 金氏忙问缘由,穆红鸾笑道, “我有位姐姐便认得朱家的三郎,前头同我提起过,听伯母说起想来应就是这位了!” 金氏应道, “朱全福倒也是个读书的料,科举榜上有名,又娶的是恩师的女儿,仕途倒也通顺,只我听人说他那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在家里做主拿大很是威风!” 穆红鸾闻言只是冷笑, 幸喜没同那朱三郎成了事,他那亲娘自家便是个女戒没读好的,倒好意思要让儿媳妇守,这是仗着她儿子有功名,又嫌蕊妹妹呆笨才一来便想给个下马威。 哼!她也不瞧瞧燕黄蕊背后是谁! 这两人正在坐着吃茶说话,却听后头马蹄声响回转头去,却见黄蕊同紫鸳已打马回来了,只马到了近前,黄蕊见着她立时哇一声哭了出来, “穆姐姐!” 穆红鸾站起身, “这……这是怎么了?” 黄蕊也不管那马儿高壮竟是连滚带爬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一旁的婆子们忙去接她, “穆姐姐……你……” 黄蕊几步过来扑到她怀里,一张小脸儿上还沾了不少血迹, “穆姐姐……你……你也不要我了么?” 穆红鸾诧异道, “蕊姐姐说些甚么呢?我怎得会不要你了!” 抬头拿眼去瞧紫鸳,紫鸳却是一脸又是无奈又是气愤的翻身下马, “回禀夫人,都是那浑大个儿把蕊小姐吓到了!” 却说那朱光武瞧着黄蕊白白胖胖生得可爱,倒也是心里喜欢的,这厢见紫鸳带着黄蕊过来,燕岐晟却哈哈笑着往一旁山路上去了。 有意让朱光武在自家妹子面前显摆显摆,朱光武心里得意,将一张四石的牛角弓拉得是噌噌作响,倒也是射中了不少猎物。 黄蕊瞧着很是欢喜,当下鼓掌叫好,那朱光武更是被激得性起,让两人在外头守着, “你们且等着,我到里头弄两只活物,给小娘子带回家去养着!” 说罢自己冲入密林之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当真提了两只还在蹬脚儿的野兔子回来。 这厢兴冲冲拿到黄蕊面前,伸手要给她,只那野兔子不同家兔子,急了可是要咬人的,提着后颈送过去立时张口冲着黄蕊便是一下,幸得紫鸳见机得快,一把拉过了黄蕊,这才躲过了一劫。 朱光武见状大怒将另一只兔子往地上一摔, “这小畜生还敢咬人!” 回手来两个指头捏在那兔子头上那么一拧,当时就将兔头给生生拧了下来,随手这么一扔,那鲜血便溅射了黄蕊一头一脸,小娘子立时吓得尖叫起来。 黄蕊回转身躲到紫鸳身后吓得眼泪珠子一劲儿往下掉,紫鸳冲着朱光武一翻白眼, “你这浑人,吓唬我们小娘子作甚!” 朱光武见这情形也自知莽撞,反手一抠后脑, “嘿嘿……吓着小娘子了,小娘子不必害怕……这……这里还有一只!” 再找那地上的一只,却已是被摔得脑浆迸裂而死,黄蕊见着吓得更是够呛,把头埋到紫鸳身后说甚么也不肯抬头了。 紫鸳忙反手拍抚她,冲着朱光武一瞪眼, “还不快把死兔子拿开!” 朱光武忙嘿嘿笑着走到一旁扔进了草丛之中,回头却是道, “小娘子怎得胆子这般小,以后离了嫂嫂,入了我们家只怕杀只鸡都不敢操刀!” 黄蕊哭得起劲儿,这句话却没有漏听,当下哭声一顿自紫鸳后头探出头来,大眼儿哭得一片红肿,小鼻头也是红通通的, “你……你说甚么?我……我要到你们家去?” 朱光武抠着后脑道, “你来与我相看,不正是要嫁到我们家去么?” 黄蕊虽是有些呆但却不傻,她知晓嫁人是甚么,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便要嫁人,她虽面上不说但心里对被家里送出来也是有些芥蒂,虽说蒲国公府上下对她极好,穆红鸾对她更是当做亲妹妹一般对待,但总归觉着是家里不要好她才被送出来了,如今……如今穆姐姐也不要她,要早早让她嫁人,这是大家伙儿都嫌弃她笨么! 还有……还有竟要她嫁了这么一个跟头熊一般的男人! 这男人她瞧着便害怕,她不想嫁! 黄蕊立时就哭了起来,却是越想越伤心,哭得紫鸳一双大眼瞪得朱光武只抠后脑, “我……我……” 我了半晌也不知应说甚么,紫鸳回身去哄她,黄蕊却只闹着,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寻穆姐姐!” 紫鸳无奈只得带着她回来见穆红鸾,穆红鸾见她那样儿只得无奈叹气, “好了!不要再哭了……” 经她这么一闹自然也是相看不成了,不说朱光武如何被她娘给狠揍了一顿。 黄蕊一路之上哭着回了蒲国公府,穆红鸾听她哭得头疼, “是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这也是你曾祖母和祖母的意思,只姐姐我也不会让你闭着眼儿便出门,自是要好好甄选一番的,若是你不喜欢的人,也不会逼着你嫁的!” 黄蕊听了这才总算是止住了哭声,只她心里也是明白了,东陵王府呆不下,蒲国公府她也是呆不长久的! 那……那我要去向何处?何处才是我的家? 回到了家中,夜半无人之时却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这时节才明白人长大了,原来便是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人,到陌生的地方去,同陌生的人过一辈子! 同谁呢? 同那个生得高壮如山,脸上胡子连到鬓角的人吗? 想起他只手拧了兔子头的样子,黄蕊便吓得发抖,若是他打我怎么办? 我又没有穆姐姐的功夫,若是他也拧我的头怎办? 想到那血乎乎的兔子尸体不由又哭了起来,又不敢惊动外头的守夜的丫头,只自己蒙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哭得头顶之人心烦意乱,终是忍不住跳了下来,撩开帘子轻声道, “你别哭了!” 黄蕊瞧见是他便哭着坐了起来,冲他伸出手来,他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抓着她的手,自发自动坐到了床上,黄蕊抽咽着挨了上来,钻进他怀里,断断续续道, “我……我……姐姐要我嫁人呢!” 那人抱着软软绵绵的小身子,气息里全是她的甜香温暖,迟疑又僵硬的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却是不知应如何安慰她,似她这般年纪,在他们族里早已是能生育儿女了。 好在她也不指望他能答应,又哭着说起了今日见的人, “那个人……是哥哥的兄弟……生得好高……好可怕……呜呜……呜呜……他把兔子头给拧掉了……呜呜……我……我害怕他!” 他听了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终是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你姐姐要你嫁给他么?” 黄蕊哭得打嗝,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到了他胸前,点头道, “嗯……那人……那人说话的声儿像打雷一般……好可怕……” 说着话又比划了一下朱光武的拳头, “他……他的拳头这么大……以后……以后他要是打我……打我……” 他忙又轻轻拍她后背, “不会的……他不敢打你的!他若是打你……你便逃走就是!” 那种大个子多是虚有其表,看着力大体壮却是下盘空虚,只要瞅准了时机绊倒,再扑上去在咽喉上又或是太阳穴上来一下,必定一击毙命! 黄蕊哭道, “骗……骗人……守门的缪婆婆说了……女人嫁男人就是……就是嫁鸡随鸡……嫁……嫁狗随狗,便是打死也不能……不能走的!” “胡说!甚么打死也不能走!” 他阴沉着脸低低的怒道, “他若是敢打你,我便替你杀了他!” 她这么小又这么好,一双眼纯得如草原上的湖水一般,能倒映蓝天白云,也能倒映人心的丑恶,任何心怀邪恶之人在她的面前都要自惭形愧,就像他一样! “杀人!” 黄蕊呆了呆直起了身子连连摇头,脸上晶莹一片, “你……你不要杀人!杀人……不好……你是花儿变的人……你不能杀人!” 。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暗犹豫 他应道, “他若是敢打你,我便杀了他……你放心!我杀人的手段很高明,是族里最厉害的人,我悄悄杀了他不会有人发觉,更不会有人疑心到你身上!” 黄蕊还是哭道, “他也有武功的……你若是去杀他……受伤了怎么办?我……不要你受伤!” 她把脸贴到他的胸前,泪水一点点浸润了衣裳,凉凉的传到了胸口上,却似在那处点了一点火般,慢慢的由外到里,由小到大烧遍了他全身。 平生头一回,原来也有人担心他受伤,为他哭泣么? 他缓缓的低头看着她白嫩的小脸,伸手一点点拭去她的眼泪, “好……你若是不要我杀人……我便不杀吧!我悄悄的打他一顿……” 黄蕊闻言眨了眨眼,想了想点头道, “好……你……你去轻轻的打他,告诉他……我……我不嫁他的……” “嗯!我告诉他……你不嫁他!” 小丫头听了总算伏在他胸口笑了, “你真好!” 他伸手轻轻的抚她乌黑的秀发,听见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忧虑道, “可是……姐姐总要我出嫁的……以后……我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他轻轻的拍她, “以后你长大些再嫁吧!以后找一个让你喜欢的人嫁吧!” 语气中却是带着自己也不知晓的惆怅,黄蕊嗯了一声,转头瞧了瞧床头的那盆枯花, “我喜欢你呀!”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呀…… …… 几个字撞进耳朵里,倒如被人在胸口连拍了数掌般,他僵硬了身子呆在那处,脑里只反复轰鸣着…… 我喜欢你呀! 我喜欢你呀! 我……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低下头去,颈骨隐隐咯吧作响,只怀里的人早已带着一脸的笑意和腮上晶莹的泪珠睡去, 他愣愣的盯了她许久,终是低下头,干涸的嘴唇触到那微咸的泪珠,立时滋润了心田,一点点将她脸上的泪吻去,就这么一直瞧到了天色微亮,雄鸡报晓之时,他才依依不舍的放了她下来,自己跳回了房梁之上。 天色刚明,黄蕊还在呼呼大睡,这守院门的婆子便听到有拍门之声,缪婆子忙披了衣裳,几步上前去开门,见着人却是一惊, “世子夫人!” 穆红鸾长裙曳地,素银狐毛的披风裹在身上,拢了帽子遮挡晨风,怀里抱着红狐狸,身旁只跟着春芽一个,缪婆子忙上来见礼, “夫人怎得这么早便来了?” 穆红鸾问道, “蕊妹妹可起了?” 缪婆子一面将她往里头让一面应道, “这天色才亮又有些寒冷,蕊小姐还在睡呢!” 穆红鸾轻轻推了门进去,外头当值的小丫头也是睡得沉,被春芽在脸上拍了几拍,这才揉着眼醒过来,一见是世子夫人瞪大了眼, “夫……” 春芽忙食指挡唇止了她说话,穆红鸾又轻轻推门进去,那里头床幔低垂,人影绰绰,撩开来往里头瞧,果然见红肿着一双眼皮,枕上还有泪痕,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红狐狸放到了她枕边, “这几日你在这处好好陪她!” 红狐狸似是听懂了话般,嘤嘤应了两声,蜷缩了身子贴着黄蕊睡下,用大尾巴把嘴遮住。 穆红鸾又叹了一口气退出来,轻声道, “我就知晓这丫头回来必是要哭的!” 春芽也是低低的应道, “夫人,蕊小姐即是不愿,那这事儿便罢了吧!” 穆红鸾应道, “自然是作罢了,只她已经大了,又终归不是这府里的人,我倒是不介意养着她,但若是以后她老子娘来要她回去,我难道还要一直霸着她不成?若她真不愿,我顶着骂名护着她也成,只……托生成人,能在这人间走一遭亦是不易,我也望她能嫁人生子,尝一尝这世间的男女情爱,父母天伦,也不枉她娘辛辛苦苦拼了命生她这一场,若是不然一个人孤独终老实在也太可怜了!” 想起自己前世不由的神伤。 春芽见她神色黯然忙劝道, “夫人也不必忧心,这姻缘虽是天定也要人不断寻找,许是蕊小姐姻缘未到,我们慢慢儿访,总能寻到一位如意郎君的!” 穆红鸾闻言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我们家蕊儿这么好,总能遇上一个她喜欢,也真心喜欢她的!” 说话间那床上的人嘴里嘟囔一声,翻了个身,穆红鸾与春芽回头去瞧,见她竟还打起了小呼,都是莞尔一笑,提了裙出去吩咐丫头婆子们仔细看顾着,这才带着春芽离去。 她却不知她在下面说话之时,在那房梁之上,有人却是一直在左思右想,心里挣扎,手已是探入怀中触到了那冰凉的器物。 他微合了双眼,缓缓几个呼吸之间,已将心跳降到了最低点,若有若无的呼吸比下头那个红毛的小畜生还轻浅,只要不是翻到房梁上来看,必是无人发觉他的。 他仰面躺在房梁之上,静静听着下头那女人说话,那女人便是她的姐姐,一个生得很美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么美的女人,以至的第一次见到她脱衣裳时,他的呼吸急促了两息,便立时被她发觉了! 这是一个很美也很厉害的女人! 想要刺杀她并不容易! 只是现在这女人一定想不到他会在这院子里躲上这么久,更不会想到他就藏身在这房梁之上,只要翻身下来将手里的匕首,插入了她的头顶百会穴之上,他有七成的把握能一击致命,这是他刺客的直觉! 但是……这样一来……他便要当着她的面,杀死她最喜欢的姐姐了! 而且……他也逃不出去,杀了这女人即便是割下了她的头颅,他也没有办法带回去复命! 不过没关系……只要等到这女人身死的消息,族里的人有办法证明是他杀的,同样也可以到雇主那里领取赏金! 只是赏金再不会落到他的手里,说不定便会落到迭古力的手里,迭古力早就想他死了,只要他一死,迭古力便是族中第一高手了! 他不想让迭古力得逞…… 更有……其实他最不想的是在她面前杀人…… 她说过……杀人不好! 他不想见着她惊惶骇怕的脸,也不想她因为姐姐的死亡哭泣,也许这女人死后,这府里的人就会把她嫁给那个强壮的男人,如果那男人要欺负她的话,自己便没有法子保护她了! 他……他……不想让她害怕哭泣…… 手指在那熟悉的冰冷上徘徊,一遍又一遍,那弯曲的弧度已经被他摸过上万遍了,早已熟悉的如同自己手指一般,但是……他像还没有摸够一般,一遍遍的摸着,直到那女人带着丫头出去……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了眼,脸上露出不知是惋惜还是欣喜的表情。 她已经迈出了门槛,这个时候杀她只有三成把握了…… …… 穆红鸾回到屋子里用罢了早饭,便往前头锦瑟楼去,刚刚坐定一杯茶还未奉上,外头燕大求见, “请大管事进来!” 燕大进来行礼,脸上神色却是有些凝重, “世子夫人,国公爷今日接了报说是西夏国拓跋忽儿领兵侵境……” 穆红鸾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又听燕大道, “国公爷言道只怕近日又要再起战事,吩咐世子夫人紧闭门户,府上众人少些出入!” 穆红鸾闻言点头, “即是公爹有吩咐,自去安排就是!” 这大宁朝国力日衰,前有辽人来犯,后又有西夏入侵,西夏一线边军防守乃是那赵文吉将军,长青那兄弟王佑君便是在其手下任职,如今也不知战事怎样了! 这厢一直等着消息,却是天黑之时燕韫淓与燕岐晟同回了蒲国公府上,穆红鸾见着燕岐晟心里一跳, “长青回来,这是……” 燕岐晟倒是隐隐有些兴奋, “西夏用兵二十万入侵边境,赵文吉请调禁军增援,这一回又要出去了!” 穆红鸾一听心道, “果然如此!” 当下又问, “大军何时出发?” 燕岐晟应道, “应就在十日之后!” 他知是又要出征,便特意告假回来陪伴长真,这一去只怕时日难料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能上战场杀敌自是他平生所愿,但若与长真分离却是他心中不忍,战事一起心里也是说不清欢喜多一些,还是离愁多一些。 幸喜的穆红鸾是个坚硬的性子,心里虽说不舍,但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显,只推了府里的庶务,一心为长青预备行囊。 闲下来时两人便缠在了一处,或是读书写字,或是舞枪弄棍,倒是快快活活半点儿不提分离之事。 两人在那院中练剑,穆红鸾反手一剑荡开他劈面一剑,却是抚剑叹道, “我恨不能生为男儿身,能同你一起上阵杀敌,腹背相顾!” 燕岐晟却是哈哈笑着,收了剑过来搂着她腰道, “长真若是真成了男儿身,那我岂不是要哭死!这辈子只怕不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了!” 穆红鸾嗔他一眼道, “你便是在京城之中我也不过五日才见你一面,说不得还不如你兄弟见你多,依我瞧着做妻子还不如做兄弟呢!”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御西夏 燕岐晟闻言只是斜眼儿坏笑, “啧啧啧!长真这飞醋吃得好没道理……” 想了想却是作恍然状道, “定是我这几日太过松懈令得长真失望了,来来来!趁着今儿有空闲,且让我再卖力几回,总归要让长真心满意足才是!” 当下横抱了人便往屋里去,穆红鸾见丫头婆子纷纷走避,羞得捶他道, “你便不能等到晚上么!” 燕岐晟却是反身一脚踹上了房门,抱着她蹬蹬上楼去,兴冲冲道, “长真原来还约了晚上么,行行行……夫人有命,本世子爷怎敢不从,我们索性便由此时到三更如何!” …… 十日之后大军整装出发,五万禁军精锐驰援兰州,前一回出征燕岐晟不过是个都头,这一回已是副指挥使了,领军大将仍是安定候司徒戌,却是带了上自己的两个儿子,司徒南与司徒北。 司徒南拍马与燕岐晟并行,冲他笑道, “长真,此一回出征路途遥远,可是舍得家中娇妻?” 燕岐晟笑应道, “为国为家不舍也要舍,不过闻听得嫂夫人身怀有孕,关山兄难道也舍得?” 说起来家中妻儿司徒南也是心中难舍应道, “她有家母照顾应是无碍,我这一去说不得回来孩子已呱呱坠地,不能守着她生产自也是心里遗憾的,不过好在她有孩儿相伴,想来也不至孤单!” 此言倒是令得燕岐晟心中一动, 生个娃儿便能令得妻子不孤单么? 算一算待到自己回师之时,两年的时间也是差不多了,届时不如让长真生个娃娃玩一玩儿,也免得她埋怨我陪在身边的时光太少! 想着若是能生一个似长真一般好看的小娃娃……定是十分玉雪可爱的! 想到这处不由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待到回师临安,我便索性请个长假,让长真生个小娃儿!” 大军缓缓自城门鱼贯而出,立在城头上送行的穆红鸾却是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冬雪忙道, “夫人,墙头风太大,仔细着了凉……世子爷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如回府吧!” 穆红鸾点了点头便步下了城墙。 这一回出征西夏,穆红鸾倒是比前头一回心定些,西夏比之辽国自是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区区二十万大军便要犯境,想要讨到好处却是有些难。 又有长青这回过去身边照旧带了燕杰等人,府中好手暗卫都有出动,想来他安全必是无忧的。 这厢回到府中,见黄蕊欢欢喜喜的跑过来, “穆姐姐,我母亲派人送了信来,要接我回府去看曾祖母呢!” 穆红鸾闻言心头一沉,想起前头王老太夫人灰败的脸色,面上却是笑道, “想来是你曾祖母想你了,你回去瞧瞧也是应当的!” 当下便吩咐人给她预备东西,又叫了紫鸳跟在她身边,叮嘱道, “我猜着王老太夫人只怕有些不妥当,你仔细打听打听!” 紫鸳点头跟着黄蕊去了。 这一路马车直往东陵王府而去,进了府中见人,果然人人脸上都有哀色,黄蕊进去便被引到了王老太夫人房中,果然见老人已是病卧在床,见着她来却是怒了,一面咳一面骂道, “老婆子还没死呢,怎得我的话便没人肯听了,谁叫这丫头回来的!” 一旁那谢氏上前应道, “祖母您可别动怒,这是孙媳想着您向来疼惜这丫头,便特意让她回来让您瞧瞧的!” 说话间黄蕊已是扑到了床前,一脸白嫩的小脸上全是惶急无措, “曾祖母,您……您这是怎么了?” 王老太夫人强打了精神应道, “无事不过是偶感风寒,睡一觉便好了!” 黄蕊信以为真点头道, “那您可要好好吃药,再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能起身了!” 王老太夫人点头,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抚过她额头的散发, “好孩子,你最近都做了些甚么?可有读书认字儿?” 黄蕊道, “前头同姐姐出去观花,后头去郊外打猎……” 顿了顿有些心虚道, “还是有读书写字的!” “嗯!” 王太老夫人点了点头,前头的事儿穆红鸾自是派了人向她禀报, “好孩子你记住了,你姐姐是真心对你好的,以后……你要好好听她的话才是!” 一旁的谢氏一撇嘴,杨氏却是眼圈儿微红, “嗯……” 黄蕊咬了咬唇道, “可是姐姐要我嫁人呢!” 王老太夫人笑道, “女儿家长大了是要嫁人的,你瞧瞧你姐姐不也是嫁给了世子爷么?你姐姐是为你好,她给你选的人自也是仔细斟酌过的!” 一旁的谢氏忍不住插嘴道 “祖母,这黄蕊总归是我们东陵王府的女儿,怎得还要一个外人来管婚事儿,这……蒲国公府再有势也管不到人家务事儿吧!” 王老太夫人闻言冷冷一笑道, “这事儿是我让红鸾那丫头办的……” 当下却是一指这室子里站的人道, “你们都给我听到了,蕊丫头的事儿是我交给蒲国公世子夫人办的,以后她的婚姻自有世子夫人操心,你们谁也不准给我插手,若是敢违命即刻便给我滚出府去!” 众人听了连连应是,只谢氏却是一脸的不服气,一双眼直盯着黄蕊打转,也不知打甚么主意。 这厢探过病后黄蕊便回了蒲国公府,半夜里坐在床上,一双眼儿瞪得老大,见熟悉的人影儿出现在床头,这才一撩帐幔将人拉了进来,这厢很是熟练的钻进了对方怀里,伸手抱了人道, “我今儿去瞧了我曾祖母……” “嗯!”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 “她生病了!” 黄蕊垂头幽幽道, “她的病很重的……我知道……她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个个都瞒着我,我知道她很不好……很不好了!” 说着话眼泪便慢慢流了下来,他轻轻拍着她,嘶哑的声音道, “你曾祖母是不是很老了?” “……是的……” “年纪大了的人,都要去见天神的……” “天神?天神在那里?” “天神在天上,那里一片光明,没有血腥没有屠杀没有饥饿没有疾病,你的曾祖母可以在那生活的很好……” …… 好不易将她哄得入了睡,吻去了泪水只留下嘴角的一抹微笑,只他却长长的叹息, 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而那个女人的男人又出门远征,府上的侍卫也带走了很多,现在杀她便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他却犹豫了! 杀了那女人他可以得到大笔的赏金,还有族人的认可。 他们部族离繁华的临安十分的遥远,他们的族人擅长埋伏与刺杀,他们在草原上放牧养马,同样也接受各种人的委托,为他们除去不想再见到的人。 他的父亲在族中不过只是一个牧奴,他不是族中勇士,不能接受委托便不能得到奖赏,只能一年又一年的为族长放羊牧马,得到一些可怜的食物。 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他的父亲三十岁的时候,终于在水草丰美,牛羊壮硕的一年里,得到了族长的慈悲, “只要你杀了这个人,便能得到奖赏成为真正的乌刺族族人!” 他的父亲欣喜若狂,怀里只揣了一把匕首,脚下只有一双破皮靴,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寻到了要杀的人,那人轻蔑的看了瘦小的刺客一眼,一脚将他踢翻, “你这样的废物,怎么配来杀我!” 但是他错了,那个瘦小的刺客倒地后便像头跳羊一般跃了起来,手里的匕首划过了他的咽喉,鲜血立时便喷涌了出来。 他的父亲割下了那人的头颅带回去给族长看,族长看着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哈哈大笑, “给你的奖赏!” 却是推给了他一个白细的汉人女子。 “从此后你不再是一个低贱的牧奴了,这个女人给你,让他给你生儿子!” 他的父亲很高兴,拉了女人出去就在草原上交合, “在天神的注视之下,我将拥有强壮的儿子!” 可惜他失望了,这汉人女子太柔弱了,她虽然有细嫩的皮肤,柔软的身段,可以令男人感到愉悦。 但却没有族中女人粗壮的腰肢,高耸的胸口,肥硕的臀部,她不能孕育强壮的子嗣,生下了三个儿子都死了,等到生第四个儿子时,她已经半疯了。 刚生下的儿子被她扔进了羊圈之中,睡在臭哄哄的羊堆之中,吮吸着母羊的乳汗,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直到两岁时才能扶着围栏站直了身子。 而那个时候那汉人女子已经变成一堆黄土,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给了他一把刀, “这就是你证明自己的东西……用它割破猎物的喉咙,鲜血流出之后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伸手入怀中,手掌一翻,月光下一道银光流淌在掌中, 鲜血流出之后便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喃喃,目光迷茫, 我想让她不再哭泣,我想让她每日都欢喜,吃好吃的东西,对着他甜甜的笑! 可是如果我杀了那女人,她便会哭泣,她甚至还会恨我,她望向我的眼中不会再有欣喜依赖,不会再有喜悦欢愉,有的只会是惧怕与痛苦,厌恶与仇恨!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后悔晚 想到这处手里的银光晃动了起来,如果是父亲见到一定会责打他, “拿刀的手永远都不能颤抖!” 他回身看了看床上睡得正好的她, “还可以再等等……我的伤还未全好,待全好之后务必一击毙命,然后割下头颅返回族里……” 只这一养却是养到了王老太夫人病逝,东陵王府送了信过来时,燕韫淓便叫了清风, “去报给了世子夫人,让她带着黄蕊过去!” 这厢自己换了衣裳,先上了马车在外头等着,不久穆红鸾带着一脸惨白却是已哭不出来的黄蕊上了车, “走吧!” 穆红鸾吩咐一声,紧紧握了黄蕊的手, “蕊妹妹……” 转头见黄蕊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了她肩头, “蕊妹妹,老太夫人年岁已大,如今仙去也是寿终正寝,你也不必太过悲伤……” 黄蕊转过头愣愣问道, “穆姐姐,曾祖母是去了天神身边么?” 穆红鸾一愣, 天神! 辽人才信天神、巫医,老太夫人一个蜗居临安的后宅妇人要信也是信佛祖、三清祖师, 只也没听说老太夫人信这些呀? 当下应道, “老太夫人生前与人为善,想来死后定是能魂归极乐之地的!” 黄蕊点了点头,她并不明白这些神佛有何不同,只想起他说的话来便应道, “天神那处很是美妙,曾祖母在那里定会十分快活的!” 她又再提了“天神”二字,穆红鸾终是一皱眉, “蕊妹妹最近在读甚么书?” 怎得提起了辽人的信奉,我们汉人可是不信那些的,难道是看了甚么域外风俗的书不成? 黄蕊呆呆转过去却是不再言语。 马车一路到了东陵王府,那处早已是白幡高挂,哀声阵阵,黄蕊下了车瞧见那府门口上头飞扬的白色,却是不敢进去了,只立在那处,嘴唇儿颤抖,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落。 穆红鸾一手紧紧牵了她的手,一手执帕子也按了眼角, “我们进去吧!” 两人跟在蒲国公身后进去,自然有人报了信儿,却是东陵王世子老二燕祺亲自出来相迎,见着燕韫淓也是面有戚色, “国公来了!” 燕韫淓一拱手, “世子节哀!不知东陵王他老人家下可好?” 燕祺沉声应道, “他老人家将自己关在房中,任是谁人劝也不肯步出房门!” 自家这老子浪荡一辈子,全靠了母亲在后头支撑,如今支柱一倒,他也跟着垮了! 燕韫淓点了点头,当下带着穆红鸾进到灵堂之中,向王氏老太夫人进了三柱香,穆红鸾进去见着那堂上黑漆楠木的棺材摆放在当中,堂上一片素白,孝子贤孙,媳妇孙媳跪了一地。 鼻闻得香烟阵阵,耳闻得哭泣声声,忆起老太夫人音容笑貌,不由的悲从中来,眼泪掉了下来。 黄蕊此时早扑倒在堂上扶着棺材大哭了起来, “曾祖母……我回来了!你瞧瞧我呀……你瞧瞧蕊儿呀!” 杨氏见状忙起身过去抱了她, “好孩子……好孩子……别吵了你曾祖母,让她老人家好好地去吧!” 两人左右扶她,黄蕊手指头死死扣在棺面之上,却是怎也不肯放手,嘴里只是呜呜呜呜哭个不停,几人用力拉开她,却是连指甲都扣得倒翻也不肯离开。 燕韫淓见状便转头去穆红鸾道, “长真,劝劝她!我去后头瞧瞧东陵王!” 穆红鸾点头过去扶了黄蕊, “蕊妹妹,你乖乖的让人曾祖母安心的走,她不是还要到天神身边去么?” 此言一出黄蕊立时安静了下来,瞪着一双血丝涌起的大眼,抽泣着问穆红鸾道, “穆……穆姐姐,曾祖母她……她真会去天神身旁么?” 穆红鸾点头, “你曾祖母是好人,她定会去天神身边的,你乖乖的听话莫让她心里挂着你,走得不安心!” 黄蕊闻言这才缓缓松了手,乖乖任人将她牵到后头跪了下来,穆红鸾担心她再闹便在一旁陪着她。 那头燕韫淓给人引到了后头,却是由燕祺引到了书房门前,这厢扬声冲里头叫道, “父亲,蒲国公前来吊唁母亲,您出来见一面吧!” 房门紧闭,里头无人应声。 燕祺瞧了瞧燕韫淓,又冲里头说一遍,良久里头有人哑声应道, “请蒲国公进来吧!” 燕祺忙请了燕韫淓进去,燕韫淓进去一看,却见东陵王正呆坐在书案之后,目光直愣愣盯着书案之上,那处有一张颜色陈旧的纸, “东陵王……” 燕尤楚抬起头来,燕韫淓一瞧心中一惊,东陵王虽说年事渐高,但一直精通养生之道,只看他一大把年纪仍能纳妾生子,便知他身子骨十分康健。 平日里见着他从来都是面色红润,发黑齿固,双眼清明,腰板儿挺直,只今日一见却是弓腰背驼,仿似被人抽了筋骨一般,瘫在那处,脸上憔悴灰败,双眼混浑,精神萎靡, “坐吧!” 他抬手示意燕韫淓,燕祺叫了人奉上茶水,燕尤楚一摆手对他道, “你出去吧!” 燕祺看了一眼燕韫淓,这才点头出去掩上了房门。 他一出去房中却是一时寂静,燕韫淓想了想道, “东陵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请您节哀!” 燕尤楚长叹一声,目光仍是落在那桌面之上,颤抖着手将那一张发黄的纸拿了起来, “这……这当年我与她的婚书……结发为无妻,恩爱两不疑,唉!自那时到如今已是五十一年六个月十五日了!” 叹息一声,不由老泪纵横,抬眼望向燕韫淓, “广陵,她去了……这天地之间已无人懂我恋我护我顾我……从今尔后又当如何过活?” 一句话却是勾起了燕韫淓心头强压的哀痛,眼圈一红不由扯袖遮面,他一落泪燕尤楚却是扶案大笑, “哈哈哈……我却忘记了,你我二人如今都是鳏夫了!” 哈哈大笑着只那声儿却是比哭还难听, “这就是个傻女子,想我燕尤楚一生放荡,从来不羁,睡遍多少美貌女子,只她容貌平淡,却贤惠守礼,嫁给我五十余年,吃苦受罪并无半分埋怨,低头受气也只是默默无语,她爱我敬我,伺候我照顾我,临到终了之时只在病榻之上向我要了一口水喝……一口水喝……五十余年我不过伺候了她一口水喝……” 却是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淑媛啊!你在时我心亦安,走马观花争缠头,笑卧花荫我独醉,万花丛里赫然回身,你总在那处!只如今……你这么撒手一走……这满眼繁华又与谁人说,这一腔心思便只能禀烛燃香问鬼神,半夜私语再无人听……” 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这厢伏案大哭,燕韫淓也不由忆起亡妻陪坐落泪,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对话凄凉,谁人知心头伤! 两人相对哭成了一气,那燕祺在外头听着却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能哭出来了!” 这厢转身吩咐道, “本世子爷到前头照应,你们在这处仔细伺候着!” 燕韫淓与穆红鸾到东陵王府吊唁,却是不能过夜,呆到了天黑穆红鸾便将紫鸳、春芽和黄蕊两个贴身的小丫头留在了东陵王府上,叮嘱她们道, “你仔细看顾着蕊小姐,这几日衣食要经心些,她不吃也要哄着她吃……” 顿了顿低声道, “只管蕊小姐服丧尽孝,其余一概不许插手,旁人说些甚么做些甚么一概不许理会!” 两人点头应下,穆红鸾心知紫鸳与春芽,一个机灵一个稳重,照顾黄蕊必能周全,便放心回去了! 只她却还是错了估某些人无耻的程度! 她这头回去,那头黄蕊跪在堂前哭到了半夜,杨氏心疼她便叫人领了她去歇息,只这东陵王府本就人多,又有各路吊唁的亲朋前来,这府上便住不下了。 幸喜的早有安排,却是将附近的客栈民居租赁了不少,杨氏怕人多吵了黄蕊休息,便对领路的人道, “去东面那间宅子,那处人少些!” 那处虽是人少些但离着东陵王府有些远,便叫了一抬小轿将黄蕊抬了过去,进去便领到一间屋子里,紫鸳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番,里头只得一张床,窗前有一张小榻,其余却是无处可睡了! “这地儿实在小了些!” 领路的东陵王府下人应道, “这也是老太夫人去的突然,我们世子爷紧急张罗着,多出了双倍的银子才赁下这间院子,只能让您委屈了!” 黄蕊此时还沉浸在哀伤之中,呆愣愣浑然不知应答,春芽倒是摸出了一个银锭儿打赏给下人, “即是如此,便劳烦多寻些被褥来,今儿晚里我们打地铺便是!” 当晚黄蕊睡在床上,春芽与紫鸳让了两个小丫头挤那软榻,自己两人在地上打的地铺。 睡到三更时黄蕊自噩梦之中醒来,猛然坐起,黄蕊茫然四顾,半晌才发觉这不是蒲国公府,床头的那盆花儿并未带来。 。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遇相助 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和怀抱,只觉得凄凉无助,不由的又哭了起来,紫鸳与春芽惊醒忙起身哄她,好不易哄得她睡下来,刚躺了一个时辰却又是哭醒了,如今折腾了一宿,人人起身都是眼下青黑,双目浮肿。 这厢又带了黄蕊过去哭灵,蒲国公府那头穆红鸾还是不放心,便派了两个婆子过来照应,总算让紫鸳与春芽几个能换着班儿歇息一下。 第二日到了天黑,到府吊唁的亲朋越发的多了起来,东陵王府上手忙脚乱,实在人手不够,便有人过来拉人道, “两位姑娘,还请帮把手儿,派了人给我们支应支应,待得明儿便好了!” 春芽与紫鸳互视一眼,春芽面嫩虽是不愿但脸上抹不开,踌躇道, “这……” 紫鸳却是不管,摇头道, “我们这是蒲国公府上的人不受你们差遣,你们去别处找去!” 那人脸色沉下来,嘀咕道, “都是这府上的小娘子,偏她要六个人伺候!” 紫鸳闻言便要发怒,茫然发呆的黄蕊这时回过神来,冲着两个婆子道, “劳烦妈妈们过去帮把手吧!” 两个婆子看了紫鸳一眼,紫鸳皱眉, “蕊小姐,夫人可是吩咐了,我们其余事儿一概不管,只伺候您!” 黄蕊垂睑应道, “家里实在忙不开,我……我总不好不帮手的!” 紫鸳无奈只得点头,那人见状却是得寸进尺, “您身边留下两位姐姐便够了,不如将那两个小丫头也借给奴婢们吧!” 紫鸳刚要说话,却被黄蕊伸手拉住,点头道, “你们去吧!” 却是让人借了四个过去。 紫鸳与春芽互视一眼,紫鸳便道, “我们不如早些回去吧!” 春芽点头,两人劝着黄蕊回去那宅子,过去禀报给杨氏,杨氏点头道, “这丫头在这里瞧着倒伤心,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当下叫人备轿,四人抬的小轿扶黄蕊坐上去,这厢咯吱咯吱离了东陵王府往东走去,走了一段路却是转入了另一条小巷,紫鸳越瞧越觉着不对, “慢着!慢着!这不是去那宅子的路!” 前头的轿夫闷声应道, “姑娘,前头那路有车坏了,如今正堵着,我们抄小道!” 紫鸳回想刚才见路上车来车往不似堵路的样儿,不由心下发疑,冲春芽打了一个眼色,春芽那遇上过这种,当下脸色都变了,紫鸳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 “待会儿由我来应付他们,你寻着机会拉着蕊小姐跑!” 春芽白着脸颤声道, “跑……跑到那儿去?” 紫鸳此时也是有些乱,长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头忐忑, 看这样儿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只恨她没有早些发觉,任他们抬着轿子到了这僻静之处! 这些轿夫是由东陵王府里出来的,她如今也不知是这些人混入了东陵王府之中,还是……这原本就是东陵王府中人指使的…… 他们到底要对蕊小姐怎样? “跑回蒲国公府去!” 紫鸳瞧了瞧这四面,这一处她未曾来过,只知晓出了东陵王府是一路向东又转向了南,春芽学着她一样瞧了瞧四周,她倒是认识这处,便悄悄指了方向同紫鸳道, “要回蒲国公府,我们应往那处跑!” 紫鸳点头,当下快走几步一扶轿杆,人便吊在上头不让走了, “哎哟!哎哟!蕊小姐我……我肚子疼!” 里头黄蕊听到了便撩帘子, “紫鸳姐姐,你怎么了?” 忙叫道, “停下来!停下来!” 四个轿夫见状不想搭理,却无奈紫鸳死死拉着轿子不放,一侧使力便不均匀,根本抬不走,只得放下了轿子,黄蕊钻出了轿来,过去扶紫鸳, “紫鸳姐姐你怎么了?” 紫鸳捂着肚子叫道, “我……我肚子疼……怕是在那府上吃坏了肚子!” 当下伸手一拉黄蕊,将她往身旁一带再往春芽那面一推, “快走!” 春芽一咬牙抓紧了黄蕊的手,瞅准了方向便提裙子跑了下去,四位轿夫一见脸色就变了, “不能让她们跑了,快追!” 说话间人便冲了出去,紫鸳一个纵身上去,自背后照着领头的一人,膝盖窝上就是一脚,那人一个不防扑通一声便跪到地上。 紫鸳不待他反应,下面一脚便又踢在了后背之上,她是使了全力立时就将那人踢翻在地,见那四人还未及反应,撩裙子拔腿儿就跑。 那四人不防这小丫头竟敢先动手,当下不由大骂, “贱婢,你还敢跑!” 紫鸳顺着黄蕊她们跑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冲入了巷口身子一闪人便不见了。 那四人发一声喊跟着追过去,临到转角处一条长腿探出来,绊在脚下,其中一个扑通摔到地上,紫鸳上来一脚踢在面门之上,在几个汉子伸手抓她时,人已如泥鳅一般钻了出去。 她这脚力是在那偷儿窝里练出来的,手上的功夫却是跟着穆红鸾学的,只她学得是两寸长的袖珍小刀儿,一出手便要见血,她虽在外头跑了两年江湖,但还没有那般狠心肠,一上来便要人命,只能使些小伎俩,将人给绊在路上,不让他们追上黄蕊两人。 只那几个汉子虽说不会武功,但总归是精壮的汉子,对付她一个小丫头,不过一时不慎着了她的道儿,待得有了提防这一招便不起作用了。 四人追着紫鸳下来,眼看着要让人追上了,紫鸳无法只得站定了脚步,手腕子一转,袖中的小刀便滑了下来,幸喜的她每日都要练手,从来是刀不离身。 “你们是甚么人?为何要害蕊小姐?” 那几个汉子互视了一眼,领头那人吃了亏对紫鸳恨得不行,咬牙狰狞道, “贱婢,想知道我们是谁……让爷爷把你扒光了便知晓了!” 紫鸳退后一步神色一凛, “你们知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蒲国公府上的人!” 那领头的狞笑道, “蒲国公府又如何,还能管得到人嫁女娶亲么!” 紫鸳环顾左右四人围了上来,冷声道, “这同嫁女娶亲有何干系?若是明媒正娶又怎会怕蒲国公府干涉?” 那领头人一挥手道, “你要想知道,待会同你们家小娘子一起躺在我们小爷身下头时,就知晓了!” 四人扑了上来,紫鸳手一挥,夜色之中只见白光一闪,当先扑来那人立时惨叫一声,捂住了脸, “啊……” 鲜血自指缝之间涌了出来,他大叫道, “这贱人有刀……她割破了老子的脸!” 四人一听立时一愣,没想到这丫头竟这般难缠! 前头派了他们四人来时,心里都在暗想, 不过三个小丫头,四个精壮的汉子还弄不了三个小丫头么,却是并不放在眼里! 说不得不用动手,只吓唬吓唬说不得就哭哭啼啼跟着走了! 却是没想这小丫头竟手中有刀! 紫鸳见那人满脸的血,心里也是发虚不知晓自己下刀到底如何,只面上不能露了怯,冷笑着摆出一派武林高手的样儿,将手中的小刀一晃, “你们若是还敢上前,下一刀便割了你们的鼻子!” 说话间瞅准了一个空当,却是扑了过去,那剩下的三人吓了一跳忙退到一旁,紫鸳趁机矮身钻了过去,其中一个刚手去抓,立时只觉腰间一凉,伸手去捂时手上黏糊糊的,拿到眼前一看, “啊……那贱人扎了我一刀!” 却是吓得惨叫起来,另外两个见那小贱人的身影已冲出去,快要消失在巷道的阴影之处,又瞧了瞧惨叫的两个同伴,两人互视一眼一咬牙, “追!” 同时想起那位爷的性子,宁肯被割上几刀也好过回去见那位爷! 两人紧紧追了过去,紫鸳在前头远远隔着一段跑着,却是领着他们在巷子里乱窜,此时黄蕊与春芽已不知跑到了何处,总归是她将人引了开去,蕊小姐安全了! 当她转过一个墙角时,却是一眼瞧见一户人家门前放了一个喂狗的缺嘴儿陶罐。冲过去抱在了怀里,回身踩上一旁的歇脚石,将陶罐高高举起,屏息等到那拐角处一个人影闪过,发一声喊道, “打死你!” 却是咣当一声砸了下去! “砰……” 那人的脑袋很是坚硬,被紫鸳尽全力一砸,瓦罐四分五裂。碎得不能再碎了,紫鸳人落到了地面上,呆呆得仰头看他晃了晃脑袋,对自己言道, “竟真是你这凶丫头!你打我作甚?” 紫鸳又愣了愣,听声音却是十分耳熟,这破锣嗓门又大又响, “你……你是朱家的二爷!” 来人正是朱家的二郎朱光武,朱光武脑袋上挨了一下,只是晃了晃脑袋便如无事人一般问道, “凶丫头,有人在追你么?” 紫鸳见是他来了,当下喜不自胜伸手一拉他袖子, “朱二爷,后头有人要害我们家蕊小姐,我弄伤了两个,还有两个在后面!” 朱光武听了一挑大指拇, “好好好!不愧是嫂嫂手下的人,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一个人能撂倒两个,也是厉害!剩下两个你朱哥哥给你料理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破行藏 朱光武说话间反身循着来路过去,果然见着追过来的两人,那两人追过来见那小贱人,身旁突然多出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心知今晚这事儿是不成了,无奈之下反身拔腿儿就跑,却是被朱光武大跨步几下追了上去。 这厢伸手一捞就抓住了两人背心衣裳,再这么往后一拉,再朝中间一合, “砰……” 两人立时头对着头撞到了一处,却是吭都没有吭上一声便昏了过去。 朱光武一手提了一个对紫鸳哈哈一笑, “凶丫头,你瞧我这手如何?” 紫鸳喜道, “你这一身子蛮力倒是有些用处!” 当下便要去寻黄蕊她们,朱光武拦了她道, “你一个小丫头四处乱闯,再遇上歹人如何是好?今日乃是哥哥我当值,正与一帮兄弟们巡城,也亏得是你遇上了我!” 他在这街面上巡逻之时,倒也眼尖瞧见前头一个苗条的小身影一闪,有些似嫂嫂身旁的凶丫头,便跟着追过来瞧瞧,却是没想到刚转墙角来,便承蒙一个顶上开花! 当下嘿嘿笑道, “凶丫头,你也不差!” 两人说着话,先去寻了巡城的禁军,一队人四处寻找,最后果然寻到了躲在一处死巷杂物里的黄蕊与春芽。 黄蕊与春芽见着紫鸳立时眼泪汪汪,咧了嘴儿便要哭,紫鸳忙一手拉了一个安慰道, “怕甚么,你们瞧瞧这不是把人都给逮着了么!” 两个人犯连同前头被紫鸳划伤的两人都没有走脱,全数被禁军擒获,巡城的禁军分出人来,押了人犯回拱西大营,朱光武却是亲自护送了三人回蒲国公府。 黄蕊仍是有些怕朱光武,不过感念他解救她们一回,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多谢了!” 朱光武哈哈一笑,伸手抠后脑,转脸去瞧紫鸳,却见她咬唇把脸转开了。 一行四人步行回了蒲国公府,穆红鸾闻报冷下了脸,披着衣裳匆匆出来,亲自将黄蕊接回了院中,将她惊魂未定的黄蕊好好安抚了一番,又将夏竹与秋兰叫了过来陪伴, “今儿晚上便在这屋里陪着蕊小姐好好睡一觉!” 黄蕊连忙摇头, “穆姐姐,回到家中我便不怕了!不必人陪的!” 穆红鸾见她坚持便吩咐了两人睡在了外室,这才匆匆去了前院。 那头燕韫淓还未睡下,听人来报便叫人请了穆红鸾进来, “长真深夜过来,可是有事?” 穆红鸾脸色阴沉, “公爹,蕊妹妹在东陵王府遇险……” 却是将事儿一讲, “依儿媳瞧着,这是有人故意将蕊妹妹身旁的人引来,必是不怀好意,儿媳想连夜审一审那四个人犯!” 人现在还在拱西大营,还未转交给临安府衙门,不如尽快问出幕后主使之人,也免得被人得了消息提前走脱。 燕韫淓闻言点头, “此事交由我来办就是!” 却是叫了燕五过来,吩咐他拿自己的腰牌跑一趟拱西大营,禁军之中燕韫淓相熟之人不止司徒戌一人,如今司徒戌出征,便寻了官未鸣。 官未鸣得讯出来见了燕五,当面道明来意便点头应下, “此事倒也不难!” 不过几个人犯又是冒犯了蒲国公府,即便是动用私刑审问,也是他能做主放行的,如今司徒戌一走,他便是管事之人。 待到燕五拿了四人口供,却是立时向官未鸣借兵,直扑了临安城中一处宅子,将里头一干人等全数捉拿,仍是看押在拱西大营之中,自己却回来同燕韫淓禀报。 燕韫淓听报皱眉应道, “此事待到明日我亲自去东陵王府分说!” 穆红鸾那处却是燕五趁夜亲自去报的,她闻听之后勃然大怒, “这恶毒的女人,我必要让她没有好下场!” 燕五却是应道, “世子夫人,此事国公爷言道明日由他亲自往东陵王府处置,还请世子夫人稍安勿躁!” 穆红鸾闻言强压了怒火点头, “也罢,明日且看公爹如何处置!” 待到燕五走后,她却是睡不着觉,在灯下提笔将此事写给了长青,写罢又犹豫起来, “这些烦心的事儿写给长青倒要让他挂念,不如不写……” 当下又揉了纸扔到一旁,在房中来回踱步,想了想又道, “长青写信给我从来都是事无巨细,便是他战场上受伤也要让我知晓,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好坏同享,祸福同担,若是现下不提,日后他知晓了怕倒要恼我……” 当下又提笔重写了一份,待到天色蒙亮时这才放下了笔,活动活动筋骨,便带了冬雪过去瞧黄蕊。 进到里头夏竹与秋兰已是起身了, “夫人!” 两人过来轻声说话,穆红鸾见状知黄蕊未醒,当下便让两人出来在外头来说话, “蕊妹妹昨晚可哭过?” 夏竹与秋兰摇了摇头,都有些神色茫然,夏竹又是羞愧又是纳闷道, “奴婢昨儿夜里沾枕便睡了,也不知是怎得……平日里没有这般困啊!” 秋兰也是附和道, “奴婢也是……真是好生奇怪!” 穆红鸾神色一动,却是面上不显,点了点头道, “我进去瞧瞧她!” 当下推了门进去,那床上幔帐低垂,里头人影绰绰,过去伸手撩开见人在里头稳稳睡着,白玉的小脸上挂着微笑,小手上还紧紧攥着甚么东西! 穆红鸾不动声色,过去动手轻轻一抽,黄蕊嗯嘤一声翻了过去,手上的东西还是未放,只穆红鸾已瞧得清楚了,那是一角布料,看割口是被人从衣裳上,用刀齐齐割下来的。 那布料很是粗糙,在蒲国公府上粗使的婆子都不会用,倒有些像外头市井中下力巴人会用的布料。 穆红鸾眼珠子一凝,伸手轻轻给黄蕊盖上了被子,神色自若的退出了屋子。 出来吩咐道, “你们好好伺候着蕊小姐!” “是!” 穆红鸾出了院门却是脸色大变,忆起前头马车之上黄蕊所说的话,又忆起那带着外域口音的嘶哑声音…… 粗糙的布料…… 齐整的割口…… 还有两个丫头莫名的酣睡…… “天神!天神……” 穆红鸾喃喃行走在小径之上,心里渐渐明白了,脚下一顿脸色一白,却是不知应是走还是折回!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我们在临安城中翻了个底朝天,竟没有找到他,原来……原来……他竟躲在了蒲国公府中! 果然好心计! 任是他们如何翻遍了外头,也决计不会翻到自己府上的! 他竟然还躲到了蕊妹妹的院子里,真是聪明! 旁人没有蕊妹妹迟钝,日子长了或是食物少了,又或是衣物有变,必会被发觉蛛丝马迹,只有蕊妹妹…… 现下怎么办? 返身回去……以她的身手可与他斗个平手,只丫头婆子们都在,一个不小心就是误伤! 叫了来人围院子? 若是打草惊蛇让他挟持了蕊妹妹又怎么办? 穆红鸾有些投鼠忌器,立在那处踌躇难决! 后头跟着的冬雪见她不走,便轻声问道, “夫人?” 穆红鸾回过神来,突然想起黄蕊手中的布料来,这分明就是因着被人死死揪着,被抓之人脱不开身,便索性割开了衣角。 这是怕惊动了黄蕊呀! 只蕊妹妹怎会攥着他衣角,难道是与他十分熟悉至同床共枕的地步! 想到这处脸色由由转红了,心里又是气又怒, “这混蛋敢但借机占黄蕊的便宜,老娘活剐了他!” 转而又一想,黄蕊那眉眼身段,分明还是个处子,应是未被人欺负! 难道那刺客与蕊妹妹共枕同床竟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成! 这…… 心头说不出的怪异,竟有匪夷所思之感! 当下出声问道, “冬雪,你说若是有一个十分厉害的杀手,躲在一个小娘子的房中多日,却是没有杀人,夜里还陪着人入睡,早起时怕弄醒了人便割了衣角,你说……这是为了甚么?” 冬雪闻言却是捂嘴儿笑, “夫人,您这是从那处看的话本儿?也借给奴婢瞧瞧成么?” “哦……你怎得想到了话本儿?” 冬雪笑道, “依奴婢听着这就是一出话本儿,名字便叫做杀手恋红颜……” 顿了顿接着道, “奴婢想啊……能做杀手之人必是个冷心冷情的,躲在那小娘子的闺房之中,便是一时迫不得已,定也不会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下来与人陪睡,想来他定是动了心了!” 一番话却是令得穆红鸾瞪大了眼,心中暗道, “不会真如我所猜想的吧!” 心中隐隐觉着冬雪说的有几分道理,旋即又暗道, “那可是个冷血的杀手,他一日任务不完,一日便是与我为敌,即便是他真对黄蕊有甚么心思,难道还能放过我不成?前头我也来过那院子……想来他那时必是身受重伤,无有绝对的把握不敢贸然动手……” 想到这处穆红鸾脚下一转,毅然道, “走,我们去前院!” 她这头离开,那头黄蕊便醒了过来,夏竹两个正在伺候她,紫鸳却是不放心她过来瞧瞧,见黄蕊脸色红润,笑眯眯的样儿竟是半分没有受影响,不由奇道, “蕊小姐,昨晚的事儿……您可是不害怕了?” 黄蕊笑着一指床头的枯花道, “我不怕,有他陪着我,我便不怕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等我归 昨晚他早早出来陪她睡觉,低低的声音告诉她曾祖母到天神那里去了,天神那里光明一片,每日里都可以四处游玩,不用害怕受人欺负! 又问她今晚上遇上甚么? 黄蕊也不是很清楚,只陆陆续续说了些,却发觉他身子僵强了起来,冷冷道, “你那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黄蕊闻言却是头一回冲他嘟了嘴, “姐姐对我很好,你不许说她坏话!” 一双圆圆大眼儿瞪着他,黑白分明,纯净的让人不敢直视,他立时败下阵来, “对……对不起!我……我错了!” 她立时转嗔为喜,抱着他笑道, “姐姐对我很好,明天我把你抱给她看看,让她寻一个好的花匠来,定能让你又开花儿的!” 他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喃喃道, “安心睡吧!我定会寻出那欺负你的人……杀了!” 后头两个字轻之又轻,早已闭眼睡去的黄蕊却是没有听到,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让他离开。 他这一陪便是到了天明,眼见得外头人开始起身,身旁人却死死不肯放手,又不忍弄醒了她,无奈只得割了衣角回到房梁之上。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来了,他冷着一张脸,眼见得那女人撩幔进去,一颗心立时沉入了谷底,心里冰凉一片,他心知自己在这处是呆不长久了。 旁的人也许瞧不了来甚么,但那女人十分精明,她定能一眼瞧出她掌心的东西,这时候再后悔自己对她的纵容已是晚了! 看来……我必须得离开这里了! 伏在房梁之上眼望着下头,只恨这屋子里侍女进进出出竟没有机会让他同她告别。 这厢细听着下头人软糯的娇笑着, “有他陪我便不怕了!” 紫鸳笑着看了那枯花一眼,却是不再说话,待到黄蕊由秋兰陪着进去换衣裳,这才沉下脸同夏竹悄声说话道, “你当昨晚上要对蕊小姐下手的人是谁?” “是谁?” 夏竹性子直率,素来与紫鸳交好,两人的悄悄话儿,私下里都是直说,紫鸳冷着脸道, “便是她那狠心的继母,她那继母收了人银子为蕊小姐寻了个人家,又碍着前头王老太夫人有话在先,怕丧事一过蕊小姐回到蒲国公府没机会下手了,便悄悄叫了四个汉子扮作轿夫,昨晚又使法子将我们的调开,就要将蕊小姐送进另一所宅子里去……” 都是女儿家如何不明白那妇人打得恶毒算盘,夏竹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那宅子里……那宅子里是……是甚么人?” 紫鸳冷笑一声道, “我不说你也应能想到……那宅子里的男子,是她远房的亲戚,家里生意做得大,但这男子却是有腿瘸的毛病,又因着性子十分暴躁好色,家里的奴婢丫头不知被糟蹋了多少,前头一个夫人也是被他气死的!谢氏便想着将蕊小姐送去那宅了,把人往床上一放,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失了贞节,便是世子夫人也回天乏力了!” 夏竹瞪大了眼, “她胆子真这么大?这可是老太夫人的尸骨还在灵堂停着呢,她就敢……” 紫鸳冷笑道, “财迷了心窍她有甚么不管的,那人如今名声在外,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便许了她五万两银子……如今东陵王府里王老太夫人去了,东陵王又是一个不管事儿的,世子夫人是个精明厉害的,想从她手里抠钱势比登天,那谢氏便一心想着另立门户,拿了五万两银子再分些财产,出去足够他们一家子花用了……” 夏竹听了怒目圆瞪, “这妇人真歹毒,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蕊小姐要是真被他们得了手,这婚前失贞,还是在孝期……便是以后的夫君不在意这些,外头人的唾沫星子也要将人给淹死! 紫鸳也是咬牙恨道, “你是不知晓,昨晚上那四个汉子还想着把我一起弄去……由此可见,他们那主子平日里是个甚么德行!” 倒是真后悔,那两刀子割轻了,以前夫人教她有专攻男人下三路的招数,她嫌羞臊不肯学,现下才知晓这世上有些男人就合该这样对付! 夏竹更是瞪大了眼…… 丫头们的话还在继续,头顶上的那个人却是再忍不住了,他仰躺在那处缓缓自怀中摸出了刀来,在手中把玩着,冷冷一笑间扯动着脸颊上的肌肉,狰狞扭曲, “这一趟到临安,你还未曾见过血呢!” 一个深吸气,翻身便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地上,身子一闪出了内室,外头两个正坐在桌前说话的丫头连头也没来得及回一下,便颈后一麻,眼前一黑伏在了桌上。 他转身进去净房,黄蕊与秋兰正换了衣裳出来,猛然见这内室之中多了一个男人,秋兰刚要张口尖叫,他手中的刀已抵了在她咽喉之上,黄蕊见着他却是喜笑颜开,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你白日也能出来了么?” 他冲着她微微一笑,单手扶了她腰低声道, “你且等一等,我与她说一说话!” 黄蕊嗯嗯点头抱着他腰等他说话,他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秋兰,秋兰怕得两条腿儿直打哆嗦,见黄蕊竟去抱这陌生男子的腰,颤着声儿道, “你……你别伤害蕊小姐,这屋子的东西你……你要便尽管拿去就是!” 他扯了扯嘴角点头道, “总算你们对她还不错……” 顿了顿道, “你……替我带话给那女人,告诉她……要她命的是辽国兰妃……我破了规矩告诉她这个,便算作酬劳,让她给我好好看顾黄蕊,再不能出昨晚之事!” 低头瞧了瞧正一脸欢喜冲着笑的黄蕊道, “不要让她嫁人……一年后我会回来娶她的!” “你……你是甚么人……” 秋兰话刚出口,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便被人一拳打在太阳穴上昏了过去。 他回头见黄蕊正瞪大了眼看他,忙解释道, “我没有杀她……只是打昏了她!” 黄蕊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你这里……” 她伸出手指在他眉间一点, “你这里没有凶……凶的……” 他一愣, “你能瞧出来我没有杀意?” 黄蕊点了点头, “前头你说杀人时,眉头这里有一道痕,现在……没有……” 他笑了,抬手捧了她小脸,重重的吻了下去,她的唇又软又香又甜,呼吸之间尽是香甜的莲子羹的味儿,他不敢沉迷,浅尝即止额头与她触到一起,低哑的问她, “今儿早上的莲子羹好吃么?” 黄蕊甜甜的笑了,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双眼儿亮亮地, “好吃……没你的嘴儿好吃!” 说罢自己勾了他脖子往下拉,他低低的笑了, “唔……馋嘴的小猫儿……” 却是难舍难分,恨不能此时此地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半晌好不易狠心抬起头来,见她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双眼似要滴出水来,小嘴儿润润地,他转过头闭了闭眼,才开口问她道, “乖乖等我好不好?” “嗯!”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觉不够诚心便又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低低的笑出了声,在她唇上又轻咬了一口,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贺鹫奴……” 他小时并没有名字,父亲因为自己出身牧奴,他又是汉奴所生的儿了,所以从来只叫他“奴”,后头因为他杀人极厉害,人又阴沉,盯着人的目光阴森可怕,就好像天上吃死人肉的秃鹫一般,所以族人便叫他“鹫奴”,“贺”这个姓,却是他成年之后,有一回见到父亲藏着的一块手帕之上绣着的名字——“贺文莲”,这是她母亲在半疯半颠之时绣下来…… 那时她的病已渐渐不能治了,也许……她也怕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便绣在帕子上以便时时提醒,只她绣了帕没多久便走了。 父亲将人埋在了山脚下,绣帕留了下来,有时多吃了两杯酒便会取出来瞧瞧,他就是在那时瞧见的! 于是他便随了母姓,给自己取名叫做贺鹫奴,这个名字虽然怪异,却让他觉着自己总算可以像个人一样,也有自己的名字了! 黄蕊也学着他的样子,却是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贺鹫奴……我等你!” 他再重重吻了她一口,便毅然转回身穿窗而出,人消失在了草木覆盖之中…… 待到穆红鸾带着人过来时,只见着昏迷的三个丫头,和抱着一盆花儿微笑的黄蕊,穆红鸾忙过去仔细查看她身上,倒是无有伤痕,又过去将三个丫头弄醒。 秋兰见着穆红鸾立时哭了出来, “夫人!那……那男人好可怕!” 那男人予人感觉很是奇怪,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即便是现下让她想起来,记忆里也是一片模糊,只那双眼却似刻进了脑子里一般,瞧人的样子便如瞧着死人一般木然! 若不是蕊小姐……他一定会杀我的! 秋兰抱着胳膊抖着唇道, “夫人,他……让奴婢带话给您……” “哦……他说甚么?” 穆红鸾也是心中暗咬牙,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刺客如何厉害,竟能混入蒲国公府中,在她眼皮下头呆了这么久! “……竟还让他给逃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惊见鬼 “他说要杀您之人乃是辽国的兰妃,说这消息是……是给您的酬劳……” “酬劳……他有甚么要付我酬劳的?” “他说……他说一年后要回来娶蕊小姐,让您……让您好好照顾蕊小姐,别让蕊小姐嫁人!” 穆红鸾听了立时愣在那处,回头看一脸欢喜的黄蕊,黄蕊把那枯花小心的放在窗前,笑嘻嘻道, “穆姐姐,他说了要我等他的……我要等他回来,你给我寻一个好的花匠来吧!” 穆红鸾见此情形,听得此言,心里百般滋味不知是何心情,神情也是复杂难明,这感觉……这感觉…… 便好似你千防万防,提了把大刀到前院防狼,却不料人家早从后门进到屋子里来,不但大快朵颐一番,又大摇大摆的走了,顺带将家里的小妞儿一颗心给生生拐跑了,你再是大刀片子舞得飞起,也是于事无补! 瞧着黄蕊那一心等郎归的样儿,怎不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生生憋了一腔怒气在心头无处发泄,当下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之上, “砰!” “哼!想得美!你当你是个甚么东西!一个不知底细的杀手……无房无产无业无财的,连真名实姓都没有便想娶了我妹子去,做你的白日梦吧!” 不说是一年后吗!好……老娘便等你一年! 哼!待一年后你若是敢来,必让你有来无回! 转头却是想起了那辽国的兰妃, “那是个甚么人?与我是何干系?为何要买通了刺客来杀我?” 百思不得其解,只隐约猜到与那一回入辽境有关,当下忙回房写信给长青,也不知他可能想出些缘由? 却说那头燕韫淓带着人到东陵王府,求见了燕尤楚。将一干人等往东陵王面前一扔,燕尤楚不解问道, “广陵,你将这些人带来却是何用意?” 燕韫淓应道, “这些人为非作歹,被巡城的禁军所擒拿,连夜却是审了些东西出来,其中涉及到了府上女眷……” 当下在这书房之中将昨晚的事儿一讲,侍卫们将与那谢氏合谋之人提了出来,一把摔到地上喝道, “在王爷面前还不老实,快快将你们干的事儿从实招来!” 那人挨了一顿揍,早在拱西大营之中已吐了实情,现下再说自是半点儿不犹豫,一五一十倒将出来,却是将那谢氏卖了个底儿掉, “回……回禀王爷,小的……小的原……原也不想做这事儿,那丫头……那丫头据说是个傻子,小的家里……也是小有些资产的,正经买个媳妇也是能成的,只被那谢氏在面前一撺掇,小的便昏了头……” “够了!” 燕尤楚闻听得早已是一张脸涨的紫红,身子气得隐隐发抖,起身来一脚踢在那人胸口,人却是倒退了几步又坐倒回椅上,不由将的桌子拍得山响, “来人啦!将谢氏那贱妇给我带来!” 家门不幸!真正是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妇人! 当下将那谢氏带来,却有燕柯跟着自家媳妇过来,见这一屋子的人也是吃了一惊, “祖父……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燕尤楚却是一拍桌面, “谢氏……你自己好好瞧瞧这些人你可是认的?” 那谢氏经了一夜无人报信,心中早已忐忑不安,进来一见就变了脸,当下却是扑通往那地上一跪叫起了撞天屈, “祖父问的是甚么话……孙儿媳妇怎会认得这些外男?” 这厢还不待细问便坐在地上哭闹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着冤枉,燕韫淓见这妇人撒泼实在不好看,自己又是外人便起身道, “东陵王,即是已将人证口供交由您裁决,广陵便就此告退了!” 燕尤楚没想到谢氏如此无赖,也有些头痛,见燕韫淓要走也不好拦,便点了点头, “此事多赖广陵告之,待此间事了,再寻广陵说话!” 燕韫淓拱了拱手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出来燕五问道, “爷,依您看着东陵王会如何处置?” 燕韫淓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依我瞧着只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东陵王此人的性子他最是清楚,在外头只顾着风花雪月,对家里却是个耳根子软又糊涂的。以前有那王老夫人镇着后宅,这府里多少的女人也翻不起浪,如今老夫人一去,东陵王想要理清这一摊子事儿便难了! 燕五闻言皱眉道, “即是如此,那这事儿便就此了结了?” 燕韫淓冷哼一声道, “他如倾听何处置谢氏,我虽不好插手,但也不能任人欺负我蒲国公府要看顾的人,要是不让她受些教训岂不是让人小看了我蒲国公府!” 他这心思与穆红鸾一般,明着不出手,暗地里总不能让谢氏好过! 只还未等到他们出手,当天夜里那谢氏便遭了秧! 当时里她在燕尤楚面前大哭大闹了一通,燕尤楚被她闹得头痛不已,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又有自家孙子燕柯在一旁帮腔, “祖父怎得只信外人,不信自家人,谢氏说了不认识这些人便不认识,也不曾做下您所说之事!” 燕尤楚怒道, “无缘无故,蒲国公还会冤枉你么!” 燕柯应道, “这可是说不定,说不得蒲国公是受了黄蕊那丫头嗦摆,她一向与她继母不和,便要借机陷害呢!” 这话说的一脸理直气壮,这屋子里的人听得却是暗暗齿冷, 那傻丫头遇上这样的亲爹也是倒霉! 一旁的世子燕祺见这两口子胡搅蛮缠咬死了不认,又是自己家人也不能动刑,当下对燕尤楚道, “父亲,此事即是人证口供俱在,不如将一干人犯移交衙门,至于谢氏嘛……” 顿了顿道, “如今母亲新丧确不宜处置,待丧期一过,便让他们夫妻出府去吧!” 燕祺说此话也是有私心的,前头分家时,他虽为世子却也不能住在这府里,二老怜惜老大早丧要亲自拉扯着大房,明言道待二老百年之后,二房才能入住东陵王府。 燕祺虽心里不愿,却也不敢忤逆,现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要趁机赶了他们出去,左右现下母亲不在了,父亲糊涂还是趁早将大房的人清干净,也免得老头子手里那点子东西全数被他们算计了去! “二叔!” 燕柯闻言大惊起身就要说话,燕尤楚却是垂头摆手道, “罢!就依你此言吧!” 燕祺闻言精神一振, “来人啊!将他们送到前堂,继续给母亲哭丧去!” 那谢氏与燕柯被赶出了书房,在灵堂之中倒是真大哭了起来,那真是泪如泉涌,声嘶力竭,悲不可抑,前来吊唁的亲朋不知所以,一个个见了都暗道, “这孝子贤孙倒也是真哀痛!” 纷纷上前劝慰,只越劝却是哭得越伤心,如此闹到了夜深,那谢氏哭得久了,手脚发软,喉咙干哑,便想回去后院喝口水歇息一下。 当下叫丫头扶了她回去,此时间已是二更天气,这府里前头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后院的小径却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谢氏一路走回去,只觉得后颈骨上发凉,回头一望,见来路上人影全无,只树影摇动,便又转头走路,却是又觉后头有人吹气一般,再回头四处无人…… 如此三番五次的回头,倒是将身旁的小丫头吓得不轻, “夫……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谢氏也是一脸的惨白, “我……我……” “我”了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牙关也是止不住的打架, “我……我……我们快走吧!” 此时也顾不得脚软手软,提了裙子快步向前走去,连头也不敢回,只那后颈上凉气越发的冷了,倒似要吹到骨头里一般,强忍喉咙里的尖叫不敢回头,却不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一把攥住了她的后颈, “啊…喔……” 谢氏便如那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一口气咽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得下不得,脚尖儿却是渐渐离了地,她身旁的小丫头先前只顾着埋头闷走,走了十几步出去,发觉主人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先是瞪大了眼,继而两眼一翻白,脚下一软便摔倒在了地上。 自后掐住谢氏颈骨之人,手掌极大极有力气,一只手便将她大半个脖子掐住,中指与拇指紧紧按压在她两侧血脉之上,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吊在了那一两块骨头上,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颈骨咯咯作响之声,一双腿乱蹬着,双眼凸了出来。 她的嘴张开一口气若有若无,将吸未吸,一张脸气血不通已涨得绯红,偶尔挣扎着在喉咙里发出一两声怪响,有人在她耳边吹着气,正缓缓将脸自一旁凑了过来。 谢氏拼命侧过脸去瞧,却见着一张皱纹巴巴,泛着黑灰死气的熟悉老脸, “啊……” 巨大的恐惧自胸口破腔而出,终是挣扎着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可怕的尖叫声,那声音响彻后院,传入前院人耳中倒如鬼嚎一般,众人都是一愣,有人便往发声之处赶来,待寻到谢氏时却见她早已昏倒在地。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出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谢氏与地上的小丫头抬到了前院,这厢又是喷凉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是将两人给弄醒,醒过来那谢氏便立时大叫, “有鬼!有鬼!” 那小丫头更是指着灵堂方向道, “老……老太……太夫人……,从……从里头出来了!” 众人一听都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有胆子壮的便过去瞧,竟然真见着那棺材盖子向一旁挪了两寸,里头老太太的一张脸白惨惨的,却是半睁着眼! “啊……老太夫人真……真出来了!” 去瞧得人吓得尖叫起来,连滚带爬了出来…… 谢氏刚醒过来,闻听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上牙关怼下牙关咯咯作响,面孔扭曲着,一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靠垫,身子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前头她做的事儿早已经由世子夫人那处传了出来,有知晓内情的人脸上也变了色,心中暗想, “这是老太夫人走得不安心啊!” 却是连忙请了还在外头念经的和尚道士,再加了银子让人进去重新超度亡魂,又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到灵堂前去叩头, “老太夫人,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做的,与我们无关,谢氏不孝你带了她去便是,可与我们无关啊!” 谢氏本就吓得够呛,听人这么一说气得又是一个仰倒,再昏了过去。 之后连着几晚,任是谢氏如何寻了人作陪,又如何的在灵堂前磕头,却总是夜夜觉着后颈发凉,有人要伸手掐她的脖子,这是觉也睡不得,饭也吃不下,连水也不肯喝,生生这么熬了几日。 到后头王老太夫人出殡,谢氏恍恍惚忽跟着上山,也不知怎得自家走到了一处断崖上,脚下一软便跳了下去,待寻到人时倒是没有死,只两条腿却再不能动了! 众人背后都说是王老太夫人显灵,都说是谢氏坏事做多了,以前对黄蕊便不好,现下做出这等恶事,连死人都看不下去了,只以后一个个对着黄蕊倒是个个客气了不少。 贺鹫奴隐身在暗处却是冷冷一笑, “让这妇人立时死了倒便宜她了,必要这般让她生不如死,拖着她那男人无暇去寻黄蕊的麻烦!” 办完谢氏,他转头又去寻了那与谢氏勾连的亲戚,这一回倒是不客气,废了双腿双手,再手起刀落切了子孙根,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个废人。 因着他毕竟只是一个行女干未遂,花了银子便买出了衙门大牢! 他家不是有银子么! 即是如此,便用银子将这废人养着吧,必要养一辈子,让他寿终正寝! 待将这一切做完,便要离开临安,此时的蒲国公府是再也进不去了,只得悄悄潜伏在附近,足足等待了十日才瞧见笑眯眯跟着世子夫人出行的黄蕊。 他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要将那整个人都刻进心里一般,目光灼灼之间黄蕊似是有所觉,转头向这面望来,只那处巷口不过一个蜷缩在角落处躲风的老乞丐。 一旁的紫鸳过来拉她道, “蕊小姐,我们走吧!” 黄蕊嗯了一声点头,坐上马车撩了帘子,目光仍在那老乞丐身上,待他抬起头来时,却是双眼一亮冲着他嫣然一笑,招手正要说话,老乞丐忙起身一闪,人已没入巷中,黄蕊倒是不恼,双手支腮笑眯眯道, “他是花里的人,想出来便出来,不想出来便不用出来!” 欢欢喜喜放下帘子,车轮滚滚转动便离开了蒲国公府。 只留他一人背靠着墙苦笑, “这丫头……” 人人都当她傻,只他却知晓,这丫头根本不傻! 她那心思纯净无暇,双眼直指本心,任他有如何装扮,于她不过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这丫头……自己只怕是逃不过的了! 笑着抚了抚胸口,回头再看了蒲国公府门前那一对威严的石狮, “等我一年,必要堂堂正正登门求娶!” 这厢人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 燕岐晟那头收了穆红鸾的信先是大怒,还未看完便提笔写信,让她该出手时便出手,不必顾忌亲戚关系, “东陵王年老昏庸,必会为府上名声遮掩,只总不能让那妇人逃了罪责……” 说完了黄蕊的事儿,放下笔才去看下头写的,却是提及了刺客之时,燕岐晟看得眉头紧皱,心里一阵后怕, “没想到那刺客竟是藏在了府中,若是让他偷袭得手……” 想到后果却是脸色都变白了,当下又提笔却是写给了燕韫淓,口气很严厉, “儿走后府上护卫空虚,以及陷府上家眷于危难,此类事可一不可二,断断不可再有,还请父亲整肃府上侍卫仆从,严加督导,不可懈怠,以安后宅保人众平安……” 写罢给燕韫淓的信,又取了一张纸过来,说起了那辽国兰妃之事,提笔眉头紧皱心里头也是念头电转,暗暗猜测不已,想了想将那时在辽国自己的所见所闻全数写了下来,末了又道, “此事我会传信与孙延荣让他仔细详查一番,只依我推论……此事只怕还要从红鸾家中查起,可细细询问岳父前因,看能否寻到蛛丝马迹……” 穆红鸾收到信看前面一张只是苦笑, “我倒是想出手呢!却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了,这黑锅还要蒲国公府背着呢!” 谢氏如今摔断了两条腿,一家子又被东陵王世子赶了出去,现下租住在临安城中一处小民宅之中,前头那燕柯还想过来寻黄蕊,却是被蒲国公府的侍卫挡在了门外。 那燕柯便在府门前大骂, “堂堂蒲国公府为了欺霸人子女,分离骨肉,竟是使些下三烂的手段出来,如今孩子的娘亲还在家中病卧,竟是不肯让她们见上一面,真正是天理难容!” 前头他们也是真当自家祖母显灵,可后头谢氏娘家人寻来,才知晓原来那远房亲戚家中,如今儿子瘫在了床上,吃喝拉撒俱要人伺候,现下正派了人到门口来大骂呢! 燕柯一听便猜是蒲国公府出的手, 便是为那傻丫头出头! 左右他们也被燕祺赶了出来,现下全副身家统共不过一百两银子,还有一大家子要糊口,索性撕破了脸皮跑到蒲国公府门前咒骂,最好是引来临安全城百姓观望,届时那燕韫淓为了名声不拿银子出来了事,必是不成的了! 这厢里头穆红鸾听到了消息,却是派了个面相凶恶的侍卫出来,见着燕柯笑得很是客气, “我们夫人说了,您若是嫌弃在家里伺候人实在不耐,不如便换自己个儿躺上去……只不过……” 说话间紧走两步,凑近了却是咧开嘴狞笑道, “您躺到床上去,也不知能不能有人伺候您!” 燕柯脸一变, “你……你们敢!” 那侍卫一手扶在冷笑道, “您说……我们是敢……还是……不敢!” 燕柯见硬得不成便立时变了脸,哭得眼泪横流道, “好歹她是家里的老大,不能瞧着父母兄弟们饿死!” 侍卫当下缓了脸色笑道, “瞧您说的,怎么也不能让一家子老少饿死不是!我们蕊小姐可是有孝心的人,一个月五十两银子!” “这……这也太少了吧!” “您也别嫌少,五十两银子在临安一家大小也够吃穿了,只却有一点……那家里的夫人,您可要好好伺候着,不能有何闪失,损了蕊小姐的名声,若是不然……这五十两银子您也别拿了!” 燕柯得了五十两银子这才去了,紫鸳听了侍卫回报很是不解, “夫人,那起子无赖为何还要出银子养着!” 穆红鸾回头瞧了瞧正在窗前给花儿松土的黄蕊,低声道, “这总归是蕊妹姝的父母!” 虽说可恶,也不能让她出手杀了吧,临安城说大很大,但这皇族的圈儿却很小,黄蕊入了蒲国公府已是遭人嫉妒,再有不孝父母的事儿传出来,以后她嫁人便更难了! 想到嫁人又扯那贺鹫奴身上,暗暗生气, “弄出了事儿,还要我来给他善后!” 不过这样弄个废人拖累着燕柯,有五十两银子吊着,他必要伺候着那谢氏,即没法子在外头花天酒地,也无胆来寻黄蕊的麻烦,总归要清静一阵子。 看完前头一张,再看后头那辽国诸事,又有燕岐晟的猜想, “在辽国人人都道你与那耶律也的妃子有几分相似,且我听耶律大方言下之意,这妃子身世奇特于辽皇而言,同旁的嫔妃有许多不同,为夫大胆猜测长真祖母来自辽境,说不得与那兰妃有些血脉干系,只此事前头我也曾旁敲侧击,向岳父打听过……却也是无甚头绪,当时为夫不过一时乱想,又怕扰了你心神便未提及此事,那知现下竟有刺客上门,看来长真身世确有蹊跷之处,此番不如好好向岳父母问清,知晓原委才可防范于未然,另……即是兰妃能派出刺客寻至蒲国公府,以辽皇势力寻到长真也是早晚之事,此事还请长真小心仔细,出门以纱遮面……” 。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道往事 穆红鸾看得更是苦笑连连,心中暗想, “自父母那处只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自己又不同旁的小孩子,乃是生而知之,小时父母所言多还记得,却只是他们回忆自己痴傻呆笨的时候,老家诸事又或是祖辈如何却是少有提起,便是有限的说起几回,也只是赞自己与祖母生得有些相似……” 只说虽这样说,此事于她是如梗在喉,必是要去查一查的,当下便转身问黄蕊道, “蕊妹妹,明日我们去城郊寻四丫去好不好?” 黄蕊大喜拍手道, “好好!穆姐姐……我就想去寻四丫妹妹呢!” 第二日备上大包小包,又同燕韫淓报备一番,便坐上马车带了黄蕊出行,那头却是早一日派了人去报,穆大与杨三娘子今日特意停了送菜,专等在家中候着。 穆大那院子虽说不大,倒也收拾的干净,院子外头便是平整的菜地,一直到院子后头半山之上全数都是穆氏夫妻伺弄。 见着大女儿回来,杨三娘子先过去拉了穆红鸾的手却是担心道, “那府里事忙,你这隔十天半月就回来,岂不是耽误事儿?” 穆红鸾笑道, “无事,这已是年底了,各庄子、铺子上头的事儿也是差不多了,只再隔一阵便要结账,那才有得忙,便不能过来了!” 杨三娘子连连点头, “好!好!办事儿谨慎些,长青出征在外,家里的事儿你自应一力责担的!” 偏头又瞧见了后头来的黄蕊,当下笑开了花儿, “蕊丫头也跟着来了!” 伸手去拉她, “前头你亲手种的瓜儿,在暖棚之中已开了花,可要去瞧瞧!” 黄蕊喜得眯了眼, “要瞧的,要瞧的!” 亲亲热热挽着杨三娘子的手臂往里走,杨三娘子又高声唤里头的小女儿, “四丫!四丫!还不快些出来,你瞧瞧谁来了?” 穆红鸾走在后头,笑眯眯瞧着母亲领着两个小的去了,这才转身去寻穆大,趁这时机父女俩好说话,穆大见她进来也是高兴,忙取了茶水倒上,父女俩闲话几句,说起这生意,穆大很是眉飞色舞, “前头不做不知觉,原来这临安城中的生意也是好做的,这城里人多想吃新鲜蔬果的富贵人家也多,我这些菜出去被人点了名儿的要,如今只我与你娘、四丫三个却是有些忙不过来,正打量着请人呢!” 穆红鸾闻言笑道, “即是要请倒不如请这邻近的乡邻,一来路近,二来也熟识些!” 穆大点头, “正有此意!” 其实他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自然还是托了蒲国公府的福气,下头各层衙役、税吏不敢为难,又有生意也暗暗有人照拂。若是旁人进城买卖,赚的银子十两说不得便有五两给盘剥走了,那还能容你做大生意还请人帮手! 父女俩说了会子话,穆红鸾话风一转却是问起了老家里的人来, “如今我们家的日子倒也算是安稳了,只不知家乡还有甚么亲人在,爹爹前头没想过托人打听过吗?” 穆大也不知怎得女儿提起了家里人,闻言脸色便沉了下来,叹口气道, “兵荒马乱,那时节与你二叔、三叔各自逃散却又到那里去寻啊!” 要说寻亲,一来世道乱着,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晓,想寻也无处可寻去。二来却是因着穆二、穆三那两个小子实在没有情义。 想当年他们逃难时,穆大已娶妻生子,怀里抱着呆傻的老大,杨三娘子肚子里还有一个老二,辽兵追来,杨三娘子逃跑不及,穆大只得将老大用布带绑在背上,双手抱着大肚子的杨三娘子,他又有个晕血的毛病,一家子逃得是万分的艰难。 初时穆二与穆三还跟着,跑了一不过日,见老大家拖家带口又是个见血就晕的,嫌他们拖累了自己,却是趁着天黑将一家子的口粮卷了包,悄悄儿溜走了! 待到穆大与杨三娘子第二日醒来一看,还顾不上生气大骂,辽兵便已追到了! 穆大无法,左瞧右顾终于寻到了路旁一处狭小的山缝,一家子为了逃命,无奈只能往里头钻。这厢在里头生生憋了半日,他本就生得高大硬钻进去是刮得一身一脸的伤,杨三娘子还怀着身孕,也生生吸了肚子钻进去,只能忍着一阵阵的抽痛,险些儿流产。只好在老大是个傻得,不哭不闹乖乖蜷缩在两人腿下,待到辽兵走远了,他们一家才出来。 后头也遇上了一村里逃出来的人,有人说瞧见穆二与穆三跑在前头被辽兵给追上,至于死没死却是没人知晓。 穆大恨两个兄弟没有情义,但也知那时的情形也怨不得人,又听说他们被辽兵追上了,自觉是凶多吉少,便只当他们是死了,这么些年来也未再动心思寻过他们,更不愿提起此事。 今日里被女儿一提起,却是心里疑惑,开口问道, “老大,这处只你我父女两人,你有话便直说就是!好端端的提起家乡的事儿作甚?” 穆红鸾闻言讪笑道, “还是瞒不过爹爹……” 当下将前头在辽国的事儿简略说了说,又提了提近日刺客的事儿,穆大听得是一头的冷汗,脸色都变了, “老大!你……你竟曾身处如此险境!” 虽说女儿不过寥寥几句带过,但他如今也是在外头跑过几年江湖的,如何不知晓其中凶险, “我……我原以为你嫁入富贵人家,能安安稳稳做个后宅的贵妇人,却没想到跟着世子爷竟还要涉险至此!” 不说别的,光是只身入辽境,慢说是女儿家便是男儿家也少有那样勇气,想到这处不由怒道,“你竟如此不顾安危,世子爷也要任你胡闹么?” 穆红鸾忙陪笑道, “爹爹不必担心,您看女儿现下不是好好呆在这处么?此事已经过去了,只起因我们却是不知晓,还要赖爹爹多想想,也好让女儿早做防范啊!” 说起自己的母亲,穆大一脸沉思, “你祖母走时我已成年,她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辽人,乃是辽人与汉人女子所生,身体内只有一半辽人血脉,你祖母平日不喜说话更不爱提辽境的事儿,这么些年来我也只听她提过只言片语,她的名字叫做耶律婉真……她的母亲乃是汉人被虏到了辽境……” 这故事里的汉人女子便如同贺鹫奴的母亲一般,只她却是因着容貌出众被那辽人男子真心的爱慕,那男子十分的宠爱她,早无产无业,却是总是出手大方,只除了不许她离开辽境回归家园,其余无不对她言听计从,予取予求。 他带着她游走在辽境各处,每日里幕天席地,骑马射箭,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说起来那几年倒也十分快乐,后头她有了身孕,两人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寻了一个部族加入,在此生活一心等待生产,眼看着便要临盆之际。 那男人有一日与族人外出换盐时却是被他的一个仇家瞧见了。 当夜里仇家便带着人杀到,混乱之中她与他失散了,她孤独一人在荒原之上生下了孩子,拖着孱弱的身子步行了十几里,终是遇到了那部族中一位同样失散的族人, “还请您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她的父亲必会回来寻她,届时必有酬谢的!” 女人说完这番话,没有挣扎多久便死去了! 族人将她就地埋葬在了她身死之处,抱着孩子寻了五天五夜终是寻到了自己的部族,这时节那部族之中原来的近万人,只剩下不过两千人了。 有人知晓这孩子是那男人的后代,便叫嚷着要将她摔死, “都是因为她的父亲才给我们的部族惹来了杀身之祸!” 只这孩子实在太小又可怜,那族人实在不忍心,便跪在老族长面前跪求了两日,老族长叹气道, “你即救了她,便是天神的安排,你即决意养她,就永远不可向外人提及她的身世!” “是!” 那族人便将这孩子养在了自己的身边,如此隔了三年那男人终于找来了,见着了已经可以跑跳玩闹的女儿,只一眼便认出这是那汉人女子为他生下的孩子。 男人蹲在她面前哭得似一个孩子般,抚着她的头顶对族人道, “是你救了她的命,她便是你的女儿,只求你待她长大后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耶律婉真……” 耶律婉真还是养在那部族之中,只每年他的父亲都有一个神秘的朋友过来看望她,见着日渐肖似亡母的耶律婉真,那男人总是会呆呆看上她一整日。 只待到她十岁那一年,那男人突然便不来了,她想起来追问父亲时,父亲只是叹息着抚着她的头顶, “好孩子……他再也不能来了!我答应过他,永远不告诉你这个秘密!只是……我并不想让你稀里胡涂过一辈子……” 却是将她的身世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耶律婉真,耶律婉真听完哭了半夜,拉着父亲的手道, “他……他对我很好!若是早告诉我……我想叫他一声阿爹的!” 。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禀公爹 之后那年草原上闹起了白魔,牛羊冻死了不少,开春的时候,他们的部族里有人开始饿死了,父亲坐在毡房之中叹息了一夜,终于在天明时走进了族长的毡房之中,半日之后父亲走了回来,摸着她的头说, “好孩子,我们要出外放牧……也许要许久才能回来,也许……” 耶律婉真知道父亲并不是出去放牧,但她仍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只她并没有等到部族中的勇士归来,却是等来了一场掠夺与杀戮。 十岁的耶律婉真已经生得十分美貌,被人当做胜利品献给了契丹贵族,此后四年便辗转在各部之中,承欢于不同的男人身下。 只是当她寻到机会逃出来时,却是再寻不到回家的路了,她不敢在辽境露面,便流落到了汉地之中,嫁给了大她十六岁的穆双成,在大同落下脚来,生下三个儿子,直到十几年后再被辽人虏走,直至再无消息…… 穆大讲起往事,说到这处已是双眼含泪,见女儿也是神色悲戚,不由长叹一声道, “世道如此,战乱不休,国将不保,家更难全!老大不必伤心,如今女婿长青正征战沙场,拼死杀敌,为的就是保家卫国,使我等百姓能安居乐业,安享太平,吾儿即为人妻更当安守本分,保家定宅,使长青无后顾之忧才是!” 穆红鸾点头正色应道, “爹爹放心!女儿省得!” 依着穆大所言,穆红鸾心里已隐隐明白了七八分,看来长青猜测的倒有几分是真,自家祖母说不得真是那耶律屠的女儿,而自己也只怕真是那耶律屠的后人。 如此说来那辽国的兰妃应该也是耶律屠的后人? 只这般想来又是疑团重重了,即都是耶律屠的后人,她为何要买凶杀我? 且她身在辽境,我人在大宁,这相距何止千里迢迢,又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更有我们这一家子可都是与耶律屠有血脉干系的,莫非她是要杀我们全家不成? 还有……她如何知晓我身在大宁何处? 想到这些不由更觉脑子里一团乱麻,如今能寻到的头绪,便只有那噶兰部的拖忽儿了,只有拖忽儿来过临安,知晓她身在临安城中。 看来应就是那拖忽儿告诉了兰妃! 如此便只有让长青传消息给孙延荣让他想法子查一查,寻到拖忽儿打探消息! 唉!这一问倒是又问出不少疑问来! 穆红鸾带着黄蕊回到临翠院中,想了想还是去见了燕韫淓,公爹老成持重,这么些年来蒲国公府内外也有不少自己的暗线势力,不如将这事儿告诉他老人家,且看公爹有何法子! 当下过去菩提院中求见,那玉姨娘却是抱了二郎在,穆红鸾立在门口见玉姨娘正在说话, “二郎,快叫父亲!” 燕家二郎岐瑜生得白白胖胖,身子骨结实,此时已能下地歪歪斜斜的走路了,只因着少见了燕韫淓,对着他有些脸生,只愣愣的瞧着他,好似在认人一般。 玉姨娘有些急了,伸手拍了孩子一巴掌, “这是你父亲……快叫呀!” 燕二郎平日里被她宠得厉害,几时挨过这下,当下嘴一瘪便要哭,燕韫淓一见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一皱眉头玉姨娘更加急了, “这孩子……前头还会叫呢,怎得见着了亲爹便不会叫了!” 这厢又要逼孩子,穆红鸾见那孩子嘴咧开便要大声哭出来,燕韫淓也是有些不满的看着玉姨娘,她忙上前两步清脆脆叫了一声, “公爹!” 燕韫淓见她来了,脸色缓了下来, “长真来了!” 穆红鸾笑着点头又与玉姨娘见礼,伸手逗了逗好奇瞧着她的燕二郎,那一双大眼里还有眼泪花儿打着转,瞧着甚是可怜又可爱,当下伸手捏了捏他的小手, “二郎!” 燕二郎啊了一声算做答应,伸手紧紧抓了她的手指,玉姨娘见状忙掰开儿子的手, “国公爷,奴婢先带着二郎下去了!” 燕韫淓点了点头, “嗯!” 见玉姨娘母子背影消失在门口,燕韫淓却是冲着穆红鸾叹气道, “唉!她是好不易得了一个依靠,便死死抓在手里……” 说话间摇了摇头, 前头他也曾心软了一回,想将孩子抱过来自己养着,却那知阿玉舍不得儿子,哭着跪求他,别分离了他们母子, 燕韫淓本就有些勉强的心思,立时便歇了下来,这阿玉只得这点子境界,养的儿子只怕也没有多大格局。 不过……这样也好,庶子总归不能越过嫡子去,以后他与长青之间也少些麻烦,只管跟在他哥哥后头享福便成了! 穆红鸾于此事倒不好多做评价,当下只是垂头不语,燕韫淓也不过随意与她抱怨,本也不指望她应话,当下便问道, “长真可是有事?” 穆红鸾应道, “确是有事儿禀报公爹,只这事儿……” 低头想了想道, “却是媳妇自家的私事儿,只也牵连到了府里……” 自觉这是自家身世惹来的麻烦,只她嫁入了蒲国公府,也将这麻烦带给了府里,却是心下有些不安。 燕韫淓见状便安慰她道, “长真即是嫁给了长青便是自家人,你的事儿就是长青的事儿,我视你做亲生的女儿一般,长真还有何话不好当面讲的?” 穆红鸾点了点头,当下自他们入辽境时说起,说到刺客身上,又说到自家祖母身上,燕韫淓听得脸色变幻,起身负手在书房当中踱起步子来,沉呤半晌道, “不过是一个辽皇的妃子罢了!她也只能用银子买通了刺客寻你,又不是大军压境直捣临安,也无甚好怕的……” 想了想道, “此事我与长青猜想一样,应是你身世惹来的事儿,你身在临安与她并无交集,即便真是那律屠的后代也与她并无利害关系,除非……” 燕韫淓微微一笑, “除非……你就算是身在临安也会让她觉着不安,又或是利益受到损害!” 穆红鸾眼神连闪,想了想道, “若是我与她有甚么利益交集,硬要牵挂的话……媳妇倒是想起来那马匪宝藏的传说,说是那耶律屠死后遗留下一座巨大的宝藏,只这都是牧民以讹传讹,且即便有这宝藏……也是在辽境,我一不知地点所在,二来也不能去寻找,她如此忌惮我到底是为何?” 燕韫淓也是想不明白,负手立在那处沉思道, “无论如何,她此番作为只表明一点,长真你……又或是穆家人于她必是有危害生死利益之处,以至她不得不找人,不远千里的过来杀你……” 顿了顿道, “这事儿光靠孙延荣来查只怕有些难,幸好早些年蒲国公府上也有些暗桩埋在异邦,如今倒正好启用!” 穆红鸾闻言却是不安道, “因着媳妇的事儿,倒让公爹费心了!” 那些暗桩藏身多年,现下要启动,也不知要冒多大的风险! 燕韫淓摆手道, “此也不光是为长真的事儿,前头顾远堂的事儿……长真也知晓,查出来与那刘通有干系,只辽境那处何人与他勾连,却是必要查出来,到时给他来个人证物证齐全才是……” 穆红鸾闻言心头一跳, “公爹的意思……这是要对刘通动手了?” 燕韫淓负手冷笑道, “此人高居太尉之位,竟然里通外国,实在可恨可杀,前头不知觉倒还罢了,如今让我抓着了把柄,不将他掀翻下来,如何对得住这燕家的天下!” 顿了顿又道, “此事想来长青也与你提过,前头刘通背靠先王,很得先王器重,如今新帝登基对刘通颇为不喜,不趁此将他拉下马来,还待何时!” 此乃是朝堂中事,穆红鸾不知其中有多少内幕,又要用多少的手段,只是认真听着并不多问,燕韫淓摆手道, “此事自有我与长青操心,长真只管安心就是!” 蒲国公府派人在辽境暗中打探消息,这消息来往费时颇长,穆红鸾只得暂时放下此事,仍是照常过日子。 今年的年节有大军征战在外,燕守敬在前殿宴请众臣,却是有前线捷报送来,燕守敬一见大喜过望当下道, “诸公,前线报捷,我大军与西夏卓啰和军司二万前锋军首次交战,歼敌八千有余,虏敌五千,其余残部仓皇退败……” 众臣闻听纷纷举杯祝贺, “吾皇登基以来,国运昌盛,连战边捷,实乃天佑吾朝,吾皇英明圣武,威加四海,必会宇内生平,万国来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恭贺,燕守敬得意洋洋,满面红光,环扫殿中,颇有睥睨天下之态。 那后宫之中众命妇也是得知了捷报,当下也纷纷举杯恭贺,李后嘴角含笑,落落大方扬声道, “前方战士奋勇杀敌,战功赫赫,却有诸位贤内柱在家中奉老育幼,同样功不可没,诸位饮胜!” 众人纷纷举了杯,穆红鸾轻啜了一口手中的酒,眉头一挑,一旁的黄夫人瞧见了不由捂嘴儿笑,悄悄凑过来问道 “红鸾可是尝出来了?” 。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无耻 穆红鸾点头, “这酒……这可是八宝楼的八仙酒?” 八宝楼的八仙酒十分有名,入口纯厚,回味悠长,且那是老板独家密方所酿制,便是宫中御酒也比不上,只这价钱也是十分昂贵,临安城中便是达官贵人上八宝楼轻易也不会点。 黄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一指桌面之上的各种菜肴,还未等她说话,一旁崔夫人却是暗暗撇嘴,凑过来悄声言道, “你们瞧瞧这宫中的几位得宠的夫人……” 两人依言瞧去,只觉满眼仙妃天女,一个个珠光宝气,其中那郑夫人肚子微微隆起,显是已出了怀,崔夫人道, “后宫嫔妃吃穿用度,比起先帝在时可是好出了不少,想来陛下的私库只怕是搬了不少!” 说着话捂嘴儿偷笑,穆红鸾应道, “这是陛下私库,他愿搬多少就搬多少,便是搬空了也是他自家的事儿!” 黄夫人笑着应道, “这些个夫人得宠有些赏赐倒是自然,只……” 左右瞧了瞧又悄悄道, “如今那郑夫人得宠,在后宫之中风头直追李后,家中父兄又连升三级,带着一家子人鸡犬升天,这朝中众臣都暗暗担心郑氏会如夏氏一族般坐大……” 穆红鸾眉头暗皱,却是没想到如今的朝堂倒比前朝更乱了几分,若那燕守敬是个贤君倒也罢了,但瞧他这架势只怕比先帝还不如,朝堂之中各方势力撕扯,他也无力驾驭,日后朝堂上下只怕还有一番波澜,怪不得公爹要出手对付刘通。 想来蒲国公府于这一场争斗之中也是要尽出手段,力争上游了! 一番宫中赐宴吃了半日,崔夫人与黄夫人都道要去净房,便拉了穆红鸾一道去,三人由宫女领路往净房而去,回廊之上迎面而来的,却是高挑大肚的郑夫人,三人见状忙让到一旁行礼,口称, “郑夫人万安!” 郑夫人见了三人,目光却是落到穆红鸾身上,眼中嫉意一闪,良久才应道, “免礼!” 三人起身,郑夫人笑语嫣然, “世子夫人真是容貌出众,真可称得上国色天香!” 穆红鸾一愣,自家与这郑夫人从无交集,怎得今日有此一言,口中却是言道, “红鸾不过蒲柳之姿不敢称国色,夫人谬赞了!” 郑夫人闻言却是嘴角一扯,带出一丝讽刺来, “世子夫人太过谦逊了,若不是国色天香,又如何令……” 后头的话猛然打住不说,自觉失语脸色一变,却是伸手抚了肚子,得意一笑道, “这女人家再貌美还是要有子嗣才有依靠,若是不然……红颜易老,恩爱难久啊!” 说话间却是迈步离开了。 穆红鸾左右瞧瞧,与黄夫人、崔夫人三人都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郑夫人此番说话到底是何用意? 三人迈步又向前走去,崔夫人瞧了瞧前后伺候的宫女离得远了,这才以手遮了半边脸悄悄道, “依我瞧着,这郑夫人怕是嫉妒红鸾生得比她美吧!” 说罢便是讥刺一笑,黄夫人年纪大些却是思虑更多,问穆红鸾道, “红鸾可有得罪过这位郑夫人?” 穆红鸾摇头道, “从未有过交集!” 她也很是纳闷,只现下在宫中,有些话自然不好多说的,三人去净房,由宫女领着各自分开,出来时穆红鸾不见两人,那领路的宫女却是上前来道, “世子夫人,两位夫人在前头等您!” 穆红鸾挑了挑眉头嗯了一声,只当她们比自己快些,倒也没有生疑,跟着她转入一旁的小径之中,转过了一道宫门却见一道身着绛罗履袍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 穆红鸾瞬时了然,冷冷一笑上前行礼, “臣妾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守敬立时过来伸手扶她, “红鸾不必多礼!” 穆红鸾不待他手碰到自己,立时起身退了两步, “陛下!” 燕守敬见她如此倒是不以为意, “红鸾,今日大捷你可是知晓了?” “回陛下,臣妾在后宫已是听闻消息,恭贺陛下大捷!” 燕守敬闻言笑逐颜开道, “旁人恭贺我并无欢喜之感,只红鸾同我说此话,我却是喜是不自胜,打心底里高兴!” 他对上穆红鸾却是连“朕”也不用了。 穆红鸾垂头不想应他这话,燕守敬仍是一脸笑意的道, “我自登基以来,虽不敢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但连着两番大捷实乃是上天庇佑,我……我心里这番得意欢喜只想与你一同分享!” 穆红鸾长长的眼睫毛不断的抖动着,心里却是只觉厌恶不耐,这宫里人多眼杂,若是有个甚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其实此时恨不能动手给他两耳光,只若是如此连累了长青与公爹,岂不是她的罪过! 当下只得又躬身行礼,低头咬牙道, “臣妾再恭贺陛下,前线大捷,战士奋勇必能击退来犯之敌,保家国平安,江山无虑!” 燕守敬兴奋的上前一步, “红鸾……我……我……” 低头看她乌发柳眉,挺鼻红唇,长长的睫毛似刷在自己心上一般,一阵阵的发痒,伸手想去拉她,又被她退开,面上一阵失望, “红鸾……我如今……我如今……我心里一直念着你的……只要你点头,便是被天下人唾骂……我也甘愿!” 穆红鸾眉头紧皱直起身来,目光冷厉, “陛下慎言,您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前头陛下轻狂,臣妾只当您少年意气,如今登基已是两个年头,为何还要出此胡言……陛下没瞧见大宁朝强敌环伺,周遭异族虎视眈眈,朝堂上下各方倾轧,民间百姓屡受战乱之苦,民生不堪。更有后宫之中李后贤良,众妃爱戴,郑夫人更是身怀有孕,陛下肩负江山社稷,祖宗基业,此言此想对得起谁?是对得起列祖列宗还是黎民百姓?是对得起李后还是对得起后宫众美人?陛下……你已将为人父,为何还如此不知羞耻!” 燕守敬被她一番疾言愣在了那处,只呆呆瞧着她,见她明眸如镜,双颊如霞,疾言厉色之间却是神采奕奕,真正是气势凌人,美颜惑人,让人只瞧的一阵心驰神醉。 只听她骂自己无耻,里又是欢喜又是痛苦,欢喜是她这是头一回对着自己说这么多话,痛苦却又是她从来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一时之间心内翻腾,说不清是苦还是甜是酸还是涩…… 又听她言道, “臣妾劝陛下,还是快快收起这些心思,一心打理朝政,为江山为百姓计才是!” 燕守敬喃喃点头道, “你说的对,只……这江山若是没有你,又有何意?那满宫的美人儿却没一个似你,只那郑绮雨神情有些似你,我有时……有时也当她是你的!” 穆红鸾闻言恍然,这才明白那郑夫人为何对她隐隐有些敌意,想到他在后宫之中如何与郑夫人颠鸾倒凤时,不由心里涌起一阵恶心,见他那样儿倒是魔障了一般,再说也是不明白,当下起身退后, “陛下,臣妾言尽于此,其余……实在无话可说,就此告退!” 说话间已提了裙往来路而去,燕守敬追了两步一把抓着她宽大飘逸的袖口,却被早有预见的穆红鸾玉臂一扬,将他手给拂开,人已飘然离去。 燕守敬收回手掌,放到鼻端轻嗅,只觉余香幽幽,眼中神色变幻, 大捷的信儿呈报上来,却有一条众人不知,燕岐晟在与西夏大军交战之中,身先士卒,勇猛无比,阵斩卓啰和军司副统军一名,敌军无数,兵部请功的折子已是奏了上来…… 燕守敬对自己这堂弟真是嫉妒万分, 能文能武也就罢了,这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却要抢了我心头这一个,让我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纵能拥万里江山又如何? 目光愣愣盯着佳人消失之处却是喃喃道, “他便是再勇猛又如何?不过一介武夫,如何能比我真龙天子,你……你为何……为何便不肯多看我一眼……” 半晌却是目露寒光,咬牙冷道, “好好好!你即是一心一意想着他,我就偏偏不让你们见面!” 说话间一挥袖,这才转身恨恨离去。 …… 年关过了十五,绿绣送了信回来,穆红鸾展开一看却是冲紫鸳笑道, “绿绣他们要回来了!” 紫鸳闻言也是欢喜,过来跟着一同看信,只她能认识的字不多,看了看仍是问道, “夫人,绿绣姐姐可是说了几时回来?” 穆红鸾道, “这信是她出发时所写,想来此时已经启程了!” 再看下头却是皱了皱眉头,只见下头提到了二丫,却是因着二丫的丈夫刘璟要赴京赶考,便与绿绣他们一同上了路。 穆红鸾看完信便派了人给娘家人送信,穆大知晓了消息倒是欢喜, “老二与二女婿要到京中来,算着日子再隔段日子便到了……” 说着话想了想问杨三娘子, “她娘不如将院子收拾出来,他们到了临安也好居住。”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举家来 杨三娘子却是有些犹豫道, “女婿怕是不肯同我们住在一处!” 依她瞧着自家那二女婿有些清高,到了临安城多半要自己赁宅子,说不得不愿沾岳家的光呢! 穆大摆手不以为意道, “他们小夫妻初到临安,不知临安物价,一间小屋子赁下来也不便宜,家里能住又何必花那银子!” 杨三娘子想了想道, “他爹说的有道理,银子能省一个是一个,这院子只有四丫那屋子宽敞些,不如让她搬出来,住宝生那间,左右宝生在学堂里平日里也少有回家!” 穆大点头, “如此倒也使得!” 实在不成便让四丫过去蒲国公府上住几日,左右那丫头无事都要过去玩儿的,待得女婿科考之后,他们便会回太原的,不过暂住罢了! 夫妻两人商议完,便动手收拾院子,又瞧着后院处院墙有些破败,穆大又专程请了人重砌了院墙。 如此翘首以待,又隔了半月穆红鸾便送了信过来,说是二丫明日便要到了,穆大忙亲自去城里为宝生告假,宝生闻听也是欢欢喜喜跟着穆大回了家。 第二日杨三娘子特意寻了新衣裳出来给家中几人穿上。穆大将那送菜的牛车用水冲洗一番,便扶了杨三娘子与四丫上车,自己与宝生坐在前头赶车。在天刚亮时,便一路吱吱呀呀的往那北门而去。 穆红鸾出来的晚些,把府里的事儿处置完后,便换了骑装带着四五个侍卫与紫鸳出城去。 她是骑马虽说出来的晚,却是比穆大他们早些,到了城外十里亭外等了半个时辰,穆大他们才到了。 众人一起又等了一个时辰,算着时辰已是午时,这才远远见着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二里地外,好似有一队车队自官道之上缓缓驶来,四丫眼尖瞧见了便跳着脚的喊, “来了!来了!” 穆红鸾也远远瞧见了,当下便吩咐紫鸳过去瞧瞧,紫鸳应了一声忙翻身上马,便拍着马过去,几下扬鞭便赶到了那马队面前,近前了一看,那领头的人不是杨大强又是谁人! 杨大强见着紫鸳便笑着招呼, “紫鸳妹子!” 马车里的人闻听一撩帘子探头出来喜道, “紫鸳妹妹!” 紫鸳笑着打马过来,到车窗前笑道, “可算是盼到你们回来了!” 说着话往后头瞧了瞧, “可是夫人的娘家妹妹也来了?夫人一家子在前头正等着呢!” 绿绣与杨大强闻言却是脸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 紫鸳往后头一瞧,果然还有几辆马车,有人已撩帘子探头在看了,只瞧着不似二娘了呀! “后头不是二娘子么?” 绿绣苦笑道, “不单有二娘子,还有二娘子婆家一块儿呢!” 紫鸳闻言也是一愣,朝后头看了看悄声道, “不是说只有二娘子夫妻么?二娘子的夫君不是到临安赶考么,怎得一家子都来了?” 绿绣还是苦笑道, “这事儿还是见着大娘子再说吧!”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里,绿绣便慌忙跳了下来,与杨大强一同快步过来拜见世子夫人,穆红鸾上下打量两人,见都是有些神色憔悴,知是赶路辛苦,便笑道, “你们辛苦了,回到家中好好歇息几日!” 绿绣起身瞧瞧了后头正缓缓停在路边的马车,言道, “大娘子,这回二娘子夫妇到了,连……连刘家人也跟着来了!” 穆红鸾一愣,转头瞧了瞧穆大与杨三娘子,两人也是一脸的莫名,只这时节那马车上已有人撩了帘子下来, “大姐!” 做妇人打扮的二丫却是一脸欢喜的快步过来,见着穆大与杨三娘子倒头便拜, “爹娘在上,受女儿一拜!” 杨三娘子忙上前去扶了她,仔细打理她,见比出嫁时还要瘦些,脸色憔悴了不少。 “老二一路辛苦了,且要好生生养一养呢!” 二丫笑着抚脸道, “是有些吃住不便,养几日便能回来了!” 杨三娘子点头, “好好!娘给你多做些好的,补一补!” 说话间那马车中一名男子也下了车来,快步上来见礼 “岳父母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却是那二丫的夫婿刘璟,穆红鸾打量他果然生得脸白唇红,一派文弱模样,倒真是二丫喜欢的白面的书生。 穆大二人受了他的礼,又引见了穆红鸾给他拜见,刘璟上前一躬到底, “大姨姐在上……” 穆红鸾拦他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刘璟这才起身对穆大道, “岳父大人,此一番进京,我父母与兄弟也随小婿到此了!” 穆大心里再惊诧此时也不会表露出来,当下笑道, “原来亲家也来了,真是太好了!还不快请!” 说着亲自过去寻了马车撩帘子,果然见亲家翁婆坐在马车之中,当下拱手笑道, “亲家翁、亲家母,一路颠簸很是辛苦吧!” 刘本源这时也拱手笑道, “亲家翁,此番前来也是冒昧,倒是要叨扰了!” 穆大哈哈笑道,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后头马车里刘璟的两个兄弟,刘安、刘勇也跳下马车来,众人上前纷纷见礼,穆红鸾见这驾势心知自家父母那院子只怕是不好安置人了,便拉了杨三娘子到一旁道, “娘,前头你们住过的宅子还空着,不如将刘家安置在那处?” 杨三娘子摇头, “那是蒲国公府上的宅子,怎可用来安置刘家人,这事儿你不必管,我与你爹自会安排!” 穆家与蒲国公府是亲家,上临安来暂时住一住宅子倒是可行,但刘家与蒲国公府无有瓜葛,自不能去麻烦燕家,她适才已是想好了,便在城里寻个客栈先安置几日,听一听亲家如何打算再做行事。 穆红鸾倒也不坚持,当下点头称是, “娘有打算,女儿也不勉强,只若是不好寻宅子便知会女儿一声!” “嗯!” 杨三娘子点头。 众人这厢见过礼之后,便重又上车马往城里赶去。 那刘璟坐在马车之中,撩了帘子看着在外头策马奔驰的大姨姐,眉头皱紧了道, “你大姐姐身为蒲国公府世子夫人,在外出行从来都是这样抛头露面么?” 那来的抛头露面?也是戴了帷帽,又左右有家中侍卫护送。 二丫也瞧了瞧外头道, “我们家大姐姐与世子是从小的情份,蒲国公也将她当自家女儿,倒是没有过多约束!” 刘璟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正是因为夫家宽容更应自家收敛些,这临安城乃是天子脚下,重礼守规之地,如此行径岂不是给夫家徒增笑话么!” 二丫闻言有些不悦,只她心里喜欢这刘璟,自嫁人之后一向唯夫之命是从,却是不敢反驳夫君惹他发怒,只是讪讪应道, “大姐向来有分寸,定不会惹人笑话的!” 刘璟摇头, “你大姐不过仗着生得美貌,有恃无恐罢了!” 二丫不敢再言语只是垂头不语,刘璟见她不言知她心中必是不欢喜的,当下口气软了下来, “你放心……你与你大姐是不同的,我必不会因着她对你心生芥蒂的!” 二丫点了点头,刘璟这才满意的伸手搂了她肩头。 一行人入了临安城中,穆大却是寻了一家上好的客栈,为刘家人开了上好的房间,这厢笑着对刘本源道, “亲家翁先在这处暂歇几日,待之后寻到合适的宅子,我们再行安排!” 刘本源点头拱手忙道谢, “有劳亲家翁了!” 穆大连连摆手只道, “一路劳顿,先行休息一番,夜里再摆酒设宴!” 安顿了刘家人,穆大却是叫穆红鸾过来, “你是出了嫁了的女儿,今日已是给足了你二妹妹面子,今晚上设宴你也不必过来,待寻到了宅子摆酒宴请你时再过来!” 穆大这话倒也是应该,毕竟是二丫的婆家又不是老大的婆家,老大这世子妃亲自去城外迎接已是给足了面子,现下自不必再陪着了! 穆红鸾点头, “如此女儿便先回去了!” 当下过去与众人行礼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那头杨三娘子也寻了个机会拉了二女儿问, “前头不是说只女婿到临安赶考么?怎么这么一家子都来了?” 二丫闻言脸上掠过异色,杨三娘子一瞧便知晓这其中有内情,当下沉了脸道, “怎得……嫁了人便不当自己是我女儿了,有话也不直说,即是如此我立时便与你爹回去了!” 作势要走,二丫忙伸手拉了她,这才在她耳边低低道, “前头公爹在外头出了些事儿,被人牵连进一桩官司里,才不得不能举家到了临安来……” 杨三娘子一听瞪大了眼, “官司?甚么官司?” …… 那头穆红鸾也在问绿绣, “怎得刘家人全数到了临安?你前头写信时也未提及呀?” 绿绣叹了一口气道, “哎呀,大娘子!这事儿可真是说来话长!” 话说绿绣与杨大强夫妻二人回太原省亲,先回家去拜见了杨家父母,绿绣果然如前头穆红鸾提点的样儿,奉上了二百两银子,杨家父母喜得是眉开眼笑,拉着绿绣的手一劲儿说好。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受牵连 那头穆红鸾也在问绿绣, “怎得刘家人全数到了临安?你前头写信时也未提及呀?” 绿绣叹了一口气道, “哎呀,大娘子!这事儿可真是说来话长!” 话说绿绣与杨大强夫妻二人回太原省亲,先回家去拜见了杨家父母,绿绣果然如前头穆红鸾提点的样儿,奉上了二百两银子,杨家父母喜得是眉开眼笑,拉着绿绣的手一劲儿说好。 小夫妻在杨家住下,杨大强记得穆红鸾的吩咐,当下把他兄弟叫了过来, “世子夫人那两位妹子,一个嫁给了刘家,一个嫁给了谢家,你给我去打听打听,如今他们过得如何?” 杨大壮闻言一拍胸脯, “哥你放心,这事儿兄弟我必给你办好了!” 杨大强点头心里盘算着先让自家这兄弟在外头打听一番,之后自家再去瞧瞧。 这厢出去寻了以前的兄弟出来吃酒,那些以前跟着他混的地痞无赖,有的也已成家,有的还在街面上混着,还有的远走他乡自寻出路去了。 众人见了杨大强都道他在天子脚下混得如鱼得水,如今衣锦还乡还娶了一个貌美的媳妇,定是要请大家伙儿吃酒才是! 杨大强哈哈大笑拍桌子叫道, “小二,给爷们儿上好酒,今日里大家伙儿不醉不归,一个都不许跑了!” 众人哄笑纷纷落座,大碗的酒,大碗的肉,一面吃一面笑闹,问起杨大强在临安的境况,杨大强自是比手划脚吹嘘连连,说起自家主子那府上更是眉飞色舞, “你们是没见过那地方,比起天上的仙宫也是差不了多少,便是那皇帝老儿住的皇宫也比不上……” 说起里头各种金碧辉煌,无数珍禽走兽,听得众人是瞪大了眼,有人摇头不信, “杨大强你小子惯爱吹牛放屁,左右我们是没去过临安,随你吹吧!” “就是左右一个国公府怎也比不过皇帝吧!” “哈哈……那是你们不知晓我们家主子爷的厉害……” 杨大强一面笑着一面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方方的盒子来,放到桌上打开一看, “爷爷就料到你们不信,特意带了一个东西来给你们开开眼!” 当下一掀那盖子,一颗比龙眼还大的金珠立时现了出来,众人一见倒吸一口冷气,个个瞪眼张口,半晌才有人结巴道, “哥哥……你……你这是真的?” 杨大强得意的将那珠子取出来放在手掌上,一摊平了掌心,那珠子立时就滴溜溜打起转来, “兄弟们开开眼!这珠子乃是我那世子夫人表妹,给我婆娘的陪嫁之物……压箱底的!这样的东西给我们是压箱底,只我那表妹那处一串串的串起来,却是无事数着玩儿的!” 说着话放到身旁的人手掌心中,那人只觉入手冰冷,沉甸甸的十分坠手,不由咋舌道, “这么大个金珠,只怕要上万两银子吧!” 杨大强不屑道, “这么大又品相好的南海珍珠便要上万两银子,更不必说金珠了……” 说完伸手比了一个二,众人拿在手上传看,都咋咋称奇,有人赞道, “这个才是真东西,可不是关老儿那西贝货!” 一旁人接话道, “哈……关老儿他就是个骗子,能与我们杨哥哥的东西相比么!这可是京城里国公府里出来的东西!” “可不是么!那关老儿拿个假东西出来蒙人,他倒是跑了,只害了一个刘老儿……” 众人听闻都是撇嘴,脸上有些幸灾乐祸之色, “那刘老儿仗着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家里有些个田地,进进出出拿鼻孔看人,活该他如今吃了官司……” 在座的全是些街上胡混的地痞子,刘老儿家时出了一个秀才自是瞧不上这些个人的。 杨大强听了心头一动,忙发问道, “那刘老头儿怎得了?” 桌上的众人应道, “就是那做米铺的关老儿前头听说辽兵入侵,便一口气进了一库的米粮,待到辽兵攻城时却是趁机抬高米价,想发笔横财,没想到被人告发了,知州大人闻知大怒,当下查封米铺,罚得那关老儿连连叫苦,连铺子里的流水银子都不够用了,没法子只得借了旁人一大笔银子,以自家那家传的珠子做抵押,只借银子的人还不放心,便让关老儿找个担保,关老儿便寻上了刘老儿……” 那人说话顿了顿,杨大强忙追问道, “那后头如何了?” “关老儿跑了!” “他那珠子是个假的,卷了银子和铺子里的钱,又将铺子和宅子悄悄卖了,带着一家老少跑了!” “如此那刘老儿岂不是摊上了事儿?” “可不是么!被人告到了衙门里,知州大人查抄了关老儿的家产,却是连一半银子都不够,即是那刘老儿担保,知州大人便判了刘老儿赔付,只刘老儿不过几亩良田,全数卖光也不够,这几日听说是要卖宅子呢!” 此言一出杨大强也是一惊, “那刘老儿岂不是彻家荡产了?” “以他那点子身家倒也是差不多了,不过知州大人发了海捕文书,只要将那关老儿逮回来,说不得银子还能回来!” 只这话说来都是骗人的,能不能寻回来两说,便是寻回来了,那银子多半也是拿不出回来了! …… 杨大强这厢吃得醉熏熏的回来,却是将这事儿同绿绣一讲, “你说这事儿,可是要禀报给表妹?” 绿绣想了想摇头, “这知州大人已是判了案,那刘家也赔了银子,便是国公爷面子再大,也不能罔顾王法,且先去探一探二娘子如今过的如何再说!” 便是刘家日子不好过,要相助也需穆家出面才是,大娘子毕竟是已出嫁的人,还是少管些为好! 家里兄弟姊妹好几个呢,蒲国公府再势大,也不能个个婆家岳家的事儿都管吧! 更何况以她瞧来,这刘家老爷即是为人担保,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是应当赔付,知州老爷秉公办案并无错处! 待隔了两天,杨大壮便把信儿报了回来, “那谢家的三娘子过的倒是十分好,如今已怀有了身孕正在家里安胎呢,那家里一个个把她当祖宗供着,依我瞧着那势头直比世子夫人了!” 杨大强闻言给了他一个脑崩儿, “你懂个屁,世子夫人也是你拿来说嘴的!” 一旁的杨家老娘见了忙护着小儿子, “你轻些打,你我是管不着了,老二这脑袋还要读书认字的,打坏了老娘跟你没完!” 杨大强闻言倒是来了性子,一挽袖子冲着自己兄弟龇牙道, “不说这个还想不起来,你小子倒是说说,在学堂里学了些甚么,若是答不上来,小心爷爷的拳头!” 话刚说完自己被老娘给了一下, “你是谁家爷爷呢!倒混得比你老子娘都高一辈了!” 杨大壮见状咧嘴儿笑,见他哥竖着眉毛就要上来动手,忙几步窜到堂屋外头,探个脑袋问道, “还有那二娘子的事儿,你听是不听了?” 杨大强这才想起正事,忙又问道, “那二娘子在刘家如何?” 杨大壮抠了抠脑袋应道, “她那丈夫对她倒还算不错,只手里那点子家当都要被人给哄光了!” 说起来还是杨三娘子有先见之明,二丫嫁过去时给压下了嫁妆银子。 那刘家虽说家境不错,但她那婆母却是个会动脑子的,想着法子哄得二丫把自己的嫁妆银子拿出来贴补家用。 如今刘家遭了事儿,家里的银子全数赔了别人,现下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全数落到了二丫头上,嫁妆拿出来不说,现下每日里在家中日夜绣花,一心想着拿出来赚银子呢! 说着自己从怀里拿出来一张帕子, “你瞧瞧……我还买了一张!” 二娘子那刺绣的手艺向来不错,东西拿出来卖自然也能有个好价钱,不过……这一大家子不会都指着二娘子养活吧? 杨大壮道, “他们那一家子前头有些田在收租子,现下没了租,刘老儿也无甚手艺,老大只会读书,老二、老三年纪还小都未做活!” 杨大强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甚么老二、老三年纪还小! 这街面上扛抬运货的,出来做学徒伙计的,那一个不是十一二岁便出来了,家里现在吃官司受牵连,自己儿子不用,使唤起媳妇来倒是挺顺手! 一旁听着的绿绣也是脸色不虞,想了想道, “明日我过去瞧瞧!” 却是预备过去劝一劝二娘子,家里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做媳妇的自然是要帮衬着家里,但也不能万事都往自己的肩头扛。 第二日果然提了东西过去拜见二丫。 二丫见了她来果然十分欢喜,绿绣在穆家也是呆了一些时日,平日里与大姐最好,与她们这些妹妹们也不错,现下又听说她嫁给了杨大强,虽说杨大强这表哥是硬攀上来的亲戚,但也算得是亲上加亲了,自然是欢喜的。 二丫请了绿绣进来坐下,当下便笑道, “绿绣姐姐从临安来,也不知我大姐和爹娘现下如何?”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暗摇头 绿绣笑着将穆氏一家到临安城的一切安排说了一通,又说穆红鸾在府上一切都好,如今主持中馈庶务繁忙。 二丫听了叹道, “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在家时一切只听娘安排,不知爹爹在外头赚钱的辛苦,现下自己成了家才算是知晓了!” 说起来穆家以前日子过的艰难,但后头入了太原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再后头穆红鸾成了亲,穆家的日子更越发好过起来,杨三娘子也没有亏待几个小的,虽不敢说锦衣玉食,便也是样样周到,家中不敢说大富大贵,但总要比城里许多人家强些。 二丫又是个闷性子,成日在家中绣花,也不碰家里的银子,不知晓月度花用,如今一大家人生计落到她头上,才知晓这银子用起来时如流水,赚起来时却是如针挑。 绿绣见她话风转到这处,便立时接话道, “成了家自是一切要自己个儿责担的,只不过这家里有刘家二老在,想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的!” 二丫闻言扯了扯嘴角,却是有一丝苦涩之感,绿绣察言观色,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也不必瞒我,前头大强在外头吃酒时便听到了风声,说是亲家翁惹上了官司?” 二丫愣了愣,尴尬道, “是损了些银两!” 绿绣转头四顾,看了看这屋子里四处堆放的绣线与图样便道, “家里如今便靠着你一人做活?” 二丫忙摇头, “公爹也在外头寻活的,婆婆有时也帮我分线的……” 绿绣闻言心头冷笑, “这刘家的老儿在家中赋闲了大半辈子,就靠着吃租子养活一大家,如今连田都卖了,又没有手艺,在外头能寻甚么活计?便是有苦力的活儿,他仗着秀才爹的身份,也不肯干呀!这二丫……不过扯谎来为婆家遮掩罢了!” 只她又不是二丫亲姐,心里明白也不好说,当下只是拿话点她, “这才对了,总归是一家子的事,要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我也是听大娘子说过,想当年这一家子在流民村的时候,也是靠着一家人一点点的攒才有了跳出流民村的一天……总归要大家伙儿一起使力,没有一人埋头苦干的道理!” 二丫听了诺诺应着,只绿绣瞧她那神情不过随口敷衍,心里暗暗摇头又指了这些花样、针线道, “这些东西伤眼睛,二娘子白日做也就罢了,晚上不要再做了,这家里四个男丁呢,有得是劳力,便是下力也能赚到糊口的银子,倒是不用怕的!” 二丫也只是点头并不说话,绿绣见她听不进去,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告辞出来了。 回到家中两口子关了屋门来说话,却是对杨大强叹道, “我瞧着二娘子便想起我娘来,以前我爹便是这般,家里就是房子着了火也只知捧着书看,一家老小的生计全由她一个人扛着,头发都愁白了,后头我大了知晓帮着娘赚银子,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偌大个家,万事都要自己操心,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中间还有夫君,稍有个不慎或是想不到的地方,还要被公婆责骂,夫君埋怨,儿女哭啼。 偏偏这其中没有一个能帮你说好话,传出去左邻右舍还要嚼舌头根子,说是这家媳妇不贤,还不如休弃云云。 生而为女子实在艰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操劳半生便是好不易盼到夫君考取功名,又或是挣得万贯家产,却立时又有新人进门,花颜美肤,温柔解意。 良心好些的将正室大房高高供起,十天半月不进一回屋子,遇上良心不好的一纸休书,寻个理由休弃出门,到时候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便是死也要背个骂名! 现下回头看前事,绿绣却有些暗暗庆幸,也是她亏得遇上了大娘子,见过大娘子那提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才发觉这女子总要坚强泼辣些为好,有男人不能失了志气,无男人更要活出样儿来,旁人流言蜚语算得甚么,自己想不开困在里头才是自寻死路! 杨大强闻听一面将她往怀里揽一面应道, “一家老少全靠着女人家养活,这男人也是废了!这样的男人便同死了又有何区别,倒不如早死了,让人寡妇好改嫁……” “胡说甚么!” 绿绣伸手揪了一把他浓密的胸毛, “哎哟!” 杨大强叫了一声,把个强壮的身子压了上去,绿绣两手不得动弹,只得拿眼瞪他, “我刚在可是在说我爹娘呢!” 这是在咒她爹死么! 杨大强呵呵笑道, “我自不敢咒岳父他老人家,我是说这男人家在外本就应养家糊口,女人家在内也应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都是各自的本份,若是连这本份都不守了,只将自己的责任让女子来担,这男人也不配做个男人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屁!老子就是咒他! 若不是他成日价只知捧着书知乎者也,绿绣又怎会为了生计,出外奔波又怎么会被人强虏了去,以至失了清白,到后来那老儿却不思忏悔愧疚,竟还要为了名声逼着女儿去死! 这样的人不配当爹! 更不配做他杨大强的岳父! 只这些心思他自不敢同绿绣讲,面上还要哄着她道, “二娘子、三娘子的事儿,我们办得差不多了,甚时抽空也回岳家一趟?” 绿绣闻言却是眼神闪烁, “回去只怕……” 只怕是连门也进不去! 杨大强想了想道, “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请了岳母出来与你见上一面?明儿我亲自去那红水镇上……” 他知晓自家婆娘心里最放心不下便是生母,能见上一面让老人家安心也是好的! 绿绣咬唇半晌嗯了一声,伸双手搂了他脖子, “大强哥,多谢你了!” 杨大强笑着翻身让她坐在了上头, “想谢我……别光嘴上说说……” …… 第二日杨大强果然带着绿绣去了红水镇,先是寻了一家客栈入住,却是自己到了那孙秀才家附近转了几转,寻到左邻一户人家,正有一位老妇坐在院中纳鞋底儿,进去躬身行礼道, “这位妈妈,敢问旁边可是孙秀才家?” 那老妇抬头见这汉子生得高大却是一脸的憨像,倒不似坏人,当下应道, “旁边正是孙秀才家,你是何人?” 杨大强应道, “我姓杨是打临安来的,却是有他们家女儿的口信儿要送……” 那老妇听了脸色一变, “可是绿绣那丫头的?” 杨大强点头道, “正是的,如今他们家女儿在临安蒲国公府上做事,听说我回乡省亲便特意让我带了信儿回来!” 那老妇起身瞧了瞧孙秀才他家墙头,冲他一摆手道, “你还是莫去了,去了也多半被打出来!” 杨大强闻言苦了脸道, “这……总归收了人家银子,不将口信儿带到要如何回复?” 那老妇摆手道, “你去也是白搭,孙秀才连绿绣那丫头都不认了,如何肯听她的信儿?” “那……这家中就没有一个挂念她的人了么?” “唉!倒是她那亲娘有时过来串门,同我说起倒要哭上两声!” “即是如此,妈妈不如想个法子将孙夫人带到这处,容我把信儿送了!” “这……” 那老妇有些犹豫,倒不是她不想帮忙,只那孙秀才很是忌讳别人谈起他那女儿绿绣之事,若是一不小心被他听到,必会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将你从头损到脚的! 杨大强见状从腰间摸出一个银锭儿来, “妈妈你瞧这银锭儿,我收了绿绣娘子五个银锭儿才来带这一回信,现下分给你一个,便算做您为我跑腿儿的酬劳如何?” “这……” 那老妇见了银子便有些心动,想了想点头道, “罢!我就走这一遭吧!” 说着收了那一个银锭子, “你在这院子里坐着,我去去就回!” 杨大强忙连声答应了,便坐在石桌旁,那老妇人过去拍孙家的门,不多时有人在里头应声, “谁呀?” “是我!秀才娘子……是我!” 里头的人便开了门,只听那老妇道, “你现下可能过去我那处?前头买了几尺布想给我那小孙儿做衣裳,秀才娘子你裁剪好,来帮我下剪子!” 那孙绿绣的亲娘宋氏闻言点了点头, “那成……您容我洗把手!” 转身去井边把手中的污物洗了,又冲里头叫了一声, “大媳妇,我去隔壁胡妈妈家,待会儿回来!” 里头的年轻妇人应道, “娘您自管去就是!灶上我来看着!” 宋氏跟着那胡妈妈出来,往这院子里一走,却见院中坐着一名男子,不由一惊, “胡妈妈,这是?” 胡妈妈嗨了一声,拉她过来在耳边悄声道, “这是给你们家大娘子带信的人,我不扯个谎,你如何过来?” 宋氏一听立时眼圈儿便红了,两步过来问道, “你……你真是替绿绣带信回来的?她……她在外头可好啊?” 杨大强起身冲着她一躬到底, “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见母亲 这一下倒是吓了那宋氏与胡妈妈一跳, “你……你……你是……” 杨大强应道, “小婿杨大强,家住在太原城中细柳胡同,如今在临安蒲国公府上做侍卫,两月前已由世子与世子夫人做主,让我与绿绣结成了夫妻,这一回回太原省亲,特地前来拜见岳母!” “啊……” 宋氏一听,一则一悲一则一喜, 悲的是女儿出嫁两月,她这当娘的都是才见着女婿,喜的是这杨大强瞧着生得高大健壮,一脸的憨厚,一瞧便是个老实憨厚之人! “那……那绿绣可跟着你回来了?” “回岳母,小婿将她安置在正街客栈之中,还请您老人家想法子过去与她见上一面!” 宋氏眼泪立时流了下来,扯了袖子抹脸道, “我现下就去!” 想了想又道, “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转身去了隔壁,杨大强便向那胡妈妈道谢, “多谢妈妈帮手,若不是妈妈只怕还不能与岳母相见……” 胡妈妈闻言叹了一口气, “你早说是绿绣那孩子的夫婿,这锭银子我也不要你的!” 说着便要还给他,杨大强忙双手推开, “妈妈还是收着吧!如今我们也进不得这家门,以后我们再回太原,说不得还要劳烦妈妈冒险传信儿呢!” 胡妈妈这才将银锭子收了,又叹气道, “瞧着你倒是个实在人,绿绣那丫头能寻到你,也是她的福气!” 说话间宋氏又回来了, “趁着他爹出外会友还未归,我们快些走吧!” 当下与杨大强过去寻到了客栈,杨大强推开房门见着正心中忐忑的绿绣,让开身形露出后头跟着的宋氏来,绿绣一见立时红了眼圈,叫一声, “娘!” 人已扑了过去,母女俩相见不由抱头痛哭起来,杨大强将房门关上,自家坐到一旁待到两人呜呜咽咽哭得差不多了,这才倒了水奉上, “岳母,好不易与绿绣见了面,还是先歇一歇喝口水,好好说会子话吧!” 宋氏这才取了帕子擦了脸,拉着绿绣的手说起话来,母女俩这厢细说分别后的情景,一面说一面又落下眼泪来,拉拉杂杂说了一个时辰,宋氏伸手入怀里将一样事物取了出来,绿绣一看却是当年自己用来买身的玉佩, “娘……这个……” 宋氏应道, “这玉佩当年你爹收了,后头你大哥成亲便拿去当了换聘礼,自你大嫂入了门之后,娘便日夜做活将这块玉赎了回来,你……你拿去将卖身契给赎回来!” 将女儿卖给旁人,又用了卖身钱给大儿子娶妻,宋氏一想起此事便是心中剧痛,咬着牙日夜做活将这玉佩赎回来,便是指望着有朝一日能给女儿赎了身。 绿绣闻言眼泪又流了下来,伸手借接过来一面哭一面摇头道, “娘……不用了!用不着了!” 宋氏闻听脸色大变, “怎得会,你……你那主家不愿意你赎身么?可是……可是嫌银子少了,娘……娘再给你多赚些……” 绿绣抽咽着应道, “娘……我成亲时,大娘子……大娘子早就将卖身契给我了!” 宋氏立时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也跟着落泪, “你那……你那主人家真正是好人啊!” 绿绣应道, “大娘子对我极好,若不是因着她,女儿只怕……” 她出了那魔窟,又无家可归,若是无人收容相助,怕是不知要沦落到何处去了! 宋氏感叹女儿实在好运,又知她在临安蒲国公府过得十分舒心,又很受世子妃器重,连连点头道, “你们小夫妻即是都在蒲国公府上做事,主子们又对你们十分仁义,且还要用心办事,忠心不二才是!” 绿绣点头, “娘您放心,大娘子于女儿有再造之恩,女儿必会涌泉以报的!” 杨大强在一旁附和,宋氏见状欣慰点了点头,对小夫妻道, “你们远在临安过活,以后可要互相扶持,相互照应……” 又对杨大强道, “女婿在那府上做侍卫,难免要动刀动剑,你出门办事且要小心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 杨大强忙点头应是,宋氏又对绿绣道, “你如今即已为人妻,为娘也有几句要叮嘱你,切记温顺恭良,勤俭持家,不可娇纵任性,不可肆意妄为……” 宋氏一生都是柔顺贤良,以夫为天,便是女儿遭受厄运被赶出家门,却还是不敢反抗丈夫,如今见女儿能觅得良人,有了依靠,心下欢喜只叮嘱的话语之中还是脱不了三从四德,男尊女卑那一套。 只绿绣早已不是当年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女儿家了,当着面点头听着,听进去多少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母女俩又絮叨了一个时辰,宋氏看向窗外才惊觉天色渐晚,忙起身道, “你爹爹怕是要回来了,我要快些回去!” 绿绣也知她性子,强留无用只得问道, “娘若是有事儿,可送信到太原城细柳巷中寻杨家人!” 宋氏叹了一口气, “家里能有甚么事,有你爹爹和大哥呢!” 绿绣勾了勾嘴角却是没有多说,宋氏这厢打开房门匆匆离开,绿绣立在那处见母亲背影消失不见,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见着了!” 杨大强过来搂了她肩头, “现下见着岳母,她老人家安然无恙,又有你大哥已亲,家里也有大嫂可帮手她,日后你可写信送到太原家中,由大壮那小子送过来便是!” 绿绣点了点头,反手搂了他, “见了母亲见她安好,我也心安了,以后我们便在临安一心一意过日子就是!” …… 两人第二日回了太原城中,又隔了几日那二丫却寻上了门来,绿绣迎她进门来,两人坐到堂上说话,绿绣笑问她, “二娘子今日怎得有空暇过来玩耍,今日大强的兄弟送了半扇羊肉过来,家里吃羊肉锅子,不如今日留在家里用饭!” 二丫忙摆手, “我过来是有一事相询,待会儿还要回去做饭便不在这处吃了!” 绿绣应道, “那家里不是有你婆母么?还怕无人做饭?” 二丫强笑了笑, “婆母身子有些不适……” 绿绣闻言倒不好再强留了, “即是老人家身子不爽利,自也不好强让你在外头流连,二娘子是有甚么事儿要问?” 二丫低头卷了卷衣角, “想问问你们几时回临安,可……可能与你们同行么?” 绿绣一听便笑道, “过了年便启程的……只不过……” 他们本打算过了年走,夫妻二人骑马赶路,只要一路顺畅至多二十来日便可到临安,若是二丫他们跟着一路坐马车,那便要耽误时间了。 他们出发时大娘子倒是没阻时间,只他们都不好多呆,夫妻俩早商量好了要尽快回去的。 二丫见她有些为难忙道, “你若是赶着回去,我们一路上每日早些出发,晚些住店,在路上多跑些时候就是!” 绿绣虽是犹豫,但看在大娘子的面上,也不好拒绝她,当下点头, “即是如此,我们过了年节就走!” 待得二丫离开,在后头宰羊的杨大强才满手血腥的出来,闻听此事想了想点头道, “那刘璟就是一个闭门读书的秀才,少有出远门,光靠着他们自家一路往临安去,只怕不知要受多少罪,跟着我们也能相互照应,我们迟些回去,表妹想来也不会怪罪!” 又问她怎得不留二丫在家里用饭, “羊肉已是炖上了!” 二丫应道, “我也留了她,她婆母身子不适,要回去做饭!” 这话却是被杨家老娘听到了,当下哼哼几声道, “甚么身子不适,那刘家婆子自从接了媳妇进门,每月里无事都要不适半个月,剩下那半个月又要叫着腰疼!” 绿绣听了与杨大强对视一眼,都是暗暗皱眉。 没想到大娘子那性子的人,有这样软弱的妹子,真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待过了年节,绿绣便写信给穆红鸾言道要同二娘子一同上临安,言明要耽误些时日 杨大强怜惜妻子, “即是要坐马车,你也不必骑马了,一路风吹雨打也是受罪,我们也雇一辆马车坐吧!” 绿绣点头应是。 这厢与家人朋友告别便离开太原,临走时杨大壮拉着他哥的马缰绳道, “哥,我明年也去临安城寻你!” 杨大强唬着脸骂他, “你走了爹娘怎办!给我老实在太原呆着!” 自家老娘这阵子正打算给老二说亲呢! 杨大壮被平日里被惯坏了,一犟脖子, “我不!就要去临安!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走着去!” 杨大强大怒作势在打他,杨大壮一缩脖子跑开,一面跑一面叫道, “你打我也没用!我去临安不找你,我找大嫂去!” 杨大强转头见绿绣正在马车上捂嘴儿笑,无奈道, “这小子这是柿子捡软的捏,赖上你了!” 绿绣笑道, “无妨的,以后我们在临安买了院子,便将爹娘一起接过来便是!” 杨大强摇头,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心知这是媳妇不知晓爹娘的德行,左右自己是不想同他们一块儿的!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要求人 这厢打马往临安而去,只没走上两里后头却是有人呼叫, “大郎!大郎!刘大郎!” 几人停下马看,才看到远远有两辆马车追来,走近了一看竟是刘家的二老与两个兄弟,杨大强与孙绿绣有些不解,只那刘家老儿却道, “大郎,往临安赶考去也不知几时能回,如今家中无有田产,宅子也卖掉了,在太原城中无无生计可寻,不如索性跟着大郎去临安……” 跟不跟的,一家老小都上了路,杨大强与绿绣也不好赶人回去呀! 当下只得同着刘家人一路往那临安而去。 只这一家子虽说有老有少,但个个都急于赶往临安,一路晓行夜宿,路途颠簸倒是没一个人叫苦,紧赶慢花了两月赶到了临安。 穆红鸾听了绿绣所言心中已是明白,当下微微一笑问道, “那刘家的人可是说过,他们那官司现下如何了?” 绿绣想了想摇头道, “一路上没听他们提起,二娘子也不曾说过,依奴婢想着应是已了了吧!” 穆红鸾冷冷一笑, “只怕未必!” 却是叫了燕大过来, “请大管事写了信到太原城中,问一问刘本源此人的官司可是了结?” 说着话在纸上写下了“刘本源”三字,交给了燕大,燕大点头道, “夫人放心,消息用朝廷的驿站快马送去太原,来回不过十几日便可知晓消息!” 穆红鸾点了点头, “多谢大管事!” 如此便静候了十来日,果然有太原的信送到,却是有那太原知州涂瑞亲笔信,上头写道那关老儿还在缉拿之中,刘老儿做的担保卖了良田赔付,先说是要卖宅子的,只却是卷了银子举家出逃了。 涂瑞也是个心里明白的,知晓这刘家的大媳妇乃是蒲国公世子夫人的亲妹,如今举家逃逸,他也正在犹豫,不知是应派人追缉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蒲国公府一个面子。 却是隔了不久有蒲国公府的人上门打听官司,便索性亲笔写了信回复于世子夫人,且看世子夫人如何处置,是好是坏总归卖了蒲国府一个情面。 穆红鸾见信眉头皱紧,便问计于燕大, “依大管事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燕大瞧了瞧她脸色,心中暗暗揣测, “总归是自己的妹子,这事儿多半夫人是想小事化了的!” 当下应道, “此事倒也好办,不过些许银子,把窟窿补上便是了!” 蒲国公府远亲近戚多如牛毛,这样的事也是遇过不少,只国公爷一向不喜以权压人,更不愿罔顾王法,坏了公正。 能以银子了结的事儿,便用银子结了,似这类银钱上的纠纷本就十分简单明了,剩下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儿,还不值当动用蒲国公府的情面。 当下笑了笑道, “这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便是由小的写封信给涂瑞便将事儿给办了,倒不必劳夫人烦心!” 穆红鸾摇了摇头, “这事儿且先放一放,我自有打算!” 此事于蒲国公府自然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只她这世子夫人可不是刘家能使唤的,人情自然还是要由穆家来卖的! 她又在心中暗暗揣测,那刘家举家来临安说不得便是打着想让蒲国公府摆平官司的心思。如此更不能予人十分好说话之感。 依她看来那刘家人只怕品行未必好,若是不然怎得举家逃离?这类人帮起心来更要慎重,帮来帮去帮出个祸害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再说杨三娘子自二丫那处听说了官司的始末,便寻了个机会悄悄同穆大说起,穆大与女儿却是心思一样, “你可是问清楚了……亲家翁的官司可是了结了?” 杨三娘子道,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处……亲家一家即是敢到临安来,应该是已了结了吧!” 穆大叹气摇头, “你且寻个机会问问二丫吧!” 杨三娘子果然寻到了机会问二女儿,二丫支支吾吾却是不肯说,杨三娘子一见这情形便明白了,气得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 “我也不知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面团儿的性子!你怎么不学学你大姐姐!” 二丫有些不服气, “学大姐姐有甚么好?学成泼妇么?” 杨三娘子一听大怒,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 “你不做泼妇,你不做泼妇,你就跟刘家一家子去坐大牢啊!你爹都说了……前头是财物上的官司不过赔些银子便罢了,如今他们一逃便是再赔银子,你那公爹也逃不了坐几日大牢!” 此言一出吓得二丫脸都变了,拉了她的手哭道, “娘……那这……这可怎么办?” 杨三娘子没好气的道, “你问我怎么办?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好公爹为何不了了官司再走,现下做出事儿来不能收拾倒来问我了!” 二丫哭道, “我婆母说了,一家子只剩那宅子值点钱了,若是赔出去便全没有了!这事儿公爹也是为了朋友担保,受得是无妄之灾呀!” 杨三娘子怒道, “他自家交了这样的朋友,又要给人担保,出了事又怪得谁来?怎得……你公爹无辜不该出这银子,那是不是要你娘老子掏银子给他填上才是正理?” 二丫抽泣道, “我……我也不敢让爹娘出银子,可是大姐……大姐姐不是蒲国公世子夫人么,只要国公爷肯发一句话,这官司不就了了么?” 杨三娘子一听冲她瞪大了眼, “好呀!适才说你大姐姐是泼妇,现下就求到泼妇头上去了,你贤惠……你贤惠你求人做甚?” 二丫无语可说,只得守着杨三娘子哭,杨三娘子见她那哭唧唧的软弱样子,便心里头厌烦,只总归还是心疼女儿,也不能真瞧着她跟着刘家人受罪吧! 沉思了许久道,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还要问过你爹才是!他若是不答应你可不许去烦你大姐姐!” 二丫心不甘还要说话,杨三娘子一瞪眼, “你大姐姐只是外头瞧着风光,内里也是样样艰难,你若是敢去烦她,让婆家与她起了隙罅,你看我揍不揍死你!” 二丫被她骂得肩膀一缩,只得点了点头。 杨三娘子回到家中将这事儿同穆大一讲,穆大闻言一瞪眼,一拍桌面, “砰……” “不许去!你们谁也不许去!这事儿不许去烦老大,你们谁要敢去便别怪我翻脸!” 穆大在家里一向顺着杨三娘子,也少有这般拍桌子瞪眼的时候,猛得来了这么一下,倒是吓了杨三娘子一跳,回过神来怒道, “你吼甚么!你当就你心疼老大么!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会不心疼么!老大自小跟着我们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易有了好日子过,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去烦老大!” 杨大强见她怒了,气焰立时一消忙陪笑道, “我这不是气老二不辨是非,耳根子太软么!” 杨三娘子还是不饶他,瞪他道, “她耳根子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将这事儿拿回来与你商量,不就是要让你这当爹的拿主意么!老大你心疼,老二你便不管了!” 穆大忙应道, “要管!要管!自然是要管的!” 当下垂头想了想道, “刘家这事儿做得实在不地道,自家惹出来官司,自家不去了结,倒还要儿媳妇一个妇道人家出来说话,便是要帮手也不能这么轻易出手,需得亲家翁亲自来求才是正理!” 杨三娘子闻言点头, “他爹,你说得对!老二不过妇道人家,他们刘家做出来的事,没道理让我们家女儿为他们四处求人,自家倒在一旁似无事人一般!” 当下想了想道, “明日我便寻了老二,让她公爹出来同你说话!” 穆大点头, “正是该这个理儿!” 第二日杨三娘子果然寻了二丫说话, “你爹的意思是,这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出头,若是你公爹有心想求助,便应他自家出来说话,若是不然……便让他们刘家人自己去坐牢吧!” 二丫一听立时又要哭,杨三娘子怒道, “打住!你若是还敢在老娘面前流马尿,我立时抬脚就走!” 二丫无奈只得点头, “娘,我知晓了!” 这厢将话带给了刘璟,刘璟想了想点头道, “岳父所言倒也是正理,此事是该男人家出面,我且与爹讲一讲!” 过去与刘本源一讲,刘本源却是有些不满了, “都是姻亲,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得还要在我们面前摆起架子来了!他这还只是做了世子爷的老丈人,若是做了国丈,我们见着了岂不是还要跪着说话!” 刘璟应道, “爹……这事儿也是您老人家做的鲁莽,宅子卖了就把银子赔出去,官司了了再说,如今身上带着官司举家离开,若是太原官府发出文书,你儿子我说不得连科举都不能参加,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听说要耽误儿子前程,刘本源也是急了,当下忙道, “即是如此,我便亲自过去见亲家翁!” 果然亲自登门去见了穆大,穆大见他到来,心里暗道, “总算还知晓低头,若是不然……拼着老二受气,我也不会去烦老大!”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求上门 那刘本源坐下来却是支支吾吾半晌却未扯到正题之上,穆大心里冷笑便陪着他绕圈儿,也是绝口不提官司的事儿,两人在这处喝了两壶茶下肚,那刘本源实在憋不住了,只得清咳一声言道, “亲家翁,也不瞒你,我前头在太原被那关老儿牵连惹上了官司……” 穆大闻言却是诧异道, “那关老儿可是城西卖米的那个?” 刘本源点头道, “正是他……他向来与我交好,却是因着一桩生意短了流传的银两,便去钱庄借了笔银子,只一要抵押二要担保,却是请了我来担保,只却是没有想到……那贼子竟然卷款潜逃……” 几句话将这官司的说了出来,穆大叹道, “亲家翁啊!老哥哥啊!那关老儿做生意从来都有些奸猾,平日里风评不好,你……你怎得与他交好啊?” 穆大在太原城时人面儿也广,那关老儿的名声如何他也是听说过的! 刘本源无奈道, “我这不是识人不清,被他给骗了么!” 穆大叹了一口气道, “此一事倒也是个教训,只能当做破财免灾了!” 刘本源闻言连连摆手, “亲家翁啊!这财我可是再破不得了,前头家里的几亩良田已是变卖赔偿,再没有银两可赔偿了!” “咦!不是说还卖了宅子么?” “这……这个……” 刘本源苦着脸道, “那宅子乃是我们一家子的保命钱,再说了老大如今眼看着要京试,之后又要科举了,以后若是做了官儿要银子的地儿可多着呢!这事儿啊……我还要求助亲家翁啊!” 顿一顿瞧了瞧穆大脸色,这才开口道, “这……这官司说来我也是仗义为了朋友,实在家里老小还有花银子的地方,若是……若是能寻上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把这……把这后头的银子免了……岂不是好?” 穆大闻言眉头皱成了疙瘩,沉呤半晌才道, “老哥哥啊,以我瞧着这官司乃是衙门里的大老爷断下的,你前头又赔了银子,便是认下了这事,又有那钱庄的靠山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子,依我瞧着倒不如想法将这笔银子给赔了了事吧!” 刘本源闻言却很是不甘心道, “这银子我是为关老儿赔得,凭甚他一家大小跑了路,在外头逍遥,债却要我来背!” 穆大眉头便没有散开过, “老哥哥,这事儿可不是我说道你,前头为他担保时又怎得没有想到……他若是跑了,你是要担着责的么!” 刘本源被他这么一说,竟是扯了袖子呜咽起来了, “唉呀呀!亲家翁啊!我……我这人就是心软啊,旁人一求便抹不开脸面应了下来,却那知遇上了个不仗义的东西!” 一个四旬的精壮汉子竟不要脸面,在人面前流下泪来,穆大见状却是暗暗抚额,只这事儿本就是刘本源自家招来的,怨不得旁人,更不用说还要老大为了刘家的事,舍了脸面去求国公爷,虽说都是姻亲也没有让老大为老二的婆家操心的道理! 想到这处口气却是硬了起来, “亲家翁依我瞧着这事儿,不如还是拿银子出来了事,你若是一时手头不宽裕,我这处倒也有些积蓄,可以给你救救急!” 此言一出刘本源立时止了哭声,沉下了脸, 要花银子了事,他又何必举家跑到临安来,又何必舍了脸面来求他,不就是看着他那大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么? 姻亲!姻亲!就是因着联姻将几家联成一体,不就是为了共进退,同富贵么? 怎得他们家不过出了些许小事,这姓穆的便推三阻四,不肯帮心,还假惺惺出银子帮忙,这银子给他们应急,以后还不是要还的,不照样让一家子背着债么! 刘本源想到这处,却是沉下了脸,当下用袖子将脸上一抹,起身扭脸一拱手, “罢罢罢!即是如此……倒也不敢劳烦亲家翁操心了,我们刘家便是倾家荡产也不拖累旁人!” 说罢一甩袖子,转头便走。 “亲家翁!亲家翁!” 穆大追出去,刘本源却是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了。 穆大见状叹了一口气摇头转身回来,杨三娘子也跟着追了出来, “他爹,这……亲家翁他……” 穆大摇头伸手揽了她肩头回去, “回去吧!” 看这架势亲家翁似是已生了恼意,只穆大也不后悔, “老大在那府上过日子也不轻快,何必要用这旁人家的事儿去烦她!” 其实自家心里也有些恼,我老大嫁得再好是我穆家的事,又与你刘家何干,老二嫁了给你,如今日子过得这样,我这做爹的还未说话,你刘家倒还怪上我了! 罢罢罢!他刘家挖出来的坑本就应他自家填,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那刘本源回去却是在客栈之中大发了一通脾气,一家老少站在一旁个个都垂头低语不敢插嘴,尤其是那二丫,立在那处满脸通红,只觉得公爹句句字字都是指着她鼻子骂,眼泪立时一滴滴的落下来,打湿了绣鞋前的地面。 待得那刘老儿的一口怒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刘璟这才应话道, “爹,即是这条路不通,便索性将银子赔了人吧!官府如今已是发下了海捕文书,谅那关老儿一家也逃不了多远,日后抓了人回来,银子便也回来了!” 刘本源一听立时瞪眼吹胡子骂道, “老大,你读书读傻了么!先不说那关老儿能不能抓回来,便是抓回来银子只怕早被他们一家子挥霍掉了,那儿来的银子还给我们!” 他前头就是指望着能抓了关老儿回来,自己才肯卖了上好的良田赔付,后头瞧着势头不对,这才及时收了手,若不然这一家子只怕要喝西北风了! 这厢拿眼神儿一扫刘璟身旁的大儿媳妇,冷冷哼一声道, “哼!这真正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你爹我乃是为了朋友仗义出手,却是落得这样的境地,现下开口向人求助,却没想到人却袖手旁观,冷眼以待!” 二丫听在耳中,只觉羞愧难当,眼泪都快流成河了! 一旁的刘璟见了也是皱眉,想了想对二丫道, “新帝登基,朝廷求才若渴,连着三年开恩科取士,眼下家中的境况你已瞧在眼中,若是因着此事不能应考,明年还不知是甚么光景……依我看来岳父不肯开口想来也是抹不开颜面之故,你与大姐姐自小亲密,不如……不如亲自上门一趟?” 二丫闻言取帕子抹脸,却是有些犹豫, 大姐姐那性子旁人不明白,她最明白! 她那性子说一不二,若是自己求上门去她应下倒也罢了,若是不肯答应那便真是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原想着大姐姐虽是性子泼辣,但对爹娘很是孝顺,若是由爹娘出面这事儿多半能成的,只她没想到爹爹竟不肯出手相助,害得她在这家中被公婆嫌弃,夫君不满,连两个小叔子这几日进进出出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不过若是她上门去求,大姐姐不肯答应又如何处置? 更有娘可是不许她去求大姐姐的! 只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是低头咬唇,众人见她神态都当她是不肯,刘本源见状大怒,但端着公爹的架子不好骂媳妇,只拿手一指自家大儿子, “你个混账东西,但凡你争气些,能出人头地,你老子娘也不至受这样的气!” 刘璟见妻子如此落她脸面,又有被老子指着鼻子骂,也是一张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只他自持是个读书人,总归要讲些骨气,也做不出威逼自家媳妇的事儿来,只冲着二丫怒哼一声,一拂袖, “罢了!你即不肯屈尊降贵去求人,我也不勉强人,这科举不考也罢!” 说完一甩袖子人便出了房, “夫君!” 二丫紧走几步去拉他大袖,刘璟回头冷脸道, “你也不必叫我,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太原去,将银子赔给人家,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便跟着我们回去耕田去!” 二丫自成亲以来头一回被他如此冷脸冷言,心里怕极了,死死抓了他的袖子不放,哭道, “夫君……我……我去就是!” 刘璟一听她愿去,这才缓了脸色,转头看了看外头天色, “如今时辰尚早,你现下就去早日了了心事,我也好安心读书!” 二丫连声应是,忙出去用帕子蘸了凉水,细细敷了敷眼睛,重又换过了衣裳,这才让店家叫了一辆马车,去了蒲国公府。 到了蒲国公府上,二丫见着那高大的门楼,威武的石狮心里便有些发颤,这厢战战兢兢上去报了名号,门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将她让进了里头坐下, “还请刘夫人稍待片刻,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进去报了信,穆红鸾听了却是一挑眉头, “这是……事儿来了?” 她是不知刘老儿早去求了穆大,也不知自家亲爹并不想她掺和此事,听说二妹妹来了,便吩咐绿绣道, “你出去陪了二妹妹进来!” 她这倒是有意拿乔,若是自家姐妹上门她定亲自到大门相迎,若是因着刘家的事儿上门,她却要摆个架子让她明白,自家也不是有求必应的!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姐妹俩(一) 绿绣领命去了,到外头门房请了二丫,进来上了府里的平顶黑蓬的小车, “这一路进去有些远!坐车省些脚力!” 二丫四下打量有些拘束的坐在马车之上,红肿的双眼虽说过了凉水还是有些痕迹,绿绣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笑指了沿路的各处院子,为二丫介绍, “这处院子里养了不少水鸟儿,有专门的养鸟人伺候,那人十分厉害,不用剪了鸟儿的翅膀,它们一年四季都不会飞走。那处……院子上头蒙了天蛛丝,里头养得全是要飞的鸟儿,在里头做了窝,一个树上多有十几个,一进去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那院子里有一对黑熊是国公爷早些年自山里猎来的……” 一路说着话儿,倒让二丫神情松缓了不少,开口问道, “绿绣姐姐,这院子有多大呀?” 二丫笑道, “这……我也说不上来,只到了这处三四年因着身上事儿多,许多地儿都未逛遍呢!左右以后二娘子也身在临安,倒也可时时过来陪着大娘子,我们再一块儿好好逛逛!” 二丫讪讪的笑, 她也知自家大姐嫁得是皇族人家,但自小少见世面,也想不出这富贵人家到底是个甚么样子,现下猛然进来一瞧,远处屋檐翘角,近处奇花异草,府上的人个个鲜衣锦帽,神情肃然,目力所及之处,说不出的贵气逼人,让人无形间都觉矮了三分,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有个差池让人耻笑,便是屁股下面的坐垫她都不敢压实了,那还有胆子在这府上随意乱逛! “这样的地方能来一次已是大幸,怎得还敢无事瞎逛!” 绿绣笑道, “二娘子这是少见的缘故,多见几回便知晓不过是供人住的大院子罢了,无甚好稀奇的!” 二丫忙道, “怎得不稀奇,我虽说没见过临安城旁的地方,但光瞧这一处便知这样的地方少见,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 言语间又是羡慕又有些畏惧。 绿绣暗叹,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妹,怎得二娘子就没有大娘子的气度! 想当初她刚进府时也是这般模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模样,便是给大娘子倒杯茶,都一步步挪过去,生怕打碎了那一套龙泉窑里出来的孤品,这摔了一个便是千两的银子! 只她越是这般小心,倒越是显得小家子气,背后里被春芽几个嘲笑过数回,有一回被她听到也不敢去争辩,只能暗自垂泪,却是不知为何被大娘子知晓,大娘子当着她的面儿将那一套的茶具摔得粉碎,春芽几个眉头都不挑一下,只是上来细细收捡了。 大娘子指着地上的碎碴冲她笑道, “瞧见了么,不过是一套供人使用的器物,再是价值连城也只是个物件儿,管它甚么天青海棠,管它甚么这窑那窑,总归就是给你用的东西,你捧着它护着它倒被它给绑了!它的身价再高不过是世人赋予的而已。以前在太原家中我也不曾用过这些,但如今到了临安进了这府上,即是用得起,那便砸得起!以蒲国公府的身家,你便当它们是在太原家里那些粗碗粗盘就是,这点子气魄都没有,便是穿上了龙袍也当不了太子!” 此言一出世子爷却是哈哈大笑,当着她们的面儿搂着大娘子道, “长真这话便是最有气魄,依我瞧着便是你入主那皇宫,大庆殿上你也敢去耍一遭!” 大娘子笑颜如花,斜挑眉儿应道, “大庆殿又如何?再富贵堂皇都是为人而建,为人所用,若是因这些外物摄了心神,乱了心志,甚至沉迷其中被它们奴役,那这人……不是自家画地为牢了么?” “长真说的对,这世上多少人都是为了物所困,不知自拔,还是我的长真最是清明!” 绿绣还记得那时世子爷大笑之中的骄傲与自得, 大娘子确是与众不同! 虽是一母同胞,但二娘子真是差远了!只要通透明彻,还要日后见多见见世面,自家领会其上道理才是! 只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多少人自草莽而起,多少人历经艰难困苦,为何有人鹤立人群,为何有人泯然于众,概因心之不同也! 明白便是明白,不明白怎也不会明白的! 二丫一路进去见了满眼的富贵,这才在锦瑟楼见着了自家的大姐,只见她端坐在书案之后,头上梳了双蟠髻,又以彩缯扎之,两侧发髻之上用碎宝石细细插了一圈,耳垂上勾着如意金钩儿,那满头的碎石隐隐放光,随着身子移动,立时折射出眩目的五彩之色来。 大姐姐容貌本就极盛,这些年在临安养得人越发的气势凛人,旁人这般珠光宝气必要被压了颜色去,只她光凭一双眼便灿若繁星一般,倒比头上的碎宝石还要亮些。 向人瞧过来时,立时予人垂头侧目不敢直视之感,二丫上前呐呐道, “大姐姐!” 穆红鸾见她来了便起身下来拉她, “二妹妹今日怎得过来了?” 她身上穿着家常的便服,宽袍长袖,只在腰间松松挽了腰带,里头一层却是着的丝质紧袄,那料子有些透,将半截牡丹富贵的抹胸显了出来,胸前一抹白皙时隐时现很是诱人。 二丫被她拉到一旁偏厅坐下,绿绣又奉上茶水,摒退了众人穆红鸾笑道, “你这初到临安也只进城时见过一面,我这手里事儿繁多,原想着处置完了再接你到府上玩耍,却不想你就过来了!” 二丫坐在那处低头揉着衣角,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穆红鸾瞧了叹气道, “你这性子在家里是这样,嫁了人怎得还是这样,有甚事不好好说话,垂头丧气的样儿,话还未出口便失了三分道理!” 二丫闻言忙挺直了腰,抬头却还是不敢直视她,斜了目光到一旁缠枝花的茶盏上,半晌才道, “我……我来是有事儿要求大姐姐的!” 穆红鸾微微一笑端茶轻抿了一口, “哦……甚么事儿?” 二丫咬唇踌躇良久才开口道, “是为了我公爹官司的事儿……” “哦……你公爹有甚么官司?” 二丫扭扭捏捏将自家公爹的官司一讲,穆红鸾闻言却是笑道, “这不过一桩小事儿,将银子赔了人不就是了!那关老儿即是举家逃走,如何会没有痕迹,多半是那太原的州府衙门办事不利所至,这倒也好办,多派些人手出去寻找,必能逮到关老儿归案的!” 二丫闻听却是支吾道, “大姐姐,即是有法子寻回人来,为何……为何不想法子令那太原的大老爷不再追究我公爹,前头已是卖了良田赔了不少银子!” 人追回来,银子追不回来了呀! 穆红鸾点了点头, “这事儿也好办!” 二丫一听双眼一亮, “大姐姐肯帮手么?” 穆红鸾道, “这事儿好办……只我问你,你那公爹是为了朋友担保,人那钱庄也是按着平常借贷行事并无违法之处,你们若是借了蒲国公府的势力将这事儿压下去,那钱庄的银子又有何人来填窟窿呢?” “这……” 二丫一愣,半晌才应道, “总归是做钱庄生意的,想来必是本钱雄厚,不……不在乎这点子银子吧!” 穆红鸾不语,盯着她半晌,只盯得二丫心里发起毛来,这才觉着自己此言没有道理, “大……大姐……我们……也是没法子,家里只剩卖宅子的那些银子,夫君……夫君还要在临安应考……若是……若是没了银子……我们一家人在临安便无法过活了!” 穆红鸾冷笑一声道, “老二啊!老二!在家里我原来当你只是性子内向懦弱,却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明事理的,也不知是在家里爹娘与我对你少了管教,还是嫁去了刘家被那刘璟给带偏了!” 二丫闻听说到了自家夫君忙急道, “不是……不是夫君他……他是读书人如何能不明道理!” “是么!” 穆红鸾冷下了脸来, “那你是说爹娘和我没有好好教导你喽?” “不是的……” 穆红鸾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沉下脸来, “你那公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更不是痴傻呆蠢的废人,旁人要他担保便去担保,这么大笔银子,借钱之人跑了,便要他自家来担,那便是个倾家荡产,他去担保时那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莫非他不识字么?” 能养出个秀才儿子,这刘本源年少时也是很读了几年书的,却是考了几年次次无功,这才歇了心思,转而悉心栽培儿子。 二丫无言以对只是垂头咬唇,又听穆红鸾道, “他即是明白这事儿的后果,仍是签下字据便是心里有数的,如今借款之人卷款逃跑,依理依法也是应他受连带,你现下来求我,便是要我用着蒲国公府的名头,压着人白白舍了这笔银子是么?” 二丫喃喃应道, “我……我……我也不想人失这银子的!”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姐妹俩(二) 穆红鸾追问道, “即是不想人失了这笔银子,便让你公爹赔去,我派些国公府的高手出去,寻那关老儿十分容易,将他弄回来再让他将银子吐出来如何?” 二丫听了却是急道, “我……我公爹说了……那关老儿只怕早将银子用完了,便是人追回来,银子也拿不回来了!” 穆红鸾又问, “那……这笔银子到底如何处置,让你公爹出又或是让那钱庄自认倒霉……” 见二丫摇头却是面含讥讽道, “你这左也是,右也不是,即不想出银子,又想要顾面子,要不然……让蒲国公府来填这窟窿?” 此言一出二丫立时双眼一亮, “这……这……也是个办法!” 抬头却见穆红鸾满脸失望之色,眸色深深久久不语,二丫喃喃道, “大姐姐……你嫁得高门,这些许钱财自是不在话下,不似我……如今那家里全靠着我一人做活……” 穆红鸾听得连连冷笑, “你那公爹正值壮年如何做不得工?你那婆婆浆洗缝补不会么?你那两个小叔也能抵上一个成年男子来用,还有你那夫君……” “夫君不成的,夫君还要读书科举……他要做官的!” “他要做官又如何?要做官便在家中连饭也不做,火也不烧了!他便这么金贵半点儿劳动不得了……慢说是他,便是世子爷在家里时,武库里也是他自己操持的,兵器全数亲手保养,便是那地板也是自家擦洗……你夫君比世子爷如何?” 二丫涨红了脸,只大姐姐一脸鄙夷的样儿,实在让她受不得心爱之人被大姐姐鄙视,脱口而出道, “那是世子爷没有规矩,又惯着宠着姐姐,女子就应柔顺以夫为天!” 瞧她义愤的样儿只差没有指着自己骂不贤了! 穆红鸾这心里是一点点的发凉,她是见过不少为情所困,为爱舍身的女子,却是没想到自己这家里竟是出了一个,忍了几忍终是没有恶言相向。 她心知钻进那牛角尖里的人,一心只觉着自家心上人天上地下最是为大,旁人再说再劝只会让她越发执犟,多说多错,只望着她以后不会所托非人才是。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一摆手道, “罢罢罢!我也不想再与你纠缠了,此事我愿出银子为你了结……” 见二丫一喜又摆手道, “你也不要欢喜的太早,只刘家的事儿我只管这一回,从此至后再不会插手,你可明白……我话中之意?” 见二丫有些懵懂,便索性挑明了道, “我出手这一回,下回刘家再有事我不会再出手,譬如你那夫君说是要参加科举,只他还未过京试,因此还要先考京试……” 彼时乡试原应在各州府应试,只各地学子应试不易,尤其偏远之地赶考更是艰难,有的提前一年半载便要出发,凭着一双肉脚走出偏僻所在,到那繁华都市。 还有若是中了举人便又要往京城之中参加会试,只连年战乱不断,学子们往往还在赶考路上便遇上外族入侵,于是有那身死路中的,又或是延误路程以至错过考期的。 因而为避战祸,提前三年入京的学子大有人在,后头为彰显朝廷恩德,又念国家取士不易,更免学子奔波,在文宣帝时特开京试,许各方学子赴京在京城之中乡试,之后又可不离京参加会试,因而大宁朝几代好些榜上有名之士,送喜报回乡之时便有乡试、会试两份喜报同送的情形。 不过这类学子多是出身富裕,家中颇有底蕴之人,若是不然在临安城中吃穿用度花销极高,没点银子可是支撑不起的。 二丫忙辩解道, “夫君说了他京试必中的……” 穆红鸾冷笑一声应道, “他中不中我不知晓,只若是过了京试还有会试,现下不过才四月出头,你们要呆到秋日才有京试,明年春日才有会试,这一呆就是近一年,你若是还似在太原一般惯着他们,要自家做活养一大家子,那便是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了!” 二丫听了一阵气闷, “我……我不用你管!” 穆红鸾又冷笑一声应道, “你都嫁了人,我自不会再管你了,只以后你夫君做了举人,想再进一步还要寻访大儒四处拜师,拜师可不是这么好拜的,你们可打听了人选?” “这……” 二丫却是不懂这些,她自不知晓这临安城中的大儒们一个个不光是有银子便能见着的,便似宝生一般,若不是看在蒲国公的脸面上,魏光宗如何肯收徒? “夫君学问出众,只要京试一过,任是拜到那位大儒门下必是轻而易举的!” 穆红鸾却是再不冷笑,只是长叹一声, “即是你如此自信,我也不再多说,只你需记牢了,我只出手这一回,以后不管是钱财又或是人面的事儿,都别来寻我了!” 二丫点头, “以后必不会再来叨扰大姐姐!” 穆红鸾点头, “你记得今日之言便好,以后若有反复,便是爹娘的面子我也不会卖的!” 二丫咬唇点了点头,穆红鸾道, “你回去吧!有了回信会派人知会你的!” 二丫知大姐姐性子,说一不二,说是能办好,便必是能办好的。 这厢又由绿绣送了回去,见二丫一脸的欢喜,绿绣不由暗暗叹气,终是忍不住出言劝道, “二娘子,你真是大错特错了!” 二丫不解问道, “绿绣姐姐此言是何意?” 绿绣应道, “你那公爹的事儿,我听大管家说过,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儿,倒值得你来求大娘子一回,以后你那夫君做了官儿,只要得蒲国公府一次提点,别说是万把两银子,便是十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二娘子这一回惹恼了大娘子,以后要后悔的!” 一番话说的二丫想起大姐姐那失望之极的表情,不由心里也忐忑起来, “我……我真的错了?” 可……可……可若是不来,公爹与夫君那处又如何交待! 想到这处也是心里委屈不由红了眼, “绿绣姐姐……我……我也是没法子呀!” 绿绣见状暗暗摇头, “柔弱无能之人行事,只觉处处难行,处处碰壁,却不知全是自家不够硬气之故!” 绿绣一路用蒲国公府的马车送了二丫回去,刘家人早立在客栈门前瞧着,见二丫神色轻松的下来,都心知这事儿成了,不由的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待二丫回到客栈之中将穆红鸾之言一讲,刘璟却是怒哼一声道, “罢!她蒲国公府门槛高,我们平民百姓也不敢迈就是,左右你们姐妹都是各自嫁人了,不来往便是了!” 二丫应道, “总归我大姐姐这一回可是帮了刘家的!” 刘璟冷哼道, “这人情我自然记得,以后必当奉还,只她那性子实在厉害,你还是少来往为好!” 大姨姐那样的女人还是让二丫少来往,若是跟着学一招半式回来,那刘家岂不是要家宅不宁了! …… 隔了近一月之后,绿绣果然送了信给二丫, “大娘子说事儿已是成了,银子赔给了钱庄,关老儿也抓了回来,官司也结了案……” 二丫闻听关老儿被抓了回来不由大奇, “关老儿被抓到了?” 绿绣应道, “一家大小一个不少,如今已押往了太原府衙大牢之中,知州大老爷将关家家产全数抄没,金银首饰一概变卖,算来也是追回来了一半……” 二丫听着一时之间心里纷乱, 早知如此又何必去求她一回! 便又问道, “那银子……” “银子想来应退些回来,大娘子的意思前头蒲国公府的银子自是不用退了,刘家的银子却还要太原那面发了公文到吏部,再由吏部回复之后银子才能自府库里提出来……” 说白了走官面上的行程,一来一回自然是拖得长,这银子几时能回来却是不知了! 此时节二丫自也不好再开口让大姐姐帮着要银子了,只得对绿绣行礼道谢, “劳烦姐姐回去替我多谢大姐姐!” 绿绣应下这才上了车,回到马车之上却是暗叹道, “二娘子若是聪明的,趁着这时机便应亲自上门,好好儿同大娘子说说软话,大娘子那人吃软不吃硬,多哄上几回总能回心转意的!只二娘子这般……唉!” 她却是不知晓刘璟前头已出言不许二丫去蒲国公府了,二丫以夫为天半点儿不敢违背,又气穆红鸾太过绝情,便当真不登门了。 二丫回头将这事儿一说,刘家人这一回终是放下心来,是个个欢喜,刘婆子问道, “大媳妇你可是问过了,我们那银子能退回来多少?” 二丫面有难色道, “婆婆,这是官面上的事儿,媳妇也不懂!” 刘本源听了一甩袖子, “罢!能免了官司就成,那些银子能回多少是多少,我们也不必再为了这事儿,去低三下四的求人!” 身上官司一去,刘老儿精神大振,张罗着要在临安城中买宅子, “以后便在京城置宅地,一家子在临安过活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义相助 不说刘家在这处张罗买宅子,那头绿绣回去禀报了二丫的话,穆红鸾听了抚案长叹一声, “我即是说不管便不管了,以后她过得好不好全看她造化了!” 却是只派人去向穆大禀明一声,却是再不过问了。 穆氏夫妇得报都有些暗恼二女儿,穆大怒道, “你不是叫了她莫去烦老大么,怎得竟还是让老大办了此事?” 杨三娘子也有恼道, “这死丫头就是个没脑子的,被那一家子人哄骗着,我瞧着以后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银子!” 穆大气得摆手道, “此事以后休再提起,只二丫头那处你也少去了!” 杨三娘子气道, “我才不上刘家去了呢!” 这刘家的事儿到此算是了了,只却牵出后头一桩事儿来。 刘家人这厢自持官司已去,又端着读书的人清高不肯再求人,便自家在临安城中寻地买房不求穆家人帮手。 只他们这手里的银子想在京城买栋好宅子却是难比登天,东挑西选好不易寻到了一处城郊的院子。 这院子甚小只有两进,且很有些破败,一家六口住着倒也勉强够了,只将院子一买手上连那买米的银子都无有了,刘老儿舍不得老大伤了手,便带着两个小儿子自家搬砖修缮院落。 二丫那婆婆这回到是不叫着头疼脚疼了,自发跳进灶间里做饭,却是催着二丫快快进城买针线立时做活,二丫问道, “婆婆,即是要媳妇买针线,便给些铜板儿吧!” 那刘家婆子温氏一听却是瞪眼, “我把你这不醒事的东西,如今家里的情形你是瞧见了,米都不够吃了,那来的铜板儿买针线,你那嫁妆不是还有些么?这时节不拿出来用又待何时,你这抠抠搜搜的样儿,实在小家子气,以后大郎做了官儿,大把的银子给你挣回来!” 二丫无奈只得回房去,翻箱倒柜将压箱底的东西翻出来,只寻到一对珍珠的耳坠子看着值钱些,却是早前出嫁时大姐姐从临安给她送来的。那些个添箱的东西,这一件那一件的被婆婆哄了去,又或是自己拿出去当了,给家里应急,如今便只剩下这么一对坠子了! 有些舍不得,想了想还是狠心用帕子包着,揣进了怀里。 她自己一个人出来,只凭着一双肉脚往城里去,这官道之上倒是人多不怕,一走便是小半日进了城已是差不多午时了,这沿街的铺子已是有菜饭香味儿飘出。 还有那挑着担子的小贩儿叫卖着打身前经过,一股子肉包的味儿扑鼻而来,二丫咽了一口唾沫,摸了摸怀里的耳坠子,心里暗道, “先去当铺里把东西当了,再买两个填肚子!” 走了一路瞧见前头有一家旌旗上飘着“当”字的,看着门面倒是十分气派,二丫走了进去,一溜排儿的柜台,里头都坐着一位朝奉。 二丫寻了一个空着的柜过去将耳坠子放在上头,里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抬起眼皮懒懒瞧了一眼, “五两银子!” 二丫一愣, “五两银子!我在太原时也当过这种坠子的,至少也要十五两银子!” 她自是不知晓,她在临安时那当铺里的人,认得她是这附近刘秀才家的,到了临安这些个当铺之中的朝奉最是会看人下菜碟,一瞧她这打扮,再一听口音便知晓是外地人,如何能不拼命往下压价? 那中年男子闻言嘿嘿一笑, “就是这个价,爱当不当!” 二丫气得红了脸,将坠子收回来转身出去,却是一路问去全是一个价,只得五两银子,有的还只出四两半,二丫拿了东西立在当街却是进退两难。 有心想当吧,却是价钱实在太低,当了可惜! 有心不当吧,家里急等着钱用,自己那丝线还没有着落! 想到这处不由的心里发愁,呆了半晌终是一咬牙,回了第一家当铺,仍是寻着那中年人将坠子一放, “我当了!” 那中年人慢吞吞的伸出手来,拿着坠子看了看,又放回了柜上, “四两半!” “前头……前头不是五两银子么?” 那中年人眼一翻, “前头是五两,再回来二趟便是四两半了!” 二丫一张脸通红,紧紧捏着前襟抖着唇问道, “你……你……你做生意怎能这样?” 那中年人应道, “爱当不当,不当……走远些别误了我们生意!” “你……” 二丫气得眼泪花儿打转,却知晓再去旁的当铺,只怕也会压价,只得忍气吞声道, “当!” 将耳坠子扔了进去,那中年人嘿嘿笑了,提笔写了当票, “你等着!” 进去将东西和票据递给掌柜的,白胡子掌柜的瞧了瞧点头, “南海珍珠耳坠一对,成色八成新,当银五两!” 二丫拿了当票,银子揣进怀里转身出了门,这厢便要去大街上寻铺子买东西,她手里银子不多自然是看了又看,比了又比,尽往那偏僻的地界儿去,那处的门面小,生意差些,想来掌柜的价钱能便宜点儿。 只她一心省银子,却不知早被人自当铺出来便盯上了,这厢眼瞧着她走到了僻静的巷子里,便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抓着她肩头衣裳一扯, “啊……” 二丫一个不防被人掀翻在地,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立在面前,冲着她一瞪眼道, “臭婆娘,把你当的银子拿出来!” 二丫这才醒悟过来,这是被人抢了,当下便要扯开嗓子尖叫救命,那汉子见状上来便是一脚,正正踢在她胸口之上, “敢叫!敢叫……爷爷打死你!” 二丫疼得一口气咽在胸口,死死抓着前襟,僵着身子半晌才回过气来, “救……救命啊!” 她再开口叫喊,那汉子便上来掐她脖子,二丫抬腿踢他,被他压在身下不能动弹…… 两人正撕打间,却听得后头有个女人声音喝道, “你干甚么,还不快放手!” 说话间人已过来了,却是一根棍子带着呼呼的风声奔那汉子脑门儿而来,那汉子吓得忙一松手,人就地一滚,躲过了那棍头退到一边。 二丫这才看清楚来人竟是紫鸳,当下忙爬起来往她身后跑,紫鸳上下打量她, “二娘子无事吧?” 二丫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银子, “无事!” 紫鸳看了看那汉子,竟还有徘徊不走的架势,便对二丫道, “二娘子,你先走,这人我来应付!” 二丫吓得语无伦次, “你……你……我走……我……” “二娘子放心,我同夫人学过几招,对付这样的汉子自是绰绰有余,你先走!” 二丫一听放下心来, “你……你小……小心些!” 却是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 那汉子见抢劫不成,竟是被这看着瘦弱娇小的女人挡了财路,不由的一阵大怒,左右一撸胳膊, “臭婆娘,你敢坏爷爷的好事!” 紫鸳冷哼道, “光天化日你就敢动手抢劫,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你就不怕被巡城的衙役抓进大牢么?” 那大汉闻言恶狠狠道, “臭婆娘,待爷爷抓着你,扒了你的衣裳,再进大牢也不迟!” 说话间却是扑了过来,他也是眼利早在说话的时候便打量了这婆娘,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比起前头那个可是强多了,抢先前那个不如抢眼前这个! 他扑了过来,紫鸳身手灵活一个闪身让来,手里那一旁捡来的棍子呼一声正中那人左腿窝儿,这一下子打得那汉子一个单膝跪地,趁着他挣扎将将起身时,却是飞起一脚正正踢在那人裆下, “哎呀……” 那汉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伸手捂着那处便倒在了地上。 紫鸳见状大喜, “看来夫人教的果然有用,对付男人用这一招百试百灵!” 脑子在想,手上可不慢,手里的棍子照着头顶便是一下,她可是听了夫人的话,动手时要尽全力,不能留手的! 这汉子果然双眼一翻白,身子晃了两晃竟然倒地不起了。 紫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人还没死,忙拍了拍胸口, “还好……还好……还好没死!” 若是摊上了人命官司,便事儿大了! 想到这处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看到,便索性将棍子一扔,指着那地上的汉子骂道,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女人家!” 说罢再踢了他一脚,人便悄悄儿走了。 紫鸳回了蒲国公府,穆红鸾见着笑问她 “今儿又到何处转悠了?” 这丫头性子活泼,又仗着自己学过几招,腿脚儿又灵便,无事时专往临安城各处闲逛。 紫鸳心知大娘子因着二娘子的事儿,心里不舒坦,却也不好提遇上了二丫的事,只是哈哈一笑道, “去那瓦肆里瞧了半日杂耍,又吃了一回茶便回来了!” 当下将买来的点心给几个要好的丫头们分了。 穆红鸾倒是不疑有他,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又低头去看账本了。 紫鸳却是藏不住话的,背着夫人向绿绣提起了此事,绿绣一听也是心里一惊, “二娘子怎得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她可是受伤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惹祸殃 紫鸳摇头摆手, “无事,我瞧二娘子跑得飞快,想来身子必无大碍的!” 绿绣点了点头,叮嘱她道, “这阵子大娘子心里正气闷呢,这事儿可不要向她提起!” 那刘家人也真是放心,一个单身女子出门竟没有一个陪同,若是出了事看他刘家如何交待! 唉!罢了……还是别让大娘子知晓,知晓了也是烦恼! 紫鸳点头, “姐姐放心,不过一个地痞无赖汉子,已被我打跑了!谅他也不敢再寻二娘子麻烦了!” 想到自己那使了十成力气的一脚,连自己都忍不住替那汉子叫疼。 她却是不知那汉子不会再寻二丫麻烦却是将她恨上了! 不为旁的便是为了那一脚! 这抢人的汉子叫做张三,是这临安城里的无赖汉子,每日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偏还迷上了耍钱,家里那点子值钱的东西全数都被他搬空了,只还有个婆娘没有拿出去卖了! 他那婆娘是个逃难的流民,被张三爹娘捡着时年纪还小,后头跟着他们到了临安,便养在了家里。 又因着张三着实不争气,别人家都不愿将闺女嫁给张三,张三爹娘便索性将这捡来的养女给了自己儿子做媳妇。 初时几年爹娘在时还好些,张三虽说不争气便也不敢太过,只待到爹娘前后脚的走了,张三婆娘又管不住男人,这才让家里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的连锅都揭不开了! 今日里张三挨了紫鸳那一脚,实实在在的被踢了个正着,待得醒过来时已是天都黑了,睁开眼只觉得头上痛,下头更是钻心的疼,这厢勉强扶着墙起来,走一步疼得眼冒金星,额头飙汗。 这么一步一挪的回到自己家里,进门便给婆娘一个耳光, “在家里挺尸么,这么慢才开门!” 张三婆娘早被他打怕了,挨了一下也不敢还手,见他头上流血,步履蹒跚,知他是被人打了! 张三在外头伙着一帮子浑人,时不时来这么一回,又自从耍钱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她也是见怪不怪了,便过来扶他进屋去。 待到了两人睡的里屋躺在床上,将裤子脱了一看,却是吓得尖叫一声,张三正疼得头昏脑胀,见状又一巴掌过去, “鬼叫甚么,老子还没死呢!” “三哥……三哥……” 张三婆娘指着他两腿之间叫着,他低头一看也不由惨嚎一声,却见得那处仿佛被人吹了气一般,已是肿成了一片,涨得似一个菜瓜般大小。 在昏黄的油灯下头,那处光亮亮、水肿肿,皮肤已是被撑得透明,说不得用手指头戳一下便要流黄水出来了。 张三与张三婆娘瞧着都吓得不成, “三……三哥,这……这……这怎办啊?” 张三怒道, “还不快去请大夫?” “哦……” 张三婆娘应了一声,慌忙出了门复又折了回来,扶着那门框对他讪讪道, “三哥……家里……家里没银子!” 张三身上疼得快死了,此时也顾不得骂自家的蠢婆娘,只是道, “我腰上钱……钱袋里还有七八两银子……” 今儿抢了两个人,头一个得了十两银子,二一个却是遇上了那臭婆娘。 张三婆娘这才过来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七八两银子,这才拿了银子出门去,出了门口回身将大门关上,复又往旁边一瞧,突然站住了脚,立在那处半晌这才一咬牙,过去轻轻扣隔壁的门。 “王五哥!王家五哥!” 那院子里有人听到,忙快步出来打开门, “妹子,你咋过来了?我听到他回来了!” 张三婆娘咬牙道, “他正要我去请大夫呢!他在外头又被人打了,说不准上在外头做甚么缺德事儿,下头被人都给踢肿了,我瞧着多半是要废了!” 王五一愣, “前头只听说他在外头耍钱,怎得现下连那种事儿也敢做了!” 张三婆娘咬牙眼中流下泪来,一把抓着王五的手道, “五哥,你带我走吧!这日子我一日也过不下去了,他前头还口声声骂我不下蛋,现下他都成了废人,我更是没指望了,这辈子再跟着他便毁了!” 说着话哭成了泪人, “五哥……五哥……你带我走吧!” 那王五早趁着张三时常不在家里,与这张三婆娘仗着隔邻隔壁已是暗中有了奸情,现下心爱的女人都求到面前了,再不点头便真不是个男人了! 当下一咬牙道, “好!我带你走……左右他现下便是想追也没法子追了!” 想了想道, “你先去请大夫……”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伏在女人耳边一通儿吩咐。 果然不久那大夫被张三婆娘请了来,一剂镇痛助眠的药吃下去,张三睡了个昏天黑地,待再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了,在屋子里叫了半晌无人应声,挣扎着起身去寻。 这才发觉自家婆娘的衣物全数不见了,身上的那点子银子也被她弄走了。 心里也明白,那婆娘多半是跑了,他现下身上的伤是更比昨日还疼了,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她,只能站在院中破口大骂,有那早知晓内情的邻里过来笑话道, “张三,活该你小子做个绿毛乌龟,你那婆娘早与王五勾搭上了,现下只怕早跑得没影儿了!” 张三这时节才知晓原来自家婆娘是跟着奸夫跑了,原来左右旁人早就知晓了,心里真是恨得不成。 只他现下却是没法子,慢说是他们跑到旁的州府去,便是就在这临安城中,寻起来也是大海捞针般难! 自家立在院中骂了半日,发觉不过让那左邻右舍看个笑话,身上又实在疼得厉害,无奈只能回屋子里去歇息。 只那张三身上的银子全数被婆娘弄走,家里连米都没有一两,无奈只得撑着病体出外借银子,他平素实在是个祸害,正经人连门都不肯让他进,同他一般的泼皮无赖也无银子借给他。 张三又饥又饿又疼又病回到家中,指天骂地却是骂起了那个踢他的臭婆娘, “若是让爷爷再瞧见你,必要弄死你!” 骂着骂着突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当下又一瘸一拐去找自己一个要好的赖九儿,赖九儿同他一般是个混子,见张三一身伤的寻上门忙道, “哥哥莫来寻我,寻我也没银子给你!” 张三应道, “哥哥这回来是要寻你合伙弄一回买卖,只现下有伤你若是能给些银子,让哥哥我治伤,之后必加倍……不!十倍还你!” 三说两说将那赖九儿说动了心,果然出银子给他治了伤,这一养便是半个月…… 这一日正在朝上,却是前线报捷的消息到了, “此一役歼西夏四万人马,俘虏战马无数,禁军副指挥使燕岐晟作战勇猛,领五千铁骑追击西夏败兵,一路向西而去竟是一口气几乎打到了兴庆府去……” 燕守敬闻报大喜,朝堂上下一派歌功颂德之声, “陛下登基连场大胜,此乃国运昌隆,天佑吾朝啊!” “陛下仁德圣君必有上天庇佑……” 燕守敬在殿上很是激动,拍案大赞道, “吾弟长青实乃猛将,可比汉去病也!” 此言一出朝上都是一静,蒲国公额上青筋一跳,却是出班应道, “陛下谬赞,臣子实不敢当!” 比甚么不好,比霍去病……这是咒长青早死么! 上头燕守敬却是浑然不觉自己失言,当下笑道, “蒲国公不必谦逊,长青功可比冠军侯,有他替朕镇守边疆则国朝安矣!” 立时下旨却是将燕岐晟提了马军都指挥使,又封了一个五品的散官儿定远将军, “定远将军驻兰州镇守边塞为朕御强敌于国门,保我燕家社稷安泰……” 封赏的圣旨与调令当时就由燕守敬御笔亲提,盖上大印送了出去。 燕守敬笑眯眯冲着下面的燕韫?e道, “朕等着长青再立新功啊!” “谢主隆恩!” 燕韫?e心下恼怒却是面上不显,上前叩拜。 燕守敬瞧着下头燕韫?e谢恩,不由笑得更是欢快, 哼!你即是武功盖世,沙场逞凶,便在那处呆上一辈子,好好拼你的命去! 便是再恩爱的夫妻,天长日久的分离,必也有离心离德那一日! 待得再隔几年,美人儿空闺独守,寂寞凄冷,红颜渐消之时,我看你们还那来的恩爱情长?那来的缱绻情深! 总归有我趁虚而入的那一日!朕有耐心亦有信心,红鸾迟早必是朕的! 蒲国公还未下朝之时,府里便已得了大军捷报,紫鸳对穆红鸾笑道, “夫人,即是大军得胜,想来世子爷隔不了多久便要回来了!” 穆红鸾也是心里欢喜,笑道, “大军行动迟缓,想来也没有那么快!” 前头燕岐晟也写了信回来,却是将战事详说了一遍,看到惊心动魄之处,穆红鸾也是看的心头砰砰乱跳, “长青真是太冒失了!不过区区五千人便敢撵着西夏军五万人追,虽是败兵气衰,却难保没有强将收拢了军队反扑,若是真如此的话,那长青便危险了!” 。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暗偷袭 只她是未见过自家夫君在沙场上宛如杀神降世的样儿,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嚎声声,入得敌阵之中玄光甲上血光耀眼,掩月刀上龙吟阵阵,刀光闪动之间人头飞起,马嘶阵阵之时有人骨断筋舍,杀到最后燕岐晟左右前后,一丈之地无人敢近。 他前时敌军便退,他左便敌左,他右便敌右,掩月刀所及之处空无一人,气得这厢拍马狂追却是一路快追到兴庆府了,都无人敢掠他锋芒,若不是司徒戌怕他有失,叫儿子带着人将燕岐晟追回,只怕燕岐晟便真要带着五千人杀到有重兵把守的兴庆府去了。 这一战倒真是让燕岐晟杀神的威名响彻了西北大地,西夏军闻风丧胆,夜半儿啼时家里父母便抬了那燕杀神的名头来吓人…… 这府上众人正是欢喜,燕韫淓回府了,众人都纷纷上前给国公爷道喜,燕韫淓也是微笑抚须道, “大军得胜自是举国欢庆,我们府上也不例外,人人有二两银子!” 众人都齐声谢国公爷赏,穆红鸾得了信也笑着对身边的几个丫头道, “你们一个个都是腰包鼓鼓,我便不赏你们银子了,便放上半日假,想玩儿自约着去玩儿吧!” 众人都嘻嘻笑着手拉手去了,那前院的清风却是过来相请, “世子夫人,国公爷请您到前院,有事相商!” 穆红鸾点头,进去换了衣裳便过去见公爹,进了书房却见燕韫淓负手立在小崔氏的画像前, “公爹,您寻长真有事么?” 燕韫淓转过脸来却是面沉如水, “长真,这一回只怕长青要久驻兰州,一时半时回不来了!” 穆红鸾一听愣了愣, “公爹,您这话是甚么意思?长青不回来了?” 燕韫淓应道, “今日陛下在朝上言明要长青驻守兰州,为国守门……若是屯兵于外,也不知多久能回了!” 一想到今日朝上燕守敬将儿子比做了霍去病,他便眉头乱跳,燕守敬若是无意失言倒也罢了,若是有意的话…… 难道他有意要让长青在外头不回来! 哼!有我燕韫淓在,看谁敢动吾儿!便是他燕守敬也是妄想,想来是当皇帝太过顺遂了,便忘记当初是如何上位的了! 瞧向了儿媳, “长真……若是长青久不能回临安……你做如何打算?” 这小夫妻聚少离多,再这么一分开,小女儿总归思夫的,独守空闺蹉跎青春,便是他也不忍心的! 穆红鸾闻言却是嫣然一笑道, “公爹,这有何可为难之处!他不回来,我便去寻他就是了!总归……儿媳妇可是不愿与他分开太久的!” 出征打仗出去一年半载倒也罢了,若是长年驻守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那她要独守空闺到几时! 她可不做那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日子长了让旁的小妖精钻了空子,她岂不是要气得杀人! 燕韫淓却是言道, “西北苦寒,万般不如临安,长真不可凭一时意气,去了怕要后悔的!” 穆红鸾应道, “公爹放心,长青在何处,儿媳便在何处,苦寒亦如何?”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总归是我当初没有看错人,长真就是与旁的女子不同!” 任是这临安城中多少的大家闺秀也没有我们家长真的气魄,那西北苦寒又连年战乱之地,说去就去,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这厢与公爹说定,穆红鸾心中难掩雀跃,回去旁的不管先去武库抽剑练了起来,将一腔欢喜全数发泄了出来。 学武这么多年却是因着生为女儿身,总是被禁锢在繁华烟尘,方寸之地中,却没想到这一回竟来了机会,她现下已是迫不及待要跨马提枪,一路绝尘跑到西北去了! 她这处暗自欢喜,却不知自家那丫头紫鸳却是被人敲昏了,扔进了一辆臭哄哄的破烂马车之中…… 却说那张三养了许久终是将伤养好,只那处受伤严重,大夫也是道, “伤了筋络,损了元阳,日后能不能有子嗣还是两说……” 张三闻言更是恨紫鸳,只这有紫鸳一脚之功,却还是有他自家拖延了医治,又在家中气极攻心不好好养伤之因,不过他自是不会反省自己,却是一股脑儿的怪到紫鸳身上。 “臭婆娘害得爷爷断子绝孙,必不会饶了你!” 这些日子每日里便与那赖九儿在当日遇上紫鸳的地儿转悠,一心想着再瞧见那婆娘,必要狠狠报复。 这一回也是紫鸳应着,果然又转到了那处,正正被张三两人瞧见,当下都是双眼发亮, “老九,你瞧瞧……那婆娘是不是穿金带银,必是家底丰富的人家!” 赖九儿道, “哥哥,瞧这婆娘的打扮不是富家的小姐,便是那位王公府里丫头侍女,我们要是将她绑了只怕人追究!” 张三应道, “怕甚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寻个僻静的地儿将她打昏,把身上的东西全数摸走,再给她灌下药去往那城郊的私女昌窑子里一送……嘿嘿!那种地方慢说是个富家的小娘,便是公主、娘娘去了也没有出头之日,届时又有谁人知晓是我们俩做的?” 赖九儿本就是个无赖汉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很有道理,当下一拍大腿, “哥哥,这买卖干了!” 两人稍做商议,便各自分开行事。 那紫鸳在大街上乱逛一通,突然眼角扫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咦!那汉子不是那日里抢二娘子的地痞么? 怎得……他为何鬼鬼祟祟跟在一个落单的妇人身后,这是又想做坏事了! 想到这处,她脚下转便跟了上去! 早知晓那日就将这汉子扭送进衙门去,在牢里被衙役们好好整治一番说不得能改邪归正! 这厢乱想着人已跟了过去,入了那前后无人的偏僻巷子,那张三猛然间一回头,脸上肌肉抽搐起来,恶狠狠骂道, “臭婆娘!又是你!” 紫鸳应道, “正是我……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却听得耳后风声起, “呼……” 此时躲避已是不及,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下,双眼一翻人便晕了过去! 张三与那赖九儿狞笑着凑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她, “哥哥得手了!” “嘿嘿!动手!” 两人这厢一起动手将紫鸳头上、耳上、颈上、手上、脚上的东西全数扒了精光,那赖九儿低头看了看紫鸳娇美的脸蛋儿,还有那微敞的领头上一抹晶莹如玉的股肤,却是暗暗咽一口唾沫, “哥哥,我们不如……” 眼中淫光一闪,张三一瞪眼, “你若是碰了她,这价钱可就跌了!” 赖九儿有些舍不得,伸手去摸那处的柔软, “哥哥……小哥我今年都二十六了……这女人的滋味也是少尝,更用说这般嫩的小娘了!” 张三左右瞧了瞧骂道, “你他妈真是色胆包天,把这女人卖了,拿银子够你逛多少回勾栏了!还不快把她弄走,再耽搁有人来了!” 赖九儿无奈只得过去赶车,两人合力抬了紫鸳放到臭哄哄的运粪车上,上头用东西挡了,便往那城门口赶。 这么一路过去,到了城门处却是遇上了一队巡城的禁军,领头的生得高壮,豹眼浓眉,说话的声音又响又亮, “呔,那两个汉子,你们拖得甚么东西出城?” 两人忙陪笑道, “回官爷的话,小的们拖粪呢!” 这粪车是自那常老儿家里弄来的,常老儿可是常年城里城外的运粪,虽说上头用破布盖着,但这车的味儿隔着三丈远都能让人掩鼻疾走。 城门那处守官儿见着都远远的让开,只那大个儿却是打马过来伸脖子瞧, “这不早不晚的,正晌午出城,也不怕熏了人!” 这临安城中夜香郎都是四更起身,在城里四处摇着铃铛收夜香,再早早的运出去城外,给那城外的庄家户送去,入城时也要在傍晚时分了,那有不早不晚晌午运粪出去的。 两个汉子闻言忙道, “官爷,往日里是我爹送的,今儿他老人家病了,小的们出来太晚便拖到了这时节……” 那大个儿闻言点了点头,又朝那粪车上瞧了一眼这才一挥手道, “快些出城去!” 两人应了一声,吆喝着老马,得得得快跑出了城。 那领头的禁军一脸若有所思的回去,众人都笑道, “朱都头,那粪车里头能有甚么可瞧的,要瞧到前头花街上瞧去,那处可是好看的多了!” 众人都嘿嘿怪笑,朱光武一扬鞭作势骂道, “少他娘的废话,好好儿巡城去!” 众人与他闹惯了都哈哈笑着打马向前,朱光武见这一帮子东倒西歪没个正形的,心里暗恼, “都怪老娘,若不是她,我这些时节早跟在世子爷身后杀西夏人了,说不定那朝廷的捷报里便有我老朱的名字,那来会同这帮子无用的杀才混在一处。” 心下暗叹。 这事儿怪得谁来! 还不是因着上次相亲的事儿出了差子!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运粪车 朱光武把世子爷那堂妹妹给吓哭了,老娘当着世子夫人的面倒不好说,回去差点儿点火烧了房,那一回却是连亲爹都挡不住,金氏一面抄了抵门的杠子打他,一面骂道, “好好儿的一个小娘子,世子爷的妹子,那可是皇族呀!那面相一看就是个宜家宜室,宜生男的!白白胖胖的样子一脸的福相,能娶回家里来那可是你小子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着话呼呼几下打在朱光武身上,老娘可是半分没有留力气,打得朱光武嗷嗷几声,抱头鼠窜! 只他跑便跑吧,嘴里还不肯讨饶, “那小娘子胆子小如鼠,见拧个兔子脑袋都要哭……这可怪不得儿子!”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金氏一听更是大怒,抄起那大棍子甩了过去, “你还敢犟嘴……你无事逞甚么能……拧甚么兔子脑袋,这下好了……把人给吓哭了,婚事儿也吹了,臭小子!老娘看你几时能娶到媳妇!” 越说越气之间, “呼……” 一声棍子脱手而出,正正砸到了朱光武后脑之上,饶是他皮糙肉厚这时节也是双眼发黑,脚下一软摔了下去, 咣当一声又砸到了高高的门槛上头,他那身板儿摔下动静吓人一大跳,金氏与朱全贵连忙过去一看,见朱光武这脑门上也开了一道口子…… 这么一闹之下在家里养了一月却是错过了出征西夏,无奈何回归拱西大营之中,每日里混着这一帮子人巡城,这时节朱光武也不敢骂自家老娘,只恨自己为何多那句嘴,白白错失了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只……刚刚那车上……总觉着隐约瞧见了甚么东西…… 坐在马上随着众人往前走,脑子里还在细想, “到底是瞧见甚么了?” 他想来想去之时,那粪车已是出了城门,一路绝尘而去,紫鸳在那车上终是醒了过来,她是被打昏的,却是被臭醒了过来! “唔……” 反手去摸后脑,高高隆起一个肉包, “咝……” 碰一下便疼得不行,只这么一下倒让她神智清醒不少,四下打量才发觉眼前昏暗一片,一股股臭气冲鼻,忙捂了鼻子坐起来,将头顶上的破布掀开。 这才看见前头坐着的两人,其中那个不就是那抢劫的汉子么,原来他还有同党! 紫鸳明白自己是中了旁人的招儿! 正在这时前头那赖九儿却是转回了头,立时瞪大了眼, “你……” 这婆娘怎得竟醒过来了! 紫鸳见被人发觉了,也顾不得头上剧痛,在颠簸的马车之中挣扎着起了身,伸手一提身旁的粪桶,向前头两人泼了过去, “噗……” 这马车行进之间她站立不稳,勉力来了这么一下子,别说是那两个,便是她自己也弄了个臭气熏天,恶心之极! “臭婆娘!” 张三顶着一头的大粪,一靳马头,便跳将起来, “咚……” 一声粪桶正正砸在张三的面门之上,紫鸳转身跳下了马车,踉跄着往道旁的树林之中钻去…… 正这时朱光武坐在马上却是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前头眼光一扫而过之间,那破布下头露出来的是一只小巧白皙的脚,连鞋都没有穿! 难道上车上装了个死人! 想起那两个汉子一脸猥琐的样儿,看样貌便知不是好人,难道……这是杀人藏尸么! 不对……得追过去瞧瞧! 当下冲着这一队人嚷道, “前头那辆粪车有蹊跷!” 说着话打马便往来路而去,后头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这朱头儿是怎得了?” 有人道, “嗨,管他那么多!快追上去吧!” 待到朱光武一路追一路寻,到了城外二里地处时,便远远瞧见了那停在道上的粪车,上头空无一人,只有拉车的老马安安静静立在原地。 朱光武左右瞧了瞧,却见着有一路的痕迹往树林里延伸过去,忙翻身下马,将马儿草草栓了人便冲了进去。 前头紫鸳跑进了树林里之中,后头两人也叫嚷着冲了进来, “臭婆娘,你敢跑!逮到了……弄死你!” 紫鸳回头瞧了瞧,却是脚下加紧,越发跑得快了。 一面跑一面低头摸了摸袖间的小刀,果然还在,那两人连她的鞋都给扒了,幸得没有脱她的衣裳,袖中的小刀还在。 后脑处受伤的地儿还在隐隐做痛,多跑上几步便有隐隐作呕,头昏目眩之感,她心知是被打的受了内伤,瞧这样的情形跑下去,只怕没有多远便被会追上! 想了想却是闪身藏到了一处树木茂密之处,张三两人追至此处不见了人影, “咦……哥哥,臭婆娘跑到那儿去了?” 张三左右瞧了瞧,应道, “前头是一条河,那婆娘必没有过河,不是向左就是向右,我们分开追!” 赖九儿答应一声便往左边去,张三往右边去,却是都没有瞧身前那一丛矮树。 这厢跑了没多远,那张三便转了回来,前头是山壁,已是无路了,那婆娘定是往另一边跑了。 跑过矮树丛时,突然脚下一绊,人便扑嗵一声摔到了地上,紧接着背后一沉被人重重的踩了上来。 紫鸳也不与他废话,却是掰了他右脚,在后跟处脚筋上一割, “啊!” 张三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涌出已是被紫鸳割断了腿筋,再一刀又挑了另一根,紫鸳闪身躲开,扔他在地上不断惨叫翻滚,人却是往那河边而去。 不多时那赖九儿便被张三的惨叫声引来,一见这情景是吓了一跳, “哥哥!张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张三大叫道, “那臭婆娘……是那臭婆娘割断了我的脚……” 赖九儿仔细一看, “哎呀……没想到这婆娘竟如此凶残!” “快!快去给追……将她抓着了,任你处置……你想睡多少回便睡多少回!” 此时的张三已是双眼通红,面孔扭曲,声嘶力竭的叫喊着,那赖九儿见他伤势本是有些退意,不过听张三这么一说,想起那婆娘曼妙的身姿,抬着她上车时趁机又摸过两把,那柔软滑腻的皮肤…… 似这样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嫩小娘,他赖九儿一辈子也碰不上一回,好不易今日遇上了,说甚么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 当下答应一声左右瞧了瞧, “她往哪儿去了?” 张三一指河边, “她去河边了……” 赖九儿忙起身追去,果然在不远处河滩上一块大砾石上发现了伏卧的紫鸳。 他也不敢大意,这一厢一步步小心靠近,却见那婆娘伏在那处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长年混迹街面上,敲人闷棍的事儿做的不少,前头那一棍子是他打的,打得有多重赖九儿心里有数,因而这婆娘在车中醒来他也是十分惊诧,现下看来这婆娘定是脑后的伤发作了,这才昏了过去! 昏过去了才好! 这处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倒是块行事儿的好地方,且待爷爷先耍乐耍乐! 赖九儿嘿嘿怪笑着过来,伸手过去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果然见这婆娘紧紧闭了眼, “嘿嘿……” 伸手去解她领口,却见那一双紧闭的双眼猛然一睁,紧接着耳边风声响起, “呼……” 一块坚硬的卵石重重的砸到了他太阳穴之上,立时间鲜血流了下来,赖九儿捂着伤口退了两步, “臭……臭婆娘真厉害!” 踉跄着转身便要逃走,却被紫鸳紧追了两步,一石头重重砸在了脑后, “啊……” 赖九儿伏倒在地,立时动弹不得,口里呻吟连连,脑后、太阳穴都在流血,紫鸳也是踉跄了两步, “呕呕……” 趴在一旁的石头上吐了几口白沫,眼前只觉一阵阵发黑, “不成……这时节可不能昏倒!” 狠狠一咬下唇,蹒跚着过去,在赖九儿身上也如同张三一般挑了脚筋,知两人不能再站起来行凶,这才松了一口气。 靠在石旁喘了几口气,待得眩晕的感觉退去了些,这才一步一步挪到了水边,蹲下去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 河水冰冷,激得她精神一振,便觉好了些。 这时节才发觉自己浑身污物,实在臭不可闻,回头瞧了一眼那地上痛苦呻吟的赖九儿,也不知自己这样儿,他如何能下得了手! 看了看左右,便下河转到了河旁巨石后头,把衣裳脱下来清洗身体。 这时节也顾不得身着湿衣了,至少先把身上的污物冲掉再想法子回城吧! 她褪了外衣只着里衣在水中清洗,河水打湿衣衫,光天化日之下整个身子是一览无遗,这厢从头到脚冲了干净,衣裳也在河水之中荡涤干净,刚要重新穿回去,却听有人清咳了一声道, “咳……你……你穿这件吧!” “啊!” 紫鸳尖叫一声捂住了胸口,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巨石后头转出一个人来,这人生得人高马大,还是个认识的! “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光武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伸手递给她, “我巡城时见这辆车十分可疑,便跟着追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再相遇 朱光武一路顺着痕迹跑过来,却是见着两个倒地的汉子,却不见有旁人,若不是石头后面有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差点儿便错过她了! 见是这丫头不由的叹气, “你这是走了甚么运,尽是遇上歹人!” 紫鸳双手捂胸生怕走了春光,应道, “我也不知走了甚么霉运!” 不过帮着二娘子出了一回头,倒让人惦记上了! 说起来都不是自家惹的事儿,怎得回回都是她犯险! 她这厢双手挡胸也不敢接衣裳,朱光武不明所以,见她不接还将手里的衣裳又往前送了送。 “你接着呀!” 这人……怎么这样啊!不知晓避开么! 紫鸳气得不成,拿眼瞪他,朱光武还是一脸懵懂也同她大眼瞪小眼,只一不小心那眼神下溜,却是瞧见了那处的一片莹白,脑子里立时浮现出前头转过大石后头瞧见的情景。 这山青映水浅,褐石衬佳人,白生生,俏立立,腿儿长,腰儿细,肩瘦胸丰,臀翘腹平,想着想着却是猛然一捂鼻头, “唔……” 有甚东西从鼻孔里涌了出来,温热热的! 这下子可是出丑了,忙将衣裳往紫鸳头上一扔,人便往河滩跑去,经过那叫唤的赖九儿身旁,见他要伸手抓自己的脚,便抬脚踹了过去,这下子那赖九儿吭也没吭一声便昏了。 待到紫鸳自河里出来,朱光武一面吸着鼻子,一面领着她,又一路拖着那赖九儿与张三出了树林,外头一匹马与一辆粪车,远远自己那一队人才赶了过来。 朱光武回头瞧了瞧衣衫不整的紫鸳,这时节她里头穿着湿衣,外头罩着他宽大的衣裳,脚下的绣脚不知去了何处,正在风中瑟瑟发抖。 朱光武先是将那两人往粪车上一扔,自己过去将紫鸳托上了马,却是二话不说又脱了一件衣裳, “给你!” 此时节已是五月,本就身上穿的少,再脱一件他自家便光着膀子了,紫鸳有心不要,却见他早已转身过迎着一队禁军而去。 众人见朱光武马上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娘,那臭气熏天的粪车上还有两个汉子,也不知是何事, “朱头儿,这是甚么回事儿?” 朱光武一瞪眼道, “瞧不出来么?白生了一对眼儿,这两人是贩卖人口的拐子,前头藏了小娘在车上,被本都头发觉了蹊跷,幸亏追了过来,这两人才没有得手!这两个贼人还想跑,被老子挑断了脚筋……拉回去好好审问!” 此事自不能说是紫鸳做的,总归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难道还要去那堂上过一遭么!全数认在自己身上才是正理! “是!” 一队人这厢押了张三等人回去,朱光武一路光着膀子牵着马,上头坐着浑身湿透的紫鸳,这一路招摇的去了蒲国公府上。 那守门的一见忙进去禀报,朱光武伸手扶了紫鸳下马,只觉触手冰凉,又见她脸色惨白,身子微抖,心下莫名涌起一阵怜惜。 这大老粗,长这么大,只见过两类女人,一类便是他娘那种,顶天立地比男人还男人,还有一种便是黄蕊那种,娇娇小小,一碰就哭的。 却是从未见过紫鸳这种,凶起来比他老娘也不遑多让,只这柔弱起来,倒仿佛自己轻轻一捏便能将人给捏碎了般。 只她有一点,却是从不会哭! 前头一回夜里遇上她被几个汉子追,还当头给了他一下,虽说又惊又吓却半滴眼泪没有流! 这一回更是狼狈,衣衫不整,脑后还隆起了一个大包,又吓又怕又冷又惧却仍是半点儿眼泪不流! 女人家不都是爱哭唧唧的么? 怎得她便不同? 这样不一样的女人,倒是让他心里莫名涌起怜惜来,紧紧拉了她的手不放,若不是在这蒲国公府门前,他都忍不住要拉了她进怀里,用自己给她暖一暖了! 紫鸳此时间其实已是强驽之末了,眼前金星乱跳,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脚下如踩了一朵云彩般,偏这人一只似钢钳的手还紧紧握着她,手上生疼,冷汗自后背冒了出来,咬牙道, “放手!” 朱光武一愣忙放开手,眼前的人却是身子晃了两晃,人便软了下去, “哎!你……” 朱光武忙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这才发觉怀里的人手中冰凉,身子滚烫,吓得忙抱着往里头跑, “快!快!快请大夫……” 紫鸳这一回却是真吃了大亏,头上挨的一记脑子受损,又在河水里受激,寒气入了体,这一躺竟是八日。 待到她终是清醒过来时,睁开眼一看,却见床前坐着一个人,立时瞪大了眼, “你……你怎么在这里?” 忙看了看四面, 这……这确是蒲国公府中自己的闺房呀! “朱光武……你……你怎得会在我……我的房里?” 朱光武闻言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却是泛起了一层红晕,反手抠了抠后脑, “这个……这个……” 紫鸳见他支支吾吾更是着急了,挣扎着要起身,朱光武忙过来扶她,他那力气那叫扶呀! 一左一右抓着她胳膊便提了起来,紫鸳躺了八日坐起来手软脚软,被他这么猛的一放,半晌才喘过气来,瞪他道, “问你呢!这是我的闺房……你怎么进来的?” 这蒲国公府是甚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么? 府里侍卫是吃干饭的! 朱光武嘿嘿笑道, “是……是嫂嫂让我进来的!” 紫鸳立时瞪大了眼, “胡说!” 夫人最重规矩了,怎么会让外男进她的闺房! “你胡说……夫人怎么会让你进来?” 朱光武笑道, “真是嫂嫂让我进来的!” 说罢起身去拿一旁凉着的药, “你该吃药了!” 蒲扇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端着碗过来,还细心的吹了吹凑到她嘴边, “快喝了吧!” 紫鸳一撇脸推开碗, “夫人怎么会让你进我的房间?” “那个……这个……” 朱光武红着脸扭捏着道, “我们现在已是未婚夫妻了,我……我进你屋也不算越矩的!” “甚么!” 紫鸳一听急得一掀被子便要下床,朱光武忙来扶她, “小心些,你现下病还未好呢!” “你胡说甚么?我们几时成未婚夫妻了!” 朱光武还未说话,那门被人自外头推开了,穆红鸾从外头进来,见这情形忙示意朱光武, “把你媳妇儿扶回床上躺好,她这病还没好呢!” 朱光武连声应了过来扶她,紫鸳气得一脚踢在朱光武的粗腿上, “你……你起开!” “夫人……夫人,您……您……我几时同他成了未婚夫妻?” 穆红鸾笑应道, “前头他送你回来,第二日便上门提了亲,我瞧着这小子憨厚老实,又是个打仗肯拼命的,日后前程必然不差,便作主将你许给她了!” 紫鸳闻听只觉脑子又晕了,一屁股坐回了床上,一旁的朱光武忙给她盖上了被子, “夫人,您怎么能这样……怎得连问也不问一声便将奴婢的婚事定下了!” 那有这样的,趁着人昏迷之时便将婚事定了,连自己这事主都问也不曾问过! 穆红鸾笑着过来床边坐下,一挑眉问道, “怎得……你不满意?” “我……” 紫鸳一挺身子坐直了,刚要开口,却见朱光武一脸的急色,对上她的眼神立时便可怜巴巴的看向她, “紫鸳……” “我……” 到嘴的话儿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却终是没说出口,穆红鸾瞧在眼里,暗笑在心, 甚么不愿意? 不愿意怎得人家抱她回来,便是昏过去了还死死抓着人不放! 这几日发着高热嘴里还在喃喃的叫着, “朱光武!朱光武!” 这不是心里想着,是甚么? 紫鸳对上穆红鸾似笑非笑的样儿,心里发虚却是躬起了背,缩了半张脸在被子里喃喃道, “怎得……怎得都没有问过人家!” 正说话,外头紫鸳那老娘却是摸索着外头进来了,朱光武忙过去扶她, “岳母,您小心些!” “嗯!嗯!好!” 紫鸳老娘却是满脸堆笑拉着他的手笑道, “好孩子!好孩子!” 这厢到了床边道, “这事儿你也不别埋怨世子夫人,婚事是为娘替你应下的!” 紫鸳气得不成, “娘……娘……您怎得也……问也不问女儿我一声,便将婚事给定了!” 紫鸳老娘应道, “怎得……养你一场,连婚事都做不了主了!” 紫鸳却是嘟起了嘴,恨恨把头埋进被子里,紫鸳老娘知女儿的脾气,她若是真不愿只怕早闹开了,那能这般忍气吞声,当下又道, “光武这孩子我瞧着好,人也老实憨厚,亲家母也是仁义爽利的人儿,你嫁过去他们必会好好待你的!” 朱光武在一旁连连点应是, “是啊!是啊!岳母放心,我定会好好对紫鸳的!” 紫鸳听了却是一抬头瞪他一眼, “有你甚么事儿……” 怎能这样啊!背着人把婚事定了! 他……他这还没有同自己商量呢!怎得就定下来了! 紫鸳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忒让人不舒坦了! 。 正文 第三百章 人成双 紫鸳气的扯着被子嚷道,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他!” 这屋子里旁的人还未说话,朱光武却是急了,忙上前一步道, “你……你不能不嫁,我们……我们都定了亲了,嫂嫂和岳母可是都应了的!” 紫鸳现下瞧着他便来气, “我就是不嫁!谁答应的都不嫁!” 朱光武急得不成,在屋子里团团打转,抓耳挠腮之际却是冒出来一句话, “你……你不能不嫁呀!你……你那身子我可是瞧见了……你胸口上有一颗红痣呢!”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都是一愣,外头屋子里可还有人呢,朱光武那嗓门儿,里里外外都听到了,也不知谁在外头突然噗嗤一笑。 紫鸳听着那分明就是夏竹的声音,一时之间气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前又觉有金星直冒,真正是羞忿欲死过去! 这……这……这事儿让她如何说得清啊! 哎呀呀!脸面都在这一干的姐妹面前丢尽了! 哎呀一声将个身子往那被子里一缩,却是打死也不愿出来了! 穆红鸾忍了笑对紫鸳亲娘道, “瞧着紫鸳这样儿,怕是还要养几日,现下她精神不济,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下吧!” 说罢便打着手势将朱光武带了出去。 朱光武一句话说出了口,也是涨红了脸,忙跟着穆红鸾出来,着急巴巴的道, “嫂嫂……我……我定是要娶紫鸳的!” 穆红鸾忍笑点头, “放心!这事儿……自有我与她娘亲做主,现下紫鸳即是已醒了过来,便无大碍了,你回去好好预备婚事吧!” 朱光武一听放下心来,嘿嘿笑着抠着后脑走了。 穆红鸾再冲外室偷笑的丫头们笑着摆手道, “你们也各自做事去,别守在这处了!” 几个丫头嘻嘻笑着退了出去,穆红鸾进去室内见紫鸳还埋头在被子里,紫鸳老娘正在一旁劝着,穆红鸾过去握了紫鸳老娘的手捏了捏,却是扬声对着床上的人道, “你若是真不愿意便罢了,我明日便叫了朱光武来把婚事退了……” 顿了顿又道, “只……再隔不久我怕是要去西北了,那西北苦寒之地,又是常年战乱,这家里丫头们我是不会带去的,只一个绿绣是成了亲的妇人,他们夫妻二人是要跟我走的,你若是不成亲,便留在家里给我好好看顾蕊妹妹吧!” 话音刚落,紫鸳猛然掀了被子,露出一张红通通的脸儿来, “夫人,您……您要走?” 穆红鸾点头道, “世子爷已是得了调令,要长驻兰州,我便要跟着过去了……” 紫鸳忙道, “夫人,我要跟着你去!” 穆红鸾挑眉道,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家,如何能在外头抛头露面,去那男多女少的地方?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说话间便要扶着紫鸳老娘走,紫鸳急了忙下床一把拉了穆红鸾的袖子, “夫人!” “怎么……” “我……我跟您去!” “那……你这是嫁不嫁朱光武呀?” “我……我嫁!” …… 紫鸳成亲因着有前头绿绣的婚事做例,依样画葫芦就是,朱光武他娘金氏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原想着娶不成世子妹子了,没想到竟又娶到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人……” 紫鸳这丫头,依她瞧着倒更配儿子,人生得好,性子也强,能压得住儿子,自家这儿子就是个浑人,便需个媳妇压着管着才能过好日子。 朱家原想给朱光武买个院子,只两人成亲之后便要跟着世子夫人去西北,也不知几年能回,便索性不买宅子,却是添了一间铺子,出租给旁人每月里也好有进项,银子给他们留着,待以后他们回京再寻宅子就是。 因而这新房便设在了朱家的院子里,将朱光武那屋子粉刷一新,换上新家具,只紫鸳那一箱箱的嫁妆却是仍放在了蒲国公府上。 金氏只道, “我们家院子小,东西无处可放,又怕招了贼,便还是放在蒲国公府里,日后待你们回到临安买了宅子再搬就是!” 新婚之夜,紫鸳悄悄儿对朱光武道, “娘倒真是个爽利人!” 多少家的婆婆都惦记着媳妇的嫁妆,她这一进门便要走,那嫁妆搬进来,便是婆婆拿去用了也无人知晓,要知道朱光武下头还有一个弟弟要养呢!自家婆婆能如此做为,可见不是个贪心的! 只这时节朱光武那有心思管自家老娘,媳妇说甚么只是嗯嗯点头,紧紧搂了紫鸳,只去亲那颗娇艳欲滴的红痣, “哎呀……人家同你说话呢!” “这时节是说话的时候么?媳妇儿……你可怜……可怜……老朱我做了这么些年童男子……有话……以后让你说个够!” …… 紫鸳成亲一月之后,穆红鸾便打点行囊预备出发去西北了,这一去身旁的人,只带了绿绣与紫鸳两人,朱光武却是由蒲国公出面请了调令,将他调往了兰州禁军中燕岐晟麾下。 侍卫则有杨大强领了十人同行,燕韫淓又将府上暗卫派了些出来,悄悄跟随护送。 一切预备妥当,穆红鸾才去了穆家,说起要去西北之事,杨三娘子担忧不已,埋怨道, “你这孩子……怎得好好的临安不呆,要去那地方受苦!” 穆红鸾笑道, “娘……世子爷在那处,女儿嫁鸡随鸡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穆大也是担心,只也知小夫妻常年分离不好,便开口劝道, “他娘你也不必多说了,世子爷孤身一人在那处,身旁也无人照顾,老大过去也好伺候饮食起居,只这路途遥远,红妞儿还要小心些才是!” 幸好老大有功夫在身,又有国公府上的侍卫陪同想来应是无事的! 杨三娘子听了丈夫的话,心里转念头一想,暗暗道, “他爹这话也说得对,小夫妻天南地北的,老大还未生下子嗣,若是让那不知何处来的小妖精占了先,那岂不是要后悔死!” 想到这处,杨三娘子便再不阻拦,便是力劝女儿前往西北,只一旁的四丫听到了却是双眼放光, “爹,娘!我也要去!” 穆大夫妻一听却是一愣,杨三娘子沉下脸来, “你胡闹甚么?你大姐姐过去是因着世子爷在那处,你去那地儿干甚么?” 四丫却是嚷道, “我就是要去!” 穆大闻言也沉下了脸, “老四,不能胡闹!你一个未阁的姑娘家,怎能在外头乱跑?” 四丫转头瞧向穆红鸾,见大姐姐也是微微摇头,立时咬着唇低头坐下了。 穆红鸾倒想带着这丫头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只路途遥远,四丫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去那边塞之地多有不便,她不想让爹娘担心,只得硬着心肠拒了四丫。 穆大夫妻见四丫不再言语便只当这丫头压了心思,便重又商量起穆红鸾出行之事。 这一回穆红鸾想着一去怕是不知多久能回临安,便请了黄夫人与崔夫人出来吃茶说话,三人在八宝楼上坐在包房之中,说起穆红鸾远去西北之事,黄夫人不由叹道, “这也是你了,若是换了旁人,你瞧瞧这满临安城那一个女子敢这么千里迢迢跑到兰州去!” 崔夫人也是叹道, “你瞧瞧你,这娇嫩嫩的脸儿,在临安养得跟玉人一般,到了那里风大沙多的,也不知把人吹成甚么样儿!” 穆红鸾笑道, “再美又如何,没有眼前人,再美不过空自对镜嗟叹,倒不如在一块儿相依相守,免了相思之苦!” 黄夫人听得噗嗤一笑,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之上, “你倒是好脸,甚么相思,相依相守的,半点儿不矜持,这是堂堂世子夫人应说的话么?” 穆红鸾一撇红唇道, “有甚么好矜持的,我们可明媒正娶,上了玉碟的夫妻,若要强装着说不想,那便是睁眼儿说瞎话了!” 崔夫夫与黄夫人闻言都捂嘴儿笑,崔夫人道, “红鸾这一去也好,这男人家呀!只身在外,虽说在军营之中,但总归有在外头晃的时候,若是无人约束着保不准便要出乱子呢!” 黄夫人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 “便是这样的,我们家那个想当初便是因着我身怀有孕,便在外头胡闹!” 说着孕事崔夫人眼神一黯,穆红鸾察言观色,开口问道, “你那家里可是纳了一个进府里?” 崔夫人这么久终是没有怀上身孕,听说是给丈夫纳了一个进门。 崔夫人点头, “确是纳了一个,只我一力推了婆婆娘家的人,自己在外头买了一个!” 外头买来的无根无基,卖身契又捏在自己手里,不怕她反了天去。 幸喜的自家丈夫对这颜色姝好的小妾也不是太过喜欢,每月里隔五日去上一次,回来倒对她体贴了不少。 三人坐在那处闲话了半日,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两人都对穆红鸾道, “你可是要多写信回来,与我们道一道近况才是!” 穆红鸾点头答应, “必每月一封,风雨无阻!” 三人这才行礼各自离去。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与众辞 穆红鸾启程之时是在六月十五,她便在头一日提笔写信给了长青,信上只言启程日期,只路途太过遥远,抵达之日实在无法预计,燕岐晟接信一看又惊又喜,盼星盼月的等着,等得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可算是受了一回折磨。 此时正值天气渐热,绿绣夫妇与紫鸳夫妇,还有十名侍卫总归十五人,三十匹好马,两辆马车便要往兰州而去。 城外十里亭处燕韫淓以水酒送行, “长真这一路西去,路途遥远还要多加小心!” 穆红鸾这厢规规矩矩跪下给燕韫淓磕头道, “儿媳不孝,不能在公爹膝下伺候,还请您老人家多多保重身子!” 燕韫淓点头笑道, “放心!我的身子好着呢!你与长青在边塞才是应好好保重!” 燕韫淓算起年纪来不过四旬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长年习武身体也是十分健康,穆红鸾倒是真不忧心他的身子,只怕他操劳太过,自己不加珍惜! 拜别了燕韫淓又去拜穆大夫妻,穆大与杨三娘子忙扶她起来道, “好孩子,过去要尽心伺候世子爷,小两口要和和睦睦不可娇纵任性!”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晓,在临安城蒲国公府中自有规矩拘着,还要将装装样了。 到了那处天高地大,这丫头只怕要无法无天了! 穆红鸾点头应下,又有宝生过来见礼,苦着脸道, “大姐,大姐夫走了,你也要走,我这每日关在先生那处,无一日松快,只怕是不能自由了!” 穆红鸾笑着拍他脑门儿道, “前头听爹爹说,先生出了一题给你们试答,你所做之论甚是不错,先生大赞了一回,可见这些日子也是十分用功的。放心……我已同爹爹求了情,隔五日便接你回家一日,总归要劳逸有序才是!” 宝生闻言大喜, “大姐,待我再等两年下场参考,无论有没有功名,也去要去寻你们!” 穆红鸾点头笑道, “再待两年你大些了,来寻我们便是!” 却是左右瞧瞧没见四丫, “四丫呢?” 宝生眼中异色一闪,应道, “她想跟着你去西北,爹娘不应,昨晚上闹了一通,今儿我们出门时她还在屋子里生闷气呢!” 穆红鸾摇头叹气, “罢!我会勤写信的!” 二丫那头……罢,不想她了! 姐弟二人说完话,瞧了瞧天色便向众人再别,穆红鸾当先上了马,这厢在马上一拱手, “我走啦!” 燕韫淓、穆大夫妻与宝生忙同她挥手示意,吆喝一声,一鞭打在马股之上,马儿长嘶扬蹄便往官道上狂奔而去。 后头杨大强、朱光武带着众人跟上,最后头是绿绣坐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这厢紧赶慢赶跑了一日,在天黑之时寻了一个落脚之处,一行人在客栈之中住下。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起身,简单吃过早饭又上马疾驰,再奔了一日,眼看着离了临安已是百里之外了,晚上夜宿客栈之时,绿绣却是过来叩门, “大娘子!大娘子!您可是睡了?” 穆红鸾正在房中打坐,闻听便过去开了房门,见绿绣一脸忐忑的立在门前, “绿绣……这时节过来可是有事儿?” 示意绿绣进来,绿绣进来却是立在屋当中,神情很是不安, “大娘子……” 咬着唇踌躇半晌才道, “大娘子……四娘子在外头呢!” “甚么?” 穆红鸾瞪大了眼, “你说甚么?四丫在哪儿?” 她还疑自己听错了,绿绣出去把门外的四丫给拉了进来, “大娘子,四娘子在这儿呢!” 穆红鸾一见同样一脸忐忑的四丫,顿时明白了,猛然想起宝生那句, “也去寻你们……” 原来宝生那小子是共犯! 气得她一拍桌子, “四丫,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就这么跑出来便不怕爹娘担心么!” 四丫见状忙过拉她袖子, “大姐……大姐……你让我跟着你去吧!爹娘那处我留了信儿的!” 穆红鸾气她胡闹,伸手拧她圆圆的脸蛋儿, “你这丫头倒也有心计,算准了现在离临安远了,当我不会赶你是吧!” 四丫自然不会认,只是一味牵着她袖子求道, “大姐,你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穆红鸾冷下脸道, “不成,明日就分了两名侍卫护送你回去!” 四丫一双眼儿眨巴眨巴立时流下泪来,穆红鸾也不理她,回头瞪了一眼绿绣, “你也任她胡闹!” 绿绣苦笑道, “大娘子,我也是不知这事儿,待到上了车才发现四娘子躲在里面,四娘子求了我一路,我……我……” 她也是一时心软才让四娘子藏在马车上走了两日,四娘子是个聪明的,知晓她不能瞒过一路,待得出了临安百里之远,这才自家出来“投案”。 穆红鸾又瞪她一眼, “都是你们惯着才让这丫头无法无天!” 却是让绿绣回去睡了,将四丫留在了自己房中,四丫心知大姐姐吃软不吃硬,也不敢同她闹,只立在房中不肯去睡,一劲儿的求穆红鸾。 穆红鸾恼了,脸一板道, “你爱睡不睡,左右明儿我是定要送你走的!” 四丫只是哭,穆红鸾也不理她,上床掀了被子便躺上,屋了里连油灯都吹灭了,姐妹俩一个睡一个立,却是没隔多久,黑暗之中响起四丫的抽泣之声。 这厢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穆红鸾咬牙翻了个身还是不理她。 又是隔了半个时辰,却听得四丫幽幽的道, “大姐姐,我就想去外头瞧瞧,我无事也翻一翻宝生那书房里的书,有一本前人的游记,曾写过大宁不少壮美河山,风土人情,我每日看着便心生向往,不敢似前人一般踏遍五湖四海,周游列国,只求能在出嫁前多看一看……我们女儿家生来便是要嫁人生儿育女,爹娘生养我们一场,在家里呆不过十几年,却要嫁入婆家几十年,一生一世守着一个人,一方院,一群儿女活到死。从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也不知高山之巍峨,更不知大河之壮阔……大姐!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不走……娘便盘算着要在临安给我选夫家了,我……我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跟着你出去亲眼见一见……也不枉人生在世走了这一遭!” 说完却是又哭了起来,前头她还有些装样儿,只这一番话却是真正发自肺腑,说到动情之处是真正的泪如雨下了。 穆红鸾躺在床上听在耳中,良久才长叹一声, “罢罢!你要去便去吧!” 古之生女者,卧床三日,弄之瓦砖…… 女人家生来便被人告诫,需得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出夫,夫死从子,未出嫁时关在闺阁之中待人挑选,出嫁之后关在房室之中,盼郎回归,生儿亦是应该,生女却是有罪。 不得露齿不得摇裙,不得抛头露面,更不得自由出入宅院,困身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到死时连离家百里之地都不曾去过,实在可怜! 如今四丫有此志愿,自家这做姐姐的也真是狠不下心让她失望而归,罢了!便带着她,了了她的愿! 爹娘那处明日写信禀明吧! 叹了一口气,恨声道, “还不上来睡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四丫见她终究是应了,当下破涕为笑,连忙扑到床上来,却只听, “咚……” 一声,竟是脚下一绊,一脑袋撞到了床沿上,穆红鸾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怎得冒冒失失地!” 四丫憨笑着一面伸手揉额头,一面爬上床来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大姐姐,你真好!” 穆红鸾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一个个……顺着你们的意便叫姐姐真好,若是当真送了你回去,只怕这时就要心里狠狠的骂我了!” 四丫紧紧依在她身旁道, “才不会呢!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我知晓这一路定是不好走,去了西北必也会吃苦,只这是我自家选的,却要带累姐姐,我心里愧疚着呢!” 穆红鸾听了哼一声, “算你还有良心!” 四丫笑道, “我自然有良心,那似……二姐……” 说起二丫来,两人都是一叹,穆红鸾终是忍不住问道, “二丫现下过得如何?” 她当着府里众人说了不管二丫,自是不会让人去打听她的事儿,只心里终还是顾着那份姐妹之情,如今夜深人静,被四丫勾起了心事才开口相问,四丫应道, “哼!还能如何?他们那一家子如今就靠着二姐姐做活赚银子,那刘家人倒是想做买卖,只如今手上没银子,又没有门路,前头刘婆子还厚着脸皮寻到了娘面前来,问起我们如何种菜卖菜之事,又问在临安城销路如何云云……”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挑, “怎得没有听爹娘提起此事?” 四丫哼道, “前头二姐姐的事儿,爹娘已是恼她了,知晓你预备着离京的事儿,自不敢拿来烦你!大姐你放心,有宝生在,爹娘不会惯着那刘家人!”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京兆府 这事儿依穆大的意思倒是无可无不可,临安城这么大也不止他们一家卖菜的,给亲家指点个明路,也好过让自家二女儿日夜操劳。 只杨三娘子、四丫并宝生都极力摇头,宝生在学堂里不知前头的事儿,后头回来听说了也是大怒, “那刘璟读了读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家子尽欺负二姐姐,现下还把主意打到我们家头上了!这生意我们不拦着他刘家做,但他刘家半分也别想占到我们家便宜!” 杨三娘子也有不满道, “前头的事儿那刘老儿半分情面不给你留,一言不合抬腿便走,现下有事儿要求到我们家了,又叫了刘婆子过来刺探,做事太过鬼祟,实在见不得人!此等小人更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在二丫的面上,便是要指点他们也成,让那刘老儿自己到你面前端茶认错,我们再说以后,若是不然……休想!” 二丫也应道, “爹,您也别做那滥好人!你若是把他们惯出病来,这家子人有一又有二,以后只怕还有三有四,有了房还要地,有了地还要生意,有了生意还要高官,这一桩桩一件件您能帮到几时?若是您帮不了了,他们是不是又要去烦大姐姐?若是如此岂不是没有头了,以后您也别卖菜了,便尽等着给他们家跑腿吧!” 穆大见妻子儿女都冲着他吹胡子瞪眼,个个把头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忙苦笑道, “我也不过就是一说,便惹来你们这一通话,我也是心疼二丫太劳累了!” 四丫应道, “越是如此您越是不能松口,若是让刘家人把二姐姐当把柄捏住了,以后变着法子磨磋她,就等着您服软,那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穆大点头, “好好好!我听你们就是!” 果然不再理睬那刘家人,那刘婆子再上门,杨三娘子只是平常应付着,却是半点儿不提自家那生意的事儿,刘婆子回去同刘老儿一讲。 刘老儿却是隔着窗户骂道, “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家,真是悔不该与他们结亲!” 二丫在屋子里听了直掉眼泪,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只是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巴望着多挣些银子,也好让公爹少摆些脸色。 …… 穆红鸾听了四丫的话长叹了一声,久久才道, “这日子是自己各人过出来的,以后有个甚么也怨不得旁人!” 四丫点头道, “依我瞧着二姐那性子就是太软了些,又因喜欢刘璟便被他拿捏着,以为自己这般贤惠勤苦必能讨了丈夫的欢心……要我说呀,这还是得看人!” 穆红鸾听了却是笑, “你这未出阁的丫头懂些甚么,怎得你贤惠勤苦还要看人了?” 四丫应道, “怎么不看人,我瞧这世上每个男人都不同,有的似大姐夫般勇武,只内里世子爷的脾气也挺大,若不是遇上了大姐姐能治他,换旁一个女人来再是贤惠,也只有背着人抹眼泪的份儿……” “嗯!说的有些道理!” 穆红鸾点了点头, 长青那脾气也就是身份摆在那儿了,外头装着一派世家公子的豪爽大气样儿,内里却很是小心矫情,若是一小心惹恼了他,还要自家哄半日才会欢喜起来,他那样儿跟臭脾气小娃儿一般模样。 要是换了一个来,来软的他不受,来硬的压不服,对他自来都是要先打一棒子,再哄一下子,摸准脉才好收拾他! 四丫又道 “似二姐夫那种,最喜端着读书人的清高瞧不起人,二姐姐这般一味捧着他怎么能成?捧得太高了,让他以为自己真成神成圣了,说不得连自己结发的妻子都瞧不上了,以后说不定生外心呢,依我看就是让他柴米油盐样样经他的手里过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时,他才知晓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才能好好过日子!” 这小丫头果然是个外憨内奸的,甚么都看得透透地! “那……你三姐夫呢?” 穆红鸾好奇的问道, “三姐夫就是个老实木头疙瘩,一不管财二不管事,只一心伺弄那些个田地,虽说三姐过得松快无人拘束,只却太过无趣了些,幸喜三姐本就是个能自己寻乐儿的人,又爱弄那些小猫儿小狗的,在家里养了一大堆鸡鸭,倒也很是快活!” 末了她还自己归结道, “总归这世上的夫妻,一男一女,一锅一盖总要配成了对儿,寻到了相处之道才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若是不然……便只有鸡飞狗跳,相互磨磋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小丫头倒是一套又一套的,那姐姐问你,你那未来的夫君需得是何样人,才能入了你的法眼?” 四丫打了个呵欠应道, “总归……要合眼缘才是!然后嘛……要能说上话……若是会做饭便更好了……” 说话间人已沉沉睡去,穆红鸾笑着给她盖上了被子,转头瞧向窗外一轮明月…… 这世上的姻缘实在奇妙,那是你个小丫头想要甚么便来甚么的? 想寻个高大威猛的,说不得便嫁了个矮小精干的! 想寻个温柔体贴的,说不得嫁了个粗心大意的! 想寻个幽默风趣的,说不得偏偏嫁了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想寻个武功盖世、开疆扩土的大英雄,说不得便嫁一个平平常常沿街叫卖的小贩! 总归呀……这上天便爱捉弄人呢! 似她明明就心心念念着敬哥儿,却如今早是与他渐行渐远,记忆之中那个让她一见倾心,又爱又怜的敬哥儿早已远去了,倒是长青那神采飞扬,高大强壮的身影时时刻在心里!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了! 想着想着,眼前一片模糊,她终归也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身,穆红鸾提笔给爹娘写了信,又交给客栈中的掌柜寄送出去,这才带着众人又上了路,不说那穆大与杨三娘子回到家中见小女儿不在,如何从宝生口中逼出实情,宝生如何替四丫挨了一顿胖揍。 只说穆红鸾他们这一路晓行夜宿,出临安往舒州,过光州、蔡州、唐州、均州终是到了京兆府。 这一路千里迢迢走了近两月,又顾着天气炎热,四丫与绿绣身子吃不消,穆红鸾便打算着在京兆府休修一番。 一行人在京兆府花银子,赁下一间三进的院子,女眷们住内院,男人则在外院,打算着住上一月再行启程。 这厢在此处好好歇息了十日,众人才算是缓过劲儿来,四丫一路奔波圆脸儿都瘦了下去,现出来尖尖的下巴,以前瞧着与穆红鸾有三分像,现下倒有五分似了! 穆红鸾笑着端详她的脸道, “我们四丫若是再瘦些,必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四丫连连摆手道, “大姐姐,我这是因着天气炎热不喜进食才瘦了下来,若是为了那几分美倒失了人生快事,实在得不偿失,打死都不肯做的!” 她自小爱吃若是短了吃食,让自己生生瘦成个弱柳扶风的样儿,还不如立时让她死了算了! 转而眼一亮道, “听说这处美食颇多,又有馍饼泡在鲜美的汤水之中,不如我们出去品尝品尝?” 说起吃来这丫头便双眼放光,穆红鸾笑道, “即是来了此地,自要还是领略一番风土人情的!” 当下便要带几人出门,杨大强几个也是乔装改扮护在四人后头, 京兆府前日为都城,自本朝立国之后才没落,城中人口日渐南迁,但建筑却是仍有前朝遗风,取威严雄传大气磅礴之势,至今仍有旧日宫殿残垣留存。 穆红鸾一行人在街面上寻了些本地的吃食,又去那旧日宫殿见识了一般,倒也颇觉此行不虚,一路嘻嘻哈哈的回去,无意间穆红鸾却是听到有人唤了一声, “霍先生,时辰不早了……” 穆红鸾缓缓转过头去,却见得一位中年文士正立在书画摊前,身旁也是一位做文士打扮的年青人,两人背对着穆红鸾正指点头手中的画说些甚么,出声轻唤之人做仆从打扮。 穆红鸾瞧过去时,那画摊前的两人似有所感,都在做回身转头之势。 穆红鸾不紧不慢缓缓转过了头去,这两人转身只瞧见一个身着黄衫,头戴帷帽,身姿玲珑无限美好的身影。 那年青人见着不由一愣叹道, “怎得这京兆之地也有如此佳人?” 霍先生见状笑道, “子湛,怎知是位佳人,许是背影美好无限,面目生得却是差强人意?” 那叫子湛的年轻人摇头道, “先生此话差矣,你观这位佳人,身姿如此美好,行动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情态,不论生得好看与否,只看这背影便令人心生向往了!” 霍先生闻言大笑, “少年慕艾,子湛心思佳人也是常理,只看这位做妇人打扮,看来已是罗敷有夫,子湛怕要失望了!” 那年轻人微红了脸只是笑,霍先生见状又笑道, “子湛不必失望,待得此间事了,为师定要为你选一位佳丽相伴,以后红袖添香也是一桩美事!” 那年轻人道, “子湛自幼失了双亲,由先生一力抚养,婚事自也是由先生做主的……” 。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结伴行 他转头又瞧向那正缓步离开的女子, 也不知自己未来的妻子可有……她的风姿…… 正乱想间她却转过了身,一双盈盈秋眸瞧向了他们,显是自己师徒大刺刺盯着人看,被人发觉了,一时间都有些赧然。 穆红鸾上下打量了那一对师徒,目光落在那霍先生身上,见他一身文士打扮,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只目光阴鹫予人心思深沉之感。 也不知为何听到“霍先生”竟是让穆红鸾想起了那位疑似刘通手下的霍先生, 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位“霍先生”? 只现下顾远堂不在此处,要不然他倒能指认出来! 这处离临安千里,应该不会是他吧! 不过若真是他……那可真是太凑巧了! 若此人真是霍先生,他千里迢迢到自临安到此又是所为何事? 想到自家公爹正在想法子扳倒刘通老儿,穆红鸾便有了一探究竟之心,只她现下面上不显,只是笑盈盈同身旁的四丫说着话, “你若是喜欢便再买些回去就是,左右这些日子都在此处,你便是一日三餐吃这东西都成!” 四丫笑嘻嘻冲她一伸手, “大姐姐给些银子呀!” 穆红鸾笑骂道, “你如今可是赖上我了,吃我的,住我的,还要花我的!” 四丫腆脸笑道, “我出来的急,除了两身衣裳,身上只一百个铜板儿……” 傍着大姐姐这金山银山,带那么多银子干嘛! 穆红鸾白了她一眼,自腰间解了荷包给她, “去吧!” 笑盈盈回身招了杨大强过来,指着四丫口中说道, “派个身手好的侍卫跟踪那画摊上的两人!” 杨大强会意应道, “小的这就过去伺候四娘子!” 说着话便跟着四丫进去了店时,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杨大强抱了满满一怀东西,绿绣与紫鸳笑着过去接手,杨大强冲穆红鸾点了点头。 穆红鸾会意这才带着人转身离去。 那霍先生见了眯眼道, “这妇人只怕来历不小,看她穿着打扮又有身前身后侍卫暗中跟随,想来必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贵妇人!” 那子湛点头心中暗道, “似她这样的样貌,一般的男儿家只怕配不上她!” 师徒二人说罢便将这偶遇的美妇人放在脑后,回身买了画离去。 待到天黑时杨大强进来禀报, “表妹,那两人果然可疑,看着一派文弱书生的样儿,却是身上有功夫的,我们兄弟竟然跟丢了!” 说话间,脸上有些悻悻,穆红鸾点头道, “无妨,如此倒更应了我的猜测,这些日子我们在京兆府里让兄弟们都留意此二人,便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 即是身上有功夫,倒真有可能是那霍先生了。 他到此地究竟是为了甚么? 看来那刘通老儿的手伸得倒是挺长,不光北地有勾当,这西北之处也少不了他的影子,前头是与辽人勾结,他这回不会是与西夏人有勾结吧? 他已是位及人臣,荣华富贵样样不缺,他这番里通外国,勾三搭四到底是为了甚么? 穆红鸾心下疑惑,却现在身京兆府又不是在临安,手下只十来个能用之人,想要查那霍先生只怕艰难,且还要小心行事才是! 这之后杨大强与朱光武果然无事时便带着人在街面上闲逛,倒是真遇上过一回,回来禀报道, “小的们跟着过去,发觉那两人不仅身怀武艺,暗中更有人护卫,怕惊动了他们,因而不敢太过靠近……只跟到城西一带便跟丢了!” 穆红鸾皱眉想了想, “蒲国公府在这京兆府中也有人在,拿了我的令牌过去调人,想法子查一查这两人的底细!” 只她却未想到,这人不用她查已是自发送到眼前来了…… 他们在这京兆府中休整一月便预备着再启程前行,自京兆府往兰州去,一路越发偏远,沿途也不是很太平。 穆红鸾叫了绿绣与四丫过来,一人给了一把短刀让她们藏在身上, “你们两个不似紫鸳,她总归还跟着我学了些招数,你们这是头一回出远门,再往前走便有盗匪出没,遇上了事儿不要惊慌,将这刀子藏好,瞅准了时机便奔要害刺去,出手要稳准狠……” 却是教了两人几招,临危时用的招式, “切记,不要惊慌惧怕,越怕越慌,越慌越乱,明白么?” “明白!” 两人都点头称是。 一行人退了院子,又择日出发,清晨天未亮便到了城门前等待开门出城,穆红鸾端坐马上猛然觉出有人窥视,回头一望竟是那霍先生二人。 原来他们竟也要出城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穆红鸾目光扫视之中见那二人身后还有四、五名大汉,一个个目露精光,太阳穴高高隆起,看来也是练家子。 那霍先生的目光与穆红鸾相遇,两人都是微微一愣,穆红鸾若无其事的转回了脸,侧过头冲杨大强使了一眼色,杨大强神色不变,却是瞳孔微缩。 待到城门官吱呀呀打开城门之后,一众人鱼贯排在门口依次离开,如潮的人流出了城,先是在官道之中行了一段,便陆继有人转入岔道分流而去,穆红鸾等人与那霍先生一行却是一路走在了一起。 穆红鸾又转回脸与那霍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未开言。 待行至一处岔路口时,同路的几名客商却是互视一眼,推了其中一个出来说话,此人生得微胖,双目精光闪动,黝黑的面庞,两鬓染霜,予人一脸的沧桑之感,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头行走之人。 这商人上来一拱手说道, “二位,二位!我们这一路是要往兰州去,却不知两位可是也往兰州……” 顿了顿又道, “若是都往兰州去,我们可结伴而行……” 说着一指自己的身后,却是好几位同行的商人还有花银子雇佣的镖师,并自己那些赶着车马的伙计, “这一路往兰州十分不太平,若是结伴而行,相互扶助,那些山匪强盗见我们势大便不敢来犯,却是要安全不少!” 这些商人常年在外行走,也是知晓这一路的厉害,瞧着穆红鸾与这霍先生两伙人,都有精壮高大的汉子跟随,这些汉子一个个看样儿都是练家子,想着拉拢到一处,一起行路也好多些保障。 行走江湖这样的事儿自是不少,只这样做也要防那些心怀叵测,又甚或是山匪内奸之人混入,看人准不准便是全靠自己的一双招子了! 穆红鸾心中暗想, “若是没有绿绣与四丫我们一路快马骑行,与这些商人结伴倒要拖累行程,但现下有两辆马车在后头跟着行走不快,倒是能与他们结伴!” 左右一路以稳为重,虽说心心念念要去见长青,便也不必争在这一时。 当下点头道, “出门在外,能结伴同行自是最好!不知这位先生高姓?” 她虽是戴着帷帽但身姿举止是掩不住的风情,旁人一瞧便能猜出,这定是位十分美貌的女子,又听她说话不同旁的女子清脆,而是柔媚之中带着一丝丝沙哑,听在耳里予人耳内痒麻之感,甚是诱人心神。 在场众人都不由暗道, “也不知掀了面纱,这是个甚么样的美人儿?” 那商人饶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愣了几息,这才清咳一声应道, “为商者乃贱业,不敢称大,小的姓郝,上乔下清,乃是自京兆府往兰州贩货的,在京兆府中也有些产业,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穆红鸾点了点头,倒也不隐瞒他道, “我夫家姓燕……来自临安……” “哦……燕夫人!” 穆红鸾目光锐利,隔着面纱瞧见自己提及夫家姓燕,又来自临安时那霍先生明显眼神一变。 穆红鸾心下冷冷一笑, 若不是来自临安,又怎知临安皇族是何不同? 要知晓这天下燕氏太多,皇族中人也是四散各地,能留在临安安居的燕氏人,多半还是有些家底或是权势,且与今上血脉十分亲近之人! 不过这天高皇帝远的地儿,平常老百姓多半不知其中区别,因而似郝乔清这般听了也只当平常,但这霍先生一听却是露出了异样。 这一试探倒是又笃定了两分。 郝乔清又道, “我们这是要一路直到兰州城,却不知夫人往何处去?” 穆红鸾应道, “我们也是往兰州城去的!” 郝乔清大喜, “如此我们便可一路同行了!” 又转头瞧向霍先生, “不知这位先生可是与我们同行?” 霍先生却是闭口不言,只他身旁的年轻男子一拱手道, “抱歉,我们一路赶得急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路了!” “哦,如此倒也无妨……祝诸位一路顺逸!” 郝乔清常年行走在外,自城门口便打量过这些人,其中尤其以这位燕夫人与这两位文士所领的队伍最是显眼。 以他瞧着这燕夫人通身的气派必是富贵人家出身,自不似坏人,另外一队嘛,却是有些不好说了,能与他们结伴固然是好,若是不成就与燕夫人一同倒是更好的!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蜈蚣岭 郝乔清这厢拱了拱手便不再说话,那霍先生见转入了岔路之中,前头开阔再无遮挡,便也不耐烦在这处慢吞吞行走,一扬马鞭抽在马股之上当先跑了出去,他身旁那年轻的男子紧跟了上去,扬鞭之际回头看了穆红鸾一眼,一行人打马绝尘而去。 郝乔清见状摇头笑道, “这些人也是艺高人胆大,这样一路疾驰过去,算着路程跑到太阳落山之时便能到蜈蚣岭了,那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蜈蚣岭上过夜倒是真不怕那拦路的劫匪!” 一旁的朱光武闻听便开口问道, “郝老哥,这蜈蚣岭上劫匪很是厉害么?” 郝乔清应道, “何止是厉害……” 如此倒是搭上了话,一旁又有杨大强跟着帮腔,又有几个商人见穆红鸾这一众人倒是平易近人,说起话来便没有顾忌,两厢便聊得火热起来。 这些常年走江湖的汉子,路途寂寞,但凡遇上了投缘之人倒也是十分热诚,一路行来到了宿头处,两伙人已是十分融洽。 他们在这处叫做蜈蚣口的地儿,唯一的一间客栈之中住下,这郝乔清早与这客栈掌柜熟悉,住宿吃食请了掌柜的颇为照顾穆红鸾等。 杨大强领着众侍卫各自四处察看,朱光武却是坐在堂上请众人吃酒,与一众汉子说起路上的见闻来。 待到穆红鸾洗漱完毕,要上床歇息时,那杨大强来复命道, “表妹,四下察看过了,这里地处蜈蚣岭下,自这里往西五十里皆是蜈蚣岭的地界,我远观那处山高林密,果然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那郝乔清说的倒也不差,明日我们需整日赶路,在白日里过蜈蚣岭却是要安全许多!” 穆红鸾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我们便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出发,也免得中途有事耽搁,在蜈蚣岭与人动手!” 虽说不怕事儿,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到达兰州才是正理! 杨大强应下回去歇息不提,朱光武也回来禀道, “夫人,这客栈中人多数是行走的客商,明日要结伴一起过蜈蚣岭的,客栈掌柜的言道前头那一队人马在此处吃过饭,买了些干粮带在身上,便又往蜈蚣岭去了,看情形是要在蜈蚣岭过夜……” “那蜈蚣岭上有些甚么匪徒可是打听过?” “说是此处劫匪多如牛毛,最大的一股乃是外号叫做钻天豹,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力金刚的十分厉害!不过这两股劫匪倒是有些道义,过路客商若是遇上了交上些过路的费用便可放行,少有伤人性命的时候,却是要提防那些小股的毛贼,都是些下手狠毒的……” 穆红鸾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小心些就是!早些去歇息吧!” 朱光武这才退了出去,穆红鸾关好门进去一看,四丫早已睡得呼呼作响,不由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你倒是安心!” 这厢打坐到半夜才睡了过去,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未明时便早早起身,众人洗漱完毕,再吃罢了早饭,纷纷出门牵马拉车,结伴往那蜈蚣岭而去。 穆红鸾端坐马上,见这东方曙光初现,林静鸟啼,凉风习习,蜈蚣岭上绿涛阵阵,雾阖隐隐,一条山路蜿蜒盘旋隐于山岭之间,形如蜈蚣一般。 那郝乔清叹道, “原本这处也是山秀林美的好所在,只如今这世道讨生活越发的不易,不少人上山落草为了寇,倒是连带着我们也跟着苦了不少!” “唉!世道艰难啊!” 一旁同行之人附和道。 众人一路缓缓往山上而去,这蜈蚣岭瞧着不高爬起来却有些艰难,到了岭上时已是耗费了两个时辰,这时节日头已是高起,众人浑身大汗淋漓,便在一片林中歇息。 “夫人!” 绿绣将水囊递了过来,穆红鸾喝了几口才算是缓了口中干渴,却听杨大强一面擦汗一面问那郝乔清, “上了这岭还有多远的路程?” 郝乔清道, “上了岭顺着岭脊走上二十里地便要下岭,若是走得慢到了岭下便要天黑了,我们在此处不可多歇,早些上路才是!” 众人听了又仰脖再喝了两口,这才起身又吆喝着上路了。 蜈蚣岭上山路难行,有一段路是在山崖峭壁之上开凿,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悬崖,中间一条道路刚够马车通行,但凡赶车的有些差池,便要歪到下面去。 众人走得很是小心,绿绣与四丫也不敢坐车了,便下来一个与穆红鸾同骑,一个与杨大强同骑。 走到一半时穆红鸾眼尖,一眼瞧见了路旁有一处草木折断的痕迹,便停马观望, “大姐在瞧甚么?” 四丫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穆红鸾道, “怎得我瞧着这处似有血迹?” 当下翻身下马过去察看,果然见黄土之上有些许已干涸泛黑的血迹,朱光武也跟着过来瞧,伸手擦了一点儿在指头上闻, “夫人,这是人血!” 探头往下看了看,突然目光一凝,拿手一指道, “夫人,那处……有个人!” 众人听闻忙纷纷过来瞧,果然见那悬崖之上有一处凸起,上头一个人伏在那处,却是小半个身子都挂了出去,众人一见惊呼道, “这人是死是活呀?” “好险,挂在那处再出去半尺便是个死字……” 穆红鸾看这人衣着有些眼熟,想起来竟是与那霍先生同行的年轻人,不由眉头一皱,吩咐杨大强道, “派一个身手敏捷的侍卫下去瞧瞧!” 当下取了麻绳拴在侍卫腰间,小心翼翼攀爬下去,只这处土质松散干燥,植物不易扎根,双脚踩上去便有泥土不断往下掉落,砸在了那人所在的凸起之处,那一处地方似也不太稳当,竟也听到有悉悉索索的掉落之声。 众人见状纷纷惊呼, “小心!” 侍卫小心翼翼滑到下头,脚踩在那凸起之处,蹲下身去伸手一探那人鼻息, “夫人,这人还有气儿!” 上头忙又垂下绳索,侍卫在那人腰间绑牢,上头发一声喊便将他拖了上来。 待到人拖上来平放在地上之时,穆红鸾一看果然是那与霍先生同行的年轻人,见他腹部中了一刀,刀口极深,流出的鲜血打湿了半身的衣裳。 这人一张脸惨白,想来是因失血过多引起,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脉博,果然还有跳动, 想了想道, “将人抬到我们马车之上,我们那马车上备有药材!” 出门在外自然要备的齐全,蒲国公府里出来的东西,许多都是御用之物,药效自然是最好的。 杨大强过去用刀挑开了那人衣裳,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先用清水将伤口洗净,又换了烈酒,伤口一受激那年轻人立时疼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见车前立着的人。 此时穆红鸾已是半撩了面纱正在察看他的伤口, “你……” 他瞪大了眼瞧着她, “你……” 伤口上杨大强撒了药粉上去,疼得他面孔扭曲又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救治了此人放到车上,郝乔清便又吆喝着上路, “快些走吧!再耽误下去,天黑都下不了山了!” 这受伤的小哥儿就是昨日那一队人马,想来昨晚他们夜宿蜈蚣岭遇上了劫匪,也不知同行人如何,不过瞧这样儿……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众人见此情形,都知这处的厉害,脚下加快了步伐又往前行了十来里,郝乔清喜道, “再走一段我们便要下山了!” 正说话间突然脸色一变, “咦!这……” 没想到前头道路竟是现出一个深坑来,郝乔清忙跳下马去,几步过去察看,一看之下不由暗暗叫苦, “这是有人有意拦路啊!” 一条道路中间竟被人挖开了一个两丈见方,一人来高的大坑,这人倒是好过,可马匹、车辆如何过去,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要的就是拦了众人不让下山呀! 郝乔清脸色变得铁青, “如今这蜈蚣岭上的劫匪越发不讲江湖道义了!” 如此大坑便是众人齐上手去填也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待到能下山时天便黑了,这些劫匪想来便是打的这个主意,待到众人不得不夜宿在岭上,半夜三更便是动手之时。 众人一见都是面泛苦色,穆红鸾上前看了看退回来沉声道, “事已至此,再叹气也是无用,我们先想法子将这坑填好,让马匹、车辆、货物能通行,能赶下山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便选一处易守难攻的地势,今晚上大家轮流守夜,若是劫匪敢来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众人一听这一介女流尚且有此胆气,倒也被激得振作不少,都纷纷吆喝着寻些工具来取土填坑,杨大强与朱光武更是进林中寻了几块大石,这厢弯下腰去将那百十来斤的石头搬起,一步步过来发一声喊扔入了坑中。 众人一见都道好力气,齐齐动手将那坑填平,待到又扯又拽将马匹、车辆、货物等弄过了坑去,看日头已是太阳西斜了! 郝乔清沉着脸过来与穆红鸾道, “燕夫人,瞧这样子今晚上怕是下不了山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道, “即是如此,郝老哥可知这岭上有何易守难攻之处?” 郝乔清想了想道, “前头倒是有一处山坳……”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抢先机 郝乔清当下领着众人又往前走了两里,待到日头在山尖上只露出一点儿时,众人到了一处山坳,这里原是岭上一处小小的湖泊,如今早已干涸多年,里头便形成一处中间低四面高的凹地。 进去四面山坡隆起,中间地势平坦,将车辆货物赶入其中,再派人守了上头高地,能俯瞰四周山坡密林,再在山坳口中派人守住,倒也能保了安全。 穆红鸾点了点头,吩咐杨大强带人出去察看地势,又让众人将车辆挡在入口处, “若是有人攻进来,也能阻挡弓箭之利……” 众人点头,商议着分派人手轮流值守。 穆红鸾坐到一旁,紫鸳过来道, “夫人,那人醒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过去,见那年轻人果然已经清醒,正斜依在马车之中眼望向车窗外,见她来了便挣扎着要坐起来,穆红鸾忙摆手道, “你身上有伤不能乱动!” 当下看了看他伤口道, “这刀伤药乃是宫中御药,果然见效奇快,也亏得你年纪轻轻,身体底子好,才能醒得这么早……” 想了想问他, “你们走在我们前头,可是昨晚上在蜈蚣岭遇上了劫匪……” 那年轻人轻声应道, “正是如此……我们原打算趁夜过岭,却是没想到遇上了劫匪……” 他们这一行人是仗着武艺高超,不将这一干毛贼放在眼里,却是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之中竟还有高手,一个不慎他便腹部中刀跌下马来,黑暗之中摔到了悬崖下面,却也是命大落在了凸起的岩石之上,又被这位燕夫人所救。 当下挣扎着挺身冲穆红鸾拱手道, “燕夫人的救命之恩,霍峻熹没齿不忘!” 穆红鸾摆手道, “这也是你福大命大之故……” “你是何处人氏?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小可乃是京兆府人,这是要往秦州探亲!” 穆红鸾心中暗哼,知他是砌词欺骗,面上倒是不显点了点头又问他, “你姓霍,那前头与你同行的中年文士是你的……” “哦,那乃是家师……” “哦……” 穆红鸾点了点头, “你那师尊如今身在何处?可是……” 霍峻熹应道, “我师尊武功高强想来必能安然无恙,燕夫人只需将我送到前头秦州,小可便能自行寻人……” 穆红鸾应道, “你的伤势甚重,只怕还要将养许久,这一路到秦州还有些日子,你便安心休养吧!” “多谢夫人!” 穆红鸾退了出来,一旁的紫鸳却是悄声问道, “夫人,他即是说自家师尊无碍,为何都没有人回来寻他,总归是自己徒弟,人要见人死要见尸呀!” 穆红鸾回眸瞧了瞧垂下的车帘,悄声道, “或许他那师尊见他掉下悬崖去,以为他死了……那处山高陡峭,要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寻到的!” 紫鸳一撇嘴, “总归依我瞧着这做师父的不怎么好!” 穆红鸾冲她一摆手道, “好了!少管旁人闲事,我们先过去升火做饭,填饱肚子要紧,今儿夜上说不得还有一场恶战呢!” 紫鸳忙道, “这些事儿由奴婢们做就是,夫人您先到另一辆车里歇息一会儿吧!” 穆红鸾点头,回了另一辆车里打坐。 不多时饭菜香味四处飘散,绿绣端了进来伺候穆红鸾用饭,穆红鸾轻声问道, “那霍峻熹可是用过了?” 绿绣应道, “有紫鸳过去看顾着呢!” 穆红鸾点了点头悄声对她道, “此人来历有些蹊跷,你素来稳重,给我小心盯着他!” 绿绣一愣, “大娘子的意思……” 穆红鸾低低声音道, “多半是敌非友!” 绿绣闻言脸色一变,会意出去了。 待到天色全黑下来时,众人都已轮番用罢了饭,朱光武带着人上去将杨大强替了回来,杨大强坐在篝火旁对穆红鸾道, “依表妹的意思,他们今夜几时会来?” 穆红鸾应道, “上半夜多半无事,待到三更左右便要小心了!” 此时间正是人最疲乏之时,偷袭也最易得手! 杨大强点了点头,却是就地倒头就睡, “那我现下得养精蓄锐!” 他如今不再是那太原街面上混的地痞了,在战场上打过滚的人,明知敌军下一刻便要攻城,这一刻也是睡得鼾声大起,越是心静越能保命。 穆红鸾瞧了微微一笑, “表哥如今倒是越发老辣了!” 穆红鸾回头将四丫、绿绣与紫鸳三个叫到了一处, “待会儿让他们将马车并到一处,你们三个躲在马车之中,顺带看顾着那霍峻熹……” 三人点头,紫鸳与绿绣都不约而同将四丫推进了最里头,又对穆红鸾道, “夫人再养养神,我们守在最外头!” 穆红鸾也不客气进去盘腿而坐,四丫这时节也不敢打饶,老老实实守在穆红鸾身旁,阖上眼却是不敢睡着。 穆红鸾打坐到了半夜,便有朱光武过来悄声禀道, “嫂嫂,事儿来了!” “嗯!” 穆红鸾缓缓睁开眼,伸手将腿边的长剑抓在了手中,自绿绣与紫鸳中间穿过,一掀帘子人便钻了出去。 她那苗条的身影在月色之下便如一只灵猫一般,几个眨眼已到了高处,借着头顶的月光一看,果然见那密林之中有人影绰绰,显是匪人埋伏在树中预备突袭了! 穆红鸾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带几个人跟我着下去!” 她不耐烦等着人来,倒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朱光武忙带了两人过来, “嫂嫂,您不必亲自涉险,还是让我老朱来吧!” 他是知晓穆红鸾武艺不错,不过这种提刀杀人的事儿,还是让男人做为好! 只他话音还未落,穆红鸾手中寒光一闪,人已是冲出去,朱光武怕她有失忙带着人追了过去。 穆红鸾脚下极快,不过几个眨眼人已窜入了密林之中,却是瞧准了一个伏在矮丛之中的身影,脚下一点,人已斜斜的飞过去。 “噗……” 对方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的一黑,胸口一凉,人便丢了性命! 待到穆红鸾连杀三人之后,那帮子劫匪才惊觉自己被人偷袭,有一个站起身来叫道, “点子扎手,兄弟们小……” 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见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如同鬼魅一般已飘到了面前, “噗嗤……” 一剑正刺入心口,那人惨叫一声捂着伤处便倒了下去。 这一喊一声惨叫在黑夜之中传得老远,整个山头的人都听到了,四丫几个在马车之中听到,不由都吓白了脸,紧紧抱在一处。 紫鸳将四丫推在自己身后,撩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瞧,却见营地之中所有的人都已起身,个个手中拿了兵器,正在郝乔清的指挥下头分守了各处,见这马车上的人探头忙对她摆手道, “你们只管守在马车之中,不可出来走动!” 紫鸳缩回了头对四丫与绿绣道, “你们在这车中,我过去瞧瞧那霍小郎!” 绿绣点了点头, “你小心些!” 紫鸳过去那车上,见那霍峻熹正斜倚在榻上,警惕的瞧向车外,见她进来神情缓了缓, “外头可是出了事儿?” 紫鸳点头道, “今儿晚上我们不得不留宿在蜈蚣岭上,这后半夜怕是劫匪来袭了!” 霍峻熹忙问道, “那燕夫人可是安全?” 紫鸳应道, “我们家夫人武艺高强,如今已是亲自带人杀过去了!” “啊……她……她怎得亲自上阵……” 霍峻熹一脸的焦急, “夫人乃是千金之躯怎能涉险,你们随行出来的侍卫都是做甚么的!” 他这一言倒是得罪了紫鸳,紫鸳脸一沉道, “我丈夫便在侍卫当中,自会护卫我们家夫人,不劳小郎操心,你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吧!” 说罢放了帘子,回到了一旁的马车上。 那头穆红鸾手下已是杀了七八人了,朱光武在后头提了一人的领子将人往那树上一撞,那人惨叫一声脑袋上鲜血狂涌,立时软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朱光武大跨步奔了一段才追上了穆红鸾, “嫂嫂,嫂嫂不可太过深入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密林之中藏了不少劫匪,前头被他们猛然杀入乱了阵脚,一阵忙乱之后却是渐渐稳住,这厢正与他们的人捉对厮杀在一处。 只劫匪人数众多,自己的人虽说精干但猛虎不敌群狼,还是不宜太过深入密林为好! 穆红鸾听了他的话提剑四顾,剑身上血光一闪,抖了抖手腕,却是皱眉问道, “光武,你不觉着有些奇怪么?” “哦,嫂嫂此话何意?” 穆红鸾道, “这些劫匪似乎并不是一波人,倒似几波人混在了一处!” 他们冲入密林之中厮杀时,这些个匪人显是各自为政,并不太过急于救援被杀之人,虽说匪人无义,但这样的情形下不应是团团围上来,一起厮杀么? 这分明就不是一伙人却凑到了一处,绿林上有规矩的,这买卖不论大小,只要一家占了先手,另一家便不能上前抢,即便是点子太过扎手一家吃不下,要邀了朋友帮手也至多一两家,决不会似这般几伙人混到一处。 。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遇故人 要知晓在混战之中若没有领头的人统一指挥,周遭不是自己熟悉的同伙,是很易误伤的,更不要说地处光线模糊的密林之中,不要闹到最后肥羊跑了,逮肥羊的倒自己打起来了!, 想到这些人定也是忌惮发生这样的情况,遇上不熟的人受袭也不肯出来帮手! 朱光武被她提醒也很是奇怪道, “嫂嫂说的是,这几波人不是一伙儿的,好似是仓促之间凑到了一处般!” 这类打斗的事儿,多半要在手臂上扎上显眼的东西,又或是统一暗号之类的,这伙人上来便是乱喊乱杀,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穆红鸾点点头道, “即是如此倒好对付的,只要抓着那几个领头的,他们便会自家乱起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先捉那领头的再说! 两人说话间互视一眼,打了一个手势,都伏下身隐匿了身形往暗处摸去,这厢却是专往那发出呼喝指挥之声处寻去。 穆红鸾当先寻着一个魁梧大汉,人生得十分高大强壮,手中提了一把厚背鬼头刀,正扯着嗓子大呼, “都给老子不要乱,先杀往那篝火处去!” 说话间大刀一挥,正要带头跑去,却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他是常年刀头舔血的主儿,如何不知是被人偷袭了? 当下往前一个虎扑便要就地翻滚,只他往前一跃还未及伏身,却那知前头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砰……” 钵大的拳头打在了他胸口之上,打得他蹬蹬蹬连着退了几大步,他后头偷袭之人是穆红鸾,此时间一剑刺来,那汉子胸口受了一拳正疼得五内翻腾,脚下不稳,又听得耳后风起,知晓是后头人刺到了,这时节也顾不得许多,无奈之下仗自己身高肉厚,却是扭腰翘屁股迎着剑尖而去。 穆红鸾眼瞧他撞过来,也是收势不及,一剑扎到了他那大臀之上, “哎哟!” 那汉子大叫一声捂着屁股原地蹦了起来, “哎哟,我的滴娘耶!” 重重跌回地上转头借着月光一瞧,却见一个身着红衣,容貌艳丽的女子正持剑立在他身后,不由立时大叫起来, “我的乖乖哟!这天上的嫦娥下凡了!” 收回捂着屁股的手在眼前一晃,却见一手的鲜红不由惊道, “这仙女怎得还捅人屁股啊……哎呦!疼死爷爷我了!” 穆红鸾上前两步一剑抵到了他胸口, “闭嘴!再叫一声削了你的脑袋!” 那汉子却是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面哭叫一面道, “你……你要削便削,手脚可快些,爷爷我怕疼!” 说罢又哎哎哎的叫唤,穆红鸾问道, “你叫甚么名字?可是他们的头儿?” 问起这个那汉子倒也硬气,一面叫唤一面应声道, “小娘皮,哎哟哟……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儿叫做魏猛便是爷爷我……我了,有个外号叫做钻天豹……哎哟哟……” “钻天豹?” 穆红鸾闻言皱起了眉头, “钻天豹是这蜈蚣岭上有名的盗匪,怎得……是你这模样?” 说罢借着头顶上的月光上下打量这正叫疼的汉子,见他倒是身形高大强壮,一张红脸,满脸的络腮,生得倒是威猛,只怎有些娘们儿唧唧的? 自己那一剑刺得如何自己清楚,那屁股上头肉多,至多就是两寸深的口子,流些血罢了,怎得叫唤起来便没完了? “哎呦……哎哟……哎呦……哎哟……” “闭嘴!” 穆红鸾被他吵得头疼,作势又往前刺道, “你再叫唤,我便在你身上开一百个口子,让你慢慢疼死!” 那钻天豹被她这么一吓立时闭了嘴,委屈巴巴的瞧着她, “你想问甚么便问就是,不必用剑来吓唬我!” 穆红鸾又问道, “你们有多少人到了这处?分明是几伙人为何要凑成一伙?” 那钻天豹应道, “约摸……也有百十来人吧!也没几伙人……我自家一伙……那厉光头是一伙,还有两伙是曹狗儿同洪十三……” “那厉光头在何处?” 力金刚便姓厉,因力大无穷便取了一个谐号力金刚。 钻天豹应道, “厉光头在后头呢,那小子贼精从来不打头阵,只让手下人跑前头,今儿带人的是那关飞鹰!” “关飞鹰?” 穆红鸾听得心头一动, 这名字好生熟悉? 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却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关飞鹰不是那黑风岭上的匪首么?当年在太原城外绑了长青与长思,后头被公爹弄了个充军流放,怎得会在这处? 难道是重名儿不成? 当下问道, “那关飞鹰可是擅使枪?” 钻天豹点头道, “一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若不是因着这个,怎得会被厉光头提了做二把交椅?” 穆红鸾又问他身形、样貌,却是都一一对上了。 穆红鸾哈哈一笑, “原来是老熟人了!带我去见他!” 当下一脚踢在那钻天豹的屁股上头,钻天豹疼得一声惨叫跳将起来,摸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前头走去,沿路之上有那钻天豹手下见着自己家老大被俘纷纷想上前来搭救,却是被朱光武一手扯过一个来,照着脑门上便是一拳,那人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有向穆红鸾攻来的,却是刚冲到近前,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被人划开了胸前衣襟立时飙出血来,穆红鸾冷冷道, “谁要是敢上来,便如同他一般!” 一众人见这美艳的小娘皮下手凶狠,脚下都为之一顿,钻天豹捂着屁股跳脚道, “你们都退下去!这小娘皮贼凶……别白白丢了性命!” 话刚说完,屁股上便又挨了穆红鸾一脚, “废话少说,还不快带路!” 钻天豹嗷嗷几声叫得甚是凄厉,众人一听头皮子一麻,不由往后退了几步,穆红鸾这厢押着钻天豹,身后只带着一个朱光武,便闯入了贼阵之中。 那头杨大强带了人正与匪人拼杀,却听得有人来报, “头儿,夫人只带着朱兄弟往那贼阵里闯去了!” 杨大强一听脑门儿上的热汗就下来了, “我的奶奶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死了都没法子交待呀!” 这厢怒吼一声,冲过去一刀砍翻前头一个拦路的匪人,大声呼喝道, “快跟我去护卫夫人!” 蒲国公府的侍卫们闻听都冲了过去,那营地之中闻听消息,郝乔清忙指派人手, “分出十人过去助手,其余人等留守此地!” 这厢又分了十个武艺好些的精壮汉子过去。 他们常年行走江湖自然知晓此等时候不是明哲保身之时,若是燕夫人在还能抵挡,若是燕夫人出了差池,那些如狼似虎的盗匪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剩下的人个个手持兵刃都立在高处,一面观望战况,一面小心防备。 紫鸳几个听说穆红鸾杀入到了贼阵之中,不由个个都是脸上变色,四丫从小到大那见识过这种,也是吓得白了脸,一面紧紧抓了绿绣的手,一面喃喃道, “大姐武功是顶顶好的,必会安然无事的!” 绿绣也反手紧紧抓着她的,应声道, “会无事的!会无事的!” 她当初也是见识过穆红鸾手段的,比起四丫来倒是更镇定些,紫鸳撩帘子瞧了瞧对他们道, “又分了十人出去,只怕守营的人有些不够,我也出去瞧瞧!” 绿绣吓得一把抓手拽了她, “夫人让我们在这处好好守着四娘子的!” 紫鸳应道, “此时人手不够,若是还有贼人过来,他们也护不了我们,我不会离得太远,若是瞧着情形不对,也好回来报信儿!” 绿绣这才松手,紫鸳冲她们点了点头掀帘子出去了。 那头穆红鸾押着钻天豹过去,那钻天豹嘴里嚷叫着, “关老二,关老二!你倒是出来呀!小娘皮寻上门来了!” 说话间果然自林中缓缓走出来一人喝道, “魏猛,你这蠢货,自家艺不如人便应了断完事,平白拖累了兄弟们!” 钻天豹闻言骂道, “了断你个屁的了断!老子手下一帮兄弟还有一寨子的家小,净张着嘴儿嗷嗷叫着等吃饭呢!老子要是死了,谁来养活他们,厉光头么?” 厉光头那心狠手辣的主儿,只要自己一倒必定会黑吃黑,这手下一干人等还能讨得好么! 趁着他们说话时,穆红鸾已是仔细打量过这关飞鹰,果然便是当年之人,隔了这些年他面容沧桑了不少,看来这些年过得也是艰难! 自然艰难!他在太原城外好好的匪首做不了,流放充军,再到了这处来做个二当家,想来其中必也有许多波折! 穆红鸾抬起一脚踢在那钻天豹的屁股上头,钻天豹一个不慎摔了个大马趴,穆红鸾上前两步,朱光武忙过去一脚踩在钻天豹的后背之上, “小子!老实点儿!” 穆红鸾走上前去冲着关飞鹰微微一笑, “关大当家的,别来分恙啊!” 关飞鹰定睛一看立时变了脸色, “是你!”、 “不错!正是我!” 关飞鹰呆了半晌才问道, “你……你不是嫁到临安去了么?” 穆红鸾挑眉笑道, “关大当家的消息倒也灵通!” 。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这买卖 关飞鹰在太原盘踞多年,虽说判了个充军流放,但总归还是有些消息来源,更有他犯事落到谁的手上,他自己也是打听清楚了的,自知这是时运不济,撞上了阎王爷能留下条命已是不错了! 以前的兄弟也有留在太原的,同衙门之中仍是未断联系,也常有走动孝敬,那蒲国公府上如何娶亲,如何举家回了临安,也曾一一打听过,只他却是万万没想到,千里迢迢竟会在此时此地再遇上这位蒲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再见她的样儿,竟是比当年还要美上了几分,看身手比当年更是高超,下手狠辣了不少。 她可是蒲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一个深宅的贵妇能到了这穷乡僻壤,那蒲国公府的人定也会护卫左右的! 想到这处关飞鹰不由左右四顾,瞧了又瞧,穆红鸾见他神情便知端倪,当下笑道, “你也不必乱猜,我带的人手不多,不过对付你们倒是绰绰有余了!” 关飞鹰想起当年在大牢之中如何被蒲国公府的人磨磋,不由的身子一抖应道, “你你身份尊贵,即便是带得人手少,但若在我们这岭上出了事,只怕这方圆五里十的寨子都要被荡平了!” 穆红鸾笑着点头, “我倒也不是仗势,你这话却是真对,我夫君如今在兰州任职,手下有些人马,倒也确能做到荡平这一处山岭!” 这地方匪患猖獗,若是当地衙门不能镇守,自可求助守军,调动人马到此平匪也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一个蒲国公世子的名头可用。 关飞鹰闻言一脸的苦笑, 堂堂的国公世子与夫人,不在临安那处繁华美好的所在呆着,巴巴跑到这处喝风却是为了甚么? 自己也是倒霉怎得又遇上了他们! 立在那处却是眼神闪烁,心中暗想, “现下的情形,若要保命,便要狠下心将这女人连同他手下之人,还有那些个客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才不会走漏了风声,引大军前来围剿” 只这一点何其难? 不说这蒲国公府的侍卫身手不凡,光瞧她身后那高壮的汉子便是个硬茬儿,更不必说这女子本就是个身手极高之人,当年她小小年纪便敢硬撼自己手中一柄长枪,现下只怕更是不在话下。 若是让她走脱出去,那别说是自己便是这蜈蚣岭上所有人都是一个死字! 更何况,他们还不敢杀了这女人,需得要生擒了送到雇主手里! 那雇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伤她分毫,前头他们还以为不过是,那家的豪客瞧上了一位美貌的小娘,要抢回家去做小妾。 如今他才知晓,抢的竟是国公世子夫人! 只这敢抢国公世子夫人的人,只怕来头也不小! 想到这处不由背心冒汗, “对呀!这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又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家的女人,便是她再美上百倍,普通人那敢奢想,只怕那雇主来头” 再细想一想连脚都站不住了, “他们今日里若是做成了这桩事,慢说那蒲国公府不会放过他们,只怕便是那雇主为了掩人耳目也要杀人灭口!” 如此看来,这分明就是一桩寻死的买卖呀! 怪不得厉光头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高价,对方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便点了头,原来这银子他们根本就拿不到! 想到这处关飞鹰的脸色终是一片青白,穆红鸾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心中暗想, “关飞鹰可是惯匪,胆子不至小成这样,被自己言语几句便吓到了” 心中觉着蹊跷,嘴上却道, “你们出来不过求财,又何必做那掉脑袋的买卖,我前头过蜈蚣岭时听商人们提起钻天豹与力金刚都说是盗亦有道,往日里给些过路的银子也便罢了,今日还是一切照旧如何?” 关飞鹰闻言并未说话,穆红鸾又道, “你若是能做主便说话,你若是不能做主便叫能做主的人来,是要银子还是要动手,给个痛快话就是!” 说话间手中的长剑一扬,月色之中寒光一闪,上头血光隐隐,显是前头已杀了不少人! 这一帮匪人平日里也是见惯了场面,只却从未见过一个生得如此美丽的女人,手握长剑将杀人做得如此轻快。 只见她明眸皓齿,柳眉红唇,被手中的剑光一衬真正是美艳不可方物,但这美艳中却透着一股诡媚之气,仿佛这不是个活人,是那山间的妖怪成了精,要出来吸人血,吃人肉一般,令人瞧着又觉神迷又觉胆颤,一个个盯着她都默然不语起来。 关老二一时之间也不知应如何应答,只那面朝下的钻天豹魏猛却是奋力抬头嚷道, “我能做主!我能做主!” 穆红鸾回头示意朱光武放开他,朱光武抬起脚来,那钻天豹才挣扎着起来, “咳咳咳” 这厢好不易顺过了气,才应道, “爷爷可是能自己做主的!” 说罢捂着屁股站起来,冲着林中一声唿哨,哨声所到之处钻天豹的人都停了手,纷纷往这处靠拢来,钻天豹冲着穆红鸾拱了拱血呼呼的一双手,咧嘴龇牙道, “这位夫人我们兄弟出来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前头冒犯也是无奈之举,如今若是能得些银子,又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也不知夫人能出多少过路钱?” 穆红鸾想了想问他, “你们平日里收多少?” 那钻天豹上下打理了穆红鸾,似在估价儿一般,又转头瞧了瞧一旁自己的兄弟们,一众人冲他挤眉弄眼许久,钻天豹才犹犹豫豫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咬牙道, “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关飞鹰听了长叹一声,穆红鸾挑眉道, “一千两银子,便值得你们这般拼命!” 钻天豹这时才意会过来自己叫错了价儿,忙把剩下的四个手指头都伸了出来, “错了!错了!是五五千两银子!” 穆红鸾见状点了点头应道, “五千两银子罢了!给你们一万两银子,买你们一路护送我们下山,你们可愿意?” 钻天豹一愣回头瞧了瞧自己一干兄弟,众人点头如捣蒜一般,钻天豹一拍大腿却是扯着了屁股上的伤口,一面龇牙一面应道, “成交!” 穆红鸾哈哈一笑,反手自耳朵上取下那对红宝石耳坠子,将上头的宝石抠了下来, “给你这一对宝石拿到外头当也要一千两银子,算做定钱!” 说话间一扬手扔了过去,那钻天豹一把接住,摊在手里看,月光下一对红宝石正熠熠生辉,一看就是成色极好的。 穆红鸾几步过去却是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头,踹得他又嗷嗷大叫,穆红鸾冷下脸来道, “你收了我的定钱,这买卖便算是成了!若是按着规矩来行事倒也罢了,若是再起歹心,下回这一剑便是捅到你咽喉上了!” 钻天豹得了宝石笑得见牙不见眼,屁股也觉不太疼了,招呼一声, “兄弟们,买卖来了!” 众人呼啸一声过来将穆红鸾与朱光武团团转在当中,却是持刀立面向了关飞鹰,关飞鹰见状神色变幻不定,后头有人凑过来说话道, “二当家的,这事儿我们大当家的可是收了定钱的!” 关飞鹰眼神闪烁不定,良久对穆红鸾道, “这笔买卖我们同钻天豹不同,我们乃是先收了定钱,按规矩不能不做!” 穆红鸾笑着点头, “即是如此,为免得手下兄弟们伤残,不如就是我们两人比划比划,一战定胜负,若是你胜了我便任你们处置” 后头匆匆忙忙跑来的杨大强闻言脸色大变, “不成!要如何处置爷爷受着就是,夫人怎么也不能有失!” 穆红鸾微微一笑朝后头一摆手, “表哥怕是还没认出来吧!这位可是太原城外黑风岭上关飞鹰,关大当家的!” 杨大强一愣想起来这个人,当下拱手道, “哦,原来是关大当家的,真是久仰久仰!太原与京兆府相隔遥远,没想到竟在这处相遇,真是缘分!” 他这最后两个字却是咬得甚重! 这甚么孽缘呀! 关飞鹰面泛苦色, 我也觉着是孽缘呀! 穆红鸾又道, “我话已出口便不会收回,若是关大当家胜了,我便任你们处置,若是你们输了” 穆红鸾想了想道, “同钻天豹他们一般,这生意我出双倍银子,你们与我做了如何?” “这” 关飞鹰做不了主,闻言却是踌躇起来,后头人过来低语道, “二当家的,即是这小娘皮划下道了,我们不接怕是有失颜面,总归输赢我们都不吃亏,不如应下了!” 关飞鹰听了却是苦笑,下头这些兄弟不知力金刚的心思,他到这蜈蚣岭上不久倒是结交了不少兄弟,引得力金刚很有些忌惮他,若是这事儿他擅自做了主,虽说于寨子上无碍,但力金刚只怕真要不满了! 但事情已是逼到这份儿上了,再不应下便真是甚么脸都没有了! 。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一万两 关飞鹰当下点头哈哈一笑, “夫人师出名门,多年前与夫人一战关某便知夫人身手一流,事隔这些年关某于枪法一道也有些领悟,却不知夫人可有进益,今日有幸你我好好切磋一番才是!” 穆红鸾笑着一扬手中长剑, “正要如此才是!” 说话间,人已是欺身向前往关飞鹰掠去。 关飞鹰此时间自然再不能露了怯,大喝一声, “来得好!” 手中长枪一抖便向穆红鸾迎去。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关飞鹰这长枪一使开,众人只觉眼前星光点点,面前全是枪尖闪动的寒光,当下都招呼一声纷纷向外围退去,将这一片地儿留给了比斗的两人。 关飞鹰使一柄长枪,穆红鸾用一把长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论起兵器长短来,穆红鸾却是有些吃亏。 关飞鹰临阵经验十分丰富,将这长枪一上来便舞得水泄不通,却是打得不让穆红鸾近身的主意。 穆红鸾倒也不急不躁,一把长剑将自己身前身后护住,却是围着关飞鹰游走, “当当当……” 两人兵器相击,一声声直击众人耳鼓,只见得那红色的身影在场中飘忽游走,形如鬼魅一般,如此过去约一盏茶的功夫,关飞鹰总归有呼吸不及,招式停滞之时。 正在他新力刚生,旧力已去,点点寒光留出间隙之时,穆红鸾瞅准了时机,身子一闪人已飘了过去,手中的长剑直奔关飞鹰左肩而去。 关飞鹰回枪不及,将那枪柄倒竖立在面前…… “当……” 一声火光四溅,却是挡住了穆红鸾这势头十足的一剑。 穆红鸾微微一笑当下手腕一翻,剑刃顺着枪身向下直削对方握枪的手指。 关飞鹰轻喝一声松了左手,脚下一踢,枪头荡起便向着穆红鸾小腹之处刺去。 穆红鸾一扭身,腰腹之处犹如灵蛇一般扭动,让开他的枪头却是剑交左手,右手一把抓在了他的枪身之上。 关飞鹰见状大喜,大喝一身双手持枪,将枪柄自腋下回抽。 要知晓女子与男子比斗,多走阴柔卸力之路,硬碰硬比力的却很少,关飞鹰料定穆红鸾不会与他比力,只要回撤枪身,对方必要松手,松手之时他的枪柄便会点在地面之上,身子借力而起双足连蹬,可直取对方面门。 只他预想的虽不错,大喝一声双手持枪回撤时,全力之下竟是抽之不动,不由惊诧,却见自己那长枪的枪身被紧紧夹在了对方腋下。 这女人力气竟如此之大,自己全力回撤却是抽之不动! 关飞鹰见状不由大喝一声,抽之不回,便猛然往前送去,一手送枪,一手却是握掌成拳向对方胸口打去。 只他冲过去,那拳头眼看到了面前,突然眼前一花穆红鸾不见了踪影,关飞鹰心知不好,忙收步后退,只此时间他已是收力不及,人往前奔去,突然面门之上劲风袭来…… “砰……” 关飞鹰情急之下,抬手挡在了面门之上,穆红鸾的脚与他的手臂相撞,巨力传来关飞鹰闷哼一声倒退几步,穆红鸾则借力倒飞上了半空,待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如猎鹰般扑了下来。 关飞鹰前头挨了那一脚,为了护住面门,一手已是放了长枪,此时手上并无兵器,穆红鸾的长剑过来,他却无有可挡,只得连连后退。 无奈那一点寒光如影随形紧紧逼迫,离着他的咽喉只有半寸左右,待到关飞鹰砰一声后背撞到树身上,退无可退之时,穆红鸾的长剑已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穆红鸾落在地上,长剑上挑,将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的关飞鹰抵在树干之上,关飞鹰苦笑一声, “夫人的武艺果然越发精进了!” 穆红鸾微微一笑收剑退身,脚跟踩到了关飞鹰的长枪,却是脚跟一磕,长枪在地上一弹便跳了起来,她连头也不回反手一把抓着枪身,将关飞鹰的长枪在手中挽了一个枪花,抬手扔给了他。 “关大当家,可是服气?若是不服气可再比试过!” 关飞鹰手握长枪一抱拳道, “夫人已是胜了,关某虽是盗匪但也不是那不讲规矩,不要脸面之辈,前头我们之约自然做数的!” 穆红鸾点头道, “即是如此,同他们一样,一万两银子买你们保我们平安下山……” 顿了顿却又道, “再给你一千两银子,买那背后出银子之人?” 关飞鹰摇头道, “夫人,一来江湖规矩,买卖不成主顾却是不能泄露。二来那位主顾是与我们大当家的交易的,我却是不知晓的!” 穆红鸾见他说话的神情坦然,便点头道, “嗯!我信你就是!” 说着退到了空地之上,冲着众人道, “前头的事儿一笔勾销,自现下起我便与你们做了这桩买卖,护着我们自现时到明日下山,届时我们平安离开,你们得银子回去!” 钻天豹与那关飞鹰都点头应道, “成交!” 正在这时,突然外头有人跑了进来,到了关飞鹰的跟前急急道, “二当家的,大当家的把……把那营地给端了!” 穆红鸾一听脸色大变,回头正叫了杨大强等人便要赶回去,关飞鹰忙道, “夫人,即是应下了您,这事儿我自然是要出面的,夫人不必担心,我现下就过去与大当家分说!” 说着领着人同穆红鸾返身往回去,钻天豹一见这情形,反手摸了摸屁股,龇牙挥手道, “我们走!” 一众人将他前呼后拥,紧紧往那营地而去。 果然回到营地之时,那些客商们已是全数被人打倒在地,众盗匪正在货堆里面四处翻找,郝乔清被人五花大绑压跪在地上,面对着篝火旁一个提着刀的汉子。 那汉子往脸上看,生得一个大光头,浓眉毛,三角眼,目光凶狠,鹰鼻薄唇,往身上看,虽说生得不算高大,但他脖颈十分粗壮,臂膀与胸肌都十分厚实,下头只着了一条薄裤,粗壮的大腿紧紧绷着布料。 此人一看之下,浑身上下都予人十分强壮力大之感,正是那外号力金刚的匪首。 力金刚上前一步,一只脚正正踢在郝乔清的胸口之上, “唔……” 郝乔清身子一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血来,力金刚问道, “那个与你们同行的女人在何处?” 郝乔清喘过了气应道, “她……她前头早带着人杀出去了!” 力金刚一愣有些不信, “那女人会武艺?” 郝乔清应道, “我……我前头也不知晓,你们的人在密林之中一现身,她就提了剑带着人杀出去了!” 力金刚显是没想到自己要寻的女人居然是个练家子,想了想冷笑道, “无妨……将你们都逮起来,爷爷便在这处等着她回来……” 向左右瞧了瞧又问道, “这里头有那些是她的人?” 郝乔清垂头不语,力金刚冷笑一声,又一脚踢过去将他踢得翻了个跟斗,郝乔清又吐了一口血却仍是不言语。 力金刚道, “我倒也没那闲心与你纠缠,你不肯说……自有人肯说!” 说话间,目光扫向了一旁被压跪在地上的客商们,提着刀缓缓过去,郝乔清挣扎着起身刚要说话,便被旁边的山匪一刀柄打在嘴上,郝乔清立时嘴里鲜血长流。 力金刚将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视一遍,却瞧见了那被人自马车上拖下来的霍峻熹,走过去蹲到了他面前,看了看他腰腹上因扯动而渗血的布带。 手中刀尖一晃,挑起了霍峻熹的下巴, “小子,你倒是命大!” 霍峻熹应道, “前头那一夜偷袭我们的是你?” 力金刚霍霍一笑道, “这几日倒真是财运享通,前头有人送银子过来,昨晚又遇上你们这几个,没想到竟也是一群肥羊,虽说跑了两个但包袱里的银子可是不少!嘿嘿……” 霍峻熹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淡淡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师尊已是逃走了……如此你们可要小心了,只怕这蜈蚣岭上的人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力金刚听得哈哈大笑, “小子……你吓唬我!” 霍峻熹应道, “多说无益,以后你便知晓了!” 力金刚狞笑着突然一脚踩到了他的腰腹之上,霍峻熹的伤口立时迸裂开来,鲜血流出染湿了衣裳,力金刚道, “以后如何你小子说了不算,现下嘛……却是爷爷说了算……” 说着话伏下身去问道, “那女人的人在那儿?” 将刀尖在人群之中一一扫过, “只要你说了,爷爷便让你晚一会儿再死!” 霍峻熹垂下眼眸,看着腰腹之上的那只脚,面上平静无波,却好似有那只脚踩得不是自己的伤口一般, “你要杀便杀……我是不知晓的!” 力金刚目光一厉, “你是从那女人的车上下来的,你会不认识她的人?” 霍峻熹有些不耐烦的应道, “不知晓便是不知晓……要动手就快些!” 力金刚被他此状激得大怒,手中刀光一闪,便要落到霍峻熹身上,正在这时却听得有一把沙哑柔媚的声音道, “你……是要找我么?” 。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力金刚 众人循声往那发声之处瞧去,却见得一个红衣白肤的丽人,正提了长剑立在高处,身后跟着一众山匪们。 穆红鸾仿似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下来,来到篝火旁先瞧了瞧嘴角带血的郝乔清,还有一众被绑在地上的客商,最后落在那伤口被踩的霍峻熹身上。 没有四丫她们三人,她心头渐渐松了下来。 看来她们三人定是见机不妙躲起来了! 穆红鸾冲着霍峻熹微微一笑,抬头瞧向那力金刚, “不是要寻我么?我即是来了,便将人放开吧!” 力金刚哈哈一笑收了脚转身面对穆红鸾, “这小娘皮倒是有些胆量,爷爷喜欢!” 他身后之人一阵怪笑,脚下的霍峻熹脸上却是掠过一丝阴色,穆红鸾笑着将那白玉一般的手一摆, “关大当家的,哦……应是关二当家的,这事儿还要你来分说才是!” 关飞鹰领着人过来,一抱拳, “大当家的!” 力金刚脸色一变, “关飞鹰你这是做甚么?” 关飞鹰脸上微苦应道, “大当家的,我技不如人,输给了这位夫人,已是应下了与她的买卖……一万两银子保他们平安下山!” 此言一出,力金刚勃然大怒, “关飞鹰你是个甚么东西,竟敢坏了我金刚寨的规矩!” 关飞鹰涩然道, “大当家的……这事儿我也是不得已……” 此时间那钻天豹却是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哈哈笑道, “厉光头,少在这里耍你的威风,大家都是收银子卖命罢了!爷爷我也接了这生意……” 说话间将自己的鬼头刀一摆, “你要动这位夫人和这里的人,便要问过我们兄弟答不答应了!” 力金刚脸上的肌肉一抽, “魏猛,你可是前头与我讲好了的!” 这钻天豹虽说是个银样蜡枪头,但手下面人数却是最众,若要真动起来手,只怕自己这一方要吃亏! 钻天豹抠了抠脑袋道, “你他娘的死抠!收了银子,可是一分没给我,出来这一趟我也是看在以往欠了你人情的份上!” 说着将手指甲上的污物往一旁弹去, “按规矩……银子我没收,要换个主家,可不算坏规矩!娘的……这小娘皮手上这般厉害,你小子支使着我们冲在前头挨刀,自家在后头捡便宜……真他娘的不仗义!” 力金刚的脸上肌肉又抽了抽,眯眼上下打量着穆红鸾,半晌点头道, “罢!即是做生意便要讲规矩……银子我前头已收了,只家里兄弟又应了你……那我们还是按规矩来!” 说罢手中长刀一摆, 他就不相一个小娘皮能有多厉害!关飞鹰这个窝囊废! 穆红鸾微微一笑点头道, “好!” 自己退后几步两臂左右一分,众人忙退到了一旁,穆红鸾冲着力金刚一拱手, “关大当家的!请!” 两人这就交起手来…… 力金刚有此外号自然是因着力大无穷之帮,一把厚背刀被他舞得是呼呼生风,劲气鼓动之间,每劈一刀竟带着空气之中隐隐传来尖啸之声,这是劲力极大才能有的状况。 穆红鸾身子轻盈便如那穿花蝴蝶,在刀风之中穿行,劲气所到之处割面生寒,身上的衣裳都被吹得猎猎做响。 这力金刚果然比关飞鹰更高一筹,力金刚仗着身手高强,力大无穷,手中长刀揉身而走,打着与穆红鸾近战的主意。 穆红鸾倒是凛然不惧,见他近身上来不慌不忙收剑于肘下,一指往那力金刚的咽喉处点去,力金刚哈哈笑,伸手一抓,正正抓着她手腕之上,不由得意大笑, “小娘皮,跟爷爷来吧!” 却是扣着她命门往怀中带去,却那知掌心中的手便如灵蛇一般,竟是一溜便脱了掌握,反手倒在他的命门上一点,力金刚只觉着手臂一麻,心知不好,立时大喝一声身子便往后退去。 穆红鸾轻笑一声,如影随形跟了过去,手中长剑往他小腹刺去,只剑尖刚一触身,却立时被力金刚吸气收腹紧紧夹住,穆红鸾抽了几抽竟是纹丝不动,心知此人外家功夫十分厉害! 这时力金刚手中的刀已奔了穆红鸾面门。 穆红鸾手一松将长剑脱手,却是身子一扭,瞅准了他的手背一指点在上头,力金刚手背上筋一麻,厚背刀立时被她夺了过去。 两人这厢两下分开身影,却是将彼此的兵器夺了过去。 力金刚低头一松腹间,长剑当啷落到地上,穆红鸾也将他那厚背刀插到了脚下泥地之中,却是玉手轻扬,十根指头弯曲弹动间笑道, “我在师门学艺时其实练得最多的是一双手,只平日行走江湖真正用到时却不多,今日便索性与大当家的切磋下手上功夫吧!” 力金刚大笑道, “好好好!小娘皮有胆量,爷爷我也是擅长拳脚,只杀人时用刀要畅快些……今日便让你瞧瞧爷爷的厉害!” 说话间人已扑了过来。 两人拳脚之间打得是众人眼花缭乱,这一众山匪都知力金刚的厉害,一身的外家功夫十分强横,不想这小娘皮竟是半点不惧与他硬抗。 一个个都在暗暗咋舌, “怪不得这小娘皮敢带着点儿就出来行走,果然是手上有真功夫的!” 这边两人已过了十几招,双掌相击之间发出砰砰砰的劲气撞击之声,关飞鹰瞧得眉头连挑, “没想到她的内家功夫如此厉害!” 他自是不知穆红鸾学的是道门正宗心法,又有无癫那老道士悉心指点,穆红鸾这一身功夫若是出去闯荡江湖,便是在一流好手之中,也能排得上名号的。 力金刚仗得是外家功夫厉害,一身铜皮铁骨,没有内家功力,打在他身上只能是不痛不痒,只他今日偏偏遇上了一个内家功夫高的,这厢一面打一面也是暗暗心惊, “这小娘皮年纪轻轻内气倒是深厚,她打我一掌虽面上无伤,但里头经脉已是隐隐作痛起来,若是再有百来十掌下去,只怕受伤吐血的便是我了!” 想到这处心下发急,出手不由的一滞,穆红鸾趁此时机却是一掌打在了他胸口之上,这一击不似前头一沾便走,竟是劲力吐出,全身而上。 “砰……” 一声,力金刚挨了个结实,立时间只觉五内震荡,气血逆流,眼前便是一花,再仔细看时,这小娘皮一双如玉雕般的手,十指舞动在他面前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在他肩头上连连戳点,力金刚只觉两膀一麻…… 穆红鸾紧接着又曲指成爪,一爪抓在了他的喉头之上,她这手法极是奇怪,五指分开,拇指、无名指与小指按在左右血脉之上,食指与中指却是按住他的喉骨之上,劲力一吐力金刚倒只觉一股大力自那小小的手上传来,喉咙里立时闭了气。 “呼……” 力金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瞪大了眼有些不相信的极力抬高下巴,奋力翕动鼻翼吸取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空气。 这么一个强壮的汉子不过被人捏住了喉咙,点了几点便浑身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来了,众人瞧着都不由瞪大了眼,有那眼拙的还没瞧出来这力金刚到底是怎么受制的,不由伸手一戳旁边的同伙, “这小娘皮使了甚么法术?” 说话间,穆红鸾下头左手也未闲着,又在他胸腹处连连戳刺,眨眼间连了他几处穴道,力金刚只觉身子一僵,还没有回神来,人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他仰着头,目力所及之处便是那张美艳无双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微低下头冲他一笑道, “厉大当家的,我瞧着你这人有些不实诚,这买卖不想同你做呢!” 转过头冲着朱光武一招手, “光武,过来给厉大当家的松松骨!” 朱光武哈哈大笑,手指头掰得咔咔作响,过来一把抓着力金刚的胳膊,也不见如何作势力金保那手膀子便软软的耷拉了下来,这厢如法炮制却是卸了他两膀与两腿的关节,人就软软伏在了地上,被朱光武一脚踩在背上。 力金刚的人见状一阵骚动,关飞鹰沉着脸上前一步问道, “夫人,这是何意?我们大当家的乃是按着规矩来,技不如人这买卖认栽,我们那一万两银子不要也罢,还请将大当家放还!” 穆红鸾笑着摆手道, “关大当家……不……应称做二当家的才是!二当家的不必担心,只我瞧着你们大当家似是有些不满意这桩生意,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即是与二当家的说定了,我们便依着前约就是,大当家的只是暂时卸了关节,让他与我们呆在一处,待到明日我们下山之后,大当家便完璧归赵就是!” 这帮子匪徒有没有道义还是两说,瞧着这力金刚便不是好人,捏在自己手里最为安全! “这……” 关飞鹰还想再说,穆红鸾却是理也不再理他,让朱光武提着力金刚,杨大强去解开众人的绑绳,自己却走到霍峻熹面前,先是解开伤口上的布带仔细察看了一番, “幸好只是伤口迸裂而已,并未伤到内脏!” 。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幕后人 霍峻熹这时节才皱了皱眉头,长吸了一口气压下痛楚, “夫人可是无恙?” 穆红鸾点了点头, “我无事……四丫她们几个在何处?” 霍峻熹挑眉, “夫人怎猜到我知晓令妹的下落?” 穆红鸾笑道, “我倒不是猜的,只是瞧你神色……应是知晓她们下落!” 她也不知为何,只瞧着霍峻熹与力金刚说话时眉眼挑动,直觉他应是知晓的! 霍峻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她们藏在马车的车板之下!” 穆红鸾笑着点了点头,伸手轻拍他肩头, “多谢!” 自己亲自过去掀开帘子。 那车是他们从蒲国公府带出来的,马车外头瞧着普通,里头却是暗藏了机关,两辆马车车板之下设有暗箱,本是为了放些紧要的东西,现下里头的东西全数翻出来堆到了外头,人显是藏在里头的。 穆红鸾过去掀了板上的软垫,轻轻一叩木板, “四丫!出来了,没事了!” 连着叫了三遍,里头四丫才推开了木板,探出头来见着穆红鸾又喜又悲, “大姐姐!” 说话便起身要扑过来,穆红鸾忙伸双手扶了她出来,笑道, “怎得?吓到没有……这回看你还敢不敢嚷着要跟来了!” 转身瞧了瞧里头, “绿绣和紫鸳呢?” 四丫脸上还带着泪闻听却是赧然,一指旁边那辆马车, “她们……她们在这里!” 却是那力金刚偷袭之时,霍峻熹闻听得外头厮杀声不断,忙出声叫了紫鸳过去, “你们这马车下头可是有暗箱?” 紫鸳瞪眼, “你怎么知晓?” 霍峻熹应道, “这时节你也别管我如何知晓的了,快快把里头的东西移出来,你们藏到里面去!” 见紫鸳有些犹豫便道, “我适才撩了帘子看,那帮子客商不是这些山匪的对手,你们三名女子若是落入了山匪手中下场必是不堪,便是燕夫人再厉害如今她也是回援不及,你们还是想法子藏起来为好!” 往外头跑定不及这些山匪熟悉地形,跑出去也是被人逮着,倒不如藏身在马车之中, “你们藏到我身下来,我在上头挡着,他们便是要抓也是先抓我……” 一番说辞终是打动了紫鸳,上来将里头的东西移出来,叫了四丫过来,往里头一钻才是暗暗叫苦,四丫这丫头生得白胖胖的,一个人占了大半地儿,再塞一个进去便有些难了! 霍峻熹瞧了瞧外头道, “没时间了,你们藏到另一辆上去!” 当下捂着伤口起身动手将垫子盖了回去,紫鸳与绿绣无法只得藏身到了另一辆车中,霍峻熹又将上头垫子铺上,刚躺了回去那力金刚的人便冲过来掀开了帘子,冲里头一瞧便叫道, “这里有一个带伤的!” 这厢连扯带拽将霍峻熹拖了下来…… 四丫、绿绣与紫鸳三人出来见着外头的情形都是大吃一惊,见那一脸横肉的汉子被朱光武踩在地上,众官商被解救出来,只个个都是惊魂未定不知如何应对,郝乔清抚着胸口坐在篝火旁,咳嗽几声吩咐众人道, “将货物盘点一番,看看有没有遗失损毁的,再重新捆扎一遍……” 众人听了这才仿佛寻到了主心骨,便都各自行事去了。 那钻天豹一伙与关飞鹰一伙却是自己在旁边寻了歇处,升起了火堆围坐在一起,三拨人相隔不远,又各自为阵,一时之间倒有难得的安宁。 穆红鸾坐在郝乔清身旁关切问道, “郝老哥的伤可重?我那马车之上还有好药可取来用些,明日坐到马车上去……” 郝乔清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来,摇头摆手道, “无事,我自己带着药已是吃过了,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头跑的江湖汉子,这点子小伤算不得甚么!” 顿了顿对穆红鸾道, “没想到……夫人竟是位高手,今夜里若不是因着夫人,只怕我们这一干人等都过不了这蜈蚣岭!” 穆红鸾闻言苦笑一声, “郝老哥不必谢我,依我瞧着这事儿……多半还是因我而起的呢!” 当下示意朱光武将那力金刚提了过来,那力金刚被卸去了四肢关节,此时动一动都疼得额头冒汗,只他倒还真算是条汉子,紧咬了牙关半声也不吭。 穆红鸾见朱光武将他扔趴在地上,叹了口气道, “厉大当家的总算是条汉子,不可太过怠慢他!” 朱光武闻言嘿嘿一笑,将那力金刚摆坐在地上,让他斜靠在一堆货旁,这一番挪动又让力金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了下来。 此时间绿绣与紫鸳还有四丫取了些干粮、肉干等出来,正过来给众人, “夫人!” 绿绣双手奉过,穆红鸾取过一块放在火堆边烘软, “我们的干粮可是够吃?” 绿绣应道, “前头在京兆府买的不少,在蜈蚣口的客栈又买了些,多着呢!” 穆红鸾点头, “即是如此,也分些给他们吧!” 说着一指那边的匪众, 绿绣点了点头,果然同紫鸳送了些给钻天豹与关飞鹰,两人很是惊诧的接过了,遥遥拱手道, “多谢夫人!” 关飞鹰瞧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力金刚,踌躇半晌欲言又止,叹息一声坐了下去。 穆红鸾意态悠闲的烤着干粮,半晌才将冒着热气的饼取回来,撕开来分了一半给郝乔清, “多谢夫人!” 穆红鸾回头瞧了一眼力金刚, “厉大当家的,身上可疼痛难忍?” 力金刚闻言闷哼一声,脸上抽了几抽, “夫人无事便歇着,不必拿厉某人消遣,厉某人疼不疼夫人会不知晓么?” 他身上穴道被制,又被卸去了四肢关节,你道是疼也不疼? 穆红鸾微微一笑,一面小口吃着东西,一面轻声道, “这关节若是脱开久了,便是日后回复也极易受损,舞刀弄剑时一个不小心便要成废人,想来厉大当家的应是不愿如此吧?” 力金刚又哼一声,脸上冷汗淋淋, “你……你想说甚么……直说就是!” 穆红鸾点头微笑, “即是如此我便直说就是,前头问过关二当家的那出银子要你们虏我之人是谁……关二当家的言道这买卖是厉大当家做的,他并不清楚……如今我便想问一问,那出银子的人是谁?” 力金刚应道, “江湖规矩……” 穆红鸾冷笑一声打断道, “厉大当家的说笑了,不过这荒山野岭之上一帮子打家劫舍的匪人,口口声声甚么江湖规矩,我若是要同你讲江湖规矩,现下你早已是身首异处了,还能在这处好好说话?” 顿了顿又道, “我说话从来是算话的,前头应下了关大当家一万两的银子,后头再加一千两银子买那幕后之人,现下……买卖照旧,厉大当家的若是说出人来,我立时便将你的关节再接回去……若是厉大当家的还要嘴硬……” 说着话却是一掌拍在身旁的拳头大的石头上, “那明日里……放不放人……便要全凭本夫人高兴了!” 说话间手下坚硬的石头已是被碾成了粉末,穆红鸾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取帕子来在雪白的掌心上擦了擦,取了一旁的水缓缓啜饮。 那力金刚瘫坐在那处,脸上阴晴不定,隔了半晌才咬牙道, “那一行人总归七个,瞧着颇有来头……” 穆红鸾神情一动,知他是松了口,当下应道, “甚么来头?” “我也不知晓,他们虽衣着打扮与平常百姓无疑,只看他们语气作派分明就不是普通人,其中一个……” 力金刚想了想应道, “其中一个……年纪很大,面上无须,说话细声细气,我瞧着……瞧着有些似阉人!” 穆红鸾一愣,想了想问道, “他们现在何处?” 力金刚应道, “在我们寨子里……那几人为首的便是那年长者,口音倒有些似临安口音,那年长者功夫十分高强……” 说到这处似是想起了甚么,脸上有一丝惧色, “他们这帮子出手十分阔绰,光定钱便出了一千两黄金,我……我前头本打着连人带财一块儿吞的主意,根本不想帮他们来绑人……后头那老者当着我的面将黄杨木的桌子拍成了粉碎,我便知晓此人十分厉害……,便怕……便怕若是一时武艺不敌失了手,这就是招仇家,因而……因而才肯派了人出来追踪你们行程……” “哦……还有呢?” “我将他们安置在寨子外头一间屋子里,除了几名亲信手下,连关飞鹰都不知晓,金子我收了后……见你们人多势重,怕手下兄弟太少便叫上了钻天豹几个……” 后头的事儿自然不必说了。 力金刚为人阴险狡猾,金子自己收了,却是让钻天豹与关飞鹰带着人打头阵,他知晓这一队人之中,护卫这女人的侍卫个个都是练家子,便打着主意让旁人在前头拼命,自己在后头偷袭趁机将那女人抓了回去领金子的主意。 只他却是没想到,这一干侍卫厉害倒也罢了,正主儿更是个厉害的,事到如今他也是后悔起来, “早知晓……这生意我必不会接的!”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回寨子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摇头道, “亏你还在这蜈蚣岭上盘踞多年,长年刀尖上舔血的人竟连这个都瞧不出来……这生意你接不接都是个死字!” 瞧见力金刚脸上似有不信之色,她只是微微一笑,招手示意朱光武过去为他接上关节,朱光武脸上狞笑着过去,冲着力金刚龇牙一笑道, “厉大当家的,得罪了!” “啊啊……” 这一下饶是力金刚再汉子也忍不住惨叫了起来,众人闻听忙侧目观瞧,穆红鸾冲着关飞鹰一招手 “关二当家还请移驾到近前来!” 关飞鹰忙过来, “夫人,这是……” 穆红鸾纤手一指力金刚, “我与你们厉大当家的讲好一桩买卖,只你们大当家的好似有些不信我说的话,还劳烦关二当家的同大当家好好讲,你们前头的生意接得是赚了还是赔了!” 关飞鹰苦笑一声道, “大当家的,这事儿……我前头第一眼见着燕夫人时,便知晓我们这回是栽了!” 当下将穆红鸾的身份一说,力金刚额头上的汗更多了,靠在那处咬牙骂道, “他娘的老阉贼害我!” 穆红鸾笑了笑道, “若是助了我们去将那几人擒住,便有五千两银子……如何?” 力金刚的眼神闪了闪,关飞鹰在一旁道, “大当家,左右这买卖不成的,还不如……” 比了一个割头的手势。 这样的生意才是一本万利,将那一行人杀了以绝后患,且还能得银子,这头燕夫人处又有五千两银子,又保了山上众兄弟的平安,如此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 力金刚沉呤半晌缓缓道, “那阉人武功十分了得!” 穆红鸾笑道, “这你不必担心,只需厉大当家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届时不用你们出手,自有我的人出手就是了!” 力金刚听罢一咬牙点头道, “好!就是这办了!” 此时间天已将蒙蒙亮了,众人吃些东西喝罢了水,又闭上眼歇息了一会儿,待得日出东方,山巅金光普照之时,四丫、绿绣、紫鸳与那霍峻熹被托付给了郝乔清,郝乔清冲着穆红鸾拱手道, “夫人放心,郝某必将他们安全带到山下,下了蜈蚣岭往前走十里便有一处客栈,我们就在那处等候夫人!” 穆红鸾点了点头,过去叮嘱四丫几人道, “你们一路自家照顾自家,在那客栈静心等候,多则两日少则一日我必回!” 四丫有些担心伸手拉了她袖子, “大姐姐,你……你可小心些!” 穆红鸾笑着拧了拧她的脸, “放心!我有分寸!” 旁边马车上霍峻熹却是出声道, “夫人……那……那贼人多狡诈,你们这一去算是孤军深入,夫人还请小心!” 那帮子山匪都是些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前头是攻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现下那力金刚回过神来,还不知会作何谋划,恨只恨自己现下受了伤,若是不然……跟着夫人上山去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穆红鸾过去冲他拱手笑道, “我前头还未谢你对舍妹三人相助之恩,待得此间事了,再行酬谢!” 霍峻熹忙道, “夫人不必如此,我……” 话还未完,穆红鸾却是笑着一摆手道, “时间不多,待我回来再说!” 却是放下帘子转身离去。 …… 力金刚回寨子里时,却是由人抬着回去的,下头一帮兄弟将那受伤的、连同死了的,抬得抬,扶得扶,一路叫叫嚷嚷回到寨子里。 寨子里留守的人见了都是大惊,忙过来帮手, “大当家的,这趟活出的可不是顺?” “你他娘的屁话……没瞧见爷爷都受了伤么!” 力金刚躺在那处大骂, “他娘的,那老贼骗爷爷,那小娘皮就是个母夜叉,手底下阴狠,杀起人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爷爷……爷爷这趟买卖可是亏大了!” 说着挣扎着便要下头人抬了他过去寻那几人, “那点子定钱,连兄弟们的安家费都不够!兄弟们……跟哥哥一块儿过去与他们理论!” 这厢一帮子人闹闹嚷嚷寻了过去,却是转去了寨子后头山沟里,隐藏的一座茅屋之中。 此时间这茅屋里正堂之中正端坐着一名白发无须,满脸皱纹的老者。 他头戴东坡冠,身着褐衣直襟,正微闭了双眼养神间,有人进来报道, “都知,外头有人来了!” 那老者睁开了眼,侧耳听了听,一张脸阴沉下来, “那帮子毛贼多半未成事儿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此次奉暗令出京,自然不能带太多人马惹人注目,又因着有上命一不可伤了那位分毫,二要将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一路追至京兆府,心知在那繁华所在不能动手,便先行到了这蜈蚣岭上,借了一干山匪之手将人虏了,事后再将这一干山匪做一个分脏不均自相残杀的景象,寻一个相似的女子往山崖下一推…… 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带回京去,只要入了那殿宇深深的所在,日后这世上便当没有这个人了! 只他想得好,却是没想到这帮子山匪如此不济事,他端坐屋中已是听到外头吵甚么, “大当家的受伤了!” “那小娘皮贼凶!” 之类的话语,如此看来他们定是失手了! 说话间外头闹嚷声更响了,显是人已到了近前。 力金刚让人抬了一张高背椅,自己坐在上头,哎呦叫唤着进了正堂,手下一干兄弟都守在了门口,见着那老者,力金刚嚷道, “这买卖实在亏大了,老先生骗我!” 那老者闻言一晒问道, “我骗你甚么?” 力金刚道, “那女人根本不是一般人,身旁的侍卫武功厉害,连她自己也是个高手,我手下死伤了好些兄弟,连我也被她打伤了!” 那老者一愣,低头想了想道, “知晓她是个练家子,但原以为她不过是花拳绣脚,没想到……” 忙问道, “那……她现下身在何处?” 力金刚道, “昨儿半夜我们偷袭时,那小娘皮率先带了人杀出来,我们兄弟们将她的一干随从杀的差不多了,现下还藏身在林中不敢出来呢!” 说着话双眼一翻,手一摊道, “这么多的兄弟死伤……老先生怎么说也要给些安家的银子吧,若是没有银子那小娘皮我们便不管了!” 那老者闻言冷笑连连, “你们自己本事不济没有抓到人,倒跟到我面前来讨银子……呸!把你个没用的东西!” 即是绊住了她,又让她身边的侍卫折损了不少,倒不如我们自己出手! 力金刚一听勃然大怒, “兄弟们,这老贼敢骂爷爷们!” 众人一听便往那屋中涌,纷纷摩拳擦掌道, “老贼敢欺辱爷爷们,必要扒了你那一身老皮做鼓去……” “老贼,敢骂你爷爷们,必让你们横着出这蜈蚣岭……” 吵嚷之间那杨大强与朱光武已是挤着到了里头,那老者见这两个高大的汉子进来,作势要上前动手 当下一拍桌子便站起了身,他那手掌在桌面之上再拿开,上头立时一个清晰的掌印, “怎得,你们待要如何?” 众人一见他露这一手都吓了一跳, 这老贼是个高手呀! 朱光武一见眼一瞪,袖一挽,扯着嗓门儿嚷道, “怎得在桌上印个印子,便当爷爷怕了你不成……我们这么些人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半截入土的老贼头……” 众人被他这么一煽动立时又叫嚷着逼了过去,那老者见势不妙,清咳一声便叫, “来人!” 外头却是无自己人应声,那老者心下一沉暗道, “随我出京的那六人乃是宫中的高手,不会就这么被人无声无息的收拾了吧!” 又叫了一声, “来人!” 还是无人应声,那老者心知不对,也是当机立断,突然间眼中凶光一闪,身影晃动中已是往那力金刚扑去,他认准了力金刚是这一帮子人的头领,只要抓着此人,众匪必退。 只他那如鹰爪一般的手探向力金刚面门处,还有半尺之时,突然身侧劲风大起,一道黑影罩了上来,却是那朱光武大吼一声两臂张开向他扑了过来。 那老者冷冷一笑, “小子,你敢同咱家动手!” 说话间手掌一翻便一掌向朱光武拍去,此时间那力金刚见动起了手来,立时大喊道, “快给老子跑!” 手下人抬着那椅子便一窝蜂往外头跑去,留下朱光武与杨大强与那老者对峙。 朱光武知晓那老者内力高深,也不敢硬接他这一掌,当下退后几步闪身让开,背后杨大强的脚已是冲着老者后背踢了过去。 那老者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打在杨大强脚底, “砰……” 一声杨大强只觉脚底似被人用锤击打了一般,大叫一声往地上一扑,那头朱光武已是抄起屋当中那张桌向老者砸去。 “轰……” 桌面被那老者一拳打穿,正正击在朱光武的胸口之上,朱光武大叫一声连退几步,撞到了墙上。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送人头 杨大强见这情形,单脚在地上跳了几跳大叫道, “兄弟……这老贼厉害!我们跑吧!” 朱光武一点头反身往那窗户扑去,庞大的身子这时节倒如灵猫一般,穿窗而出落到了外头泥地之中。 杨大强则是反身自门口跑了出去。 那老者冷笑数声, “想跑……做梦!” 当下一个纵身便自门口窜了出去,他这身法极是高超,不过一眨眼便形如鬼魅般贴上了杨大强,杨大强跑了几步原以为安全,却突然只觉后背阴凉,回头一看,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快怼上自己的鼻尖了。 当下叫了一声娘哟,屈膝一跪却是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那老者举掌刚要动手,却听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 “动手!” 扑索索上头有甚么东西落了下来,那老者一抬头只见一个偌大的绳网正自上而下兜头罩来,刚要闪开身形,却又听一个女声叫道, “闪开!” 这话却是对着地下的杨大强所说,杨大强闻听就地一个驴打滚儿,立时翻到了一边去。 “噗……” 一声,一股白灰漫开扬起,杨大强忙闭了眼往地上一趴,几息之后便听到老者尖细的嗓子惨叫道, “啊!甚么东西……我的眼!” 却是伸手揉眼,却那料那粉末是生石灰,落入眼再一揉立时剧痛钻心,当下惨叫连连,双掌在空中乱舞,想要挣脱绳网。 乔装改扮成山匪的穆红鸾这时才闪身出来,喝道, “你们还不动手!” 立时院墙上跳下跟在她身边的那十名侍卫,几人合力左转右转将那绳网死死缠在了老者身上,老者双眼被迷如火烧一般疼痛,浑身上下紧紧缚住,两膀不得动弹,当下却是尖叫一声道, “这样便想困住咱家,休想!” 说话间身上肌肉鼓起,显是内力灌注之故,竟是意图挣断身上的绳索。 众人见状发一声喊齐齐用力,朱光武此时却是提了一桶水自后头水井处跑来, “来了!” “哗……” 一声一桶凉水自头顶浇下,来了个透心儿凉! 那老者正在行功之际,被人自百合用冷水一激,不自觉般气劲回流,经脉逆行,尖叫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穆红鸾瞅准了时机就地一滚,手中长剑刷刷两剑挑了他脚筋,鲜血自脚喷涌而出,老者惨叫一声颓然倒地。 侍卫们发一声喊,上去便是一通儿狂揍。 可怜这位……在大内皇宫之中也算叫得上名号的内侍,出得宫来竟是落了个这样际遇,双拳难敌四手被一群侍卫们围在这处狂揍。 待得穆红鸾叫停众人时,此人已是披头散发,面目浮肿,双眼俱盲,口中吐血了! 穆红鸾蹲到他身前仔细打量他,却是有些面生,不过她进宫的次数少,没见过他也不稀奇。 “你是……宫里来的?” 自听说这幕后之人是个阉人,穆红鸾便心中有了数,打定了主意这些人不能留。 那老者吐出一口血来,尖声道, “即知咱家是宫里来的,便应晓得厉害,还不快快放了咱家!” 穆红鸾闻听突然抿嘴儿一笑, “您老可真是的……前头不知倒罢了,现下即知您是宫里来的,若是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么?” 说着话起身冲左右一摆手, “你们手脚麻利些!” 杨大强答应一声却是提着刀过来了,那老者一见大惊叫道, “穆氏……你即知我是从宫中来便知我是奉了何人之命而来,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如何肯错过……只要是你跟着我去……日后……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能的……” 穆红鸾不听还罢了,现下一番话听在耳中,脸上立时沉了下来,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贝齿一咬红唇,猛然回身一把抢过了杨大强手中刀,冷冷道, “你那主子便是个女的无耻小人,你即是对他如此忠心,我便送了你回去见他就是!” 说话间噗嗤一声,刀光一闪,老者心口中刀,立时双眼大睁,口角微张似是还有未尽的话没有说话,穆红鸾一脸厌恶的瞧着他还在抽搐的尸体,吩咐杨大强道, “把这七人全数给我杀了!” 想了想犹未觉着解恨,咬牙道, “把人头全数给我砍下来,送回京去!” 杨大强几人平素里虽知她性子泼辣,但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是没想到这一回她竟发了这么大的狠。 细想那老者的话,却是越想越心惊, 宫里来的人……乔装改扮的买通山匪来虏人……又甚么大好的机会……甚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只要多想想便能明白其中关窍,杨大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表妹……这……这人是……” 这话问出来他便后悔了,事关表妹名节,实在不该当众问起! 穆红鸾冷冷的看着那老者死不瞑目的样儿,应道, “你们也是瞧见了……我也不瞒你……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前头他还顾着脸面不敢做得太过,这一回是看我出京便当有机可趁,这才派了人出来……” 杨大强见她应声,心知自己心里猜的不离十了,不由瞪大了眼,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位……那位竟然会做如此勾当! 咽了一口唾沫道, “那……那表妹夫可是知晓?” 穆红鸾微微点了点头, “有些他知晓……有些他不知晓……不过这其中的缘由,我从未瞒过他,长青是心里明白的!” 说到这处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为甚么会这样,敬哥儿这一世怎会成了这样? 此时间她对燕守敬是说不出的恶心与愤恨,做事再没有半分顾忌,吩咐道, “寻上七个木头箱子,将这七颗人头放进去,撒上生石灰,送回国公府去!” 顿了顿又道, “我会亲笔写信给国公爷说明此事的!” 之后那七个木头箱子与穆红鸾的亲笔信果然送回了临安蒲国公府中,燕韫淓在书房之中展信一看,也不由皱紧了眉头,半晌冷笑连连,负手在窗前踱了几步, “此子不当人也!” 半晌长叹一声, “将燕氏江山交于此人之手,我如今悔之恨之啊!” 转身叫了清风, “去将大管事叫来!” “是!” 不多时燕大进来, “爷,有何事吩咐!” 燕韫淓一指那桌上摆放的七个木头箱子, “在暗卫之中寻几名好手,将这七个箱子送入宫中……” 顿了顿道, “务必要让陛下……御览才是!” 燕守敬这真是当皇帝太顺逸了,恐怕忘记了……我蒲国公府可不是好欺辱的! 燕大抬头瞧了瞧那七个箱子,鼻端里却是传入了若有若无的腐臭之气,他神色未变,双眼中却是异色一闪,低头躬身道, “是!” …… 是夜临安皇宫大内之中,燕守敬这阵子难得欢喜,不为旁的,因着郑夫人不久前为他诞下一名皇子,此一番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虽美中不足这长子不是皇后所出,但有一便有二,想来以后终归是会膝下儿女成群的。 因着有此一事,他倒是往皇后宫中去的更多了,自然也是指望着皇后能诞下嫡子,一来自古立嫡立长,有嫡子才是最好。二来也好安抚安抚老丈人那一派士林中人的心。 燕守敬斜倚在龙床之上,瞧着端坐在妆镜前的李后,李后姿容倒是不差,只人太过古板木讷,不及那几位夫人千娇百媚,惯会作态弄姿,便是那高傲冷艳的李鑫儿,动起情来也是自有一番风情。 只有皇后,夫妻亲热之间从头至尾都是咬牙皱眉,一派逆来顺受强自忍耐的样儿,她这般模样慢说是她,便是令得自己都觉夫妻敦伦乃是一桩苦事。 只如今郑夫人先行产子,已是让朝中不少大臣暗议帝后不合,陛下有宠庶灭嫡之嫌,自家那老丈人更是三番五次的隐隐不满…… 唉!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想到此处,燕守敬更觉兴致全无,依在枕上见李静姝梳洗好之后,缓缓的行了过来, “陛下……” 李后过来恭敬行礼,这才小心翼翼自脚下爬上了龙床,燕守敬瞧着她木然的一张脸,紧闭了眼心中暗道, “那马文山乃是崔氏的人,对我也算得忠心,将那件事儿交给他去办我也放心……” 一想到若是事成之后,他便能一偿夙愿不由心头激动,拉着李后的手便大力了起来,李后被弄得眉头紧皱却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心中暗道, “忍一忍便过去了……爹爹说的对,总归我是元后要有嫡子才能继承大统,夫妻敦伦乃是子嗣大事,我且忍一忍就过去了……” 如此行事却是到二更,燕守敬放开了手,李后忙一个翻身滚到了旁边,轻声叫了宫娥备水,燕守敬睁开眼瞧了瞧李后单薄削瘦的背部,胸口中那点子残留的旋旎立时消散不见,身子虽说已是满足,但心里却越发的空虚起来。 这后宫纵使佳丽三千,也不及她一人! 其实至此时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是求而不得才是最好,还是那个人原本就是最好,只胸中有一股执念,总要得到她才能填平胸口的空缺!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到兰州 快了!快了!应该快了! 这厢却是一改往日阴气沉沉的样儿,神情愉悦的起身穿衣,破天荒的搂着李后的肩头,吻了吻她鬓角, “圣人早些歇息,朕还有些奏折未看……” 说罢便摆驾去了御书房。 他倒未扯谎确是真有奏折要看,他的銮驾在后,前头领路的白谷在前头,到了御书房几步进去,刚要回身请官家,目光扫过御案,便瞧见了摆放的几个木箱子,当下便是一愣, “这……这是甚么东西?” 一旁值守的小太监也跟着探头一看,当下面如土色, “这……这……奴婢……奴婢也不知呀!” 前头打扫时没有瞧见过,怎得不过一转眼就有了! 他在那处抖如筛糠,白谷却是几步抢前过去,挨个儿的瞧,立时一股冲鼻的腐臭之味呛得他连连后退,此时间燕守敬已经下了銮驾,撩袍子迈入房中,此时见他神色慌张的样儿,不由沉声喝道, “慌慌张张的做甚?” 做甚么这副模样,这皇宫大内,把守森严之处难道还能钻出个妖怪不成? 想到这处,一脚踢开白谷,便瞧见了那案上的木头箱子,燕守敬不明所以便要上前察看, “陛下,不可!” 白谷刚要阻拦却是已来不及了,燕守敬过去一把掀开盖子,露出里头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来, “啊!” 燕守敬惊叫一声倒退几步,吓得便要坐倒在地,还是白谷见机得快,忙四肢着地趴在下头给他当了肉垫,燕守敬这才免了失态之状。 只见那箱子里头的一双混浊老眼正死死盯着他,披头散发,血迹斑斑,不是那马文山又是何人! 燕守敬目光呆滞瞧了半晌,这才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抖着手指头一指案上, “去!把其他的给我掀开!” 白谷领命,白着一张脸过去将其余的六个箱子全数掀开,露出里头的人头来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啊!是……是……” 是他们! 白谷虽是燕守敬登基之后才伺候在御前,但他在宫中也是混迹多年,这宫里的人他也认识得七七八八,这案上七颗头颅的主人,他全数都见过,马文忠是何人他更是清楚,现下见他与一干大内高手的头颅在此,那有不惊吓的! 回头见燕守敬脸色,却是由白转红,由红转黑,黑中已泛了诡异的青色,脸上肌肉抽搐着,眼中凶光大放,身子正在微微发抖,白谷瞧得心惊肉跳,忙退到一旁,冲着一旁早就吓傻了的小太监连打眼色。 小太监半晌才回过神,正要他退出去时,燕守敬突然一回头,轻声对白谷道, “今日之事不可外泄,御书房中当值之人一个不留!” 白谷愣了愣低声应道, “是!” 转身抓起那吓得瘫软在地的小太监往外走去,那小太监见这情形心知,自己与当值的一干人等必逃不了一死,当下哭着求白谷道, “白爷爷,奴婢求您一件……一件事儿……奴婢那屋子,床下头还有一百两银子……求您……求您给奴婢老家的爹娘捎去吧!” 白谷默然不语,出去将小太监扔给了行刑司的人,负手回转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燕守敬面对着七口装着人头的箱子,此时总算是脸色回复了正常,转头瞧向白谷却是缓缓扯开了嘴角,露出一个令白谷毛骨悚然的笑容来, “白谷,你瞧瞧……这便是朕的心上之人,这世上……唯有她敢如此对朕了!” 白谷不敢应声只是低头躬身,又听燕守敬道, “这几个办事不利的贱人,死得好!给我把人头拿去喂狗去……” 言罢似是受不了那箱子里飘出的臭味来,退了几步道, “皇宫大内让人如此自由进出,这宫中侍卫一个个都该死……” 顿了顿道, “喂狗的时候叫那殿前司侍卫头领高恭前去观看……” “是!” “退下吧!” “是!” 白谷上去将那七个箱子重又合上,叫人用布包着端出了御书房,宫娥们低头进来点上了熏香,燕守敬立在窗前,鼻端闻着那熏香中隐隐还残存的腐肉味儿,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咦!好生奇怪,前头觉着难闻,现下倒觉着有些怪异的受用了! 这七个人头真是来得好! 前头他还当是自己求之不得,才对她心有执念,现下他才知晓,这样脾性的女子真是天下难找,便是没有那绝世的容貌,也是他梦寐以求之人! 那怪异恶心的味道在胸腔之中缓缓的蔓延开来,却是隐隐挑动着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知晓的一根心弦,想起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想起她杀人之时那红唇轻抿,秀发飘扬的样子,必定美艳不可方物,绝世无双! 想到这处便觉人死的好似不够一般,若是你喜欢,朕再派些人给你杀又何妨! 哈!朕富有天下,甚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甚么样的女子不是乖乖到朕的怀里来,唯有你……唯有你不肯! 没关系……没关系,不就是因为你已嫁为人妻,身有所属么? 待我想法子将他弄死,待你做了寡妇,便再没有顾忌了! 他……连同蒲国公府便是挡着我们道的人! …… 此时间正赶去与四丫等人汇合的穆红鸾却是没想到,如此一番倒引得那燕守敬终是对长青和公爹起了杀心。 “大姐姐!你回来了!” 四丫惊喜的过去拉了穆红鸾的手,穆红鸾笑着伸手拧她, “说了几时回来,便几时回来!” 将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店小二,冲着郝乔清拱手行礼, “多谢郝老哥看顾舍妹!” 郝乔清摆手道, “夫人不必客气,敢问如今那蜈蚣岭上是何情形?” 穆红鸾笑道, “一切照旧,只……看在我的面上,以后你们行走这处倒是能畅通无阻了!” 郝乔清闻言大喜,连连道, “托夫人的福!托夫人的福!” 虽说有燕夫人的面子,但行走江湖可不能光凭着那点子薄面,以后进出岭上自然还是应孝敬的孝敬,有来有往交情才能长久,郝乔清是老江湖,这些道理自不必穆红鸾提醒! 一行人在那客栈之中休整了三日,这才又启程往秦州而去。 那霍峻熹的伤倒是好得很快,待得他们到秦州时,他已是能下车缓慢的行走了,穆红鸾对他言道, “不知霍小郎的家人在秦州何处,可要我派人寻来?” 霍峻熹摇头道, “秦州的亲戚原是远亲,这几年未曾走动才来寻找,只怕寻起来有些费时,不敢耽误夫人行程,待入了城之后霍某便要离开了!” 说话间深深瞧了穆红鸾一眼,穆红鸾自知他是谎言欺骗,也不揭穿他,只是笑道, “即是如此,我让人备些盘缠衣物等,免得你若是寻亲未果,也好有落脚的地方!” 霍峻熹倒也不推辞,拱手谢过了。 一行人入了秦州城,在城门处交过税之后,霍峻熹便独自下了马车,冲着众人拱手道别,穆红鸾端坐马上道, “霍小郎保重身体,我们……后会有期!” 霍峻熹忙拱手道, “夫人……后会有期!” 穆红鸾笑着回身当先带着众人往前头缓缓而去,霍峻熹呆立在那处良久,待到车马都消失不见,这才转回了身。 穆红鸾待走远之时才问杨大强道, “人都安排好了么?” 杨大强点头应道, “夫人放心,明面上的人一个未动,只是动了国公爷安排在暗处的人!” 穆红鸾点头道, “切不可打草惊蛇,这姓霍的人后头可是有一条大鱼!” 若是能钓到刘通老儿,想来公爹必定会十分欢喜的! 这一行人在秦州休整了几日,便再不停歇,一路紧赶慢赶往兰州而去,越往那处去沿途越是荒凉起来,连绵的大山草木不丰,山石嶙峋,白日里艳阳高照,天黑之后却是凉气袭人。 绿绣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乍冷乍热的天气,却是病了起来,幸好他们出来时药物备的齐全,绿绣服下药后人虽怏怏的,但总没有耽误行程。 往兰州的官道越发难走,很多地面长年失修,马车不能通行,众人只得下马抬了车过去,道路实在颠簸,四丫与绿绣索性选了一匹温顺的马儿,跟着学骑马。 一路与郝乔清等人到了兰州城,穆红鸾远望这处却是有些吃惊, “我在临安时听说此地荒凉,却竟是残破至此,不过我瞧着来往客商倒是不少,竟还有西夏人自由出入……” 这处与她所见那壁垒森严的大同很是不一样,来往多有奇服异装的异族人,其中尤以秃发的西夏人居多。 郝乔清闻言笑着应道, “夫人不知,其实这兰州地处边塞,连通西北,内系京兆,本就是交通要地繁华所在,只连年战乱才至得此地城郭破败,修不胜修……但城里却是十分热闹的,另西夏与我们向来打打和和,和和打打,朝廷打得火热,下头百姓贯来没有断了来往……” 其中军国大事倒不是他们能知晓的了,穆红鸾自然也不指望他能同自己说出个一二来,只等见着长青再问他就是。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将军府 众人随在入城的队伍之中鱼贯而入,只这处是边塞盘查自然要严些,郝乔清他们有京兆府中开出的路引,穆红鸾等人自然拿出来的是临安蒲国公府的路引。 只那守城的官兵瞧见路引上写着“蒲国公世子夫人……”字样时,却是脸上神色怪异之极,上上下下打量着马上端坐的穆红鸾,只隔了帷帽瞧不出真面容,他看得实在太久,惹得一旁的杨大强怒了,手上在腰间佩刀之上,喝道, “呔!这城门官儿,瞧好没有?若是没瞧好,爷爷们下来给你仔细……瞧瞧!” 说话间几名侍卫打马过来了,那城门官儿见状忙拱手道, “几位匆怪,几位匆怪!” 说罢将路引还给了杨大强,神色却仍是有些怪异。 穆红鸾到了这处心思全飞到了燕岐晟身上,便不甚在意那城门官儿的举动,冲着杨大强几人道, “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入城要紧!” 众人应一声,这才进了城去。 进了城便向人打听,因着燕岐晟前头被提了做马军都指挥使,又有个定远将军的散官儿,却是可以在城中设府的,前头写信时也提到说是按规制赐了府邸,只他一直在营中也无暇去管,只等着穆红鸾过去做了这宅子的女主人,才好里里外外修整一翻。 因而他们这厢进了城便去寻那都指使府,想着先让人马寻到地头,再派了人去军营报给燕岐晟,他即是身在军中进出不得自由,一时半时也等不到他出来。 众人一路走一路打听,果然寻到了都指挥使府上,这兰州边城本就破败,指挥使府也不能指望着与蒲国公府相比,只怕连那下人们养老的院子都比不上。 穆红鸾翻身下了马,抬头打量了四下。 这一片乃是军营中高阶将领的住所所在,虽说宅子不大,但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附近还有城防的小队巡逻,这一行人又车又马的过来,早已有人瞧见了! 杨大强两步上了台阶便过去拍门, “砰砰砰……砰砰砰……” 前头世子爷说了这院子空着,只派了个老兵守门,也不知现下在不在? 他那门拍得响,不多时里面脚步声响,有人在里头问道, “甚么人?” 杨大强听了应道, “开门啊!我们是临安蒲国公来人!” 里头那人听着啊了一声,忙移步过来开门一瞧这阵仗倒是吃了一惊,当下忙问杨大强道, “临安……蒲国公府来人?” 杨大强点头问道, “正是,将军可在家中?” 应门的那老头儿道, “将军自这府邸赐下来后只回来过一回,您们且等一等,我进去禀报给夫人!” “夫人!” 这老头儿老眼昏花却是没瞧清那台阶下还立着几位女眷,脱口而出山一个“夫人”二字,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立时都脸上变了色。 四丫转头瞧向穆红鸾,只戴着帷帽瞧不清人神情,却是瞧见她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只听杨大强闻言惊愕道, “夫人?那儿来的夫人?” 那老头儿瞪眼道, “那儿来的夫人?自然是我们将军的夫人喽,给我等着……待我召你们再进去拜见!” 说罢也不理杨大强便转身进去了,杨大强有些不知所措的瞧向穆红鸾,却见自家便宜表妹,一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人却已移步过来了, “表妹!” 杨大强忙拦上去,心中暗暗叫苦, 哎呦喂!我的世子爷表妹夫,你这是整得那一出? 这是在沙场上嫌杀敌不痛快,要在家里也弄一个战场么?你就不怕我这表妹脾气上来,给你来个兵戎相见,天天在家里抄家伙砍人么? 心里怪这世子爷表妹夫实在太不应该,便是要纳小妾入门也要过了明路,让家里正妻知晓,在兰州这处弄一个甚么“夫人”在府里,慢说是表妹那脾气,便是自己也要暗暗生恼的! 穆红鸾见他过来拦,却是一抬手拍在他胸口上,将他推到一旁, “起开!” 自己便迈步走了进去,杨大强见势不妙忙冲朱光武打眼色, “还不快跟着进去,若是动起手来便拦着!” 朱光武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过来问道, “拦着干嘛?” 嫂嫂那身手是我们能拦住的么? 杨大强一瞪眼道, “笨!打了里头的女人不打紧,若是惹得世子爷不高兴了,两夫妻间起了隙罅,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当下拉了朱光武跟在穆红鸾身后快步追去。 此时间穆红鸾已是进了二门,过了天井,立在正堂前,却见那堂上一名美貌女子正与那看门的老头儿说话, “外头来的甚么人?” “回夫人的话,说是临安蒲国公府来人了!” “哦,可有自报是何身份?” “这个……小的没有细问!” “糊涂,他们说是临安来的便是临安来的,你也不仔细问个清楚,说不得招摇撞骗的呢?” 老头儿忙道, “那小的再回去仔细问过!” 刚要转身,却听后头有一把女人的声音道, “不必出去了,我们已经进来了!” 两人这才转头瞧见立在那处的穆红鸾,那女子脸色一变, “你是何人?为何私闯家宅,你可知这是甚么地方?” 穆红鸾冷冷一笑,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番,见她生得也算是五官端正,衣着也算是上乘,只头饰却是做的未出阁少女打扮。 穆红鸾见状不由心中微松,前头听到这府里竟是有了一位夫人,她这心头又酸又涩,又气又恼,一股气往上撞,恨不能立时拉了燕岐晟过来给上两拳。 她倒不屑寻这女子的麻烦,只心中暗道, “若是他燕岐晟真在这处另安了家室,我便立时杀入军营之中,与他割发和离,带着人回临安去!” 不过她与长青自小相知,这么多年过来,他是甚么人她心里最是清楚,以长青的性子便是真要纳妾入门,必也不会这般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就是拼着被自己一剑穿个窟窿,他也必会同自己说个清清楚楚! 心里有这念头,这才强压了怒气,自己迈步进府里来看个究竟,只这进来一看,见着一个做少女打扮的女子,自称是夫人,心下倒有些好笑起来问道, “我自是知晓这处是将军府,寻得便是马军都指挥使,定远将军燕岐晟,你自称是他夫人,为何做少女打扮,莫非还没有进门?” 此言一出,那女子却是脸上一红,应道, “我……我进没进门与你何干?” 穆红鸾见状更是心里有底,却是哈哈一笑将头上帷帽取了下来,交到了紧跟进来的绿绣手中, “自然与我有干系!我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你何时进门我为何不知晓?” 那女子见她露出真容,立时现出一脸惊艳之色,闻听得她竟是燕将军的正室夫人不由便是一愣, “你……你……你是他的正室夫人?你……你不是在临安么,你怎么会跑到兰州来?” 这千里迢迢的,一路坎坷,她竟会到这里来?我不信! 穆红鸾眉头一挑问道, “我是不是她妻子,不该你来问,我倒要问问你为何出现在这府上,更有下人称你为夫人,一无媒二无证,纳妾书可有?卖身契可在?如此鸠占鹊巢,便是好大的胆子!” 那少女闻听着急应道, “谁说要做妾了,我更未卖身与人,你休要胡说!” 穆红鸾闻言更是大笑,负手踱步到上座,嫌弃的瞧了瞧那椅面,紫鸳立时知机的上来,抽了帕子在上头擦,轻声道, “夫人,这椅子脏得很,待奴婢给您好好擦一擦!” 穆红鸾待她细细擦过这才一撩裙坐了上去, “即不是妾,又不是奴,主人家又不在府上,你跑到这处充甚么夫人,真正是可笑!” 说罢鼻子里哼了几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鄙夷道, “你是哪家的小娘,报上名号来,待本夫人瞧瞧是何等人家教出这样的小娘来,我到要去府上讨教讨教,如何教得家里的小娘子淫奔与人,私定终身!” 这番作派弄得那女子,一张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却是又气又恼又羞又窘出来的,立在那处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见得后头转出来两个婆子,身后还带了几个丫头,一到正堂见这架势不由大惊忙上前来护着女子,她们适才在里头打扫,却是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见这一堂的魁梧精壮汉子,不由吓得脸上变色,倒还是忠心护主,上前色厉内荏道, “你们想做甚么?你们可知这里是何处?我们小娘子又是何人,若敢伤害于她,我们将军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穆红鸾听得微微一笑,冲着杨大强一使眼色,指点着那婆子道, “把那婆子给我弄过来!” 杨大强答应一声,两步过去,在那群女子的一片惊呼之声中,将那婆子似抓小鸡儿一般提了过来,扔到穆红鸾面前,脚尖儿轻轻一点她腿窝处, “跪下!” 那婆子扑通便跪了下来。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韩伏虎 这一群人瞧着这架势倒是比山匪更凶,比那城外头的西夏人更狠,婆子吓得身子连抖, “你们……你们想做甚么?” 穆红鸾托腮支肘问她道, “你们是谁人府上的?” 问起主子婆子倒是腰板儿硬了些,一昂头, “我们……我们乃是韩大将军府上的……” “韩大将军?” 穆红鸾眼珠子一转立时知晓了,这位韩大将军乃是韩伏虎,兰州边军驻守大将,长年驻守西夏与大宁边塞,屡次击败西夏入侵,算得上是战功彪炳,长青此次调入边军,便是在韩伏虎手下为将。 韩伏虎此人虽为武将但却是武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为人很是谨小慎微,为战却是颇俱谋略,他长年远驻边城在军中颇有威望,却从不参于朝中党争,任是朝堂之中风云变幻,此人却是多年屹立不倒,想来也很是有些能耐。 穆红鸾想了想又问道, “你们是韩大将军甚么人?” 那婆子回头瞧了一眼那花容失色的女子应道, “我们小娘子姓胡,胞姐乃是韩大将军夫人!” “哦……” 穆红鸾恍然冷笑一声道, “我就说嘛,韩大将军文韬武略,怎得送个贱妾给我们家世子爷,连个卖身契都不给,原来只是韩大将军的外戚!” 那女子听了气得身子发抖, “你……你胡说,我……我可不是做贱妾的!” 穆红鸾挑眉瞧了瞧她,冷哼一声却是理都懒得理她,冲着绿绣一招手道, “进去瞧瞧宅子里的东西,有不顺眼的都给本夫人扔出去,这地儿甚么闲杂人等都往里闯,真是脏乱不堪,给我仔细收拾了!” “是!” 穆红鸾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吩咐道, “杨大强、朱光武!” “小的在!” “带上几个人把这几个私闯本将军府的女子给我押上,本夫人要亲自到韩大将军府上讨个说法,若是真送了人做妾,便请韩大将军将卖身契拿来才是!” “是!” 那女子与身旁的几个丫头婆子都变了脸色,立时惊叫哭啼起来,那女子气得一双眼里泪光盈盈, “你……你……你即知我身份,便知他乃是在我姐夫手下任职,若是客客气气送我们回去便罢了,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你又待如何?” 穆红鸾红唇一撇, “客客气气送你出去,你是想我客客气气请你进去,到我夫君床上去吧?” 走到近前冲着她冷冷一笑道, “我初来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韩大将军自也应去拜访的,择日不知撞日便就今日吧!顺便还要将这位小娘子送回府去,也要好好问问韩大将军!” 说罢再不理她,自己当先出了门。 到了门前众人的马还未牵进去,当下翻身上马便带着人往前去,杨大强等人带着人步行跟在后头。 燕府所在原本就与韩府相隔不远,出了巷口转到后头一条街上便是,只穆红鸾等人不识路,却是带着人上了大街,又派了朱光武那大嗓门儿去问路, “劳驾这位兄台,那韩大将军府上怎么走?” 被问路之人一愣,当下一指应道, “往前走,转过左面街角,前行五百步便是!” 说着话狐疑的上下打量这一队人,对被几个汉子夹在当中的女子更是看得又看,兰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却那些来往的客商,但凡城中常驻的百姓都能混个脸熟,这些人他可是没瞧见呀? “这……这位小娘,不是韩大将军府上的么?你们又是何人?” 他在这街面之上摆摊儿,来来去去的人自然更是熟识,这小娘这阵子时常自韩大将军府上出入,又到燕将军府上去,虽说戴着帷帽,但看身形他也是认得的! 偏那朱光武还是个多嘴的当下嘿嘿一笑应道, “我们乃是燕将军府上的,我们夫人自临安而来,正要去拜见韩大将军,这位小娘乃是韩将军送了给我们将军的奴婢!” 那人哦一声点头,却没瞧见人群中那女子正气得发抖,只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如何与人争辩!只怕是越辩越乱! 想到这中心头不由暗恨, “燕……燕哥哥的夫人竟是如此善妒,枉她生了一副好相貌,真正是配不上他!” 燕岐晟初来兰州,这位胡家的小娘子便在自家姐夫府上一眼瞧中了他,这样气宇轩昂的男儿家不输边军汉子的勇猛,却是多了这些粗鄙汉子们少有的贵气与儒雅,只后头听说他在临安已娶了妻房,却是暗暗神伤许久。 自家大姐知晓了她的心事便笑道, “他如今调到边军驻守兰州,这一离临安便不知何时能回,临安城那些贵女娇嫩不似我们边城女子大气,说不得从此后两夫妻便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经年不见,你若是能入了他的眼,以后陪在他身旁多少年的都是你了,待到以后生儿育女,便是做个妾室也可比正室夫人,据说……他那正室夫人还未生育呢!” 一番话勾得她的心思是压也压不住了,寻着机会便到燕哥哥面前说话,只他一心扑在战场之上,一直驻守军营,便是偶有公事到大将军府上,遇上了她也从来都是客气有礼,避在三尺之外。 她心中暗想, “他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自然不愿想儿女私情,左右他在兰州的日子长着呢,水滴石穿,自己小心殷勤,温柔体贴,总归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偏巧这时节他那府邸赐了下来,却是年久失修,多年不曾有人住过,她便自发寻了过去,要替他打扫收拾,又请匠人来修缮。 其间燕岐晟曾是回过来一趟,见到宅子里有韩府的人在收拾,却是半点儿没有起疑,只当是自家顶头上司体恤下属,派了府里的人前来帮手,便不甚在意,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兵在此。 偏那老兵也是个眼花心也花的,每日里守在这处见这位胡家小娘进进出出,下头婆子丫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私下里还听她们说起,自家小娘子对燕将军如何如何仰慕,燕将军前头一回进府又与小娘子说过几句话之类的,他便当是自家主子与这位胡家小娘好事将近。 “燕将军可是临安来的世子爷,三妻四妾也是平常,这边塞艰苦,没个女人在身边自是不成的,又是韩大将军的小姨妹儿……” 在他看来这也是应有之事,却是自发自动改口叫起了夫人,那胡家小娘初时听着还脸红心跳,到后头叫得多了,竟默许了下来,无事时便过来收拾宅子一般,四处打理打理,俨然一派女主人的样子! 却是没想到今日里这真正的女主人到来,却是个不依不饶,不给颜面的主儿,连自家姐夫那一身煞气的人都敢去当面质问,一想到若是将她领到了姐夫面前,当真问要卖身契,她便恨不能立时寻个地洞钻进去! 在这大街之上又听朱光武逢人便说,真是扑上去咬他两口的心都有,虽有帷帽挡着,她却仍是脸如火烧,泪如雨降,身子发抖。 一行人总算是到了韩大将军府上,穆红鸾吩咐朱光武拿了自己的帖子去拜见韩大将军。 那韩伏虎此时正在府中,一见帖子却是心中奇怪, “即是世子夫人到了,为何不去拜见夫人,倒要来拜见我?” 这驻外的武将家眷初到此地,来拜访上官夫人这也是常理,男女有别,这应是夫人的事儿吧! 想到这处心中疑惑,进来报信的小兵却是神色怪异, “这个……大将军,那位夫人还带……带了七娘子回来!” “七娘子?” 这府里的七娘子便只有一个妻妹,自家那小姨子! 韩伏虎这夫人不是原配,乃是原配过世之后娶的继室,原配原本是临安世家的女子,为他生下了三儿一女,却是八年前因病去逝,他便在这兰州本地寻了一名女子做继室。 继室姓胡,乃是家里的老大,下头有四弟二妹,其余都婚嫁,只最小的一个妹子还未出嫁,因着家中父母年老,胡大娘子便将七娘子接到了身边养着,原是打着主意要在夫君的军中挑一个如意郎君的。 只这七娘子怎会与世子夫人撞到了一块儿,居然还让人带回了府里,难道自家那妻妹还在外头惹了事儿不成? 想到这处当下点头道, “即是如此,请世子夫人到花厅说话!” 想了想又吩咐人请自家夫人出来,自己端坐在那处等着人进来。 没多久,果然见当先一名红衣女子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帮子人,中间是自己的小姨子还有身旁的丫头婆子,韩伏虎见这情形便是一愣。 自家小姨子虽说瞧不清面容,她身后的丫头婆子可是一个个神色惊慌,见着他倒如见着救世的菩萨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儿?” 当先那女子上前来行礼道, “妾身蒲国公府穆氏见过大将军!” 韩伏虎点头应道, “世子夫人不必多礼,还请就座!” 。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大将军 穆红鸾立起身打量这韩伏虎,韩伏虎此人年纪与蒲国公相仿,却是与燕韫?e的儒雅温文不同,此人生得棱角分明,阳刚锐气,很有男子气概,再有长年边塞厮杀,身居高位,通身上下很是有些气势,但凡少些胆气的人见他,都要心生畏惧之感, 韩伏虎论起官位来不比蒲国公,但他乃是手握重兵的一方镇守,又是军中有份量的大佬,与燕韫?e相见都可平起平坐,穆红鸾说要到大将军府相询不假,只这礼数她却不能短少,若是不然没得让人嘲笑蒲国公府没有规矩。 穆红鸾道一声谢,与韩伏虎分宾主落座,回头瞧了一眼那位胡家娘子,倒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 “妾身乃是一介妇孺本不敢唐突求见大将军,只今日里入城寻到燕府之中,却见得这位胡娘子正在府中,自称乃是燕将军夫人,妾身打听到胡娘子乃是韩大将军府上之人,今日冒昧来访,倒是敢问将军一句,这……胡娘子可是送了我们将军做妾?若是做妾……那妾身便要请大将军立个手书了!” “这……” 韩伏虎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儿, “这……” 他那脸上立时现出尴尬之色来,瞧了自家身子乱抖的小姨子,不由的心中暗叹, “这丫头的心思,我们夫妻也是明白的,想那燕岐晟年少有为,又是出身高贵,若是能成了好事,倒也是良配,却是没想这丫头竟不顾颜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他埋头公事,却是不知韩大将军有意将自己家小姨妹儿配与燕将军为妾的消息,在自家夫人的纵容之下,早已传遍了大将军府,又由大将军府传到了军营之中。 只他官威甚重,燕岐晟又因着新来乍道,他与手下一帮人还未真正融入边军之中,因而这类风流韵事,却是无人敢在他们提起,以至得那守城门的官兵都有所耳闻,偏这些当事人一个个都还蒙在鼓里。 以至的穆红鸾初入城来便闹出这么一桩事儿来,她又是个性子烈不怕事儿大的,便敢带着人走街过巷寻到大将军府上讨说法,这么一来倒将韩伏虎弄了个措手不及,瞠目结舌。 他在这处“这”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穆红鸾倒是不管,又接着道, “妾身自也不是那善妒之人,大将军体恤下属要送了胡家娘子给我们家将军做妾自是好事,只这无媒无证,又纳妾文书,又无卖身的契约,这……可不应是韩大将军行事呀!” “这……” 韩伏虎一张黝黑的面庞隐隐透出潮红来,这却是气的心中暗恨起来, “胡氏倒底是如何管教妹子的,怎能任她跑到人宅子里充夫人,偏还让人正牌夫人逮了个正着!” 他可不同胡氏一般懵懂无知,蒲国公在朝中现下正是如日中天,身后有燕氏皇族大力支撑,自家更是财力雄厚,轻易他也不敢得罪,要知晓他虽贵为一方大员,可下头几十万大军的军饷可是由朝廷发放的。 想了想当下便道, “夫人怕是误会了,韩某素知夫人与世子爷伉俪情深,夫人不日便要到来兰州,这世子爷纳妾之事怎会越殂代疱行事!” 要知这纳良妾需得正室夫人点头,还需得有媒有证,有纳妾的文书。纳贱妾倒是不需正室夫人点头,不过那便是卖身做奴,同买个猫儿狗儿是一般模样,是打是骂是卖便不由自己了! 他自然不能将自己妻妹卖了做贱妾,只做良妾又未经人正室点头便登堂入室去,难怪人家要到府上来兴师问罪了! 想到这处对上世子夫人一双秋水妙眸便现出狼狈来,想了想唯今之计自然是只有赶快撇清才是。 穆红鸾一听却是笑道, “大将军,妾身可没有误会呢!今日一入自家府邸,竟是有一位夫人在当堂质问于妾身,害妾身以为走错了门儿呢!依妾身瞧着连我们府上的门子都知晓此事,想来这左邻右舍,城里城外的只怕都有人知晓了!” 她此言一出,那胡七娘子身子真是抖如筛糠,忙上前几步颤声求道, “大姐夫……我……我不做贱妾!” 穆红鸾闻言冷笑连连, “自故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胡娘子无媒无证便到人府上称夫人,这不是淫奔是甚么?” “我……我……” 胡娘子泪如雨下,终是颤抖着道, “世子夫人……我……我错了!我错不该痴心妄想,觊觎世子爷,我……我错了!” 却是上前来伏身行礼, “世子夫人大人大量,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世子夫人如此彪悍,竟问得自家的大姐夫也是哑口无言,要知晓胡氏在兰州本地不算旺族,自家大姐姐做了大将军继室万事也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怪只怪自己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的事儿还让人抓了正着。 如此害得大将军颜面扫地,只怕自家大姐也要跟着吃挂落,若是大将军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回家去,那这一府的荣华富贵便与她半分干系都没有了! 想到这处不由的放声大哭起来。 韩伏虎在沙场上倒是员勇将,但对上妇人的哭哭啼啼却是半分计谋也没有,见状不由面露不忍, “世子夫人……这……” 却又听穆红鸾仍是不依不饶道, “大将军,此事关系我们家将军名节,若是传出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可是不好,倒不如大将军将卖身契给了妾身,今日这胡娘子便由妾身领了回家去!” “这……” 韩伏虎僵在那处,实在不知如何应答,自家小姨子做出此事,世子夫人又咄咄逼人,害他实在不知如何圆场,穆红鸾见状冲他将手掌心一摊,韩伏虎被她逼的苦笑连连,只得抱拳道, “小妹做事唐突,世子夫人不必如此苦苦相逼,我在这处替她向你陪罪!” 穆红鸾微微一笑转头瞧了一眼那早哭得不能自抑的胡娘子,这才应道, “大将军出面,按说妾身不应如此咄咄逼人,只适才我们招摇过市,一路过来只怕这城中多少人都知晓韩大将军送了一名奴婢给我们家将军……” 韩伏虎也是聪明人,当下忙接话道, “世子夫人初来兰州,想来下头必是人手不够,本将军再送两名奴婢与夫人使唤!” 穆红鸾这才点头笑道, “大将军真是体恤下属!” 韩伏虎尴尬一笑,见她语气婉转心知有放过此事之间,神色微缓当下笑道, “看来世子夫人也是刚入城,想来必还未来得及见世子,待我派了人去召他回来!” 说话便派了人快马去军营。 趁空瞪了自家妻妹一眼道, “七娘子还在这处干甚么?还不快退下去!” 胡七娘子这才如蒙大赦,一面抹泪一面带着丫头婆子退了下去。 韩伏虎见她走得跌跌撞撞的样儿,心里暗叹转脸对穆红鸾拱手道, “妻妹无状,还请世子夫人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与她一般计较!” 穆红鸾点头笑道, “胡七娘子青春貌美,又有大将军为她择选,想来必能寻到比世子爷更好的如意郎君……” 韩伏虎闻言立时知晓对方言下之意,心知这位世子夫人是个厉害的,这是不许自家小姨子入蒲国公府的门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自然不必深说! 当下笑道, “正巧妻妹不日便要返乡择婿,那就承夫人吉言了!”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相视点头,默契达成,穆红鸾这才满意一笑,算是揭过了此事。 说话间那韩夫人胡氏便进来了,胡氏早自伺候的婆子口中知晓了缘由,又在外头偷听了半晌,只恨不得能掉头回去,装做不知此事。 只此时间如何能任她不闻不问,待得丈夫安抚了这厉害的世子夫人,这才装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出来见客。 一面心里暗恨自家妹子办事太过鲁莽,一面又恨这位蒲国公世子夫人太过盛气凌人,只当着丈夫的面却是半点儿不显,进来笑盈盈见礼, “世子夫人有礼!” 穆红鸾也起身还礼, “大将军夫人有礼!” 即是有了女眷陪坐,韩将军便寻了个借口到后头去了,临走瞪了自家妻子一眼,胡夫人笑在脸上,苦在心里,只当无事的样儿与穆红鸾说话。 穆红鸾这时节才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与胡氏想见,胡氏一见心中震惊,暗暗叹道, “她即生成这样的容貌,又是个容不得人的性子,看来七娘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话说那府里有这样的主母在,想送了女儿到蒲国公府的人家只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她心里发凉,面上仍是笑语嫣然,两人皮笑肉不笑,东拉西扯却是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再绝口不提七娘子之事。 正说话间,外头有喧哗之声传来,却见得一身戎装的燕岐晟自外头匆匆进来,一双眼只死死落在自家红衣白肤,美不胜收的妻子身上,几步过来便要牵她的手,只眼角余光瞟见一旁的胡氏,这才想起此处是大将军府,忙拱手行礼, “韩夫人!”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冤枉啊 胡氏回礼笑道, “燕将军打军营之中过来的么?倒是脚程快!” 燕岐晟笑着应道, “前头已得了信儿,打军营之中出来半路上又遇上了府上报信的小兵!” 前头穆红鸾入城寻到了燕府便派人去报了信,燕岐晟接信狂喜,立时便告假出来,出来半路又遇上了韩府的人,更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说话间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抓穆红鸾的手,穆红鸾瞪他一眼,他才忙缩回手去,胡氏见状捂嘴儿笑,燕岐晟又问穆红鸾道, “你怎得到了大将军府里?” 刚到兰州也不必急着来拜访上官家眷吧! 问到这个穆红鸾却是笑颜如花,只那灿烂的样儿令得燕岐晟心里发起毛来, “妾身前头寻到了我们自家府上,却是遇上了胡家娘子,正在宅子里收拾打理,妾身便带了她到大将军府上,拜谢大将军照拂之情!” 燕岐晟一愣, “胡娘子跑到我府上做甚?” 穆红鸾仍是笑, “这话……也是妾身要问夫君的呢?” 面上似笑非笑的样儿,让燕岐晟一腔的欣喜全数化做了背上的冷汗冒了出来,瞧了瞧有些尴尬的胡氏,眼珠子一转立时明白了几分,立时连连摆手道, “这事儿为夫半分不知晓,那府里我到如今只回去过一回,胡娘子为何在我府上,为夫半点儿不知……半点儿不知的!” 他这一副急急撇清的样儿,更让胡氏脸上挂不住了,心中暗恨自己妹子孟浪,暗暗咬牙笑道, “不过是前头瞧见燕将军一心国事,无心整顿后宅,本夫人才派了自家妹子去照应一二罢了!” 谁家修缮后宅要派未出阁的小娘去呀! 无奈何胡夫人现下也只得睁眼儿说瞎话,替自家妹子圆场! “哦……” 穆红鸾点头笑道, “如此妾身也要多谢夫人关心呢!” 说罢行了一礼,胡氏这时节再不想与他们纠缠此事,笑道, “你们小夫妻小别胜新婚,自然有不少话儿要说,即是如此我也不讨嫌了!” 两人忙向她行礼,目送她离开,燕岐晟这时才能紧紧握了穆红鸾的手,冲她咧嘴一笑, “长真,你可是想死我了!” 穆红鸾沉下脸,只不好在这大将军府发作,哼一声便往外走去,燕岐晟忙跟在她后头,这厢带着一众人回到燕府,两人才有机会说话。 穆红鸾立在内室里环顾四周,却是冷哼道, “瞧瞧……倒是收拾的整洁素雅,你那新夫人是个伶俐人!” 燕岐晟一听不明所以, “甚么新夫人?那儿来的新夫人!” “哼!自然是那胡家小娘子,人家巴巴的过来为你打理这宅子,在这家里自称夫人,我前头可是差点儿进不了府呢!” 燕岐晟这时节才总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得忙拉了她的手道, “长真,我与那胡娘子可是半分干系没有的,这宅子我就瞧过一回,她自家登堂入室可于我无关!” 见穆红鸾仍是咬唇垂睑,把脸撇到一旁,燕岐晟急得不成,扳过她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长真,你要信我,自入了兰州我都是身在军营之中,半点没有同旁的女子有瓜葛,我可是日日夜夜,望眼欲穿盼着你来昵!” 这话儿总算听得受用,穆红鸾这时才肯抬起头来瞧他,冷哼道, “若不是我知晓你的性子,不会这般不明不白的行事,早提剑杀入军营之中了!” 顿了顿又咬唇恨道, “你知晓我千里迢迢到这兰州城里,寻到府上听说有位夫人在内宅时,心里是何滋味儿么?” 燕岐晟抱着她连称, “冤枉!冤枉!实在是天大的冤枉!长真可要瞧清楚了,那女人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你便是要提剑杀人也要找对正主儿,若是砍了我,自己做了寡妇岂不是冤枉死了!” 说罢把头往她肩头一埋,跟着大猫似的一般乱蹭, “长真……我可想你呢!心心念念都是你呢!” 说话间穆红鸾立时觉察出了异样,又是好笑又是羞恼,伸手捶他胸口, “你……你……你起开!好好的说事儿,谁与你……与你……” 只燕岐晟赖在她身上只是不动, “长真……长真,你可不能冤枉我……等下让你瞧瞧……我可是……全数都给你留着呢!”说话间两只手在她后腰上摩挲着,此时间穿得少,那点子轻薄的衣物根本挡不了他手掌上的灼热,抚在那日思夜想的娇躯上,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穆红鸾被他的气息一熏,脸色也渐渐潮红,腰肢上一点点的软了下来,软软依在他怀里嘤呤一声, “别……外头……外头绿绣她们还在呢!” 小夫妻这是久别相见,一触自然都有些把持不住,外头绿绣与紫鸳走来走去的声响,此时间听在耳里便十分的刺耳起来。 燕岐晟紧紧贴着她身子,在她耳边边低低道, “长真……这下子你信我了吧!” 穆红鸾红着脸推他,刚要说话,这时节外头四丫的声音传来, “大姐、大姐夫!” 穆红鸾忙推开了燕岐晟,整了整衣衫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开了门,四丫见了她问道, “大姐,我住在那儿?” 穆红鸾闻言皱了皱眉头,燕岐晟这时已是稳了气息,转过身来却是应道, “这宅子不住了,我们到外头住客栈去!” 前头不知晓倒也罢了,现下知晓这宅子里一应陈设都是胡家那小娘摆弄的,燕岐晟心里便有些不爽快,自家瞧着心里都膈应,想来长真必也是如此,左右一座宅子扔在这处空着就是,何必惹得长真不高兴,连带着自己也受罪!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穆红鸾回过神来想了想点头道, “这宅子我也不喜欢,今儿夜里我们住客栈去!” 当下亲自领着绿绣几个将打开的箱笼又收了回去,重又装在了马车之上,燕岐晟领着众人选了兰州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将整个后院包下来住了进去。 燕岐晟洗浴过后,正赤着上身斜依在床头,支头欣赏妻子在妆台前卸了发饰,一点点的梳理齐腰的长发。 穆红鸾一面梳理秀发,一面自铜镜中瞧他,这些日子不见,长青倒是越发健壮了,身形似是又拔高了些,胸腹之间的肌肉越发的坚实好看了,瞧着瞧着不由有些耳根子发热,当下忙寻了话题掩遮, “那宅子可是御赐的……便就这么让它空着么?” 燕岐晟早瞧清了妻子痴迷的眼神,这厢将双手垫在后脑上,很是得意的伸展了身子,将自己雄健的身姿在镜中展露无遗,冲着她眨眼儿笑道, “这天高皇帝远的,慢说是空着宅子,便是一把火烧了,只要无人上报,朝堂之中又有谁知晓?更不必说有谁会弹劾于我了!” 穆红鸾隔着铜镜瞧他更是面红过耳,很是想纵身扑过去,不由心中暗道, “数月不见怎得见着长青倒是越发把执不住了一般!” 心下又觉害羞又怕长青笑话,便岔了话题提起路上的事儿来, “前头出了京兆府,过蜈蚣岭时遇上了宫里的人……”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又听妻子接着道, “一共七个人……我把人头全数砍下来给宫里送了回去!” 她轻描淡写的将蜈蚣岭上的事儿一讲,燕岐晟却是听得一脸寒霜,盯着她久久不语,之后冲她伸出手来,穆红鸾放下梳起身过去,被他用力一拉人便跌入了床铺。 燕岐晟一个翻身将她罩在了身下,单手扯了床幔,人便重重压了上来,雨点般的吻落一路向下而去, “穆红鸾……你这辈子都是我的……要我放开……除非我死……不……死我都不会放!” …… 第二日,日上三竿,穆红鸾还在床上安睡时,燕岐晟却是下去见了杨大强和朱光武两人。 “前头蜈蚣岭上是怎么回事儿?为何都无人来报?” 杨大强与朱光武对视一眼,杨大强苦着脸应道, “表妹夫,前头便是想派人来报的,只表妹说是小事一桩,人都杀了,头也送走了,一来报了给国公爷,二来她自会与世子说明此事的!” 依他瞧着自家便宜表妹的身手,说不得还嫌他们跟在旁边累赘,若不是他们拖累着,只怕自家表妹一人挑了那蜈蚣岭都不在话下! 说不说的有何打紧,总归吃亏的是别人! 燕岐晟冷下脸来, “从今往后,夫人的事儿,事无巨细必要报给我,若是不然按府里规矩行事!” 他如今在战场上几番纵横早已不是临安城中贵气逼人的世家子了,他身上煞气浓重,当真要沉下脸来,饶是杨大强与朱光武在他面前自觉有些脸面,也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杨大强忙应道, “世子爷放心,属下再也不敢了!” “嗯,将你们这一路行来遇上的事都给我细细讲来!” 杨大强与朱光武这厢你一句我一句将他们一路而来的事儿都讲了一遍,走的甚么路,住的甚么店,遇上甚么人,又同夫人说的甚么话真正是半字不敢漏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 。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雄心起 燕岐晟听在耳中,面色冷峻,心里却是狂怒不止, 燕守敬啊!燕守敬! 吾为你忠心卫国,沙场奋勇,歼敌无数,你倒在后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觊觎吾妻! 你当我是好这般好欺辱的吗! 如此行径,何能为帝,何能为兄? 如此做派,即无君臣之义,又无兄弟之情!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幸喜的这是长真身手高强,武艺出众,若是换了旁的女子来,此时间只怕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妻子会落入燕守敬之手,被他藏于后宫,肆意玩弄,燕岐晟便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是两腮咕吱作响,猛然一掌击的面前桌案之上, “砰” 一声响,那木桌竟生生被他拍入了地下三寸,杨大强与朱光武吓了一跳,都面面相觑听他冷笑连连, “甚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长真想,我也能让她凤冠青衣,五彩翟纹 想到这处突然身子一震,猛然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桌子,负手立到了窗前,外头兰州街面之上,此时间正是人来人往,客商络绎之时。 有不时有那鲜衣明甲的兵士打马驰过,黄沙飞扬,尘土掩面,路人纷纷避开来,街面上叫卖的小贩忙取了布将自己的东西遮掩起来 这番市井情景他已是瞧过不知多少回,却从没有一回似今日这般让他有胸中豁然开朗之感, 你瞧瞧,这天下万民,无论是身处繁华临安,又或是偏僻西北所在,人人求得不过是一日三餐,衣可遮体,食可果腹,上有片瓦遮身,下有立锥之地。 谁做那皇帝有甚么干系? 只怕谁在那宝座之上的发号施令,在那街边小贩的眼中,还比不上自家刚出笼的一屉热包,能不能卖的出去更来得要紧! 百姓所求甚少,谁能让他们平安和乐谁便是好皇帝! 想燕氏皇族自先祖时便十分昌盛,族中能者辈出,为防正统受损,祸起萧墙,太祖时便明令皇族可从商不可涉政,历代以来诸位先皇多有忧心兄弟争位之事。 燕岐晟自来受父祖辈教养,都是忠君爱国,一力拥护燕氏正统,守卫祖宗社稷,从未起过那谋反叛逆之心! 只如今大宁朝内忧外患,国运多舛,虽有时运之因,也未必不能说是国君昏庸之故,即是正统无力,旁支又如何不可奋起? 更何况义平王一脉本也是弘武帝嫡子!都是正统的燕家子弟,为何他一个软弱无能,阴险无耻小人都可为帝,我便不能? 我蒲国公府论财不输皇城大内,论势也是权倾朝野,论人我能征战沙战,百死不悔,你燕守敬却只能躲在临安那繁华之地,苟且偷安。 我为何不能争这天下? 我做了皇帝仍是这燕家的江山,祖宗的社稷,不过是有能者居之罢了! 这厢抬眼望向天空之中一轮骄阳烈日,此时正是光芒万丈,万物不敢掠其锋芒! 我坐了这江山便如这骄阳一般,必要厉兵秣马,复先祖荣光,夺失地于异族,收民心于兵戈,臣四海于剑下,必要令万邦来朝,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盛世风华重生毒医九王妃 那似你 便如那阴沟之中的硕鼠一般,只能搜刮民脂民膏以填私欲,全然不顾四面强敌,百姓流离,国土流失,社稷不保! 我做了那万万人之上,必要亲手扶了长真入主中宫,受百姓朝拜,令朝臣跪颂,让你这小从永生永世都不得觊觎肖想于她! 只有将你踩在了脚下,长真才会永永远远都是我的! 再不用担心你这小人的阴谋算计,龌龊心思! 燕韫淓与燕岐晟父子,虽不敢说忠君,但总归是燕氏子弟爱国之心从不曾改,自来受皇家礼教,也从未有谋反之意。 只是燕守敬万万想不到,他派人暗中强虏穆红鸾之事,触动了自家堂弟的逆鳞,终是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野心,将他逼上了谋反之路,断送了自己安逸奢靡的帝王生活。 远在临安的他若是此时能知燕岐晟所思所想,能预知后来之事,也不知他是会做何反应? 只现下这样的心思,燕岐晟只能自己深深埋在心中,半分不能泄露给旁人。 便是长真这一时也不能将心思告诉给她! 只若要成此大事,必要爹爹首肯才是,我需得好好谋划一番,再同爹爹摊牌,必要得他老人家全力支持才是! 他此时胸中豪情万丈,野心勃勃,却是不知那头太原城外太虚观中无癫老道,正盘坐在三清殿中闭目打坐,却是突然之间心生异兆,猛然将眼一睁,叫了一声, “长思!” 已是长成高瘦青年的长思正立在一旁,此时正倚在柱旁,垂头闭目,嘴角流涎,被老道士这么一叫忙甩了甩脑袋清楚过来, “道爷,有何吩咐?” 他如今长高了不少,穿得还是两年前的衣裳,短了一截的道袍只到膝下,袖口处也露出小半截手臂来, “将我那九枚铜钱取来” 长思应了一声过来供案之前,行罢礼后取下了供在上头的九枚铜钱, “道爷给!” 无癫接过在手中轻轻摇了摇,便随意的一洒,九枚铜钱落于蒲团前的地面之上,无癫低头一看立时心头一震, “这卦相好生古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可为假,假可为真,真假全在一念之间也,如今这一念竟是动了!” 摇着头道, “不好说!不好说!快快烧水,道爷我要沐浴更衣,拜过三清之后,要夜观天象” 待到当日夜晚,无癫登峰顶一看却是连连叹气,第二日一早便吩咐长思, “打点行李,我们要往西北去!” 长思闻言却是大喜, “道爷,我们要出远门么?去那儿?几时回来?这观里怎办?” 无癫抬手给了他脑门儿一下, “那来这么多废话,跟着道爷走便是!道爷这些年来让你修了多少遍清心决,你没一个记进心里的,如今倒是越发的呱噪起来!”要塞之主 长思摸着额门儿嘿嘿笑,凑上去给他瞧自己的衣裳,求道, “道爷,您瞧瞧我这身上的衣裳小了许多,一直未曾缝制新的,这回要出远门儿总不能丢了您老人家的脸,给我换身新衣裳呗!” 无癫又给了他后脑一下没好气道, “放心!这回要去寻长青去,到了他那处有的是衣裳给你穿!” 老道士要去,长青那小子还不小心翼翼供着,自然是甚么也少不了的! 长思闻言欣喜若狂,不必无癫吩咐,一溜烟儿便往里头跑去, “道爷您等着,我即刻便收拾东西,我们今儿午后便走!” 无癫无奈摇头叹一口气,过去在三清面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柱香, “此一去,也不知于国于民是福是祸,三清在上,还请佑弟子解我燕氏之困,救万民水火!” 昨夜里再观天象,却见得紫薇星旁有一星,光芒大胜,势有取代之意,看此像却是应在西北,他虽隐世独居,但蒲国公府每隔一月便有人前来探望,也有广陵的书信传来,前头就曾言道长青在西北抗击西夏人。 却是不知这星相异变是否与他有关? 更有长思已经长大成人,他心性活泼,恋慕繁华,实在不是这道门清修之人,带了他去西北,交付于长青,也好为他日后谋一个出路,说起来他总归也是我们燕氏一脉! 师徒二人打点行囊,收拾好观中一应器物,又在三清面前上香拜别,这才出来用大锁锁了观门下山而去。 兰州城中燕岐晟与穆红鸾现下自是不知晓,自家师父正在往这处赶来,两人却是在兰州城中四处选址要另建居处。 穆红鸾言道, “即是要建便索性建得大些,住着也要舒坦些!” 燕岐晟自是一力赞成, “长真所言极是,总归要在这处多呆上几年,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他这几日苦思良久,想争大宝之位,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如今从身军中,在这兰州驻守自然是要沉下心来,多建军功才是,长真能来随军,他是千肯万肯,自是要让她欢喜才是正理,因而但凡她所言,自然必是一应点头断无不允之理。 兰州城地广人稀,城中建筑多是破败,想买房却是十分容易。穆红鸾便在离大将军府不远之处,买下了四所民宅,请了工匠来全数打通要做了兰州的新家。 燕岐晟身在军中休假不多,在外头呆了几日便重又带着朱光武回去了,留下穆红鸾兴致勃勃与绿绣、四丫、紫鸳几个商议新宅子如何建设。 只杨大强在一旁提醒道, “表妹,这宅子大自然有大的好,只我们人手却是有些不够啊!” 他们这一回出来只带了十名侍卫,能伺候穆红鸾的只绿绣与紫鸳两人,宅子太大便需得增派人手。 “挑选人手之事,还要表妹早做打算才是!” 这兰州不同临安,临安人物繁茂,物资充足,要想买奴仆下人,只要放出风去,一溜排的人牙子等在府门口。在这兰州本就人烟稀少,当地百姓多数愚昧,一来想挑选合适的仆从难,二来进到府里来只怕还要费手脚好生调教才合用。 2 。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买仆从 穆红鸾点头道, “表哥说的是……” 想了想道, “兰州一地历朝历代多有犯官与家眷发配流放,充军塞外的,倒是可从中选一选!” 一句话点醒了杨大强,一拍大腿道, “表妹倒是想得周全,我怎得没有想到这处去,那些犯官家眷当中定有合适的人选!” 这些人中多有受主人牵连的奴仆、下人,买过来却是现成的好用,都不必调教! “我即刻到那人市之上去瞧一瞧!” 穆红鸾笑道, “表哥瞧仔细些,各处都要选些合用的人才成……” 充军流放的若非皇帝下旨严惩的,多是十岁以下稚童可不记册,又有四十以上老者不记册,只这些人本就无有劳力,家产全数被抄,生计没有着落,便只能跟着家中亲人到这边塞之中,屯田耕地才得活下命来,因而这些人不在名册之中,有那生活不能为继的,便可挑选一些或买或雇,进府里来做活,但太过年幼或是年老的便无用了! 杨大强应道, “必是要仔细挑选!” 当下领了两个人便去那兰州城的人市之中转悠。 到了这处杨大强拿眼一扫便对身旁的人摇头道, “你们瞧瞧……这处果然不比临安……” 如今的大宁朝是许人贩买卖的,只做人牙子这一行需得到官府记录在册,且不得做强卖强买的勾当,一经发现必是全家抄斩之罪。 临安城繁华都市,便是人市里出来售卖的人口,也好歹有件粗布衣裳给穿上,头发、脸面都要打理干净,有的人牙子还会教了这些人笑脸迎人,满口的官话,甚至还有厨艺、笔墨等,只不过价钱自然是不便宜的。 到了这兰州城中,瞧见这些人全是一个个面黄肌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瞧着人时都是目光呆滞,行动笨拙,这架势与贩卖牛马也是差不了多少。 杨大强带着人在这处转了半晌,却是皱紧了眉头, “这样的人瞧着都带病,如何弄回去伺候夫人!” 一旁同行的侍卫点头道, “瞧着确是不好,若是有病有痛的,还要花银子医治不说,若是弄个不好染到府上可不得了了!” 现时现地,最缺的就是好大夫,若是染了病,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遭殃,还需谨慎为好! 杨大强点头,几人正在那处窃窃私语,旁边突然凑上来一个老头儿,那老头生的干瘦,笑起来一口的黄牙,看衣着应是这市里的人牙子, “几位客官,可是要买下人?” 杨大强转头上下打量他, “你是这处的人牙子?” 那老头儿一指前头的草棚, “小老儿在这人市里做了二十年买卖,前头的棚子便是小老儿的,各位客官不如进去瞧瞧,说不得会有合意的!” 这老头儿姓贺在这人市里确是呆了二十年有余,一双浑浊老眼看人十分犀利,一眼便瞧出来杨大强不是这兰州城中人,衣着打扮瞧着不是大家里出来的管事便是侍卫头领,当下上前攀谈,自报了家门道, “小老儿称贺,人都称我贺十指……” 说罢伸出一双手来,两只手的小指拇已是被齐根切去,杨大强问道, “你这指头怎会被人切去?” 贺十指一笑道, “嗨,年轻时好赌,在赌坊里欠了债被人砍了两根小手指头,这才痛下决心戒了赌瘾,做起了人牙的营生,也好养活一家老小!” 人牙乃是贱业,一般良民若不是走投无路,多数不会选这一行当。 杨大强点了点头道, “你那棚里可有听教听话的,能洗衣缝补,看门打扫的?最紧要不能有病!” 那贺十指见有门儿,当下一双眼笑眯成了缝应道, “客官真是来着了,正巧碰上了……” 说罢便要带他们过去瞧,一面走一面道, “小老儿在这人市里做了二十年,乃是衙门里上了册的官牙,前头有充军流放的吴氏族人,女眷俱要在边塞发卖,客官倒可瞧瞧!” 杨大强想了想问, “这吴氏是甚么人?犯了何事?” 说起来吴氏也是受了牵连,吴氏与那夏氏乃是姻亲,夏氏在朝中做大时自然是跟着得了不少好处,待到树倒时这些猢狲们自然便有被树砸到的时候,待到新帝上任,恨极了夏氏的燕守敬下令彻查夏氏贪脏不法之事,便左扯右牵将这些枝桠藤蔓都牵了出来。 吴氏家中抄出白银十数万两,古玩字画若干,俱是任上收贿所得,一家老少七十余口人,全数判了个充军流放,女眷也到塞外来就地发卖,只买下吴氏女眷之人,需得与官府签下文书,不能让她们离了兰州一地,但有发觉同罪论处。 吴氏男子前头早已入了军中,女眷正在发卖当中,却是正好让杨大强遇上了。 杨大强闻听点头笑道, “这倒是正合意,左右这些人日后也不打算着要带走的!” 贺十指大喜带着几人过去,只见那棚中一应都是女眷,上至四旬左右下至几岁的幼女却是都有。 这厢见杨大强这几个精壮的汉子过来打量,个个都露出惧怕之色,生怕被人弄入了污秽之地,都吓得挤做了一团。 那贺十指吆喝着棚子里坐着人都站起来,有那行动迟缓的被守在一旁的伙计上去踢了一脚,咬紧了唇也不敢哭,忙翻身起来。 杨大强带着人左右瞧了瞧,点了几个看着年轻面嫩的, “这几个……” 几个小丫头被拉出来挤到了一处,露出他们后头藏着的一个身形苗条纤弱的女子,贺十指将那个一指道, “客官,您瞧着这个可成?” 这个病秧子再不卖只怕要砸手里了! 杨大强摇了摇头, “不成,这个身子太弱,若是有病我们还有出钱治病呢!” 旁边的侍卫也瞧了瞧应道, “我们买回去是伺候夫人的,这丫头瞧着不似个干活利索的,不要不要……” 又要去瞧一旁那生得胖些的, “这个倒是不错!” 那纤弱的女子闻听得是伺候夫人,先是动了动身子,却是一把推了旁边那女子扑到了杨大强脚下, “大爷,求你……买下奴婢吧!奴婢能伺候人的!” 杨大强皱眉头退了退,只那女子细细的手指头,紧紧抓了他的裤腿儿不放,杨大强见她趴在那处,瘦骨嶙峋的样儿,也不忍心用力踢开。 瞧她这样儿再在这草棚子里呆上一阵子,只怕这小命便要没了! 见她可怜巴巴的仰头,一张脸巴掌大, “爷,求您买了奴婢吧!” 杨大强瞧着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指了那地上的女子道, “这个……也算上吧!” 这厢买了六个女仆,六个男仆,带回去给了穆红鸾瞧。 进到堂上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缩头缩脑的上来,都跪下来拜见自家主母,有人偷眼往上瞧了一眼,只见得上头坐着那位恍如仙妃似的女子,贵气凌人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忙把头低下。 穆红鸾先瞧了瞧女仆,见一个个年纪都在十五六岁左右,看身形却有一个十分纤细,弱不禁风的样儿,不由皱眉一指道, “这个……可是身子不好?” 杨大强抠头皮上前嘿嘿笑道, “表妹,我瞧着这女子实在有些可怜,不忍心让她死在人牙子手里,便带了回来!” 穆红鸾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罢了,她这身子骨若是再在那处呆下去,迟早是个死字,带回来好好养一养便好了!” 人牙子贩人,那些年轻貌美的自然最是值钱,若是有病痛老弱的,自然只有各凭天命了! 似这女子虽说年轻但身子骨太弱,买家多半不想要,人牙子嫌她卖不出银子,自然也不肯花钱给她瞧病,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要香消玉陨! “带她们下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再来见我吧!” 紫鸳应了一声带她们下去。 剩下六个男仆,两大四小,年纪大些的便在外头做门子,四个小的跟在杨大强几个身后跑腿使唤。 不多时六名女子洗漱完毕,又收拾了一番,出来时人已改头换面,生得是俊是丑便瞧出来了。 这些人原就是吴氏细心挑选来伺候人的,论样貌都不差,尤其那纤弱的一个,生得丹凤眼儿,柳叶眉,鼻挺嘴小,眉宇间的孱弱很是引人怜爱。 穆红鸾目光扫过几人身上,瞧见那女子心中一动,招了她出来问, “你姓甚名谁?乃是吴家何人?” 那女子嚅嗫半晌才应道, “回夫人的话,小女子……不……奴婢姓吴,名儿叫做吴珏……” “哦……你是吴家人?” 穆红鸾有些惊异,并无任何老吴珏垂头应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奴婢乃是吴家三房的女儿……” 她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随着一大家子流放兰州,却是未到地头便病倒了,好不易熬到了兰州,虽说捡了一条命,但人已瘦得不成样子了。 眼看着家中的长辈姐妹被一一发卖了出去,剩下她瘦得一阵风吹倒的样儿,无人愿出银子买,在那草棚之中一呆就是五个月,今天见几个凶神恶煞汉子进来挑人,生怕是那些粗鄙的汉子是弄回去欺凌,她人便往那里头躲。 。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一碗汤(一) 她后头却听其中一个说是买回去伺候夫人,不由的动了心, 即是要伺候夫人,想必是大户人家,总归比卖到农户之中当成牲口使唤,挨打受骂强,当下忙扑出来紧拉了杨大强的裤脚。 这领头之人看面相最是老实憨厚,说不得会发善心带了她走! 这一扑果然……被人带到了客栈之中,见着了这位气派的夫人,吴珏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只一眼便瞧出来这位主母出身不凡,心中也是暗自庆幸。 虽受贬为奴,再不得良民的身份,但便是做奴婢也要选大户的人家,日子也要好过不少的! 穆红鸾听了点头, “原来如此!” 当下又问其余几人,果然都是吴家以前的仆从,有两个是在厨上帮佣,有两个是内宅伺候小娘子的,还有一个是绣房里做事的。 绿绣听了对穆红鸾道, “夫人,这倒是齐全了,让她们仍旧做原来的活,我们也少了费心!” 穆红鸾点头对杨大强笑道, “表哥,办事越发的仔细了!” 杨大强嘿嘿一笑,抠着头皮有些得意的瞧了瞧自家妻子,绿绣白了他一眼,杨大强转头却是瞧见那吴珏一双妙目也是向他投来,神色很是感激, “哈哈……” 杨大强笑着一挺胸很是受用。 这厢一面修宅子,一面四处买人,这兰州城说大不大,但凡有些动静,也是四下里传开。 更不用说,穆红鸾这一行人一进城便招摇过市去了韩大将军府上,这城里人都纷纷议论, “那燕将军的夫人打临安来了……” “可不是么,天仙似的人儿,骑在马上身后带着一干侍卫,很是威风呢!” “住在运来客栈里,包了一个院子,又买了地要建宅了……” “前头不是有御赐的宅子么?” “哎呀呀!你们可是不晓得,那夫人是临安来的贵女,乃是住的大宅子,气派大了,御赐的宅子瞧不上,要自家修宅子呢!” 这些话传来传去,总归是进了胡氏的耳朵里,这一日寻着机会问自家夫君, “这……新来的世子夫人,放着御赐的宅子不住,自家大兴木土,便不怕陛下怪罪么?” 韩伏虎坐在案后,手拿兵书闻言却是抬眼瞥她, “此事世子夫人即是敢做,那蒲国公世子必也是心中有数的,你一个妇道人家无事少传是非!” 胡氏听了忙讪笑道, “我这也是偶然听外头传言罢了……只这世子夫人这派头倒是真大!” 韩伏虎闻言抬起头来,皱眉道, “世子夫人不是一般女子,你平日里与她来往,自己多加小心,不可随意得罪,还有……” 想了想道, “前头让你把七娘送回去,你可是办了?” “这……” 胡氏咬唇, “七娘……七娘她哭着不肯走!” 韩伏虎应道, “她不肯走也要走,如今这兰州城中传言里也是少不了你这位妹子,你还嫌我大将军府不够丢人么?” 又问道, “前头要你送两名奴婢过去,你可是送了?” 胡氏还是咬唇,韩伏虎见状却是有些恼了,将手中的书啪一声扔到了案上, “你这是想怎么的?让我得罪蒲国公府?” 胡氏很是不服气道, “大将军贵为一方大员,为何要忌惮那蒲国公府,那世子夫人嚣张跋扈,都欺上门来了,又是送了七娘回去,又是送了奴婢过去,这岂不是摆明了我们大将军府怕她么!” 她自是不服气,自家夫君好歹也是一方镇守,在这西北要塞做了多年的土皇帝,怎得现下来了一个蒲国公世子倒谨小慎微起来了! 韩伏虎闻言大怒, “无知妇人,朝堂上的事儿你也敢妄言,吩咐你去做便去做,若是再敢啰嗦,便同你那妹子一同回老家去!” 胡氏被韩伏虎这么一句吓得不成,立时也不敢再拿乔了,亲自挑了两名奴婢连同卖身契都送了过去。 穆红鸾接了人微微一笑,吩咐绿绣道, “把人安排安排!” 绿绣领命下去了。 因着有家眷随军,燕岐晟便能隔了十日回来,待到十日之后回来,自家那宅子却已是拆了原本旧宅,正在将砖木瓦块全数搬运走,再重打地基。 这厢在工地寻到了自家妻子,此时正是日出东方,灼热渐起,一帮劳作的工匠们有些耐不住热的,已是开始去了上衣,打起了赤膊,露出精壮的胸膛,高高隆起的肌肉,汗津津的肌肤正在日光下泛着光泽。 燕岐晟在一旁瞧着却是双眼冒火,沉了脸过去,穆红鸾见他过来便笑道, “将军回来了!” 众人见状都纷纷上前见礼,燕岐晟负手四顾点了点头道, “这宅子进度如何了?” 那工匠的头儿忙过来为他解说,燕岐晟一边听一边点头,回首对妻子道, “这日头大了,你回去歇息吧!” 穆红鸾在外头自然不会拂他面子,当下点头带着四丫几个回了客栈。 待到天黑时,燕岐晟带着府里的侍卫回来了,这厢脱衣洗漱,出来时却是只穿着一条牛鼻子短裤,赤着上身端坐在桌前,穆红鸾笑着上前给他擦干后背的水珠, “这天气已是夏末了,兰州此地昼热夜冷,还是披件衣裳吧!” 说着,取了床上的衣裳递给他。 燕岐晟却是眉头一挑并不伸手,穆红鸾还当是他要人伺候,便展开了衣裳要给他披上,却那知燕岐晟抬手一拦,昂首鼓了鼓身上的肌肉给她瞧,见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便沉下脸来道, “白日里那些人的可有我好看?” 穆红鸾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媚眼儿一飞, “长青,这醋嚼得好没道理!” 燕岐晟见她浑不在意的样儿,心里头那妒火却是腾腾的往上冒,站起身来向她逼过去,恶狠狠道, “想来我在军营之中少有出来与长真相聚,平日里长真瞧得少了难免要心里想念,今儿晚上便让长真多瞧瞧,也免得出去瞧别人!” 说罢在穆红鸾的一声尖笑声中,抱了人大踏步转到了屏风后的床上去了…… 穆红鸾心知自家这位醋劲儿很大,嚼起醋来那是半分没有道理的,于是那工地也不去了,只放手让他去察看调度,待到三日之后燕岐晟去军营,便将一应出面的事务交给了杨大强,自家在院子里听他们汇报进度。 只这样一来倒是苦了杨大强,每日里睁了眼便往那工地跑,遇事不决便跑回客栈向穆红鸾讨主意,如此来来回回,又因着天气炎,暑气上涌,人又忧心诸事,绕是再壮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人眼看着便瘦了下来。 绿绣见丈夫这样儿,也是心疼得不成,每日里换着花样儿给他做些清暑消热的汤水,便是再没胃口也逼着他进一些。 杨大强从小都是街面上的混子,却是从未如此受过重用,身上虽是疲惫,精神却是挺好,进进出出倒是很有干劲儿。 这一日刚在里头同穆红鸾说完了话,便急匆匆撩了袍子出来,出了院门却听有人在轻声叫他, “杨大哥,杨大哥!” 杨大强转头一看,却见那玉荷正在叫她。 吴家这位三房的小娘,如今失了大家闺秀的身份,也无有旁的手艺,倒是刺绣会一些,便在这府上做了一名绣娘。 自做了这府上的仆从,穆红鸾倒也没有苛待下人,吃穿用度都算优渥,玉荷养了这些时日,人虽未养胖,但脸色却是已红润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 杨大强此人性子向来豪爽,在蒲国公府时与众人从来十分相得,到了兰州后,下头一应男女仆从都归了他,更是尽心尽力,见人都带了三分善意。 闻听得玉荷叫他,便过去几步笑道, “玉荷可是有东西要买?” 现下府上人少,绣房里缺少针钱之类,便时有托付外出的侍卫们购买,杨大强只当她是要买东西,便道, “你把东西给我,我天黑时给你带回来!” 那绣房里用的丝线,光红色便分了十几种,甚么绯红、水红、粉红、嫣红……,在他这大老爷们瞧来都是一个色,不拿上样品给掌柜的瞧,他可是买不回来的! 玉荷见他伸出手来,蒲扇大的手掌,黝黑有力,上头掌纹分明,微低了头脸上一红,低低道, “不……不是缺东西!” 反手自背后捧上了一个小盅来, “杨大哥,天气炎热,我……我熬了些汤水,你……你喝了吧!” 杨大强一愣,见她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儿,心里一突,左右瞧了瞧却是四下无人,想了想忙道, “今儿一早出门时已是用过了!这……你……留着自己用吧!” 玉荷应道, “杨大哥不必顾忌,我……我也是感念当初的恩情,若不是你……我如今只怕还不知在何处的黄土下掩埋着呢……我也无有可以报答您的能耐,便熬些汤水尽些心意!” 说罢已是泪光盈盈,杨大强见状忙摆手道, “你的好意心领,我前头也不过是为夫人办事罢了,你只要在这府上尽心做事,便算作了是报答了!”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碗汤(二) 他这话一出口,却见对面那人脸色煞白,小小的嘴唇咬着,大颗的眼泪滴了出来, “杨大哥……不用!莫非……是瞧不上我么” 说着就要哭,杨大强吓了一跳,忙摆手道, “我……我真是吃不下了!你……你……” 话还未说完,玉荷已是将手里的白瓷小盅放在了地上,抽帕子捂着脸跑走了。 “哎……” 杨大强见人是叫不回来了,有些为难的瞧了瞧地上的东西,无奈何过去拿起来,打开来见里头汤清水凌,扑面的一股清香味儿,只杂了一丝药味,可见熬制之人手艺极好。 杨大强叹了一口气,拿到嘴边一口饮尽,再将那瓷盅放回了原处,一抹嘴儿人便出去了。 那玉荷见人走了,这才自拐角处探出头来,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扯出一个带泪的微笑来,这时节才缓缓过去拿起了瓷盅,打开来见里头滴水不剩,又笑了出来。 待她回到房中,与她同房的绣娘梅香正在低头做活,见她回来便叹道, “玉荷,你那一堆活儿可是放着呢,还是快些动手做吧!” 玉荷点了点头,乖顺的坐到了桌旁,拿起自己那一份工做了起来,却是隔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住了手,反手捶了捶腰道, “梅香姐姐,我腰疼,让我歇一歇吧!” 梅香闻言皱眉见她放了东西,便要往外头走,忍不住道, “你一日里绣不了多久便叫着腰疼、头疼,这活儿要几时才能做完,府里的宅子眼看都已是立了柱,隔不了多久搬进去,各样东西都还没有着落呢!” 兰州地处偏远,各样货物稀少,府要用的帘子、帐幔、桌铺等外头卖的实在不合意,夫人便要自己亲手制做,无事时都要带着四娘子,还有两位姐姐绣花,怎得我们这些专做此事的人,倒还要寻着机会就歇耍, 前头出去了大半日,现下又要出去乱逛! 玉荷听她叫住自己,回头可怜兮兮的道, “梅香姐姐,你让我再歇一歇吧,我这腰实在疼得厉害!” 说着话人已出去了,梅香坐在那处气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放, “叫甚么姐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呢!专会装腔作势!” 梅香原在吴家也是卖身做绣娘的,她性子老实,只晓得埋头苦干,不知如何应对这样偷奸耍滑之人,只得坐在那处生了半晌闷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把东西又拿起,低头绣起来。 自此杨大强进进出出,总不时要偶遇上玉荷,两人便要说上两句,时不时也有汤水奉上,杨大强却不过时就喝上一口,有时却是坚决不受。 只他们包下这客栈的院子实在不大,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如何能避了人的耳目,日子一长,待到宅子上梁之时,这事儿终是被有心人传到了绿绣的耳中。 绿绣得知却是将自己关在了房中大哭了一场,有心想问丈夫那玉荷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他当真一点头,自己心里那点子侥幸便碎了。若是不问,却是如梗在喉,如芒在背,实在做不到睁一眼闭一眼。 如此在心头翻腾折磨,几夜睡不好,那青黑色的眼圈儿便明晃晃的挂在了脸上,偏这几日房子上梁,燕岐晟特意回来瞧着,亲自带着杨大强等人在宅子里忙碌。 杨大强天黑时回到家中,几口扒了饭便一头栽到床上,鼾声大起沉睡如死猪一般,却是半分没有发觉妻子的欲言又止,哀怨幽愤的目光。 他未发觉,穆红鸾却是发觉了,瞧绿绣这样儿便瞅了机会问她, “你这几日可是身子不适,为何憔悴了不少?” 绿绣嗫嚅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勉强道, “怕是天气太热没有睡好!” 穆红鸾闻言有些疑惑的瞧向外头正飘飞的细雨,现下已是入秋,一拨秋雨一拨凉,此时间的天气,白日里正是凉爽舒适的时候,夜里却是又冷了起来,她已是在叫紫鸳寻厚被子出来了。 兰州这处不似临安,春秋极短,这几日是难得的秋高气爽,人人都道好睡眠,怎得绿绣还睡不好? 转过脸来见紫鸳正同她打眼色,当下会意便扯了旁的话题道, “房子上了梁,后头的工程便要加快了,再隔一阵子,天气冷起来,刷了漆便不好干了!” 紫鸳忙上前接话道, “世子爷亲自监工,想来工匠们不敢怠慢,定是能赶在入冬时将房子建好的,昨日里奴婢听朱光武道,若是入了冬便多寻些木煤来烧,可烘干屋子,只要防走水需要派了人日夜守着……” 两人将话题扯开,免了绿绣的尴尬,趁着穆红鸾将绿绣支开,紫鸳才过来悄声道, “这事儿奴婢也是偷听了下头几个丫头私话,才知晓的!” “哦?甚么事儿?” 穆红鸾好奇问道, “可是两口子拌嘴了?” 自己问完旋即又笑道, “杨大强每日里累得如老狗一般,还能回来同绿绣拌嘴儿,他倒是精神头儿好!” 紫鸳闻言一撇嘴应道, “夫人,您那位表哥精神头儿可是好着呢!每日里两头跑,还有空儿与人眉来眼去,今日一盅汤,明日一杯茶的……” 穆红鸾听得眉头连挑,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在临安时蒲国公府规矩极严,内外有别,男女分得十分清楚,想当初杨大强对绿绣有意,便是日思夜想得抓心挠肝,也只敢在九曲湾外头徘徊,趁着当值瞧上几眼,可不敢像在这里送甚么汤汤水水的,眉眼来去,暗通款曲。 哼!这是到了兰州,又是家里一时乱着,倒生出妖蛾子了! 只这事儿……她却不想插手,瞧着绿绣那样儿,多半还是自己暗闷在心里神伤,是否有同杨大强挑明还不知晓呢! 当下便对紫鸳道, “这事儿,她当着我的面不说,必是怕失了颜面,我自然也不好多过问,你想个法子劝劝她才是!” 紫鸳闻言冷哼道, “夫人,奴婢也不怕你责备,奴婢瞧着,绿绣姐姐那性子就是太绵软了,若是依着奴婢的性子,早当面问个一清二楚了,容得下那女人便让她进门,容不下便一刀两断自家过活去,又不是离了人便活不得了!” 原本在一旁吃着点心,就着茶水的四丫,嘴上正半分闲不得,静静听了半晌,此时却是忙不迭的吐了嘴里的糕糕点头道, “紫鸳姐姐说的对,像绿绣姐姐这样把自己憋的气死了,说不得还正趁了人心意!” 当下一拉紫鸳的手道, “紫鸳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劝说她!” 说罢也不顾穆红鸾答应不答应,却是兴冲冲拉着人往外头跑去。 穆红鸾也不知这两人如何劝说绿绣,只说这一晚杨大强疲惫不堪的回到了自家那房中,却见得自家妻子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新衣正端坐在房中等他,见着人回来嫣然一笑, “夫君回来了?” 杨大强一见只觉眼前一亮,绿绣本就生得好,今日一番打扮更见美艳。 立在那处见妻子身姿妖娆的起身,轻移莲步过来为他宽衣,杨大强一低头便见着那微敞的领头中有一抹白皙,见着立觉浑身疲惫全消,当下冲她挤眉弄眼嘿嘿笑道, “绿绣今日这番打扮,必是因着这阵子我忙于外头事务,以至冷落了你,今儿晚上为夫必好好补偿补偿你……” 左右世子爷回来,自家明日请上一假应是无碍的! 绿绣闻言两颊微红,拉了他坐下道, “夜还长着呢,不如还是先用些饭菜吧!” 杨大强点头伸手揉了揉肚子, “说的是,我这肚子现下里,可是正在打鼓呢!” 绿绣拉了他到桌前坐下,这一坐下杨大强才瞧见这一桌子全是带了盖的瓷盅,动手掀开一个来,里头清凌凌满盅的汤,再掀一个却也是一样,不由诧异道, “怎得全是汤!” 绿绣冲着他莞尔一笑,一个个动手掀开,却见得满桌上,二十几个白瓷小盅全数都是汤水,端起一个来凑到他面前笑道, “闻听得夫君每日里必要喝一盅汤水,妾身惊觉我这做妻子的实在不贤惠,竟是不知夫君如此燥热上火,实在是为妻的不该,今日里特地选取数十种食材,药物,再以小火细心熬制,整整伺弄了一整日,才有这一桌的汤水来,还请夫君不要嫌弃才是!” 这话一出,杨大强立时变了脸,知晓自家偶遇那玉荷的事儿被绿绣知晓,忙要分辨道, “绿绣,我……我……我可没那心思……” 绿绣闻言只是笑并不听他解释,端起来送到了他唇边, “夫君请用!” 杨大强无奈何只得一口饮尽,还未来得及再说话,便听绿绣问道, “夫君,我这碗汤比你在外头喝的……如何?” “自然是更好……更好……” 好甚么呀!满嘴儿的盐粒,这也不知是打死了哪一个卖盐的! “那再喝一碗,尝一尝这一碗可是比的?” 杨大强只得又喝了一口,只觉入口苦不可当,当下皱了脸, “这……这也太苦了!” 。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碗汤(三) 杨大强的话一出口,却见妻子眼圈儿一红, “我这碗汤熬得是苦了些……便由妾身自己喝吧!” 收回来自己喝了一口,却是笑道, “还好,比不上妾身心中的苦……” 说罢又要喝,杨大强那会让她喝这个,忙抢过去自己一口干了,掐着喉咙强忍了呕意,大着舌头道, “六……六舅,泥……泥……可饶了我吧!” 绿绣闻言落下泪来, “果然还是妾身厨艺不好,比不得旁人,夫君不用便罢了!” 就罢作势要掀了桌子,杨大强忙拦道, “绿绣……说……说那里话来,我……我全喝了!” 他这下子总归是明白了,绿绣这是知晓了玉荷的事儿,恼怒了自己,要兴师问罪呢! 绿绣那性子是个外柔内刚的,自与杨大强成亲以来,对他向来都是柔顺有加,夫妻俩人少有脸红耳赤的时候,只这架势杨大强便再是个粗鲁汉子,也知晓妻子这是怒了,现下也不敢强辨,不过就是二十几盅汤水,先喝下肚去,平息了妻子的怒气,再来说话就是! 当下伏案大饮,一口气将桌上的酸、甜、咸、苦、辣,各种滋味的汤水全数灌入了肚中,饶是他身壮肚大也是灌了个双眼直翻,坐在那处捧着肚子,苦着脸讨饶道, “绿绣饶命,为夫错了!” 绿绣端坐在那处取了帕子擦眼泪道, “夫君说些甚么呢?夫君错在何处了?” 杨大强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我……我错在不应喝那玉荷的汤水!” “哦……” 绿绣抬起头来,鼻头通红又问道, “夫君为何在喝她的汤水,是汤水好喝?还是人好看?” 杨大强闻言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汤水不好喝,人亦不好看!” “那夫君为何要喝?” “这个……” 杨大强又愣了, “这个……这个……我……我就是瞧见她可怜!” “哦……夫君即是瞧着她可怜,便要喝她的汤水,那明日你再瞧着她可怜,可是要迎了她进门?再隔几日瞧着她可怜,那可是要让为妻自请下堂去?” “胡说!” 杨大强闻言晃荡着满肚子的水跳了起来, “胡说甚么?不过喝一口汤水罢了,怎得就扯到这处来了?” 绿绣见状放了手里的帕子,冷下脸来, “即是不过一口汤水的事儿,那妾身也要去送人汤水!” “你……你敢……” 杨大强又跳了起来,满肚子的水生生扯得他一扶腰侧,只觉肚子里肠胃都扯着疼了起来, “咝……你敢……” “哼!夫君即知女人家无事在男人面前献殷勤,那心思便不纯良了,为何还要受了她东西?你收她的东西,岂不让她心里存着念想了么?依我瞧着你这是也动了心思吧!” 说着话起身去内室拿了一张纸出来,放到桌上垂泪道, “妾身善妒不能容夫君纳妾,即如此你我二人硬要揉在一处也无甚意思,不如散了吧!” “散了!散甚么散!” 杨大强惊得脸都白了, “不过吃碗汤罢了,怎得就弄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绿绣取了笔来细细的研墨, “这事儿倒是不大,只这上上下下的,连夫人都知晓了,人人都说你这是要纳了玉荷做小,今日连夫人都开口问我了……” “啊……” 杨大强成日里跑来跑去,一心扑在外头的事儿上,半分没去觉察后院起火,没想到竟有此等闲话传出,怪不得妻子要如此作派,回过神来绿绣已是刷刷几笔写就,正提笔要落名在下,见状吓得舌头不利索了, “你写……写得甚么?” “和离书!” “甚么……” 杨大强大惊失色,两步过来一把抢过,从上看到下,半晌理直气壮道, “我不识字,你写的甚么我半点看不懂……” 说罢将那纸左右一分,再分,又分,撕得个粉碎,绿绣气道, “你不识字,我去请了世子爷和夫人做人证就是!” 杨大强闻言忙快步反身出去,左右一拉将门给拉紧,任是绿绣在里头如何拉扯就是死死拽着不放, “你放我出去!” “不放!” “放我出去!” “不放!” 绿绣那力气如何能同他比,更何况只是吓他一吓,自然不会真要出去,拉了几拉便又道, “你拦的了今日,拦不了明日!” 杨大强紧紧拉了那门,却是求饶道, “绿绣,这回的事儿却是我欠思量,以后必不会再如此了!” 说话间左瞧右瞧,这院子小他们若是动静闹大了只怕人人都要来看了,那他杨大强的脸还要不要了! 男子汉大丈夫,进了屋子门一关,两口子在房里给婆娘下跪他都肯,只在外头必是打死也不能低下头的,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如管束下头人! 这厢依在门缝处,低声求饶道, “好绿绣,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下回若是再敢,叫出门被马撞死,被雷劈死!” 好说歹说哄了半个时辰,绿绣才在里头叹气道, “罢!总归你这也是首犯,若是再有下回,我便自家拿了和离书去寻夫人!” 杨大强见妻子终是原谅了自己,立时大喜,刚要推门进去,却听得里头喀咔声间响,绿绣在里头竟是落了门栓, “虽说是原谅了你,总归我见着你便心里不舒坦,还请夫君今儿就委屈一晚吧!” 却是将他锁在了门外。 杨大强立时傻了眼,立在门前呆了半晌,叫一声, “绿绣,你让我进去吧!” 里头的人应道, “别吵我,我睡了!” 说完话听到脚步声走远,里头便悄无声息,显然当真上床睡了。 杨大强立在那门前,左右瞧了瞧,这院子实在不大,他是真不敢大声叫门,把众人引来了,他这脸便真是丢大发了! 无奈何想了想去那值夜的侍卫房中,左右他们人在外头房也空着,自己便在这处熬一宿吧! 只他也没熬上一宿,躺在那满是臭汗味儿和脚丫子味儿的床上没有半个时辰,便捂着肚子起身往茅厕跑去, “汤水喝得太多了!” 只这一去却是再停不了,前头一趟是水喝多了尿急,后头一趟却是那二十来盅水在肚子里混匀了,要清肠子呢! 这一趟一趟的跑,跑得杨大强双腿跟面条似的,跑得那值夜的侍卫都来瞧动静,见他依在墙边便奇道, “杨头儿,你这是甚么了?” 杨大强强撑起腰来,打了个哈哈道, “无事,无事!想是白日在外头吃坏了肚子!” 这一通跑只到天边发白,才算是完了事! 只第二日他也没法子办事了,白着脸去求妻子,终是得绿绣点头,进屋子里躺了一日才算是缓过气来。 自此后他见着那玉荷倒如见着鬼一般,她在那处叫人,杨大强充耳不闻疾步便走,她再靠上来,杨大强更是袍子一撩飞也似的跑走,任那玉荷在后头气得眼泪直流,拧帕子跺脚,也是半分不理会。 只那绿绣却是心头暗暗纳闷, “说甚么熬制的汤水,我不过就是煮了一锅热水放了盐、糖、醋一类的东西,只那碗苦的是真用药熬的,但都是药铺里请大夫抓得药,必不会害人的,怎得以大强的身子竟拉了一宿,难道是这些东西混到一处反倒害人了?” 四丫得知杨大强的惨状,却是捂着嘴儿偷笑,私下同穆红鸾道, “我在那水里放了巴豆!” 前头她刚到西北,水土不服有些上火,偏她又贪嘴吃得多了些,便有些腹中不畅,就去药铺里抓了些巴豆用,后头好了便剩下了些,这一回全数给杨大强用了! 穆红鸾听了几乎笑岔气去,伸指头戳她道, “你这丫头真是焉坏!你这是放了多少,害得他第二日都是脸色青白!” 四丫闻听想了想一脸茫然道, “我也不知晓啊!反正一整包全数散进去了!” 穆红鸾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她道, “你这丫头真是胆子大,那东西吃多了要死人的,你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四丫听了憨憨一笑道, “怕甚么,大强哥就是嘴贪,甚么人的东西都敢吃,我瞧着就要这药才能治他那毛病!” 穆红鸾听了心里暗道, “这丫头真正是个外憨内奸,肚子里黑的,以后也不知那一个倒霉娶了她!” 她这般想自家的小妹子,却是不知当年自己出嫁时,四丫也是狠狠同情了大姐夫一把,由此瞧来,这一对便真不愧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却说那杨大强吃了这一回亏,才知晓自家这婆娘,外头看着文静贤惠,内里也是个狠的,平日里安安分分的倒还好些,若是敢乱起心思,自己只怕还真不是对手。 这厢学乖了,别说是玉荷便是旁的女子,他说起话来都要选人多的地方,远远的避开三尺去。 只这么一来那玉荷的盘算便算是落空了,心下虽是不甘却也是不敢做得太过,若是惹恼了夫人再将她卖出去,以后想再遇上这样好的人家便难了! 玉荷无奈何只得歇了心思在房中绣了几日花,却坐得是心浮气燥,绣上几针便唉声叹气,直念叨自己命苦。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喜事 梅香实在听不得便应道, “命苦又如何?你前头做了十几年大家的小娘子,前呼后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们这些却是打娘胎出来便被扔在破席上养着,待到五岁时便被亲爹娘卖了出来,说起命苦岂不是比你更惨……” 一番话说的玉荷无言,想了半晌才道, “你自小苦惯了便不觉着了!我可是没有苦过的……” 梅香听了劝道, “即是你知晓自己现下的处境,便预备着要在这处唉气到老么?想要日子过得舒坦些,便还要自己踏实肯干才成,现下入了这府里,夫人对下人十分宽容,这是难得的主人家……” 只她说是说,那玉荷半分没有听进去,只是垂了头暗暗的撇嘴,梅香见她左耳进右耳出的样了,知是说不听了,便住了口叹气道, “你不听也罢!” 说着也不想与她在屋中唠叨,自己拿了活计到外头绣去了,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在外头晒晒太阳,也比听玉荷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强。 只她这么一出去端坐在廊下低头刺绣的样儿,却是被人进进出出的瞧见了,这一瞧便瞧进了心里,后头跑去求了杨大强牵线搭桥成就了一桩姻缘。 可见这世上情爱之事,端地是捉摸不定,复杂难明,月老这红线牵得实在率性! 这倒真是汲汲营营转头空,无心插柳却成荫! 这是梅香的姻缘,日后过得夫妻和美,儿女孝顺,便在这处提一提! 那宅子眼看着便是已封了顶,主屋里只剩下上油刷漆,打造的家具也是两头进行,现下已是差不匈,外头园子要四处平整地面,挖池子、种花草、修院墙、铺石面等等,穆红鸾便对燕岐晟言道, “这处不比临安四季温和,在这里种植花草,还不如搭了棚子自己种些兰州没有的新鲜蔬果,又能吃又能看……” 燕岐晟笑道, “这家里的事儿自然是你说了算,慢说是种菜便是种人参我也依你!” 穆红鸾闻言白了他一眼又道, “花草少些也有好处,可以将地面平整出来,平个演武场所,也好做我们练武之用!” 燕岐晟闻言却是连连摇头应道, “不妥!不妥!” 穆红鸾闻言恼了,气道, “你才说了一切由我,怎得不过转脸又变谱了!” 燕岐晟凑过去搂了她细腰笑道, “我在军营之中练得已是够多了,回到家中只想同长真换个地儿练一练,你若是有心演练,不妨将我们那床给做得大些,也方便腾挪开手脚!” 说话间便带着人往榻上倒去,穆红鸾却是气得捶他, “我这是在说正事儿呢,又往歪里带我,你能正经些不?” 燕岐晟动作仍是不停,只是笑道, “我可是正经的很呢……” 两人这厢胡闹了半宿,第二日穆红鸾起身,却是发觉不对劲儿了,只那小腹处似被人扯着筋一般的疼,一下一下的扯得肠子都拧了起来,不由有些色变。 燕岐晟自净房之中出来,见她脸色苍白的蜷缩在那处,忙关切的过去问道, “怎得了,可是昨晚受了凉?” 伸手就摸她额头,长真身子骨一向康健,少有生病的时候,乍一见她这样,他心里立时就紧了。 “我……” 穆红鸾刚要说话,却只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当下就变了脸,忙掀了被子一看,却见月牙白的亵裤上有一抹淡淡的粉色显现,燕岐晟忙问, “这是甚么回事?” 穆红鸾忍了疼勉力一笑道, “想来应是月事来了!” 自打从临安出来她便停了药,一路到了兰州,诸事缠身,这几个月月事有时来得早些,有时晚些,只当是水土不服也未用药调理,算一算前头一回隔了足足有三十来日了,难道这是才到了? 当下对他道, “我自出临安便未服药,想来是这一回有些难熬了!” 她还当是没有吃药调理以至的腹疼。 燕岐晟闻言急道, “那还不快去请了大夫瞧瞧!” 当下忙一撩袍子出去,连声叫了人套车,自己去街面上寻了一家看着最大的药堂,进去将银子往柜面上一砸,把那坐堂的大夫往车上一推,就把人给拉到了客栈之中。 那大夫进来惊魂未定,坐在桌前直喘气儿,一听说是月事不调,忙冲着燕岐晟连连摆手道, “将军啊!您也真是心急,小的可是专治外伤的大夫,于妇科不精通啊!” 兰州这城中,男多女少,又常年战事,自然是治外伤的大夫为多,燕岐晟进去问也不问便将人拉来,听大夫这么一说立时傻了眼儿,愣在那处瞧着穆红鸾有些赧然,穆红鸾见状,饶是小腹处还在隐隐做疼,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当下忙道, “大夫,妾身夫君鲁莽,倒是让您受惊了,只我这毛病也是平常的妇人之病,我来时还带着在临安时开的方子,您号一号脉再瞧瞧方子,若是合用便在药堂之中抓了就是!” 那大夫闻听点了点头道, “如此倒也成,待小的先瞧瞧再说!” 说罢请了穆红鸾过来坐在桌旁,伸了手给大夫号脉,只那大夫号脉片刻便皱了眉头,右手号过,又让放上左手,如此三番两次,却是面露难色。 “这……” 一旁的燕岐晟瞧得心如猫抓,高声问道, “大夫,您这……到底是瞧出来还是没瞧出来呀?” 那大夫摇了摇头,一摊手道, “这……这好似是个喜脉呀!” 这话一出,说得穆红鸾一愣,燕岐晟却立时呆在了当场,穆红鸾瞧了一眼燕岐晟,见他双眼发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儿,知他是被这消息砸懵了! 只她却有七八成不信, “大夫,您可瞧仔细了,前头在临安时,瞧了多少妇科圣手,都说是宫中淤血,行经时每每疼痛,实在不宜受孕,便开了药吃着,怎得到了您这处便成了喜脉?” 那大夫闻听忙问, “夫人可还在吃药?” 穆红鸾摇头道, “出了临安便没有吃了,算一算……竟是有近半年了!” 大夫闻言松了一口气, “即是宫中淤血,必是要活血排淤的,若是服了药只怕有了身孕也要受损,不过隔了这么久,自然是无大碍的了……” 说着又让穆红鸾伸手再瞧了瞧,说道, “小的虽不擅妇科,但这脉理也是懂得,这分明便是喜脉之状,不如请了我们堂上的妇科大夫前来……” 他话还未说话,却听得砰一声,燕岐晟已是一脚踹开了房门,人如旋风般冲了出去,他还不耐烦走楼梯,手撑栏杆,双腿一蹬便自二楼跳了下去,高声叫着杨大强备车。 穆红鸾与那大夫相视苦笑,大夫言道, “我们那堂上妇科的大夫姓谢,这回可别再弄错了!” 穆红鸾讪笑着忙叫了绿绣过来,给大夫沏茶,一盏茶连水都还未烧沸,外头马嘶声响起,那位谢大夫已被人连拉带拽的弄了上来,见着堂上早坐了的崔大夫,不由问道, “这……这病人可是十分紧急?” 怎得又是外伤又是妇科的,这是杀人遇上生孩子了么? 那崔大夫冲他一摆手道, “倒是不紧急,只前头寻错了人,乃是这位夫人有了喜事!” “哦!” 谢大夫松了一口气,过来坐下待得喘匀了气,才慢条斯理伸手号脉,这厢一号脉先是点了点头,又皱起了眉头,拿眼一扫立在一旁神色焦急的燕岐晟, “确是喜脉!” 还未等两夫妻欢喜,又接着道, “却是有些滑胎的迹象……” 燕岐晟听了只觉是热腾腾的一堆煤上,自上到下烧了一盆凉水,滋啦一声,蒸腾得他五脏六腑都是一疼,忙连声问道, “怎得有了滑胎的迹象,可是要急?可要用药?如何用药?” 那谢大夫一瞪眼道, “这腹中胎儿只有月余,实在弱小,为何不知节制还在行房!” 一句话说出来,闹得穆红鸾脸红如血,垂头不敢瞧人,燕岐晟此时间是又喜又急,慢说是被大夫教训两句,便是使棍子打他,必也是全盘受了,当下厚着脸皮连声道, “是我的不是,大夫教训的是,还请您仔细瞧瞧,若是需药材即刻便去买来!” 谢大夫点了点头,又细细问了穆红鸾腹中可是疼通难忍,平时可有用药,吃食如何,作息如何等等,听穆红鸾一一答了,这才道,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便不吃,我先开上一剂药,只吃一回,若是能止血平复腹疼便可不再用药,卧床休养十日,若是不成我再开方子!” 燕岐晟听了连连称是,这才恭敬请了两位大夫出去开方用药。 里头绿绣、紫鸳与四丫三个知晓了消息,都围着穆红鸾欢喜的不成,绿绣眼圈儿都红了,双手合什连连朝天拜谢, “这一回来兰州果然对了,小郎君可不是来了么!” 四丫有些好奇又畏惧的瞧了瞧穆红鸾仍是平坦的肚子,伸手想摸又不敢摸, “大姐姐,你这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怎得半点儿瞧不出来!” 。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俱来投 紫鸳听了就笑道, “这才一个月呢,那里就能瞧出来了,还要待几个月才能显怀呢!” 当下上来轻手轻脚扶穆红鸾, “夫人还是快去床上躺着吧,大夫不是说了要卧床休养么?” 穆红鸾点了点头,上了床斜斜靠着,对着头顶的承尘不停的眨眼,一时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这……这不是我还未睡醒,仍在梦中吧! 身旁紫鸳、四丫几个的声音朦朦胧胧倒似隔着老远一般,脑子里只一个念头, 我……我竟是要当娘了? 我真要当娘了? 伸手摸了小腹处,那里平坦如昔只觉与往日没有甚么不同,只隐隐的抽痛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正在抗议爹娘的不经心,忙伸手轻轻抚摸那处, “娘不知晓你来了,竟是疏忽了你……是娘不好!” 纤长的手指在小腹处轻轻揉动,心里默默念叨着,渐渐觉着抽痛平复了一般,倒似这孩子听到了娘道歉的话,不再发小脾气了! 这厢不由微微一笑, “说不得这孩子是个好脾气的呢!” 正在胡思乱想中,却觉着一双手被人抓着,抬头一看,见燕岐晟一脸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一双眼亮得似要燃起来一般, “长真!” 拉了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欢喜的已是不知如何应对,只一劲儿吻了又吻,反复念叨, “长真,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新长出的胡茬子微微的刺痛着手背,穆红鸾这时节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我真的要当娘了! 两世为人,前世里她至死才能披上嫁衣,这一世里她嫁给了长青,现下怀中有了孩子,她要当娘了! 穆红鸾醒悟过来,突然流下泪来,几息间竟是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抑, “长青……我……我要当娘了!” 两世为人,她终是要当娘了! 她飘泊两世,在这人世间无牵无挂,到了这时才终是觉着,有一滴自己的血脉留存于这世上了。 燕岐晟前头还在激动,她这么一哭,倒是吓了他一跳,忙伸手一点点把她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拍抚着她的后背, “别哭!别哭!长真,你别哭,我求求你,别哭了!” 他从未见过长真如此哭过,眼泪珠子落到他肩头上烫得人身子一哆嗦,又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得低声求她, “长真别哭了!别哭了!你要怎么样,但凡我能做到,必不无应,只求你……别哭了,成不成……” 穆红鸾哭到最后,睡在了燕岐晟怀中,待到再醒来时,已是午时过后,人还在熟悉的怀抱里,额头上被长青轻轻一吻,燕岐晟低头问她, “长真醒了?可是要吃些东西?” 穆红鸾眨了眨眼,点了点头抚着肚子笑道, “错了两顿,实在饿得厉害呢!” 这么一闹连早饭、午饭都错过了! 燕岐晟忙叫了绿绣进来,吩咐道, “把饭菜摆上来吧!” 扶了穆红鸾坐到桌前用饭,穆红鸾也是饿的狠了,一口气连用了三碗,燕岐晟却是半点儿不用,支着肘见着她吃得香甜,倒比自己用还开心,这厢笑得见牙不见眼,半晌突然想起一事,放下了筷子, “我这光顾着欢喜了,还未给爹爹报信儿呢!” 忙让紫鸳拿纸研墨,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放到一旁案上,待得晾干了再放入信封之中,穆红鸾好奇道, “怎得写了这么多?” 燕岐晟应道, “前头一篇自是给爹爹报信的,后头却是要人要物的,这里不比临安,有经验的老妈妈没有,诸多物件也没有,还是让爹爹安排人送来才是!” 想了想又拍额头, “不对,还有些东西未提到……” 当下又取了纸来提笔就写。 穆红鸾见他奋笔疾书,兴奋异常的样儿,不由摇头一笑,便由他去了。 穆红鸾在床上连躺了十日,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发酥了,这才被四丫几个放下了床, “只许在院子里走动,可不许舞刀弄剑!” 绿绣与紫鸳将这屋子里的一应刀剑连同针钱、剪子统统儿给收了起来。 穆红鸾得了赦令,这才扶着栏杆下了楼,绕着院子来回走动了几下,只觉腹中并无不适,自己也舒了一口气,抬手踢脚动了几下,却是吓得绿绣与紫鸳脸都变了。 忙过来拉她, “夫人,您可饶了我们吧!若是世子爷回来瞧见了,还让不让我们活命了!” 穆红鸾笑道, “无事,我可是练武之人,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三人正在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声音越闹越响,穆红鸾带着两人出了院门,见大门处有人影晃动,其中有几道身影很是熟悉,便吩咐紫鸳道, “出去瞧瞧,是甚么事儿?” 紫鸳领命去了,回来神色怪异道, “夫人,蜈蚣岭上那帮子山匪找来了!” 穆红鸾闻言一愣,想了想道, “叫他们进来说话!” 紫鸳有些担忧的瞧了瞧她的肚子,穆红鸾应道, “无事,这里可是兰州城,又不是蜈蚣岭,外头还有一干侍卫,又离着大将军府不远,你还当他们敢当众虏人不成!” 紫鸳这才领命去了,穆红鸾回身坐到正堂上,果然见进来一帮汉子,为首的便是那关飞鹰、钻天豹还有那力金刚三人,只这帮子人原本在蜈蚣岭上做山匪时便衣衫褴褛,现下更是不堪,蓬头垢面的,身上还有些许血迹,倒是刚打过败仗灰溜溜逃走的一般。 三人进来见着穆红鸾都齐齐拱手抱拳, “夫人!” 穆红鸾点头示意道, “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依言坐到下首,其余匪徒便立在身后,屋子里呆不下便自发到了院外站着,绿绣与紫鸳过来上茶,穆红鸾瞧了瞧这一众狼狈的样儿,吩咐绿绣道, “瞧着诸位兄弟还未用饭,你吩咐灶上做些吃食,即是到了我这处,总归不能缺了饭菜的!” 绿绣应了一声出去了,那三人一听,脸上都闪过感激之色,穆红鸾见状这才问道, “你们这是甚么了?怎得不在蜈蚣岭上做买卖,要到这兰州城来了?” 一地一管,虽说他们远在京兆府地界犯事儿,只要没有发下海捕文书,这兰州城的官儿还管不到他们头上,但总归是绿林道上的人,这么大帮子人出来也不怕引人注目么? 三人对视一眼,却是由那与穆红鸾熟识些关飞鹰拱手苦笑道, “夫人,实不相瞒,我们兄弟这一回可是走投无路,来求夫人收留的!” 穆红鸾闻言一挑眉, “这话怎么说?你们在那蜈蚣岭上大小也算得绿林道上的一方势力,怎得连老巢都不要了,倒要跑来寻我!” 关飞鹰还是苦笑道, “这事儿……还要从前头那一回说起……” 此事说来也是前头的事儿惹出来的,那霍峻熹被穆红鸾所救,在泰州时与他们分了手,却是想法子寻到了自己的师尊,霍先生见了学生不由大喜,上前紧紧抓了他双臂道, “子湛,你……你竟是平安回来了!” 那晚上黑漆漆辩不清方向,他眼见得子湛被打落悬崖无力相救,气得几乎吐血,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只得暂时败退,心里一直暗伤学生之死! 子湛于他,名为师徒,实为父子,他年近四旬一直未娶,只这么一个学生,又遭了匪手,如何不恨! 霍峻熹见着他也很是激动, “先生,学生被打落悬崖被前头同行那位燕夫人所救,这才被送到了泰州!” 霍先生一愣, “燕夫人?” “正是!” 这厢将前头的事儿一讲,霍先生也不由沉思道, “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身手!” 师徒二人这厢细细叙了别情之后,霍先生又道, “我们此次去往西夏乃是有要事待办,只现下你受了伤还要好好休养一阵才是,且先在泰州待上一阵子,之后才去西夏!” 自家这徒弟也是头一回跟着他出门办事,却是没想到遇上了蜈蚣岭上的事儿,更是没想到他失了学生又折了随员,连随身的信物都丢失了,无奈何只得暂落脚在泰州,派了人送信回临安还要补送信物。 无有信物在手,霍先生便是想惊动官府剿灭蜈蚣岭上山匪,为学生报仇也是不能,只能压下心头愤恨呆在泰州静等人来,却是没想到等来了霍峻熹。 心中自然是惊喜交集,霍峻熹对他道, “先生,待我伤养好之后,必要亲自带了人灭了那蜈蚣岭上的山寨!” 果然待信物到时,霍峻熹的伤已是好了,霍先生凭着手里的信物与信鉴,向泰州官州调了五百官兵上蜈蚣岭上剿匪。 这下子,那蜈蚣岭上的众匪便算是遭了灭顶之灾,寨子被人捣毁,一干兄弟也被杀得是四散奔逃,只剩下七八十号人跟着三位头领杀了出来,偏那姓霍的小子还死追不放,众人藏身在密林之中,一时深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力金刚与关飞鹰、钻天豹也是暗暗商议, “那小子这一回是打着赶尽杀绝的主意,半点儿不似前头官府围剿……”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有主张 前头若是闹得太过了,民怨太甚,官府派兵剿匪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众人稍微抵挡一阵,再一哄而散,官兵自然退却,然后回去邀功领赏,他们之后重又回来啸聚山林就是。可是这一回那小子跟惹急了的疯狗一般,死死追在后头不放,愣是三天三夜搜遍了蜈蚣岭,见一个杀一个,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三人凑到一处说起来都是面面相觑,颇有些束手无策,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官府要是动了真火,他们也只有逃命的份儿了! 只那钻天豹突然一拍大腿道,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寻靠山卖身为奴去!” 这乱世人不如盛世狗,寻一个豪门大户做狗,都比在外头无田无地,无依无靠的强! 听他这么一说,身旁便有人上来道, “头儿,我们那村上只一个吴老财都被我们逮着机会给宰了,到哪儿去寻豪门大户?” 他们不过一帮子农夫做了山匪,平生见着最大的官儿是县老爷,最富的人便是县里乡绅,能说得上话的便只有村里的土财主了,要寻靠山这些没一个能罩得住呀! 钻天豹抠着头皮想了想,眼睛一亮伸手拉了关飞鹰道, “前头那过岭的夫人可是出身十分富豪?” 关飞鹰想了想应道, “自然是十分富豪,她公爹乃是当朝蒲国公,当今皇帝的堂叔,她夫君乃是世子爷,当今皇帝的兄弟,家里富得流油,听说连吃饭的碗都是金子做的!” 钻天豹听了大喜, “好!我们就去投靠她去!” 关飞鹰听了大惊, “你去投靠她,她家里可是皇亲,连着官府呢!你就不怕她报了官府将你给抓进大牢之中?” 钻天豹应道, “怕个鸟!老子如今被撵得无处可逃,浑身上下就这一百多斤肉了,再呆在这处就是个死字,去寻了那位夫人说不得还能博一博,若是真被她逮了,老子也认了,总归死在那样一个大美人儿手里,老子也不亏了!” 说罢站起身叫了自己手下的兄弟, “兄弟们,横竖都是死,前头那位夫人依老子瞧着倒是个仗义的,倒不如去投奔了她去,你们要跟老子去的现下就走,若是不去的,老子也不勉强,现下就分手,便各寻前程去吧!” 他手下的兄弟一听都道, “左右都没有去处了,倒不如跟着头儿去了!” 当下众人吆吆喝喝着便要上路,这一番闹腾却是让力金刚手下的人动了心,一个个都瞧向大当家与二当家, “两位当家的,我们不如也去吧!” 关飞鹰闻言苦笑,瞧向力金刚,力金刚却是心中不愿,他在这岭上做了多年的匪首,一向桀骜惯了,如何肯委居人下,与人叩头行礼听人差遣。 关飞鹰则是想到自己与那蒲国公世子夫人有旧怨,又有自己乃是那充军流放途中私逃出来的,若是让官府发觉,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两人都有些不愿去,但下头众兄弟见钻天豹带着一众人离开,却是私下里暗暗躁动了起来,力金刚凭着往日的积威暂时将有二心的人压了下去,当晚众人在这处密林之中休整,却是没料道,三更半夜之时,那姓霍的小子竟是带着人又摸黑偷袭他们。 这一战打的力金刚与关飞鹰可是叫苦不迭,实在不敌只得风紧扯呼,待到天明时聚拢人手,兄弟们又是被杀了一小半,两人凑到一处暗暗商量,关飞鹰叹道, “大当家的,依我瞧着这一回我们是真没法子了,倒不如学魏猛那小子吧!” 力金刚手臂上受了伤,用布条绑了伤口,只鲜血还是渗出来打湿了一片,力金刚手抚着伤口,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英雄末路之感,沉思良久问道, “若是……若是那婆娘将我们报给官府又当如何?” 关飞鹰苦笑道, “我们如今这样儿,被人撵得如此境地,迟早不是被俘就是被杀,倒不如同钻天豹一般赌一赌,我瞧着那婆娘虽说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但对下头人十分仗义,说起前事来,我与她也是有旧怨的,只这一回她倒是只字未提寻仇之事,想来应是个讲道义的!” 前头的事儿他被蒲国公府的人收拾了一顿,再弄了个充军流放,便算是与他们恩怨两清了,穆红鸾在蜈蚣岭时也不想节外生枝,自然不想提起旧事。 力金刚低头默默半晌才应道, “罢!趁早追上魏猛那小子,我们一同去!” 这投奔于人的事儿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头一个去的自然另眼相看,后头再去的便不如前头人值钱了!若是让钻天豹那娘们唧唧的小子抢了先,自己岂不要懊恼死! 两人商定之后便带了剩下的兄弟去追那钻天豹,如此离了蜈蚣岭一路往兰州,其间霍峻熹带了人又追了过来,这一帮子被追得恨不得放下前头两条腿儿来跑,如此一路像逃难似的狼狈到了兰州。 进了兰州城倒是很易打听这位夫人的所在,一行人大摇大摆,叫叫嚷嚷的寻到了穆红鸾。 穆红鸾听完三人所言,柳眉便是一皱,心中暗想, 这豪门高阀之中收江湖的奇人异士入府,做个客卿又或是护院的事儿倒是常见。 不过自己可是蒲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若是点头应下了他们,日后这一帮子桀骜不逊的鲁莽汉子,闯下了祸事就要蒲国公府来担责,这事儿她可不能自作主张应下来,自然还是要同长青商量一二才是。 想了想对三人道, “今日众兄弟且在客栈之中住下,一应吃食用度自然由本夫人担待,只是这事儿我却不能擅自做主,还要问过我家夫君才是!” 三人自然知晓,他们这投靠的乃是蒲国公府,自然家中还是要男人作主才是。 穆红鸾当晚安置了众人住下,又派了侍卫去军营给燕岐晟报信,燕岐晟闻听当晚便告假出了营。 他回到客栈之中,穆红鸾却是不耐夜深早已睡过去,前头倒不觉着,这几日她却是渐渐觉得精神不济,越发的嗜睡起来,每日夜里睡,午后睡,便是早饭后都要打个盹了。 燕岐晟回来见她海棠春睡的样儿,咧嘴无声的笑了笑,轻手轻脚凑过去亲了一口,又伸手进被子里轻轻抚了抚还平坦的小腹。 “儿子,爹回来了!” 自己在那处对着穆红鸾的肚子说了几句话,倒是认定了那肚子里的小东西就是个儿子一般。 这厢自己悄悄儿打水洗漱了,这才上床抱了长真睡觉。 待到第二日清晨时,穆红鸾被他吻醒,眨了许久的眼才算是清醒过来, “长青几时回来的?” 燕岐晟笑着亲她一口道, “昨日二更回来的!” 穆红鸾嗯了一声在他怀里拱了拱, “我这是怎么了,怎得睡得这般沉,越发没有警惕心了!” 燕岐晟手掌在她后背上轻轻抚摸着, “我问过那谢大夫了,他说这是怀孕妇人常有之事,只要一日三餐不耽误,倒不碍事!” 穆红鸾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叫他回来的事儿, “依长青瞧着这帮子人如何处置?” 燕岐晟问她, “长真是何打算?是留还是不留?” 穆红鸾想了想道, “若是不留……这帮子人匪性太重,放出去只怕还是附近百姓遭殃,若是留下来……我又怕给府里惹了麻烦!” 燕岐晟挑眉逗她道, “留也不成,不留也不成,倒不如报了官府,将他们全数送入大牢便是!” 穆红鸾闻言一愣, “这……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几十号人不怕路途遥远过来投奔于自家,却是转身就将人给卖了,似乎有些不仗义! 燕岐晟见她面有难色,不由笑着又亲了她一口, “傻长真,就说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旁人求到面前来,便心软了!” 这厢扶了她缓缓起身,亲手给她穿衣着袜,又道, “不过就是几十个江湖汉子,收了……也便收了,我蒲国公府还怕得谁来!” 穆红鸾有些担忧道, “旁的人我不知晓,只那关飞鹰是个充军流放的,结果半路逃走,现下再入了我们府上,只怕官府还要过问的!” 旁的人虽做了山匪,但并未入了官府缉凶榜,这倒也好办,只那关飞鹰却有案在身,不好糊弄。 燕岐晟闻言哈哈笑道, “他即是本就要到兰州军中的,那便更好办了!” 当下取绣鞋过来放到膝头上给她穿好, “这事儿你便不必管了,自有我做主就是!” 长真不知晓,他现下正暗喜在心呢, “如今我正是缺人的时候,这帮子江湖人即能杀人又能办事,收服在麾下正正合用!” 他如今身在军中,若麾下有兵卒可用,但那可是朝廷的军队,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眼中,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蒲国公府上的侍卫也是同理,树大招风,有些甚么动作易被人察觉,如今他能用的唯有暗卫,只一来暗卫人数有限,二来有些是崔家之人,他总归对崔家不太信任,且有些江湖上的手段,暗卫说不得还不如这些山匪知晓。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吃羊肉 两人起身洗漱用罢早饭,穆红鸾又有些困倦,燕岐晟便扶了她去榻上搭着薄被歇一会儿。 自己却是转身出了小院,到了客栈大堂之中,那掌柜的认得他忙上来道, “燕将军,有何吩咐?” 燕岐晟笑着吩咐道, “掌柜的,你这店里可是有整羊?” 掌柜的应道, “后头山上放养了十来只,全是膘肥体壮的大公羊……” “给我杀上两只,一只炖了,一只烤了,今儿本将军要宴请兄弟!” 掌柜的连声答应忙叫伙计去山中捉羊,燕岐晟今日兴致高,却是让伙计将羊拉到院子里,自己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的上身,手持了尖刀,要亲自杀羊。 那关飞鹰、钻天豹与力金刚三人早已起身,听得外头羊儿叫唤便出来瞧,见那院子里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正持了尖刀预备杀羊。关飞鹰初时只见着一个宽阔的背部,还没有认出人来,待到那年轻男子转过脸来时,他立时变了脸,这人他如何不认得,不是那蒲国公世子又是何人? 只见那咩咩叫唤着的大公羊,脾气可是十分暴躁,见着有人要杀它,自然不肯就范被人抓着头上犄角,立时低下了脑袋,四蹄用力蹬地,寻思着要上前拼命,它那前撞的劲儿很是不小,店家小二一人咬牙切齿都压不住。 那年轻的男子哈哈一笑, “我来!” 一伸手便抓了羊角,手上肌肉绷紧,往下轻轻一压,那羊挣扎几下不得解脱,终是力歇便咩咩叫着低了头。 燕岐晟这厢一手按着羊头,也不用绳也不用绑,右手的尖刀过去在咽喉上一划,趁着那羊吃疼乱蹬时,却是扔了尖刀,微一伏身抓着了它一只后蹄,那羊动弹不得,眼向天上直翻,鲜血自喉咙伤口处喷涌了出来,店小二忙取了粗海碗接着羊血。 那羊初时还能扭动几下,待到血流了大半碗时,便不再动弹了,燕岐晟让它头朝下鲜血流尽,这才往那案板上一扔,开始剥皮开膛取出里头的肚腑。 上头三个人总算是个匪首,这眼力还是有的,见那尖刀在燕岐晟的掌上舞起了一团银光,手起刀落之时,羊皮与羊肉瞬间分开,不过几息羊皮便整个剥了下来,却是半分不伤肉膜,接着划开肚腹,里头热气腾腾的内脏立时滚了出来,店小二忙使桶过来接着。 这厢不过半柱香便将一整只羊肢解开来,去了羊头、内脏、四蹄,其余全数扔进了一个大锅之中,再倒入两大桶井水熬煮。 三人见他手法干净利索,便知他一身的功夫,只怕与他那婆娘也是不相伯仲,只这位还是战场上下来的厮杀汉,论起狠劲儿必是更甚! 燕岐晟往那灶里添了几根手腕粗的柴木,回身冲着楼上几人,手中尖刀打了一个转儿,哈哈大笑道, “今儿兄弟杀羊请客,却不知几位兄弟有没有这本事吃肉?” 关飞鹰一听他话里的意思,心道, “这是世子爷要称量称量我们几个呢!” 想了想冲着他一拱手道, “世子爷,前头太原城一别已是数年,世子爷龙章凤姿,威武不凡,实在更胜从前了!” 那时在太原燕岐晟三个在他面前只是个小娃娃,如今再见时,一个是风姿绰约少妇,一个是强壮英武的将军,倒很是让他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 想到自己要认了这年纪轻轻的后生小辈做了主子,心里不可说是不憋屈的! 只情势逼人,他也是多年江湖之人,自然知晓能屈能伸的道理! 当下便冲力金刚与钻天豹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当先转身下楼到了院子里头。 下来再拱手问道, “世子爷,这羊肉要如何吃法?” 燕岐晟头也不回,手腕一抖,那尖刀便咻一声插入了案板之上,负手轻笑道, “我这羊肉好吃也不好吃,在我手下能过上百招之人便可大快朵颐,能过五十招者自己到墙角喝碗汤,若是十招都过不了……” 说着一指那后山上, “去山上啃草吧!” 关飞鹰与钻天豹和力金刚互视一眼,力金刚当先上前一步拱道, “世子爷,小的厉有义,绿林上众兄弟送个外号叫做力金刚,世子爷这羊肉……小的却想分一碗来吃,还请不吝赐教!” 说罢便摆开了架势,燕岐晟微微一笑,一摆手, “请!” 两人在这院子里便动起拳脚来,燕岐晟的功夫与穆红鸾相差仿佛,穆红鸾强在单打独斗,燕岐晟在军中,练的是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最讲究气势杀意。 更有他家传的燕氏长拳,手上功夫大开大阖,硬桥硬马,打起来呼呼得生风,气势凌人,那店小二一见早就远远的躲开了,钻天豹也是脸上变了色,立马往廊下躲避。 “我滴这个乖乖!那婆娘是个狠的,她的男人也是不差,这两公婆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真是狠上加狠!” 力金刚前头还能硬扛,到后头便挡不住了,只能躲避游走,到最后闪躲不及被燕岐晟一记重拳打在胸口上,一口气上不来,立时憋红了脸,蹬蹬倒退了几步,人便坐倒在地。 那关飞鹰见着力金刚败下阵来,也被激起了豪情来,大喝一声冲了上来, “世子爷请赐教!” 前头力金刚还有顾忌不敢尽全力,这时节关飞鹰却是半分不留手了,若是再败下来,只怕就要丢尽蜈蚣岭的脸了,便是投到人门下也要叫人小看。 这厢上去与燕岐晟战成了一团…… 燕岐晟这一半日将这蜈蚣岭上大大小小的山匪们打了个遍,倒是打了他们个心服口服,一个个俯首称臣。 待到穆红鸾小歇醒来时,四丫小心翼翼端进来一碗羊肉汤, “大姐姐,今儿我们吃羊肉……” 穆红鸾瞧了瞧那汤倒是汤白味香,只凑近了一股子浓郁的膻味儿直冲鼻端, “呕……” 一口酸水立时自胃里冒了出来,便吐了一地。 一旁的绿绣与紫鸳吓了一跳,忙上前来使帕子擦嘴,又拿水来给穆红鸾漱口,四丫吓得忙把羊肉汤拿开,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紫鸳道, “夫人肚子里的小郎怕是受不得这个,待会儿让灶上重做另的菜式吧!” 穆红鸾缓过劲儿,低头瞧了瞧自己这肚子, “我闻听得妇人怀孕便有这些症状,只有些重有些轻,看来我肚子里这个只怕也不是好伺候的!” 绿绣闻听便笑道, “小时候我娘怀着弟妹时也是这样,二妹妹我不记得了,三妹妹我却是瞧着我娘吐到了分娩时,只邻居三婶却是好吃好喝,待到生产时不过进去叫了两声,那小娃娃便抱了出来,后来我听三婶同我娘讲,这生娃娃就同拉肚子似的,憋了一会儿便拉出来了……” 众人一听笑得不成,穆红鸾笑得直揉肚子, “我倒巴望着能同拉肚子一般呢,到也少受些罪!” 她心里明白,只怕自己生育要比别人还要难熬些,只受多大的罪她也是心甘情愿,只有满心欢喜决不会有怨言。 这一干子山匪被燕岐晟打服了,这厢请了穆红鸾出来与燕岐晟坐到正堂,众人上来跪地见礼,口称主人家,日后便算是投了蒲国公府世子爷名下,自此任凭差遣。 燕岐晟每人分了百两银子,让有家小的拿回去做了安家的费用,力金刚三人仍是领着这几十人,众人暂住在这客栈之中,专等着以后进了宅子,才各自安置职务。 话说燕岐晟这头等着宅子建好,那头送往临安的信用了朝廷的驿站,花了月余便送到了临安蒲国公府上。 这一日燕韫淓正在书房之中,却听得外头清风来报, “爷,玉姨娘带了二郎过来请安!” 燕韫淓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笔, “让他们进来吧!” 门一打开,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子便钻了进来,脆生生的一声, “父亲!” 燕韫淓微微一笑,低头看那小子,如今能跑能跳,生得玉雕一样的人儿,却是个性子活泼的,他进来便往书案上头扑, “父亲!写……字!” 燕韫淓招手让他绕到案后, “二郎过来,父亲教你写字!” 燕二郎听了笑得大眼儿弯弯,爬上燕韫淓的膝头,由他大手握着小手,学写大字。 玉姨娘进来见这一幕心中暗喜,笑盈盈立在那处看着燕韫淓抱着儿子,自从世子爷夫妇离开,燕韫淓闲时倒是多有叫了二郎过来说话,想来二郎有他父亲教导,日后必也同世子爷一般有一个好前程的。 正自觉着一家子和乐融融时,外头明月禀道, “爷,兰州有信送来!” 燕韫淓闻听大喜,放下燕二郎道, “快将书信呈上!” 明月进来双手奉上书信,燕韫淓急切打开一看,却见头一张上便写道, “父亲大人容禀,儿在兰州一切安,长真抵兰州也是诸事顺利,且已诊出身怀有孕……” “身怀有孕!” 瞧见这四个字,燕韫淓立时乐出了声,生怕自己眼花了,又反复瞧了瞧见半字不差,顿时一张嘴几乎咧到耳根后去。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爱男儿 燕韫淓这厢细细将儿子的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厚厚一叠足足十几张,待到笑着看完,这才对玉姨娘笑道, “长真这一去兰州倒是对了,我前头还担心那处苦寒,她受不得颠簸,却是没想到竟有喜了!” 言语间真是喜不自胜也不知如何表达,低头瞧见二儿子眨巴着大眼睛瞧着他,便伏身抱了燕二郎起来,重重在他的小嫩脸儿上亲了两口道, “二郎,你要做二叔了!” 燕二郎似懂非懂,见着父亲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父子俩相视笑得欢喜,却是没瞧见玉姨娘脸色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恭喜国公爷了!” 不是说那丫头不能怀孕么?怎得去了一趟兰州便有喜了? 这家里世子爷本就占了先机,国公爷平素里一向偏心他们小夫妻,这好不易他们离得远远地了,二郎也讨了国公爷的欢心,现下居然有喜了! 这要是生个儿子,便是长子嫡孙,二郎的境况只怕更难了! 正暗想间,果然听燕韫淓叫人道, “明月将大管事、二管事等五位管事的叫来,就说爷我有事吩咐!” 明月急忙出去了,燕韫淓将怀里的二郎交给了玉姨娘, “我思量着他们小夫妻远在西北,又在起新宅子,家里仆从又少,现下长真有了身孕又不能操劳,有些事儿还是要我这当爹的给他们亲自谋划才是,说不得要去西北一趟……” 他平日里少有同玉姨娘说话,只人逢喜事话便多了些,玉姨娘听得心里酸水直冒,牙根子发痒,只得咬紧了牙关,笑道, “国公爷诸事缠身,那西北远在千里之外,府上这么些管事的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您又何必亲自过去!” 燕韫淓摆手道, “此事你不必再说,我自有计较……” 却是让玉姨娘抱着儿子出去。 玉姨娘行礼,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便转身出去,出了房门走没几步燕二郎突然哭着挣扎了起来, “姨娘……姨娘……” 玉姨娘这才醒觉捏痛了儿子,忙松了手,那燕二郎吃了痛便不肯让她抱了,小身子几拱不拱便下了地,这厢迈开小短腿就往前头跑去,玉姨娘急忙提裙追过去,一把抓了他肩头,燕二郎只是不依,哇哇叫着挣扎着往前头跑。 玉姨娘见这处离得书房不远,生怕儿子的哭声惊动了燕韫淓,忙一把捂住,燕二郎憋的小脸通红,便伸脚踢她,一脚踢在她肚子上,玉姨娘一吃疼便咬了唇,恶狠狠瞪了他,将他挟到僻偏之处才放了下来, 燕二郎又狠狠踢了她一脚, “姨娘坏!” 玉姨娘听了气得不行,立时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傻子,为娘正为你以后发愁呢!你倒好……骂起为娘来了!” 燕二郎挨了一巴掌,他那性子也是犟的,丝毫没有怕惧却是提起脚,又踢了玉姨娘一下,月白色的长裙上已是留下两个脚印了。 “姨娘坏!” 玉姨娘气得不成,又扯过来在小屁股上给了几巴掌,打得燕二郎哇哇大哭,终是服了软,抽抽泣泣的被玉姨娘扯着,往自家那眠花院而去。 燕韫淓在书房之中也是听到孩子哭声,只这二郎有一点不如他哥哥,但有不顺意便要扯开嗓子大声哭嚎,燕韫淓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又此时燕大几个并着老管事都到了书房,他也无暇去管。 众人落座,燕韫淓将燕岐晟的信给了他们瞧。 众人一瞧都是大喜,老管事尤其欢喜,一面擦泪一面憧憬道, “好好好!国公爷……这可是大喜事儿,凭我们家世子爷与夫人的姿容,生个娃娃来也不知怎生个好法儿呢!” 这话一说倒是勾得燕韫淓连连点头, “长真那模样,若是生个小娘子出来,以后这临安城中谁敢与我们家争锋!” 这孩子还未曾生出来,他自家倒已抚着胡子得意上了! 偏老管事还应声附和, “正是,依老奴瞧着……现下便让人把府里的墙给再修高三尺,也免得临安城里那些狂蜂浪蝶惊了我们家小娘子!” 此言一出,燕韫淓大悦,点头道, “还是您老想得周到,这事儿明日就着手办理!” 一旁的燕大几个听得面面相觑,纷纷好笑摇头,燕大提醒道, “国公爷,这修缮府墙之事此时倒能放一放,只世子爷信上写的东西还要叫人预备才是!” “哦……对对对!” 燕韫淓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家叫这些管事们来是为何事,当下忙道, “你们瞧见了……长青这信上要的东西,我看了看却是觉着实在太少了些,这孩子还是年纪太轻,又未经过这事儿,我想着不如带了人过去瞧瞧!” 燕大几个互视一眼,知晓国公爷这脾气只怕是拦不住的,燕大想了想应道, “国公爷这一离临安,政事上……” 燕韫淓闻言一挥手道, “左右最近边境无事,朝堂之上也不过就是争来吵去,也无甚意思,只前头我们预备的事儿,可有进展?” 燕二应道, “国公爷,府里的探子前几已与在辽国的孙爷联系上了,如今孙爷已是诸多契丹贵族的座上宾,手底下也收罗了不少被俘的汉人,前头传出消息说是辽国之中与刘通勾连之人,十有是那皇叔耶律布布,只若要实实的证据却是难寻!” 燕韫淓点了点头道, “此事确不能急在一时半时,还要从长计议,无妨……且先探着!” 那耶律也乃是弑父弑兄上位,又有契丹人与汉人不同,即能兄终弟及,也能父死子继。耶律也得位不正,耶律布布有取而代之心也不奇怪,他四处勾连购买兵器倒也合理,只……为何会与刘通勾结? 又那刘通位及人臣,富贵荣华也是不缺,他如此做又是为了甚么?难道还想勾结着辽人灭了大宁,自己做个皇帝不成! 燕韫淓即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倒是雷厉风行,将朝上、府里的一应事儿安排就绪,又同燕守敬告了假,便打点行囊出发。 燕守敬在御书房头一日准了燕韫淓的假,第二日便收到了穆红鸾在兰州身怀有孕的消息,气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将御书房中一应东西全数打砸一通,却还是不解气,后头寻了个由头杖毙了十来个犯错的小太监后,这口气才算是顺了些。 只那白谷却是瞧着暗暗心惊, “官家的性子,如今是越发的暴虐了,身前伺候的人稍有不慎便要受杖刑之苦,动辄就是要人命,那行刑司中每一根刑杖头上,也不知挂了多少条冤死的亡魂!” 燕韫淓这一路全员骑马,身边带了燕三、燕四、燕五三名管事与十名侍卫,出发前送了一封信到兰州,待到燕岐晟收到信时,自家那新宅子已是请了人看吉日,明日便要祭祀宅神,入住新宅了。 燕岐晟将父亲的信给了穆红鸾瞧, “瞧瞧……爹爹竟要亲自过来……” 穆红鸾腹中的孩儿已是三月有余,平坦的小腹此时渐渐有些凸出,胃口也是好了许多,只碰不得羊肉,也闻不得香脂头油一类的味儿。 现如今她自家不施粉黛,便是绿绣、紫鸳、四丫等与她亲近之人,也一个个是素面朝天,半点不能闻那些脂粉的味道。 只穆红鸾乃是天生丽质,如今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一张脸珠圆玉润,唇红齿白,面色红润,本就风华绰绰又添了不少柔美韵味,常常瞧得燕岐晟是双眼发直,心里发痒,食指大动。 只无奈这时节长真一心扑在肚子里那块肉身上,慢说是与她亲热了,便是抱着手脚稍重了些,自己都要被抱以粉拳伺候,他平日里都不敢还手,更不用说现下了,只有抱头挨揍的份儿,倒还要小心着自己身上肌肉太硬,自家夫人打得不舒服。 这时节他才知晓,这做爹……原来也是个苦差事,这小子还未出世便要害老子受苦了! 只心里虽暗恨,但一回来便摸着肚子说话的规矩却是半点不能怠慢, “小子,老子为了你可是受着苦,你出来必要好好孝顺老子才是!” 穆红鸾听了笑得不成,拧他耳朵道, “你怎得知晓是儿子,要是个女儿呢?” 说到女儿燕岐晟立时变了脸,连连摆手道, “好长真!万事我都依你,只这件事儿你可要依我,定要生儿子不能生女儿!” 穆红鸾见他神色郑重,不由奇道, “你这是为何?竟如此喜男不喜女?” 燕岐晟闻言依在她肚上叹道, “生个儿子是自己家的,生个女儿是别人家的,一想到若是再生个玉雪可爱,美貌无双的长真出来,我要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之中养大,十几年后却还要拱手让人,更要笑嘻嘻让抢了女儿的小子,在我府里进进出出,连吃带拿还不许打不许骂,反倒要客客气气敬着,我……我……现下就要呕死!” 说罢虚伏在穆红鸾肚子上头,做悲愤欲死状,穆红鸾听得几乎笑岔了气,揉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叫心口疼,燕岐晟见状很是委屈的替她顺胸口,忿忿道, “长真,我说得不对么,你竟半分不伤心!”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子话 穆红鸾一面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一面笑应道, “这事儿你问我,我倒是不知晓,回去临安问我爹,你定会知晓得了!” 你自己的女儿不愿嫁给人,怎得又把旁人的女人千方百计拐进府里来? 燕岐晟立时嚷道, “那怎么能同,我同长真是青梅竹马,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岳父将你交与我,他必是一百个放心的,怎会呕死!” 穆红鸾闻言一撇嘴儿,伸手轻抚肚子, “十几年后的事儿你又如何知晓,说不得我们家小娘以后也能觅得如意郎君呢!” 燕岐晟听了大怒翻身坐起嚷道, “怎会!这世上的男子必不会有一个比她爹……我,对她更好,更疼爱她了!” “嗤!” 穆红鸾朝天一翻白眼儿,气道, “世子爷这脾性,做女婿是自家最好,做爹爹也是自家最好,依你这么说,以后若真是生个小娘,她寻不到比你更好的男子,便要一辈子不嫁人么!” 她原本是说的气话,却谁料话一出口,燕岐晟居然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法子!” 若是真生了一个似长真般,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的女儿,纵是一辈子不出嫁,养着她也未尝不可! 他这般应话,气得穆红鸾又是一个白眼儿,骂道, “女儿还未落地呢,你便想着她一辈子嫁不出去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说话间脾气上来,抬腿向他踹去,她如今怀着孕,动作自没有以前灵便,只燕岐晟也不敢躲闪,怕她伤着肚子,硬生生受了她一脚,自床上落到了床下,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 “哎呀!” 一落地便赶忙疼叫起来,这阵子长真的脾气越发见涨,一个不慎自家便要挨拳脚,若是硬扛着不叫疼,长真消不了气更要动手动脚,扯着肚子如何是好? 因而但凡长真要揍人,他立时叫得山响,她果然便收了手! “哼!” 穆红鸾瞪他一眼,翻过身扯过被子盖上,闭眼睡觉不再理他。 燕岐晟起身瞧了瞧,忙扯了扯被子, “长真,别盖着头,仔细闷着!” 他越扯穆红鸾倒越发往被子里钻,当下也不敢再惹她,只得静坐在一旁,待听得她呼吸绵长均匀之后,这才悄悄拉了被子露出睡得红扑扑地脸来。 上去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伸手一摸她那微凸的小肚子, “呼!是小娘便是小娘吧!只要你娘喜欢,你便是个三头六臂,老子都认了!” …… 因着穆红鸾身怀有孕,怕冲撞到了,却是不能去祭祀宅神。 第二日由燕岐晟带着府里的一干男子,请了人敲打颂吟,摆上三牲三畜,又在宅子中东南西北四面,上香叩拜一番才算是完事。 即是搬了新宅,便要宴请亲朋暖宅,只这兰州地面,亲戚无有,便将军中要好的各位将领、手下兵士,左邻右舍请来吃酒。 请了这帮豪爽汉子宴席,不必似临安城中文人雅士那般炊金馔玉,只要大块肉大碗酒便能尽兴,于是人腰高的酒坛子顺着墙角放了一排,咩咩叫的羊儿牵了十几只来,其余各色鲜果、鲜菜也买了两大车,在院子里支起大锅,下头烧旺了火,又一溜排的厨子立着,咚咚咚的切削砍剁着。 这些军中的汉子个个都是大肚汉,又有如今已摇身变做府内侍卫的力金刚等陪酒,觥筹交错,高声比划拳,闹得越响越好,这一通酒却是闹到了天亮,待到天明时才三三两两的搀扶着,才尽兴而归。 这新宅子因着工期短,主人家又不喜繁复,便建的十分简朴。 一色的青砖大瓦,平地高墙,大门进来便是偌大的演武场,平整整无有一点儿遮拦,东西两面摆了兵器架子,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 正堂建得十分大气,立柱回廊,阶分三级,进去高椅矮桌,一水的云杉木家具,摆放十分气派。 转过正堂后头是天井,中间挖了水井,井边全数浮墙,上头架了个汲水的水车,只要人力踩动便可提了水出来,出水口分了两个龙头,一个流到旁边的鱼池之中,一个顺着水道转过二门到后头灶间去。 二门进去便是后宅,建了小小的花园,却左右只种了两棵大枣树,下头摆了石桌石椅,里头内堂,有正厅左右花厅,再转后头分做左右院子,右面院子燕氏夫妇居住,左面却是空着以备日后使用。 只如今搬了新宅子,绿绣与紫鸳都是嫁做了人妇,夜里便不好在内院居住,前头买的丫头们都是年纪大了,用不了两年便要放出去,因而还要买几个小丫头。 因着是贴身的丫头,穆红鸾便预备着亲自出去挑选,如今已是四个月,也是坐稳了胎,出去走动走动自是无妨的。 只还未等到她出门,外头守门的人便来报了, “夫人,夫人,外头有国公爷自临安来了!” 穆红鸾听了一惊,心中暗道, “这公爹出临安前写的信,这才刚收到不过五六日,怎得便到了!” 这样算一算,公爹这一路只怕是快马加鞭,日夜疾驰,不过一个半月便自临安到了兰州,必定是十分的辛苦。 当下急匆匆要出去相迎,却见得外头一帮人已快步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蒲国公燕韫淓,果然是风尘仆仆,面色憔悴。 穆红鸾忙抢前几步行礼, “公爹,您……” 话还未出口,燕韫淓已是上来作势虚扶她,笑眯眯上下打量她,又盯着她肚子瞧了又瞧,对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 “长真,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这架势那里是在同儿媳说话,分明就是同自家孙儿在说话,穆红鸾有些好笑,起身见着后头几位管事,忙行礼, “几位管事一路安好?” 众人不敢劳她躬身,忙抢前来说话, “世子夫人身子康泰!” 这厢见过礼后才请至花厅里说话,穆红鸾又派了人去军营报信,燕岐晟闻讯大喜告假出来同爹爹见面。 燕韫淓许久不见儿子,心中甚是想念,见儿子比在临安时更加高壮了,一身的煞气,便是自己瞧着也暗暗心惊,果然气势凌人,头角峥嵘,顾盼睥睨之间雄姿英发! 吾儿真汉子也! 燕韫淓瞧着不由的老怀大慰,转头又瞧见儿媳微隆的肚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了他道, “今儿夜里我们父子好好畅饮一番!” 燕岐晟自然无不应是,当下燕韫淓住在了左院之中,几位管事也安置妥当,这厢洗漱换衣出来,众人齐聚一堂,开怀畅饮,燕岐晟又叫了力金刚、关飞鹰与那钻天豹来做陪。 燕韫淓听了自家儿媳在蜈蚣岭上的遭遇,指了关飞鹰却是哈哈大笑, “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啊!” 却是亲自斟酒,要与这三人对饮,钻天豹见着这蒲国公生得眉目俊朗,气度儒雅,倒比他那儿子更加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些,端了酒杯一口饮尽,又自倒了一杯敬道, “国公爷大量,能收了我们兄弟入府,乃是我们兄弟们的福气,还请满饮此杯,日后我们兄弟为国公爷卖命,必定忠心不二,决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 燕韫淓闻言点头笑道, “好!好!是条汉子!” 力金刚一听暗暗撇嘴,这娘们儿唧唧的魏猛真本事没有几分,却惯会见风使舵,最会讨好卖乖,决不能让他抢了风头,当下忙与关飞鹰起身敬燕韫淓的酒。 这一顿酒吃到三更才散,燕韫淓连日劳累,又吃了不少酒,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傍晚晚饭时才起。 穆红鸾亲自下厨做了汤锅,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处,吃饭叙话,只穆红鸾填饱了肚子便犯困,抬手掩嘴连打呵欠,燕韫淓见状忙叫她歇息,燕岐晟也道, “我与爹爹有许多话说,也不知要到甚么时候,你也不必在这处熬神陪我们,着紧肚子里儿子才是要紧!” 穆红鸾听他又口口声声都说是儿子,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便向燕韫淓告罪出去了。 燕韫淓笑眯眯瞧着儿媳挺着肚子出去,这才回头瞪儿子道, “这是男是女都是上天恩赐,你怎得偏偏就只说是儿子,难怪长真要与你生气!” 想了想又是满脸堆笑道, “长真那容貌若是不生女儿真是可惜了,我儿也是个英武人才,你娘亲更是河东出了名的美人儿,想来以后我那乖孙女必是倾国倾城,任谁家的小娘也比不上的!长真与你也是个性子开朗活泼的,想来生的孩儿必也是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想到这处不由憧憬起来,一挥手道, “届时……便由爹爹亲自给她启蒙!” 燕岐晟闻言一脸的苦色,言道, “爹啊!您那孙女儿如此美貌可爱,您忍心将她嫁出去,以后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给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说不得还要受婆婆妯娌的闲气么?” 燕韫淓听罢脸上笑容一僵,想了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 “吾儿说得极是,还是生儿子好啊!” 生儿子把别人家倾国倾城的女儿家娶进门来,给我们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卖买才划算啊!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成大业 想到这处,父子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手中的酒杯,齐齐出声道, “还是生儿子好啊!” 这厢小酌慢饮,父子俩闲谈到了深夜,燕岐晟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 “爹爹,若是长真这一胎真是个儿子,以后他可就是蒲国公府的长子嫡孙了!” 燕韫淓点头道, “这是自然,你乃是我与你母亲亲生,你母亲可是河东千年大族崔氏所出的名门贵女,你爹爹我亦是燕氏皇族,吾儿是真正的出身名门,血脉高贵,这孩子自然也是天生的贵胄,龙子龙孙!” 燕岐晟叹了一口气饮了一口酒道, “孩子年少不知事,如今即将为人父了,才知养儿方艰难,他还未出世,我已是忧心他的前程了!” 燕韫淓却是奇了,当下问道, “吾儿何出此言,你乃是蒲国公府世子,以后待得为父百年之后,你自然便承了蒲国公府的一切,以后吾孙便是世子,天生的富豪,自带的尊贵,如何有忧心前程之说?” 燕岐晟长叹一声,放下酒杯手拍桌案, “如何没有忧心之说?生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如今他虽还在他娘腹中,但富贵无常,荣华易改……” 说着转头直直望向燕韫淓, “爹爹,儿想为您的孙儿谋一个百年的基业,千年的社稷,万年的太平,让他能高居庙堂享后世香火,得子孙敬仰!” 燕韫淓听在耳中初时还面露笑意,后头却是渐渐凝重起来,至最后彻底沉了下来,良久他才哑声问道, “长青,你可知……你此言是为何意?” 燕岐晟猛的起身,后退一步撩袍子跪在了当地,一双俊目直视燕韫淓言道, “爹爹,您素来宠儿爱儿,儿子感念父恩,也知先辈创业不及,不愿祸起萧墙,子孙兵戎相见,只儿近日以来思前想后,辗转难眠,一来国朝危局,四面强敌,燕氏江山危矣,圣上无德,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再这般下去,我燕氏危矣,国朝危矣,百姓更要受尽蹂躏。二来爹爹素知儿心怀大志,一心想复先辈荣光,兴祖宗盛世,驱异族,收失地,令我大宁四海归心,万邦来朝,此大愿儿若不能展,必为凭生憾事,郁郁难瞑目矣。三来……爹爹已知长真之事,前头于公他已非明君不可保矣,后头于私所作所为,儿视为奇耻大辱,此仇不报不当为人夫矣……” 说罢一个头重重磕到了地上, “孩儿求爹爹成全!” 却是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燕韫淓呆立在那处久久不能语,心里头翻江倒海,便似眼前这煮沸了的锅子一般,一时疼痛一时又心喜,一时又担忧,一时又得意。 疼的是此路艰难,喜的是吾儿大志,忧的是生死难料,得意的却是吾儿雄才,敢有与天下英雄争霸之心!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在心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良久才哑声问道, “……吾儿可是心意已决?” 燕岐晟伏在地上一字一顿言道, “孩……儿……心……意……已决!” “若……我不答应呢?” 燕岐晟以头触地半晌才应道, “儿……亦不改!” 燕韫淓闻言仰天长叹一口气,却是嘴里喃喃道, “天命!天命!天命非人力能违也,这一日总归还是来了!” 自从听过十二叔观星所言之后,燕韫淓心中便隐隐担忧至今 十二叔不想国家内乱,兄弟萧蔷,自己亦不愿长青背负谋反的骂名,更不愿他提着脑袋去做那九死一生的买卖,任是那燕瞻、燕守敬如何荒唐无道,忠君二字不敢讲,爱国二字却是铭记五内,一日不敢忘! 若是他们父子想上位,燕瞻死时便是最好时机! 正是因着不愿叛主逆君,他们父子才一力扶了燕守敬上位,他在朝中尽心谋划,全力倾轧,长青在沙场拼死亡命,奋勇杀敌,都是为了国朝安定,为了那龙椅上之人能坐得踏实! 只没想到燕守敬此子不当为人,骄奢淫逸、荒淫无道,他那后宫之中的事儿,燕韫淓如何不知? 幸好长真,这好孩子是个烈性子,又多亏得十二叔教导有方,长真身手了得,才不至让那昏君得逞,他们此一番作为,却是抵不住上天的意志,总归还是让长青起了心思! 只选了此路,吾儿便是九死一生,便是上位只怕也要背负骂名,让他这做爹的如何愿意? 长青的大志,他如何不知? 长青之志不也正是自己平生之志么? 想他义平王一脉,明明有开疆扩土之能,威服海内之勇,为了王朝正统,为了燕家江山生生压了大志,只做了一个满身铜臭与下九流打交通的商贾,心中如何不怨? 长青年轻气盛正是一展鸿图之时,他不忍心眼见着儿子失了志气,吃喝玩乐混迹于纨绔之中,这才想方设法借了燕瞻之死,新帝上位之时改了老祖宗的规矩,让皇族涉政。 只这一来便如放龙入大海,纵虎归山林,在沙场之上见过血的长青,必是再不肯回到临安,那富贵荣华的牢笼之中了! 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让长青有了野心! 是我对燕守敬太过宽容,以至他的上位之后心思愈发膨胀,真以为自己是九五至尊,可以不顾人伦,不讲礼教,为所欲为,以至的犯了长青的禁忌,逼得他忍无可忍! 是我的错啊! 便是要被天下人唾骂也应是他这当爹的来受才是! 想至此地,燕韫淓长叹一声,伸手扶了儿子起身, “长青……起来吧!” 燕岐晟依言起身,立在他身前,燕韫淓抬头见儿子,他一双明眸亮若繁星,长青生得似他,自小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只他这一双眼却十足像他的母亲。 这一双眼生在环娘脸上,便是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生在长青脸上,却是顾盼睥睨,威仪众生。 此时间瞧在他眼里,便如环娘与长青同时注视乞求着他一般,他又如何能忍心让环娘伤心,使长青失望,令这一双眼黯然失色,再无蓬勃生气,余生只留怨恨与不甘! 再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来,亲自斟了一杯酒交到了长青手中,自己倒上一杯高高端起,口中道, “为父再问长青一句……吾儿可是心意已决!若是选了此路便只能一路走到底,自此后为父、长真和你们未出世的孩儿,乃至蒲国公府上上下几百口人,再有你手下一干兄弟的身家性命,便全数系于吾儿一身了!” 说起旁人倒也罢了,说起长真与未出世的孩子,燕岐晟却是神色稍动。 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起了长真那前世今生之言,却是不由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不知长真知晓我要反了燕守敬,会做何反应?” 不会打了他出房门吧! 这心思只在心头一闪,立时又坚定了心思,抬头直视燕韫淓道, “爹爹,儿心意已决!” 燕韫淓闻听哈哈大笑, “好好好!即是如此,这一杯还要吾儿敬为父……” 对上燕岐晟惊诧的眼神接着道, “长青需得预祝为父,大业功成,早登大宝才是!” 父子多年,燕岐晟不过略一转念便明白了爹爹的心思,当下不由泪洒手中杯, “爹爹,此事本是儿子之意,不能让爹爹……” 燕韫淓哈哈笑着一摆手, “吾儿不必多言,为父心意已决!吾儿满饮此杯吧!” 当先举杯仰头先行一口干净,燕岐晟流泪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祝……爹爹大业功成,早登大宝!” …… 这一夜父子俩深谈直天明,待到第二日穆红鸾睁开眼时,却见得燕岐晟正跪坐在脚榻之上,身子伏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目光游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 “长青?” 燕岐晟见她醒了,眼神一闪立时神情和煦起来,冲她咧嘴一笑道, “你醒了,可有觉着饿?” 这肚子里的小子可是个不禁饿的,有时半夜都要把他娘给饿醒了! 穆红鸾被他扶着起身,见他发际微湿,眼皮微肿,不由奇道, “长青昨夜与爹爹谈到甚么时辰?怎得吃的眼皮子都肿了?” 燕岐晟哈哈一笑道, “今儿天明才完,才送了爹爹回去歇息!” 穆红鸾嗔道, “爹爹连日赶路,刚一到地头,便连着醉了两场,你也不怕伤了他老人家的身体!” 燕岐晟笑道, “无妨的,爹爹吩咐了,他要蒙头大睡两日回复精气,让我们不必去打扰他!” 说着话揉了揉眼皮打了个呵欠道, “长真快起身,我趁着你这被窝热乎,好进去睡了!” 说着果然几把脱去了衣裳,钻进去很是惬意的冲她眨眼, “长真,你来!” 穆红鸾凑过去问他, “怎么了?” 燕岐晟猛然挺身重重亲了她的红唇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躺下去,穆红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指头戳他胸口,这才转身过去放下了帐幔,让他安心睡觉。 过去妆台前一下下的梳着长发,回头瞧了瞧床上,心里觉着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长青今日里怎得有些怪怪的!” 。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师徒聚 正这时绿绣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洗漱,专头穆红鸾便将这念头压了下去。 燕韫淓即到了兰州,自然还是要去拜访一下地主,却是带了燕岐晟去了韩大将军府,穆红鸾在家中,便想着派人去人市买丫头,燕大几个道, “前头国公爷收了世子爷的信,已是命了小的几个在临安置办,后头车队估摸着再有不久便便了,已是买了两位年纪大些的接生婆子,还有春芽与夏竹几个也跟着过来了!” 穆红鸾闻言失笑, “公爹真是想得周到!” 自然还是用熟的人放心些,不过小丫头们也买了几个,跟着绿绣与紫鸳先调教着,这厢等着后头马队来。 燕韫淓一行是快马疾驰,自临安带来的人与货物却是由马车拉着后头过来,迟了足足一月才到了兰州,这一列马队入了兰州城,却是将那守门的官兵看直了眼,暗下里悄悄儿凑到一处议论道, “这蒲国公府果然是豪富,你瞅瞅这马车上的东西,下头车轮印子都快陷进去两寸了!” 车队到了府门口,自有守门的进来报,这厢便开了中门,搭了板子将马车引入正院的空场,几位管事忙出去接应,穆红鸾也叫了绿绣与紫鸳出去, “你们也出去瞧瞧吧!” 绿绣与紫鸳出去,果然不一会儿便带了春芽几个进来了,四人风尘仆瞧见肚子隆起,珠圆玉润的穆红鸾不由的都是喜不自禁,上前来跪地磕头, “夫人万安!” 穆红鸾笑着让她们起身,见个个虽说面色不佳,但精神总归不错,看来一路颠簸却也没吃多少苦头,这一路跟她们过来的还有两个年长的婆子,这两个婆子乃是蒲国公府花了大价钱买身下来的,这一路她们却是受不住了,走到半路上便病倒了, 夏竹最是口快, “夫人您是不知晓,那孙妈妈与万妈妈可是受了大罪,若不是遇上一位医术高超的道爷,只怕小命儿都要丢在路上了!” “道爷?哪儿来的道爷?” 正说话间,外头传一阵喧哗声,却有一个声音传入了耳中, “老道士便坐在这处等着,非要你们夫人来与我磕头才起身!” 那声音传入耳中,穆红鸾便是一愣,继而却是一喜, “师父!” 喜得顾不得自己怀身大孕,提了裙子就往外头跑,下得绿绣几个忙在后头追, “夫人,您可小心些!” 只穆红鸾便是大着肚子都比她们脚程快,冲出去几个纵身人便去了前院…… 这时节那前院的空场之上,车队上的货物已是一一卸下,只唯独留了一辆马车,上头货未卸,箱子上头还坐着两个一胖一瘦的道士。 胖得那个,浑身的肥肉多的连宽大的道袍都快罩不住了,紧紧靳在身上,圆脸粗眉,右脸上一颗大大的黑痣,瘦得那个三角眼扫帚眉,两撇八字胡,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此时两人正盘腿儿坐在那马车的木箱上头,说甚么也不肯下来。 这府里的侍卫正在苦苦相请, “两位道爷,一路辛苦,听说还医治了我们府上的人,您也是劳苦功高的,还请移尊步到里头说话,我们将军夫人必有重谢的!” 那瘦道士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不下去!不让你们夫人过来磕头请本道爷,本道爷决不下车!” 这些个侍卫都是蜈蚣岭上的山匪们,一个个性子本就暴躁,前头好言好语的相劝,这两个道士只坐在上头不动,还冲着里头大声的嚷叫,若是真惊动了夫人,他们可就真是办事不利了! 见劝来劝去,两个道士尽端着架子不肯下车,领头的不由脾气上来,一咧嘴一龇牙道, “嘿!我把你个杂毛的牛鼻子道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敢在这处来撒野,识相的乖乖儿下来进去同我们夫人叩头认错,若是不识相……哼哼!” 说话便是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 那两个道士见状却是哈哈大笑,那胖道士冲他一勾手指头, “你待如何?有本事来砍了道爷啊!” 说着还伸手一捋脸上那大黑痣上的一根黑毛,很是轻蔑的一撇嘴道, “你要能砍到道爷,道爷拔了这根毛送你!” 那侍卫如何受得激将,当下大叫着便抽了手里的刀砍过去,只他那武艺实在不济,刀举在半空还未落下,人已被人当胸一脚踹到了一丈之外,重重摔在地上。 旁边的人一瞧,这还了得! 当下叫道, “兄弟们!这道士是上门寻事儿的,我们一起上呀!” 这厢却是一拥而上,只几个呼吸,便全数惨叫着被踢到了地上,那瘦道士啧啧摇头, “就是你们这帮子货色,还敢在这府上看门儿,这主人家也是瞎了眼!” 这一番闹腾倒是将力金刚几个惊动了出来,那钻天豹出来一见自家兄弟被打了,立时问也不问怪叫一声冲出去, “哎哟!我把你个杂毛……”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得那马车上的胖道士身子凌空而起,一脚照着他面门便踢了过去,这一脚气势十分凌厉,脚未到这脚臭却先到了,钻天豹被熏得一捂鼻子, “哎哟!我滴娘耶!” 脖子一缩,人一矮便躲了过去, “咻……” 一声一样东西自他头顶飞了过去,再看那道士却是又落回了车上木箱,那东西飞过钻天豹,便直直向那力金刚与关飞鹰而去,两人大喝一声齐齐闪开, “砰……” 那东西撞到了门廊立柱之上,印上了一个黑漆漆的印子才落了下来,两人仔细一看却是一只黑乎乎也不知多久未洗的臭布鞋。 再看那道士坐在车上翘起了二郎腿,摇头晃脑指着力金刚道, “给道爷把鞋捡回来!” 三人那堪他如此侮辱,当下大吼一声便一起扑了上去,只他们三个也不比自家那一地躺着的兄弟好些,三个人在那瘦道士手上走了不过十招,那钻天豹被人一把按在后颈上,制了穴道,从后头扣了他手肘一拳打在关飞鹰的脸上,下头腿后窝上挨了一脚,却是飞起一脚踢在力金刚的小腹处,但那钻天豹却是生受了两人一刀一枪。 只这道士十分厉害,制着他的身子挨了两刀,却是刀身一触身体便立时退后,没砍中要害,只一刀被人在胸前划破了衣裳就避开,关飞鹰那一枪挑在他裤腰上,竟把裤腰带给挑断了,那外头穿的裤子立时掉了下来,露出里头大红的牛鼻子短裤。 那胖道士见了指着他哈哈大笑, “原来是个爷们儿呀!我还当你是个女人呢!” 这一帮子人被两个道士打倒了一地,穆红鸾此时却是赶到了,见那车上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先是一愣,紧走两步瞧了瞧便笑了,朗声道,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瘦道士一见穆红鸾过来,便放了钻天豹,钻天豹见着穆红鸾再低头一看自己,立时涨红了一张脸,哇呀呀叫着一手提裤子,一手掩了脸便跑走,留下力金刚与关飞鹰两人大眼瞪小眼, “师父?” 这道士竟是夫人的师父?夫人都是如此厉害,她那师父岂不是更厉害了! 这顿揍只怕是白挨了,还不快走! 两人默默互打了一个眼色,悄悄儿爬起来便要走,那瘦道士跳下来喝道, “谁也不许动,都给道爷呆着!” 说话间,穆红鸾已是过来了,这厢挺着肚子要给他行大礼,无癫忙伸手扶了她,在她脉门上摸了摸,半晌点头道, “还好,母子皆算康健!” 穆红鸾打量他一番,又转头瞧了瞧胖道士,那胖道士忙跳下来行礼, “师姐!” 穆红鸾笑道,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捎个信儿,倒要乔装改扮来吓了徒儿一跳!” 无癫瞧了瞧地上躺的一帮子摇头道, “你怎得就收了这么些不入流的货色,真要有起事儿来,一个都不顶用!” 穆红鸾忙叫力金刚与关飞鹰过来行礼,两人过来讪讪道, “给道爷请安!” 无癫负手在身后嗯一声,上下打量两人,一指关飞鹰道, “你枪法不错,只脚下虚浮,底盘不稳,让人寻着破绽一招便要撂倒……” 又指力金刚, “空有外家功夫,内里却是虚的,不过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 两人被人一说,脸上涨红却是不敢发作只能低头称是,无癫见他们的样儿,知他们是不服哼了一声道, “若不是念着你们是这府上的侍卫,便是花多少银子请道爷,也没那闲功夫揍你们!” 穆红鸾笑着道, “师父您老人家要指点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还请快快进里头去……” 话还没说完,却见燕韫淓已是匆匆跑来,见着无癫也同穆红鸾一般一愣,无癫哼道, “你好好的蒲国公府不呆,怎得也跑到这处来了?” 燕韫淓闻声这才认出人来,忙上前来行礼, “十二叔,您老人家怎得来了?” 长思见了燕韫淓也忙上前见礼。 无癫一挥袖子领着长思便往里头走, “怎得……只许你乱跑,不许我来么?”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受指教 燕韫淓陪笑道, “十二叔……真人说那里话来,这不是许久未见您老人家,现下猛然见着自是又惊又喜的!” 四人进去正堂落坐,无癫瞧了瞧穆红鸾瞪眼道, “好丫头,你怎得也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来了,竟然还怀了身孕,长青那小子如何照顾你的?” 穆红鸾笑着拉他的袖子, “师父您老人家一来就揍人,这会子又骂上了,徒儿我可是大着肚子呢,你再骂我便要肚子疼了!” 无癫气道, “傻丫头,为师在替你出头呢!这地方缺医少药,又乍热乍寒不宜生养,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穆红鸾闻言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道, “那怎办?要不然您老人家受累,开剂药给打了?” 无癫一听见气得身子乱抖,忙做了个手势朝天连拜, “啊呸……三清在上,丫头不懂事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还请勿怪!还请勿怪!” 言罢狠狠瞪了穆红鸾一眼, “你这丫头要气死老道士了!还不快去与为师预备饭食衣裳……” 穆红鸾笑嘻嘻起身快步出去了,无癫见她身子轻盈的疾步走动,嘴张了几张想叫却是终没有叫出口,待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头狠狠骂燕韫淓道, “长青过来也就罢了!你怎会让长真也跟着过来了!” 他便是再夜观星象,也没有瞧出来长真也在这处呀,早知晓便不会一路游山玩水,四处闲荡了,早些这来也是看着这丫头,待得了空好好替她把把脉,她命里带着的生育有劫,还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燕韫淓陪笑道, “前头在临安请了不少名医把脉,都说是不易受孕,最好再等两年,却是没想到长真竟服了兰州这处水土,一来便有了身孕,我自临安来也带了不少药材,又买了两个接生的婆子,现下您老人家来了自是最好了,长真母子可要靠着您老照应呢!” 无癫闻言一翻白眼, “废话,我自己徒弟自然是要管的!” 说着话起身, “安排院子给我住下,明日把长青叫回来,这小子上了沙场也不知有没有进益……” 说罢嫌弃的撇了燕韫淓一眼, “你这当爹的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管束那小子,若是武艺有退步……哼!你也给我皮紧些!” 燕韫淓苦了脸道, “眼看着侄儿都是要当祖父的人了,您老人家还是留点颜面给侄儿吧!” 无癫哼一声不理会他,自己迳直往内宅里去,燕韫淓忙将他引到了自己那院子,那院子本就宽敞,除了正堂由燕韫淓住着,其余房间尽数空着。 燕韫淓命人将正堂腾了出来给无癫,自己住进偏房去,当晚穆红鸾下厨为师父做了一桌好菜,陪着喝了两杯茶这才回去睡了。 那无癫此时才得空对燕韫淓提起自己夜观星象之事, “帝星异动,乃是天下纷乱之兆,此劫应在西北,我便赶来瞧瞧,你比我早到一月可有发现何种异样?” 燕韫淓听得心头乱跳,暗暗道, “有甚异样,异样不过就是你家侄孙儿想造个反罢了!” 心中暗叹这老道士厉害,长青不过心里头想想便被他瞧出来了! 只转念又一想, 这岂不正是说明,长青乃是天定之人么?若是不然,这世上想做皇帝的人多了,若是个个心里想想便能惹得帝星异动,那这紫微星便不是颗星宿而是个跳蚤了! 心里这般想着却是又是惊奇又是得意,只他心里乱想面上却是不现,连连摇头道, “侄儿并未发觉!” 无癫问他也不过随口一句,并不指望他能应了自己,想了想应道, “隔几日待得天气转好,且让贫道再仔细瞧瞧!” 燕韫淓听了点头,他面上不敢现出来,心里却是暗道, “我们父子谋划之事,若是让十二叔得知,也不知他如何应对,左右这事儿我一力承担,决不能让他去寻长青麻烦!” 当下闭口不说,只一劲儿在无癫面前装傻,无癫素知他性子,向来也算的是言出必行,少有更改,前头燕韫淓是答应不会对大宝之座起觊觎之心,却是没想到他到此时会变了主意,倒是没有对燕韫淓起疑。 吃罢饭只坐在那处将他那九枚铜钱在桌上反复推演,却是回回都是一样的结局,无癫眉头皱得死紧,百思不得其解。 燕韫淓坐在一旁陪着却是等到了燕岐晟回府,燕岐晟早得了消息,见着无癫十分欢喜, “有您老人家坐镇,长真母子必是安全无虞了!” 无癫抚着胡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却是微微一愣,脸色凝重下来,点了点头问道, “小子,你最近武艺可有勤练?” 这小子身上煞气真重,怪不得我瞧着紫薇异动,他本就是天生的皇帝命,投错了胎到蒲国公府上,上了沙场后煞气太过,以至冲扰到了帝星,只如此一来……也不是于大宁是好是坏! 燕岐晟忙应道, “叔祖放心,长青半点不敢懈怠!” “嗯!” 无癫应了一声起身一拂大袖, “小子,你出来让老道士瞧瞧你长进了多少?” 说罢一纵身便闪了出去,来到外头空场之上,燕韫淓与燕岐晟父子紧跟着出去,这空场之中众汉子正打着赤膊,举石射箭,舞剑比刀好不热闹。 无癫过去脚下八字步微分,冲着燕岐晟一招手, “小子,过来!” 燕岐晟应声忙过去抱拳行礼, “叔祖,请您老人家赐教了!” 当下便揉身扑了上去,无癫见燕岐晟这一拳当胸而来,却是毫无花架,直来直往,他如今武艺大进,虽只简单一拳头却是带着凌冽的气势, “嗯!” 无癫点了点头, 这小子上过沙场身上煞气重重,再有太祖传下的拳法本就十分刚猛,两相配合这一拳打出来气势十足,令人有无处遁形之感,若是心智稍差一些的,只这一拳便要被慑了心神,应付艰难。 无癫这厢哈哈一笑,一手似灵蛇出洞一般,上前一步迎上去便缠到了燕岐晟的手腕之上,燕岐晟只觉得脉门上一紧,手上力道渐消,当下不慌不忙借着势子,手肘一屈,人已往老道士怀里撞了过去。 老道士哼了一声,右脚往他脚上一踩,身子一侧再一推便引得燕岐晟往一旁扑去,燕岐晟脚下不能动,上身被带得向一旁跌去,心知这一摔只怕是个狗吃屎,这脸面可丢不得! 这时节他们在场上动起手,原就在空场上练身手的侍卫们早就围了上来,瞧见世子与这干瘦的老道士打起来,都纷纷在一旁叫嚷着喝起彩来,若是当着众人面摔下去,以后他这世子爷,燕将军如何服众? 燕岐晟面朝下忙一伸手一把扣住了老道士的裤腰,立时稳住了身子,当下嘿嘿一笑, “叔祖您老人家可小心了!” 说罢伸手一用力便要扯老道士的裤子,无癫冷冷哼一声,突然一指弹在了他手肘处的麻穴上, “啊……” 燕岐晟叫了一声,手上无松人便摔了下去,情急之中忙用左手撑地,身子一翻便要滚到一边,却听头上老道士哈哈一笑,紧追两步一脚踢在了他腰侧, “砰……” 一声燕岐晟便觉身子一轻,人已飞出去一丈远了,这厢忙就地一个打滚从地上起了身,虽说未受伤,却滚得一身狼狈。 无癫哈哈一笑冲着他一招手, “小子,再来!” 燕岐晟被激出了真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叔祖,您小心了!” 这厢又扑了过去。 这空场上一通比斗,真正是打得十分精彩,只如此比斗并非生死相搏,单论技巧与花招,只太祖长拳燕岐晟便不如自家叔祖老辣,两人对手一百多招,终是被无癫一脚踢在膝头上,刚一龇牙,却被一掌打在胸口,蹬蹬蹬退到好几步,却是一屁股坐倒地上,拱手抱拳道, “叔祖,您老人家实在厉害,长青甘拜下风!” 无癫负手立在那里,哼一声道, “你这小子耍甚么奸滑,以你的身手在老道士手下撑过两百招决不勉强,少装蒜,快起来再战!” 燕岐晟坐在地上暗暗嘀咕道, “若是仗着年轻力壮,气息悠长,拖得时间多了说不得能打败您老人家,只又不是与您老人家生死相斗,这般光凭技巧,再上去还不是被揍的份儿!” 当下赖在地上不肯起身,无癫上来便是一脚骂道, “无赖小子,如今竟是越发没出息了!” 燕岐晟无奈只得一挺身自地上起来,躲过无癫的一脚,两人又斗到了一处,如此隔不了多久又被无癫打倒地,再起身又被打倒,一旁众人前头瞧得是兴奋叫好,中间则是幸灾乐祸,到后头却是面面相觑,个个吐舌, “夫人的师父果然非常人也,世子爷真惨!” 只众人还在一旁愣神之际,无癫老道士一指这一众人对燕岐晟道, “你这府里的一帮子侍卫全是些酒囊饭袋,无用之极,左右老道士闲人一个,便帮你调教调教!”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有凶险 无癫说罢冲着力金刚一招手, “那个一脸横肉的小子,你过来!” 力金刚立时苦了脸,左右瞧了瞧,却发觉身旁兄弟们都齐刷刷退了一大步,将他一人留在了原地,力金刚恨恨瞪了关飞鹰等人一眼,回头冲着老道士一咧嘴一抱拳, “老仙长,你老人家年纪这般大了,也打了这般久了,想来必是十分疲惫了,不如……我们改日再向您老讨教如何?” 说话间便要开溜,无癫一闪身,人已到了他面前, “少废话!我瞧着这一帮子人里头就你小子是个头儿,来来来!先教你几招儿!” 说话间,右手掌在身前划了一个绝妙的弧形,自力金刚胸前划过屈指为爪,抓在肩头上,带得他身子一转,然后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瞧瞧,说你空有横肉只会蛮力可有说错?但凡手法巧妙些便能收拾了你!” 力金刚趴在地上,面朝着一脸同情之色的人兄弟,这脸实在丢不起,忙翻身爬起来虎吼一声冲了上去,老道士脚下一闪,一指点在了他腋窝之下, “噗……” 力金刚正在使劲,被他一指戳中穴位,立时就泄了腹中一口气,身子一缩人便往后退,无癫摇头道, “瞧瞧,你这一口气不自丹田起,只在胸腹中,被人一截立时就要倒……” 说完一个倒字,一脚踢在力金刚小腿之上,果然疼得一跳脚,左右不稳扑嗵再摔到了地上, “唉!听说你们与长真那丫头是不打不相识?依我瞧着我们家长真也是心慈手软了些,若是遇上老道士,那还会让你们有命在!” 众人一听立时苦了脸, “哎哟哟!老仙长,您那徒弟杀我们兄弟,便如母老虎入了羊群一般,一打一个准儿,怎得还是心慈手软了,这要真不心慈手软的话,我们兄弟只怕现下真要去阎王爷座前报道了!” 这日子确是没法子过了,这老道士一来,燕将军府上上下下,除却一个穆红鸾,老道士对她呵护有加外,其余人等便是燕韫淓也没得老道士一个好脸,每日里卯时起子时才许睡,眼儿一睁便只有一柱香的功夫,穿衣吃饭拉屎撒尿。 之后便被老道士伙同那小道士变着法子的折腾众人,摔摔打打还是小事,负着沙袋绕城而跑倒也能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蹲马步也就罢了。窜高爬低,连爬带滚,稍有怠慢便是一脚踢来,咬咬牙也就受了。入了冬的天气让他们赤着身子往河水里跳,眼一闭便算过了, 只到了酉时,却只命后厨备上少少的饭菜,这些大肚汉还需得一个个大打出手,最后得胜的大半人才能有饭吃,其余剩下的小半人等,便只能饿着肚子熬到天黑,待到上床时实在饿得不成,只得灌上几碗茶水才能睡着。 可是饿着肚子辗转反侧好不易睡着,卯时又被人踢醒,起床后又是辛苦不堪的一日。 幸喜的他们都是侍卫,有职责在身,轮流当值之时还能得了一日喘息,若是不然只怕一个个早被老仙长折磨的没了小命! 只这么一番折腾,待到穆红鸾腹中的胎儿上了八个月时,这帮子桀骜不驯的山匪们已是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一身的匪气被消磨了不少,肚子上那些肥膘全不见了踪影,一个个身形矫健,精神奕奕,立在那处似未出鞘的剑锋一般,稍一展露便自带了一股杀气。 无癫这时节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总算有些样子了!” 穆红鸾怀孕入了八个月,天气已是转暖,去了厚厚的冬装,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倒是觉着轻快了不少。 只无癫除了每日里折腾那一众壮汉们,便是隔三岔五与她摸脉,这一日一伸手,却是脸色一沉,愣在那处,颌下一把黄须都快扯断了,穆红鸾见他神色不对忙问道, “师父可有不妥当?” 无癫也是十分不解, “我前头隔三日便把一回脉,并无不妥之处,只为何刚入了八个月,竟……竟有子痫之兆了!” 早料到徒弟生育时会艰难,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症状,穆红鸾忙问, “此症可是于孩子有碍?” 无癫闻言苦笑, “你还忧心孩子!你这丫头……若是此症坐实了便是你自己都有凶险,母子皆会不保啊!” 穆红鸾闻言一惊,想了想又问道, “那师父可有法子医治?” 无癫应道, “此症在医家也是难症,怀孕妇人得了此症多是九死一生……” 这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再加上这症状,可真正是十死无生了! 只这话无癫老道不能同她讲,只叮嘱道, “这后头的日子你需得样样听我吩咐,万万不可有丝毫怠慢!” 穆红鸾连连点头,她自家知晓自家事,自怀上了这孩子,前头几月倒好些,待到后头孩子越大,她自己也越发感觉到辛苦。 肚大行动不便,更觉时时喘不上气来,到了夜里更是压着胸口不能睡,腰骨后背疼得厉害,手脚面部也是浮肿的厉害,这时节的穆红鸾便是再绝世的姿容,也是半点不剩了,自那梨花镜子里一瞧,只见着一个黄脸枯发,眼窝发青,神色憔悴的妇人! 只再是辛苦,一感到腹中孩儿有力的小脚踢动,她便觉着再辛苦也是千值万值,现下听老道士这么一说仍是笑道, “师父说甚么,徒儿自是做甚么的,您老人家放心就是!” 一旁的燕岐晟听得心惊肉跳,前头得知长真怀孕是心里欢喜,到了后头一日日见着她憔悴下去,他自是心疼的不成,她夜里不醒,他也合不了眼,伸手一点点为她按摩疼痛的腰背,浮肿的手脚,只见得一个手指头下去,便是一个小肉坑,半晌都不见回复,心里实在难受的很,暗暗道, “我此时倒唯愿不要这孩子!” 只这念头一起,又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胡说八道!这时节不要这孩子,长真岂不是要同我拼命!” 但现下听老道士这么一讲,燕岐晟一颗心似被人揪成一团,又用力放在地上踩了几脚一般,当着穆红鸾不敢问,背了追出去问老道士, “叔祖,长真的身子可是有法子?” 无癫见他也是眼带青,知他必是忧心不已,难得对他和颜悦色道, “放心!只要后头的日子小心些,老道士有八成把握保她们母子平安!” 燕岐晟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只八成那有十成让人安心,忙又派人去附近寻访妇科名医,高薪请了人进府,那正街的上谢大夫也被强拉入了将军府,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预备着穆红鸾生产。 似这样熬着又过了二十来日,这一晚只觉得十分难熬,穆红鸾左转右转这肚子都扯着痛,平躺更是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偏这两日长青在军营之中,心里难受也无人安慰,便扬声叫了春芽过来垫了枕头在后背,自己靠着。 如此稍觉好一些,半坐半靠好不易睡了半个时辰,又尾骨上压得生疼,疼醒之后无奈只得又侧躺下去,没多久又扯着肚子疼,便又换个朝向,如此反复折腾,待到天明时才闭了眼,刚睡了一会儿又觉尿急,便叫人扶了她去净房。 春芽与夏竹守的夜里,白日里便是秋兰和冬雪,两人过来扶了她去净房,出来时只觉头重脚轻,眼花耳鸣,却是脚下一软便要向前载倒,幸喜的冬雪是个机灵的,当下往地上一趴在下头给她做了垫背的,穆红鸾这么一倒,倒在冬雪身上,虽说摔得不重,但肚子还是磕了一下。 冬雪与秋兰吓得脸都变了,忙叫了绿绣与紫鸳进来将穆红鸾扶了起来,又出去请了老仙长,无癫进来一把脉脸色变了,对穆红鸾道, “长真,可有觉着腹疼?” 穆红鸾摇了摇头, “适才觉着有些疼,只没多久便过去了!” 无癫点了点头道 “只怕是这两日便要发动了,虽说有些早,但也无妨……左右东西和人都早早预备着了,各样布置也已就绪,这两日两个接生的婆子就伺候在跟前吧!” 接着又吩咐了各人应做之事,绿绣几个虽说都无经验,不过因着早早都让两个婆子教过,又数遍叮嘱过,此时做起事来倒也不慌不忙。 说起来众人也是对无癫颇有信心,知这位老神仙武功高强医术高明,又是夫人嫡嫡亲的师父,又有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又有早早预备好的诸多好药材,必是能平安无事的! 无癫当着徒弟不好说,转过身来却是面色阴沉如水,当下寻了燕韫淓道, “去,派了人把长青叫回来!” 燕韫淓见他神色,心里便知不好, “十二叔?” “唉!” 无癫长叹一声摆手道, “快去吧!今晚上老道士要起卦瞧一瞧吉凶!” 老道士这卦可不同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起一回卦却是要损不少功德,这一回只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必保的把握,才要问一问神明了!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发动时 燕韫淓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吩咐道, “叫世子爷回来,就说是本公有要事商量!” 下头人应声去了,燕岐晟得讯告了假出来,一入府便去了燕韫淓那院子里,见爹爹与叔祖都是面色凝重,不由的心里也发紧, “爹爹,出了甚么事儿?” 燕韫淓哑声道, “你媳妇儿怕是有些不好!” 燕岐晟一听转身就往外头去,却被老道士一脚踢在书房门上,砰一声房门便在他面前合上了, “长青!” 燕韫淓厉喝一声, “长青,你先听你叔祖说!” 燕岐晟僵在了那处,身子微微的发着抖,咬牙道, “叔祖,您……请讲!” 无癫叹一口气道, “女子属阴本就脏气呈虚,长真因孕更虚,阴血聚于冲任以养胎元,气血生化之源不足,肝失所养,肝阳土亢甚则肝风内动以至的有子痫之症,前头只是有些征兆,老道士怕伤了她腹中胎儿,不敢下猛药,便以药膳温养,只今日再把她脉象,却是陡然转急起来……” 说罢瞧了瞧燕韫淓父子, “她今日摔这一跤也是大幸,若是这两日能提前发动倒还好些,若是再隔一阵子孩子大些症状更甚,只怕……只怕就是个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听得燕岐晟脚下一软,身子一个踉跄差一点儿坐倒在地上,无癫叹了一口气道, “因而这一回她是因祸得福,若是这两日发动,倒还有三成活命之机,只孩子就不知好不好了!” 燕岐晟闻言听得泪都快掉下来了,咬牙道, “叔祖,只要您保了长真,其余……其余长青不在乎的!” 这句话说得他心如刀绞,拳头捏得咕吱作响。 无癫摇头道, “即便是如此,老道士也只有三成的把握!唉……这是长真命里带的凶险,怎么避也避不了的,只如今她并不知晓情势已危险到此地步,我们还要瞒着她……” 燕岐晟身子一震,猛然回头虎目含泪,过来扑嗵一声跪下, “叔祖,您老人家医术高明,求您老人家想法子救救长真!” 无癫仰天长叹一口气, “她是我徒弟,老道士无子无女,真正收到门下的只得这么一个,你当我不尽心么!天命虽难违,但我们总归要拼一拼……” 顿了顿想到, “今晚我会起一卦看一看长真的运势,待之后再想法子……只她如今已很是辛苦,你万万不能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燕岐晟垂头咬牙一抹脸,红着眼圈儿点头道, “我知晓了,叔祖!” 穆红鸾摔了这么一跤,肚子虽未再疼却是只觉得隐隐有下坠之感,她也是从未生育过,自然不知这是胎儿有提早出世之兆,只是不耐久站便半靠在榻上歇息。 口中觉着有些干渴便叫人道, “秋兰给我端杯水来!” 秋兰未应声,水却自后头送了过来,穆红鸾伸手接了,见那送水的手骨节分明,大而有力,却是燕岐晟的手,忙转身去瞧他,燕岐晟怕她扭着腰便过来扶她, “小心些!” 穆红鸾冲他笑道, “今日不轮休,你怎得回来了?” 想了想恍然道, “可是因我摔了一跤?” 燕岐晟点头过来抚着她的肚子, “家里丫头们力气小若是有个闪失,她们也来不及扶你,今日便是一鉴,这阵子我都在家中陪你,伺候你吃喝拉撒!” 穆红鸾拉着他的手笑道, “小女子何德何能,倒要劳烦世子爷大驾伺候!” 燕岐晟也笑, “这世上再无人比你更应受我伺候了!你若是于心不安,待生了孩子再好好补偿我就是!” 说罢做挤眉弄眼状,穆红鸾嗔他一眼, “想得美!你给我好好伺候着吧!” 燕岐晟笑着应了一声,殷勤伺候她喝水,穆红鸾喝罢水却是没隔多久又要去净房,燕岐晟便抱了她过去,撩裙解裤羞得穆红鸾推他道, “你还……你还真伺候我呀!” 燕岐晟应道, “那是自然……本世子说话,自然是言出必行,说是伺候便定要伺候的!” 说着就去脱她裤子。 “哎呀……” 穆红鸾红了脸, “你……你出去!” “不出去!我要扶着你……” “你……你在一旁我……我解不出来的!” “那我背过身去!” 穆红鸾无奈只得由他伸手撑在后背上,自己坐了下去,听那水声响起立时红了脸,燕岐晟听着差不多了,便转回身来为她擦拭,又重穿好后扶了她出去。 将她安放在榻上坐好,穆红鸾早已红着一张脸不敢见人了,扯了被子来挡脸,燕岐晟小心翼翼自后头抱了她, “傻长真,你我是夫妻,赤诚相待的时候还少么?这有甚么好害羞的!” 穆红鸾背倚着他却是嗯嘤一声羞道, “这……这能一样么!现在的样子丑死了!” 那时她可是身姿妙曼,肤如凝脂,面如桃李,那似现在浑身浮肿,形容憔悴同个鬼一般,再有那时也没有伺候上净房呀! 燕岐晟自脖后轻吻她的耳垂应道, “长真在我眼里,甚么样儿都好看!” 只要……你好好的!甚么样儿都好! 说话间两行清泪已是背着她无声流了下来。 穆红鸾浑然不知只是反手也摸他耳垂,捏了捏道, “你便油嘴儿滑舌吧!” 燕岐晟笑着她哄道, “你若是觉着累了便睡一会儿吧!” “嗯……” 待到天黑之后,无癫老道沐浴更衣,向三清上过香之后,便又起了一卦,只这卦像一起他立时脸色黑如锅底,燕韫淓瞧着半晌都不敢出声,生怕问出一个不好来,一旁的长思跟了无癫这么些年,自然也是瞧出来了些端倪,白着脸问道, “道爷……这……这可大凶之卦?” 无癫紧闭了双眼,盘坐在那处半晌不语,燕韫淓也是脸色煞白问道, “十二叔!十二叔!可……可有法子破解?” 无癫闭眼思量半晌,直待到燕韫淓一颗心冷如寒冰时才开口道, “法子倒是有!” “是么!” 燕韫淓闻言精神一振直起了身子, “十二叔……十二叔,算侄儿求您老人家了!还请快快言来,无论是要人要物……但凡能做到之事,侄儿必想法子办到!” 无癫闻听长叹一声,转头瞧向窗外那轮明月却是笑了起来, “此事说起来不难,只是个置之死地而后死的法子,只要借长青一用便是!” “长青……” 燕韫淓呆了呆道, “长青能做甚么……” 无癫叹道, “老道士出身皇族幼时多磨难,后入道门,得师尊传授一身武艺,又学推演观星之术,自以为洞悉天机,通晓阴阳,见得长青有帝王之相,不想燕氏同门操戈,便劝你韬光养晦,收敛野心,却不知老道士自己从遇上穆氏夫妇始便已是局中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反以为能窥天道,真是可笑!可笑!” 说着摇头不已,他一番感叹只听得长思与燕韫淓一头雾水,无癫瞧了瞧他道, “去,把长青给我叫来!” 长思忙去叫了长青。 燕岐晟此时正守着穆红鸾,坐在床边眼睁睁瞧着她,便是连眨眼都怕她不见了,一只手紧紧握了她细瘦的手,到了这时节他才明白了爹爹当年守在母亲病榻之前是何种心境! 又为何会背着人暗暗叹息! 想起爹爹自母亲离世之后形单影支的情形,这时节才知晓爹爹心性何等坚韧…… 若是长真……长真这一回不能过了这一关,自己……自己也不知怎生活下去! 坐在那处呆呆瞧着她,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之上游离, 想起幼时他们初见时的模样,那时节的长真,生得便粉妆玉雕,眉目如画,抱着红将军时,红毛似火,纤指如玉,冲着他横眉立目,娇声呵斥,那情景历历在目,便仿如还在昨日一般。 十年如一日,与长真在一处,只有岁月如棱,光阴似箭,唯眼前人仍是花颜云鬓,含怒带嗔…… 他还想着两人白发苍苍时长真亦能对他拳打脚踢,横眉怒目,若是惹得她气急了,说不得还要赶了自己出房去,届时自己老态笼钟,步履蹒跚,拄拐持棍的被赶出来,还要让儿孙去求情…… 他原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光,却没想到转瞬间竟……竟要…… 燕岐晟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一颗热泪落到苍白的皮肤上,立时蜿蜒而下,不多时竟已是湿了一片…… 正这时外头突然有人在轻声唤, “世子爷……世子爷,老神仙让长思道爷来请您!” 燕岐晟猛然一惊,忙直起身子,低声问道, “甚么事?” “奴婢不知!” 燕岐晟小心翼翼放了穆红鸾的手,放轻了脚步出去,见长思立在门前, “走吧!道爷有话对你说!” 穆红鸾这头不过才睡了一柱香的功夫,突然便发动了起来。 肚腹之中剧烈的疼痛让她陡然睁开了眼,屋中一盏油灯,只冬雪坐在一旁打盹却不见长青,穆红鸾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疼痛,叫了一声, “冬雪!”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来勾魂 冬雪一惊,醒了过来, “夫人!” 穆红鸾道, “我怕是要生了,你去叫人!” 冬雪闻言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却是带得身下凳子一歪,咚一声倒在地上,穆红鸾又吸了一口气,柔声对她道, “冬雪莫慌,春芽几个和妈妈们就在外室,你去叫了她们就是!” 冬雪原本有些惊慌,现下见穆红鸾神态自惹,语气柔和,自己一颗心也静了下来,应了一声回手扶了凳子,这才几步出去,两位妈妈被叫醒,披了衣裳起来,几个丫头也进来要扶穆红鸾去一旁的产房之中。 外头冬雪又急忙去寻世子爷,燕韫淓本在无癫房中,听冬雪来报,众人互视一眼,无癫起身道, “按前头商量的,去吧!” 燕岐晟点了点头,忙快步去了自己院中,将正不停吸气强压剧痛的穆红鸾抱到了产房之中,接生的两位妈妈只留了绿绣与紫鸳,便赶了燕岐晟出去, “世子爷,妇人生产乃是污秽之事,您是要上沙场之人,不能沾了晦气!” 燕岐晟立在那处只是不动,一双眼紧紧盯着妻子,穆红鸾冲他笑笑, “无事的!长青在外头守着,有事儿便叫你!” 燕岐晟一咬牙点了点头, “好!” 果然出去,却是叫了人道, “把小爷我的铠甲、兵器拿来!” 这厢却是顶盔贯甲全副武将坐到了产房前,无癫这头却是让人预备香烛,黄纸、桃木剑,摆上了香案,一时间屋子外头烟雾缭绕,众人分立两旁,丫头们低头敛声,轻手轻脚的走动,不敢惊动了里外的人。 里头穆红鸾自然不知他们在外头如何折腾,她自己躺在这处却是心里渐渐觉着不好了,肚子里一阵阵的剧痛,咬咬牙她还能忍,只胸口憋闷,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这只怕不是甚好兆头! 两个接生婆见她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上气的样儿,心中都道不好,相互对视一眼,忙叫了人道, “去……取些参片来?” 外头早预备着药材立时送了进来,百年的老参切了片送进来给穆红鸾塞进嘴里,那药味儿冲入她口中直达胸口,立时觉得气道一松,精神一振,穆红鸾咬牙半支了身子问, “如何,可是能生了?” 两个接生婆面有难色,伸手进去探了探,摇头道, “夫人……只开了三指,怕是还要等一会儿!” 穆红鸾点了点头,躺下去长长的吸口气,又吐出去,一旁绿绣过来给她擦了脸上的冷汗,又取了水来喂了她一口, “夫人,您忍一忍,若是饿了便吃些东西,奴婢瞧着自家母亲生孩子时,费时许久,最要紧留着力气!” “嗯!” 肚子里一的剧痛传来,下半身似疼得都没有了知觉,偏又能觉着好似有人用力撕扯一般,又有一股股力量在往下坠着,伸手紧紧抓了身下的垫子,不多时汗水便打湿了枕头,唇也被咬破了,有血渗了出来。 绿绣忙给她擦拭,心疼的直掉泪, “夫人你若是疼急了,便叫两声出来吧!” 穆红鸾哼道, “叫有甚么用,叫了也止不了疼,还不如省些力气!” 就这么熬着,却是直熬到了天色大亮,宫口仍是未开,两个接生的婆子越瞧越是不好,忙出去禀给无癫, “老神仙,这宫口久久不开,孩子在里头下不来,母子都凶险了,您瞧瞧要不……用些药?” 无癫点头提笔写了药方又让人去熬制,一旁的谢大夫见得情形危急,便起身对无癫道, “老神仙,小的有祖传金针灸法,不如双管齐下如何?” 无癫转头瞧了瞧坐在廊下一身戎装的燕岐晟,燕岐晟坐在窗下听着长真压抑的闷哼之声,早已是心知刀绞,五内俱焚,用了全副心神才强压了自己没有冲进去,根本无暇顾上其他,对谢大夫的话置若罔闻。 燕韫淓见儿子此时已乱了方寸,便道, “一切以保重长真为紧要,十二叔由您老做主就是!” 无癫点头便带了谢大夫进去,穆红鸾此时已是疼得有气无力,精神虚弱,见着无癫进来,白着嘴唇轻声道, “师……父……” 无癫过来瞧了瞧她脸色又把了脉,一颗心沉入谷底,仍是安抚她道, “好孩子,这一关你必能闯过的!” “嗯!” 穆红鸾伸手去抓他的手, “师……师父,若是有事儿……保……保孩子!” 她自家知晓自家事,这一关要闯过只怕有些难了,她倒不怕死,左右地府那地儿她也呆了不少年头,再去不怕被小鬼们欺负,只……她千辛万苦在肚子里养了这么一滴血脉,就等着他出世见一见这花花世界,见一见长青呢,必不能让他有失! 无癫一咬牙骂道, “傻丫头!师父会眼睁睁瞧着你出事么,给我打起精神来,定要闯过这一关!” 穆红鸾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谢大夫把过脉也是眉头紧皱,将自己那针囊取出来,为穆红鸾行针,半晌药水也熬好了,穆红鸾一口气全数喝了进去,如此一番倒是精神振奋了些。 待到无癫与谢大夫退出来没有一柱香,里头接生婆惊喜道, “开了!开了!夫人快用力!” 穆红鸾听得她们叫嚷,忙猛吸一口气,用力使劲儿,只她此时已是油尽灯枯,自觉用力甚猛,两个接生婆瞧着却是半分没有动,不由急道, “夫人快用力!快用力呀!” 穆红鸾又是咬牙使劲儿,如此挣扎了半晌,总算有了些成效,探头一看便,再伸手一摸不由变了脸, “这胎位不正呀!怎得摸着是肩头……” 两位接生婆俱是面面相觑,绿绣与紫鸳见她们神色惊慌也知晓不好,忙道, “两位妈妈别愣着呀!还要想法子才是呀!” 其中一个想了想咬牙道, “待老妇来试试!” 当下脱了外衣,只着了一件单衣,将袖子撸起来露出胳膊,然后取了清水洗净,又用烈酒擦过,便探入手去, “夫人,孩子胎位不正,老妇要将孩子推回去,再为他换个位置,只这样必是十分疼痛,夫人且要忍着!” 穆红鸾此时已是精神涣散,那接生婆的话听着似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还未等再吸一口气,只觉得肚中一股剧痛传来,一口气未上来,双眼一黑人已昏了过去。 绿绣与紫鸳见穆红鸾昏了过去,吓得忙去推她,又取了参片过来,只却发觉她牙关紧咬,脸色青白,药片根本塞不进云,用手指在鼻端一探竟似没有鼻息了。 紫鸳当时便哭了出来,绿绣比她镇定些,踉跄着出来,牙关一直打战, “老神仙!老……神仙……夫人……夫人……她……” 不必绿绣说完,无癫已是明白不好,忙疾步过去,却见得眼前人影一闪,哗啦啦燕岐晟身上铠甲声响,人已冲进了产房之中, “长真!” 他过去抖着手探到她鼻息处,竟是气息全无! “长……真!” 燕岐晟悲吼一声,便要伸手去抱她,却被无癫撩袍子几步过来, “啪……” 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小子……前头与你说的话,都忘记了么!” 见燕岐晟还是呆愣着, “啪……” 反手再是一耳光, “你若是想她死,便在这处嚎吧!” 这一句话终是将燕岐晟打醒,忙起身将接生婆与绿绣两个赶了出去,无癫出去取了鸡血用墨汁混了写在黄符上头,一张张贴在了产房门上和窗棂之上。 “小子……你乃是紫薇降世,帝星下凡,又在沙场上染了一身的煞气,现下全副戎装守在产房之中,借了你的星宿之气,可抵挡收魂的牛头马面……给我站直了!” “啪啪……” 两声无癫又给了燕岐晟两耳光,燕岐晟咬牙切齿,虎目圆瞪,手持长刀,一身铠甲立在产房之中,守在妻子身旁。 无癫却是仗剑作法,摇铃念咒,便是拼了老道士一生修行,也要从阎王爷手中把徒弟抢回来! 两人在这房中作法之时,床上昏死过去的穆红鸾却是又一番感受,刚刚那么痛一下,她眼前一黑,只觉得身子一轻,人便飘了起来,转头见着闯进来的燕岐晟, “长真!” 见他悲愤怒吼便伸手去摸他, “长青……长青……我在这里……” 手指穿身而过,却是再摸不着他了,穆红鸾早前死过一回,自然知晓这是因为甚么! “我真死了……这一关没有闯过去吗?” 猛然想起来自己的孩子,忙去瞧高高隆起的肚子,那里头还有我的孩子呢! 难道要让他就这么胎死腹中么! 不不不……决不能让我的孩儿也同我一起走! 当下便向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子扑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便是再争这一口气,将孩子生下来也好啊! 只这时身后头突然哗啦啦铁链响,自己腰上猛然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心里更急, “这是索魂链,勾魂使者竟是到了么?”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见阎王 穆红鸾回头一看,见那牛头马面正立在身旁,鬼气森森,阴风阵阵,只她一人得见,长青与师父在屋中是浑然不知。 “穆红鸾,你的时辰已到,还不快随我们去地府报道!” 说罢将手中链头一拉,那索魂链立时便绷紧了,穆红鸾在地府之中呆过自然知晓这两位的厉害, “我不走!” “生死自有天定,你时辰到了,容不得你不走!” 腰上的铁链越拉越紧,这可是索魂链,乃是上古神器专索人魂缉恶鬼,若是放在以前,她在地府之中有了些道行,倒还能想办法与它们周旋一二,但现下自己是新鬼,身上半分鬼力全无,只有老实被拿的份儿。 腰上越来越紧,眼看着自己离长青越来越远,不由的大急,奋力一挣, “长青!” 却是身子一纵,一把抓着了他手中的大刀,只自己的手指却是自长青的手指上穿过,半点东西也捞不着, “穆氏,你为鬼,他为人,这阳间事物你已是碰不得了!” 正这时老道士突然跌坐房中,手掐法决,口中念念有辞起来,穆红鸾猛然精神一振,突然一把抓着了长青手中的长刀,在牛头马面鬼叫声中将那长刀取到了手中。 室内燕岐晟自觉手中一紧又一松,自己那把掩月刀竟然消失不见了! “长真……长真是你么?” 燕岐晟又惊又异,又急又怕,低头瞧了瞧妻子,仍是双眼紧闭,脸色青白,胸口没有半点儿起伏,又慌急抬头瞧了瞧无癫, “叔……祖……我……我的刀不见了!” 无癫口中念念有辞,微抬了眼皮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停下念咒,燕岐晟见状心中一松, 看来叔祖的法子管用! 更是牢记了他的叮嘱不敢动,只立在那处一动不动,一双眼紧紧盯着妻子瞧。 而这时节手中有刀的穆红鸾却是一脸狠色的转头去,冲着牛头马面一挥,那两个瞧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见那刀挥过来,都齐齐往后头一跳避开。 穆红鸾横刀在手,冷冷一笑哼道, “你们还敢勾我的魂吗?” 牛头马面前头她在地府时就知晓她厉害,又见她有刀在手,这刀又实在厉害,刀锋之上居然隐隐有星光流动,一刀砍过来饶是他们有千年的道行,也觉得遍体生寒,这要是被砍实了说不得要魂飞魄散的! 这……这到底是个甚么东西?莫非是甚么上古神兵不成? 这厢吓得都是齐齐摇头, “不勾了!不勾了!” 勾不着魂回去不过受爷爷们责罚,若是反被人把魂打的没了,便是连十殿阎罗都救不了的! 穆红鸾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指自己腹中, “那我儿的魂也不勾了么?” 牛头与马面对视一眼,那牛头想了想应道, “你命中有此一劫,本就要生育难产而生,你那腹中的胎儿根本就未安排魂魄投胎呢,你即便现在回去生下他来,也不过是个痴呆儿!” “甚么?” 穆红鸾一听又惊又怒, “我儿竟是个痴呆!” 牛头马面齐齐点头, “正是!” “岂有此理!” 穆红鸾气得将手中长刀握紧,想了想道, “带我回去,我要面见阎王!” 也不知长青的刀被师父弄了甚么法门连鬼差都害怕,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过去同阎王计较一番,总归要为我儿争一争的! 当下将刀一摆便要跟着走,转头瞧见正焦急忧心瞧着自己身体的长青,还有一旁闭眼念咒的师父,想了想走到无癫身旁道, “师父,徒弟有事要赴地府一趟,去去就回,您可别让人动我的身体!” 无癫竟是真听到她所言一旁,微睁开眼道, “快去快回,人魂离体不能过了半个时辰,若是过了时辰为师也保不住你!” 穆红鸾应道, “是,师父我知晓了!您同长青说一声!” 说罢转身举了手中的长刀,用刀尖冲着牛头马面一戳刺, “还不快走!” 牛头马面苦着脸对视一眼, 这女鬼早前在地府就凶恶无比,现下在人间转了一遭,不见得收敛,怎得还更胜一筹了,若是带回地府去闹将起来,只怕要被爷爷们责罚了! “还不走!” 穆红鸾又戳了戳,牛头马面忙捂了屁股, “走走走!这就走……” 一阵鬼风卷起,三道身影消失在屋中。 无癫睁开了眼,冲着燕岐晟道, “守在这处护着长真的身体,半个时辰之后她便回来了!” 燕岐晟应了一声,果然立在那处连头发丝都不敢动一动,只一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妻子。 穆红鸾跟着牛头马面一路吆吆喝喝过去,却是看呆了黄泉路上一众大鬼小鬼。 众鬼们齐齐扶着惊掉的下巴,有鬼把眼珠子都抠出来擦了擦,用手指头捅了捅一旁的鬼, “哎……我莫不是瞧错了吧?这黄泉路上从来都是新鬼们哭嚎求饶不肯往地府去的,那见得新鬼催着牛头马面两位大哥赶路的,我……我这是眼花了不成?” “没……没……你没眼花,我……我也瞧见了……你……你瞧瞧那新鬼手上拿了个甚么?” “我瞧瞧……好似是一把长刀!” “哎哟哟!我做鬼差这么多年,头一回见黄泉路上还带刀的……” “是呀!是呀!这一回两位大哥到底缉了个甚么鬼呀?” 牛头马面苦着脸自众议论纷纷的大鬼小鬼面前经过,众鬼们探头探脑正打量这新鬼,有鬼眼尖认出鬼来了,暗暗叫了一声, “爷爷哟!那不是前头在地府里死赖着不走的红衣女恶鬼么?怎得又回来了!” 这鬼一声惊叫惹得穆红鸾转头一瞪眼, “瞧甚么瞧?没见过鬼呀!” 说话间长刀一个横削,众鬼嚎叫一声都纷纷一缩脖子,有那闪躲不及的,脑袋就被削了下来,咕碌碌滚到一旁大叫, “哎哎哎!哪位兄弟快帮把手呀!” 众鬼七手八脚帮着捡脑袋,却见那女鬼提刀又一扫,那黄泉路上的新鬼们被刀锋临体,立时如焚业火般,顿时齐齐尖声鬼叫起来,穆红鸾大叫道, “还不给老娘让开道!” 众鬼吓得齐刷刷往两旁一闪,穆红鸾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戳那牛头马面, “快些走!磨磨蹭蹭的几时才能到!” 待得他们驾起一阵阴风卷地而去,又吹得那黄泉路上的众鬼东倒西歪,鬼差们好不易安抚了一众鬼哭狼嚎的新鬼们,一看时辰, “哎呀呀!兄弟们还不快些,再晚就要耽误时辰了!” 延误了新鬼上路是会被爷爷们责罚的! “快快快!快走!” 众鬼着急忙慌的押着新鬼们在黄泉路上疾走,一面走一面骂道, “也不知是那位没记性的爷爷,把这位鬼奶奶给收了回来,倒害得我们倒了霉!” 这头穆红鸾与牛头马面已是到了阎罗殿上,这一日正是那转轮王当职,一见竟还有鬼持利刃到殿。不由也是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瞧却是暗暗叫骂, “这刀是凡间的刀,却是沾了帝星的血,又有法力加持,便是个小鬼儿拿在手上也能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这……这样的东西……她是怎么弄到的!” 正在乱想间,这提着刀的女鬼已是奔入了殿中,进到殿里来立在当中,将刀一横,怒目横眉开口便问道, “阎王爷,为何许了我投胎又要这时取我性命,取我性命也就罢了,为何还不许我那孩子投胎?” 转轮王一招手一旁的判官送上生死薄,他打开一看应道, “你命中只得二十年阳寿,应死于难产,一尸两命……你前头本应投胎却是数次错过,后头投胎时,你又打翻了孟婆汤,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这本就有违天道轮回,怕乱了阴阳次序,自然不能让你长命百岁,此时收你回来也是按规矩办事,你有何冤屈之处可讲?” 说话间将那生死薄展开,召了穆红鸾到近前观看,穆红鸾一看那上头黑字白纸写的清清楚楚,心知这乃是命数所限,确是人力不能抗也,不由悲从中来,将那刀往地上一杵,却是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长青……没想到竟是这么就与你决别了!” 长青与她情深意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没想到就这么生死两别,从此人间地府再不相见,她都还未来及得与他说上一句,怎不叫她伤心不舍? “呜呜呜呜……” 穆红鸾哭得伤伤心心,心里头又怨又恨,当下一面哭一面骂道, “你们这甚么鬼的命数,前世里我一辈子没嫁人,到死才穿了一回嫁衣,这一世好不易寻得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难产死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未见得一面,我他娘的到底是甚么命呀!我上上辈子倒是造了甚么孽,要你们如此对我!” 她哭得伤心,骂得也是大声,那转轮王瞧着她有些可怜便随手翻了翻道, “这……本座倒是不清楚,待本座给你瞧瞧!” 地府之中本就是十殿,各殿各自其职,转轮王便是管着轮回寿夭,富贵贫贱,倒是个面恶心善的主儿。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挑儿子 转轮王这么随手一翻,那怒目狰狞的脸上便是一呆,回头冲身旁的判官打了一个眼色,判官知机上来一看, “咦!” 牛眼大的眼珠子一转,瞧了瞧正哭得起劲儿的穆红鸾,拉了阎王的袖子到一旁, “哎呀呀!爷爷……这册子有误呀!” “是呀,有误呀!此女前世虽有小恶但有行善之举倒也是两相抵过,前前世乃是个性烈寡妇,被人半夜摸上门来,为保贞洁一头撞死的,前前前世是个媒婆,虽有多嘴多舌之过,但成全了不少姻缘,也是功过相抵才能转世为人。前世里为情而死,短命倒也罢了,怎得到这一世还是短命……” 那判官苦着脸一指生死薄上右下角那处小小的鬼头印子, “爷爷,此鬼乃是秦广王爷爷特意提了出来与人间帝王配对儿的,按理应在这册子上勾去,上帝王薄去的,也不知怎得旧册没有勾去,鬼差们便按着册子缉魂去了!” “啊!如此说来她不该死?” 判官转身又去翻那帝王薄,在上头找到了燕岐晟的名字,一旁写了穆红鸾的名字, “呐,爷爷您过目……” 那转轮王一瞧立时愣了, “这么说是勾错了?” “勾错了!” “勾了多少时辰?” 判官拿眼一扫下头立着的牛头马面, “你们勾了她多少时辰?” 牛头马面诺诺道, “不及半个时辰!” “那就好……那就好……还有法子弥补……” 转轮王精神大振,清咳几声对穆红鸾道, “咳咳咳……穆氏,此事乃是地府行事不周,有了纰漏,你虽要受难产之苦,却是不该死的,本座现下就让他们送你还阳!” 穆红鸾一听立时不哭了,眼泪儿一抹便瞪眼大怒道, “甚么……我不该死……” 手中的长刀一挥,却是一刀砍在了那案桌之上, “砰……” 一声,案桌居然被一刀砍成了两截,上头笔墨纸砚滚了一地,幸喜的判官见机得快,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两本册子, “哎哟哟!这可不能受了损毁!” 那转轮王见穆红鸾如此放肆,不由大怒,指着她厉声喝道, “吠,这女鬼你休要张狂,若是再敢放肆,本座必要减了你的阳寿,让你现下便不能还阳!” 穆红鸾此时那肯吃他这一套, “哼!你说得倒是轻巧,老娘在阳间生生受了多少罪,如今还一尸两命的躺着呢!现下你一句纰漏便抹过了,想让老娘来便来,想让老娘走便走,你当老娘是你们的夜壶么!没那么便宜!” 说话间,一把掩月刀舞得似一团银光一般,在这大殿之上只打得大鬼小鬼儿抱头鼠窜,这一把长刀也不知是甚么东西制的,舞动起来竟有星光闪闪,砍在小鬼儿身上,立时便能砍散了魂魄,削磨了鬼根。 那转轮王瞧得脸色大变,惊声道, “这个东西实在厉害,可不能让她如此闹下去!” 那判官瞧了瞧过去悄声道, “爷爷,这东西上头沾的层层紫气分明就是紫薇星宿之力,爷爷……这女鬼有此物在手,便是她要将我们这大殿翻过来也是拦不住呀!” 转轮王闻听伸手一撸自己颌下长须,牛眼珠子滴溜溜打转,暗暗想到, “一来是我们自己文书传递出了纰漏,这事儿闹出去我们也不占理儿。二来她手里有东西,背后有靠山,若是闹将起来,让上头知晓了,只怕还要治个渎职之罪,秦广王在这十殿阎罗之中可是排在头一把交椅,乃是本座的上级,若是天庭怪罪下来,说不得还要拉了本座来背锅……” 想到这边连连摇头, “我又何必为了旁人的过错,自己倒霉!” 当下忙冲着穆红鸾连喝道, “住手!住手!此事乃是地府之过,必会补偿于你,你有何话尽可好好讲来嘛!” 穆红鸾冷哼一声不理不睬,一刀砍过,小鬼儿们尖叫着躲开,却是劈在了那殿中的立柱上,只听轰一声响,那立柱居然拦腰而断,上头瓦片哗啦啦掉了一大片下来,砸的众鬼们吱哇乱叫! 转轮王见状忙喝道, “穆氏,你若是再耽搁,便是想还阳也回不去了,届时本座便是给你一千年的阳寿,你也只能重选一个身体了!” 穆红鸾一听, 这可不成,自己可不能换了身体,若是换了个女子倒还好些,若是换了个男子,如何再与长青恩恩爱爱! 当下见好就收,这才收刀回来问道, “地府预备如何补偿我?” 转轮王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头来, “给你十年阳寿如何?按帝王薄上记载,你因这次难产身子虚空,后头一直未再生育,活到五十岁便死了,现下再给十年阳寿如何?” 穆红鸾想了想问道, “那我丈夫活了多久?” “嗯……七十有二!” “那便让我与他同岁!” “这个……” “嗯……” “罢罢罢!再给你添上二十二年阳寿就是!” “嗯!这还算公道!” “如此可愿还阳了?” “愿意倒是愿意的,只……我儿子怎么办?” “这个嘛……” 因着前头弄错了,并未安排有鬼投胎到这一家,每日里投胎也好,勾魂也罢,这数目都是定好了的,此时要改只怕有些来不及了! “要不然……这一回便罢了,下回再生一个?” 穆红鸾听得将刀柄往地上一杵, “说得轻巧,你是没生娃才敢张口胡说吧!妇人生育十月怀胎,中间多少辛苦,又对腹中的孩儿抱了多大的希望,你一句这回罢了,下回再生,你当老娘是母鸡吗?每日里都能下蛋!” “这个……也没有安排呀……” 穆红鸾暗想道, “幸好地府这一块地界儿,我也算是踩熟了的,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就要被他们推托了去!” 当下瞪眼道, “你当我不知晓么,这地府里等着投胎的小鬼儿多得去了,多少那些生下不要,给淹死的,摔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小鬼儿,不是都嗷嗷叫着等投胎么?挑一个给我不就得了!” 转轮王闻言心知哄她不过,想了想道, “罢罢罢!索性我好人做到底,你自家去挑去!” 当下果然让判官领了穆红鸾去轮回司中,那轮回司里专有一处地方关着众小鬼儿,便是那些投胎到了腹中,又不被亲生父母所喜,想方设法又给弄死的。 因着这些小鬼儿投胎不足三月,连魂都没有坐稳就死了,人籍没有,鬼籍也刚消了,阳间留不得,阴间不能留,只能先关在这处,待到一一清查核对之后,才能重新转世投胎。 只这公文来往繁复,耗时极长,许多小鬼儿在这处呆了数十年都还未能投胎,每日里哭嚎叫嚷着要投胎,却是久不得轮回,聚在一处天长日久,因而这一处地儿便成了轮回司中怨气最重之地。 判官带着穆红鸾过来,却是立在当中叫了一声, “今日有一个投胎之机,入的是帝王之家,出生便是天子正统,元后嫡亲,日后做太子称孤道寡哟……” 此言一出,一众小鬼儿立时大喜,立时咧着小嘴儿,嘴里呜哩哇啦的叫唤着纷纷围了上来,判官冲着穆红鸾笑得极是谄媚, “您瞧瞧可有合意的?” 穆红鸾左瞧右瞧,见这些小鬼儿生得甚么都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有,大眼小眼,大嘴小嘴,高鼻塌鼻,有傻萌萌的,有灵透透的,有笑嘻嘻的,也有哭唧唧的…… “这么多……怎么选啊?” 穆红鸾有些挠头, “这一个个瞧着都挺好,也不知选那一个……” 左瞧右瞧, “咦!那边怎么还有一个?” 旁的小鬼儿都叽叽喳喳围过来,只他一个背对着众鬼坐在角落之中,远远望着窗外头,穆红鸾走了过去,一拍它肩头, “哎……你怎么不过来?是不想投胎么?” 那小鬼转过来,露出一张冷漠木然的脸,冲着穆红鸾一龇牙,露出两颗可爱的小獠牙来,又转过去不理他,穆红鸾倒是来了几分兴致,又用手指头捅它, “哎……你真不想投胎么?在这地方呆着又没吃又没穿,没有凡世间花花世界的各种好玩儿,为甚么不投胎呀?” 那小鬼被她戳得小身子一歪,转过脸来阴森森道, “关你屁事!” “嘿!这小鬼头有些意思!” 穆红鸾更觉这小鬼头与众不同,又伸指头戳它, “哎,你跟我走呀!我带你去凡间那花花世界吃香喝辣,还有爹疼有娘爱,我们家有个大园子,里头甚么都有!” 那小鬼被戳得身子东倒西歪,转过头龇出满口的獠牙来,恶狠狠道, “滚!” 穆红鸾半点不怕,一伸手抓了那小鬼头上的尖角,将它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冲着判官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就这个小东西了!” 判官见状大喜, “好好好!就它吧!” 这小鬼儿在此处都呆了两百年了,可算得是此间最倒霉的小鬼儿了,投了十数次胎,最长一回只活了五日便被亲娘按到水桶里淹死了!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丑奴儿 穆红鸾一路提着这小鬼头上的犄角,便如同提了一个伸脖子蹬腿儿的兔子一般,跟着牛头马面往黄泉路上走,那小鬼冲着她龇牙咧嘴,瞅着机会便伸了长长的爪子挠她。 穆红鸾半点不觉讨厌,反倒觉着有趣哈哈笑道, “生个这样的儿子倒也不差,皮实些也……扛揍!” 一旁的马面见了却是劝道, “这些个小鬼在轮回司里呆久了,回回不能投胎,身上怨气极重,便是投胎为人也是个不听管教的败家子儿,若是父母教养得好,至多祸害自己家里,若是不好便是乡里乡邻的都要被祸害了,您还是回去换一个吧!” 马面的话一说,那正挣扎尖叫的小鬼儿猛然不闹了,回头怨毒的盯着它,满口的牙都龇了出来,作势要扑过去咬那马面,穆红鸾一巴掌打在它屁股上, “老实些!” 那马面在地府之中见多了这种小鬼儿,却是半点不怕,伸手一指道, “您瞧瞧……就是这脾性半点说不得,惹上了便要拼命,您若是不换……以后怕是还要请我们兄弟来收拾!” 穆红鸾听了伸手又给了那小鬼一巴掌, “小鬼,你若是好好听话,为娘便把你捧在手心里养着,你若是敢为非作歹,为娘我抽不死你!” 那小鬼挨了一记又在她手上乱蹦起来,紧接着屁股上也挨了一记,却仍是不服,扭头张嘴要去咬穆红鸾的手腕,被穆红鸾噼噼啪啪在小屁股上打了几十下,打得它吱哇乱叫,终于老实了下来! 眼看着黄泉路到了尽头,牛头马面冲着穆红鸾一拱手, “我们兄弟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从这处出去便是阳间了!” 穆红鸾冲两人屈膝回礼, “多谢两位大哥了!” 当下再不多话,便提了小鬼,身背长刀转身离去。 眼前亮光一闪,她已回到了产房当中,只见一切还如走时一般,长青守在自己身边却已是泪流满面,看着她身旁的更漏问道, “叔祖,半个时辰已是到了,为何……为何长真还不回来?她……她是不是……她……” 老道士这一回也是赌,他心中亦是没有底,长叹一声道, “孩子……这也是命!” 话一说话,猛然一转头颤声问道, “长真……长真你可是回来了?” 以无癫的道行虽不能瞧见徒弟,却能觉察屋中的异样,穆红鸾应了一声, “师父,我回来了!” 老道士似是听到了一般,大喜道, “长青,你媳妇回来了!” 说话间,穆红鸾已是提着手里的小鬼到了自己身体旁,便要把它往自己肚子里塞,那小鬼四脚死死抵着就是不进去,回头直直的盯着她,龇着牙问道, “你不会生了我,又不要我了吧!” 穆红鸾抬手给了它一记, “屁!老娘为了你受了多大罪,吃了多大苦,不让你这小鬼今世做牛做马的报答老娘,一枉费了老娘这一场,二岂不是便宜了你这小鬼!” 这一回把那阎王、判官、大鬼小鬼都得罪了遍,以后去了地府还不知会怎么被人算帐呢! 说罢将它给塞了进去,自己也慌忙将背上的长刀一扔,躺回了身体之中。 回到身体之中,便疼得尖叫一声睁开了眼, “啊!” 燕岐晟见这情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伸手紧紧握了她的手, “长真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上下左右打量她的身子,也不知现下是个甚么状况! 穆红鸾此时只觉腹中剧痛阵阵,疼得人恨不能又叫了牛头马面回来,再去见阎王算了! 反手抓了燕岐晟,手指甲深深掐进长青的掌肉之中,刺破了皮肤鲜血流出来, “啊……啊……好疼!” 无癫见状忙去外头叫接生婆,穆红鸾却是抚着自己的肚子大叫道, “小鬼,你自己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我们可要一尸两命了!” 说话间只觉得肚子里头那小东西突然一动,紧接着下头有甚么东西滑了出来, “啊……好疼!” 穆红鸾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燕岐晟忙上前一步却见得自家儿子的脑袋已是滑了出来,忙伸手接住,大掌托着孩子的后背,轻轻往外拉扯,不过几息,便在两个接生婆目瞪口呆之中将自己儿子接生了出来…… 穆红鸾耳中只听到接生婆大叫, “出来了!出来了!” 立时心神一松这才昏睡了过去,这一睡足有三天三夜,睡得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待到再醒来时只觉浑身骨头被人抽了一般,半点儿也使不出力气来。 睁开眼时,却见着满脸胡茬,双眼血丝的长青正冲着她笑, “长真,你终于醒了!” 穆红鸾冲着他微微一笑,缓缓抬起手去摸他的脸,有微微的刺痛传来,这才渐渐觉得身体有了力气, “长青!” 见她能笑能说话还能动作,再不是之前那般睡得死死地,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样儿,燕岐晟这时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抱了她把脸埋到她怀中,轻轻呜咽道, “长真,你……你总算是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没有离他而去……没有像叔祖说的那样,走了黄泉路,去了阴曹地府! 脖间有些温热,穆红鸾也不由的眼眶湿润,手指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之中,转过脸挨着他,也流下泪来, “是呀!我回来了……我也以为我回不来了呢!” “不许胡说!” 燕岐晟闷闷喝道, “你若是不回来,我便抽刀抹脖子寻你去!” 说起刀来却是猛然抬起来,神色古怪的对她问道, “我的刀……” 他那把掩月刀,在手中莫名不见,后头却又莫名出现,拿在手中更是莫名觉着有些异样,翻来覆去只见得刀刃之上有一道黑光闪动,也不知是何道理! 燕岐晟惊骇莫明,去问过叔祖,叔祖却是摇头不语,只这事儿穆红鸾也不能同他细说,只是对他道, “这事儿我也有许多不明白,待得好些了还要去问过师父呢!” 总归那东西又未受损,照样能砍人便是了! 小夫妻这也算得是劫后余生,正相拥在一处,要好好的叙一叙情话,却那知一旁有人不愿意了,扯了嗓子大哭起来, “哇哇哇……” 两人同时转头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小祖宗呢! “怎么把儿子给忘了!” 两人相视一笑,燕岐晟起身抱起了儿子给穆红鸾瞧, “你瞧瞧,这小东西折磨你这么久,你可要好好瞧瞧他!” 燕岐晟一手抱了儿子,一手扶了穆红鸾起身,将孩子放到她怀里,穆红鸾低头见这小子,因着已隔了三日,没有刚生下时皱巴巴的样子,倒是能瞧出眼大鼻挺,小嘴儿红扑扑的,被穆红鸾抱着便不哭了,只睁着一双懵懂的眼儿直愣愣瞧着亲娘。 穆红鸾冲他一笑,低头亲了亲他, “我瞧着这小东西生得……倒是更像我!” 说起这事儿,燕岐晟甚是庆幸,凑过来伸指头逗儿子, “这也幸得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为父岂不是要愁上一辈子!” 怀里那小子倒是听懂了一般,扯了扯嘴角,开始在他娘怀里哼哼了起来,小脑袋蹭来蹭去,小嘴儿微微张着,看样子扯开喉咙又要哭起来了。 穆红鸾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娘了,可是要喂养儿子的,当下便伸手解衣裳,果然……这小子嘴里有了东西立时欢喜起来,跟小猪一般哼哼着,微眯了眼快活的享受起来。 燕岐晟瞧得眼红,恨恨道, “让你小子先得意一阵子!” 说着伸手轻轻一点小东西软软的鼻头,笑着对穆红鸾道, “你睡这三日,我同爹爹已将这小子的大名儿给取好了,小名儿便由你为他取……” “哦,那……我儿的大名叫做甚么?” “叫做燕溟光!” “燕溟光……” 穆红鸾有些沉呤, “这名字有甚讲究么?” 燕岐晟应道, “论着字辈排下来,我这一辈的便是晟字,取太阳之意,我儿乃是光字辈,爹爹本是想取日月明,叫做明光的……只后头叔祖说……这孩子乃是你从幽冥之地带回来的,又因着生产时受过一劫,便如暗夜之中又现曙光一般,他又五行之中缺水,便作了溟光!” “溟光……” 穆红鸾细细念了念,却是暗暗笑道, “溟有东溟浩瀚之意,他父亲日出岐山,他便光照东溟,都是普照天下之势,看来公爹这心胸却是不小呢!” 她自然不知自家夫君与公爹正在策划着谋反,真正想做个君临天下,普照四方之人,这孩子取名自然大气了! 燕岐晟见她微笑,知她是喜欢这名字,便又问她, “只这是孩子大名,小名还要做母亲的来取,却不必取得太好,贱名儿好养活!” “小名儿……” 穆红鸾低头瞧了瞧正一脸惬意的小子,想起他在地府之中张牙舞爪,十足张狂的样儿,便有心要磨挫这小子,又瞧他现下虽小,便已能瞧出长眼挺鼻,眉型优美,日后多半仲了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便笑着道, “这小子呀……我要叫他丑奴!”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真或假 “丑奴……” 燕岐晟挑眉头瞧了瞧妻子,虽觉这名字实在太贱了些,但也不好驳了妻子脸面,只能怜惜的瞧了儿子一眼, “好!就叫丑奴!” 那怀里的小东西似是也知这名字不好一般,放开了嘴里的口粮,皱了皱眉头小嘴一瘪便哭了, “哇哇哇……” 听着儿子哭,燕岐晟有些慌了手脚,要上来帮手又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他是怎么了?” 穆红鸾在孩子的哭声中对他笑道, “无事,想来是吃饱便尿了,你出去叫了丫头们进来,这几日你也累了,还是快去歇息吧!” 燕岐晟点了点头,伸手一摸脸上,这才发觉一脸的胡子茬,又见她确是回复了精神,又瞧了哇哇大哭的儿子一眼,出去了。 外头守着的几个丫头这时节才许进来,进来伺候着小郎换下打湿的襁褓,又伺候穆红鸾吃饭喝水,又拧帕子擦身上,紫缘此时还是犹有余悸, “夫人……您可是吓死奴婢们了!好在……现下母子平安,小郎也健健康康的!” 穆红鸾听了微微一笑, 她们是不知晓自己如何在地府里闯了一遭,这小东西现下能健康平安,可是他老娘提了刀拼来的! 只他们在这处劫后相聚,正齐齐欢喜,那地府秦广王闻听得转轮王所禀,却是唉呀呀扯掉了一把胡子, “你……你让她自己去挑选投胎的小鬼儿?” “是!” “她……她她……她挑上了那轮回司里呆得最久的小鬼?” “……是!” “唉呀呀!这……这事儿可……可大发了!一个弄不好,要将匡虚界的气运都给改了!” 这……这事儿可真是闹大发了! 转轮王有些不解道, “那不过就是在阴间一个无人籍无鬼籍的孤魂野鬼,他并无紫薇星力加身,日后也做不得帝王,大不了做个闲散的王爷,待得前头帝星一逝,便可召回地府,依前生所作所为重新判定后世就是,如何能改了匡虚界的气运?” 秦广王摇头直叹,连连摆手, “你是不知晓哇!这小鬼你道它为何二百年每每投胎都被人给弄死,这乃是因着它的本身原是这阴间的一大鬼王,前头啸聚山林不服地府管教,已是只差一步便能修成阎罗之境,后头地府中发兵好不易将其缉拿,魂魄虽被压在黄泉下头日夜受冲刷之苦,只却不知为何被它逃出来了一丝分神,化成了一个小鬼……说起来那已是两千年前的事了!” “哦……竟是还有这么一段渊缘,下官倒是真不知晓!” “这也管不得你,那时节便是本座都还没有上任,还是前头一任秦广王在时的事情……因着它化为小鬼前事尽忘,本着上天好生之德,前任诸位阎罗商议过后都愿放它一条生路,又为它造了鬼册,入了鬼籍,送它投胎做人,只望着它能享受几世人间的诸多情爱,也好化了它天生的戾气,也算得一桩功德。只没想到它身上的戾气实在太甚,天道亦是不能容它,一入世便被人打回来,如此十几次倒让它怨气愈加深重,只即已入了鬼册便不能随意抹杀,本座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便将它放在了轮回司中,却没想到竟被人挑了去……唉呀呀!这事儿难办了!” “下官仍是不明白,这小鬼即是戾怨二气极重,将它送入帝王之家,即可享凡间荣华,又可得诸般情爱,不正是可化其二气么?” “唉!那有这般轻巧,若是他生在百姓人家,一世劳累,一世辛苦再享一享夫妻情爱,儿女伦常,纵压不住二气,至多一个为祸乡邻,作恶太多,召回来打入畜生道便是了。只若投身到了帝王家,一个不好便是暴君昏君,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那就要乱了国朝之运,害了多少人性命,若是杀伐太多引动了天杀星下凡,惹得上头怪罪下来,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担当的事儿了!” “啊……” 转轮王却是真没想到,这其中竟有如此牵扯,忙拱手道, “即是如此,便由下官亲自去将它缉拿回地府,至多再陪那穆氏一些阳寿便是!” 秦广王苦笑道, “若是能这般行事倒也罢了,本座也不至苦恼,只如今他投胎在帝王之家,又由紫薇星宿亲自接生,与他沾上了因果,便是将它召回来,只怕这事儿都难了了!” 说罢将那帝王薄拿过来一看,见那燕溟光的名字已是赫然在列,二位阎罗都是齐齐叹了一口气, “罢!已是上了帝王薄,现下想消也消不了!” 秦广王一摆手道,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此事我也要上报天庭,以免以后真出了大事儿,你我吃罪不起!” 转轮王愧疚不已,一躬到底, “此事乃是下官有失职责,天庭若有怪罪必一力承担!” “罢!本座自会与上头分说的!” 他乃是这地府之中主官,副手们有事,自己同样也跑不了,倒不如光棍些一起担了,总还能卖个情面给下头人! 那总算如愿投了胎了小鬼头,此时正吃得小肚皮翻起,满意的打了一个嗝,躺在自家亲娘的怀里惬意的出了一口,沉沉睡去, 绿绣轻手轻脚接过来,抱了他到小床上睡,穆红鸾身子还虚着,吃了些汤水便又睡了过去,其间无癫进来给她把过脉,心中暗暗道, “也不知这丫头到底是做了甚么,按理说前头的病症,便是生育之后也要大病一场,怎得现下只是气血两亏之症,前头的子痫倒是没有了!” 因着无癫与谢大夫都道穆红鸾母子一切平安,燕岐晟这才消了休假回转军营,却是因着喜得麟儿,在外头买了几十只羊,用大锅煮了,请了营中的兄弟一人吃了一碗,众人纷纷都道,待到小郎君百日时必要登门道贺。 燕韫淓得了孙儿也是心中欢喜无限,只儿媳在坐着月子,他也不好往那屋子里去,只好吩咐丫头们每日里抱出来给他瞧瞧,每日里便最爱搬椅子坐在那院门口,寻着孩子睡着不哭闹的时候便抱出来给他亲亲爱爱。 有时节,这小东西赏脸,睁开眼给他个眼色,国公爷便要乐上半日,逢人都称自家孙儿是个聪明伶俐的。这小婴儿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儿,如今越发长得肤白发黑,眉目渐俊,燕韫淓不由大赞, “还是长真会取名,这生得好的孩子便要反着叫,越叫得丑便越长得俊!” 他在这处乐不思蜀,那临安催归的信是一封接着一封,燕大几个急得不成,只燕韫淓却是八风不动,只嚷道说是要待到孙儿百日之后才肯回去,如此又拖到了穆红鸾坐完了月子。 穆红鸾这月子却是坐了足有四十天,这厢让人烧了一大锅草药水,自己狠狠的从头洗到脚,出来时才觉得是神清气爽,人才似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坐到铜镜前让丫头们给她烘干了头发,重又梳妆打扮,换了衣裳便去寻老道士,她这心里有些疑问还要老道士才能解惑。 无癫见她过来便笑, “你这丫头,老道士便知晓你必是要来问的,难为你憋了这些时日!” 穆红鸾过来他面前坐下, “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事瞒我?” 无癫笑道, “这事确是瞒着你,不单单是你,便是长青前头也不知晓的!” “那如今你老人家可是瞒不住了,还是快快与徒儿讲吧!” 无癫叹一口气道, “罢!真正是老道士自找的!” 老道士这一回是竹筒倒豆子,甚么都同自家徒弟说了个清楚,先是从自己身世讲起,完了又讲如何学艺,之后如何遇上了穆氏夫妇,后头又如何瞧出来穆红鸾与帝星有牵扯,再之后如何又瞧出来长青乃是帝王之相,又如何紫薇星暗淡,身旁隐有星辰闪耀等等都讲了明白, “我心知你这一劫是难逃,便想着借了长青的帝王之气,以他的鲜血祭刀,又全副武装立在产房之中想凭着他一身的煞气阻挡鬼差索命,没想到……竟是真成了!” 实则老道士心中对穆红鸾在昏死之时的际遇好奇的要命,修道之人上究天理,下通阴阳,知晓徒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那一处地儿到底是个甚么情形,老道士实在想问得紧! 只他问了,穆红鸾也不敢说! 她本就是个躲了天机之人,再四处泄密,那便是再背了十把掩月刀在身,也拦不住鬼差索命了! 老道士却不知穆红鸾听了这一席话,心里头翻江倒河起来,回想起那判官带自己去挑小鬼儿时说的话, 甚么入得是帝王之家,天子正统,元后嫡亲,日后做太子称孤道寡之类的话,她初时还以为是那判官为了哄小鬼儿投胎,胡乱瞎说的,却没想到……竟是真的! 长青有帝王之相,他要做了皇帝,那……那敬哥儿怎么办? 想到这处不由心头一紧, 要知晓夺天下争大宝,可不同街头地痞打架,又或是江湖人士比斗,输了再寻机会复仇便是,这皇位争夺可是生死之争,不死不休的,长青若要上位,那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个,便是必死无疑的!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师徒话 虽说这一世的敬哥儿早已不是前世的敬哥儿,但她也从未想过要他死呀! 咬唇在那处想了想,猛然又觉着不对,问无癫道, “师父,这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若是星辰主帝王之兆,为何会有一明一暗两颗帝星,难道有两个帝王么?” 无癫摇头叹道, “为师也是深为不解,也曾回山请教过师尊,不过他老人家也只道天机被人遮掩,这帝星必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只现下却是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穆红鸾闻言却是心中乱跳起来, 依师父所言,那……那便是五五对开之数,长青有五成是那真的…… 那……那……他…… 回想起投胎时小鬼所言,明明说了敬哥儿要做皇帝的! 难道……难道……长青是敬哥儿不成? 不……不……不不不,不对! 可那小鬼儿明明说我与敬哥儿今世无缘,只能辅佐他登帝位,燕守敬能坐上皇帝,我那一刺可是功不可没,我那时只以为这便是应了当日之言,还当天道果然玄妙,竟能如此机缘巧和相助于他! 这不是正应了前言吗? 可后头为何判官所言又是为何? 到底是因着长青是敬哥儿,还是……这大宁朝的皇帝是他们燕家人轮流做的? 但若长青是敬哥儿,为何……为何我在西湖岸边见着燕守敬便有恍如隔世之感,对上长青却从来不曾有过? 且他的脾气秉性与敬哥儿半分不像, 一个温柔一个傲气,一个宽和大度,一个却是小气蛮横,一个气质出尘,文温尔雅,一个却是英勇威武,嗜血好杀…… 只除了两人对自己一心不变,她实在找不出两人有何相同之处! 一时之间穆红鸾只觉脑中一团乱麻,也不知到底谁是真谁是假,只无癫却不知晓自家徒弟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还往里头砸了一个大石头下去, “还有……溟光那孩子,老道士也曾为他推演过命理,却是吉凶参半,祸福难料之像,且……他并无帝王之命!” 穆红鸾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当下应道, “长真从不指望着这孩子能有大造化,只平安喜乐一生便已足矣!” 只这孩子乃是她与长青的嫡长子,若是日后长青真要做了皇帝,嫡长子不做皇帝,难道要嫡次子么? 只现上他老子的事儿自家都还没弄明白了,儿子的事儿还是先放一下吧,左右他还在襁褓之中,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老道士闻言点头, “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只长青的事儿,为师却有话要对你说……” “师父请讲!”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道, “唉!其实此话亦是老生常谈,只老道士不想燕氏江山祸起萧蔷,想当年因着老道士祖辈兄弟操戈,牵连着多少无辜之人失了身家性命,我才将长青的命数瞒了下来。只如今为了你却又要借他的帝王之气,真是天命难违!总归……是有这一劫,长青是个不安份的孩子,他本就有野心,如今得知自己命理只怕当真有了谋反之心,为师只望你能劝诫他一二,为天下、为江山、为百姓,护了燕氏正统保了大宁江山!” 这时节老癫只以为前头所见星象异动,是应了长真生育之事,却不知自家那侄儿和侄孙早就有了谋反之意,还想着规劝一二。 穆红鸾听在耳中却是暗想, “长青有没有那心思,我还真是不知,这此时日以来自己因着腹中那小祖宗日夜受着折磨,倒将长青忽略了不少,待回去问一问他才是……” 只……若长青真有这心思,她又当如何? 想到这处心里更乱,只得先在嘴上应了无癫。 师徒两人这厢又说了会子话,穆红鸾这才告辞出来,回到自己院中便见得奶娘,正抱了哇哇大叫的丑奴出来, “夫人!” “怎么了?” 穆红鸾伸手接过儿子,见他哭得小脸儿通红,奶娘苦着脸道, “夫人,小郎只是哭不肯好好进食!” 穆红鸾闻言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屁股,倒是干干爽爽的,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儿, “丑奴这是闹甚么呀?” 燕溟光一入她怀中,大哭便化做了小哭,再亲了亲便立时变做了哼哼声,这厢小脑袋动来动去,在她胸口乱拱,却是要自己去寻口粮,穆红鸾见状笑道, “这孩子是认人呢!” 他这是只寻自家亲娘讨口粮,不要旁人的! 穆红鸾笑着自己抱了孩子进屋,解了衣裳喂他,一旁的绿绣与紫鸳都是奇道, “真是怪了!前头夫人生产后昏睡了三日,便是由奶娘喂养的,那时小郎半分未吵闹,怎得夫人一醒,便只寻着亲娘要奶吃,奶娘的半点儿不沾了!” 这奶娘是燕韫淓派人在这兰州本地寻的,专找的那身子健壮结实的乡下妇人,这奶娘姓夏,家里已是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比小燕溟光大两个月,倒是个老实本分,只喂了小郎三日之后便再不能喂了,她听得这么一说,也是急了忙红着脸道, “夫人,奴婢……奴婢可都是按着大夫所言,每日里净身净面,吃食上也是决不敢乱吃旁的东西……” 绿绣笑着安抚她, “夏妈妈不必着急,这是小郎认他亲娘呢,与你无干的!” 穆红鸾也笑着道, “无妨,你喂不了小郎便专职抱着他,以后大些了仍是负责的膳食,伺候他便是了!” 那夏奶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军府的月银高得让人眼红,自己在这府上做奶娘能养活家里一大家子,若是小郎不吃自己的奶,让夫人将她辞了回去,她又上那儿去寻这么好的差事? 当下笑着道, “奴婢在乡下时,这谁家的孩子若是没了吃,便在村子里东家讨一口,西家讨一口,总还能混个肚儿圆,若是个个都似小郎这般,可如何得了!” 穆红鸾一面将儿子的身子调了个个儿,一面笑着点他小鼻头, “我们家这个……只怕是个脾气大的!” 夏奶娘笑道, “我们家小郎自是不同那些乡野小子们天生天养,他可是金贵人儿呢!” 穆红鸾听了只是抿嘴笑而不语,低头瞧了瞧正皱眉用力吸奶水的儿子, 甚么金贵人! 这小子分明就是贼精才对,前头肯吃奶是因着自己昏睡了三日,要是不吃只怕就要饿着了,后头一见自己醒了过来,他便挑剔起来了! 你试试若是自己寻个空儿出去几日,他吃奶娘的必也是吃得欢着呢! 这小鬼头是被自己亲手拎着投的胎,却是没有喝那碗孟婆汤的,因而生下来必有些与众不同,穆红鸾心知肚明,却是缄口不言,众人前头没有发觉到后头渐渐觉出小郎的不同来。 夏奶娘就常常对穆红鸾叹道, “夫人,奴婢养了三个娃,在乡下也是见过不少人养娃,却是没见过哪一个似小郎这般好养的娃!” 小小的婴儿整日里饿了吃,困了睡也是常理,只小郎却是每日里定时睡,定时醒,定时尿,便是连那吃奶的多少,倒似同自己掐着数一般,多一口不吃,少一口便要皱起了眉头,哇哇大哭。 多上几日,将这位小爷爷的脉给摸准了,养起来就真是太省心了! “要是奴婢家里那三个皮猴儿能有小郎的一半便好了!” 燕韫淓得知孙儿的脾性更是得意非凡,抱着他连连夸道, “吾孙自律自省胜常人许多,想来以后必是有大造化!” 抱着这软乎乎的小人儿稀罕的不成,只一旁的燕大几个瞧了苦着脸劝, “国公爷,您若是再不回临安,老管事便要亲自来寻了!” 临安那头公事繁多,国公爷在这处已是呆了近半年,这路上还要赶上两月,朝中诸事国公爷离得太久恐有变化呀! 燕二也道, “国公爷,前头世子夫人派出去的暗卫也是回来禀报,原来那姓霍的师徒及随员竟是入了西夏境,若是他真听命于刘通,如此内外勾连,也不知有何阴谋诡计,下头人虽得力,但终究镇不住场面,还要您坐镇临安才成啊!” 这厢左劝右劝,好不易劝得燕韫淓抱着孙儿叹气,伸指头对着道, “可惜吾孙还小,经不得长途跋涉,若是不然……让长真带着丑奴,我们回临安去!” 燕大几个听了不由更是脸上苦成了瓜,心中暗道, “您要是敢带着世子夫人同小郎走了,只怕世子爷要将这地皮子给掀了!” 燕韫淓自然也是知晓,儿子那一关必是过不了,实则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离了临安这么久,便是想看了看山中无老虎,这猴子会不会出来充大王,现下一看果然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是时候回临安收拾局面了! “罢!你们收拾东西,我们隔几日待长青回来后便启程回临安!” 几位管事如获大赦,急忙出去吩咐人收拾,生怕国公爷反悔又不走了! 待到燕岐晟几日后自军营之中回来,父子两人却是关在书房之中密谋许久,待到三更燕岐晟才回到房中,进来一瞧见穆红鸾却是斜斜依在床上,正在翻一本书。 燕岐晟进来见了笑道, “长真今日怎得不睡,丑奴可是睡得好?” 。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夫妻语 穆红鸾笑着应道, “那小子都是睡前吃个肚皮朝天,便要一觉到天明,前头去瞧过了,正睡得香甜呢!” 燕岐晟笑着点头过来道, “这般晚了看书,仔细伤了眼!” 说着伸手取了灯上的纱罩,轻轻拨了拨让灯火更亮了一些, “长真瞧得甚么书?” 穆红鸾抬头冲他笑道, “今晚不知为何却是有些不能成眠,便寻了你书房中一本九州志来瞧瞧……” 燕岐晟低头一看,见正翻到疆域图这一页,便笑着一指其中一处, “瞧……这里便是我们身处之地……兰州!” 穆红鸾看了看笑道, “长青这么随手一指便能指对了,想来必是将这图牢记在了心中!” 燕岐晟一面点头一面直起身解开衣领,脱去外衣, “自然是记得的,这图在爹爹的书房之中还有一副大的,小时时常指认!” 只那一幅图却是早些年宫中收藏的,在开封城破之时崔后派人送出来给了爹爹的,这一幅疆域图是自太祖时传下来的,后又经历任皇帝添加,图上头的大宁疆域远非现下可比,正是国朝最强盛之时遗留,燕岐晟自小观看此图,又听得燕韫淓欷歔缅怀之言,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已是暗暗埋下光复的种子。 穆红鸾听了更是笑颜如花,状似不经意道, “长青胸有大志,必是将这图牢记在心,也不知何时能一统江山,君临天下?” …… 燕岐晟正在铜盆里洗脸,闻此言便身子一僵,半晌才直起身来,任脸上水珠滑落打湿了前襟,却是苦笑道, “长真怎么瞧出来了?” 穆红鸾放下手里的书,美目流转横他一眼道, “前头一阵子是我无暇顾你,现下回过神来,只要细想一想便能瞧出端倪来,几位管事在临安时都是各有分工,平日里并不算太忙,自临安到兰州必会将手中的诸事交付给副手,却为何到了兰州时常进出忙碌,倒比临安还要忙些,且办事时都避着我身边的人……更有前头跟着我到兰州的暗卫也被调走了,我只需让杨大强稍加打听,便能打听出些许眉目来……” 毕竟是千防万防不会防着府里的人,杨大强也不必去详问,只需打听打听这些人的去向,便可知乃是去了蒲国公府各地的明暗庄子店铺等,这不年不节又无大事,为何要去? 燕岐晟抹了把脸苦笑,又听穆红鸾道, “还有……我好歹是管着后院,虽说来临安,但账面上的事儿每月都有人送过来,只要让绿绣查一查便可知这几月账面上走了不少银子,虽说都是有凭有据,却根本就是不应花的,有些大宗的东西便是我也要考虑再三,那临安城中主人家一个不在,老管事必不会擅自作主的,想来应是公爹授意,只他远在兰州便是一时兴起要花银子,也不应急在一时,这中间怎会没有古怪……” “……就知……瞒不过你!” “更有……” 穆红鸾深深的瞧了燕岐晟一眼, “你的心思我也是知晓一二的,只是不明白……长青因何起了这念头,竟说动了公爹,让他老人家也积极为你谋划起来?” 燕岐晟立在那处久久不语,半晌才叹一声道, “长真果然知我!” 却是猛然抬起头来,脸上肌肉一抽恨声道, “长真问我因何起了念头,你会不知么!” 说话间直直盯着穆红鸾,神色诡异,穆红鸾一愣旋即明白,不由长叹一声,却是不知应如何作答,燕岐晟见她恍然便冷笑恨恨道, “他若是老老实实做他的皇帝,我也未必会反他,我蒲国公府富甲天下,我父亲位高权重,我自小享尽荣华富贵,身为燕氏子孙我便是一辈子在这兰州为他守土安邦,沙场拼命也是愿意的,怪只怪他……为何要对你动了心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恼于我!哼哼哼……他当我燕岐晟是好让人拿捏的么!左右他也做不得一个好皇帝,倒不如拉他下来,那大宝之位让我坐坐,都是我们燕氏江山,太祖的嫡脉,这皇帝我做必比他英明多了!” 一番话说的穆红鸾苦笑一声, 她前头从未想过此事,后头经老道士一番话,倒是真留意起府中的动静来,却是发觉果然有些不同,心里便暗暗猜着长青只怕是在公爹来前便动了心思,后头因着自己这一场劫,知晓了自己有老道士亲口批的帝王命,只怕便是她想劝也劝不回头了! 更有……燕守敬做皇帝如何,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她自家也是觉得,长青做皇帝却是真比燕守敬要好的! 只若要真起心思拉了燕守敬下马,这兄弟操戈,又都是燕氏子弟,朝野内外,皇族上下只怕都是一番动荡,也不知……于国于家是福是祸? 想到这处心中不由更加乱了,燕岐晟见她神色不定,表情变幻,几步过来紧紧抱了她,用力之大靳得她几乎都要疼叫起来, “长青!” 燕岐晟只是将头埋在了她秀发之中,却是半声不吭,穆红鸾挣了几挣他却是半分不让, “长真?!” 燕岐晟闷闷道, “长真……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舍不得他!” 他们可是前世的恋人,想当初长真为了他辗转反侧,夜呓都在叫他的名字,虽说现在嫁了给自己,又生了丑奴,说不定……说不定她心里对他还是余情未了,一听说自己要反了燕守敬,便在心里舍不得了! 长真生完孩子近两月,他却是迟迟不敢将此事相告,便是心里终还是有些芥蒂,若是长真极力阻拦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即是与爹爹踏上了这条路,便再也不会回头,只他真不愿与长真因着那混账而生出隙罅来,今日被长真道破了秘密,这句话他咬牙问出来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穆红鸾听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燕岐晟问得是甚么,旋即笑了出来,回身给了他一拳头, “甚么舍得舍不得!” 坐实了燕岐晟的心思,她最担心的还是一家子老少的身家性命,最担心的还是家国百姓,至于燕守敬嘛……倒也真是有些于心不忍,没法子眼瞧着让他被长青所杀! 她在燕岐晟不安的目光之中咬唇良久,久到他目光渐渐狠厉就要暴怒之时,才开口道, “长青有大志,为妻也不能阻拦,不过……我只求你一件事儿……” 燕岐晟听她不拦,立时转怒为喜忙道, “长真你说,我必无不应的!” 只要长真不与他起了隙罅,让他做甚么都成! 穆红鸾伸手掩了他嘴唇, “你也别忙着满口应承,我……我要你若是有一日,真能……真能得成大业,你……你可能饶了他一命!” 燕岐晟闻言神色一凝, 皇权之争乃是生死之战,他必不可能饶了燕守敬,最好的法子便是斩草除根,不光是燕守敬便是他那还在稚龄的儿子,后宫之中诸嫔妃,以及燕氏皇族之中能与他相争之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穆红鸾见他神色知他是为难,暗暗叹了一口气, “罢!你若是……为难,便当这事儿我未提吧!” 斩草除根她怎么会不明白! 自己确是为难长青了! 燕岐晟把头埋在她秀发之中良久才问道, “长真为何……为何舍不得他死?” 穆红鸾闻言苦笑,目光游离也不知如何应对, 要告诉长青,是她心里对敬哥儿还有那么一点子牵挂么? 只这点子牵挂再无关男女情爱,只不想敬哥儿上世受苦,这一世好不易投胎,若是轻易让他丧了性命,再去了地府,凭着他这一世的作为,也不知下一世还能不能成人! 正乱想间,却觉着长青的手臂又在渐渐用力,心知自家夫君这是又嚼起飞醋了,当下忙应道, “我不是舍不得,只去过一遭地府,那处实在不是好地界儿,让他好好活完这一世再去吧!” 燕岐晟听到这处再不言语,穆红鸾也不说话只是依在他怀里静静瞧着床边的宫灯,灯花儿燃得越发长了,掉到灯油之中发出噼啪之声。 燕岐晟这时节才抬起头幽幽道, “罢!我就再依你这一回,若是真有这一日,我……便留他一条性命,但却要终生囚禁不许他出宅子一步!” 穆红鸾闻言松了一口气,伸手抱了他, “长青……谢谢你!” 若是让自己瞧着燕守敬死,真会心中愧疚,留他一命,圈禁在宅子之中,平安活到老死,这于燕守敬而言长青已算得仁之义尽了! 燕岐晟嗯一声,伸手捧了她的脸重重吻下去, “最后一回,以后再不许想着他!” 哼!说是留他一命,可没有说让他好手好脚的活着,届时打断了手脚扔进宅子里让人看着,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不算失言于长真了! 穆红鸾这一回却是没猜中他的心思,她再厉害却终究是个男人,并不知晓男人之间总有一种仇家,必是要弄出一个你死我亡来,便是不死,那也是生不如死!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战又起 燕韫淓即是打算离开,便是雷厉风行,前头一夜去拜别无癫,无癫盘坐在蒲团之上,一双老眼半眯半睁,良久才点了点道, “有些话已是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吧!” 燕韫淓被老道士瞧得心里一跳,心知他已是瞧了父子俩所图,当下对着无癫一躬到底, “十二,不……真人明鉴,广陵做事敢作敢当,此事虽有无奈之处,也确是广陵平生所愿,非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时常忧愤家国日衰,祖宗蒙羞,恨不能以身代之,如今广陵正是想以身代之,真人若有责罚,广陵一力承担就是!” 无癫闻言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一摆手道, “走吧!你是个好父亲!” 燕韫淓又是一躬到底,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时,人马已是预备出发了,穆红鸾将还在熟睡的丑奴抱了出来。燕韫淓瞧着那露出来的一点儿小脸蛋万般不舍,那小眼儿眯着,长长的睫毛同两个毛刷子一般,又浓又密,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抖得人心里软成了一滩水。那小嘴儿粉嘟嘟的,嘴角旁还有一个小泡泡,瞧得人又爱又怜实在舍不得放手,这厢抱着孙子亲了又亲,亲的丑奴动着小手,勉强睁开眼来瞧了瞧他,眼漆漆的眼珠子,懵懵懂懂地瞧得燕韫淓更伤心道, “小乖乖,阿爷这一走再见你时,应是能跑能跳了!” 说罢又亲了亲,闻着小孙儿身上的奶香味儿越发不舍,不由对穆红鸾道, “不如长真带着丑奴跟着公爹回去临安,这兰州实在荒凉,呆在这处可要苦着你们母子俩了!” 一旁燕岐晟听了,连后颈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冷着脸过来一把抱过儿子, “时辰不早了,爹爹还是快些上路吧!免得夜里错过了宿头!” 燕韫淓不舍得瞧了孙儿一眼,又瞪了儿子一眼, “臭小子,也不知体谅一下老子!” 燕岐晟仍冷着脸道, “爹爹回去临安,家里还有一个二郎呢!您回去抱他去!” 要抱,抱自己儿子,别同他抢儿子!不但要抢儿子还要连长真也一起抢去,爹爹还是早些走吧! 臭小子,如今越发不孝顺了!也不可怜自己老子孤单凄凉,要孙儿陪伴! 爹爹才是不体谅儿子,儿子在这边塞又苦又累,又思家念妻的,好不易长真与丑奴来陪我,怎能带了他们母子俩回去!他们回去了儿子岂不是要苦死! 父子两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最后还是燕韫淓恨恨回身上了马,终是忍不住又转头对穆红鸾道, “好孩子,跟着长青在这处,也是苦了你,再等几个月待得丑奴一周岁,便带了他回临安去!” 燕岐晟一翻白眼,过去用力一拍马股, “爹爹,一路顺风!” 马儿低嘶一声,放开四蹄向前跑去,燕韫淓这才不甘心的转回头,叱喝一声领头跑去。 小夫妻眼见得燕韫淓带着大队人马一路绝尘而去,这才回转了府上。 燕岐晟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长长松了一口气道, “幸好长真没有应下跟爹爹走!” 他是真怕长真跟着爹爹回去,这边塞苦寒若是长真要走,他实在也不能拦,只如此又是思念妻子,又是思念儿子,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带了兵一路杀回临安去。 穆红鸾抿嘴儿笑道, “长青放心,你在何处……我们母子便在何处的!” 这厢小夫妻抱了儿子回屋去,看着穆红鸾小心将儿子放到小床上,燕岐晟目光自妻子细腰上扫过,长真生育这一回,却是身子亏虚很多,坐月子时有老道士想方设法为长真调理,倒是将她养的面色红润,腰身也因着她勤加修练,倒是恢复了不少。 只……旁的与以前差不多,只一处倒比以前丰腴了不少,瞧到那处燕岐晟不由觉着喉头发干,过去从后头抱了她的细腰,用力掐了掐笑道, “我瞧那些妇人生产多半腰身粗壮,怎得长真没有这样?” 穆红鸾笑着应道, “我毕竟是练武之人,生育之后稍加练习便可恢复了!” 正说话间,一低头却见丈夫的手却在往上移,在她耳后吹气道, “腰细些倒是无碍,只这处便不用再恢复了!” 穆红鸾回身嗔怪道, “丑奴在这处呢!” 燕岐晟探头瞧了正在酣睡的儿子一眼, “放心!我们轻声些,不会吵醒他的……” 他这可是素了一年多,如今能开荤了自然是“食欲大动”,一回便想吃饱了! 只他想得倒好,他儿子怎肯让他如意,不过半个时辰,那小祖宗便哇哇大哭了起来,这厢气呼呼翻身,一撩床帐去看儿子,见他小手小脚正乱舞着,张着小嘴儿哭得声嘶力竭, “这小祖宗是要如何?” 穆红鸾起身过去一摸儿子, “这是尿了!” 两人现下的样子也不好叫丫头们进来伺候,便由穆红鸾教着燕岐晟手忙脚乱的伺候了儿子换下脏衣,又把儿子抱到怀里哺乳,丑奴身子干爽,饥肠辘辘的小肚子也有东西填饱了,当下满脸惬意,两只小手探出来扶着,小嘴儿使劲儿啜吸。 燕岐晟坐在一旁瞧着,又嫉又妒又羡又慕,突然发觉…… 这臭小子吃便吃罢,竟还拿眼儿斜斜瞥着他,又用手护着,一副生怕他来抢的样儿,瞧着瞧着不由更是气闷, “小子你神气甚么!你这可是抢了老子的!” 穆红鸾闻言脸上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声, “呸!当着孩子胡说甚么!” 燕岐晟满不在乎道, “他这么丁点儿大,知晓甚么!” 穆红鸾心中暗道, “这小子可不止丁点儿大!” 只不能同他明讲,便仍是嗔道, “你说顺了口,日后在他面前便不知忌讳,让他学去了,你看我饶不饶你!” 燕岐晟听了陪笑,一面帮着妻子将儿子调了个个儿,一面应道, “以后我小心就是了!” 说话间见儿子又斜眼瞥他,便哼了一声瞪他一眼,却不料儿子一闭眼理也不理他,小嘴儿使劲儿用力…… “臭小子!” 如此这般穆红鸾在家中一面安心养儿子,一面在无癫的指点下练功回复身子,待到丑奴能稳稳坐在床铺之上时,这一日兰州边塞之上远远见得西北狼烟滚滚,有那哨兵一见立时大叫冲下了瞭望塔, “敌袭!敌袭!敌袭!” 报警的钟声不过一刻便传遍了整个边塞,兰州城中百姓俱都听在了耳中,街面之上顿时一乱,不多时便有持戈披甲的兵士们列队出来, “传大将军令,有敌来犯!有敌来犯!全城戒备!全城戒备!凡城中居民不可肆意走动,凡城外之人一概驱赶!若有违命,当场格杀,不得有误!” 城楼之上示警的钟声响起时,穆红鸾已是派了杨大强到外头打听,不多时杨大强回来禀道, “表妹,外头各处街面已经戒严,适才世子表妹夫送了信回来,说是已得了将令全军备战,不能擅离军营,让你在家中安心静待不必担心!” 穆红鸾闻讯点头,吩咐道, “紧闭府门,除每日采买,不可在外走动!” “是!” 众人点头应下,果然关闭府门,只隔了不到半日便听到城外喊杀声一片,却原来是西夏人攻城了! 这兰州城不比太原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兰州城虽为边城,但城外无水,只靠一丈半的城头御敌,守城并不轻松,外头攻城声一起,绿绣便有些担心了, “夫人,这西夏人怎得说犯边就犯边,也没见有人通个战书甚么的!” 紫鸳也挂心着朱光武,想来他随在世子爷身边必也是上了战场,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春芽等几个丫头更是没经过阵仗,吓得也是变了脸色,穆红鸾听了听外头动静便微微一笑道, “这打仗可不似街头混混们打架,一窝蜂的上去打完了事,这西夏人若真要攻城,头一轮必是在做试探,派上一批人马冲上来攻一轮,若是破不了防守必是会退回去的,韩大将军多年守边临敌经验十分丰富,放心吧!必会无事的!” 众人向来信服她,听她如此说来都稍安下心来。 果然没有多久城头上的喊杀声便渐渐歇了下来,众人一阵欢喜, “西夏人跑了!西夏人跑了!” 穆红鸾摇头, “他们即要兴兵必不会就这么打一仗便跑了!” 却是派了人到外头打听。 自己去寻了无癫,老道士正带着长思盘坐在房中打坐吐纳,长思在那处听得外头喊杀声,真是心痒难耐,如坐针毡,见她来了立时一喜, “师姐!” 穆红鸾冲他一笑,进来行礼道, “师父!” 老道士微睁开眼看了看她, “你总算敢来见我了!” 穆红鸾心虚笑道, “师父说那里话来,徒儿怎会不敢来见您!” “哼!你今日来见我,可是担心长青?” 穆红鸾摇了摇头, “长青的身手,徒弟很清楚,这点子阵仗都经不过,那他……” 那他满腔的抱负还是早些收拾了吧! “徒弟只是有些奇怪西夏人为何会又来犯边!”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燕思齐 大宁周边强敌环绕,最可忌惮的却是大辽,吐蕃诸部虽然强盛却是各自为政,从不曾团结一致过,且又远在高原深山之中,对大宁虽有骚扰却也能应付。辽东海边赤真人虽说厉害但偏安一隅,有辽国阻挡一时也不能威胁大宁,回纥与回鹘两国自己战乱不止,也一时不必担心。 而西夏……一向夹在辽国与大宁之间,却是个墙头草两边倒的,大宁强时便靠向大宁打辽国,辽国强时却是靠着辽国打大宁。 近三十年来,因着大宁国力渐微,却是多借着辽国之威来寻大宁的晦气,不过前头一回犯边,遇上了长青,没讨到便宜被长青带人撵到了兴庆府去。按西夏那欺软怕恶的性子,理应是要消停个三五年的,怎得没有多久又来犯边了! 穆红鸾将心中的疑惑对老道士一讲,无癫听了也是点头道, “长真所言确是不假,老道士于兵事一项虽说不甚精通,但也知西夏国力因内斗不断,也是渐渐微弱,前头一回出兵已是不易,这一回又卷土重来,确是有些蹊跷!” 只师徒二人非是临阵的将领,更不知军情机密,只在这处瞎猜也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长思在一旁却是支肘长叹, “我们猜这些有何用?又上不得战场,依我瞧着……管他西夏人打甚么鬼主意,我们自管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再多的阴谋诡计亦是无用了!” 无癫听了瞪他一眼, “废话恁地多,今日的功课可是做了?” 长思闻言一缩脖, “现下就去……” 当下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往外头跑去。 无癫待得他一走这才叹了一口气,对穆红鸾伸手道, “让为师再给你把脉!” 把过脉后,无癫点了点头, “你的身子已无大碍,以后只需再依着方子好好调养便是,若是有不妥便请那谢文昌瞧瞧,此人于妇科一道上倒是真有几分火候!” 穆红鸾听他口气似有离开之意,忙问道, “师父……您老人家这是要走吗?” 无癫点了点头道, “正是,我前头到兰州本就是为了紫薇异动之事,后头才知晓……人算果不如天算,我来竟是推了长青一把,看来他夺权之心是不会改了!” 穆红鸾闻言讪讪, “师父……” 无癫一摆手, “我前头让你劝他,你数日不敢来见我,老道士便已心中有数,回想前事老道士也是幡然醒悟,老道士一心为天下苍生,自以为能改一改这天命,却是没想到倒成了这其中推手,我辈实在愚昧!即是天命难违,又何必一心执着,只长青杀心甚重,还要你在一旁好好约束,若是……若是有朝一日,他真有登大宝之时……还请对燕氏族中人手下留情!” 穆红鸾忙点头应是, “师父放心!长青已是应了徒儿,若是真有那一日……他必留了燕守敬一命!” 无癫闻言诧异挑眉,长叹一声道, “看来长青真是对你用情至深!他即肯放过燕守敬必也不会为难燕氏族人!罢……老道士确是应走了!” 穆红鸾心知老道士性喜清静不恋俗世,若不是记挂着燕氏江山,若不是记挂着她,也不会在这兰州逗留数月。 当下点头道, “师父要走,徒儿不留,只您老人家到地方要派人送信与徒儿报了平安,莫让徒儿心里挂念!” 无癫嗯了一声,伸手一抚颌下胡须道, “我这处却是有三件事要你仔细听好!” “师父请讲!” “一来便是长青……让他少造杀孽,多行善事……” “是!” “二来便是丑奴……这孩子命理比长青更加诡秘莫测,以老道士的道行实在瞧不清他的前程,离开兰州之后老道士便会回转哀崂山,请你师祖出手再批一回命数,之后会派人送信于你!” “是!” “三来便是长思……” 无癫顿了顿道, “长思实则也是燕氏一脉,他俗家名叫做思齐,……当年我祖父起兵谋反功败垂成,终身圈禁,几位叔伯全数流放,却在途中暴毙的暴毙,病死的病死,剩下一个受不得屈辱,领着全家而死。其余受牵连人等也是落了个全族上下抄斩的下场,只弘武帝手下留情,免了襁褓幼儿死罪。为师为赎祖辈之罪,遍寻当年各族后人,却只寻到了一个长思,只没想到……长思竟是我燕氏族人!” 说起来不过就是一桩燕氏族人的风流韵事,与那未婚的小娘暗结珠胎,却是悄悄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孩子被已嫁人的忠心丫头养在了身边,算起来也是燕君乐的子侄辈。 后头族中出事,那小娘连同族人全数被斩,只有那丫头因嫁给了府外人却是逃过一劫,养着这孩子娶妻生下一子,便是长思。 只长思的命也不好,刚生下不过一岁,便父死母改嫁,祖父母也是年事已高,那时已是无癫道士的燕君乐寻到长思,那年老的妇人才说出了实情。 无癫叹口气道, “我四处寻当年之人,原只想着周济银子以做补偿,却是没想到寻到了长思,他是我燕氏族人又养在那家里活不活得成还是两说,于是便将他带在了身边,这一养竟是已有二十二年了!” 说罢瞧向穆红鸾道, “只是长思的性子实在守不得清静,不宜入道门,这一回便让他跟在长青身边吧!” “这……师父……长青以后可是……” 以后可是要造反的,这是福是祸还难料呢! 无癫一摆手, “老道士自是知晓的,只这事儿你可问过长思,若是他愿跟着长青……那是生是死,便随他的心思,若是他不愿……便给他些银两,自家寻个地儿娶妻生子,好好过活就是!”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 “长真遵师父所言!” “嗯!下去吧!” 无癫言罢,便又合上了双眼。 穆红鸾退了出来也是暗叹了一口气, 原来长思的身世竟是这般,算起来他也应是长青的堂兄长呢! 想到这处不由一抚额, 太祖他老人家可真是能生,这后世子孙实在太多,燕氏的儿孙真要论起辈份来,那真是多如牛毛的堂叔伯,堂兄弟,更不用说那些表亲了! 老道士潇洒自在,说走便要走,当天夜里只收拾两件衣裳,人便如黄鹤一去无影踪了! 待到第二日起身时,那院子里伺候的人来报, “夫人,老神仙不见了!” 穆红鸾听了心中有数,当下起身过去瞧长思,果然见长思正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呜呜呜……道爷心真狠,说走就走了!连我也不带上……他……他这是不要我了!” 见着穆红鸾过来便扯她袖子, “大师姐……大师姐……道爷他不要我了!他……他定是嫌我又懒又馋,又不肯认真练功!” 穆红鸾瞧着忍不住咧嘴,自己虽说是大师姐,可比他还小两岁呢,见他一个男儿汉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样子,实在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劝他道, “师父说是要回山门去的,想来他老人家到了便会捎信回来的!” 长思闻听哭得更厉害了, “以往道爷去吃香喝辣不带上我就罢了,现下不过是回山门,怎得就不带上我了!” 穆红鸾听了眼角一抽, “这一回师父将你留下来,是为了让你跟着长青……” 长思一听猛然抬起头来,不哭了, “让我跟着长青做甚么……可是要去打仗?” 穆红鸾道, “师父他老人家说……全凭你的意思,你若是愿意……” 她话还未说话,长思已是欢呼一声跳了起来,拿手一抹脸便去寻自己的佩剑, “师姐早说嘛,我还当道爷不要我了,以后没了去处要流浪呢!现下即然要跟着长青……” 进去寻着自己的宝剑,抽出来在半空之中一舞, “嘿嘿!这一回总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当下再不记恨老道士甩了自己,却是吵着要去城头上寻长青,穆红鸾劝道, “现下正同西夏人打仗,你过去长青也无暇顾你,待他得了空回来再说吧!” 长思虽说心里痒得厉害,但也知军纪严明,也不想长青为难,当下点了点头道, “罢!一切待他回来再说吧!” 待到第三日,西夏又来攻城,这一仗打得十分激烈,韩伏虎招了众将商议, “前头接了军报,这一回不光是西夏人,便是辽人也有举动,辽人如今也在四处调动兵马,看来这一回只怕是辽人与西夏人同时犯我大宁,只西夏与辽国不能相比,朝廷便是有援军只怕也会驰援大同、太原一带,西宁、兰州便只能靠我十六万边军了!” 众人在座下听了点头,韩伏虎又道, “此次西夏派兵三十万分两路攻西宁、兰州,我兰州驻军八万,西宁驻军六万,统共不过十四万人,要抵御西夏三十万军队,虽说守易攻难,但诸君不可轻心,必要小心戒备才是!” “喏!” 众人又齐声应道,韩伏虎再问, “不知诸君有何计谋可以破敌?”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夜偷营 众将或是面面相觑,或是低头沉思,燕岐晟左右瞧了瞧,起身拱手道, “大将军……末将以为如今西夏军人数虽优于我军,但末将前头曾与西夏军交手,实无猛将又无悍兵,西夏军中除却铁鹞子十足厉害,其余皆不可虑也,末将提议今夜袭营……” 韩伏虎一听微微点了点头, “燕将军,还请讲来!” 燕岐晟道, “末将愿带军中高手潜入敌营之中,放火断其粮草,再由城中派兵杀出……”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通,韩伏虎听了点头道, “就依燕将军计!” 当下点将派兵将手下八万人马分了五万出城,三万留守,五万人马之中又分了五千人马与燕岐晟袭营,其余人等一一安排接应埋伏等等。 如此待到夜里鼓交三更,燕岐晟换了一身黑衣,身着软甲,腰佩长刀,带着人自城墙之上顺绳滑下,潜入了夜色之中。 这五千人一个个都是军中高手,这厢齐刷刷隐入夜色之中,风吹草浪,人影晃动,却是半点没有被西夏岗哨发觉。 待到燕岐晟带着人潜到了中军粮草库时才有人发觉, “敌袭!” 有人大叫了一声,便被人一刀割开了喉咙,翻身倒地,只这一声已是惊动了营中西夏军,燕岐晟忙冲后头人打了一声唿哨。 朱光武头一个将随身背着的火油往那帐篷上一泼,火折子迎风一晃,便扔了过去, “轰!” 浇了火油的营帐沾火迎风便立时窜起了冲天的火苗来,立时火借风势不过几息之间便自上而下烧了通透,紧接着一片的营帐都跟着燃了起来,西夏人营中立时乱了起来,有人大叫, “着火了!着火了!” “敌袭!敌袭!” 燕岐晟见得手,便将自己腰间的长刀一抽冲着众人喊到, “兄弟们,随我来!” 却是不往营外,竟往那中军大账冲了过去。 外头接应的大宁将领一见那西夏人营中火起,知晓是偷袭得手忙命人道, “来人擂鼓!” 鼓声响起要漆黑的夜晚之中传出老远, 咚咚咚…… 那密集的鼓点仿佛敲在人心中一般,立时有几万兵马往西夏营中冲杀,一时之间喊杀声冲天。这一回西夏为首的都统军乃是细封氏甘犁,前头卓啰和南军司都统军本是拓跋氏的人,只上一回被燕岐晟撵在屁股后头逃回了兴庆府后,便由细封氏推甘犁做了都统军。 这细封甘犁是个狂妄自大之辈,前头见拓跋斜被人撵回来,只当他是武艺太次又胆小如鼠之故,这一回奉了西夏皇帝拓跋忽儿之命配合辽人进攻大宁,手中十五万雄兵,其中五万便是擒生军,拓跋忽儿这一回可真算是掏了老底儿。 因而细封甘犁自然不会将这兰州几万守军看在眼中,因而也是万万没想到大军不过刚与大宁守军交阵,双方还在相互试探之时,大宁军便敢深夜袭营。 只他这一疏忽却是令得自己十五万大军的粮草烧毁大半,这时他正在那中军大帐之中本睡得安稳,听到外头喊杀声起,这才打着赤膊冲出来观瞧,只见得自己的中军大帐周围已是一片骚乱,粮草库处火光映照了半边天,自己的亲兵正与一帮黑衣人战成一团。 其中为首的一个年青汉子,手持长刀,舞起来银光团团,砍杀间血光阵阵,所到之处无一合之对手,眼看着已如一股黑旋风般杀到了面前。 细封甘犁大惊忙举刀格挡, “当……” 一声响,他只觉对方长刀如灌千钧一般,只这么一挡不由的手臂发麻,人往后退,那黑衣人见状哈哈大笑,一个扭腰回身再劈一刀, “当……” 再回身又是一刀, “当……” 如此连着八刀,生生将细封甘犁劈回了自己的大帐之中,一只手臂早已是筋脉崩裂,虎口震裂,鲜血长流,眼见得那黑衣人撩帘子进来,又是长刀举起,不由大叫声将手中长刀向对方扔去,人却是连滚带爬往屏风后头躲去。 燕岐晟哈哈一笑连躲都未躲便见得那长刀自身旁飞过,大叫一声, “细封甘犁,你往哪里逃!” 说话间人已扑了过去,细封甘犁自知难逃,见得刀光闪动吓得大叫一声,以手护了头脸,却听得, “当……” 一声有人用刀格挡了燕岐晟此必杀一刀,燕岐晟抬头看去,却见得是一名西夏青年生得并不算高大,但身形矫健,双眼有神,鼻大嘴阔,他一刀挡了燕岐晟的下劈,立时抬脚向他踢来,燕岐晟后退一步让开他气势凌厉的一脚,倒让那细封甘犁有了喘息之机,连滚带爬躲到了一旁,惊喜大叫道, “细封延,你是族中的第一高手,你给我杀了他!” 那细封延沉默不语,上前一步长刀横向燕岐晟劈了过来,燕岐晟却是手腕上挑,长刀竖立左手一抵刀尖,两刀以十字相遇,自上而下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之声,两人手中的刀刀刃立时尽毁。 不过人却是面面相对,相隔不到半尺,两双眼,四目相对,燕岐晟却是哈哈一笑, “难得西夏人之中还有使刀的高手,只今夜里小爷有事在身不便讨教,又手中兵器实在不称手,不如改日好好打一场如何?” 他今夜本就是依计偷营烧粮,如今粮草已烧便算是完成使命,冲入中军大帐已是他在贪功了,观此人武艺高强与他一战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毙敌,这可是身处十五万大军营中,若是在这处缠斗起来,自是对自己不利的,他姓燕的虽是勇猛却也不傻,当下便要抽身出去。 那细封延眼一眯,却是冷冷应道, “你即已到了此地,还想走么?” 燕岐晟哈哈一笑, “小爷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你还留不住小爷!” 说话间,人已是向后头退去,那细封延立时飞奔着追了出来,外头朱光武等人见燕岐晟出来立时上来接应,这厢大喝一声拳头破空声起,朱光武如铁塔一般的身子便已挡在了细封延的面前,两人交手几招,朱光武胸前软甲被破开一道口子,细封延却是被震得退后几步。 朱光武冲燕岐晟大叫, “哥哥,这小子刀法不错!” 燕岐晟哈哈一笑一抓他后背再用力一推,朱光武便借势窜了出去, “以后来收拾这小子,现下风紧,扯呼!” 众人立时四散逃走,细封延还想再追被人一支冷箭射来,只得停身躲避,却听得有人大叫道, “那使刀的小子,你可记住了……小爷姓燕名岐晟若是要寻回场子,可别找错人了!” 细封延大恨,咬牙想追,待得再看时,这帮人已隐入了乱战的兵士当中不能再觅。 这一夜大宁偷营果然大获全胜,燕岐晟等人回到城中,韩伏虎一一嘉奖,回到营中休息不过两个时辰,却听得外头战鼓声起,却是那西夏人来叫城了! 昨日里被大宁人偷营得手,粮草大半被烧,那细封甘犁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厢命兵士扑灭大火,重又整顿军队,再一点人数,却是被人里应外合,又是点火又是杀的,烧死烧伤加上杀死杀伤了近一万兵卒,而那些大宁人所留不过百人尸体,细封甘犁气得跳脚大骂,誓要将这颜面找回来。 天色刚明之时,便点了人马出营,亲自到兰州城外叫阵,韩伏虎却是个经验十分老到的大将,这时节敌人乘怒而来,若是出阵难免被人气势所摄,心志不坚之辈倒要吃亏,却是将那免战牌高高挂起,并不与之交锋。 那细封甘犁气得在城下面哇哇大叫,用西夏话骂了一车,兰州城头上守将只是哈哈大笑, “你骂得甚么鸟语!老子听不懂!” 当下一挥手道, “小的们,不能让这些西夏秃毛瞧扁了咱们,给老子骂回去!” 立时有那声音大,嗓门儿粗的上来便是一通骂,本在睡觉的朱光武被吵醒了一听,立时来了精神,几下穿戴了衣裳,便上了城门。 这厢立在那处,一手持刀一手持了个茶壶,挺胸运气,气贯丹田,便骂了起来。 他那嗓门儿本就天生的大,又不知打那儿学来的词儿,从那西夏皇帝拓跋忽儿祖宗十八代开始骂起,一直骂到了细封甘犁的老娘身上。 他不单骂还要编,从西夏皇宫里六十岁的老太后开始,一直编到拓跋忽儿三岁的小儿子,各类艳史密闻,无数淫辞秽言,编来编去将整个西夏皇族都编得全数认畜生做祖宗去了。 一来他声响儿大,天生骂人的料,骂上一个时辰嗓子都不带哑的。二来如今大宁富庶,周边各族觊觎中原日久,多派贵族往中原学习,后头传播开来,西夏人中一半会听中原话,大宁军中却是十个有九个听不懂西夏话,如此一来,西夏人骂大宁人听不懂,大宁人骂西夏人听得清清楚楚,还明白是甚么意思! 偏那朱光武还编出了章回来,骂完一章喝水歇气,一旁的众军士还起哄道,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朱光武得意洋洋四下拱手, “多谢诸位兄弟捧场!”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花里斑 朱光武这也是得亏了自家亲娘教的好,朱家金氏夫人可是四里八乡,左邻右舍出了名的泼辣,骂遍长街无敌手,打完临安小半城! 朱光武自小“家学渊源”又“天赋异秉”,却是骂得对面西夏军咬牙切齿,那细封甘犁气得吐血,抖着手指朱光武道, “来人!来人……谁要能将那贼汉射杀,赏金百两!” 说完却听得一旁有人冷声应道, “我来!” 却是站出一个人来,竟是那细封延,这厢手持弯弓搭箭,瞒准那城头上正口沫飞溅的朱光武, “嗖……” 利箭飞出,幸喜的旁边的人见机快,一脚踢在他腰胯之上,朱光武立时身子一歪,那利箭便擦着他鬓角飞了过去,朱光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探出头去瞧了瞧,见那下头站出来一个目光阴冷的西夏汉子,也正冷冷的盯着他,不由心中暗骂, “好个西夏秃贼,隔得这么远,居然有此臂力射了箭上来,看来是个高手!” 那守城的将领一见大怒,喝道, “小的们,欺负爷爷们没箭么!给老子好好招呼这帮子西夏秃货!” 说话间顿时箭如雨下…… 如此闹腾了半日,那细封甘犁怒气不得发泄,终是恨恨退兵而去。 待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之时,已是睡了个精神饱满,又吃饱喝足的燕岐晟便立在了城头之上,对着朱光武笑眯眯道, “给本将军骂!把昨日里射你那小子,给本将军骂出来!” “好嘞!” 朱光武大喜,这厢叉腰运气,立在城头狂骂起来,这一回却是指着那细封延骂个不停,祖宗八代问候一个遍,又开始问候家中的老祖母了,那头西夏人气得哇呀呀乱叫,当下点兵出来迎战。 燕岐晟看得分明,一指那领头站立在细封甘犁旁的青年, “你……小子!可敢与小爷一战!” 细封延冷冷一抽刀冲他比划了一下,燕岐晟大笑, “等着!” 下了城墙命人骑马,这厢持着自己掩月刀,骑马上领着一队人马便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细封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见燕岐晟便操着生硬的汉话道, “前头让你跑了,今日必要将你的人头拿下!” 燕岐晟哈哈一笑手中长刀一摆, “小子别狂,且看今日谁的人头落地!” 说话间两腿一夹,胯下马儿立时便冲了出去。 燕岐晟胯下马乃是燕韫淓四处为儿子寻的千里良驹,头小脖细,腿长蹄大,因着浑身花毛,便取了名儿叫做花里斑,这马甚是通灵,主人不过轻轻一磕便知机往前冲。 两马这么一交错,燕岐晟与那细封延便战到了一处。 细封延使得是也是一把长刀,此人乃是细封氏中出了名的使刀好手,一把长刀使在手中如毒蛇出洞,又似蛟龙腾空,刀刀专刺要害,招招不离命门。 燕岐晟这一把刀拿在手中,却是自长真生产时使用过后,头一回对阵时用,这一用不打紧,倒是自家先吓了一跳。 细封延瞧不见,他自己却是瞧得清楚,此刀在半空之中划动挥舞之时,却是带出来一道细细的黑色光芒,在刀刃之上流动,自己舞得急了,竟隐隐有阴风阵阵扑面,鬼嚎声声扰耳,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交起手来,打得是难分难解,都是走的大开大阖,刚猛的路子,这厢势均力敌,两刀相交之时,刀刃处竟有火花四溅,横劈竖砍撩起地面飞沙走石,戳刺挑拔带出半空劲气四散。 这两方的兵卒们初时还在后头摇旗呐喊,到后头一个个看得是心驰神荡,连叫好都忘记了! 那韩伏虎立在城头上也在观瞧,也是不由暗暗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此子果然有太祖遗风,假以他日只怕我这大将军之位也要拱手相让了!” 那头细封甘犁也是瞧得心惊,暗骂道, “都说南人柔弱不擅兵戈,却出了这么一个猛士,想当初拓跋斜逃回兴庆府来,我还曾嘲笑于他,没想到此人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燕岐晟与那细封延一战,打得好不激烈,却是自清晨打到了晌午,又自晌午打到了日落,便是那压阵的朱光武都实在是顶不住了,不由扯着嗓门儿对燕岐晟大叫, “哥哥诶!天色不早了,打了一日了,今儿差不多了,回家吃饭吧!” 燕岐晟饶是再好的体力,这时节也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胯下的花里斑也是浑身冒汗,不停打着响鼻,显是十分不耐烦了! 再一看那细封延比自己更差,满脸汗水,气喘如牛,只却还要咬牙坚持,燕岐晟少有遇上能与他旗鼓相当的青年才俊,不由起了爱才之心,一面打一面与对方商量道, “今日你我都是尽了力,再打也是不相上下,不如就此收兵,明日再战如何?” 只那细封延却是个执犟的,虽是快撑不住了,却是嘴硬道, “妄想,今日要嘛将人头留下,要嘛战到明日!” 燕岐晟闻言却是有些恼,直觉此人不识好歹! 哼!你即要如此不知进退,小爷便奉陪你就是! 只他想奉陪,后头朱光武却是不干了,连声的叫道, “哥哥诶!哥哥诶!我肚子饿了!我们回去吧!” 他在后头给燕岐晟压阵,主将不走,他自不能走,偏他又生得牛高马大,比旁人更不禁饿,今日自早饿到晚实在是顶不住了,见叫了两回那边仍不收手,无奈只得拉了一旁的小兵,在他们身上翻找起来。 嘿!竟真让他翻出来一个大饼馕。却是被那小兵当成护心镜平平贴在胸口的,朱光武大笑, “好!这个好……战时能挡刀,饿时能充饥!” 那小兵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冲着朱光武怯怯一笑道, “俺娘说了,怎么着也不能饿着自己!” “你娘说的对!” 朱光武挑拇指大赞狠狠咬了一口饼,冲着战团中的两人大叫道, “哥哥诶!你听到没有……仗可以再打,饭却不能不吃呀!” 燕岐晟被他吼的百忙之中回头一瞥,见他正咽得撑脖子瞪眼,不由大怒, “朱光武你小子真不讲义气!” 自家有东西填肚子,不管老子了! 一句话刚说完,对面寒光一闪,燕岐晟忙向后一仰躲过了一刀,见对面那小子咬牙瞪眼,显是不肯放过自己,不由将一腔的怒气饥火全数发泄到了细封延身上, “他娘的!明摆着分不出胜负来还这般拼命,这小子真是个属乌龟的,死咬着不放!这不是想砍是老子,是想饿死老子呀!他娘的……待老子以后打到兴庆府去,活捉了你们那拓跋皇帝,先关起来饿上三日再说!” 这也是饿极生变,眼珠子一转生出一计来,这厢拉着缰绳退后几步,伸手一摸自家花里斑的马头, “花里斑,这回可全靠你了!” 花里斑也是打烦了,撅着厚嘴唇,轻嘶着应了主人一声,便放开四蹄往对面跑去,到了近前时突然前蹄一扬,便向细封延胯下马儿踢去。 “嘶……” 他们所用乃是战马,却是个个都有受过训练,主人们打斗,马儿们也是不会闲着,不但要负着主人在战场上来去自如,必要时自然也是要又踢又咬,那细封延的座骑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扬蹄,自己也不甘示弱,立时腾身扬起蹄来。 只那细封延吃亏便吃亏在没有防备,不似燕岐晟马儿一腾身时,便夹紧了双腿稳住了身子,细封延是猝不及防,身子一晃正正被燕岐晟抓住了时机,一刀戳在了大腿之上, “啊……” 细封延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大腿上鲜血直流,立时打湿了半条裤子,忙回马就走,燕岐晟嗤笑一声, “小子!前头让你走,你不走!现下……可没那么便宜了!” 当下打马就追,西夏那面见主将败阵,兵卒们忙上来接应,一面护了细封延后退,一面使了长杆枪捅花里斑,燕岐晟舍不得爱马受伤,再有自己也是筋疲力尽,便靳马回身往自己阵中跑去。 朱光武等人一见他得胜,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这厢兰州城城门放下,这才迎了得意洋洋的燕岐晟回转营中。 第二日那西夏细封延又出来叫阵,燕岐晟却是蒙头大睡,只让朱光武带出话去, “手下败将还敢来战,小爷今日无心理会你!” 细封延听了几欲吐血,取了弓来便要往城头射朱光武,朱光武这回学乖了,躲在垛口后头就是不露头,细封延气得身子乱晃, “攻城!给我攻城!” 这厢又攻了一轮城,留下一地的兵卒尸体悻悻退却。 如此一方攻城,一方守城却是又打了半月,西夏这面有韩伏虎这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双方仍在僵持之中。 只辽国一线却是危机重重,燕守敬这一回派了二十万禁军出京,仍是由安定侯司徒戌挂帅带兵,驰援大同、真定、河间等地,战事打得十分激烈,双方互有进退,兵部那处行文称这一回乃是西夏与辽国暗中勾结,同时进犯大宁,靳令韩伏虎主动出击,务必击溃西夏军队,安定大宁西北。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夜撤兵 韩伏虎看了行文却是眉头紧皱, “兵部这些主事到底是如何想的?西夏人可是有十五万人在外头,我们手头只有八万,主动出击这不是击退西夏人,这是送死!” 下头众将闻听也是交头接耳,有人拱手道, “大将军……那些整日时坐在临安官房之中的书呆,如何能知外头带兵打仗的情形,此令必不能遵行!” 也有人附和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将军可不必理会此令!” 韩伏虎苦笑,他在边塞镇守多年,这样的事儿也有遇到过,身为一方镇守他有临机决断之权,此令可不受,但事后必要受兵部那些人的弹劾,又要上奏折自辩,若是弄不得好,只怕还要亲自进京一趟。 只事后再难,此时却不能犹豫,当下拍桌道, “此事由本大将军一力承担,众将听令!” 众人忙起立, “命……全军戒备,守城不出,听令行事,不得擅自出城,违者以军法论处!” “喏!” 众人拱手行礼,待得大将军摆手,这才齐齐行礼,鱼贯退了出去。 那一头西夏人营中,细封甘犁也是十分头痛,正与细封延商议道, “若是那韩伏虎坚守不出,我们的粮草已被烧了大半,十五万大军每日消耗庞大,再耗上半月若是再不能攻破兰州,便只有撤兵一途了!” 细封延闻听也是皱紧了眉头,他大腿之上被那大宁将领戳了一刀,养了半月已是结疤,正一心想着报这一刀之仇,自然不愿就此离开,想了想道, “前头出行之时,陛下不是曾让都统军带上那几名大宁人么,如今战事胶着,何不寻他们来问计?” 细封甘犁嗤之以鼻, “这些大宁朝人能有甚么妙计!” 细封延道, “汉人素来狡诈,擅使阴谋诡计,倒不如将他们叫来,权且听一听他们有何话说?” 细封甘犁虽说心里不愿,但现下久攻不下,他也是进退两难,再攻无人粮草,要退回去只怕陛下怪罪。 想了想便听细封延的劝,叫人请了那几名汉人的头目前来说。 不多时有人进得大帐,乃是一个中年文士生得一派文弱的样子,带着个徒弟更是文弱不堪的样儿,进来行礼道, “都统军有礼!” 细封甘犁随意一摆手, “坐吧!” 两人依言坐下,细封甘犁便问道, “闻听说你们汉人最会阴谋诡计,现下这兰州城久攻不下,你们可有办法?” 此言一出那中年文士倒是微微一笑,那青年文士是眼中怒色一闪,细封氏两人看在眼中却是都轻蔑一笑,这些大宋人都是贪财的,若不是为了银子,他们又为何会里通外国为辽人四处活动,私下串联? 那中年文笑道, “都统军想要拿下这兰州城并不是难事!” “哦……” 细封氏二人一听立时精神一振,忙道, “你将计谋献上,本官必会赏你黄金百两!” 中年文士拱手笑道, “多谢都统军!” 当下却是轻言细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计谋一一道来,一席话说的细封甘犁眉开眼笑大大叫好, “好好好!此计甚好!怪不得人都道汉人奸狡,此计若成本官决不会食言,必有黄金百两赏赐!” “多谢都统军!” 献计之后,两人退出了大帐,霍俊熹不解低声问道, “先生为何一定要留在西夏,甚至还要献计与这帮西夏秃贼?” 霍先生左右瞧瞧并无旁人,这才应声道, “子湛不知,这一趟我们来西夏,一为联合,二却是为了那蒲国公世子燕岐晟!” 霍峻熹一愣, “为了燕岐晟……先生此言何意?” 霍先生冷冷一笑道, “此子必除!” 霍峻熹闻言一惊, “先生的意思是……想借了西夏人之手杀了燕岐晟!” 霍先生看了他一眼道, “此子乃是蒲国公燕韫淓嫡子,燕韫淓爱子如命,若是能杀了他儿子,必能重创燕韫淓,燕韫淓如今在朝堂之上势力与日俱增,且隐隐威胁大人之势,若是不尽早除去只怕待他坐大之后,便再不能动了!” 世人争名夺利一为自己,二为儿孙,听说那燕岐晟只得一位夫人,且成亲两年未曾生育,若是能除了此子,留下一个还是稚龄的庶子,想再培养成才也是二十年后的事了,如此必能熄了燕韫淓争雄之心。 他们身在西夏,自然消息闭塞,不知蒲国公府如今已有了第三代的小主人。 说到这处霍先生向着自己学生微微一笑, “前头我们路途遇上那位美艳之极的夫人便是燕岐晟之妻!” 霍峻熹心中也早已隐隐猜到,闻言默然不语,霍先生伸手一拍他肩头, “好孩子!大丈夫立身处世,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只这权势却是头一位的,有了权势自然甚么都有了,用甚么手段都不为过!” 霍峻熹闻言默然不语, 想起那红衣白肤,美目俏颜,若是……知晓了丈夫死讯会是怎生的悲伤! 兰州城外,西夏军又连攻了十日,这十日攻城之战十分激烈,城下尸身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断肢残臂交错之间,早已分不清是西夏又或是大宁人,只这全都是有血有肉的大好男儿,如此抛头颅,洒热血,为的不过就是掌权者那点子欲念罢了! 穆红鸾在府中时时派人出去打听消息,知西夏军虽攻势猛烈,但守军亦是守得固若金汤,只久不见丈夫,虽知他平安难免心中挂念。 恨只恨这人便是轮值巡城,也是学足了大禹治水,竟过家门而不入,逼得穆红鸾抱了儿子立在府门前,专等着见他爹一面。 燕岐晟骑在马上,身后一队人马,到了府前便靳了马头,目光紧紧盯着那一对母子。 随在他身后的朱光武也是眼也不眨的,盯着立在穆红鸾身旁的紫鸳,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竟只化做三个字, “平安否?” 见得丈夫虽说满脸憔悴,一身的污血,但总算是全须全尾的坐在马上,并未受伤。 如此亲眼得见,总算是放下心来。 穆红鸾将儿子抱得竖起来朝向自家爹爹,丑奴如此越发长的好看了,那粉妆玉琢的样儿,跟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没甚么两样, “啊啊……” 丑奴认得他亲爹,见他竟然坐在马上不过来抱自己,不由流着口水忿忿不已的挥着小拳头, “啊啊啊……” 燕岐晟瞧得心头发热,却不敢停留,狠了狠心一咬牙, “回去吧!外头风大!” 却是打马就走,朱光武见状只得对着穆红鸾一拱手, “嫂嫂勿怪,大将军有令,为防军心动摇,众将及诸兵士不得擅自归家!”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们多保重!” 虽说在城中住着可说是近在咫尺,只有家归不得却又如远在天涯! 抱着儿子眼见得全副戎装的兵士打面前过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这才与紫鸳转身往回了府中,下头人忙将府门紧闭。 燕岐晟待得走远了,这时节才敢回头,却见得府门已是紧闭,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怕那母子俩若还立在府门前,自己见着了必忍不住,便要狂奔回去! 西夏人又攻了五日城,终是弹尽粮绝,这一夜趁着夜黑风高,天上无星,十来万人拔营启程,只再是轻巧也不可能没有声息,更何况有那日夜监视着西夏军动静的大宁暗哨。 这厢急忙报与韩伏虎, “大将军,西夏人连夜拔营,看来是久攻不下预备撤兵了!” 众将闻听得大喜,有人出列道, “大将军,此乃乘胜追击的好时机,还请大将军下令许我等追击!” 韩伏虎有些犹豫, “这一番仗打下来,西夏损失约摸在五万人数,我军也在二万之众,如今城中只剩六万不到,若是派兵出城追击,西夏军数倍于我,被人反戈围剿于平原山地作战,只怕会有大败之虞!” 只众将此时群情激昂,被人围着打了这许久,现下终是能乘胜追击,自然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立战功。 韩伏虎心知此情形不能强压,无奈之下只是点了身边五员大将, “你们几人分别带五千兵士前往追击,只不能过五里,一旦离城五里即刻返回,若有违者以军法处置!” 众人立时抱拳应诺。 燕岐晟此时也是兴冲冲出来点齐了五千兵马,又带上了自己的亲卫,自敞开的城门出击,一路向着溃逃的西夏人狂追而去。 燕岐晟骑着他那花里斑一路追杀过去,手中掩月刀光在黑夜之中散发出阵阵黑芒,每到一处必有鲜血四溅,更有惨叫声声,人头滚地。 他那刀太快,一刀掠过时,有那头颅被割去,只留一个身腔子还在往前头跑。 那前头跑着的西夏军回头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尿湿裤裆,大叫一声娘哟,恨不得放下上头两只脚来跑。 燕岐晟一路杀得性起,又因着胯下乃是千里良驹,再回首时自家的亲兵与护卫,却是已瞧不见了,只他艺高人胆大半分没有胆怯,还要催着马往前头赶。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上城头 燕岐晟又往前跑了一里,突然道路地面之上腾腾腾几声响,竟自泥土之中弹起几根绊马索来,正正拦在了花里斑的前蹄之前,若是旁的马儿遇上了,必是要被绊倒摔了主人下来。 只这匹花里斑确实神峻异常,长嘶一声猛然四蹄齐齐使力,竟原地弹了起来,背上负着燕岐晟跃上了半空,竟是生生跳过了这几根绊马索,免了马失前蹄之危。 四下的西夏伏兵见一击未成,立时喊杀着冲了出来, “杀呀!别让这小子跑了!” “围住这小子!” “砍马!砍马!困死他!” 有人冲上来便砍花里斑,还不等燕岐晟动手,花里斑已是后蹄一抬,正中一人胸口,踢得那人面色青白,倒翻出去一丈。 众西夏兵见了都是一惊, “这小子厉害,他这马都这么凶悍!” 燕岐晟此时那还不知自己中了埋伏,只他不担心自己,心知这西夏人乃是佯退,将城中兵力引出便要偷袭兰州,想到这处便要靳转马头,向来路跑去。 只西夏人即是使计埋伏于他,自然不肯让他轻易离开,果然那细封延自一旁密林之中现身出来,却是拦在了他的道前。 燕岐晟一见是他不由冷笑, “手下败将,前头单打独斗打不过小爷,现下是打算使诡计群殴吗?” 细封延性子高傲,被他一激,当下冲着众兵卒一摆手, “你们退开!” 说话间,将挂在马鞍上的长刀取了下来,提在手上挽了一个刀花,傲然道, “前日你仗着马匹之利,侥幸胜我一招,今日我们再来比过!” 燕岐晟心知被他缠上今夜必不能快速脱身,只得长出一口气静下来心来, “好!今日是小爷大意,中了你们调虎离山之计,罢……待小爷收拾了你再说!” 此时间自不能同前头那一回有切磋比试的闲心,他急于回城,一上来就不会留手,手中的掩月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黑芒,胯下马一催直奔那细封延而去。 细封延冷冷一笑,提刀迎上,两人战在了一处,燕岐晟是气势如虹,状如猛虎,细封延是胸有成竹,轻松应对, “当当当当……” 两刀相击,火花四溅,劲风四散,劈砍之际道旁树林犹如被狂风催折一般,众西夏兵远远围成一圈儿,点燃了火把将两人围在当中…… 这厢引了燕岐晟等人领兵出了城,西夏人果然派了高手,趁暗夜偷城,飞爪索甩到城头,顺着绳索往上爬,被守城的大宁兵卒发觉,城头之上立时一阵示警之声, “西夏人偷袭了!” “快报大将军!” 不多时城头之上立时喊杀声起,韩伏虎得讯立刻披挂上了城头,却见下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西夏军已是团团围在城下,韩伏虎心知中计,只他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面上不露只吩咐下去道, “命各门戒备,西夏人要攻城了!” 西夏人胜在人数占优,十万人出去五万缠住了出城的诸将,余下兵力却是全力攻城,那细封甘犁用霍先生之计,眼见得城中守军空虚,不由的大喜,坐在马上持刀狂呼, “给我攻城!首登城者……赏金百两!” 众西夏兵卒闻听发出一阵狼嚎之声,立时推起攻城云梯车往那城墙跑去…… 这一番喊杀声震天,兰州城中穆红鸾正守着丑奴酣睡,听得外头声响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来人!” 外头守夜的夏竹进来了, “夫人,您有何吩咐!” 穆红鸾抚着乱跳的胸口道, “去!把杨大强叫来!” 夏竹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忙应声出去,不多时衣衫齐整的杨大强自外头进来了,穆红鸾问道, “外头战事如何?” 自城外响起喊杀声,杨大强便未曾入睡,带着人在外头巡逻,现下听穆红鸾问便应道, “西夏人又来攻城,韩大将军亲自上了城头,想来这一回必同前头几回一般,能将那些西夏人打退了!” 穆红鸾听了皱眉摇头, “不对!” 今夜里的喊杀声很是不对,自己的心也是乱跳的厉害! 不对…… 想到这处吩咐道, “去!把人叫上,全副铠甲都跟着我上城头去!” 杨大强听了一惊忙道, “表妹,现下正是激战之时,这时节上城头……” 穆红鸾一摆手,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杨大强知她脾气,当下也不多话便出去整顿人手,穆红鸾转身又叫夏竹,把绿绣与紫鸳还有几个丫头叫了起来,自己进内室换了利索的衣裳。 绿绣几个进来,见她已是一身红衣,手持长剑的立在屋当中, “夫人……您这是?” 穆红鸾应道, “今夜只怕城防危急,我要亲自上城头去……” 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夫人……” 穆红鸾一摆手, “不必多言!” 回身看了看小床中正睡得香甜的儿子,吩咐道, “你们今夜里全数守在屋中,看着小郎,我会让杨大强留下四人在院子里守候,若是发觉情形有变……” 转头瞧向紫鸳, “你们立时带了小郎出城,往蜈蚣岭去!” 几个丫头见她神色凝重,也跟着心里发沉忙点头应道, “是,夫人!” 穆红鸾嗯了一声,回头瞧了一眼儿子,这才提了剑大步出去,到外头点了四个蜈蚣岭上的旧人道, “你们进内院护着小郎,若是情况危急时便带着他们往蜈蚣岭下客栈去,本夫人脱身之后便会去那里寻你们!” 四人闻言都是互视一眼,耳听得城外喊杀声越发激烈,夫人又有此托付之言,不由心中一凛,忙挺胸道, “属下等必以命护小郎!” 穆红鸾嗯了一声,不再多话过去翻身上了马,一众人跟在后头出了府往那激战之处而去,此时间城头已现危急,西夏人攻破了一小处城防,不少人跃到城头之上与大宁军混战到了一处。 韩伏虎见状亲自提刀,身先士卒与敌人在城头战了起来。 韩伏虎文武兼备,身手很是不错,带着身边新兵在城头之上一通砍杀,果然杀退了不少西夏人,立在那处大声喝道, “小的们,把这些西夏人赶下城去!” 正这时,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冷箭,嗖一声直奔他面门而来。 韩伏虎虽在混战之中,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角余光见得寒光扑面,心知必有箭到,当下却是一低头,让过了一箭,只没想到那施冷箭之人竟是个神射手,乃是三箭连发,头一箭过去,第二、三箭才紧跟着过来。 韩伏虎躲过了头一箭,第二箭擦身而过,第三箭却是正中在护心镜上,这厢蹬蹬蹬倒退三步,护心镜破碎,箭头入肉三分, “唔……” 韩伏虎疼哼一声伸手捂住,身旁亲兵一见立时上前搀扶,有那攻上城头的西夏兵卒立时大叫, “韩伏虎中箭了!韩伏虎中箭了!” 这话却是用汉话叫出来的,西夏人一听立时士气大振,口中发出一阵阵狼嚎之声,加紧了攻城。这边大宁兵卒一听却是个个惊慌, “大将军伤了!” “大将军中箭了!” 韩伏虎立在那处,由亲兵团团围在当中,身旁的亲兵低头一瞧他胸口,只见那伤口处流出的竟是黑血,不由大惊, “大将军中的是毒箭,快快下城头寻军医!” 韩伏虎立在那处硬撑着不倒,长吸一口气强压了脑中眩晕之感,一摆手道, “不成!三军不可无帅,本将军若是倒了,众将士必要军心大乱!” 却是命人用剑砍了箭身,外头以大氅遮挡,仍是立在城头指挥众人。 只那箭上毒药实在厉害,韩伏虎立在那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形不停摇晃,亲兵们扶着个个面露焦急…… 下头穆红鸾已是近了城头,此时众兵士早已全数上了城头助战,穆红鸾翻身下马,提剑纵身上去,竟是无一人阻挡。 上得城来看了看城头情形,便领着众人杀了进去。 只见她一身红衣,手中长剑寒光闪闪,辗转腾挪之间她面前的西夏人,便惨叫着一个个跌倒在地,鲜血飞溅,肢断首落。又有杨大强等人个个也是刀头舔血出来的,手上功夫也不差,这厢在夫人的带领之下,如狼似虎的杀上来,杀得西夏人一个个是叫苦连天,大宁兵士却是精神大振。 这处城头上的情形立时一松,那头韩伏虎恍惚之间只见一道红影在面前一闪,忙连声道, “这是何人?” 有亲兵认得便应道, “大将军,那是燕将军夫人带着家中侍卫前来助战!” 说话间红衣丽人已是到了面前,穆红鸾一眼便瞧见韩伏虎此时情形不妙,忙问道,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亲兵急道, “大将军中了毒箭!” 穆红鸾回身大叫, “杨大强!” 杨大强闻听了,一刀刺入对面西夏兵的肚腹之中,势大力沉的刀尖自后背穿了出来。 杨大强大叫一声抬起一脚,将那西夏兵的尸体一脚踢开,抽了刀过来, “夫人?”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斩细封 “将我们带来的解毒丸给大将军服下!” 杨大强忙自怀中取出来一个瓷瓶,倒出几颗来给韩伏虎服下。 这药乃是蒲国公府自宫中所得,被穆红鸾带到了兰州,出来时都要备上一些在身上,便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药入口极苦,药味冲鼻直上脑门儿,韩伏虎吞下肚去只觉脑中一清,紧紧抓着亲兵的手臂, “快!扶本将军到城楼上去!” 韩伏虎上得城楼,左右顾盼,不由叹道, “此一役中了西夏人之计,兰州城危矣!” 身边得力的将领全数派了出去,现下西夏人围城,自己又中箭,若是一倒下只怕便要乱了! 穆红鸾立在他身旁也左右四顾,却是不见燕岐晟身影,城头上领兵的将领也不过寥寥两三个, “大将军,其余诸将何在?” “西夏人佯败退,引了燕将军等带兵追击,如今城中喊杀不断,却不见回归,想来必是中了西夏之计被缠住不得脱身了!” 穆红鸾听得心里一跳,西夏兵力两倍于我,有城可据守自然不怕,只出城作战被人一围,怕长青等人要陷入苦战之中,当下恨不得自己领了兵去救丈夫,只现下城门情势危急,若是被人破城,那满城的百姓,还有丑奴便危矣!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守城为主! 忙收拾了心思,察看形势,却见得火光映照之下,下头的西夏人却好似蚂蚁一般,密密麻麻铺了一堆,正嚎叫着一队队往城头上爬,后头压阵的中军帅旗之下,却有一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瞧不清样貌。 便问道, “那人可是敌军主帅?” 韩伏虎脸颊之上冷汗长流,依在左右亲兵身上不能应话,有亲兵应道, “那人正是细封甘犁,西夏十五万军的主帅!” 穆红鸾听罢暗道, “擒贼先擒王,我若是将此人击杀,西夏人必退!” 想到这处却是一言不发,过去伸手一按城墙,一道红衣身影便已斜斜如大鸟一般,自城头跃下往那西夏人阵前掠去。 她这么一跳,立时引得众人一声惊呼,杨大强过去拦之及不由捶墙,只韩伏虎脸色青白瞧着她飘然下去,不由哈哈一笑, “好!好!燕将军夫人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真英雌也!来人……擂鼓,为燕将军夫人助威!” 当下城头之上擂起战鼓,两军对阵之间,千军万马丛中,只见得一道红色的身影,在西夏人之中飞掠急纵,这厢只见得人影一闪,还未来得及举刀便已自头顶飞过。 眼见得她一口气用尽,身子下沉便要落到地上,周围西夏人见状发一声喊,手中长枪短刃齐齐攻来,誓要将这女人剁成肉酱,却那料她脚尖竟在那枪尖上头一点,持枪的西夏兵卒只觉手上一沉,那红色的身影就又冲天而起,向着帅旗掠去。 细封甘犁见这情形,先是哈哈大笑, “这汉人婆娘是疯了吗?真当自己能千军万马之间取本官首级?” 到后头那道红色身影竟越飞越近,地上众多兵卒无一人能阻拦她,不由也变了色,以手指点大叫道, “来人!射箭!射箭!” 立时箭如飞蝗扑面而来,穆红鸾一把长剑舞成一团银光,护着身前左右前后,半只箭都近身不得,只她这么一挡,自然前冲之势便缓了下来,身子就往下落去。 下头的西夏兵卒立时发一声喊,聚到一处,长枪长刀都往上头招呼,穆红鸾见状轻轻一笑,半空之中身子一转,变做了头朝下,伸手一把抓着了其中一柄枪头,小腹一缩身子又变了方向,双脚便顺着枪身滑了下去,一双鸳鸯戏水描金钱的绣鞋重重踩在那西夏兵卒头上, “喀嚓……” 一声,内力自脚尖灌下,竟是生生将那人的颈骨踩断,还未等到旁人的刀枪攻到,她已是一路踩着人头过去了。 此时节她离细封甘犁已在十丈之内了,细封甘犁身边护卫的兵卒极多,见状纷纷怒喝着冲了上来,只如此却是吃了大亏,穆红鸾足下灌入内力,一路踩着人头过去,脚下惨叫迭起,又有人持刀想砍却是离得太近,砍到了自己人,想命众人散开,只这女人身手奇高,分散开来便是个个受死的伤儿。 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人进有人退,自家都撞到了一处,不多时西夏人的阵脚便乱了起来。 细封甘犁骑在马上瞧得分明,不由跳脚大骂, “一帮子废物连个婆娘都挡不住,快放箭!” 只后头的众箭手一轮箭射过去,那红衣身影的衣角都未挨着,倒是自己人伤了不少。 穆红鸾却似是故意的一般,此时倒是并不急着杀到细封甘犁面前,竟是仗着身法高超,在众兵士的头顶之上四处乱窜,她所到之处惨叫不断。 却是西夏人自己误伤的更多,她出手杀伤的倒更少。 那头细封甘犁气得哇哇大叫,这一番乱了阵脚,便是连前头攻城的西夏兵卒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趁他们士气受挫之时,城头上韩伏虎大喜忙推了亲兵,摇摇晃晃抽刀上前,大喝道, “小的们,给老子把西夏人砍翻了!” 众兵士见大将军安然无恙立在城楼之上,不由也是士气大振,彼消此涨之下,这城头战事便有了变化。 下头穆红鸾身形如鬼魅一般在西夏阵中掠过,身后血光飞溅,留下一连串惨叫声,终是到了细封甘犁面前不到一丈之地。 细封甘犁端坐马上骇然变色,口中一阵叽哇乱叫, “给我挡住那婆娘!” 堂堂西夏,两军阵前,千万名勇士竟让这汉人婆娘来去自如,似入无人之境一般,实在是颜面扫地,颜面扫地! 这厢自有人上前阻挡,穆红鸾一声清叱,手中长剑一削,面前的西夏骑士喉头喷血仰面倒下,穆红鸾伸手一掌按在马头上,身子一翻,人就安坐在了马鞍之上。 这厢一拉马缰绳,胯下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扬便往细封甘犁那处闯去,穆红鸾伏身躲过斜斜刺来的长枪,一手抓在了枪身之上,手腕一扭一抖,那人立时枪柄脱手。 穆红鸾再往前一送,枪柄便重重撞到了那人胸口之上,当下大叫一声栽倒马下,那马儿受惊,发了一声长嘶拖着主人的尸体便朝外头空旷之处跑去。 穆红鸾一手拿过长枪却是举臂投抛,那闪着银光的枪尖,直直向着细封甘犁飞去,那细封甘犁吓得一个缩脖子,只觉得一股风刮耳而过,身后头喀嚓一声,自己的帅旗在夜风之中晃了几晃,便从中折断,倒在了尘埃之中。 帅旗一倒,众西夏人都是大惊,城头之上韩伏虎见了大笑, “小的们,西夏必败,大宁必胜!西夏必败,大宁必胜!” 城头之上立时喊起齐齐的呼喊声, “西夏必败!大宁必胜!西夏必败!大宁必胜……” 下头穆红鸾却是趁着那大旗折断之时,人飞身而起,在西夏人的叱喝之中,已是向那细封甘犁扑了过去。 细封甘犁见这美艳的汉人婆娘持剑飞来,倒如见着地狱来的母夜叉一般,不由的亡魂大冒,大叫一声抽刀便往前头迎上去,论说起来细封甘犁能做主帅自然不会是庸手,只他眼见着这一身红衣的女人,身如鬼魅,在自己这千军万马之中穿行,如履平地,毫发不伤便到了跟前,自己一众亲兵在跟前,却如无人阻挡一般。 他瞧在眼中也是被她的气势所夺,不由的手上没了章法,刀砍过去穆红鸾却是轻声一笑, “你这西夏主帅也不过如此嘛!” 说话间手中长剑一挡, “当……” 借势人已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自细封甘犁头上翻过去,伸手一把抓了他的头盔,令得细封甘犁脖子向后一仰,长剑便已搁到了他喉头之上,人也稳稳坐到了他身后。 细封甘犁身旁一干亲兵大惊失色,急急来救,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对他们道, “你们这主帅实在窝囊!不如让本夫人……给你们换了吧!” 说话间,长剑寒光一闪,鲜血喷涌出来,立时染湿了细封甘犁的前襟,西夏人见状立时乱了, “都统军被杀了!” “都统军死啦!” 这阵中立时就乱了,有那忠心的亲卫要围上来杀穆红鸾为细封甘犁报仇,却被她一剑刺在马股之上,那马儿惊嘶一声便往外头撞, “砰……” 受惊的马儿不分方向撞入人群之中,立时引起一阵人喊马嘶与骨头断裂之声,穆红鸾却已提着细封甘犁血淋淋的人头飞身跃了起来。 这厢一路鲜血长流奔回了城门处,上头杨大强早瞧得心急如焚,索性过去一刀砍翻正要爬上来的西夏兵,自己翻身下去站在云梯之上,自上往下攻。 一手扶着梯子人往下落去,脚下连踢将上头趴着的西夏兵卒踢飞了下去,后头一众侍卫也紧跟着下来接应,见着穆红鸾大叫, “夫人,这边……”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调西宁 穆红鸾一见哈哈一笑,在乱军之中一扬手,将手里的人头扔了过去,杨大强手忙脚乱的接下来,看也不看那瞪着死鱼眼的敌军主帅,只大叫道, “哎呦!我的好表妹,您倒是快上来吧!哎哟哟!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就这么下去,差点儿没把他魂儿给吓飞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真只有上吊抹脖子了! 穆红鸾过来伸手一扶身子向上一纵,高高跃起时一伸脚,便踩着杨大强的肩头飞身上去,上头侍卫忙沉身挺肩,让她踩着几人的肩头便重上了城头。 这时节西夏人已是乱了,细封甘犁同韩伏虎一般,为了拦截出城的几路人马,也是将自家身边的几员副将派了出去,这时节主帅一死便无能服众之人,下头的兵卒立时便群龙无首,乱将了起来。 韩伏虎见此时机,便要领着人出城追击,穆红鸾忙拦道, “大将军有伤在身,不如由妾身去吧!” 不等韩伏虎说话,已是带着人下了城头,翻身上马待得城门大开,已是红衣白马带着众兵士狂奔而去。 这一回可不是佯败,穆红鸾一路追击,后头兵卒们早在城头上见了这位夫人风采,见她一马当先后头杨大强一众紧紧跟在后头,立时也发一声喊跟着追了下去。 西夏人是真乱了,大宁兵士此时正是气势如虹,一口气追了下来,天色已是渐亮,正正遇上了朱光武等人,朱光武等人在这处也是陷入苦斗之中,西夏人一来打了埋伏,二来又人数数倍于他们,一面心急城中,一面心急世子爷,正是打得暗暗叫苦之时,却见得西夏人一阵大乱。 朱光武生得高大坐在马上都比人看得远,远远见得那当先有一骑在前头,竟是红衣白马十分显眼,到近前再看时,不由下巴掉了下来。 “嫂嫂!” 穆红鸾威风凛凛纵马过来,后头一众男儿汉更是衬得她英姿凛凛,威风八面,前头跑单着的西夏人一面跑一面叫, “都统军死了!都统军被这女人杀死了!” 听到叫声的西夏人都是一阵骚动,那领头的大将却是不信,揪了一个跑过马前的西夏兵卒, “都统军在何处?” “都统军……都统军……死了!死了……” 拿手一指后头那母夜叉, “被那婆娘把头都砍了!” “啊……” 那西夏将领瞠目结舌,又惊又恐又急又怒,大叫着持枪便迎上去,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纵身而来时手中长剑先脱了手,立时就给对方来了一个穿膛葫芦,待两马交错时,一伸手从僵立的西夏将领手中,把对方的长枪取了过来。 那将领的尸体晃了几晃跌下马来,立时被后头乱马踩踏而过,瞬间不成人样。 穆红鸾自目瞪口呆的朱光武身旁掠过,轻喝一声, “朱光武……跟上!” “哎!哎……” 朱光武闻听得忙领着众人追上去,这厢轰隆隆的马蹄之声,不久便传入前头正与细封延战得难分难解的燕岐晟耳中。 两人都是一愣,抬眼往那兰州城方向看去,却见得道上有西夏逃兵大叫着奔来,远远后头有红衣白马的丽人,这厢追得是叽哇乱叫,红衣丽人手中的长枪一挑,便有人大叫着飞到路边去,有那被吓破了胆的,见她过来立时跪到路边求饶。 穆红鸾眼也不眨飞掠而过,渐渐近了就瞧见燕岐晟。 燕岐晟不是朱光武,远远只一眼便知晓是她,当下是又惊又诧又是兴奋,心知长真能出城来,必是因着兰州城危情已解,不由大喜,对着细封延哈哈一笑,收了掩月刀摆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家里夫人来了,再打……你必输无疑!” 细封延见这情形也是又惊又疑,正要开口问询,西夏败兵已是到了面前,人人都叫道, “快跑!副统军……快跑!” “都统军被这婆娘杀啦!” “脑袋都砍下来,挂在兰州城头上啦!” 细封延一听大惊,眼见得穆红鸾带着人马到了近前,见着细封延便清叱一声问道, “呔,那西夏人……本夫人来会你!” 说话间拍马上前,手中长枪便如毒蛇如洞一般刺了过来,细封延眼含轻蔑举刀格挡, “当……” 一声细封延竟被震得身子一歪, 这女人好强的内力! 穆红鸾一招得手乘胜再击,只那细封延的亲兵,眼见得主帅被杀,军队溃败,又有大批大宁军队追至,再留在此地,便要陷入重围之中,当下大叫一声拥上去阻了穆红鸾,有人趁机在细封延的马股上扎了一刀,马儿受惊驮着他狂奔而去。 细封延不甘,在马上频频回望,却见那燕岐晟冲他得意摆手,眼见得这一路人马跑远,却是不让众人再追击, “即是西夏军大败,我们还是别追太远!” 前车之覆犹在眼前,此时城中空虚还是早早返城为好! 穆红鸾点头道, “韩大将军身中毒箭,城中若是无人主事,只怕要乱!” 众人闻听忙打马回身往来时路上奔去。 一路上紧赶慢赶回到城中,韩伏虎果然正被亲兵们抬下了城头,见得燕岐晟回来大喜,强撑着传令道, “命……燕将军暂理城中事务,众将不得违命!” 燕岐晟暂行大将军之职,急着派人出去寻另几路人马,又要收拾战场,聚拢俘虏,夫妻二人却是连话都没有多说上一句,便各自分手。 只他们一心关注逃走的西夏兵士,却没有瞧见那荒草齐腰的半坡之上师徒二人正在远远眺望,霍先生见得燕岐晟安然回归不由扼腕道, “让此子逃脱,再想取他性命便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霍峻熹仍是沉默不语,脑中只记得那道惊如翩鸿的身影,此时间计谋成败倒是不甚紧要了! 穆红鸾带着人自回将军府去,回到府里自家那小祖宗正在大哭不止,奶娘夏氏抱在怀里也是要急哭了,苦着脸求道, “小祖宗,你就吃一口吧!” 说着话便往他嘴里送,只这小爷只是张大嘴啼哭,挣扎不停就是不肯吃,正这时只听得外头喧哗之声,夏竹到外头一瞧不由喜道, “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众人忙迎了上去,穆红鸾便自外头进来了,听到儿子大哭心知这是清晨醒来便要进食,没见着自己在哭闹呢! 穆红鸾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虽说红衣不显,但满身的血污扑鼻的腥臭之味儿,当下便笑道, “丑奴,乖些!娘去换了衣裳,洗漱一下便来抱你!” 那奶娘怀里的小东西倒似听懂了一般,立时止了哭声,睁着好奇的大眼上下打量她,穆红鸾领着众人进屋,春芽几个忙过来伺候她脱衣裳,却听得屏风后头众人一阵惊呼, “夫人,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穆红鸾笑道, “无事,都是西夏人的!” 这厢一件件脱了,用清水从头淋到脚,才算是去了一身的血腥之气,外头丑奴端坐在奶娘怀中,伸长了脖子只瞧着净房那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嘴儿啊啊叫着,十分着急的样儿。 不多时见穆红鸾出来便啊啊的伸手要抱,穆红鸾过来伸手抱了他,这小东西便直愣愣盯着她的脸瞧,端详了半晌似是在瞧她有没有受伤般,良久才缩进她怀里吃奶。 这一回西夏人在兰州城外可算得是损兵折将,十五万军大败而跳,待到收拢人马一清点时,细封延不由的暗暗叫苦, “十五万人到如今只剩下七万不到,损失竟是过半,其余粮草辎重也全数给扔在了兰州城外,这样子回去如何复命?” 只再没法子也要回去,面见陛下拓跋忽儿请罪,这厢只得收拾残兵败将一路灰溜溜回去复命。 兰州城中韩伏虎有毒伤在身,便由燕岐晟暂理城中诸事务,这厢收拾战场,将一地的死尸收敛安葬,又发动民夫重修城墙,又清点大宁兵卒人数,八万人剩不足五万人,又由韩伏虎口述,旁人代笔写了战报与请功的奏折,还有那细封甘犁的头一并送去了临安。 临安那头闻听得兰州捷报,便是朝野欢庆,如今大宁被两面夹攻,与辽国一线更是军情危急,兰州大捷传来自然是众将士士气一振,又有不久西宁捷报传来,西夏军在西宁也未讨到好处,扔下四万具尸体,撤兵退去,只西宁守将王仕纯沙场力战而死。 消息传到临安,朝上众臣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一番明摆着西夏与辽国朕手来犯大宁,将那西夏人打退,辽人必也不会持久。 燕守敬见捷报大喜,当即下旨犒赏西北边军,在御书房中提笔之时,却是眼珠子一转, “……命马军都指挥使,定远将军燕岐晟驻守西宁……” 却是一纸旨意将燕岐晟调到了更西北之处去。 圣旨发出,立时由宫中八百里加紧送往了兰州,燕韫淓得知时已是晚了,不由怒极在书房之中摔了茶盏, “如此一来,吾儿吾孙想回临安又不知是何时候!”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逮鸟儿 燕韫淓原是想着趁此大捷,借为长青请功之机,将他请调回临安,只没想到燕守敬竟先下了手,一纸圣旨送往兰州却是再难更改! 看来兵部那一处人手还要加紧安插才是! 好!好!好!不让吾儿回临安也好,他在西北之地虽说偏远,却是天高皇帝远,在西宁可收拢人心,勤练三军,建功立业再回临安,至于朝堂之上,便要爹爹来放手施为了! 当下忙提笔修书一封,写好封入信封之中叫了清风, “让人送到兰州交给世子爷!” “是!” 清风出去,玉婕娘却是带着燕家二郎进来了, “父亲!” 燕二郎一脸泪痕的进来,委屈巴巴的过来拉燕韫淓袖子,燕韫淓瞧着他白生生的小脸,却是想起自己远在兰州的小孙孙,那孩子生得似长真,现下只怕更好看了! 瞧着儿子想着孙子,心又更软了些,温声问道, “二郎这是怎么了?” 燕二郎眼泪还在腮上挂着,晃着燕韫淓的袖子抽泣道, “父亲,不想……不想练字!” 原来是不想练字! 燕韫淓听了便笑, “即是不想练便不练,在外头园子玩就是了!” 燕二郎一听燕韫淓有此一说,立时欢呼一声,得意的冲着玉姨娘示威道, “姨娘,父亲说了不必练字!” 燕二郎到如今也只是三岁多些,玉姨娘便要强压着他坐到桌前提笔写字,那小手儿连笔都握不住,写上两笔便要跑,被玉姨娘抓着啪啪给了两巴掌,立时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往菩提院中来寻父亲。 燕韫淓听了摇头道, “二郎还小,不必如此勉强他!” 长青小时也是爱玩好动,坐到书桌前也是十分不耐,待到了六岁年纪大些便能静了,每日里练字一个时辰,读书一个时辰,虽说比旁人晚些却是进步极快。 玉姨娘却是不这般想,一心想让儿子文采出众,鹤立鸡群, “国公爷,奴婢以前跟着夫人在河东崔氏时,族中的孩子多都是三岁启蒙,若是在家中,又或是请了先生,奴婢不过跟着夫人学过几本书,论起学问来自是不敢提,不如国公爷为二郎启蒙吧!” 燕韫淓闻听了却是暗暗叹气,摇头道, “我适才已说过了,二郎还小,要启蒙待大些再说!” 想了想又道, “我会为他留意名师,待到大些再送出去求学!” 玉姨娘听了只是咬唇, 国公爷文武双修,若是能为二郎启蒙,自然是悉心教导,父子两人时常呆在一处,这感情自然会更亲密,却是比送到外头求师更好! “国公爷……” 燕韫淓一摆手道, “我公事繁忙,你先下去吧!” 玉姨娘无奈只得悻悻行了礼,拉了燕二郎出来。燕二郎那里会知玉姨娘这些心思,得了燕韫淓的话自然是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儿。玉姨娘无奈只得带了他出去,到了园子里却听得那养珍禽的园子里吵闹得厉害。 燕二郎要去瞧热闹,便拉着玉姨娘过去,见得这些养鸟的小厮们正在想法子捉鸟儿,正有人捉了那蓝尾黄肚的鹦哥儿往笼子里塞。 燕二郎见状冲上去扯那笼子, “我的鸟儿!我的鸟儿!” 小厮们吓了一跳,怕那鸟伸嘴儿啄他,忙护着他的手,把笼子高高举起挂到了树上。燕二郎气得小脸通红, “我的鸟……我的鸟……” 玉姨娘见儿子闹得凶,也过去沉着脸喝道, “你们这是做甚么?” 小厮们应道, “国公爷吩咐了,园子里挑些鸟儿送到兰州去!” “送到兰州去!” 玉姨娘很是吃惊, “这一路颠簸,水土不服,这些鸟送过去能活得还有几只?” 小厮们低头应道, “小的们也不知!” 这都是国公爷吩咐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如何能知? 这厢燕二郎哭得更厉害了,两只小手向上张着, “我的……我的……” 玉姨娘想了想沉声道, “即是国公爷让你们挑,那便没有定下来,这一只鸟儿便留下吧!” 小厮们不敢做主,便应道, “回姨娘的话,这是五管事指的鸟儿,小的们不敢作主,且容小的们过去问一问吧!” 玉姨娘点了点头, “去吧!” 都是些下人,也不必为难他们,想来燕五也不会不点头! 果然,隔了一会儿燕五过来,见了玉姨娘便拱手道, “玉姨娘,即是二爷要这只鸟儿,便将这只留下就是!” 玉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厮们将笼子放下来给了燕二郎,燕二郎立时破泣为笑,伸手抱了笼子。 燕五见他不再吵闹便笑了笑,又瞧了瞧这院子里的鸟,指了另一个花色更鲜艳的, “把那只抓了!” 国公爷吩咐这是给小郎送去的,小孩儿嘛,自然是喜欢颜色鲜艳,又会叽哇乱叫的东西,这一回连世子夫人的红狐狸都给带上了。 小厮们听令又把一只花颈长尾的给逮了下来,那燕二郎瞧见又不肯了,立时扔了手里的笼子,要去抢那一只, “我的……我的……” 却是拉着小厮的手不放,那小厮又不敢挣扎,生怕一用力摔着二爷,只得求助的瞧向燕五,燕五眉头微微一皱, “换一只!” 又放了这个,去换另一个,燕二郎见着还是哭闹, “我的……我的……” 燕二郎死死抓着小厮们的衣裳不许他们过去,燕五见这情形实在闹得不成样了,便清咳了一声,瞧向玉姨娘, “姨娘,小厮们正忙乱着,这处闹得厉害,怕伤着二爷,不如姨娘带了二郎到外头玩儿去?” 玉姨娘听了脸色一沉,忙过去抱了儿子, “二郎!我们走!” 这是要赶他们呢!却是连地上那个笼子也没要,便带着人出去了。 小厮们瞧了瞧地上的笼子,有人过去捡了,那鸟儿被摔得受了惊,正在笼子里扑腾呢, “五管事,这鸟儿受了惊,要放出来缓缓,要不然会不吃不喝的……” 燕五眉头又皱了起来, “把这只放了,再抓几只!” “是!” 玉姨娘憋着气,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回到自己那院子,进屋把门一关留下母子俩在里头,这才把儿子往床上一扔,气忿忿嚷道, “你哭甚么哭!你若能讨了你父亲的欢心,别说是一园子的鸟,便是整个国公府你都有份,哭哭哭……只会哭!让你练字你也哭……你若是没半点子本事,以后连根鸟毛都捞不到……” 这院子里丫头婆子都低头敛目装聋作哑,只一旁李妈妈与徐妈妈却是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兰州这头,燕岐晟收到信,对正在陪着儿子玩耍的穆红鸾笑道, “爹爹信上所言正是我所想,去了西宁别说是燕守敬,便是韩伏虎也不好节度于我,真好施展拳脚!” 兰州一战不光燕岐晟有功,便是其妻也是有功,只穆红鸾乃是一介女流,又非军中之人,请功的奏折之上,自然将那阵斩敌军主帅的功劳记到了燕岐晟头上,只燕守敬这一道旨意下来,只提调他到了西宁,却是只字不提封赏之事。 燕岐晟倒是不以为意,只手下一帮兄弟却是忿忿不平,朱光武更是嚷道, “将军为国出生入死,我们夫人虽是一介女流,更是在危急之时力挽狂澜,这样大功劳不说官升一级,总也有些金银赏赐吧!怎得皇帝佬儿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众人纷纷附和, “正是!我们将军把那些西夏人杀的屁滚尿流,如此勇将竟不得朝廷封赏,实在不公!” “就是,就是,那皇帝佬儿真正是个昏的,大功不赏,专赏那些溜须拍马的……” 下头人吵吵嚷嚷,燕岐晟却是哈哈大笑道, “皇帝虽不封赏,我们却自家要封赏自家,待会儿让人杀了羊,炖肉吃!” 又冲着众人道, “皇帝这一回说是未封赏,实则也是赏了我一个自由自在,待到了西宁那处天高皇帝远,我又是主将,一切便是自家说了算,你们……可愿跟着我去?” 众人听了都纷纷嚷道, “愿随将军前往!” “只那处可是连兰州都比不了的!” 众人都应道, “再苦再难也要跟着将军去!” 燕岐晟带着手下这一帮糙汉子去西宁倒是不怕,只却有些担心妻子和稚子。 穆红鸾只是笑道, “早说过……你去何处我们母子便去何处!”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 “我上任有时限,待我带着人先去了西宁安顿好后,便亲自过来接你们母子!” 穆红鸾点了点头,正在床上四处乱爬的丑奴听了却是啊啊叫着过来,伸手要扯燕岐晟手里的信纸,燕岐晟一撤手,他便抢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那里,张开小嘴儿便把信往嘴里塞,穆红鸾忙伸手去夺,却已是被他咬了一口在嘴里,口水立时打湿了信纸,上头的墨晕开来小嘴儿上都沾上了。 穆红鸾埋怨道, “这可是公爹的手书,你给他作甚!” 燕岐晟却是哈哈大笑指着儿子道, “这小子真傻,连纸也吃!”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去西宁 丑奴似是听懂自家亲爹在嘲笑于他,大怒之下忿忿冲着亲爹叫嚷着爬了过来, “啊啊啊啊……” 他被养得很好,小身子肥嘟嘟的,爬起来似个肉虫一般,只四条小腿儿可是动得飞快,几下便到了燕岐晟的腿上,抓着他爹的前襟站了起来, “啊……” 伸手就掏了嘴里的东西糊到了燕岐晟脸上, “呃……” 燕岐晟一个不防被儿子偷袭得逞,不由恶心地直咧嘴, “呸……呸……” 穆红鸾在一旁笑得花枝招展, “谁让你骂他傻!” 燕岐晟用袖子擦了脸上的东西,假做恶状吓唬儿子,只这小子怎会怕他,咯咯笑着把小脸往他脸上挨,口水又糊了燕岐晟一脸。 “嘿……” 燕岐晟冲他扮了一个鬼脸,伸手捞起儿子,在半空上晃了几晃,假做要扔他,丑奴立时欢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啊啊啊……” 燕岐晟往上轻轻抛了抛他,这小东西更是笑个不停,便又抛了他两回,这下子却是上了瘾,落在腿上扯着衣襟不停上下作势, “啊啊啊啊……” 一手指了上头示意亲爹再抛,燕岐晟笑着对穆红鸾道, “这小子倒是胆大!” 亲了儿子一口又将他抛了上去,只这一下却失了手,抛得太高了些,丑奴高高飞起来却是一头撞到了床上的承尘架, “砰……” 幸喜的燕岐晟见势不好,手急眼快拉住了儿子的小腿,这一下只是挨着了天青色的帐幔,把丑奴吓了一大跳,哇一声哭了起来! 穆红鸾见状瞪了他一眼,燕岐晟一见惹了祸忙嘿嘿笑着,将儿子往她怀里一塞, “我去吩咐他们预备预备!” 说话间人便一溜烟儿跑了,留下穆红鸾仔细瞧了瞧儿子的头,除了将床顶上头的灰尘抖落了一屋子,自家儿子倒是头皮子都没有伤着,不由嗔怪的瞥了一眼门外,抱着儿子哄道, “丑奴乖!不与你爹爹一般见识!” “哇哇哇哇……” 丑奴显是不肯罢休,一面哭一面冲外头挥舞着小拳头…… 燕岐晟跑到外头,心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便到了外头空场上吆喝着杨大强、力金刚等人, “这几日本将军要先带一拨人马去西宁,之后再回来接夫人,以后这兰州府上只留两个看门的便是了,今日分派一下,点上二十人先跟着走!” 杨大强应了一声果然叫人,那钻天豹听了,凑过来问道, “将军此去西宁可是做那处最大的官儿?” 燕岐晟笑道, “那处主将战死,我过去主事!” 钻天豹大喜, “即是主事,那必是最大的官儿了,到了西宁必是您说了算……” 想了想又凑过来一些问道, “将军可是能带着我们兄弟出去杀西夏人?” 燕岐晟听了又是笑,上下打量他, “怎得,魏兄弟要出去杀西夏人,你能杀得了几个?” 钻天豹一听忙一拍胸脯, “将军莫要小看小的,前头夫人上城头,小的跟着护驾可是也杀了好几个西夏秃头呢!”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伸手一拍他肩头, “成!你若是有心,到了西宁本将军便带着你们出去杀敌!” 钻天豹一听大喜,忙回身招呼自己兄弟, “兄弟们,快快……收拾东西,将军要带了我们杀西夏人!” 这帮子人全数跟着穆红鸾上过城头,以前做山匪时拦路抢劫,尽是为难自家人了,经了前头与西夏人的一回,这才发觉尽吓唬汉人算甚么英雄,提刀砍那些西夏人才是真汉子! 左右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杀西夏人砍的人头滚滚,不单单能保家卫国还能邀功领赏,何乐不为! 钻天豹乐呵呵进去收拾东西,燕岐晟瞧得只是哈哈笑,一旁却听得人恨恨不已道, “长青,你真不够兄弟!” 转头一瞧,却是一脸不忿的长思,燕岐晟过去勾了他肩头, “我怎得不够兄弟……” 想了想以为长思是嫌自己冷落了他便道, “前头不是西夏人攻城忙么!兄弟我也少有回府,待得去了西宁,我们兄弟再好好聚聚!” “哼!” 长思却是一抖肩头把他给推开,气哼哼道, “前头你在军营里顾不上也便罢了,最可恨大师姐,带着人上城头杀敌竟不带着我,现下宁肯带这帮子山匪也不肯带着我!” 那一夜穆红鸾情急之下带了人出去,却是把后头的长思给忘了! 这也怪长思,没了老道士约束,成日里功也练得少了,那日无事时还在那院子里自家端了一壶酒,就了两样小菜灌下肚去,耳朵边上打雷都听不到,待到天明时醒来听到消息时,才知晓穆红鸾已带着人回来了。 长思悔之不及,却又不好寻穆红鸾发作,便过来赖着燕岐晟,这厢伸手一抓燕岐晟手臂, “这一回你若是上阵不带着我,必要同你没完!” 燕岐晟笑着又勾着肩头往空场上去, “要跟着兄弟上阵自是不难,只这么些日子我们也未好好切磋切磋,今日手痒的厉害,不如比试比试?” 长思恨恨道, “比试就比试,不拿些真本事出来,倒叫你们小瞧了我!” 过去在那兵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刀回身便砍,燕岐晟身子后仰让过他的刀锋,自己也抽了一把刀,两人这厢叮叮当当打了起来,不多时那空场上便聚集了一帮子人。 绿绣听得外院上一阵阵哄然叫好之声,心知这是外头一帮汉子又闹了起来,微笑着双手端了托盘进来,上头放了一个小碗儿,里头是小郎的鲜鱼粥。 穆红鸾抱着止了哭的丑奴出来,丑奴见着自家的小碗儿立时啊啊叫着,伸手去抓,绿绣忙挡了他, “小郎可小心些,还烫着呢!” 说话间掀了盖子要先凉一凉,那味儿往上一冲,却立时变了脸,伸手捂了嘴往净房里跑,穆红鸾瞧着立时心里有了数,待绿绣脸色青白的出来笑问道, “怎么,你这……可是有喜了?” 绿绣羞红了脸应道, “我也不晓得,只是这几日吃不下东西,又时时想瞌睡!” “那叫了谢大夫过来瞧瞧,依我瞧着十有是有喜了!” 穆红鸾抱着丑奴笑眯眯道, “这下子我们丑奴可有人陪着玩儿了!” 这厢请了谢大夫进府,一把脉果然是绿绣有喜了,穆红鸾一眼瞥见旁边的紫鸳一脸又羡又慕的样儿,便指了她道, “劳烦谢大夫再给我这位妹子瞧瞧!” 谢大夫给紫鸳一把脉却是摇头道, “这位夫人气血有些亏虚,想受孕只怕还要调理一番!” 当下提笔为紫鸳写了药方。 穆红鸾当下就叫春芽去外头把杨大强叫进来,杨大强进来只当有事要做, “表妹有何事吩咐?” 穆红鸾笑着应道, “我是有事吩咐你……” 拿手一指一旁的绿绣, “你这媳妇现下金贵了,我是用不得了,你领回家去吧!” 杨大强听了还没摸着头脑,只当是绿绣办错了事儿惹表妹恼了,忙拱手行礼道, “表妹大量,绿绣若是做错了事儿,您看我面子莫与她计较,待回去我好好教训她就是!” 穆红鸾笑骂道, “你若敢教训她,我必不饶你,还不快给带回家去好好养着,再派上两个丫头给你伺候着!” 杨大强立在那处还是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绿绣过去瞪他一眼骂了一声, “傻子!我……我有喜了!” 杨大强一听立时真成傻子了! 呆呆立在那处,上上下下的瞧着绿绣,半晌抠头皮道, “昨儿晚上你怎么也不说,任我折腾!” 绿绣的脸腾一下子,连脖子带耳根都红了,伸手拉着杨大强连礼也不行便退了出去,一屋子的几个丫头你瞧我眼,我瞧你眼,夏竹头一个噗嗤笑了出来,立时众人笑成了一片。 丑奴在亲娘怀里左瞧右瞧,见人人都在笑,连娘亲也在笑,忙也咧开嘴跟着笑了起来,穆红鸾笑着点他小鼻头, “你个小东西,你知道甚么……跟着傻笑!” “咯咯咯……” 丑奴只知晓舞着自己的小勺笑得更加得意,穆红鸾回头纤手指了那几个笑骂道, “你们几个且笑吧!待寻着机会把你们一个个嫁出去,以后有得你们笑的!” 春芽几个面嫩,说起嫁人便脸红,只夏竹倒是个大方的,笑嘻嘻的道, “夫人要嫁了我们也成,只这嫁妆您可不能少!” 穆红鸾伸手一点她额头, “想得美,一张铺盖卷了自己走人!” 夏竹哈哈笑着拉了春芽几个就是不依,一屋子人闹得欢喜,那头杨大强木愣愣被牵回了房里,还未回过神来,绿绣叫了几声,他只盯着她肚子傻瞧,绿绣伸手在他腰上软肉一拧, “哎呦……” 杨大强腰上受疼立时一蹦老高,总算是回过神来,忙伸手护了她腰身,上下打量着, “你这肚子里有我儿子了?” 绿绣听了,莫名一股怒气冒上来,气道, “你就知道是个儿子了,若是个女儿你不要了么?” 。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到西宁 杨大强忙道, “说的甚么话来,是女儿是儿子,只要是我的种,怎会不要呢!” 绿绣一听大怒,拿手一指他鼻头, “杨大强,你这话是何意!我这肚子里不怀你的种,还有别人的不成!” 杨大强自知失言,忙哎哟哟反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今儿我这嘴也不知是怎么了,绿绣你别恼,快些坐下歇着!” 这厢好言相哄才总算是哄得绿绣歇了气,只他却不知自今日起他这苦日子才开了头,原本温柔可亲的绿绣,自肚子里怀上了孩子后,却是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就着,偏一句还说不得,一不顺心立时就掉眼泪,把个杨大强弄得是焦头烂额,也常在暗地里揣摩, “她那肚子里莫不是揣了一个爆竹?怎得一碰就炸,不碰也炸呀!” 自家悄悄去问过谢大夫,却听那谢大夫言道, “这妇人有了身孕,确是有那性情大变的,待十月怀胎孩子生下来便好了!” 杨大强听了无奈只得咬牙忍着。 三日之后燕岐晟便带着长思,还有力金刚、关飞鹰、钻天豹等人骑马去了西宁,因着绿绣有孕在身,却是暂留了杨大强在兰州将军府上,待到绿绣三月后坐稳了胎再慢慢上路。 穆红鸾母子在兰州城静等着燕岐晟到任之后,再回转接应。西宁离兰州并不远,快马加鞭四日可到,燕岐晟拿着调令走马上任,十日之后便由西宁返回,接应穆红鸾母子。 因为有了丑奴便坐着马车过去,一路之上丑奴在穆红鸾怀里咦咦呀呀叫着,让娘亲掀了帘子给他瞧沿途的风景,虽说道路颠簸,于大人觉着辛苦,于丑奴却是难得的快活,每日里见不同的风景,又有人来人往给他瞧,有时还被亲爹抱到马背上,起伏奔驰之间耳旁冷风猎猎,便咿咿呀呀的叫着竟是十分得趣。 他白里玩儿得多了,夜里睡得更安稳,半点不劳烦人,这一路过来倒是平平顺顺到了西宁。 待得到了西宁城,穆红鸾才发觉这处风情与中原腹地不同,城中居民多有羌人、吐蕃人又有党项人、汉人杂居于此,因而满眼所见俱是衣饰、发型不同,肤色、眼眸也有不同的各色人物,却并不如人所言那般荒凉无趣。 穆红鸾他们这一支马队到了城门口,立时引得进了的人们驻足观看。 因着西宁地处偏远又长年战事,知州便由武将兼任,因而燕岐晟到此任主将,便是做了西宁州知州,此地通判乃是早前在此任职五年的周亦舟,现下新官上任周亦舟自然会带着下头众官吏到城门前迎接。 这厢见着车队前头端坐在花里斑上的燕岐晟便领着众人上前来行礼, “燕将军一路辛苦!” 论说起来西宁知州乃是二品,周亦舟这通判却只得正六品,这下官见上官时,燕岐晟自不必下马回礼,只他年纪轻轻初来乍到,对上这些地头蛇自知最好不要托大,当下翻身下马冲众人拱手哈哈笑道, “本官这不过是接了贱内与犬子到此,倒要劳烦诸位相迎,有劳!有劳!” 燕岐晟说完回身将穆红鸾扶了下来,众人忙依着官职大小一一上前见礼,穆红鸾头戴帷帽怀抱幼儿与众人回礼,如此两下见过礼之后,又各自上车往城里去。 马车入城一路进去却是到了城中州府衙门后门才停了下来,这一回他们倒不必修宅子,前任知州在任上五年将宅子扩建了一番,又因着住在府衙之中四门有众衙役看守,倒是省了侍卫巡逻,便留了八人在府中,其余人都要跟着燕岐晟到军营去。 这厢入府安顿下来,前头燕岐晟又摆酒宴请众官,一个个对他倒是笑容满面,口中奉承,只对这新来的上官心头是如何想的,却是不得而知了。 这一顿酒众人吃得宾主尽欢而归,临走时那周亦舟向燕岐晟告辞,言道, “闻听小郎君到来,却是寻了一些小玩意儿赠与小郎玩耍,还请将军笑纳!” 说罢让人送上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来,燕岐晟见那箱子外头黑漆,无花无纹,只里头是甚么不得而知,当下笑笑拱手道, “多谢周大人!” 那周亦舟笑着拱手出来,身旁随从问道, “大人为何对这位新来知州大人如此用心?” 大人在这处做了五年通判,上下打理清明,便是前头那一位死了的王仕纯也要对大人敬上三分,又何惧这才上任的黄口小儿。 周亦舟端坐车上,双眼微闭,面上酒红未退,闻言只是哼哼一笑, “这位可是蒲国公世子,在这西宁一地只怕不会久待,多半是混些政绩便要回临安去,本官对他客气三分,他若是知事必也对本官客气三分,如此大家客客气气混上两年,各自交差岂不皆大欢喜!” 那随从应道, “大人以善待人自然极好,只依小的瞧着这位世子爷年轻气盛,只怕不会甘心如此安稳度日,说不得还要求一番军功呢!” 周亦舟取了手旁热茶喝了一口,应道, “他在兰州便是以勇猛闻名,此一番来自然与军中众将领有一番较量,只此事与本官无甚干系,本官只管民生,不涉军政!” 随从所言他如何不知,他在兰州亦有一些相交极好的同僚,前头写信来着重提了这位世子爷,出生皇族却是作战勇猛,不单单是他了得,便是他那位十分美艳的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女子,怎会是普通人? 只他自认为官五载在西宁虽不敢说政绩卓著,却也是政通人和,眼看着再熬上一年说不得便能挪一挪地方了,自是万事以和为贵,不能因这些许小事坏了前程。 只他想着以和为贵,却是没想到回到府中,在小妾的屋中坐定,正要再喝一口浓茶醒酒时,却听得外头贴身的小厮在叫, “老爷!老爷……” 周亦舟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 “何事?” “外头有自称京城来的信使,说是有信要亲自交与老爷手上!” “京城信使?” 周亦舟忙示意小妾给自己重又穿上衣裳,周亦舟出门问道, “信使何在?” “在书房等候!” 周亦舟过去到了书房,来人见了他却是一伸手,却见得掌心中一个明晃晃的腰牌,上头一个“御”字,这厢又自怀中掏出来一样东西, “大人请看!” 周亦舟摊开一看,又见下头章印,立时变了脸色,面朝临安磕头道, “臣遵旨!” 燕岐晟自是不知晓周亦舟之事,吃罢酒送走了众人,回到后院见儿子早已睡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只妻子正在妆台前梳理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走近来见铜镜中人面桃花,满怀的馥郁芬香,显是刚刚沐浴过了,便笑着伏下身去,将头搁在她肩头上,与她一同瞧向铜镜中一对璧人, “长真已是沐浴过了么?怎得也不等等我!” 说话间在她颈间留下一个嫣红的吻迹,穆红鸾咬唇,眼媚如水,推他道, “谁知你吃酒几时能回,还当你要闹到三更去呢!” 燕岐晟抓了她手指头,放进嘴里咬那尖尖的指头, “前头一回我过来不过走了公文行程,并未与他们多说,今日吃酒便是认人,大家都是做个场面,自然不会似跟手下一帮兄弟般,大家非要灌醉才尽兴,不过都是点到即止罢了!” 穆红鸾虽说两世为人倒真不知官场上如何应酬,但想着总归都是差不多面上带笑,心里插刀那一套,便问道, “那今日里见了,可有能用能信之人?” 燕岐晟拉了她起身,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示意她为自己解衣,一面应道, “人心难测,不过见上一面还瞧不清楚,不过我年纪轻轻到这处为主官,又为主将,只怕下面不服我的大有人在,不过我来时也是打听过的,这处的官儿是贪是廉,是忠是奸我心里有分寸的……” 文官终究是文官,便是心里不服也只会暗地里使绊子,不敢当面叫板,他身背后有蒲国公做靠,想同他做对是要掂量掂量的。 只军营里那些个武将倒要好生应对,这帮子骄兵悍将,在边塞驻守多年,都是自死人堆里爬过的,又天高皇帝远,对蒲国公府多半不会放在眼里,若是自己拿不出几分真本事,只怕还镇不住他们! 不过他燕岐晟又不是那些个没本事的二世祖,靠着祖上荫庇吃一辈子的,要论真本事,他还未怕过谁,倒真想瞧瞧这军营里头有几个本事出众的…… 正想着公事,身子一热却是已被长真带到了浴桶之中,坐入水中一抬头却是瞧见妻子薄衫之中,若隐若现的风景,心思立时被带歪了,这厢假做掬水浇身,却是一捧水泼到了妻子胸口上,那衣衫怎经水打湿,立时就让面前的“女妖精”惊叫一声“现出原形”来! 穆红鸾伸手一捂,气忿忿瞪那笑得一口白牙的始作俑者, “你故意的!” 燕岐晟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 “长真说得甚么话,为夫不过是不小心罢了!来来来,让为夫给你擦干!” 却是伸手牢牢抓了她,起身一用力将她拉过来,一起钻进了水里, “哗啦啦……” 浴桶里的水溢出来,打湿了一地……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在西宁 第二日穆红鸾睡得正香,只觉有人在耳边咿咿呀呀的叫着,一张温热热的小嘴儿便亲在了脸上,穆红鸾闭着眼笑,伸手搂了人也回亲过去, “丑奴,也醒了么!” “啊!啊!” 小东西啊啊应着又亲了她一口,穆红鸾瞧开眼见儿子在身旁,丈夫却是不知所踪,看了看外头天色心知他必是上衙去了,把压在身上的儿子挪到一旁,自己翻身坐了起来,那小东西一见亲娘衣衫大敞,便扑上来小脑袋不停的蹭着,显是想寻他的口粮。 穆红鸾忙一把抱了他, “丑奴大了,不能再吃了!” 眼看着这孩子已过了半岁,穆红鸾便想着要为他断奶了,只夏奶娘却是道, “这亲娘的奶水比甚么都好,我们乡下人奶娃,吃到六七岁的都有!”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心道, “我倒不在乎喂儿子到多大,只他爹这醋嚼了有大半年,眼看快要忍不住了,还是顺着他为好!” 又见儿子吃粥、喝羊奶也是长得白白胖胖的,便狠下心要给他断了。 丑奴见亲娘防得紧,这一下子不曾得逞,心中委屈便小嘴儿一瘪要哭出来,正这时外头有人在叫, “大姐!大姐!你起了么?” 穆红鸾一听是四丫立时哄儿子道, “你四姨姨来了!” 丑奴平日极喜爱这同自己一般胖呼呼的四姨姨,一听立时不哭了,却听得外头四丫道, “我进来啦!” 门一响,四丫进来了,后头夏竹端了铜盆进来,早知晓大姐夫去了前衙,四丫便直闯了内室,进来把冲她啊啊大叫的丑奴抱在了怀里, “大姐姐快起身吧!我们今儿出去逛逛!” 穆红鸾儿子离手,这才能下床转到屏风后头换衣裳,低头一看胸前星星点点不由暗骂那坏人, “幸喜得我没让儿子瞧见!” 出来后又净面洗手,冬雪将饭端了上来。 四丫守在一旁一面喂着丑奴一面道, “原还以为这西宁荒凉,却没想到比起兰州来倒还要繁华几分!” 穆红鸾笑道, “我前头听这处名字还当是个不毛之地,后头看了九州志才知晓,原来这处自古便有人,前头称西平郡、青唐城,是西北与中原内地往来的必经之地,这处位于湟水河谷,古来是羌人聚居之地,到了本朝才改了做西宁州的……” 四丫听了点头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话诚不欺我,这一趟若不是跟着大姐姐出来还真不知晓呢!” 穆红鸾点头正色道, “四丫确是见过世面了,前头在蜈蚣岭遇上山匪时还会惊惧骇怕,到如今兰州城中喊打喊杀,敌军攻城,你都能安然入睡,屡叫不醒,果然进步神速,令大姐有一日千里之感,想来假以时日你必能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了!” 夏竹几个听出穆红鸾的调侃之意,不由都噗嗤笑出了声,那一夜夫人上了城头,吩咐她们看好小爷,紫鸳姐姐便去寻四娘子,便想着将她带到主屋当中,大家伙儿一块儿守着,却是没想到这位小奶奶可是真心宽。 这么连日的攻城,城中百姓个个都是心惊不安,没一个能睡安稳觉的,偏这位小奶奶睡得死沉,紫鸳姐姐连推了数下,却只是翻了一个身又睡去。 后头绿绣姐姐知道便说, “四娘子能睡是福,让她这般安稳睡过去,明日一觉醒来万事皆安,也免得同我们在这处担惊受怕,不是挺好么!” 果然待得四丫一觉醒来,城外西夏兵早已退却,城中百姓又四处走动,她自家半分不知昨晚惊险。 穆红鸾知晓此事便赞自家妹子真是心大, “若是那时城破了,你这时怕已在西夏人的帐中做女奴了!” 四丫却是振振有词道, “睡得足些,真有起事儿来跑得也快些,与其在那处担惊受怕,吓得手软脚软倒不如先睡一觉,能吃能睡遇事不惊!” 穆红鸾听了只是摇头,也不知这丫头的性子随了谁,不过瞧着……倒是有些爹爹的心宽! 姐妹两人吃罢饭,便抱丑奴上街去,这厢也未带随从,只几个丫头跟在身后,头上戴了帷帽四处走动。 西宁一地民风与临安不同,这处长年战乱,又各族混居,因而对女子的拘束不多,街面上戴着帷帽走动的女子极少,她们这一出府倒是引来旁人侧目。 四丫见状大喜, “我不喜欢戴这东西,此地甚合我意!” 当下取了帷戴交给身后的冬雪,很是怡然自得的到处东瞧西瞧。 一路闲逛,果然见吃食、衣着打扮又有方言与中原很是不同,众人饶有兴致的逛了半日,直到丑奴叫了肚子饿才打道回府。 有了头一回,后头四丫时常一人偷溜出府去,穆红鸾先时还担心便派了人尾随,后头见她回回都平安归来,便放心让她出去了。 待到蒲国公府的马车一路自临安到了西宁时,却已是三个月之后了。 外头人报信说是临安府里的人来了,穆红鸾忙招了人进来,却见竟是燕五亲自带的队,忙下来亲迎道, “燕五叔此行辛苦了!” 燕五上前来行礼道, “世子夫人安好,为国公爷和世子爷人事,小的不敢言苦!” 说话间却是左顾右盼, “国公爷吩咐了,让小的来便要瞧一瞧小郎君好不好,瞧见了便立时写信送回临安去!” 穆红鸾忙叫了丫头去把丑奴抱出来,四丫这厢抱了丑奴出来,丑奴如今长开了越发的好看,燕五见了不由又惊又喜, “我们家小郎竟如此俊俏可爱!” “啊……啊……啊……” 丑奴听得有人夸他,也很是得意,张开手冲燕五比了比,燕五瞧了穆红鸾一眼,穆红鸾笑着过去把丑奴送到了怀中,燕五喜不自胜,抱着丑奴道, “小郎君,这一回小的给您送了不少好玩意儿来,这就带您出去瞧瞧!” 这厢抱了他出去外头花园里,小厮们正在一样样的搬东西,那用黑布笼着的鸟笼也一个个放了下来,燕五过去让小厮掀了一个,露出里头五彩的鸟儿来, “啊……呀……咿……唔……” 丑奴见着笼子里那些叽哇叫唤的鸟,立时高兴的手舞足蹈,嘴里变着样儿的学说话,燕五又让人全数掀开来,只见这些鸟有红有绿有蓝有黄,有长尾有红嘴,有肉冠有白翎,各式各样叫叫喳喳,丑奴见了一双大眼儿应接不暇,看了这个,又瞧那个,瞧得小嘴儿张着便没有闭上过。 燕五见他喜欢也很是高兴, “这些全是小郎的,您瞧瞧喜欢哪一个?” “啊啊……” 丑奴欢喜的口水直流便伸手去抓,燕五吓得忙护住了他的手, “小郎,这鸟儿凶着呢,仔细啄了手!” 一旁四丫却是瞧见了抱下来的红狐子,欢呼一声过去抱住, “大姐姐,红将军也送来了!” 红狐狸见着穆红鸾也是十分欢喜,嘤嘤叫着把嘴凑过来,穆红鸾伸手抱住,瞧着一地的鸟儿无奈道, “燕五叔,这么多的鸟儿,这府上也养不下呀!” 这衙门后宅花院极小,临翠园里养鸟的院子,一个能抵这处五个! 燕五很是胸有成竹应道, “世子夫人放心,国公爷早想好了,让小的在这附近买座宅子,让养鸟的小厮们都住进去伺开着,专等小郎过去玩儿,这买宅子养鸟儿的银子全数从国公爷的账上走……” 说着又拿另一个笼子去给丑奴瞧,只这时节丑奴回头瞧见了娘亲怀里的狐狸,啊啊叫着伸手揪它的耳朵,红狐狸最是精乖,虽说与小主人从未谋面,也知晓这是惹不得的主儿,也不敢龇牙只能可怜巴巴的瞧着穆红鸾。 穆红鸾笑着掰开儿子的小手指,指了那些鸟笼子教他道, “丑奴,瞧瞧这些鸟儿,这可是你祖父特意从临安给你送来的,以后回了临安要同祖父道谢!” 这可是公爹他老人家宠孙子的一片心,慢说是她,便是燕岐晟也没说话的地儿,此时自然只能含笑受了! “啊……” 丑奴点了点头,也伸了小手指头一个个点过去, “啊……啊……啊……” 一一点完了,又回头冲着穆红鸾点了点头,穆红鸾笑道, “是是是!都是我们家丑奴的!” “唔……” 丑奴点了点头一脸的满意。 众人见惯他们母子对话倒也不稀奇,一旁的燕五很是惊喜道, “小郎君竟然如此聪慧,能听懂世子夫人之言了吗?” 紫鸳笑道, “五管事这是没瞧见,我们家小郎早早儿便能同夫人说话了,不过却只同夫人一人说话,旁人他是不理会的!” 燕五笑道, “小郎能如此,已是十分了不得了,旁人家的孩子哪一个能比得上!” 说话间便要回屋去写信,把这事儿告诉给国公爷,国公爷必定十分欢喜。 待到燕岐晟下了衙回来,见着一院子的鸟儿也是直皱眉头, “这么多鸟实在吵闹!” 穆红鸾笑着将公爹的打算一说又道, “只这些鸟已算是不错了,幸好公爹未想着将另一个院子里的狮虎猛兽运来……” 燕岐晟笑应道, “想养野兽还不简单,待明日我领了人进山练兵,多少东西都能打来!”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抓周日 穆红鸾听了直摆手, “你可饶了我吧!就是这么些东西已吵得人头疼了,再弄些回来就要命了!” 因着在外头买宅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事儿,这些鸟儿都养在了后院之中,虽是喜了丑奴,却是苦了这一干子大人,一院子的鸟叽叽喳喳叫了足足半月,才总算是花高价,买下了衙门后头一座民宅,将鸟儿们全数搬了过去,这才算是消停了! 燕五在这西宁待了一月才依依不舍的领着车队离去,临行前与燕岐晟与穆红鸾辞行,却是冲着丑奴红了眼圈儿, “小郎君,此地不比临安气候宜人,您要好好保重才是!” 这厢刚送走了燕五,没有几日燕四却是带着车队到来,竟是国公爷为了自家孙儿一岁生辰送了礼物来,穆红鸾与燕岐晟见了只有叹气, “幸喜的公爹前头买了宅子,这些东西能往那宅子里放,要不然这州府衙门的后宅如何能放得下!” 丑奴一岁生辰依中原风俗自然是要抓周的,燕岐晟叫了下头一帮子兄弟进府来,穆红鸾抱着孩子出来,见着这一帮人却是吃了一惊, “怎得你们几个还受了伤?” 钻天豹头上裹了布带,力金刚一个膀子吊在胸前,关飞鹰也是眉眼青肿,便是杨大强也嘴角微肿,只朱光武与蒲国公府的侍卫们一个个倒毫发无伤。 关飞鹰见她动问,也有些尴尬道, “夫人不必挂心,不过是在军营里同兄弟们切磋,一时没个轻重罢了!” 他自不好说,他们跟着世子爷进了军营,那帮子原有的骄兵悍将没一个服气的,世子爷他们不敢招惹,但无事便要寻着机会与他们动手过招,终归是技不如人便是被打了,世子爷也不好为他们找回场子,这面子还是要自己寻回来才是。 穆红鸾早前也听长青提过两句,当下心里便有些明白了,只点了点头,此时也不好多问,过去抱了丑奴放到桌上。 已满周岁的丑奴,生得玉雪可爱,眉目俊美,又穿着红绸滚了金边儿的一套小衣小裤,眉心被穆红鸾用胭脂点了一点,一双乌黑的大眼,滴溜溜的环视着桌面,那模样实在爱煞众人。 今日里这厅上的众人却是燕岐晟刻意挑选过的,其余闲杂人等都被叫到了外头看守,并不许外人进来,府中下人只当主人家要关了门自家热闹一番,个个守在外头无人打扰。 话说这丑奴坐在桌上见身前后左右放了各式东西,其中有那温润润玉做的小笔,金灿灿珠子串成的算盘,尺长的象牙做了秤杆儿,下头琥珀做的秤砣里头还有一个小虫,隐隐透香的是整块沉香木雕的小刀、小剑,一串珍珠链子,一对玉石的小马,一朵碗大的花儿,一把亮闪闪的小剑,牛筋做的小弓配了同式的小箭,玉制的小官印……甚至还有方正正,厚得能砸死人的大宁诰律……林林总总乱七八糟,总之他亲爹能想到的东西全数给他摆了满满一桌,将这小东西往桌上一放,围了一桌子人专等着这位小祖宗伸手。 丑奴端坐在当中,左顾右盼之间神情自若,意态闲静,众人都纷纷哄他, “小郎,拿呀!拿呀!快拿一个喜欢!” “小郎瞧瞧这小马,以后做个马上将军!” “这小刀好!再拿个小笔,以后文武双全!” 丑奴只是毫不理会,只回头瞧了瞧自家亲娘与亲爹,见两人肩并肩立在那处,只是笑而不语, “凉……” 他冲着穆红鸾叫了一声,伸出手来要抱,穆红鸾只是笑道, “丑奴瞧着那一个喜欢便拿起来!” 丑奴低头瞧了瞧,想了想翻了个身,跪趴在了桌面之上,拿小手捡了一个瞧瞧又扔到一旁,又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咬咬,便吐了出来,却是在一堆儿东西里终于捡出一个来,放在手里瞧了瞧,又塞进嘴里舔了舔, “啊……” 他回头瞧着爹娘,从嘴里把东西拿出来,冲着穆红鸾一伸手,燕岐晟一见立时双眼发亮,过去一把抱了儿子,将他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却见得一方小小的玉印,上头雕的五爪盘龙,腾云驾雾,爪按圆珠,下头寸高的印体,下头翻过来却刻着四个小小的篆字, “江山永固” 穆红鸾都没有见过这样东西,不由上前一步问燕岐晟, “这方印章是从何来的?” 燕岐晟抱着儿子亲了一口,哈哈大笑举了印章对众人道, “此印乃是太祖随身之印,后传于义平王一脉,之后又传到国公爷手中,国公爷临离兰州之时交于我手中,如今又交于吾儿溟光手中,真乃是天意,必是太祖冥冥之中自有旨意,江山永固……江山永固……,此乃是太祖遗愿,吾乃燕氏正统嫡传,必应当保江山永固,社稷万年!” 此言一出,有那能听懂的似关飞鹰之流俱是脸色一变,有那未听懂的似朱光武等人却是拍手叫好, “小郎君,日后必能保江山永固,社稷万年!” 燕岐晟大笑,与众人道, “今日吾儿挑中这一方印章,必也是太祖显灵,欲让吾等复燕氏江山,驱除异族,复祖先荣光,继社稷大统,问诸君可敢追随!” 众人闻此言便是再不懂的人也是心里明白了,一时之间大堂上便是一默,燕岐晟立在当中凛厉的目光一一扫视众人,却是神情睥睨,傲然而立,口中言道, “燕守敬此子,奢靡骄淫不体民情,不恤民生,以至百姓苦不堪言,边塞屡被人侵,吾为燕氏子孙实不愿祖宗家业毁于无能之辈手中,如今欲与诸位共厢盛举,整朝纲,肃百官,逼昏君让贤,别择贤明之人担当一国之君……” 穆红鸾抱着儿子立在一旁,眼见得长青慷慨呈辞,心中暗叹, “预备了一年,长青总归是走上了这一步!” 前头燕四叔到来后,长青便与他在书房之中密议几日,之后燕四叔连夜启程回了临安,长青与她提起时虽语焉不详,但穆红鸾也是隐隐猜着只怕事儿是要更进一步了! 今日丑奴抓周便是由长青一手操办,她也是猜到其中必有因由,没想到果然来了! 唉!开弓没有回头箭,长青这一步是踏出去了! 抱着孩子缓缓四顾,以她的内力只要凝神一听便可知院里院外早埋伏有不少暗卫,今日里长青敢将此事呈于众人之前,必是打定了主意拉着这些人上船,若是有那不肯上船的,便只有往那黄泉路送了,他下手必半分不会留情的! 燕岐晟立在厅中对众人道, “诸君若愿追随,我燕某人必不负众兄弟情义,待得天下大定之时,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样样不少,前途可期,诸君可有此雄心,为后代子孙搏一个富贵绵长?” 他的话音刚落,这头一个晌应之人竟是那钻天豹魏猛,这厢猛然上前一步,撩袍子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声喝道, “吾愿追随世子爷,鞍前马后,决无二心!” 说话间一捶胸口,人便拜了下去。 燕岐晟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他, “好兄弟,以后封侯拜相,荣华富贵必不能少了你!” 钻天豹高声道, “必不负世子爷所托!” 此时众人才似从世子爷要造反的震惊之中醒悟过来,杨大强也抢上前一步叫道, “吾愿追随世子爷!” 说话间人已跪了下去,众人一见纷纷跪拜,一时之间这厅中诸人无论男女俱已矮身下去,穆红鸾刚要抱着儿子曲身,却被燕岐晟一把扶住,与一同立在当中。 这厢冲着她一眨眼,低语道, “这世上人人可拜我,只长真不必!” 说完哈哈笑着,过去一一扶了, “众位兄弟从今尔后,我们同图大业,共襄盛举!” 之后燕岐晟带着众人入书房议事,即是表过忠心之后,自然便要豁出命来干,上了这一条船便要拿出些真本事来,只一条道走到黑,想下来便难了! 穆红鸾带着女眷们退回后宅,在屋中坐定,一时之间众人都似还未从震撼之中醒过神来,都低头做事默然无语,只四丫抱着丑奴坐着,却是一脸的兴奋,拉了穆红鸾道, “大姐姐!没想到大姐夫竟有这般抱负,实乃真英雄也!” 穆红鸾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应道, “今日能在堂上之人都是我身边心腹之人,前头世子爷所言你们也是听得明明白白,现下本夫人也要问你们一句,自古这造反之路有进无退,要嘛大家跟着荣华富贵,要嘛便随了本夫人一同共赴黄泉,你们可是害怕了?” 四丫头一人应道, “你是我大姐姐,世子爷是我大姐夫,这骨血连着的血亲,自然大姐姐走那一条道,我们便走那一条道!” 四丫是个心里明白的,造反可是诛九族的,若是大姐夫败了,一大家子谁也别想跑了,即是都当众说出了口,再怕也无用,倒不如跟着反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吃羊内 穆红鸾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一旁肚子微凸的绿绣也是柔柔笑了笑,抚着肚子道, “大娘子,若不是当初您救奴婢,奴婢早成了一堆白骨,这条命也是您捡来的,是生是死都跟着您!” 紫鸳也是哈哈笑应道, “夫人,奴婢同绿绣姐姐一样,若没有您,奴婢如今也不知同老娘流落到了何方,不就是造反么,若不是那皇帝佬儿做的不好,谁又要造他,奴婢跟着夫人上阵杀敌也是愿意的!” 一旁那春芽、夏竹、秋兰、冬雪更是道, “奴婢等本就是府上的人,只要主子不嫌弃,奴婢们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穆红鸾听了众人此言便点了点头,沉下脸来冷声道, “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应也知我实则是个面恶心善的人,平日里只要不出格,多不会苛刻你们,只此事非比寻常,大家伙儿都是提着脑袋,走这一条独木桥,今日你们即向我表了忠心,我也应允你们,以后有我在一日,必会保着你们一日,只今日之事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许对外头透露,若是不然……” 回头瞧了一眼四丫, “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轻饶……” 说罢又幽幽瞧着墙上挂着的长剑, “若是出了事儿,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我亲自出手……留个全尸,便算是仁至义尽了!” …… 待到燕岐晟回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因着要赶回军营自然不能再睡了,只叫了人端热水净面,用早饭。 过来桌前坐了,见儿子在妻子怀里还在把玩那一方印章, “这小子还当真喜欢这东西!” 穆红鸾有些奇道, “昨日里一桌子的玩意儿,他就选了这一个,自然是喜欢的,难道……不是么?” 燕岐晟听了嘿嘿一笑, “我在上头涂了羊奶,羊奶里头还加了蜂蜜!” 穆红鸾一听大怒, “你拿儿子做筏也就罢了,在上头涂了东西,你也不怕他真吞了进去!” “放心!我瞧过了……这小东西嘴不够大,吞不进去的!” 正说着,却见端坐在亲娘怀里的丑奴突然嗷呜一声,一张小嘴儿张得奇大,居然将那方印章整个儿包进了嘴里。 穆红鸾低头一看,立时抬头冲着燕岐晟怒目而视,燕岐晟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却见得眼前黑影一闪,立时一缩脑袋抱头鼠窜,身后头跟着飞出来几块饼。 燕岐晟左右开弓一一接住了,一面往外头跑一面喊道, “长真,我这几日事忙,怕要久一些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好好的!” 说话间人已跑没了影儿。 穆红鸾气得胸口起伏,低头一看怀里的儿子正鼓着小嘴儿笑, “哇……” 一声,又将那印给吐了出来,上头口水摞了一汪,穆红鸾瞧着真是哭笑不得,拿手指头戳他额头, “你也是个小坏蛋!” “咯咯……” 丑奴笑着,把印章往她身上一擦,口水立时蹭到了穆红鸾前襟上, “小坏蛋!” 穆红鸾在他嫩乎乎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把儿子交到了一旁的紫鸳手上,自己进去换衣裳了。 说甚么造反大业,却多是男人们打打杀杀的事儿,饶是穆红鸾武艺再出众,也终究困于后院之中,每日里教养儿子,打理庶务,管束下人,计算银钱,日子倒是与以往一般并无甚不同。 若说有不同,却是四丫时常不在府中,穆红鸾闲时也问她, “你尽是在外头跑,那街面上到底有甚么好玩儿的?” 左右也不过就是买买买,日子一久她也烦了,倒不如闲时在后院练一练功来得通身畅快。 四丫闻言只是憨笑, “街上的东西好吃!” 这话说的,府里的厨子虽比不上临安蒲国公府上的,但总归还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手艺算是顶好了,竟还比不上街面上的好吃? 穆红鸾带着四丫出来原就不想太过约束她,问过几回见她不说便做罢了,总归四丫是个外憨内奸的,她倒不怕自家妹妹吃了亏去! 只她却不知晓,自家妹子每日里出去,总要在那离了州府衙门四条街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里去。 那小店极小,门面不过半丈见方,里头摆了四张桌子,门前摆一口大锅,下头支了火烧一锅白生生,滚烫烫,油花花的羊肉汤,里头羊骨上带着厚厚一层肉在锅里起起伏伏,不停的翻滚。 四丫到了这处也是熟门熟路,坐到最里头那张桌前,直勾勾盯着后头那运刀如飞的青年男子, “店家,老样儿!” 一旁白胡子老店家笑眯眯过来,操了一口怪腔怪调的汉话应道, “来喽!”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羊肉用人头大的粗海碗端上来,又有一个小碟,里头有点子灰灰的粗盐,还有一个脸大的囊饼。 四丫也不用筷子,使手抓了骨头左右一掰,煮的酥软又鲜香的羊肉并筋骨立时分开,热气冒出来带出一股股肉香味儿来。 四丫拿骨头轻轻蘸了一点子粗盐,便放进嘴里啃,一面啃一面还是死死盯着那杀羊的男子看,那男子生得不算高大,鼻大嘴阔,眼儿细,又爱板着一张脸,眼神有些阴郁,一双手手指修长十分灵活有力。 这厢将那去皮的羊扔到案板之上,手腕一抖羊肚子立时便破了开来,里头的东西掉出来,落到案板下头专用来盛装的木盆之中,肚子里的东西弄干净,刀自下头插入将羊身向上一挑,立时翻了一个身,四腿向天,背脊朝下。 这时再咚咚咚咚四刀砍下了四条腿儿,刀花一挽在肉上全留下几道豁口,之后翻过来顺着背脊轻轻一划,自颈到尾立时就破成两半,一刀斩头,一刀斩尾,再咚咚几刀砍成几截,往一旁的陶罐中一扔,提了走到外头倒进锅里,再使一旁的长柄勺子捣一捣,又加上柴火,便可等着羊肉熟了! 四丫坐在这处,一面啃羊肉一面盯着人瞧,只觉着眼前之人一举一动都十分的利索好看,她也曾见过姐夫杀羊,只姐夫杀羊刀起刀落,浑身上下全是霸气,那眼神气势,有时她都觉着羊必是还未挨刀都被大姐夫给吓死了! 而这小哥儿杀羊,又快又准又狠又妙,手法极是好看又灵巧,手起刀落之间砍挑宰削仿如舞蹈一般,令人感觉已至庖丁解牛之境,这羊儿死时定是还未觉得疼便毙了命。 有时四丫瞧那些死不瞑目的羊眼时,倒觉得其中并无惊惧之色,比起大姐夫杀得那些暴凸双眼的羊儿来,显是更让她喜欢,自觉要高上一筹, “虽说是为了满足人的口腹之欲而死,总归死得没有那般痛苦,我吃起来也要好受些的!” 如此倒是爱上了这家店,每每口嚼鲜香的羊肉,眼瞧利索的小哥,竟觉无比享受,便日日过来吃上一回,不知不觉竟已有两月。 四丫自觉与这店家也是十分熟悉,又实在喜欢这小哥,今日吃完了肉便想上前搭话,过去将铜板儿放在案板上的竹筒之中,便问道, “你每日杀多少只羊?” 那小哥木然不语,低头做事,若是一般的小娘家见人不理,早羞的跑掉了,只四丫却是浑不在意,又问他, “你每日杀羊不累么?” 小哥儿仍是不语, “你杀完多少只,便歇一歇?” “平日里不杀羊是要做些甚么?” “可是要出去逛逛?” “后院的羊杀完了,多久又出去买一回?” 如此这般问上了半个时辰,那小哥手上不停,只口中一言不发,四丫说得口干舌燥,有心想再要一碗汤喝,一抬头才发现天色不早了,惊道, “呀……我要回去了!” 转身提着裙子就跑出去,路过店家跟前时还嚷道, “我明日还来的!” 说罢一溜烟跑不见了。 那白发苍苍的店家看了看街面上,转身慢吞吞回来看了一眼案后的青年,青年低低道, “不必理会她!” 第二日又同往日一般过来,吃罢又围着小哥问来问去,小哥仍是默然不语,只埋头做事,如此又过了半月,四丫哀哀叹道, “我日日与你说话,你好歹应我一回吧!” 那小哥终是手上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四丫大喜,双眼晶晶发亮, “你终是愿意理我了?” 那小哥又低下头了去,四丫立时垮了脸。 “唉……” 这厢又垂头丧气的走了。 又隔了半月,四丫再来时,这店里早坐了一位女客,却是坐在自己惯常的座上,也似自己一般痴痴瞧着案后的小哥,四丫嘟了嘴委委屈屈自己选了另一张坐下,却听得那女客说话了,声音很是悦耳,引得四丫侧目观看,却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子,虽比不上自家大姐倾国倾城,却也是比自己强得太多了。 只听那女客说的是西夏话,四丫只零星听得懂几个字,却见一直木然的小哥抬起头来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四丫,低低的应了一句甚么,女客神情很是激动,又说了几句甚么,小哥也淡淡的应了两句,那女客猛然站起身,过去一把抓了他握刀的手。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生病了 两人四目相对,女子眼中含泪,男子神情不再木然,带着一丝丝无奈,一丝丝愧疚…… 四丫立时愣在了当场, 这样的情形,分明像极了负心汉子多情女的戏码, 难道……这小哥儿已经……名花有主了? 想到这处四丫只觉天灵盖上被人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自头顶轰到了脚底板儿,心头疼的一抽一抽的,也跟着站了起来,连羊肉也不吃了,双眼发直,一双脚自发自动便带着人往店外走去。 那小哥儿看了一眼离开的四丫,用西夏话对那女子道, “素圩娃,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那女子眼泪掉了下来,哭道, “细封延……你不过就是打了一回败仗,就甚么都不要的离开了兴庆府,你看拓跋斜被人撵得只带了一千兵卒回京,陛下也没有杀他,你为甚么就不可以向陛下请罪认错,仍然做你的官儿,陛下必然也不会计较的!” 细封延摇了摇头, “我本就不喜欢在朝廷里做事,如果不是因为细封甘犁请求我,我不会跟着他出征的,现在借这个机会去了官位,一心追求我的武道,这是最好的了!” “追求武道!” 女子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外头的大锅,又指了指案上的死羊, “这就是你追求的武道吗?杀羊熬汤吗?你要杀羊熬汤我有一千头一万头羊给你杀!” 细封延抬头瞧了瞧外头叹了一口气道, “素圩娃,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再不出城就出不去啦!” “不,我不回去!你骗我,说甚么追求武道,你本来就是族中第一高手了,你是陛下御前的第一高手,你已经是最好的了,还要追求甚么?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娶我,所以逃出来了?” 细封延瞧了一眼素圩娃梨花带雨的脸,又看向了那张空空的桌子,摇头道, “不是……我有一个还未打败之人,只有打败了他,我的心魔才能尽去,我才能在武道上更进一步!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来寻他的!” “他是谁?” 细封延默然不语,之后便任那素圩娃哭断了肠,也再不发一言了…… 四丫回到府上心绪也不比那素圩娃好,这厢只觉得胸口发闷,堵得难受,平日里香喷喷的饭食都吃不下了,勉强用了一碗便撂下了筷子, “我吃好了!” 这厢怏怏的起身回屋了。 穆红鸾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儿子,丑奴已有一岁,燕岐晟便亲手做了一把高椅给儿子,四脚细长,四方方中间搁了一块木板,坐在上头两条小腿儿能伸出去,在他胸前又横放了一块木板,却是用来放置小碗的地方,只他现下吃饭不过就是玩耍居多,多还是要靠奶娘伺候着。 丑奴正埋头勺粥,自己糊了一脸,听亲娘对自己说,也抬头瞧向亲娘, “凉?” “你四姨姨这是怎么了?只吃一碗饭便饱了,这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呀!” “姨姨……姨姨……” 丑奴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家四姨不见了,端着勺子左右观望,又转到后头去瞧,穆红鸾取帕子擦了儿子脸上的饭颗,想了想对紫鸳道, “你这几日给我盯着四丫,瞧瞧她这是怎么了?” “是!” 四丫这一回却是在府里窝了两日,待到第三日终忍不住还是出了府,后头紫鸳悄悄儿跑了上去,见她一路心不在焉,四处乱走一通之后,终是到了那连名儿也没有的羊肉铺子。 四丫在门前瞧了瞧,见里头一切如旧,这才缓步走了进去,老店家见着她便笑呵呵上来, “客人,这两日都未曾照顾小店生意呢,今日可是照旧?” 四丫点了点头,去了自己惯常坐的位置,那案板后的小哥儿仍是在照旧忙碌着,四丫支肘托腮瞧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唉!好不易瞧上一个手艺好的儿郎,却是有个主的……看来以后还是只吃羊肉,莫再乱看人为好!” 想着便垂下头去,认认真真吃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羊肉,只想是这样想,却管不住自己一双眼,吃一口便想抬头去瞧他。 忙强令自己死死盯着面前的肉汤,眉头紧紧皱着, “四丫呀!四丫!你可不能这样,人家是有主的人了,你这样可是没有女儿家的廉耻!” 想到这处狠狠喝了一口汤,又啃了好几口肉,还是忍不住瞧了那小哥一眼,却猛然发现对方也在瞧她,不由心头一跳忙低下头去,又暗暗骂道, “唉!我要瞧你时,你不瞧我!如今我不能瞧你了,你倒要来瞧我了!” 又紧紧闭了闭眼, “吃肉!吃肉!我只是来吃肉的!” 当下埋头大嚼,好不易吃了大半,抬头抹嘴儿,眼神又溜了过去,这一看竟又恍了神,待听到老店家招呼客人的声音,忙又低下头去,一口喝干了凉掉的羊肉汤,过去低头放入几个铜板,转身匆匆离去。 只她一走,那垂头做事的人抬起头看了看那远去的背影,目光转到竹筒里头,良久没有动作,老店家过来瞧了瞧竹筒里,又看了看左右无人,用西夏话问了一句, “主人?” 小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仍旧宰羊,这时间外头又进来了客人,却是个头戴帷帽的妇人,过来静静坐下,四下打量,老店家忙上去招呼, “夫人要吃些甚么?” 那妇人瞧了瞧外头锅中翻滚的羊肉道, “买五斤羊肉,带走……” 紫鸳回到府中将羊肉交到了厨上,回去向穆红鸾复命, “四娘子去了一家羊肉店……” “哦……” 穆红鸾倒是不以为意, “她光顾旁的我倒要惊奇,若是去吃羊肉倒也不奇怪了!” 紫鸳摇头道, “依奴婢瞧着倒不似这般简单……” 她可是过来人,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她也能瞧出几分来,在外头远远瞧着便觉着四娘神情不对,谁家小娘出去用饭一双眼只盯着店里伙计瞧的,还有……那店中的伙计只怕也有些不一般! “奴婢瞧着那店里的伙计,用刀如飞,手法精妙,应是个练家子!” “哦?” 穆红鸾想了想道, “西北民生彪悍,莫说是男儿便是女儿家也能耍上两招,想来那店中的伙计应是练过的……” 紫鸳仍是皱眉道, “奴婢瞧着,这店里的伙计倒似武功十分高强……” 她跟着穆红鸾练过,虽说没有练过内家功夫,但手上功夫也是很下了些苦功的,看那伙计宰羊的手法,她自问是决计赶不上的,只觉比起夫人来必也差不了多少。 只她不过学些了花拳绣腿,瞧得准瞧不准还真不敢说,因而也不敢妄下定论。 穆红鸾只是担心妹子安危,其余倒并不在乎,听得紫鸳所言也未想到旁的去,只是暗暗好笑, “这丫头以前便觉着嫁个屠夫好,如今到了西北难道又瞧上了一个杀羊的不成,总归是有肉吃不会亏待了自己!” 她前世今生出身都是十分低微,虽说现在做了世子夫人,但脑子里从无那门第之见,只觉着若是妹子喜欢,嫁个杀羊的也是不错,以后娘家助些银两开上几家店面,照样衣食无忧,同样使奴唤婢,生活平静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当下暗笑在心,只吩咐紫鸳留心着四丫,便将此事暂且放到一旁。 却说四丫那日吃了凉汤,夜里又有了心事,竟有些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日起身就觉头重脚轻,却是病了。 这一病乃是凉了肠胃,却是只能喝清水,多用上两口粥就要往外吐,几日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儿。 穆红鸾瞧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捏了她变尖的下巴调侃道, “四丫这一病倒是病出些美人尖了!” 四丫叹一口气对她道, “大姐姐,我这几日病着可是想通了,这人啊!再怎么受委屈也不能亏了自己,要不然多遭罪呀!” 她是真想通了,人家那小哥儿是有主的人,自己想着念着实在不该,还弄出了一场病来,连着几日不识肉味,实在是亏大了! 穆红鸾笑道, “你即是想通了,便好好吃药,乖乖儿在屋子里养上几日,待好了再补回来就是!” 四丫怏怏的点了点头,果然在屋中老实又呆了几日,这才算是彻底养好了身子。 这一日想出门,取了衣裳来往身上一套,竟生生大了两寸,不由对镜叹气道, “果然呀,想念令人恼,你想别人,别人不晓,自己身上的肉却知道了!” 说罢紧了紧腰带,带上自己的小钱袋便出了门。 到了那羊肉店前,踌躇了半晌才踏进去。 老店家见着她还是笑脸迎人,四丫坐到那处见那小哥儿仍在宰羊,抬起头来缓缓瞧了她一眼,当时一愣便又低下头去。 四丫喝汤吃肉,只觉还是那般鲜香浓郁,入口爽利,这么些日子未沾肉腥,只觉胃口大开,正想大快朵颐,却还是想起了大夫所言,说是刚病愈不可暴饮暴食,只得一脸肉疼的剩了小半在碗中,恋恋不舍的起身过去结账。 强忍了不看那小哥,按老价钱扔了几个铜板进去,刚要走却被人叫住了, “这位客人,且慢!”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左右难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悦耳,说的汉话还是夹了一丝丝怪腔儿,却让人听得更觉入耳不忘。 四丫猛的转身,惊喜道, “你……你是叫我么?” 小哥点了点头,自竹筒之中取出一个铜板来, “上回……你多给了一个铜板!” 修长的手指上头还沾着羊血,夹着铜板递到了四丫面前,四丫笑眯眯接了却是捏在手心中,没有放入钱袋里。 小哥递了铜板又低下了头,四丫立在那处却不想走了,只他不说话,四丫此时已没有了前头的厚脸皮,也不知说甚么,只得专心瞧他宰羊,越瞧越觉着他一双手灵活无比,尖刀在修长的手指间转动自如的样儿,好看的令人着迷。 待得一只羊又被分解成几大块送入锅中,四丫才醒悟过来自己又呆看了他良久,却是羞愧不已, 怎得又是这样……真……真正不知羞! 出了店门便忍不住伸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唉呀呀!怎么又瞧着他入了迷,这样可真不好……不成,不成,这样下去只怕真要离不开他了,以后人家媳妇寻来,我这脸要往那儿搁,罢罢罢……切切不能再来了!” 回到府里自己坐在屋中,把那还沾了羊血的铜板用布细细擦干净,寻来一根红绳穿上挂在了脖子上头,指了镜中的自己喝道, “穆四丫,你可不能脑子犯浑,那小哥虽说好,但也是别人家的,你瞧瞧那日来的小娘子,人生得眉是眉,眼是眼,大大的美人儿一个,小哥对着她可不是对你这样,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人家有说有笑的可是亲近了,所以……你……就是你……穆四丫,你不许去那店里了,这东西就当留个念想,以后想人时就瞧着它……知道么?” 说话间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哎哟!” 镜子里的人龇牙咧嘴, “咝……你还真下得去手!” 自己揉了揉,又唉声叹气的去洗漱上床睡了,钻进被子里又冲着头顶的承尘叹了一口气, “这般好吃的羊肉,以后怕是再吃不到了!” 翻了个身一闭眼, “睡觉!” 待到第二日果然不再去那家店里了,自己又在街面上寻了几家店吃羊肉,只觉味儿果然不如那家店的好吃, “也不知那小哥到底是放了甚么药在里头,让人吃一口便再忘不了了!” 这厢无精打采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却见得大街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自那头奔了过来,四丫定睛一瞧,却是燕岐晟回府了,忙冲外头挥手道, “大姐夫!” 燕岐晟在马上见了她也挥手示意,不过自军营回来急着见妻儿,也是并未做停留。 四丫眼见得一队人马过去,却是突然之间自街面楼顶之上,飞身下来一名黑衣人,这厢手中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光影,人已扑向了马上的燕岐晟。 燕岐晟此时间,背后似长了眼一般,大喝一声,身子往侧一翻,人已钻到了马腹之下,花里斑见势不妙长嘶一声跑出去几步,正正躲过了对方的杀招。 那黑衣人见一击不中,并不趁势追击却是退后几步,抬手向着燕岐晟一指,面罩之后传出来低沉的声音, “姓燕的,前头两回未与你分出胜负来,今日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一分高下?” 燕岐晟自马腹之下翻身出来,一听对方声音竟是有些耳熟,略一想了想便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你!” 黑衣人应道, “正是我!” 燕岐晟笑道, “单打独斗有何不敢的!划下道儿来,燕某接着便是!” 黑衣人点了点头, “有胆子跟我来!” 身子一纵便往长街另一头奔去,燕岐晟见状策马便追,后头跟随的杨大强带着人正要跟去,却见他一摆手, “你们都不许跟来!” 说着一夹马腹,花里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杨大强急急叫道, “将军!将军不可涉险!” 只燕岐晟早就听而不闻,跑出去老远了! 杨大强心知燕岐晟身旁有暗卫跟随倒是不急,只得呼喝一声道, “同我回府去!” 这厢带着人赶回府去报信。 四丫在那店中,挤在一众子看热闹的人群当中,一脸的惊诧,耳边听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这新来的燕将军一身武艺十分的厉害!” “可不是么,我那小舅子就在军营里,说是新来三日便连着挑了几位副将,手下无百招之人……” “不过……那黑衣人敢当街挑战于他,想来必是有几分斤两,也不知两人比斗胜负如何!” “是啊,看样子这是出了城西,也不知在何处比武,要不然我等追过去瞧瞧?” 西北一地尚武,当街杀人打架也是常事,民众见怪不惊反以为乐,现下一个是悍勇的将军,一个是神秘的黑衣人,以他们瞧来这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打斗起来一定十分精彩,若是错过实乃憾事,当下你一言我一语,竟都把铜板儿往桌上一扔,出去牵马要跟着瞧去。 四丫见状心中暗道, “大姐夫的武功十分厉害除了我大姐姐,我还没见过有人胜过他,只是不知他……他能不能打赢?” 那黑衣人虽是蒙了面,旁人瞧不出身份,四丫自然是一眼便能瞧出来,不是那羊肉店里的小哥又是谁? 他……他为何会当街挑战大姐夫? 难道是与大姐夫有仇么? 想起那有一丝怪腔的口音, 哦……他定是西夏人! 我大姐夫是西宁驻守,他难道……难道是敌国派来的刺客! 想到这处突然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他好好地卖他的羊肉不好么!为何要来杀我大姐夫,大姐夫武功那么高,若是反将他杀了怎么办? 心里不想他死,只他若不死,难道要大姐夫死么! 这更不成啦! 一时间心乱如麻,见众人要去城外瞧热闹,忙过去拉了店小二,将自己的钱袋往他手里一塞, “给我牵匹马来!” 店小二常年在这街面上,这样的事儿见多了,虽惊奇这小娘子胆大敢去凑热闹,不过掂一掂手里的钱袋忙笑眯眯的过去牵马。 四丫得了马翻身上去,追着看热闹的众人去了。 只他们落后许久,这时出去寻,怎么轻易寻得到,便在城外四处奔找…… 那黑衣人引着燕岐晟出城,往一处密林中去,待到了空地之处,这才回转身来。 燕岐晟笑着翻身下马,却是弃了掩月刀不用,取了腰间随身的配刀。 细封延沉声问道, “为何不用你的掩月刀?” 燕岐晟朗声笑道, “我长你短,若是胜了你,你必是不服我的,用手上这一把便与你一样了,你若是败了便无话可说了吧!” 细封延冷笑一声道, “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即是如此,便动手吧!” 说话间燕岐晟却是抽刀向前助跑两步,人便腾身跃起,双手持刀力劈向下, “当……” 细封延横刀一挡,两人便战成了一团,这一番打斗端地是精彩无比,刀气凛凛山石摇,劲风阵阵草木惊,劲气所到之处卷起飞沙走石,树林摇动之间有鸟雀惊起,有那眼尖的远远瞧见这一阵势,忙指了大叫, “他们在那里!” 众人忙拍马奔去,四丫跟在后头又急又气,又慌又乱,跟着大队人马跑过去,却见得那战团之中正是大姐夫与那小哥儿,不由一张红润润的脸变了色,坐在马上伸手抓了前襟,一颗心儿跳得咚咚作响,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 眼见得大姐夫一个飞扑,刀劈向他头顶,不由担心, “这一刀他接不住可怎么办?” 又见他躲过去,回刀削大姐夫双足,又揪心起来, “大姐夫,落下去岂不是被他削个正着!” 如此一颗心仿似被人放在锅里烙一般,翻来覆去,左右为难,两面煎熬,在一旁紧张不已,胯下马儿不知不觉越过了众人,近了战团。 却正这时,那人一个横劈,劲气狂涌,大姐夫正回身不及,眼看就要劈个正着,四丫惊得脸色雪白, “大姐夫!小心!” 哎呀一声,叫出了声,细封延闻声回眸,正这时燕岐晟竖刀格挡, “当……” 一声,挡住这一刀,却是顺势一脚踢去,四丫瞧得尖叫一声 “小心!” 细封延回头时小腹上已是中了一脚, “唔……” 嘴角立时渗出一道血丝来…… 围观的众人一见纷纷鼓掌叫好, “燕将军果然厉害!” “燕将军威武!” 只四丫见他蹬蹬蹬连退几步,心知不好,忙翻身自马上跳了下来,人便扑到了战团当中,燕岐晟此时间正乘胜追击,举刀就砍,不防四丫斜刺刺冲了出来挡在面前, “大姐夫!” 燕岐晟一愣, “四丫,你……” 四丫回身去推他, “你快走!快走!” 细封延捂着腹部退后几步,看了看燕岐晟与围观众人,一咬牙转身窜入了林中…… 待到穆红鸾骑着马赶来时,只见着神色怪异的丈夫与白着脸神情忧惧的四妹妹, “这是……怎么个情形?” 燕岐晟一摆手, “回去再说!” 。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去寻他 一行人回到府中,穆红鸾见四丫一副神魂不守的样儿,便让她先回屋去, “大姐姐……” 四丫想了想欲言又止,穆红鸾冲她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歇一歇,有话我先与你大姐夫说过再提!” 四丫想了想点头,她现下也是心里乱得很,想开口也不知应从何说起,便先回房去了。 穆红鸾与燕岐晟回到内室之中中,夫妻二人才得以坐下来说话,燕岐晟道, “那黑衣人是细封延那小子,前头在兰州我们未分出胜负来,他这是不甘心呢!” 穆红鸾闻言一惊, “那黑衣人是细封延……他怎么会混入了西宁城中?” 穆红鸾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他混入这西宁城中就是为了与你分个胜负……只怕未必吧!你如今可是西宁主将,若是能刺杀于你……于他也是大功一件!” 即是事关丈夫安危,穆红鸾如此设想也是情理之中。 燕岐晟想了想摆手道, “依我瞧着倒也未必……我到了西守之后才知晓,原来这细封延乃是西夏王御前第一高手,不过此人嗜武并不热心政事,前头与细封甘犁在兰州大败,回转兴庆府后自请辞去军职,后头不知所踪,没想到他竟是到了西宁来!” 穆红鸾眉头仍是紧皱, “依长青的意思,他这是……” 燕岐晟哈哈一笑道, “他这一回,依我瞧着……只是不服前头败于我之手,这是要来找回场子呢!” 朋友之间能惺惺相惜,对手之间同样亦能如此,细封延那小子,他瞧着倒是有几分顺眼,若不是相两敌对,说不得还真能坐下来喝一顿酒! 却听妻子又问, “那今日……你与细封延战得如何?” 说起今日燕岐晟却是神色古怪, “因着四丫打岔,细封延挨了一脚,想来应是受了些伤,不过四丫……怎会挡在我的刀前,为那细封延求情?” 穆红鸾一愣,低下头细想了又想, 四丫一路跟着她从临安到西宁,一路都未有异样,只到了西宁之后时常往外头跑,想起前头紫鸳所言,不由的心中暗道, “不会这般巧吧!” 细封延辞去了官职潜入了西宁城中来,想来也应不是一时半日的了,难道他在这城中潜伏时,竟与四丫熟识了? 难道就是那卖羊肉的店家? 前头紫鸳说此人刀法高超,我却大意马虎,并非派人细查,难道就是他? 自家妹子每日过去盯着人家瞧个不停,现下又为他求情…… 难道是……难道是瞧上那细封延了,以至的今日见他落败,便为他求情? 想到处猛的站起身来, “我去寻四丫!” 这厢不顾燕岐晟话还未说话,人已推门出去,急匆匆到了四丫的房门前拍门轻唤, “四丫!四丫开门!” 里头久无人应声,穆红鸾一掌拍在门栓之上,震裂了门栓,一把推开门进去一看,却是空无一人。 “四丫!” …… 四丫回去屋子里,却是刚坐到桌前,猛然又站了起来, “他只身一人又受了伤,若是不能及时医治,可怎么办?” 想到这处便扑到了自己的妆台前,小抽屉里还有不少药,是他们前头从临安出来时带在身上的,四丫也未细看这些药于内伤是有用无用,摊开了自己的帕子,把十来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全数包在里头,揣入怀中便悄悄出了门。 自角门溜出了府,立在大街上才想起来,他现下也不知身在何处,说不得人早就跑了! 一时有些泄气,想了想还是不甘心,便往他那小店跑去,到了那处果然见店门紧闭,四丫顺着墙根转到了宅子后头,那里有一道后门,她趴着门缝往里头瞧了瞧,院子里还散养着几只咩咩叫的羊,却不见小哥与那白发苍苍的老店家。 四丫想了想,从头上抽了一只长长的银钗,将细长的钗尖从门缝里探进去,轻轻拨动着门栓,果然没有几下便将门栓拨开了,四丫轻轻推开了门,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一闪身进去又把门给关上了。 “咩咩咩……” 院里的羊见有人进了院,都叫唤着纷纷四下避开,四丫探头探脑四处乱瞧,这乃是前店后院的格避,后院只两间房,都是门窗紧团。 四丫过去趴在窗上瞧了瞧,里头果然也没有人,这厢又用银钗挑开一间屋门,自己进去一瞧,里头只有一桌一床,床上被褥枕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齐。 “唉!” 四丫有些失望的坐到了床上, 现在想来,他必是另有身份,说不定真是西夏的杀手,藏身在西宁城中刺杀大姐夫,这一回功败垂成,自然逃得远远地,怎么还会自投罗网回来这处呢! 四丫又四下打量见这屋中布置简陋,值钱的东西一样没有留下,心里更肯定小哥与那白发的店家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处坐在床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好似肚子里几日未吃饭一般,空得人抓心挠肝,好不难受! 只此时也不想回去府上,便坐在床边发呆,这一呆也不知待了多久,眼见得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肚子里这时节也咕咕作响起来,四丫伸手揉了揉肚子总算是回过神来。 当下站起身便打算要走,却突然听到外头院子里的羊儿们咩咩叫唤了起来,四丫一愣就凑到窗前去瞧,却见到外头院门被人一脚踹开,领头的人提了刀冲进来,四丫透过窗缝一瞧,竟是杨大强。 她也不知这是来寻她,还是来寻这里主人的…… 只此时间她心里正乱着,也不想被人给带回府去,回到府中面对大姐姐她要如何分说? 同她讲实话,自己瞧上的卖羊肉的小哥,竟是一个刺杀大姐夫的西夏奸细? 自家还为他求情,令他得以逃脱? 做时她倒是眼也未眨冲了出去,这下子再回想起来,又觉着很是对不住大姐夫,实有些没脸见大姐姐! 一面想着一面猫腰钻到了床底下。 刚藏好了身子,杨大强便领着人踹开了门,冲了进来,这屋子陈设简陋,一眼便能瞧完, “没人!” 旁边的屋子也有人在说话, “这间也没人!” 杨大强眉头皱了皱, “再四处搜一搜!” 众人分开四散寻找,这一店一院本就小,一帮人四下看了不过几息便全数搜完,除了院子里一群咩咩乱叫的羊外,连人毛都没有一根。 杨大强想了想一挥手道, “我们走!” 四丫这丫头平日里瞧着憨憨傻傻的,倒也算乖巧,怎得今儿不声不响的跑出来,急得表妹跳脚,这才闹了一出刺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临安怎么同姑母、姑父交待! 四丫伏在床下大气都不敢出,足足又呆了一柱香这才笃定杨大强带着人走远了,便打算爬出来,正这时却突然听到外头惊魂未定的羊儿们又咩咩叫唤了起来。 四丫呆了呆缓缓将爬出去的身子又缩了回来。 不多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房门被人轻轻打开,有一双脚先走了进来,步伐有些许沉重,后头紧跟着又进来一人。 两人在屋中坐定,听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说西夏话,四丫略略听懂几个字, “……这里……危险……” 另一个人低低应了一声, “放心!……刚搜过……” 后头那人一说话,四丫立时心里乱跳起来, “是他……他竟回来了!哦……是了,他真是聪明,城外此时反倒不安全,还不如藏回城里来,这里表哥他们刚刚搜过,定是不会再回头搜的!” 又想起他进来时脚步有些乱, 定是因为前头受了伤的缘故,不由暗暗心急起来,只她这么心思乱动之时,呼吸不由急促了些,屋中的人立时听了出来, “甚么人!” 伏在床下的四丫还未来得及说话,一股劲风袭来,头上的床板便被人掀了开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便抵在了她的喉头, “你是甚么人?” 四丫只来得及吸上一口冷气,人就被抓了肩头提了出去。 此时间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屋中不能点灯,这室内三人都是在黑暗之中动作,有人将她提起来抵到了墙角处,刀仍是抵在喉头上, “唔……我……” 四丫挣扎了一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来,喉头处便传来了刺痛,不过只这一声细封延便听出了端倪,手上一松,用西夏话说了一声, “点灯!” “呼……” 白发的老店家掏出了怀里的为折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火折在暗室之中渐渐明亮起来,借着那点子微光,细封延果然瞧见了那张脸,呆了呆惊道, “你……你为甚么在这里?” 说话间手中的刀移了开去,四丫长出了一口气,这才伸手去摸脖子,手指上有些湿润,原来被划破了皮。 细封延神情有些异样,回头冲老仆人用西夏话, “到外头望风!” 自己伸手接过了火折,将桌上的油灯点燃,又有纱罩罩在了如豆的油灯之上,室内昏昏暗暗,勉强能瞧见人。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铜板儿 四丫伸手进怀中将自己带的那一包东西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帕子打开里头有十来个小瓷瓶,四丫瞧了他一眼道, “这些药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都是御用的好药,你……瞧瞧可有能用的?” 细封延默然,伸手拿过瞧了瞧,又打开来闻了闻,寻到一个倒出一些粘稠的膏状物,冲着四丫招手, “你过来……” 四丫依言过来, “抬头……” 四丫抬起头来露出喉间一道细细的伤痕,伤口不深只被刀锋碰了碰,细嫩的皮肉还是被破开,流了些血,不过已是止住了。 细封延用药细细的抹伤口,小娘子生得白白胖胖,样貌虽算不得出众,但一身的皮肤十分细嫩,自己粗糙的食指划过伤口时,疼得她向后退了退。 细封延收了手看着她,半晌道, “你不该来这里……” 四丫看着他咬唇, “我只是来送药,现下就走……” 见细封延神色有异忙道, “你放心……我……我决不会告诉旁人你们在这里的!” 细封延低头不语,只是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又细细为她涂抹,这一回却是力道轻柔了不少。 四丫仰起头借着灯光细细瞧他, 还从来没有离他这般近! 从近处瞧,他比起来大姐夫来确实没有那般英俊贵气,气势凛人,却不知为何在她瞧在眼里,却只觉比大姐夫更加好看,瞧着便让人心安,瞧着……吃肉也香了许久,现下能瞧一眼是一眼吧,以后吃肉便只能在脑子里想他的模样了。 待到那细小的伤口全数被药膏糊了厚厚一层时,细封延的手指才缓缓离开细嫩的皮肤,垂眸瞧了瞧手指上残留的药膏,似还有她的体温一般。 “药上好了!” 细封延对痴痴盯着他的四丫低声道, “嗯!” 四丫低下了头,看了看桌上的那些小瓶子, “你瞧瞧,可有合用的……尽早把伤养好,离开这里,以后……以后别再为难我大姐夫了!” 细封延沉默不语,四丫一咬牙转身往屋外走去,不多时便没入了黑暗之中,轻轻拉开院门,再回头瞧了一眼屋中那一点灯光,伸手自脖子上取下了红绳串着的铜板,挂在断掉的门栓之上,便毅然走了出去。 “主人……” 白发的老仆进来把东西放到了桌上,细封延目光一凝,伸手把那红线穿着的铜板拿在了手中, “主人,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细封延紧紧握了手里的东西,低声应道, “我的伤虽不算太重,但若是遇上高手便难全身而退,现在这处已被他们搜过,一时不会有人再寻来,再呆上三日,我们便离开!” 他目光自手中的东西移向了放在桌面上的长刀, 只是……燕岐晟……我必还要再回来寻你的! 四丫回到府中,立时便来见了穆红鸾, “大姐姐!” 穆红鸾一腔的怒火正在等着人生受,见了她不由怒道, “你这样不发一言跑出去,可知我派了全府的人出去寻你!” 四丫低了头咬唇, “大姐姐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穆红鸾上下打量她,没瞧见她脖上的伤痕,见是全须全尾的回来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你去了哪儿?” 四丫摇了摇头, “没去别的地方,只……只到城外去瞧了瞧……” “你去寻那细封延了?” “细封延?原来……他叫细封延么?” 相识了这么久,她这时才知晓他的名字,原来他……真是西夏人,姓细封的么…… 四丫听人说过,细封在西夏也是大姓,怪不得……有那般貌美的女子来寻,说不得是党项的贵族已娶了妻妾…… 想着不由伸手摸了摸颈间,触手滑腻,上头还有药膏,想起他为自己上药时的情景,不由眼神一黯, “罢了!只要他安全离开……以后……以后便当从未见过他吧!” 她久久不语,穆红鸾也是眉头紧皱, “问你话呢!你见着那细封延了?” 这小子倒是胆大,竟还没有离开西宁么? 四丫摇了摇头, “我……没有寻到他!” 垂头之间心中滋味实在难明,又是担心细封延伤势,能不能逃出西宁城去,对着大姐姐这般扯谎,也是心中愧疚,不由的鼻头一酸,抽咽了一声险些落下泪来,穆红鸾从来都是面恶心善的,现下见自家妹子伤起心来,不由怒气一敛,气势立时减了三分,软下声音问道, “你哭甚么?你自家不着重安危,还不许我说上两句么!” 四丫摇了摇头, “没有……” 声音里带着哭腔,穆红鸾见状更是心里发软,再柔了声儿问她, “你……可是瞧上了那西夏人?” 见四丫只垂头不泪,便又道, “你前头去他那店里我也是知晓的,也是我大意,未曾亲自过问,若是我去瞧了,必能认出人来,那小子乃是西夏细封氏中第一高手,在拓跋忽儿面前也是第一人,只前头与你大姐夫争斗不分上下,便寻机潜入了城里来……” 顿了顿瞧了瞧四丫道, “此人是西夏出了名的武痴,这类人想来倒不会在女人身上动甚么歪心思,不过……他于我们是敌非友,你以后万万不再见他了!” 四丫闻言点了点头,小声应道, “大姐姐……你放心!我……我以后再不会见他了!” 以后便是想见也见不着了,只盼他以后好好的,莫再来寻大姐夫麻烦了! 穆红鸾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儿,心软得不成,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应说人家了,以后我留心为你相看相看,若是有可心的,我便写信给爹娘,将你的婚事定下来吧!” 长姐如母,想来由自己做主,爹娘也不会不允的! 四丫咬唇想了想却是摇头道, “大姐姐,再待一阵子吧!” “唉!好吧!”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眼见得四丫的身影消失,穆红鸾抬手揉了揉两旁太阳穴,燕岐晟抱了双眼迷离,昏昏欲睡的丑奴出来,见着妻子眉头紧锁,不由哈哈一笑坐到一旁劝道, “四丫的眼光倒是不错,细封延那小子,依我瞧着有些投脾气,若他不是西夏人,做四丫的夫婿倒也能成!” 穆红鸾听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这还用你说,若他是个大宁人,卖羊肉也好,杀猪也罢,就是个挑粪的,我也任她嫁了!” 说罢怒瞪了丈夫一眼, “都怪你……” “怎得……怎得又怪起我来了!” 燕岐晟闻言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穆红鸾怒瞪他道, “你上回在兰州时便应杀了他,他死了就不会来西宁,不来西宁就不会招惹上四丫,岂不是一了百了!” 这事儿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你没有杀他才惹出来的! “这……这也能怪着我!” 燕岐晟瞠目结舌瞧着气哼哼抱着熟睡儿子进内室的妻子,抠了抠头皮暗道, “那也成吧……那小子下回再来,我就下死手弄死他……也免得受这无妄之灾!” 四丫在府里老实呆了几日,才悄悄去寻了杨大强问, “表哥,那西夏人抓着没有?” 杨大强应道, “城里城外都搜遍了……没有找到,看来是跑了!” 这一回倒算是因祸得福,世子爷借着这个由头,将这城里城外都给仔细清查了一遍,果然给搜出来几名奸细,将这些奸细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居然还牵出来几条大鱼,只这类事儿自然不好同家里的女人们讲。 四丫一听没抓着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看来……他是真走了!” 又隔了七八日才出府去,走在街面上一双腿竟似有意识般,走着走着就到了四条街之外。 四丫立在那处一瞧,却见得店门大开,里头有人在搬桌椅板凳,是这房子的房主正在收拾里头东西。 房主一脸的笑意盈盈,前头那一家租户,一口气付了一年的房租,却呆了不到半年就一声不吭的走了,留下好几只羊和一些桌椅锅碗,东西他倒是不稀罕,全数搬出去扔了,羊却是自己牵了回去。 四丫立在那处呆愣愣瞧着,不由心里难过,唉了一口气, “走了好!扔了更好……瞧不见以后也不想了!” 转身就要走,一旁正在街边玩耍的,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孩儿突然冲她跑了过来,到了面前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 “姐姐……这个是不是你的?” 说话间把手摊开,那小孩儿手中赫然是一个穿了红绳的铜板,四丫一惊忙伸手接过来, “这个……这个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 那小孩儿一指对面道, “前头在这里卖羊肉的大哥哥给了我十纹钱,让我在这处等你……” 这孩儿时常在街面上玩耍,有时到了收店时,剩下的羊肉汤那白发苍苍的老店家便勺了一碗,给小孩儿们分吃。 四丫每日都来,小孩儿早认得她了,又得了十纹钱,便认认真真记下叮嘱,一心等着四丫过来。 四丫接了东西,从钱袋里又给了那小孩儿两个铜板, “拿去买糖吃吧!” 。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生女儿 四丫只听得小孩儿欢呼一声,跑开去呼朋唤友,她自己却是紧紧握了那铜板往回走,心里又是气又是恼又是羞,差点儿便掉下泪来, “即是给了你,又为甚么还回来?我……我不过是想让你留个念想,竟连这小小的一样物件……也不愿收么!” 罢!罢!你不收也就罢了,我……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不相见就是! 回去将那铜板扔进了妆盒之中,自己却是趴在镜前,低低的哭了好一阵,待到第二日起身,收拾了心情,还是照吃照玩儿,外头装着仍是那憨傻傻,没心没肺的样儿。 穆红鸾没想出妹子异样,还悄悄对肚大如萝的绿绣道, “能吃能睡,看来这事儿应是过去了!” …… 离了西宁城一百里,顺官道往西凉去,端坐在马上的青年回首望去,西宁城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中暗暗想, “也不知……她可是收到了东西?” 老仆从见主人回望,也同他一起回望来路, “主人后头可是有追兵?” 细封延摇头回首, “走吧!” 再回西夏,我要闭关修炼,待到更进一步,便回来寻燕岐晟! 只是到底是寻燕岐晟还是寻旁人,这也只有他自家心里明白了! 这两人一个装做平安无事,照旧吃喝玩乐,一个压下心头杂念,一心练武求强,各自过活,却无人过问那独自躺在妆盒之中的铜板儿,如今头上顶了一个明晃晃的“延”字,却无人仔细看它一眼,只得可怜兮兮的躺在阴暗处独自饮泣。 …… 日子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走得极快,待到丑奴迈着两条小短腿,稳稳追着红狐狸跑的时候,绿绣终是到了临盆之时。 听着绿绣在产房里头一声声叫得凄惨,杨大强早就双眼发直,呆若木鸡了,目光盯在丫头们进进出手中的血水盆上,杨大强只觉着喉头发紧,两条腿儿发软,身子发抖,挣了几挣想站起来,却还是扑通一声又坐了回去。 他上沙场杀敌时,弄得一头一脸的鲜血,那是半分不觉着骇怕,只不知为何想着这血是从自己妻子身上流下来的,这整个身子便不听脑子使唤了! 穆红鸾在一旁瞧着他那窝囊样儿不由摇头,知晓这时节也是指望不上他的,自己便在一旁指挥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的瞧着,空闲时还安抚一下自家无用的便宜表哥, “宫口已是开了五指,再等一会儿孩子便能生出来啦!” 杨大强白着脸问, “表……表妹……你这一会儿是多久啊?” 从进去就说是一会儿,到了现下还是一会儿,这一会儿到底还要多久啊? 穆红鸾白了他一眼, “你等着吧!” 说着话撩帘进去了,里头绿绣虽说疼痛,但精神还很好,此时正半抬了身子喝水,见了穆红鸾便问道, “大强他……还好吧?” 穆红鸾应道, “瞧那样儿脸白的跟个鬼一般……两条腿不停的发颤,说话都不利索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他生孩子呢!” 没用的东西!他在外头好端端坐着,还要里头疼得满头大汗的人还关切! 这话一出,产房里众人都是笑,产婆笑道, “这都开六指了……再忍上一会儿就成了……依老婆子瞧着……这一胎必是十分顺利的……” 这两位产婆还是当初同国公从临安来的两位,一直养在府上,现下又轮到给绿绣接生,瞧着这情形,却是比当初世子夫人生小郎时好太多了! 果然,这又过了一个时辰,宫口开到了十指,产婆这厢叫着让绿绣用力,又是尖叫又是使劲儿的,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听到里头哇哇的哭叫之声,声音传到外头花园子里,正与四丫揉着狐狸毛的丑奴就咧嘴儿一笑, “妹妹!” 四丫很是吃惊, “丑奴说甚么?” 丑奴指了那院子又道, “妹……妹!” 这时节去那面打听的小丫头急匆匆跑来,对四丫报喜道, “四娘子,生了……生了……生了一个小娘子!” 四丫听了又惊又喜,转头甚觉神奇的瞧向自家小外甥, “丑奴真厉害,怎得便知晓你绿绣婶生得是女儿!” 丑奴不应声只是咯咯笑了一声,一把薅了红狐狸尖尖的耳朵就往嘴里塞,小白牙狠狠这么一咬, “吱……” 红狐狸疼得一声叫唤,后腿儿一蹬,自他怀里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往花园墙根处的狗洞钻去…… 绿绣平安生产,穆红鸾也是十分欢喜,亲手抱了裹好的小乖乖给杨大强瞧,杨大强一双手在下摆处擦了又擦,颤巍巍伸手接过去,只觉又软又小轻得好比二两棉花,杨大强低头瞧了瞧女儿小小的脸,皱皱的,红红的,眼儿紧紧闭着, “她……她怎……这么小?” 自己只用一个手掌便能托起来,这也太小了! “哇……” 小乖乖动了动,突然小嘴儿一张便哭了起来,杨大强吓得身了一僵, “她……她怎么了?” 穆红鸾笑着接了过去, “她这是要寻亲娘呢!” 说罢抱着孩子转身又进去了。 经这么一下子,杨大强才总算是回过神来,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 “我……我这是当爹了!我有……我有女儿了?” 又有些纳闷的回头瞧了瞧产房里头, “这小东西……从绿绣那肚子就这么蹦出来了?” 想了想,觉得适才好似没有瞧清自家女儿生得甚么样儿,忙紧走几步撩帘子闯了进去,里头绿绣已是被收拾妥当,正在喝汤回复力气,见他进来穆红鸾便带着丫头们和产婆退了出去。 杨大强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边上,过去连连冲着绿绣作揖, “好绿绣!辛苦啦……辛苦啦!” 绿绣此时也是筋疲力尽,一双眼瞧着身旁小床上的女儿却是满眼的温柔,却是半分不曾移开,杨大强凑过去也同她一起瞧向小床上的女儿,杨大强很是惊奇的瞧了瞧绿绣仍是有些隆起的肚子,又指了小床上的女儿很是惊奇的问道, “这……这小东西……真是从你这肚子里蹦出来的?” 真不是哪位神位给变出来的? 这女人生孩子真是神奇,就这么在肚子里揣了十个月,一下子就变出来了一个又小又软又会哇哇大哭的小东西来了? 绿绣闻言气得伸手捶他, “你说的甚么话!” 这可是老娘辛苦生的,蹦出来的……那么好蹦出来,你给我蹦一个试试? 这男人家没有十月怀胎,没有辛苦孕育这小小的肉团儿,还当生孩子容易呢! 杨大强挨了一爪子,左右他皮糙肉厚半点不觉着疼,只傻呵呵笑着过去扶绿绣躺下, “你定是累了,好好歇息一下吧,我在一旁守着你们娘俩儿!” 绿绣瞪他一眼,躺了下去也是一脸的疲惫, “待我睡一觉再同你算帐……” 一双眼皮刚一粘上便再睁不开了,猛然想起一事,忙强打了精神呢喃道, “孩子的名儿,你……可是取好了!” 杨大强笑呵呵的神情一僵,抠了抠头皮, 哎呀!这事儿我怎么给忘记了! 眼见得妻子闭上眼沉沉睡去,看着女儿却是脸皱起了一团, “哎呀……这倒是取个甚么名儿呢?” 怀胎这般久,他在军营里也是忙碌竟半分没有想起这事儿, 快想想!快想想!待会儿绿绣醒了,若是还没想出来,说不得又要挨上几下…… 穆红鸾见绿绣这处母女平安,便将人交给了丫头婆子们,自己带着儿子回院子里,眼看着天色不早,燕岐晟自前衙办公回来,闻听得杨大强得了一个女儿,也是派了人过去送礼道喜,笑着对穆红鸾道, “你那表哥的样儿,生个女儿若是随了他,以后只怕不好寻婆家!” 穆红鸾白他一眼, “我瞧那孩子样儿怕是随了绿绣,以后必也是个美貌的小佳人!” 燕岐晟听着抱了儿子过来亲一口,幸灾乐祸道, “幸好我们家丑奴是个儿郎……女儿家颜色太好,以后必有他杨大强哭的时候!” 穆红鸾又白了他一眼, “你笑话旁人……这丑奴还是头一个呢!我们若是以后再生是个女儿……你又当如何?” 话音一落,却见一大一小都拿眼儿瞪着她, “怎么了?” 燕岐晟想了想轻咳一声,正色道, “这事儿前头一回我都想同你讲的……” 顿了顿道, “有丑奴一个便罢了,以后……还是别生了吧!” 穆红鸾闻言瞪大了眼,她是万万没想到长青会有如此一说,男人家不都是想多子多福么? 更何况……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长青图得可是大宁江山,不想着儿子多些后继有人么? 燕岐晟见她神情,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抱着儿子低低道, “前头……那一回……你生产时实在太凶险了!左右……我们已经有了丑奴,以后好好教导他就是!” 穆红鸾听在耳中呆愣了良久,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思,立时鼻头一酸,眼眶儿便红了,燕岐晟见状忙伸手紧握了她的, “长真……我守在一旁瞧着,你生死未卜的样儿,实在太折磨人了……我那时恨不能……恨不能……就跟着你去了,上天入地,碧落黄泉都同你在一处!这情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以后真不想再经一回了!”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只一个 虽说丑奴如今已是一岁多了,但燕岐晟现时想起妻子生产时的情形都是心有余悸,抱着丑奴对穆红鸾道, “如今有了丑奴能传宗接代已是足够,以后只我们一家三口便是了!” 穆红鸾眼中含着的泪终是落了下来,立时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滴落在前襟上, “以后……以后你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丑奴不能继你的基业,你所谋一切不都白费了么?”燕岐晟伸手为她擦拭眼泪,却是哈哈笑道, “夺大宝之位,复燕氏荣光是我平生所愿,能得长真为妻乃是我一生之幸,只江山易得无人相伴岂不更是白忙一场?” 穆红鸾伸手紧紧握了他的手, “长青,你真傻!” 燕岐晟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将她拉进怀里, “傻……你瞧着我像傻的么?这世上多少男子想做我这样的傻人,还没有那般福气呢!” 低头想吻干了她脸上的泪痕,突然横地里伸出一只小手来, “啪……” 一掌后在他脸上,生生推开了燕岐晟,一个小脑袋从两人中间钻了出来,丑奴站在亲爹大腿上,转身一把抱住了亲娘的脖子,回头一脸防备的瞪着他, “瞧瞧……” 燕岐晟瞪了儿子一眼,一抹脸, “若是再来两个这样儿的,老子还要不要活了?” 只此时娘俩无暇理他, “娘……娘……” 丑奴把小脸儿亲亲热热地贴在穆红鸾脸上,小手给她胡乱擦拭着,穆红鸾抱着儿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心里一片柔软,止了眼泪亲了亲儿子, “好,娘以后便只有丑奴一个,再不生了……好不好?” 丑奴抱着她倒似听懂了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 “啾……” 穆红鸾在他小脸儿上又重重亲了一口,一旁的燕岐晟瞧着更是醋意大发,气哼哼道, “不让生的是我,体贴你的辛苦的人……可是我,怎得倒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穆红鸾笑着凑过去便要献上香吻, “啊……” 却那料怀里的儿子尖叫一声,又硬把小脑袋挤入了两人中间,燕岐晟气得不成,伸手一把抓了儿子后颈,单手提了他在半空之中晃了晃,作势凶他道, “臭小子,你屁股痒了么?” “咯咯咯……” 丑奴似只小狗儿一般后颈被亲爹抓了,下面四条小腿儿不停的扑腾着,这厢被燕岐晟甩到半空之中落下来又接着,欢喜的大叫, “爹爹……飞飞……飞飞……” “好!我们出去飞飞!” 燕岐晟提着儿子便往外头走,这屋子梁低若是又撞着了儿子,今儿晚上可是别想进去睡了! 待到燕岐晟抱着终是玩得筋疲力尽,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儿子进来时,穆红鸾已是散了头发,洗漱完毕在妆台前梳头了。 燕岐晟小心翼翼将儿子交给了奶娘,看着他被抱了出去,这才回身去搂了妻子细细地腰肢, “总算是将这小祖宗哄睡了!” 这厢笑眯眯拉了妻子上床去…… 待到绿绣出了月子,杨大强才终是给女儿取好了名儿,杨家小娘子大名儿取了一个杨芊芊,又待到芊芊小娘子刚满了百日,西夏那头却是有密信送到了燕岐晟手中。 燕岐晟看过之后便招了心腹众将到帐中商议, “本将军闻报……如今西夏内讧,各方势力相互争斗……你们且瞧一瞧密报……” 当下将密报传下去,众将瞧了都是大喜,人人摩拳擦掌道, “将军,西夏内乱,此时正是好时机,正是我辈大展身手之时,不趁他病要他命,还待何时?” 原来这西夏国论起来国力比不得大宁与辽国,前头连着两场大败,确实大损西夏国力,国内各势力本就不满拓跋忽儿,如今更是私下里蠢蠢欲动,本就是一触即发的情形,却是因着拓跋忽儿三岁的儿子突然暴毙,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拓跋忽儿后宫佳丽无数,正统嫡出的却只这么一个儿子,是由元后费听迦罗所生,如今突然身死且死因蹊跷,费听一族自然要追查凶手,查来查去却是将矛头指向了宠妃细封玉儿。 拓跋忽儿素来宠信细封甘犁之妹细封玉儿,自不会让人动自己的爱妃,细封氏与费听氏本就素来不和,如今闹了起来,便拉帮结派又拖了往利氏、颇超氏和野尚氏下水,房当氏与为擒氏在一旁联合其余小姓瞧热闹,时不时还插上一脚。 一时之间西夏几个氏族都乱了起来,私下串朕,明争暗斗倒也罢了,到后头竟然有费听氏的人被当街暗杀,这一下子便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局面闹到了就是拓跋忽儿也收拾不了地步。 大宁在西夏自然也是有密探的,这厢将消息传回西宁,燕岐晟见了怎不大喜? 西夏内乱,此时出兵必能大获全胜! 当即招了诸将商议,却是个个叫好,这些人跟着燕岐晟自到了西宁后,还寸功未建如何不心急? 那原本边军的众将领,自然也是憋着劲儿要同燕岐晟的人一较高下,好在这位蒲国公世子爷面前露一露脸,当下纷纷叫嚷着要出兵西夏。 燕岐晟当即点头拍板,立时提笔写书将信送往了兰州,韩伏虎乃是他的顶头上司,此事必然还是要经由他决断才是。 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一夜便到了兰州,韩伏虎如今伤势已愈,正端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查看公文,听到外头亲兵来报,便沉声应道, “进来!” 亲兵进来将书信奉上,韩伏虎展信一看也是挑眉,心中暗道, “此时节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他统率边军多年,自然是经验丰富,知晓此时乃是回击西夏的好时机,此事可一面报与陛下,一面点将出兵,机会稍纵即逝,自己身为大将军有临机决断之权,先派兵才是! 当下忙召了众将进大帐之中,众将听了也是群情激昂,个个吵着要做先锋,韩伏虎一面命军需官儿筹备粮草马匹,一面又将各路人马分配一番。 这厢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手下大将武常安带领,一路却是由燕岐晟带领,一自兰州往西平府,一自西宁往西凉府进军。 战事一起,西宁往兰州的官道之上立时来来往往骑兵飞驰,旗帜猎猎。 燕岐晟接信大喜,也是召来诸将安排一番,整个军营立时繁忙起来,抽空又回了一趟州府衙门,召来了周亦舟等文官闭上门来密议一番。 自大宁立国以来与西夏从来都是战事不断,有人来犯我,也有我去犯人,只这些年来大宁国力渐微,却是多被人寻上门来打,少有出去揍人的时候。 现有听得西夏内乱,大军出兵,慢说是武官便是文官也是十分的振奋,个个都跳着脚的嚷道, “将军尽管安心出征,粮草民夫等俱交付我等安排便是,必定不负将军所托!” “嗯!” 燕岐晟很是满意的点头叮嘱道, “此事乃是军机大事,诸公切切不可外泄,若有泄漏必以重罪论处!” 众人也是经年的老官老吏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当下齐声应是。 燕岐晟处置完公事,便回了后宅一趟,这时节已是二更穆红鸾早已睡下,听得外头响动,睁开眼坐了起来, “长青?” 燕岐晟正在外头洗漱,取帕子擦了脸进来道, “吵醒你了么?” 穆红鸾仔细打量他神色,便开口问道, “可是……有战事发生?” 燕岐晟一愣旋即笑问道, “长真如何知晓的?莫非是长思又或是杨大强回来漏了口风?” 这两人比自己早回府,难道是一时说漏了嘴,穆红鸾摇头道, “不必他们,我只需仔细瞧你神色便知!”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进来一面解衣一面道, “若是西夏人肯花重金请了长真做奸细,我必是防不胜防!” 两人青梅竹马,长真太过明白他,不过眉宇间漏了些许兴奋之色便被长真瞧出了端倪! 穆红鸾见他脱鞋上床,把身子依了过去, “这一回是西夏人又来攻城了?” 燕岐晟摇头低声道, “这一回是我们要打到西夏去!” 穆红鸾听得眉头一挑, “打西夏!” 燕岐晟笑着将西夏内乱一讲便道, “此时他们正值内乱,正是我们征西夏的好时机……” 一番话说得穆红鸾也是心痒难耐,双眼发光, “长青……我也想跟着你一同出征!” 燕岐晟展双臂拥她入怀中,眉头微皱,有些踌躇道, “你一身武艺比我还高,这倒是不担心,只这一张脸……” 如今他是主将带上几名亲卫随军自是常理,让长真假扮亲卫跟随在身旁,自然无人过问,只她这张脸实在太过艳丽,怎么扮也不似男子呀! 穆红鸾早有那沙场驰骋,冲锋陷阵的志向,如今好不易儿子也生了,长青也做了主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即无人管束更无人说是非,又适逢西夏内乱,机会难得,这时节不跟着出去,以后有没有机会还两说呢! 。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攻西夏 穆红鸾当下伸了一双如玉藕的手臂勾了丈夫脖子,柔弱的身子便贴了上去,长发披散,媚眼如丝, “这事儿好办,长思跟着师父他老人家学一手易容之术,让他给我易容便是!” “这个……” 燕岐晟眉头微皱,双手扶着妻子细腰,只觉柔韧有力,曲线优美之极,手指头不由自主便顺着滑了下去。 不成……不成……那军营里全是男人,一个个粗鄙的汉子,下得营中来,全数是脱衣赤膊,光身短裤的,如何能让长真瞧? 穆红鸾俏脸含笑,温润朱唇贴在他唇上,轻轻道, “我在大帐里呆着,无事不出来,决不给你添麻烦……好……不好?” 气息相闻之间,贝齿轻启,吐气如兰间轻咬住了他丰厚的下唇,一股酥麻立时传遍了全身,燕岐晟只觉身子一软,忙强自镇定道, “唔……我再想想!” “要……想到甚么时候?” 丁香小舌自唇上扫过 “唔……嗯……再隔……隔两日吧!” 他伸手压向她后脑,刚要动作, “哦……是么!” 怀中的尤物突然腰肢一扭,身子似蛇一般从他怀里滑了出来,往那床里一滚裹紧了被子, “长真?” 燕岐晟茫然若失,忙跟着凑了过去,却被一只玉足抵在了胸口处,被子里人白肤黑发,笑颜如花, “即是要再想想……那就待你想好了再说吧!” 燕岐晟见状忙陪笑道, “那……那你先把被子匀给我一些呀!” 长真向来吃软不吃硬,对上她必要先服软再图谋后续, “好!” 穆红鸾大大方方将被子给了他,燕岐晟欢欢喜钻进去,却扑了一个空,穆红鸾下了床, “长真你做甚么?” 却见她过去从柜子里又抽了一床被子出来, “燕将军日理万机,公事繁忙,回到家中必也是脑子一刻不能歇,妾身不敢打扰,我们各自安睡,一切……待您想明白了再议就是!” 说罢抱着被子上床,将身子往那被子里一钻,秀发一甩扫过燕岐晟的脸上,一阵香风勾魂而过,却是给了他一个后背,燕岐晟伸手去勾她肩膀, “长真?” “熄灯!” …… 大军开拔是在悄无声息之中行进,三更之时西宁城门大开,兵马鱼贯而出,燕岐晟骑在自己的花里斑背上,回首瞧了瞧城门,又瞧了瞧落后一步,端坐在一匹青骢马上的小兵。 这小兵个子瘦小,面庞黝黑,相貌十分普通,只一双眼黑白分明,十分灵动,见他瞧过来冲他一拱手,粗声粗气道, “将军,先锋军已出发,我们还是快些跟上吧!” 燕岐晟暗自叹了一口气, 终归是拿她没法子,让她跟着来了! 原本想趁着出征之前好好与她相聚几晚,却没想到日夜冷脸相对,一到床上便各钻了被窝,连个笑脸都没有,冷眉冷眼的样儿实在让人难受! 燕岐晟几时受过这等招待,不过三日便只得伏首认输,任长真欢欢喜喜去请了长思为她易容,长思的手法果然巧妙,将长真那一张倾世的容颜给完全掩盖,变成了一个相貌普通,身形瘦小,毫不起眼的小兵卒。 “走吧!” 燕岐晟再回头瞧了一眼西宁城,终是忍不住又劝了妻子道, “长真你这跟着一去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两月,丑奴在家中……” 自家那宝贝儿子此时还在小床上酣睡,也不知醒来后见不着娘亲会如何哭闹! 穆红鸾闻言却是冲着他微微一笑道, “放心,丑奴如今大了,我早早便告诉他娘亲要出征,必不会哭闹的!” 自家那儿子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府里有四丫在,又有紫鸳与四个丫头、奶娘贴身守护着,必不会有事的! 当下却是伸手一拍花里斑的马股, “将军,快启程吧!” “嘶……” 花里斑早就等的鼻中喷气了,现下屁股上挨了一记,立时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往前奔去,后头众人纷纷叱喝一声紧跟着追了上去,大军一路往北而去,直奔西凉府。 待到大宁军队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兵临西凉城下时,西凉城头上才喊起一阵金锣之声, “敌袭!敌袭!” 那城头之上的西夏军人眼见得城外大宁军旗猎猎,乌泱泱的好几万大军来犯,西夏也是慌了手脚,那守城的将领得报立时上了城头,却见得大宁人强马壮,围在城前一字排开,为首的乃是一个年轻的将领,见此人银盔银甲,手中一杆掩月刀,胯下一匹花斑马。 见有人上了城头,那年轻将领拍马上来一指城头上喝道, “城头守将乃是何人,给你家爷爷报上名来!” 那城头的守将乃是拓跋氏的人,见有人挑衅自然不能示弱,立在城头高声喝道, “大宁小贼,你是谁家的爷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西夏王座下都统领拓跋坚野!” 燕岐晟闻言点了点头,在马上将刀一横,两手搭在刀身之上,歪头瞧了瞧那城上之人,便笑着问道, “即然你们都是姓拓跋的,那本将军来问问你……前头被本将军撵的跟兔子似乱跑的拓跋斜,与你是甚么关系?我瞧着你们生得倒有几分相似……” 那拓跋坚野冷哼一声应道, “此人乃是我堂兄弟!” “哦……” 燕岐晟闻言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堂兄弟,怪不得……怪不得都长了一副被人揍的衰样儿!” 拓跋坚野一听气得哇哇大叫, “黄口小儿!休要张狂,拓跋斜那无本事的小子,如何能与爷爷相比,小子你等着!且让爷爷来会你!” 说话间奔下城头,不多时城门上角号声响,一队人马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那拓跋坚野,此人在城头上不显,此时出来骑在马上一看,却是生得十分高大魁梧,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秃发赤膊,身上肌肉肌结,两膀粗如人腰,却是使了左右两个金瓜锤,拿在手上明晃晃夺人双目,舞在半空呼号号劲风扑面。 那拓跋坚野坐在马上冲着燕岐晟哇哇大叫, “大宁小贼敢来犯边,让你尝尝爷爷的金锤,赏你个骨断筋折,化成肉泥一堆!” 燕岐晟见着他这样儿却是哈哈大笑,指了他一对金锤道, “你这对金锤爷爷倒是瞧上了,拿回家去给家里的厨娘倒也合用,也免得我儿整日想吃肉糜,还要使小物件来锤!” 说话间却是当先拍马攻了过去。 那拓跋坚野看着生得粗鄙,实则乃是经年的沙场老将武艺十分了得,这才能做了拓跋忽儿的亲信,否则也不会派他来镇守西凉重地。 此时见燕岐晟毫不畏惧拍马奔来,却是大喝一声,亦是声如牛鸣,又似平地生雷,两个金瓜锤左右手两相一碰, “当……” 一声震人耳鼓,便是连马儿也要吓得一个脚软。 这一招他使出来,有那猝不及防,惊得敌将胯下马儿暴跳,还未近身便已被摔下马的都有! 只这一招用在燕岐晟身上,那花里斑便不是个寻常的马儿,听得声音刺耳却是长嘶一声,不退反进,四蹄奔来行如闪电,转眼便到了拓跋坚野面前。 燕岐晟坐在马上手中掩月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光影,接着马儿冲势便往拓跋坚野头上砍去, “当……” 一声震得人又是耳膜发疼,拓跋坚野心中暗暗一惊, “此子好强的臂力!” 他在西夏众将之中自负臂力过人,排上第二,便无人敢排第一,没想到这素来柔弱的汉人里头也有这般勇武的汉子,一刀砍来竟能震得他虎口发麻,南人之中此子臂力乃是他所遇第一人! 这厢一轮交阵,两马交错,错身而过,燕岐晟回手一记刀柄直捅那拓跋坚野腰眼儿,拓跋坚野早防了他有此一招,却是左手金瓜锤下挡, “当……” 又是一声,两人再过一招,只拓跋坚野防得了人,没有防到马,没想到花里斑竟趁着错身之时,突然后腿一蹬来了一个半空后踹。 这一踹正正踹在拓跋坚野胯下马儿的马股之上, “嘶……” 那马儿挨了一下,立时稀溜溜一声长嘶,歪着屁股便往前头跑去。 拓跋坚野见状忙靳马缰,只那马儿实在太疼,扭头歪着屁股向前跑了老远,这才停了下来。后头压阵的亲兵见状,忙牵了一匹备用的马儿,狂奔过来将自家都统领的座骑换下。 这拓跋坚野本就身壮体重,再加上左右手的金瓜锤一个便有九十八斤,在沙场上与人对阵之时极耗马力,因而每每出征必要多备几匹坐骑,这厢受伤了一匹,便又换另一匹。 燕岐晟在这处瞧得分明,却是嘿嘿一笑,伏下身在花里斑的耳边轻声道, “今儿这一战还要靠你立功才是!” 花里斑听着打了一个响鼻却是往旁走了两步,一副很是不愿的样儿,燕岐晟一挑眉, “哟!花爷如今长脾气了,说吧……您这是要夜里加料,还是四两麦芽糖?”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西凉城 花里斑听了两个毛耳朵不停的乱动, “嗤……” 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燕岐晟一见一拍它那马脖子, “成!两样都有……” “嘶……” 花里斑听了这才满意的一声长嘶,负着燕岐晟便往前冲去,燕岐晟哈哈一笑单手持刀,心肘于腰侧,便往前冲去,拓跋坚野见状提了双锤迎上来, “当……” 这兵器两厢交击之间,迸出几点火星,错身时花里斑故计重施又要撅屁股掀蹄子,这一回拓跋坚野早有提防,错身时将胯下马儿一带,身子往旁边躲过了花里斑的后踹一招。 只没想到这马甚是精怪,竟借着跃起之势,一个回身甩头,将自己身上的燕岐晟都差点儿甩下背去,却是一口咬在了对方马股之上, “嘶……” 拓跋坚野那胯下马上阵没有片刻,便带着血淋淋的屁股又被牵了下去,只得又换了一匹马上来,如此一来士气受挫,这边压阵的朱光武见状大笑,双手放在嘴边作了喇叭状,大声喝道, “花爷好样儿的!咬……咬得好……再来一个!” 花里斑似是听懂了一般,很是得意的摇头晃脑,气得那拓跋坚野一阵咬牙, “这汉人奸诈也就罢了!怎得养得马也这般没脸没皮,专指着屁股使招儿!” 两人重振旗鼓再战,掩月刀与金瓜锤打得是难分难解,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声儿实在震得人心头发颤,耳中嗡嗡作响,无奈之下众人都纷纷后退了两丈,离的再远了些。 这厢来来去去几十个回合,燕岐晟在马上左右瞧了瞧风向,却是眼珠子一转趁着两马交错之时,刀头下坠在地面之上划下长长的痕迹,待到拓跋坚野转身之时,突然反手一挑,地上的沙尘立时扬起,冲着拓跋坚野面门而去, “扑……” 拓跋坚野猝不及防嘴上中招, “啊……呸呸呸……” 连连吐了几口,刚要横眉立目破口大骂,却见得对面黑芒一闪,那小贼的刀已是到了面前, “当……” 举锤格挡之后,燕岐晟变劈为削,横平平向他胸口扫来,拓跋坚野手中金瓜锤来不及回撤,无奈之下只得两腿一夹马背,人便往后仰去, “呼……” 那长刀带着一阵寒风自他鼻头上削了过去,再起身时只觉鼻头,伸手摸竟是破了一块皮…… 燕岐晟见了指着他大笑道, “亏得你生了个塌鼻头,若是高鼻梁此时便只剩两个窟窿了!” 拓跋坚野气得大叫,挥舞着金瓜锤便冲了上来,他冲上前来燕岐晟却是带着马儿往左一偏,长刀横端,刀尖自身侧向拓跋坚野刺去,这一下拓跋坚野却是没有躲过,掩月刀自腰间划过,划破了他黝黑的皮肤,立时有鲜血涌了出来, “啊……” 拓跋坚野大叫一声,扔了金瓜锤伸手捂住伤口,那压阵的亲兵一见主将受伤,立时大叫着拥了上来, “将军受伤了!将军受伤了!” 手持长枪长矛挡在前头,冲着燕岐晟一阵戳刺,大宁这面见状立时呼啸一声,人马压了上来,西夏人忙护着拓跋坚野退回城中,大宁军士趁势便要攻城,这厢云梯车缓缓推进,那上头滚木擂石便扔了下来。 朱光武、杨大强、魏猛、关飞鹰还有那力金刚等燕岐晟手下亲信,一个个身先士卒冲在前头,后背长刀,口含短刃,身后领了一队兵卒便爬上了云梯,往城头上攻去。 一时之间喊杀之声震天响,两厢交兵打了个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待到天色将没之时,燕岐晟才鸣金收兵。 这厢众将回到大帐之中,力金刚却是身上带了伤,关飞鹰也是头上裹了一圈儿,众将上来见礼, “将军!” 燕岐晟看了看众人, “诸位请坐!” 众将坐下, “诸位将军,今日攻城……可有所得?” 众将你眼望我眼,还是那关飞鹰开口道, “将军,西夏人甚是悍勇,若是强攻只怕于我不利!” 一旁的有那边军旧部名为葛文郎,也是点头道, “将军,西夏人向来善攻不善守,平地作战多有优势,这西凉城并不难攻,只以我军兵力若要强攻只怕费时费力,若是让西夏人回过神来,便于我不利了!” 众人纷纷点头,燕岐晟应道, “我们此一番出征乃是因着西夏内乱有机可趁,只若是拖的时日太久,令得西夏人放下内讧一心对外,倒是适得其反……看来还是要想个法子尽快拿下西凉城!” 众人点头,却是个个皱眉,只说是使计又如何用计? 长思这厢低头沉思片刻, “将军,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小的自请潜入城中先打听一番城中内幕,再行定计如何?”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应道, “倒也有理!” 当下吩咐众人道, “明日不必攻城,只是叫阵将那西夏人能打的个个叫出来掂量一番,之后我们再做计较!” “喏!” 众将都纷纷起身行礼这才退出了大帐去。 穆红鸾本就伺候在大帐之上、中,见众人退出去才对燕岐晟道, “长思虽说身手不弱,但孤身一人入城实在凶险,不如由我陪了他去!” 燕岐晟皱眉不语,穆红鸾又道, “我随你出征必是要有一番作为,若是成日龟缩在大帐之中,与在西宁城中又有何分别?” 燕岐晟心知她脾气当下点头道, “你小心些!” …… 第二日燕岐晟领着众将出营,果然轮番儿叫阵,西夏人便派了诸将出来应阵,这一番打得热闹各有胜负,直到天黑才收兵回城归营。 穆红鸾与长思趁着夜色深沉之际,却是悄悄爬上了城头,两人身法极快在那西夏守军眼中不过掠了一阵风去,立时便不见了人影。 这厢潜入城内,直奔那城中都统军府上,如今西夏人仿中原文化,摒弃游牧习性,建城修房,这城中建筑平民多以石筑墙又糊以黄泥,身份尊贵之人才能以瓦盖顶,都统军府是这城中唯一的二层住宅,两人毫不费力便寻到了地头。 拓跋坚野今日与燕岐晟一战也是负了伤,回到府上正赤了身子由医官包扎伤口,口中一面骂一面暗暗道, “那汉人小贼果真十分厉害,若是连战下去只怕情势有些不妙了!” 想到这处一把推开了医官, “来人!” 外头人进来应声道, “都统军有何事吩咐?” “叫个人能写字的进来,本都统军要将战况上报!” 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名汉人,却是做了文士的打扮,西夏贵族不似辽人,辽人对汉人十分苛刻残暴,除却少数真正有本事的汉人能在辽国混个高人一等外,其余多数被识做两,与牲口无疑。 西夏人则是将百姓分做三六九等,汉人虽在下等但却还是比那牲口、奴隶要好上许多,能在这都统军府中任职,自也是能得几分赏识的人。 这厢进来行礼, “都统军叫小的有何事吩咐?” 拓跋坚野道, “写军报,将这处战况报与上等司请求增兵……” 那汉人小吏忙摊纸行书, “……大宁军队来势汹汹,西凉城守军兵力不足,请派增兵……” 一口气书就又念给了拓跋坚野听,拓跋坚野听罢点头道, “不错,正要这样……” 却是自言自语道, “上等司中那费听雄与我向来不和,也不知这一回援兵能不能到?” 下头那汉人文吏小心应道, “都统军,上等司中有拓跋冠宇乃是陛下亲信,要是将此信送到拓跋冠宇手中必能事成!” 拓跋坚野听了点头, “好好好!” 当下叫了心腹进来,吩咐一番这才将信连夜送了出去。 穆红鸾伏在暗处与长思对视一眼,悄声道, “我倒是想着一个法子了,不如回去再说?” 长思点了点头, “走!” 两人趁夜又翻城墙回到了大营之中。 燕岐晟见两人平安回来放下心来, “长真、长思可有探听到了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将在那城里所见之事一讲,穆红鸾道, “长青,我倒是想出一计!” “哦!长真竟然有计?” 燕岐晟闻言便笑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还请夫人赐教!” 穆红鸾白他一眼道, “拓跋坚野即然要求增兵,那我们不如……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你瞧着可行否?” 燕岐晟听了连连点头, “长真此计果然甚妙,只却还要人去打探那援兵何时到来,相准时机动手才是!” 穆红鸾与长思都道, “此事自还是要交给我们!” 只这一回两人实在不够,便带了一队身手极好的兵士,乔装改扮之后要潜入西夏境内。 说起乔装改扮却是要学西夏人秃发,一众男子都全数提刀剃发,学了西夏人剃去了大半头发,或是左右,或是头顶脑后只留下一簇。 穆红鸾舍不得自己一头秀发,便做了汉人打扮,装做这一队商人中的汉人随从,便绕过西凉城,往那兴庆府方向而去。 他们领了人出去,这一头燕岐晟也不攻城,只是让人日日城前叫骂,那朱光武便是个领头的,却是特意搭了一个高台,让他站在上头冲着城头破口大骂。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派援军 那些西夏人这厢立在城头也是纷纷叫骂,只一来会汉话的不多,二来没有朱光武声儿大,三来却是没那朱光武会编,这一回朱光武却是自那拓跋坚野老子与西夏老太后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讲起,这厢讲得是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娓娓道来,听得大宁众军士是如痴如醉,个个鼓掌叫好便是连那城头上的西夏兵卒听了也在暗暗一拉旁边的人, “哎!这事是不是真的……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旁边的人一拍他的手, “哎……别吵,隔得远了,听不太清呢!” 那城头上的拓跋坚野听了气得暴跳如雷,亲自上阵要弯弓搭箭射下对面那可恶的汉人贼子,只朱光武早已有了前头经验,带了四名兵卒手持护盾守在他四面,专为他挡了射来的冷箭。 他们在这西凉城前闹腾着,穆红鸾与长思已是寻到了西夏援兵的踪迹。 那拓跋坚野的信自是快马加鞭由西凉送往兴庆府,交到了上等司的拓跋冠宇手中,拓跋冠宇接信却是暗暗苦笑, “前头两次征大宁都是大败而归,兵马只是驻守便已捉襟见肘,如今大宁分两路来攻,攻西平府那一路乃是韩伏虎手下名将武常安所率,此时正围着西平府打得难分难解,昨日里西平府的米擒呔岩已连着发了三道求救信,西平府若是一破,兴庆府便立时有险……” 想到这处不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昨日已派了四万兵马前往西平府去驰援,其中擒生军便有三万,如今王城不能有失,御前的质子军与铁鹞子陛下是万万不会派出去的,其余剩下的五万擒生军若是派了出去,只怕王城中看门的都没有一个了,若是让武常安攻破了西平,再入兴庆……” 其余也不是无兵可派,质子军与铁鹞子统共也有三万人马,他们出动一万可抵五万,只……他们可是陛下保命的绝招儿,怎会轻易调动? 拓跋冠宇将信看了又看,坐在那处暗暗想道, “拓跋坚野乃是陛下亲信,若是不派兵日后拓跋坚野回兴庆一状告到陛下面前,我便要受陛下斥责,若是派了兵出去,王城这处兵力薄弱,陛下现时便要寻我的麻烦……到不如……到不如将这事儿推到那费听雄身上去,左右他素来与我拓跋氏有隙!” 想到这处心中已有定计,第二日将信带到衙门里,迳直去寻了费听雄,论起来上等司里费听雄官级要比拓跋冠宇高上一级,这事儿报到他面前,于公自然无可指摘。 费听雄一见冷冷一笑, “拓跋坚野不是自称西夏国第一勇士么?” 光长蛮肉不长脑子的东西! “……怎得现下要写信求援了?攻西凉的一路人马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领兵,左右不过五万人,拓跋坚野乃是老将,坚守城门不出,大宁人又奈我何?” 费听雄这话自然是没错,论说起来拓跋坚野也没有紧急到需派兵救援的地步,只这西夏人学汉制,礼义廉耻没学多少,这下头装穷叫苦向上头要人要钱粮的模样倒是学了十足十。 拓跋坚野自然知晓,还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只不叫一叫,上头还当自己这城守得轻松,越发派人派粮给西平府,到后头只怕自己真想要时便没有了! 费听雄将那封信扔到一旁,眼皮子一翻道, “拓跋冠宇,你怕也是糊涂了吧!昨日刚刚派了四万兵马去西平,陛下连生擒军都给派了出去,现下再派兵……你是想让陛下的质子军出动,还是想将王城的护卫全数撤了?” 拓跋冠宇知他脾气,当下却是冷笑道, “大人说的是这个道理,只光顾着西平的安危不顾西凉,若是被大宁军队攻破了西凉,直驱王城,陛下怪罪下来,如何担待?” 费听雄闻言一拍桌面瞪眼道, “拓跋坚野若是守不住西凉,便让他自己提头来见吧!” 拓跋冠宇一见立时气得拂袖转身道, “此言乃是大人所出,下官立时书信于拓跋坚野,大人命他死守西凉,若敢有怠慢便让他自己提头见陛下吧!” 说完人便气冲冲走了,费听雄见状鼻子里得意哼了一声,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到一旁,正这时旁边却有文吏欲言又止,费听雄见状瞪眼喝道, “有话就说,有屁到外头放去,在本官面前做甚么扭捏之态!” 那文吏想了想上来行礼道, “大人,此事不妥当啊!” “哦,有甚么不妥当的?” “大人,那拓跋坚野甚受陛下器重,被陛下倚为亲信,这才派了到西凉看守兴庆门户,虽说此一战情形必不似他所说危急,只大人若是不派兵,以后陛下问起,这责任便大人去背了,若那拓跋坚野再在陛下面前告上大人一状,这……大人可就……” 费听雄闻听得却是冷哼道, “怕甚么,本官乃是皇后亲叔,那拓跋坚野能将我如何?” “大人……您怕是忘了,如今那细封氏正猖狂着呢,若是他们……” 费听雄一听心中暗道, “说得是不错,如今陛下因着太子之事正与我那侄女儿起了罅隙,若是再让细封氏寻着这机会,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我这屁股下头的椅子,可是多少人都眼馋,不说旁人便是刚刚那拓跋冠宇便是一个……” 想到这处恍然大悟,不由怒而拍桌, “砰……” “拓跋冠宇这卑鄙小人,他怎会不知如今无兵可派,不过就是怕得罪拓跋坚野与陛下,便将这事推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出去得罪人,弄得不好陛下恼了我,他趁机上位,真是打得好算盘!” 说到这处又怒而砰砰拍了几下桌面,那文吏忙拱手称道, “大人英明神武,竟看穿那拓跋冠宇的奸计,下官实在佩服佩服!” 屁!若不是老子在一旁提点,你这猪脑也不知多少次被人坑得裤子都不剩了! 费听雄得意哼了一声, “哼!拓跋冠宇想害本官,门儿都没有……” 眼珠子一转,一拍桌, “派兵……他不想本官派兵,本官偏要派兵!” “派兵?大人……如今是无兵可派了!” 费听雄哈哈一笑, “谁说没有兵?有兵……” 待隔了半个时辰,拓跋冠宇那头却是有文吏送上公文, “大人,费听大人言道这是紧急公务,还请您即刻用印,小的好送到外头调兵,今日便要出发!” 拓跋冠宇一愣将那公文展开一看,不由暗骂, “好你个费听雄,果然奸诈!” 原来那公文上头确实派了一万兵马去西凉城,领兵之人便是那拓跋斜。 一旁的文吏催道, “大人,费听大人说了不得延误时辰,若是耽误,以怠慢军机论处!” 拓跋冠宇心中大骂,却不得不提笔签名,又用上了自己的大印, “去吧!” 将那公文一扔,文吏忙忙从地上捡起墨迹未干的公文,急急跑了出去。 待到日落西山之时,拓跋斜领着一万兵马出了兴庆府往那西凉而去,出了城门回首望去不由破口大骂, “他娘的,那个王八蛋害老子!” 一旁的亲兵劝道, “副统军,你这一回也算得重新起复了,若是能在西凉立下战功,必能重得陛下欢心!” “屁!” 拓跋斜却是气得鼻子里直喘粗气, “爷爷好不易卸了身上差事,在家里吃喝玩乐,搂我那娇媚的小妾,是谁生生将爷爷给拉了出来……” 亲兵们都劝道, “副统军即是已领了军令,又带了兵出来,还是奔赴西凉好好打仗为正理!” 说起这个拓跋斜更是气得鼻孔里要冒出烟来了, “让爷爷打仗也就罢了,只一万兵也罢了,竟全数是些老弱病残,连根长枪都扛不动,这是去打仗还是去送死的!” 这时间他身旁的亲兵个个都不开口了,心中也是暗道, “上等司那些老爷们一个个做官做得脑子都糊涂了吧?一帮子老弱残兵去西凉,这真是送死去的!” 一旁有那机灵的亲兵想了想却是进言道, “副统军不必烦恼,依小的瞧着这西凉城主官是那拓跋坚野,要守城也是他职责更大,左右这些兵乃是上等司派出来的,您不过领兵到西凉而已,到了那处将兵权一交……” 拓跋斜闻听这才脸色稍微,点头道, “不错,本统军不过就是领了兵过去罢了!” 将人一交,那拓跋坚野要怎么守城便是他自己的事儿,到时候爷爷寻个空儿溜回兴庆府,左右爷爷乃是陛下的亲堂弟,又不会杀头,大不撸了这官儿不做,正好爷爷回去抱女人! 想到这处才哼一声,一抽马股, “小的们,快马加鞭给爷爷奔赴西凉,到了地头有赏!” “是!” 后头一众亲兵互视个眼色,齐齐应声,打马跟着追了下去。 呼!总算哄得这位肯乖乖去西凉了! 他们一路往西凉奔来,穆红鸾与长思带着人正伏在那山丘之上远眺前方,不久有斥候前来报, “报……有大批西夏人马奔来……”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西凉 “可是瞧清楚了?有多少人?” “约有一万人左右,只不过……” “不过甚么?” 那斥候乃是老人,经验十分丰富只瞧一眼便瞧出蹊跷来, “这西夏一万人,其中多有老弱,连马匹都是些身形瘦弱的驽马……” “哦……竟有这样的事儿?” 穆红鸾与长思对视一眼,两人都甚是吃惊, 这难道就是西夏的援兵? 西夏国力再弱也不至派些老弱出来打仗吧! 他们自然不知晓那费听雄将一万残兵老弱还有些杂役后勤军整编一番之后,就拉出来给了拓跋斜。 左右兵是派了,在陛下面前有交待,拓跋坚野守不了城便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这厢两人实在不信,便亲自潜伏到近处仔细察看,没想到果然真是些萎靡不振,士气低迷之辈,不由相视一笑, “难道是天助我大宁?” 忙派了人赶回西凉城去,斥候赶回西凉城外大宁军营之中,燕岐晟得报也有些不信, “你们可是瞧清楚了,会不会是西夏人使诈?” 斥候回报道, “回将军,因怕是西夏人计谋,我们又往兴庆府潜近二十里,并未见其他兵马……” 燕岐晟听了握拳,右手一击左手掌心, “好!” 当下忙召了众人进来, “前头已送信回来,西夏援兵已至……” 却是将这一万援兵的情形一说,众将听了都纷纷摩拳擦掌,都嚷道, “将军,派了末将去,末将必一个不漏的全给一锅儿端了!” “将军,末将愿去,必将事儿办得妥帖!” 燕岐晟低头沉思一番道, “为防那拓跋坚野瞧出端倪来,前头几日出阵之人一个都不能少……我们明日照常叫阵……” 力金刚因着前头攻城时受了伤,后头一直在营中,这一回便与副将郭诚领兵两万绕过西凉,截击西夏援兵。 当下连夜出发,西凉城中那拓跋坚野是半分不知,收了军报不由大喜, “果然还是派了援兵,虽说只有一万,却是聊胜于无!” 今日与那姓燕的小子又是一战,却是打得他双臂酸麻,腰腿发软,那小子竟似个没事儿人一般,也不知这是汉人之中哪儿来的蛮小子,依他瞧着比细封延也是不差。 待到明日必不能再与这小子单打独斗了! 力金刚与郭诚带了两万兵马,由斥候带路一路狂奔赶到地头时已是第二日午后,穆红鸾与长思得报大喜,也亏得这一万老残行进太慢,又有那拓跋斜懒病发作起来,昨夜扎营之后,今日待到日上三竿在众亲卫的再三催促之下才起身,午饭之后才带着大军缓缓起动,走了没有二十里,眼见得日头西斜,立时又下令安营扎寨,埋锅连饭。 此时间西夏人正在选地儿埋桩预备着扎营呢,力金刚与郭诚过来,见着长思与他身旁的小兵,力金刚刚要上前见礼,却被长思跨前一步,挡在面前使了一个眼色,力金刚恍然冲着他哈哈大笑, “长思兄弟,西夏人现下是甚么情形?” 长思领了两人过去瞧,这厢伏在山头草丛之中居高临下瞧得清楚,西夏人果然都卸了马鞍,扎下大帐,正在挖坑埋锅,有几处已是有炊烟袅袅了! 三人瞧了又瞧,长思转头道, “依我瞧着,这一帮子残兵实在不足为虑,不如我们趁热打铁,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又没有防备,悄悄围上去?” 郭诚想了想点头道, “此时正好,若是再晚些,天色暗下来敌我不辩,倒不好应对!” 力金刚想了想却是眼神不由自主溜到了一旁的小兵身上,穆红鸾瞪他一眼,力金刚立时会意,忙点头道, “好!就这么办,趁热打铁,我们早些将这一万人收拾了,赶回西凉城去,将军那处兵力不足,还需早早回去!” 三人齐齐点了点头,分别下去吩咐人手,长思一拉穆红鸾道, “大师姐,你跟在我后头,不能有失!” 虽明知长真身手高强,只总归是个妇道人家,若是有个好歹,他如何同长青交待? 穆红鸾敷衍的点了点头, “好!” 到时候打起来了,长思根本就顾不上旁的,要如何还不是由着自己来! 待到西夏人营地之上四处炊烟升起时,一只响箭射入了营地之中,一名西夏兵卒喉头中箭翻身倒地, “敌袭!敌袭!” 西夏军营之中立时乱了起来,穆红鸾将手中的长弓一收,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力金刚早紧随在她身旁冲了出去,一旁的长思伸手拉了一下却是扑了个空,只得暗骂一声,抽剑跟着冲下去, “等等我!” 这厢大宁军乃是有备而来,留了一万人在外头包围,一万人冲入营地之中,穆红鸾带着人冲进去,遇上西夏兵便如那砍瓜切菜一般,一个个纷纷惨叫倒地。 力金刚与长思护在她身后,一路过来却是连剑都没有染红,人尽数被穆红鸾手快砍了,长思嚷道, “大师姐,你别冲前头,小心!” 刚要冲上前去,穆红鸾已是一剑刺穿了来人腹部,往中军大帐而去,长思唉一声一跺脚,力金刚砍翻一个,哈哈一笑道, “长思兄弟不必担心,夫人那身手,到这处便如虎入羊群一般!” 说话间自己也跟着冲了过去。 那拓跋斜此时间正在大帐之中,听得外头喧哗心知有变,忙大叫道, “来人!来人!” 外头亲卫进来, “报,外头有大宁军袭营!” 拓跋斜闻听立时额头见了汗,立时想起来把自己撵得四处跑的那一个! “快!快出去瞧瞧……” 这厢带着人出来,见四处已是杀成了一片,到处都是喊杀声,黑甲玄衣的大宁军士,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 拓跋斜忙叫道, “快快快!牵我的马来!” 一旁有小兵牵了马过来,拓跋斜扳鞍上马却是因着太情急,头一回竟没有上去,这时那牵马的小兵突然伸手一按他肩头,柔媚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道, “都统军辛苦,上不得马便还是……别上了吧!” 说话间一把尖刀已抵在他后腰之处,拓跋斜大惊失色, “你……你……” 腰后被刀抵着,一只手已扣在了他咽喉之处,这时节他身边的亲卫才回过神来,竟不知甚么时候让敌人混到了自家主子身边,不由惊怒连连,叱喝一声拔刀要砍,穆红鸾在拓跋斜耳边轻笑一声道, “你若是不叫他们住手,你这腰上可要多一个眼儿了!” 拓跋斜闻听立时高叫道, “住手!住手!” 穆红鸾又在他耳边道, “让他们都统统跪下!” “……跪……跪下……跪下……” 亲卫个个手执长刀,相互瞧瞧不知所措,穆红鸾刀尖往前头一送,拓跋斜立时惨叫一声, “快!快跪下……快跪下!” 众人这才跪了下来,那力金刚与长思一见大喜,都扯着喉咙大叫道, “西夏人,你们主将已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帮西夏人本就无战意,见得主将一降自然不会再硬撑,果然个个扔了手里的武器,抱头跪了下来…… 待到第二日天明,西凉城头守兵远远见得有一队人马赶来,却是打着西夏旗号,见状忙下几步跑下城门去报, “报都统军,北门有一队人马到来,看旗帜乃是援军到了!” 那拓跋坚野闻言大喜,忙亲自上了城头一看,果然见着一个熟人,却变了脸色, “拓跋斜居然是你!” 下头由亲卫簇拥着的拓跋斜,后背被抵得生疼,疼得是白眼儿一翻,向上头吼道, “正是老子!” 拓跋坚野不由心中暗骂, “派甚么人来不好,竟派了这个无用的东西给我……对了!定是那费听雄暗中使的绊子!” 他在上头心中暗骂,下头拓跋斜却是被人在伤口上一按,脸上肌肉不停抽动着,怒而大骂道, “拓跋坚野,老子是过来增援的,你倒是下来迎老子呀!” 拓跋坚野有心不收此人,只王命难违,再是心中不愿,也只得气愤愤下得城来,这时节北门大开,拓跋斜带着众亲卫当先奔来。 拓跋坚野拍马迎上来刚要说话,却见得对面寒光一闪,竟是有人偷袭,情急之下立时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喜的他未着甲,若是不然便只是这一下,便能摔得他起不了身。 这厢慌忙爬起来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背后一凉,再低头时剑少透体而出,拓跋坚野强自转回身去,却见得一双灿若繁星的眼…… 城门处已是乱成了一团,长思领着人冲入了城门之中,后头压阵的力金刚一见,立时让人吹响了号角之声, “呜呜……” 之声响起,燕岐晟这头听到立时精神一振,大叫一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小的们,跟着爷爷攻城!” 那头长思冲入城中,带着人立时上了城头,一路砍杀过去,西凉城头一片混乱,下头又有大宁军攻城,燕岐晟这一回亲自口横尖刀于口中,头一个上了城头,后头大宁军卒如蚁一般自云梯爬上了城头,不多时便把城头守军杀了个干净,打开城门放进大队人马,西凉城中守军立时退入了城中,双方陷入巷战之中。 。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坑降俘 巷战若起,西夏军凭着地形熟悉要想临死反扑,大宁军说不得也要损兵折将。 只大宁军这是破门入城,势如破竹,气势汹汹,西夏军虽说人数不少,却是众龙无首,这时节连主将的影儿都不见,只能各自为战,此消彼涨自然节节败退。 城中喊打喊杀之一声一片,惨叫怒喝此起彼伏,刀光剑影之间血光四溅,尸身遍地,杀得是难解难分,正此时却见得城楼之上,有人用麻绳吊了一具尸体下来,瞪目张嘴死不瞑目,有人在上头大声喝道, “你们瞧瞧这是谁?” 有那眼尖的抬头一瞧立时失声尖叫, “是……是都统军!” “啊……是都统军……是都统军……” “不好啦!都统军被人杀了……都统军被人给杀啦!” “大家伙儿快跑吧!都统军都死了!” 主将丧命,被人悬挂于城楼之上,西夏人见了再无斗志,这厢纷纷往北门跑去,只那处早就等着两万人马,待到他们失魂落魄的跑出来,立时围上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通儿乱砍乱杀。 有人立时就被跺成了肉泥,有那侥幸跑出去的,被后头跟来的骑兵追上,一枪自后背刺入又由前胸穿出便丢了性命。 还有那臂力强悍的,如力金刚之流,坐在马上手持长枪,伏身往前头一冲,便如穿膛葫芦一般,枪上便穿了两三个,再这么一抖甩将出去,立时空中几道黑影掠过,下头人只觉脸上有水滴下来,忙伸手一抹,却是满手的血,再抬头看时尸体已不知扔到何方去了! 更有那跑得慢得,被后头追来的人马蹄一踩,骨断筋折踩了个气绝身亡,也有那早吓破了胆的早早扔刀跪了下来,大声叫喊, “小的愿降!小的愿降!” 有一便有二,这厢跑得人多,降得人更多,这镇守西凉的西夏军足有六万之众,但主将已失军心涣散,跑了一万多,杀了一万多,剩下三万来西夏军士全数被俘,在这西凉城外去了兵器,卸去铠甲,跪地伏身乌泱泱一大片,大宁军士手持利刃在一旁看守。 大帐之中众将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拱手向燕岐晟道, “将军,此一战歼敌一万多,俘虏三万来人,实在是大功一件,上报给朝廷必有重赏!” 燕岐晟笑道, “此一役全靠将士用命,诸位将军奋勇,待得上报之时,本将军必会将诸位的功绩大大书写一番!” 这仗是打了,只这军功如何上报也是一门学问,弄得好了皆大欢喜,弄得不好上下离心也是常有的事儿,燕岐晟自幼旁的不学,这御下之术乃是驾轻就熟,万般的能耐。 众将正喜欢间,下头葛文郎前一步拱手行礼问道, “将军,末将敢问将军……只不知这一众战俘如何处置?” 燕岐晟想了想也觉有些棘手便问道, “依葛将军之意,如何处置?” 葛文郎想了想道, “此事末将不敢妄议,只前头大将军军令乃是命我等袭西凉奔兴庆,如今西凉告破,若是派兵押解西夏军回西宁,只怕会分散兵力……” 西宁城中本就兵力不多,出征时带走五万,剩下不足八千人守城,若是将这三万人送回西宁,一个不慎让败兵钻了空子,说不得西宁都要拱手让人。 燕岐晟点头, “葛将军所虑甚是……” 又听葛文郎, “若是我们固守西凉倒是能将这些降俘就地囚禁,只武常安孤军深入唯恐有失!”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这战俘之事确是有些棘手了!” 燕岐晟微一垂头沉呤,却是冷冷一笑,手一摆道, “此事有何难!全数就地坑埋便是!”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燕岐晟冷笑一声,手扶腰间佩剑沉声道, “自古战事便有杀俘一说,本将军这也算不能甚么,更何况诸位可别忘了,西夏人入侵中原杀我百姓,烧毁房屋,奸孺之事也未少做,如今我们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更何况西夏国力不盛,地广人少,杀了这三万精壮兵卒,不单能令西夏人战力减弱,便连着能生儿育女的精壮男子也减少,长远讲来于大宁是有利无弊! 众将听了都是一默,只那葛文郎却是面有惊色,行礼道, “燕将军万万不可,我朝自太祖始便未曾杀过俘,若是将军开了此例只怕……只怕将军名声有损不说,更损了大宁仁义上国之名!” 燕岐晟闻言哈哈一笑,却是面含讥讽, “甚么仁义上国,那也要威加海内,宇内诚服之时才讲一讲仁义,现如今强敌环伺,众邻皆是恶狼,与他们讲仁义便是自取灭亡!” 说罢一摆手道, “你们不必再言,此事即是本将军作主,便由本将军一力承担,但有罪责便由我一人来受便是!” 当下仗剑起身,大声喝道, “众将听令!” 众将忙肃容拱手, “遵将军令!” 燕岐晟当下点了朱光武、杨大强、葛文郎、关飞鹰还有那郭诚, “分做五队,三万西夏降俘就地坑杀,一个不留!” “……喏!” 西凉城外三万降俘被分做了六队,在大宁军卒利刃长枪威迫之下,自掘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之后被人或刀砍或枪刺,又若是打断手足扔入坑中,就地坑杀一个未留,一时之间惨叫声、求饶声,叫骂之声响成了一片,这情形瞧在眼中便如那地狱也是相差无几…… 西凉城头之上燕岐晟仗剑伫立,神色冷如寒冰,众将也是个个面容冷厉,立在他身旁却有一人正看得瑟瑟发抖,上牙关打下牙关,打得咯咯咯作响,燕岐晟冲他一笑, “拓跋兄久别重逢,真是别来无恙呀!” 拓跋斜早就怕极了,若不是左右有兵士押着,人早已软到地上了,听得燕岐晟说话,刚要张口却不防上下牙关打战,一口咬到了舌头上,立时疼得脸上的肉一抽,一口血涌出来给强吞了进去。 这姓燕的小子就是他的克星,前头一回害他大败而归,撵得上窜下跳好不易跳回了兴庆,这一回更遭,竟偷袭大营生擒了他来,下头众西夏兵卒个个都被坑埋,拓跋坚野被吊在城楼之上,众副将或斩首或刺死没一个活口,自己只怕也是逃不了一死! 只这姓燕的小子将他弄到这上头来看着,也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猫难老鼠临死还要折磨一番! 燕岐晟见他吓成这样,不由笑着伸手一拍他肩头, “拓跋兄不必害怕,燕某人若是有心杀你,此时间你只怕是头一个在那坑里了!” 拓跋斜原以为自己死前还要受一番折磨,却没想到燕岐晟居然不杀他,一双死鱼眼立时生出一丝光彩来,猛然暴发出一股力道来,左右一挣将身旁的兵士挣开,人便扑到了燕岐晟脚下, “燕将军……燕爷爷,只要您不杀我,拓跋斜愿为将军鞍前马后,做奴做仆!” 此言一出,城头上众将个个都是面露鄙夷,都当西夏人如狼似虎,个个是宁死不屈的汉子,却没想也出了这样的孬种! 看看这眼泪鼻涕流到了一块儿的窝囊样子,还不如那被吊在城楼上的拓跋坚野,生为男儿,战死沙场比摇尾乞怜更来得有骨气! 燕岐晟哈哈笑着伸手扶了他起来, “拓跋兄说那里话来,你好歹也是党项贵族,当今西夏王的堂兄弟,如何能让你为我做奴做仆……” 说话间勾着拓跋斜肩头到前头垛头细看,指了在坑里痛苦嚎叫的西夏兵士, “你瞧瞧……他们多可怜?” 拓跋斜刚刚稳当的身子又发起抖来,燕岐晟又紧了紧他肩头, “拓跋兄不必害怕,依小弟瞧着,小弟这手段可比不上你们西夏王,听说西夏王王宫之中专开辟了一处院林,里头豢养了许多猛兽,但有不服者投入兽笼之中,猛兽吃人前多不予食,不送清水,如此十日以上才可投以人食,据说有那惨叫之声十分凄厉者可传出王城数里,西夏王还以此为乐,专派了人去外头询问百姓可有听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起拓跋忽儿的暴虐来,便是拓跋斜也心中发颤,口里应着, “吾王……吾王确用此法惩戒不服之人,名曰……名曰兽噬之刑……” 燕岐晟哈哈笑着点头, “如此比来,小弟比西夏王也算是仁慈……” 将手往下一指, “总归让他们死的痛快些,便是有那不死的,待会儿土下去也憋不了多少时候……” 拓跋斜牙关又打起战来,心中暗暗道, “你比拓跋忽儿也差不了多少,他以兽杀人自上位至如今也不过二十左右人,你这一坑却是足足有三万人!” 燕岐晟似是知晓他心思一般,凑过脑袋来同他言道, “小弟不管是坑三万人,又或是坑三十万人,这其中必没有拓跋兄……,只若前头多蒙拓跋兄与我们骗开了城门,你说说……若是小弟放了你回西夏去,那西夏王的兽院之中……甚么样儿的猛兽能一口咬死人,让你少些痛苦?” 拓跋斜听得面如死灰,抖声道, “燕……燕将军……燕爷爷,您……您还是现下赐我一剑,给个痛快吧!”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又生计 燕岐晟哈哈大笑, “放心!放心!拓跋兄……小弟必不会让你丢了性命,依小弟瞧着这西夏人里拓跋兄是个最聪明的,小弟必会将你平安送回兴庆的!” 拓跋斜颓然道, “回去又如何?回去便是送入兽口,在这处死了还能掉个好名头!” “嗤……” 一旁众将都嗤之以鼻,燕岐晟懒洋洋瞧了众将一眼,众将忙目不斜视瞧向城下,燕岐晟笑道, “拓跋兄放心,小弟即敢送了拓跋兄回去,自有法子让西夏王不会杀你!” 拓跋斜闻听得牙关却是不抖了,他虽说胆小无能但也不是傻子,听燕岐晟此言立时明白自己这是能保了性命,只燕岐晟必也不会平白无故送了他回去,他也是知机问道, “燕将军但有吩咐,拓跋斜必不敢违……” 燕岐晟笑着重重拍他肩头, “也无甚大事,只你回去之后……但凡西夏国中有事还请派人快马加鞭告之兄弟一声!” 拓跋斜立时明白了, “这……这不是让我做内奸么?” 燕岐晟笑咪咪道, “左右都做过一回了,也不在乎再做上个十回八回的了,拓跋兄放心……小弟必不会亏待你!” 说着又凑到耳边悄声道, “听说拓跋兄素来爱恋美人儿,汉地美女貌美性柔,吴侬转语,温柔婉转最是体贴,拓跋兄若是肯尽心为小弟办事,以后拓跋兄来投,必是金银珠宝,美女在怀……”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又诱又逼又胁又迫,拓跋斜本就是个软骨头,以酒色相诱,不过挣扎了几息,便点头应允, “燕兄弟切切不可负我!” “拓跋兄放心!” 燕岐晟哈哈笑着拍着肩头将他拉离了城头, “走!今日便请拓跋兄先痛饮一顿!” …… 燕岐晟杀俘三万的消息传回了兰州,韩伏虎得知却是苦笑连连, “世子爷这一手真是毒辣,果然是背后有靠,出手便不同!” 他乃是经年的老将,单以战策论,杀俘此招用于西夏可谓十分管用,西夏人少,精兵更不多,精壮的男子杀一个少一个,杀得人多了于西夏国力损害极大,假以时日,不用大宁出兵,他自己便要灭国。 只若是这事儿传到了朝堂之上,让那些成日里嘴上仁义道德的官儿们知晓了,只怕要骂上人祖宗十八代去。 咦!不过这事儿若是落到世子爷头上,只怕他们还真不敢骂! 这一骂就骂到太祖头上去了,一个大不敬扣下来,必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燕岐晟是他的下官,这事儿却是连着自己也给绑上了船,不过……虽说是被迫上了船,能经此一役打的西夏人一蹶不振,便是背个骂名也是值了! 想到这处韩伏虎不由洒然一笑,提笔在燕岐晟的军报上落款用印, “来人啊!将此军报送往临安!” “是!” 这俘虏不杀也是杀了,此时战局于我大利,若不趁胜追击,岂不是空负了他韩某人在边塞打拼这二十几年。 传令兵出了兰州城分做两路,将韩大将军军令送到西凉与西平,燕岐晟接军令便吩咐诸将道, “大将军下令,原地整休三日,便一路往兴庆府,与武将军那一路合兵一处攻打兴庆府!” “喏!” 众将听令,大军能在这西凉休整三日,于这激烈战事之间也算难得。 待天色渐暗,大帐之中只留夫妻二人时,穆红鸾上来为他解甲去衣,燕岐晟这才低头看她, “长真,可是有话与我说?” 这几日军事繁忙,夫妻二人虽在一个大帐之中,却是连知心话也不能说上两句,这时节才得空与她说一说心里话。 穆红鸾抬头瞧了他一眼,立时便知他心思,当下轻声应道, “长青的心思我明白,你乃是率军之将,做事自有考量,即是觉着做的对便做就是!” 长青必是问的杀俘之事,一次便坑杀三万手无寸铁之人,于她来讲心中也觉着十分残忍,只长青此举她也明白缘由,自不会阻他。 燕岐晟伸手搂了她腰身道, “坑杀降俘我即敢做,便不会后悔,旁人如何凭说,我半分不在意,只不想你觉着我冷酷暴虐!” 三万降俘也不是非杀不可,只他不愿多费手脚,杀了才干净,一了百了,只怕在旁人眼中这就是冷酷残暴! 只这大军之中人人都可传他残暴,他却决不许长真口里蹦出一个字儿来,便想想她会以惊惧厌恶的目光瞧向自己,燕岐晟的心头便要涌上无尽的怒意,这世上人人都可说他不好,只长真决不能! 穆红鸾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心中暗叹, 长青的性子实则确是有些偏激,只这么些年一直在临安做他的富贵公子,到了战场之上这骨子里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只这时节她如何能点出来,只是笑着伸手抚他脸道, “在我心中,长青从不冷酷暴虐!” 你只是性子急了些! 燕岐晟这才满意的低头,刚捧了她的脸两唇相贴,却立时被她一巴掌拍开脸,人也退出了两步去,此时节外头传来亲卫的声音, “将军,武将军那处战报到!” 燕岐晟一脸恼怒,出征这么久,与妻子同吃同住却是半分未能偷香,今日好不易寻着机会一亲芳泽,虽不能如何但解一解馋也是好的,却是被人如此打断,怎不恼怒? 穆红鸾见他满脸的欲求不满,不由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燕岐晟瞪她一眼,见她乖乖退到一旁站立,这才沉声道, “进来!” 外头亲卫报上武常安亲自手书,燕岐晟展开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 原来那武常安攻西平府却是有些艰难,如今领兵在西平城外与西夏人打得是昏天黑地,西平府守将乃是野离什源,此人是西夏老将擅攻擅守十分厉害,武常安本就攻的坚难,后头又有西夏人增兵四万,更是让他寸步难行。 前头燕岐晟拿下了西凉城时便派人送了军报过去,武常安见信也是暗自焦急,自己经年的老将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便是以后真能拿下了兴庆府,回到兰州在众将与大将军面前,只怕也是颜面尽失。 这厢焦急起来,连着三日下令攻城,又自己亲自赤膊上阵,带着手下亲兵冲了两回,却都未攻下城门。 再后头又收到韩大将军军令,却是催促他尽快攻下西平府好与左路军汇合,一同攻兴庆府,武常安不由更是焦急,眼见得每日里损兵折将,久攻不下,无奈之下只得回信求援,这头也将自己的情形报与燕岐晟得知。 燕岐晟端坐大账之中沉思良久,便叫人请了拓跋斜进来,拓跋斜自得知自己性命无虞,便放下心来胡呼海喝,每日里都将自己灌得是酩酊大醉,这厢酒气冲天被左右兵士扶了进来,按跪在了地上。 燕岐晟见状一招手, “来人给我泼醒他!” 穆红鸾应了一声,随手抄了一旁的陶罐,将一罐的冷水,从头顶给拓跋斜浇了下去。 拓跋斜被冷水浇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见得眼前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兵正手持陶罐,面无表情的瞧着他,拓跋斜嘴里长吐了一口酒气,直愣愣瞧着这小兵,心中暗道, “这小子生得虽黑,一双眼倒是跟个女人一般好看!” 当甩了甩脑袋便要伸手去拉人,燕岐晟一把拉了穆红鸾到身后, “退下!” 小兵退了下去,燕岐晟低头瞧了瞧自己被打湿的衣襟,蹲下来脸上带了笑道, “拓跋兄,你的酒可是醒了?” 拓跋斜勉强敛了敛神,应道, “醒……醒了!” 燕岐晟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小弟有几句话想问问拓跋兄……” “请……请讲!” “不知拓跋兄可知……如今西夏王城中兵力如何?” 拓跋斜一惊,此时酒却是全数醒了, “你……你这是预备攻打兴庆府吗?” 燕岐晟点了点头道, “即是到了这处,自然是想前去兴庆府拜会一下西夏王!” 拓跋斜摇头哈哈笑,摆手道, “你别当你攻下了西凉便能直捣黄龙,攻我兴庆,兴庆乃是王城所在,吾王手下质子军与铁鹞子才最是厉害,慢说是大宁,便是辽人金狼军号称天下无敌,遇上我西夏铁鹞子也要忌惮三分!” 燕岐晟听得眉头高挑,眼中异彩连连, “铁鹞子之名,小弟也是早有耳闻,若是能去领教一二实乃是大幸事,不如拓跋兄好好同我讲一讲……” 一旁的穆红鸾听了心中暗叹, “长青骨子里便是个嗜血好战的,公爹曾说过他性子肖似太祖,如今到了沙场见过血,越发不能收拾了,偏拓跋斜还将铁鹞子讲得如此厉害,这下子不去也要去了!” 果不出她所料,燕岐晟在大帐之中与那拓跋斜细谈了三个时辰,拓跋斜也是破罐子破摔,有甚么说甚么,竟是竹筒倒豆子抖了个一干二净。 燕岐晟笑眯眯听完,伸手拍他肩头笑道, “拓跋兄放心,就凭拓跋兄今日所言,小弟必会让你平平安安回兴庆去,做你高高在上的贵族,享无尽的荣华!” 拓跋斜有气无力一拱手道, “承燕兄弟吉言了!” 待他转身出了大帐,燕岐晟便招了众将入大帐之中,这一商议却是到半夜才散…… 。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鸣沙河 待到第二日燕岐晟派人分别送了信给韩伏虎与武常安后,便下令大军开拔,留下五千人守了西凉城,领了四万五千人要往那西宁府,增援武常安而去。 这一路奔驰是日夜兼程毫不停歇,西夏人早已得报,却是派了一万质子军又有两万生擒军在半路阻截,西夏领军之人乃是西夏王拓跋忽儿心腹细封荣,此人也是经年的老将,闻听的斥候来报, “报都统军,大宁人离此地只有二十里了!” 细封荣闻言点头, “好,此这一路到兴庆,旁的不说只鸣沙河必是要过的,此河宽十五丈,大宁人若要渡河必造船,我军可埋伏两侧,以逸待劳杀他个人仰马翻!” 传下令去两万人埋伏鸣沙河西岸边,一万人在东岸为接应专等着大宁军队到来。 待到第二日傍晚时,大宁以葛文郎为先锋领一万人果然到了鸣沙河畔,下头人来报, “都统军,可是要动手?” 细封荣摇头道, “此乃是前锋,为免打草惊蛇,可放其过河!” 他在河对岸还有一万兵马接应,待得大宁先锋军过河,可凭那一万人阻击。 葛文郎打马到了河边,一看河面宽阔,河水湍急,马力必不能负,需得造桥过河,当下传令下去,命工造营出列,前去河岸旁察看形势,选地点打桩搭浮桥,以备大军过河。 他们在河岸旁忙忙碌碌,西夏人却是按兵不动,待到天色全部暗下来时,大宁人的浮桥已是搭好,上头插着火把照着河面上水波汹涌,桥面起伏。 葛文郎一马当先,领着一万兵卒鱼贯过河,那细封荣仍是按兵不动,三万西夏兵士伏在隐蔽之处,静静瞧着这一万军马缓缓过去…… 再说回这天色将晚还明之时,荒原之上大宁军队过去后是一片寂静,有西夏斥候小队在四处游戈,有人远远跑来大声以西夏话说着甚么,斥候队长接令回头吩咐一声,一队人马立时打马往大宁人来路奔去。 正这时那乱石杂草丛中,有甚么东西动了动,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一掌拍在上头, “砰……” 那东西哎哟一声,却原来是个活人伏在那处,身上满是泥土杂草,身形早与四周融成了一体,那人声音尖细的叫了一声, “哎哎!老袁……你他娘的轻些,小爷的腰要被你拍断了!” 旁边的人声低哑喝道, “你小子……两天都熬过来了,就这么一会儿便熬不过了么!” 两句话说完,这处又再无声息了。 隔了半个时辰,西夏人的斥候小队,十人一队又奔了回来,就听那低哑声音喝道, “动手!” 西夏人的马奔到了近前,突然一阵箭雨自天而降, “啊……小心!” “小心”二字刚叫出口,立时已有人倒地而亡,后头的西夏斥候见状忙靳马回身便要逃跑,正要昂首大叫,却不防一颗飞蝗石打出,正正打在他口鼻之上,立时鲜血狂涌,仰面栽倒,不过片刻十人便无一个活口,两旁立时涌出无数身披泥衫的人,上来扯头抬脚快速拖入路旁草丛之中,受惊的马儿立时有人过来牵住缰绳,防它们逃走。 草丛之中悉悉索索之声传来,没有多久十个西夏斥候重又出现在道上,这厢翻身上得马来,立时叱喝了一声,却是用的西夏话, “小的们,还不快走!” 一路往前奔去,奔了半个时辰便有人迎了上来,用西夏话喝道, “大宁人可有动静?” 领头的一个回话道, “报……大宁人踪迹全无!” 闻报之人十分吃惊,大声喝道, “甚么?再探再报!” “是!” 十人靳马回首又往来路奔去…… 又说这西夏人眼看着大宁这一万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竟是半个接应也未留,细封荣不由暗暗称奇,又再等了一个时辰,竟还是无人前来,细封宁暗暗心叫蹊跷,问道, “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回报?” 下头人回报道, “都统军,前头斥候回报,大宁后继军队不知所踪!” “甚么?不知所踪?” 细封荣眉头立时皱成了疙瘩,又问道, “前头那一万人可知去向?” 斥候来报, “那一万人马不停蹄往西平而去!” 细封荣更是纳闷, “派一万人去西平,西平守军五万,后又增派四万,对上武常安八万人马,守易攻难,打了这么久,也能挡着那武常安不得寸进,再派一万人去助益不大……” 细封荣可不同前头拓跋坚野,他对燕岐晟这黄口小儿不甚知晓,但与韩伏虎却是打了多年的交道,心知他为人谨慎必不会做无谓之事,更不会轻易将一路兵马交到一个黄口小儿口中,想来那小子必也是有几分斤两。 这毛头小子再是冒进邀功,也不会派了一万人去西平白白送死,且后头那几万人又到了何处? 这厢心中暗想上头又有来报, “都统军,那大宁一万人已是过了十里,若是再不追击便要脱了我军埋伏区域,前头副统军请您示下!” 此时已是黑夜,又有再进二十里便要入山,若是大宁一万人遁入山中,便是再派上五万人去寻,也未必能寻到到踪迹,再不拦就要跑啦! 细封荣一听沉吟半刻, “给我拦下来!” 当下传令下去,自己这埋伏在河边的两万兵马,留下一万过河守在西岸,自己带了一万人前去围击,细封荣乃是经年的老将,心知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只现下探不到大宁其余人马,先将这一万人歼灭,生擒了主将,再来查问大宁军队下落。 这厢带着二万人过河追击而去,却那知过河追了足有十里,却只听到前头叱喝呼叫之声,马蹄隆隆之声,竟不见两军交战之况,细封荣不由皱眉,问下头人, “大宁前锋军何在?” 下头人禀报道, “都统军,大宁人十分狡猾,并不与我军缠斗,甫一接触立时便拍马急奔,前头副统领已是领着人追了下去!” 细封荣听了暗想, “大宁人狡猾……只怕是知晓有人伏击,不过区区一万人自然不敢应战,前头再行二十里便要入山,自然是想跑到山中躲藏……” 当下传令道, “给我追!必要在他们入山之前挡下人来!” “是!” 其实黑夜之中一追一赶,道路曲折,双方并不敢奔跑太快,一个不好便是人仰马翻,骨断筋折的下场。 细封荣的大军被葛文郎那一万人引得往前头跑去,后头燕岐晟算准了时辰,三更时才领着大军快马急驰而来,飞驰的马背之上,身旁的关飞鹰杨扬声问道, “将军,葛将军带了人诱西夏军队往前而去,若是被人追上……” 燕岐晟摆手道, “放心,最险便是那二十里地,只要葛文郎跑得够快,必能在西夏人追上他时入山,待到我们快马加鞭到了鸣沙河边,安然渡河之后,再缀着西夏人的尾巴追着他们打……” 燕岐晟虽悍勇却不莽撞,心知自西凉一路往西平而去,越近西平府越是要防西夏派军阻拦,一路过去前头有鸣沙河拦路,西夏领军之将多半会选此地设伏。 葛文郎自请做了先锋,领了一万人做诱饵引敌追踪,再由燕岐晟领着大军在后头伺机而动,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葛文郎这一万人自出发时便是轻骑而出,一个个身背长弓,腰配三个箭囊,一路并不与西夏人短兵相接,只回身嗖嗖往后头射箭,过了河便一路奔往山中而去,细封荣的人追在后头吃了不少冷箭。 这一追便进了山,葛文郎见状立时传令下去, “弃马!” 一万人听令个个都翻身下马,往山路两旁陡峭的山壁上如猿猴般爬上去,胯下的马儿却是在屁股上给了一巴掌,听得蹄声隆隆一个个长嘶着往前头奔去。 西夏人不知底细,跟着追进来又挨了不少箭,山路之中道路狭窄,又人马拥挤,黑夜之中大宁人也不必太过瞄准,扑天的箭雨下去,总有人惨叫倒地。 不多时细封荣便觉着不对劲儿,当下忙靳马下令, “命前军停止追击!” 自有传令兵过去传令,细封荣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道, “再等半个时辰天色便要亮了,这山虽大但大宁只一万人,深入我国境内可谓是孤立无援,必不能天长日久的呆着,我们又何必急在一时,待天明再慢慢搜山就是!” 西夏人停了追击慢慢往大山外退去,葛文郎见状却是趁此时间命令手下, “各自寻好藏身之处,权且在原地休整,待到天明后还有一场仗要打!” 身旁亲卫问道, “将军,若是燕将军不能带着大军如期到来,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葛文郎闻言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口中应道, “那便要看我们造化了!” 亲卫悄声问道, “将军,为何自请为先锋,那燕将军手下猛将不少,如此冒险之事为何不是他们打头阵?”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西夏王 葛文郎摇头沉声道, “这位临安来的世子爷,依本将军瞧着也不是那到边塞来捞功绩的二世祖,正是因着他手下猛将不少,本将军更要奋勇在前,若是事事让人抢了先去,以后只怕更要靠边儿站了!” 依他瞧着,这位世子爷以后必有一番作为,若不趁此时借力上船,待到扬帆远航,再后悔便已是晚了! 他们在这处说话,外头西夏人细封荣也在暗自纳闷, 那大宁人其余军队藏身何处了? 正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下头人来报道, “都统军,大宁军队突然出现在河岸边,如今已是强行渡河了!” 细封荣立时变了脸…… 西夏人留了一万兵马在河边,燕岐晟领军三万多兵马前来,又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被西夏人埋伏。 燕岐晟身先士卒,自己带了人冲在前头,三万大军对西夏人的一万质子军,以一抵三,饶这质子军乃是西夏王侍卫军精税,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也抵不了如狼似虎的大宁军士。 燕岐晟带着身边众亲卫杀入敌阵之中,西夏人敢来上前来阻拦的,无一人能挡一回合,一个个惨叫哀嚎倒在马前。 此时正是天明前最后一抹黑暗,天光隐现又有黑昼不去,但见得那端坐马上的青年男子,浑身浴血,眉目狰狞,一把掩月刀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黑芒一现间面前便有人纷纷倒地,那模样分明就是阴间的鬼煞,到阳间来收割人命一般。 穆红鸾跟在他身后,手中长剑东挑西刺,将他身后护得是严严实实,燕岐晟一路杀过去半点无后顾之忧,勇往直前竟将这一万质子军军队杀了个对穿,生生如一把钢刀般将西夏人分成了两半。 “杀呀!杀……杀……杀杀杀呀!” 大宁军队人数占优,一万质子军不过支撑了半个时辰便被人灭了大半。 正此时那细封荣急忙回兵来救,山中那葛文郎察觉动静,立时喝道, “斥候何在?” 下头有人立时来报, “将军,燕将军已是带了人杀过了河!” 葛文郎大喜,一跃而起抽了腰间佩刀, “小的们,时机到了,随爷爷杀出去!” 这山中的一万大宁兵立时回身掩杀,却是一前一后将那西夏军队夹在了中间。 这一番拼斗自天蒙蒙亮时,一直杀到了第二日晌午,穆红鸾手中的长剑早已不能用了,劈手夺过的一把刀也砍卷了刃,却是连着毁了三把刀,才捱到了战事结束。 三万西夏军死伤无数,只余了不足五千人护着细封荣逃往了兴庆府,鸣沙河滔滔河水已是被河边倒伏的西夏尸体,染成了一片血红之色。 燕岐晟坐在一块巨石上,赤着上身一面让穆红鸾为他抱扎伤口,一面下令道, “全军整顿,清点人数,救助伤员……” 大宁军队这一回抢了先机,一番盘点下来,竟是未有太大的伤亡,四万五千人损了三千人,伤了五千余人,已算得是十分了不得的战绩了! 燕岐晟听了回报也是哈哈大笑, “好!好!全军入山休整三日!” …… 却说那细封荣兵败回兴庆府,拓跋忽儿闻言大惊, “这大宁军竟如此厉害么!” 细封荣捂着手臂,跪倒在地上,此时间却不能直说是自己疏忽大意,中了大宁人的计谋,只得口中称道, “吾王,那燕岐晟确是一员猛将,且又善使计策,实难以应付!” 拓跋忽儿闻听眉头紧皱,双手负于身后来回踱步, “此人如此厉害,若是让他一路往西平府去与那武常安汇合,只怕西平不保,若是西平不保那本王这兴庆府岂不是危矣!”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后悔, 只恨那耶律也妄言骗吾,说甚么同进攻大宁,若是能大胜说不得能南北而治,若是小胜也是金银财宝,美女奴仆无数,却是没想到前头一仗西夏吃了大亏,那耶律也也没有占到便宜,几十万人都被撵了回去,看来这大宁外头瞧着孱弱,内里实则还是有底蕴的。 还有刘通那老贼,派了人来许了金银财宝,要我助辽人进攻大宁,说甚么事成之后必领朝廷众官前来迎王驾入临安! 呸…… 全是些谎言欺骗,害得本王信了一次,损失十来万大军,如今手中可用之兵越发少了,现在三万精兵竟给我败得一干二净回来,便是王城都难守了! 想到这处怒目圆睁,几步下去狠狠踹了细封荣一脚, “亏你还自称身经百战,竟然败在一个黄口小儿之手,三万精军又给本王败个干净,若是让他们合兵一处,西宁不保,王城也不保了……细封荣……你……你这是想亡了我西夏么?” 细封荣此时那还有半分领兵时的威风,当下大哭着上前抱了,拓跋忽儿的大腿, “吾王……臣有罪,罪该死!只臣对吾王忠心耿耿,臣便是拼死也要将大宁贼人赶出西夏去,保吾王安危,百姓安宁!” 拓跋忽儿怒而又踢了他几脚道, “你拿甚么保本王安危,百姓平安!兵都让你……败完了!” 细封荣倒翻出去,立时又扑上去死死抱了他大腿哭道, “吾王此时可调动铁鹞子出动,再配以质子军阻击大宁左路军,必能一举击退敌人,保西宁平安,保王城不失!” 拓跋忽儿闻言狂怒, “你让本王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若是有失你拿甚么还本王?” 细封荣应道, “吾王且细想一想,那大宁左路军不过五万人马,如今深入我西夏腹地,人员折损不少,依臣看不过三四万左右,只要让臣再领两万人马,阻敌于耀德城附近,再挥师相助西宁,配合西平的米擒呔岩,里外夹击必能灭大宁军队于西宁城外……那大宁西北边军总兵力不过十五万,韩伏虎这一回也算是下了血本,只要能一举灭了他两路兵马……可保我西夏十年安宁,大宁元气大伤,届时……吾王非旦可高枕无忧,说不得还可趁机南下……” “趁机南下……” 前头的话拓跋忽儿倒不以为意,只这“趁机南下”四个字却是令他动了心,异邦人自来仰慕中原文化,尤慕江南富庶,优美风光还有那柔媚女子,无论是辽人又或是西夏人,甚至远在漠北的金人,多以能入主中原,饮马长江为平生大愿。 若是能趁机南下,一举灭了那大宁燕氏,称霸中原,这千秋万代,西夏史书之上必有他拓跋忽儿一笔,左思右想又觉着细封荣说的有理,一时又觉着这赌注实在太大,他上得桌面却是不敢落子了! 立在那处反复思量却还是下不了定断,一时心头火起,当下一脚踹翻细封荣, “给本王滚下去!” 细封荣忙连滚带爬出了大殿,却是暗暗抹了一额头的汗, “经这一闹将吾王的心思引到了别处,却是免了责罚!幸好!幸好!” 伸手拍了拍胸前的灰尘,这几脚比起丢官丢命来,实在是不痛不痒,算不得甚么! 里头拓跋忽儿负手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却是想得头疼便索性袖子一甩往后宫去了…… 拓跋忽儿此人生得高大,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也算是西夏男子中少见的英俊,只为人性子残暴,且十足的自私自利,贪生怕死。 听得细封荣说的心动,若是此一役能一劳永逸重创大宁,实在是一桩大大有利之事,只若是将自己这手中压箱底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有了闪失…… 那本王又凭甚么弹压各族,镇压百姓? 一面心中杂乱,一面让摆驾兽院之中,那兽院之中养着诸多猛兽,皆是拓跋忽儿心头所爱,但凡心中有烦劳之事,便爱到此处见一见自己这些生了血盆大口,又有尖牙利爪的心肝儿们! 这厢坐在上头,命兽奴将自己那头黄金狮王放了出来。 兽笼打开,里头出来一个庞然大物,身形比普通的狮子都要大上几倍,这乃是兽奴们精心挑选历经数年,培育出来的异种。 那狮王出来抖了抖一身金光灿灿的毛发,左右打量一番,突然仰天张开大口,巨大的兽口便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都能一口吃下,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立时震得院中百兽都纷纷低头伏首。 “来人!喂食!” 立时一头浑身皮糙肉厚,哼哼作响的野猪被放了出来,出来见着雄狮明知不敌,也不肯服输低头蹬腿,冲它露出了两根尖利的獠牙。 那狮王一见,一声咆哮,只见金光一闪便扑了上去,用不了几时那兽坑之中便传来一阵阵惨嚎之声,雄狮一口咬断了那野猪的喉头,鲜血狂涌出来立时打湿了兽坑中的泥地, “吼!” 雄狮得意的仰天长啸,满嘴血色,目光凛凛的环顾四周,似在向周遭的人显示着自己的威猛,拓跋忽儿见着这血腥的场面却是胸中热血沸腾, “要做睥睨天下之主,必要行非常之事!” 便似我这黄金狮王一般,弄死了多少头狮子,才养出来这么一只无敌的异种,若是舍不得手中精兵,以后如何放马中原? 想到这处一拍扶手, “来人,把细封荣给我叫来!” 。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兴庆府 细封荣听人宣召,王竟是要他到兽院见驾,不由得脸色煞白,想起里头那只巨大的怪物,两条腿便隐隐有些发软, “王……王要我到兽院见驾?” 传令的太监应道, “奴婢瞧着吾王心绪有些不宁,只怕没有多少耐性,您还是快些前往吧!” 细封荣听得更是身子打晃,只他也不敢不去,只得强壮起胆子,煞白着脸往兽院而来。 到了兽院之中,那兽坑旁有一座高台,西夏王正高高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正饶有兴致的瞧着下头那只怪物正在啃咬甚么,细封荣过去行礼,偷眼看了一下兽坑,这才发觉遍地的鲜血,头脸俱是一片血污的怪物嘴口咬着东西正在喀嚓做响,细封荣只瞧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上前行礼, “吾王万安!” 拓跋忽儿此时显是心绪大好,抬手招了他到面前道, “适才处置了一个不得力的兽奴,你瞧瞧……” 细封荣回头往下仔细观瞧,果然见那怪物嘴中赫然还有一只断手在随着它的啃咬上下移动,那五根手指竟还在无助的屈张着…… 细封荣瞧得恶心之极,他虽说是沙场老将见惯了血腥,但也决没有瞧着猛兽吃人肉的癖好,当下强忍了胃里翻腾,扯了嘴角笑道, “吾王的圣兽果然威猛!” 拓跋忽儿听哈哈大笑,伸手一拍他肩头, “细封荣!本王这黄金狮王可是世间第一猛兽?” 细封荣额头冷汗隐隐,点头道, “吾王的圣兽乃是世上第一等!” “好!” 拓跋忽儿放开他肩头坐直了身子, “细封荣听令!” “臣在!” 细封荣扑嗵一声跪到地上, “命你领三千铁鹞子,两万生擒军阻截大宁左路军……” 说到这处伏下身来,柔声低语道, “细封荣……这一回你若是再有闪失,本王便命人将你放入此坑之中,做了我狮王的口中食,你可明白?” 细封荣闭了闭眼竭力不去听下头那啃骨的喀嚓声,咬牙应道, “臣必不负吾王所托!” 拓跋忽儿想了想又道, “单你一人,本王并不放心……” “来人!” “王上!” “宣了细封延来……” “是!” 拓跋忽儿伸手一抚自己上唇修剪的十分漂亮的八字胡,缓缓道, “细封延与你同族,又是西夏第一高手,千军万马之中可取上将首级……” 说话间拓跋忽儿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来, “此役只许胜不许败,你若敢兵败,细封延便会带了你的尸体回来给本王喂狮王!” 细封荣听得后背发凉冷汗狂涌, 若是打了败仗,他就连全尸都无法留下了! 咚一声前额撞地, “是!臣为吾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第二日,细封荣为都统军,细封延为副统军领兵出了兴庆府,前往耀德城阻截大宁左路军。 只这时节他们却不知,此时间燕岐晟的大帐之中,诸将立在那处听了燕岐晟的话都有些呆愣,杨大强左右瞧了瞧,见众人都不说,便自己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将军,我们……我们不去西平了,转道去兴庆?” 燕岐晟坐在上头哈哈一笑, “正是!” “这……前头……前头不是说去驰援西平么?若是跑到兴庆府去,那处乃是西夏王城只怕是守军众多,我们这一去若是久攻不下……” 这四万人实在是少了些,若是西夏人将他们缠死在兴庆与西平两处,这十几万军便危矣! 燕岐晟一摆手道 “放心,本将军早已派了人出去打探,又有那拓跋斜早已将西夏王的底子抖了个一干二净,待得那边传回消息来,大军便开拔!” 众将面面相觑,葛文郎上前一步问道, “将军,大将军那处可曾有报?” 燕岐晟点头道, “我上回送的便是一明一暗两份密报,明着我们是前往西平驰援武将军,暗地里却是直扑兴庆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此一役兵贵奇诡,本将军未与众将军商议便是为此,只要能打下西夏王城,那西平自破,韩大将军自会密信传于武将军,让他西平一破便直扑兴庆!” “那……将军……我们何时去兴庆?” “大军在山中潜行匿踪,专等前方消息传回!” 此时间长思与穆红鸾早已带着几名会西夏话的斥候立在了兴庆城南门外。 兴庆城城为矩形,周围十八余里,护城河阔十丈,南北各两门,东西各一门。兴庆府道路成菱格状,街道宽阔,有崇义等二十余街坊;皇家手工业作坊集中于宫城宫厅,西夏人信佛,上至西夏王下至平民奴仆,皆在拜佛礼佛,城中建有承天寺、高台寺、戒坛寺、佛祖院等。城中皇家的宫殿园林占地颇广,又有宽广的宫城,而居民百姓则密集分布于数十个街坊之内,均为低矮的土屋或土板屋。 此时间西夏有大宁军队入侵,为防细作各门严格盘查,非路引腰牌不能入内,但有可疑者先抓后问。 长思瞧了一眼城门处,转头问穆红鸾, “城门盘查严密,我们怎么进去?” 穆红鸾目光落到了路旁来往的人群之中,想了想道, “你们且在一旁等我一会儿!” 说话间苗条的身形已经混入了人群之中,她身量不高人又纤细,钻进去不易被人发觉。 不多时便手捏了一个路引出来,长思打开一看上头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有静州人氏某某某三人前往兴庆如何如何的字样,下头还有西夏静州府官府大印。 “先进去三个,我们入城之后在显眼处留下标记,之后汇合!” 当下长思领了两人进去,留下穆红鸾与另外三人眼瞧着,长思三人凭着路引顺利进了城。 人群挪间后头被偷了路引的三个倒霉蛋不久也到了城门前,那城门官照例伸手要路引,那三人中领头的一个,伸手往怀中一摸立时变了脸,惊叫道, “我的路引不见了!” 低头在怀里掏摸了数下,又上下里外的找,急得面红耳赤,就差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光身了,却是遍寻不着,城门官见此情形就大喝一声, “无有路引不能进城!” 西夏民风彪悍,又有这三人本就生的高大强壮,一脸的横脸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领头的闻听更是又急又气,一拍脑袋猛然想了起来, “啊……前头有个汉人小子撞了我一下,定是那小子给爷爷偷去了!” 转过身在人群之中瞪眼拧眉,左顾右盼又上下打量,见着一个容貌相似的,便上前去一把揪住, “是不是你小子偷了爷爷的路引!” 那被抓之人也不是善茬,立时喊叫道, “屁!你他娘的自己弄丢了倒要赖在爷爷头上!我看你多半是大宁的奸细,在这处做戏呢!” “你胡说!” 说着话那西夏人钵大的拳头便揍了过去,那汉人鼻梁上挨了一下,立时就挂了彩当下更是破口大骂, “你知晓爷爷是谁家的么?敢……动手打人!” 这人身旁的几名伙伴见了立时也上前推搡起来,两方骂骂咧咧又推推搡搡,这就要动起手来! 那城门官儿一见立时大叫道, “来人!还不把他们给我分开,城门重地竟敢闹事,都给本官抓起来!” 当下冲出来一队兵士立时将两方人都围了起来,上来一个个按倒在地,反剪了双手背在后头,又用麻绳捆绑…… 经这一闹,进城的队伍自然便堵滞了起来,穆红鸾见时机来了,忙点了后头两人道, “你们留在城外接应……” 又指了一个身手好些的, “你跟我来!” 说话间人便一溜烟儿钻入了人群之中,前头打起架来,后头的人个个叫叫嚷嚷都要去瞧热闹,这入城的队伍之中却有一辆马车,前后都有两名护卫守护,想来应是西夏人中有些身份的贵族。 穆红鸾两人趁前头两名侍卫坐在马上伸长了脖子瞧热闹之时,一闪身便钻入了宽大的马车底部,伸手一扣车底木板,双脚一蹬,人便似壁虎一般贴在了车底。 两人刚贴上了车底,那城门外的打斗已被强行平息,兵士将人押到一旁,后头进城的人又缓缓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不多时马车挪到城门前,穆红鸾只听得外头有人在说话, “此乃是祖儒嵬名聿纪府上的车驾……” 说话间递上了腰牌,城门官瞧了瞧腰牌立时便放了行,马车轮吱呀滚滚之间进入城中,穆红鸾二人也跟着入了城。 入城之后便是宽阔的道路,穆红鸾自马车下探出头来瞧了瞧,道路太过宽阔人来人往间,若是此时出去必会被人发觉,无奈之下只得随着马车一路前行,直到了一座府邸之前才停了下来。 马车自角门入了府,转进后花园去,穆红鸾二人见了不由暗暗叫苦, “这青天白日不好藏身,只有待到天黑时才能寻个法子出去!” 幸好前头他们出来也有走散时如何应对的法子,且待得天黑之后寻机会出去再说。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祖儒府 这宅子他们也不熟悉,更不敢乱闯怕惊动了西夏人,便索性躲在马厩之中等待天黑,这处只一个年老的马夫在伺弄马匹,耳聋眼花不会仔细察看车下,只马厩的味儿实在有些熏人, 两人缩身在车底,都扯了衣袖捂鼻子。 好不易捱到天黑,这才自那车厢下出来,四处瞧了瞧活动了活动筋骨,另一名斥候名叫做孙浩,此时悄声对她道, “穆兄弟,我瞧着这处马厩离着外院墙不远,穿过花园翻过院墙便能到外头街面上了!” 穆红鸾点头道, “待天再黑些,我们便寻机会出去……” 左右瞧了瞧道, “孙哥,我听那侍卫说这处应是一名的祖儒府上,西夏人中祖儒算是个大官儿,即是进来了这处不如想法子打探一下?” 他们入城本就是为了打探西夏王城里的状况,能入了高官的府上自然不能空手而回。 孙浩想了想点头道, “这也是个机会,自然是要打听的……” 又摸了摸肚子道, “也可寻个机会,弄些东西吃!” 穆红鸾点头,这些能被派出来的人个个都是斥候里的高手,不过饶是再厉害也扛不住肚子打鼓,以他们两人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些东西吃,自然也是小菜一碟的。 两人商量一番之后,好好察看一番这处地形,决定先寻灶房再寻主人家的起居之处。 西夏人仰慕中原文化,建筑也多仿中原,他们略看一看便寻到了大灶房,这样的府邸多半分了好几个灶房,一个是下人们用的大灶房,还有主人们用的小灶房。 主人的小灶房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他们不会去碰,但那大灶房里的东西虽说粗糙难吃了些,但胜在数量颇多,少了一些并不打眼。 两人潜进去果然寻到了些吃食,就着凉水混了个肚饱,出来便寻主人家的起居之处。 这也好找,只需寻个高些的楼阁四下一瞧便能知晓。 两人寻到了一处黑漆漆寂静无人的二层小楼,翻上去一瞧,却是一座藏书阁,里头藏书不多,穆红鸾打了火折子随手翻了翻,却见大多是汉文所书,且书页很是崭新并无多少翻阅的迹象,想来此间主人建个藏书阁多半也是附雍风雅,装个样子罢了。 当下把书小心放回原处,又同孙浩上了二楼,两人上去在二楼四下观瞧,见后宅之中几处楼阁都有灯火。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分头行动,事成之后回到这藏书阁来汇合。 这厢两人下楼各自往后头扑去,孙浩寻最高的那一处,穆红鸾却去了后院之中,不说孙浩只说穆红鸾往后院去。 见一座玲珑小楼,倒是建得别致,里头粉帘低垂,铜铃挂檐,瞧着是女儿家居住的地方。 瞅准二楼处敞开的窗户,纵身一跃伸手抓着窗沿人便吊在了上头,缓缓探出头去朝里头看,却见果然是一处装扮富丽的闺阁,房中点着灯,却是空无一人。 穆红鸾想了想手臂用力,身子一缩便翻身进去了。 左右瞧了瞧,这闺阁一切布置都如果汉人大家的女儿一般,绣榻软床,铜镜矮凳,妆台粉盒,篦梳金钗,喜鹊登枝的床帐都用的是临安最时兴的料子,若不是明知在西夏,只怕她都要疑心自己是在临安城中,一位闺秀的房中了。 看来此间主人很是有些能耐。 西夏未立国之前,乃是逐水草着毡毛,结绳记事的荒野蛮夷,后头因习中原礼制,学中原儒学,才一夕之间摒弃了蛮人陋习,处处效仿中原汉人,建了高楼瓦房住有居处,食用瓦陶,只这也是西夏贵族才能享有的特权,普通百姓同样过得十分艰苦。 而便是在这西夏王城兴庆城中,虽有楼宇高阁,但贫民所居的几处坊市也只有黄泥糊墙,低矮潮湿,不但西夏国内富贫差距巨大,但是西夏贵族比上大宁贵族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府上不比蒲国公府,就是比东陵王府也要差不上少,但在偏远西北能用得到临安最时兴的料子与花样,想来这府上主人在西夏贵族之中必也是十分能耐的了。 看来自己这一回却是误打误撞来着了! 正在四处察看间,却听得外头脚步声响,有人进来了,穆红鸾左右瞧了瞧便身子一闪转入了屏风后头,透过屏风缝隙处向外头观瞧。 不多时进来三名女子,前头进来的是个丫头打扮的西夏女子,丫头进门退到一旁,后头进来的女子生是美貌,虽不是江南女子那般眉眼精致,肤白发黑,却是自有一番异族女子的野性美态。 这女子进来时眉头紧皱,似有烦心事儿一般,过来坐到桌前支肘叹了一口气,后头跟着的丫头说了几句西夏话,穆红鸾这些日子跟着长青也学了不少,勉强能听懂是那丫头劝自家主子不要烦恼。 那女子叹气道, “怎会不烦恼,细封延现下又领了兵出去,也不知何时才回,我们的婚事又要往后拖延了!” 这女子是谁? 若是四丫在这处必会认出她来,就是那日在羊肉店里与细封延说话的素圩娃,只此时穆红鸾自然认不得她,却是听到了她口中所言心中暗想, “细封延?领兵出去了?” 去往何处?领了多少人马? 是领了人前去西平还是去寻长青他们? 想到这处不由往前轻移了两步,想听得仔细些,只听得身旁的丫头劝道, “主人放心,您的婚事是自小便定下的,必不会有变故,现下不过再等一阵子,等到姑爷立下军功,回来吾王必会封赏,主人嫁过去必定十分风光!” “唉!” 那女子听了却是叹口气, “为何……我听你这样说话,心里竟没有半分欢喜?以前还不觉得,为何我觉得他自西宁回来便越发对我疏远,走时连见也不见一面,今日去他府上问下头管事,竟连话都未曾给我留一句……” 说话间神态十分幽怨,语气也很是悲伤,低垂着头,娥眉紧蹙的样儿倒平添了三分我与犹怜之感。 两个丫头闻听,对视一眼,都劝道, “主人不必担忧,想来必是军情紧急,才仓促离开,奴婢闻听得外头人说,大宁的军队已是攻下了西凉城,现在正在攻打西平,情势十分危急,前日细封荣都统军领了兵出去,正是去援助西平的!” 穆红鸾听了心头一动,又倾身贴在了屏风上,只听那女子笑道, “你们别听人在外头谣传,今日我已问过爹爹了,说是攻打西平府的大宁军队已是不支,细封延他们领了军出去,是去阻击另一路大宁军队,想来以他的能耐,不出几日便有好消息传来了!” 穆红鸾听了眼神微闪,却见那女子站起了身来,打了一个呵欠道, “我累了,想歇息了!” 说着便转过身来,朝屏风走来,穆红鸾见她过来,向后瞧了瞧便闪入了一旁小小的净房之中,却没想到那女子到屏风后头脱衣裳,外头又有仆从抬了水进来,看样子竟是要沐浴。 穆红鸾耳听得外头人越发近了,抬头看了看房梁,一个纵身手便搭在房梁之上一用力,双腿一缩,人便上了房梁。 藏身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看下头女子已经宽衣解带,露出姣好曼妙的身子缓缓步入浴桶之中, “呼……” 女子将身子没入浴桶之中,却是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穆红鸾悄悄探出头去看了看,心中暗道, “原来那细封延竟是有未婚妻的!还是这么一个大美人儿,瞧瞧……真是前凸后翘,果然十分勾人!” 便是她身为女子,本身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瞧着这女子也不由暗赞一声,异族女子生来与汉人女子不同,虽说眉目不如汉人女子精致,皮肤也不似汉人女子光滑细嫩,但身段儿高挑,凹凸之处却是远比汉人女子玲珑有致,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 看样子这女子对细封延是痴心一片,瞧着性子也是不错,也不知细封延为何不喜欢她! 想到这处,猛然脑子里念头一闪, 好似自家妹子与细封延有些瓜葛,那细封延难道不喜欢这样的美人儿,竟瞧上了自家妹子? 难道四丫不是一厢情愿,这两人还是两情相悦不成? 想到这处很是震惊的又低头瞧向下面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瞧不上,竟瞧上了四丫,那细封延是瞎了眼么?” 也不是她瞧不上自家妹子,怪只怪自家亲爹亲娘生娃时也不知是怎么偏的心,家里只她一个生的肖似祖母,面容身段实乃上乘,其余儿女皆只是中人之姿,尤其四丫更是生得白白胖胖,若说憨傻可爱倒还罢了,若说与这样的美人儿比,便是她这做姐姐的都要大摇其头,直呼自惭形秽。 只她正胡思乱想间,一时心神恍惚,忘记了留心下头,正此时那女子仰头闭眼泼水,一把抹了脸上的水珠睁眼时,却突然瞧见了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 。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动心人 女子被惊得愣住,嘴大大张着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呆呆瞧着梁上的人,这时节她脑子里头一个念头竟是叹道, “这人……这人的一双眼怎得这么好看?比我都还要好看!” 待到穆红鸾回过神来才觉察自己被人发现了,又见她双眼圆瞪,张嘴欲呼的样儿,情急之下忙飞身往下一扑,趁着那女子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之时,便已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肩头上,把人重重压在了浴桶之中。 “唔……唔……” 女子刚要挣扎,被穆红鸾一指点在了她的穴道之上,心中暗恨自己疏忽大意被人发觉,低头看那僵直着身子,呆在浴桶中双眼流露出惊恐惧怕的女子。 心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暗暗道, “怎么处置她……难道将她杀了?” 这女子一瞧便是这府上高官的儿女,若是被她告之父兄来个全城搜捕,岂不是坏了大事! 只若是因为这个将她杀了,自己确实有些下不去手…… 这又不是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斗,若不是自己闯入此地,她此时已是香汤沐浴,早早歇息了! 怎么办? 穆红鸾心思电转间突然一低头,却是瞧见了浴桶之中,烛光闪烁中现出自己这张易过容的脸来…… 着啊!我现在可是个男子呢! 想到这处突然心生一计…… 那女子被人点了穴道,脖子僵直不能动,心里吓得不成, 这人是谁? 为何府里的护卫竟没有发觉? 他……他潜入我的闺房之中是意图何为?他……他适才可是藏在我头顶之上,我……我岂不是……岂不是被他给看光了……, 他……他到底想做甚么? 想到自己赤着身子在这浴桶之中,丫头们又被自己吩咐不得擅入,若是……若是他做出些甚么事来,根本无人得知…… 虽说西夏女子不似汉人女子一般对贞节看做生命,但任是谁也不想处在这种任人鱼肉的境地! 想到这处素圩娃吓得眼眶发红,身子也不由自主发起抖来,眨了几下眼皮,眼泪立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正这时却听得那人突然一声叹息,伸出手指来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带着几分柔和,令人有雌雄难辩之感。 只听得他说, “你别哭!我不会伤害你……” 说话间扯了一旁搭着的衣裳,披在了她肩头上,挡住了裸在外头的春光,又细心的拂开她额头的乱发, “唉……你怎么就偏偏瞧见我了!” 他的声音低柔手指很温暖,动作之间并无半分猥亵之意,目光也很是清明没有半分淫邪之色,素圩娃突然莫名的放松了下来,直觉他真的不会伤害自己。 又听他道, “唉……我……我只是想来瞧瞧你……却是没留意竟被你发觉了!” 素圩娃听出他话中之意,立时双眼又瞪大了两分, “他……他这么说是甚么意思?他……他来瞧瞧我……他认识我吗?” 却又听他叹了一口气, “我……我这一趟出来本是四处游历,不过无意间到了此地,更没想到竟因着多瞧了你一眼,却不知为何心中念念不忘,这也算得是一场缘份……,我深夜潜入府上只为悄悄见你一面……我……决无冒犯小娘子之意……” 说话间手指轻轻在她脸颊边滑过, “我明日便要离开兴庆,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你……你也不必……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只当做了一场梦吧!” 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浪荡游侠一时对她起了心思,便夜间前来偷香窃玉,便是她想追究也只会去抓采花大盗,绝想不到大宁细作身上。 言罢这些暧昧的话儿,当下转身就走,素圩娃僵着身子张了张口,却是半声都发不出来,心中又是恼又是怒又是急又是羞, “你……你竟然这么就走了!” 你……你这混蛋,瞧了我的身子去,竟敢就这么走了……不许走! 急切间却是见她又转回身来,突然心头一喜,回过神来不由暗暗骂自己, “他……他就是偷香贼,登徒子,他回来……你……你有甚么好欢喜的!” 瞪大了眼见她转回身来,一双眼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无处诉说,借着净房之中烛光闪动,却见他双眸之中竟似有星光闪动,端地是璀璨无比令人沉迷,一时竟看痴了。 耳中只听他道, “这穴道还有半个时辰才会自行解开,你万勿胡乱去解,若是血脉……小心伤着身体!” 说话间再不回头,一闪身人就走了,留下那素圩娃瞪大了眼,急得眼泪又掉了下来,心中暗暗骂道, “你……你就不能给我解了穴道再走吗?” 穆红鸾如何敢解她那穴道,这厢趁着两个丫头在内室里整理床铺,自己一闪身便到了窗外,翻身出去按着原路回到那藏书阁中,孙浩早已等在了那处, “穆兄弟……” 他上来要说话,穆红鸾忙冲他摆手, “快走!” 孙浩见她脸色有异,心知有变,当下不再说话,两人一声不吭循着找好的路线,悄悄溜了出去。 那面阁楼之上,素圩娃在渐渐冷掉的洗澡水又泡了许久,外头两个丫头都觉出不对,忙进来请道, “主人,水要冷了,您还是早些起身吧!” 只里头悄无声息,两人等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声,里头还是无人应声,这才进去察看,却见主人肩上披着衣裳,瞪着一双大眼,一言不发,两个丫头初时还未发觉,又劝了一声道, “主人,水要冷了,若是冻病了可就不好了!” 见她还是圆瞪杏眼不说话,又走近几步这才发觉不对,当下忙伸手去摸她, “主人!” 却是触手僵硬,裸露在外头的皮肤冰冷,两个丫头吓得不惊,齐齐过来扶她…… 待到素圩娃的身子被放在床榻之上,仍是不能语言,不能动弹。 两个丫头还当她是突然犯了病,不由急得出去连声叫人请大夫,待到那满头大汗的大夫被人拽了进来时,素圩娃却又能动了。 这厢缓缓起身,把衣裳拢好,坐在床榻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咳……我没事!让大夫回去吧!” 两个丫头被她前头的样儿吓着了, “主人,您还是让大夫瞧一瞧吧,若是有甚么隐疾也好医治……您适才那样儿实在是吓着奴婢们了!” 素圩娃摇头, “我自己的事儿自己清楚,让大夫出去吧!” 两个丫头知她那惯坏了的娇纵性子,也不敢太过忤逆她,忙低头应声出去了,素圩娃坐在那处呆愣了良久,抬头瞧向一旁搭着那的衣裳,伸手拿在手里,猛然想起那人手指拂过肩头与脸颊时那温热细腻的触感,好像……好像自己是被人极度珍视的宝物一般…… 莫名的这脸颊却是腾一下便红了…… 当下一咬唇恼道, “我……我怎么会想这些……” 冰凉的手抚上发烫的脸,不由暗暗恨道, “这时节我便应去寻了父亲,让他派了人全城搜捕,搜捕这……这采花贼……把他……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心里虽发狠,只抓起来……抓起来应该如何……却是想不出来,只忆起那一双明媚的眼儿,立时又狠不下去,双手捧了脸又暗暗叹道, “也不知……也不知他是怎么生的,面孔虽普通,一双眼却是生得极好,那睫毛又浓又密,说话的时候眨一下似扇进人心里,一瞧便知是个十分温柔体贴之人……” 这大西北的汉子个个都是粗狂太过,温柔全无,便是一个细封延虽说冷脸冷情,比起来算得是少见的和风细雨了,只和他比起来……便真算不得甚么了! 见他身形与口音应是南地的汉人,他说他四处游历,莫非是汉人儒家游学之人? 怪不得……人都道汉家儿郎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我以前见那些汉人奴仆畏首畏尾,缩头缩脑的样儿,只当汉人都是些没胆鬼,无能之辈。 却原来……真正汉家的儒雅儿郎是这样的! 他这胆子必也是汉人之中极大的了,竟敢夜闯这府上,只为……只为偷偷瞧我一眼,若是被侍卫们发觉了,岂不是…… 转念又想, “他即敢闯这府上,想来功夫必是很好的,也不知他比细封延又是如何?” 素圩娃的这处一时脸红,一时脸白,一时暗恨,一时遐想,却是浑然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应立时报了父兄,让人搜查城中,寻那人出来好好惩戒一番。 此时间,穆红鸾二人早已出了府,寻了一个僻静之处两人才得空说话,那孙浩道, “穆兄弟,可是探听出来甚么?” 穆红鸾点头道, “倒是听出来些……” 当将那素圩娃主仆说的话讲了出来,那孙浩也道, “我前头去了一处乃是主人书房,却是周围有不少侍卫巡逻,我好不易寻了个空子,藏身在屋檐下头,果然听到里头人说起出兵之事……那里头人言道……如今这西夏王城之中兵力空虚,西夏王派了自己三千铁鹞子与两万生擒军,前去阻截我大宁左路军……”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咄都丒 穆红鸾听了却是暗暗喜道, “若是王城之中真是兵力空虚,说不得长青冒险效” 当下忙道, “我们先与其他人汇合,再来商议下一步如何进行!” “好!” 两人立在这处瞧了瞧左右,分辨了一下方位,便往城北而去,一路寻过去果然在街面上一处酒楼的外墙上寻到了似小孩子儿涂鸦的痕迹。s 两人顺着暗记指明的方向寻下去,果然又寻到了另一处,如此接连见着五个暗记,这才寻到了一处低矮的土屋前。 这土屋以黄泥糊墙,茅草覆顶,与前头所见祖儒府真是一个天上一地下,里头黑漆漆并无灯光,也无人声。 攻兴庆一招能够奏 孙浩隐了身形,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呼哨之声,远远听着便如夜枭啼叫一般,不多时里头传来了同样的回声, “吱呀” 不久有人缓缓打开了门,孙浩自藏身处现出身形来,有人也自屋中走了出来,穆红鸾隐在暗处一瞧,那人的脸现在月光下头,正是长思。 长思见着孙浩脸上一喜,左右瞧了瞧,见阴暗处又有人走了出来,看身形正是自家那宝贝大师姐,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领着两人进入屋中。 这土屋实在低矮又未点灯,进去一片漆黑,长思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借着那一点微光,带着两人进了内屋,这才过去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穆红鸾拿眼一扫这屋中,见其余二人也在,正侧躺在那处,抬头见是自己人进来,便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长思让两人坐下,去提了个陶罐过来,一面倒水一面问道, “你们可吃过了?” 见两人都点头,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当下左右瞧了瞧道, “这处屋子是我们租下来的,租了五日,五日之后便要想法子离开这里!” 他们是细作不能呆得太久,呆得久了易引人疑心,若是被逮着便要坏大事了。s 穆红鸾笑着应道, “依现下的情形,只怕用不着五日便可离开了!” “哦?” 长思眉头一挑, “你们可是打探到了消息?” 想来也是,若不是去打探了消息,必不会耽误这般晚。 二人忙将前头在祖儒府中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长思,长思大喜道, “即是如此,明日我们再想法子打探一番,就回去与将军复命!” “是!” 当晚几人便在这土屋之中歇息,长思寻了个借口,将穆红鸾领到一旁的屋子,让她睡在另一间里。 第二日待到天明时,穆红鸾让长思为她改了些妆容,将黝黑的皮肤变得浅了些,鼻头变高了些,由一个相貌普通的黝黑少年,变做了一个相貌英俊的汉人随从跟在长思身后。 五人分做两组,离了土屋在这西夏街面上四处走动,一面假做闲逛,一面尖着耳朵四处听人说话,穆红鸾的西夏话不如长思,长思跟着老道士多年,老道士又是一个走南闯北的性子,各处的话儿都会一些,又全数教给了长思。 两人扮作主仆一前一后,只见这街面放眼过去,多都是秃发带刀,面有凶相的西夏人,西夏人尚白,贵族着白多用汉地而来的好料,平民则只着杂色,但多是破衣烂衫,可见西夏人贫富相差极大。 这街面上又有少数的汉人,这些汉人分做两种,一类便似穆红鸾这般,做了西夏人的奴仆,跟在后头行走,这类人多是强虏而来又或是边境百姓自发来的西夏。又一类人穿着打扮可比西夏贵族,同样前呼后拥,甚或有西夏武士护卫,这类人便多是汉地来的商贾,带来不少瓷器、茶叶等西夏所急需的物品。s 这类汉人能自由出入两国边境,带着商队出入兴庆府,多也是有些能耐的。因而西夏人虽瞧不起孱弱的中原人,但又十分喜爱中原货物,对这些汉人商贾倒是十分客气,于商家而言,家国之事于他们无干,只手中的金银铜板才是实在东西。 又有大宁对西夏与辽人不同,西夏国力不盛虽有侵犯边境,但终究不能成大碍,中原人与之交易多有好处比如可能上乘精盐,因而大宁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严防。但对上辽国却是一针一线都不许带出国境,自然也是因辽人国力强盛,时时威胁中原之故。 长思带着穆红鸾在这街面上逛了个遍,这才寻了一处最热闹的酒楼大堂坐了下来,穆红鸾与长思撩袍子坐下,刚一坐定,旁边就有人喝道, “忒那汉子,你即有酒为何不请我来吃,竟叫了一个汉狗坐在这处!” 长思闻言转头一瞧,只见一旁立了一个汉子,生得十分肥胖雄壮,一个人的身子能比上三个长思,秃发浓须,豹眼横眉,一看就知不是善物,立在那处来来往往的酒客,都侧目斜身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一副不敢招惹的样儿,看这情形说不得这位还是街面上一个人物! 长思见状哈哈一笑,冲他招手道, “这位兄弟要来陪我吃酒么!来来来!请坐!” 那人咚咚咚走过来,便似一座肉山移过来般,到了面前并不落座,冲着穆红鸾轻蔑道, “爷爷来了,这汉狗便到一旁去立着!” 长思见状并不气恼只是笑道, “这位兄弟,我这汉人随从实则乃是我的护卫,身手十分了得,每日护卫我也十分辛苦,请他吃酒我也愿意,您若是愿同他一桌便坐下,若是不愿意便走吧!” 那汉子一听立时怒目圆瞪,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往穆红鸾领口抓去, “爷爷偏要吃酒,爷爷偏要这汉狗滚开!” 说话间已是砰一把抓着了穆红鸾的领口,穆红鸾低头瞧了瞧他那粗大的手指,冷冷道, “放手!” 那西夏汉子蔑然一笑,手上肌肉鼓起显是想将她给提起来扔出去,穆红鸾哼一声,屈指在他肘间麻穴上一弹,再伸出五根纤长的手指一掰,那西夏汉子立时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穆红鸾哈哈一笑道, “若是要吃酒,还是请您坐下吧!” 手一抖,那看似十分强壮的汉子便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这汉子坐下去浑身肉一颤,压得那凳子吱呀一声,好悬没有坐断了! 紧接着长思伸手一把按在那汉子肩头上,在肩胛上一按,那汉子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挣了几挣都未能起身,这才醒觉是遇上了真正的高手。 西夏人尚武,对弱者鄙夷,对强者却是由衷的佩服,见两人都是高手自然便收了轻视之心,冲着长思一摆手, “这位兄弟还请收了手吧!” 长思笑着一缩手,那汉子咧嘴动了动肩膀,这才拱手对两人道, “吾乃是咄都丒,敢问两位兄弟姓名?” 长思也笑着回礼随口扯了一个, “小弟名叫做鬼赤唁,这是穆龙!” 那咄都丒笑着上下打量穆红鸾道, “我瞧着这位汉人兄弟的气度倒不似护卫!” 长思哈哈笑道, “咄都兄弟果然眼利,这实则是我一起做生意的兄弟,只头一回到这兴庆府来,为免惹麻烦便对外头声称是我的护卫!” 咄都丒点头道, “在这兴庆府中每日里都有不少似你们这样的人,临安的东西那怕是一块帕子绣上些花,送这处来也是天价,有许多似两位兄弟这样的人,千里迢迢贩了东西到兴庆来,若是寻对买主,一夜之间暴富的也不是没有,届时再买上些白池出产的精盐,运回临安去那更要大大的发一笔了!” 做两国的生意自然是两国都要有人才好做,一个西夏人与一个汉人,若是两面都有门路,再打通了边塞通道,这银子自然是哗哗地来。 不过西北民风彪悍,又有两国时常交战,这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赚的,每年似眼前这样的人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但真正能发财的却是少之又少。 穆红鸾与那长思听了却是做出双眼放光的样儿,长思凑过去问道, “咄都兄弟有门路?” 这一脸肥肉的汉子做出一个此乃秘密,不可言说除非有酒的表情,长思见状哈哈一笑, “小二的,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再弄些拿手的好菜给爷爷们端上来!” 小二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手脚麻利的端上了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那咄都丒见了不由狂咽口水,长思为他倒满一碗酒, “咄都兄弟请!” 三人举碗一干而尽,穆红鸾放下碗来扯袖子擦了擦嘴角,突然眉头一跳,抬头往那二楼上一瞧,却见着一张美貌的脸, “呃” 当下就是一惊, 竟是昨晚上那女子,唬得她差点儿一缩脖子,往桌子下头钻,猛然想起自己已改了妆容,忙挺直了身子端坐在那处,三人对端又干了一碗。 如此连干了三碗,这才哈哈笑着劝吃菜,只楼上那道目光却是半分没有退缩,穆红鸾忍不住又抬头瞧向那处,见那女子一身白衣,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那目光决不会是瞧着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难道她认出我来了?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赠腰牌 穆红鸾心里暗想,面上却不显,听着长思与那咄都丒说话, “咄都兄弟,听你前头言下之意……你可是有门路?” 咄都丒将一支烤羊腿提了起来,也不使刀,用手一撕半边羊腿肉便扯了下来,往嘴里一塞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不过几息,羊肉便不见了踪影。 穆红鸾与长思都有些惊奇的瞧着他,很是不解他是如何塞进去这么大块羊肉的,那咄都丒半分不客气,将剩下的那一半羊腿又塞进了嘴里,只剩下中间一根腿骨,意犹未尽的放在嘴边啃着,这时节才得空回应长思的话, “那……就要看鬼赤兄弟带的甚么东西来贩卖了?” 长思瞧了一眼穆红鸾,想了想笑道, “咄都兄弟是当我们兄弟是才出道的稚儿么?你半点儿消息不透漏,倒要我们合盘托出!” 若是闻听货物价值不菲起了歹心,来个谋财害命,那岂不是冤枉? 那咄都丒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脸上肥肉乱抖,口中肉沫飞溅, “哈哈,两位自然不是稚儿,兄弟我也是真有门路……” 说罢凑过来很是秘密的道, “兄弟我可是国师咄都明的路数……” 长思二人相视一眼并未搭话,那咄都丒见状以为他们不信当下忙道, “你们莫要不信,我可是与国师同出一族,算起来也是子侄辈……”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却是心中暗道, “管你说的是子侄辈还是爷爷辈,只要多多将这西夏王城里的事儿抖泄出来便成……” 长思当下满脸堆笑,为他倒上酒道, “原来咄都兄弟竟是国师大人的子侄,真是失敬失敬,如此我们兄弟更要亲近亲近……” 三人又是大碗的酒灌下肚去,那咄都丒在这街面上本就是个无赖地痞的汉子,少被人看得起,便是混些吃喝也要与人横眉怒目,强抢过来,却是很少被人这般笑脸以待,还称兄道弟的。 大碗的酒,大块的肉摆在面前,三分酒意上涌自然甚么话都讲了出来,长思与穆红鸾二人听得连连点头,你眼望我眼,都是心中暗暗得意。 这咄都丒吹嘘起自己与国师如何如何,与这兴庆府中众贵族又如何如何,两人听了更是交替吹捧,吹得那咄都丒越发嘴上不把门,说着兴庆府中动向,又谈起两国战事,铁鹞子如何,质子军如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虽说话里有三分真七分假,但总算让他们证实了昨夜见闻,西夏王果然是派了人出城阻截大宁军队。 这厢话说了半晌,酒也叫了四坛子,三坛半都进了这大胖子的肚子里,这咄都丒的酒量惊人,如此豪饮竟只是半醉,倒越发癫狂起来,拍着胸脯嚷道, “两位兄弟放心,有我咄都丒在包你们赚着大笔的银子……” 两人听了都称好, “一切便仰赖咄都兄弟了!” 长思话音刚落却听得上头一把清脆的声音道, “咄都丒你骗他们吃了这么多酒菜也尽够了!还要在这里诓人多久?” 说话间一身白衣的女子走下了楼来,这酒楼里有人认识她的都是面露诧异, “这位祖儒府上最受庞的小女儿,怎得会为人出头?” 那咄都丒虽半醉却还认得人,抬头一见是她,却是神情一僵,肥肚子一颤喉咙里打出一个酒嗝来, “呃……” 有心还想强自撑下场面,张口强辩几句,却被那女子犀利的眼神一瞪,背脊便是一软,人就缩成了一个肉球状,当下讪讪道, “我……我不过与两兄弟十分投缘,多吃了两杯!” 那白衣女子过来一拍桌面, “还不快走!要我叫人赶你么?” 说话间目光一扫店外立着的府上侍卫。 那咄都丒很是不舍的瞧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嘴里嘟囔道, “这……这还剩不少……” 只后头的话被那女子又一瞪立时咽回了肚子里,急忙起身抖着一身胖肉连话都不敢留一句便出店去了。 这情形看得长思与穆红鸾是面面相觑,只穆红鸾还掺杂了一半心虚,心中暗道, “观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认出人来了……” 心中暗想脑子里已是转得飞快,其间还冲长思打了一个见机行事,预备开溜的眼神,长思会意心中暗道, “看这样子,这女子只怕是敌非友……” 当下便是提了几分小心。 却见得那白衣女子将咄都丒喝走,自己却是施施然坐到了凳上,支肘托腮转过头来,目光幽幽的瞧向了穆红鸾。 穆红鸾与长思不明所以,不知这女子是何用意,见她只是直勾勾瞧着自己不说话,当下便开言问道, “这位小娘子……我们……我们认识么?” 那女子仍是幽幽瞧着她,眼神复杂难明也说不出是怨是恨,半晌才用汉话道, “你当你……卸了妆容我便认不出你了么?” 这便是他的真面目么? 瞧着果然十分俊美,与我们西夏的男子大大的不同! 穆红鸾闻言背后一凉,心中暗道, “果然……这是认出我了!” 只此时也无心去想自己到底是甚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冲长思打了一个眼色,忙莫名一笑道, “小娘子说的甚么?在下并不明白!” 那白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咬唇问道, “这时节你装做认不得了,昨晚上在我房梁上偷瞧我沐浴时又是如何认得的?” 闻言穆红鸾对面的长思立时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了, “你……你去偷瞧人沐浴?” 大师姐几时有了这样癖好? 哎呀呀!这是闹得那一出?若是让长青知晓了可如何得了? 穆红鸾闻言忙握掌成拳,在嘴边挡着轻咳了一声, “咳!小娘子……你小声些吧!” 这西夏女子果然不同中原汉家女子,若是汉家女遇上了这样的事儿,脾气软些的此时只怕早窝在家里哭成了泪人,脾气硬些的再见着自己这登徒子,也是叫上家里的兄弟喊打喊杀。 却没有这西夏女子这般不哭不闹竟还过来攀谈的! 莫非……这西夏女子的口味与汉家女子不同,不喜正正经经的男儿家,偏喜欢夜半偷香的贼么? 也不怪穆红鸾将人想成这般,只这女子的瞧她的眼神儿实在怪异,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那神情很似要扑上来咬她一口般,饶是穆红鸾上过战场的胆子,也要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背上流汗。 那女子换了只手托腮,歪了身子靠得更过来时,娇声道, “你现下胆子怎么这么小了?昨晚上不是挺大的么?” 说着上下打量她道, “怎得你白日同夜里不一样呢?” 一旁的长思听了心里似被猫抓了一般, “大师姐昨晚上倒是把人家怎么了?” 穆红鸾见长思抓耳挠腮恨不得过来掰开自己嘴的样儿,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冲着那女子苦笑一声,心中暗道, “我也觉着你白日里同夜里不一样了,昨夜明明很娇柔怯弱的样子,没想到白日里竟变得如此胆大了?” 那女子见他不说话接着又道, “你这是想学人做生意么?可是想贩盐?” 穆红鸾听她口气非但没有恼恨之意,甚至还隐隐带了几丝关心一般,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想了想含糊应道, “确是有这打算……”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自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来放到桌上, “你凭了这腰牌可去白池那里低价购买精盐,能运多少运多少,贩到临安去也够你赚上一笔,不要去信咄都丒的话,他虽确是国师亲族,但早已声名狼藉,是这兴庆府上出了名的无赖汉,你打了他的招牌出去,非但赚不到银子,说不得还要吃上大亏……” 顿了顿低声道, “你……你赚了银子便回你的家乡好好生活吧!以后……切不可再做……再做昨晚……昨晚那样的事了!” 说完人便起身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这一回却是脸含了两分羞意, “我的……我的名字叫做素圩娃!” 说罢这才款款移步离去,只留下穆红鸾呆愣在当场,长思的下巴已是掉到了桌上,目送着人上了楼,忙伸长了脖子问穆红鸾, “大师姐!你……你这是……你这是使了甚么法术?” 这西夏女人看样子分明就是对大师姐动了情,怎得偷看人沐浴没被当成采花的淫贼,却能勾得人芳心暗许? 这……这是甚么法术? 难道是师父私下里传授的? 想到这处不由恼道, “老道士真偏心,只传你不传我,我也要学!” 穆红鸾闻言怒瞪了他一眼, “胡说甚么,我自家也莫名其妙呢!” 口中骂着长思,心里却在暗道, “难道真是这西夏女人的口味不同,喜欢偷香贼,采花大盗?” 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是打探到了有用的消息,两人当下不再迟疑叫了小二过来结账,匆忙忙回了土屋之中与另一组人汇合。 几人又在土屋之中过了一夜,第二日城门才开便早早出了城,这一回不用偷路引,用了那腰牌便畅通无阻。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夜逃离 长思神色古怪的瞧向穆红鸾, “这是祖儒府的腰牌,早知如此你不如那一晚与她多呆一些时辰,再哄她说说话,说不得这西夏王城里甚么秘密都能探听出来了!” 穆红鸾听得冲他一翻白眼。 一行人出了兴庆府召来接应的人,便一路回去寻大宁军队。 燕岐晟在这山里早已等得是心急如焚,一是忧心战况,二自是担心妻子, 虽说她身手高强,若是闯江湖必也是能排得上号的,只兴庆乃是西夏王城,其中藏龙卧虎不知多少,也不知他们这一行可是顺利,能不能平安归来? 只他身为主将,又领兵在外,心里再急面上却不能显,却还要强作一派胸有成竹,镇定自若的样儿,私下里回到大帐之中却是连那大帐中的地面都走刮了两层皮。 这一日正升坐帐中与众将商议军机,却是听得外头有亲卫来报, “将军,派出去的斥候已是回来复命了!” 燕岐晟闻言大喜,腾的起身,复又想起众将还在下头忙又坐了下去,沉声道, “召他们进来!” 外头长思与穆红鸾一前一后领着人进来,燕岐晟一双眼死死盯在妻子身上,上下巡视一番见人虽瘦了些却是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沉声问道, “可有军情上报!” 长思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朗声将他们在兴庆打探的消息一一道出,燕岐晟听得是拍桌大笑,众将也是一脸的兴奋, “果然是天助我也,西夏人精兵尽出,城内空虚不趁此机会夺城,岂不是连老天爷都对不住?” 众人都纷纷道, “将军,末将等愿为先锋!” “末将也愿为先锋!” “去去去……你小子争甚么争?论武艺你比不上我,论带兵你也不比我强……” “放你娘的狗屁,有胆儿放开手同爷爷练练……若是的打不服你,爷爷的名儿倒着写……” …… 一个个吵吵闹闹,撸胳膊挽袖子,俱要为先锋,燕岐晟却是眯眼笑道, “虽说是城中空虚,但毕竟是西夏王城城高池深,若是贸然进攻必也会有一番折损,大军人员算不得充足,还需想个法子巧取才是!” 当下低下头来眼珠子一转立时计上心来…… 却说是那拓跋斜在这大宁军营之中醉生梦死,也不知自己这一条小命能保得了多久,也不知那姓燕的小子许他的荣华富贵,美女珠宝能不能兑现,心中忐忑便只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每日里将自己泡在那酒坛之中,只随着大宁军队行走,也不管外头这仗究竟打得如何。 只不知为了甚么,原本每日里敞开来吃的好酒渐渐少了起来,初时凭着酒量随意喝,后头一日只得三坛,这两日却是只有一坛了,拓跋斜没了酒吃如何不恼,便在帐里叫那专拔过来伺候自己的两个小兵, “来人!来人……人都死了么?怎不过来伺候爷爷……” 叫了半晌,两个小兵才不情不愿的进来了, “拓跋大爷,您有何事吩咐?” 拓跋斜一脚踢倒了面前的酒坛,怒道, “为何无酒?” 两个小兵闻言却是沉下脸来,没好气道, “拓跋大爷,这可怪不得我们,这军营里本就不能饮酒,这些酒都是前头我们军中大夫带来擦洗伤口用的烈酒,现下被你喝得差不多了,又有你们西夏王派了兵来打我们,这两日大军便要开拔,在这山中也无处给您弄酒去,你还是权且忍一忍吧!” 说罢连礼都不施,就转身出去了。 拓跋斜这些日子早被灌出了酒瘾来,一下子没了酒立时心头如猫抓一般,又见这两个小兵态度极是恶劣,不由心头更恼,紧跟着出去便要寻他们晦气。 这一撩帘子跟出去,却见得前头两个小兵正走在前面正在说话,一个哼道, “还想着吃酒,也不知道死字是甚么写的!眼看着大军开拔,他也活不长了!” 另一个也应道, “那西夏王这回将铁鹞子都派了出来打我们,我们将军说了……铁鹞子十分厉害,能以一当十,又我们深入西夏境内太久,劳师远征,上下疲乏,不宜与他们正面对敌,还是早些过去与西平的武将军汇合才是正理……里头那个……” 说话间背对着拓跋斜把大指拇往后头一挑,另一个冷哼,凑过去悄声道, “这就是一个废物……无用的东西……” 拓跋想凑过去细听,前头两个却早已转到了另一边去,他忙从另一边转过去,悄悄儿伏下身去,只听到两人仍在说话, “把他给……” 其中一个做了个手势, “将军不是说了要送他回去么?” 另一个嗤笑道, “将军不过是哄他的,这西夏人就是个软骨头的窝囊废,不必用刑,只用些话就将他诓骗了,现下无用了自然就……” 说罢也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呸……还想让我们似伺候大爷一般伺候他!左右他也活不过这两日了,那些酒不如我们兄弟自己吃了快活!” 另一个听了哈哈笑道, “好好!趁着大军还有两日开拔,届时只怕有硬仗要打,偷着闲快活一番也是好事!” “放心!我们在这山中藏身,西夏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们,只要我们躲过西夏人搜寻,奔往西平,两军合在一处,说不得燕将军便下令全军回撤呢……左右这一回西夏人的便宜我们可是占够了……” 说话间渐行渐远,待得两人的身影在营帐之中左拐右拐不见了踪影,拓跋斜听得却是浑身冷汗直冒,原本有的三分醉意此时间早已跑到九宵云外去了。 青白着一张脸回到自己那帐中,不由骇怕的手脚发抖,心中暗骂, “姓燕那小子果然是骗我的,真他娘的卑鄙无耻,前头好言诓我把西夏的军机卖了个底朝天,现在被我们西夏的无敌军士撵得似兔子一般逃窜,又嫌老子累赘起了歹心……” 背着手在这帐内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打转,他本就贪生怕死之辈,前头背叛西夏便是为了保命,现下得知自己卖了西夏也保不了性命,如何不又怕又恨,在那处转来转去,转得脑子发昏,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捂了屁股却是在心中暗暗道, “不成!不成!我……我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我……我不想死!” 即是不想死,自然便是要想着法子逃跑,只这大军之中防备森严,又如何能逃出去? 一想到大宁军还有两日开拔,大军开拔之日就是自己小命不保之时,务必要在这两日逃出去,在那处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好法子,一咬牙一狠心道, “左右都是个死字,便赌一把,今晚上趁着天黑逃出去!” 抓到了早些死,抓不到便逃出生天去! 当晚上果然假装闹着要酒喝,两个小兵进来只道无酒,便被他寻机拳打脚踢给揍了一顿,那两人虽说心里恨极了,但却不敢还手,生怕将事儿闹大了让将军知晓他们私自藏了酒。 拓跋斜将两个小兵打将出去,自己便将帐中烛火一吹,倒在榻上以被遮头,做蒙头大睡的样儿,趁着夜深人静以枕头衣服塞在被子里,自己却悄悄溜了出去。 大宁军营自然有夜间值守,巡逻的兵士在外头来回走动,拓跋斜虽说逃生之心甚巨,只无奈两条腿儿不肯支援,躲在暗处试了几次要起身跑,却是一见人立时就软了下去,眼见得一个时辰过去,他还在自己那营帐外头徘徊。 正暗自焦急间,却是天公作美,竟然刮起一阵山风,飘起了小雨来,大营在山中,有雨便起了山雾,即便是点了松油的火把,也是四处昏暗,辩物不清。 拓跋斜大喜, “天助我也!” 突然之间两条腿儿便有了劲,直起了身子认准了方向,鬼鬼祟祟的躲过几队巡逻兵士,便跑出了大营。 见着他消失的身影,燕岐晟才带着穆红鸾与长思现出身形来, “呼……这蠢货……若是再不跑出去,爷爷都要自己动手扔他出去了!” 穆红鸾应道, “这蠢货实在太过无能,我倒是怕他孤身一人回不了兴庆,不如我带人跟着过去?” 燕岐晟闻言回首敛眉,看神情很是不愿,长思见状在一旁忙道, “大师姐才回大营,也是劳累……不如这事儿还是由我来办吧!” 说罢回身便要点了人跟去。 穆红鸾还想说话,却被燕岐晟一个皱眉止住,便点头道, “有你领人去自然最好……” 说罢将那腰牌拿出来给了长思,长思接在手里看了看,神情古怪的一笑,趁着穆红鸾回身之际却是冲燕岐晟打了一个眼色,凑过去悄声道, “别让大师姐到处乱跑了……” 将手里的腰牌在燕岐晟手中一晃, “这桃花劫惹得多了,以后有的你受了!” 这厢招呼着人走了,燕岐晟却是一脸不善的瞧向穆红鸾,穆红鸾一脸莫名, “长青?” 燕岐晟眉头紧皱,一指远处的长思等人, “那腰牌是怎么回事?” 穆红鸾神色一僵,这才醒觉此事并未向长青细述,不由讪笑道, “不过是在兴庆认识了一位朋友,得她赠送的腰牌!” 。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破兴庆 这些日子大军征战在外,他也是诸事缠身,夫妻二人也未来得及细说详情,只长真这是出去刺探军情,怎得又招惹上桃花了? 当下黑着脸伸手一把抓了她手腕, “走!回大帐去!” 穆红鸾见他来牵自己的手吓了一跳,连忙左右去瞧,幸喜的此时因着有意放那拓跋斜逃走,将巡逻的兵士都调走了,四周并无人在,若是让人瞧见了,这大军之中只怕要流言四起了。 切莫小看这些男人家,以前她是不晓得,现下在大军之中呆得久了,才知晓这男人们凑到一处日子久了,也是同女人家一般长舌的! 燕岐晟这厢冷着脸将人给牵入大帐之中,喝令亲卫守在了外头,一进去便将人往怀里一带,柔软的身子重重撞进了他怀里,穆红鸾低低嗯了一声,燕岐晟这才省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铠甲,忙双手扶了细腰将她圈在怀里。 “你在外头到底遇上些甚么人?那朋友是个甚么人,能凭腰牌自由进出兴庆自然官职不小,那男子姓甚名谁?” 穆红鸾抬头瞧他,见他俊颜低垂,浓眉微皱,嘴角抿得直成了一线,那满满的醋意竟似要自眼里溢出来了一般。 穆红鸾瞧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又似嘴里含了一颗糖般,莫名带着丝丝的甜意,当下忍不住灿然一笑,燕岐晟却是瞧得越发的脸黑, “怎得……你那朋友十分有趣么?想起他来都要笑!” 啧啧啧!这酸味儿……真正让人牙都快倒了! 穆红鸾忍不住抚了脸颊又想笑,却见得自家夫君黑着脸,鼻孔里都直冒粗气,再不好好说话,只怕头顶都要冒起烟儿来了,忙敛了眉眼道, “那朋友是个女子……” “女的?” 燕岐晟闻言心头一松,眉头一展,嘴角上挑了起来, “哦,看来是个西夏贵族女子!” 原来是个女子呀!那想来不会有甚私情可言! 穆红鸾点头,听他又追问道,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这个……” 待到听完穆红鸾详讲完,燕岐晟一张脸立时说不出的精彩,一会儿黑来一会儿白,一会儿笑来一会儿叹,半晌才在她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真正是哭笑不得, “你这阵子就在我身边,那儿也不许去!” 穆红鸾闻言立时就要挑眉张口说话,却又被他堵了嘴,气息相闻间只听他恨恨道, “看来以后我不但要防着男人,连女人也要一块儿防了!” …… 话说那拓跋斜逃出大宁军营,又生怕燕岐晟派兵来追,便白日里躲藏,夜里行路,缺衣少食,寻不到吃食便摘了山中野果,再口饮山涧充饥,这一路很是艰辛的回到兴庆府去。 待到了拓跋忽儿面前时,拓跋忽儿几乎都认不出来这蓬头垢面的人是自家堂兄弟,待到拓跋斜呼天喊地的上去抱着他大腿哭时,他才听出是拓跋斜,当下立时沉下脸来,自牙齿之中迸出字儿来, “拓……跋……斜……你……居……然……还……敢……回……来!” 拓跋斜哭声一窒,又猛吸一口气哭得更大声了,当下哭道, “吾王!吾王!臣能回来也是九死一生,差一点儿便再也见不到您了!” 拓跋忽儿恨恨道, “你死在外头,我还能当你是为国捐躯,褒奖你家里那一干妻妾,让她们即便没了你还能好好过活,现下你跑……回……来……跑回来干甚么!” 说罢怒极一脚踢飞了拓跋斜,拓跋斜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立时顾不得胸口痛疼立时翻身起来,又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 “吾王……吾王……” “你将本王好好的 一个西凉城拱手送给了大宁人,拓跋坚野与三万雄兵就这么被你葬送,你还有脸回来!” 拓跋忽儿气得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跳,大叫道, “来人!来人!把这混账给我拖下去,挖个坑埋了,这样的肮脏东西根本不配入我黄金狮王的腹中!” 当下左右侍卫上来要拖走,拓跋斜被人抓着手臂往外拖,一路挣扎一路大叫, “吾王……堂兄……我的兄长,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呀!” “哼!本王为何不能杀你!” “吾王我能……我能立功赎罪呀!立功赎罪!” “立功赎罪?你能立甚么功?” “我……我知道大宁军队在何处!我就是从大宁军营之中逃出来的!” 拓跋忽儿闻言双眼一亮,一挥手道, “将他带回来!” 前头细封荣派了人送信回来,便是言道大宁军藏身山中不易寻找,若是让他们走脱赶奔了西平,便要贻误战机了! 侍卫又将拓跋斜似拖死狗一般拖了回来,拓跋斜过来一屁股坐在御阶之下却是哭了起来, “吾兄……弟弟我这一回可是吃了大苦头了!若不是仗着人机灵,几乎真是回不来了!” 当下却是将自己在大宁军营之中如何如何受折磨,又如何如何宁死不屈,又如何如何刺探到了军机等等,这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了一遍。 拓跋忽儿知晓自家堂弟是个没种的软骨头,前头所说一句都不信,只听到后头才开口问道, “你说……你是自那大宁军营之中逃出来的?现下若是让你带人去,还能寻到他们吗?” 拓跋斜闻言眼珠子一转, “我逃出来时大宁军已是要开拔,如今过去五六日了……” “嗯……” 拓跋忽儿面上一冷, “如此……要你何用!” 说罢左右就要动手,拓跋斜忙大叫着,伏在地上十根手指死死抓着地面,两条腿儿乱蹬不让人过来动手, “吾王……兄长,弟弟必为你领兵寻到大宁军队,一举将那姓燕的小子连同几万大宁人全数给活埋了!” 拓跋忽儿闻言冷笑连连, “领兵,你还有何资格领兵!” 当下抬头吩咐人道, “再派一万兵马驰援细封荣,将这小子送过去领路!” “是!” 下头自有人上来将拓跋斜拖了下去,拓跋斜却是一路叫嚷着出了王宫, “吾王,臣必将功赎罪,必能杀了那些大宁汉狗……” 心下里却是暗暗抹了一把汗, “总算是将小命儿保住了!” 这一回拓跋忽儿可算是中了燕岐晟的计,王城之中原本统共不过剩下五万生擒军,铁鹞子与质子军有三万来人,前前后后派了出去,如今只剩下一万生擒军与一万质子军,还有不到七千铁鹞子,只现下再派一万人出去,这西夏王城只留两万人不到,只能守了四面城门,却是与一座空城差不了多少! 拓跋忽儿这也是有些怕惧了,这些年来本以为大宁国力渐弱,军力一直被西夏与辽人两面削弱,终有一日能一展他放马中原的雄心,却是没想到大宁有今日反击之举,竟能破了西凉,围困西平拖得他数万兵马不得动弹,若是再不想法子拦了那大宁左路军,真让他们汇合杀到兴庆,自己这王城只怕不保了! 这心中有怕自然行事欠思量,听了拓跋斜回来一讲,立是信了个全部,认定了大宁左路军是扑往了西平去,便又派了一万人出去支援。 他自然是想不到燕岐晟只留了不过两千人,在山中故布疑阵,引得那拓跋斜与细封荣、细封延汇合之后却是在那山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拼命逃 一旁有人却是骂道, “吾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此人分明就是胡言蛊惑吾王,此乃是兴庆王城所在,若是吾王逃走,弃这一城的百姓与众臣不顾……” 说罢扑嗵跪了下来, “吾王……日后即便是杀回兴庆来,民心已失,又有何人再肯匡助?此时间正是吾王登高一呼大显神威之时,城中虽守兵不足,但有各府侍卫高手,将他们召集到一处拼死抵抗,又有我西夏民间多勇士,若有吾王号召必有起而响应之士,如此再配合城中守军必能驱敌!” 此言说得拓跋忽儿也觉十分有理,正在左右为难之间,却听得外头喊杀声更甚,有人在外头用汉话大叫, “杀入王宫之中,活捉拓跋忽儿!” “活捉拓跋忽儿!” 听那声势浩大,分明就是宫中侍卫也不敌了! 西夏王听得是脸白如纸,想了想咬牙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走!” 却是一甩袖子匆匆往那后宫而去,留下众大臣无奈只得咬牙回身抽刀喊道, “诸位,此时正是我等为国为君尽忠之事,随我杀出去!” 这厢冲出去正正迎面撞上燕岐晟领兵杀到,两两撞到一处,只见得那一把掩月长刀上下翻飞,黑芒连闪之处血光四溅,人头落地,燕岐晟一马当先见人杀人,一路直往里冲去…… 这城中四处一片喊杀打斗之声,有那西夏贵族听得外头大宁军攻入王宫之中,心知拓跋忽儿这是要遭了糕,忙叫来家中妻妾收拾细软贵重,便要带着家小趁乱出城…… 正值这四处乱糟糟,杀声震天之际,却是又不知谁人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烧着了一片木板屋,夜风作崇火逞风威,立时便烧起了一大片…… 一时之间这兴庆城中,犹如人间地狱一般,死尸遍地,哀号遍野,火光冲天,哭叫声,喊杀声,声声震耳…… 大乱之中自有那心性邪恶之人,这时节又来个趁火打劫,他们仗着成群结伙,手中有刀,武艺不错,却是闯入那富裕人家之中烧杀抢夺,见着貌美妇人便要行禽兽之事,此一番又为这人间地狱又添上了一桩桩惨事…… 而穆红鸾跟着燕岐晟杀入主殿之中,却是遍寻拓跋忽儿不着,抓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问,那小太监见燕岐晟一身煞气,满身的血迹,人已是吓得双腿发软,瘫在那处只叫饶命, “你们西夏王何在?拓跋忽儿何在?” 燕岐晟将刀一举,怒目圆睁,神情狰狞形如恶魔一般,那小太监紧紧抓了胸口玉佛,一劲儿叫阿弥陀佛,燕岐晟被他念得不耐烦了,立时举刀在面前一挥,一道黑光闪过,小太监耳上一辣,却是被人削去了一个, “再不说,把你另一个耳朵也割下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指向后头, “去了后宫,有……有密道可逃出宫去!” 燕岐晟扔了小太监领着众人杀入了后宫,这后宫之中众貌美嫔妃此时正一个个挡在拓跋忽儿面前哭求, “您不能弃下我们呀!” “王,您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王,您忘了我们昔日的恩情么,抛下臣妾何其狠心呀!” …… 哭哭啼啼间拉了拓跋忽儿的衣摆,拓跋忽儿耳听得外头追兵叫喊之声更甚, “快追!别让拓跋忽儿跑了!” “活捉拓跋忽儿!” 外头闹得越发厉害,拓跋忽儿一咬牙抽了腰中佩刀,一刀刺入离得最近的女子胸口, “你们若再敢拦我,便同她一样下场!” “啊……” 那女子惨叫一声,双眼暴凸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他,一双带血的双手紧紧拉了他的衣摆, “你……你……你好狠的心……” 拓跋忽儿一脚踢翻她,众嫔妃见他衣染鲜血,咬牙怒目的样儿,个个都吓得退避一旁,拓跋忽儿得以一路畅通离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不见,燕岐晟便带着人赶到了, “拓跋忽儿何在?” 他这厢横刀伫立,一身血污同魔神降世一般,众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尖叫后退,燕岐晟一挥手后头兵士便四处搜寻密道所在,穆红鸾瞧见那地上胸口染血的女子,一双眼死不瞑目的圆瞪着,过去蹲下身瞧了瞧她,心中暗叹, “如此大好年华,便要香消玉陨……” 伸手为她合上双眼,却不料那女子并未死透,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呕……” 她一双眼死死盯着穆红鸾似有话说,却是先吐出一口鲜血来, “密道……密道……在龙榻下……下面……” 穆红鸾一愣, “密道在龙榻下面?” “呕……杀……杀了他……杀了他……” 女子说完这才身子一抽挺了过去,这一回却是将眼合上了。 穆红鸾起身左右瞧瞧,这殿中已不见燕岐晟的身影,知他定是进去搜索了,当下也追了进去直往寝宫内室而去,这处虽有人搜过见四处空无一人,自然又去别处。 穆红鸾迳直到了龙榻之上,仔细打量果然见那榻子有挪动过的痕迹,当下伸手掀了垫子,在榻上细摸,确是发现一处圆形的凸起,当下用力一按,那榻下便现出一个空洞来。 穆红鸾往里头瞧了瞧,便回身叫道, “在这里!来人啦!在这里……” 外头人听到立时冲了进来, “在这里!” 穆红鸾拿出随身的火折子迎风一晃,人便头一个钻了下去。 进到里头一瞧,见这密道倒是别有乾坤,里头一条主道,却还有好几条岔道也不知通往何处,前头已没了人迹不知那拓跋忽儿是逃往了那一条通道。 幸喜的地道潮湿又久积灰尘,有人踩过新鲜的脚印,用火折子在地面上一晃便能瞧清楚,左面通道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穆红鸾身子一闪便快步追了下去。 西夏王宫的密道建得很是坚固,地面全以平整的青石铺路,前头并无遮挡,穆红鸾身法展开人如鬼魅一般闪过,遇上岔道便停下查看一番再追下去,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着前头火把闪动,人影绰绰。 有跑在后头的人见状都大惊立时分出两名侍卫来断后,挥舞着手中长刀拦截穆红鸾,只他们的身手在穆红鸾眼中便如土鸡瓦狗一般,也不见如何作势便一枪一个了却了性命。 这厢又持了枪追了过来,只见手中长枪便如毒龙出海一般,噗嗤一声正中一人心窝,那人惨叫一声手抚枪身刚要动作,便被一枪挑了起来, “砰……” 一声身子重重撞到了一旁的洞壁之上,立时就气绝身亡。 众人见这小兵如此厉害,都骇然后退几步,拓跋忽儿见状大叫, “给……给本王……给本王杀了他!” 侍卫们发一喊纷纷抽刀扑上来,只这密道狭窄只得两人并排,如此一来不过是给她送练手的人肉盾而已,穆红鸾手中长枪使得出神入鬼,一枪一个干净利索,身形在两名西夏侍卫之间掠过,待跑上百步后,身后便只留下一地的死尸。 她却下是半点没有停留向着拓跋忽儿扑去,拓跋忽儿见这大宁一个普通小兵都如此厉害,不由惊得面如土色,却是将身旁伺候的太监往前头一推,人便跑向另一条岔道之中去了。 那太监也是忠心,被主子推上来送死,也不惧怕当下大喊大叫着,张开双臂扑上来,却是想一把抱住她将人给缠死。 穆红鸾手中长枪一挑,便戳在他胸口上,他虽口中鲜血狂涌却仍是死死抓着枪身不放,穆红鸾叹一声道, “你算是一个忠心的了!罢……再送你一程!” 当下果然枪尖往里再送,给他来了一个透心凉,太监瞪大了眼仍是死死抓着枪身不放,穆红鸾索性将长枪一扔,却是抽出了腰间佩刀跟着拓跋忽儿追了下去,身后只留下一地的侍卫与死不瞑目的太监。 这一条密道追下去跑了不多远便又是岔道,前头孤身逃走的拓跋忽儿,仓皇回头间见那大宁小兵仍是紧追不舍,也是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一条岔道之中,待到一把推开面前挡路的门户冲出去时,才发觉自己竟跑到了兽院之中! 此时间因着大宁军队杀到,兽院中的兽奴早已闻风而逃,只留下偌大的院林之中,大大小小的铁笼里咆哮嚎叫的兽类。 拓跋忽儿进了兽院再回头看后头,却见得那犹如阎王索命一般的大宁小兵已是近在咫尺了,这一看吓得他亡魂大冒,不由大叫一声发足向兽院之中狂奔而去。 只后头那小兵也追得极快,任是拼命狂奔离自己也不过十来步之距,自己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得便要体力不支,那小兵却是气定神闲,半点儿不见力歇,拓跋忽儿心中暗道, “莫非等不到出城,今日本王便要命丧于此?” 想到这处不由后悔前头未召集众人齐力抗敌,只这时节再后悔已是晚了,除了逃命还有何法可想? 咦!不对……本王还有法可想……虽说本王的贴身侍卫不中用,但还有这满院的猛兽可供驱使啊! 这些年来本王以无数血肉养它们供它们,只要将它们放出来,慢说是一个大宁小兵便是一队大宁兵士,必也能给撕咬扑食干净! 。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入兽口 拓跋忽儿想到这处不由如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猛的发一声喊, “啊!” 大叫一声人奋力往一处兽笼扑去,到了近前一见里头是一头有人高的黑熊,手忙脚乱将外头铁制的插销抽出来,一脚踢开笼门,人便闪到了一旁去。 那头黑熊在兽院之中早已被喂食惯了,见笼门打开,有人正快速奔来,立时大叫一声自笼子里窜了出来, “吼……” 这厢四脚在地上一蹬立时飞扑了过去,穆红鸾在后头眼见那拓跋忽儿打开了兽笼,心知要糟,见黑熊冲了出来,立时身子一闪避开那尖利的熊爪,那黑熊一扑扑空回身便又要再扑,却是突然停了下来,长长的嘴鼻仰天,鼻头不断嗅动着,良久猛然一转身竟是往那院外跑去…… 穆红鸾与那躲在一旁的拓跋忽儿惊诧莫名的瞧着这一幕,都有些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那拓跋忽儿想了想恨恨道, “算你走运,必是那宫中杀人太多,血腥冲天将这黑熊引了过去!” 说话间竟扑向了另一个笼子, “待本王将这兽院之中的猛兽全数放出,我看你还能不能躲得过!” 手上又打开了一只兽笼,里头的一只斑斓猛虎立时跳了出来,那猛虎也是向着穆红鸾扑去,趁这时机拓跋忽儿再不迟疑,在兽院之中疯魔一般跑动,却是将附近大大小小的兽笼打开,把自己豢养的食人猛兽全数放了出来…… “哈哈……哈哈……都给我出来吧!出来吧!把她给我咬死……咬死!” 待到全数兽笼打开,人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只耳中并未听得撕咬惨叫之声,奔回原处一看,却见紧追自己不舍的小兵正立在那处,早已是一脸木然,身旁却是没有半只猛兽的踪影,拓跋忽儿见状大惊, “你……你……你……它们……它们……” 一只两只倒也罢了,为何个个都是如此,这……这是何道理! 想到这处不由抖着手指指了穆红鸾,惊得上下牙关打起架来, “你……你是个怪物么?为何……为何它们都不咬你?” 穆红鸾也是神情怪异,缓缓摇头道, “你自己养得东西你不知晓,如何来问我!” 说罢却是将腰间的佩刀一扬, “拓跋忽儿,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拓跋忽儿如何肯甘心被俘,当下大叫一声便一挥腰间的佩刀, “我与你拼了!” 说话间作势往前一扑,手中钢刀脱手便向穆红鸾飞来,却是趁着穆红鸾一闪身,人便往前头跑去,穆红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有心想给你一个体面,没想到竟是如此不知好歹,待抓着你必要给你好看!” 眼看着他转过一处院门往外头空旷之处跑去,脚下一点人便跃身起来,轻飘飘往前纵去,却是两个起落已追到了近前,自后头伸手便去揪他后背,这也是那拓跋忽儿该着,脚下突然一步踩空,竟然一个骨碌给滚了下去。 穆红鸾一手抓空见他突然矮了身子下去,心知不好,只此时她收不住势子了,也跟着往下落去,不过她功夫好情急之间提气轻身人轻飘飘落了地并未受伤,再看那拓跋忽儿却是重重摔了下去,扑嗵一声发出一声惨叫,听声音必是摔得不轻。 穆红鸾后于他落下去,伸手在直直的坑壁之上一借力,止了下坠的势子,缓缓下去脚踩实地后这才抬头打量,却原来此间灯火昏暗,他们一追一逃没有看路,竟是掉到了一处大坑之中,这大坑深入地下三四丈,上头以围栏圈住,只留了一处凸出的木台,木台四面并无遮挡,他们便是从木台上掉下来的。 穆红鸾又瞧了瞧身处之地,四四方方的坑底,脚下是柔软的泥地,一股股血腥恶臭之味扑鼻,地面之上有些残乱堆积之物,定睛观瞧倒似一些动物的骨骸。 此时看来这应是一处喂养猛兽的场所,地上的骨骸应是猛兽吃剩下的,想起来闻听说西夏王喜欢以人喂养自己的猛兽,看来那地上散落的骨骸之中说不得就有人的。 想到这处穆红鸾不由对这拓跋忽儿心生憎恶之感,听他在那处虽痛苦呻吟但声音响亮,一时半会儿应是死不了,便想先一个出去的路。 这兽坑四面都是直上直下的坑壁,却只有东面开了一处门户,以铁栏栅封挡上头有粗大的麻绳牢牢栓住,待要打开铁栏栅时便在上头摇动绞壶,铁栏栅左右各插了四支火把,穆红鸾走过去,只闻到此处恶臭之味更浓。 借了火光往里头打量,只里头深黑一片瞧不太清楚,隐隐好似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匍匐着,她心知只头应是拓跋忽儿豢养的猛兽,此时也无心去管,抽了一支火把便回身去看拓跋忽儿。 拓跋忽儿自上头摔下来,两条腿俱已摔断,白森森的骨头自断裂处探了出来,在火光下显得十分可怕,拓跋忽儿半躺在那处,痛苦的呻吟着见她过来便道, “救我!救我!只要你救了本王,本王便赏你无数的金银财宝!” 穆红鸾过去蹲在他面前,探手一摸他脉门,仍旧十分强劲,看来并无性命之忧,当下冷笑道, “你放心,你死不了!” 说话间抬头上下看了看,问道, “这里你更熟悉,有甚么路可以上去?” 说到出路,拓跋忽儿却是瞪大了眼,连连摇头, “出不去!出不去!除了那扇门……只有通过那扇门才可以离开……但那里有我的狮王守候……” 说话间手指了那扇铁栅栏,话还未说话突然瞪大了眼,手指头连着身子都发起抖来, “你……你……它……它……它……” 穆红鸾回头一看也跟着瞪大了眼,却见得那铁栏栅下正缓缓伸出两只巨大的爪子来…… “这是甚么?” 穆红鸾瞪大了双眼,眼见着那两只巨大的兽爪在铁栅栏下有力的刨动着地面,溅起的泥块四处乱飞,松软的泥土很快就被刨出一个小坑,然后在穆红鸾与拓跋忽儿瞠止结舌之下,兽爪子轻轻往上一抬便将那铁栏栅抬了起来, “咯吱吱……吱吱……”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深夜空寂的兽坑之中回响,紧接着一个巨大又毛茸茸的脑袋从里头钻了出来,一双眼在阴暗之中现出诡异的绿光,穆红鸾看见那庞大的身躯不由退后了一步,皱眉问拓跋忽儿, “你到底养得是个甚么东西?” 拓跋忽儿此时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抖着声音道, “这……这是我的……我的黄金狮王!” “狮子!” 穆红鸾眉头皱得更紧,临安蒲国公府中有珍禽异兽院,院中也有养着一对狮子,只身形绝没这般大,如此大的狮子简直就是怪物! 两人说话之时,那巨大的狮王整个身子已自洞中完全走出, “轰……” 沉重的铁栏栅又重重地砸回了地面,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迷人双目,穆红鸾拖着拓跋忽儿退了几步,心中暗叫不好, “这处地势四面坚直,我自己走倒也不在话下,只若是带上了他……” 任是她身手再高,轻功再好,拓跋忽儿也是个成年的受伤男子,要带着他直上直下确实有些难办,更何况这面前还有一个身形庞大,目露凶光的食肉猛兽。 两人退了这几步再抬头看时,却见那狮王早已悄无声息的到了两人面前,短短五步之距,兽口之中腥气可闻, “呼……” 穆红鸾抬头看去,手中的火把连它嘴边硬直的胡须都极根可数,这异兽后肢动了动,却是前肢并拢蹲坐了下来。 “呼……” 待它到了近前穆红鸾才发觉这猛兽竟如此巨大,需要抬头才能直视其双眼,火光闪耀下,只见那一双血红眼眸之中似有一丝灵性闪过,穆红鸾静静的瞧着它,它也静静的瞧着穆红鸾。 莫明间,穆红鸾知它此时并无攻击之意,只她胆大不怕,脚下那拓跋忽儿却是惊得叫起来,伸手一把抓了穆红鸾的脚, “快跑!快跑!它……它……它每日都要吃人的……”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惊动了这异兽。 狮王缓缓低下头嗅了嗅穆红鸾的头顶,又移动头部嗅了嗅拓跋忽儿,突然目光一变,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张开血盆大口,尖牙森森, “吼……” 一阵腥风吹来,穆红鸾兀自不动,拓跋忽儿已是吓到只会尖叫, “啊……啊啊啊……” “闭嘴!” 穆红鸾刚喝了一声,那狮王已经一爪子拍到了拓跋忽儿身上,带勾的爪子向面前一带,拓跋忽儿便已尖叫着落入了自己豢养的异兽爪中。 “吼……” 狮王冲着穆红鸾又吼了一声,突然一张口咬住了拓跋忽儿, “咔嚓……” 一声,拓跋忽儿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穆红鸾只见得他一个身子横在狮口之中,鲜血自它嘴边流下,立时打湿胸前金黄的毛发。 然后狮王一仰头之间,身子往下嵌到了大牙间,紧接着几声令人双腿发软的咀嚼声响起,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立时落了下来,却是拓跋忽儿死不瞑目的脑袋。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假亦真 那黄金狮王用巨爪将脑袋往前头一推,推到了穆红鸾面前。 在穆红鸾呆愣之间,口中叼着人尸转身,后腿作势压低轻轻一蹬,便跳上了兽坑边缘,回过身再瞧了穆红鸾一眼,便四爪翻飞快速跑开,不过一个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穆红鸾呆呆立在那处,瞧了瞧狮王消失的地方,又瞧了瞧脚下拓跋忽儿的人头,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几疑自己是在梦中。 这……这到底是甚么回事? 一阵夜风吹来,阵阵恶臭血腥令人闻之欲呕,却吹得穆红鸾灵台一清,回想起一路追着拓跋忽儿进来的情景,又有这兽坑之中异兽的种种,再是迟钝也知晓这蹊跷必是在自家身上了! 我……我这是有何天赋异禀?能令众兽见我当做同类并不撕咬? 这异兽分食人头的举动,分明就是将她当成了同类! 在临安时蒲国公府上也有不少猛兽,她有时也去观赏,只那些猛兽早已被驯化,与人亲近也十分听话乖巧,她是从未瞧出半点异样! 还有……自家养的那只红狐狸……虽说人人都宠它,却只与自己最亲近,只那时她只当是因着自己最先收养它之故,难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穆红鸾立在那处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隔了多久,却听得那兽坑上头有人在叫, “穆洪!穆洪!” “穆洪!穆兄弟何在?” 穆红鸾抬头一看却见上头人影绰绰高叫自己名字,想来是自家丈夫派人来寻了,当下忙过去提了拓跋忽儿散乱的头发,将那血淋淋的脑袋提在手中,高声应道,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上头人听到忙挥舞着火把, “穆兄弟!” 穆红鸾答应着往坑边走去,这厢脚下一纵人跃起一丈来高,伸手抓着坑壁一用力又往上跃起,如此反复四次人便立在了坑边。 寻人的过来见她手上提了个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人头,不由大惊道, “穆兄弟,你这提的是谁的人头?” 穆红鸾沉声应道, “拓跋忽儿!” “啊!穆兄弟……这……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众人簇拥着穆红鸾回到前殿,西夏王的大殿之中此时间早已被众大宁兵士占领,燕岐晟正在那处一面指挥众人仔细搜索各处,一面又令手下兵士将西夏王后宫中干人等分别关押,又在心中担忧自家妻子,暗暗道, “按说长真身手不差,论起自保来我都不如她,她在外头我也应是放心的,只为何带着她出来一趟竟比攻打西夏王城还要心累!” 正乱想间,见得一众人转入殿中,为首的正是自家娇妻,不由长出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见得长真抢前了几步,将手中一样物什一扬, “禀报将军,小的将那西夏王拓跋忽儿的首级带到!” “啊……” 燕岐晟闻听不由傻了眼,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说这是谁的首级?” 穆红鸾见他神情便心知不妙,只现下情形也不好缩头,只得硬着头皮高声道, “西夏王拓跋忽儿的!” 燕岐晟几步下来伸手一把抓过那人头看了看,只他也未见过西夏王,又这拓跋忽儿死时十分惊骇痛苦,一张脸几乎变了形,他更是不认得了! 想了想吩咐道, “来人!给我带三个西夏王宫中人来!” 却是叫了一个小太监,一个嫔妃,还有一个大臣进来,那小太监见了人头便哆嗦着尿了裤子, “是……是我们王!” 那嫔妃见了人头立时尖叫一声,双眼翻白昏了过去,那大臣见了倒是十分愤怒,大叫大嚷着要扑上来与燕岐晟拼命。 “将他们带下去!” 燕岐晟挥手让人下去,又命人去寻一个大小合适的匣子来装人头,转头悄悄拉了穆红鸾到一旁悄悄问道, “你怎么把他杀了?” 他们能攻入兴庆本就是趁着西夏王城空虚,这乃是兵行险招,外头可是有十几万西夏雄兵呢,一个活西夏王在手中自然是比一个死人头要好使得多,如此一来,自己这四万兵马能不能安然回归西宁还是两说呢! 穆红鸾苦笑道, “不是我杀的!” 当下将自己在那兽院之中的际遇一讲,燕岐晟初时还有些不信,过去翻看那人头,果然见断口处分明是被撕咬的伤口,决不是刀剑削砍所至,当下眉头皱得死紧,却是想起了当初在辽境遇上狼群之时。 那一回狼群也是退得蹊跷,只他们事后只当巧合却是并未多想,难道是因为长真的缘故? 穆红鸾见他皱眉深思,便劝道, “我这事儿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应付眼下吧!”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道, “说的有理!” 负手踱步来回走了几圈,目光落在那桌上放着的人头之上,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 “来人啊!” 却是命下人将人思寻来,长思在外头正四处寻找西夏王宫的机关密室,找一找那王族私藏的宝藏。 只人来寻便跟着进来,见了这殿上人头也是一惊,燕岐晟将他叫到一旁低语几声,长思点头应道, “这事儿倒也好办!” 当下出去召了不少人来细看,不多时领了三人进来拜见,燕岐晟命穆红鸾将他们领到后头寝宫之中,寻了拓跋忽儿的衣裳换上,由长思照着那人头的样儿将三人逐一妆扮起来,两个时辰之后三人到了燕岐晟面前。 燕岐晟对着人头细看三人面容,不由对长思竖起了大拇指, “不说旁的,只靠这一门手艺便是独步天下了!” 长思很是得意道, “论说起来江湖上能易容之人也是不少,但真正能与我一较高下之人,只怕也就那么寥寥三四人了!” 当下却是忙着叫燕岐晟带人进来, “寻个贴身的人进来认认,看看可有破绽!” 燕岐晟笑道, “不必太过逼真,只要上了城头不被发觉便成!” 当下仍是带了前头那尿了裤子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见又来提他,吓得不行,只这一回却是连尿也无有了,一身臊味儿被人提到这处,见那榻上端坐了三个活生生的拓跋忽儿,一时竟忘了害怕,只疑心自己眼花了,忙抬手揉了揉眼,屁股上却是猛得被人踹了一脚, “瞧仔细了,瞧瞧那一个最像你们王?” 那小太监左瞧瞧右瞧瞧却是指了左边那个道, “这……这个……” 燕岐晟闻言冲了另两个一摆手,那两人便退出去卸妆,剩下那个起身走了两步,那小太监又立时道, “走……走路便不像了!” 那“拓跋忽儿”瞧向燕岐晟,燕岐晟哈哈一笑道, “无妨!只要远远瞧着像便成了!” 当下又踹了小太监一脚, “你……就是你了,现在就由你伺候着西夏王,若有闪失便砍了你的脑袋!” 那小太监闻言大惊, “他……他是个假的……如何能冒充……” 他们的王……他们的王早就被人杀了,脑袋还被砍下来啦! 燕岐晟冲他露出一个狞笑来, “前头认人一共三个,提了你来是你运气,另外两个……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小太监立时白了脸,连滚带爬到了“拓跋忽儿”脚下, “吾王万岁!” 燕岐晟哈哈大笑出去命令众将道, “如今西夏王已被我们擒获,王宫尽在掌握,诸将军还需带兵平息兴庆骚乱,贴出安民告示,言明大宁军士决不扰民,请城中百姓各自紧闭门户安心守在家中!” 这西夏王是死是活,众将自然心知肚明,自不必明说,只纷纷拱手应诺,带着人出去平息城中动乱,穆红鸾见状也领了一队人出了王宫。 出了王宫到这城中一看,却见得那城北火光冲天早就烧了一大片,忙领着众人过去救火。 这兴庆城中房屋多以木制,若是不救说不定要烧毁整座城,牵连到四万大宁兵士可就不妙了! 这被烧的乃是城中贵族聚居之处,有那早知机逃走的留下一处空宅,有那还在观望的却是遭了殃,火烧起时家中人仓促逃走,也有那奔走不及的便葬身火海之中。 穆红鸾带着人过去时,见着一处正在着火的大宅,里头人惊叫呐喊声不断,进去一看居然还有人趁火打劫,两伙人正在持刀对阵,打得十分激烈,穆红鸾见状喝道, “把他们给我分开!” 当下有大宁兵士叱喝一声,仗着人多势众,上去见人便冲着腿窝上一踹,待人腿上一软跪将下去,立时上去按着缴了兵器便是一顿老拳,打得这两帮西夏人一个个灰头土脸,老老实实抱头蹲在了地上,这才算完事儿。 穆红鸾瞧这场面算是稳住了,这才转身往躲在一旁的女眷走去,众人见状都纷纷低头避让,只一人却是目光炯炯,盯着她不放,拿手一指道, “是你!” 穆红鸾一愣仔细一看,却原来是那素圩娃,不由心中暗叹, “这可真是孽缘!” 也不知这女人怎么这般好的眼神,回回都将自己认得清楚! 今日里她可是做大宁兵士打扮,顶盔掼甲,又是一夜激战,此时即便天光大亮也是一脸的血污,也不知她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夺财宝 穆红鸾无奈只得微一点头道, “正是我!” 素圩娃恍然,神色很是受伤道, “你……你原来是……是……” 是大宁的细作! 他竟是大宁的细作,那……那自己给了他腰牌,岂不是……岂不是给了他进出王城的便利? “你……你为何骗我?” 说话间眼泪便流了下来,穆红鸾见状,心中暗叹,只得冲她一拱手, “小娘子勿怪,我这也是各为其主,得罪了……” 顿了顿又道, “如今大宁军队管制兴庆府,我们将军已发下令来只要你们在家中安坐,紧闭门户,不随意进出,我们大宁兵士不会伤你们一分一毫!” 当下也不再看素圩娃伤心失落的神情,转身冲手下人道, “将这帮趁火大劫之辈就地砍头!” “是!” 下头人得令果然一个个提了来问,是这府上的人就扔到一旁,闯入府中的歹人则拖到门前的空地之上,按着脑袋一刀砍了,不多时这府门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尸体,人头垒在一起成了个小堆,这邻近的西夏人有在外头走动的,见这情形不无色变,穆红鸾负手立在台阶之上冲着众人高声道, “大宁军入兴庆决不骚扰欺凌百姓,你们回到各自家中救火治伤,只要关紧门户,老实过活,大宁军决不为难,但有趁火打劫,四处生事者……” 说话间步下台阶,指着那人头堆厉声道, “敢有不听号令者,便是这般这场!” 这空地之上人头堆砌,又有血流遍地,死者惨状历历,众人见状都低头噤声不敢造次,只听得穆红鸾沉声道, “都我给老实回去!” 众人果然各自退去,回转家中,将大门紧闭。 穆红鸾这才回身再去看那素圩娃,见她正怀抱着一个年纪更小,容貌却十分相似的小娘小声安慰,一堆丫头婆子簇拥着目光惊惧的瞧着自己。 这厢又转头瞧了瞧正抱头跪在地下的十几名男子,却是个个都做了侍卫打扮,这府上的男主人家竟一个都不见,心中便有几分明白。 负手过去冲素圩娃微微一笑,指了她怀里的小姑娘道, “这是你的妹妹?” 素圩娃怀里的小姑娘吓得忙把脸藏进姐姐怀里,却又悄悄露出一只眼儿来瞧他,只听头顶姐姐应道, “是的,这是我的妹妹……你……你别伤害她!” 便听这人应道, “我自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娃儿,只不过……”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柔和,如果不看他杀人的模样,只听他的声音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那人又说道, “……这府上的男人为何一个都不见?” 素圩娃闻言手上一紧,五指紧紧扣了妹妹肩头应道, “我……我不知道,我们……我们出来时家里人都跑光了!” 穆红鸾闻言哦了一声,却是负手伫立,深深看了她一眼应道, “罢,总算有你前头赠腰牌之情,此事我也不多做追究,不过……” 顿了顿却是将手扶上了腰间, “这话我前头讲过,此时再讲一遍,只要你们紧闭府门老实过活自会保了性命,若是……敢是不听号令四处走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西夏王拓跋忽儿如今就在我们手中……” 说完再不理会素圩娃苍白的脸色,一挥手道, “跟我走!” 当下领着手下人走了,素圩娃这才放开了妹妹,尖声冲下头人叫道, “快去把门关上!” 众人忙过去关紧了大门,又听主人的吩咐去后头救火,所幸这宅子占地极大,着火的地方虽烧得通透,但也只是两处院落,便索性将院落封死,相连的各处或拆或砸让火势不能蔓延。 素圩娃见火势控制了,这才拉了妹妹去到后院,那藏身在密室中的人得报出来拉她问道, “好妹子,人都走了么?” 素圩娃应道, “都走了!” “太好了!父亲母亲……快出来吧!” 高大精壮的汉子松了一口气,忙回身去里头叫二老,心中暗自庆幸, 还是父亲英明没有跟人往外头跑! 想来也是,我们西夏还有十几万大军在外头,大宁这一回是孤军深入,决不会霸着兴庆不走,至多就是抢掠一番便要撤走,若是拖家带口的跑出去,被人追上那金银财宝必是全数不保,还不如备了食物、清水躲在家中,待得风头过去,自然小命得保,家产也得保了。 只没想到大宁军队并未骚扰家中,却有那趁火打劫的匪徒闯了进来,情急之下推了自家妹子领着侍卫抵挡,自己却是带着父母妻儿藏入密室之中,这担惊受怕了大半夜,听得外头喊杀声平息,这才敢出来打探消息。 想到这处很是感激的拍了拍妹子肩头道, “素圩娃,这一回多亏得你在外头抵抗,若没有你只怕府中的财宝也要损失不少!” 素圩娃冷冷一笑,想起前头自家亲哥推了她们姐妹出去时的脸面,不由心里发寒! 亏她平日里一直觉着父兄是这兴庆城中少见的英雄人物,却没想到不过一场兵祸竟让他们怯懦至此! 心里鄙夷之间,又想起那人来, 虽说他是大宁的奸细,但瞧他行事倒是恩怨分明,比自家这无胆的兄长实在强多了! 穆红鸾此时自不知那素圩娃如何想法,正带着手下人在城中四处奔波,待到这一日天黑之时,才被燕岐晟召了回去。 这时节兴庆城中已是一片平静,城头之上换上了大宁军旗,城头与城中巡逻之人也换上了大宁军士,西夏人除却不能四下走动,倒也能安心在家中歇息。 这兴庆城内西夏王宫之中,燕岐晟却是指挥着手下兵士将西夏王国库之中的金银财宝全数运走, “哈哈哈……兄弟们,这一趟我们可算是发了,又寻到了这王宫的秘道可直通城外,如今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弄走的,待西夏人回来连根毛都寻不着!” 众将听了个个也是大嘴咧到了耳根后头,力金刚更是脱了上衣,打着赤膊露出一身纠结的肌肉,哈哈笑着混在小兵当中扛着东西便走。 “小的们快跟着爷爷走!这两日把东西搬走,我们便开溜!” 燕岐晟着一众小兵们在力金刚的带领下,扛着东西鱼贯自密道口下去,又回身吩咐长思与郭诚道, “你们两人与力金刚先出城将这些东西藏于隐蔽之处,依我看来今日一过,西夏人在外头的兵马便应知晓消息,明、后日说不得便要回兵来救,我们时间不多还需手脚快些!” 两人听令忙拱手道, “是!” 大宁军队这厢静悄悄将西夏王宫给搬了个精光,燕岐晟却又将主意打到了这城中的寺庙当中,却是拉了穆红鸾道, “走!即是来了这么一趟,还要到佛爷面前化化缘才是!” 穆红鸾听了哭笑不得, “只听说过佛爷与人化缘的,却未听说过敢上门与佛爷化缘的,你也不怕佛爷怪罪!” 这鬼神之说旁人不信,穆红鸾对神佛一类心中却是十分敬畏! 燕岐晟听了只是哈哈大笑,将自己那掩月刀自亲卫们手中单手拿起,在半空之中一个刀花,掠过一片黑芒。 “佛爷慈悲,如今我们正是招兵买马用得着银两的时候,向佛爷借一回,以后筑个金身还他就是!”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人直往那座极出名的睡佛寺而去,到得那高有九丈,宽阔九间的寺庙之前,却见得寺门大开,有一位秃头僧衣的俊俏和尚立在台阶之下,见得燕岐晟前来立时高颂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说话间脚下一动,人已挡在了燕岐晟的马前,花里斑见状大怒,长嘶一声前蹄高高仰起,在半空之中踢了几下,碗大的马蹄眼看便要落了下来。 那和尚倒是不慌不忙,伸手掌一翻,掌心向上一托,竟生生将花里斑的一只马碲给托住,轻轻往下一放,燕岐晟连人带马都缓缓落到了地面之上。 燕岐晟见状不由一挑眉头,哈哈一笑翻身下马, “和尚好功夫?” 上下打量这和尚,见这和尚生得十分好看,看年纪竟瞧不出来是老是少,便开口问道, “你这和尚……是这寺里甚么人?为何要拦在我的马前?” 那和尚向他合什行礼, “阿弥陀佛,和尚乃是这寺中一位迎客僧人,昨晚偶得佛祖启示知有贵客上门,只佛门清静地不染凡尘俗事,施主还是请问吧!” 燕岐晟一笑,将手中的掩月刀一晃,反手放在了花里斑身侧的得胜钩上头,一手扶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上。 “和尚,我们这一回过来乃是为了拜见佛祖,要与他老人家结个财缘的,得些善款,和尚不如行个方便?” 那和尚一听眉头微微一皱, “施主,出家之人两袖清风,那里来的财款!” 燕岐晟却是上前一步,冷冷一笑道, “和尚不老实,看来不是个正经和尚,这世人谁不知晓,西夏人上上下下都信佛,最爱向寺里上供金银财宝,便是西夏王也是捐得不少,那些东西佛祖他老人家又用不着,不是和尚们私吞了,又是去了何处?”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相要挟 那俊俏的和尚高颂一声佛号,正要说话目光落在燕岐晟脸上却是一愣,越瞧越是色变,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喃喃念道, “怪不得有紫气东来之梦,贫僧只当是应着大宁兵至之兆,却没想到没想到” 燕岐晟被他打量的心里发毛,心中暗道, “这和尚目光瞧着我目光如此诡异,难道是瞧上了我要度了入佛门去” 想到这处立时对那和尚一瞪眼, “瞧甚么瞧” 小爷是来寻财来的,可不是来剃头的,我可是有家有室,有妻有子的 当下也不耐烦应对这和沿,回头冲着穆红鸾一招手, “随我进寺去,与佛爷化个缘” 当下便要带着穆红鸾绕过那和尚去,却不料那和尚瞧见穆红鸾目光立时定住了,这厢上下左右也是瞧了又瞧,瞧得燕岐晟怒哼一声,挡在了穆红鸾面前, “和尚,你瞧甚么瞧” 这和尚看着一派佛气,怎得还盯着长真瞧个不停 莫非是动了色心 又见那和尚生得十分俊俏不由醋意大起,反手将穆红鸾往自己身后推了推。s 只那和尚见燕岐晟挡在面前,却是又高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这身旁的女子乃是个不死妖孽,若是不除必会连累施主灾祸连连” 燕岐晟闻言勃然大怒, “你说甚么” 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穆红鸾听到那句“不死的妖孽”却是脸色一变,绕过燕岐晟上前一步, “你说甚么甚么不死的妖孽” 她倒是与燕岐晟不同,她自家知晓自家事,心知和尚有此一说,必然是有些道行 只那和尚瞧着她却是面现厉色, “你本不应现于此世,他也不应是此像,若不是因着你怎会帝星隐现,光芒不显,愿来是你这妖孽作祟” 说话间便冲着穆红鸾一掌拍来,燕岐晟一见如何肯依,当下挺身上前与那和尚砰的一声对了一掌,两人都是身形一晃,往后头退了一步。s “唔” 燕岐晟低低哼了一声,穆红鸾听在耳中知他这是吃了亏,立时玉面含霜,目泛寒光,娇喝一声,闪身出去立时向那和尚扑去,那和尚退后一步瞧着燕岐晟道, “你若是能除了此女,可立得天下,施主切勿执迷不悟” 说话间穆红鸾手中的刀已是到了面门,两人战到了一处。 燕岐晟抬手抚了抚胸口,恶狠狠瞪了那和尚一眼, “死秃驴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的妖僧” 说罢冲着后头一挥手, “小的们冲进去给爷爷把这寺抄了” 后头众兵士在后头见自家主将动起手来,本就跃跃欲试,只恨将军未曾发话,现下有令如何不奋勇 一个个嗷嗷叫唤着挥着佩刀就冲向了寺门,哇呀呀一声冲了进去,寺中众僧见状都是高声颂了佛号,有那持棍的武僧出列上前迎占,立时就在院中打成了一片,那俊俏的和尚见了大惊,忙收手叫道, “切莫动手切莫动手施主来意和尚明白,但求放过寺中僧人,一干财物尽数奉上” 燕岐晟闻言却是狞笑道, “晚了你若是识相早早儿说此话倒也罢了,现下却是晚了” 燕岐晟记恨他骂自家妻子是妖孽,如何肯轻易放过他 那和尚是个十分通透之人,见此情形立时明白,当下长叹一声转而向穆红鸾道, “女施主旁人不明白,女施主应是明白和尚前头所言是真是假,和尚冒犯二位,乃是和尚的错,与寺中僧人无关,还请女施主慈悲为怀” 说着话又抬掌反手对着自己左膀, “和尚愿自断一臂,向施主陪罪” 说罢便要动手,穆红鸾见状忙挡道, “和尚住手罢了” 说起来这和尚骂自己是娇孽倒也无错,只伤了长青让她气恼,一来不至要人一条胳膊,二来这佛门净地又抢又杀的,她是真怕佛祖怪罪到长青身上 回头劝燕岐晟道, “我们到此间只为求财,不必与和尚们结下仇怨” 燕岐晟还有些不甘恨恨瞪了和尚一眼,这才勉强道, “罢” 当下几步进去高声命手下人停手,和尚也进去喝道, “众僧人快快住手” 两帮人这才停下手来,各自退到一旁 燕岐晟这厢得意洋洋领着众兵士,身背着自睡佛寺中抢得的财物回去西夏王宫之中,叫来了关飞鹰,与他私语道, “自那睡佛寺中抢得的财宝多是金银器物,又以佛像最多,你今晚悄悄带了一队人将这些东西运回西宁去藏起来,一路小心谨慎不必太过着急,待我们回军之后,再寻个地方熔掉做起事之用” 关飞鹰闻言点头去了,领了手下一干信得过的弟兄将东西悄悄运走。s 如此这般,在西夏王城之中又搜刮了一日,金银全数弄走,搜寻到了粮食布匹之类,却是派人在城中四处布施,全数散给了穷人。 那头细封荣得信却是大惊,连夜搬师回朝,日夜兼程往兴庆急赶回去,待到他回师兴庆留给他的,却是一座被大宁抢掠过的王城,冲入王宫之中却被人告知拓跋忽儿已被大宁那姓燕的小子掠走。 当下气得哇哇大叫,又领军追着大宁人去了。 跑出去一日便追上了大宁军队,燕岐晟这一回撤军带着自西夏王宫之中搜刮的财宝,却是走的不慌不忙,见有西夏人追来,便将那假拓跋忽儿绑在自己大旗的旗杆之上,派人到后头喊到, “你们瞧一瞧,那旗杆上绑的可是你们王” 有那西夏的斥候一见立时回去禀报,细封荣与细封延亲自打马到前头一瞧,一来长思的手艺确是十分精湛,二来细封荣听那王宫之中的人都道拓跋忽儿被俘走,竟然半分没有疑心那马背上的人是个假的。 见状不由在马背上大骂, “姓燕的小子,你有胆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快将吾王放了” 燕岐晟也打马到了后军,与那细封荣遥遥相对,闻听却是哈哈大笑, “你当爷爷傻么将拓跋忽儿放了,你们好上来截我们若是有胆便上来,看看爷爷会不会砍了你们的王” 细封荣气得哇哇大叫,只投鼠忌器,虽明知即便不动手,燕岐晟也不会放过拓跋忽儿,但若让他壮着胆子上前却又着实背不起这害主的骂名。 细封荣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命大军紧紧跟在大宁人的后头,一路缓缓往那兰州而去。 不多时,那西平府的武常安也得了消息,不由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骂道, “武常安啊武常安你竟连一个黄毛小子都比不了” 将那军报展开看了又看,便召了手下众将进大帐传令道, “大军即刻拔营,回转兰州” 手下众将听了都是不解,忙问道, “将军,为何要拔营回兰州,这西平府我们打了许久,眼看便要攻破,如何就要退兵呢” 武常安摆手摇头叹道, “打甚么打,西夏王已被左路军俘虏,如今正在回西宁的路上” 战功已被人给抢得精光,还打甚么打 众将一听也跟着变了脸色,纷纷颓然拱手道, “喏” 确实再没必要打下去了,想来大将军那面得到信儿,也会下令撤军,不如早做准备也免得到时忙乱。 出得大帐来有人嘀咕道, “那姓燕的小子还当是个混资历的二世祖,却没想到如此厉害” “唉也未免说不得是那西凉的守将怯战,让那小子偷机拿下了” 有那知情的摇头道, “那拓跋坚野乃是西夏王的心腹大将,用兵十分厉害,决不会让姓燕的有机可趁” 众人私下议论一番,便各自下去布置。 兰州那头韩伏虎接信却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场仗打得真是扬眉吐气,忧的却是将世子竟将那西夏王给杀了,又弄了一个假的来诓骗西夏人,这这军报他要如何报给朝廷 想了想提笔时却是按下此事并未在军报上明言,却是另写了一份密报,言明西夏王拓跋忽儿已被杀,首级现在左路军中,又以假西夏王迷惑敌军云云。 这厢将军机写在密报之中,却是暗中派人直呈在御前。 那头燕岐晟一路有恃无恐用个假拓跋忽儿哄得细封荣不敢妄动,却是一路往兰州而去,到得鸣沙河,便遇上了武常安的右路军,两军汇合一处更是士气大振。 西夏人这时也得了消息,几路军马汇合在一处,一路跟着大宁军往西宁而去,每日里响箭不断,射入在宁军营之中,却是在与大宁人商讨,以金银换取自有君王之事。 只这一路燕岐晟却是不为所动,与武常安汇合之后一反悠闲行路的前态,却是一劲儿催着大军快快撤回西宁。 武常安见很是奇怪,亲自过去问燕岐晟, “燕将军,今日里西夏人射入营中的响箭,已是言明愿以卓城一地换取西夏王,实在已是十分优厚的条件了” 。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施暗杀 武常安知晓那卓啰城紧与兰州相距不远,若得此城便可掐住兴庆与西凉之咽喉,以后大宁夺西凉进而得宣化也不是不能,西夏人此举可谓下了血本,实在是退得不能再退了,依他看来若是燕岐晟敢再拿乔,说不得西夏人一怒之下拼着再换一个新王,也要几路大军将他们围在当中一举歼灭了! 想到这处,饶是武常安性子沉稳也实在坐不住了,便亲自过来相询。 “燕将军,此一番我们可谓是大获全胜,又得了财宝又俘虏了西夏王,只这西夏王拿在手中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倒不如趁机脱手,再谋他们一个城池,回到大宁这也是大功一件,大将军必会为你请赏,还是见好就收吧!” 燕岐晟闻不由苦笑,摒退了左右将那箱子取了出来, “武将军,请看吧!” 武常安打开一看,立是变了脸色, “这人头……怎得瞧着有几分眼熟……” 再仔细看了看,却见这箱中的人头以石灰腌着,怒目咧嘴死状十分可怕,瞧五官与那拓跋忽儿倒有些相似, “这……这难道是那西夏王?” 那关在帐篷里专人看押之人又是谁? 燕岐晟应道, “这才是拓跋忽儿……西夏王的君王!前头攻入王宫时便自己的养得猛兽给咬死了!” 说罢指了那脑袋的断口给武常安瞧,将前头的事情简略提了提,自然半句没有提穆红鸾,只说是兵士们追赶,那拓跋忽儿慌不择路掉入了兽坑之中。 “啊……” 武常安一听立时明白了, “你……你竟……竟用假的拓跋忽儿骗那些西夏人!” 燕岐晟苦笑一摊手道, “武将军这下应明白我为急着回大宁了吧……” 当日武常安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不多时便传下令来命三军明日加紧赶路,若有延误者以军法论处,下头人见状不解都求见询问,却被武常安严词喝退,第二日大军加紧赶路。 西夏人一路跟着大宁军马屁股后头却是一直到了柔狼山,眼看着离会州不远,西夏人有西寿保泰军司的五万兵马前来阻拦,又有后头翔庆军,静塞军司人马,加上细封荣等的人马,却是已近二十万,做了一个前后左右包抄之势。 这厢又有响箭射入大宁军营之中,小兵将上头捆绑的书信送入大帐之中,武常安一看便吩咐人道, “请了燕将军过来说话!” 燕岐晟过来,武常安将西夏人书信递给他一看,燕岐晟一目十行看完道, “此信的落款乃是拓跋鹣,听说此人是西寿保泰军司的都统军,拓跋忽儿的亲兄弟?” 武常安闻言点头道, “正是,那拓跋鹣是员干将,只性子很是暴躁,性嗜杀人取乐,又素有野心,说不得我们这一回劫持了拓跋忽儿正中他下怀。依我看来这信上甚么明日日出之时必要将拓跋忽儿安然送出,若是不然便要大军围剿之类的话,分明就是想激我们一刀砍了拓跋忽儿……” 燕岐晟晃了晃手中书信道, “怪不得到了此地,西夏人便不让我们走了,看来是这拓跋鹣握了西夏人的大权!” 此人乃是西夏王亲弟,又有兵权在手,若说没有篡位之心,却是打死他都不信的! 要知晓,那拓跋忽儿嫡生的亲儿子只有一个,不久前还死了。拓跋忽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大位必是由自个兄弟来继承的。 武常安应道, “如此一来,只怕这柔狼山实在不好过了,不知燕将军有何计策?” 燕岐晟将手中的信放到桌上冷冷一笑, “即是那拓跋鹣想做这西夏王,自然不能让他这般轻易得手!” 当下凑到武常安耳边低低细语了一番,武常安听得连连点头, “燕将军此计甚妙!” 到如今他终是不再小看这黄口小儿,难破了西凉,放了西夏王城之人果然厉害! …… 待到第二日,燕岐晟顶盔掼甲,胯下骑着花里斑,一手持刀,一手牵了一匹马,亲自将那马上五花大绑的假西夏王带出了大营。 这厢来在西夏大营之外,叫了亲卫过去叫人,那西夏人得信果然立时打马出来,领头的看模样生得有几分英俊,果然与那拓跋忽儿有些相似,想来此人便是拓跋鹣,在他的身后紧跟着西夏众将,拓跋延也赫然在列。 燕岐晟上下打量了那拓跋鹣一番,又瞧了瞧拓跋忽儿,便开口问道, “此人可是你的兄弟?” 拓跋忽儿应道, “正是!” 燕岐晟哈哈一笑,转头问那拓跋鹣, “依你信上所写,若是将你们的王交还,可是肯放了我们离去?” 拓跋鹣远远瞧了拓跋忽儿几眼,竟是半点儿没有瞧出破绽来,他心中虽说巴不得大宁人一刀砍了拓跋忽儿,但面上却仍是应道, “只要你们肯放了我王兄,万事好商量,若是再拖延不肯,小心爷爷手中的大刀!” 燕岐晟闻言点了点头, “好,即是如此,便依你们前头所言,将那卓啰城送于大宁,现下就立下国书盖下王印,西夏王便送还与你们!” 西夏众将闻言大喜,细封荣忙打马上前道, “你此言可是作数?” 燕岐晟傲然道, “小爷我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众人闻言都纷纷瞧向拓跋鹣,只那拓跋鹣却是心头暗骂, “这大宁的黄口小儿莫非是个傻的,一纸文书如何能作数,若是将人送了回来,立时大军围上,将他们这十万大军留在西夏,一个全尸都别想回去!” 只面上却是大笑点头道, “好好好!文书好立,你将人先放过来!” 燕岐晟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真当我傻么!” 说着话掩月刀在拓跋忽儿的脖子上重重一压, “你们若是敢谎言骗我,便先让你们的王人头落地,我们再来一决雌雄!” 拓跋忽儿被压得一低头,立时大声喝骂道, “拓跋鹣,你想害死我吗?还不快快立下文书!” 西夏众将闻言忙拍马上前,细封荣道, “且慢动手,文书好立但印却还在兴庆,怕是要些时日!” 燕岐晟冷冷道, “给你们三日时间,只这三日你们不能阻拦我军回撤,待到了会州城外便一手交人一手交文书!” 拓跋鹣闻言立时摆手道, “那怎么能成?若是到了会州你们再反悔,又当如何?” 燕岐晟冷道, “若是你们反悔了,又当如何?” 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约定在离会州城外二十里处交易。 这厢燕岐晟又用一个假的西夏王骗得西夏人放大宁军队翻过柔狼山,在离会州城外二十里外驻营,那会州镇守早得了韩伏虎的命令,早早带了三万兵马出城预备着接应。 待到与西夏人约定这一日,长思在那假拓跋忽儿的胸前背后藏入铁板,又特意换了一套大些的衣裳,再以鸡鸭之血灌入猪的尿袋之中,以细绳挂在脖子上头藏在领口里。 待到一切预备妥当之后,这才将假的拓跋忽儿照旧五花大绑,坐在马上由燕岐晟牵到了两军阵前,那头派了细封延过来送文书,这头却是派了钻天豹将人送了过去。 燕岐晟在后头押阵,眼见钻天豹将文书收入怀中,细封延接过了牵马的缰绳,钻天豹立时大喝一声打马回奔,细封延忙过来解了拓跋忽儿的绳子,待要下马行礼,拓跋忽儿摆手道, “罢!快走吧!” 两人打马赶回西夏阵中,眼看得还有几丈之地,却自那西夏阵中突然射来一只利箭,细封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觉不对立时抽了腰间长刀, “当……” 一声荡开长箭,却那知这一箭乃是诱他出手,另又有三箭紧跟着射出,拓跋忽儿在马上晃了几下,射过了前头两箭,后头一箭却没有躲过, “噗……” 一声,正中胸口,立时深入胸口,鲜血狂涌打湿了衣衫,拓跋忽儿一手捂了胸口,一手指了那拓跋鹣大叫道, “拓跋鹣,你……你……你敢害我……” 那头拓跋鹣一脸茫然惊叫道, “不是我……不是我……” 拓跋忽儿捂着利箭,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却还是强撑了一口气,骂道, “拓跋鹣,你想害死本王篡位,本王……本王决不会让你……让你如意!” 说着话带血的手一指一旁的拓跋斜道, “你……你……拓跋斜……本王命不久矣,将……将……王位传于拓跋斜……” 说完此话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便翻身栽了下去,胯下的马儿一惊长嘶一声便往无人之处跑去,只那拓跋忽儿身子载倒下去,可脚还扣在马蹬之上,马儿一跑就拖着他的尸体跑了下去。 这场刺杀实在来得太过突然,西夏众将见这情形都愣在了当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还是细封延回神得快,当下叱喝一声拍马追着拓跋忽儿的尸体就下去了。 而那西夏人阵中此时才乱了起来, “啊!有人暗杀吾王!” “定是那大宁人干的……” “胡说,明明是我们阵中射出的,有奸细!”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归大宁 一时之间西夏人有四下寻找奸细的,提刀呐喊着要杀到大宁军营的,又有追过去想查看拓跋忽儿情形的,却是人喊马嘶闹成了一团。 那拓跋斜打仗无胆,听说王位要落到他头上,立时如天上掉下一个大金元一般,砸得他脑中一清,胆气倍增,心知拓跋忽儿一死,拓跋鹣必是不肯甘心自己上位,眼珠子一转立时抽了腰间的佩刀指着拓跋鹣喝道, “拓跋鹣,是你暗下杀手害了吾王!兄弟们……给我杀了拓跋鹣为吾王报仇!” 拓跋鹣见状大怒抽了刀还手道, “放屁!我怎会杀了我的亲兄长!” “王在临死前指得就是你,是你杀了吾王!” 这厢自有那忠心拓跋忽儿一派的听了他“临终遗言”,都叫嚣着杀了拓跋鹣为吾王报仇,拓跋鹣手下自然护主,两派立时打了起来。 只那细封荣脑子还算得清明,见状忙大叫道, “别打了!别打了!现今之计乃是将王的尸身寻回来,再寻内奸立新王,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只拓跋鹣与拓跋斜私见拓跋忽儿一死,都一心想上位,都一心想要罢对方于死地,正要是趁着此时乱着动手杀了对方,如何肯听他之言! 西夏人自家打得不亦乐乎,大宁人却是早有准备,燕岐晟带着假拓跋忽儿出营之时,武常安便已带着大军押着装满西夏财宝的车队,扔下空荡荡的营帐走了。 武常安在前,燕岐晟断后,大宁十万大军缓缓撤回了会州城中,而那驮着假拓跋忽儿的马儿一路狂奔却是冲着会州城而来,不多时便已追上了断后的人马。 燕岐晟远远见着便拍马迎了上去,那假拓跋忽儿胸前全是血迹,见了他拱手笑着大声道, “禀报将军,小的幸不辱命!”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归队!” 这一回乃是穆红鸾自动请缨,做了西夏小兵的装扮,悄悄混入了西夏大军中,瞅准了时机射出了四箭,前头几箭倒是好办,只后头一箭却要相互配合,正正射在那胸口血袋之上,装出一个拓跋忽儿中箭身死的假相,引得那些西夏人内乱起来。 此计说着简单,实则却极考射箭人手法及双方默契,这也是穆红鸾身手高超,藏身在西夏大军之中,连射四箭之后,却是将长弓一扔,展开脚法矮身疾走,不过几个眨眼便不见踪影,待到西夏人回过神来之时,这“内奸”却是遍寻不着了! 那假拓跋忽儿打马归队,燕岐晟却见得后头有人紧紧追了过来,打眼一看竟是熟人! 细封延追到了近前,见那浑身是血的拓跋忽儿隐入了大宁人之中,心中不由暗骂, “没想到吾王乃是假扮的,我们都被姓燕的骗了!这姓燕的好生卑鄙!” 一面骂一面又暗恨自己为何没有细看此人,竟被这姓燕的奸诈小人骗了去! 拍马到了近前厉声问燕岐晟, “吾王何在?” 燕岐晟微微一笑道, “旁人我是不会说实话的,对上你这小子嘛……我倒是要高看几分,便同你说了实话吧……拓跋忽儿早已被他自家豢养的猛兽咬死了!” 细封延闻言心头一沉暗道, “果然如此!” 见着那假扮者,细封延心中已隐隐猜着了几分,若是王没有死,燕岐晟又何必让人扮假于他! 当下沉声问道, “你所言可是不虚?没有再骗我吗?” 燕岐晟应道, “大军已入了大宁城,我此时再骗你也无意,实话对你讲吧,前头入西夏王宫之时,拓跋忽儿自密道逃入兽院之中,一不小心失足落在兽坑里,被自己养的那头狮王给咬死了!” 这话半真半假,只剩了个脑袋的事儿自然不会同他讲,若是这小子再缠着他要西夏王的脑袋,自家可没那耐性同这小子再打一场! 早头约好了长真要独自入会州与他们汇合,现下没见着妻子,燕岐晟心中发慌,自然没心思应付这小子! 细封延听罢心知再纠缠也是无意,当下狠狠瞪了燕岐晟一眼道, “我终究会再来寻你的!” 燕岐晟闻言哈哈一笑, “你若来便大大方自府门进来,我必有好酒招待!” 细封延听了欲言又止,靳马叱喝一声,回身便往来路奔去。 其实现在拓跋忽儿死或不死已无足轻重,在拓跋斜与拓跋鹣的心中早已将他当成死人了!此时间两人指挥着手下打得难分难解,大宁人是走是留自也不会关心。 细封延知晓此时也不是与燕岐晟计较的时候,于西夏人而言,旧王已死,由谁登基继位才是最为紧要! 不管这姓燕的所说是真还是假,他这一招却是十分厉害,用一个假王害得西夏人起了内乱,三年五载自然是无力南下了。 燕岐晟从从容容入了会州城,十万大军可算得是凯旋而归,在会州休整三日之后,便又赶奔兰州而去。 只此时间兰州的韩大将军府中却是迎来了宣旨的钦差,却是皇帝燕守敬身边贴身的太监。 韩伏虎在书房之中面向临安而跪,耳中听得钦差宣读燕守敬的旨意,旨意之中倒是褒奖了西北边军,韩伏虎得银多少,绸缎多少,无权的散官儿升了两级,俸禄自然也多了不少,又有下头诸将兵士等多有犒赏。只燕岐晟取西夏王首级之事却是只字不提,左路军也毫无嘉奖。 韩伏虎领旨之后,又照例奉上辛苦银子,那内侍接过来在手中捏了捏,发觉荷包里头有棱有角,像是一个雕刻的小玩意,偷眼一瞧却是一块和田美玉,价值应是不菲,不由心头妥帖。 听那韩伏虎问道, “下官久在边塞不识京中人物,不知天使称呼,还请匆怪!” 那内侍笑眯眯开口道, “大将军有礼,咱家乃是陛下身边一个小小内侍,常年跟在白公公身旁,大将军叫我一声卢喜便是!” 韩伏虎忙拱手道, “原来是卢公公,失敬失敬!” 卢喜笑眯眯道, “大将军不必客气!” 两人套了套近乎,韩伏虎这才开口问道, “公公久在陛下身边,想来对圣意十分清楚,下官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解惑!” 那卢喜见他领了圣旨,这也算是交了差,当下踱步过来,坐到一旁端了茶水润喉,问道, “不知韩大将军有何事相询?” 这位虽久不在京城,但乃是一方封疆大吏,手中十几万大军,可是真正的实权大将,对上这位自然是要和和气气才是。 韩伏虎问道, “前头下官的密报,不知陛下可曾见过?” 那卢喜点头应道, “大将军的密报,陛下已是一一御览……” “那……陛下可曾有言嘉奖左路军?” 那卢喜闻言敛了脸上笑容却是摇头叹气,应道, “陛下见报大为震怒,曾言道王者不可辱,杀之更不该,左路军中取了西凉但燕将军不应杀了西夏王,此一举必会惹得西夏全国同仇敌忾若是大军来犯,西北一地将长年战火……” 韩伏虎听得心中苦笑, “此一举确是世子爷有些莽撞,不过国事与军事向来有别,这一番大军出征十数万男儿深入西夏,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折损兵士三之有一,论用兵一道,我们可是大胜了一回,陛下若不奖赏,让这些提着脑袋拼命的男儿如何肯服,军心受挫以后诸将如何再领军打仗!” 更有这一战西夏人伤了远气,又有那西夏王一死光是选个新王出来也够得他们忙活,要想复仇我们这十几万边军男儿也不是吃素的,自家这守边的大将都不怕,陛下又何惧之有? 这些话他不敢当面讲出来,只得在心里暗暗叹气。 他却不知那卢喜此时也在心中暗暗嘀咕, “这位大将军想来是久在边塞,不知这朝中诸事,如今陛下对蒲国公父子早已有了不满,如何还肯奖赏!” 想起陛下接密报时那难看之极的脸色,又想起临行前自家师父白谷曾对他言道, “蒲国公如今在朝中越发得势,身后即有皇族支撑,又与朝中重臣暗中相通,此人对外向来宽容仕厚,极喜结交,朝野上下追随者众,如今蒲国公世子又在西北立下战功,这父子眼见得势力壮大,官家对他们是越发忌惮了!” 官家忌惮蒲国公父子,世子在西北有功不肯赏,便连累着这西北边军也跟着吃了暗亏,韩伏虎不知内情只怕也要受牵连。 想到韩伏虎前头所赠的东西自己十分满意,便索性卖了他一个人情,出言提醒道, “大将军虽远在边塞,与朝中诸事想来所知不多,还是要多多结交京中同僚,多多来往书信才是!” 韩伏虎自然不傻,听他话中有话当下便明白了,便岔开话笑道, “卢公公一路辛苦,府上早早预备了酒菜,还请公公移驾到后厅之中,我们吃些酒再说话!” 当下请了卢喜到后头,几壶酒下去,再套了套话,韩伏虎便已知晓了朝中情势,待到酒席散了,命人送了卢喜回房歇息。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回西宁 韩伏虎回到书房之中却是负手来回踱步,思量良久之后,坐到书桌前提笔给自己在京中的几个相熟之人写信。 他虽远在边塞,对临安朝中的事儿所知不算太详尽,但总归他性子细腻,自那卢喜的只言片语之中已是隐隐觉出,这大宁朝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已有阴云渐聚,风雨欲来之兆,这厢忙写信给京中的熟人打听状况。 那头燕岐晟与武常安带了大军回归兰州,韩伏虎亲自出城十里相迎,见着燕岐晟与武常安哈哈大笑着翻身下了马,要过来为二人牵马,燕岐晟与武常安忙称不敢,都下马与韩伏虎行礼。 韩伏虎伸出左右手揽了两人肩膀, “好好好!两位将军这一回征西夏大胜而归,真正是扬我国威,镇慑异邦,待回到城中必要为众将士庆功!” 武常安手下的右路军自然能庆功,燕岐晟却是只得了水酒一杯,便带着手下军士急急赶回西宁,待到回归西宁城中,留守西凉的一万大宁军士也已撤回西宁,走时将那西凉城中西夏官府中的金银财宝全数掠走,又搬了不少粮草回来。 燕岐晟见了大喜,连声称这才算是大胜而归,这厢忙着祭祀阵亡将士,又要犒赏三军,一时之间脱不了身,穆红鸾却是早在入了会州之后,便带了几名侍卫先回了西宁。 一路紧赶慢赶,眼见得西宁在望,也是快马加鞭顾不得一身的疲惫,入城到了官衙后门之外,自有那守门的下人远远的见着主人家回来,忙笑着迎上来行礼, “夫人回来了!” 穆红鸾点头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他, “小郎君何在?” “回夫人的话,这时节小郎君应在后院里玩儿呢!” 穆红鸾闻言身形一闪,人已进了门,快步到了后头花园之中,却见得奶娘一脸的焦急正同丫头们四处寻找小郎。 “小郎!小郎!你在何处?” “小郎!丑奴……快出来呀!” 冬雪是个眼尖的,却是一眼瞧见了立在门前的穆红鸾,喜得快步迎上来, “夫人!夫人……您回来了!” 几个丫头见了她都围了过来,奶娘夏氏也过来行礼,是一脸的急色, “夫人,小郎不见了,这适才才还在院子里玩儿,不过一个眨眼便不见了!” 穆红鸾闻言挑眉, “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夏氏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应道, “适才小郎叫着口渴,奴婢不过转身端了一下茶壶,小郎便不见了!” “哦?你瞧见他在何处叫口渴的?” 夏氏指了那墙角道, “就在那儿呢……” 穆红鸾过去拨开墙角的草一看,立时明白了,墙角处的泥地上赫然有一个刨出来的洞口,洞口处爪痕密布,大小确只有丑奴那般小的孩子才能通过。 “到外头找找吧!” 众人忙开了角门出去在外头找,果然在僻静无人巷子里寻到了丑奴,丑奴一身是泥的坐在墙根处,怀里正死死抱着一身红毛的狐狸。 穆红鸾几步过去唤道, “丑奴!” 一脸是泥的丑奴见着娘亲立时咧开嘴笑了起来,把手里的红狐狸一扔,扶着墙起身就向着穆红鸾跑了过来,穆红鸾上前两步一把抱了儿子, “娘的丑奴!可想死娘了!” 也顾不得儿子脸上脏污,在他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好几口,丑奴咯咯笑着也抱了她的脖子,回亲了过去。母子俩好一番亲热,这才总归是解了相思之苦。 “嘤嘤……” 这时节红狐狸见了穆红鸾也忙过来绕着脚转,尖尖的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大尾巴摇个不停。 穆红鸾一手抱了儿子,又伏下身将红狐狸捞了起来,入手时却觉手中沉甸甸的, “咦!这小东西不过三四月不见,怎得重了这么多!” 丑奴见母亲面现疑惑,便伸手一把薅了红狐狸的毛,奶声奶气指了它道, “娘,它……想跑!” 说着话又扭过身指了指墙角的洞口,穆红鸾这才明白了,原来这洞是红狐狸刨出来的,准是丑奴瞧见它跑出来,便跟着钻洞出来逮它。 穆红鸾笑着亲了一口儿子, “丑奴真乖!” 一手抱了儿子,一手抱了红狐狸回到家中。 进了内室,丫头们忙伺候着她换衣裳,入浴桶清洗,因着许久没有见着亲娘了,丑奴是片刻也不愿离了她,就是她入净房洗浴也紧紧拉了亲娘的手,不肯离开。 丫头们哄了他半晌无果,无奈只得搬了一张矮凳让他守在一旁,丑奴端坐在那处手托着下巴,眼儿一眨不眨的盯着亲娘,那样儿分明是怕她又跑了般。 穆红鸾洗去一身风尘,又回到镜前梳头打扮,转回头见红狐狸坐在一旁的榻上,那腰身瞧着确是有些异样。 当下冲它招手道, “过来!” 红狐狸嘤嘤了几声,果然听话的晃着尾巴,轻盈的跳到地上,过来嗅了嗅她的手,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 穆红鸾抱了它起身,伸手在它肚子上摸了摸,果然粗了不少,只觉入手微微有些硬,红狐狸蜷缩起身子护着自己的肚子,嘤嘤叫着讨好的又舔她的手。 穆红鸾见状笑骂道, “小东西,怪不得你悄悄儿跑出去,你这是……寻到伴儿了?” “嘤嘤……” 红狐狸眨着眼儿,不停的摇着大尾巴。 春芽几个这时才恍然, “怪不得这小东西日常不见影儿,原来是跑出去寻伴儿了!” 穆红鸾笑着轻轻抚它的肚子, “它这是肚子里都揣上了,你们竟不知晓么?” 丫头们听了都摇头, “这小东西,只夫人您在时还肯亲人,您不在时它除了要填肚子时才肯理我们,平日里根本不搭理我们!” 穆红鸾伸指头点着它的小鼻头, “这小东西倒也精怪,我若是再不回来,只怕你生了一窝小崽子都没人知晓,你在外头是寻了个甚么伴儿?” “嘤嘤……” 红狐狸舌头探出来舔了舔她,嘴里虽应着,只可惜它说的话穆红鸾也不懂,只得抱了它使劲儿揉了揉它软软的尖耳朵。 正说话时,四丫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大姐!大姐!” 急匆匆的冲进来见着穆红鸾便拉着她的手笑,穆红鸾仔细打量四丫,几月不见这丫头竟瘦了一圈儿,下巴尖了不少,一张脸儿显出几分俊俏的模样,她这一瘦倒更与穆红鸾有些相像了。 “这阵子我不在,你是没有好好吃饭么?” 这丫头平日里半分不肯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怎得竟会瘦下来? 四丫闻言只是笑,抚着脸道, “瘦下来倒增了几分姿色,大姐姐不觉着好么?” 姐妹俩人正说着话,外头紫鸳与绿绣也进来了。 “大娘子!” “夫人!” 穆红鸾见着绿绣却是笑道, “怎得你一个人来了,将你那小妞妞给我抱来瞧瞧!” 绿绣笑着道, “纤纤甚爱哭闹,大娘子一路辛苦,回来需要歇息,抱了她来怕吵着您!” 穆红鸾道, “这时辰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歇着,你抱了她来怎会吵着我!” 绿绣听了便笑着出去,果然不一会儿抱了自家的女儿进来,穆红鸾接过来仔细打量这小家伙,小孩儿长得快,一天一个模样,如今的样子已不是百日那般了,杨家小娘子生得倒是白嫩可爱,只五官却是有些似杨大强,浓眉大眼很是大气。 穆红鸾见状不由叹道, “你也不知怎么生的,倒让杨大强那货占了先机去,这小家伙怎得像她爹呀!” 说起这个绿绣也是连连叹气, “大娘子莫说这个,说起这个我也是暗暗生气呢!我们家芊芊若是随了他爹那模样,以后可怎么嫁人!”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紫鸳应道, “人都说女大十八变,以后大了说不得就像娘了!” 绿绣听了又叹气道, “我也只有指望着这个了!” 穆红鸾便笑道, “这你倒不必怕,至多以后多陪些嫁妆就是,你若是舍不得,便由我来出!”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笑。 到了夜里丑奴便缠着穆红鸾要跟亲娘一块儿睡,穆红鸾怜惜儿子离了自己几个月,又自己也十分想念儿子,便许了他夜夜睡在一处,只这一睡却是一直到燕岐晟回了西宁都不肯离开。 燕岐晟回到西宁好不易能脱了军营回到家中,见着自家生得越发好的丑儿子,抱着也是一阵的亲,啾啾啾的狠狠几口,却被自家儿子嫌弃的推开了脸,不停扭着小身子要下地去。 燕岐晟哈哈笑着将他往半空中抛了几抛,见儿子小脸上乐开了花这才放他下来,丑奴立时蹬蹬蹬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跑了。 燕岐晟这才转身进内室,见妻子正盘坐在窗前软榻上,小几上香烟袅袅,室内隐隐的茶香,却是正在品茶,见状也不去她对面,过去蹬了鞋子上榻,便往她身旁挤。 这厢将头枕在妻子圆润又有弹性的大腿上,反手拢了她的细腰,把脸埋进她小腹里惬意的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场仗打下来,总算是能消停几年了!”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六个崽 穆红鸾伸手轻轻给他揉动着额角, “我先一步回了西宁,为何一直未听到临安有封赏到?” 按说打了胜仗皇帝都要封赏的! 旁得不说,依着惯例那些西夏王宫里掠来的金银财宝便应有三成赏给众将士! 燕岐晟听了却是冷笑一声,翻身平躺着,示意她为自己倒茶。穆红鸾倒了一杯茶送到他嘴边,燕岐晟张口喝了才应道, “前头爹爹已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宫中有人传信出来,燕守敬如今忌惮我甚深,别说是封官,便是金银都不肯多赏,西宁这边守军的犒赏,还是韩大将军匀了兰州守军的,送了些过来,说起来这倒是我连累他们……” 燕岐晟随即冷笑了一声道, “哼!燕守敬此举倒是成全了我,此一番作为更让众将士瞧清此人心胸,此等小人如何为君!” 穆红鸾闻言长叹一声却是再不言语。 回到西宁之后一月,红狐狸那肚子已是如吹气一般胀了起来,鼓胀得似乎要爆了一般,穆红鸾伸手去摸时,能抚到紧绷绷的肚皮,因不知这小东西是几时分娩,便不敢放了它到外头四处走动,只能关了它在府里,专叫了一个小丫头每日里盯着它。 红狐狸挺着一个大肚子,行动实在不便,想跑也跑不动,无奈之下只得每日在院中蹒跚,无奈的瞧着墙外时时嘤嘤叫唤几声。 又隔了十来日红狐狸突然烦燥不安起来,冲着伺候它的小丫头龇牙咧嘴,露出尖尖的小白牙,小丫头想去抱它,却被它一口咬在了手腕上,小丫头疼得大叫一声急急忙来寻穆红鸾, “夫人!那狐狸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像发了疯般!” 说罢露出带血的手腕给穆红鸾瞧,穆红鸾叫了人带小丫头去治伤,急忙过去却是瞧见红狐狸正焦急不安的四处乱转,伸手摸它,竟也自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又弯曲了身子去舔舐下面。 穆红鸾见状知它这是要生了,忙叫人把备好的窝给抬来,这还是在外头专请人做的,大平底木盆,里头铺上棉絮又垫了两层棉布,又软又暖和,穆红鸾抱了红狐狸进去,却没想到它四处嗅了嗅,竟从里头爬了出来,却是低低的哀叫着往里头寝室而去。 这厢到了穆红鸾住的屋子里,在衣柜前停下,用爪子伸到柜门缝隙之中勾了几勾,却是将柜门打开钻了进去。 丫头们见状大惊, “这里头可都是夫人的衣裳!” 说罢便要去抓它,穆红鸾忙喝止道, “罢了!让它在里头吧!” 那红狐狸进去只听得里头悉悉索索之声响起,不久便传来低低的几声叫唤,却是已经生了。 众人也不敢去打扰它,待到半夜里红狐狸才满身疲惫的自柜子里钻了出来,柜子外头放了早给它备好的清水和鸡肉,出来狠狠几口吃了精光,又急匆匆的钻了回去。 一直待到十五日之后,穆红鸾才得以见着红狐狸这一窝小崽子,竟是一气儿下了六个,却没一个皮毛似它,竟都是灰扑扑的六个刚睁眼的小毛团。 穆红鸾很是不满道, “你在外头倒是找了个甚么样儿的?为何一个都不像你?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一身好毛色!” 红狐狸嘤嘤的叫唤了几声,伸舌头舔了舔穆红鸾的手,穆红鸾叹了一口气道, “罢罢罢!生都生了再怎么也是自家的,好好养着吧!” 这厢每日里好肉伺候着,又弄了些羊奶给它喝,将那六个小毛团一个个养得是油光水滑,肉嘟嘟,毛茸茸的六个小毛团虽说皮毛不甚好看,但也着实可爱的紧。 待到这些小家伙睁了眼能四处乱爬时,红狐狸才一个个叼到了那木盆之中,母子七口移居进去。 四丫这时节才能得见了这几个小家伙,喜得掬了一个在手中,爱不释手的对穆红鸾道, “亏得三姐没有在这处,若是她在这一窝小狐狸都要被她给霸了!” 穆红鸾笑道, “她此时可无暇顾这些!” 前头她们自临安到兰州时,三丫便曾写信给临安的父母说是有了三个月身孕,待到穆红鸾去西夏时竟又写信来说是腹中又有了老二,算一算日子,三丫这肚皮倒了争气,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 四丫想起这一出来便笑道, “三姐姐这时节必是十分忙碌!” 想了想又道, “前头三姐姐的信是由临安爹娘那处转来的,爹娘的信中提到二姐姐也有了三月身孕……” 这时节通信不便,虽说穆大夫妻的信是由蒲国公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只到了兰州又要转西宁,在路上走了足足一月有余,又穆红鸾随大军出征在外,算下日子二姐姐再有一月怕也是要生了! 穆红鸾听了半晌不语,良久才叹一口气道, “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出去了,四丫心知她是面硬心软,这出去必是写信要借了爹娘的手多送些银两过去,却是冲着手中的叽叽叫唤的小肉团一皱鼻子道, “二姐姐这是真傻!好好的姐妹情竟因着男人给生份了!” 她在这处暗暗叹息,却不知二丫那处却是早早产下了一个女婴,此时间坐在床上正看着瘦弱的女儿流泪。 外头自家婆婆正在高声叫骂, “生了一个赔钱货,倒日日要老娘端茶倒水的伺候,也不知那儿来的脸!” 叫叫嚷嚷却是将本就没有睡熟的婴儿给吵醒了, “哇……” 小女婴小嘴儿一张立时哭了出来,小小的声儿比猫儿叫声大不了多少,二丫心疼的抱起来轻轻拍着,小女婴闻到娘亲怀中的气息,便扭着头小嘴儿不停的蠕动起来。 二丫忙解了衣衫给孩子喂奶,却因着生了孩子受了不少气,肝火上扬阻塞了乳腺,小女婴啜了几口便再也没有了,不由又皱起眉头哭了起来。 二丫忙伸手扶了挤一些出来,却只能润了孩子口唇,却引得她哭得更响了,二丫抱着她轻轻拍,嘴里哦哦的哄着,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外头人听了骂得更凶, “哭……哭甚么哭!丧门星!” 外头骂得厉害,里头人骂得也是厉害。 正这时杨三娘子手里提了东西,便来拍门, “砰砰砰……” 里头的温氏一听眉头一皱, “谁呀?” 杨三娘子在外头应道, “亲家母,是我呀!” 温氏一听是杨三娘子,当下将那凶神恶煞的脸儿给抹下来揣进怀里,换上一副和蔼亲切的面孔,过去打开了门, “哎哟!亲家母又来了!” 笑盈盈一双眼儿往那杨三娘子的手中一转,见是一只胖墩墩的老母鸡,又有一个锦布的盒子,不由眼儿笑成一条缝,一面让了杨三娘子进来, “亲家母这是又来瞧二丫了?” 杨三娘子应道, “二丫少奶水,我带了只鸡来给她补补!” 这厢将手中的鸡给了温氏,温氏笑眯眯接过来,又去接她另一个手的锦盒,却被杨三娘子让了开去,杨三娘子不理她,只是笑着道, “我进去瞧瞧二丫!” 却是径自进去了,温氏脸上一变暗暗骂了一句,提着鸡往灶间去了。 杨三娘子进去时,二丫早擦了眼泪正抱着女儿在哄,杨三娘子见外孙女哭得小脸通红,心疼的过去抱了道, “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是饿了?” 二丫将孩子给她,身子软软的倚回枕上,轻声应道, “娘,我……没奶水呢!” 杨三娘子哄着孩子转身在门口叫道, “亲家母,孩子饿着呢,把昨日拿来的热一热吧!” 只温氏在灶间应了一声,这才回来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这是你爹在外头寻得大补丸,你每日里吃一个,这是专治妇人气虚亏损的!” 二丫接过去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放了十二个药丸,杨三娘子又道, “你先吃着,以后再给你送来!” 二丫拿在手里咬着苍白的嘴唇,眼一闭却是泪珠儿滴了下来, “娘……” 杨三娘子见了不由皱眉道, “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遇上事儿只知哭哭啼啼,你这是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 她一问,二丫却只知流泪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三娘子见状不由上前去在她额头重重戳了一把, “你就愿意这么被那刘璟欺负?我也真不知是前辈子造了甚么孽,生下你这么个软蛋!你大姐姐嫁给世子爷,在那蒲国公府中呼风唤雨,没一个人敢骑到她头上去!你便是比不上你大姐姐,总要比个三丫吧!前头也生了一个丫头,这丫头还在吃奶呢,就又怀上了……你看那 谢贵可是敢出去吃花酒?当初是你瞧上了这刘璟,死活不听我的话要嫁给他……这刘家无钱无势也就罢了,怎得姓刘的一个读书人竟没个廉耻心,趁着你怀孕不能近身便去外头寻花问柳,你竟半点儿拿捏不住他!老娘将你嫁过来是来受人磨挫的吗!” 真真是气死人了! 杨三娘子一手抱着外孙女,一手戳着二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 好话说了,坏话也骂了,这二女儿就是立不起来,真正是船上的人不使劲儿,岸上的人撑断腰! 气死我了!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打姐夫(一) 二丫听了杨三娘子骂,却是只能捂着脸哭,眼泪打湿了手掌又流下来打湿了袖子,杨三娘子骂虽骂却终究心疼女儿,扯了帕子给她擦眼, “哭什么哭,本就没有奶水了,再哭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家和这小东西!” 见二丫抽噎着把眼泪擦干,杨三娘子才没好气的问道, “你现在是打算如何,眼看着这都快出月子了,再放任那小子在外头沾花惹草,说不得给你领一个回来,叫你一声姐姐,以后有得你哭!” 二丫听了又要哭,杨三娘子怒的大喝一声, “闭上嘴!” 却是吼得怀里的小外孙女又嘤嘤哭了起来,杨三娘子忙又伸手拍哄着,指了二女儿道, “你瞧瞧你这样儿,蓬头垢面,脸色腊黄,每日里哭哭啼啼,别说是男人便是我这亲娘见着也嫌弃,给你送来的东西有没有好好进补,你若是还要将这日子过下去,就好吃好喝把自己养好些,待出了月子,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把那姓刘的小子给我好好收拢了身心!虽是不想过了……现下就跟我回去,爹娘也不嫌弃你,有我们在一天自有你们娘俩儿的吃穿,若是以后走了,还有你们大姐姐,她虽说脾气急,但是个面恶心软的,有她在你们娘俩儿后半辈子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二丫听了摇头, “娘,我……我想……还想跟他过下去的!” 杨三娘子听了叹气, 这丫头也不知是吃了甚么药对姓刘的小子这么死心塌地,就算硬绑了她回去,只怕也要跑回来!也不是上辈子做了甚么缺德事儿,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真正是冤孽呀! 二丫在那处抽泣着,心里也是乱的很。 自二丫与穆红鸾搞得生份之后,那刘璟也是憋了一口气,考京试竟是得了个十八名,这是中了举人,算是很不错的了,按说他在家中埋头苦读,以后中进士也是说不定的! 却后头与同科的几位举人交好起来,由人引见了京中很是出名的一位大儒傅济舟为师,这一步走得极好,算是半步入了京城士林。 只承了人的情,别人相邀便不好拒绝,每日里与那些同科们赏美景游名山,呤诗作对,提笔文章,又因着他确有几分文采,作出来的诗句很得老师赏识,又得同科佩服,倒在这京城之中小有了些名气。 这男儿汉但凡有了些功名,便少有几个能压下翩翩欲飞的心思,沉下气来更进一步的,更不要说刘璟此人本就好虚荣,顾脸面,被外头人赞几声,奉承几句,便立时东南西都寻不着了。 每日里被人拉着在外头吃酒猥妓,初时还要装个清高做个柳下惠的样儿,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后头多来上几次便露了本性,同人一起搂着美貌的女子调笑戏耍,早将自己家中贤惠的妻子扔到了脑后。 只旁人吃喝玩乐都是家中有底子,刘璟出去虽说凭着自己的文采倒也有人抢着为他付银子,但日子久了,难免也有自己掏银子的时候,更何况为了装门面,衣裳佩带也要费不少银子,回到家中便要伸手,问爹娘自然不好开口,便去问妻子要。 二丫的家底子早被刘家掏光了,初几回刘璟问她要还是挤出了些,到后头是一个铜板儿都没有了,二丫又见他每日回家都是带着一身胭脂味儿回来,甚至衣袖之上还有嫣红的唇脂,忍着心中酸楚憋许多时日。 后头实在忍不住了就挺着大肚子问他,刘璟初时还觉休愧,支吾难言不敢对视,只二丫实在软弱,见状便知他是负了自己的一腔直情,却只各哭泣,也拿着丈夫没有半分办法。 到后头哭得刘璟烦了,又没有银子拿出来,便开始骂骂咧咧,这小两口子一闹将出来,刘本源夫妻才知晓此事,都不喜儿子在外头吃喝猥妓。 刘本源要教训儿子,只刘璟却道, “儿子在外头应酬也是为了结交同科,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儿,在官场上行事若是没有帮手,再高的本事也是寸步难行!” 这二老本就见识少,听得儿子如此说活,自然是信了儿子的话,只家中如今也无钱,刘老儿终归还是弄了一个菜园子,也学了穆家人带着两个小儿子和婆娘种菜,这生意才刚起步也没有多少进项,却是没有多少银子给大儿子。 温氏便将主意打到了穆家人头上,撺掇着二丫回穆家要银子,二丫本不想求娘家,只婆家人日日给脸色看,她也是无法才厚着脸皮回去寻了杨三娘子。 初时两三回都是扯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只说是婆家穷没有银子买好吃的补身子,杨三娘子心疼女儿,虽恨刘家人无能,但女儿如今大着肚子,再恼恨大人也不能亏了孩子,便五两、十两的给了她。 那刘家人尝了甜头,但时时催着二丫回去,次数多了杨三娘子便起了疑心,问二丫也不说,便叫了丈夫过来助阵。 穆大不是杨三娘子,他在外头见得多了,听妻了一说,又见二女儿支支吾吾有苦难言的样子,便沉下脸道, “你不说也成,你爹我在外头跑得多了,如今这临安城中也有几个好朋友,那刘家人也做了这一行,只要有心打听有甚么不知晓的!” 二丫心知自家爹爹平日里对几个儿女虽十分慈爱少有严厉的时候,但若真要沉下了脸来,便是娘也要怕上三分,当下只得哭着将刘璟在外头如何,刘家人又如何却是说了个一清二楚。 穆大与杨三娘子听了不由大怒,便要去叫了宝生回来,又要去蒲国公府借几个人来,去寻刘家的麻烦。 二丫一见立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爹娘,夫君如今有了举人的身份,再待上一年便能会试,他……他这也是为了以后打算,虽说……虽说在外头有些许出格之举,那也是被人带坏了,待得……待得女儿生了孩子……便好了!” 却是死死抱着穆大的腿哭了起来。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状气得不成,此时倒不气那刘璟,却是恼起女儿实在不争气,杨三娘子伸手戳得二丫脑门红通通一片, “你这丫头,也不知那姓刘的给你灌了甚么迷汤!让你这么护着他!” 二丫哭着喊到, “他……他总归是我的夫君呀!” 自打见了刘璟头一面,自己的一颗心便沦落到了他身上,虽说她也渐渐明白刘璟并非良人,但心都给了,想收回来却是难了! 穆大与杨三娘子见挺着大肚子的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儿,实在也是狠不下心去,只得忍气吞声装做不知此事。 之后杨三娘子便再不给二丫银子,都是买肉买鸡买些补身子的药品给二丫,虽说东西拿去刘家人吃了大半,但好歹也落了些进二丫的嘴里。 再之后二丫因着孕期忧思太过,肚中的孩子刚过了八月便见了血,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早产,好不易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却是生下一个女婴来。 刘家人无不失望,那刘璟一是因着妻子再没法子给银子,二来是因着生了一个女儿,心中不满二丫,虽说如今少出去吃喝玩乐,在家中也只在书房根本不去瞧妻子女儿,竟是渐渐疏远起妻子来。 今日杨三娘子到了刘家,那刘璟不在这家中,却是寻了一个借口出门去了。 杨三娘子在这处训女时,外头刘璟此时正被人一茶壶砸在脑门上,当时就开了瓢,鲜血自额头上顺着鼻梁流了下来,看着很是吓人。 那茶肆之中的众客人们见状都吓得惊叫起来,原本端坐在刘璟对面的女子也吓得脸都白了,立时起身急声道, “你……你……你是甚么人,为何……为何当街打人!” 宝生甩了甩手里的茶渣冲着那女子狞笑着挽起了衣袖道, “打人!小爷还要杀人呢!” 说罢再飞起一脚踹在了刘璟的腰侧,踹得刘璟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宝生大喝一声上去骑到了他身上,拳头便如雨点一般打了下去, “刘璟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家有贤妻又有女儿,竟还在外头沾花惹草,我打死你个无耻下流之辈!” 那刘璟虽说也是成年的男子,便长年读书又生得高瘦,宝生虽说也读书便身形越发似穆大,长得高大不说,又早年是个皮小子,混着那杨大壮那些小混子们在街面上也不知打过多少架了。 他这一踹倒刘璟骑上去压着他,头一拳便打在了他两眼之中,刘璟头顶上挨了一记茶壶本就头昏眼花,再在双眉之间挨了一拳头,双眼泪水狂涌不能视物,在地上抱着头护住头脸,此时也顾不得读书人的颜面立时大声惨叫起来。 宝生第二拳、第三拳后头无数拳却是专指了那打着疼,又瞧不出伤势的地方去,一会儿肚子上头,一会儿肋骨之上,一会儿抓着他头发重重撞在了地上, “咚……” 一声,那声儿令得整个茶肆里的人都不由龇起牙来,那女子见心上人被人狠狠打着,又听宝生说甚么家有妻女的话,立时惊诧问道, “你说甚么?他……他家中已有妻女?”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打姐夫(二) 宝生一面跳起来重重一脚踩在刘璟的肚子上,一面回头骂那女子, “你这女子好不知廉耻,当街与男子同行吃茶,想做人小妾也没有这般上赶着送上门的!” 那女子带着帷帽瞧不清面容,被骂得娇躯一震, “你……你胡说甚么!我为何要做人小妾……明明就是他……他说甚么因读书耽误了亲事,一直未曾娶亲!” 宝生听得叉腰打着哈哈,呸一声吐在地上又给了刘璟一脚, “啊呸!你脑袋瓜子是长着好玩儿的么?这无耻下流的话你也信,竟从来没有想过去打探打探的吗?” 那女子听了一时语塞,气得花枝乱颤, “我……我……” 她也是性子单纯,从未遇上过这类无耻胡言之辈,又听自家父亲夸此人文采不错有前途,又见刘璟外貌又生得俊秀,便暗暗生了些好感。 平日里这刘璟在付济舟的私塾之中进进出出,两人见面行礼也说上两句话,刘璟乃是已婚男子,对付这类闺阁之中的单纯女儿家自然还是有些办法,眉眼之间多了些暧昧之色,又寻着机会同她说些闲话。 刘璟见这付家的小娘对他有些心动,心中暗暗欢喜,却是私下约了几回,付家小娘自幼知书达礼自不肯同男子私下见面,正这日刘璟见她出门便尾随了出去,假做偶遇好说歹说好请了人去吃茶,到了这茶肆之中对坐饮茶,却是没想到被与同窗出来吃茶的宝生撞了个正着。 宝生瞧在眼里如何不恼,这厢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自二楼咚咚咚跑了下来,抄起一个茶壶便砸了上去。 宝生打得刘璟在地上翻滚惨叫,回头对那女子道, “这刘璟家中早已有妻子,正是我的二姐,我二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正在家中休养连月子都未出呢!” 一旁瞧热闹的众人都哦了一声,原来竟是小舅子打姐夫,为自家姐姐出气呢! 那付家小娘却是气得身子颤抖,啊了一声, “原来……原来他竟是这般无耻之人,家中妻子还在休养,女儿还在襁褓之中,竟还敢约……还敢……” 竟还敢同她说甚么,想请小娘子到茶肆饮茶,也好多说说话! 真……真正太无耻了! 付家小娘气的双手都颤了起来,宝生双手抱胸哼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道, “瞧你的样子只怕年纪也不小了,怎得还如此呆傻,便是再慌着嫁人,也要睁大了眼好好挑选男人才是!” 那付家小娘被他当着众人的面,一番话说得脸色涨红,心中又是急又气却不好反驳宝生,只得将一腔怒气发到了刘璟身上,提了裙子过去照着他面门便是一脚,正正踢在刘璟的门牙之上, “啊……” 刘璟惨叫一声捂了嘴,口唇处鲜血直流,那女子也啊得一声单脚跳了起来,她穿的是绣鞋这么狠狠一踢,自然脚趾头痛得不成,跳了两下身子一歪站立不稳,只得一把扶在了宝生的肩头上。 宝生见状也不好眼睁睁让她摔倒,便伸手扶了她,见她气得饱满的胸口起伏不定,领口处一片莹白时隐时现,忙转过脸去道, “好啦!好啦!你女人家家的动甚么手!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女子气得不成怒而对他吼道, “想得美!老娘被他骗得好惨,不打他如何出这口气!” 说罢不顾脚上疼痛,反手费力抄起了一旁的凳子, “砰……” 一声重重砸到了刘璟头上,刘璟挨了一下,终是再受不住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众人见这架势都吓了一大跳,有人立时尖叫起来, “唉呀!不得了……打死人了!” “快!快叫大 夫啊!” “叫甚么大夫,报官啦!” 众人在那里乱作一团,那女子也是头一回砸人却是没想到含怒出手竟将人给打死了,立时吓得呆在了那处,宝生也吓了一跳,他倒不怕将刘璟打死,只是怕害得自家二姐做了寡妇,家里还有一个小侄女要养呢! 宝生忙过去伸手一探刘璟的鼻息,立时面上一松,对那女子道, “放心!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又伸手在他胸前按了按,回头冲她肯定的点了点头,那女子还是有些不信,不安的动了动脚, “真……真没死!” 宝生又点了点头,却见得有人去报了衙门,远远街面上有皂衣持尺的衙役跑来,当下忙推了那女子道, “你快走!” 打刘璟这事儿本就是自己先做的,又这女子瞧着确是被刘璟骗了,若是真进了衙门过堂,她是个女子如何大庭广众抛头露面,再说了自家打刘璟乃是小舅子打姐夫,这是家事,若是她掺和进来便不好办了! 忙推了她走, “你快走!快走!” 女子见着衙役也害怕了,被他推了几推只得一咬牙跑了出去,几下便混入人群之中不见了。 宝生这才回身对上那些冲进来衙役们,挺胸应道, “人是我打的……” …… 这事儿都闹上了衙门,穆大自然知晓了,这厢急急忙忙跟着报信儿的人进衙门,见了官老爷下跪,这才知晓是出了何事儿! 见着浑身是伤的女婿同火冒三丈的亲家,还有自家那犟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儿子,不由大怒起身上去就给了儿子一脚, “混账东西!谁让你当街打人的!” 宝生挨了一脚坐倒地上,立时爬起来跪好, “爹,刘璟这小人在外头谎称未曾婚配,与旁的女子私会,儿子不打他便不姓穆!” 穆大听了转头瞧那刘本源,那刘本源见儿子被打成这样,已是又气又怒又是心疼,怒而道, “混账小子,便是你姐夫不对,那轮到你来教训的,你是个甚么东西!我儿子可是举人!” 穆大虽气儿子莽撞,听刘老儿骂自家儿子立时沉下脸来, “亲家翁,女婿即是举人便应知书达礼,晓廉耻通礼教,在外头谎言欺骗妇人,是读书人应做的事吗?” 刘本源闻听却是一瞪眼道, “谁说我儿子在外头骗人了?谁被我儿子骗了,你找个苦主给我瞧瞧!” 说罢也不与穆氏父子多说,却是转脸对上头端坐的堂官儿道, “大人,我儿子堂堂举人,被人无故打的遍体鳞伤,还请大人为他做主啊!” 穆氏父子闻言刚要瞪眼说话,那堂官儿见状却是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你们小舅子打姐夫本是家事,怎得还闹到了堂上让本官来断……” 顿了顿道, “穆宝生,罚你赔二十两银子给你姐夫治伤,你可服气!” 宝生气呼呼还待说话,穆大一把按了他的脑袋应道, “大人,我们服气……服气!愿赔二十两银子!” 一旁的刘本源听了却是跳着脚的不服, “大人,他们当街打人,还是身有功名的举子,不可如此轻易放过!” 那堂官却是鼻子里哼一声道, “即是如此,那便依你所言,本官便彻查此事,就派了衙役过去寻那苦主前来堂上,若是你儿子真有谎语欺骗之事,本官便亲自发出文书到太原州府学政处,将你儿子学籍革除!” 那刘本源一听立时慌了,忙道, “大人,我们……我们愿服此判,二十两银子就二十两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论夫妻 旁人家三妻四妾,那是人家有权有势,家财万贯,那姓刘的小子,穷书生一个,一家子吃穿还要靠着婆娘,女儿刚在襁褓,二丫还在月子里,这就想纳小妾进门了? 杨三娘子想起女儿在那刘家的惨样儿,真是越想越气,便要进灶间去寻菜刀砍人,宝生也在一旁跳着脚的叫道, “娘走!我陪您去!” 穆大气得伸手大力抹了一把脸,重重一拍桌面, “宝生给我跪下!” 见儿子听话的扑通一声跪了,又回头吼自家婆娘, “你给我回来,今日儿子才去了衙门,你这是也想去衙门一遭么!” 杨三娘子毕竟是妇道人家,再是泼辣也只敢在家里闹,真让她上衙门去,便立时焉儿了! 悻悻的回来问道, “他爹,怎得还闹进衙门去了!” 穆大冲她一瞪眼道, “你这好儿子,将人家给打得人事不省,头破血流,再多来一下便是人命官司了,你还嫌打得不重么?” 杨三娘子听了冲了儿子喝道, “你这孩子打人便打人,怎得还打进衙门里去了?你以前在太原街面儿上混的时候,与人打群架就知晓衙役来了要跑,怎得到了临安却变傻了!” 宝生闻言应道, “哎呀!娘呀!我打的又不是旁人,是自家姐夫,即便是跑了,他也能寻到我,跑不跑的有甚不同!” 杨三娘子想了想点头, “说得倒也是!不过你下手也别光往那头上招呼呀!” 她此言一出,穆大也忙点头道, “那刘璟教训就教训了,爹我也不拦你,只下手要有分寸!” 若不是碍着自己是老丈人,动手打女婿易引得刘家二老出面,事儿闹大了对二丫不好,穆大早教训刘璟那小子了! 儿子打刘璟便是小舅子打姐夫,这是小辈儿们动手,更何况宝生又占着理儿,便是刘家想寻麻烦也没那脸,只打人也要有打人的手法,一味的乱打一气,苛是打死打残了,之后的事儿却是不好收拾。 更何况他刘家三个儿子,穆家可这一个儿子也是要考功名的,若是因为这个宝生考不了科举,岂不是要气死他娘老子! 幸得好这一回有蒲国公府的人暗中帮手,若是不然宝生进了衙门,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待得此间事了,还在去一趟蒲国公府见一见亲家翁才是。 宝生听了自家老爹教训,我了一声,欲言又止,心中暗想, “我就只砸了那么一下,头上最重那下是那女人砸的,我可不是那没脑了的人!” 他打架的手法乃是自小由大姐姐亲手教的,专能打的人疼死,面上瞧不出伤来。 只想那女人是个妇道人家,又是被骗的,前头都没有牵扯她进来,现下自然更不能说了,当下吸了一口气把话又给咽了回去,自己全给兜着了。 低头认错道, “儿子以后再不会这般鲁莽了!” 穆大见儿子认错总算脸上缓了些下来,却还是要把话给儿子点透, “亏你还读了这么久的书,遇事只会用拳头,刘璟再是不好你也不要亲自动手,若是在衙门留了案底再报上去,日后你还要不要考功名了?” 杨三娘子在一旁听了也是点头道, “那姓刘的小子再是可恶,想法子叫了人拖到暗巷里收拾便是,搭上了你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值得了!” 自己生了四个丫头好不易才生了一个儿子,早些年在太原宝生还调皮些,到了临安又拜了大儒为师,眼看着稳重了不少,杨三娘子瞧着也是欣慰,却是没想到今日里又来了这么一出。 当下忙问穆大, “他爹,那衙门里如何发落的?” 穆大将衙门的事儿一讲道, “幸得有亲家翁的面子,那官儿将这事判做了家事,又有那刘家理亏因而赔了二十两银子,他们也未吭声,衙门里是了了事儿,不过二丫那里,只怕……” 杨三娘子听了恨恨道, “他们姓刘的还好脸为难我女儿,左右二丫在那家里也是受气,不如我们将她接回来吧!” 地下跪着的宝生听了立时点头道, “娘依我瞧着这样最好,现在刘璟被一身伤的抬了回去,刘家人寻不到儿子麻烦,说不得还要如何给二姐气受呢!” 穆大闻言瞪他一眼, “还不都是你!太过鲁莽!” 当下拿手一指宝生, “你这几日学堂也别去了,给我在家里闭门思过!” 宝生还想说话,却被杨三娘子一把拉起来,往他那房里推去,一面走一面小声道, “我的小祖宗,你可长点儿眼吧!没瞧见你爹已是一肚子的火了,你弄出这么一桩事儿来,待会我们去刘家接你二姐还要费一番口舌呢!” 宝生听了哼一声道, “娘你放心,他们刘家若是敢不放人,我今儿晚上就打进他们家去!” 依着杨三娘子的脾气要打早就打上刘家去了,这也是为了女儿忍着气,想起二丫那一副立不起来的样儿,不由叹了一口气,把儿子推进房去, “听你爹的话,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吧!” 把房门自外头用铜锁锁了,这才转身出去见丈夫。 穆大正坐在堂屋之中紧锁了眉头,杨三娘子见状便过去道, “他爹,宝生这孩子虽是鲁莽但也为了他二姐,你也别生气了,我们还是早些去把二丫接回来吧!” 穆大皱眉应道, “宝生那小子虽说鲁莽但总算是为了护着家里人,我生恼,是恼他做事不思量,关上他几日也就是了,我担心二丫,怕刘家不愿放她,更怕她不肯跟着我们走!” 杨三娘子听着冷笑一声道, “他爹,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穆大听了奇道, “你有甚么法子?” 杨三娘子冲他使了一个你等着瞧的眼色,却是转身进去,从房里拿出来一个银元宝来,放在桌上对穆大道, “他爹,这可是刚兑的五十两雪花足银!” 穆大一见立时明白妻子的意思,当下叹气道, “想当初我就应听你的话,让二丫嫁了屠户,说不得现下日子还好过些!” 杨三娘子听了忙道, “他爹你也不必自责,这也是二丫自己性子太软了,遇上刘璟那么一个白眼狼才遭了罪!”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 “这也是我这当娘的没有教好她!” 这女人嫁男人过日子,若是夫君是个正人君子,兼性端正又洁身自好,且是又有担当之人,女人家自然是三从四德,温柔顺从,好好听夫君的话才是。 只世上伟岸的男子太少,总归有些这样那样的不好,且一时好不等同时时好,还是要女子自家立起来才是正理! 像自家夫君穆大这种老实人,前头他们多少年都是夫妻恩爱,齐心持家,养育子女,后头一旦有了些家底,不也同样有过上回那样的事儿么? 杨三娘子心里也是明白,若说穆大对外头那女人没有半分念想,她愿将自家的头砍下来! 若是没有心动,如何会任人摆布? 只幸得那女子本就是个心术不正之人,又被红妞儿使计让她爹瞧清了这女人的真面目,此事才算罢了,若是那女子肚子里真怀了穆家的种,自己说不得要么让她进了门,要么便与穆大合离了! 老实人都有这一遭,更不用说那姓刘的小子,遇上这样的夫婿,二丫更要在钱财上拿捏他,在势头上压着他,让他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官,让他一辈子伏首贴耳收着心里那点子脏心思! 恨只恨二丫被那姓刘的小子灌了汤,钻进那情情爱爱里拔不出来了,一劲儿顺着他,宠着他,哄着他,倒把有几分文采的刘璟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张狂得意了起来! 到如今生了外心,想再收回来便难了! 二丫这傻丫头也是,都是生了女儿当娘的人了,同男人谈情爱有个屁用,想法子缠着他生个儿子,把这正头娘子的位子坐稳了才是正经! 只要坐稳了刘家长媳的位子,有儿有女,又有钱财在手,娘家的支撑,便是再得宠的小妾在她面前也翻不起浪来,左右后半生有了依靠,任那刘璟在外头浪荡又如何? 这女人呐!刚成亲时与夫君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怎么都不为过,但成了亲有了儿女,便应将那些情情爱爱的扔开,好好养育儿女,把持家政,牢守家产才是! 唉!这世道又没有规矩许女人光生娃不成亲,总归要嫁个男人过日子,说白了男人就是女人家安身立命的踏脚石! 谈甚么情爱,男人的情爱是过眼的烟云,放进心里吃亏受苦的是自己! 这点子都想不明白,日子怎么过? 唉!我也不知怎么生了这么个蠢丫头! 杨三娘子一面心里叹气,一面跟着穆大去了刘家,两公婆去了刘家果然遭了人白眼,二丫见着被抬回来的刘璟那头脸上血糊糊的样儿,吓得直哭。 刘本源见着便骂道, “哭甚么哭,你男人还没死呢!还不快来看顾着!”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穆宝生 二丫见状只得将怀里的女儿放到一旁,过去照顾丈夫,那温氏在一旁见着大儿子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样子,便拍着大腿哭骂起来, “这是哪个挨千刀,断子绝孙的东西打了我儿子……老娘!老娘要跟他拼命去!” 刘本源听了冷冷看了自己媳妇一眼, “你要拼命,就去穆家!是穆家那小子打了大郎!” 温氏一听立时怒了,嗷一声跳起来与二丫撕扒起来,扯着她头发骂道, “你个丧门星,生个赔钱货也就罢了,怎得还敢撺掇着娘家兄弟打你男人,大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给他填命!” 二丫乍一听惊得呆了,毫不反抗的被温氏推了几推摔到地上,狼狈爬起来问, “公爹,您……您说甚么,是……是宝生打了大郎?” 刘三源冷着脸不应她,只是叫着老二去请大夫,回头才狠狠瞪着二丫道, “若不是你那兄弟打了他,大郎可是堂堂一个举人,还会有谁有胆子打他!” “宝生……宝生为何打大郎呀?” 二丫心知自家那兄弟虽说从小顽劣,但也是个有分寸之人,怎会无缘无故打自己姐夫! 刘本源自然不好说是儿子在外头沾花惹草,只是狠声道, “谁知道那小子发甚么疯!” 这厢刘家人又是哭又是骂,又是请大夫又是去抓药的弄了半晌,刘璟才总算醒了过来,刘本源见儿子睁开了眼忙凑过去叫, “大郎?大郎?” 温氏也忙凑了过去,刘勇、刘安也挤了过去,顺势将二丫挤到了一边。 刘璟醒过来见了家里人,初时还有些迷糊,眨巴着眼这才忆起自己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想起来自己好不易寻到了机会能私下与付家二娘子见一面,却是由宝生从旁跳了出来,动手打他,又嚷嚷着甚么已婚配,家中有妻女的话,这下子那付家小娘子知晓自己谎言欺骗她,只怕是再也不肯理会自己了。 想到这处不由暗恨, 付婉臻乃是自己恩师的二女儿,因着样貌出众,又能诗能赋,自觉与众不同,婚配时挑挑捡捡不肯屈就,以至的蹉跎了青春,如今都年方十九了。 这付家二娘子年纪大了自然恨嫁,被自己勾得有些意动了! 便想着若是能想法子得了她芳心暗许,再求恩师下嫁女儿,日后自己便是恩师的乘龙快婿,科举之时必能得岳父精心提点,再有岳父在仕途之上大力帮扶一把,日后平步青云也不是难事。 要知晓临安城中有三位名儒,门下名生故旧遍布朝野,一个乃是魏光宗,一个是这付济舟,还有一位却是皇后娘娘的亲父,当今的国丈爷李文昌,国丈自己是攀不上的,好不易拜在了付济舟门下,眼看着青云之路就在眼前。 如今全被宝生给毁了,待得伤好之后自己还不知如何去面对恩师,若是恩师一怒之下将自己逐出师门,以后名声传出去,这临安城中还有那一位大儒肯收我! 想到这处不由又急又恨,动了动身子牵动伤口,立时痛得哼哼起来,温氏心疼的直掉泪,伸手拍在二丫肩头上, “还不快来瞧瞧你夫君,在那里杵着跟根木头一般!” 二丫忙过去,刘璟见了她却是心里发虚转过脸去。 说起来二丫对他也很是不错,性子柔和事事以他为天,只可惜太过蠢笨,有那堂堂蒲公世子夫人的大姐,也不知为刘家谋划,也不能怪他有让她下堂之意。只前头一直隐而不发,乃是因付家二娘子那头一直不能得手。 唉!若不是她不争气,自己又何必做这负心之人! 他在外头也是听了些风声,蒲国公如今的势力可称得上是如日中天,若是能搭上这艘大船,自然是比付济舟好上数倍。 只可恨她那大姐太过势力,不顾姐妹之情,也瞧不起我们刘家,二丫也是无用! 不过这样也好,若让我奴颜婢膝的去讨好她,还不如走恩师这条路子,以后做个清贵的翰林,著书立说未必不能扬名。 他心里如何想法,二丫自然不知,见丈夫转过脸去不理她,不由暗暗伤心,伸手去轻轻抚了刘璟的脸道, “大郎,你还疼么?” 刘璟疼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人在说话, “亲家翁!亲家翁!” 听声音竟是穆家二老来了,刘本源哼一声对二丫道, “好好照顾大郎!” 说着将温氏与刘家老二、老三带了出去。 二丫见爹娘来了心中一松,想来若是宝生不懂事打了他姐夫,必是爹娘来赔礼了,只要两家说开了,便还是和和气气的。 见状又轻声问刘璟, “宝生这是为了甚么打你呀?” 刘璟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回话,二丫也不敢逼他,便取了帕子来轻轻给他擦脸上的血。 在这屋中呆了半晌,也不知自家爹娘如何与刘家二老说话,却见杨三娘子进来对她道, “二丫收拾了东西,带着小妞儿跟我们回去吧!” 二丫闻言一愣, “娘!这……大郎还伤着呢!” 杨三娘子没好气道, “他伤着,你还坐着月子呢,我们已同你公婆讲定了,这阵子你回穆家去坐月子,让你公婆好生照顾大郎就是!” “这……” 二丫低头瞧了瞧刘璟,刘璟也是不明所以,若是论起照顾人来,温氏拍马都及不上二丫,他自家亲娘是甚么品行,刘璟很是清楚,当下忙咬牙抓了二丫的手道, “二丫别走!” 二丫见状立时舍不得了,刚要说话,却见温氏与刘本源都进来了,温氏笑眯眯对刘璟道, “大郎,二丫还在月子里身子弱着呢,让她照顾你怕伤了身子,跟着亲家翁他们回去,让娘来照顾你!” 说话间便来拉二丫, “快收拾收拾,这天色都不早了!” 这厢穆大夫妻用五十两银子,将满脸不情愿的二女儿和哇哇大哭的外孙女儿给接回了穆家。 回到家中,杨三娘子忙着进灶间张罗饭食,穆大则领了二丫去了四丫那屋子里, “你妹妹跟着大姐姐去了西宁,这屋子一直空着,以后你们娘俩便在这里住吧!” 二丫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屋子却是比她在刘家住的好上数倍不止。 穆大的蔬果生意做的越发有模有样了,这每月进项不少,有了银子便将原来的院子给翻修了一下,家俱也换了新的,瞧着气派舒服了不少。 二丫抱着女儿坐在床边,左右打量一番低低道, “爹爹,女儿住上几日便要回去的!” 穆大立在门前,闻言叹了一口气, “那刘璟到底是不是良人,你还是自家心里明白,总归爹娘身子骨还康健,你若是带了妞儿回来,爹娘也能养了你们,再不济以后还有红妞儿、宝生,日子决不会差到那儿去的!” 二丫听了只是低头不语,穆大摇头转身去了外头。 杨三娘子弄好饭菜去叫女儿,又去将儿子放了出来,这厢一家子坐在前堂之中吃饭,二丫见着自家兄弟,咬了半天唇问道, “宝生,你……你怎得与你姐夫动起手来了,还把他……把他打成那样!” 宝生正在大口吃饭,听了二丫问便瞧了穆大与杨三娘子一眼,见爹娘并未阻拦,便放下碗筷冷哼一声应道, “我打他又怎么了,再让我遇上他必还有一顿揍的!” 二丫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你为何在打他,他可是你的姐夫!” “姐夫?他也配!” 宝生一挽袖子将前头的事儿又讲了一遍,问二丫道, “他配做我姐夫么?这么欺负你……还不许我揍他么?” 二丫听了只是摇头掉泪,不停道, “我……我不信!我不信!” 虽说是知晓刘璟在外头沾花惹草,却只当他是逢场作戏未动真心,二丫总觉着他必是心里放着自己的。 但……但若他真与一个小娘子在外头如宝生所说那般勾勾搭搭,还说说笑笑,那只怕是动了情了! 一想到丈夫一颗心落到旁人身上去,二丫是心如刀绞,任宝生说甚么都是摇头,说得急了就扔下碗筷跑了进去。 宝生见状也是气得不成, “她怎么就是不信呢!” 杨三娘子叹了一口气道, “她这那是不信啊!她这是心里怕呀!” 二丫这性子太懦弱了,明知刘璟不好却仍是放不下他,遇事就知逃避,这分明是掩耳盗铃之举! 宝生听了却是咬着筷头道, “躲有甚么用,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躲就能让刘璟安份守己,不在外头沾花惹草了么?” 哼!二姐姐这是装糊涂呢,我必要想法子让她明白! 这机会倒是来得快! 宝生在家里被关了几日,终得穆大点头放了他回去学堂,回去见着先生,先生也听说了此事,也说他太过鲁莽,抽了戒尺打了十下手心,疼得宝生直咧嘴,也只能甘心受着。 这厢正呼呼的吹着发烫的掌心,却听得外头有门子进来报, “有人来寻穆宝生!” 宝生闻听出去一见,见来人一身儒衫,头戴方巾,看身形并不熟悉,便拱手问道, “这位兄台,可是来寻在下?” 那人闻声回头,宝生见了一惊, “是你!”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接媳妇((一) 那人忙也拱手行礼道, “穆兄……” 他一开口却是声音尖细,宝生立时就听出来了, “原来是你……” 却是那日与刘璟吃茶的黄衫女子,宝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寻到这处惊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付二娘子的目光却是落到了他未收回的手上,红通通一片还微微有一些红肿, “你……被打了?” 宝生左右瞧了瞧,将她请到一旁问道, “你怎么寻到这处来的?” “我……我是打听着寻来的!” 原来这付二娘子那一日跑了出去,半路之上又反悔了, “那刘璟分明我也打了的,现下让他一个人被衙役抓了去,我逃跑实在有些不仗义,不行……我还是要回去!” 只等她跑回去一看时,人早被带走了,又听人说是被抓去了临安府衙,便又跟着追了过去,却是又晚了,待到她过去时官司早断了,人也走了! 只那衙门之中却有一人她熟识,早年拜在自己父亲门下,见了面还要称一声师兄的,这厢在外头请了人进去通报一声,里头那位师兄果然出来见她,付二娘子这么一打听才知晓这打人的乃是姓穆名宝生,拜在与爹爹齐名的魏光宗门下。 付二娘子自然知晓魏光宗所办的学堂在何处,便每日过来询问那穆宝生人在何处,只门子都说他这几日未来,好不易今日寻到了,却见他手掌通红隐隐有些发肿,指了他手掌道, “这是先生打的么?” 宝生点了点头,她又问道, “你这几日未来,是不是在家里受罚?” 宝生又点了点头,付二娘子听了立时苦了脸, “实则我也是打了他的,理应与你一同进衙门的!” 宝生闻言一挥手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进甚么衙门,如今此事已了,你也不用记挂了……” 顿了顿叮嘱她道, “那刘璟真不是个好人,你还是少与他来往吧!” 说起刘璟,付二娘子恨得牙痒痒,她如今年纪有些大了,心里确也是急着嫁人,因而对上刘璟有意无意的眼神勾搭,言语暧昧便隐隐有些动了心,只却是没想到竟遇上个这样的人! 当下恨恨咬着牙问道, “他死了没有?” 若是没死,便再打一顿! 宝生应道, “倒是没死,只一身的伤在家里养着!” 付二娘子闻言哼了一声道, “真是便宜他了,若不是……若不是怕被人笑话,我……我早告诉爹爹了!” 说起来付二娘子的处境也是有此艰难,她乃是大儒付济舟的二女,父亲在临安城中有些名气。 又因着付二娘子自小的聪明伶俐,付济舟怜她天赋不错便亲自为她启蒙,都得付二娘子识文断字,知书达礼,因而难免傲气了些,年少时总觉这天下男子配不上自己,待到年长时才发觉,这天下男子虽配不上自己却是不耽误娶妻生子,儿女绕膝,只她自己还迟迟未嫁,还是形单影只。 又因着她在家里受爹爹宠爱,又性子耿直,与家里几姐妹都有些不合,如今久久不嫁,早已成了家里上上下下背地里议论的笑柄,几个出嫁的姐妹回娘家来,都要聚在一处看她笑话,付二娘子心里明白,但又十分要强,再是懊恼后悔,也要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这一回出了刘璟这样的事儿,她为了颜面也不敢说出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半点不敢在家人面前提起。 只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宝生便来寻他,这厢关心的上下打量宝生, “你除了手上,可还有旁的地方被打?” 宝生摇头,付二娘子一脸愧疚道, “也是怪我太过轻信旁人,才被那刘璟欺骗!是我的不对……” 想起宝生那二姐,在家中刚刚生育了孩子,若是得知丈夫在外头行此龌龊之事,也不知怎么伤心呢! 宝生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暗道, “这女子虽是与刘璟有勾连,但那也是被骗的,事后还能过来询问于我,又诚心道歉,看来倒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当下应道, “这事不怪你,你也是受了小人蒙骗,更有……若没有你,我二姐如今还回不了家呢!” 付二娘子听了惊道, “你二姐回家了,她与刘璟难道是……” 若是因着自己和离,那错过可就大了! 宝生忙摆手道, “不是的,只是刘璟那家里对我二姐姐一向不好,便是坐月子也没有一顿饱饭吃,又时常挨骂受气,现在刘璟有伤,家里人顾不过来,我爹娘便索性把她接回了家中!” 付二娘子一听暗呼侥幸, “媳妇刚生育了孩子都不好好对待,这样的人家谁嫁进去谁就是倒了大霉,幸得那一日有他跳出来将事儿揭穿,若是真受了那刘璟蒙骗,我……我岂不是……” 想到这处更恨那刘璟,便脱口道, “这样的人家还待着干嘛,不如抱了孩子回娘家去,一个人过活也比在刘家强!” 说罢忙伸手捂了嘴,暗暗骂自己道, “这张嘴……真是想甚么说甚么,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那有劝人夫妻和离的!” 想到这处又懊恼又愧疚的瞧着宝生, “他可莫要恼了我!” 谁知宝生听了她此言双眼一亮,立时又高看了她一眼, “看来你也是个通达之人!我也是这般想的,这女人家嫁了人便要被拘着一辈子么?嫁个良人也便罢了,可若是嫁了个偷鸡摸狗的小子又或醉汉懒鬼也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受苦一辈子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是最好,若是所托非人还应及时和离才是正理!人生苦短,为何要为了名声贞洁之类瞧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委屈自己!” 宝生此言一出,那付二娘子听了也是眼睛一亮, “你也这样想么?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正是因着不想委屈自己,付二娘子才蹉跎了岁月,到十九还未嫁,家里爹爹倒是性子豁达,直称让她在家一辈子也无妨,只母亲与众姐妹们却时常说甚么,女子年纪大了不嫁人,不是身体有疾,便是性子太差,旁人说起来必都不是好话! 付二娘子对此很是苦恼,人生短短数十年,难道都要活在旁人的话语目光之中么? 只这样的烦恼她也不好对人言,只当这天下人都是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则必是要嫁的,没想到竟还遇到一个与想的一样的人! 当下便将宝生引为知已,两人说话很是投机,对视一眼,突然都有一眼万年之感,付二娘子心头一跳,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宝生却是咳嗽两声问道, “如今我那二姐姐虽在家中,却是心心念念想要回去,我正愁她瞧不清那姓刘的真面目,回去再受罪,有些无计可施呢!现在见着你了……倒是想到一个主意!” “哦……甚么主意?” 宝生冲她招了招手,付二娘子伏耳过来一听,立时拍手叫好, “好好好!前头你帮我一回,这一回便应我出力才是,那姓刘的我可是恨极了他!” 想了想有些犹豫,问道, “若是你二姐姐还是执迷不悟又当如何?” 宝生闻言叹气道, “她若真是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只能随她了!” 若是她还不醒悟,那回到刘家是死是活,自己这兄弟便真的管不着了! …… 刘璟那伤最重的是头上,伤筋动骨在家中养了两月有余,由温氏每日里照顾着,只温氏性子急躁,于家事上手脚很是毛糙,伺候起儿子来十分粗心。 又因着虽说刘家前前后后收了穆家七十两银子,刘本源那老儿也是舍不得,只拿了十两给婆娘,这十两银子温氏拿在手里倒是尽心为儿子治伤。 但临安价高,一只母鸡都要半两银子,更不用说那些有助伤口愈合的名贵药材了,温氏不敢少了儿子的药,便只能在吃食上克扣,却是害得那刘璟养了三个月,伤虽好了,却是面黄肌瘦,面色十分难看。 那温氏见儿子伤虽好了大半,但每日里精气不济便是看一会儿子书都要直叫头疼,只不恨自家男人抠门,只骂那打刘璟的穆宝生不得好死。 这一日眼见得十两银子用完了,便对儿子道, “大郎你的伤也好了大半,这眼看都近三个月了,也该将你媳妇接回来了!” 自从二丫进了门,温氏便再也未洗衣做饭,做了老太君这般久,伺候儿子,伺候一大家子近三个月,她也是够够得了,还是早些把媳妇叫回来才是正理! 刘璟听了连连点头,每日里说是有鸡汤,只鸡肉全数给家里人吃了,只让他喝汤。又每顿里都加一瓢水进去,连着数日端上来那还有鸡味,不过就是比清水多点子柴火气罢了。 温氏见状便道, “即是要接还是你亲自去吧,我让老二去隔壁借了车,我们一同去!” 婆婆去了,夫君也去了,也是够给那丧门星面子,若是还敢拿乔便让大郎休了她。 当下让刘勇去借车,娘三个赶了车去穆家。 这也是不巧,到穆家时抱着小妞儿的杨三娘子却道, “这几日二丫身子好了些,宝生便带了他二姐姐去桃花坪玩耍散心去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接媳妇(二) 温氏听了暗骂, “丧门星,自己倒去逍遥快活了,连男人都不管了!” 当场沉下了脸,杨三娘子怀里抱着的小妞儿此时被大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缓缓睁开眼来倒也不哭,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三人。 二丫母女在穆家的日子自然比刘璟好,二丫被养得面色红润不说,便是小妞妞也养得白白胖胖,十分的可爱,只可惜她那祖母听说媳妇不在,连看也不看孙女一眼,便嚷着叫老二赶车走。 刘璟倒是瞧了瞧自家女儿,心中暗道, “生得倒是五官清秀,若是个儿子以后长大了,必是个翩翩少年郎!” 心中无不惋惜,冲岳母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杨三娘子见状气得冲着马车啐了一口, “要不是老娘今儿独身在家,怕打不过你,必要将你再打个头破血流!呸……甚么东西!” 马车上温氏问刘璟, “是回去还是去桃花坝找找?” 刘璟暗道, “若是回去再来,有穆家人在面前二丫拦着,说不得不许二丫走了,不如寻去桃花坝立时将她接走,之后再来接女儿!” 打定主意便催促兄弟赶车到了桃花坝,此时正值三月阳春,正逢连日春雨过后,桃花坝上桃花染粉,朵朵带泪,走过去轻轻一摇花雨纷纷,实在好看得紧,临安城中不少人在此游玩赏花,引来无数叫卖的小贩提篮推车,四处兜售吃食。 宝生买了一个热乎乎的肉饼子递给二丫, “二姐姐,即是出来赏花便要开开心心,为何愁眉不展!” 二丫接过来叹道, “你姐夫在家中养伤,这么久了我也未回去瞧过他,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宝生应道, “他在自己家中又有父母兄弟,如何会照顾不好,话说这三个月,刘家人也未来瞧过你们母女啊!” 二丫叹了一口气,咬了一口饼,与宝生在山间花林之中随意闲走,一路之上游人如织,很是热闹,迎面有那头插花朵的少女正嬉笑打闹,有人在叫道, “娘,你也喝一杯!” 听声音宝生竟觉十分熟悉,侧目观望竟是付二娘子,此时正与一位年长的妇人,并几个年青的妇人在一处对坐饮酒。 原本这树下是由丫头婆子们围了布帷铺了地巾,让主子们在花树下赏玩,女眷们都取了帷帽也不怕被外人瞧见,却那知地势低矮了些,宝生他们站在高处,一眼便瞧见了人。 察觉有人目光注视,付二娘子一抬头却是瞧见了宝生,见宝生对她微微一笑,便挥了挥手,宝生笑着点头又扶着二丫走了。 二丫见状问道, “宝生与那挥手的女子相熟?” 想了想道, “瞧那里头都是些妇人,只一个做闺阁女子打扮的,看年纪有些大了!” 宝生今年也有十八了,说亲是有些迟了,只爹娘一心想等宝生今年下场科举之后再说亲,倒是并未提及此事,宝生渐渐年纪大了,对女人心动也是应有之事,只瞧那女子却是年纪大了配不起他。 宝生听了只道, “只是一个相熟的朋友,且哪里年纪大了?” 付二娘子生得圆脸,身姿凹凸有致,与同龄之人相比并不老,但比起十三四岁的小娘自然是大了。 宝生心中半点不觉她年纪大,倒觉她比年纪幼小不通世事的小丫头们强得许多。 他们走开,下头付家老夫人正正回头瞧见宝生,倒是眼前一亮,拉了付二娘子的手道, “我的儿,他是何人,你们怎么认得?” 付二娘子怎敢说刘璟的事,只得支吾道, “是相熟的一位朋友!” 付老夫人自然没有二丫那般好应付,忙追问道, “甚么朋友?” 付二娘子不擅说谎支吾了半晌却讲不出来,一旁的几位姐妹见了打趣道, “二姐姐不肯说,莫非这是情郎不成!” 付二娘子闻言立时小脸通红,气愤嚷道, “你胡说甚么?” 众人见她如此气愤都是一惊,互视一眼暗道, “二娘平日里性子高傲,多不屑与人争执,遇到别人取笑也是一笑置之,今日这是怎么了?” 姐妹们都瞧向付老夫人,付老夫人也是脸色疑惑,见付二娘子脸色涨红心知不能再逼她,当下只道, “你们不是要吃酒行令么,怎得一个个问起二娘来了!” 众人这才又嬉笑打闹了起来。 付二娘子红着脸坐到一旁,见众人虽是不说,但目光时时瞟来,很觉坐立不安,便起身道, “我出去走走!” 当下掀了布帷出去,付家人见众又互视一眼,付老夫人吩咐道, “来人跟了二娘子过去伺候!” 立时有两个婆子跟着过去了,付二娘子离了众人心中暗道, “个个都是碎嘴的婆子,怎么能胡乱编排人呢,那……那穆宝生确是个与我投契之人,只……只人还比我小一岁呢……” 世下人男女婚配,多是男大女少,男子年纪大未婚配还可说醉心功名,女子年纪大了还未出阁这话就不好说了,虽说也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但总归也是宽慰自己的居多。 想是这样想,只不知为何脸上却越来越红,伸手一摸却是烫的吓人, “我……我这是怎么了?怎得想起他脸就这么红了……莫非……莫非我真……真对他动了心思不成?” 想到这处更是羞得不成,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那两个婆子年老脚慢出来时只远远见着二娘子的背影,忙加快了步子追过去,却是突然见那道旁密林之中窜出一个男子,二娘子先是一惊停下脚步,两人也不知说什么,二娘子竟跟着人走了! 哎呀呀! 这还了得!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忙跟着追了过去。 你当是谁? 却是宝生跳出来拦了付二娘子,急忙忙对她道, “前头同你说的事儿,今日可是来活儿了!” 付二娘子一惊, “怎得了?” “哎呀!现在无空与你细说,你跟我来就是了!” 付二娘子听了半分犹豫也无有,便跟着他跑进了密林之中。 宝生带着她走的地儿都是无路的陡坡,付二娘子穿着绣鞋,根本爬不得,宝生见她难行便时时伸手拉了她一把,两人到了一处垭口处才停下,宝生指了坡下道, “你瞧,那是谁?” 付二娘子一瞧,不由恨得咬牙,那人她化成灰都认得,分明就是那无耻下流的刘璟,宝生道, “前头我们商议的事儿,一直苦无机会,现下也是老天有眼,你在,我二姐姐在,他也自家寻着过来了!” 哼!多半是想寻二姐姐回去的,想得美! 付二娘子点了点头道, “好!你二姐姐在何处?” “我哄了她在前头等我,你先下去,待会儿我就领二姐姐下去!” 付二娘子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自己发髻,问宝生道, “你瞧瞧,我这装扮可有纰漏?” 宝生左右瞧了瞧她,伸手给她摘了头上的落叶,又伏下身去扯了扯裙摆,又拍了拍下头沾的泥土。 “好了!” 付二娘子点了点头,与宝生并肩过去,一个向下一个向上走了。 只后头追来的两个婆子在桃树的掩映下,都只瞧见二娘子与一名男子状似亲密的抚头扯裙,然后紧紧挨在一块儿走进密林深处去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二娘子与外男在这林子里私会,竟……竟还如此行为亲密,这是要去做甚么!” “做甚么……这男女私会又摸头发又扯裙子的,不是那龌龊事儿还是甚么!” “哎呀,这要是让老爷知晓可如何得了?老爷最恨人败坏名节,私下苟合了!” 想当初府上那寡妇厨娘与小厮通女干,双双都打得浑身鲜血,被扔出去的情形,她们都还记得了! 白着脸面面相觑道, “这事儿大发了,还是回去报给老夫人吧!” 两人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那头付二娘子已是下了坡,正正遇上自马车上下来的刘璟,却是一脸的喜色, “刘师弟!” 刘璟抬头见是付二娘子,先是一脸的心虚,继而又有些惊疑, “付二娘子不是怪我诓骗于她,恨得打我么?为何再见时却笑意盈盈的,没有半分恼怒的样儿?” 正想间,付二娘子已经几步下来,仔细打量他之后是一脸的愧疚, “刘师弟,你伤好了?我前头就想去寻你,只不知你家在何处,一直提心吊胆的怕你身子受损,没想到今日能见着你……” 说罢又看了看他额头道, “我前头错怪你了,一时莽撞动手打了你,你……你不怪我吧!” 刘璟闻言如坠雾中,茫然摇头道, “我……我不怪你,你说……你说你错怪了我?” “是啊!” 付二娘子点了点头道, “我那日见衙役来便跑了出去,后头担心自己下手重了伤了你,便追着去了衙门,衙门里有相熟的谢师兄,他说穆家那人是无故打人,赔了你们二十两银子已经走了,想来……定是他错了,若是不然……衙门为何要判了赔你们银子!刘师弟……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 。 。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孽桃花 “哦” 刘恍然,心中暗道, “原来是她误会了真是天助我也” 即然她不说,付济舟自然也不会知晓,自己的前程便无妨 心中大喜索性将错就错,装作一脸气愤的道, “那姓穆的小子就是个疯子,当街无理打人,上官自然不会偏袒他的” 付二娘子点头道, “他自应受罚,只你的伤” “啊无事,已是大好了” “那你今日到桃花坝来可是赏花,今日我母亲也是瞧着天气和暖,叫了姐妹们出来玩耍” “哦原来师母她老人家在,那必要前去拜见” “那你跟我来”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坡,扔下刚下车的温氏与不知所以的刘家老二。s “娘,我们现下怎么办” 温氏瞧着儿子与一个通身气派的小娘子神情亲密的上了坡,却是暗自得意, “嘿嘿,原来大郎竟是得了大家女郎的青眼,好好比那穆二丫强多了” 刘与付二娘子并肩走在林中小道中,付二娘子低头道, “前头是我错怪了你,又打了你你的伤当真无碍了” 刘刚要说无事,眼珠子一转又道, “头上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还是有些疼的” “是么在哪儿我瞧瞧” 付二娘子踮起了脚,刘低下了头,却是没有瞧见自家妻子正与小舅子在坡上正正瞧见, “啊” 二丫一眼就瞧见了齐,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如何不认识,只看一个背影便能认出是他来了,先是面上一喜,暗道, “莫非是夫君来接我了” 眼儿一转却是瞧见了一旁枝叶掩映下的另一个粉衣女子,只可惜脸面被挡了,只露出身子来,此时正踮起了脚,向自己夫君凑了过去,刘竟似还弯了下腰。s 二丫见状脸上一变,嘴里的召唤立时变做一声惊呼, “他们他们这是在做甚么” 脚下紧走了两步,想看清楚一些,却被宝生自后头一把拉住, “二姐姐,你瞧见谁了” 二丫这才想起自家兄弟在身后,伸手抓了他的手,咬了咬唇道, “你你姐夫在那儿呢” 拿手一指,宝生张望一番,不由也变了脸色,咬牙骂道, “这姓刘的是不想活了” 说罢拉着二丫就气势汹汹,伸胳膊挽袖子的要冲下去,二丫这时节都还怕兄弟打了夫君,忙去拉他, “宝生你你别” 宝生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指了下头道, “都这般模样了,你还护着他” 二丫扯着他袖子求道, “宝生宝生别别动手” 只宝生高大,她瘦小如何拖得过他,姐弟俩拉拉扯扯的走了下来,顺着小路转下来,身形掩在了一丛矮林之后,听见两人在说话。 那付二娘子已是忍着恶心延误瞧了瞧刘的头顶,头发遮挡下果然见着一道长长的伤口,刚掉了疤的地方还有粉红色的皮肉。 “该打死你” 付二娘子心里暗骂,却是取帕了来挡在眼上,轻轻的抽泣起来, “刘师弟都是我听信旁人谗言,不分是非动手打人,才害你受了伤” 刘见状忙摆手, “无碍的,此等小伤已是养得差不多了” 付二娘子却还是哭道, “你虽不怪我,我却心里过意不去呜呜见你受伤便如果在我心上割了一刀般” 说着话哭得更大声了,刘见这情景不由心中暗道, “看她这般模样,莫非莫非是对我” 一念及此不由心头狂跳,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试探的伸出手去, “二娘子” 手指一触到付二娘子的肩头,付二娘子一惊却是退了一步,抬头看他一眼,立时脸上绯红,拿帕子挡了脸羞道, “刘师弟” 那声儿低低地,又柔柔地,欲拒还迎,含羞带怯,似有千言又有万语,勾得人心里发痒。s 付二娘子样貌上等,身姿更是格外出众,比起二丫那清秀单薄来自然又是一番不同的风韵。 刘见此情此景她分明是对自己有意,又这处四下无人,不由胆子又壮了三分,上前一步要伸手去拉她的手, “二娘子,我我心悦你” 他此言一出,低头装羞的付二娘子恶心的直咧嘴,那矮丛后的二丫却是面如死灰,双脚一颤人便软了下去,宝生忙伸手自后头抱了她, “二姐” 二丫抖着嘴唇,眼里泪水晶莹,宝生瞧着心头不忍几欲,跳出去把这事儿打断了,想了想却是又一咬牙,将二丫扶了起来,又听外头付二娘子问, “刘刘郎我我我也” 刘闻言大喜又要去伸手拉她,付二娘子红着脸又退了一步, “刘郎,你你别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子,我们一无媒二无聘,便是连婚约都没有,你你若是有心便去我父亲面前提亲呀” 刘应声道, “自然是要与先生提亲的” 付二娘子又道, “刘郎我也不瞒你,我如今是这家里最后出嫁的小娘,家里爹娘也宠我,私下里多给了我五十亩的良田,还有三间铺子,以后以后我们若是成了亲日子倒也过得的” 刘听了一阵头昏目眩,只觉天上掉了一个大金元宝砸在了自己头上,一阵阵的眼前冒金光,原瞧上这付二娘子是为了付济舟在士林的名声,没想到那老学究私下里竟有如此手笔,比起来二丫可是差多了 这厢心潮彭拜,热血上头立是抬了右手,指天发誓道, “二娘子,若是我们能结成连理,刘元郎必对你千好万好,若有负你天打雷劈” 这句话话音刚落,却听到后头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你负了她天打雷劈,那我呢你负了我是不是应千刀万剐” 说话间刘的脸色大变,与付二娘子转头一看却见得那二丫与宝生走了出来,二丫早已哭得一脸是泪身子乱抖,宝生却是一脸的怒色, “姓刘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晓便应打死你” 付二娘子见了一脸疑惑, “你们是甚么人” 二丫恨恨瞪了付二娘子一眼, “这话我才要问你,你是甚么人,为何与我夫君私会” “甚么” 付二娘子瞧向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刘, “夫君刘师弟这是你妻子你你竟有妻室,你不是说你未曾婚配么” 二丫一听身子又是一颤,哭着问刘, “未曾婚配好一个未曾婚配刘,刘元郎这几年夫妻的恩情便被你一句话抹了么还有小妞儿她出生至今,你这当父亲的连个名儿都未给她取一个” “啊竟有此事” 付二娘子闻言瞪大了眼,伸手一把抓着刘的袖子, “刘师弟,你告诉我这人是不是你妻子你在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这这我我” 刘此时早已脑子打结,舌头绊缠,喉咙里被堵了棉花,张口结舌间这这我我的说了半晌,却是一个有用的字儿都没有蹦出来。 付二娘子见状又哭了, “刘师弟你为何骗我,明明你已有了妻子还要还要与我与我,你现下叫我如何是好” 刘目光在悲悲戚戚的妻子与明艳动人的付二娘子脸上移来移去,这时节脑子总算是转过了弯儿来,心中暗道, “现下这光景可不能再犹豫,必要逮着一个才是,若是两个都弄脱手了,可真是亏大了” 心里一盘算,自然要喜新厌旧的选新人,忙急声对付二娘子道, “二娘子,我我瞒着此事也是无奈,这婚事乃是家中父母做的主,我心里实则是不喜的” 此言一出,二丫脸色一变,踉跄两步倒在宝生身上,却听刘又接着道, “这婚事乃是在太原时定下的,到了临安遇到二娘子你,才知晓原来你才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 二丫听了紧抓着胸前衣衫,只觉心疼欲裂,想起夫妻成亲时两人私下里卿卿我我的情景,转眼间甜言蜜语便付于旁人,情根深种的良人竟是如此无情 二丫不由一口热血上涌,堵在了喉咙上不上下不下,惨白着脸道, “夫君,你为何如此对我” 付二娘子与宝生听了一时都有些呆住,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刘竟能无耻到此地步,当着妻子的面都敢同旁的女人表情意,原打算只是在二丫的面前拆穿刘的真面目,让她自行醒悟。却万万没想到刘竟有这么一手。 付二娘子愣住了,宝生倒是回神的及时,当下怒吼一声道, “姓刘的你同这女人心意相通,将我二姐姐置于何地” 刘瞧了一眼二丫,也是一脸的愧疚, “二丫,非是我负心,确是我心不由自,我心已付人,只念着几年的夫妻情份,你是走是离都随你不过若是留下来以后万事都要以二娘子马首是瞻了”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断和离 二丫早已哭得没了眼泪,双眼无神的茫然摇头,只喃喃的问, “你……你为何如此对我?为何如此对我?” 付二娘子听得瞠目结舌,被宝生瞪了一眼立时醒过神来,眼珠子一转立时嚷道, “我可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儿家,决不同人共事一夫,要娶我进门,便将她休了!” 说罢一指二丫,二丫听了身子乱抖,通红着一双眼,恨恨瞪着付二娘子,刘璟闻言却是叹气道, “二丫,你瞧瞧,二娘子她……唉!是我对不住你了!” 此言一出二丫立时便如疯魔了一般,大叫一声, “我同你拼了!” 却是一头撞向了刘璟,刘璟不防她有此一着,被她一头撞在胸口上,连连退了好几步,又撞到了一旁的付二娘子身上,付二娘子立时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此时正值春雨过后,土地软烂,这么一摔身上身下便沾了一身烂泥。 只此时刘璟与二丫也无暇顾她,正纠缠撕打在了一处,宝生忙过去扶她,见她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给她挡了。 将她扶到一边,宝生冲过去大吼一声拳头向刘璟打去,刘璟是成年的男子,便是再文弱也有几分斤两,这一回不同上一回,他有了防备,宝生一拳打过去,被他躲开,还顺势推了宝生一把。 宝生一个不防脚下不稳被他推离了石头铺的小路,踩进了泥地里,此时泥地湿滑,人竟一屁股坐下去往坡下滑去,二丫一见嗷的一声叫, “你敢打我兄弟!” 她被刘璟一番话弄得,一颗心摔到地上成了八瓣,此时间是疼得恨极了他,见他将自己兄弟推下了坡去,立时红着眼扑了过去,这时节总算是醒悟过来,心疼起自己兄弟来,嗷嗷叫唤着似疯了一般,冲过去给了刘璟好几下, 刘璟被二丫给挠的,脸都被抓破了,当下大怒道, “二丫你若再敢如此撒泼,我立时就休了你!” 二丫听了怒道, “想休了我……没门儿!和离……我们和离!” 凭甚么休我,我穆二丫并未犯七出,为何要休了我,传出去倒成全了你这无耻之徒! 刘璟听了也嚷道, “和离就和离,有胆量我们这时就到衙门立文书去!” 两人竟拉拉扯扯往山下走去。 宝生坐在半坡上见自家二姐总算硬气了一回,一身是泥的坐在那处咧开了嘴,付二娘子忙过去扶他, “现下怎么办?” 宝生应道, “我还是要跟着过去瞧着他们立下文书才成!” 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样一身脏污的去衙门,只怕还未进门就被衙役们打出来了。 付二娘子瞧了瞧左右指着下头道, “那里有一处小溪,我们过去借着溪水打理打理!” “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下头走去,到了溪边宝生索性脱了身上衣裳,在溪水之中涤洗,付二娘子见着那精壮的身子猛然脸上一红,忙捂眼嗔道, “你这人,怎得……怎得脱了衣裳!” 宝生这时节才想起身后的是一名女子呢,当下忙道, “冒犯!冒犯!你先转过身去……待我把衣裳洗了穿上!” 付二娘子嗯一声,一面缓慢转身,一面却是自指缝之间偷偷的瞧他,宝生生得似穆大,身材十分高大,虽说身形不似常年练武之人肌肉纠结,但总还是康健有劲,肩宽腰细。 付二娘子瞧得脸红心跳,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去,暗暗吐了吐舌头,骂自己道, “你这是怎么了,还似知书达礼的好人家女儿么!” 宝生倒是未发觉自家被人目光轻薄了一番,此时正蹲在水边将衣衫涤洗干净,放到一旁的青石上晾着。 又过来对杨三娘子道, “你身上也脏了,只不好似我一般脱了洗,不过……” 瞧了瞧她脚下那双绣鞋早脏得不成样子,便过来动手要脱, “哎……你……你做甚么?” 宝生道, “你这鞋实在脏得厉害,我给你擦一擦!” 说罢不待付二娘子反对,便已是给她脱了下来,露出里头着了白袜的一双脚,付二娘子羞得不成,忙缩到裙摆下头。 宝生把鞋给她擦好,又过来为她拍裙摆,付二娘子看他细心为自己整理,脸上更红了,紧紧咬着唇悄悄打量宝生。 若说起来,穆氏一家子都生得不错,老大穆红鸾便不提了,二丫、三丫、四丫几个都清清秀秀,宝生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是汉人的模样,但鼻子却是与众不同的高挺,在付二娘子眼中很是英俊挺拔,不由瞧得痴了。 这一凑得近了,扑面便有青年男子气息,还有他弓身时宽阔的背部更让付二娘子心跳如鼓,紧紧咬唇是怕心从胸口里跳出来。 正在那处心生绮思之时,却听得溪水对面有人大声喝道, “二娘,你们在做甚么?” 付二娘子抬头一看立时惊得身子一抖,原来对面竟站着自家亲娘和一众姐妹及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她是不知,自付老夫人这处看去,自家女儿坐在石头上,一个赤身的青年男子,正在她双腿间动作着,也不知在做何龌龊之事,这般模样可如何得了! 付老夫人气得是一佛出尘二佛升天,手指头伸出来抖得似抽疯一般, “你……你……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付二娘子吓得忙站起来, “母亲!” 宝生被她猝然站起吓了一跳,忙也跟着站起来,却是因两人离得太近,猛然起身竟撞得付二娘子身子一歪,宝生忙伸手去搂她,两人摇摇晃晃站在了一处,早就看呆了溪对面的付家人。 付老夫人气得老脸涨红,大喝道, “你们在做甚么!光天化日……无廉无耻,实在是无廉无耻……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么!还不快去将他们拉开!” 婆子们此时才如梦方醒便要涉水过去拉他们,付二娘子这时也回过神来,推宝生道, “你快走!” “走!这情景我如何走得!” 看对面付老夫人的样儿,只恨不得能背生双翼飞过来咬下他们一口肉来,付二娘子道, “你还要去衙门,若是在这处纠缠今日你是别想走了!你二姐的事儿要紧!” 宝生一听犹豫道, “你母亲可会罚你?” 付二娘子眼见得婆子们快过来了,急得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裳塞进他怀里, “我是她女儿,再恼怒也不会如何的!” 此言倒是真对!宝生想起自家父母来,哪一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只有大姐姐会说到做到,说是揍他决不会手软。 他自觉与付二娘子清清白白,也未做过甚么,便只当她回家不过挨几声骂,必不会有事,当下便道, “你自己小心些,我之后再来寻你!” 当下拿了衣裳便往山坡上跑去。 付老夫人一见更是大怒指了宝生道, “给我将那小子抓回来!” 只婆子们如何跑得过年轻轻的小郎君,宝生几个窜动,人已见不着影儿了…… 此间事了,宝生追到衙门前,见得二丫与刘璟竟是已衙门之中出来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手中都有一张契纸。 “二姐姐!” 二丫见着兄弟一来,前头紧绷着的脸皮立时崩了,紧紧抓了宝生的衣衫哭了起来, “宝生……宝生……我……我同他和离了!” 宝生轻轻拍着她肩头宽慰, “似他这样的人,早早离了是你的福气!” 刘璟却在一旁冷笑道, “现在哭已是晚了!” 原以为这女人性子柔弱,没想到内里疯癫至此,早早和离也好,女儿一并给她,以后家里干干净净的,好迎娶那付家娘子! 宝生冷冷瞪了他一眼, “姓刘的,你少张狂,以后如何……咱们还要走着瞧!” 哼!待这姓刘的发现自家被人骗了!哈哈!且等着看他的嘴脸如何! 宝生将二丫手中的和离文书仔仔细细瞧了个遍,问二丫道, “他连小妞儿也不要?” 二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他嫌小妞儿是……是女儿家……不能……不能续香火……” 宝生哼一声道, “即是不要小妞儿,我们穆家养了就是,只不过一纸和离书还不够,需得立下断绝的文书,以防小妞儿长大了,他再来寻麻烦!” 刘璟听着很觉受了侮辱,冷声道, “一个小女子,我能靠着她甚么,要写断绝文书也好,以后我飞黄腾达,也免得她来拖累我!” 如此正好,将两份文书往那付二娘子面前一放,自己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如同不曾婚配一般。 三人转身又进了衙门,刘璟断与小妞儿的干系,文书上见得明明白白,小妞儿生父不养由生母抚育,日后婚丧嫁娶概与刘家无关。 堂官又念小妞儿还在襁褓,被父弃养甚是可怜,便判了刘璟付给二丫二百两银子,以做养育女儿之用,三日之内银两必要送至衙门之中,不然自有衙役上门收取。 二百两银子于刘家却是有些难办,不过刘璟只要想到付二娘子的良田与铺子,便也舍得了,当下满口答应,与宝生约好第三日还是此时在衙门相见。 宝生冷笑点头,看着刘璟得意洋洋的离了衙门,这才带着二丫回到家中。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鉴知堂 宝生带了二丫回去,将那和离书给穆大与杨三娘子一看,两人心中却是又惊又恼,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丫回来连饭也未吃,便抱着小妞儿进去了,杨三娘子想跟着进去,穆大忙拦道, “她娘,还是让她自家好想想吧!” 以后的路虽说有家人扶持但想要过的快活还要自己想明白才成! 杨三娘子点了点头,坐在桌边也是唉声叹气,宝生却是不以为然道, “那个的无耻小人有何可留恋的!爹、娘你们是没见着刘璟那嘴脸,若不是为了二姐姐,我都想再揍他一顿!” 当下将他们在桃花坝所见所遇都讲了出来,不过自然是隐去了自家与付二娘子的谋划。 穆大与杨三娘子听了都骂那刘璟实在不当人。 穆大骂完刘璟却是又瞪了儿子一眼道, “你也少得意,你当我不知晓么,你二姐姐的事你必是动了手脚!” 宝生听了脖子一缩,忙把头埋进碗里,杨三娘子护着儿子道, “你骂他作甚么?便是做了手脚也是为了二丫好!宝生做的也是很不错了,现在连小妞儿都同刘璟断了,以后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依我瞧着呀!以那刘家的为人,只怕还有倒霉的时候!” 宝生听了冲着自家亲娘一挑大拇指, “娘果然厉害,居然能未卜先知!” 杨三娘子被儿子奉承,心里暗喜,脸上却是嗔道, “好了!话真多,多用些饭,今儿早早睡了,这两天虽说是向先生告了假,功课却不能扔了!” 说罢便夹了一处筷子厚的肥肉放进他碗里, “多吃些!” 宝生忙点了点头,大口吃饭,大口吃肉,心情舒畅一气儿吃了三大碗,这才放下碗将嘴一抹, “爹、娘,我回房去看一会儿书!” 两人听了连连点头,看着儿子进去了,穆大才叹了一口气对杨三娘子道, “罢,事已至此,左右家中也不缺她们娘俩的吃穿,只要娘老子在……必不会缺了她们那点子吃穿,以后想法子为二丫置办些产业,让她老了也好有依靠!” 杨三娘子点了点头, “旁的我倒不但心,只以后宝生娶了媳妇……” 穆大摆手道, “此事不难,再买一座院子给宝生娶亲,他们住他们的,我们同二丫、小妞儿住在一处就是!” 杨三娘子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叹一口气却是抽了帕子来捂了脸, “她们这姐妹几个怎得没一个让我省心!老大虽说嫁了富贵人家,但远在西宁那偏僻地方,又不在我们眼皮下头顾不了,虽说写信来都是说好,但终归如何却是不知晓的,不过……我瞧着世子爷对老大是一心一意,再苦的日子有了夫君体贴,也能好过的……” 擦了一把眼泪又道, “老三那性子也是个不肯吃亏的,生了女儿又立时怀了二胎,可见他们夫妻也是恩爱,做个农家妇就是清贫了些……就单单一个二丫怎得这般没福气,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现下和离了,一个人守着个小妞儿,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过一辈子么!” 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这世道和离也好,丧夫也罢,总归受人指点的终究是女人,二丫那性子又软,若是有个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为人母的忧心,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总归觉着自家的孩子过日子,必有种种不如意,心疼完这个又心疼完那个,也是操不完的心! 想到这处杨三娘子眼泪猛落,一边哭一边骂那刘璟, “挨千刀,受万剐的东西,考了功名做了官儿都是个贪官,害人的官儿,迟早让皇帝砍了脑袋!” 杨三娘子狠狠的骂那刘璟,刘璟自然不知,此时回去正在与家中二老商议那二百两银子的事,刘本源一听说二百两银子心疼的直咧嘴,温氏也是惊道, “二百两银子,我们那里来的二百两银子!” 刘璟应道, “娘您也别急!今日您可是见着那粉衣的女子了?” 见温氏点头便道, “那女子乃是我恩师的二女,知书达礼,家有万贯,父母极是宠爱她……” 当下将付二娘子讲给他听的一一道了出来,刘本源听了神情松动,温氏却是双眼发亮, “他爹,这可是好事儿,老大有了前程,以后老二、老三也能受他提携!” 一旁正埋头扒饭的刘勇、刘安两兄弟,听了连连点头,刘安仗着在家里最小,父母疼爱,便嚷嚷着道, “爹,您也不想我同二哥一辈子都跟卖菜吧!” 刘本源听了瞪他一眼, “卖菜又怎得了,不照样能养活你们!” 刘安闻听立时不满了, “爹,大哥做官儿,我们做菜贩子,爹您真偏心!” 刘本源一筷子头敲在了小儿子头上, “你小子若是有那读书的本事,老子也让你做官儿!” 温氏在一旁瞧着小儿子怏怏的垂下头,便心疼道, “他爹,这事你还是多想想!” 刘本源虽说骂儿子,总归还是心疼的,当晚上翻来覆去一夜,第二日还是搜刮了家里的一百多两银子,实在是再也寻不到了,便去城里将自家那破院子抵押了些银子,这才凑齐了二百两银子。 第三日刘璟到了衙门与宝生见面,两人互瞪一眼冷哼一声,一个交银子,一个写下收据,在衙门之中交接完毕,便再不多言分道扬镳。 宝生自衙门出来便回了学堂去,在学堂之中同师兄们打听那付氏学堂的所在,师兄们听了都惊道, “你去那付氏鉴知草堂做甚么?” “哦,有个朋友在那处求学……” “那你过去切切不可报了我们学堂的名号,那付老儿同我们先生乃是生死大敌,若是报了我们学堂的名号,小心你进得去出不来!” 宝生听了吓一跳, “甚么!” “嗨!你少听他胡说,他是吓唬你的,不过那付老儿与我们先生不和倒是真事儿,乃至下头众位学生也相互瞧不上眼,你过去报了我们学堂的名号说不得还要受刁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原来如此!多谢师兄!” 得了师兄指点,待轮到返家的日子,宝生早早自学堂出来便过去寻那付二娘子。 付济舟不同魏光宗清高,收学生要挑门第,付济舟教学从来是有教无类,男学生与女学生都会收一些。他是有名的大儒,临安城中高门大户的小娘们上门求学的不少,付二娘子便在女子班中,女子班平日里衣着也与男子相同,也是儒衫儒巾,不许涂脂抹粉,不许带金着银,与男班不同的便是腰带,男子为玄色,女子为红色。 宝生到了鉴知草堂向门子提了付二小娘的名字,那门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何人?为何求见付二娘子!” 女班不同男班,来往见面的人物门子是要仔细盘查的。 宝生应道, “乃是付二娘子的一个朋友……” 想了想猜门子必不会让他轻易见面,当下摸出几个铜板来塞进那门子的手中,当下笑道, “劳烦您通报一声就是,付二娘子若是不方便,只需带个话就是!” 门子闻言这才缓了脸色, “这几日都未瞧见二娘子,今日也不知在不在,你且等着!” 宝生应了一声,在外头等了半晌,那门子才出来道, “付二娘子确是几日未来了!” “啊?” 宝生一惊忙问道, “可知是何缘由?” 那门子也有些纳闷,付二娘子虽说是付师的亲女,但勤学不缀风雨无阻,少有这样几日都不来的情形。 看在宝生给的那几个铜板份上,门子便透露了点子消息, “不知为何,只前头几日听里头的女学生们闲谈,说是付二娘子触怒了付师,被关在了家中!” “啊!” 宝生一惊,几日前……难道是从桃花坝回来之后便被关在了家中? ……难道是因着那日的事儿? 当下又给了几个铜板,打听了付府的所在,转身出来又心中暗道, “若是真因着那日的事儿被罚,我这样大咧咧的登门,怕是见不着她,更要给脸子看!” 想起那日付老夫人盯着自己的眼神,暗想道, “她一个女儿家,我是外男又非亲朋,登门多半不能见,不如晚上去!” 当日匆匆出城回到家中,回去同父母道要在城中师兄的家中住宿,要一起夜读作文章。 穆大与杨三娘子并未起疑,还塞了些青菜让他带去。 宝生无奈只得接了,在天黑之前进了城,却是寻了一家离付府最近的客栈,将那青菜送给了客栈老板,开了房在里头睡了到半夜,这才起身将带出来的深色衣裳换上,悄悄自客栈出来,便往付府跑去。 这付济舟乃是大儒但是胜在清贵,也不是甚么权贵之家,家中护院不过十余人,身手并不高强,只做巡夜之用,倒也无有多少警惕之心,因而宝生很是轻松的翻墙进了院子。 他也未做过这夜入人家宅之事,进了府里左右打转不知应到何处去寻付二娘子,总算他也知道女眷都在后院,便瞧准了方向悄悄摸了进去。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探付宅 倒也是宝生运气,正巧碰见两个婆子正端着托盘,一面闲话一面往前走, “这二娘子也是脾气犟,这都被关了几日了,还不肯说……” 另一个叹气道, “老爷也是太过了,年轻轻的小娘子,一直未曾出嫁,自然也是思春的,与男子有了私情也是难免……依我看倒不如成全了最好,我瞧着那小子倒也生得不错!” 宝生跟在两人后头听得又惊又疑, “甚么跪了几日?甚么思春?” 她回来便被罚跪了? 跟着两个婆子一路进去,果然见着一个偏僻的小院,一个婆子上前拍门,里头有人听到便过来打开,两人进去后,宝生便摸过去自那花窗处张望。 见院子不大,各厢房黑漆漆一片,只有中间的正房有灯,两个婆子由一个小丫头领着进去,进到正屋之中没有多久又出来,叹气道, “二娘子还不肯吃,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另一个婆子也叹了一口气, “罢了!走吧!” 两人又出去,小丫头过来关了院门。宝生在外头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便寻了一个好下脚的地方爬了进去。 这院子不大,又冷冷清清的,小丫头关了门便进去正屋在里头说话, “二娘子,这都几日了,您还不肯低头,再这样下去吃亏的可是自己呢!” 里头付二娘子应道, “这事儿如何肯服软!我若是将人供出去,便是不仗义!” “哎呀呀!我的奶奶哟!您又不是江湖行侠仗义的女侠,这时节了还是顾自己吧!” 主仆两人刚对话几句,宝生便推开门进去了,里头两人听到声响猛然回头,见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门口,小丫头与二娘子吓得张嘴要尖叫,宝生忙跳进来反手关门, “别怕!是我!” 灯光照过来付二娘子看清来人先是松了口气,复而又惊道, “你……你怎么寻到这处了?” 宝生走近两步,见原来这处乃是个佛堂,上头神龛之中供着一座观音像,佛堂之中香气缭绕,地上摆了蒲团,付二娘子正跪在当中瞪大了眼瞧着他,宝生抠了头皮嘿嘿一笑道, “我去了鉴知草堂,听说你被关在了家中,便过来瞧瞧你好不好!” 付二娘子听罢脸上一红,幸喜的堂中油灯昏暗其余两人瞧不见。 “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翻墙进来的!” 宝生说的很是得意,付二娘子却是瞪大了眼,瞧了瞧外头吩咐身边的小丫头道, “笙儿,你到外头院门处守着,若是有人来了便进来报信儿!” 那笙儿有些不放心的瞧着身材高大的宝生,人倒是生得不似坏人样儿,不过坏人也不在脸上刻字呀! 付二娘子催促她道, “快去!这是我的一位可信的朋友,不用担心!” 笙儿这才放心出去,却将正屋的门打开,自己到院门处打开,人站到了外头。 付二娘子这时才又对宝生道, “你不能在这处呆久了,还是快快离去吧!” 宝生点头道, “我就是想来瞧瞧你可是无事,怎得说是触怒了你父亲被关在了家中?” “这……” 付二娘子脸上又红了,只这却是尴尬的,你要让她怎么说? 说自家母亲见了他们在溪旁十分愤怒,只当她与男子私会行苟合之事,半点儿不听她解释,将她捉回家中,父亲听了更是勃然大怒,只嚷着要将那男子找出来,告到衙门之中断一个拐骗良家之罪? 又说自己死不肯招出宝生的出身来历和姓名,便被愤怒的父母关进了佛堂之中,自家也气父母不肯听她解释,便赌气不进汤水? 这些话如何同宝生说! 当下只能劝他快走, “我平安无事,你瞧也瞧过了,快走吧!” 宝生摇头仔细打量她, “那两个婆子说你不进饭食,几日下来人如何受得了!” 他口吐关心之言,说的付二娘子面红心跳,忙道, “无事!我……我那是吓他们的……” 说罢自供案下头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你瞧瞧……我才不会委屈了自己!” 那油纸包打开,里头俨然是吃剩的一些卤牛肉,宝生一见松了一口气,当下笑了出来, “好!幸好你不是那种赌气就伤自己的笨蛋!” 付二娘子也笑子, “你快走吧!呆会儿我母亲会来看我,若是让她撞见便糟糕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阴恻恻道, “想走,晚了!” 说话间,有人走进来,正是那付家老夫人,身后两个粗壮的婆子正捂着挣扎不已的笙儿的嘴,付老夫人恶狠狠瞧着宝生道, “小子!你还敢来!深更半夜私会良家,你是要进衙门吃官司么!” 宝生见状却是凛然不惧道, “老夫人,此话差矣,小生与二娘子是义气相投的朋友,你们罚她在这处受苦,我不过前来探望一下……” 宝生这也是年纪轻轻,涉世不深,自觉两人光明磊落却未细想自己这么冒失,在那老学究,老古板眼中实在是弥天大罪。 付老夫人听得身子气得发抖,怒道, “好好好!小子你有骨气,有你骨气同我去见老爷去!” 宝生挺胸道, “如此正好,小生正要好好与付师分说分说,有何事小子担了,别为难二娘子!” 至少要将二娘子解脱出来才是! 当下昂首在几个婆子的左右夹持下,当先出去了,付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焦急不已的付二娘子, “冤家,你这是要气死为娘么!” “母亲……母亲,不是这样的……宝生他……” “住口!给我跪在这处,待收拾了这小子再来处置你!” 说罢走了出去,却是命人道, “把这小丫头给我掌嘴二十!” “是!” 付二娘子紧跟几步想出去,被两个冷着脸的婆子挡了回来,听着外头啪啪的耳光声,付二娘子急得在佛堂里跳脚,只恨不得能化做一个蚊虫飞出去救穆宝生。 那付济舟在书房之中见着了穆宝生,此人生得一张瘦长脸,三缕白髯生在颌下,挺鼻鹰目,端坐在那处予人十分严厉顽固之感。 宝生进了书房见着人便行礼道, “付师,小生穆宝生见礼了!” 付济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 “穆宝生,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府中出现?” 宝生应道, “小生家住临安城郊,父母以卖菜为生……” 他倒也老实,将自家如何打了刘璟,如何遇上了付二娘子,又如何请了她帮手揭穿那刘璟的真面目,自家二姐姐又如何和离之事都竹筒倒豆子的讲了出来。 “嗯!” 付济舟负手踱步几个来回,听完他所言目光变幻,也不知心中作何想,良久才问道, “这些事情二娘子为何不同我们提起!” 宝生想了想应道, “二娘子为人仗义,许是不想我这些家丑外扬!” 女人和离自然不是当四处宣扬的喜事! “是么?” 付济舟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问道, “即便如此……小子!这也不是你深夜私闯我家宅的缘由,你这么一闹,二娘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宝生听了满脸愧疚,一揖到底道, “付师,实是小生少欠思量,莽撞行事,却是害了二娘子,小生认打认罚,只求付师莫再为难二娘子,一切责罚都由小子担了!” 付济舟一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哼道, “哼!打你罚你,能救了我女儿名声么?” “这……” 宝生起身瞧向付济舟,却见他神色阴沉,目光深深,此时节也不知是他陡然开窍,还是被那月老头儿当头敲了一棒,竟立时福至心灵道, “女子名声尤为重要,小生自然不能害了二娘子,只要能护了二娘子,小生愿听付师吩咐!” 付济舟目光总算变得温和了些,沉声道, “若是……我让你娶她呢?” 宝生一愣想了想,又行礼道, “小生愿意!” “你所言可是当真?” “确是当真,只是……” 付济舟闻言厉声道, “只是甚么?” 宝生道, “只是小生出身低微,家产不丰,只怕委屈了二娘子!” 付济舟听了却是面现一丝满意之色, “这倒也无妨,年轻人只要勤学上进,日后必能出人投地!” 宝生听了忙又道, “若是付师不嫌,二娘子心甘情愿,小生愿意迎娶二娘子!” 他说这话却是发自肺腑,依他看来付二娘子性子爽快,人又仗义,出身书香门第,又与自己十分投契,现下又是自家害得人名声扫地,若是不娶实在没有天理! 付济舟见他说得诚恳,总算是点了点头。 自家的女儿是甚么性子,他怎么会不清楚! 前头听夫人讲了桃花坝的事儿,付济舟确是十分气恼,也不听女儿说话,便将她关入佛堂之中,只稍后怒气下去后细想一想,觉着自家女儿必不是那不知廉耻之人,又见她理直气壮的喊冤并无半分心虚的样儿,说不得是真冤枉了她。 不过与外男私会也是不该,将她关进佛堂又有何错! 那丫头就是被他们惯坏了,性子傲气,也是不肯服软,她不认错,难道还要老子赔礼不成! 。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假作怒 r/> 只前头他们不听女儿辩解便将她关进了佛堂,现下若要自认错怪,又有些失了老子的威严,二娘子又被他们宠坏了,也是个性子傲气的,日日不肯进食,长久下去如何得了!r/> r/> 两厢一时之间竟僵在了这处,没想到今晚竟有这小子闯入了这府上,将这事情前前后后一讲,付济舟已是信了大半。r/> r/> 他自然不是那头脑愚笨轻信之人,一来信自家女儿的性子,决不会与男子做出苟且之事。二来也问过了当日跟着去的婆子,都说是石上晾着的衣衫上泥点还未洗净,二娘裙上鞋上都是泥土,说不得是两人在坡上摔倒,便在溪旁清洗。至于两个婆子所见之事,倒是印证了宝生所言。r/> r/> 他们二人应是早就相识的!r/> r/> 至于相识的缘由,付济舟心中暗叹,r/> r/> “都怪我平日里只教她圣人之道,却忘了告诉二娘,这世上圣人千年难得,卑鄙小人却是时时可见……”r/> r/> 再上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小子,生得浓眉大眼,一脸的正气,虽说做事鲁莽冲动了些,倒也不失是个心地坦荡的君子。r/> r/> 当下问宝生,r/> r/> “你今年多大了!”r/> r/> 语气之间却是柔和了不少,宝生恭敬道,r/> r/> “小生今年刚满十八!”r/> r/> “十八岁……”r/> r/> 倒是比二娘还要小一岁呢!刚满十八便是年头的,二娘生辰是在四月,说是一岁实则大了近两岁。r/> r/> 这样一比,倒是自家女儿占了些便宜。r/> r/> 付济舟神色又缓了些,又问道,r/> r/> “你可是在念书?可是要下场参考?”r/> r/> 宝生应道,r/> r/> “本是要今年下场的,只先生说我性子还不够稳重,还需再磨砺磨砺,便让我明年才下场!”r/> r/> 说起这事儿还要怪刘璟,若不是因为当街打那一架,八月便可京试的,现下只能等到明年了,想到这处便又拳头发痒!r/> r/> 付济舟听了抚须点了点头,问道,r/> r/> “你师从何人?”r/> r/> 宝生一愣想起师兄们所言,犹豫了半晌还是老实应道,r/> r/> “小生师从度晖堂!”r/> r/> 付济舟闻言眉头立时皱了起来,r/> r/> “你是魏光宗的徒弟!”r/> r/> 宝生听他口气一变,心中打鼓,还是老实躬身道,r/> r/> “正是!”r/> r/> 付济舟立时脸黑如墨,恨恨一拂袖,高声喝道,r/> r/> “来人啊!给我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给我乱棒打出去!”r/> r/> 说话间外头窜进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将宝生架起来,便往外头拖去,宝生挣扎叫道,r/> r/> “付师!付师……付师为何如此,是小生有何不周之处么?”r/> r/> 付济舟怒而嚷道,r/> r/> “魏光宗那伪君子,教出来的学生必是同他一般,满口胡言的小子……再敢乱叫,便送你进衙门去!”r/> r/> 宝生闻言还是叫道,r/> r/> “付师为何如此偏颇!吾师为人谦和有礼,于小生有教导之恩,付师任意诽谤实在有失大家风范!”r/> r/> 付济舟一听更怒道,r/> r/> “小子无礼!明日老夫就叫了媒人上门,为她选一门好亲事嫁了,小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r/> r/> 宝生闻听急得不成,气急败坏的挣扎骂道,r/> r/> “付师,如此心胸怎堪育人!”r/> r/> 付济舟闻言更是脸色涨红,拿手指点道,r/> r/> “给我乱棍打出去!打出去!”r/> r/> 眼看着宝生一路挣扎着被越拖越远,付济舟仍是余怒未消,一甩袖子坐了下来直喘粗气,那付家老夫人这才进来,见这样儿不由嗔道,r/> r/> “你这老古板,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你一直揪着不放,若是弄丢了二娘的姻缘,你看我饶不饶你!”r/> r/> 她在外头可是瞧了半晌,听宝生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明白白,心下顿时释然。r/> r/> 前头在桃花坝时先是听了两个婆子过来禀报,说是瞧见二娘与一名外男钻入林中,便已是又急又恼,后头见着两人在溪边时更是气往上撞,也未细看女儿与那男子到底是在做甚么,一路将她抓回来,让老爷当面询问,却不料老爷也是个急性子,只骂哪家的小子不知羞耻,不顾廉耻竟勾引良家妇女,必要抓了他见官去。r/> r/> 知女莫若母,付老夫人见着二娘撇头含泪倔强的模样,便知她必是受了委屈,只打死不说那男子姓甚名谁,分明就是维护着他,付老夫人瞧着却是心里暗惊,r/> r/> “二娘这样儿分明就是动了情,私会女子的男子必不会是甚么好人,若是有心勾引二娘,过后又负心离去,那我这女儿可就……”r/> r/> 付老夫人心里担忧不已,便索性随着丈夫将女儿关在佛堂之中,指望着二娘在佛前跪一跪,说不得脑子清明了,便将此事作罢。r/> r/> 却没想今儿晚上过来瞧见那笙儿在院门前探头探脑,一副心虚有鬼的样儿,当下便命身边的婆子们过去按了那丫头,悄悄进去一瞧,果然见着当日那男子正与二娘子说话。r/> r/> 只这一回她再没有鲁莽,悄悄过去偷听,一听之下倒是心下微松。r/> r/> 付老夫人是甚么人?r/> r/> 跟着丈夫到临安这些年,见过无数年纪轻轻的男男女女,有情无情,有意无意,听听两人说话,再瞧瞧神态便一清二楚了。r/> r/> 看来这小子同女儿倒是并未有私情!r/> r/> 再藏在暗处瞧一瞧,见女儿神情羞涩,那小子倒是大大咧咧,坦坦荡荡的要儿,却又心下气愤起来,r/> r/> “我们家二娘论出身论相貌那点儿不如人,能瞧上你这小子是福气,为何还装憨带傻的不明白,勾得人春心大动后,竟还想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么!没那么便宜!”r/> r/> 当下站出去,将人给拦了,送到老爷面前。r/> r/> 哼!且看老爷如何处置!r/> r/> 付老夫人在外头隔着窗儿偷听偷看,没想到这一听一看,明白了事情原委,又瞧这小子生得人模人样,家世虽说差了些,但胜在身家清白,似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嫁反不爱那些富豪权贵,似穆家这样的倒也不错,穆宝生又是独子,那就是没有妯娌,有几个大姑子终究是嫁了人,若是嫁了他虽说是低嫁,但也有不受气的好处。r/> r/> 付老夫人心思一变瞧着宝生倒是越瞧越有趣,越瞧越不错,颇有丈母娘瞧女婿的架势,现下见老爷原本说的好好的,甚至还颇有几分欣赏之色,怎得突然就变脸将人给赶了出去。r/> r/> 当下忙出来问,这分明就是自家老头儿小心眼发作,要阻挠这桩婚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因着此事害得二娘耽误了终身,我……我必定要同这老儿拼命!r/> r/> 付老夫人又听得付济舟恨恨道,r/> r/> “是谁不好,偏偏是那姓魏的学生,想娶我女儿没那么便宜!”r/> r/> 当下一翻白眼儿问道,r/> r/> “那你待如何?”r/> r/> 付济舟哼了几声应道,r/> r/> “总归要显出些诚意才是!”r/> r/> “如何才叫有诚意?”r/> r/> 付济舟实则心中也是无数,想了想说道,r/> r/> “一家有女百家求,总归要来求一求我们才是!”r/> r/> 付老夫人听了啐道,r/> r/> “我给你生了五个女儿,个个都出了嫁,老大都已生了两个孩子,你这老丈人架子还未摆够么?眼看着好不易寻着一个二娘心仪的男子,你要是给我吓走了,误了她的终身,我们娘俩儿便一块儿进庵子里去!”r/> r/> 付济舟听她说的急,仔细打量自家夫人脸色,竟然真是恼了,心头一虚当下咳嗽一声道,r/> r/> “咳!这个夫人……放心,我瞧着那小子对二娘子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之后必会再来登门!”r/> r/> “若是不登门又如何?”r/> r/> “这个……夫人放心,我决不会看错的!”r/> r/> 付老夫人也懒得与他争辩,沉着脸冷哼一声,站起身袖子一甩,r/> r/> “哼!二娘若是有个不好,你且给我等着!”r/> r/> 说罢出了前院书房便直往佛堂而去。付老夫人到得佛堂之中见着已是急疯了的付二娘子,r/> r/> “母亲!母亲!他……他现下如何了?”r/> r/> 付老夫人神色怪异瞧着女儿问道,r/> r/> “你觉得他现下应当如何?”r/> r/> 二娘子深知自家亲爹脾气,见付老夫人莫测高深的神色,不由便往坏里想了,r/> r/> “难道……难道……他挨打了?”r/> r/> “哼!”r/> r/> 付二娘子急道,r/> r/> “母亲,此事怪不得他,他虽说鲁莽些,但心地纯良,为人又侠义,对女儿……对女儿从无非礼之举,虽说夜闯家宅不对,不过他也并无歹意……母亲!”r/> r/> “哼!”r/> r/> 付二娘子见母亲冷哼不应,便要往外头闯,r/> r/> “你们……你们别将他打坏了!我要去瞧瞧!”r/> r/> 冲到门前被两个婆子拦了,正在纠缠之间,付老夫人才应道,r/> r/> “放心!这小子没挨打,只不过被你爹赶出府去了!”r/> r/> 二娘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却又听付老夫人道,r/> r/> “那小子言道要迎娶你为妻!”r/> r/> “啊!”r/> r/> 此言一出,付二娘子立时便如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棒,又趁着头昏眼花之际被扔进了温汤子里头一般,脑子里晕乎着,身上却是暖暖热热,半晌回过神来,伸手紧紧抓了胸前衣衫,心儿乱跳,声儿发颤的问道,r/> r/> “母亲,您……您说甚么?”r/> r/> 付老夫人瞧见女儿这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道,r/> r/> “我说那小子说要迎娶你,不过却是被你爹给打出去了!”r/> r/> “啊……”r/> r/> r/> r/> r/>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拒亲事 却说宝生被赶了出去,趁着天色刚亮,回到客栈之中将店钱结了,便匆匆出了城,赶回了家中。 穆大与杨三娘子要进城卖菜,此时早已将摘好的蔬果搬到马车之上,要早早进城去。 这厢见着儿子一脸急色的回来,还当出了甚么大事儿,杨三娘子拉了儿子进去便问道, “你这是在外头闯了甚么祸?” 宝生灌了一口桌上的凉茶,应道, “没闯祸,只是回来想求爹娘,为儿子寻个媒人上门求亲!” 穆大与杨三娘子听闻都是一惊,不过儿子有了中意的女子,杨三娘子也是欢喜的,当下拉了儿子问道, “我的儿!好宝生!你这是瞧中了那家的姑娘?” 若是好人家的女子,为娘今日立时就给你寻媒去! “城里鉴知草堂的付家小娘,在家中排行在二……” 杨三娘子虽说是个妇道人家,但儿子在求学,她自然也是打听过的,也是知晓那鉴知草堂是甚么地方,听了不由笑得眯了双眼, “我儿怎得与付家的小娘看对了眼儿,好好好!这付家可是书香门第呢!” 穆大自然不像妻子一般想得简单,沉下脸来喝道, “臭小子,你成日里在学堂里做学问,如何会与付家小娘有了交集,你老老实实同我道来,若是敢有半句虚假,我现下就立时打断你的腿!” 这小子…… 不知为何穆大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妙,到此时宝生也不相瞒,又将与付济舟说过的话,后头又如何去探付宅找付二娘子的话一讲,穆大与杨三娘子听了真正是气得天灵盖儿上都冒了烟,穆大过去一脚踹倒了儿子,上去又是一脚, “臭小子,你真正要气死我了!” 杨三娘子平日里护着儿子,今日也被他气得不成,见儿子挨了两脚只叫打得好, “前头的事儿你就不应拉了那付二娘子进来,好好的一个女儿家遇上刘那小人已是有损名节了,你还将她拉进来助你,后头便更不应私闯人府邸,暗地里相会!” 穆大也是怒道, “这也是付家老爷仁慈,若是旁人家就命家丁们打一顿送进官府里去……这类事儿官府里的老爷决不会轻饶,你日后还如何科举?” 一想到儿子会因着鲁莽失了下场求取功名之路,穆大上去又给了他两脚,他大怒之下便没有轻重,这几脚踢得极厉害,宝生倒也硬气,咬牙受着只是求道, “爹娘,这都是儿子的错,只儿子不想付师因儿子之故仓促将二娘子嫁出去,这是害了她呀,还请爹娘寻个媒人上付府提亲!” 杨三娘子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转向穆大, “他爹……这事儿,你瞧……可是要去求亲?” 穆大恨恨又踢了宝生一脚, “自家闯出来的祸自家担着,即然是在付家老爷面前发下了话,自然要照做!” “可……可不是被付家老爷赶出来了吗?这是不允呢!” “即便是不允也要去!” 说罢穆大忙叫杨三娘子进屋子里去拿银子,回头又对宝生喝道, “还不起身,提亲的事儿自有我同你娘在,现下给我滚回学堂中去,若是再敢出来一步,我必打断你的腿!” 宝生见爹爹应允下此事,立时心头放了下来,暗道, “只要爹爹肯出面,这事儿便能成!” 只他想得太轻松,穆大与杨三娘子上门去,却是连府门都未曾进去。 穆大也料想到了有此一招,倒也不急不气。第二日又去求见,这一回门子回道, “我们家老爷说了,知晓穆翁此来所为何事,断无应允之理,还请穆翁回去吧!” 穆大闻言拱手应道, “即是如此,穆某明日再来拜访!” 第三日却是又上门去,这一回是内宅里一个老婆子出来回话, “我们老爷说了,心意不改,还是请您回去吧!” 穆大拱手应道, “明日再来!” 这厢第四日再来时,终是让进了府中正堂之上,有香茶奉上,付济舟出来与穆大夫妇一见,两厢一打量,穆大上前行礼道, “付老爷,前头吾儿宝生无礼冒犯了令千金,穆某此来一是为赔礼,二来却是为了求亲之事!” 说罢杨三娘子将带来的礼物奉上,一旁佣人上前接下。 付济舟倒是神色温和道, “前头一事,付某也自小女口中得知缘由,此乃是年轻人胡闹,以至得令媛和离,小女也是有过!” 穆大摆手道, “付老爷,此事都是吾儿宝生一人之过,连累二娘子是他不应该,因着此事穆某已狠狠教训过那混账东西,付老爷但有责罚他也应一力承担!” 付济舟端坐在主位,听得身后头屏风突然有些响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叹, “一听说那小子挨打便沉不住气了!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想到这处口气又软了些, “穆翁不必如此,付某当日能放了他出府,便是不在追究此事,只……” 顿了顿道, “只前事作罢,穆翁所说另一件事却是再不必提了!” 穆大忙起身道, “付老爷,吾儿宝生虽性子顽劣,鲁莽任性,却是心地纯良,为人忠厚,对付二娘子也是真心实意,请付老爷看在他一片诚心求娶的份上,应允了这门婚事!” 付济舟却是摇头端茶道, “付某人嫁女即看诚心,也要看诚意……穆翁还是请回吧!” 他这是端茶送客了,穆大见状也只好起身,拱手行礼道, “付老爷,穆某改日再登门拜访!” 当下便带了杨三娘子出府而去,杨三娘子见状又气又恼又是忧心, “他爹……看这样儿付老爷是不想嫁女了!” 穆大微微一笑道, “三娘子错了,付老爷此番乃是巴不得女儿出门子呢!” 杨三娘子不明白,穆大自然明白,别看付家人摆出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架势,只每回派出的人来,所做所言便已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人,此事有得商量,还需再努力。 果然接连来了几回,这一回便见着了本尊。 杨三娘子想不明白, “付老爷不是拒了此桩婚事么?” 穆大笑道, “付老爷明面上拒了,却又说我们有诚心无诚意,反之想一想,若是有诚心又有诚意,是否便点头了呢?” 杨三娘子却是忧心道, “这……这诚意又是要怎么做呢?再买些贵重的东西?” 穆大皱眉想了想道, “付家清高不在乎这些东西,这……还是待我再想一想!” 他们此间说话,那头付府里二娘子也是又急又恼,对自家亲爹埋怨道, “父亲为何如此为难穆家,他们三番五次的上门来访已是诚意十足了,为何还要说人有诚心无诚意!” 付济舟素来宠这二女儿,却是没想到女儿竟因着婚事埋怨起他来,当下不由心中暗暗气道, “女大不中留!真是女大中留!她们姐妹五个,只这一个最是费我的心思,如今竟因着那莽撞小子埋怨起亲爹来了!哼!真正是岂有此理,若是当真嫁了那小子,岂不是将老子娘都扔到脑后去了!” 一时之间又气又嫉不由脱口哼道, “甚么为难穆家,我这是压根儿不想将你嫁给那小子!” 付二娘子听了气得直跺脚,前头明明母亲同她讲了,说是父亲对穆宝生也有几分欣赏,只气他是魏光宗的学生,便有意为难为难,一来看穆家人的诚意,二来也是出一出当年放榜时,屈居人下的怨气。 这婚事总归还是要答应的! 付二娘子听了母亲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一想到宝生要娶她,这一颗芳心便再止不住的欣喜,只可恨被关在家中不得出入,只能让笙儿频频跑去前院打探消息,却是没想到自家亲爹有这么一遭,大失所望之下又气又急,立时信以为真气道, “父亲,反复无常乃是小人!!” 付济舟一听更是瞪眼道, “甚么反复无常,为父可是没有许诺何人!那一个臭小子有何好?即无家产万贯又无功名在身,三无一技之长,乃是无能无用之辈,断断不是良人,这婚事我决不会点头!” 付二娘子闻言气得一跺脚,顾不得付济舟在后头吹胡子瞪眼,哭着跑回了自己那院子里。付老夫人见了气道, “这一老一小都是不肯好好说话的脾气……” 瞪了付济舟一眼道, “你便是嘴硬吧!现在将女儿气着了,如意了吧!” 付济舟闻言悻悻道, “为了那臭小子忤逆我,这丫头越发涨脾气了,还是早早嫁出去吧!” 付老夫人瞪他一眼, “嫁甚么嫁,再由着你折腾,这婚事就要折腾没了!” 付济舟终究还是心疼女儿, “罢!待穆家再上门,我便将这事儿应下就是!” “这还差不多!” 夫妻二人在这处闲话,却不知付二娘子回到自己院中,将房门一关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呜呜咽咽半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紧紧抓了枕头道, “好不易寻到心仪的人,决不能就这么错过了,父亲应允我便不嫁么,我寻那穆宝生私奔去!” 心里打定了主意,起身几把将脸上的眼泪擦干了,却是在屋子里寻摸金银细软,谋划着逃家的事儿。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私逃出 那头穆大想了三日,才打定了主意,同杨三娘子讲道, “依我瞧着付家人还是嫌我们门第低了些,前头我本不想靠着蒲国公府上,如今也只有厚着脸皮去请国公爷出马了!” 杨三娘子叹气, “为了宝生也只有如此了!” 之后穆大去了蒲国公府求见燕韫,燕韫一听笑道, “付师之名临安皆知,只为人古板又清高了些,当年宝生入京求学之时,我也曾想过让宝生拜在他门下,只是念着此人于做学问上有建树,为官处世之上却是差了魏光宗一些,宝生的性子决不是做学问的,以后外派作了地方官儿为百姓做些实事倒能成,因而才选了魏光宗!” 穆大叹气道, “那小子也是……学了这么久的书,却是半点没有长进,竟犯下这样的事儿来!” 燕韫听了哈哈大笑, “亲家翁不必气恼,本公倒觉着宝生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也一是桩天作姻缘,宝生与那付家的娘子结亲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 “唉!这也不知此事能不能成呢!” “放心!此事包在本公身上,必让他成便是!” 第二日,蒲国公府燕韫摆开自己的仪仗车辇亲自前去付府,待得外头门子来报蒲国公府的车驾到来时,付家二老却是一脸的茫然,付济舟道, “我与朝中权贵一向少来往,便是有人相请也多是推却,怎得蒲国公会登门?” 付老夫人也是奇怪,瞪了他一眼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上门是客先接驾再说!” 付济舟亲自迎出了二门见客,付老夫人躲在屏风后头偷偷观瞧,见这蒲国公燕韫通身的贵气,人又生得儒雅温文,不由心中暗道, “听得人说蒲国公把持朝政,为人奸邪,今日一见实在误传,看他目光清明,行止有度,分明就是个翩翩君子。” 燕韫风度气派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虽说人已中年,但也是瞧得这正堂里伺候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是面红心跳。 付济舟请了燕韫进正堂,两人分宾主落座,付济舟问道, “蒲国公公务繁忙,近日又听得大军在西夏的得正是激烈,想来粮草调集更费人手,也不知国公爷今日登门有何大事?” 燕韫闻言笑着拱手道, “本公确是公务繁忙,只是此一件大事,便是推了公务也要亲自上门来见付公的!” 付济舟闻言一愣, “国公爷所言是指何大事?” 燕韫笑道, “小儿女的亲事,一对璧人的终身大事,穆家郎与付家女的一生一世……付公,此事可大否?” 付济舟闻言一惊, “这……这……原来是为了小女的婚事,怎得……怎得还惊动了国公爷?” 燕韫应道, “付公,这桩亲事若是成了,只怕日后我们便也连着亲了!” “哦,此话怎讲?” “穆家大娘子便是嫁给了吾儿岐晟,前不久才为国公府添了一个嫡孙……” 说起孙儿,燕韫的笑容里自来的带着几分得意,那几个送过去养鸟的小厮,乃是受了蒲国公之命过去伺候小爷的,每隔十日便要写一封信回临安,因而自家小孙孙在西宁做了甚么,燕韫一清二楚。 丑奴很是聪明,虽说才小小年纪,但那宅子里的鸟儿,那一只嘴大,那一只尾长,那一个毛色光鲜,又那一只与另一只是一对儿,丑奴都明明白白。 一想到小孙孙伸着白白嫩嫩的小指头,指点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小嘴儿里咿咿呀呀的样儿,燕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那付济舟听闻心里暗骂, “嘿!这穆家倒是藏得深,那穆大来了几回却是只字不提与蒲国公府的关联,害得我一时措手不及……” 只心里暗骂,脸上却是陪着笑道, “原也听说世子子乃是在太原结的亲,却是没想到竟是娶的穆家大娘子!” 蒲国公燕韫是甚么人?他能瞧得上这一介平民让独子娶了一个平民女子,想来这穆家必也有可取之处的! 想到这处对穆家倒也真高看了三分! 又听燕韫道, “付公,令千金与穆家儿郎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是能结成连理,必也是恩爱白头,相亲相爱的!” “这个……” 付济舟微一沉呤,即是蒲国公都出马了,这面子必不能拂的,只正预备还要拿乔一番,却听得后头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嗯哼!” 付济舟听出其中怒意,忙正了正身子,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想了想应道, “即有蒲国公做这个中人,这也是一双儿女的福气,如此……老夫便应下这桩婚事了!” “好好好!” 燕韫抚掌大笑, “好好!如此甚好,本公即是做了这个中人,自也要依着规矩问一声,付家自来诗书传家,想来应是要循古礼?” 付济舟倒是没想到蒲国公如此干脆,自家一答应他便立时说起亲事来了,想了想应道, “倒也不是付某古板,只是前前后后嫁了四个女儿,都是如此……” 燕韫点头道, “即是如此,待得今日里本公回去,便知会那穆家,打听好了规矩按着六礼来行,头一个便是纳采,请了人看日子上门求婚!” 付济舟点头道, “多谢蒲国公!” 两人在前堂说话,后头那付老夫人却是喜得脸上开了花儿,当下忙叫了身旁贴身的丫头道, “快!快到后头报了二娘子,就说是婚事定下来了!” 小丫头也笑着应了一声,忙一溜烟儿往后头跑去,到了二娘子那院子一推门儿,有那伺候的婆子迎上来道, “花枝,这是老夫人有事吩咐?” 花枝笑眯眯点头问道, “二娘子在何处,奴婢有事禀报!” 那婆子应道, “二娘子说了,前头几日跪了佛堂,双膝还在疼痛,又精神不济,今日要多睡一会儿,现下还歇着呢!” 花枝哦了一声笑道, “待我过去叫二娘子,这事儿一讲,她必要精神百倍了!” 婆子笑着让她进去,花枝进了内堂,转过屏风立在床前叫道, “二娘子!二娘子!您快醒醒吧!” 里头无人应话,花枝又道, “外头蒲国公来为穆家提亲啦!您快起身吧!老爷答应了!” 这话一出里头的人啊一声,花枝耳朵尖,听着这话音儿有些不像,便凑过去又叫了一声, “二娘子?二娘子?” 里头的人仍是不应,花枝觉着蹊跷,伸手去拉那床幔,里头的人嗯一声,两手紧紧抓了床幔不让她拉开,花枝更是惊疑,上去左右一用力,猛然一把拉开了床幔。 里头的人啊一声跌坐在床中,花枝仔细一看只见着瑟瑟发抖的笙儿,这床上再无旁人, “你……怎么是你?二娘子呢?” 笙儿身子抖如筛糠,牙关打架,紧紧抓着被子道, “二……二娘子……二娘子,她……今儿五更时出了府,命……命奴婢睡在床上……顶替……” 花枝闻言立时呆在了当场…… 此时间宝生与付二娘子却已离了临安城五里,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做书生打扮的付二娘子瞧了一眼前头赶车的老头儿,凑过去悄悄问宝生, “我们现下去哪儿?” 宝生想了想道, “我们去西宁!” “去西宁……那岂不是很远!” “是远,不过……走得远了才不会被人逮着……” “可是西宁那偏僻之地……” “放心,我大姐姐、大姐夫和四姐姐都在那处,我大姐夫乃是西宁镇守,去了那处便是天高皇帝远,自由又自在……” 侧头冲她一笑道, “我们家里爹娘虽说主事,但大姐姐点了头的事儿,便是爹娘也不会拂她面子……现下只有去求助大姐姐了!” 私奔总归不好,只有去请了大姐姐出面,以大姐姐的身份,想来不单是爹娘便是付师也要看她面子的! 听到这处付二娘子终是转忧为喜,伸手轻轻拉了宝生的袖子, “我……我这回只怕是害了你!” 宝生反手抓了她手,轻轻揉了揉, “此事乃是我连累了你,我本就想着,若是付师再不答应,便再翻了院墙去拉着你私逃!” 没想到他还未动作,付二娘子已是先他一步跑了出来,虽说见着人时吓了一跳,只宝生心里却是十分欢喜,这女儿家能不顾世俗礼教,抛了爹娘来寻他,若是退缩畏惧,便枉做了这堂堂七尺男人汉! 不过……一想到若是这么去见大姐姐,以大姐姐的脾气,便是要应下此事,也要狠狠教他的!虽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当,只大姐姐那拳头打人是真疼,当下不由的缩了缩身子,仿佛那拳头已是落到了身上,又往付二娘子那边靠了靠, “二娘子?” “嗯……” 付二娘子与他肩头抵肩头,不由脸上羞红不已, “若是……若是去了西宁,我被大姐姐责罚,你可要护着我些!” 但愿得大姐姐瞧在二娘子的面上,下手能轻一些! “嗯!” 付二娘子重重点了一下头,拍着丰满的胸膛应道, “你放心!我必会护着你的!” 这话实在说得太早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小孩儿 他们这一路能去了西北,没被逮回来,也是算他们运气。r/> r/> 那付家知晓二娘子跑了,只当一介女子再是厉害也至多跑到临安城附近,初始并未声张只是派了家人四下寻找。r/> r/> 穆家人更是不知,穆大这头与付三娘子听了蒲国公带的好消息,便喜盈盈为儿子挑日子请媒人上门提亲,便是愁眉不展的二丫知晓兄弟好事将近,也难得脸上带了丝笑意。r/> r/> 只待到两日后天黑了也不见宝生回家,穆大才觉出不对,第二日趁着开城门时早早进了城到度晖堂一打听,却说是儿子早向先生告了假,两日前便离开了。r/> r/> 穆大一听觉着不妙,自家儿子虽说顽劣,但事情轻重分的清楚,决不会似这般无故失踪的,当下忙去求见了魏光宗。r/> r/> 魏光宗一听也是诧异,便叫了几个与宝生相熟的师兄弟们问询,人人都说宝生走时并无异样,有一个说道,r/> r/> “我那时与宝生在背书,听外头门子进来说是有位姓付的郎君求见!”r/> r/> 穆大一听眉头紧皱,心中暗道,r/> r/> “难道是付家娘子?这两人都在议亲了,还在私下见面,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r/> r/> 魏光宗听了也是有些奇怪,r/> r/> “姓付?”r/> r/> 想了想又让人带穆大去了宝生的卧房之中,这度晖学堂之中乃是四个学子一间房,宝生的床榻上一应物品衣裳还在,穆大过来翻了翻却是从枕头下翻出一封信来,忙抽出来一看,却是哎了一声,重重一拍大腿,r/> r/> “这小畜生这是弄得哪一处啊!”r/> r/> 这信上说甚么自己与付家二娘子情投意和,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即是父母阻拦便要相携出逃之类的,穆大又气又急又恼又怒又还带着一丝丝好笑,出去同魏光宗将事情讲过,便出去发动人手将自己那荒唐儿子找回来。r/> r/> 他走后魏光宗在书房之中足足笑了半个时辰,r/> r/> “哈!可恶的付老儿,这么多年与我做对,口口声声称我是伪君子,趋炎附势之徒,自觉清高,自命不凡,说甚么教出来的学生更胜我度晖堂的,哈哈哈哈!现下你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跟我学生跑了,真正是自扇耳光,自扇耳光啊!”r/> r/> 哈哈大笑着伸手一拍桌面,r/> r/> “彭!”r/> r/> “好!好!宝生干得好!不愧为师这两年的教导!”r/> r/> ……r/> r/> 穆大这头出去,心知自己在临安势单力薄,还是要求到蒲国公门下,只得又厚着脸皮去求燕韫淓,燕韫淓听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面吩咐燕大安排人手,一面问穆大道,r/> r/> “此事,亲家翁可是去知会过付家人!”r/> r/> “这个……”r/> r/> 前头情急未想起来,这时经燕韫淓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儿子这是拐了人家女儿跑的,那付家多半还不知晓呢!r/> r/> 只让他如何去同付家人说呀,不由恨恨骂道,r/> r/> “待逮到了那小畜生必要打断他的腿!”r/> r/> 燕韫淓见状笑道,r/> r/> “此事本公乃是中人,这段姻缘有了波折,自然还是要出一份力才是!”r/> r/> 当下同穆大一起去了付府,见了付济舟,如此这么,这么如此的一讲,付济舟也是气得老脸通红,心中暗道,r/> r/> “这也是穆家做人厚道了,满口称是自己儿子不好,这分明就是自家那孽障去撺掇着人跑了的!”r/> r/> 心中明白,对穆家人又多了两分好感,心中暗想,r/> r/> “事已至此,这门亲事乃是雷打不动了!”r/> r/> 当下便问道,r/> r/> “穆翁,寻人归寻人,这媒人上门却还是要照旧的!”r/> r/> 穆大一愣瞧了一旁的燕韫淓立时回过意来,当下连连点头,r/> r/>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r/> r/> “唉!”r/> r/> 却是与那付济舟同声叹了一口气,r/> r/> 真正是养得讨债鬼啊!r/> r/> 先不说人几时寻回来,这婚事还得办起来掩人耳目,若是不然,此事传出去,宝生与二娘子都不好做人了!r/> r/> 两家议亲照旧进行,蒲国公府的人打听出两人一路向西北而去,猜出他们是去寻穆红鸾,一面八百里快马加鞭送信,一面派人沿途州县打听,幸得有蒲国公府出手,虽说后头出去的人还未追上,各处的消息送回来迟了些,但还是能隐约知晓他们平安。r/> r/> 按下临安众人哭笑不得不提,只说宝生与那付家二娘子一路奔波辗转,辛苦赶路,宝生还好些,付二娘子却是在家中娇生惯养的,这一路的苦头是真吃了不少,只好在宝生是个可靠又体贴的。一路之上吃穿用度照顾的十分仔细,又虽是对外两人以夫妻相称,夜宿客栈之时是以礼相待,并无半分逾矩之处。r/> r/> 付二娘子这一路行来,心中颇多感动,更觉自己虽说行事冲动,就这么孤注一掷却也是赌对了!r/> r/> “他这般好,也不知为何父亲就瞧不上!”r/> r/> 她自是不知自家老子与亲娘在临安早已气得跳脚,付老夫人每日里按着三餐骂着付济舟,r/> r/> “都是你,若不拿张作乔,还拿话气二娘,怎会让女儿误会,就这么跑出去,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r/> r/> 付济舟自知理亏只得好言哄道,r/> r/> “放心,二娘子精着呢,你瞧瞧收拾了多少金银细软走,她定不会亏着自己的!”r/> r/> 只付老夫人忧心女儿又无计可施,只得每日里骂骂丈夫解气,因而付济舟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只得借了京试将近,要督促学生们功课的借口,躲到了学堂去。r/> r/> 宝生实则心中对付二娘子越发喜欢,虽说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但性子大方从不扭捏,累了渴了也从不叫苦,却是比临安城中见过的那些女子好上百倍。r/> r/> 两人经这一遭,倒是越发心意想通,亲密无间了。r/> r/> 中间辛苦不必再说,只说是两人一路紧走慢赶,又有时遇到风景优美处停下来歇息两天。用了三月有余才到了兰州,待到了地头时,付二娘子却有些水土不服,精神萎靡。r/> r/> 宝生原想着忍一忍多上两日便到了西宁,只付二娘子想着要见宝生这一路上口中念叨最多的大姑子,竟生出几分丑媳妇见公婆的畏惧之感来,便对宝生道,r/> r/> “你瞧瞧我现下的样子,实在是憔悴不堪,颜面全无,不如在兰州休整几日,待养得好些了再去西宁!”r/> r/> 宝生自觉无此必要,只瞧着付二娘子确是累了,两颊上肉都凹陷了下去,想着左右已离得不远了,便也不急在这一时了。r/> r/> 在这兰州的客栈之中住了下来,歇息了三日总归喘过气来,宝生便对付二娘子道,r/> r/> “即是到了此地,还是要见识一番风土人情,也不枉千迢迢的来了一回,不如今日出去转一转?”r/> r/> 付二娘子听了点头笑道,r/> r/> “好!我也正有此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风景,这兰州的风土自然还是要见识一下的!”r/> r/> 当下做了男子打扮与宝生一同出了门,在外头大街上见人物打扮与临安不同,面貌口音也与中原有异,两人饶有兴致的品尝了当地小食,付二娘子前头吃,宝生在后头左右包揽倒很有一派老夫老妻的架势。r/> r/> 走着走着,到了行人略少之处,付二娘子见那大树下头,古井台上竟趴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看年纪不过一二岁,背对着人正头朝着下头井里看。r/> r/> 付二娘子左右瞧瞧,见他身旁无人看顾,忙几步过口中道,r/> r/> “小乖乖,可不能在井旁玩耍,小心落下去!”r/> r/> 这类古井多深邃,这么小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若是不知危险胡乱攀爬,掉下去爹娘一时寻不到,便是一桩惨事了!r/> r/> 说话间便伸手去扶那小孩儿,那小孩儿转过头来,付二娘子与宝生立时呆住了,付二娘子瞪大了眼转头对宝生道,r/> r/> “这……这孩子……这孩子怎生得这般好看,跟那观音座前的金童差不多!”r/> r/> 此时天气火热,这小孩儿身上只着了一个小坎肩儿敞开,露出白白的小肚皮,下头宽宽大大的灯笼裤儿,下头只穿了一双草鞋,打扮是普通人家,只手上左右两个银镯子值钱些。r/> r/> 只这孩子生得太好了,大眼睛黑漆漆的,高挺的鼻梁,小嘴儿红红的,一张脸白嫩的似要滴出水来,让付二娘子瞧了恨不得能抱了亲一口。r/> r/> 她年纪大出嫁晚,同龄人都当了娘,她还待字闺中,暗地里很是喜欢小孩儿,家里大姐姐生得两个都没有这一个好看,见状便想伸手去抱他,那小孩子儿退了一步似有些警惕的瞧着她。r/> r/> 付二娘子以为吓着他了,忙回身拿了宝生手中的麦芽糖来哄她,r/> r/> “好乖乖,姨姨不是坏人!你的父母呢?”r/> r/> 当下左右张望,却不见有人,回头对宝生道,r/> r/> “这孩子父母怎得任他随意乱跑,这么好看的孩子不怕被人拐了!”r/> r/> 宝生也盯着这孩子瞧,只莫名的觉着眼熟,心中暗道,r/> r/> “这孩子生得真是十分好,依我瞧着倒有几分似大姐姐小时!”r/> r/> 他是家中最小的,记事的时候,大姐姐已长大了,但还是依稀记得大姐姐小时也是这般模样,只那时家里苦,大姐姐生得瘦弱,没有这孩子身子骨健壮。r/> r/>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关大牢 r/> 宝生也蹲身下来,仔细打量这孩子,那孩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付二娘子,突然伸手对宝生道,r/> r/> “抱!”r/> r/> 两人见状又惊又喜,付二娘子推宝生,r/> r/> “宝生,他要你抱呢!”r/> r/> 一句宝生出了口,那孩子眼中异色一闪,又专注的瞧着宝生,r/> r/> “宝……生?”r/> r/> 这孩子小虽小,但说话吐字极是清晰,付二娘子听了都暗道,r/> r/> “看来这小孩儿不但好看还聪明,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孩子,若是我的孩儿,早早紧紧拢在身旁小心看顾着了,怎还会放他出来!”r/> r/> 心中对这孩子的父母升起一丝不满来。r/> r/>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会对他起戒备,付二娘子自然随口应道,r/> r/> “是呀!他叫宝生,穆宝生……你叫甚么名字呀?”r/> r/> 那孩子听了“穆宝生”三个字,又是神色一变,转头指了付二娘道,r/> r/> “你是谁?”,r/> r/> “我是付……婉……臻……”r/> r/> 付二娘用手指头在地上划了自己的名字,笑道,r/> r/> “姨姨的名字有些难写,待到小乖乖会识字的时候,让先生教你!”r/> r/> “嗯!”r/> r/> 那小孩儿点了点头,又冲宝生伸手,r/> r/> “抱!”r/> r/> 宝生忙过去将他抱起来,只觉小小肉肉的一团,还挺有些份量,对付二娘子道,r/> r/> “这孩子养得甚好,怕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我们还是抱着他去寻一寻父母吧!”r/> r/> 付二娘子伸手牵了宝生的小手,爱不释手的揉了揉,强忍了没有亲上去,问那小孩儿道,r/> r/> “小乖乖叫甚么名字?你家住在何处?你的父母家人呢?”r/> r/> 小孩子在宝生的肩头上左右瞧了瞧,一指北面,r/> r/> “在那里!”r/> r/> 两人依言抱着他往北走去,只后头却是闪出几个人来,r/> r/> “小爷让那两人抱去了,要不要上去阻拦?”r/> r/> “不必了,我们跟着就是!”r/> r/> 几人闻言都点了点头,当下悄悄跑了上去。r/> r/> 自家这位小爷,如今在西宁城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小年纪能走能跑后便自家溜到外头玩耍,那一张金童似的脸谁见了谁喜欢,若是遇上瞧着顺眼的便同人说上两句,让人抱抱,若是遇上那心存歹念的匪人,便叫了后头的护卫上来一顿好揍,送进衙门里。r/> r/> 只真是奇了怪了,这位小爷也不知是不是天赋异禀,天生了一双利眼,坏人好人一瞧一个准儿,没一回弄错的,但凡是使眼色命他们上前抓人的,不是小偷小摸便是作奸犯科,又或是汪洋大盗之类的。r/> r/> 现下里弄得西宁城中治安为之一肃,便是小偷小摸也少有了,将军有时都笑称自家儿子能做一个巡城将领,在这城中四处巡逻保一方平安了!r/> r/> 几人追着过去,却见得那一对男女抱了小爷进了铺子,里头丑奴正指了一样东西对宝生道,r/> r/> “买!”r/> r/> 宝生瞧了瞧,有些奇怪,这铺子乃是卖布的,里头尽是些花花绿绿的布匹,这孩子正指着其中一匹,r/> r/> “你买这个做甚么?”r/> r/> 丑奴闭嘴不吭声,只拿黑漆漆的眼看着他,一旁的付二娘子心疼道,r/> r/> “定是他家里穷,没有衣裳穿,我们买一些回去便当做是送给他了!”r/> r/> “好……吧!”r/> r/> 宝生无奈上前让掌柜的裁布,付二娘子却是与丑奴坐到一旁逗他说话,r/> r/> “你家里几口人啊?都是做甚么的呀?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呀?他们是不是都同你一般好看呀?你爹娘定是十分好看,才生得出你这样的孩子来!”r/> r/> 丑奴转头瞧了她一眼,嘴里蹦出来三个字儿,r/> r/> “娘……好看!”r/> r/> “你娘好看么?想来你娘必是个出尘绝艳的女子,才能生了这么好看的孩子……”r/> r/> 一面说一面支着手肘,满眼慈爱的瞧着丑奴,宝生买好布匹,又抱了丑奴出门,这一条长街是兰州成中最繁华之处,从头到尾约有五百步,这孩子见着中意的铺子就伸手指,甚么零嘴儿、衣裳、布匹、干果甚至针线都要买,宝生有心不买,付二娘子受不了这孩子一双大眼儿盯着她瞧,连声答应着就只是掏钱袋子。r/> r/> 他们这一路过来,宝生走的匆忙身上只几两银子,吃穿用度都是付二娘子照应。付二娘子将这些来积攒的银子全数都带上了,到了兰州还绰绰有余,没有动到她那些金银首饰。r/> r/> 见着丑奴那样儿,一颗心都化了,自然是要甚么给甚么,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家孩子,宝生无财政之权只是甘心做了一个搬运的脚夫,大包小包挂在身上手中。r/> r/> 只这一来抱不了丑奴,便要将丑奴交到了付二娘子手上,丑奴盯着付二娘子瞧了半晌才冲她伸出了手,付二娘子抱着他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不由乐上了天,强忍了又想亲他小脸的念头,心中暗道,r/> r/> “这么可爱的孩子,只想就这么抱回家去!”r/> r/> 三人一条街眼看着就要走到尽送了,那丑奴只将手指指着北面,让他们继续往前头走,长街尽头人流少了些,付二娘子左右瞧瞧问道,r/> r/> “小乖乖,你们家到底在哪儿呢?”r/> r/> 丑奴在她怀里拿手一指,r/> r/> “那里!”r/> r/> 付二娘子与宝生一瞧,却是都一愣,这处霍然便是那兰州州府衙门,r/> r/> “这……这是你们家?”r/> r/> “爹爹!”r/> r/> 丑奴点头嘴里又蹦出两个字儿来,r/> r/> “你是说……你爹爹在这里?”r/> r/>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想,r/> r/> “难道是这孩子的爹在这衙门里做事?”r/> r/> 正猜想间,丑奴便扭着身子要下地,付二娘子怕伤了他,忙将他放了下去,只身子弯下去还未挺直,却听到这小乖乖清脆的声音叫道,r/> r/> “来人,抓了!”r/> r/> 语音未落,也不知从何处呼拉拉来了好几个人,丑奴拿手一指两人,r/> r/> “抓……大牢!”r/> r/> 宝生与付二娘子正茫然不知所措时,便被人上来抓着胳膊,反背一按头便往下压,宝生忙挣扎叫道,r/> r/> “我们不是歹人,我不是歹人!你们抓错了!”r/> r/> 他还当是旁人误会自己二人是拐孩子的,一旁的付二娘子也叫道,r/> r/> “我们不是坏人,这孩子迷了路,我们这是带了他回家的!”r/> r/> 只他们挣扎叫唤却是无济于事,几个高大汉子显是练过的,上来按着穴位压着他们,却是半分都动不了,又有绳子上来将两人绑了,宝生瞧见一旁的小孩子正立在那处看两人被绑,居然还歪着头冲着他露齿一笑,笑得虽是好看之极,在他眼中却是再无可爱之相了,当下怒骂道,r/> r/> “小兔崽子,你为何害我们!”r/> r/> 丑奴不应,只是咯咯一笑,拿手指了地上散落的东西对一旁的大汉道,r/> r/> “拿……回家!”r/> r/> “是!”r/> r/> 这厢将宝生与付二娘子押进了衙门里,选了一处单独的牢房,将两人往里头一推,付二娘子立足不稳,进去便要摔倒,宝生忙抢两步过去挡在她面前,让付二娘子摔在了他身上。r/> r/> “咣当!”r/> r/> 牢门被重重关上,狱卒喝道,r/> r/> “你们老实些!”r/> r/> 喝完便转身走了出去。r/> r/> 不说宝生与那付二娘子在牢中面面相觑,又惊又疑又气又恼实在想不通那小孩儿为何要害他们。r/> r/> 只说这丑奴命人带着大包小包,却是绕过了衙门转到了后头一条街,这才见着有一座气派的府邸,里头奶娘夏氏闻讯迎了出来,r/> r/> “哎呀!小爷今儿怎得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r/> r/> 有些疑惑的瞧了瞧身后拿东西的侍卫,r/> r/> 小爷一个小孩儿,身上无有分文,从哪儿来的银子买东西?r/> r/> 后头的侍卫刚要说话,却被丑奴回身瞪了他一眼,指着里头,r/> r/> “放!”r/> r/> 侍卫进去放了东西,摸摸鼻子走了,夏氏见状知晓这位的脾气,只对着家里夫人才有笑脸,便是他们这些从小伺候着的,多只是冷着脸,半晌才蹦出几个字儿来,想不说便不说,谁也奈何不了他。r/> r/> 当下便过去抱他,r/> r/> “小爷,在外头玩了大半日,身上定是脏了,我们回去洗洗!”r/> r/> 丑奴回了院子里,夏氏与春芽伺候他,洗浴吃饭转眼便是天黑,燕岐晟自外头回来,进来抱着儿子一阵亲,r/> r/> “丑奴今儿可乖?”r/> r/> 丑奴不应只拿眼盯着他瞧,燕岐晟又亲了儿子一口道,r/> r/> “今儿爹爹的公事办完,我们明日便回西宁去!”r/> r/> 丑奴闻言这才缓下神色,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燕岐晟笑着放他下来道,r/> r/> “要跟着出来的是你,要急着回去的是你,你娘这几日有些身子不爽,你是担心了吧?”r/> r/> 他这一趟到兰州乃是述职,丑奴要跟着过来,只才出门的清晨穆红鸾却是来了月事,身子不爽便没有出来相送,丑奴一直记在心里,到了兰州又想回去。r/> r/> 丑奴点了点头,想想道,r/> r/> “买了……东西!”r/> r/> 这话又简又短,旁人听了不知,燕岐晟自然明白,一面用饭一面问儿子,r/> r/> “你今日到外头去,买了东西给娘?”r/> r/> “嗯!”r/> r/> 丑奴嗯一声,一旁的奶娘夏氏却是欲言又止,燕岐晟看了她一眼问道,r/> r/> “怎么回事儿?”r/> r/> 夏氏应道,r/> r/> “小爷出去时身上没有银子,也不知是谁给买的那些!”r/> r/> 看样子是狠狠敲了人一笔,那些东西没有四五十两银子下不来!r/> r/> “哦?”r/> r/> 燕岐晟挑眉问儿子,r/> r/> “今日你又在外头同谁玩了?”r/> r/> r/> r/> r/>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幼不同 燕岐晟心知自家这儿子与旁人家的孩子不同,这样的年纪旁人家的孩子还在娘怀里哭闹,他却早已能自家在外头寻乐子了。 只这乐子寻得自家欢喜歹人们却是十分苦恼,西宁城中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如今在西宁城中已是几乎绝迹。 儿子这般样儿燕岐晟暗暗也是心惊,便偷偷问穆红鸾, “长真,这孩子怎得有些古怪?” 说古怪那是客气的,说是小妖怪也不为过! 看那一双黑漆漆的眼,有时流露出来的冷漠与讥讽竟同那些受过无数磨难的成年人一般无二,燕岐晟自己瞧着也是暗暗心惊。 穆红鸾心中自然有数,只这乃是地府秘辛不能随意与凡人道,说了也是害长青,当下只是正色应道, “这孩子……我生他时的艰辛你也是见过的,有些话我不好同你说,他确是有不同之处,小时尤其明显,待再大些就好了!” 这孩子跟着自己出地府时未曾喝过孟婆汤,虽说似这样的小鬼在世上来来回回都只呆过几日,按说也无甚记忆,只怨念太大,自然不同那些投了轮回的孩子一般,倒也无甚大事,待到他再有几岁,在尘世间多生活些时日,身上的怨气便会渐渐消散便同旁的孩子一般快活开朗了。至于显得特别聪慧出众之事,也更不必担心,年纪大了便泯然于众不会再受人注目了! 燕岐晟听了穆红鸾所言自然是深信不疑,便渐渐放下心来。又因着燕府之中下人们自小瞧着小爷长大,觉着他不同寻常的聪慧与早熟,乃是自家小爷天赋异禀,对外说起都是十分得意。 “想那古有甘罗九岁拜相,我们小爷也必是不差,本就是龙子龙孙在此异象也是应该!” 因着这燕府上下对小爷异常之处都视作理所当然,待小爷能在外头跑时,西宁城中的百姓也渐渐习惯了这位燕家小爷的特异之处,日子一久也无人觉着奇怪,倒视做理所当然了。 夏氏一说这话,燕岐晟想着儿子在外头爱玩闹,却是从未骗人钱财过,怎得这一回变了? “丑奴?今儿在外头遇到谁了?” 燕岐晟放下碗筷问儿子,丑奴想了想应道, “穆……宝生……” “穆宝生!” 燕岐晟一惊, “你……你遇上你舅舅了?” 丑奴想了想似是不明白甚么是舅舅,便抬起头眼神询问,燕岐晟应道, “舅舅便是你娘的兄弟!” “兄弟?” 丑奴又皱了皱眉, “你娘家里五个孩子,你娘乃是老大,下头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你就应称穆宝生做舅舅!” 燕岐晟耐心教着儿子, “你舅舅现在在哪儿?” 丑奴想了想应道, “大……牢……” 燕岐晟又是一惊, “你这孩子,怎得将你舅舅关进了牢里,来人!” 便要叫人去把宝生放了来,袖子上一紧被儿子扯了扯, “娘说了……要……教训他!” 燕岐晟闻言一愣,想了想却是哑然失笑,这才想起来,前头长真接着家里的信里,不由气得跳了起来,拿着信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只说宝生这小子是越大越胡闹了,竟拐着人私奔, “穆宝生!这臭小子……他不来还好……若是敢来了西宁,必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话必是让丑奴听了记在心里,今日也不知怎么遇上宝生那小子,便将人给弄进牢里去了! 不过……宝生这小子可真有本事,临安派了人来寻,长真也派了人去寻,两头都没寻着人,倒让他跑到兰州来了。 咦!不对……宝生这是同付家小娘子出来的,那付家小娘子何在? 当下又问, “只你舅舅一个人么?” 丑奴想了想, “付……婉……臻……” 燕岐晟听了跳起来, “快!来人!取了我的帖子送到衙门去,将今日大牢里的人给我提出来!” “爹!” 丑奴抓着他的袖子,木着脸仍道, “娘说了,要教训教训他!” 燕岐晟听了哭笑不得,也不知宝生那点让亲外甥不顺眼了,非要教训他,想着这小子实在也是太胡闹了点,便点头道, “罢!这小子是应受些教训,今日不放他,明日我们启程回西宁时才放他!” 丑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穆宝生要关,付家娘子却是不好仍关在牢里,便派了人去大牢放那付家娘子,只付家娘子不明所以,见只放她一人出去,却是死拽着宝生不肯走, “要走一起走,要关一起关,我们在一处的!” 下人无奈只得回去报给燕岐晟,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道, “好好!倒是一对有情有意的,他们要一处便在一处吧,只不要为难他们便成!” 这厢宝生与付二娘子心思忐忑,一夜未眠在牢中担惊受怕,待到天将亮时终于撑不住,依靠在一处坐在臭气哄哄的草堆之中睡了过去,却只觉眼皮子刚沾到一处,外头狱卒便进来喝道, “穆宝生,外头有人来提!” 宝生与付二娘子惊而起身, “敢问官爷,是甚么人来提我?” “问那么多做甚?自己出去瞧瞧便是了!” 当下拉来牢门催着两人出来,宝生只得与付二娘子手拉着手,战战兢兢的出来,却见得外头有两名汉子正等着他,见他们出来便拱手行礼, “穆爷,还请快走两步,我们家将军正在外头等着呢!” 宝生听得迷迷糊糊回头瞧了瞧付二娘子,开口问道, “将军……敢问你们将军是那一位?” 这兰州乃是边塞要地,驻军不少,能称得上将军的可是不少,只那两个汉子笑而不应,只说是穆爷自己出去瞧瞧便知晓了。 宝生拉着付二娘子由汉子领着转到后头角门处,却见得那处早已有一队人马等待着,那骑在一匹花斑马上的英武男子,不是世子爷,自家亲亲的姐夫又是谁? 燕岐晟坐在马上瞧着宝生那衣衫肮脏,脸色憔悴的狼狈样儿哈哈大笑,手中马鞭甩了甩问他, “宝生,你这小子真是胆子大,拐带了人家小娘子便罢了,还敢过来寻长真,你也不怕小命儿不保!” 宝生忙拉了付二娘子上前行礼,却是又气又怨口中道, “大姐夫,你若是要教训我,也知会一声呀!害得我担惊受怕了一夜!” 莫名被人关进大牢里,想问那牢里的狱卒却是一个个冷着脸不许他多言,送了一壶水两个冷饼过来,只担心吊胆也吃不下,现下肚子还饿着呢! 燕岐晟笑道, “这可不是我要教训你!” 是你那外甥要为她娘出手呢! 宝生自然想不到自家外甥,小小年纪有这么精怪,只当是燕岐晟受了大姐之命,叫儿子来戏耍他们,当下叹了一口气垂头道, “这一回我也知自己做的差了,受此一难也是应该!” 转头又冲着一脸懵懂的付二娘子道, “这是我大姐姐的夫婿,乃是蒲国公府的世子爷,西宁的镇守!” “啊!” 付二娘子久在临安,怎会没有听过蒲国公府世子爷与世子夫人的大名,当下惊道, “蒲国公世子爷!那临安城中盛传善妒凶悍的世子夫人,竟是你大姐姐!” 言罢立觉失言,脸色涨红捂着嘴,燕岐晟听了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付家小娘的性子应是很对长真脾气!” 付二娘子羞得低下头去,只听宝生又问燕岐晟道, “大姐夫为何在这处?” 燕岐晟应道, “我每月都要到兰州述职……” 说话间招手让人给宝生牵了一匹马过来,问道, “你的骑术可曾扔下?” 宝生应道, “不曾扔下!” 说话间已是身形利落的上了马,到了临安后,他每隔十日都要去蒲国公府学骑马,后头穆红鸾去了西北,宝生才借口功课繁重不曾过去了。 自临安到西北,他也是能骑马,只带着一个付二娘子,又不是真正的夫妻,自也不能相拥共乘一骑,若是不然只怕他早到西宁了。 两人这厢并肩骑马,燕岐晟又吩咐人道, “请了付二娘子到后头与小爷一同共乘!” 下头人忙请了付二娘子到后头马车上,那马车窗上布帘撩开,露出那张可爱的小脸儿来,瞧见宝生在转回头看他,便冲他露齿一笑,又缩了回去。 宝生这时节自然知晓这可恶小孩儿,竟然是自己的亲外甥,怪不得这么像大姐姐,只想起他的年纪,不由心头怪异之感升起, “大姐夫……” 想了想却是欲言又止,也不知应如何说起。 燕岐晟看他神色便明白了,当下笑道, “丑奴比旁的孩子是要早熟些,他只是爱玩闹,不过心地还算纯良!” 宝生一想到昨晚上那大牢里的恶臭与四处乱跳的虱子,正是拜自家小点外甥所赐小不由气道, “他这还算是纯良?” 燕岐晟哈哈笑着挥手领着众人缓缓向前而,嘴上却是道, “让你在大牢里呆一夜已是轻的了,你还是想想到了西宁如何同你大姐姐分说吧!” 正文 第四百章 闹失踪 r/> 宝生听了一缩脖子,拱手对燕岐晟道,r/> r/> “还请大姐夫为我多多美言开脱才是!”r/> r/> 燕岐晟笑道,r/> r/> “这也是你小子运气不好,蒲国公府上我那堂妹也莫名失踪了,两事并做一事,你大姐姐正焦急担忧着呢,这时节过去,你小子还是自求多福吧!”r/> r/> 说起黄蕊那桩事儿,燕岐晟也是皱眉,蒲国公府的人这一回可是忙翻了,又要寻宝生与付二娘子,还要寻黄蕊。r/> r/> 宝生与付二娘子还好些,总归是两个人又留有书信,但黄蕊却是出门闲逛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且她又有些憨傻,这么一个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在街面上不见,若是落入了那些污秽之地,如何对得起王老太夫人?r/> r/> 蒲国公于此事也是动了肝火,动用了蒲国公府的势力,暗中将临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却没寻着一根头发。r/> r/> 燕韫淓写了信到西宁,却是与报宝生与付二娘子私逃的信前后脚到的,你让穆红鸾如何不又急又气,若不是挂着长青与丑奴,又人海茫茫无处寻找,她都要自己仗剑出行,亲自去找自家兄弟与黄蕊了!r/> r/> 这时节宝生到了她面前,这火气岂不是正要发在他身上!r/> r/> 宝生一暗叫一声苦也,只事已是至此,也无法再退缩,只得硬着头皮与燕岐晟一同回西宁。r/> r/> 那付二娘子坐上马车,却见着昨日里那漂亮的小孩儿也在马车之中,心中猜测这想来便是宝生口中,出生在西守还从未见过的小外甥了!r/> r/> 她躬身进来坐好,再见着这孩子心中也是又惊又气,只这小小的模样还是越看越可爱,多瞧上两眼一颗心又软了下来,似乎昨晚一整夜的忐忑不安,忧愤无助又渐渐溜走了,只满心满眼剩下眼前这个小东西。r/> r/> 忍不住问他道,r/> r/> “小乖乖……你明知我们不是坏人,你为何要让他们抓了我们关进大牢?”r/> r/> 丑奴歪头瞧了瞧她应道,r/> r/> “不是……关你,是关……舅舅!”r/> r/> 付二娘子瞪大了眼,r/> r/> “你……你为何要关你舅舅?”r/> r/> 宝生这外甥怎么生得这么精怪,小小年纪就知晓祸害舅舅了?宝生得么得罪他了?r/> r/> 丑奴又瞧了她一眼,r/> r/> “娘……娘说的!”r/> r/> 付二娘子一听心凉了半截,心中暗道,r/> r/> “宝生的大姐姐为何要如此,难道是收着了信,不满意我与他的婚事?”r/> r/> 想起路上宝生同自己所说,却又暗道,r/> r/> “宝生说他乃是家中独子,姐姐们都极宠他,大姐姐尤其如此,断没有指使自家儿子骗弟弟进大牢的道理,更何况大姐原在西宁,难道能未卜先知,算到我们到了兰州?”r/> r/> 左思右想,信了宝生的,只当是小孩家胡说,半未放在心中,坐在那处瞧着丑奴又暗暗想到,“没想到宝生的大姐姐便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悍妇,蒲国公世子的夫人,据说那位夫人貌美如天人,性子却也是泼辣凶悍,决不许世子爷纳妾,便是家里的丫头也都是用那丑怪的,端地是十分善妒……”r/> r/> 只她也不是愚笨之人,想起燕岐晟的样子,r/> r/> “蒲国公世子爷,一看便是威武英挺十分有男子气概之人,怎会是那惧内肯屈居于妇人之下的男子?看来这传言也未必可信!”r/> r/> 正这时那奶娘夏氏与春芽上了车来,马车便摇摇晃晃动了起来。r/> r/> 夏氏与春芽与付二娘子见了礼,倒也是恭恭敬敬,付二娘子瞧见春芽生得就十分美貌,便更是心道,r/> r/> “看来人云亦云实在要不得,这随身伺候的丫头就十分好看,入个小官小吏的家中做个正头夫人也是紧够了,若是那世子夫人当真那般凶悍,这丫头如何还在?”r/> r/>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西宁,转到了衙门后面宅子前,后门大敞让了马车进入院中,丑奴还未等马车停稳,小身子已是窜出去跳下马车往里头跑去,r/> r/> “娘!娘!”r/> r/> 这厢跑进来一头撞进了穆红鸾怀里,穆红鸾笑着抱他起来瞧了瞧,见儿子仍是白白胖胖并无损害,这才放心的亲了他几口,才问道,r/> r/> “丑奴在兰州可是好玩儿?”r/> r/> “好玩!”r/> r/> 丑奴笑眯眯道,r/> r/> “有舅舅还有……付婉臻……”r/> r/> 穆红鸾听了眉头一挑,看向大门处,果然见宝生正翻身下马,旋即明白自家这混账兄弟果然到了兰州,只当是被长青给寻到了,却不知是自投罗网钻进了儿子的手掌心儿里。r/> r/> 当下冷哼一声道,r/> r/> “他倒还真敢来!”r/> r/> 丑奴应道,r/> r/> “娘生气,要教训舅舅……关大牢!”r/> r/> 穆红鸾点头恨道,r/> r/> “对关大牢,好好教训教训他!”r/> r/> 她不明其意,只当丑奴是嘴上说说,却那一旁的夏氏应道,r/> r/> “夫人,这个……小爷已是将穆家舅爷关进大牢一晚了!”r/> r/> 穆红鸾听了一惊忙问缘由,奶娘便一一道来,穆红鸾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专治一家人呢!r/> r/> 只瞧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得意求赞扬的小脸,便重重的亲了他几口,r/> r/> “好丑奴!做的好!”r/> r/> 与儿子亲热够了,穆红鸾才抱着儿子出来,见着宝生正同燕岐晟并肩进来,当下沉了脸冷冷道,r/> r/> “穆宝生!”r/> r/> 宝生闻声抬头见自家大姐姐许久不见,却是美艳更胜,只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一手抱了儿子,一只手却去摸腰间,心知今日不能善了,吓得左右观望。r/> r/> 却是一眼瞧见向自己走来的付二娘子,忙抢步过去一把拉了付二娘子的手,r/> r/> “二娘子,快来见过大姐姐!”r/> r/> 付二娘子这时节才得见这位未来的大姑姐,立时便看呆了,半晌才转头瞧了瞧宝生轻声问道,r/> r/> “宝生……你……是不是你爹娘亲生的?”r/> r/> 宝生闻言又气又怒瞥了一眼台阶上正沉着脸的穆红鸾,凑过去小声道,r/> r/> “甚么我不是亲生的,我们家五个孩子,就大姐姐生成这样儿,我们四个样貌都只得中人之姿,要说不是亲生,大姐姐才不是亲生的呢!”r/> r/> 付二娘子想起桃花坝上见得二丫的样子,确实只能称得上清秀,比起眼前的世子夫人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 r/> 也不知自家未来婆婆那肚皮是如何生的,怎得就偏宠一个老大!r/> r/> 穆红鸾乃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人虽低声说话,她又怎么会听不见?r/> r/> 当下更是面黑如墨怒道,r/> r/> “穆宝生,你如今胆子见涨了,私逃出家拐带良家不说,还敢当着面儿编排我……”r/> r/> 放下儿子伸手去摸腰间,只她今日穿得便服,也未佩剑更不曾带鞭,一时手上没有称手的家伙,丑奴却是自那门房里寻出一根抵门的棍子来,r/> r/> “娘,给!”r/> r/> 穆红鸾顺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冲着宝生阴阴一笑道,r/> r/> “你是自家过来还是要我下去?”r/> r/> 宝生忙扯了付二娘子躲在她身后道,r/> r/> “二娘子,保护我的时候可是到了,快快向大姐姐求情!”r/> r/> 付二娘子见那棍子有手腕粗细,这要打实了在身上,岂不是要断骨头?r/> r/> 当下忙叫道,r/> r/> “大姐姐,此事怪不得宝生乃是我……都是我的错,你若是要打便打我吧!”r/> r/> 穆红鸾自然是想教训兄弟,不过现下拿棍作势却是为了做给付二娘子看的,见她拦上来立时便收了手,上下打量她一番,r/> r/> “你便是付家娘子?”r/> r/> 付二娘子忙行礼道,r/> r/> “见过世子夫人!”r/> r/> 穆红鸾将棍子收到身后,过来扶付二娘子起身,笑容温和的道,r/> r/> “瞧瞧,这般如花一般的美人儿,怎得就被这混账小子骗出了门儿,还千里迢迢跑到西宁来了,一路必是吃了不少苦,我们先进去说话!”r/> r/> 说着拉了付二娘子便要进门,后头宝生忙紧走两步跟上去,r/> r/> “大姐……”r/> r/> 话还未说完,便被得了眼色的侍卫冲上来按住了,r/> r/> “大姐姐……”r/> r/> 宝生忙挣扎叫道,穆红鸾哼道,r/> r/> “给我把他关进柴房里!”r/> r/> 侍卫们应答一声便提了宝生就走,宝生忙伸手去拉自家亲大姐夫,r/> r/> “大姐夫!”r/> r/> 燕岐晟看了穆红鸾一眼刚要说话,被她瞪了回来,立时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道,r/> r/> “宝生,你就乖乖的受罚吧!待你大姐的气消……便好了!”r/> r/> 眼见得宝生垂头丧气的被人押走,付二娘子急道,r/> r/> “夫人,他……宝生……宝生无错,私逃出京乃是我出的主意!”r/> r/> 穆红鸾闻言笑得更欢了,应道,r/> r/> “付二娘子放心,我知你是个好女子,我们宝生是被家里宠坏了,待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便是了!”r/> r/> 当下再不让付二娘子说话,一手拉了她一手拉了自家儿子便往里头去了。r/> r/> 这厢安排付二娘子住下,派了两个丫头过去伺候她换洗梳妆后,到了天黑又设了家宴款待她,世子夫人笑颜如花,小丑奴可爱乖巧,世子爷也是平易近人,谈笑风生,一家子很是热情的款待她,却都只字不提宝生如何,付二娘子有心提问,刚起个头便被穆红鸾岔开了去,试了几次都无果,一顿饭便这般过去了。r/> r/> r/> r/> r/> 正文 四百零一章 教兄弟 吃罢了饭,又吩咐丫头送了不情不愿的付二娘子去歇息。穆红鸾这才敛了笑容,起身去见自家兄弟,丑奴想跟着过去,却被燕岐晟抱了起来, “丑奴,这事儿你可跟不得!” 让小外甥看着自己被打得鬼哭狼嚎,宝生还怎么做长辈! 燕岐晟抱着同样不甘不愿的丑奴走了,待到丑奴好不易被奶娘哄睡着后,穆红鸾才过来瞧了儿子, “今儿可是乖?” 夏氏应道, “今日只吵着要等您过来才睡,好不易才哄睡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回到内室之中,燕岐晟早已洗漱安毕,正斜躺在床上,赤着精壮宽厚的胸膛,就着床边的宫灯看兵书。 见她回来便笑问道, “那小子可是哭着求饶了?” 穆红鸾过去解了身上缠的软鞭,松了松手腕关节,却是一脸的满意, “宝生长大了,这一回自知做的鲁莽,又有心让我替他收尾,倒是认错认罚,甘心情愿给我揍,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求我写信给爹娘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说是私奔乃是无奈之举,若要一生一世总还是要过了父母那一关,总还是要三媒六聘正正经经进门才是!” 燕岐晟听了笑着点头道, “总算这小子是个有担当的,是条汉子!” 不过想起小舅子做的事儿也却是笑出了声儿来, “他怕是还不知晓临安京城里,两家父母早就在议亲了吧?” 穆红鸾哼了一声, “哼!谁让他们莽莽撞撞这么私逃出来,然不管父母在家中是如何焦急担忧!” 燕岐晟听了坏笑, “宝生真惨遇上你这做大姐姐!” 自小将他打到大不说,现下又故意使坏成心让他提心吊胆,穆红鸾瞥他一眼哼道, “你若是好人怎得在兰州时也不说!分明也说憋着看笑话呢!” 穆红鸾一面与他说话,一面脱去外衫,也未召唤外头的丫头们,便自己进去洗漱,只正埋头擦脸,腰身便被人自后头抱住了,两只手很是熟捻的解开了内衫的衣扣, “你做甚么!” 穆红鸾的声音自帕子里传出来,声音闷闷地,燕岐晟凑到她耳边笑道, “做坏人呀!前头几日你忧心他们吃睡不宁的,连我也跟着吃了挂落……现下宝生平安了,总不能再让我跟着受罪吧!” 穆红鸾扔了帕子露出一张被热水湿泽的脸来,星眸微迷,红唇温润引人入胜,燕岐晟微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穆红鸾贝齿轻咬,伸手勾了他脖子撅唇道, “哪儿就能放心了!黄蕊如今可还不知所踪呢!” 燕岐晟抱着她出去应道, “放心,蒲国公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她在大宁境内,迟早会找到她的,只不过多费些时日而已!” …… 待到第二日一早,龇牙咧嘴的宝生坐在了桌前,付二娘子见着他大喜, “宝生!” 宝生勉力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对她一笑, “二娘子可是睡得好?” “睡得极好,你……可还好?” 宝生一咧嘴强笑道, “好!极好!” 好个屁啊!被大姐姐一顿收拾,也不知她用得甚么手法,打在自己身上半分伤痕都寻不到,却是浑身疼痛的连碰也碰不得,只不过若是能令得大姐姐出面,帮自己将这后头的事儿给了了,便是再挨一顿打也忍了! 两人说着话,满面春风的穆红鸾抱着儿子出来了,冲着二人笑道, “时辰不早了,我们用饭吧!” 付二娘子瞧见丑奴便伸手去抱他,丑奴乖乖任她抱了坐在椅上,宝生问穆红鸾, “四姐姐怎得不见?” “你四姐姐有事出了城!” 若是四丫在,只怕会在旁边鼓掌叫好! “大姐夫呢?” 穆红鸾应道, “他公务繁忙,今日一早便回军营去了!” 说话间反手在腰上揉了揉。 都是练武之人,旁的穆红鸾敢称比燕岐晟厉害,只这精力一项却是万万比不得,也不知他那儿来的劲头,一宿不睡,第二日还能精神抖擞的去军营练兵。 宝生听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四人围坐桌前用早饭,穆红鸾看了两人一眼问道, “你们如今已到了西宁,现下可有何打算?” “这个……” 宝生瞧了付二娘子一眼,见她也是一脸茫然的瞧向自己,想了想应道, “昨日里已同大姐姐讲过了,前头私逃乃是无奈之举,总归还是要正正经经三媒六聘的迎了二娘子进门!” 付二娘子闻言又羞又喜又是感动, “宝生!” 在桌下伸手与他握到了一处,穆红鸾瞧着心中暗喜,面上却是沉下来哼了一声道, “爹娘那头我倒也能为你分说,付家二老那处……” 付二娘子忙道, “此事乃是因我任性而起,我爹娘那处自然要自家去认错请罪才是!” 穆红鸾摇头道, “你即然下定决心跟着宝生,这些事儿自然是要男人担当,待回了临安让他自己上门去负荆请罪!” 宝生也跟着点头, “此事自然也应由我上门请罪!” 穆红鸾点了点头道, “这才是男儿汉的担当……” 想了想道, “此去临安千里迢迢一来一回颇费时日,你们累月奔波身子骨还需好好养养,左右宝生明年八月才有京试,便在这处呆到明年,我会写信向父母说明的!” 二人心知闯了祸,一时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两人忙连连点头。他们却不知穆红鸾使了一个坏心,竟是半点未曾向他们提及信上父母早已言明同意婚事之事,只让他们揣着一颗提心吊胆的直到回了临安才知晓。 穆红鸾又言道, “虽说在外头,但功课也不能落下,你自家看书难免固步自封,不如就跟在你大姐夫身旁,每日里不单可请教学问还可多长些见识!” 燕岐晟虽不科举,也不似宝生一般拜了名师专攻学业,但天潢贵胄自小所受的教导,却是平民百姓远不能及的。 更有燕岐晟自己本就是勤奋之辈,自小到大都是文武同修,日日不缀,且他跟在燕韫身边所学所见,只要教一些给宝生,也够他受用了! 宝生一听很是欢喜,一来他自来便喜欢大姐夫,二来若是跟在燕岐晟身旁,必还要入军营去,但凡是男儿总归都有从军之志,他虽学文意在科举,但自古君子六艺,文武兼备才能承圣人之道,去军营学上几手也是于自己大有好处的。 当下连连点头,只是又担心付家小娘, “那二娘子……” 穆红鸾笑道, “放心吧!将她交给我自然万无一失!” 姐弟俩商量完,这才想起转头看付二娘子,却见付二娘子正耐心哄着丑奴用饭,满脸慈爱,目泛柔光的样儿,不由哈哈一笑对自家兄弟道, “臭小子倒是好福气,二娘子日后定是个贤妻良母!” 宝生与付二娘子到了西宁之事,穆红鸾第二日便写了信让人送到了临安,一月之后穆大与杨三娘子收到信展开一看,都松了一口气,杨三娘子对穆大道, “总算是平安到了西宁!” 怕就怕若是在半路上有个闪失,如何向付家交待! 穆大当下拿了信又去付家,穆红鸾的信还附带着付二娘子的家信,这厢送到付家之后,付济舟一看果然是女儿笔记迹,展开看后也是又恼又怒又是无奈,叹气对穆大道, “儿女都是债!有世子夫人在西宁照顾,老夫倒也放心,只待到婚事办完之后,便对外头宣称小夫妻出外游学,明年才归!” 穆大应道, “也只能如此了!” 却是两家商议好了,成亲时以旁人代替行了婚礼,第二日便称新婚夫妇游学外出,以掩人耳目。 那头宝生与付二娘子在西宁可谓是如鱼得水,龙游入海,每日里宝生跟在燕岐晟身旁,军营衙门两头跑动,于军营之中时就去了衣衫,赤着上身,跟着打磨苦练,在衙门里头大姐夫批阅公文,自己在一旁端茶研墨,听他同周亦舟等商议公事,才知晓整日价在临安学堂之中与众师兄弟大谈治国理政,个个慷慨激昂,颇有一派豪气指点江山之状,实则数都是空谈臆想,真正脚踏实地时,才知晓慢说是偌大的朝廷,万里的江山,便能将这西宁城给治理好了已是十分不易了! 至此时宝生却是暗自庆幸, “幸得我不畏大姐姐的拳头来了西宁,若是去了旁处,只怕此时还在东躲西藏,那里有这般好的机会能印证所学!” 他觉得不虚此行,付二娘子更是大觉痛快,她出身书香门第,但性子自来率真,与自家循规蹈矩的姐妹们有些格格不入,与自家未来的大姑子、小姑子却是相处融洽。 前头他们到西宁时,四丫却是不在,因着前头红狐狸生得那六只小崽子如今已是半大了,一个个上蹦下跳,嘤嘤作怪,每日里也不知打翻多少东西,闯下多少祸事。 只让它们呆在府上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一窝六个,六个再生六个,用不了久西宁府衙门便要成个狐狸窝了。 正文 四百零二章 归山林 小狐狸虽说是毛茸茸的讨人喜欢,只兽类终归是兽类,还是要回归山野之间生存才是正理,这些小狐狸再大些便要离了母亲,自行出外觅食生存,现下若是溺爱着,以后放到外头去,只怕活不过三天。r/> r/> 于是便让四丫与绿绣带了几名侍卫去了附近山里,每日里将小狐狸们放出去,让红狐狸带着它们四处觅食学会野外生存,待到成年独立之后便放了它们离开。r/> r/> 四丫与紫鸳租住在山中农居之中,一去便是十来日,没想到回来听说了宝生的事儿,却是哈哈大笑,指了付二娘子问道,r/> r/> “你也不知是中了甚么邪法,竟瞧上了我那兄弟!”r/> r/> 宝生听罢甚恼,r/> r/> “我有甚么不好!依我瞧着看上你的男人才是倒了八辈子霉!”r/> r/> 四丫闻言叉腰瞪眼道,r/> r/> “你说甚么?再说一遍!”r/> r/> 宝生也是毫不示弱凑过去道,r/> r/> “说了又怎样!你又贼又精又懒又馋,谁要是娶了你就是倒了霉!”r/> r/> 四丫气急败坏跳起来拧他的耳朵,r/> r/> “让你胡说八道!娶我的男人多着呢!从西宁要排到兰州去!”r/> r/> “咝……哎呀!你还动手了!”r/> r/> 宝生一指头挠在她咯吱窝上,两人你来我往打的甚是热闹,倒将付二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穆红鸾笑着请她坐到一边,r/> r/> “他们俩年纪相仿,自小吵吵闹闹惯了,你可别瞧他们这般,那是面不和心和,宝生小时在外头做的坏事,一多半是四丫在后头出的主意,以后但凡他们凑到了一处,便要小心些才是!”r/> r/> 依穆红鸾瞧着宝生使坏的本事倒是见涨,竟将二丫与刘璟闹得和离了,自家还顺带拐了一个媳妇儿,这算不算得一箭双雕!r/> r/> 付二娘子闻言笑道,r/> r/> “这家里倒是比我们家有趣多了!”r/> r/> 付家只姐妹五个,在一处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是拉帮结派,私下说小话子,付二娘子正是因着性子直了些,不喜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才与姐妹们相处不好。r/> r/> 穆红鸾笑道,r/> r/> “现下他们都大了还好些,你不知小时候……”r/> r/> 却是捡了几样小时的趣事讲给付二娘子听,又说起家里贫苦,自己长到六岁都是傻子等等,也是毫不避讳讲给了付二娘子听。付二娘子心里暗惊,又感叹大姑姐的坦荡,又喜四姑姐的直率,却是未过门儿便喜欢起这一家来。r/> r/> 心中暗道,r/> r/> “二姐见过了,还在三姐……也不知宝生爹娘是个甚么样儿?”r/> r/> 想来能教导出大姐姐这样的孩子的父母,虽说出身平民必也有不凡之处的,想到这处不由暗暗憧憬与宝生婚后的生活,却是暗暗脸红了起来。r/> r/> 穆红鸾瞧在眼里,心中暗笑,r/> r/> “这付家二娘子虽说出身大家,倒也不是那扭捏造作之辈,言谈有礼却不虚假,论出身论人品论样貌还是我们家宝生占了便宜……”r/> r/> 这般想倒是对付二娘子倒是更好了些。r/> r/> 宝生与付娘子二人在西宁呆得快活,转眼又是一月,红狐狸那六个小崽子终于长成了毛发顺滑,牙尖爪利的成年兽,是时候要放归山林了。r/> r/> 燕岐晟索性带了一家子到山中野营,他带了宝生、杨大强、朱光武、关飞鹰等去了东面山上打猎,穆红鸾带了丑奴、四丫、付二娘子还有紫鸳几个跟前的人,抱着红狐狸同它的六个小崽子往西山而去。r/> r/> 小狐狸们被人抱着一个个还不知离别在际,正在嘤嘤咦咦的相互叫唤着,挨到一起便用尖尖的小嘴去咬对方,这些小东西因为照料的好,如今的身形已是长得与它们的亲娘差不多了,一身的灰毛养得油光水滑,小眼睛晶晶亮,四个爪子也是粗壮有力,牙尖爪利的样儿想来放入山林之中必也能过得很好。r/> r/> 红狐狸在穆红鸾怀中似有所感,却是异常安静的伏在她怀中,由着丑奴在下头伸手没轻没重揉它的红毛,到了一处山丘,众人将小狐狸放了下来,小狐狸们一沾地便欢快的钻入了草丛之中,东嗅西嗅四处乱探,穆红鸾也把红狐狸放了下去,对众人道,r/> r/> “你们呆在此处,待会儿我会引着它们往深山走去!”r/> r/> 入了深山小狐狸们想要寻回来便难了。r/> r/> 众人点头,瞧着这几个小东西都有些舍不得,四丫一张脸皱成了包子,r/> r/> “大姐姐,不如养着它们吧!”r/> r/> 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若是弄着吵闹便送到那养鸟的宅子去。r/> r/> 穆红鸾看了看眼前连绵起伏的大山,渐碧深绿随风泛滔,一阵风声吹过传来阵阵兽吼之声,山野之中虽然处处危险,饱饥难料,但胜在自由自在,天性不拘,比起被人圈养在宅子之中,吃得脑满肠肥,对人摇尾乞怜来,山野才是它们真正的归宿。r/> r/> 当下将儿子背在了背上,让儿子紧紧搂着她的脖颈,脚尖一点人便飘入了林中,红狐狸见状忙撒开四腿跟着追了上去,r/> r/> “嘤嘤嘤……”r/> r/> 小狐狸们也忙紧紧的追着亲娘去了,不多时便消失在众人的眼中。r/> r/> 穆红鸾背着丑奴在林中飞跃,忽高忽低之间却是引得丑奴咯咯笑了来,r/> r/> “娘,娘……飞……飞高些!”r/> r/> 穆红鸾算着应是够起远了,便背着他跃到了一处高地再往下看,林中一个红色的小点正在若隐若现,显是红狐狸带着自己的六个小崽子正跟着过来。r/> r/> 穆红鸾选了一处干净的大石,将儿子放了下来,见着儿子白嫩嫩的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地,搂在怀中亲了一口问丑奴,r/> r/> “丑奴,这样飞飞好不好玩儿?”r/> r/> “嗯!”r/> r/> 丑奴重重点了下头,r/> r/> “那丑奴想不想自己这样飞?”r/> r/> “嗯!”r/> r/> 丑奴又重重点了点头,一双大眼儿又明又亮,r/> r/> “那丑奴可是愿跟娘学这样飞?”r/> r/> “想!”r/> r/> 丑奴的声音又响又亮,穆红鸾笑着亲了他一口,r/> r/> “好孩子!娘这身功夫是六岁之后才开始学起的,却是有些晚了,再是勤学苦练终究离大成还差一步,一步便是天堑,实在非人力能跨越!若是你能早些练内家功夫的话,说不得到了晚年能步入大成之境!”r/> r/> 丑奴不明白亲娘说的甚么,只想到能像娘亲这样飞来飞去必定是十分好玩的,当下连连点头,r/> r/> “要学要学!”r/> r/> 穆红鸾抱着他又亲了一口,r/> r/> “此事还要与你爹爹商议才是!”r/> r/> 自己的功夫乃是道门正宗,用来打根基自是最好,只丑奴乃是燕氏子弟,太祖有训后代子弟都要学燕氏武艺,且要先问过长青与公爹才是。r/> r/> 母子俩说话间,红狐狸已是带着小狐狸们赶到了,r/> r/> “嘤嘤……”r/> r/> 小狐狸们同它们的亲娘一样,对穆红鸾十分亲近,一个个挨个儿过来舔她的手,红狐狸也过来一个个的舔过去,似是在同自己的孩子告别。r/> r/> 穆红鸾见它依依不舍的样儿,便开口对红狐狸道,r/> r/> “你若是舍不得它们,便同它们在这处生活,日后我会时常过来看你的!”r/> r/> “嘤嘤……”r/> r/> 红狐狸似是听懂了一般,侧头想了想往穆红鸾跟前走了几步,纵身一跃跳进了她怀里,穆红鸾明白它的意思,揉着它脖上的厚毛道,r/> r/> “罢!这也是我们的缘分,你想跟着我便跟着我吧!”r/> r/> 总归它也是老了,将它放回林中自己也不放心,跟着自己虽失了山野自在,却能享人间繁华,一得一失自在本心,只要它愿意便成!r/> r/> 穆红鸾带着丑奴在密林间与小狐狸们又玩耍了一会儿,这才趁着小狐狸们四散乱跑之时,重又背了丑奴,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抱着红狐狸,跃上了最近的一棵大树,几个纵身便远远的离开了。r/> r/> “嘤嘤嘤……”r/> r/> 呼呼的风声自耳边飞过,小狐狸们呼唤母亲的声音传来,红狐狸在穆红鸾怀里蜷缩成一团,默然无声,丑奴的小手却是紧紧搂了她,待到回到众人等待之地,穆红鸾将怀里的红狐狸给了四丫,又将儿子放了下来,却见他小脑袋紧紧低着,嘴儿抿成一条缝儿,似是有心事。r/> r/> 穆红鸾抱他起来问,他也是不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r/> r/> 穆红鸾只当儿子舍不得小狐狸们,便抱着他哄了哄,见他神色稍缓了一些,这才领着众人回到营地之中。r/> r/> 营地之中杨家的小娘子芊芊也被抱了来,这小丫头不但生得似杨大强,连性子也同杨大强一般十分开朗,见人便笑,见着丑奴过来便去拉他的手。r/> r/> 丑奴虽对外人性子冷淡,爱搭不理的,对上比他小的孩子却是很有耐心,杨家小娘子正在长牙,手里但凡拿着东西便要往嘴中塞,用正在长牙的牙龈去磨,口水滴得胸前全是,丑奴嫌她看起来又傻又脏,不过总算没有给她冷脸,便让小丫头抱着她,领了她们到一旁去寻草丛里的小虫子。r/> r/> 绿绣笑着对穆红鸾道,r/> r/> “大娘子,这是奴婢伏着服侍您多年才敢开口胡说,依奴婢瞧着小爷虽说性子冷了些,早熟的不似正常孩子,实则他却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呢!”r/> r/> 小爷的不同寻常,这府上人都知晓,也有那暗地里嘀咕的,也是惊诧惧怕的多,都道小爷莫不是个小妖怪?r/> r/>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山野宿 绿绣有时也听了几耳,对上穆红鸾说话时便带了两分小心,生怕大娘子心有芥蒂,恼了自己。 穆红鸾与她相处多年,一听就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神色平静的点头道, “他这性子如此也是有缘由的,不过只要心地纯善,冷淡此未尝不是好事!” 想起儿子肖似自己的样貌,又有出身显贵,冷淡些也有好处! 穆红鸾心里明白的很,有些事不必太过在意,淡然处日子久了风言风语便自然散了,其是大发雷霆,个个去追究,只怕第二日自家儿子是个小妖怪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西宁城,因而她从不拘着儿子在外头跑,再是奇异的事儿只要日日得见便没有甚么稀奇。如今看来法子很是奏效,府中上下已是渐渐不再议论了。 她神情平静不以为意,绿绣果然也松了一口气,神色舒缓下来。 待到天黑时,燕岐晟带着人回来了,倒是收获颇丰,几只野兔子,一头野猪,四五只野鸡,丑奴瞧见那几只还在叽哇乱叫的野鸡便立时忘了自己那点子心事,拉着杨芊芊过去瞧。 燕岐晟蹲在儿子身边笑道, “这几只鸡爹爹特意给你留了活口,我们带回去养好不好?” 丑奴揪着野鸡的长尾巴笑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一旁的杨芊芊道, “给,妹妹!” 燕岐晟笑着点头, “即是给了丑奴,便由丑奴作主了!” 说着话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 待到天黑之时,太阳落山,暑热尽去,有夜风习习吹得遍体清凉,甚至还有些发寒,穆红鸾为丑奴披了一件外衫,带着他出了营帐坐到了篝火旁,看着那边男人们都只着薄衫,鼓着高高的肌肉,正在刀起刀落砍割着那一头野猪。 野猪皮厚骨头硬刀砍在上头梆梆作响,将肚子破开取了内脏,分了左右两扇,在山溪之中清洗干净又抹上粗盐,便架在了最大的一堆火上烘烤。 另一堆小火上却是烤着野兔,此时已是滋滋冒油,绿绣与紫鸳正用小小的毛刷,蘸了早已备好的调料,一面转动一面轻轻刷在上头,春芽、夏竹几个小丫头也正一面笑闹一面为众人预备餐具。 穆红鸾带着丑奴坐到火堆旁,伸手去抚伏在四丫怀中闷闷不乐的红狐狸,四丫爱怜的揉着红狐狸头顶上的短毛,对穆红鸾道, “大姐姐,红狐狸有些不开心呢!”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道, “再隔几日便好了!” 虽说兽类待到幼崽成年都便多会驱赶它们出巢穴,但那多是为了孕育下一窝后代做准备,也是无暇伤感离别,红狐狸不同,它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只生育了一窝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再生育了,这厢母子分离自然是要伤心的,此事避无可避只能自己默默受了! 四丫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火堆出神,神色莫名的怅然,也不知想到了甚么,低声问道, “大姐姐,这世上的事儿是不都是如此……任是再刻骨铭心,终也会被时间冲得淡忘了!” 就比如……那利落挥刀的身影……现下在她的记忆里已是变得模糊了,只那股子牵扯心肠的难受,却在夜半梦回之时让人辗转反侧彻夜不眠,是不是再隔几年她便连这种感觉也没有了? 她这里还能午夜梦回,只怕那人……只怕那人早已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再不复记忆了! 穆红鸾看着妹妹,四丫已经长大了,原本圆圆的小脸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削瘦了不少,样貌瞧着俏丽了许多,只眉宇之间却是悄悄带上了淡淡的情愁。 当下心中一动,伸手撩了她额前的头发, “四丫,你心中可还是想着……” 想着细封延? 据长青说那西夏朝廷之中正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的闹得不亦乐乎,党项族中但凡叫得上名的贵族都掺上了一脚,细封氏在西夏乃是大族,未必没有一登王座的野心,细封延乃是族中第一高手,必会被卷入其中,便是婚姻必也是被算计在内。 想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是身不由已,如何还会记得自家这在西宁城中为他衣带渐宽的傻妹子! 罢罢罢!这些话还是不要同四丫说为好,说了徒增烦恼! 不过……四丫年纪够大了,宝生都定下婚事了,不能再由着她性子了! 四丫侧头瞧了瞧她,神情之中却是带了一丝忧怨与哀愁, “想着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便是想着又如何?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那人可是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曾有过! 便是不想又如何?嘴上说不想,心里也不想,半夜里无眠之时,眼望窗外明月如钩,月光如水映的两行清泪又是因谁而流? 穆红鸾是过来人,这一世虽说与长青两小无猜,感情深厚,但前世里她与敬哥儿相爱不得,又在地府之中苦苦候了他十年,却那知这一世里,竟是这样结局,想起来如何不让人唏嘘!当下也沉默不语,一旁的丑奴此时正收了双膝,将下巴放在上头听娘与四姨说话,突然奶声奶气道, “娘,丑奴……不会忘的!” 穆红鸾与四丫转头看他,见他一脸正色对穆红鸾道, “娘选了丑奴……丑奴记得的!” 这话四丫听了只当是孩子早熟,却只有穆红鸾心中明白,这孩子说的乃是他出生时的事,微微笑着伸手捏了捏他滑嫩的小脸,冲他一眨眼, “嘘!这可是娘同丑奴的秘密!” 丑奴咯咯的笑,伸手捂了嘴,母子俩正相视而笑,一身血腥味儿的燕岐晟却是自一旁钻出来,伸手揽了穆红鸾细腰,凑过来问道, “你们娘俩儿有何秘密不许人知晓?” 他刚宰过野猪,薄薄的衣衫掩不住汗味混合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穆红鸾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倒是不以为意,丑奴却是对着自家亲爹皱起了小鼻子,瞪他道, “爹,臭!” 燕岐晟作势要去捏他的脸,丑奴尖叫一声扑进了穆红鸾的怀里,趁机用小屁股将燕岐晟拱了开去,燕岐晟气哼哼道, “臭小子,无事专爱气你老子!” 这小子坏得很!但凡夫妻二人想亲近亲近,必是要从中捣乱。 有时吵着闹着要同他们睡,待到自己半夜被憋醒时,才发现自家儿子的小脚丫子正牢牢捂在口鼻上,他们娘俩儿在床上睡得好好地,自己却已是半个身子都挂在床外头了! 一回两回倒也罢了,回回如此,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想霸着他娘,不让老子亲近! 伸手将他从穆红鸾怀里捞出来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时时腻在娘亲怀里,跟着老子走!” 说着话提着一脸不甘的儿子过去,却是领着众人到上头不远处的小潭中洗身上的血,丑奴先是不情不愿,待得被燕岐晟扔进水里打了一个寒颤后,便立时在水里扑腾起来,燕岐晟脱了衣裳,只着了一条牛鼻短裤,跳下水去托着儿子的小身子,不隔一会儿便传来了丑奴咯咯的笑声。 下头杨家小娘听着丑奴在上头笑得开心,立时便坐不住了,在绿绣的怀中扭着身子也要跟去,绿绣摇头, “你可是女儿家,如何能同男子共浴!” 一旁的紫鸳听了只是发笑, “绿绣姐姐做了娘却是越发古板了,这孩子不到一岁,古人都只言男女七岁才分席,你让她爹带了她选一个偏处玩一玩又有甚么妨碍!” 绿绣一听想了想笑道, “还是紫鸳妹妹清明!” 当下果然叫了一声, “杨大强!” 杨大强乖乖应声而来,笑眯眯抱着女儿往上头走去, “爹的小乖乖,我们去水里玩儿去!” 不多时,上头便传来了两个孩子的笑声。 绿绣听了长叹一声对众人笑道, “这人啦……也是奇怪,想当年在家里最恨的便是爹爹严苛,母亲懦弱,如今生了女儿又日日想着如何给她立规矩,生怕她小时未学好,待到大了再改便晚了!” 众人听了都是笑,穆红鸾道, “管虽要管,只不能太拘了她的天性,若是弄成了个木头人儿,你想哭得来不及了!” 绿绣笑道, “前时没回过神来,现下倒是明白了!” 这人有时实在奇怪,在家里恨父母管束太过严厉,待到自己做了父母时,教导儿女却又是沿着老路去走,弄得儿女也似自己一般想远远的逃离家中,待到醒悟时,却又是晚了! 女人们说说笑笑,待到男人们洗罢回来时,那架子上的猪肉已是肉香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了,燕岐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在穆红鸾身旁,抱着儿子挥手道, “今日即是出来游玩便不必拘束!” 叫杨大强搬了酒出来,除了警戒的人不能喝完,每人都分到了一小碗,见碗里色如鸽血,纯净剔透,少少啜了一些,入口微涩回味甘醇,便问燕岐晟道, “这是甚么酒?” 燕岐晟笑道, “乃是我们府上自醇的酒,用得是西域人的法子,却是这处自产的葡萄,这是去年来时我让人试着醇的,若是好喝我们今年再醇一些!” 穆红鸾又喝了一口道, “口味儿稍烈了些,若是再柔和些便更好了!” 燕岐晟笑着点头道, “今年的便试着改一改!”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争王位 r/> 众人围坐在篝火前吃得一个个是面红耳热,待到丑奴支撑不住在穆红鸾怀里睡去时,燕岐晟才挥手让众人散了,抱了儿子进营帐之中放在一旁,丑奴睁开眼瞧见是亲爹,便冲着穆红鸾伸出手去,迷迷糊糊叫道,r/> r/> “娘!”r/> r/> 穆红鸾过去拍了拍他便睡了过去,刚要再搂着儿子哄的睡熟些,却被自家夫君揽了过去,气哼哼在她颈间喷气道,r/> r/> “果然生一个才是对的!若是再来一个岂不是生生把老子我憋死!”r/> r/> 穆红鸾低声娇笑推他,r/> r/> “今夜里四面营帐隔得不远,你可不许胡来!”r/> r/> 燕岐晟低低哼了几声应道,r/> r/> “吃不着肉,闻闻香也好!”r/> r/> 只这“闻香”过后倒是将妻子给“哄”得沉沉睡去,自家却又气又恼出了帐去潭中降火,刚入水不久却见朱光武过来,两人相视嘿嘿一笑都是心照不宣,不多时又来了几个,几个男人见了都哈哈大笑。r/> r/> 只那几个守夜的侍卫却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r/> r/> “这将军半夜不睡又带着人洗甚么澡?”r/> r/> 有那成了亲嘿嘿一笑骂道,r/> r/> “你等光棍汉子,没婆娘的小子如何明白这其中奥秘!”r/> r/> 值此凉夜深山,正是人静情动之时,只可恨扎营时为了安全,全数离得太近,若是不然也是一番野趣!r/> r/> 嘿嘿!活该……左右老子婆娘离得远也无处宣泄去,便应该大家一同熬着!若是实在睡不着,便来替了我们守夜!r/> r/> 如此这般在山中游玩了两日,第三日回到西宁城中燕岐晟刚进了官衙,却有下头人报了上来,r/> r/> “将军,兰州有军报到!”r/> r/> 燕岐晟端坐在书案之后展开一看,却是微微一笑,r/> r/> “原来西夏人狗咬狗了许久,总算是咬出个结果来了!”r/> r/> 却是西夏人内斗了这几个月总算是有人摘了桃子,西夏王即不是拓跋氏也不是费听氏,竟是让细封氏趁机上了位。r/> r/> 做了西夏王的是细封延的叔叔细封圭!r/> r/> 却说那拓跋忽儿一死,拓跋斜与拓跋鹣打的不亦乐乎,真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打的鸡飞狗跳都不能奈对方如何,无奈只得搬师回朝,要请了拓跋氏众族中长老出来主持公道。r/> r/> 只他们这一路归来,西夏王身死之事早已传遍了西夏境内,各部族有野心之人自然也是个个蠢蠢欲动,其中便有那细封圭。r/> r/> 当下立时亲自乔装潜入了回归兴庆的大军之中,密见了细封延,叔侄两人密谈一宿,第二日细封延便去见了拓跋斜,两人勾连在一处设下埋伏,击杀了拓跋鹣的二十四名贴身的护卫,细封延浑身浴血冲入营帐之中一刀砍下了拓跋鹣的人头。r/> r/> 待回到兴庆府时,拓跋斜便仗着西夏王的遗旨登基做了西夏王,只拓跋斜本就是个不学无术之人,慢说是别的部族,便是拓跋氏中也有许多人不服他。r/> r/> 这一回拓跋斜为了那西夏王位却是一改一向懦弱无能的性子,暗中勾结细封氏,或是暗杀又或是罗织罪名将人下狱,清除了不少异己。r/> r/> 待到他平复一切反对之声坐上王位还未稳时,又一夜之间暴毙,临死时又立遗旨将王位传给了细封圭。细封圭上位自然更多人不服,西夏人学汉礼,学皮毛未学精髓,逼得急了撕了脸皮,露出獠牙来。r/> r/> 细封圭上位杀的人比拓跋斜更多,一时之间西夏国中个个不服,人人怒骂,乱得早已无暇他顾。r/> r/> 这一番于西夏朝廷的腥风血雨,在燕岐晟看来却是十足的热闹好看,摇头晃脑的看了半晌,在书房之中拍桌大笑,r/> r/> “想当初弄个假西夏王来,本是无奈之下的形势所逼,却没想到竟有了奇效!”r/> r/> 看来有时节千万兵马拼死厮杀,还比不上自家人窝里斗能重创敌人!r/> r/> 上兵伐谋实乃千古至理也!r/> r/> 当下笑着放下了军报,心中暗想,r/> r/> “细封氏不能服众,想要清肃国内重振旗鼓,若是没有个十年喘息时间,必是无可为了!”r/> r/> 西夏人内斗不息,自然予大宁十年安宁,若是大宁朝廷能励精图治,潜心强国,未必不能回复祖先荣光。r/> r/> 只想到了燕守敬却是冷笑摇头,r/> r/> “燕守敬若是能做了这明君,我这脑袋割了送给他!”r/> r/> 他虽身在西宁,但临安之事每隔十日便有人送到跟前,蒲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明里暗里的势力都被整合启用,又联络各方势力相互勾连。r/> r/> 虽说深宫沉沉,但燕守敬每日里吃了几碗饭,几样菜,晚里又同哪一个妃子胡混私语了些甚么,只要他有心,样样皆可查得清清楚楚。r/> r/> 因而燕守敬是个甚么德行,燕岐晟如何能不明白?r/> r/> 初时上位时又连场大胜,倒也是意气风发,想着做一番事业,只这后头被酒色所迷,又因资历不足,见识浅薄,处处被朝臣们打压,再后头蒲国公府立下决心取而代之之后,在这朝内朝外暗中施压,弄得燕守敬是寸步难行,处处受制,到后头索性自暴自弃,每日里公务不理,都一应抛在了脑后。r/> r/> 日日早朝之处由大庆殿改做了龙榻之上,与朝臣奏对,却是改做了同美人儿厮混,年纪轻轻身子已被掏空,据宫中太医院中有人传了消息出来,燕守敬如今已在服那虎狼之药助兴!r/> r/> 哼!这样下去,便是我不反他,这江山他也坐不长久了!r/> r/> 哼!他那后宫之中年年纳美女,年年封妃嫔,一个呆板守旧的李皇后,根本压不住那一帮子莺莺燕燕,燕守敬又是一个糊涂的,今日宠这个便金口一开,要封个妃,明日宠那个便又信口开河,要人做了嫔。一个个为了争宠争名位,能敢当着皇帝的面儿撕打,暗中使的伎俩更是数不胜数,以至的燕守敬唯一的一个皇子前不久也夭折了!r/> r/> 哼!真正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r/> r/> 自取灭亡,乃是天不留你!r/> r/> 燕岐晟负手在书房之中踱步许久,转回身提笔给爹爹写信,是时机回转临安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打一场胜仗才是!r/> r/> 他这厢提笔书就,又叫来了几员心腹暗中安排,待回到后宅时天已是全黑了,丑奴早早吃罢饭回房睡了,只穆红鸾还等着他。r/> r/> 见他进来便迎上去为他解带宽衣,又亲自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擦洗,待他坐下用饭时夫妻二人才得空叙话。r/> r/> 夫妻二人摒退了下头人,燕岐晟这才将要回临安的打算道来,r/> r/> “我在西北一为历练,二为积蓄军中势力,三来也是为了战功,三者已成二,第三嘛……”r/> r/> 却是冷笑一声道,r/> r/> “燕守敬以为不封赏,便能阻我了扬名么?这一回我要再入西夏,给他逮一个活生生的西夏王来送入临安,看他可还敢当着朝野内外,众目睽睽之下,装睁眼儿瞎么!”r/> r/> 穆红鸾闻言点头道,r/> r/> “男外女内,军国大事乃是长青的长项,我自然无处可置喙,不过我这处也有家中的事儿要同你商量?”r/> r/> 燕岐晟一面扒饭一面笑道,r/> r/> “家里家外长真皆可做我的主,一切不必问我,夫人尽管放心大胆动手就是,若是出了纰漏便由我兜着!”r/> r/> 穆红鸾闻言白他一眼道,r/> r/> “这事儿依我瞧着,你做不做得主还两说呢!”r/> r/> “哦,甚么事儿我做不得主?”r/> r/> 穆红鸾应道,r/> r/> “自然是丑奴的事儿!”r/> r/> 当下将预备为丑奴打根基的事儿一讲,问道,r/> r/> “燕氏子孙习武是有太祖明训的,你们燕氏的心法自成一派,我学得乃是正宗道门心法,如今丑奴是学哪一个呢?”r/> r/> 燕岐晟一听果然有些为难言道,r/> r/> “依我瞧着正宗道门心法自然为最好……”r/> r/> 想一想自己也是三岁打的根基,长真却是六岁之后才开始练武,自己小时有众仆环绕,伺候周到,身子骨儿十分强壮,长真却是出身贫寒,六岁前还是个小傻子,生得瘦瘦小小,能活下来已是不易。r/> r/> 但到如今两人若是放开手来比斗,百招之内他敢称不败,若是百招之外便是不好说了,看来道家练气吐纳,行功修身之术确是有独到之处的。r/> r/> “燕氏子孙习武……乃是有祖宗教训的,我也不敢轻易违背,不如写了信给爹爹问一问他老人家的意思?”r/> r/> 穆红鸾一猜便是知这结果,当下点头道,r/> r/> “即是如此,就写信回去给公爹他老人家就是!”r/> r/> 说完儿子又说起妹子来,r/> r/> “四丫年纪也不小了,我也预备着要为她寻摸一个合适的夫婿,军中若是有你看得入眼的,便带来给我瞧瞧!”r/> r/> 燕岐晟听了点头,继而又摇了头,穆红鸾奇道,r/> r/> “为何摇头?难道你手下众多兵将之中竟没一个让你看得入眼的?”r/> r/> 燕岐晟应道,r/> r/> “四丫的婚事我自然会为她留意,只带到你面前瞧却是免了!”r/> r/> “嗤……”r/> r/> 穆红鸾听了哭笑不得,成亲这么几年了,自家这醋坛子竟越发酸了,再隔上两年只怕真要成陈年老醋了!r/> r/> 夫妻二人商议完后果然又写了一封信送去临安,那头燕韫淓接信大喜,r/> r/> “好好好!长青总算是要回来了!”r/> r/> 现如今儿子想回临安,已是由不得燕守敬左右了,兵部已在自己手中掌控,只要一道行文便可调了儿子、儿媳还有宝贝孙儿回来。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顾知柏 r/> 燕韫淓知晓儿子还要征一回西夏,自然也是由着他,却是端坐在书案后头,思虑明日兵部如何安排,这时节清风又送了一封信进来,一看笔迹竟是儿媳的,当下忙拆开来看,里头又掉下一张纸来,捡起来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歪得不能再歪,丑得不能再丑的字儿。r/> r/> 燕韫淓一看便知必是自家孙儿亲笔,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后,对着光左颠右倒瞧了半晌也没有瞧出来是个甚么字儿,却是放了手头的事儿颇费了一番思量,久久不得其解这才叹一口气放下,r/> r/> “这是孩子们太过年轻了,小孩儿启蒙必也是没有下功夫教导,若是由我来教又如何会是这样!”r/> r/> 叫了清风进来,吩咐将这张纸用了专门的盒子收好,这才看长真的信,看完之后暗道,r/> r/> “道门心法我也有涉猎,太祖所传心法乃是博采众家之长,虽广博却输在一个繁杂上,想当初长青打根基时也曾因着功法太繁杂学得甚是吃力,倒不如让丑奴先学道门心法,待有了基础再习燕氏心法……总归千川归海,大道唯一,练至精绝之处,已不分门派,倒也不算违背祖宗遗训!”r/> r/> 当下提笔回信。r/> r/> 信还未写完,外头有明月来报,r/> r/> “爷,顾先生求见!”r/> r/> 燕韫淓写下最后一个字,点了点头道,r/> r/> “请先生在外头厅上等我!”r/> r/> “是!”r/> r/> 燕韫淓将信纸吹干封好之后,叫了清风进来吩咐道,r/> r/> “将信速速送往西宁!”r/> r/> “是!”r/> r/> 燕韫淓这才出去见那顾先生,那顾先生年轻不过三旬,人生得有些胖,衣裳虽整洁却是有些褪色,袖口上磨破了几处,显然乃是旧时的衣裳因而靳在发胖的身子上,整个肚子都圆滚滚的凸了出来。r/> r/> “国公爷!”r/> r/> 那顾先生上来行礼,燕韫淓笑着对他摆手道,r/> r/> “顾先生请坐!”r/> r/> 两人坐下,燕韫淓问那顾先生,r/> r/> “顾先生求见本公,可是二郎的学业无长进,又或是性子顽劣又惹下了祸事?”r/> r/> 顾先生闻言圆胖胖的一张脸上,现出愧疚之色来,良久才拱手道,r/> r/> “国公爷,二郎君天姿聪颖,心性纯良,虽偶有顽劣也是小孩儿心性,只……只是顾某无能教不了二郎君,还是请国公爷另请高明吧!”r/> r/> 燕韫淓一听立时有些愠怒,他是何等样人?r/> r/> 这顾先生的话还听不出来么?定是老二又闯出甚么祸事来,惹恼了先生,令得先生不愿再教了!r/> r/> 当下忙道,r/> r/> “先生莫恼,此乃是犬子不堪教化,但有不恭之处,先生任意处罚便是,本公决无二话,还请先生看在本公的情面上,多多管教犬子切莫再提离去之事!”r/> r/> 说到这处燕韫淓心中暗暗气恼,r/> r/> “此乃是本月第三回了,老二这是真要引得我动了家法才甘心么!想当初长青再是桀骜,也没有这么对师长无礼,气得先生拂袖不教的!”r/> r/> 这老二燕岐瑜说起来却也是有些令人头痛,若说天姿,这孩子比起长青来都不差,只性子太过跳脱,实在不能安稳。r/> r/> 燕韫淓为燕二郎还是费了心思,专派了人在临安四处寻访,请了这位顾先生教他。r/> r/> 这位顾知柏乃是延武十年的探花,那时他才年方十八,也算得是年少英才了,只他时运不济得了探花之后,本应入吏部参考之后静等着派官儿,只没想到家中父亲去世,无奈何只得丁忧归家。r/> r/> 只这一丁忧归家再候官儿却是遥遥无期,他出身乃是南阳世家旁枝的弟子,族中早已末落无人在朝中说话,便是家中无丧事,想做官儿都要上下钻营,更不用说在家三年,再出来谁又认得他是何人?r/> r/> 顾知柏家中不过一般富户,父亲死前治病费了不少银两,三年之后再去吏部却是无人搭理,无奈之下将家中东西搜刮一番,换了银两才请了人翻阅查找自己的案册,吏部这才发觉还有一位探花郎等着要做官儿呢!r/> r/> 东挑西捡给找了一个离着临安八百里远的地儿做个父母官儿,只那处贫瘠,做了三年县官儿一无政绩,二无上奉,年年评绩都是下等,便被撸了官儿回家候着,这一候又是三年,直到老母生了病,家中无人照料,便索性有召不去,只在家中伺候老母,平日里在私塾之中做一个外聘的先生,教一些丁点儿大的小孩儿启蒙以混口饭吃,却是年近而立都没有娶妻。r/> r/> 下头人寻到此人,将他的案册往上头一递,燕韫淓仔细查看一番此人简历,只叹他时运不济,十八岁的探花大宁朝也是少见,做了三年县官儿亲自同百姓一起凿山取石,兴修水利,清淤通河,只水利一事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短短三年如何看得出来?r/> r/> 他又不会搜刮民膏以逢迎上官,得了一个下等,留下一个大好的局面却是让后来者捡了便宜,接了他任的官儿三年之内无旱无涝,水通人和,连年丰产却是在吏部评了一个上上等。r/> r/> 此人有才却被埋没,燕韫淓亲自过府前去相请,顾知柏真是受宠若惊,在自家那破屋之中走来走来,地皮子都要磨破了一层,他那病重的老娘嗔怪道,r/> r/> “你这孩子今日里如何竟是发了颠般,也不怕磨破了鞋!”r/> r/> 顾知柏得老娘提醒,这才忙脱了鞋小心放在一旁,赤着脚在屋中走动应道,r/> r/> “母亲,儿子只怕是多年沉寂,如今要时来运转了!”r/> r/> 这天子脚下皇城之中,百姓们每日里议论的不是这个公就是那个王,不是皇帝老儿昨晚连幸了五女,就是皇后娘娘新做了百雀朝凤的袍子,金线丝都用了十斤。r/> r/> 蒲国公府燕韫淓之名顾知柏如雷贯耳!r/> r/> 若是能教好了他府上的二郎君,日后求他派个官儿岂不是易如反掌?r/> r/> 想到这处抖擞精神,连夜洗了衣裳,在屋中烧柴烘干,穿在身上第二日天还未亮就立在了蒲国公府的大门前,害得守卫们以为这是窥探的贼人,差点儿抓了起来!r/> r/> 只可惜他斗志昂扬誓要教导燕家二郎成才,却那知燕家二郎兜头一盆冷水泼到脸上,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泄了气,以至的今日不得已前来向请辞!r/> r/> 燕二郎实则十分聪明,只却是因着过目能不忘,便心思跳脱不肯下苦功,读书不求甚解,三言两语听罢便神游物外不愿听先生细讲,问起其意来是丢三落四,偏偏还能自圆其说。r/> r/> 顾知柏是个好好先生遇上这样的狡猾学生只感十分头疼,一本好好的启蒙千字文被燕二郎虽是通篇背了下来,却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还洋洋自得不肯听先生详讲。r/> r/> 顾知柏见说教无用,便想祭起戒尺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偏这府上的姨娘出来道,r/> r/> “先生,吾儿可是能背书?”r/> r/> “能!”r/> r/> “先生,吾儿可是能解其意?”r/> r/> “这个倒是能解,只解个七七八八并不能全通!”r/> r/> “小小年纪能有七八分了已是难得,先生未免太过苛求了!”r/> r/> “这……”r/> r/> 读书怎可如此?启蒙之时根基要牢,宁求慢不争快,若是学得不扎实便如那大厦根基不牢,头大脚小一般,待得楼阁高起时便要摇摇欲坠了!r/> r/> 只这话他也不好与一介妇道人家争辩,偏那玉姨娘又道,r/> r/> “先生,小妇人虽说身处大院之中,却也是打听了外头大儒们教学,似我儿这般能通篇背出来的真是凤毛麟角,先生何故如此严苛?”r/> r/> 说罢目含轻蔑之色,言下之意自然乃是外头大儒都未曾如此,你又何必逞这威风?r/> r/> 她不知顾知柏厉害,只当国公爷偏心老大,不肯为二郎延请大儒,却是请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年纪轻轻的先生进来糊弄自家儿子,偏这先生还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打二郎,她如果不为二郎张目,便让人欺负到他头上了!r/> r/> 顾知柏被她戳中痛处,无奈何只得向燕韫淓请辞,他虽有君子之风不向人传话,只玉姨娘母子所言所行自有人传到燕韫淓耳中。r/> r/> 燕韫淓听了沉思良久摇头叹道,r/> r/> “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r/> r/> 外头大儒教学,学堂之中端坐的不过普通学生,虽说也悉心教授但再是学识广博,也是凡人一个哪儿来的精力个个费心,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还要靠个人。r/> r/> 因而若是有似二郎这般小小年纪就十聪慧之人,自然大赞特赞r/> r/> 可你再瞧瞧大儒们门下的嫡传学生,天资还在其次,心性才是最紧要的,说白了只要不是傻子,只要心性坚毅,又有名师悉心教导,出人投地那是迟早之事!r/> r/> 但若是心性不定……越是聪明只怕为祸越深,r/> r/> 不将书吃透吃烂吃进骨子里,只靠那点子小机灵,想要做那人上人实乃是痴心妄想!r/> r/> 燕韫淓如今一心朝堂之事也是无心管教二郎,再三挽留了顾知柏,顾知柏乃是厚道人,虽舍不得蒲国公府上薪水丰厚,却自觉无法驾驭学生,还是摇头摆手道,r/> r/> “实在是小生无才,不能胜任,有负国公爷所托!”r/> r/> 燕韫淓长叹一声不再坚持,只得让人备了厚礼送了顾先生回家去。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情思动 r/> 那头燕二郎与玉姨娘知晓先生求见燕韫淓,只当先生过去告状,便提心吊胆等着人来请,却是等到先生离府都未曾有人来。r/> r/> 燕二郎笑嘻嘻对玉姨娘道,r/> r/> “姨娘,父亲定也觉着那先生不好,将他给辞了!”r/> r/> 玉姨娘冲儿子笑了笑道,r/> r/> “那是自然,我们家二郎如此聪慧,他也配教!”r/> r/> 隔了不久燕韫淓又将燕二郎送到了付济舟门下,玉姨娘欣喜之余却是心中暗暗忐忑,r/> r/> “国公爷为何再不过问二郎的学业了?”r/> r/> 以前顾先生教时还要隔了三日召二郎去书房考较,如今却是连问也不问了,这是……这是因着二郎学业甚好无需过问,还是国公爷心生恼意了?r/> r/> 玉姨娘寻了个机会过去见燕韫淓,却见他神态平静并无恼怒之色,只决口不提二郎学业之事,玉姨娘无奈只得作罢!r/> r/> 她却不知燕韫淓这是对他们母子大失所望,再不愿费心了!r/> r/> 那头穆红鸾收到了信,便对燕岐晟笑道,r/> r/> “依着爹爹所言我这可要好好教导丑奴了!”r/> r/> 燕岐晟却是拱手应道,r/> r/> “长真有上方宝剑在手,自然可任意施为!”r/> r/> 左右那小子也是宠得太过了,正应好好收拾一番才是!r/> r/> 即是要打熬筋骨必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心法口决,招式身法一个不能少。r/> r/> 穆红鸾头一个是去寻了长思,他跟在老道士身边最长久,对药理也十分精通,便想向他请教请教,为儿子配上几剂药用来洗筋涤髓。r/> r/> 只进了长思那院子,却见着人竟坐在石桌旁发呆,穆红鸾过去他都未曾发觉,支肘托腮瞧着一个粗海碗发呆。r/> r/> 穆红鸾很是诧异,也探出头去仔细察看,这碗儿制得十分粗糙,又大又厚,形丑釉差,乃是民窑里烧制的下等货,外头挑担子卖吃食的脚夫贪它便宜,买来给客人用的。r/> r/> 长思盯着这碗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饶了穆红鸾功夫深,这样半弯着腰也是够呛,当下清咳了一声,r/> r/> “师弟?”r/> r/> 长思一惊猛然跃起,幸好穆红鸾退得快,若是不然就要被他撞个正着。r/> r/> “大……大大……大师姐!”r/> r/> 长思结巴着忙将那碗往身后藏,穆红鸾好笑道,r/> r/> “那么大个碗,你藏得住么?”r/> r/> 长思闻言这才讪讪笑着,将碗又放回了桌上,穆红鸾眼波在那碗上一扫,见他握着碗的手上青筋暴凸,知他这是着急的很,若是真追问下去,说不得来个越墙而去,岂不耽误了正事?r/> r/> 当下转了话题道,r/> r/> “我过来乃是有事请教!”r/> r/> “哦……大师姐请讲?”r/> r/> 两人坐在桌前,穆红鸾将事儿一讲,长思点头道,r/> r/> “我写个方子给你瞧瞧,我们再研讨研讨!”r/> r/> 练这正宗的内家功夫,是要自小浸泡药水的,一来可助肌肉放松,二来可让筋骨吸收药性,长年累月下来可使筋骨强韧,只各人体质不同,比如自己与长真便有男女之别,用药自然不同,此外丑奴生时早产了些时日,先天上便有差别,这又是不同。r/> r/> 这其中不同之处,非是精通药理又擅长医理之人不能分辩,再有所用之药不分贵贱只分好坏,百年老参若是品相差了,药性不能发挥,还比不上寻常一味甘草。又每一种药不但要品相好,更要炮制得当,若是弄得不好,药性便要差上不少。r/> r/> 这可是一门大学问,所费之银两长年累月不可计量,若是不然怎有穷文富武之说?r/> r/> 养个文人不过举一家之力,若要家中出一个高手,却是要一族之力,人力且不说,只这物力上便难以支撑!r/> r/> 不过这于蒲国公府而言自然无需担忧!r/> r/> 当下借口写方子,将碗带进去藏好,这才出来与穆红鸾一面说话一面提笔。r/> r/> 只药方这一项两人便研讨了三日,此时间想起老道士来都感叹,r/> r/> “要是老道士在这处便好了!”r/> r/> 只老道士远在哀崂山中修道,打个喷嚏只当是有阴风吹过,连指头都不肯动一下,自然不知他们正在念叨自己。r/> r/> 两人将药方定下之后,便由穆红鸾派人出去寻找,蒲国公府人多势大,也要寻上个十天半月,不过此事急不得,穆红鸾倒也放宽了心等待,r/> r/> 转头又操心起自家妹子与长思的事儿来,四丫自然是婚配的人选。r/> r/> 那长思近日来时常魂不守舍的样儿,便是连杨大强这粗人都看了出来,趁着这一日与穆红鸾禀报事务之时,悄悄儿道,r/> r/> “表妹,你可是瞧出来长思有何不妥当么?”r/> r/> 穆红鸾点头悄声道,r/> r/> “我也是瞧出来了……”r/> r/> 当下将那日长思盯着一个粗海碗的事儿一讲,杨大强听了嘿嘿一笑,一拍大腿道,r/> r/> “着啊!还是表妹眼利……”r/> r/> 当下凑过来悄悄冲她道,r/> r/> “长思呀,他瞧上了一个小寡妇!”r/> r/> 穆红鸾瞪大了眼,r/> r/> “寡妇?”r/> r/> “是啊!就是那街口卖面的寡妇!”r/> r/> 杨大强嘿嘿笑道,r/> r/> “那街口卖面的小寡妇,年纪不过才十八,样貌生的不错,手艺更是不错,我在外头办事时有时回来错过了饭点儿,便在她那处吃上一碗,有一回遇上了长思……”r/> r/> 要发觉长思的心思那是极简单,他坐在那处瞧着人眼珠子都不转一下,面前一碗面都糊成了坨也不管。r/> r/> 来吃面的食客都瞧着偷笑,只那小寡妇来来回回的招呼着过往的食客,却是连瞧也不瞧长思一眼。r/> r/> 杨大强瞧在眼里自然甚么都明白了,今日便将这事讲给了穆红鸾听,穆红鸾听了又转给了燕岐晟,燕岐晟皱眉问道,r/> r/> “他可是能娶妻?”r/> r/> 他乃是自小就跟着老道士修道,也不知能不能娶妻?r/> r/> 穆红鸾应道,r/> r/> “道家不同佛家,讲的是阴阳调和自然不拘娶妻!”r/> r/> 更何况老道士让长思留在西宁,便已有不再让他在道门之意,因而长思娶妻自然可随心所欲,只听杨大强所言,好似那小寡妇对长思并无情意。r/> r/> 便又道,r/> r/> “总算是老道士将他托付给了我们,此事我只怕还是要管上一管!”r/> r/> 燕岐晟听着却搂了她往内室带道,r/> r/> “你有那闲心管长思,倒不如管一管我……”r/> r/> 第二日,穆红鸾早起练功回来后对春芽道,r/> r/> “今日不必预备早饭!”r/> r/> 春芽应了一声退下去,穆红鸾进去内室推燕岐晟,r/> r/> “今日我们到外头吃去!”r/> r/> 燕岐晟嗯哼了一声,转过身伸手去抱她腰,把头放到她大腿上问道,r/> r/> “你还真打算去管这事儿?”r/> r/> 穆红鸾应道,r/> r/>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思年纪比你我都还大些,如今好不易遇到了一个心动的,我们自然也要助一臂之力才是!”r/> r/> 说罢将死赖在床上的燕岐晟给拖了起来,燕岐晟换了便装,穆红鸾则是素面朝天,夫妻二人出了府门果然见那街口有一处小摊。r/> r/> 走到近处一看,这摊主做了妇人打扮,只鬓角还带着孝,看来是新寡不久。r/> r/> 他们夫妻到得这小摊上,立时引得众人一静,有那认识的起身惊道,r/> r/> “燕将军!”r/> r/> 燕岐晟笑着冲众人拱了拱手,示意他们不必起身,便同穆红鸾选了一处坐下,那面摊的老板娘过来有些拘束问道,r/> r/> “将……将军,夫……夫人,您……您二……二位用些……用些甚么?”r/> r/> 穆红鸾冲着那老板娘一笑,趁机仔细打量她,这女子五官开朗,目光清明,一看便知是个心地端正之人,r/> r/> “老板娘,来两碗你最拿手的面便好!”r/> r/> 那老板娘连声应着忙退到了支起的小灶旁,在案板上现揉现切,穆红鸾转过去悄悄问燕岐晟,r/> r/> “你瞧着……如何?”r/> r/> 燕岐晟支肘托腮一双眼只落在她脸上,悄声应道,r/> r/> “我这眼里只能瞧见你,旁的人一概瞧不见的!”r/> r/> 穆红鸾闻言脸上微红,瞪他一眼,r/> r/> “说正经事儿呢!”r/> r/> 燕岐晟这才勉强瞥了那小寡妇一眼,应道,r/> r/> “倒是……好生养!”r/> r/> 语音未落又被妻子瞪了一眼,r/> r/> “你瞧哪儿呢!”r/> r/> 燕岐晟叹一口气摇头道,r/> r/> “我不瞧……你要我瞧,我瞧了你又骂我,夫人如今虎威日盛,脾气越发大了!”r/> r/> 穆红鸾知他这是又皮痒逗自己,有心跟他切磋几招,又碍着这是在府外,只得白了他一眼。这时节老板娘将面端了上来,果然汤清面白,热气腾腾。r/> r/> 穆红鸾取筷子来挑一根尝了尝,果然入口柔韧,咸淡合宜,确是有好手艺,当下笑着冲老板娘点头道,r/> r/> “老板娘好手艺!”r/> r/> 老板娘擦着手立在一旁,不由羞涩的笑了笑,r/> r/> “夫人……喜欢便好!”r/> r/> 燕岐晟吃得不似穆红鸾斯文,几口扒掉一碗又叫了两碗,擦了额头上的汗道,r/> r/> “长思的眼光不错,以后有口福了!”r/> r/> 夫妻二人吃罢面便相携回了府中,燕岐晟去了前堂,穆红鸾回了后院迳直去寻长思,见他正在院中练武,手中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将整个身子裹在里头连人影儿都见不到。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择夫婿 r/> 长思舞完一套,这才藏剑纳气收了功,转头问穆红鸾,r/> r/> “大师姐,可要同我切磋一番!”r/> r/> 穆红鸾笑着一摆手,过去坐到石桌旁应道,r/> r/> “今日在街口吃了一碗面,此时正是腹中饱涨,不宜打斗!”r/> r/> 一听说街口吃面,长思的神色微微一变,穆红鸾瞧在眼中笑意更深又道,r/> r/> “那面摊的老板娘是个小寡妇,做面的手艺极好,长青连着吃了三碗呢!你时常去那里吃面,想来必也觉着她好看,是不是?”r/> r/> “这个……”r/> r/> 长思讪讪放了长剑,过来坐到桌旁强自撑着脸皮,想不动声色的受了大师姐揶揄的目光,却不知自家那红通通的耳朵早出卖了心思。r/> r/> 穆红鸾又笑着道,r/> r/> “听说那小寡妇丈夫不过死了一年多,年纪轻轻便守寡也是个命苦之人,我瞧着甚是可怜,便打算着为她牵线搭桥,寻一个如意郎君,你替我想想……长青的手下可有不错的人选?”r/> r/> 长思闻言立时应道,r/> r/> “大师姐别费这心了,她……她说要为丈夫守节,一辈子不嫁人的!”r/> r/> 话一说完立时对上穆红鸾恍然的目光,r/> r/> “哦……原来……你都问过了!”r/> r/> 长思此时那还不明白穆红鸾是为了甚么而来,当下红着脸应道,r/> r/> “大师姐,是那一个爱嚼舌根的在你面前胡说了?”r/> r/> 穆红鸾应道,r/> r/> “你自家对着一个粗碗瞧上半日,我还当你发了癔症,自然要过问过问!”r/> r/> 长思闻言苦笑一声,r/> r/> “我……我是问过她肯不肯跟我,她只是摇头不愿,说是刚嫁过门丈夫便得急病死了,旁人都说她克夫,她不愿意再害人了……”r/> r/> 顿一顿道,r/> r/> “她是被婆家赶出来的,娘家也不收她,便自己想法子搭了一个摊儿过日子!”r/> r/> 说起来两人相识是在集市上,那一日长思巡城,见着一个布巾包头的年轻女子提了刀砍人,当下带着人拦下一问,才知晓这女子在集市摆摊遇上人为难,被逼得急了就只得提刀砍人,长思怜她一个孤身女子生活不易,时常照拂一下。r/> r/> 又想着自己巡城乃是轮着班儿来,一月才轮一回,人也有时在军营有时在衙门,不能时时照顾她,便让她搬到离了衙门不远的街口处摆摊儿,这里虽说生意比不上集市好,但胜在麻烦少,又可拜托守门的侍卫照看着。r/> r/> 那方家娘子依他所言搬到这处,果然清静了不少,又有她手艺很好,食客们认准了,都愿意多走上一条街过来吃面,做得久了银子也未少赚,方娘子对他很是感激。r/> r/> 两人一来二去都有了心思,长思便壮着胆子问她可愿意嫁给自己,左右老道士将他抛在这处不管不问,便是让他自己做自己的主,只要你情我愿便可成就好事。r/> r/> 只方娘子却道她是个不祥之人,过门三日克死了丈夫,不愿再害长思,说甚么都不愿意点头,长思苦恋无果,只得有空便去那摊上呆坐,却是不知应如何说服方家娘子,一时间竟僵在了这处不得寸进,正苦恼间倒被穆红鸾瞧了出来。r/> r/> 穆红鸾听他言方娘子不愿连累旁人,便知这事有门儿,心中暗道,r/> r/> “她若是对你无情,那会在乎克不克你,想来也是心里有意,只碍着那些闲言闲语罢了!”r/> r/> 穆红鸾听老道士讲过,这世上克夫克妻又或是克死全家的命也是有的,不过天道有仁也未必不可解,凭着老道士的功力必然能想法子破解,又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儿,拆了一桩好姻缘。r/> r/> 想到这处便对长思道,r/> r/> “你想法子弄了她的生辰八字送给老道士批一批,若是真有那克夫的命,想法子化解就是,也好过你呆坐在那摊上傻看着,难道要就这么看上一辈子?”r/> r/> 长思这也是为情所困,一时迷了心,被穆红鸾一语道破立时拍脑袋道,r/> r/> “多亏了大师姐点醒!”r/> r/> 当下连衣裳也不换,便急匆匆出了门。r/> r/> 穆红鸾笑着回了正院,迎面见着自家儿子扑了过来,一脸的委屈,r/> r/> “娘,你去哪儿了?”r/> r/> 一早上起床爹娘都不见了,丑奴连早饭也不肯好好用,若不是奶娘拦着便要出府去寻了。r/> r/> 穆红鸾过来抱了他笑道,r/> r/> “娘,这是有事儿要办呢!若是办得好,你不久便要多了一个婶婶了!”r/> r/> 伺候着自家儿子用罢了早饭,便又将四丫叫了过来,开门见山道,r/> r/>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前头给爹娘写过信了,说是要给你寻一门如意的亲事,你可是愿意?”r/> r/> 四丫愣了愣,她也是早就心里明白的,似她这样大年纪的女儿家不出嫁的十分少见,迟早爹娘会让她嫁人,只真正听大姐姐提起此言,心里立时闪过那一道身影,便有些酸涩起来,呆在那处愣愣的不说话,穆红鸾见她的样儿心里也是难受,想了想道,r/> r/> “我也不逼你,若是实在不愿意便作罢吧!”r/> r/> 总归是自己妹子,若是强逼着嫁了人也是害人害己,家中左右已有一个二丫了,也不怕多一个四丫,大不了给她们多置办些田地,以后还有子侄辈呢!r/> r/> 四丫咬了唇沉思,r/> r/> 她向来洒脱通透,这些日子想那人已是想得够多了,只想得再多那人也不会回来,更不会对她有意,沉下心来好好选一个老实的夫婿,把那人……那人就当成闺中的一场春梦,午夜梦回之际回味即可,又何必牵牵挂挂令家人担心难过!r/> r/> 当下心一狠眼一闭道,r/> r/> “全凭大姐作主就是!”r/> r/> “你此言可是当真,莫要临到拜堂时才后悔!”r/> r/> “大姐姐放心,我说话自然作数的,说凭大姐姐作主便决不反悔!”r/> r/> “那就好!”r/> r/> 只得了四丫应允,穆红鸾却是颇费了些思量,这厢一个个的将燕岐晟下头得力的干将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杨大强与长思、朱光武自然不算,还有就是关飞鹰年纪太大,力金刚匪气太重,钻天豹实是个体贴的,只有些娘气四丫必不会喜欢。r/> r/> 还有蒲国公府跟来的侍卫,又实在身份有些低,又想到了那葛文郎,年纪也是大了些,且乃是个鳏夫。不过那郭诚倒是不错,年纪也相仿,还有一个……便是如今在兰州韩伏虎麾下为将的王佑君。r/> r/> 他乃是长青幼时的玩伴儿,前头攻西夏也是立了不少战功,只世家子弟虽说家中没落,但多也是自小定了亲的,也不知他那处情形如何,不如让长青打探打探?r/> r/> 穆红鸾坐在那处心思电转,待到天黑时燕岐晟回来将这事儿一讲,燕岐晟点头应道,r/> r/> “此事待我去兰州时可同子韧吃酒说说话,打探打探!”r/> r/> 左右这些事儿也是不能急在一时,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自然是要慢慢访一访。r/> r/> 待到月底述职之时,燕岐晟果然去问过那王佑君,说起婚事王佑君苦笑道,r/> r/> “幼时家中也是与我定了亲的,只后头家中被贬,家道中落,与黄家的婚事自然不再作数,想来那黄家小娘到这般年纪早已婚嫁了!”r/> r/> 说到此处神色怅然,心里想起那笑容甜美的女子,不由暗暗叹息,对燕岐晟拱手道,r/> r/> “承蒙兄弟不弃,哥哥的婚事还要落到兄弟肩上了!”r/> r/> 燕岐晟笑道,r/> r/> “这是自然,你我之间无需多礼……”r/> r/> 当下将四丫的情形一讲,又笑道,r/> r/> “若是真成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大姐夫呢!”r/> r/> 王佑君听了大笑,r/> r/> “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吃了大亏!”r/> r/> 燕岐晟乃是几人之中年纪最小的,自来都是小兄弟,若是娶了四丫,自穆家论起来,两人是连襟是要叫大姐夫的!r/> r/> 燕岐晟听了也是大笑,两人推杯换盏,王佑君今日被触动了心事,便多喝了几杯,待到回去时已是步履蹒跚,燕岐晟扶着他回去,只听得他嘴里嘟嘟囔囔念着甚么颖儿。r/> r/> 燕岐晟回到西宁同穆红鸾一讲却是感叹道,r/> r/> “这世上有情男女多,成双成对的少,似我们这般自小无猜,情意不变的更是难得!”r/> r/> 穆红鸾却是皱眉有些嫌那王佑君,r/> r/> “他若是心里还想着自幼定亲的小娘子,以后同四丫在一处岂不是不会安心过日子?”r/> r/> 燕岐晟听了却是不以为意心中暗想,r/> r/> “你那妹子不是心里也有旁人么!依我瞧着这两人倒能凑一对儿,左右心里都有人,谁也不吃亏!”r/> r/> 只这话他可不敢同穆红鸾直言,只是笑道,r/> r/> “早都说了嘛,像我们这种从一而终的少,谁家小娘不怀春,谁家郎君不贪色?过去的绮思痴念都是过眼云烟,若是两人能瞧对眼儿了,在一处久了自然便只看新人忘旧人了!”r/> r/> 这话倒也说得有理,穆红鸾想了想点头道,r/> r/> “即是如此,下月底去兰州我们同你一起去!”r/> r/> 届时倒可以让两人相看相看。r/> r/> 又向燕岐晟问起那郭诚来,燕岐晟笑道,r/> r/> “你倒是一个也不愿错过!”r/> r/> 穆红鸾白他一眼道,r/> r/> “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妹子人品不差,相貌出众为何不能多相看相看?”r/> r/> 这事儿燕岐晟不敢掠她锋芒,应道,r/> r/> “这事儿好办,明日我办公叫了他进来,你们在后头瞧瞧就是!”r/> r/> 穆红鸾点头。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师门训 r/> 第二日果然带着四丫在书房屏风后头,燕岐晟召了那郭诚进来,两人说话四丫就在后头瞧了瞧,穆红鸾问道,r/> r/> “你瞧着如何?”r/> r/> 说实话,这郭诚生得倒是不错,人虽黑了些,却是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一双眼又黑又亮,四丫仔细瞧了瞧便摇了摇头,r/> r/> “不成!”r/> r/> 那人的一双眼也是又黑又亮,若是与这郭诚成了亲,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见着他?r/> r/> 穆红鸾见她神情坚决只得作罢,r/> r/> “那好吧!”r/> r/> 即是不喜欢这郭诚便待到下回去兰州见见那王佑君吧!r/> r/>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又是一月,眼看到了月底,长思拿了信兴冲冲进来对穆红鸾道,r/> r/> “大师姐,道爷回信了!”r/> r/> 却是将信给了穆红鸾看,穆红鸾一看立时噗嗤笑了出来,只见上头老道士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r/> r/> “她克夫,你克亲,孰高孰低成亲才知!”r/> r/> 穆红鸾笑道,r/> r/> “师父这命批得好!”r/> r/> 长思出生不过一岁便父死母改嫁,幼时就跟着老道士走了,老道士后头也曾托人打听过长思祖父母,原来隔了不久长思的祖父母相继病逝,亲生的母亲跟着后头的丈夫远走他乡,也不知生死如何,说起命里相克来,只怕长思更胜那方家娘子!r/> r/> 长思喜盈盈出府去寻那方娘子,方娘子正在收摊,长思过去帮着收拾了东西,又给她搬到了租住的屋子里,这才将自己的身世合盘托出,又将老道士所言讲给了方娘子听,r/> r/> “说起来我也是克亲的命,父亲、祖父母都已离世,比起你来只怕还更凶猛呢!我师父说了命理虽绝,天道存仁,总归有那命理相配的,说不得我们俩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r/> r/> 方娘子低头默默听了,良久无语,长思见她不说话,急得抓耳挠腮,r/> r/> “你……你要如何?你……你倒是说句话呀!”r/> r/> 方娘子咬唇,手指头揉弄了衣角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长思耳尖听得一清二楚,喜的是手舞足蹈,围着方娘子转了好几圈儿,突然欢呼一声道,r/> r/> “我现下就叫人来说媒!”r/> r/> 立时一闪身夺门而出,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方娘子抬头瞧着他离去的方向,面红如火咬唇探头瞧了半响,喃喃道,r/> r/> “这……天都黑了,你上哪儿去寻媒人!”r/> r/> 媒人第二日便亲自上了门,方娘子正在家中预备出摊儿,外头有人敲门,出来打开一看,瞧见门口竟是立着雍容美艳的将军夫人,方娘子立时慌了手脚,手中的擀面杖都掉到了地上,被穆红鸾伸了绣鞋轻轻一挑,便挑到了手中。r/> r/> “夫……夫人,请……请里面坐!”r/> r/> 方娘子慌乱的请了穆红鸾进来,取了一个干净的粗碗来倒上清水,双手奉到穆红鸾面前来,r/> r/> “夫……夫人,民女这处实在简陋……”r/> r/> 手足无措立在那处,也是笨嘴拙舌,穆红鸾冲着方娘子安抚笑道,r/> r/> “方娘子不必客气!”r/> r/> 她笑容明媚,目光温和,方娘子总算镇定了些,这才坐到了穆红鸾面前,就听穆红鸾笑道,r/> r/> “方娘子,今日我来却是为了一桩婚事……”r/> r/> 顿了顿道,r/> r/> “我家中有一位兄长年方二十五,仁厚忠义,性格温良,现为西宁镇守麾下陪戎校尉,身手高强,武艺出众,前头征西夏时也是立下战功赫赫,得赏无数,如今心慕方家娘子,恋你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敬你心坚意贞,为夫守节,特请了我来为你二人做个保媒的红娘……”r/> r/> 这一番话说的方娘子脸红似血,低着头只是不语,穆红鸾见她这副模样又笑道,r/> r/> “方娘子低头不语,莫是嫌他年轻太大?”r/> r/> 方娘子十六嫁人,做了寡妇不过两年,如今也才年方十八而已。r/> r/> 方娘子忙摇了摇头,r/> r/> “可是嫌他家无恒产?”r/> r/> 方娘子又摇了摇头,r/> r/> “可是嫌他未做高官?”r/> r/> 方娘子更是连连摇头,她终是怕穆红鸾再问下去,忙道,r/> r/> “我……我愿意的!我愿意!”r/> r/> 穆红鸾听了哈哈大笑,过来牵了她的手道,r/> r/> “即是点头答应了,那我这回去看好了日子送聘礼过来!”r/> r/> 方娘子羞得不成,又还是心疼长思,声如蚊呤道,r/> r/> “聘礼不必太厚!”r/> r/> 他那些银子都是沙场上拿命拼出来的,自己这乃是再蘸,本就不必太过讲究!r/> r/> 穆红鸾听了又是笑,伸手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道,r/> r/> “长思果然没有瞧错了人,方娘子这还未入门就为他打算了!”r/> r/> 一句话又说的方娘子羞不可抑,连脖子都红了起来。r/> r/> 这厢敲定了长思的婚事,穆红鸾也是十分欢喜,对燕岐晟道,r/> r/> “这好事自来便是成双,说不得这一回去兰州,四丫的喜事也要临门了!”r/> r/> 选日子送完聘礼,日子已到月底便带着四丫还有丑奴跟着燕岐晟一同去了兰州。r/> r/> 燕岐晟又请了王佑君吃酒,因着两人自来交好,家人倒是不必似外人一般避讳,请了穆红鸾与四丫出来见王佑君,两人见面倒是大大方方见礼。r/> r/> 四丫见这王佑君生得高大,鼻直口阔看着就是豪爽汉子,军中的汉子都是长年操练,晒的面庞黝黑,练的身子健壮。r/> r/> 众人在酒楼隔间之中摆了两桌,分了男女落坐,酒菜摆上之倒也不拘束,众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一番宴罢穆红鸾悄声问四丫,r/> r/> “你瞧着……如何?”r/> r/> 四丫想了想应道,r/> r/> “大姐姐让我再想想!”r/> r/> 即是没有摇头那还是有些意动的,穆红鸾暗喜,又支使了燕岐晟去问王佑君,王佑君应道,r/> r/> “看着穆家小娘子倒是一派大方开朗,想来性子极好!”r/> r/> 却也有些暗许之意,燕氏夫妻双双暗喜,便盘算着下月再来兰州时又带了四丫过来,让两人再亲近些。r/> r/> 只这一番盘算却是落了空,第二日韩伏虎升坐大堂,召了众将商议再征西夏之事,却是纳了燕岐晟之意,又要起兵征西夏,众将立时踊跃请战。r/> r/> 大将军令一下西北边军立时全军备战,众将即刻便要入军营,其余诸事皆要抛到一旁。r/> r/> 长思也要随了大军出征,亲事自有穆红鸾为他张罗,四丫与王佑君的事儿八字还未得一撇,只得之后再议了。r/> r/> 这一回大军出征燕岐晟自是信心百倍,誓要直捣黄龙再活捉一个西夏王归朝来。r/> r/> 燕岐晟回至西宁整军五日便即刻出发,他走时连宝生也给带走了。r/> r/> 穆红鸾抱着儿子在城头相送,遥望着旌旗猎猎,雄兵赳赳,大军犹如潮水一般自城门整队奔驰而出,穆红鸾微笑着亲了儿子一口道,r/> r/> “丑奴可是想跟着爹爹一起去杀敌?”r/> r/> 丑奴在她怀里舞着小拳头连连点头,r/> r/> “杀……丑奴要杀敌!”r/> r/> 穆红鸾笑着抱了儿子下城头,r/> r/> “即是要杀敌,我们还要打好根基,待得武艺大成便可驰骋疆场了!”r/> r/> 长青即有心江山,丑奴又是他唯一的孩子,自然以后免不得浴血沙场,早早打好根基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 r/> 穆红鸾抱了儿子回府,预备的药材已是送至,穆红鸾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捡选熬制,又命人在那养鸟的宅子里辟出了一间偏僻的小院来。r/> r/> 这一日带了丑奴进院子,将下头人摒退,命人不得随意闯入,进了屋子正堂之中乃是三清画像,穆红鸾神色肃然沉声道,r/> r/> “燕溟光,跪下!”r/> r/> 丑奴过来依言跪在了当中,穆红鸾为他点了三柱香插在香炉之中,对他言道,r/> r/> “燕溟光今日里为娘授你道门心法,传你道门口决,你便算是半个道门中人,因而需叩拜三清,守我道门戒律,你可明白?”r/> r/> 丑奴小小的身子跪得笔直应声道,r/> r/> “明白!”r/> r/> 穆红鸾点头道,r/> r/> “你娘我师承哀崂山正阳门下,师尊乃是第十八代弟子无癫道人,你要记得!”r/> r/> “记得!”r/> r/> 这厢先将师门来历讲了一番,又告诫他道,r/> r/> “练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入此门便不可反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可懈怠,时时不可忘记,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若是这头磕了下去,便是再哭闹为娘我也不会允你!”r/> r/> “孩子儿决不后悔!”r/> r/> 穆红鸾点头道,r/> r/> “好!即是心意已决便需牢记道门戒律,我们道门中人讲究顺天应人,道法自然,其余并无严苛之律,只不可枉杀无辜为第一条……”r/> r/> 说罢半蹲下身子对儿子道,r/> r/> “燕溟光,你之来历当今世上只为娘与你二人知晓,为娘知你久在地府未曾投胎,心中怨恨之气甚重,自生下我来对你百般呵护,万般的宠爱,便是望这人间凡世的温情可化你心中戾气,只如今踏入武学一途,便如身怀利器行于闹市之中,可一怒而杀人,一妄而杀人,一贪而杀人,一嗔而杀人,一念妄动便入邪道,唯有动心忍性,仁厚待人才可堪武学之大成。若有一日你妄杀无辜,肆意妄为,即便你是我亲生的儿子,即便你远遁千里,为娘必也要亲手取你性命……你可明白!”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细封圭 丑奴跪在那处,小嘴儿紧抿,双眼微光闪动,那神情半点不似小小稚童,他半晌不语穆红鸾也立在那处静候他应话,待到一柱香烧了小半,他才应道,r/> r/> “娘,我明白了!”r/> r/> 穆红鸾闻言满意的点头,r/> r/> “好孩子!男儿汉一诺千金,为娘信你!”r/> r/> 这厢又向丑奴讲了些师门禁忌,待他一一记下,才让他在三清面前叩头,这才算是让丑奴半步踏入了道门之中。r/> r/> 口决心法一类若是一般的小孩子在这时节必是记不住的,不过丑奴心性与旁人不同,穆红鸾便先教了他三句,让他每日反复练习。r/> r/> 然后又带着儿子进了旁边一间房里,里头早已备好巨大的浴桶,新做的木桶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料芳香,里头浓黑的汁液正冒着丝丝的白气,穆红鸾将儿子脱着精光,放进了水里。r/> r/> 水温不高不低不至伤了小孩子的皮肤,放丑奴在里头踩着水玩耍,她自己却转身出去,这间屋子早已被改造过的,巨大的木桶下头实则连着一个灶台,外头可放入木柴的点火加热。r/> r/> 待到外头火势旺起来,木桶里的水越发的热,药汤之中的药性散发出来,开始透过皮肤,一丝丝往那骨头里钻去,那滋味又痒又痛,挠不得抓不着,实在让人难受。r/> r/> 丑奴初时还能忍受,到后头便趴在桶边咬紧了嘴唇,哼哼叽叽的叫唤着,穆红鸾点了柱香在一旁道,r/> r/> “你现在还小,每日只用泡一柱香,待大一岁便再增一柱香!待得泡完了澡还要用一碗药!”r/> r/> 丑奴点了点头,伏在那处眼泪却是忍不住了,吧哒吧哒的往下掉,小脸儿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穆红鸾知晓那滋味瞧在眼中有些受不住,只得推门到外头院子里站着。r/> r/> 也是这小子命好能投胎到这富贵人家里,才能用这内外兼济的法子,这些药材所费银两颇巨。寻常人家一两年的花费,于他不过只是一桶药浴水罢了!r/> r/> 想当初老道士教她时可没这般好的事儿,每月初一十五不过是用的药包,家中熬水泡洗,剩下来的水她也让几个妹妹和宝生泡一泡,论药效那是决不能这样相比的。r/> r/> 她在院子外头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又进去将儿子抱了出来,再将小灶上煎熬的药水倒出来,让他趁热喝下,趁着药效发散之时,便教儿子盘坐吐纳练气。r/> r/> 这乃是水磨的功夫,初时不能见功,非十年八年不能成,只贵在坚持才是。r/> r/> 母子俩在这西宁城中足不出户,穆红鸾每日里打理家务,教授儿子武功,安心等着燕岐晟大军回归。r/> r/> 这一趟大宁军征西夏,可谓是势如破竹,西凉城不过一日便被燕岐晟拿下,武常安再攻西平府也是发了狠,决不愿再重蹈覆辙,却是连着三日强攻西平府,折损了近两万人生生将西平府用人命给攻了下来。r/> r/> 这厢左右路军,一路高歌猛进,一直打到了兴庆府城下。r/> r/> 那西夏王细封圭也是慌得六神无主,便召了众臣前来问询,r/> r/> “众卿有何计可退大宁人?”r/> r/> 众臣相顾无言,细封圭见状怒道,r/> r/> “废物!废物!本王要你等何用?”r/> r/> 众臣都是默然,只低头暗道,r/> r/> “前头那一回,西夏这点子家当就被大宁人打了个七七八八,后头您为了上位,与各部内斗不止,军中猛将但凡不依附之人,不是下狱便是被杀,便是你那侄儿细封延,乃是部族中第一高手,你都因着忌惮他,怕他功高震主觊觎王位,寻了个借口将他下狱,如今都还在大牢里蹲着呢!现下大宁人兵临城下,你无将无兵可用,怪得谁来!”r/> r/> 众人如是想,更是个个一声不吭,有那心怀悲观者还在暗想,r/> r/> “左右大宁人来此,也只是劫掠一番,大不了似上回那般,让他们抢些金银财宝回去,又或是……又或是再掠一个王回去,我们又立一个就是,反正只要不强出头,必也杀不到我们头上!”r/> r/> 西夏朝廷之中似这般想法的人不少,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那细封圭瞧在眼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众人的心思,不由大骂,r/> r/> “你们这一帮无情无义的混帐东西,本王自上位以来何曾亏待过你们,荣华富贵样样不少,金银美女个个不缺,现下里大军犯境,王城危矣,你们便想缩头自保,推了本王出去抵挡!休想!我且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能想到法子抵挡大宁人还则罢了,若是想不出法子……”r/> r/> 猛然一抽腰间佩刀,r/> r/> “本王便亲自押着你们上城杀敌!有一个算一个,若是老子死了便儿子上,若是儿子死了就孙子上,除非一家子死得干干净净了,要不然……一个都别想跑!”r/> r/> 他这狠劲儿倒是让众臣一惊,都纷纷道,r/> r/> “吾王此事还容臣等想一想……想一想!”r/> r/> 他这狠劲儿却是比起拓跋忽儿强了不少,当初大宁人攻城之时,若是当初拓跋忽儿有此魄力,燕岐晟攻不攻得下兴庆府来还是两说。r/> r/> 细封圭闻言这才收了佩刀稳坐上头,r/> r/> “你们有何法子?”r/> r/> 有人应道,r/> r/> “如今可服众,能带兵之将唯细封荣与细封延二人,不如将他们自天牢之中放出,命他们将功抵罪如何?”r/> r/> 旁的部族将领,细封圭必也是不信的!r/> r/> 此言一出人人点头,r/> r/> “吾王,细封荣乃是老将擅攻擅守,细封延更是族中第一高手,在军中颇俱威望,让此二人领兵,想来必是能守住王城,再派人送信至各地军司,立时派兵前来勤王护驾,只要各路大军一到,大宁人必退!”r/> r/> “对对对!……此计甚好!”r/> r/> 众臣纷纷点头,只细封圭却是有些犹豫了,细封荣与他向来不和,自己做了这西夏王,他头一个不满,竟勾结着费听氏反他,将他放出来,若是倒戈相向又应当如何?r/> r/> 下头有人自然知晓他的顾虑,献计道,r/> r/> “吾王,细封荣虽有反意,但他还有父母妻儿,只要将这些人扣在手中,不怕细封荣不乖乖就范!”r/> r/> 细封圭一听大喜,r/> r/> “此计甚好!”r/> r/> 当即果然派人去拿细封荣的妻小。r/> r/> 又有人说起那细封延来,细封圭却有些心中后悔,倒也不是自己想为难亲侄儿!r/> r/> 只一来细封延武功高强在军中颇有声望,二来前头诛杀拓跋鹣,又毒死拓跋斜却也都是自己说动他而为,自己能登上王位,他当居首功。r/> r/> 只因着这般却被自己亲儿子细封尚明所妒,只在他面前说细封延种种不好,怕他起野心要撺掇王位。r/> r/> 细封圭自然知晓亲侄子醉心武学,意不在荣华富贵,不过侄子与儿子相比,总归是儿子更亲,为免得细封延坐大,日后儿子上位不能驾驭,自然还是早早除了好,因而他才罗织了罪名将亲侄子下了大牢。r/> r/> 想起侄子被人押走时,那失望的眼神与嘴角讥讽的笑意,细封圭便心中隔应!r/> r/> 现下若是要再将他给弄出来,求他为自己卖命,这个……这个却是有些抹不开脸了!r/> r/> 只下头有人道,r/> r/> “细封荣怀有二心,只抓了他家人并不足以令其忌惮,自然还是将细封延放出来,以他为主以细封荣为辅,才能保军权不失!”r/> r/> “这个……”r/> r/> 细封圭踌躇再三不知如何是好,近臣又劝道,r/> r/> “吾王……此乃是非常时期,细封延乃是吾王亲侄子,我细封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他必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要吾王亲自前往大牢,同他晓以大义,明辩危急,想来他会欣然领命的!”r/> r/> 左说右说,说的细封圭心意摇动,想了想点头道,r/> r/> “罢!为保我西夏百姓不受蹂躏,为保我兴庆王城,吾王便走这一遭吧!”r/> r/> 果然于退朝之后亲自去宫中天牢之中。r/> r/> 待见到遍体鳞伤的细封延时,细封圭立时心疼的痛哭流涕,直呼奸人害吾侄,一面让人将吊在木架上,浑身流血的细封延放了下来,一面又抓了几个当值的天牢头领,拖到外头去处死。r/> r/> 回过头来抱着细封延哭道,r/> r/> “吾侄受苦了!吾王虽恼了侄儿,但也只想着磨磨你的性子,怎知这些见风使舵的小子竟暗下毒手!”r/> r/> 言语间竟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r/> r/> 细封延这些时日虽说受了刑,但好在他身子骨强壮,又未受内伤,外头伤势虽重,只要用好药包扎之后,倒也能行动自如,细封延端坐在那处,任御医动手刮去伤口上的腐肉,又用烈酒清洗,再撒上药粉。r/> r/> 其间自然是疼痛难忍,肌肉不停抽动,却只眉头动也不动一下,仿如那肉是生在旁人身上一般,这厢半眯了眼问细封圭,r/> r/> “吾王此来是为何事?”r/> r/> 细封圭叹了一口气应道,r/> r/> “你在这牢中不知外头情势,大宁军又犯我西夏,如今一路势不可挡,已是兵临兴庆城下了!”r/> r/> “哦?”r/> r/> 细封延挑眉抬眼看他,r/> r/> “领兵之人是谁?”r/> r/> “是那燕岐晟!”r/> r/> “哦……”r/> r/> 细封延垂下了眼眸。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西夏闻 想当初得知那假拓跋忽儿乃是燕岐晟所使的计谋时,他便知姓燕的早晚会再攻西夏!r/> r/> 细封延与燕岐晟乃是打出来的交道,都是年纪轻轻,武艺计谋出众之人,他如何瞧不出这姓燕的小子是个野心极大之人!r/> r/> 此人出身高贵,又天性好勇逞狠,头一回攻西夏尝了甜头,又知西夏内乱,他怎会不趁机占便宜?这一番再攻西夏乃是他意料中事!r/> r/> 他正是预料燕岐晟用个假拓跋忽儿的遗言引得众人内斗,必会削弱整个西夏战力,这才在细封圭密入大军之中求他相助时点头答应。r/> r/> 这西夏必是要内乱的,乱得越久外敌越可趁虚而入,八部姓氏强马壮,必是个个觊觎王位,拓跋鹣乃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那拓跋斜更是个贪杯好色的无耻之徒,此二人做了西夏王,只怕不用人来攻,西夏便要被他们弄倒了。r/> r/> 自家叔父虽然能力不能服众,但胜在比旁人多了一个狠字,且能屈能伸,能审时度势倒也不失为一个物。与其让旁人上位,倒不如让细封氏的人上位,这样打算自然还有他自己的私心。r/> r/> 细封圭只要出手够狠必能震慑下头一帮部族,再待上一两年王位坐稳,西夏虽说一时羸弱只要得了喘息之机,必会回复元气。r/> r/> 只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家那心胸狭隘的堂弟细封尚明,自小对他便有嫉妒之心,如今更是撺掇着叔父立足未稳,就大肆排除异己,杀得这朝中都无可用之将,以至的现在大宁人兵临城下,竟还屈尊降贵来求自己了!r/> r/> 想到这处细封延垂眸冷笑,问道,r/> r/> “即是兵临城下,自然有猛将抵挡,精兵相护,吾王不必着慌!”r/> r/> 细封圭闻言流泪道,r/> r/> “值此时无可用可信之人,唯吾侄可信赖!”r/> r/> 细封延应道,r/> r/> “吾王所言差矣,太子细封尚明文武皆备,必能胜此大任!”r/> r/> “这个……”r/> r/> 细封圭也知晓自己儿子是甚么斤两,当下苦笑道,r/> r/> “吾侄也不必拿言讥讽,前头的事是做叔叔的对不住你,只要你这一回为我抵挡了大宁人,日后高官厚禄……不……便是太子也可做的!”r/> r/> 细封延的父母早亡,乃是他这亲叔叔将他养大,一手培养成为族中第一高手,说起来与儿子也是相差无几,此时想来让他西夏太子说不得比自己儿子还更好些!r/> r/> 细封延闻言只是冷笑半不接话,细封圭还是流泪道,r/> r/> “延儿,叔叔自小待你不薄,便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面上,还有我养育你这么些年的份上,你也应救一救叔叔,救一救这兴庆府中的众百姓!”r/> r/> 此言一出细封延沉默良久,久久才长叹一口气道,r/> r/> “我本醉心武道,却被你一意指派军中任职,前前后后也是为西夏打了不少仗,又为你杀拓跋鹣与拓跋斜,拱了你坐上王座,想来再多的养恩我也已是够了,这一回再为你出战,这一仗无论是胜是败,你我便是两清了!”r/> r/> 若是此一役他还留得命在,便去西宁寻她去,她爱吃羊肉我便开了一家小店,每日里为她杀羊宰肉,熬煮汤水。r/> r/> 这么些年他为细封氏浴血奋战,东征西讨,也应是为自己想一想了!r/> r/> 他这也是被亲叔叔伤透了心,冷眼旁观整个西夏朝廷全是些骄奢淫逸,贪图享乐之徒,无一个有志之士能担国家兴复之大任,便心灰意冷决意远走!r/> r/> 下定决心便对细封圭道,r/> r/> “让人取了铠甲和我的长刀,还有……一坛好酒来!”r/> r/> 细封圭大喜,忙命人取来,细封延忍着身上伤痛,穿戴完毕又一掌拍开了酒坛泥封,举起来仰头灌入口中,清冽的酒水流入腹中化作一团烈火,暂时压住了浑身的疼痛。r/> r/> 他这厢现身城头之上,那西夏守军一见果然士气大振,纷纷举刀呼喝,下头大宁围城的大军一见便有报给了燕岐晟。r/> r/> 燕岐晟闻听大笑,r/> r/> “这小子对西夏倒是死忠,被打入了天牢竟还肯出来做战!”r/> r/> 西夏王城于燕岐晟而言便如同一个筛子般,消息早早源源不断的送了出来,见细封延肯出来应战,也是心中暗叹此人虽是对手,但也是忠心为国令人佩服。r/> r/> 若是换了是我……小爷我早就反了!r/> r/> 复而一想,自家不正是在谋划着反了燕守敬么?r/> r/> 不由哑然一笑,r/> r/> 与细封延相比,自己才是那最不忠君之人!r/> r/> 当下传令道,r/> r/> “即是细封延守城,本将军总归要给他些面子的!小的们,列队出阵!”r/> r/> “是!”r/> r/> 当下大鼓擂响,众将士出阵来到兴庆城门之下,抬头一看城头,却见那城头之上除细封延外还有一员大将站立一旁,却是那细封荣。r/> r/> 细封荣此时也是顶盔掼甲,只盔甲之中的身子更是遍体鳞伤,细封圭对侄子还要念几分情,对细封荣却是恨不得折磨至死。r/> r/> 细封荣此时恨不能生啖细封圭的血肉,若不为了家中老少妻儿,早回身杀进王宫里了!r/> r/> 燕岐晟这面叫那朱光武上前喊话,甚么喊话呀,朱光武出马自然是在骂人!r/> r/> 这一回却是有备而来,沿途攻来抓了不少西夏降俘,特意提了几个汉语好的审问了一番,问了如今上位的细封圭是甚么样人?家中妻儿几何?财富几何?又是如何坐上这西夏王位的等等。r/> r/> 西夏人本就内斗的厉害,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下头的小兵们自然听了无数不同版本的故事,又被朱光武那大脑袋尽往龌龊之处编排,待在这西夏王城外骂将起来时,却是分外的好听。r/> r/> 一说那细封圭原就是亲娘在外头被人俘去生的,根本就不是细封氏的种。二说他那婆娘少时与费听氏的人纠缠不清,生得儿子细封尚明也不是他的种,他乃是个头顶上绿油油的私生之子,居然还能做西夏王!r/> r/> 你们西夏是没人了么?让那乌龟王八坐在上头?r/> r/> 又有那细封圭性好男色,垂涎拓跋鹣英武,对方不从便使计杀之,死后还要辱尸!r/> r/> 又说那拓跋斜如何被毒死,却是细封尚明牺牲死相将毒药涂于身体之上,如何如何勾引云云……r/> r/> 其中故事笔者不敢多述,只由朱光武那大嗓门儿演绎出来,却是足足有一百零八回的西夏宫廷秘闻,一张嘴里吐出来的字三分真七分假,例如说起那细封尚明使美色,众人便想起拓跋延本就是个男女不忌的家伙,细封尚明也是个脸色青白,身子瘦弱的小白脸子,全然没有西夏人的彪悍强壮,如此一来竟令人信服了三分。r/> r/>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黑白颠倒,颠倒黑白,朱光武说的口沫飞溅,妙趣横生,荤素不忌,大过其瘾,城上城下听得是如痴如醉,那细封延听得脸上青黑交加,细封荣却是听得哈哈大笑,心中暗呼痛快!r/> r/> 到后头细封延见情势实在不妙,便弯弓搭箭射那朱光武,一箭出去,这城上城下竟隐隐传出惋惜的嘘声。r/> r/> 朱光武此时早有防备,身前的护卫将箭挡开,只听细封延在上头喝道,r/> r/> “燕岐晟你可敢与我一战!”r/> r/> 燕岐晟听书听得正起劲儿,心中暗道,r/> r/> “朱光武这小子日后便是不打战,在临安街头摆摊儿当个说书的,必也是赚得盆满钵满!”r/> r/> 这小子不但嗓门儿大,又兼敢说敢编,这故事里种种香艳刺激之处,引人入胜,勾人遐想,实在是人才也!r/> r/> 他这一番暗想,却不料日后却是成了真,朱光武年老退居之后,在金水桥旁说书竟成了临安一景,此乃是后话此时不提。r/> r/> 这时节听得细封延挑战,却是将手中长刀一摆,冲着细封延招手道,r/> r/> “细封延,小爷在此恭候多时了!”r/> r/> 当下兴庆府城门大开,细封延果然出来一战,只高手过招不过差在分毫,燕岐晟与他一交手便知晓他身上有伤,当下横刀摆手道,r/> r/> “你今日有伤在身,小爷也不占你这便宜!”r/> r/> 细封延横刀手中暗咬银牙,听得燕岐晟摇头道,r/> r/> “你这又是何必!亲叔叔如此对你,你还为他卖命,值得么?”r/> r/> 细封延冷冷道,r/> r/> “我为得不是他,为得是我西夏!”r/> r/> 燕岐晟闻言笑着一挑大拇指道,r/> r/> “好!好汉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休战三日待你伤好后我便攻城!”r/> r/> 细封延闻言一拱手,冷着脸一言不发回转了兴庆城中。r/> r/> 两军收兵,回到大帐之中众将问燕岐晟道,r/> r/> “将军,真要给西夏人三日时间?”r/> r/> 那西夏各司兵马也是不容小觑,若是给了他们时间赶赴兴庆,这仗便难打了!r/> r/> 燕岐晟笑道,r/> r/> “众位将军请放心,本将军自有计较!”r/> r/> 待到第三日大宁人果然攻城,细封荣与细封延立于城头之上,见大宁人悍不畏死的攻来,也顾不得一身伤势未好,亲自领兵守城。r/> r/> 这一番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城头城下乃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大宁人好几回都险些攻破了城头,都被细封荣与细封延带兵将人打退,大宁见一时不能取,便鸣金收兵缓缓退去。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再破城 细封荣浑身浴血立在城头哈哈大笑,r/> r/> “痛快!痛快!杀得真是痛快!老子宁肯在沙场战死也不愿在大牢里憋屈死!”r/> r/> 却是回身叫小兵道,r/> r/> “来人啊!取酒来!”r/> r/> 有人送上酒囊,细封荣猛灌了几口递给细封延,细封延接过来道,r/> r/> “你身有内伤,还是少饮酒为妙!”r/> r/> 细封荣擦了一嘴角的血渍道,r/> r/> “今日过后能不能活到明日还是两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么多做甚!”r/> r/> 细封延闻言垂眸,一仰头也喝了几口,细封荣见状哈哈大笑,r/> r/> “好好好!”r/> r/> 却是神情十分怪异的瞧着他,细封延回望他,突然心头一动,r/> r/> “你……”r/> r/> 一个“你”字出了口,便两腿发软,人往后倒,只听得细封荣凄然道,r/> r/> “我的家族老少皆被细封圭所杀,我亦不想独活,临死之前我也不会让那细封圭好过!”r/> r/> 细封延耳听得喊杀声又起,却是面露苦色,r/> r/> 原来细封荣早已与大宁的勾结,此时大开了城门迎了大宁人进城,兴庆破矣!r/> r/> 细封荣蹲下身子对他道,r/> r/> “你乃是我族中少见的年少英才,我不忍你死于大宁人之手,现下就派了人送你出去,以后天高海阔仍你遨游,只……再不要回兴庆了,这……这……西夏已亡了!”r/> r/> ……r/> r/> 待到细封延再醒过来时,却是身在摇晃的马车之上,r/> r/> “唔……”r/> r/> 细封延试着坐了起来,却觉全身疼痛,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已是被包扎好了,r/> r/> “唔……”r/> r/> 细封延挪过去伸手撩了车帘,见满头白发的车夫转过头来,却是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奴,r/> r/> “主人,您醒了!”r/> r/> 细封延左右瞧了瞧,r/> r/> “我们在哪儿?”r/> r/> 老奴应道,r/> r/> “我们正在前往西宁的路上!”r/> r/> 细封延愣了愣,r/> r/> “你为何要去西宁?”r/> r/> 老奴转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r/> r/> “主人,老奴瞧着您小从长到大,您的心思……还有谁比老奴我清楚?”r/> r/> 一句话说的细封延有些赧然,放下了帘子任马车一路摇晃带着他往西宁而去……r/> r/> 燕岐晟带着人攻破兴庆府时,那城头之上的细封荣持剑在手却是冲他苦笑一声,r/> r/> “吾开城门乃是为了这满城的西夏百姓,望将军信守诺言善待吾儿!”r/> r/> 燕岐晟见此情形心知他已决死志当下点头拱手道,r/> r/> “将军放心!燕某人一言九鼎,必信守诺言!”r/> r/> “好好好!”r/> r/> 细封荣连道三声好字,果然刎颈而亡,鲜血喷涌而出,尸身却是屹立不倒,双目圆睁,燕岐晟上得城头来长叹一声,伸手为他合上了双眼,细封荣的尸身这才轰然倒地,燕岐晟回身传下令去,r/> r/> “来人!厚葬了细封荣!”r/> r/> “是!”r/> r/> 前头兴庆府中的探子早已传消息来,说那细封荣乃是因妻儿家人才受制于细封圭,燕岐晟便打算着趁着休战三日,将那细封荣妻儿救出,以做策反细封荣之谋,却是没想到大宁密探寻到天牢之中时正逢细封荣的妻儿老少一家被处死,事出突然只救得出一个年仅两岁的幼儿,其余人等皆被杀,大宁密探将细封荣妻子所写之血书交到他面前,细封荣如遭雷击,万念俱灰,他恨极了细封圭便决意开门迎敌,放了大宁人进来。r/> r/> 兴庆府一破,燕岐晟果然信守承诺绝不扰民,只将西夏王宫又如过筛子般过了一遍,将里头一干好东西全数封箱上车运回大宁。又还有那西夏王细封圭,太子细封尚明以及不少西夏的王公大夏,全数给打上囚车押往大宁。r/> r/> 西北军征西夏大胜而归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鼓舞欣喜,有人便上书大赞今上为盛世明君,断往开来,必再创一个承景盛世!r/> r/> 燕守敬端坐御书房中,见了奏折却是脸上肌肉一阵抽动,若是初登基时他还有雄心壮志时,得了这样的称赞还会欣然接受,只到了今时今日,见到燕岐晟这种种功绩,他心中只剩下疯狂的嫉妒与隐隐的畏惧!r/> r/> 这时节他才明白了当年父皇对蒲国公的心思,那种又嫉又妒又畏又惧又恨又恼的感觉,千百般的滋味在胸中汇集,似一块大石一般压在胸口之上,又似被猫抓狗刨一般抓心挠肺,令人食不下寝不安,便是连呼吸都不顺畅。r/> r/> 看着那连连告捷的战报,想起燕岐晟胯在马上如何豪勇飒爽,呼啸间千军万马呐喊厮杀,抬手处人仰马翻,血光四溅,睥睨纵横,r/> r/> “燕岐晟!”r/> r/> 燕守敬伸手支撑在御案之上,低头看手背,双手上肌肤苍白似纸,上头青筋隐隐跳动,指头颤动间,竟有无力之感,他自家明白自家的身子,早些年还练一练武艺以强壮筋骨,到如今便是床帷征伐都已是有心无力。r/> r/> 便是做至九五至尊又如何,荣华富贵买不到长生不老,金银财宝也换不来男性雄风,自己颤抖的手指头正在告诉自己,r/> r/> 燕守敬,你害怕了!r/> r/> 你即便坐上了大宝之位,面对燕岐晟你还是在害怕!r/> r/> 他有你没有的英姿豪迈,他有你没有……娇妻麟儿,他有你没有的滔天权势,他所享的荣华富贵也并不差你分毫,他就是这上苍生来为难,折磨你,令你远在千里之外也要恨之惧之的人!r/> r/> 这一刻燕守敬只恨不得燕岐晟就在面前,自己能提了这龙泉宝剑,一剑刺入他胸口之中,看他鲜血狂涌,看他痛苦惨叫,看他那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变做灰败死寂!r/> r/> 这一刻燕守敬是从未如此迫切的想燕岐晟死!r/> r/> 我要让他死!r/> r/> 我要正大光明将他推出午门斩首示众!r/> r/> 我要让这个使我嫉妒欲狂的人永永远远的消失!r/> r/> 想到这处燕守敬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r/> r/> “陛下!”r/> r/> 白谷见状一脸担忧的上前来,奉上一杯参茶,燕守敬抖着手喝了一口,总算是平静了些,声音嘶哑道,r/> r/> “叫了刘通进宫见朕!”r/> r/> “是!”r/> r/> 刘通应召即刻入宫,君臣二人密谋之后不久,刘通才匆匆出宫。r/> r/> 一时三刻不到,燕韫淓便收到了消息,心中暗道,r/> r/> “燕守敬久不理政事,轻易不再见众臣,为何今日会宣那刘通觐见?”r/> r/> 刘通老头这两年被自己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身旁党羽也被剪除不少,又兼年纪老迈,儿孙无能,已是只没有牙的老虎了,虽说还任着太尉一职,只兵部早已不在他掌握之中,自己原本想着待长青回京之时,趁势将这老儿收拾了,没想到他竟还有心做垂死挣扎!r/> r/> 哼!本公倒要看看他有甚么手段……r/> r/> 且说那西北边军征西夏大胜而归,俘虏了西夏王与太子,关在囚车当中一路摇摇晃晃往这兰州而来,韩伏虎得报出城五十里相迎,见着燕岐晟与武常安大笑道,r/> r/> “大宁有猛将如此,可久安矣!”r/> r/> 大军回转兰州,将那西夏王与太子关押在大牢之中,韩伏虎指派了燕岐晟亲自押人送往临安京城,燕岐晟欣然应命,派人将信儿报给穆红鸾。r/> r/> 穆红鸾心知长青所谋之事已是一步步实现,知他不久便要自兰州往临安去,便索性又带着四丫与丑奴前往兰州,一来在临去京城前夫妻见一面,二来也是让四丫同王佑君再亲近一些。r/> r/> 这一回穆红鸾并未坐车,却是带着一干人等骑马奔赴兰州,丑奴如今也大了些将他放在身前小心护着,策马疾驰自清晨到日暮便已到了兰州城。r/> r/> 回到兰州燕府之中,众人梳洗一番,穆红鸾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静等着为长青庆功,燕岐晟掌灯时分回来,却带着一人进了府,穆红鸾一看来人短须乌发,正是韩伏虎,惊诧之余忙携儿子上前行礼,r/> r/> “大将军有礼!”r/> r/> 丑奴也上前有模有样的拱手道,r/> r/> “大将军有礼!”r/> r/> 韩伏虎冲着她一拱手笑道,r/> r/> “世子夫人,韩某冒昧来访倒是叨扰了!”r/> r/> 又微伏下身伸手摸了摸丑奴的头,他虽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丑奴同样也是一脸冷然的瞧着他,倒是半分不惧怕他。r/> r/> 韩伏虎笑道,r/> r/> “果然虎父无犬子!”r/> r/> 穆红鸾见他一身便服,口称“韩某”心知他这是登门私访,瞧了燕岐晟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当下笑道,r/> r/> “大将军来访求之不得,还请上座!”r/> r/> 燕岐晟陪了韩伏虎进去,燕岐晟身旁的有金才上来道,r/> r/> “夫人,大将军是在府门前碰上世子爷的!”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韩伏虎这是不请自来,必定是有事,想了想便吩咐有金道,r/> r/> “世子爷约了王将军过府上吃酒,你让门房候着人!”r/> r/> “是!”r/> r/> 这厢转身便去了灶间查看菜品,韩伏虎坐下没有多久,王佑君果然也到了,两下一见王佑君一愣,上前行礼,r/> r/> “大将军!”r/> r/> 韩伏虎摆手笑道,r/> r/> “我今日做得是个不速之客,只不过偶来闲谈罢了,佑君不必拘束!”r/> r/> 燕岐晟也笑道,r/> r/> “大将军也知我们乃是自小的交情,子韧不必拘束!”r/> r/> 王佑君见韩伏虎一身便服到此,心知必是有事,当下哈哈笑道,r/> r/> “如此甚好,大将军少坐,且让佑君去后头与女主人家见礼!”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相见欢 王佑君去了后宅,燕岐晟见韩伏虎挑眉诧异,便笑道,r/> r/> “大将军,佑君与我乃是自幼的交好,如今贱内有心想将妹子配与佑君……”r/> r/> “哦……”r/> r/> 韩伏虎恍然笑道,r/> r/> “你们此番倒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r/> r/> 燕岐晟瞧了瞧左右问道,r/> r/> “大将军此来想是有话与末将言说,不如我们到书房一叙如何?”r/> r/> 明人不说暗话,韩伏虎点头与燕岐晟入了书房,王佑君果然进去见了穆红鸾,穆红鸾笑道,r/> r/> “我这处府邸乃是新起不久便去了西宁,其余都不说,只花匠十分尽心,倒是将后院伺弄得十分漂亮,不如同四丫一起去后头走走!”r/> r/> 王佑君闻弦知雅意,果然去请了四丫游院,四丫也不扭捏,带了两个丫头便去了。r/> r/> 燕府的后院修建的十分大气,里头花草树木确是伺弄得不错,假山池鱼很是鲜活,进去时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喂鱼,又摘了凤仙花闹着要涂指甲。r/> r/> 两人先是默然走了一阵,王佑君转头瞧向四丫,见她虽生得不比穆红鸾美艳倾城,但一双眼却有她姐姐的五分神韵,瞧着人时明媚逼人,心里那点子隐藏的心事,倒似被她瞧出来了一般,倒不知应如何同她开口说话了。r/> r/> 四丫倒是大方的,笑了笑问道,r/> r/> “前头姐夫同我讲过,说是你幼时曾定过亲?”r/> r/> 王佑君见她神情平静,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应道,r/> r/> “确是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乃是五岁时定下的亲,只自十年前家中被贬,我也曾写过几封信去往黄家,都是如石沉大海半点音信也无,都是这般年纪了,我想着她怕已是早为人母了!”r/> r/> 语言间很是唏嘘怅然,四丫仔细打量着他神色,忽然间却是笑了,r/> r/> “原来我们乃是同遇人呢!”r/> r/> 王佑君诧异挑眉,r/> r/> “甚么同遇人?”r/> r/> 四丫想了想问道,r/> r/> “你可是还想着她?”r/> r/> 王佑君踌躇了一下坦然应道,r/> r/> “确是有些,前头也不是没有成亲的机会,只总还是存着念想,才一直拖到了现在,只想着年岁渐长她必也是成了亲,才死了这条心……”r/> r/> 顿了顿又道,r/> r/> “小时我们时常在一处玩耍,一直到十二岁,她父亲调往京外我们才分开,分开时曾说好待她十五,就送了来与我成亲,只没想到隔了两年我们家便出了事,从此便天南海北再无相见了!”r/> r/> 说罢垂头,神色黯然,四丫见着触动心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r/> r/> “你比我还好些,总归还占了一个名份,我可就是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r/> r/> 当下将自己在西宁喜欢的人讲给了王佑君听,王佑君听了笑道,r/> r/> “果然是同遇人,只听你如此一说,我这心里倒是舒畅了不少,倒觉自己没有那么惨了!”r/> r/> 四丫听了嗔道,r/> r/> “你这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你我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r/> r/> 此言一出,王佑君与她相望一眼,却是都哈哈一笑,竟顿然有了亲近之感。r/> r/> 王佑君笑道,r/> r/> “如此看来我们都是年纪大了,逼不得已才有了这一回,不过能碰上同遇之人,总归也不孤单了!”r/> r/> 四丫笑着点头道,r/> r/> “如此我们要是真在一处了,是不是要各怀心事,相敬如冰呢?”r/> r/> 王佑君晒笑摇头道,r/> r/> “未必,前尘往事总归是过去了,人生在世那能只往后看不朝前的,依我瞧着现下我们坦陈相待,便是一个好的初始,日后真结成了夫妻,努力经营,养儿育女,说不得还是能生出情来的!”r/> r/> 他与四丫不同,他是家中老大,王家还要他继承香火传宗接代呢!r/> r/> 四丫点头道,r/> r/> “说得倒也是,我们都是为情势所逼,不忍家人伤心,要成亲不如我们就凑成对儿,左右大家这里……”r/> r/> 说罢抬手指了指胸口,r/> r/> “……都装着人,你我都不吃亏!”r/> r/> 王佑君听得哈哈大笑应道,r/> r/> “现在我倒更越发觉着,说不得我们能将日子过下去了……”r/> r/> 顿了顿又笑着问她,r/> r/> “你们穆家的女儿是不是都是这般……这般不肯吃亏的?”r/> r/> 四丫闻言一皱鼻头哼道,r/> r/> “那是当然……其中尤以为大姐姐为首……”r/> r/> 说罢两人都是一阵大笑,那跟在后头瞧势头的冬雪看得笑眯了眼儿,回去喜盈盈的向穆红鸾报道,r/> r/> “夫人!夫人!奴婢瞧着四娘子这事儿能成……”r/> r/> 当下将两人在那花园里如何笑得脸上开了花的的模样学了一遍,r/> r/> “奴婢虽说是听不清他们说的甚么,不过看王郎君同四娘子笑的都十分开怀,想来两人定是聊得很投契!”r/> r/> 穆红鸾听得也是喜上眉梢,r/> r/> “好!再探再报!若是报得好,本夫人有赏!”r/> r/> “是!”r/> r/> 冬雪欢欢喜喜去了,再进那院门儿里却是迎面被一个身穿粗衣的杂役撞了一下,r/> r/> “哎哟!”r/> r/> 冬雪一个趔趄伸手扶了月亮门儿回头骂那疾走的杂役,r/> r/>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下人,怎么这般没有规矩!”r/> r/> 那杂役似是怕她责罚,头也没有回人便跑走了,冬雪揉了揉肩头气恼道,r/> r/> “这府里久没有主子在,下头人都翻天了,必要让大强哥好好整治一番才是!”r/> r/> 这厢心里念着如何去告状,又急急往那院子里去了。r/> r/> 待到晚饭备好,穆红鸾让有宝去请了燕岐晟,待两人自书房之中出来,便分了两桌,韩伏虎、燕岐晟与王佑君一桌,穆红鸾却是与四丫隔了屏风一桌。r/> r/> 姐妹两人对坐,听着那面吃酒说话之声,穆红鸾挤眉弄眼问四丫,r/> r/> “王郎可是善谈?”r/> r/> 四丫笑着点头,心中却在暗叹,r/> r/> “不过又是一个为爱伤神之人罢了!”r/> r/> “听说你们谈得十分投机?”r/> r/> “王兄确是性情中人!”r/> r/> 四丫点头微笑,r/> r/> 甚么谈得投机,不过只是伤心对断肠,黯然对神伤,互相打趣苦中作乐罢了!r/> r/> 穆红鸾见她笑得确是开心,不由心中暗喜,r/> r/> “总算寻着一个可心的了!只要夫妻和谐,日后必能举案齐眉!”r/> r/> 当下喜得忙劝着四丫吃菜,兴致来时还叫人取了一坛酒来,姐妹两人各吃了一半,喝得是面如桃花,眉眼带俏。r/> r/> 待到夜里斜依在枕上等着燕岐晟回来时,燕岐晟一进屋子里便见着这般美人醉酒,海棠春卧的美景,当下不由“食指大动”过去抱了人,先在香软的唇上偷了一口才问道,r/> r/> “为夫还当今日只我有喜事,却不料夫人也有乐事,还不快快道来!”r/> r/> 穆红鸾嗯哼一声,纤指在他刚毅的脸上轻轻划过,痴痴笑道,r/> r/> “我们家四丫总归是寻到如意人儿了!”r/> r/> “哦!”r/> r/> 燕岐晟做恍然状,r/> r/> “原来是同子韧好事将近,倒是可喜可贺……”r/> r/> 顿了顿道做势松了一口气道,r/> r/> “在这家里吃了这么久的白食,总算是将她嫁出去了!”r/> r/> 话刚说完就招来了妻子一记肋下掐,哎呀一声重重压在了她身上,引得佳人儿一阵娇嗔,却又狠狠压着蹂躏了一番,这才翻过身将她抱在身上,亲了一口道,r/> r/> “夫人勿恼!我这处也有好事儿呢!”r/> r/> “嗯……你有甚么好事儿?”r/> r/> 穆红鸾酒力上涌,一挨着他灼热的健壮身子,整个身子都软了,依在他身上,燕岐晟只闻扑面而来是她口中的葡萄酒香,怀中软玉温香差点儿连正事儿都说不下去了。r/> r/> 燕岐晟一面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面低声在她耳边道,r/> r/> “韩伏虎已是投到我这边了!”r/> r/> 此言一出,穆红鸾只觉着酒劲儿立时消了大半,抬起头来瞧向他,r/> r/> “你说甚么?韩伏虎他……”r/> r/> 这可是一方大员,手权重兵的西北土皇帝呀!r/> r/> 燕岐晟见她檀口微张,杏眼圆瞪的样儿爱得不行,伸手在小鼻头上刮了一把,又亲了一口笑道,r/> r/> “你别看他在外头威风八面,实则是举步为艰了,他这也是审时度势,提早上船以期能占个好位儿!”r/> r/> 韩伏虎这十几万西北军,连打了两回胜仗,虽说燕岐晟的左路军未得封赏,但总归右路军也得了皇帝封赏,一时之间西北军威名大振,按说他的日子应是十分好过的。r/> r/> 却恨只恨燕守敬这昏庸皇帝,圣旨上封赏倒是厚重,但旨意到了下头,这许多封赏却是成了一句空话。r/> r/> 说白了就是没银子,任你是谁,便是燕守敬亲自开了银库门进去,也只有两手一摊白眼一翻,他是皇帝又不是神仙也不能点石成金,凭空里变出银子来!r/> r/> 有那看官问不是有自西夏劫掠的无数金银财宝么?r/> r/> 那些个战利之物,待到了兰州之时便早被兵部派来的人给截住了,这厢点数封箱即刻送往了临安,便是连那二成的老规矩也没有了。r/> r/> 左路军中燕岐晟仗着自己身家可比国库,自家掏腰包给发了赏,这些厮杀汉们个个都是提着脑袋在为家中老少挣活命钱,自然有奶就是娘!r/> r/> 如今的西宁左路军个个都只识燕将军,那一个还记得远在临安搂美人儿的皇帝佬儿!r/> r/> 兰州这面韩伏虎自然没有燕岐晟这般豪气,幸得好他也是积年的老将,自然知晓朝廷的臭德行,早早儿让人藏了一部分金银,这也是下头边军的老规矩了。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醉梦中 即是将私扣下来的战利品犒赏三军,韩伏虎这大将军自然还是想着一碗水端平,又从本就不多的银子里拨了一些给左路军,兰州右路军自然是少之又少了!r/> r/> 又韩大将军自来治军严明,更要众将爱兵如子,他自家带头不要自家那份,分给了众将,众将自也效仿,将自己的份又分出来给了下头兵士们,因而虽说银子少些,但兵卒们对上头并无怨言。r/> r/> 只如此一来,上上下下却是对临安的皇帝佬儿心生不满,又有燕岐晟暗地里四处收买人心,兰州军中已有不少将领偏向了蒲国公父子,其中尤有那王佑君领头,王家当年本乃是冤案,只那时被燕瞻打成了铁案,遇赦不赦,若是不能趁着此时跟着燕岐晟反一回,王家人只怕子子孙孙都要呆在这西北边塞了。r/> r/> 韩伏虎初时未察觉,待到这两番打下仗来,回兰州不久兵部人又来了,也是空口的白条儿,却是将东西封箱拉走,如此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之行,乃是泥捏的人儿都出了三分火来,更何况这一干杀人饮血的粗糙汉子们,下头不满之声很快喧嚣尘上,并极快在全军之中蔓延,待到韩伏虎发觉大事不好时,已是晚了!r/> r/> 军心最难控,韩伏虎经年的老将如何不明白?r/> r/> 虽说西北军如今精锐更胜从前,只再无忠君之心,却有了这忠蒲国公之心,如此一来韩伏虎便被逼上了梁山,若是他要忠君严治手下将领,那手下十几万西北边军里还有多少是自己人,连他自己个儿都拿不准。若是闹起兵变来,朝廷对他这大将军只怕也不会心慈手软!r/> r/> 再有燕守敬是何等人韩伏虎怎么会瞧不清楚?r/> r/> 他能做到一方大员,自然是心明眼亮,蒲国公父子有何野心,他也是隐约猜到了些,在这心里掂量再掂量,思虑再思虑,韩伏虎却是决意赌这一把。r/> r/> “左右都是他燕氏的江山,燕守敬到如今都无后,身子骨也不太好,若是他有了甚么,燕氏皇族之中论资排辈,蒲国公父子未必就没有一登大宝之机!更不用说蒲国公父子本就有这势力!”r/> r/> 韩伏虎想来想去立时下定了决心,他多年的行武,行事自然雷厉风行,当下便换了便服过来见燕岐晟,书房之中两人密谈,韩伏虎是一方大佬,他此时投效,自有一番讨价还价,燕岐晟应下些甚么,自然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便是对上穆红鸾也没有细说。r/> r/> 穆红鸾自也没有细问,酒醒了大半,心里却在感叹,r/> r/> “西北军一入掌中,长青与军事之上便有可与朝廷一较高下之力了!”r/> r/> 她不明白军国大事因而才有此一言,燕岐晟闻言摇头道,r/> r/> “长真错了,西北边军虽彪悍,更胜京城驻军十倍,但内斗不可忘国安,驻守边塞的军队不可妄动!”r/> r/> 要想拉了燕守敬下马,自然还是要将京城驻军握在掌中,现在京城附近八十万禁军主帅乃是司徒戌,此人与爹爹向来交好,自己与司徒南那小子更是自小的兄弟,此事大有可为。r/> r/> 穆红鸾闻言点头,却是捧着他的脸献上一个香吻,r/> r/> “我的长青果然不愧是恩怨分明的好男儿!”r/> r/> 燕岐晟欣然受了她一吻笑道,r/> r/> “我们燕家人争皇位可算得是自家兄弟打架,若是让外人趁机占了便宜去,便是登了大宝,只怕也不敢去祭祀太庙了……”r/> r/> 夫妻二人在这处闺房密语,那头四丫喝了半坛酒回至房中,她的酒量比起穆红鸾更不济,被丫头们扶回房中已是跌跌撞撞,躺上床去便觉得头晕目眩,胃中翻腾,见她有扶床欲呕之势,丫头们忙取了物什来给她接了,四丫吐了些污物出来,自己倒觉着好受了些,只脑子实在晕得厉害,勉强喝了两口清水,便让丫头们下去,r/> r/> “四娘子?”r/> r/> 两个小丫头有些犹豫,四丫挥手赶人,r/> r/> “还不快走!”r/> r/> 两个小丫头无奈,只得在桌上点了一柱香,驱散屋中的味儿,便出去将门给带上了。r/> r/> 四丫躺在床上以手扶额,虽是晕晕沉沉却是闭不上眼,只得两眼无神的盯着头顶上的承尘,眨了几下眼儿,却不知为何想起席间大姐姐欢喜欣慰的笑容来,两行清泪却是滑了下来,嘴里喃喃道,r/> r/> “罢了!罢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就嫁给他吧!”r/> r/> 王佑君是个好的,为人十分义气豪爽,又是大姐夫的兄弟,谅他也不敢欺负我……r/> r/> 若是欺负我……欺负我的话……我便和离……带了嫁妆回娘家去,然后……然后便一辈子不嫁人了!r/> r/> 一面想着一面嘴里喃喃念着,却听得耳边突然有人问道,r/> r/> “你要嫁给谁?”r/> r/> 四丫应道,r/> r/> “嫁给王佑君啊!”r/> r/> 不是大姐姐与大姐夫让她相看的么?r/> r/> 怎得现下又来问她?r/> r/> 她吃了酒早已迷糊,那里想得起来这是自家闺房,怎么会有男人声音,且这男人声音说起汉话来,带着一股子怪怪的味儿,跟自家心心念念的小哥一模一样。r/> r/> 只听那男人声音里立时变得气急败坏,r/> r/> “你……你为何要嫁给他!”r/> r/> 四丫有些不解,皱眉忍着头晕缓缓的转过了头去,只见一张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脸出现在了眼前,r/> r/> “你……”r/> r/> 四丫瞪大了眼,向他伸出手去,r/> r/> “你……”r/> r/> 颤抖的手指头被人在半空之中抓住了,对方的手心很热,却是十分粗糙,磨着她的手上肌肤带来阵阵刺痛,只此时的四丫也感觉不到,突然拼命的晃起了脑袋,r/> r/> “唔……唔……你别动啊!你别动啊!”r/> r/> 细封延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凑过去细细瞧她,只见那一双明媚的大眼此时一片迷蒙,只里头星星点点如繁星一般,引得他更低了下去,扑鼻全是酒香,r/> r/> “你……你为甚么……要嫁给那王佑君?你……你不是……”r/> r/> 你不是每日都要来看我么?r/> r/> 你不是每日都来同我说话么?r/> r/> 你不是喜欢我么?r/> r/> 痴痴望着我的样子,害得我差一点砍到自己的手!r/> r/> 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就……怎么就同别的男人在花园之中笑得那么好看了?r/> r/> 你……你还要嫁给他!r/> r/> 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你这是移情别恋了吗?r/> r/> 他凑到了近前,四丫醉眼稀松中总算是看清了眼前之人,突然哈一声,r/> r/> “哈哈,你来啦!”r/> r/> 伸手一把勾了他的脖子,人便凑了上去,r/> r/> “啾!”r/> r/> 重重一口亲在了他的唇上,她的唇又香又软,呼吸之间全是香甜的葡萄酒味儿,这燕将军府上自醇的酒实在厉害异常,让人闻一闻便觉着脑子发晕,脚下发软,人往那帐中一倒,一身的武艺便使不出来轻软躺在那处了。r/> r/> 此时间倒是那女酒鬼突然发了猛力,翻身骑到了他身上,手撑着他胸口之上,脑袋似要掉了一般又开始不停的摇晃起来,细封延怕她伤了自己,伸手扶她的头,四丫趁势伏下了身子,一双眼直勾勾瞪着他,突然抬起手来,r/> r/> “啪!”r/> r/> 一耳光打在他脸上,细封延万没想到她有此一着,生平头一回被女人,还是这女酒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发作,却见四丫突然眨了眨眼,泪珠儿迅速汇聚,开始吧哒吧哒的掉了下来,一颗颗落在他脸上,立时烫得人脸上一抽。r/> r/> “你……你别哭啊!”r/> r/> 他这挨打的人还没怎么呢,她这打人的怎么还哭起来了!r/> r/> 不过……她哭起来真是好看,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眼眸之中有一层水雾包裹着,汇成一颗似珍如露的珠儿落下来,还有些泪珠儿挂在脸上,衬着她白生生,粉嫩嫩的脸庞煞是好看,他哑了声音问道,r/> r/> “你为甚么哭?别哭……你……你若是不愿嫁那王佑君就……别嫁了!”r/> r/> 四丫闻言一吸鼻子,气忿忿道,r/> r/> “不嫁他!不嫁他……我嫁给谁?我年纪都这般大了,再不嫁就真嫁不出去啦!”r/> r/> 细封延一双眼也直勾勾盯着她道,r/> r/> “不嫁他!嫁给我吧!嫁给我……我……我现在虽说落魄了,但还是有些父母留下的家业,足够我们衣食无忧一辈子了,我……我带着你去瞧一瞧我们西北的风光!”r/> r/> 他说着,四丫先是听得呵呵直笑,只听完之后也不知想起了甚么,突然又哭了起来,伸手再给了他一个耳光,r/> r/> “啪!”r/> r/> “骗人!你骗人!我才不嫁你,我就要嫁他!”r/> r/> 一面哭一面要从他身上下来,细封延忙起身一把抱了她,r/> r/> “我……我不骗你,我不骗你!那十分厉害的女人是不是你的大姐姐?你的婚事归不归她管?我去向她提亲好不好?你们汉人成亲的规矩我不是太懂,不过要聘礼我却是知晓的,我……我带了聘礼向你大姐姐提亲好不好?好不好?”r/> r/> 四丫听了只是哭,摇头道,r/> r/> “晚啦!晚啦!我……我……我要嫁给王佑君了!”r/> r/> “为甚么?为甚么?你们定下婚期了?”r/> r/> 他急得紧紧抱着她的腰问,四丫只是哭着摇头却不说话,细封延见状咬牙起身,拉着她往窗前去,r/> r/> “走!你现在就跟我走!”r/> r/> 说着作势就要伏身去抱四丫,两人跳出窗去便要走。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情敌见 “啪!”r/> r/> 细封延的脸上又挨了一下,四丫怒道,r/> r/> “你这个混账!我都要成亲了,你还来梦里祸害我!你走……你走!我以后要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再不许来烦我了,我要嫁人了!”r/> r/> 一句话倒似一把刀扎进他心里,耳朵里嗡嗡响着最后那一句,r/> r/> “我以后要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再不许来烦我……我要嫁人了!”r/> r/> “你……你要忘了我……要嫁人……”r/> r/> 细封延脸色惨白,目光变幻几番,咬牙又去抓她,r/> r/> “不许忘了我,不许嫁人!便是绑……我也要将你绑走!”r/> r/> 四丫一声尖叫,拼命捶打他,他们这一番动作终是将两个小丫头惊醒了,在外头推门进来惊道,r/> r/> “四娘子!四娘子!你怎么了?”r/> r/> 细封延想抱了她跳窗出去,拼着惊动这一府的人都要带着她走,却不料四丫伸手死死扣着窗台,身子往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跟他走!r/> r/> 小丫头已推开了门眼看就是绕过屏风进内室,细封延无法只得一咬牙,r/> r/> “我还会再来的!”r/> r/> 说话间人已如大鸟穿林一般跳出了窗去,小丫头进来一看,只瞧见四娘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坐在窗前地上,手还死死抠在窗台之上,嘴里恨恨骂道,r/> r/> “混蛋!混蛋让你来烦我!让你来烦我!”r/> r/> 两个小丫头这也是一时睡死了过去,惊醒过来见状只当四娘子在发酒疯,也不敢报了给旁人知晓,便过去扶了四丫上床去,喂了几口温水给她,四丫躺在床上,一径儿指着外头骂,r/> r/> “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就不能嫁人了!”r/> r/> “我就要嫁王佑君,你管得着么!”r/> r/> “说甚么要带我去瞧遍西北风光,你来呀!你倒是人来呀,跑进我梦里三番五次的折腾……”r/> r/> “我都要嫁人啦,我不要想你啦!”r/> r/> 这一通嚷嚷又闹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消停。r/> r/> 待到第二日已是近晌午,穆红鸾才被儿子摇醒,r/> r/> “娘!娘!你怎么还不醒?”r/> r/> 穆红鸾睁开眼一看,丑奴可爱的小脸儿正搁在床沿边儿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r/> r/> “娘……”r/> r/> 丑奴凑过来亲了她一口,穆红鸾嫣然一笑,也凑过去亲了儿子一口,母子正在亲腻间,丑奴便被人自后头提着衣领拎了起来,燕岐晟愤然道,r/> r/> “臭小子,你胡乱亲甚么!”r/> r/> 丑奴不理他,只扭着身子往穆红鸾怀里扑,r/> r/> “娘!”r/> r/> 燕岐晟一手提了他,一手将他小脑袋转了过来瞪他道,r/> r/> “小子,这是我媳妇儿,要亲你自家寻个媳妇亲去!”r/> r/> 丑奴也不甘示弱,一双肖似穆红鸾的大眼儿回瞪他道,r/> r/> “这是我娘!”r/> r/> “这是我媳妇儿!臭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成日腻在娘亲怀里算甚么事儿,你也不怕以后长成娘们儿唧唧的模样!”r/> r/> 丑奴闻言一愣,r/> r/> “甚么是娘们儿唧唧的?”r/> r/> 燕岐晟嘿嘿一笑道,r/> r/> “男人大丈夫就应有男子汉的样儿,若是变成了娘们儿……你瞧瞧钻天豹那样儿,以后你就会变成他那样儿!”r/> r/> “钻天豹!”r/> r/> 丑奴挂在那处,皱起好看的小眉头想起钻天豹那膀大腰圆的样儿,前头两日跟着他出府时,还去了成衣铺子里买衣服,后头扯了一件小兜兜来看,粉粉的上头还绣了一个水里的鸟儿,那铺子里的掌柜瞧着脸都是绿的……r/> r/> 丑奴想了想摇头,r/> r/> “我不要像他一样,我又不喜欢粉红的兜兜!”r/> r/> 穆红鸾听得噗嗤一笑,瞧着丈夫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将他拎到外头去了。r/> r/> 穆红鸾这才起身唤了人端热水来,待到打理完毕已是用午饭的时候了,叫了四丫过来用饭,姐妹俩对视一眼,穆红鸾神色如常,四丫却是一脸的惨白,坐在桌前支肘扶着脑袋,只能小口小口的吃着清粥,燕岐晟一面给儿子夹菜一面笑着对小姨子道,r/> r/> “宿醉最是难受,让人再端上一碗酒来吃下去便好了!”r/> r/> 四丫头昏得厉害,听在耳里却是当了真,白着脸问他,r/> r/> “大姐夫,是真的么?”r/> r/> 燕岐晟一本正经诓她道,r/> r/> “自然是真的,这乃是偏方儿,名谓酒解酒!”r/> r/> 穆红鸾闻言瞪了他一眼,r/> r/> “你少逗她!”r/> r/> 燕岐晟哈哈笑着,低头同儿子一起扒饭。穆红鸾关切的看着妹子,r/> r/> “若是还觉着不舒服,待会儿回屋睡一会儿了!”r/> r/> 四丫嗯了一声,低头喝粥,一碗温温的清粥下了肚,这才觉得胃里舒坦了些,脑子也回复了些清明,昨晚上的情形她还隐约记得些,好似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头那人来寻她了,这一回可不是砍着羊腿儿,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儿。r/> r/> 这一回他却是抱着她说是要向大姐姐提亲,还说是他有些家底,要带着他游西北,还不让她嫁给王佑君!r/> r/> 他在梦里说的话,从未有的多,自己却是越听越是火大,越听越是恼怒,啪啪啪打了他三个耳光,将他打了出去!r/> r/> 自己都打定了主意忘记他,下定了决心嫁给王佑君好好过日子的,这时节他又跑出来捣乱!r/> r/> 喝完最后一口粥,四丫站起了身,r/> r/> “大姐姐,大姐夫我再回房睡一会儿!”r/> r/> “去吧!去吧!”r/> r/> 四丫转身出来,低头看了看有些发肿的手掌,有些纳闷儿,r/> r/> 不是一场梦么,怎得我今日起身时手掌莫名有些发肿发疼呢!r/> r/> 哦!对了两个小丫头说我昨儿扒着窗户叫嚷呢,难道是我在窗户上拍的?r/> r/> 不过……昨晚上那一场梦做得比前头哪一回都真!r/> r/> 她这厢揣着一腔的疑惑回去补眠了!r/> r/> 那头王佑君却是一脸莫名的瞧着眼前的男人,r/> r/> “你……你是……”r/> r/> 这人瞧着有些面熟,看他相貌应不是汉人,只他在这兰州中见过的异族甚多,想不起这人是在何处见过!r/> r/> 王佑君自然是在阵前见过细封延,一来隔的远,二来那时细封延一身铠甲,面罩遮了大半脸,现下细封延一身平民百姓打扮,他自然想不起此人是谁来!r/> r/> 当下拱手笑道,r/> r/> “这位兄台瞧着眼熟,只不知我们在何处见过?在这处拦住在下的路有何贵干?”r/> r/> 这处离了大街不远,四周都是民居,此时正是晌午,家家户户都在闭门造饭,外头来往的人并不多,这名男子跳出来拦了自己的路,却是一脸的不善,只一边脸颊似有此轻微的红肿,像是被人打了的。r/> r/> 细封延立在这处上下打量王佑君,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嫉妒,眼前的汉子生得高大,比自己还高出一头,面庞英俊,举止大方,听说还是世家子弟,比起自己来确实不逊分毫。r/> r/> 想到这处沉下脸冷冷道,r/> r/> “你别管我是谁!今日我是来向你讨教的!”r/> r/> 说话间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刀身映了午时的阳光,晃得王佑君眼前一花,忙抬手挡了口中道,r/> r/> “这位兄弟,王某人与你素未相识,前无仇后无怨,何必动刀动剑?”r/> r/> 细封延冷笑一声道,r/> r/> “少废话!快抽了你的刀,让我称量称量你,若是能胜得了我手中的刀,我立时转头就走再不回来,若是你输了……”r/> r/> 手中的长刀一摆,r/> r/> “你便老实回军营去,再不要去寻她!”r/> r/> 王佑君听了半晌这才听出了些端倪来,r/> r/> “寻她?寻哪一个她?”r/> r/> 只对面的男子再不答话,跨前一步脚尖一踮人便冲了过来,王佑君见他来势汹汹,刀势犀利,忙脚下连点人已退后数步,此时间还想着讲道理,r/> r/> “这位兄台,莫非是认错人了?”r/> r/> “嗡……”r/> r/> 长刀锋利的刀尖儿已是近在鼻端,耳边已听到了破空之声,王佑君终于脸色大变,一个后仰使了一个铁板桥,偌大的身子平平挺了下去,躲过了这直奔咽喉的一刀。r/> r/> 细封延顺势往前,一个翻身,后手一挑,刀尖便往起身的王佑君后背而来,王佑君来不及躲,一个侧身右手一夹,将他的刀尖夹在了腋下。r/> r/> 他这厢终是面泛怒容,r/> r/> “兄台咄咄相逼,便别怪王某人不客气了!”r/> r/> “哼!正是要你不客气!”r/> r/> 说话间两人分开,王佑君已是抽了腰间佩刀,当当当之声不绝,便战到了一处。r/> r/> 王佑君的武艺虽是不错,只比上燕岐晟还是差上一截,对上休养恢复后的细封延自然不是对手,交手过了五十招,已是险象环生,败局已现。r/> r/> 细封延冷哼道,r/> r/> “你只这点子本事,如何能娶她!”r/> r/> 王佑君气道,r/> r/> “我有没有本事与你何干!我要娶谁又与你何干!”r/> r/> 说话间两人又战到了一处,细封延刀法如电,手中长刀舞起来犹如一团银光,刀锋之间杀气隐隐,寒光到处锐气森森,王佑君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背后冒汗,心中暗道,r/> r/> “此人乃是个高手,我实不能敌,此时看来他只怕是对我动了杀机,我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逃走!”r/> r/> 想到这处虚晃一招人便往街口退去,此时间左右人少,但大街之上人多,只要到了大街之上,来回巡逻的兵士每半个时辰来回,只要将人引来,他便杀不了自己。r/> r/> 细封延瞧出他的打算,更是冷笑一声道,r/> r/> “胆小如鼠之辈,你不配娶她!”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小乞丐 王佑君此时间又气又怒又是莫名其妙,不由破口大骂, “干你奶奶的娘!老子配不配关你屁事!你这不知从何处钻来的野汉子,非揪着爷爷不放!” 说话间竟也不打了,虚晃一刀转身往街口跑去,细封延在后头追了过来,飞身一刀直劈他后背,王佑君听得耳后风声响,暗骂, “他娘的,竟真是要爷爷的命!” 回身竖刀, “当!” 一声响,细封延双脚落地,王佑君却是被劈的偌大一个身子,斜斜飞了起来,隔了五六步才摔到地上,见他又跟着砍来,忙连滚带爬的起来,又跑向街口而去。 眼见着离着街口只有十来步了,细封延的刀又到了,王佑君回身甩腕端刀,将长刀做了飞刀, “呼……” 一声冲着细封延射去,趁着他横刀隔开时,自己转身便跑到了外头大街之上。 此时间长街之上行人虽不多,但做生意的商贩们仍是尽心看顾着摊子,见得这一条巷口之中前头跑出来一个汉子,后头又跟着一个汉子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挥舞着。 众人一见都是精神一振,西北一地民风彪悍,当街砍人的事儿从来就不少,即便是韩大将军出了名的治下甚严,军城之中巡逻的兵士半个时辰一巡,但凡打架斗殴之人不问对错,都要关入大牢之中五日才提审,这城中抽刀子私斗之事也是屡禁不止。 因而见着一追一赶,手中拿刀之人,这街上的人个个都是兴味昂然,有斯文些的只是伸长了脖子在摊子里看,有那好事的早已丢了摊子跟着追过去了。 王佑君冲出来,见着那猪肉摊子上的一把剔骨尖刀,顺手一把扯了过来, “兄弟,借用一下!” 那卖肉的朱三呵呵一笑,一身的胖肉乱颤, “无妨,兄弟别光跑啊!是汉子就要干呀!” 说话间细封延已是追到了,王佑君果然回身又与他在这猪肉摊前打了起来,众人围了过来,见细封延手中一把长刀,贴着王佑君的胸口刺了过去,胸前衣裳破开,里头麦色的肌肤却是没有半点儿受伤,真是险之又险! “好!” 众人见如此精彩不由轰然叫好,纷纷鼓起掌来,王佑君心里苦得似一口吞了黄莲般,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起身喝道, “兄台,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你说得是哪一位小娘子,若是你与那小娘子情投意合,王某人必不会从中阻拦的!” 众人一听立时哗然, “原来竟是为了娘们儿打架!” “嘿!这可真是好看了,自去年有人为了翠仙楼的仙仙姑娘连砍过三个人之后,已是很久没有人为娘们儿打架了!” 王佑君此言一出,细封延却是勃然大怒, “哪一位小娘!你竟是与许多小娘牵扯不清么!” “不……不是……决不是的……” 王佑君额头上有汗下来了,怎么越说越发说不清楚了,忙道, “王某人,时至今日还未婚姻,更无有与那家小娘缠纠不清,兄台必是弄错了!” 他说这话时,在人圈儿外头,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趁着那包子摊位上无人,悄悄儿伸手去拿那笼屉里冒着热气的包子,耳听得一个“王某人……” 小乞丐立时愣了一愣,突然之间发疯一般往人群里钻了进去,众人正看得兴起,只觉背后有人推动,回过头来见着小乞丐,立时嫌弃的捂着鼻子躲了开去。 小乞丐趁机钻进了最里圈,仔细打量当中的两人,只听得细封延冷冷道, “你有无婚配我不管,只从今日之后你是再不能婚配了!” 说话间刀光一闪,一刀横劈他胸口,王佑君见状忙使那剔骨刀格挡, “当……” 细封延这一刀势大力沉,剔骨刀应声而断,王佑君见机得快,身子一弓人便如大虾一般后退数步,正正摔在小乞丐身旁,众人一见轰然叫好,那卖肉的朱三更是双眼放光, “好刀!” 小乞丐伸手去扶王佑君,只一双眼死死粘在了他脸上,细封延的刀又到了,王佑君一把推开小乞丐,王佑君就地一滚,便钻入了人群之中,细封延刀锋所到之处,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有那闪躲不及的便摔倒在地,一时之间场面混乱起来。 王佑君钻出人群便往前跑,细封延在地上的人身上踩过,飞身追了过去。 众人发一声喊也爬起来跟着追了过去,那小乞丐混在人群之中也追了过去。 一通发足狂奔,正见着细封延那刀正自上而下,向着地上一脸绝望的王佑君劈去。 王佑君心中暗骂, “老子也不知惹了那一路神仙,招了这么一个杀神,真正是倒霉,沙场上千军万马没死,今日竟要死在了这处!” 耳听得风声响起,正在闭眼等死时,却突然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 “住手!不要杀我夫君!” 说话间一个臭哄哄的身子撞进了他怀里,挡在了她面前。细封延的刀尖过来正正奔向那小乞丐的胸口处,细封延要杀王佑君乃是为情,却是不愿伤及无辜,眼见得刀势太猛收之不住,情急之下只得手腕儿一挑,刀尖斜斜上挑,把小乞丐胸前的衣裳划破,竟是露出一个女人家穿的艳红肚兜来。 “哇……”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一个个双眼放光心道, “今儿可算是过了眼瘾了!” 先是两壮汉为争美拼死相搏,后是美娇娘化身小乞丐挺身护夫,衣衫尽破露真胸! 众人这厢正看得如痴如醉静待后继之时,细封延却是神色怪异的上下打量那紧紧抱胸,蜷缩在王佑君怀里的小乞丐, “你跟乞丐都有一腿?” 王佑君也是一脸茫然,侧头去看怀里的人, “你是谁?” 那小乞丐与他脸对脸,立时伸出手去抱了他脖了放声大哭起来, “夫君,我可寻到你了!” 王佑君想推开她看清这人是谁,只小乞丐死死搂着他不放,一身的臭味儿熏得他闻之欲吐,一发狠将人推开, “你到底是谁?” 小乞丐哭道, “我是黄颖啊!你的颖妹妹呀!” “黄颖!” 王佑君一听立时呆若木鸡,生生愣在了当场,连一旁那一脸杀气的夺命阎王都忘记了! 细封延见状却是收起了刀,冷冷道, “你连个乞丐都要勾搭,实在无耻下流之极,杀了你怕脏了我的刀!” 说罢转身一脸冷酷的离去,留下兴奋的众人又将王佑君与小乞丐围在了当中。 外头一番热闹,只这一日穆红鸾姐妹都吃了酒在家中闭门歇息,丫头们也未外出,采买的下人们倒是听了一个“两壮汉为争美拼死相搏,美娇娘化身小乞丐挺身护夫,衣衫尽破露真胸,夫妻相认泪汹涌”的戏码,只当个乐子听一听,谁也不会跑到穆红鸾跟着嚼舌根,更也没有想到这戏码里的男主角就是与四娘子相谈甚欢,要论及婚嫁的王将军! 转眼天黑这一夜平安无事度过,第二日燕岐晟整顿军马便要出发前往临安,穆红鸾带着儿子与妹子在城门相送之后,也回府收拾妥当要回西宁去。 只燕岐晟走时却让人抱了一个小孩儿给她,燕岐晟走时也是交待过, “这孩子乃是细封荣的幼子,家中父母兄弟姐妹数被杀,只剩他一根独苗,我前头破城时曾应允过要好好待这孩子,你若是愿意带着便让他在府里,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另寻了庄子给他安置了!” 穆红鸾听说这孩子才不过两岁,便动了恻隐之心,应道, “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又不用我自己亲自看顾他,倒也不算麻烦,且家里只丑奴一个孩子,他只怕也是寂寞的,将那孩子养在府里,倒也是个伴儿!” 燕岐晟点头答应,走时果然让人将那孩子送了过来,穆红鸾带着儿子自外头回府,便见着这见这小小的一个孩子,生也算不错,只十分胆小怯懦的样儿,躲在人后头不敢出来。 丑奴见着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孩儿立时勃然大怒,回头怒瞪着穆红鸾道, “娘,你骗人!” 穆红鸾诧异道, “娘何时骗你了?” “你说了只生我一个……” 拿手一指那小孩子, “你几时又背着我生了一个!” 说罢上下打量他,又是嫌弃又是得意道, “他生得这般丑,一定是像爹!” 穆红鸾听了先是一愣,继然笑得花枝乱颤起来,一旁四丫与春芽几个也是笑得成了一团,只那小孩儿不知所措的看着众人,穆红鸾好不易止了笑这才弯下身子对丑奴道, “这不是娘生的!这妇人家生娃是要十月怀胎的,肚子要长大许多的,你瞧瞧……娘几时大肚子了!” 丑奴瞧了瞧她纤细的腰身,脸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那……他从哪儿来的?” 穆红鸾道, “他是你爹在外头受人所托带回来的,他的家人都没有了,以后就养在我们府里同你一块儿玩耍,你说……好不好?”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述因由 丑奴闻言转怒为喜笑道, “只要不是娘生的,我就乐意!” 说罢就去拉那孩子的手,那孩子见着大人害怕,见着与他差不多的孩子倒是惺惺相惜起来,两小凑到一处嘀嘀咕咕,他们一个说的汉话,一个长在西夏连本国的语言都不太懂,却都是摇头晃脑,相谈甚欢的模样,不多时就手牵着手进去了。 众人见了都是笑,四丫问那带了小孩儿来的人道, “他叫做甚么名儿?” 那人恭敬应道, “回四娘子的话,这是西夏细封氏的子弟,细封荣的幼子,名字乃是细封秀!” “细封秀!” 四丫嘴里念叨着这名儿,却是想起了那人,不由心头暗骂, “怎得又想起他来了!” 穆红鸾这厢招呼着众人打点行囊预备回西宁,只这一回因为有细封秀,便另加了两辆马车,一辆给两个孩子坐,一辆装了在兰州采购的各式物品,装载完之后众人便出了府门翻身上马。 只穆红鸾有些诧异频频向后观瞧,四丫见状就问, “大姐姐,可是有东西落下了?” 穆红鸾皱眉心中暗道, “前头送长青出城之时,曾遇上过王佑君,他知我们今日也要返回西夏,他还直言要前来相送,怎得都这时节了还未到来?” 她这自然是为了四丫这妹子着想,还一心想着两人即是有意,多来往走动,多多亲近才是好的。 四丫不知她心思便催道, “大姐姐,还不走么?” 穆红鸾应道, “王佑君怎得还未来?” 四丫这才想起前头在城头相遇的事儿,想了想道, “他在军中身不由己,许是有了急事也未可知,我们这一趟回西宁去还要预备婚事,再有三日就要办婚事了,府里还有诸多事儿要办呢,还是莫耽误时辰,早些回去吧!” 穆红鸾闻言点头笑道, “你倒是为他着想,也罢……左右成亲那日你们也要相见的!” 说着冲四丫揶揄一笑,四丫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姐妹两人这才扬鞭打马领头向前跑去。 他们这一队车马走后,角落处转出了细封延来,却是面色狰狞手握在刀柄之上咕吱作响, “那姓王的有甚么好?连乞丐都要缠纠之人,居然还要嫁他!还要回去预备婚事!你便是不嫁我,我也决不能让你嫁给这般下流之人!” 穆红鸾他们回到西宁去,立时便忙碌起来,长思与方娘子的婚事将近,还有两日便要迎新人进门了。 穆红鸾为长思在离着衙门不远处的地方买了一处两进的民居,穆红鸾接了方娘子去看了看,方娘子直呼太费银子了, “家里只我们两人住,两进的宅子已是大了,不如换个小院便成了!” 一间小院,一间正房左右厢房,再在院中搭一个灶间,一家子五六口都能住下,只他们两人住就买两进的宅子,实在太奢侈了! 穆红鸾与四丫听了都是捂嘴儿笑,直道长思找的好媳妇,四丫笑着挽了方娘子的手臂道, “方娘子放心,长思哥总还是有些身家,这宅子他还买的起!” 老道士平时对长思十分抠门儿,轻易连荤腥也不许他吃,穆红鸾写了给信老道士,老道士知晓长思好事将近,便托蒲国公府送信的人带回来了一个小盒子,里头打开一看却是厚厚的一大叠银票,只说是要闭关修练便不来西宁了。 长思见着银票,却是嚎啕大哭,红着眼对穆红鸾道, “我还当老道士对我不好,却原来都给我存着呢!” 穆红鸾心中暗道, “老道士虽说过得清贫但他出身不凡,俗家的银子多半也未曾用过,还有与人做法事收的善款一类的,他膝下只我们三个,我与长青用不着他的,说不得数都要留给你,只他的身家也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连儿子孙子都能给管了!” 方娘子此时倒是不知长思身家,待到两人成亲,新婚之夜时长思一股脑的将家底交给方娘子时,方娘子足足呆了半个时辰,差点儿忘了洞房! 成亲前一日兰州那边的宾客便到了,长思没有甚么亲族,不过他性子风趣又好玩闹,与兰州军中不少将领都交好,他即是成亲众兄弟们自然要来吃这喜酒,便一同自兰州赶到了西宁来。 王佑君自然也在此列,到了西宁便私下里求见了穆红鸾,见着穆红鸾却是面有愧色,拱手道, “弟妹,是佑君辜负了你与长青的美意!” 穆红鸾闻言有些诧异, “王兄此言是为何意?” 王佑君愧疚道, “此事实在是一言难尽……我那……我那早年定亲的未婚妻子,前不久寻到了兰州来……” “哦……” 穆红鸾恍然问道, “那位黄家小娘到了这般年纪竟还没有成亲?” 说起此事王佑君也是唏嘘, “我们十二岁那年便分开,后头我家中出事,两家断了联系,颖儿一直守着我们的婚约没有嫁人,只等来等去没有我的音信,一直拖到了如今,后头她偶然一回才知晓,原来我写给她的信是被家人私下藏了起来,她便悄悄儿收拾了细软,孤身一人自成都府来寻我,只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出过门,一路很是吃了些苦头,身上的银子盘缠数用光,最后还一路乞讨到了兰州,若不是……若不是……” 想起那日,王佑君始终不解为何无缘无故被人寻仇,他自也不好同穆红鸾讲自己被人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命,只是含糊道, “若不是在那一日街面之上偶遇,她只怕还在兰州城中一面乞讨,一面打探我的消息!” 一席话说来,听得穆红鸾也是感叹, “黄娘子倒是位有情有义的贞烈女子!” 说至此时,王佑君拱手对穆红鸾道, “弟妹,这位样的好女子,我王佑君决不能辜负了她,只前头与四娘子的事儿……王某人只得向弟妹请罪了!” 穆红鸾听罢沉呤一会儿应道, “王兄不必如此,本就是你与那黄娘子有婚约在前,现如今你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又她对你情深义重,你自然不能辜负了她。” 王佑君踌躇道, “只四娘子那里……” 穆红鸾笑着摆手道, “无碍的,四丫乃是豪爽性子,必不会在意的!” 王佑君又道, “此事自然还是要当面与四娘子说明,还请弟妹请了四娘子出来……” 穆红鸾点头忙让丫头将四丫请了出来,自己则借口诸事繁多出了正厅。四丫出来,王佑君忙向她行礼,又将与穆红鸾说过的话重又叙述了一遍,四丫听了哈哈大笑学了他的样子拱手道,“恭喜王兄,贺喜王兄!总算有情人终能成眷属!实在是可喜可贺!” 王佑君愧疚摆手道, “此一番却是再没法子同四娘子兑现前言了!” 四丫忙道, “前言不必再提,你以后还是好好同黄家娘子过日子才是!” 王佑君笑道, “这一回待得长思兄成亲之后,不日还要请四娘子与弟妹一同到兰州来吃酒!” 四丫听了也是由衷为他高兴,欢喜笑道, “真是喜事连连……喜事连连!届时必定到的!” 两人这厢一番说清楚讲明白,倒是更有惺惺相惜之感,只再无关男女之情,四丫又对他道, “改日去了兰州定要拜访嫂夫人,似她般的奇女子实在少见!” 王佑君想起家里那位的性子也笑道, “她性子活泼想来与你必能投契!” 那黄颖这一回未来西宁,一是顾忌着四丫,二来也是身子骨在外头流浪时亏损了不少,正好生在家里养着呢! 王佑君这一回到西宁乃是给新娘倌儿助威,做的男傧相。又有方娘子自守寡后被人认为不祥,因而娘家人都少了来往,这一回成亲她也是恨着一口气,没有知会娘家人,穆红鸾便索性让她在这府里出嫁,再由这府上抬到那新买的小宅子里,四丫等未嫁的女儿家都做了她的娘家姐妹。 待到成亲这一日,这小宅子张灯结彩,穆红鸾一身水红衣裳,只在头上带了个单凤朝阳的钗子,上头镶了龙眼大的珍珠稍稍出彩了些,又只化了淡淡的妆,她这也是怕自己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说起来与老道士有师徒之缘的有三人,这一辈子真正收入门墙入了正阳门弟子典册的只穆红鸾一人,指点长青乃是因着俗家尘缘未了,长思虽说跟在他身边最久,也指点功法,学习一些旁道,但却未入正阳门中,不是道家真正的弟子。 长思叫穆红鸾这一声大师姐却也是自己硬贴上去的,不过他们三人都是自小的情谊,穆红鸾也乐得做这个大师姐,从皇家亲族论起来,自己还要叫长思一声兄长,自师门论她便是最大,自然还是做大师姐威风一些! 即是做了大师姐,又因着长思没有长辈,亲事要帮着操办,拜堂这一日她也可代老道士坐在上位,受新人拜见的。 老道士于长思有养恩有育恩,穆红鸾代他受新人们叩拜自然也是应有之意!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成亲日 穆红鸾这厢端坐在正堂上座之上,却是微微侧坐了身子,以示对老道士的尊敬,低眉浅笑间听着宾客的喧闹之声,今日里这两进的小宅子里人头涌涌,亲朋满座,正欢声笑语间,后头长思打扮一新,身着大红的婚服,在一众闹闹嚷嚷的男傧相们,簇拥之中出来与众人行礼,长思到了正堂冲着穆红鸾作揖道,r/> r/> “大师姐,吉时已到,我现时就去迎接新娘了!”r/> r/> 穆红鸾笑道,r/> r/> “去吧!方家女郎,宜家宜室,贤良端庄,迎其归家相亲相爱,共结鸳盟!”r/> r/> 长思听了一躬到底,便带着人出门去了,穆红鸾听得外头喧闹之声响起,迎亲的乐队一路吹吹打打,打头开道的乃是王佑君与那郭诚两人,都是一身特意做的水红劲装,宽肩扎旁倒也是显得英姿飒爽,身跨白马的长思行在中间,后头左右又是两名雄赳赳的威武汉子,这一路招摇,这西宁城中先转上一圈儿,引得路人个个停步观瞧,有那小孩子笑嘻嘻去捡喜钱,吵吵嚷嚷跟着迎亲的队伍跑。r/> r/> 热热闹闹到了那衙门后宅,到了后门之处,便见得宝生正立在门前,众人笑嘻嘻下了马,长思与众兄弟站在了门前,有人上前去笑问道,r/> r/> “宝生怎得是你在这处,你是新娘子何,甚么拦门?”r/> r/> 宝生负手笑道,r/> r/> “我那未婚妻如今已同方娘子结拜了金兰姐妹,我如今已是正经八百的大姐夫,乃是娘家人,你说我拦得拦不得?”r/> r/> 众人一听却是笑,r/> r/> “你要如何拦门且划下道儿来,我们兄弟必不含糊!”r/> r/> 众人都知这是燕将军的小舅子,也无有甚武艺,只当若是比武动手,不过眨眼便拿下并不在意,只那知宝生突然自身后摸出一本书来言道,r/> r/> “觅良人,嫁贤汉,女儿家出门子自然是巴望嫁个能文能武,能诗能赋的如意郎君,今日有燕家儿郎迎娶方家女郎,想进头一道门还请新郎倌儿背了一篇古圣先贤的文章,以示文武双全之能!”r/> r/> 众人一听立时傻了眼儿,r/> r/> “这个……这个……”r/> r/> 这都是些沙场拼死的汉子,若是比拳头没一个是怂包,可若是搬出一本书来,众人看着宝生手中那一本书,哗啦啦翻开里头的字儿,是它们认识自家,自家却是不认识它们!r/> r/> 有人立时嚷道,r/> r/> “不成!不成!这个不成……太过为难人了!”r/> r/> 宝生一听也是早有准备,想了想点头道,r/> r/> “这倒也是有些为难人!”r/> r/> 说罢又自身后取了一本书出来,当着众人竖起来打开,众人一瞧那封面,有那不识字的倒还好些,有那识字的都是大笑起来,只见这本书面上有三个字,r/> r/> “玄素经”r/> r/> 这本书是大大的有名,不管识不识字的汉子,个个都想瞧上一瞧学上一学呢!r/> r/> 宝生在众人的笑声之中正色对长思道,r/> r/> “你久在道门又与仙长修习日久,想来对道家典籍定是烂熟于胸,这一本玄素经正是正阳门下有名的朴仙子所著,其中有房中十八式尤为深奥,世人多闻其名不知其意……”r/> r/> 当下翻了一篇出来道,r/> r/> “还请新郎倌儿详解几句!”r/> r/> 众人听了更是哄堂大笑,有那不明白的问了旁人立时也笑了起来,又是笑又是鼓掌叫好,长思立在那处闹得有些脸红,身旁几个兄弟却是重重拍他肩头笑道,r/> r/> “兄弟,这是娘家人考你洞房的功底呢!此事我们倒也愿代劳,只怕你不肯点头!”r/> r/>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长思定睛一看,乃是第十三式猿猴抱树一篇,r/> r/> “这……这个大庭广众的!”r/> r/> 宝生只是笑,将书在他面前一晃,r/> r/> “还请新郎倌儿详讲一二!”r/> r/> 长思见状无奈只得厚了脸皮清了清嗓子,r/> r/> “猿猴抱树者,男立而女附其上……”r/> r/> 他们在外头闹,里头众人趴着门缝儿听,一个个都是又羞又笑,付二娘子咬唇嗔道,r/> r/> “这宝生……怎得这般促狭,如此捉弄人!”r/> r/> 四丫与冬雪挤在那处也是听得嘿嘿笑,应道,r/> r/> “二娘子放心,宝生必是熟读能用的!”r/> r/> 付二娘子听了大窘伸手去扭四丫的脸,r/> r/>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这种话也说得出口!”r/> r/> 四丫笑着躲开,几人笑闹成了一团。只夏氏却是一脸焦急的到处找,r/> r/> “小爷!丑奴……你在何处?”r/> r/> 这厢左瞧右瞧好不易瞧见蹲在门缝处,藏在众人脚下的丑奴,忙挤过去将小爷给拉了出来,r/> r/> “哎哟哟!我的小爷爷,您怎得跑到这处来了?”r/> r/> 丑奴不依扭着身子又要去听,夏氏忙伸手去捂他耳朵,r/> r/> “我的好小爷,这可不是您听的!”r/> r/> 死死抱了丑奴,将他给抱到后头去,哄他道,r/> r/> “我们去瞧瞧新娘子去!今儿新娘子可漂亮了,我们瞧新娘子去了!”r/> r/> 当下同两个丫头抱着丑奴进里头院子去,新娘子正在丫头们的伺候下妆扮着呢,听着外头喧闹也是心儿一阵乱跳,见着丑奴过来便笑着拉他的手,又问他道,r/> r/> “丑奴,他们在外头做甚么呀?”r/> r/> 丑奴脆生生应道,r/> r/> “新郎倌儿在背房中十八式!”r/> r/> 这房里众人听了先是一静,继而也哄堂大笑了起来,羞得方娘子脸上粉黛不施,也是面红过耳,不由啐了一口道,r/> r/> “真是坏心眼儿,教坏了孩子!”r/> r/> 外头长思硬着头皮背了一篇,奉上叫门的喜银,宝生这才笑着让开了路,众人一哄而上挤入门中,却见得那院子当中又有众多娘子军,一个个俏脸带笑,眉目含春的盯着他们,这帮单身的军汉们立时两眼放光,个个往那面前挤,舔着脸叫道,r/> r/> “小娘子们有何考较,我等必一力受了!”r/> r/> 说话间,却见得一个个俏娇娘自身后摸出一根根光滑滑,粗短短的洗衣棒来,r/> r/> 春芽上前一步,一扬手问道,r/> r/> “新娘子有话要问新郎倌儿,你们谁上前接话!”r/> r/> 众人一团忙乱却是将最前头一个躲闪不及的推了上去抵挡,只听春芽一棒子打在那人身上,娇声问道,r/> r/> “敢问新郎倌儿,日后谁当家?”r/> r/> 长思忙道,r/> r/> “夫人当家,夫人当家!”r/> r/> 夏竹上来又要打,前头那人忙退了开去,众人推了第二个上去,r/> r/> “敢问新郎倌儿,家中银两谁掌管?”r/> r/> 这一位背上挨了一下,哎哟哟叫唤着退了下来,r/> r/> “夫人掌管!夫人掌管!”r/> r/> 秋兰又上来兜头又打,这一位沉身纳气却是使了胳膊抵挡,r/> r/> “敢问新郎倌儿,以后可听话?”r/> r/> “夫人叫往东,决不往西!”r/> r/> 冬雪又上来问道,r/> r/> “敢问新郎倌儿以后生几个娃!”r/> r/> 众人听了都笑,齐声声道,r/> r/> “生十个娃!”r/> r/> 那边众女立时变脸喝道,r/> r/> “又不是母猪那生得了这么多娃!胡说八道,该打!”r/> r/> 一时间围上来棍棒相加,打得乒乓做响,这些个娇滴滴看着柔弱的美人儿,动起手来却是半点儿不手软,这些男子们虽说个个身强力壮,皮糙肉厚,只打得多了也是疼,这厢又不敢还手,只得抱了头躬着身子挡着,护了新郎倌儿到了内院。r/> r/> 在那院门之前却是站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见着长思一言不发,将白嫩嫩的小手一伸,一旁众人忙奉上备好的喜银,丑奴低头瞧了瞧皱着鼻子摇头,r/> r/> “太少!”r/> r/> 旁人又奉上,丑奴只摇头说少,却是拿眼儿瞪着不让人进门,众人都知这位小爷乃是个金疙瘩,也无人敢惹他,被他挡在门前一时寸进不得,只好不停的奉上喜银。r/> r/> 里头方娘子听得喧闹声渐大,只迟迟不能进来,不由有些心急,叫了喜娘将红盖头盖在了头上,坐在那处低低道,r/> r/> “这时辰快到了吧!”r/> r/> 喜娘笑道,r/> r/> “新娘子放心!决不会错过吉时的!”r/> r/> 方娘子催道,r/> r/> “你出去瞧瞧吧!”r/> r/> 喜娘笑着出去了,屋子里两个小丫头陪着新娘子,方娘子坐在那处只听得两个小丫头突然各自哎呀一声,r/> r/> “怎么了?”r/> r/> 她这一句刚问出口,便觉着身子一麻,将她扛上了肩头,天旋地转之间头朝下被人自屋后窗户里扛了出去。r/> r/> 方娘子吓得不成,想高声大叫,只嘴里发不声儿来,伏在那人肩头上,只眼见得一双男人大脚时隐时现,身子忽高忽低,眼前景象变换,也不知被人弄到了甚么地儿!r/> r/> “救我!救我!长思……长思……”r/> r/> 心里叫着眼泪却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那男人似是有所察觉,脚下停了停口中说话道,r/> r/> “你别哭了!即便是让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嫁给旁人的!”r/> r/> 方娘子听这人说话有股子怪腔调,却是从未听过了,r/> r/> “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呀!”r/> r/> 在心里大叫着,却不能阻了那男人的脚步,不多时就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之中,上头扯了东西将她遮的严严实实,那男人跳上去赶了马车便哒哒哒的往前头奔去。r/> r/> 只那头宅子里好不易让小爷点了头,让开路去,众人进去请新娘子,看热闹的喜娘进去见着歪倒在地的两个小丫头,不由尖叫了一声,r/> r/> “新娘子不见啦!”r/> r/>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追出城 “啊!新娘子不见啦!” 喜娘这一声尖叫让众人都是一惊,忙冲进去看,一瞧之下都呆在了当场,忙一口凉茶将两个被人捏昏的小丫头弄醒,小丫头捂着后颈子道, “见着一个男人在眼前一晃,便甚么也不知晓了!” 众人一听脸上都不好看, 这可是西宁府衙门,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新娘子劫走,却是响亮的大耳光重重扇在了脸上,长思沉了脸一把扯了胸前大红的绸缎花儿, “快追!” 这厢一面派了人报给穆红鸾,一面派人去四下搜索。 穆红鸾那头听了人报也是一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拍桌子道, “大胆!反了天了!给我封了城门挨家挨户的搜……再派了四队人马往四面搜寻,若是让那贼子将人给弄走了,这西宁府的脸可真是不能要了!” 当下一撩裙摆,疾步出了正堂,众宾客听了都是哗然,抄起了刀子便跟着穆红鸾出了门,这厢听了穆红鸾的吩咐各自安排人手,出城追人的有,封锁各处道路,挨家挨户搜索的有。 穆红鸾匆匆回了衙门后院之中,将喜娘与一干人等都一一问过,在那房间之中寻了一圈,却是瞧见了窗台上淡淡的印子,反身将自己的佩剑拿在手中,人便循着脚印子追了出去。 这些脚印极淡极浅,每隔两三丈才有一处,那俘人的贼子还带着一个方娘子,想来必是一个轻功卓绝的高手! 穆红鸾一面追一面心中暗道, “方娘子不过一个普通妇人,甚么江湖高手会为难她?” 想来想去,都只能是长思又或是将军府惹上的仇家,方娘子只怕还是受了牵连! 追到了府门外头,却见路上有车辙的印子,只到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已是寻不到踪迹了,穆红鸾心中暗道, “我若是那贼子,明知所劫之人是将军府的人,自然不会在城中停留,一定会尽快出城,这处离东城门最近……” 想到这处便回身叫人牵了马出来,翻身上去便由东门出城,一路追了下去。 那方娘子倒在马车之上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隔了多久,只觉得马车跑得极快,道路又很是颠簸,她在这车上撞来撞去,只觉得肚子里一通翻腾,差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只幸好这一番摇晃,却也不知是撞到了何处,方娘子觉着身上又有了些知觉,缓缓动了手指头,竟发觉能动弹了,心中狂喜又是一阵泪珠儿掉,待得又奔了一阵子,已是渐渐能动弹了,忙抬手扯了脸上挡着呼吸的盖头,又掀开了上头压身子的东西,一张脸终是露了出来。 入眼一阵刺目,眼泪流出来擦干净之后却是一片蓝天白云,阳光刺眼,身下颠簸不已,奋力撑起了身子坐起来,便瞧见一个男人的背影,前头那男人被人注视似有所觉,便缓缓转过来头来,这厢两两相望不由的双双发愣, “你……你是谁?” “你是谁?” 这马车上一男一女呆愣愣看着对方,齐齐发问,半晌细封延才回过神来忙靳住了马头,停下车来,回转身问方娘子, “你是谁?” 这女子一张脸上妆容已是哭得花了,眉上的青黛糊到了脸上,嘴上的胭脂蹭到了额头,模样很是狼狈,只除了身形与四丫有些相似,五官却是然的不同! 这……这不是四丫呀! 方娘子也是仔细瞧这男人,却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自己与这男人何时见过,更不用说得罪人了! 难道……难道是俘人的劫匪? 方娘子怕得要死,眼泪又掉了下来,抽抽噎噎道, “好汉爷!好汉爷!求您放了奴家回去吧!您若是要银子,奴家还有些积蓄……都……都数给了您,求你放了奴回去吧!” 一面哭一面说一面又伸手去取头上的金钗、珠花、发箍,一个个都给扔到了车上,见细封延只是死死盯着自己不说话,便忙又去解耳上的耳环,颈上的链子,手上的镯子…… 细封延见这情形,脸上肌肉抽动着喝道, “别解了!我……我不要你的东西!” 方娘子听了却是更骇怕,抬手环抱了自己往后头退,背脊抵在车厢上, “你……你不要钱财,你……你要甚么?” 细封延见状脸上又是一抽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方娘子应道, “奴……奴家姓方……” “你……你为何会在西宁府衙之中出嫁?” “奴家……奴家……夫人怜惜奴娘家无人,便许了奴在府衙之中出嫁!” “你嫁的是甚么人?” “奴家……奴嫁的乃是长思呀……哦……他俗家姓燕……” 细封延闻此言不由的伸手抹了一把脸, “弄错了!我……我弄错了!” “弄错……弄错了?” 方娘子闻言愣愣的问道, “好汉爷弄错了?那……好汉爷是想绑哪一个呀?” “我……” 细封延刚要说话,却见得远远单人一匹正疾驰而来,立时凝目观看,车里的方娘子也听到了马蹄声,心中一喜, “定是长思来寻我了!” 当下忙一掀车帘,探出头来瞧见远远一朵红云飞来,有人在马上高喊, “方娘子!” 方娘子一听大喜忙伸手挥舞应道, “夫人!夫人我在这里!” 转眼间穆红鸾已是奔到了近前,一见那马车上的人不由皱眉, “细封延……是你!” 细封延默然不语,却是跳下车来便要走, “站住!” 穆红鸾阴沉着脸冷喝一声, “细封延,你入我西宁城,在府衙里强虏妇人,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当我西宁城无人了么!” 细封延自知理亏又被人逮了个正着,又碍着她是四丫的大姐,不好与她动手,便还是想走! 他虽知眼前这十分美丽的女人是燕岐晟的妻子,却是从未与她交过手,心里虽觉燕岐晟与自己乃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对这女人是有些瞧不上的。 当下只是敷衍拱手道, “夫人,今日之事乃是我细封延之过,改日我必当过府赔罪!” 谅她也拦不住我! 这厢一按腰间佩刀转身要走,穆红鸾冷哼一声道, “也不必改日了,现时现地本夫人便要你拿出个说法来,虽是没个交待……哼!那便乖乖儿蹲西宁大牢去!” 说话间人已自马上飞身而下,一招长虹贯日,人剑合为一体却是气势犀利的扑向了细封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细封延回身一见穆红鸾扑来就是脸色一变,有心想避竟有无处躲藏之感。 眼见得剑尖到了眼前,无奈何之下只得抽刀一挡, “当……” 一声响,细封延倒退几步,穆红鸾却是身子轻飘飘落到了地上,撇嘴不屑道, “这便是你们西夏人的第一高手?” 心中却是暗道, “此人果然手下有些斤两,难怪能与长青伯仲相当!” 细封延也是有些吃惊, “你……你竟比那燕姓的功力还要高!” 穆红鸾见他一脸吃惊的样儿,不由又冷笑一声, “我的丈夫武艺确是稍逊我几分,你乃是他手下败将,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去西宁城中,若是不然便别怪我出手太狠了!” 细封延于武学一道之上自来都是心高气傲,在西夏年轻一辈之中可谓是第一人,到如今只遇到了一个燕岐晟可堪对手,对上穆红鸾如何肯认输! 当下冷哼一声将手中长刀一摆应道, “看在你是四丫的姐姐面上,我下手容让些就是!” 穆红鸾听了挑眉一笑, “哦……原来竟是冲着我们四丫来的!” 瞧了瞧一旁早褪了惧怕,还一脸好奇探头探脑的方家娘子,突然心头灵光一闪,神色怪异的问道, “你不会以为是四丫成亲吧?” “呃……” 细封延双唇紧闭,默然不语,穆红鸾旋即更是恼怒, “我们家的妹子,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想偷便想,想虏便虏的吗?” 一个二个,个个都是这般! 当我们家的女儿好骗是么! 当老娘是木雕泥塑的么! 今日先收拾你,待以后寻到了黄蕊,必还要收拾那个敢潜入蒲国公府里带走黄蕊的人! 因念着长青对这细封延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穆红鸾也对这细封延存了三分情面,想着抓了他到西宁大牢之中,待得长青回来再行处置,此人是个人才若是能为我所用也是好事! 只事涉自家妹子,这念头立时抛到了九宵云外,手中自然毫不留情,长剑泛起一片精光向细封延扑来, “当当当当……” 瞬间细封延已是连接四剑,连着退了好几步,再低头一看手中长刀,却是已现出一个小小的豁口来, “咝……” 细封延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 “这女人竟如此厉害!” 这样情形可不是对方剑利,却是因着内力灌注剑身相击时自己不敌之故! 穆红鸾嘴角一挑,又旋身而上,她是有心想教训这西夏人一番,脚下步法展开,端得是身轻如燕,神出鬼没,体内丹田气灌体,一把长剑舞得是如蛟龙如海,毒蛇出洞,刺、挑、劈、斩、砍……,近身连着二十招,逼得细封延一时无有还手之力。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揍一顿 r/> 细封延被打得就地一个翻滚,才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削头顶一招,却是只觉得头顶一凉,竟有散发飘落,心头更是凉道,r/> r/> “我只当燕岐晟是个高手,却没想到他的夫人才是真正的高手!”r/> r/> 只他傲娇惯了,被一个妇人打得落荒而逃,实在是比杀了他都还要难受,当下一咬牙虎吼一声,持刀扑了上来,竟是贯全身之力自头顶力劈而下,穆红鸾见状冷冷一笑,也是毫不畏惧冲上去,横剑便挡,r/> r/> “当……”r/> r/> 一声震得细封延是虎口发麻,收身往回退,却那知穆红鸾手中长剑已是借力下划,向他大腿处划来,这一剑划得他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r/> r/> 细封延大叫一声倒退几步,顾不得身上伤势,人又扑了上来,穆红鸾这一回竟是连剑都交到左手,反手收在背后,身子左躲右闪在他快如闪电的左劈右砍之下,竟只以毫厘之差,自刀光剑影之中毫发无伤的与他来了个面对面,r/> r/> “砰……”r/> r/> 细封延只觉着眼前一花,穆红鸾的拳头正中他的鼻梁,这一拳打得实在,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长流,细封延临阵经验十分丰富,心知不妙当下大吼一声,连连往后退去,想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以图再战。r/> r/> 只没想到这女人手上似有千钧之军,脚下却如浮萍无根,自己一动,她立时便动,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r/> r/> “砰……”r/> r/> 小腹之上又受了一拳,r/> r/> “唔……”r/> r/> 弓身,五内俱裂一般疼痛,手上一痛长刀却是被人踢飞,下一脚却是正正踢在了额头之上,r/> r/> “砰……”r/> r/> 细封延仰面朝天飞了起来,在方娘子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飞出去一丈来远,才轰然落地。r/> r/> 穆红鸾立在原地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看着口鼻流血的细封延冷然道,r/> r/> “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绑你?”r/> r/> 细封延咳嗽着费力坐了起来,r/> r/> “唔……”r/> r/> 却是一脸痛楚的捂住了胸腹处,穆红鸾负手道,r/> r/> “打你这一拳我用了八分力,你现下若是乖乖呆着不动,休养半月以后身子不会留下病根,你若是敢强自行功跑走,那你就等着以后一辈子每逢刮风下雨都腹疼呕吐吧!”r/> r/> 她这自然不光是功力之因,乃是打那一掌时用了些手法,在他穴位之上使了暗劲儿,这是老道士教的阴损法门,今日她恼细封延不将西宁府放在眼里,便给了他一些教训。r/> r/> 细封延却是有些不信,当下强行运功想起身,果然呕出来一口血来,瞧着地上的鲜血,呆在那处良久不动身,穆红鸾见状玉容含怒,r/> r/> “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输便是输,赢便是赢,赖在这处想做赖皮狗么!”r/> r/> 说罢,便上去又要动手,方娘子前头还怕他,现下见他被夫人打得口鼻冒血的样子又实在有些可怜,且前头不是说起了四丫么?r/> r/> 这是同四丫相识,难道是情郎不成?r/> r/> 想到这处方娘子忍不住开口道,r/> r/> “你……是不是想虏走四丫?”r/> r/> 见他虽神色不变,眼珠子却是动了动,心知是说中了,当下忙道,r/> r/> “你若是想见四丫,不如跟了我们回去!”r/> r/> 细封延闻言抬头瞧了她一眼,想了想,这才缓缓起身往那马车行去。r/> r/> 他自然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汉子,输赢不过一条命,有何放不下的!r/> r/> 只……他这般模样那里肯让四丫瞧见?r/> r/> 可……若是不跟了去……r/> r/> 这女人如此厉害,错过了这一回趁其不备,日后想要再带人走,那是难如登天了!r/> r/> 罢!r/> r/> 只要能见了她,失脸面又算得甚么?r/> r/> 当下一言不发坐上了马车,穆红鸾却是一瞪眼道,r/> r/> “还想让本夫人给你驾车么?自己去前头……怎么来的怎么回去!”r/> r/> 细封延只得又下了车,爬上驭座之上自己抖缰绳调转马车,拉着方娘子往西宁城而去。r/> r/> 只这回去不比来时,脸上的伤倒也罢了,只胸腹之处疼得实在诡异,仿佛肚子里还留着一个拳头一般,东一下西一下绞得肠子都似要断掉一般!r/> r/> “唔……”r/> r/> 细封延额头冒着汗只得弯着腰捂着肚子,艰难的赶着车往西宁去,跑出去没有两里便迎面撞上王佑君等接应的人,这厢见着鼻青脸肿的细封延不由都是惊讶不已,r/> r/> “是你!”r/> r/> 王佑君指了细封延失声道,r/> r/> “原来是你……前头你在兰州寻王某麻烦倒也罢了,现下又来了西宁捣乱婚礼,你到底意欲何为?”r/> r/> 细封延对上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穆红鸾端坐在马上更是神色怪异莫名,r/> r/> “他……在兰州时寻过你麻烦?”r/> r/> 王佑君此时也不隐瞒,将前事略略讲了一下,对穆红鸾拱手道,r/> r/> “还是弟妹技高一筹,王某人实不是他对手,若不是……险此就要丧命于他手中!”r/> r/> “哦……”r/> r/> 穆红鸾听罢,将前头后头一连起来,不由的心中恍然,一时间心中七分恼怒,倒又有三分好笑起来,心中暗道,r/> r/> “这细封延真是枉称个甚么第一高手,竟是这般莽撞之人,人都会认错,看来西夏也没甚么人才了!”r/> r/> 难怪偌大一个西夏被长青打成这般残废样儿!r/> r/> 对上王佑君却是笑道,r/> r/> “你打不过他自是不冤,他可是西夏数一数二的高手!”r/> r/> 王佑君闻言这才释然,这一众人见着细封延一面呕血一面还在艰难赶车的样儿,不由都在心中暗暗咂舌,r/> r/> “燕将军果然非常人也,这样厉害的女子也能收在房中,实乃是真汉子也!”r/> r/> 前头还有羡慕燕岐晟艳福不浅之人,到这时节却只能自叹弗如,这样的女子若是降伏得了,自然是居家镇宅,出外撑场的必备良伴,只若是降伏不了,那……那就是个盘踞在后宅的一条母大虫,一家老老少少都要俯首帖耳,指东不敢往西。r/> r/> 似吾等这般资质平庸,武艺更是普通之人,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守着家里同样老老实实的糟糠之妻为好!r/> r/> 众人心思各异的回到城中,长思却是追出了西门去,如今听得消息狂奔回来,见着妆容花糊的方娘子忙上前一把抱了人,r/> r/> “琴娘,你无事吧!”r/> r/> 方娘子被他当着众人抱在怀中,立时脸红似火忙摇头,r/> r/> “无事!无事!多亏了夫人来救我!”r/> r/> 长思甚是恼恨自己无缘英雄救美,被大师姐抢了风头去,只他不能气穆红鸾,便盯着坐在驭者位上的细封延,鼻子里冒粗气,拳头握得咕吱作响,穆红鸾见状道,r/> r/> “长思,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宜动手,此人我自有计较,你快带了新娘子去拜堂吧!”r/> r/> 长思闻言只得咬牙应道,r/> r/> “大师姐,将他关进牢里,派些可靠之人看押!”r/> r/> 穆红鸾闻言神秘一笑,r/> r/> “当心,不必多少人,只一人便可令得他寸步不离!”r/> r/> 当下将长思等人赶去了新宅子里,先是将细封延关入大牢之中,接着又叫人去请四丫过来,四丫一脸茫然的进了牢中,见着了一身是伤的细封延立时瞪大了眼,r/> r/> “大姐姐……这……他……”r/> r/> 穆红鸾瞟了一眼跌坐在草堆中的细封延,细封延低着头银牙紧咬,强忍了不抬头看四丫,又转头瞧了瞧一脸惊异却是又掩不住欢喜的四丫,不由心中暗叹,r/> r/> “早在前头说起王佑君那未婚妻寻来时,我便瞧出她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明明是真心里不愿意的,现下这情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唉……真是女大不中留!”r/> r/> 四丫想着谁还不明白吗?r/> r/> 不过……看来这细封延也未必对四丫无情,做这些莽撞事儿出来,也是为了四丫,只这小子也太过目中无人了,想娶我们家的女儿没那么便宜!r/> r/> 当下对四丫冷冷道,r/> r/> “这小子便是虏了方娘子的人,他敢闯我西宁府就别想轻轻松松出了这大牢,念在你们旧日有些情份,许你们叙叙旧……”r/> r/> 顿了顿又瞧了瞧细封延,r/> r/> “这小子中了我一掌受伤甚重,若是谁敢私放了他走,害他丢了性命,可就……怪不得我了!”r/> r/> 当下瞥了一眼白着脸的四丫,转身出了大牢,仍旧去参加长思的婚礼。r/> r/> 长思的婚礼虽说是受了波折,但这也算得是好事多磨,这厢亲自抱着新娘子入了新宅,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拜过天地便送入了洞房。r/> r/> 惊魂刚定的方娘子,由府里派来的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洗去了脸上的妆容,又换过了衣裳,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等着长思回来,只外头宾客之中大多都是壮汉子,平日在军中不能吃酒,到今日怎么也不肯放过长思,就一轮又一轮的上来敬酒。r/> r/> 长思事先也有准备,自己先配了一剂解酒的药,搓成丸子藏在身上,事先便服了两丸,只药再好也架不住这一帮莽人上来猛灌,待到二更天时人便已是醉得东倒西歪,被两个小厮架着回到洞房之中。r/> r/> 方娘子取了热帕子给他擦脸,长思呻吟一声翻了个身,醉眼稀松的瞧着方娘子,呵呵的发笑,r/> r/> “琴娘!呵呵呵……琴娘……”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哭求情 r/> 长思拉着她的小手一劲儿发笑,方娘子嗔道,r/> r/> “你这是吃了多少酒,他们一个个也是坏心眼儿的,这么往死里灌你!”r/> r/> 长思听了哈哈大笑,脑袋似要晃掉一般的摇着,r/> r/> “琴娘,无妨!他们这是嫉妒我福气好,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娘子!”r/> r/> 方娘子笑着给他垫了一个枕头在头下面,长思一面傻笑一面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来,却是一把钥匙,一只手晃来晃去指着角落里道,r/> r/> “打……打开!”r/> r/> 方娘子不明所以接过钥匙往那角落去,左右瞧了瞧,两个柜子也不知开那一个,回头瞧了瞧长思,见他只是笑便索性不问他,自己去试。r/> r/> 右边的柜子打不开,左边的柜子打开现出一个檀木盒子来,伸手抱出来竟是沉甸甸的,忙抱过去给长思看,r/> r/> “是这个箱子么?”r/> r/> 长思嗯嗯应道,伸手一把推开盒盖,立时现出里头满满当当的银票来,方娘子见状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呆在了那处,结结巴巴道,r/> r/> “夫……夫君……这……这……这么多……多银子?”r/> r/> 长思嗯嗯哼哼也不应话,方娘子却是脸色发白急道,r/> r/> “长思……长思,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做甚坏事了!”r/> r/> 自家夫君在军中大小也是一个官儿,难道……难道是暗中贪了军饷?r/> r/> 想到这处方娘子怕得更凶了!r/> r/> 这么多银票,一张张全是千两面值的,这一摞摞也不知是多少张,抱在怀中便如抱了个煤炉子一般,烫得人双手发抖,身子乱颤,忙伸手使劲儿推长思,r/> r/> “夫君……夫君,这到底是甚么回事呀?”r/> r/> 长思这才哼哼道,r/> r/> “老……老……老道士给的!”r/> r/> “老道士!”r/> r/> 方娘子自然知晓夫君口中的“老道士”是甚么人,听罢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紧张起来,r/> r/> “这么多银子,怕是……怕是他老人家多年的积蓄吧!”r/> r/> 长思听了只是嘿嘿的笑,r/> r/> “放……放心!”r/> r/> 那老道士抠门儿了这么多年,那坛子里的水深着呢,这么点子钱财于他不过九牛一毛!r/> r/> 这厢结结巴巴同方娘子讲了老道士的来历,r/> r/> “放心!放心……老道士俗家时就是出身高门,入了道门之后嘛……”r/> r/> 道家虽说讲清修,不拘身外之物,但正阳门立门数百年,信徒众多,门下也不知积累了多少产业财富,下头老道士、大道士、小道士,论资排辈按人头分配,不但是老道士有,便是入了册的穆红鸾也是有的。r/> r/> 因而论起身家来,长思说老道士水深,却是决无虚言!r/> r/> 方娘子不过一介偏远之地的小小妇道人家,自然也想不出夫君的师父到底是如何富有,只这些银子已是让她震惊不已,呆坐在那处也不知隔了多久,这才回过神来心慌慌的抱着银盒子问长思,r/> r/> “那……那这么多银子,放在甚么地方呀!”r/> r/> 回应她的乃是长思高亢的呼噜声,她也不去管他,抱着盒子在屋中打了半天转,终是瞧见两人那张喜床上,双眼一亮,撩开床帘人便钻了进去,将盒子推入了其中,自觉已是藏好,松了一口气放心爬出来。r/> r/> 瞧见床上酣睡的长思,这才忆起此时乃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只新郎倌儿已是鼾声大作,不过方娘子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倒没有新嫁娘的羞怯,先给长思用热帕子擦了脸,便给他解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子,仔仔细细给他擦得干干净净。r/> r/> 这才自己脱了衣裳上了床去,伸出手来自发抱了长思劲瘦的腰,把头放到他肩上,鼻息之中全是他淡淡的酒香味儿,想起床下那一盒子银票,这时才发觉自家原来嫁得不是穷小子,却是微微笑了起来,r/> r/> “真好!长思……能遇见你……真好!”r/> r/> 此时间夜凉如水,寒意渗人,只洞房之中龙凤烛噼啪做响,虽无春情却有春意,暖意融融,香熏醉人,方娘子笑着合上眼,不过几息便坠入了梦中,在梦里她还在那集市中摆摊儿,遇上几个街面上的泼皮无赖,吃了面却不肯给银子,一个个歪眉吊眼上来动手动脚的,嘴上实在不干净!r/> r/> 方娘子气得面红耳赤,只想着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为了讨口生活受过多少苦楚,婆家嫌弃,娘家不纳,便是靠着自己一双手挣口饭吃,也是这般艰难!r/> r/> 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r/> r/> 罢罢罢!即是你们不让我活,我便是死也要拖了你们垫背!r/> r/> 抄了一把菜刀冲了过去,也没有章法,只是凭着胸中一股血勇之气,胡乱砍了过去,那些无赖汉本就为了占点子便宜,被她这般拼命的架势,给吓得倒退几步,见她又舞着刀追了出来,无赖汉们抱头鼠窜,方娘子跟着追了出去,一条长街跑了过半,终是听到有人一声暴喝,r/> r/>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甚么!”r/> r/> 说话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方娘子转头只瞧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r/> r/> 只这一眼便定了一生,直到她年老弥留,双眼迷蒙之时,那双苍老的眼在她眼中仍是又黑又亮,深情无限……r/> r/> 一夜洞房于两人相拥之间过去,待得天明鸡叫之时,长思才睁开了眼来,转头瞧了瞧窗外,曙光初现,r/> r/> “嗯……甚么时辰了,是不是应练功了!”r/> r/> 揉了揉眼转头突然瞧见睡得一脸潮红的方娘子,这才忆起自己竟是睡过了洞房之夜,r/> r/> “唉呀呀!一刻值千金啦!我这也不知折了多少银子!”r/> r/> 想了想,猛然一掀被子将两人罩到了其中……r/> r/> 穆红鸾在府中只等着新人来奉茶,只这左等右等没见人来,便派了冬雪过去问,那派过去伺候的小丫头红着来对冬雪道,r/> r/> “新人还未起呢!”r/> r/> 冬雪听了也红着脸笑,回转府里对穆红鸾道,r/> r/> “夫人,新人还未起呢!”r/> r/> 穆红鸾听了已明白,自家这师弟年纪也不小了,这甫一成亲自然便如老房子着火一般,一时半刻也是无暇管旁人的,当下笑着对宝生、四丫还有付二娘子,杨大强与绿绣、紫鸳等人道,r/> r/> “都散了吧!”r/> r/> 宝生闻言冲着付二娘子挤眉弄眼,付二娘子暗暗伸手拧她,两人嘻嘻笑着起身行礼,r/> r/> “大姐姐,今日天气好,我们去外头玩儿,午饭便在外头用了!”r/> r/> 待得宝生与付二娘子出了门,四丫却是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只咬着下唇瞧着穆红鸾,欲言又止的模样,穆红鸾见这情形心知她这是有话说,当下将众人摒退,r/> r/> “四丫可是有话同我说?”r/> r/> 四丫踌躇半晌才问道,r/> r/> “大姐姐,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他?”r/> r/> 穆红鸾一挑眉明知故问道,r/> r/> “他……哪一个他?”r/> r/> 四丫又咬唇,半晌才应道,r/> r/> “便是那……便是那细封延呀!”r/> r/> “哦……”r/> r/> 穆红鸾支肘托腮,r/> r/> “你说的是他呀!”r/> r/> 却是冷冷一笑道,r/> r/> “他敢闯我西宁府虏人,一顿好打关入大牢自然是免不了,这之后嘛……”r/> r/> “之后如何?可是能放他走了!”r/> r/> 四丫忙截断了她的话,一脸的焦急,穆红鸾眼珠子一转恨道,r/> r/> “想得美!他乃是西夏贵族,你大姐夫征战西夏两回,他都在军中效力,还身居高位,这可是我们的敌人,如何能放……”r/> r/> 顿了顿又道,r/> r/> “待得你大姐夫回来,便选个日子将他推到街口上砍头!”r/> r/> 四丫一听立时脸都白了,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眼中泪花儿打转,穆红鸾见她这样儿不由心中暗叹,故意问她道,r/> r/> “你问这些做甚?可是……舍不得他?”r/> r/> 说话间四丫猛然起身,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穆红鸾的双腿大哭道,r/> r/> “大姐姐,你……你就饶了他吧!”r/> r/> 穆红鸾一惊,r/> r/> “你这是做甚?为何替他求情?”r/> r/> 四丫哭道,r/> r/> “大姐姐,我……我一直恋着他,一直想着他,一直都没有忘了他,我……我决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被砍了头,大姐姐……我求你,我求你饶了他吧!”r/> r/> 穆红鸾却是默然不语,端坐在那处静等着四丫哭了半晌,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看她时,却是面罩寒冰,口吐冷言,r/> r/> “哼!你恋着他,想着他,一直没有忘了他,你不能瞧着他被砍头,你为了他来求我?”r/> r/> 四丫一面哭一面拼命点头,r/> r/> “大姐姐,他……他虽说虏了方娘子去却并未伤她性命,至于……为西夏作战,两国相争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他又有何错?”r/> r/> 穆红鸾听了哈哈一笑,r/> r/> “他有错无错我不管,只他武艺高强在西夏国中很有名望,我若是放了他回去,于公于私都是大错,此人决不能放!”r/> r/> 四丫心知穆红鸾此言在道理之中,她也无力反驳,只得抱着她双腿咬牙狠道,r/> r/> “大姐姐要杀他!便连我一起杀了吧!”r/> r/> 穆红鸾闻言定定瞧了她半晌才问道,r/> r/> “你如此为他,连性命都不要了,他又如何对你呢?”r/> r/> 四丫咬唇倔强道,r/> r/> “他是他,我是我,我为他又不求回报,自不必管他如何做!”r/> r/> 此言一出穆红鸾眉头大皱,四丫这话甚么意思?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何时死 她还当这细封延做这些事儿是为了四丫,将他们二人放在一处,自是为了能互述衷肠,明白彼此的心意,怎得听四丫此言,两人似并未说通? 想到这处穆红鸾却是真生出三分恼怒来,当下冷冷道, “要死要活的,你倒是说的轻松,那远在临安的爹娘你不管了,养了你这么些年你就是这般报答二老的?” 四丫闻言一窒,却是颓然坐倒在地,抽抽泣泣不再说话,穆红鸾冷道, “此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做主!” 当夜里穆红鸾去了大牢,见着了大牢之中的细封延,细封延身上的伤已是被四丫包扎过了,面上不过皮肉伤,只小腹处一阵阵绞痛盘坐在那处,一双眼紧紧盯着穆红鸾问道, “你几时杀我?” 穆红鸾负手立在那处冷冷道, “你很想死?” 细封延苦涩一笑, “不,我并不想死!只……你做得了主么?” 昨日穆红鸾走后,这二人在牢中却是无言相对许久,四丫满脸疑惑的问他, “你……你为何要虏了方娘子?” 细封延垂头半晌应道, “我……我还当是你……你要嫁人了!” 此言一出四丫却是止不住的心头一阵狂跳, “你……你这话是何意?我要……我要嫁人了与你……与你何干?” 细封延想起那一夜她醉酒之言,只当是酒后吐真言,只当她早已对自己无情,却是垂头不语,四丫见他不语,一时又摸不清他心思,便也跟着沉默下来,良久才道, “今日不是我成亲,乃是长思哥与方娘子成亲!” 细封延想起那个被自己吓坏了的方娘子,才低低道, “嗯!你若是有暇替我同她说一声对不住,我……我并不是有心想吓她的!” 四丫点了点头, “方娘子虽年轻轻就守了寡,但她心地极好,必不会怪你的……”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又问他, “若今日是我嫁人,你真要虏了我去?” 细封延点了点头, “为何?” 四丫咬紧了唇,一双眼目光灼人,死死盯着他,却是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心中暗暗道, “说呀!说呀!只要你说一声是为了我而来,说不让我嫁人,说要嫁也只能嫁你,我便是拼着惹大姐姐发怒,也要保了你平安离去!” 她等了良久,细封延才冒出一句道, “那王佑君……不是好人!” 四丫诧道, “关王兄何事?” 她一句王兄,倒是令得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立时又低下头去, “他似是早已婚配,与人缠纠不清……他不是个好人!” 四丫紧接着问, “他不是好人?谁又是好人?” 细封延愣在那处,心中暗想, “这让我如何应她,前头我已是丧家之犬,惶惶然不可终日,鼓了勇气来寻她竟是闹出这么一桩事儿来,如今我身在囹圄朝不保夕,落在了姓燕的夫妻手中,只怕生死都由不得他们来做主了,若是报了上去,说不得便同细封圭一般被押解了去临安……我这般模样又何必害她!” 却是想了想应道, “那王佑君不是好人!你姐夫军中好男儿无数,总归有你的如意郎君!” 他此言一出四丫如遭雷击,立时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听着她的抽泣之声,细封延心如刀绞,却是隐隐又有一丝欢喜, “原来……原来她对我还是有情的!” 身子一颤便要伸手去拉她细白绵软的双手,却是刚触到指头又顿了在那处,收回手时猛然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四丫见状顾不得伤心,便要凑过去看他伤势,细封延一摆手, “无碍的!” 四丫愣在那处,想了想低声道, “你若是不想与我同处一室,我现下便出去就是,只你的伤不能拖了!” 细封延脱口道, “不要出去!” 四丫闻言气道, “你不许我嫁王佑君,让我另嫁旁人,只这样我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是坏我名声么,你倒底是想如何?” 细封延立时默然,四丫银牙咬得咕吱作响,恨不能上去抓着他摇上两摇,晃上几晃, 这男人到底是甚么心思! 西夏战败,他们的王与太子都被押出去临安,他这时节不思想着解救,却来西宁生生搅乱一桩好好的婚事,分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若说是对自己无情,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只若说是有情,为何又要自己另嫁他人? 这男人心里想得甚么,真恨不得拿刀来刨开看看里头是怎么长的! 只恨虽恨,却还是舍不得他痛,颓然道, “罢了!你不说也罢,我去取些伤药来给你敷上!” 当下果然去取了伤药来,小心给他敷上,大腿处的伤口瞧着血呼呼的十分吓人,只穆红鸾下手极有分寸,虽划破了皮肉但未伤及筋脉。 四丫小心给他清洗了伤口,又仔细包扎好,其间两人都是低头不语,只一个看着他的伤,一个却是趁此时会痴痴盯着她头顶可爱的发旋,嗅着那一股子淡淡的甜香之味儿。 事毕四丫低低道, “不管如何,我总要想法子救你性命的!你且等着我就是!” 当下便收拾了东西要走,细封延瞅着机会伸手抓了她的腕子,细细的手骨上包裹的是一层柔软细滑的皮肉,捏在手中绵绵地,嫩嫩地,十分舒服,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被四丫红着脸甩开,只这脸可不是羞红的,乃是气红的! “你即不在乎我另嫁他人,又为何在这处动手动,你是想怎样……!” 说罢气得东西也不要了,起身快步跑走了! 留下细封延面对一地凌乱的东西与自己的手发愣。 明明心里想着离她远些,怎得一双手变得不似自己的了! 他们这般各怀心思,又不肯说明,便将穆红鸾惹得恼了,今日一见着这小子手又痒了起来,不过念着自家妹子便强忍了心头怒火应道, “你说得倒也是,你乃是敌国将领生死自不是我能决断,不过你害得我那傻妹子日思夜想,为君憔悴,蹉跎了青春,浪费了美貌,我却是巴不得你早早的死!” 见细封延垂头不语便又凤眼儿微眯,冷笑道, “想让你活很难,让你死却是极容易,一杯无色无味的毒酒下去,判一个伤重不治,再高明的仵作都验不出真伪来!” 见他仍是垂头不语, “总归你是条汉子,我夫君对你也十分欣赏,便留你一个尸吧!” 说罢拂袖离去。 第二日待到长思夫妻前来奉茶之时,众人却是都笑着打趣新人,宝生上去问长思道, “敢问长思兄,今日乃是几月几日几时啊?” 这新婚奉茶都是第二日,从未第三日来的,长思兄倒是特立独行! 长思自知他是揶揄自己,倒也是脸皮颇厚只是应道, “常言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前有古人入山修道,出来时言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今日吾洞房亦有同感,只恨道行太浅,修行不深,要不然也来个洞房一日,世上千年才是人间美事!”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方娘子却是羞得无地自容,穆红鸾见状笑道,伸手拉了方娘子往那正厅而去, “不必管他们,今日设了家宴,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才是!” 席间长思与杨大强、宝生闹酒闹得不亦乐乎,付二娘子与紫鸳跟着起哄,穆红鸾与绿绣、方娘子微笑着窃窃私语,只四丫却是一脸苍白,神思不属的坐在那处,酒杯捏在手中,一杯接一杯却是连一筷子菜都不吃。 穆红鸾虽与旁人说着话,只眼角却挂着她,心中暗有计较,待得一席散罢,众人行礼要走,穆红鸾却是将长思夫妻留了下来, “长思,你且等一等,我有事与你商量!” 长思虽吃了酒但只有三分酒意,吃上几口茶便神清气爽了。 穆红鸾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方娘子,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四丫,目光沉沉的道, “四丫你陪着方娘子在一旁说说话吧!” 当下支了两人去一旁的花厅,穆红鸾便对长思问道, “老道士可有教过一些制毒的法门?” 她学得乃是道门正宗,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法倒是长思学得多些。 长思闻言变色道, “大师姐是要除掉甚么人么?” 穆红鸾目光在花厅处转了一圈,口中应道, “确是有个人想除掉,只不想弄得声势太大,无声无息才是最好!” 长思想了想应道, “当年学那些法子时曾向老道士发过誓,决不用来害人伤人,不过大师姐要用必是有大师姐的缘由,我自当为你配制!” 穆红鸾点头又问道, “配制需多少时间?” 长思应道, “府中的药材齐,要配制不过一二天的事!” 穆红鸾点头, “你刚新婚本不应烦你,只此事宜快不宜迟,还是快些解决为好!” 长思点头道, “费不了多少功夫!” 又隔一日果然给了穆红鸾一个瓷瓶,言道, “此药剂无色无味,只不过两三滴便可致人于死地,且不易被查出来!” 穆红鸾接过来找开闻了闻,对他笑道, “师弟好手艺!”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今日去 长思神色凝重问道, “大师姐可是要除了那细封延?” 他回去想来想去,只想到这西夏人! 穆红鸾点头, “此人乃是西夏名将,在军中极有声望,我却不想将他交往临安,便想弄个法子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个……” 长思面上却有些犹豫, “听说长青极是欣赏此人,他虽捣乱我的婚事,我也很是恨他,只怕是其罪不至死吧!” 穆红鸾冷笑一声, “这其中乃是有内情的,长思不必细问,这人我是定要他死的!” 当下将那瓷瓶仔细收了起来。 待到天黑之时,穆红鸾便带着那小瓷瓶到了西宁府大牢之中,细封延见着她却是神情平静,问道, “你来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 “正是!看来你已是知晓今日乃是你的死期!” 细封延点头沉默,穆红鸾问道, “你可还有话说?” 细封延想了想低低道, “我只求你一件事……以后四丫婚配,还求你让她自己作主,若是不喜欢的便不要强求她!” 穆红鸾闻言冷笑道, “她心里只喜欢你,你这么说岂不是要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细封延低头沉默半晌道, “你……让她忘记我吧!” 穆红鸾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指了他骂道, “细封延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四丫为了你肯跪着求我,你知晓她对我说甚么吗?” “她……她……她说甚么?” “她说我若是要杀了你,便连她一块儿杀掉,她愿陪着你死,你却连对她表白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细封延听了却是猛然抬起头, “你……你说甚么?” 穆红鸾冷笑道, “怎么……想不到么?四丫愿同你共死,你却不敢与她同生,你算甚么男人!” 细封延听了立时虎目圆瞪,鼻息粗重,半晌却是挣扎着起身,捂着小腹跪伏了下来, “夫人……夫人……” 细封延双掌紧紧的抓着地上的干草,身子都在发抖, “夫人……只要你能饶了细封延一命,让我与四丫在一起,这一生一世我都愿为夫人牛马!” 细封延伏在地上却是一字一顿将这一番话说了出来,穆红鸾立在那处目光冷冷,心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臭男人性子高傲,骨子里瞧不起女人,他肯为了四丫向我低头求饶,总算是没有辜负四丫对他的一片真心!” 心里虽笑,面上却不言,只却自外头突然扑出来一个人来, “细封延!” 四丫过去一把抱了细封延,眼泪掉了下来,却是对穆红鸾求道, “大姐姐,你饶了他吧!” 穆红鸾知她在外头偷瞧,本就是为了让她瞧一瞧细封延的真心,当下装模作样长叹一声, “他是西夏敌将,又将前头虏人的事儿闹得整个西宁府都知晓了,这西宁府中你大姐夫也不是一手遮天,你是想让我犯下私纵敌犯之罪么?” 实则这话乃是吓细封延与四丫的,不过自然也是真中有假,假中掺真,例如西宁府中燕岐晟确不是一手遮天,还有周亦舟等人主持着府中地方事务,只这也是燕岐晟有意为之,虽在军中势力日丰,地方之上他从不插手,一来一地一管,文官自有文官的套路,二来有周亦舟等人按月上报,临安自不会对西宁军起疑。 因而穆红鸾才有此一说,其则她要想保了细封延下来自也是易如反掌,这厢却是为了再收拾收拾他,将怀里那小瓷瓶取了出来,扔到了细封延面前, “你早晚不会有命在,我一嘛将你杀了,二嘛送你去临安,让你被人羞辱一番,再推出午门去斩首,我知晓你必也不愿意的,看在四丫的面上,我留你一个尸!” 细封延伏在那里一双眼死死盯在那瓷瓶之上刚要伸手,突然旁边一只手一把抓着了那瓷瓶, “四丫!” 细封延大惊,穆红鸾也是沉下脸来怒喝, “四丫,不要胡闹,这药见血封喉,一滴就会要人命!” 细封延也伸手去抢, “四丫,给我!” 四丫却是一掌推在他胸腹的伤处,推得细封延痛叫一声往后一缩,四丫抓着瓶子缩进了角落里,冲着穆红鸾惨笑一声道, “大姐姐,你有你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你,只他死了我也不想独活,与其瞧着他死在我面前,倒不如我先走一步,也免得我心疼而死!” 说罢毫不迟疑,扯了瓶塞就往嘴里倒,穆红鸾大叫, “四丫,你疯了!” 细封延见那晶莹剔透的药水倒入了四丫的嘴里,只觉心肝俱裂,捂着胸腹处强撑起身,一面嘴角流血一面冲过去一把抢了药瓶,低头一看药已去了小半,不由伸手去抠她的嘴, “快吐出来!” 四丫紧紧捂了嘴背抵在墙角处,咕咚一声吞了下去,细封延又气又急又惊又怒又伤又悲,一颗心只觉被她抓在了手里,狠狠揉成了一团,里头的血肉糊成了一团,竟已不知甚么是疼了! 当下颤着声儿道, “你……你……你怎么这么傻!” 四丫坐在那处紧抿了唇,冲着他摇头,又使劲儿往下咽了咽口水,这下子便是抠都抠不出来了,当下双膝一软跪下来对着穆红鸾道, “大姐姐,劳你告诉爹娘一声,是四丫不孝,让他们伤心了!” 穆红鸾见她那样儿真是又气又急又愤又恼指了那细封延道, “不过一个男人,你值得么!” 四丫点了点头, “值得!” 说话间一口血便呕了出来,细封延上去一把抱了她, “四丫!” 四丫身子软软的倒在他怀里,对他一笑道, “我……我先过去……过去瞧瞧,也不知……也不知阴间有没有羊肉吃!” 细封延已满脸是泪伸手去拭她嘴角的鲜血,却是怎么拭也拭不干净,却有泪珠儿一滴滴落到她脸上,哽咽着应道, “放心!有的……有的……你要吃,我……我给你做就是!” 说罢一仰脖将那剩下的药数给灌进了嘴里,又狠狠咽了几口,让那冰冷的液体顺着食管快速的流进了肚子里,不过几息便觉有一团火热在丹田升起, “呕……” 一口黑血给吐了出来,细封延忙扯了袖子去擦四丫的脸,此时四丫已是眼儿紧闭,没有了气息,细封延细细给她擦了脸,一面擦一面沉声道, “求你……将我们埋在一处吧!” 穆红鸾见这情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这两人情意坚贞同赴黄泉的样儿,倒让自己生生做了这恶人! 当下气道, “想得美!我好好一个妹子给了你,还想死后都赖上我!” 要埋一块儿,以后让你们的儿孙埋去,我这做大姐的说不得还要死在前头呢! 细封延听了只当她恶毒至此不由抬头怒道, “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说话间一口黑血又给吐了出来,眼前的人影已是恍惚了起来,耳边只隐隐听这恶毒的女人应道, “你为何如此榆木脑袋?四丫也不知是不是眼瞎,怎么就瞧上你这么个尽在肚子里打官司的男人,以后的日子只怕是辛苦了!” “你……” 细封延还想说话,却是眼前一黑人已软倒在地,一只手却还是死死抓着四丫的手。 穆红鸾叉腰立在牢中,看着这一对“苦命”的鸳鸯,气得跺脚叫道, “热闹看够了,你还不快出来!” 长思嘿嘿笑着从牢门外钻了进去,啧啧作声的转着两人转了两转, “没想到我们家四丫倒是敢恨敢爱的性子!” 穆红鸾气得白眼一翻, “真是便宜这小子!” 又问长思, “你这药她服下去可是无事?” 长思笑道, “我这药是用的好药,本有活血化淤,安神助眠,修复功力的神效,原是为了给这小子吃了治伤,现在被四丫吃了,这小子不过多疼几天而已,无碍的!” 穆红鸾听了有些不放心 “怎得他们都吐血了!” 长思道, “前头你不是说要吓吓他么,我就将活血的药下得重了些,是想让他吐出肚子里的淤血,四丫身子康健吃下去有些伤胃,倒也无妨不过养几日,连着喝半月的清粥而已!” 这药只是瞧着吓人,实则于身子有大好处,大师姐当着面说甚么要药死这小子,背地里将他与四丫的事儿一讲,他才明白这小子当日虏方娘子是为了甚么! 穆红鸾闻言放下心来,瞧着四丫气道, “没想到我们老穆家还出了一个情种,我本是想借着药让她瞧瞧这小子的真心,没想到她竟抢过去喝了!” 长思哈哈笑着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细封延, “前头我还记恨这小子,现下嘛……这口气却是出了!” 这小子一身是伤,又惊又吓不养上个半年,只怕功夫不能回复从前,这也是够惨了! 不由心中暗暗庆幸, “幸喜的我们家方娘子与娘家人少有来往,若是也遇上个这么厉害的大姨子,这日子过得也是难受了些!” 想到这处不由恨意尽去,又同情起细封延来! 待到四丫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睁开眼却见得窗外一片金黄,温暖的朝阳照在脸上,晃得眼儿流出泪来, “唔!”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见真心 r/> 四丫侧过脸伸手抹了眼泪,这才看清楚现下是在自己的闺房之中,r/> r/> “唔……”r/> r/> 翻身起床,左右四顾,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心中暗道,r/> r/> “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又或是在地府之中也有个一样的屋子?”r/> r/> 正乱想间有人端了托盘进来,上头热气腾腾一碗汤,传来的正是羊肉汤的香味儿,四丫不由瞪大了眼,r/> r/> “地府之中当真有羊肉汤?”r/> r/> 穆红鸾听了,过去没好气一指戳在她额头上,r/> r/> “你睡傻了吧!还不快过来喝一口!”r/> r/> 四丫抬头见着穆红鸾那张明艳的脸,r/> r/> “大姐姐!”r/> r/> 穆红鸾嗔道,r/> r/> “叫甚么叫,还不快过来喝汤!”r/> r/> 四丫呆愣愣被她拉着到桌前,喝了一口汤顿觉一股子温暖流入腹中,人也清明了不少,r/> r/> “大姐姐,我……我没有死!”r/> r/> 穆红鸾应道,r/> r/> “你若是死了,我回了临安如何同爹娘交待!”r/> r/> 说起爹娘四丫却是面现愧意,r/> r/> “不干你的事儿,是我……是我对不住二老!”r/> r/> 穆红鸾又伸手指头戳她,r/> r/> “总算你还有些良心……傻不傻你!那药我是用来吓细封延的,倒让你给抢过去喝了,也不怕真药死你!”r/> r/> 四丫一听立时杏眼圆瞪,r/> r/> “吓他……他没有死!”r/> r/> 穆红鸾没好气翻了白眼,r/> r/> “他要是死了,你还不恨死我!”r/> r/> “我……”r/> r/> 四丫搁了碗腾得站了起来,穆红鸾愠道,r/> r/> “坐下!”r/> r/> 四丫忙依言又坐下了,r/> r/> “把汤喝了!”r/> r/> 四丫乖乖喝汤,听穆红鸾道,r/> r/> “那药本是为了给他疗伤的,我吓唬他乃是为了让他口吐真言,却没想到被你傻瓜抢了过去,不过总算他对你还算是有情……”r/> r/> 四丫闻言又惊又喜伸手拉她袖子,r/> r/> “那……那大姐姐你不会杀他了吧?”r/> r/> “放心,他不会死的,不过那药要一口饮尽才能尽全功,被你这么一喝,他还要多养些时日!”r/> r/> 见四丫埋着脸偷偷儿笑,忍不住又一指头戳过去,r/> r/> “爹娘养我们几个如何艰难,你若是还敢这般不惜性命,你信不信我连死了都不让你们埋到一处去!”r/> r/> 四丫忙连连点头,r/> r/> “大姐姐放心,我……我以后决不敢如此了!”r/> r/> 穆红鸾闻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r/> r/> “把汤喝完再去见他,他身上有伤睡得要久些,怕还要两日才能醒来!”r/> r/> 话音刚落四丫已是扔了空碗,人跑了出去。r/> r/> 穆红鸾笑着摇头,r/> r/> “真是女大不中留!”r/> r/> 这时节突然觉着长青确是有先见之明,这是妹子倒也罢了,若是自家女儿摆出一副女生外像,一心想着外头男人的样儿,慢说是长青便是自己也要气得够呛!r/> r/> 想来想去,还是我们家丑奴好!r/> r/> 以他的容貌定是勾得旁人家的女儿神魂颠倒,入了我们家门来!r/> r/> 隔了三日细封延在天黑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便见着四丫正端坐在身旁,正低头借着灯光绣着甚么,眨了眨眼猛然伸手抓了她,r/> r/> “四丫!”r/> r/> 四丫转过头对他欣然一笑,r/> r/> “你……”r/> r/> 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人给死死按进了怀里,灼热的吻雨点般落到了她脸上、唇上、额头、耳上……r/> r/> “四丫,我们死也在一处的……别怕,到了这处我决不会同你分开的!”r/> r/> 四丫在怀里脸红似火,嗯了一声应道,r/> r/> “我们……我们……没死呢!”r/> r/> 她说得小声,只可惜细封延此时半个字儿没听进去,紧紧抱着她喃喃道,r/> r/> “那可恶的女人不肯将我们埋在一处,总算我们的身子不在一处,魂儿还是在一处的!这一回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都不分开!”r/> r/> 四丫听是心里甜得如掉进了蜜里一般,开口问他,r/> r/> “我们到了地府在一处,若是我们没有死,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嫁别人!”r/> r/> 细封延听了连连摇头,r/> r/> “不!我决不会让你嫁给旁人,若是那可恶的女人敢阻挠我们,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她带你走!”r/> r/> 四丫听着原本的笑脸一收,就着手里的绣花针狠狠扎了他一针,r/> r/> “你可瞧清楚了,我们没死呢!不许说我大姐姐坏话!”r/> r/> “咝!”r/> r/> 细封延挨了一记,这才清醒过来,当下左右瞧了瞧,果然没有想像之中的鬼气森森,愁云惨雾,r/> r/> “我们……我们没死?”r/> r/> 四丫放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去拿桌上温着的药汁,r/> r/> “没有死!大姐姐那药乃是给你疗伤的!”r/> r/> 细封延愣愣接过药来,r/> r/> “她为何不杀我?”r/> r/> “她……她这是为了我……”r/> r/> 四丫红着脸道,r/> r/> “她知晓我……我一心挂在你身上,你若是死了……我……我必不会独活,便拿药试一试你!”r/> r/> 细封延一口喝干苦涩的药汁,立时神智一清,将这前前后后想了个明白不由苦笑,r/> r/> “她为何如此耍弄于我?”r/> r/> 四丫白了他一眼道,r/> r/> “谁让你……谁让你……嘴硬!”r/> r/> 自家的妹子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偏偏那男人还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儿,明明是为了妹子而来,却偏偏嘴上不认,如何不让人又恼又怒,以大姐姐的脾气没再揍你一顿,已是瞧在我的面子上了!r/> r/> 细封延闻言便去拉四丫的手,r/> r/> “是我……是我没有早些回应你的情意,若是我能早些……”r/> r/> 四丫忙道,r/> r/> “现下也不晚呀!总归……总归你回来寻我了!”r/> r/> 细封延苦笑道,r/> r/> “只是现在我无家无业,你跟着我要受苦的!”r/> r/> 四丫听了却是一笑,应道,r/> r/> “不跟你在一处,便受相思之苦,跟了你受清贫之苦,若左右都是苦,我倒宁愿同你在一处日日相对,便是苦亦也做了甜!”r/> r/> 细封延听了又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r/> r/> “四丫!”r/> r/> 瞧着那白嫩嫩,红扑扑的小脸上,润嘟嘟的红唇,又香又软让人忍不住重重亲了下去……r/> r/> “嗯哼!”r/> r/> 屋外却是有人做了个响动,两人忙红着脸分开,四丫低头整了整衣衫,却见得门吱呀打开,那气势凛人的红衣丽人移步进了屋中,柳叶眉儿一挑朗声道,r/> r/> “细封延!我妹子清清白白,一个好好的女儿家,一无媒二无聘的,让你又抱又亲,怎么着?你是打算占了便宜便跑么?”r/> r/> 细封延此时间见着自家这未来大姨姐,想起来她的厉害却是心里止不住的发怵,他前头不服燕岐晟,现下倒是佩服他得紧了,r/> r/> “这样的女人,要是在辽国做了个掌权的太后,那还有大宁与西夏在呀!”r/> r/> 要知晓现在的辽皇耶律也若是没有太后肖野花的支持,如何能弑父弑兄之后还稳稳坐在宝座之上?r/> r/> 在他看来那肖野花只怕还比不上自家大姨姐厉害!r/> r/> 看来只有姓燕那小子敢娶这样的女人!r/> r/> 这厢下了床摇摇晃晃立在床边,却是在四丫惊呼之中,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对穆红鸾诚心诚意道,r/> r/> “夫人!我细封延决不是那负心忘义之人,我必会对她珍爱一生一世,以命为誓但有违背当死于万马蹄下!”r/> r/> “嗯……这话总算还能听得入耳!”r/> r/> 穆红鸾听得点头,瞧了一眼热泪盈眶的四丫,暗啐一口道,r/> r/> “没见识的丫头,只这两三句话就让你掉眼泪了,没出息!”r/> r/> 不过总算细封延的一番话让她满意了不少,又问道,r/> r/> “你即是喜欢我妹子,预备以何为聘迎娶她?”r/> r/> “这个……”r/> r/> 细封延想了想应道,r/> r/> “我在西夏国内还有一些财产,只……只现下也不知如何了!”r/> r/> 此时西夏国内一片混乱,细封氏族中他父母早已身死,倒还有几位叔父,只那些人比荒原狼更狡猾贪婪,只怕那点子东西早被人给霸占完了!r/> r/> 穆红鸾闻言皱眉,r/> r/> “那就是说你现下是无产无业无根无基了?”r/> r/> 细封延面色尴尬,一旁的四丫如何舍得他受委屈,忙接话道,r/> r/> “大姐姐,我……我不要聘礼的!只要他的人就好!”r/> r/> 穆红鸾瞪她一眼,r/> r/> 这傻丫头,以前还当她是外憨内精没想到遇上个细封延,便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傻成一团了!r/> r/> 当下叹了一口气摆手道,r/> r/> “罢!知晓你没有家底,也不敢要求你了,这聘礼便欠着吧!”r/> r/> 顿了顿又问他,r/> r/> “你之后打算如何?”r/> r/> 细封延想了想道,r/> r/> “我对争权夺利已是厌倦,想带着四丫四处游览天下名川大山,这世上风光无限,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困在那名利场上!”r/> r/> “嗯!这是好事!”r/> r/> 穆红鸾再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这小子识时务,现下回西夏去只怕是掉进泥潭里想再出来也难了!r/> r/> 瞧了一眼满心满眼欢喜的妹子不由又叹了一口气,r/> r/> “罢!你们走了也好,远离是非自在逍遥!”r/> r/> 想了想又道,r/> r/> “先在这西宁养一阵子伤,待得功力恢复才许远行……届时估摸着我们也要回临安了,你们跟着我回临安去……不管如何总归要去拜见二老双亲才是的!”r/> r/> 这外邦小子还是个西夏贵族呢,怎么就半点子规矩不懂?r/> r/> 旁人家养得好好的女儿,说要便要,说弄走便走,无媒无聘更不过了父母当面,难道还要四丫跟着他私奔,一辈子没有名份不成!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暗告密 r/> 穆红鸾又问细封延,r/> r/> “你在西夏可有亲人要拜别?”r/> r/> 细封延苦笑摇头道,r/> r/> “没有,只有细封圭自小抚养我,如今他也身在临安了!”r/> r/> 真要去见的话,又能见着的话,去临安倒也一方二便!r/> r/> 穆红鸾点头,r/> r/> “即是如此你先好好休养,不过西宁城中人多眼杂,我使个法子将你送了城去,你们到山中休养去!”r/> r/> 便去那放狐狸的山中,四丫最是熟悉了!r/> r/> 两人听了都是欢喜,四丫上前一把抱了穆红鸾的纤细的腰肢,r/> r/> “大姐姐你真好!”r/> r/> 穆红鸾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r/> r/> “你个赔钱货,起开去!”r/> r/> 真正是个赔钱货,你当甚么游历各地是那么轻巧的么!r/> r/> 俗话说穷家富路,没点银子你只有跟着他一路乞讨做个叫化婆子,还看甚么名山大川,游甚么风景名胜,这小子一穷二白,身无分文还不是只有靠着岳家给银子!r/> r/> 爹娘一生操劳好不易有了些积蓄,总不能让他们出这银子吧!r/> r/> 还不是老娘来出,总归公爹与长青爱护我,给我的私产不少,还有老道士那头的也有一些,要不然还供不起你们呢!r/> r/> 说来说去还是沾了蒲国公府的光!r/> r/> 当下狠狠瞪了细封延一眼拉了四丫便走,r/> r/> “还没成亲呢!你们两个给我安份些!”r/> r/> 四丫呵呵傻笑着冲着细封延挥挥手,嘴里无声道,r/> r/> “好好休息!”r/> r/> 细封延立在那处灿然一笑,冲她挥了挥手,立时看呆了四丫,r/> r/> “他……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笑过呢!”r/> r/> ……r/> r/> 穆红鸾却是让人寻了一个在街头倒毙的流浪汉,连夜送入牢中扮做伤重而死的细封延,杨大强对她道,r/> r/> “表妹,虽说寻的死尸与那细封延有几分相似,只若是有心人想查必是能查出来的!”r/> r/> 穆红鸾点头冷哼了一声,r/> r/> “这西宁城中若说谁是有心人,那便只有那周亦舟了,军中都是我们的人自不用怕,而那周亦舟嘛!”r/> r/> 长青走时也曾同她说过,r/> r/> “此一回入临安献虏说不得不再回西宁,我在军中悉心细营的势力必不能丢,前头我已是做了安排,后头又有韩伏虎来投,西北一地可稍安,只兰州、西宁两地文官一系,也要尽入囊中才是,此事我已是与韩伏虎商议过,临安会派人过来,西宁这头周亦舟等人若是识时务倒也罢了,若是不识时务……”r/> r/> 之后的话不说也明白,穆红鸾知晓长青的安排,她一个内宅的妇人也不必插手此事,不过现下牵扯到了细封延,提前出手也无妨。r/> r/> 当下对杨大强道,r/> r/> “你派几个身手可靠之人去盯着那周亦舟,及几个衙门之中与周亦舟亲近之人!”r/> r/> “是!”r/> r/> 杨大强领命而去,穆红鸾负手立在燕岐晟的书房之中,看了看书桌上还有看了一半的兵书,伸手合上,纤长的手指在封面上划过,r/> r/> “西宁军中的变化,迟早都要传入周亦舟耳中,这一回便当是个试探,若是周亦舟要改投就罢了,若是他要忠君……那便只有对不住了!”r/> r/> 只这一番也没有用多少时日,待的细封延与四丫离开两日后,杨大强便回来报道,r/> r/> “表妹,那周亦舟的人果然去过大牢,询过狱卒,昨夜又提问过了仵作……”r/> r/>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r/> r/> “他乃是地方官儿,总理地方治安典狱,大牢之中死了一个人,他自然是要过问,待看他之后如何应对吧!”r/> r/> 若是有心来投必会来询,若是无心……r/> r/> 当晚周亦舟的书房之中却是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周亦舟一张清瘦的脸,竟显出几分憔悴来,把手中的笔放下,提起信纸来吹了几吹,将上头的墨迹吹干,小心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张口叫人,r/> r/> “来人!”r/> r/> “老爷!”r/> r/> 外头有人应声进来,r/> r/> “叫了王十七进来!”r/> r/> “是!”r/> r/> 外头那生得普普通通农家汉子模样的王十七走了进来,周亦舟将信交给他,r/> r/> “将这封信还如之前一般送出去!”r/> r/> “是!”r/> r/> 王十七上来将信揣入怀中,周亦舟抬手揉了揉眉间,叮嘱道,r/> r/> “小心些,如今西宁府中燕岐晟虽说离开,但实则外松内紧,小心别让人盯上了!”r/> r/> “是!”r/> r/> 王十七应了一声缓缓的退入黑暗之中。r/> r/> 第二日天色刚亮,王十七一身粗布衣裳,混在采买的下人之中出了府,却是转过一处街口便朝另一处巷口拐了进去,入了巷口不过百步立时心生预兆,缓下步来猛然回头,只见两名壮汉正肩并了肩向他走来。r/> r/> 再回头前路也走来了两人,王十七脸色阴沉,缓缓退至墙边,刚要作势纵身,却见得墙头之上突然现身出一人,r/> r/> “啾……”r/> r/> 一只吹箭自对面射来,正正射中王十七的胸口,r/> r/> “唔……”r/> r/> 王十七伸手捂了胸口,只觉胸口处一阵发麻,心知必是毒箭,暗道不好,忙伸手入怀中将那封信扯出来,往自己的口中一塞,那信一入口便立时有人上来一脚踢在他腹中,r/> r/> “呕……”r/> r/> 王十七肚子上重重挨了一下,嘴里的东西便吐了出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听得有人说话道,r/> r/> “信和人都带走!”r/> r/> 不过一时三刻,杨大强已进来见了穆红鸾,r/> r/> “表妹,周亦舟派了人往外头送信!”r/> r/> 穆红鸾闻言冷冷一笑,r/> r/> “信呢?”r/> r/> 杨大强将那一角浸湿的信奉了上来,穆红鸾拆开一看立时笑了出来,r/> r/> “看来这姓周倒是对燕守敬忠心!”r/> r/> 又问道,r/> r/> “那送信的人呢?”r/> r/> “已是被我们的人抓了起来……”r/> r/> “开口了没有?”r/> r/> “还未曾……”r/> r/> “想法子尽快把他的嘴给撬开,顺着藤给我摸过去!”r/> r/> “是!”r/> r/> 杨大强下去了。r/> r/> 那王十七虽是个忠心的汉子,只也抵不了那些逼人开口的手段,用不了多久便吐露了出来,杨大强一面派人顺着摸过去,一面又回来禀报穆红鸾,穆红鸾听了冷笑,r/> r/> “即是这姓周的不识时务,我们也不必给他留甚么情面了!”r/> r/> 这日天刚擦黑,穆红鸾就只带着紫鸳与夏竹两个身边人,坐了一辆平顶小车往周亦舟的府上而来,口中只言有要事见周通判,周亦舟在书房之中闻报眉头大皱,r/> r/> “燕夫人到此有何要事,竟指明了要见我?”r/> r/> 门子应道,r/> r/> “燕夫人说是有关那死在大牢里的西夏人之事…………”r/> r/> 周亦舟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旁的心腹师爷见状便道,r/> r/> “大人,那燕岐晟谋反作乱,正在自投罗网的路上,他在军中多有布置,我们送出去的信还未有回音,此时还不宜掀开盖子,面上的功夫还需要做的,大人只管见那妇人便是!”r/> r/> 周亦舟点头冷笑道,r/> r/> “前头我们的布置已是在进行,再有了我这后头一封信,必能将那燕岐晟置于死地,只要等到朝廷派下人来,这西宁军中风气必为之一肃!”r/> r/> 心腹师爷提醒道,r/> r/> “大人,听说那妇人极是凶悍,又有功夫在身,只怕还要左右埋伏些人才是!”r/> r/> 周亦舟听了一摆手道,r/> r/> “妇道人家,便是练过又如何,在我这府上,左右都是我的人,难道她还敢当众谋害朝廷命官不成!”r/> r/> 心中暗道,r/> r/> “这妇人也不过是仗着生的美貌,有男人在背后撑腰而已,有甚么可怕的!”r/> r/> 当下却是整了整衣衫,对外头候着的门子道,r/> r/> “请了将军夫人进来!”r/> r/> “是!”r/> r/> 不多时外头脚步声起,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里头银素的衣衫,外头大红的披风,头带帷帽,缓步进来,只闻香风阵阵,娉婷阿娜之姿,虽未见真容也已令人一见惊艳了。r/> r/> 周亦舟与自己那心腹师爷见了心中都是暗叹,r/> r/> “以此女姿色入了皇宫,必也是艳冠一时的角色,只可惜跟了那燕岐晟贼子,谋反可是大罪,一家上下全要诛连,只怕隔不了多久便要香消玉陨了!”r/> r/> 穆红鸾进来,周亦舟忙起身拱手行礼,r/> r/> “夫人!”r/> r/> 穆红鸾回礼,r/> r/> “周大人!”r/> r/> 一旁又有师爷上前行礼,两厢落座,有书童奉上清茶,周亦舟问道,r/> r/> “夫人,不知此时来访是有何要事?”r/> r/> 穆红鸾看了看左右,却是示意一旁的紫鸳道,r/> r/> “去将房门掩上!”r/> r/> 紫鸳依言过去将房门掩上,周亦舟与那师爷倒是未起疑心,只当她有话要说,左右这房中还自己人呢。r/> r/> 却见得穆红鸾站起身来,一面说一面缓步向周亦舟走了过去,r/> r/> “周大人,前头我不是抓了一个西夏人么,大人可知此人来历?”r/> r/> 周亦舟倒是真不知那人来历,他是文官未上阵,又西宁军都尽在燕岐晟的掌握之中,便是他想寻一个认得细封延的人出来指认,也进不了军营。r/> r/> 自燕氏夫妇到此地亦始,他得到了密旨便是监视燕岐晟的动静,将他在西宁诸事一一禀报,又要想法子罗织罪名扣到燕岐晟头上,密告他一番。r/> r/> 只文武不同,军中诸事他打探不得,这一回西夏人入大牢倒是让他寻着了机会,暗中查出那西夏人并未死,却是被人寻了一个样貌相似的死尸顶替。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暗中谋 r/> 在这西宁府中,周亦舟若是动用官府的人去查,必是会引了对方警觉,幸喜官家早有先见之明,早早为他留下暗桩并有高手在,只要将信送到届时必有人来助他,只要想法子将那西夏人拿住,有证有据必能告燕岐晟一个里通外国,勾结外敌之罪!r/> r/> 他自是不知晓,自己的家仆王十七已是被人拿下,从嘴里掏出来不少东西。r/> r/> 只听穆红鸾有此一问,便忙问道,r/> r/> “夫人有此一问,难道是知晓此人是谁?”r/> r/> 穆红鸾娇笑一声又走近了一步,低声道,r/> r/> “大人,此人乃是西夏国有名的高手……细封延!”r/> r/> “细封延!”r/> r/> 周亦舟闻听也是一愣,细封延此人之名他也是有所耳闻,乃是西夏大族细封氏中有名的高手,西夏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r/> r/> 又听得穆红鸾低低道,r/> r/> “那大人可知他未死?”r/> r/> “哦……”r/> r/> 周亦舟脸上神情一动,身子凑了些过去,只闻得香风阵阵,神思一飘,r/> r/> “你……”r/> r/> 一个“你”字刚出口,便见对方一只素白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轻轻一指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周亦舟立时便身子一麻,说不出话来了,r/> r/> “嚯……”r/> r/> 周亦舟瞪大了眼,却听得眼前这美艳的女子娇声笑道,r/> r/> “周大人,那细封延是我放走的呢……你不是想让人寻他么?你想不想知晓他现在身在何处?”r/> r/> 周亦舟一双眼瞪得快要凸出来了,只喉咙里却是发不出一点儿声响来,目光自眼前的妇人身上移开,瞧向自己的师爷想让他呼叫外头伺候的人,却见那师爷早已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r/> r/> “嚯……嚯……”r/> r/> 周亦舟又将目光移到穆红鸾身上,r/> r/> 无知妇人……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若是……若是敢动了本官,便是……便是蒲国公府都保不了你!r/> r/> 他想叫想吼想大声斥责,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喘气声儿,却是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穆红鸾见了笑道,r/> r/> “大人不必着急,大人想说的话我自会让大人换个地儿说个够的!”r/> r/> 当下过去开了书房后窗,便有人翻了进来,周亦舟见着其中一个,一双眼都要瞪出眼眶来了,r/> r/> “嚯……”r/> r/> 那人冲着他笑了笑,拱手道,r/> r/> “本官乃是西宁通判周亦舟,还要借这位仁兄的衣衫一用!”r/> r/> 当下上来扛了周亦舟转到屏风后头,将他扔到了书房之中用来小歇的软榻之上,衣裳全数给扒了,两下这么一换,再转出来时已是同周亦舟有七八分相似了,长思又比照着周亦舟的脸庞再微微调整了一番,便有九分相似了,当下笑道,r/> r/> “你这样儿外人是瞧不出来的,只内宅里自家的夫人怕是要察觉出不妥当来!”r/> r/> 外头人不同上官亲近,但家中的妇人可是要与自家夫君亲近的!r/> r/> 那假周亦舟却是冲着一旁换了衣裳的的真周亦舟笑道,r/> r/> “周兄放心,你那夫人人老珠黄我也无有兴致,几位小妾生得虽美貌,但个个都痴缠的很,近日公事繁忙,却是无暇顾及她们呢!”r/> r/> “嚯……”r/> r/> 你们……你们是早有预谋……连我后宅之事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你们早怀有歹心!r/> r/> 长思过去扛了那眼眶子都瞪出血来的周亦舟,由另两人护着自后窗又跳了出去,转头那地上的师爷已被人给拍醒。r/> r/> 那师爷醒来瞧了瞧端坐在一旁的将军夫人,又见自家大人也坐在那处看着他,捂着发疼的后颈半晌忆起来前头的事儿,指了紫鸳道,r/> r/> “你……你……是你打的我!”r/> r/> 紫鸳冲着他微微一笑道,r/> r/> “您说甚么呢!奴婢不懂!”r/> r/> 那师爷左右瞧了瞧忙过去对周亦舟道,r/> r/> “大人,小的被人打昏了!”r/> r/> 周亦舟应道,r/> r/> “师爷,你适才乃是一时气血不畅,胸口憋闷昏了过去,哪里有人打你!”r/> r/> “这……这……”r/> r/> 师爷反手摸了颈上那一片红肿之处,r/> r/> “不对呀……大人,明明是有人打了我!”r/> r/> 说话间穆红鸾却是站起了身,盈盈一福,r/> r/> “大人,话已说完,妾身便要回去了!”r/> r/> 周亦舟也起身客气道,r/> r/> “送夫人!”r/> r/> 这厢在师爷又惊又疑又是不解的目光之中送了穆红鸾出去,回来取了一旁的茶水道,r/> r/> “师爷,怕是有些累了,先喝一口茶水吧!”r/> r/> 师爷不疑灌了一大口茶道,r/> r/> “大人,我后颈发疼,确是那丫头打昏了我!”r/> r/> 周亦舟对他笑而不应,指了那茶水问道,r/> r/> “你可知这是甚么?”r/> r/> 师爷摇头不知,周亦舟笑得诡异,r/> r/> “这乃是一杯下过毒的茶水……”r/> r/> ……r/> r/> 且不管那假周亦舟如何对心腹师爷威逼利诱,逼其就范,只说那真周亦舟被带走,却是安置在一处密牢之中,他乃是文官,十年寒窗学得文武艺卖与了帝王家,原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却那知这一卖竟连自家一个身子都给卖了进去。r/> r/> 被人弄进这地牢之中,严刑拷打,每日按着三餐招呼鞭子,打得那是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一颗忠君爱国之心也是抵消不了皮肉之剧痛,不过二日便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穆红鸾听了连夜派了人送信给燕岐晟,却是神色凝重,r/> r/> “算着日子,他们应是已过京兆府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r/> r/> 派去送信的双人四骑,日夜不歇,五日之后追上了大军,这厢亲卫来报,r/> r/> “将军,夫人自西宁派人送信来,说是有十分紧要之事!”r/> r/> 燕岐晟听得心里一凛,r/> r/> “难道是长真有事?”r/> r/> 军中之事他已是安排妥当,其余杂事尽付可信之人,只长真母子他并未交待,他素知长真能耐也是半分不担心的,但今日却有信到,却是为了何事?r/> r/> 当下忙道,r/> r/> “叫人进来!”r/> r/> 送信的人进来,却是府中的暗卫,燕岐晟更是心头一沉,接过信一把撕了看,半晌却是挑眉大笑r/> r/> “长真真是我的福星也!”r/> r/> 当下叫了人进来一番吩咐。r/> r/> 如此又往前行,一路平安无事,只到了江宁府时,便有来报却是那太尉刘通亲自前来相迎,燕岐晟闻报忙迎出帐去,见着须发皆白的刘通便要伏身行礼,刘通见状忙抢上两步过来扶道,r/> r/> “将军不必多礼!将军此一番大胜,扬我大宁国威,振我大宁士气,朝野上下无不欢欣,真是英雄出少年呐!”r/> r/> 燕岐晟忙拱手连称不敢,只说是全承明君圣德之气,大军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望南而色变,纳头皆跪服……r/> r/> 左右恭维的话儿又不要银子,说了不过磨磨牙罢了,说得人不信听得人要是信了,那也是他自己傻,怪不得旁人!r/> r/> 这厢场面话儿说了一大堆,请了刘通入大帐之中再行叙话,又坐下废话一箩筐,刘通便问那西夏王与太子何在。r/> r/> 燕岐晟请了他移驾往那关押之处详看,刘通过来果然见那囚车之中有细封圭与太子细封尚明,只他是万万没想到,细封圭见着他突然大叫一声道,r/> r/> “太尉救我!”r/> r/> 这帐中众人皆是一愣,面色各异不敢吱声,一时之间这大帐之中却是突然静了下来,刘通老儿不愧是老奸巨滑见此情形,却是沉下脸来厉声喝道,r/> r/> “尔乃西夏国主,若要求饶还请到大殿之上叩拜我主,求得我主宽恕才是!”r/> r/> 一句话说出,众人这才纷纷点头应道,r/> r/> “太尉所言甚是!一切需得官家作主才是!”r/> r/> 只那细封圭却是盯着刘通愤愤不已,燕岐晟见状忙将刘通引了出来,r/> r/> “太尉,那细封圭如今便如疯狗一般,四处乱咬,不必管会他!”r/> r/> 刘通听了一抚白花花的胡须道,r/> r/> “虽说是阶下之囚但总算乃是一国之君,还是要善待他才是!”r/> r/> 燕岐晟拱手应道,r/> r/> “谨遵太尉之命!”r/> r/> 刘通点头笑道,r/> r/> “好好好!孺子可教,前途无量啊!”r/> r/> 燕岐晟又是一番谦逊。r/> r/> 因着刘通到来,却是有官船来接,献俘的大军便转登官船,要坐船回临安。r/> r/> 在江宁府休整一日,第二日扬帆起锚往临安行去,因是官船又平又稳,又吃水极深到了夜里便未靠岸,只抛下了锚停泊在江心之中,待得一轮明月高高在天时,却听得那关押着细封圭与细封尚明的大船之上,突然转来一阵锣鼓之声,r/> r/> “来人啊!来人啊!”r/> r/> 燕岐晟在前头那船人听得喧哗,忙自床上翻身坐起,拉开舱门一看,却见得亲卫跑来禀道,r/> r/> “将军,那细封圭与细封尚明被人杀了!”r/> r/> “什么!”r/> r/> 燕岐晟虎目圆瞪,几步到了船尾甲板之上,往后面那艘船望去,却见得一片火把通明,今日当值的关飞鹰,高大的身影正在甲板之上来回奔走,r/> r/> “给我搜!给我搜……把人给我搜出来!”r/> r/> 燕岐晟见状也等不得小船慢悠悠划过去,却是提气纵身人便立在了那船首船尾相连的粗大缆绳之上,那缆绳晃了几晃,又摇了三摇,燕岐晟的一双脚便如粘在了上头纹丝不动,一个高大的身子如风中的柳叶飘来飘去,却是并不掉落。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夜刺杀 r/> 燕岐晟立在那粗大的缆绳上,身子晃了几晃,待得稳住之后,脚尖一点人已飞掠到两船之间,再在绳上一点,人便落到了甲板之上,关飞鹰见着他拱手急道,r/> r/> “将军!”r/> r/> 燕岐晟沉下脸问道,r/> r/> “怎么回事儿?”r/> r/> 关飞鹰应道,r/> r/> “西夏王被人刺杀了!”r/> r/> 燕岐晟闻听一言不发,大踏步去了底舱之中,果然见得那西夏王细封圭被人一剑割破了喉咙,瞪大了眼做死不瞑目之状,燕岐晟过去一摸尸体,却是犹带着体温,喉头处的伤口还在出血,看来是刚死不久。r/> r/> 另一旁的细封尚明也是伏倒在地,燕岐晟过去将他翻过身子来,胸前中了一剑,伸手一探鼻息之间,竟还有一些气息,当下忙道,r/> r/> “这个还有气息,快叫人来施救!”r/> r/> 关飞鹰见状忙传下令去,燕岐晟阴着脸起身,目光在这底舱中巡视一番,阴着脸道,r/> r/> “这乃是封密的底舱,外头不但有三重看守,门上还有铜锁锁门,刺客是如何打开舱门的?”r/> r/> 关飞鹰忙道,r/> r/> “将军,今夜轮到末将值夜,钥匙一直随身携带,又有末将一直带着兵士在这附近巡逻,每隔半柱香便会巡过此地,并没听到任何动静!”r/> r/> 燕岐晟闻听不由冷冷道,r/> r/> “刺客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这乃是御造监造的官船,全数用了五指厚的硬木所制,关上了门任里头如何呼喝,外头都不会听到的,你们自然听不出动静来……”r/> r/> 顿了顿又道,r/> r/> “不过……即然不是从外头进来的,自然便是在这里头……”r/> r/> 目光在舱中游离,r/> r/> “给我把这里一寸寸的仔细搜查!”r/> r/> 立时便有一队兵士进来,人人手拿火把将这小小的一个底舱照得如同白昼,众人用刀柄一点点的敲打,果然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有人叫道,r/> r/> “将军,这处有空洞之声!”r/> r/> 燕岐晟过去手指关节在墙壁之上轻轻叩响,果然声响不同,曲指成爪功力灌注之间,坚硬的木料竟如豆腐一般,被生生插入五指,再往外一提,r/> r/> “咔……”r/> r/> 一声,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便被生生提了出来,露出一个可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来,燕岐晟拿了火把照了照,冷冷一笑,r/> r/> “果然是有内奸!”r/> r/> 这官船底舱乃是分隔了几间,中间最大的一间便是用来关押西夏王与太子的,若不是有内奸,且事先在隔墙之中弄出来一个活动的木板来,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将细封圭杀死?r/> r/> “关飞鹰!”r/> r/> “将军!”r/> r/> “将这船上所有人统统给召到甲板之上!”r/> r/> “是!”r/> r/> 这船上本就是单独关押西夏王与太子的所在,上头除了看守的兵士便只有操船的船工,全数人聚到了一处。r/> r/> 要查内奸说起来也是十分简单,一人行踪需得寻出三人可相印证,若是不能分说明白便以内奸论处,除却巡逻的一队自然好相互做证,旁的兵士都是八人一舱睡在一处,入睡之时各人能相互做证,只其中两人,一个是船上的伙夫,在灶间做吃食,另一个叫做林有旺的兵士却是脸色惨白,紧咬双唇。r/> r/> 燕岐晟看了看他,让人将他拖了下去,r/> r/> “给本将军好好审审!”r/> r/> “是!”r/> r/> 处置完船上的事儿,便有人来报,r/> r/> “将军,太尉有请!”r/> r/> 燕岐晟嘴角一勾,便坐了小船到刘通那船上,厅堂之上灯火通明,刘通双眉紧锁端坐在上方,见燕岐晟进来行礼却是喝道,r/> r/> “燕岐晟你可知罪!”r/> r/> 燕岐晟低头拱手,r/> r/> “大人为何问罪,末将不知何罪之有!”r/> r/> 刘通闻言气得胡子一翘,重重一拍身旁桌面,r/> r/> “你还敢嘴硬狡辩,那西夏王在你的看守之下居然被人所杀,你这乃是玩忽职守之罪,你还有何话说!”r/> r/> 言罢又左右四顾,大声喝道,r/> r/> “来人!给我将这小子拿下,待得入京,本官要押着他亲自上大殿请陛下治罪!”r/> r/> 这厢果然左右跳出了早已埋伏好的人来,大声叱喝着便要逼上来,燕岐晟身后自有亲卫,见状立时伸手去拔腰间佩刀,r/> r/> “你们谁敢!”r/> r/> 一声唿哨,外头值守的兵士立时冲了进来,将燕岐晟团团转在当中,刘通手下之人见状也拔刀在手,逼了上来。r/> r/> 刘通见状混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阴恻恻道,r/> r/> “燕将军,你这是何意?那西夏王细封圭之死你有不可推卸之责,老夫身为你的上官,拿你有何不妥,你竟敢持器反抗,你这是想造反不成!”r/> r/> 说罢一摆手道,r/> r/> “来人!将这一帮忤逆叛乱的贼子拿下!”r/> r/> 说话间刘通的人又逼近了两步,燕岐晟这手下一干人本就是骄兵悍将,除了燕岐晟谁都不服,如何肯束手就擒,当下自然便要举刀还击,刘通见状面上不显,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得意,r/> r/> 那西夏王之死不过一个由头,料准了燕岐晟此子心高气傲,必不甘受辱,若是动起手来,便是再有理也说不清了,正好可扣他一个反上谋逆之罪,届时我看你燕韫淓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救不得你儿子,便是连你自己也要跟着牵连进去。r/> r/> 正此时燕岐晟却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了刘通道,r/> r/> “太尉,太过心急了!”r/> r/> 刘通闻言冷冷道,r/> r/> “本官有甚心急的!燕将军少要砌词强辩,还不乖乖放下手中兵器,跟了老夫到陛下面前请罪!”r/> r/> 燕岐晟笑道,r/> r/> “太尉这是因着西夏王细封圭之死,要治我的罪!”r/> r/> 刘通应道,r/> r/> “细封圭死在你的看押之下,自然要治你的罪?”r/> r/> 燕岐晟笑应道,r/> r/> “若是那细封圭没死呢?”r/> r/> 刘通一听心中一沉,立觉不妙当下大喝道,r/> r/> “胡说八道!前头有人来报,说是那西夏王被人一剑割喉,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哪是你三言两句就能脱罪的!”r/> r/> 当下一挥手道,r/> r/> “动手!”r/> r/> 这时节燕岐晟手下一干人等早已得了信,冲上了刘通的座船之上,又自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刘通的人给围了起来,刘通见状心知这先下手为强不成了,便对众人大喝道,r/> r/> “燕岐晟反上谋乱,你们若是跟了他行事,小心九族不保,妻儿难安!”r/> r/> 只燕岐晟手下个个阴沉脸色,手中兵器明晃晃闪人眼,双眼间杀气森森逼人胆,众人都是静默无声,目光看向燕岐晟,只待他一声令下必是血溅当场之势。r/> r/> 燕岐晟却是哈哈一笑,伸腿儿一勾便将一旁的凳子勾到了脚下,一屁股坐了上去笑着连连摇头道,r/> r/> “太尉,您真是太急了!末将话还未说完,您便急着杀我,难道是……做贼心虚么?”r/> r/> 刘通打了一个哈哈强笑道,r/> r/> “笑话!老夫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心虚之处?”r/> r/> “即是如此,太尉不如听末将一言如何?”r/> r/> 刘通目光在四面一扫沉声道,r/> r/> “燕将军有话可面圣时再讲,只这渎职之罪,燕将军是如何狡辩也无法开脱的!”r/> r/> 燕岐晟笑道,r/> r/> “太尉放心,这罪末将可是担不起的!”r/> r/> 当下双掌一击,r/> r/> “来人啊!将人带上来!”r/> r/> 说话间,外头众人分开一条通道,果然有人领了两人大步走了进来,领头的乃是那钻天豹,进来拱手道,r/> r/> “将军,西夏王细封圭与太子细封尚明带到!”r/> r/> 让开身形去,后头现出细封圭与细封尚明来,燕岐晟笑道,r/> r/> “太尉,请看!这乃是西夏王与太子,末将身负重任不敢有所懈怠,早已将此二人藏匿在隐蔽之地,另用了两人代替,就今晚之事看来,末将这一番布置倒是颇有先见之明!”r/> r/> 说罢哈哈一笑,眉头微挑很是挑衅的瞧着刘通,r/> r/> “如此一来,倒是让某此暗中使阴招的小人失算了!”r/> r/> 刘通见状立时眉头一挑,心知不好,r/> r/> “这小子看来是早有准备,看来此计应是失败了!”r/> r/> 他只当计谋失败,心中正自懊恼,r/> r/> “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让这小子察觉,还是……这小子天性谨慎正巧解了这一计?”r/> r/> 只此时想这些也无用了,他乃是积年的老狐狸,城府十足的深同,当下哈哈大笑起来,r/> r/> “好好好!这西夏王事关重大,不得有失,老夫也是一时情急,燕将军能有此布置自然是最好!好好好!”r/> r/> 当下冲着众人一挥手道,r/> r/> “尔等忠心职守,个个有功,人人有赏!”r/> r/> 转头喝道,r/> r/> “来人啊!传老夫的令下去,犒赏众将士!”r/> r/> 只他这场子还未圆回来,却见得细封圭突然双眼圆睁,冲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当众大骂道,r/> r/> “刘通,你这老贼!少在这处贼喊捉贼,嫁祸他人……”r/> r/> 刘通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冲上来,一时被他抓了个正着,忙去掰他的手喝道,r/> r/> “西夏王,你待如何?快放手!”r/> r/> 细封圭叫道,r/> r/> “老贼,我每年送了多少银子给你,便是熔成水都够装一个湖了,现下看我们父子落魄了,想要杀人灭口了,幸喜的燕将军早做了准备,若是不然我们父子做了刀下亡魂,岂不是有冤无处伸!”r/> r/> 刘通闻言大怒,r/> r/> “你胡说甚么!”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殿上争 细封圭闻言惨笑一声, “哈哈!我胡说……我胡说……本王现下就要揪着你上临安去,在你们那陛下面前与你好好对质一番,刘老贼……本王死也要拖了你垫背!” 刘通气得一张脸通红,白白地胡子抖得似要掉下来, “你……你……你敢污蔑老夫!” 说话间一拳头打在了细封圭的面上,那细封尚明见自己老子被打,立时便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燕岐晟眼看着细封尚明在刘通的脸上重重揍了几拳,又刘通身旁的人回过神来便要去按着细封氏父子,忙站起身喝道, “护着西夏王与太子,小心有人趁乱刺杀!” 燕岐晟手下的人立时呼拉冲上了去,只那钻天豹坏心的很,冲身边的一使眼色,他身边的是些山上下来的老兄弟,一个眼神立时明白,却是冲过去将那刘通的人给格了开来,口中吆吆喝喝道, “怎么着!怎么着……要刺杀西夏王是不是?” “刘通的人想刺杀西夏王灭口了!” “杀人灭口啦!” 刘通的人并不多,被这帮兵士一窝蜂上来隔开来,眼睁睁瞧着自家年老体衰的主子被西夏王与太子两个成年的汉子按在地上揍,细封尚明一面打一面口中污言秽语骂个不停,又是汉语又是西夏语,那架势只刘光武可与之一拼。 刘通被人压在下头动弹不得,只脸上挨了好几下,拳头使不上,便伸手一抓,抓在了细封圭的头上,一把揪着头发,扯下来照着耳朵上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 细封圭发出一阵鬼哭狼嚎之声,耳朵上便有血流了下来,细封尚明见状大怒,实则他也是酒色掏空的身子,打人实在不行,见刘通咬他老子,便一脚踩在了刘通裆部,刘通立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唤松开了口。 一旁的钻天豹看得双腿一夹,咝咝两声,一脸肉疼的样儿,一旁的力金刚白了他一眼, “又不是踹你,你怕甚么?” 钻天豹小声道, “这小子看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真会下阴招!” 力金刚应道, “怕甚么,刘通那老儿这把年纪,那劳什子同你一般……也无甚用了!” 钻天豹一听愠道, “胡说八道,爷爷这可正是龙精虎猛,横扫天下之时呢!” “嗤……” 力金刚上下扫量他一番, “还横扫天下呢!对着你那些肚兜儿横扫?” 钻天豹听了勃然大怒,撸胳膊挽袖子正要说话,却听得燕岐晟嗯哼一声,两人接令忙上前去将打得正酣的三人分开,燕岐晟看了看细封圭父子, “快快快!请了大夫好好给西夏王与太子瞧瞧,莫要因着与太尉相斗,落下了病根儿,以后面圣本将军不好交待!” 细封圭应道, “燕将军不必担心,面圣之时本王自有分说,决不会连累将军!” 说罢咝咝叫唤着伸手去摸耳朵,燕岐晟见状忙道, “即是如此,不如由本将军另派了船和可信之人请二位移驾,也免得……有人公报私仇,再遭暗算!” “正是!” 细封氏父子同声应道,恨恨瞪了一眼被扶了起来,狼狈不堪的刘通一眼,气得那老儿差点儿一口气没有上来,又仰倒下去。 燕岐晟让手下人护了细封氏父子离去,回身又毕恭毕敬对着刘通行礼, “即是西夏王父子平安,末将有职责在身,不敢多留,还请老大人好生歇息,少操些心思才是!” 当下转身哈哈一笑领着人潮水一般撤去,刘通气得大叫, “竖子欺我!竖子欺我!” 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下头人忙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茶,又是去叫随军的大夫,却有人应道, “大夫去医治西夏王与太子了,还请稍等!” …… 这一番计谋未得逞,却是不过两日献虏的大军乘船回至临安,燕守敬还未得到消息,正一心期盼的等着刘通押了那燕岐晟回来,闻听得大军入城,便亲自领了百官出临安城二里相迎,众百姓闻听此事也是个个夹道相迎。 大宁立国二百年,除却开国时有四海来夷,八方来拜,似这般连一国之君都被俘虏回朝之事,还是头一回得见,可谓的是扬眉吐气,一扫多年阴霾,自然个个欢欢喜喜翘首以盼。 眼见得大军自码头上下来,打头的却是那燕岐晟,端坐在銮驾之上的燕守敬一见神色阴沉了下来, “刘通怎么办的事儿!” 朕还等着当着文武百官,城百姓的面好好杀一杀那小子的威风,当着众人下旨治了他的罪,让他翻不了身! 为何他还好端端在这处,耀武扬威的样儿看得人想冲下去捅他一剑! 只他瞧着燕岐晟不顺眼,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一位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的将军,大踏步行下船来,一身铠甲在阳光之下隐隐泛着光芒,头上红缨随风飘杨,说不出的豪迈英武,让人心生倾慕。 又见着另一船上被推下来关押着西夏王与太子的囚车,人群之中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大宁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一阵山呼,燕守敬见状也管不了心里怎么想,只得强笑着自那銮驾之上下来,缓缓步向码头之上走来的燕岐晟众将, “万岁!” 众将单膝跪拜行礼口呼万岁,燕守敬亲自上前搀扶了燕岐晟起身,大笑道, “吾弟真乃朕之千里驹!” 当下手拉着燕岐晟的手与他一同往前走,沿途之上众百姓山呼万岁,纷纷跪倒,两人行至銮驾之上,燕岐晟扶着燕守敬上銮驾,自己再翻身上马,跟在后头一同入城。 因着这一场大胜,临安城中要欢庆三日,燕守敬下旨可通宵歌舞饮酒皆不禁,百姓倒是十分欢喜,只大殿之上燕守敬的脸此时却是一阵青一阵白,旁的不为只为那西夏王父子上得殿来,众朝臣见了下头一阵骚动, “这……” 燕守敬沉下脸来问燕岐晟, “燕将军,为何西夏王父子一脸是伤,堂堂一国之君虽说战败被虏,但朕也曾下旨要善待于他二人,你这是抗旨么?” 还未待燕岐晟说话,下头跪着的细封圭父子立时跳起来叫道, “陛下,吾王与王儿身上的伤非是燕将军所为,乃是那刘通老贼所伤!” 百官一听俱皆哗然, 这……这太尉他老人家倒真是老当益壮,一人单挑西夏王父子,这是嫌自己没有上阵杀敌以报皇恩,在路上也要与那细封氏父子切磋切磋? 燕守敬这才想起来,适才当着众百姓的面,未来得及问起刘通来, “太尉何在?”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太尉大人应是还在后头!” 说话间果然见有人跌跌撞撞入了殿,却是青头肿面的太尉刘通,众人一见不由扯了袖子躲在后头发笑,老太尉这样儿……亏得守宫门的侍卫认得出来,若是换了我来只怕早拦在外头不许进来了! 那刘通一张脸肿得发了亮,双眼眯缝着,勉强看得清人,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青青紫紫,红红绿绿如开了染料铺子,上得殿来扑倒在地,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臣……臣……” “臣”了两个字还未等多说,却见那细封圭抢上前一步,将头上缠得白布解开,露出差点被咬掉的耳朵, “陛下,本王虽是占败但士可杀不可辱,刘通老贼动手先打人不说,还状如疯狗般开口咬人……”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啊……乃是他们找我呀!” “陛下……陛下……刘通派了人来暗杀于我们父子,企图杀人灭口以掩盖他私通外国的罪行,他是怕我们父子到了临安将他所做之事数供出啊!”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陛下……这分明就是燕岐晟与细封氏父子勾结陷害老臣啊!” “你才是胡说八道!若是不燕将军保护,我与父王早已被他杀啦!” …… 这三人在殿上指头划脚,叫叫嚷嚷,闹得燕守敬一个头两个大,满朝的文武听得是目瞪口呆,暗中吐舌头, 这可是堂堂当朝太尉…… 这可是堂堂一国之君与太子呀…… 如乡间泼妇一般撕打不说,竟还使了嘴来咬,现下又在这议事的大殿之上,又哭又闹眼泪鼻涕横流,相互指责谩骂, 这……这还是堂堂一国高官,还是一国之君么? 燕守敬被他们闹得实在烦了,忙大喝一声道, “够了!” 待得下头一静,转头问燕岐晟, “燕将军,这到底是甚么回事?西夏王可是在你的护卫之下入的京,为何会与太尉发生争执?” 燕岐晟伸手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道, “陛下,此事臣实是冤枉啊!” 当下将他们一路行来如何如何,那刘通前来接应,过后夜里有人刺杀又如何如何,之后西夏王指责刘通杀人灭口如何如何,其间自然少不了说那送银子的事儿,刘通听得连叱胡说,细封圭父子听得却是连连点头, “燕将军说的是!燕将军说的是!” 燕守敬听得眉头大皱, “刘通,西夏王所言可是当真?”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府中宴 燕岐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若是刘通真里通外国,那也同样轻饶不得! 刘通此时自然要叫冤, “陛下老臣冤枉啊!” 细封圭跳着脚的骂道, “你冤枉个屁!还敢称冤枉……陛下!本王有证据,有刘通与西夏贵族来往的书信!” 此言一出百官相顾立时变了脸,这骂归骂,打归打,若是有了实证……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刘通一听顾不得头疼胯也疼,跳起来吼道, “胡说!老夫行事向来谨慎,决不会有书信落到你们手里!”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立时死一般的沉寂,百官却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成了木雕泥塑,细封圭父子得意洋洋瞧着刘通,刘通呆在那处,脸上青肿一片瞧不出甚么脸色,只一个佝偻的身子微微的发着抖,燕岐晟眼瞧着刘通嘴角一勾,蒲国公燕韫淓上前一步高声道, “陛下,此事事关朝中重臣,又牵涉西夏国君,还请陛下下旨彻查,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还需要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是!” 燕守敬目光森冷在刘通的脸上扫过,又扫过燕韫淓父子,与那细封氏父子,良久才点头道, “准奏!” …… 燕岐晟回到了蒲国公府上,燕韫淓瞧着比自己更加高壮的儿子,早已笑得忘记说甚么好了,燕岐晟坐在书房之中任自家老子笑着看了半晌,终时被看得后背发毛,放了手中茶盏抱怨道, “爹,您还要看多久,说不说正事儿了!” 燕韫淓仍是笑,开口问他道, “长青这一回倒是料敌于先,刘通那老儿怕是要栽了!” 虽说比计划了快了几分但胜在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后头接着发力,刘通老儿这一回便是在劫难逃! 燕岐晟却是笑着摆手道, “说起来惭愧,这一回不是儿子早有预料,乃是长真的功劳!” 当下将那细封延与四丫的事儿一讲,又说了如何因此牵出来周亦舟,又有周亦舟如何买通了自己下头人,暗中配合刘通刺杀那西夏王父子,好让刘通扣了罪名在自己头上, “哼!那刘通老儿拿话激我,便是欺我年少气盛,只要敢反抗便是有理也变做无理……再有周亦舟密信送入临安,必告我一个勾结外敌忤逆谋反之罪!” 燕韫淓闻言冷笑连连,想起前头刘通入大内之事,怒哼道, “此事只怕幕后支使者便是燕守敬!” 燕岐晟应道, “爹爹不必着恼,燕守敬不过就是个纸老虎,根本无甚可怕,反倒那辽人如今越发势大,倒让儿子忌惮,还有北面冷寒之地,有赤真族越发壮大,这些才是心腹大敌,如今不拉燕守敬下马,只因外有强敌,朝中不宜动荡罢了!” 燕韫淓点头道, “吾儿所见甚是,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若是因着内斗毁了这燕氏的江山,爹爹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顿了顿道, “先将刘通老儿收拾了,再将他的余党铲除,朝中肃清之后,看他燕守敬还能寻到甚么人可用!” 父子俩在书房之中商议一番正事,又召了燕大等诸管事进来拜见世子,众人见了燕岐晟都是十分欢喜,当晚又设了家宴,众人欢聚一堂,自然是将燕家二郎也请了过来。 燕岐晟离开时燕岐瑜还小,记事后这也是头一回见着自家这位大哥,这厢好奇的瞧着眼前高大威武的男子, “大哥?” 燕岐晟上下打量他,见模样生得倒与玉姨娘相似,小模样很是俊秀,不过再俊秀也比不上自家儿子那张可称妖孽的脸,算起来燕二郎比自家侄儿大不了多少,燕岐晟瞧着他只觉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当下哈哈笑着伸手捏他的脸, “小子,你在家里读甚么书?” 他在军中呆惯了,在家里对付丑奴便是这般毛手毛脚,两父子闹惯了自然不觉,只燕家二郎是被玉姨娘宠惯了,又燕韫淓是谦谦君子,亲近时至多抱一抱,少有这般上来便动手的,燕二郎只觉脸上一紧,脸皮子上一疼,立时眼泪花儿便包在了眼眶里,哇哇大叫道, “好疼!” 燕岐晟见状他却是哈哈大笑,更加恶劣的再捏了捏他,对燕韫淓道, “这小子怎得这般不禁玩儿?” 燕韫淓见小儿子哇哇大哭却是半分不为所动,对大儿子道, “他在府里娇惯着呢!” 燕岐晟闻言很是无趣的放开燕二郎的脸,摇头皱眉, “生得细皮嫩肉的哪儿像个小子,分明就是个娘们儿!” 那像自家儿子,看着生得嫩实则皮实的紧,便是按在膝头上狠狠揍,这小子连眉毛都不会动一根,可经打又经摔了! 一旁的燕二郎一面抽抽噎噎的,一面抬了眼来狠狠瞪了燕岐晟一眼, “大哥真坏!” 燕岐晟只是哈哈的笑,又去扯他头上的小抓髻,冲他扮了一个恶狠狠的鬼脸, “大哥就是坏,不过我明儿要跟了几个朋友出去跑马,你若是够胆儿便跟着来……你敢不敢?” 听说能骑马燕二郎立时心思大动,又有畏惧自家的小脸儿再被捏,当下轻声问, “我敢跟你去,不过却不想被你捏脸!” 燕岐晟装模作样的沉下脸道, “你若是想跟着我,便要被捏脸!” 燕二郎闻言立是垮了脸,咬着唇立在那里想了半晌,捏着小拳头道, “我去!” 一派慷慨就义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燕韫淓难得对燕二郎和蔼了些,招手叫他过来,叫了人给他倒果酒吃,燕二郎坐在席上见这一桌人开怀畅饮,谈笑不忌,每逢举杯同贺,燕韫淓都教了他如何握杯,如何同人行礼同饮,如何倒酒等等,却是头一回将他当做成年男子一般教导,燕二郎一夜都兴奋莫名,到后来竟学会了如何持壶在一旁伺候众人,见着人杯中空了便去倒满,引得众人哄笑,只称二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灌醉…… 如今闹到了三更,燕韫淓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挥袖子道, “罢了!罢了!散席!” 众人这才告辞,只燕韫淓带着燕岐晟回菩提院中去,燕二郎还想跟着去,却被有七分醉的燕岐晟提了衣领子在半空之中晃了晃, “小子!回去睡了!” 燕二郎不依还想闹一闹,却是被燕岐晟手一甩,将他甩进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奶娘怀里, “把这小子带回去!” 说罢管也不管燕二郎就撩袍子跟着燕韫淓进去了。 不说燕氏父子在书房之中彻夜长谈,却说燕二郎回到院中,三更天的时辰竟是精神奕奕半分不闹觉,进来拉着一直等着的玉姨娘叽叽喳喳的讲席间的事儿,又说燕韫淓如何教他敬酒,又说燕岐晟生得如何高大,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此时间早已将自家被捏脸的事儿给抛到了九宵云外去了,连觉也不睡,只嚷嚷着要小丫头翻箱子找衣裳,又埋怨玉姨娘, “姨娘为何没有给我做骑装,明日我要同大哥去城外骑马!” 玉姨娘听着吓了一跳, “你这般小如何能去骑马!” 当下忙哄他道, “二郎要学骑马待以后大些,让你父亲请了骑师专教授你就是,现下你年纪太小若是从马上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燕二郎听立是哭闹起来, “我要跟大哥去!我要跟大哥去!” 玉姨娘如何能放心让他跟了燕岐晟去,只哄了他道, “你大哥出城是有事,你跟着去拖累他,以后得了空让他在府里教你!” 燕二郎那脾气早被他宠坏了,如何肯听她的,却是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天亮时他才实在撑不住,哭着睡着了。 待到燕岐晟一夜未睡自菩提院回九曲湾,一面入了浴桶之中洗浴,一面叫了有金吩咐道, “估摸着之后夫人与丑奴要回临安了,这院子里的东西也陈旧了些,怕是要重新布置一下,你去寻了五管事让他吩咐人好生打理一番!” 有金听了笑道, “世子爷,这事儿您不必操心了!前头您在宫里时,小的先回了府,那时就听说燕五管事早已请好工匠了!” “请工匠?请工匠做甚么?” 有金笑着递上浴巾, “哎哟!我的世子爷您这是不知晓吧,依小的瞧着如今在国公爷眼里,我们家小爷才是头一个金疙瘩,国公爷一听你自西夏大胜而归便说小爷要回来了,说是住在这弥蕙屿上太挤了,要单给小爷辟一间院子!” 燕岐晟听了哑然一笑, “我倒是将爹爹忘记!” 当下点头起身, “他老人家即是要折腾便随他老人家高兴吧!” 这弥蕙屿占地甚巨,占的乃是一座湖心的小岛,山上便是御风院如今已很少用了,他本想着让丑奴住进自己的旧居去,那是依山势建的三进的院子,丑奴住进去加上伺候的人是足足够了。 再有他们住在下头九曲湾离得也近些,丑奴也不会与长真分得太远。 只偏偏爹他老人家生怕委屈了孙儿,要在外头建院子,若是丑奴回来不肯领情,可怪不得我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刘通倒 即是爹爹要管便由着他老人家高兴便是! 燕岐晟出来换了衣裳用了一些吃食,便精神抖擞的领着人要出府,想起自己昨晚上许了燕二郎,便叫有宝去叫人,有宝嫌走路慢便在府里打马过去,不多会儿神色怪异的回来道, “玉姨娘说了,二爷闹了一夜,现下才睡着,又年纪小了些,待长大些再陪世子爷骑马!” 燕岐晟闻言一晒,微微一笑, “即是如此便罢了!” 当下就将此事抛在脑后,带着人出了府。 刘通之事有燕氏父子在背后推动,自然极是顺利,待到三司升堂,有那西夏王细封圭父子的证词,便可让人封府搜查,却是由安定侯之子司徒南亲自带着人入府,将刘通这府上由里到外,由上至下,便是连小娘子的闺房,礼佛的佛堂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果然在这刘府之中搜出来三间密室,一间藏了书画,一间藏了珍宝古玩,还有一间却数都是成堆的金砖,据说打开之时金光闪闪晃人眼晕,司徒南又亲自在刘通书房的密处搜到数封信函,里头数都是与西夏、辽国甚至赤真人的通信。 司徒南将东西一一亲手封箱装好,亲自押着车队送入了宫中,燕守敬正在早朝,看着这些东西立时气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差一点儿当场吐了出来。 重重一掌拍在了箱盖之上,气得一个身子乱抖,牙关咬得咕咕作响,脑门上青筋暴跳, “刘通老儿,你欺朕太甚!” 当下提了那刘通到了御前,一本厚厚的册子摔到了刘通的脸上,燕守敬的声音冷如寒冰, “刘太尉,你乃是三朝老臣,想当年先皇在时对你信任有加,授你太尉之职,掌管天下兵马,而朕……朕也一直待你不薄,你已是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你还有甚么不满……竟还要勾结西夏、辽人为祸大宁!” 刘通被人提到这处见得这一殿的东西摆放,却是神色平静, 他在天牢之中早已想得通透,明知落入了燕韫淓父子手中想脱身是不能了,他虽多年的行事谨慎,自认没有把柄落下,只若是有心想栽赃以燕氏父子之能,必可做得天衣无缝! 可恨自己谨小慎微多年竟是阴沟里翻了船,怎么也没有想到细封圭竟与燕岐晟联手坑了自己一把,这坑实在挖得大了些,自己掉进去便没法子再起身了,再由燕氏父子往里拼命填土,自己一族上下只怕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事到如今早已无可施法,生死不由己,死便死了,老夫这此年也是够本儿了! 刘通想通关节反倒从容起来,拿起落到地上的册子翻了翻,微微一笑冲着一旁伺立的司徒南笑道, “安平候世子倒是个一心为公之人,老夫这府上的东西,你倒是查抄的清清楚楚,没有多一样也没有少一样!好!” 燕守敬听得更是怒不可遏,上去一脚踹在他胸口之上, “刘通!你这老贼,你说……你到底为何这么做?你对得起大宁,对得起先皇,对得起朕么!” 刘通倒在地上却是仰天大笑,半晌爬起身来应道, “大宁皇帝陛下,跪拜了你这许久,老夫也是跪够了,你切莫叫我刘通,老夫姓萧,本名萧成刚,乃是当今辽国萧太后亲生的兄长!” 此言一出在殿上之人都是大惊,刘通立在当场环顾众人却是哈哈大笑,拿手一一指点道, “你们这帮子蠢货!与老夫同殿为臣多年,竟没有一个能瞧出老夫的身份来历!” 满朝众臣皆是一默,这也不是他们愚笨,却是那河间府确是有一位姓刘名通举子赴京赶考,只他赶考路上遇上劫匪落了个身首异处,便被这位大辽来的密探萧成刚,冒名顶替拿了路引考籍到的临安。 偏偏这位萧玉刚乃是出身辽国萧氏,自小仰慕中原文化,四书五经学的通透,满腹的经纶入临安,竟是考取了功名,挤身大宁官场,又惯会见风使舵,钻营逢迎,便这么一步步往上走,得了官家青睐直到位极人臣,在大宁官场四十五载沉浮走到了如今! 刘通见满朝不应又是一阵大笑, “老夫这么些年来对辽国可谓是忠心耿耿,为了大辽娶了大宁女子,生了大宁儿女,姓了一辈子刘姓,到如今临死总算能再称一回萧成刚,便是死也要好叫你们知晓,老夫乃是辽国萧氏……萧成刚!” 燕守敬听了此言,只觉得双眼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 万万想不到啊!万万想不到啊! 堂堂大宁朝太尉竟是辽人,这么些年难怪得我大宁对外用兵屡战屡败,屡败屡降,对异族伏首称臣,白白将大好的江山拱手送人,白白送了多少金银财帛出去,却原来是这老贼从中为害! 燕守敬气得手指头乱颤,指着刘通骂道, “你这忘恩负义,辜负君恩的老贼,朕要将你碎尸万段,九族夷!” 刘通闻言哈哈大笑, “多谢陛下!臣当年只身来了大宁,享尽荣华富贵,走时还有妻儿相伴,臣此生足矣!” 说罢便一阵猖狂的大笑,满朝文武变色,只却无一人敢跳出来说话,想这刘通老儿权倾朝野之时,在殿上的诸人哪一个没有上门拜见,巴不得能上了刘太尉这艘大船,如今到这情形,摆明了他已是不怕死的疯狗一条,跳出去让他咬上一口,他死了不打紧,自己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要受连累! 只其余人不敢说话,却有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当殿行礼高声道, “陛下,臣有话说!” 燕守敬一看竟是自家那可恶可恨的堂弟,却是一甩袖子坐回了龙椅之上, “燕将军有话便讲!” 燕岐晟立在那处眯眼儿瞧了瞧负手而立的刘通,却是高声道, “陛下,这萧玉刚在我大宁为祸多年,实乃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只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赎其罪,臣启陛下,这老贼一心尽忠辽人为祸大宁,还想着死后留名,倒不如将他千刀万剐之后扔入乱葬岗之中,对外只称太尉刘通犯下贪污渎职之罪,一家老少发配边军,世代不得回京,子子孙孙都要为大宁戌边杀敌,且专杀辽人!” 此言一出燕守敬听了沉思片刻, “好!准卿所奏!” 即是这刘老儿一心为辽人从容赴死,便让他的子孙后代为其赎罪,再将他投入乱葬岗中,辽国回不得,大宁容不下,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 刘通闻言瞠目欲裂,扑上前来便要与燕岐晟拉扯, “燕岐晟,都是你害老夫,老夫要杀了你!” 若不是你们父子,老夫如何能落到这般田地! 燕岐晟却是冷笑一声,抬脚踹中了他的腹部,刘通立时跌飞出去,他高声喝道, “殿前侍卫何在?还不将这老儿拖下去!” 当下又高声启奏道, “陛下,老儿在朝中这么些年来苦心经营,党羽遍布,说不得还有那暗中里通外国之人,臣启陛下必要一查到底,无论何人何职皆不能姑息养奸,如此才可肃清朝野,还大宁朝廷一个清明!” 此时间也容不得燕守敬说个不字,只得点头应允。 有了这一道圣旨,燕氏父子却是借势大展拳脚,先是以兵部之名下了调令,调了燕岐晟回京,出去时乃是下军指挥使,回来已是上四军中神卫军指挥使,都是指挥使只如今的权力却是比前头大了不知多少。 只燕岐晟还需得先回西宁,与韩伏虎将权责交接一番,待得燕守敬下了旨意之后便带着大军星夜兼程回转西宁,待走到了半路之上便有临安传出消息,太尉刘通因贪赃枉法被官家凌迟处死,家中男丁数充军塞外,遇赦不赦,世代守边,女眷十二岁以上数充为了官女支,十二岁以下数打为了奴仆,只却没有牵连刘氏其余族人,也算是没有伤及无辜。 燕岐晟赶路回了西宁,随行还带了一名文官,却是那朝廷委派接任西宁通判周亦舟之职的邹勄。到了西宁府衙之中将吏部的调令一奉,周亦舟接过来一看,立时哈哈大笑拱手行礼, “邹大人,一路辛苦了!” 邹勄笑道, “为朝廷办事不敢言辛苦,公事紧急,吏部的公文提到,需得周大人三日之内交托公事,即刻前往临安述职!” “即是如此,邹大人,请入内堂!” 当下请了师爷与下头众小吏,与那邹勄交待公事,待得三日之后周亦舟便带着家眷赶赴临安,只这位周大人实在运气不济,眼看着要高升了,竟是在坐船之时偶遇风浪,一个不慎摔下了河去,却是尸首都寻不到了! 周亦舟家眷遍寻不着他的尸身,只得报了吏部,得了一笔安家的银子,又带着周亦舟多年的积蓄回了家乡,此事便不再提。 说回燕岐晟回到西宁,那细封延的伤已是养得大好了,燕岐晟见着他却是哈哈大笑,过去揽了他肩头道, “细封兄,没想到我们现下竟要成连襟,倒也真是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歪桃花 细封延将养这些时日是与四丫一起呆在山中,两人正是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之时,眉宇之间阴霾散去不少,人也养得壮实了些,与燕岐晟见面也笑了出来,r/> r/> “缘分确是奇妙!我前头还当这大宁朝中只燕兄一人可做对手,如今看来真是井底之蛙不知深浅!”r/> r/> 燕岐晟看了一眼正与四丫并立说话的妻子,又是一阵大笑,r/> r/> “细封兄,近日武艺可有提升?”r/> r/> 细封延一阵苦笑拱手对他道,r/> r/> “小弟旁的不佩服,只佩服燕兄有妻如此,实在大福!”r/> r/> 至于这大福能不能消受,便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了!r/> r/> 这些日子他身上的伤刚好些,自家这位未来大姨姐便打着切磋的名号,隔三岔五便出城来与他较量一番,每回不打得他落花流水是决不收手!r/> r/> 更且也不知在四丫面前说了甚么,四丫对自家大姐的话那是奉如纶旨,每回见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在一旁鼓掌叫好,害得他每回外伤加内伤,实在是苦不堪言,偏还要强颜欢笑!r/> r/> “燕兄,不知我们几时启程去临安?”r/> r/> 燕岐晟笑道,r/> r/> “交接公事还是要些时日,怕还要一月左右!”r/> r/> 顿了顿问道,r/> r/> “你在西夏可有要交待的事儿?”r/> r/> 细封延想了想应道,r/> r/> “我亲族一向淡薄,只还有一事想回去办了!”r/> r/> 燕岐晟点了点头倒也不问何事,只是道,r/> r/> “若是要人要银子,尽管开口就是!”r/> r/> 细封延转头盯着他,r/> r/> “你不怕我跑了么?”r/> r/> 燕岐晟又是哈哈大笑,r/> r/> “我倒是无所谓,只若是你敢负了四丫,怕从此只有亡命天涯了!”r/> r/> 细封延瞧了一眼被燕岐晟笑声惊动的两姐妹,也跟着笑了起来,先别说夫妻俩感情如何,只这大姨姐确是惹不起的!r/> r/> 燕岐晟在西宁处置公事,穆红鸾却是忙碌着将府上的一应东西全数收点打包,运送回临安去。r/> r/> 她性子洒脱除却一些必需之物,便尽数送与了那些不跟着走的下人,下人们都连声称赞夫人慷慨。丑奴却是与他爹一个性子,便是自家练字的纸都要全数揣上,更不说他那些鸟儿,花儿,小弓小箭了!r/> r/> 只那奶娘夏氏,她家在这处又有儿子丈夫俱在,自然不能跟着走,只她舍不得丑奴抱着他哭了半日,哭得一双眼都红肿了起来,丑奴愣愣看着她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r/> r/> “奶娘,你跟我走吧!以后我养你的老!”r/> r/> 一句话又勾得夏氏的眼泪流了下来,抱着他亲了亲道,r/> r/> “我的好小爷,心肠实在顶顶好的!人家说你不好,那是旁人不知晓你,其实我们家小爷比谁家的孩子都聪明又善心,只是他们太笨不明白你的心,便都说是傲气冰冷!”r/> r/> 这话说的丑奴脸都红了起来,低着头咬唇半晌挣脱了夏氏,去里头寻出一块玉佩来,交给夏氏道,r/> r/> “奶娘,这是祖父送给我的玉佩,我现在转送给了你,以后你若是有事就拿着它上临安寻我,我娘说了,我们在临安的府邸在涌金池旁边,你一问人便知晓的!”r/> r/> “嗯!”r/> r/> 夏氏接过玉佩又哭了起来,到了晚上穆红鸾见着她红肿的双眼,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对她道,r/> r/> “你看顾丑奴也是尽心,我心里是望着你跟我们走的,只你还有亲人在此处,我也不能生生分离了你的骨肉亲情,只以后若是有事,又或是儿女想奔个好前程便来临安寻了我,至不济还是能寻个谋生的差事的!”r/> r/> 夏氏听了便跪下来给穆红鸾叩了个头,r/> r/> “夫人!”r/> r/> 她人老实也说不出多话来,只知晓哭,穆红鸾忙让冬雪将她扶了起来,r/> r/> “别哭了!丑奴见着心里也难受,以后你送了孩子进学堂去,让他写了信送来,我们不能断了联系!”r/> r/> “是,夫人!”r/> r/> 忙忙碌碌之间,过了半月细封延却是回来了,只身后还带着一个漂亮女人来,四丫见着只是笑眯眯问,r/> r/> “你可是素圩娃?”r/> r/> 素圩娃点头有些惊诧的瞪大了眼,转头瞧向细封延,细封延冷着脸道,r/> r/> “你有事可与我的未婚妻讲,我的事儿从来不瞒她,她是知晓你的!”r/> r/> 他回西夏做甚么自然是要告诉四丫的。r/> r/> 素圩娃闻言立时欢喜的上去拉了四丫的手,r/> r/> “你放心,我跟着他过来不是为了你们的事儿,我已与他解除了婚约,这一回来西宁乃是为了寻人的?”r/> r/> 四丫点头道,r/> r/> “嗯,我放心着呢!”r/> r/> 又听素圩娃说道,r/> r/> “如今的兴庆府正乱得不可开交,我父兄管不到我,我便缠着细封延让他带了我过来,他心里有个你,我的心里……也有个他!我这一回来就是为了寻他的,若是在西宁寻不着,我就同你们一起去临安!”r/> r/> 四丫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细封延一眼,问道,r/> r/> “你……喜欢的人是大宁人?”r/> r/> 素圩娃红着脸道,r/> r/> “他是你们西宁军中的人!”r/> r/> “你要寻的人是谁?我可认识?”r/> r/> 素圩娃应道,r/> r/> “正要求你帮忙呢!听说你大姐夫乃是西宁镇守,我要寻的人正是他的手下,一位姓穆的青年男子!”r/> r/> 前头那一回他到自己府上时,曾听到有人叫他“穆兄弟”,想来他应当是姓“穆”了,只不知是不是这个“穆”字!r/> r/> “姓穆?”r/> r/> 四丫立时愣住了瞧向细封延,却见细封延一脸的无奈,r/> r/> “我也不知她要寻甚么人!”r/> r/> 姓穆的人自然没有姓王李刘孙之类的多,想来大宁军中姓穆的人不算太多,若是真在军中应是能寻出来的!r/> r/> 四丫心里暗道,r/> r/> “姓穆……我们家就姓穆呀!姓穆的男子……这府上姓穆的男子只宝生一人啊!若是军中的话就只能问大姐夫了!”r/> r/> 当下笑道,r/> r/> “即是如此,寻人也不在一时,我们先回府去慢慢议吧!”r/> r/> “好!”r/> r/> 素圩娃欢欢喜喜与她并骑而行往西宁城中去,细封延拍马追了上去。r/> r/> 如今的西夏兴庆府早已乱成一锅粥了,你杀我,我杀你,平民百姓还好些,各部贵族如今却是人人自危,细封圭与细封尚明被押往临安,手下没一个人想着如何搭救,却是个个想着争权夺利,坐上那空出来的位子!r/> r/> 细封延早已对如今的西夏政局失望之极,乔装改扮回兴庆看到此番情形更是心中厌烦,夜里潜入祖儒府径自去寻了素圩娃的父亲嵬名聿纪。r/> r/> 嵬名聿纪见着细封延便是一惊,r/> r/> “你……你为何没死?”r/> r/> 细封延冷着脸并未应答,在他惊恐的眼神之中却是将定亲的信物取了出来,放到了书桌之上,r/> r/> “我离开西夏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与素圩娃的婚事就此作罢吧!”r/> r/> 嵬名聿纪神色一松,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物,开口问道,r/> r/> “细封圭与细封尚明被虏去了临安,细封氏如今正在商议着推选新的王,细封延你此时出现正是时候,只要你登高一呼……”r/> r/> 细封延一摆手阻止了他下头的话语,r/> r/> “罢,我已心灰意冷再不想争权夺利,从此之后我是不打算再回西夏了!”r/> r/> 嵬名聿纪见他神色冷淡,又素晓他性子,知是劝不动的,当下叹了一口气将信物收了起来,r/> r/> “罢!即是到了府上一回,还是见一见素圩娃吧,你要离开也需与她告别才是!”r/> r/> 细封延心中对素圩娃自然还是有些愧疚的,当下去了后宅见素圩娃,只自家这前未婚妻得知两人婚事作罢,却是不悲反喜,死死拉着他的衣角,要跟着他走,细封延无奈只得说了实话,r/> r/> “我在西宁有了心仪的姑娘,与你退了亲便要回去娶她的!”r/> r/> 你跟着去岂不是坏事儿么?r/> r/> 素圩娃听说是西宁更是大喜,连声追问那姑娘的来历,听说是西宁镇守夫人的妹子,更是死拉着细封延不放,一定要跟着他去,细封延不应,她便开始哭起来,r/> r/> “你另结新欢抛弃了我,我也不怪你,只是现在兴庆府中情形紧张,我的父兄你也是知晓的,我们的婚约一解除,只怕就立时要将我送给旁人,眼下没有将我嫁出去,是因为不知上位者是谁,正在观望罢了!我是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的,以前以为你死了,我只推说要为你守节,现在你回来了又不要我,你这不是逼我去死吗?”r/> r/> 细封延被她一番话说的心里愧疚,无奈之下才悄悄助了素圩娃偷跑出兴庆,跑到了西宁来,只他也是头一回听说自家未婚妻是来寻心上人的。r/> r/> 想了想这样也好,素圩娃要是有了归宿,自己也放心些,虽说从未在心底爱过她,但总归是自八岁时便与自己定亲的姑娘,自然还是望着她有一个好归宿!r/> r/> 素圩娃就这般跟着四丫回了西宁城,r/> r/> “大姐姐,你瞧瞧我带了一位客人回来!”r/> r/> 四丫欢欢喜喜将素圩娃带回了府中,进来便嚷,穆红鸾正端坐在正堂之上与紫鸳说话,r/> r/> “你可是打算好了不跟我回去,要同朱光武一起留在西宁?”r/> r/> 紫鸳点头,一向明媚的脸上却有了一丝苦涩。r/> r/>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惨失恋 她与朱光武在西宁这般久,却是一直没有怀上身孕,正巧世子爷走后西宁要心腹之人接手,朱光武便与她商议, “不如我们留在西宁,在这处天高皇帝远,舒服又自在,回临安去一泡鸟屎掉下来都要砸着一个官儿,忒不自在了!” 紫鸳与他这么久的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心知他们成亲许久一直没有儿女,婆婆金氏也是来过几回信询问过此事,言语之间已是有了几分急切,朱光武怕她回去受委屈便索性留在了西宁不回临安。 紫鸳有感丈夫的维护,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时时背着人叹气,倒是让小夫妻本就幸福的生活里多了几丝阴霾,穆红鸾见状便点头道, “不回去也好!世子爷一走,朱光武若是能在这西宁磨练得独挡一面,于他以后必是大有好处的!” 紫鸳听了却是面露苦笑, “夫人说的是!” 不是有那么一句悔叫夫婿觅封侯么? 只怕朱光武真有位高权重那一日,自己若是再无出便只有退位让贤了! 这心事也不好与旁人说,只好自己压在心里强颜欢笑。 四丫领着那素圩娃进了正堂,见着穆红鸾两两相望都是一惊, “你……” 素圩娃拿手一指穆红鸾,快步跑到她面前,穆红鸾也是面色诧异, “这……你……” 这西夏女子怎么跑到西宁来了? 转脸去瞧四丫,自家的手却已被素圩娃抓着了,她用那怪腔怪调的汉语,一脸惊喜的问道, “夫人,您可是有兄弟?” 穆红鸾愣愣还未说话,四丫已是笑着过来拉了她的手, “这是我的大姐姐!” 素圩娃转头欢喜道, “四丫,这是你的大姐姐么?你的大姐姐生得如此美貌,与我那心上人的眼儿生得一般好看,说不定就是你们家的兄弟呢!” 一句话让四丫愣住,穆红鸾却是伸手去扶额,暗暗呻吟一声问跟着进来的细封延, “这女子是你带来的么?” 细封延点头,对素圩娃道, “这是燕将军夫人,你到了这府上怎得半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素圩娃这才醒悟,忙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给穆红鸾行礼, “将军夫人,我是素圩娃,乃是西夏大祖儒嵬名聿纪的大女儿……” 顿了顿问道, “如今我们的王已被你们虏到了临安,我们西夏不同大宁打仗啦,您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穆红鸾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这小娘子只怕是少了一根筋,自家这么大大咧咧的进来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若是真要为难,她还能跑得掉么! 当下笑道, “放心,你是细封延带来的人,我自然不会为难!” 素圩娃闻言又笑了起来,上来还要拉她的手,又问, “夫人,您可是有兄弟?” 四丫在一旁听了笑着问道, “你怎得老问我们家是不是有兄弟,难道你的心上人真是我们家兄弟不成?” 素圩娃一听大喜, “原来你们真有兄弟,怪不得……我就觉着夫人的眼睛生得与他一般无二,说话的神态也十分相似!” 四丫听了却是一脸的神色古怪, “我们家只大姐姐才生得这般好,便是有个兄弟那双眼也只有五分相似……” 还有宝生那说话神态跟大姐姐半点儿不像,宝生愣头愣脑的,那有大姐姐的气势! 素圩娃满脸不信, “我决不会看错人的,夫人的眼睛与他最像了!” 穆红鸾听了揉了揉额角,叹气道, “罢!四丫你陪着素圩娃在这处静坐一会儿,待我回来!” 四丫不明所以点头应时,众人看着穆红鸾转回了后头去,不多时便自里头走出来一个长袍束腰,腰佩长剑的飘飘少年郎出来。 素圩娃一见便跳了起来, “是你!” 说话间便笑着快步过来,只剩下四丫与细封延并紫鸳呆在了当场, “大姐姐,这是……这是演得哪一出?” 只听得穆红鸾对素圩娃道, “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素圩娃羞红着脸猛点头,却又见大姐姐伸手拉了她的手,素圩娃左右瞧瞧红着脸道, “他们……他们还在呢!” 四丫转头与紫鸳对视一眼,两人都觉下巴要掉到地上了,只见大姐姐突然伸手一扯头上的发带,一头秀发立时披散下来,又拉了素圩娃的手往胸前一放, “你再看仔细了,我是男还是女?” 素圩娃立时呆在了当场,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然后嘴一瘪立时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是女子!” “对!我是女子,前头是随了我夫君攻西夏才去了兴庆府,那一晚上乃是去府上打探消息,却是不小心闯了你的闺房……” 穆红鸾三言两语将前头的事儿一讲,素圩娃立时是泪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是女子!你是女子……你为甚么会是女子呀!” 穆红鸾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惹出来这么一个桃花债来,拉着她的手安抚道, “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以后你定能寻到如意郎君的!” 素圩娃听了哭得更凶, “我……我上哪儿寻同你一般模样的男儿?” 穆红鸾一时语塞,伸手摸了摸脸,平生头一回觉着生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过! 如此待到燕岐晟回到后宅时却是瞧见了一个双眼红肿,一脸幽怨瞧着自家妻子的女子,那女子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是一脸的鄙夷,鼻子里哼一声转过头去对长真道, “这便是你的丈夫?” 穆红鸾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燕岐晟道, “长青,这是素圩娃,西夏大祖儒嵬名聿纪的女儿……” “嵬名聿纪的女儿?” 燕岐晟眉头一皱,心里隐约记起一事来,瞧见妻子有些古怪的神色,猛然间灵光一闪, 是前头送腰牌给长真的女子! 她……她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转头瞪向细封延,细封延一脸苦像,暗道, “你瞪我也没用,我怎得知晓自家大姨姐如此生猛,连女人都能勾搭,害得素圩娃巴巴的跟着跑到大宁来!” 四丫也是神色古怪瞧了瞧自家大姐夫,又瞧了瞧拿眼瞪着大姐夫的素圩娃,忙嘿嘿笑着拉着素圩娃往一旁的花厅过去, “今夜大姐姐设宴,听说你们西夏女子的酒量都很好,我们也叫人拿酒来喝!” 燕岐晟冷着脸同细封延坐到了男宾一席之上,不多时宝生也同付二娘子,还有杨大强夫妻嘻嘻哈哈的进来了,见着家中多了一位客人,便都过来行礼。 素圩娃上下打量宝生,又瞧了瞧穆红鸾,问四丫道, “你们家就只这一个兄弟?” 四丫忍着笑咳了一声道, “我们家四姐妹,只这么一个最小的是兄弟?” 素圩娃一脸的失望摇头道, “要嘛你大姐姐不是亲生的,要嘛你们四个是外头抱回来的,怎么都长得不像,你这兄弟连大姐姐的五分都没有1” 宝生听得眉毛乱跳,拿眼去瞧四丫,四丫又咳了一声冲宝生打了一个眼色, “人齐了,我们入席吧!” 当下分男女落座,一旁却是又开了一小桌专给丑奴和秀儿用,素圩娃见着丑奴双眼一亮,喜欢的不成,要过来抱抱亲亲,却是被丑奴冷着一张脸给推开了,素圩娃悻悻的对穆红鸾道, “你这孩子虽生得好看,只性子似你的丈夫,不太好!” 燕岐晟听得额角一抽。 这一顿席吃得是气氛诡异,燕岐晟冷着脸一劲儿给细封延灌酒,宝生瞧出端倪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伙着杨大强也在一旁起哄,细封延架不住几人劝,却是喝了一个酩酊大醉,四丫瞧着心疼暗暗嘀咕道, “他那伤才好没多久呢!” 这一桌上头,素圩娃一面吃一面拿眼盯着穆红鸾瞧,瞧着瞧着眼泪便往下掉,把个不明所以的付二娘子吓得不轻,直拉着一旁的紫鸳问缘由,紫鸳只得凑过去与她悄悄低语,付二娘子听得连拍胸口,想起素圩娃刚才见了宝生说的话, “幸好宝生生得不似大姐姐……” 要不然今儿这情敌上门的戏码便要他们来演了! 素圩娃坐在那处,哭一会儿便自家斟了酒来吃,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绿绣想劝却被穆红鸾拦住了, “让她吃吧!心里难受醉一场说不得还要好些!” 这一场酒吃下来,素圩娃也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被人扶回了房中去。 宴罢,穆红鸾与燕岐晟回了房中,让人备了热水进去洗浴,穆红鸾去了衣裳刚浸进水里,外头人影一闪,燕岐晟已是阴着脸进来,脱了衣裳,黝黑健壮的身子跟着过来入了水,进来却是二话不说逼了过来。 穆红鸾一惊背抵在浴桶边, “长青……” 话还未说完,唇上便被人重重咬了一口,穆红鸾心知自家的醋坛子这是打翻了,只得伸手勾了他脖子自家送上门去。 长青平日里对她都是千依百顺的,只不能触了他逆鳞,若是惹出了性子来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哄得消火了。 罢!谁让自家惹了人回来呢,若是不让长青气消了,以后有得折腾!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夫有心 r/> 穆红鸾花了一夜上时间耐着性子哄自家醋坛子,好不易哄得他消了气,素圩娃倒是沉得香甜,直睡到午时才起身,问小丫头细封延住在何处,过来便推细封延的门,四丫正在窗前书桌上写字,细封延却在一旁擦拭自己的佩刀。r/> r/> 四丫见了她笑道,r/> r/> “你醒了!头可觉着疼?”r/> r/> 素圩娃笑道,r/> r/> “你们府上的酒倒是醇得好,虽说劲儿大,但并不上头,醇酒的师傅是好技艺!”r/> r/> 细封延放下手中的剑对她道,r/> r/> “你前头非要跟着我来寻人,现在人寻到了,你可以走了!”r/> r/> 素圩娃一听立时哭了出来,r/> r/> “你……你现在倒是成双成对了,便不管我了么?”r/> r/> 细封延嘴角一抽,r/> r/> “怎么管你,你要寻的是个女人,她又不能娶你,你若是有本事让她抛夫弃子跟了你走,我倒也无话可说!”r/> r/> 四丫听了瞪他一眼,过来拉了素圩娃的手劝她道,r/> r/> “我大姐姐你也见到了,她乃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另择夫婿吧!”r/> r/> 素圩娃便哭着问她,r/> r/> “我就喜欢你大姐姐那样的男子,你让我去哪里寻?”r/> r/> 四丫劝她道,r/> r/> “男人自然没有那么好看的,不过你想想若是你真寻到这么一个好的夫婿,那要多招蜂引蝶呀,你想想……你若是嫁了这样的男子,只怕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他但凡出门你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他回来时后头便跟着一两个倾慕他的小娘子,那你家里不是妻妾成群,美人儿都成灾了么?”r/> r/> 一番话倒是将素圩娃说的心头一动,低头沉思半晌道,r/> r/> “四丫,你说的对,你大姐姐那样的男子确是世间少有,我确是守不住的!”r/> r/> 四丫闻言笑了,r/> r/> “这才对嘛!你们西夏好儿郎那么多,必能选一个适合你的!”r/> r/> 却不料素圩娃拿手一指细封延,r/> r/> “他便是武艺最好,出身最与我相配的,现在被你给抢了!”r/> r/> 四丫脸上一僵一时不知如应答。r/> r/> 细封延与素圩娃自小熟识,知晓她眼珠子乱转心里定是在打甚么主意,将刀回了鞘淡然道,r/> r/> “素圩娃你若是还在这处胡闹,我便把你绑了扔回兴庆去!”r/> r/> 素圩娃忙陪笑道,r/> r/> “总归未婚夫妻一场,在这西宁即然寻不到如意郎君,我要跟你们去临安!”r/> r/> 细封延闻言眉头大皱,r/> r/> “临安离此何止千里,你背井离乡跟着我们过去,又是为何?”r/> r/> 素圩娃低头叹了一口气道,r/> r/> “你可知最近兴庆城中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人最出风头,你猜他是谁?”r/> r/> 细封延早已无心关注这些,当下沉声问道,r/> r/> “谁?”r/> r/> 素圩娃道,r/> r/> “你那堂弟细封炙!”r/> r/> 细封延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r/> r/> “就凭他!那小子除了狂妄自大,半分真本事没有,怎么就是他?”r/> r/> 素圩娃苦笑道,r/> r/> “就凭他是你们细封氏的子弟,现在年轻一代里他呼声最高!”r/> r/> 瞧了瞧一旁好奇的四丫便对她道,r/> r/> “那细封炙与我们一同长大的,从小便是个性子暴虐的,又十分贪财好色,他早对我垂涎三尺,只因为细封延与我有婚约在,他才不敢妄动罢了!现下他们都以为细封延死了,我的父兄一早便要打主意要将我送给他做小妾,若是回去西夏要跟了他,我宁肯此时就拔剑自刎,死在西宁也好过落到他手上!”r/> r/> 细封炙此人实乃“非常人”,遇上瞧入眼的女子,连死人都不放过!r/> r/> 前头有一回便是瞧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逼得人家破人亡,那妇人在家中上了吊,细封炙进去那屋子里将门一关,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后头人进去收拾残局,个个都是白着脸出来的。r/> r/> 此事在兴庆府中流传甚广,西夏本是民风开放,结果有一阵子妇人出门都要学汉人妇女戴帷帽,这便是拜了细封炙所赐!r/> r/> 她细细同四丫一说,惹得四丫立时同情心大起,拉了她的手道,r/> r/> “我那时在临安也是为了不随意将自己嫁人,才跟着大姐姐到了西宁来,却是遇上了细封延,可见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自能相见,你跟我们走吧,说不得你的良人便远在千里之外呢!”r/> r/> 当下也不管细封延拉着她便兴冲冲去寻穆红鸾了。r/> r/> 穆红鸾自来便喜女子坚强果敢,听说素圩娃因为不愿被人摆布要跟着去临安,便问她道,r/> r/> “你跟着我们去临安自然可以,只你到了临安又有甚么安排?”r/> r/> 素圩娃应道,r/> r/> “此事我早已想好……”r/> r/> 她跟着细封延出来,一是为了寻人,二来确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兴庆的,自然早早备了银两在身上,都是出身西夏贵族,比起细封延来她的身家都是丰厚不少的。r/> r/> “夫人您放心,我去了临安决不拖累你们,只要平安到了那处,我便自己寻个营生!”r/> r/> 临安繁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她远在西北却也是早已久闻大名,心生仰慕,能跟着过去自然是千万个愿意的!r/> r/> 穆红鸾听了打趣道,r/> r/> “看来你是早打算好了!我还当是真来寻我的!”r/> r/> 素圩娃闻言红了脸道,r/> r/> “我是真来寻你的,我本以为你是大宁军中人,便想着带了银子来寻你,嫁给你跟着回家乡去!”r/> r/>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回西夏的!r/> r/> 穆红鸾听了不由暗叹,r/> r/> “这西夏小娘倒是比我们汉家女儿更有胆量气魄,这么孤注一掷的跑来,也不怕遇上个负心汉子!”r/> r/> 当下还是点了头,如此待到他们离开西宁时,马队里却是多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素圩娃,她骑术极好,打马在车队前奔来跑去,身姿极是轻灵好看,四丫与付二娘子几个也能骑马,但自认没有她这般操纵自如,人马合二为一的能耐,不由纷纷赞叹。r/> r/> 只燕岐晟见着这女人耀武扬威的样子便黑了脸,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却是将儿子放在座前,领着众侍卫当前开路去了。r/> r/> 紫鸳与朱光武送出来十里,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紫鸳转头看了一眼远行的马队,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r/> r/> “这么一走,只怕是几年不能相见了!”r/> r/> 她自入了府便众姐妹在一处,便是嫁了人也没有这般分开过!r/> r/> 朱光武见状忙哄她道,r/> r/> “你可是想岳母她老人家了?你若是想她便立时追过去,同夫人他们一起回临安就是!”r/> r/> 紫鸳一面取帕子擦泪,一面摇头道,r/> r/> “我若是跟着他们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r/> r/> 朱光武伸了粗大的手指头轻轻拭了她眼角的泪,r/> r/> “莫哭了,回去让你瞧一样东西,包你喜欢的!”r/> r/> 紫鸳一愣连哭都忘记了,朱光武这人生得粗壮,心眼儿也粗得跟竹筒一般,慢说是这般突如其来的送个玩意儿给她,便是自己生辰,这人也是自军营回来见家里摆了几样好菜,放了一壶小酒,才一拍脑袋想起是自己妻子生辰。r/> r/> 幸好自家本就是个性子大大咧咧的,并不似一般女儿家那般多愁善感,遇上这类事儿倒也不哭哭啼啼却是捶了他几拳便作罢。r/> r/> 想到这处紫鸳抬头瞧了瞧天,问朱光武道,r/> r/>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r/> r/> 朱光武哈哈一笑,一拍她胯下马股,r/> r/> “你且回去便知晓了!”r/> r/> 待到回到府里紫鸳瞧见眼前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不由傻在了当场r/> r/> “这……就是包我满意的……东西?”r/> r/> 这男人……好好的一个小乖乖,粉嫩嫩的小可爱被他称做东西?r/> r/> 紫鸳伸手捶了他几拳头,过去伸指头逗了逗那小婴儿,小东西立时不哭了,睁着一双眼乌溜溜的眼儿瞧她。r/> r/> 正抱着孩子的奶娘夏氏将她往紫鸳怀中一送,r/> r/> “夫人,你可接好了!这孩子呀……以后便是你的了?”r/> r/> 如今朱光武接替燕岐晟做了这西宁镇守,对外称一声将军,叫紫鸳一声将军夫人也算是妻凭夫贵了!r/> r/> 紫鸳下意识的接过来,有些无措的转身瞧向朱光武,r/> r/> “你……你这是做甚么?”r/> r/> 朱光武也凑过来笑道,r/> r/> “这孩子是我前头出城时遇上的……”r/> r/> 说起来这小东西也是可怜!家里生了七个女儿却是没一个儿子,这小东西便是老七,生下来不满月,家里已是养不起了,便打量着趁着天黑悄悄抱到城外扔了,却是没想被朱光武巡城给遇上了,见着那襁褓之中稚嫩的小脸,又想起家中妻子说起孩子时暗自神伤的背影,朱光武当时便掏了银子给那人,r/> r/> “孩子不许扔,以后便是我们家的了,你先将她养着,待到满了月我们便来抱!”r/> r/> 那家人扔孩子也是实在迫不得已,见这位可是城中的大官儿,这孩子落在他家里必是吃香喝辣,比跟着亲生父母是强上百倍,当下自然是欢喜无限,连连点头。r/> r/> 朱光武跟着那孩子生父回去,瞧准了家门,又仔细看过孩子小身子上的印记,这才放心离去。r/> r/> 回头却是寻了奶娘夏氏来说话,r/> r/> “你即是不跟着世子爷去临安,还愿不愿在这府上奶孩子?工钱自然也不会少你的!”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桃源居 夏氏本就是家里穷出来做工赚银子,主家走了正愁没有着落,如今一听又有差事如何不愿意,当下连声应承, “自然是愿意的!” 朱光武也是有意将这事瞒下来,待到孩子满了月才抱回来给紫鸳看,紫鸳此时间抱着孩子在怀中却是眼泪都掉了下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儿, “这也是个可怜的!” 朱光武道, “一来我是瞧着这孩子可怜,若是我不管她迟早被自家亲生父母给扔了。二来你在家里也寂寞,有一个在跟前你也开心些!……” 自然还有第三层却是不好同妻子明说,紫鸳久不生育,家里二老再是开明也难免有些怨言,如今抱一个在身边,他们远在西宁,只要不说出去,只说这孩子是亲生的,临安的二老必也不会知晓,以后也免得紫鸳受气…… “我专等着世子爷他们走了才抱了她回来,便是为了知晓这件事儿的人越少越好,以后这孩子便是我们亲生的,我们悉心将她养大成人便是!” 他有此一举自然乃是有自己的考量与私心,一来传宗接代是他做儿子的本份,不过他深爱妻子不忍让她伤心,更不愿因着要生儿子便随意纳个女人回来,惹得紫鸳伤心,便索性抱一个女儿回来,一来让妻子有个寄托少些胡思乱想,二来女儿家终归要嫁出门,以后备丰厚的嫁妆送出门就是,也不至乱了朱家血脉,大不了以后过继兄弟的子嗣就是! 他这一番思前想后,也是费了不少脑子,也亏得他这么一个粗人,夹在中间煞费这多少苦心,才想出来这么个主意。 紫鸳是个聪明人儿,与他夫妻多年只稍一动脑子便能明白丈夫的苦心,不由抱着孩子更是泪如雨下,朱光武笑道, “好啦!你现下已是做娘的人了,再哭我们家小乖乖还当你不喜欢她呢!” 紫鸳紧紧抱了孩子,泪水洗过的大眼睛又明又亮,啐他一口道, “不许胡说!” 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小东西, “娘可喜欢我们家小乖乖了!” 一旁的奶娘夏氏见了便笑道, “夫人正该好生欢喜欢喜,瞧着这孩子生得就是个福相,说不得有了她还能带了弟弟妹妹来呢!” 这孩子可不是有福的! 你瞧瞧那城外的乱葬岗上多少的孤魂野鬼,多少的小小婴儿刚出生便被遗弃在了那处,不过一两天便化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似这孩子的好运,正正被朱将军遇上了,还进了这家门,这不是福是甚么? 紫鸳听了,笑着又亲了她一口道, “即是如此,我们叫她福儿好不好?” 朱光武听了笑道, “好!” 此事旁的人不知晓,紫鸳只写了信给穆红鸾将实情告之于她,穆红鸾看了信欣慰不已,对身边诸人笑道, “你们说紫鸳那丫头是不是个稳得住气的,原来她早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却是一直瞒着我们没有说,怪不得不肯跟我们回临安呢!” 众人一听都是惊诧不已,四丫奇道, “这是好事儿,紫鸳为何不同我们讲?” 穆红鸾笑道, “你懂甚么,这孕事要对外头说,多要三个月坐稳胎之后,又有她怀上这一胎十分不易,更要小心些才是正理,晚一些说也没关系,只要母子平平安安便是好的!” 众人听了都深以为然,都说要夫人回信时带上她们的问候,穆红鸾都一一应下,当下提笔给紫鸳回信,只说怀孕时应该注意的事项,却是半点儿不提其他。 如此有她遮掩,生生遮了几个月的时间,待到三年后朱光武调回临安朱福儿实岁三岁,对外只称二岁半,人人见她生得比旁的孩子还有高些,便说是肖似父亲身量高挑,却是连朱家二老都没有起疑心,之后朱福儿快快活活的过了一辈子,却是再无人提及此事。 却说燕岐晟带着妻儿一行回转临安,这一路走马行船,眼看到了江宁府,便有蒲国公府的大船前来接迎,燕岐晟当先到了码头,远远见着那船上立着一个人。 一身天青色的儒衫,头带儒巾,立在那处轻须飘然,身如青松,让人一见便不敢忘,燕岐晟大喜, “爹!” 当下几步上船去, “爹,您老家怎么来了?” 燕韫淓笑道, “最近手头无事,便过来接一接你们!” 此话自然是扯谎,满朝文武都可说无事,蒲国公燕韫淓怎么也不能说无事的。 燕岐晟也不揭穿他只是笑道, “有劳你老人家了!” 只话才说完,却被燕韫淓扒拉到一旁,一面应道, “甚么劳不劳的,坐船过来有何劳累的!” 一面却是抢步走了几步,果然见得那马车上跳下两个小孩儿来,打头的那个生得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不是自家孙儿又是谁? 强忍了一腔雀跃立在那处抚须等着,见儿媳妇一手一个牵到了面前, “公爹,您老人家万安!” 穆红鸾盈盈下拜,丑奴与秀儿也跟着有模有样的行礼,燕韫淓一双眼笑眯成了缝儿,只盯着自家孙儿瞧,口中喃喃应道,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丑奴起身歪头打量着燕韫淓, “阿爷!” 一声脆生生的叫喊,喜的燕韫淓伸手便将他抱了起来, “好孩子!你一路过来可是累了?” 丑奴摇头,四处打量自家的大船,指了前头甲板叫, “阿爷!我们去前头!” 燕韫淓喜滋滋抱了孙儿,挤开了儿子往前头甲板去了,燕岐晟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失落的回转身来瞧向穆红鸾一摊手, “怎么着,现下本世子爷我是失宠了?” 穆红鸾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牵着秀儿也自他身旁挤了过去, “走,秀儿我们也去前头瞧瞧!” 撇下龇牙咧嘴的燕岐晟往前头去了。 自江宁府到临安走水路实则用不了多少时候,只因着丑奴吵嚷着要钓鱼,燕韫淓便特意命人停了船,夜晚间将灯火熄灭,只在小船头挂了孤灯一盏,有那被灯光吸引的鱼儿前来上钩,倒让丑奴这新手初战告捷,不由士气大振,又连着在江上歇了两晚,若不是临安那头快马来报,说公事紧急,只怕这爷孙俩要在此处买房子住下来了。 一路行船紧赶慢赶回了临安,到了涌金池的临翠园,却是有一干管事与下头人在府前相迎,两位姨娘与二郎都出来见礼。 丑奴那性子倒是半分不怯场,小小的脸儿端着,显出几分气势来了。 老管事这两年身子越发不中用了,出来时由人扶着,见了丑奴便要去给小主子磕头,丑奴伸手去扶他,老管事立时老泪纵横,亲手牵着丑奴进去。 众人在正堂之上又一一上来见礼,家中各人多是头次见着丑奴的,自然都要送上见面礼,燕二郎虽说是长辈,也比丑奴大不了多少,见着自家这小侄子不由惊叹他生得好看,伸手想去扯丑奴的眼睫毛, “你的睫毛怎得这么长?” 丑奴一撇脸,冲他老实不客气伸手道, “二叔,不是有见面礼吗?你怎得不给?” 燕二郎这时才想起自己乃是长辈,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只摸出来一个小哨儿, “这是今儿才得的,送你了!” 丑奴接过来瞧了瞧应道, “礼轻情义重,虽说是普通的哨子,不过你放在怀里必是十分心爱的东西,你肯送给我便是情义!多谢二叔啦!” 他这一番说完,众人听了不由都笑了起来,燕韫淓更是笑眯了眼,却在心中暗道, “这孩子却是有些早慧!” 穆红鸾带了儿子回九曲湾安置,有一旁跟着前来的清风进来报道, “世子夫人,前头国公爷已是另修缮了一间院子给小爷住,便在蕙弥屿旁……” 穆红鸾瞧向燕岐晟,燕岐晟无奈一笑, “这事儿我前头回来时,爹他老人家已是在安排了!” “即是公爹作主,我们就去瞧瞧吧!” 当下带了丑奴与秀儿过去,蕙弥屿本就是一个湖心岛,通往前院是用九曲桥连接,顺着九曲湾的河岸边走,往北面的水面上架了一座吊桥,过了吊桥便是一个繁花锦簇的院子,上头是燕韫淓亲自手书的“桃源居”三个字。 穆红鸾瞧了便笑着摇头,燕岐晟对儿子也是又嫉又妒,伸手拧他的脸, “这小子命比老子还好!” 进了桃源居,穆红鸾瞧着更是笑,也不知公爹自何处寻的工匠,生生将这处院子建成了一个绿色的迷宫,里头有坑有洞有巷有道,有树上的小屋,有林间的吊椅,竟还有一个巨大的树洞,穿过树洞里头竟建了一个世外桃源,有茅草屋,有小小农田,小小水车,小小假山溪流潺潺,在农田之中蜿蜒流动,竟还有一头小牛犊在水中哞哞叫唤,不远处一艘小小的蚱蜢舟正拴在柳树下…… 绕过竹篱,走进小茅草屋中,里头小椅小凳,墙角小锄小铲一应俱,让人置身其中还真以为进了一个世外的小人国。 这桃源居占地甚广,中间最一个大院子,旁边四个小院子,一个院子里养了些温顺的小兽,专有人每日管教,可放出来与人玩耍,另一个院子则是丑奴那自西宁又搬回临安的鸟儿们,剩下两个却是空着待丑奴自行安排。 这院子让大人瞧着也喜欢,更不用说丑奴与秀儿,见这情形当下欢呼一声,便头也不回的钻了进去。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诸事忙 清风上来笑道, “世子,世子夫人,这院子里的小厮和丫头数精心挑选过的,都是年纪不过岁,个个身家清白,机灵聪明,是专用来陪着小爷玩耍的……” 燕岐晟听了直翻白眼,伸手拉了穆红鸾道, “罢罢罢!我们还是回去吧!一切自有爹做主呢!” 穆红鸾笑眯眯跟着他回了九曲湾,两人洗漱打扮一番后,燕岐晟与穆红鸾挤在妆台前,却是气哼哼将头放在她肩头, “好嘛!那小子在西宁时称王称霸便罢了,如今有了爹撑腰,只怕他要把天捅个窟窿,爹都要给他架梯子,尽等着他败家吧!” 穆红鸾听得只是笑, “你放心!旁人我不敢说,只我们家的孩子必不会这样的!” 燕岐晟又哼一声, “我自然知晓那小子贼精着呢!不过……” 不过他就是嫉妒起自己儿子了! 做了爹后,这府里的头把交椅便要他退位让贤给自家儿子,以前他还以为爹已是够宠他了,现下才发现爹还能更宠孙子,一时之间心中滋味可真是五味杂陈! 穆红鸾是知晓自家这醋坛子的,外头瞧着是威风八面,豪迈大气的燕将军,这内里嘛,实则还有些没长大呢! 他在家里做霸王做惯了,现下突然被人赶下台去,自然失落的狠! 当下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亲了亲他刚毅的下巴,哄他道, “长青乖!有我疼你呢!” 燕岐晟听了立时双眼放光,抱了她的细腰, “这可是你说的!” 当下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几声,穆红鸾咯咯笑着面泛桃红, “你想得美!” “你刚还说疼我的……” 当下拉了她进去内室,见妻子只是笑着颇有半推半就之意,心中暗喜将人往床上一抱,拉了床幔下来,对着外头大吼道, “今儿爷累了,要同夫人休息,去前头报了国公爷,说是不过去用饭啦!” 静了静又探出头来吩咐道, “把那小子给盯紧了!别让他跑进来坏老子好事!” 说完立时哎呦一声,显是被人捏了一把。 外头众丫头红着脸笑,果然派了人出去报给国公爷,燕韫淓却不在菩提院中,正在桃源居里陪孙子玩儿,闻言点头, “正合吾意!” 回到临安第二日众人都休息了一日,第三日燕岐晟与穆红鸾却是兵分两路,将近乡情怯不敢回家的宝生与付二娘子亲自送回去。 燕岐晟早早带了儿子与小舅子还有小姨子先出城去穆家,穆大与杨三娘子早已是翘首以盼,见着外孙子那张肖似大女儿的脸,杨三娘子流下泪来,抱着他哭道, “他爹,你瞧瞧是不是同红妞儿小时一模一样……” 只那时节红妞儿又瘦又小,人也是呆呆傻傻的,那似这孩子又白又嫩,一双眼又明又亮透着机灵劲儿。 杨三娘子抱着外孙便不撒手,穆大好不易抢过来抱了抱,才有空管儿子,将外孙交到女婿手中,便抬起脚踢了过去, “小畜生,你还敢回来……” 穆红鸾这头则亲自送了付二娘子归家,门子见着二娘子回来大喜,忙报给了里头老爷与夫人。 付济舟夫妻闻言也是笑了出来,孩子离家日久虽有书信回来,但总归没有见着真人,早听说是要回来,却是不知确凿日子,此时听说在家门口了,早将那些恼怒抛到九宵云外,急匆匆到二门,付二娘子已是进来了,见着二老扑嗵一声跪倒地上, “父亲、母亲!” 叫一声眼泪便流了下来,付老夫人见着也跟着流下泪来, “我的儿!” 叫一声便去拉她,只付二娘子不敢起身,拿眼去瞧付济舟,付老夫人便拿眼瞪自家老头子,付济舟负手立在那处,哼了一声道, “跪着做甚?还不快起来!” 说罢一拂袖,付二娘子这才拉了付老夫人的手站起来,一家三口这才得空看立在一旁的穆红鸾。 这位世子夫人他们早有耳闻,只也是头回得见,见着人不由都暗叹, “怪不得能迷得世子爷神魂颠倒,果然绝色!” 这厢两下见礼,便入内堂坐下说话,只还未客套完,外头有人来报, “穆家老爷带着姑爷来了!” 付济舟心里有数,忙迎了出去,果然见穆大、宝生与蒲国公世子立于府门之前,当下忙上前见礼,引了三人内堂说话,穆大见着大女儿不由叹道, “宝生这小畜生胡来,倒是让你费心了!” 穆红鸾应道, “爹爹,说得那里话来,他是我亲兄弟,不是我费心又要何人费心!” 穆大叹了一口气,回身叱喝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宝生道, “小畜生,还不进来给你岳父赔罪!” 宝生这才进来扑嗵一声跪在地上,付济舟对上宝生自然不似对女儿,见他跪在下头口称岳父恕罪,却是冷着脸有心给他些威风瞧,只无奈后头有个心疼女婿的丈母娘,付老夫人急急转出来扶女婿道, “好孩子,你们在外头的事儿我听二娘说了,都是你护着她,二娘才能须尾的回来,快起来!” 瞧着宝生一脸的伤不由心疼道, “亲家翁这下手也太重了!打坏了可不好!” 忙叫人去请大夫,穆大愧然道, “若不是这小畜生胡来,好端端的婚事怎会成现在这般模样!” 宝生自回去被打了顿才知晓,原来自家与二娘子闹出一桩乌龙事儿,二老双亲已是给订下了婚事,偏他们还不知竟私奔跑了! 这厢不由又是恼又是悔,恨不能自己抽自己一耳光。 早知晓亲事都成了,又何必巴巴的跑去外头,风餐露宿的吃了多少苦! 付二娘子与自家亲娘转到后头,也是听她三言两语说罢,不由埋怨道, “母亲,怎得不早与我说此事!” 付老夫人气道, “你们父女俩一个二个都是脾气犟,嘴又硬,谁知晓你竟胆子大到敢私奔!” 付二娘子也是懊恼之极,又听闻宝生过来,自屏风后头瞧见宝生那样儿,心疼的狠了,忙把付老夫人推了出来。 付老夫人一面暗叹女大不中留,一面笑着对众人道, “总算是好事多磨,前头的事儿不必提了,如今他们回来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这后头的事儿如何办吧!” 两人对外是称已成了亲,拜堂第二日便出外游学了,现下回来婚事如何补办还要商议商议才是。 付济舟却是叹道, “还要如何补办,外头人不知晓,只叫了家里人来吃一顿饭便罢了,难道还要闹得满临安城都笑话么!” 付老夫人却是有些不甘心, “这女儿家一辈子只这一回,错过了岂不可惜!” 付济舟怒道, “若不是她自家胡来,如何会有今日之事!” 即是付家老爷坚持,穆大也点了头,将这事儿定了下来,宝生与付二娘子私下如何捶胸顿足也无济与事,幸得家里人也知晓他们心思,虽说不对外宣扬,但总归还是有花轿、洞房、龙凤烛,自家人关了门一样热闹,倒也算是补了此事。 待得宝生的事儿了了,穆红鸾才得空递了帖子给自家两位好友,黄夫人与崔夫人接信大喜,应约前往,三人在临安城中的八宝楼相见,两人这厢盛装下得马车来,前头还一派贵妇人的高贵矜持,见着丑奴便立时惊呼一声,扑上来一把抱了丑奴,黄夫人凑过来狠狠亲了他嫩嫩的小脸一口,对穆红鸾道, “可惜我家里的姐儿年纪大了许多,若是不然这亲家我同你做定了!” 一旁崔夫人也喜欢的不成,对穆红鸾道, “我家里那个虽说年纪差不多,但是个庶出,只怕是配不上丑奴!” 这可是蒲国公府的嫡子嫡孙,出身高门,不说这样的人才,便是光论出身这满临安城里的小娘配他都是高攀,更不用说生得这般模样,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待得几年后长大,还不知要如何魅惑世人呢! 黄夫人瞧够了丑奴,又仔细打量穆红鸾啧啧道, “你这出去几年也不知吃的甚么灵丹妙药,生了孩子也不见老,不都说西北苦寒么?” 崔夫人也是叹气道, “你这妖精也不见老,让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怎么活?” 穆红鸾笑道, “这世人有谁会长生不老的,我不过是自小练了功夫,又三伏三九勤练不缀,外练筋骨内练真气,才只会比别人老得慢些而已!” 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之事,人人都见她容貌不老,皮肤细腻,又怎知她是如何勤学苦练,背后受罪的? 只可惜世人只生了一双朝前的眼,看得只是眼前所见,却不去想这背后的艰辛,因而生出嫉妒痴妄之心来,只不知要有所求需向自身取,如何向他人求? 黄夫人与崔夫人都是笑道, “我们不似你心志坚定,每日里便只能揽镜自照,叹岁月无情了!” 穆红鸾笑笑不再说话,抱了丑奴坐在桌旁,自有那小二奉了茶水上来,又有许多小吃食专为了丑奴预备。 三人吃茶说笑,丑奴只一贯冷着脸,偶尔一双眼儿扫向笑得叽叽喳喳的三人,心里想着桃源居里不知秀儿如何玩法,甚觉这处百无聊赖,却只得木着脸忍着。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论嫡庶 黄夫人与崔夫人很是好奇穆红鸾在西北的生活,听闻得那处不拘女子出门,可随意至城外跑马,都笑道, “你在外头倒是舒服自在,我们在临安却是生怕行差踏错,半分出格的事儿都不敢做!” 说起家里的事儿,这闺阁之中的妇人自然有诸多埋怨,黄夫人的夫婿刘守一照旧爱流连勾栏女支院,前头瞧上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伶,爱的要死要活,吵着闹着要将人接进府来。 黄夫人伤心了一场自然还是扭不过他,点头让他将人接了回来,却是不过半年便又厌弃了,这两个月连那女子的房门都不进去,那女子在黄夫人面前哭了几场,倒是让黄夫人瞧了个通透,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在我看来男人的心思也是差不了多少,与其费心去合他的心思,倒不如自己好好相夫教子认真过活,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何必哭哭啼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崔夫人听了也是点头道, “姐姐此话甚合我意!” 前头她不能生育,给丈夫抬了一门小妾进府里来,生了一个女儿,自家丈夫胡元奎倒是不好女色,对这女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不过每月例行在她那房里住上几日。与自己之间虽有情意,但也称不上知心知意,她如今也瞧清楚了,甚么情啊爱啊,那都是小娘子在闺阁里的绮思罢了,真正嫁了人后才知晓这油盐柴米,比诗情画意更实在。 总归日子要过,与其望着男人给你怜爱,便不如自己爱自己更靠得住! 穆红鸾听了点头, “这世上真正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的实在是少,你们想得明白自然是最好了!” 她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又是在那烟花之地生活了一辈子,人间百态见得惯了,自然想得也比旁人明白,那些个甚么至死不渝的情啊爱啊的,多半是可遇不可求,这世上人人都成亲,人人都有情,只非要遇上对的人,遇上对的时候才能有一生一世,刻骨铭心。 所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便让自己过得好些,求而不得最是难熬,何必让自己过得不好! 只那两人闻言齐声道, “你与世子爷便是那恩爱两不疑的呀!” 穆红鸾听了笑而摇头, “一生太长,只管朝夕,说甚么恩爱不疑,说甚么白头到老,且要到真正白头之时,盖棺定论之时,我才敢应你们这一句话!” 说着抬手举了茶杯, “总归承你们吉言,只望能白头到老吧!” 三人相视一眼都饮尽了茶水…… 这一厢久别重逢却是相谈甚欢,直坐到了夕阳西下,就在这楼中吃了晚饭,这才起身各自回府去了。 母子俩回到府中,明月早已在二门等着了,上来给穆红鸾见礼, “世子夫人,国公爷说是一天未见小爷,要小爷过去说说话!” 穆红鸾点头放了丑奴去见燕韫淓,到了菩提院书房之中,见燕岐晟也在,先上前去给燕韫淓见过礼,便转身跳上了燕岐晟的膝头, “爹!” 燕岐晟抱着他亲了一口, “今儿跟你娘出去可好玩儿?” 丑奴闻言小眉头皱得死紧,又叹气又摇头, “爹你同娘说说,我以后都不跟她一块儿出去了……” “哦,这是为何?” “唉!这女人家的话太多了!” 燕岐晟与燕韫淓听了哈哈大笑,燕岐晟抱着儿子又亲了一口, “无事,你若是觉着烦便跟着爹出去玩儿,明日爹爹去城外打猎,你去不去?” 他刚回临安自然有诸事料理,不过禁军那处还未走马上任,自然能挪了时间带儿子出去散心。 丑奴听了双眼一亮, “我要去!秀儿也能跟着去吗?”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 “多叫上几个身手好的侍卫便是了!” 丑奴欢呼一声跳下地来, “爹,我先回去睡了,明儿一早还要练功,你出门时记得来叫我!” “好!” 见燕岐晟点头,他自己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后头清风忙紧跟着跑了过去, “小爷慢些!小爷慢些!仔细摔着!” 待得脚步声跑远,燕韫淓却是眉头微皱, “你前头曾写信提过说是丑奴有些早慧,只我没想到他竟是有如此玲珑……” 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虽说勾心斗角,智计谋略之类乃是家常便饭之事,但他却是真心喜爱小孙孙,怕他小小年纪太过早慧,心智易损,有早夭之忧啊! 说起此事来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爹爹,丑奴的事我也实在不算太清楚,只他出生时您老人家也是见过的,长真说他来历不同一般,与旁的孩子有很多不同,待年纪再大些便不出众了!” 燕韫淓闻言点头,自家媳妇生孩子时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明明听那接生婆说过,人都断了气,十二叔带着长青进去许久,人又转醒过来了,其中蹊跷确是他们不能明白的,不过长真即是有此一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是孩子的亲娘,必不会害他的! 当下放下心来,将此事撇到一旁,父子俩又说起正事来。 第二日燕岐晟果然带了两个孩子出城打猎,一众侍卫骑在马上由西面角门出府,燕二郎的车驾也自西面出来,见着丑奴与秀儿由大人抱着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却是羡慕的很。 丑奴眼尖,瞧见他在帘子里头张望,便叫道, “二叔,你去哪里?” 燕二郎探出头来, “我去学堂!” 丑奴想了想问道, “你别去学堂了,跟我们去城外打猎吧!” 燕二郎听了心动不已,只身旁那李妈妈却是拉了他的手道, “二爷,您可是要念书上进之人,怎可因嬉戏荒废了学业,要骑马打猎有的是时候,却不可因着这个不进学呀!” 燕二郎闻言很是不甘, “那为甚么丑奴他们就可以去!” “二爷身份与他们不同,自然不能相提并论的!” 燕二郎很是不解, “我们有甚么不同,是因为我是长辈吗?” 李妈妈一面让马夫赶车一面却是笑道, “这个嘛……以后二爷长大便知晓了!” 燕二郎是个聪明孩子,他想知晓便不信甚么待长大便知晓的话,李妈妈不告诉他,他便自己去问,却是先问了玉姨娘,玉姨娘被儿子问得一愣,想了想有些苦涩的应道, “姨娘乃是国公爷的小妾,不是正妻,你便是庶子出身,自然是与世子爷不同的,他以后能继承国公府,你却要自己谋前程!” “庶子是甚么?有甚么不同?” 玉姨娘却是再不想说,燕二郎问了几遍倒是惹怒了她,只怒道, “你现在小,以后便知道了!” 说罢快步出去再不理他。 燕二郎不甘心,想了想暗道, “你们不告诉我,我去问先生去,先生博学多才必定能为我解惑!” 第二日上学堂果然去问了魏光宗, “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哦,你有何事不明?” “先生,甚么是庶出?” 魏光宗瞧了他一眼,想了想应道, “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自天地初开,三皇五帝之时便有高下之分,到了如今也是如此,你的父亲出身高贵,乃是皇家血脉,你自然也是皇家血脉……” 瞧了一眼笑眯眯的燕二郎又道, “只有父系虽为主,但母系亦是十分重要,这世人有贵贱之分,有高贵的便有低贱的,低贱的自然便是那些伺候人的奴婢下人,又或是作奸犯科,做下了大错事之人,这类人便称为下贱之人。高贵人家自然不会娶这一类女子做正室嫡妻,似你父亲乃是皇族出身,娶的嫡妻也就是你的嫡母,乃是河东崔氏的女儿,那是千年的大族,真正的名门嫡女,你的嫡母生下的孩子便是嫡出,而若不是你的嫡母所生下的孩子,是由小妾又或是侍妾生下的孩子便是庶出,这两者身份就是天壤之别了!” 燕二郎还是有些不明白, “那有何分别?不都是父亲的儿子么?” 魏光宗笑道, “皇家最重血统身份,孩子未成年时自然是子凭母贵的!以后长大了家业由嫡子继承,庶子虽可得财产,但数量极少,若是想过富贵荣华的生活,多半还是要自己拼前程的!” 嫡庶之分自古有之,让这孩子早些明白,早些知晓自己的处境,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燕二郎至此时才隐约明白,原来自己与大哥是不同的,大哥有的他未必便有! 这心下说不出甚么滋味儿来,只觉着心里难受,有东西堵在了胸口,令人喘不过气来,当下又问道, “可是我的嫂嫂就不是大家的女子!” 魏光宗点头道, “世子夫人出身自然是不高的,不过也是良民出身,比起下贱人来却是高出一截的!”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这便是世间的等级,奴婢仆从虽说被抬了身份,但总归出身最低,只比牛马好上一些,生出来的儿子当然是比不了嫡出的,且世子夫人虽说出身不高,但胜在一家独大,府上没一个人能越过她去,这一点却是比许多大家女子都强的。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山中遇 r/> 历朝历代皆重等阶,到了本朝开国时便有法典明例,世袭勋贵传嫡不传庶,非嫡不能继承,若是嫡长死则嫡次继,以序延之,若嫡枝泯没,则收回世袭传位,永不再继。r/> r/> 法有此例自然便是为了保贵族血统传承,以防旁枝污了血脉,慎防后代血脉混杂,不过此法到了本朝也多是形同虚设,那些勋贵人家为了保住爵位,正室无出,将庶出的抱到膝下养着的比比皆是,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族是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惹人笑话的!r/> r/> 似蒲国公燕韫淓这样的人自然更不屑做这样的事情!r/> r/> 魏光宗瞧着自家学生灰暗沮丧的小脸,却是微微一笑道,r/> r/>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出身虽重要但自家努力才是最紧要的,你瞧瞧你兄长,前些年有太祖遗训皇族不许涉军政,后头今上上位便破了这规矩,你的兄长入了禁军,又去大同再去西北,战功赫赫,内外闻名,论起出身来……说句大不敬的话,比起今上来也是不差分毫的,他不照样浴血疆场拿命去拼?你再瞧瞧你的师兄弟们,便是连买只笔都要计较一番,你何曾有过这样的烦恼?你已是很幸运了!”r/> r/> 同样是勋贵皇族,有许多姓燕的皇家人还在地里刨食呢,你这小能投胎到蒲国公府里,便是个庶出也比旁人强上不少了!r/> r/> 燕二郎闻听得立时又精神一振,r/> r/> “先生说的是!学生以后定当勤学苦练,学大哥一般闯出一番天地来!”r/> r/> 魏光宗闻言抚须微笑点头道,r/> r/> “好好好!这才是好男儿应做之事!”r/> r/> 燕二郎得了老师开解却是欢欢喜喜回到家中,对玉姨娘道,r/> r/> “姨娘不必烦恼,儿子已是明白啦!”r/> r/> 玉姨娘奇道,r/> r/> “你明白了甚么?”r/> r/> 燕二郎道,r/> r/> “先生说了……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我虽出身不好但只要儿子努力读书,以后凤冠霞帔,诰命封赏,儿子都能为你挣得的!”r/> r/> 只可惜他一腔热情却是遇上了一个心胸狭隘的娘亲,玉姨娘最恨人说自己出身,听儿子说甚么出身不好,却是哭了出来,r/> r/> “说甚么说身不好!我的儿……你可是龙子龙孙,你哪里出身不好了!”r/> r/> 燕二郎应道,r/> r/> “姨娘,我知晓的,我虽是父亲的儿子,却不是嫡母所生,大哥才是这府里的嫡子,他才是世子,以后这蒲国公府是他的,我长大了是要搬出去的,待我大了便自己挣功名加官进爵,让你享福!”r/> r/> 玉姨娘听了更是大哭,r/> r/> “傻孩子,你说的甚么傻话,你是你父亲的亲生孩子,这府里也有你的一份儿,依蒲国公府的权势,那怕只一小半也够你一辈子受用不尽了!”r/> r/> 国公爷只两个儿子,世子爷也是个有雄才大略之人,二郎与他年纪相差甚远,自然也不会威胁到他,日后必也会提携二郎的。r/> r/> 二郎是国公爷的儿子,天生的高贵,有父兄的荫庇,凭甚么要自己赤手空拳去打天下!r/> r/> 她这般又哭又闹倒让燕二郎又糊涂了起来,心中暗道,r/> r/> “先生说好男儿要自强,姨娘又说我是皇家血脉,天生的贵人,享受荣华富贵是应当的,到底那一个是对的?”r/> r/> 想来想去便自家想出一个解释来,r/> r/> “想来先生说的乃是我那些师兄弟们,我们家许是与他们不同的,我们家只两个兄弟,又是皇家的血脉,我自然是与一般庶出不同的!”r/> r/> 这一番自家圆了过去,便再也不提此事了,只他原本纯真的心性却是被玉姨娘给掰歪了,却是令他又生出了许多烦恼来!r/> r/> 却说前头燕岐晟带了丑奴与秀儿出去打猎,这临安附近的山比起西北的连绵群山来自然不能比,不过一个胜在雄奇伟俊,一个胜在秀美瑰丽,丑奴与秀儿在山中野惯了,这些山在眼中不过如小山包一般,燕岐晟对儿子也甚是放心,先教了他们射了一会儿子箭,便扔给了侍卫们,自己带着人进了深山里去,留下两个小的在溪边挖地龙要钓鱼。r/> r/> 丑奴与秀儿做这项事自然是驾轻就熟,自觉此山虽比不上西北山高又大,但胜在林木茂盛,土地湿润,地龙极是好寻,随便挖一挖便可寻到又肥又大的好几条。r/> r/> 这厢使手抓了穿在钓勾之上,又嫌弃那溪水太急没有大鱼,便顺着水流往上走果然见着一个深潭,里头鱼群密集,个个肥硕圆滚显是久不曾被人捕食。r/> r/> 当下大喜,连鱼杆都扔了,便脱了衣裳往水里跳去,一旁侍卫们见惯了小爷如此,倒不担心,只在一旁拿眼紧紧盯着以防万一。r/> r/> 只两小一下水就把鱼群惊散,搅得水中一团浑浊,却听得大石后头有人叫道,r/> r/> “哎呀,鱼儿都跑了!”r/> r/> 侍卫们一惊忙闪身过去看,却见那大石后头早有人在钓鱼,是一个生得圆胖胖的年轻男子,看他外头的长衫脱下来放在一旁,身上只着布丁摞着布丁的破旧里衣,手持鱼杆坐着,一旁放着个鱼篓,里头已有好几尾肥鱼了。r/> r/> 那年轻男子见着有人来,便放下鱼杆站起身来,越过大石瞧了瞧,原来是两个小孩儿在戏水惊走了鱼群,又见这前呼后拥的必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又觉自家只着里衣的样儿有些失礼,忙拱手笑道,r/> r/> “各位兄台,山中相遇倒是缘份,小弟衣冠不整倒有些失礼了!”r/> r/> 丑奴与秀儿听得人在说话,便爬过石头来瞧,那年轻男子见着丑奴不由一惊,r/> r/> “若不是这小孩子身旁的家将在,只怕这山野潭水之中遇上我还当是见着山中的精怪了!”r/> r/> 这草木成精有颜色姝丽者,大概便如此了!r/> r/> 丑奴歪着脑袋眨着眼睛与秀儿一起看他,只觉这人生得圆胖胖的予人可亲可近之感,便开口道,r/> r/> “我们把你的鱼儿惊走了,赔你就是,你且等着!”r/> r/> 当下已如泥鳅一般滑入了水中,一个猛子下去人已不见了,那年轻的男子吓了一跳,r/> r/> “哎呀!快快上岸来,不过几条鱼罢了,怎值得去冒险!”r/> r/> 因着母亲想喝鱼汤,为了省几个铜板儿,他便天未亮出了城,步行到这山上潭中钓鱼,几日下来收获颇丰,只耗时甚巨,往往天亮出城,天黑才能归家。r/> r/> 今日已是钓到了几尾鱼,给母亲吃还能拿到市集上换些铜板,足够啦!r/> r/> 只他不会水,跺着脚连叫,r/> r/> “快上来吧!不要你赔啦!”r/> r/> 一旁的侍卫笑道,r/> r/> “兄弟不必担心,我们家小郎别看年纪小小,但水性极好,不必担心!”r/> r/> 年轻男子仍是担心道,r/> r/> “你们不知晓,这山中深潭深不见底,下头长年冲刷,有偌大的水中洞穴,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被卷入洞中就危险了!”r/> r/> 一番话说的侍卫们也有些色变,便有人脱了衣裳要下水,却听得哗啦啦一声,小小的娃儿已是钻了出来,怀里竟还抱了一尾大鱼,游过来从水中走出来,将那摇头摆尾的鱼儿往年轻男子面前重重一扔,r/> r/> “给你啦!”r/> r/> 那年轻男子一看这条鱼,头大肚大,足有人小臂长,没有七八斤也有五六斤,不由大喜道,r/> r/> “小郎君真是厉害!”r/> r/> 丑奴冲他咧嘴儿一笑,端地是眉眼潋滟,年轻男子心中暗惊,r/> r/> “这样的孩子只怕不是普通出身!”r/> r/> 当下笑道,r/> r/> “我有这一尾大鱼便足够了!”r/> r/> 一指鱼篓之中的小鱼,r/> r/> “这些送你如何?”r/> r/> 丑奴瞧了瞧蒌中点头道,r/> r/> “这些小鱼倒能升火烤来吃了!”r/> r/> 当下就着潭水收拾了鱼,又捡柴火来烧火烤鱼。r/> r/> 那年轻男子看着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却没想到烤鱼倒是一把好手,就着蒲国公府人带来的细盐与调料,烤出来的鱼儿外焦里嫩,喷香四溢,入口香嫩。r/> r/> 分与众人食之,都几乎咬掉了舌头,丑奴与秀儿立时将此人引为异人,双眼灼灼放光瞧着他,令得那年轻男子心底飘飘然很有几分得意之感,这厢众人正吃得欢喜,却听得有人高声道,r/> r/> “好啊!丑奴,有好吃的竟不等为父,实在该打!”r/> r/> 转头望去,却见一名劲装青年男子,一手扶了腰间的佩剑龙行虎步的过来,后头跟了几名同样劲装的精干汉子,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物。r/> r/> 那年轻的男子先是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忙起身行礼道,r/> r/> “原来竟是蒲国公世子当面,小可这厢有礼了!”r/> r/> 燕岐晟闻言上下打量他,又瞧了瞧身后架起来烤的鱼,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道,r/> r/> “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r/> r/> 那年轻男子应道,r/> r/> “在下顾知柏!”r/> r/> 诸位看官若是记得,自然知晓这一位便是那教不了燕家二郎,自己辞工而去的探花郎。r/> r/> 探花郎家中贫寒,为让老母吃一口鱼汤就徒步到这山中钓鱼,却是没想到遇上了蒲国公世子爷,前头他在府上教学时燕岐晟还远在西宁,只归临安时大军进城,顾知柏也前去相迎,远远见了世子爷的风姿,却是仰慕之极,今日有幸得见,欢喜的都不知如何说话了!r/> r/> 燕岐晟问道,r/> r/> “听兄台言谈倒似是个读书人?”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顾先生 顾知柏摇头摆手道, “说起来惭愧……” 将自己的事儿讲了讲,又道, “前头倒是曾入蒲国公府教过二郎君一阵,只恨才疏学浅不能胜任,便自家请辞了!” “哦……” 燕岐晟听了眉头一挑,却是笑道, “原来竟是有这渊源!” 当下又叫了丑奴与秀儿过来重新见礼, “这乃是犬子与我的螟蛉子!” “哦,原来是二位小郎君!” 顾知柏又忙起身行礼,他人生的圆胖,身上又只着里衣,行起礼来显得有些滑稽,偏他还一本正经的样儿,丑奴与秀儿捂着嘴偷笑,却还是过来规规矩矩行礼口称顾先生。 燕岐晟冲顾知柏作了个手势道, “先生不必客气,先生的学问好不好我刚回京也是不知晓,只这烤鱼的手艺却是已勾得我肚中馋虫大作,还请先生大展厨艺让我等祭一祭这五脏庙!” 顾知柏哈哈大笑便要去杀那条大鱼,丑奴只不许他动, “先生,这鱼乃是先生的,我爹要吃鱼自然有我呢!” 当下却是扑嗵一声又钻进水里,不多时又抱了鱼上来,一旁又有侍卫下水帮忙捞鱼,众人七手八脚收拾出来烤制,在这山野之间现捞现烤现吃,实在野趣十足,美味无比。 众人吃着鱼都只叹没有带酒来,只说虽说还是风卷残云将鱼儿都吃得干干净净,收拾了一地的狼藉,燕岐晟又让人搭了顾知柏回城去,进了临安城双方才拱手告辞。 回到蒲国公府上燕岐晟去见父亲,说起了这位顾知柏,燕韫淓挑眉, “你们竟遇上了他!” 燕岐晟问, “爹爹可知此人学问如何?” 燕韫淓叹了一口气道, “此人有大才,只可惜你兄弟没有这个福气!” 燕岐晟笑道, “即是如此,便再请他入府教授丑奴与秀儿如何?” 燕韫淓却皱起了眉头, “我还想着给丑奴启蒙呢!” 给孙子亲自启蒙乃是他心心念念之事,现下要假手他人,燕韫淓自然有些不愿,燕岐晟笑道, “今时不同往日,爹爹同我都是诸事缠身,这学问一道可寻良师,武学之上自有长真为丑奴打基础,待得他长到六七岁时再请爹爹亲自教他,我们燕家心法便是!” 燕韫淓也是无奈苦笑, “确实是有心无力……罢!顾知柏此人有大才,又至情至孝,教小孩儿实则屈才了,请他教丑奴倒也放心!” 燕岐晟闻便笑道, “即是如此,明日儿子便带了丑奴与秀儿前去拜师!” 说起秀儿,燕韫淓却是有些踌躇, “这孩子乃是异族,你虽怜他身世可怜,但也不必与丑奴一视同仁!” 燕岐晟心知自己收这孩子做义子,爹爹心下是不赞成的,当下却是笑道, “爹爹不必担心,这孩子本性倒是纯良,又一直由长真亲自教导,必不会长歪,儿子还想着他以后辅佐丑奴呢!” 燕韫淓闻言沉思良久, “罢!你即是有打算,便由你就是!” 儿子终归是大了,做事情也有分寸,即有打算便不好干涉的! 燕岐晟这厢回去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奇道, “即是前头教过二郎又自家请辞了,可是教得不好?” 燕岐晟摇头却是冷冷一笑, “我早问过了,是玉姨娘嫌顾知柏名声不显,要儿子拜在临安大儒门下……且二郎的脾气娇惯,不服先生管教,顾先生才无奈请辞!” 穆红鸾闻听得是这个缘由,当下点头道, “此事便由长青作主就是!” 第二日燕岐晟果然带着儿子与秀儿寻到了顾知柏的居处,丑奴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处简陋贫寒的小院,他出身富贵所见所闻都是光鲜明亮,富丽堂皇,平生还是头一回见着贫苦人家的生活。 “爹,顾先生便在这里吗?” 燕岐晟点头,一手牵了一个立在柴门之前,这一回只父子三人一身便装前来拜访,当下自家上前叫道, “顾知柏,顾先生可在?” 顾知柏听动静忙快步出来,一见是燕岐晟不由愣了愣,此时间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袖子高高挽起,却是正在洗衣裳。 见了燕岐晟父子三人,忙反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拱手道, “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忙过去打开柴门迎了父子三人进来,却听得里头有一把苍老的妇人声音在问道, “儿啊!谁来了?” 顾知柏向燕岐晟歉意的拱了拱手,进去低低同自家老娘细说了几句,顾家老娘听说是蒲国公世子爷前来拜访,便要挣扎着下地出来见面,顾知柏无奈只得扶她起床,给她披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才扶了出来。 燕岐晟见着顾家老娘便带着两个儿子行礼, “顾老夫人大安!” 顾老娘忙摆手道, “不敢受世子爷的礼!” 顾老娘连忙招呼着儿子拿家中最好的茶叶出来,只这家中最好的茶叶不过一些散碎的茶沫子,用滚水冲开来入口却是十分苦涩。 燕岐晟毫不在意,喝了几口却是对顾知柏一拱手,开门见山道, “顾先生,燕某此来乃是为了犬子求学之事!” 说着一指正在院角处挖虫子喂鸡的两个儿子, “犬子刚自西宁回到临安,如今已是启蒙的年纪,燕某素闻顾先生有大才,便想延请顾先生教导犬子学问!” 顾知柏见燕岐晟带着儿子过来,心里便有几分猜测,现下听燕岐晟讲出来,却是神色尴尬, “这个……世子爷可知前头顾某曾……” 他的话还未说完,燕岐晟却是一摆手笑道, “顾先生,前头之事燕某已知晓,燕某今日能来自然也是思虑过的……” 回头瞧了瞧两个小子, “这两个孩子一直在西宁偏僻之地,闲时只贱内教授过一些大字,却都是毫无章法,还需得似先生这样的人严加管教才是!” “这……” 顾知柏犹豫道, “顾某才疏学浅,只怕耽误了两位小爷!” 前头教过二郎君,却是无能管教才黯然请辞,这厢又再回去,实在有些无有颜面。 燕岐晟笑道, “先生怎会无才?若是无才燕某又如何会前来相请,还请先生不要推辞,为燕某好好管教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才是!” 顾知柏还在沉呤,却听得顾家老娘咳嗽几声说话了, “我的儿,世子爷即诚心来请,你如何不应?寒窗苦读的不是为了让你敝帚自珍,满腹的诗书自是要传授于人才是!” 顾知柏听了苦笑, “孩儿只怕误人子弟!” 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实在不好教,打不的,骂不听,一举一动皆被人瞧在眼里,害得他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了! 燕岐晟见这情形似是明白他的顾虑,想了想道, “想来老夫人病榻在床,先生又要亲自照顾,却是不好离开,不如每日辰时过后便让两个孩子到此处读书,午后再接回,也免得先生奔波!” 顾知柏闻言心知自己心思已被燕岐晟看破,却是有感他诚心为儿求学,当下叹道, “世子爷即如此说,顾某却是不能不应了!” 说实话,如今他家徒四壁正是穷得叮当响之时,有了蒲国公府的束脩,自能解他燃眉之急,再拿架子便是不识时务了,便又道, “不必两位小爷奔波,顾某每日前去国公府就是!” 此地离蒲国公府不远,每日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他也是走过的。 谁料燕岐晟却是一摆手道, “顾先生,前头燕某所言非是虚假,这两个孩子自小生于富贵,不知民间疾苦,学问好不好在其次,只这世情练达才是头一个重要!” 似他们这样的人家,论文讲武有大把的人才可用,自家子弟并不需一定要文武才,个个出众,但心性却需得多加磨练,心胸眼界才是最重要。 顾知柏闻言点头, “世子爷果非常人!” 即是说定,便叫了两个孩子过来给先生磕头,丑奴与秀儿倒也不惧满地的灰尘,跪下去便结结实实给顾知柏磕了三个头,又奉上了拜师之礼,这便算是正式拜师了。 第二日蒲国公府的人果然依言送了孩子前来,随行之人也不进院子,只在院子外头隐身戒备,保护小爷安便是。 丑奴与秀儿在这破败的小院之中便跟了顾知柏学文,每日午时不到便有穆红鸾身边的人过来送新鲜的食材,却是就着顾家的灶间亲手做饭,如此一来便连顾家老母也给伺候了,顾知柏心知这是世子爷照顾,教授两个孩子却是越发用心了。 他也是受了前头教训,这般小的孩子若是坐在小小的房间里,摇头晃脑的读书,不出半日便会烦闷,便索性带了他们走街串巷,一时去集市卖鱼,一时又去外头摆摊写信,一时又去私塾听先生讲课。 丑奴与秀儿在西宁时本就常在外头跑,如此跟着顾先生并无半点约束,小小年纪便能见识临安城中百业百态,甚至连那勾栏之中也跟着去了两回,坐在楼上听人唱曲,看人杂耍,听先生讲解这一行的由来,又有顶着大缸的艺人,每日要如何苦练才有今日之功,却是寓教于乐,师徒相得,其乐融融。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山大王 蒲国公府跟着两位小爷的人每日都将消息报了回来,燕岐晟听了只是笑,对穆红鸾道,≈lt;r≈t;≈lt;r≈t;“我这先生寻得可是不错?”≈lt;r≈t;≈lt;r≈t;穆红鸾也点头道,≈lt;r≈t;≈lt;r≈t;“果然还是长青有眼光!”≈lt;r≈t;≈lt;r≈t;她自己活了两世都是市井里长起来的,深知市井之中有大学问,生活之间才见真智慧,出身富贵的膏粱子弟,极易养得不识人间疾苦,才有何不食肉糜的话,让丑奴小时多见多看,确是最好的!≈lt;r≈t;≈lt;r≈t;只他们觉着最好,燕二郎母子听闻却是大吃一惊,≈lt;r≈t;≈lt;r≈t;“那位顾先生分明就是个混吃骗喝的大骗子,没有半分学问,怎得还去请他做先生!”≈lt;r≈t;≈lt;r≈t;玉姨娘听了心中冷笑,面上却道,≈lt;r≈t;≈lt;r≈t;“这是你大哥亲自选的人,前头你父亲也看中了此人,想来必也是有些本事的!”≈lt;r≈t;≈lt;r≈t;再大的本事还能有魏先生大么!≈lt;r≈t;≈lt;r≈t;这样也好,将他那漂亮儿子教成个纨绔子弟才是好事呢!≈lt;r≈t;≈lt;r≈t;只燕二郎却是眉头紧皱,想了想道,≈lt;r≈t;≈lt;r≈t;“此事我还要与大哥好好说说!”≈lt;r≈t;≈lt;r≈t;却是蹬蹬蹬跑了出去,待到玉姨娘追出去时,已没了人影。≈lt;r≈t;≈lt;r≈t;待到过去九曲湾时燕岐晟却不在,只穆红鸾在家中,穆红鸾听了小叔子来意笑了起来,对燕二郎道,≈lt;r≈t;≈lt;r≈t;“多谢二叔关心丑奴,不过丑奴现时还小,倒不必学太过高深的学问,先认得几个字便是了!”≈lt;r≈t;≈lt;r≈t;燕二郎本就年纪不大,说得太深他也不懂。≈lt;r≈t;≈lt;r≈t;燕二郎闻言想了想点头,≈lt;r≈t;≈lt;r≈t;“嫂嫂说的也是道理,那顾先生虽没有魏先生出名,不过总算字写得很好的!”≈lt;r≈t;≈lt;r≈t;穆红鸾听了只是笑,让人拿了瓜果给他吃,又对他道,≈lt;r≈t;≈lt;r≈t;“丑奴他们在桃源居里玩耍,你可是要去?”≈lt;r≈t;≈lt;r≈t;燕二郎听了连连点头,≈lt;r≈t;≈lt;r≈t;“前头听说父亲让人弄了一个院子,只我每日用功也无暇过来瞧瞧,今日倒是好机会!”≈lt;r≈t;≈lt;r≈t;穆红鸾便笑着让人送他过去。≈lt;r≈t;≈lt;r≈t;燕二郎去到桃源居,进去迎面便见着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中间一棵大树之上自家侄儿便如同个猴子一般,攀在那树枝之上,见着他便大叫一声,≈lt;r≈t;≈lt;r≈t;“二叔!”≈lt;r≈t;≈lt;r≈t;却是抓着一根粗大的麻绳,往下一跳,在燕二郎瞠目结舌之间人便叽里哇啦的荡到了面前来,燕二郎见着衣衫褴褛的小侄子,结结巴巴问道,≈lt;r≈t;≈lt;r≈t;“你……你这是做甚么?”≈lt;r≈t;≈lt;r≈t;丑奴哈哈笑道,≈lt;r≈t;≈lt;r≈t;“我乃是这黑风洞中坐头一把交椅的老大,黑旋风是也!”≈lt;r≈t;≈lt;r≈t;跳到燕二郎面前一指他鼻头道,≈lt;r≈t;≈lt;r≈t;“呔!何处来的小贼还不报上名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lt;r≈t;≈lt;r≈t;燕二郎还未回过神来,≈lt;r≈t;≈lt;r≈t;“你……你说甚么?”≈lt;r≈t;≈lt;r≈t;却见自家小侄子眼一瞪,≈lt;r≈t;≈lt;r≈t;“甚么!无有银两便想过山!好大的胆子!”≈lt;r≈t;≈lt;r≈t;当下大喝一声,≈lt;r≈t;≈lt;r≈t;“小的们,把这人给我绑起来!”≈lt;r≈t;≈lt;r≈t;立时两旁树林之中钻出好几个同样衣衫破烂的小孩儿来,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呼拉一声冲上来,七手八脚将燕二郎给抬了起来,丑奴哈哈大笑一挥手道,≈lt;r≈t;≈lt;r≈t;“给我押进寨子里去!”≈lt;r≈t;≈lt;r≈t;众小的哇哇大叫着便抬着挣扎不已的燕二郎冲进了树洞之中。≈lt;r≈t;≈lt;r≈t;丑奴回头看向引了燕二郎过来的冬雪,一指她道,≈lt;r≈t;≈lt;r≈t;“你可有买路财?”≈lt;r≈t;≈lt;r≈t;冬雪笑着作揖道,≈lt;r≈t;≈lt;r≈t;“大王饶命!小女子这处有果子蜜饯一篮可做买路财!”≈lt;r≈t;≈lt;r≈t;丑奴探头过去瞧了瞧,双眼立时一亮,一挥手旁边有人接过来,≈lt;r≈t;≈lt;r≈t;“好!甚好!……你回去吧,回去同我娘说,今晚上要吃大肉!”≈lt;r≈t;≈lt;r≈t;“是,大王!”≈lt;r≈t;≈lt;r≈t;冬雪抿着嘴儿笑便自吊桥回去了,只她一走丑奴便吆喝着人将那吊桥上的桥板都给收了起来。≈lt;r≈t;≈lt;r≈t;燕二郎被押入了“匪窝”之中,一时三刻不得回转,待到天都黑了玉姨娘终是忍不住亲自来寻人,穆红鸾对她笑道,≈lt;r≈t;≈lt;r≈t;“姨娘不必担心,许是在那院子里玩得兴起,忘了时夺辰,待我派人去叫就是了!”≈lt;r≈t;≈lt;r≈t;却是又派了冬雪去寻,玉姨娘不放心便叫了身边的妈妈跟着去。≈lt;r≈t;≈lt;r≈t;几人沿路过去,到了吊桥桥头,见那桥板都被人给撤了,那李妈妈惊道,≈lt;r≈t;≈lt;r≈t;“这……这是怎么回事儿?”≈lt;r≈t;≈lt;r≈t;冬雪笑道,≈lt;r≈t;≈lt;r≈t;“妈妈不必担心,这是小爷他们在玩儿呢!”≈lt;r≈t;≈lt;r≈t;当下扬声叫道,≈lt;r≈t;≈lt;r≈t;“是那位兄弟值班,还请前去报给大王知晓一声!”≈lt;r≈t;≈lt;r≈t;这厢立时有那手执软头长矛的小孩儿现身出来问道,≈lt;r≈t;≈lt;r≈t;“你们是何人?寻大王有何事?”≈lt;r≈t;≈lt;r≈t;冬雪应道,≈lt;r≈t;≈lt;r≈t;“前头到寨子里做客的二爷,现下家里来寻了,还请大王将他放出来吧!”≈lt;r≈t;≈lt;r≈t;“你等着!”≈lt;r≈t;≈lt;r≈t;不多时换了一身破烂衣衫,蓬头垢面的燕二郎在桥头处现出身形来,大叫道,≈lt;r≈t;≈lt;r≈t;“妈妈,你回去同姨娘说说,我今儿晚上在这处睡啦!”≈lt;r≈t;≈lt;r≈t;李妈妈见他那样儿不由瞪大了眼,嘴张得下巴快掉到地上了,≈lt;r≈t;≈lt;r≈t;“我的小爷爷,你怎得成了这个样子!”≈lt;r≈t;≈lt;r≈t;你看看那小脸哟!上头也不知糊得甚么,东一块西一块的,衣衫也不知穿得甚么,破破烂烂的露出里头白生生的肌肤,也不怕受了凉!≈lt;r≈t;≈lt;r≈t;这厢急得抢步过去,又恨那吊桥上没有木板过去不得,不由急得连连跺脚,≈lt;r≈t;≈lt;r≈t;“我的小爷爷!您可饶了老奴吧!快跟老奴回去吧!”≈lt;r≈t;≈lt;r≈t;燕二郎此时那里肯回去,只是摇头道,≈lt;r≈t;≈lt;r≈t;“我已被大王虏进了寨子,落草为寇啦!”≈lt;r≈t;≈lt;r≈t;“哎哟哟!我的小爷爷,您可是金贵人儿,说甚么落草为寇的话,这哪里是您这样的人能说的话哟!”≈lt;r≈t;≈lt;r≈t;只燕二郎说甚么都不肯出来,李妈妈叫了半晌他只是不应,无奈只得回了九曲湾报给玉姨娘听,玉姨娘听了恼怒,起身便亲自来寻儿子,穆红鸾见她去了,便也自己跟着过去,身后冬雪又提了一篮子点心。≈lt;r≈t;≈lt;r≈t;玉姨娘一出现在桥头,燕二郎见了便道不好,≈lt;r≈t;≈lt;r≈t;“丑奴,我姨娘来了!”≈lt;r≈t;≈lt;r≈t;丑奴毫不在乎道,≈lt;r≈t;≈lt;r≈t;“放心!桥板都撤了,她们过不来的!”≈lt;r≈t;≈lt;r≈t;燕二郎放下心来,任玉姨娘如何跳脚就是摇头不回去,只声称要在这处做山匪,要大块称金,大块吃肉。≈lt;r≈t;≈lt;r≈t;穆红鸾见玉姨娘实在急了,上前几步去扬了扬手中的竹篮,≈lt;r≈t;≈lt;r≈t;“大王!我们带了赎金前来赎买燕二郎!”≈lt;r≈t;≈lt;r≈t;丑奴闻言探头瞧了瞧,≈lt;r≈t;≈lt;r≈t;“娘,你带了甚么来?”≈lt;r≈t;≈lt;r≈t;穆红鸾低头瞧了瞧假意翻了翻,≈lt;r≈t;≈lt;r≈t;“水晶皂儿、桂花糕、杏糖、金丝党梅还有一碟子冰饮子……”≈lt;r≈t;≈lt;r≈t;一口气报了好几样,丑奴听得口水直流,他模样肖母,性子却肖父,尤其吃食之上最爱甜食,只穆红鸾为了他那一口小白牙,不许他多吃,如今见有甜点便立时将自家二叔给卖了,当下大喝一声,≈lt;r≈t;≈lt;r≈t;“来人!放桥板!”≈lt;r≈t;≈lt;r≈t;立时有小子们过去将桥板放上,又见燕二郎死抱着桥柱不走,便让人去推他,燕二郎大怒叫道,≈lt;r≈t;≈lt;r≈t;“丑奴,你不讲义气!”≈lt;r≈t;≈lt;r≈t;丑奴应道,≈lt;r≈t;≈lt;r≈t;“你乃是本大王俘虏来的,她们出了赎金,便可赎你回去,这有甚么义气可讲!”≈lt;r≈t;≈lt;r≈t;说罢不顾燕二郎挣扎,众小子们将他又给抬了过去,玉姨娘见着儿子一身脏污的样子几乎昏了过去,过去一把扯了他怒道,≈lt;r≈t;≈lt;r≈t;“走,回去!”≈lt;r≈t;≈lt;r≈t;穆红鸾瞧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对那头喊道,≈lt;r≈t;≈lt;r≈t;“大王,你爹快回来了,还请过来用饭吧!”≈lt;r≈t;≈lt;r≈t;“哎!”≈lt;r≈t;≈lt;r≈t;丑奴应了一声拉着秀儿便跑了过来,屁颠颠跟着穆红鸾回九曲湾了。≈lt;r≈t;≈lt;r≈t;待得换好衣裳,洗了手脸,燕岐晟便回来了,穆红鸾将自家儿子今日干的事儿一讲,燕岐晟哈哈大笑,≈lt;r≈t;≈lt;r≈t;“前头爹爹到桃源居去都被俘虏了,答应再送一艘船才脱了身!这一回不过一篮子甜食便让老二回去了,实在算是厚道了!”≈lt;r≈t;≈lt;r≈t;这小子在这家里占山为王,每日清晨练功,上午进学,午后回来便“经营”自家那“匪寨”,这家里上上下下但凡要经过他那处,都要被“抢劫”一番,有果子给果子,有花儿给花儿,总归不能落空,要是实在没有便在他那“寨子”里做工打扫庭院,却是一个都不放过,真是让他称王又称霸了!≈lt;r≈t;≈lt;r≈t;偏爹还宠着他,时不时自发过去让他勒索一番,那些小匪们的软头长矛,软头小枪,还有未开封的小刀小剑全数都是爹他老人家供应的,这小子能如此无法无天,蒲国公便是头一个背后大靠山!≈lt;r≈t;≈lt;r≈t;丑奴与秀儿一面扒饭一面抢肉,一面嘴里却在含糊应道,≈lt;r≈t;≈lt;r≈t;“爹,你当我傻吗?二叔是个小孩儿有甚么可抢的,要抢自然是抢你和阿爷啦!”≈lt;r≈t;≈lt;r≈t;燕岐晟听了更是笑,瞧了一眼穆红鸾道,≈lt;r≈t;≈lt;r≈t;“你怎么不抢你娘?”≈lt;r≈t;≈lt;r≈t;丑奴一翻白眼儿道,≈lt;r≈t;≈lt;r≈t;“爹,你说些甚么,我做山匪抢了东西就是为了孝敬娘,怎么会抢她呢!”≈lt;r≈t;≈lt;r≈t;燕岐晟听了又是一阵大笑,穆红鸾没好气道,≈lt;r≈t;≈lt;r≈t;“谢啦!小爷您可真有孝,只每回打劫我那些果子糕点又是进了谁的肚子里啦?”≈lt;r≈t;≈lt;r≈t;丑奴闻言只是嘿嘿傻笑,再不搭话只埋头扒饭。≈lt;r≈t;≈lt;r≈t;他们在这处吃得欢笑连天,那头燕二郎回去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洗了个干干净净,≈lt;r≈t;≈lt;r≈t;“这破烂衣裳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你就敢往身上穿,不怕招了病!”≈lt;r≈t;≈lt;r≈t; 正文 第四三十九章 说亲事 r/> 燕二郎泡在浴桶里应道,r/> r/> “是我让别人扒下来给我的!”r/> r/> 他自入了那“匪寨”里立时便与里头的众匪们“同流合污”起来,手执长枪组成队列,四处巡逻一番,还跟着“打劫”了两个路过的仆人,一名侍卫,得了一块桂花糕,一碗鸡蛋羹和几个拳头大的雪梨。r/> r/> 这些下人们自是穆红鸾有意安排,借此时不时给他们送些吃食过去。r/> r/> 如今玩法他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见过的,只觉新奇又好玩儿,真想混在那桃源居里一辈子不出来,只听在玉姨娘的耳中却是气得不成,骂他道,r/> r/> “你可是堂堂蒲国公府的二爷,怎会去做那拦路抢劫之事,真正是自甘下贱!”r/> r/> 她这话骂得极重,燕二郎听在耳中立时不愿了,在浴桶里乱扑腾,弄了玉姨娘一身,r/> r/> “姨娘为何骂人!丑奴不也一样玩儿么,父亲还专送了一艘战船过去!”r/> r/> 说起这战船,乃是燕韫淓专请人用现成的船改制而成的,上头还有模有样的装上小帆,船头摆了小小的投石机,四周又加装了防撞的牛皮,除却尺寸小上许多,上头一应东西全数按着真船所制,看得燕二郎是羡慕不已。r/> r/> 玉姨娘听了更是嫉恨,怒道,r/> r/> “你自家不也是说了么,他是嫡出子孙,以后便是躺着不动,一辈子也不愁荣华富贵,他怎么胡闹自然都有人兜着,你乃是庶出便没那种命!”r/> r/> 玉姨娘说出这番话来,见儿子有些受伤的看着自己,心里也是难受,却还是咬牙道,r/> r/> “这就是你的命!以后不许去桃源居了!”r/> r/> 说罢,扔了手中的帕子出去了,留下燕二郎伏在浴桶之上,又是不解又是愤怒又是失落,r/> r/> “为甚么我便是这样的命?”r/> r/> ……r/> r/> 朝堂之上刘通一倒台,众党羽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只多数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如今蒲国公父子势大,来投效之人甚多,燕氏父子虽明知这些人未必可靠能用,只用人之道利在于首,有些人此时不能用彼时可用,有些人此时能用彼时不能用。有些人是君子当义取,有些人是小人当以利害,如此种种不能细说,只幸得他们出身高门,御下之术自来便深谙,倒也不算费心。r/> r/> 只如此一来事情便多了起来,燕岐晟又身兼着禁军指挥使之职,更是诸事缠身,十日轮休时回到家中也是早出晚归,三更天回家已是常事,穆红鸾心知他忙碌倒也不以意,只每每都在吃食穿着上更加上心,又叮嘱他身边的有金与有宝多多上心。r/> r/> 有金与有宝二人跟着燕岐晟在外头历练这些年,早已是独挡一面的精明能干了,放出去做个管事也是绰绰有余的,只年纪也大了,回了临安便张罗着婚事,有金有个自小便定了亲的媳妇,说好过了年就过门。有宝却是瞧上世子夫人身旁的夏竹,只他进进出出见着夏竹脸红,夏竹却是一个大咧咧的丫头,半分没有瞧出人家的心思来。r/> r/> 有宝眼看着年纪一天天大了,生怕穆红鸾把夏竹给配了人,便回去托他爹燕二说亲,燕二听了皱眉道,r/> r/> “如今我们这家里的情形,你也是明白的,任你是世子爷身边的人,若是世子夫人瞧不上你,只怕世子爷说话也不算数的,你若是真瞧上了那丫头,你爹我舍了这张脸皮去求也不是不成,但若是这事儿不成,你又当如何?”r/> r/> 有宝听了只是道,r/> r/> “若是不成,我便独身一人不成家啦!”r/> r/> 燕二听了瞪眼抬手就打,r/> r/> “臭小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敢让老子断了香火,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腿!”r/> r/> “打断了腿,你就更没孙子啦!”r/> r/> “臭小子!”r/> r/> 燕二脱了鞋就向儿子扔去,一旁燕二媳妇见状忙出来拦,冲着燕二瞪眼道,r/> r/> “我儿子要人才有人才,要论能干可是世子爷跟着的红人,就你瞧不上他,觉着世子夫人瞧不上,你不去问问如何知晓不成了,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r/> r/> “就是!”r/> r/> 有宝藏在他娘身后冲燕二做了一个鬼脸,燕二瞪他一眼,把鞋又寻回来穿上,r/> r/> “罢,我就舍了脸皮去这一趟吧!”r/> r/> 这厢果然进来求见穆红鸾,穆红鸾刚回临安,这府中诸事还在接手当中,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听说二管事求见只当是有公事,便请了燕二到堂上坐下。r/> r/> 只燕二瞧了瞧左右却是道,r/> r/> “世子夫人,小的这处有一件私事要与您详谈!”r/> r/> 穆红鸾会意,摒退了左右,却听得燕二说起了有宝,立时心中有了数,当下笑道,r/> r/> “下头这些小的,眼看着一个个的长大了,如今也是应婚嫁了!不知有宝瞧上了哪一个好运气的丫头?”r/> r/> 燕二笑道,r/> r/> “不瞒夫人,却是瞧上了夏竹那丫头!”r/> r/> 穆红鸾听了笑道,r/> r/> “原来是夏竹,我身边这四个,春芽是个最温柔细心的,秋兰针线最好,冬雪最有气派,只夏竹这丫头心粗了些,但性子最好,成日嘻嘻哈哈的,有宝也是一样的性子,这两人要是碰到一处,二管事家里只怕要热闹了!”r/> r/> 燕二听穆红鸾的语气似是并不反对,不由心中暗喜,当下忙道,r/> r/> “热闹些好,热闹些好,我那婆娘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r/> r/> 穆红鸾听了又笑便道,r/> r/> “只二管事知晓我的性子,这几个丫头跟着我这么几年,也算得是尽心尽力,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她们,还是要问过夏竹了意思才是!”r/> r/> 燕二连连点头,r/> r/> “自然是如此!”r/> r/> 当天夜里穆红鸾洗漱完毕,披散了头发坐在窗边软榻上头,便叫了夏竹过来,夏竹上来见着她在看书便笑问,r/> r/> “夫人叫了奴婢过来,可是要奴婢陪着读书!”r/> r/> 穆红鸾抬头笑道,r/> r/> “夜深人静,红袖添香自然是美事,只不过这非是我所愿,动心思的却是另有其人!”r/> r/> 夏竹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r/> r/> “夫人说的是谁?”r/> r/> 穆红鸾笑道,r/> r/> “这人呀,你也是时时见着的,却原来竟暗暗动了心思,你平日里半分也没有察觉?”r/> r/> 夏竹眨了眨眼,茫然摇头,穆红鸾叹道,r/> r/> “我跟前就你们四个最近,她们三个心思都细腻,只你是个心宽的,却没想到竟是你头一个红鸾星动!”r/> r/> 这算不是算是各有各的命?r/> r/> 当下笑道,r/> r/> “有宝那小子……你瞧着可成?”r/> r/> 夏竹这时节才回过味儿来,原来是有宝对自己有了意思,忍不住的俏脸泛红,想了想老实应道,r/> r/> “夫人,奴婢也跟着您在外头经历过不少了,说心里话……实在也没觉着哪个男人能入心坎里,不过有宝嘛……”r/> r/> 偏头想了想道,r/> r/> “左右女儿家大了都是要嫁人,奴婢即是没有喜欢的人,同他若是做了一堆儿,在心里想想也不觉有甚不好的……”r/> r/> 听这口气竟是答应了,穆红鸾有些惊讶,r/> r/> “你就这么决定了,不再想想么?”r/> r/> 女儿家终身大事,不都是要细想一阵子么,怎得轮到夏竹就这么干脆?r/> r/> 夏竹笑道,r/> r/> “夫人,这有甚么好想的,一来他即是先开了口必是瞧中了奴婢,他对奴婢有情。二来奴婢心里也没有旁人,嫁给他自然也没有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儿。三来这么些年来他是甚么人奴婢也是心里明白的,性子好又能说会道,跟着世子爷也学一身本事,这府里多少丫头们惦记着呢,奴婢若不是夫人身边的人,只怕还轮不到呢。四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有本事,又是二管事的大儿子,嫁他自然是好过随便配个小厮或是不知底细的外男好上百倍……”r/> r/> 说着冲穆红鸾一摊手道,r/> r/> “奴婢这不是想了好多么?”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r/> r/> “你平日里就是个干脆利落的,没想到终身大事也是这般明白,不过……以后你若是有了心仪的人怎么办?”r/> r/> 夏竹应道,r/> r/> “这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总归嫁了他……日后朝夕相处,说不得心仪之人便是他啦!”r/> r/> 穆红鸾连连点头,r/> r/> “好!你是个明白人!”r/> r/> 夏竹这性子是个开朗乐观的,她说的对,即是成亲之前无情,未必成亲之后无情,日后夫妻相互扶持,生儿育女,日久自然便有情义了!r/> r/> 现时下男女婚配十对儿里头有十一对都是盲婚哑嫁,便是成亲之前见过几面,也不过就是看个皮相,嫁好嫁歹都是撞运气,似自己与长青这般从小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的实在少之又少。r/> r/> 一来有自己做靠山,二来这么些年来,这两人也算得是十分了解,却是已是比旁人好上许多了。r/> r/> 问明白了夏竹的意思,第二日穆红鸾便请了二管事到正堂笑道,r/> r/> “二管事,还请寻个媒人提亲吧!”r/> r/> 燕二闻听大喜笑着对穆红鸾拱手道,r/> r/> “多谢世子夫人成全!”r/> r/> 穆红鸾将事儿只往好里说,r/> r/> “您倒不必多谢我,却是夏竹那丫头点头,点的十分爽快,这也是有宝那小子平日里的种种好处,都让人瞧在眼里呢!”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去明州 燕二听了更是欢喜,人人都觉自家孩子最好,听说夏竹应得爽快便当是她也是瞧上了自家儿子,如此两情相悦的婚事,自然是皆大欢喜,当下忙向穆红鸾告辞出来,急忙要将好消息告诉家里的婆娘,再就是筹备提亲之事。r/> r/> 只燕二匆匆出去没有一刻,便又匆匆回转,穆红鸾见着便打趣道,r/> r/> “二管事急着为儿子娶媳妇,也是没有这般着急的,这么快就寻到媒人了?”r/> r/> 燕二却是拱手道,r/> r/> “世子夫人,这回不是有宝的事儿,乃是蕊小姐有信儿了!”r/> r/> 穆红鸾一听立时眉头一挑,r/> r/> “哦……总算是有信儿了,人在何处?”r/> r/> 燕二应道,r/> r/> “这可真是灯下黑照不到眼前,我们撒了人手四处寻找,没想到人竟就在明州!”r/> r/> “明州!”r/> r/> 穆红鸾冷哼一声,r/> r/> “那虏她的人倒是会躲!”r/> r/> 明州靠着海边,离着临安并不远。r/> r/> 燕二脸上现出几丝气愤来,r/> r/> “我们的人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寻到了明州一处海边小村,那人对外都称蕊小姐是他的妻子,两人在村中以捕鱼为生,那处小渔村十分偏僻,若不是前头有一回蕊小姐同那男人到市集卖鱼,被我们的人瞧见,只怕还要寻上一阵子!”r/> r/> 当下又将下头人描述那男人的容貌高矮的话讲了一遍,r/> r/> “说是那男人嗓音十分低哑,平日少言寡语,只字语之间似有些怪腔调……”r/> r/> 穆红鸾听了心中便有了数,冷冷一笑,r/> r/> “敢从我们蒲国公府上带人走,就别被我寻着,若是不然……”r/> r/> 后头的话却是不必再说。r/> r/> 燕二道,r/> r/> “世子夫人,小的现下就安排人手去接了蕊小姐回来!”r/> r/> 穆红鸾一摆手道,r/> r/> “那人是个高手,府里的侍卫不是对手,这一回我要亲自出马!”r/> r/> 燕二忙道,r/> r/> “世子夫人何必亲自出马,侍卫们不成,还有暗卫,派暗卫出手必能将此人擒拿!”r/> r/> 穆红鸾应道,r/> r/> “黄蕊那丫头胆子小,见不得血,我亲自过去想法子将他诱出来再动手,暗卫过去若是误伤了黄蕊,我也没法子向王老丈夫人在天之灵交待!”r/> r/> 穆红鸾主意已定,又府上蒲国公早朝未归,燕岐晟还在军营之中,也无人能阻拦她。r/> r/> 当下回后头简单收拾了东西,又过去叮嘱了丑奴一番,r/> r/> “娘,你要去那儿?几时回来?”r/> r/> 丑奴一听她要出门便拉着她不放,穆红鸾抱着儿子在他脏脏的小脸上亲了一口,r/> r/> “娘出门办事,待回来时便把你堂姑带回来!”r/> r/> “堂姑?”r/> r/> “你还未见过她呢,你堂姑是个顶顶好的人,性子也十分好,你见着了一定会十分喜欢的!”r/> r/> “那堂姑在哪儿?”r/> r/> “你堂姑被坏人拐了,娘去打了坏人便带她回来!”r/> r/> “嗯!好……娘你狠狠打那坏人!”r/> r/> “好孩子!在家里乖乖的,听阿爷的话!”r/> r/> “好!”r/> r/> 丑奴重重点了点头,r/> r/> “娘,放心!”r/> r/> 穆红鸾这厢收拾妥当,却是只随身带了八名侍卫,便一身劲装自角门出了府,待得出了临安城,正是娘家的方向,却是心头一动,便马头一转往穆家所在之处奔去。r/> r/> 此时间杨三娘子却是在家中,正在菜园里与二丫、四丫一起挑水浇菜,瞧着不远处一身薄衣薄裤的细封延,此时正挥着锄头卖力开垦,额头上汗水滴落,前胸后背也被打湿了,实是十分卖力。r/> r/> 杨三娘子拉了四丫叹道,r/> r/> “我瞧着,这个女婿我倒是满意的,以后这家里的生意,宝生是多半不会做的了,不如你与二丫一人分了一半去,让阿延接了你爹的手?”r/> r/> 四丫听了只是笑,细封延跟了四丫回到临安来,却是隐去了真实的身份,只说是在西宁认识的卖羊肉的小贩,在西宁呆得久了说中原话有些怪腔调,穆大与杨三娘子倒是半分没有起疑。r/> r/> 也未曾因着这四女儿的未来夫婿是个小贩,便高低眼瞧不上他,倒是杨三娘子瞧着细封延是个话少肯干活的,心里反而是喜欢的。r/> r/> 说起来穆家就是个普通人家,老大嫁了高门,那世子爷虽说孝顺,但总归是个贵人,银子哗哗似流水的给不稀罕,能给端茶倒水,下地干活才是稀奇,只便是大女婿肯做,他们二老也不敢使唤呀,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给他们家干农活,杨三娘子还怕折了寿呢!r/> r/> 二女婿便不说了,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别说是如今和离了,便是没和离时一杯茶都要二丫端到面前来,怎会为家里下地干活?r/> r/> 三女婿倒是个农家汉,只远在天边也是没法子。r/> r/> 宝生那小子在家里倒也要做做农活,只娶了个媳妇是书香门第,单买了一个小院给他们住着,里头又有丫头婆子伺候着,有时过来帮着捉捉虫都要惊得大呼小叫,儿媳妇是个好性子,只穿着一身的绸缎衣裳在泥土上拖,她自己不心疼,杨三娘子都心疼的要死。r/> r/> 罢罢罢!这哪儿是干活的料!r/> r/> 只自家这生意做得越发好了,眼看着夫妻二人年纪越发大了,生意不做扔了可惜,倒不如给了二丫与四丫两姐妹,这阿延一看就是个老实肯干的,以后必能将生意越做越大的!r/> r/> 杨三娘子不明白自家未来四女婿的底细,一腔热情的想把生意交给他们做,四丫听了只是嘿嘿笑,r/> r/> “娘,待我们成了亲,还要出去走一走瞧一瞧,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就是!”r/> r/> 杨三娘子听了不满意道,r/> r/> “走甚么走!我看就是你在外头跑野了,成了亲还要撺掇着夫君在外头跑,都是你大姐姐把你惯坏了!”r/> r/> 说着伸指头去戳四丫的额头,却听得个熟悉的声音嗔道,r/> r/> “娘,我不在你就背地里编排我!”r/> r/> 杨三娘子回头一看,却见着大女儿一身劲装正立在菜园子外头瞧着她笑,杨三娘子见了喜出望外,又探头看了看她后头,只见着几个骑了马的侍卫,却没有那小小的身影,不由沉了脸骂道,r/> r/> “你说你不回来便罢了,即是回来了为何不将丑奴带回来?”r/> r/> 穆红鸾却是跺脚道,r/> r/> “娘,您是有了外孙连女儿都不要了!我这是出外办事要走几日,临走时过来瞧瞧你们,您若是不想见我,我现下就走!”r/> r/> 杨三娘子听了忙几步出来过去拉她,瞪眼道,r/> r/> “我就问一句,你倒给我甩脸子了,脾气见长啦!”r/> r/> 穆红鸾笑着挽她的手臂,四丫与二丫便过来见礼,r/> r/> “大姐姐!”r/> r/> “大姐!”r/> r/> 二丫上前见礼,穆红鸾瞧了瞧她苍白的脸色,心中暗叹,r/> r/> “嗯!”r/> r/> 点了点头问道,r/> r/> “小妞妞呢?”r/> r/> 四丫指了不远处的细封延,r/> r/> “在那里呢!”r/> r/> 小妞妞胆子极小,见着生人都是怕的,不过许是少了父爱的缘故,对细封延却是十分喜欢,但凡出去都是紧紧跟在他身边,现下正守着细封延在地里捉地龙呢!r/> r/> 四丫远远叫道,r/> r/> “阿延!”r/> r/> 细封延早瞧见了穆红鸾,放下了锄头,将一旁的小妞妞抱起来放在肩头,往这边走来。r/> r/> 杨三娘子正在问穆红鸾,r/> r/> “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去办甚么事?蒲国公府里便没有办事的人了么?”r/> r/> 穆红鸾只是笑,r/> r/> “这事儿却需得我亲自出马!”r/> r/> 她们走在前头,二丫与四丫提了水桶在后头,细封延过来一手一个,接了两人手里的水桶,肩头上负着咯咯笑的小妞妞,跟着回了院子。r/> r/> 杨三娘子张罗着要做饭,穆红鸾只说要赶路,回头问细封延,r/> r/> “我要去明州,你去不去?”r/> r/> 细封延愣了愣道,r/> r/> “你是去明州办事,我跟着去做甚么?”r/> r/> 穆红鸾哈哈一笑,r/> r/> “此去有高手可会,你去不去?”r/> r/> 细封延闻言便动心了,瞧了一眼四丫,四丫只是嘻嘻笑,r/> r/> “你若是想去便去,跟着大姐姐出去,我是放心的!”r/> r/> 若是大姐姐都不让人放心,那这世上便没有让她放心的人了!r/> r/> 细封延想了想点头道,r/> r/> “等一等我!”r/> r/> 当下将小妞妞放下来,进去屋中取刀,如今宝生搬了出去,他这屋子便给细封延住,四丫与二丫两母女挤在了一处。r/> r/> 他这厢取了刀出来,杨三娘子瞧着吓了一跳,忙拦了他道,r/> r/> “阿延,你这是去做甚么?”r/> r/> 细封延应道,r/> r/> “岳母不必担心,只不过跟着大姨姐出去办事罢了!”r/> r/> 细封延随四丫回临安,一进穆家便给二老下了跪,只言自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同四丫两情相悦,非卿不娶,这厢是自家为自家提亲,求二老许了四丫给他们。r/> r/> 穆大与杨三娘子早前由四丫的信中,得知有这么一个未来的四女婿,倒是半分没有嫌弃,又可怜他孤身一人,对他倒是比照着宝生来的,私下里杨三娘子对穆大还悄悄道,r/> r/> “这无父无母的倒比如上门女婿一般,却是比二丫还强些!”r/> r/> 穆大也是点头,r/> r/> “他身世可怜,以后便是一家人,我们需得对他好些才是!”r/> r/> 杨三娘子可怜这最小的女婿,对他自是极好,这才动了心思想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二丫与四丫。r/> r/> 这厢回头瞪穆红鸾,r/> r/> “你出去办事怎得要拉上阿延,可是十分危险?”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小渔村 r/> 穆红鸾笑道,r/> r/> “娘放心,我外头还带着人呢,若是真有危险长青会让我去吗?”r/> r/> 杨三娘子想想倒也是,当下叮嘱道,r/> r/> “阿延老实,你可要好好看顾他!”r/> r/> 穆红鸾闻言撇嘴,r/> r/> “娘真偏心!偏心外孙就罢了,如今连女婿也偏了!”r/> r/> 杨三娘子瞪她两眼,r/> r/> “从小到大我最偏心谁,旁人没数你心里没数么?都当了娘的人了,还没长进!”r/> r/> 说着话进去包了几个饼给他们,r/> r/> “在路上跑的事儿,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定数,带在身上也好应急!”r/> r/> 收起了东西,穆红鸾这便带着细封延出了门。r/> r/> 待得上了大路,细封延才问道,r/> r/> “你要对付那人十分厉害么?”r/> r/>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r/> r/> “倒也不算十分厉害,若是明刀明枪的动手他只怕是不及我的,不过此人极善隐匿藏形,我怕他见机不好逃跑,便邀了你来帮手!”r/> r/> 细封延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众侍卫,r/> r/> “你们蒲国公府人手众多,何必要叫我?”r/> r/> 穆红鸾哈哈笑道,r/> r/> “对于高手来说,人多反倒坏事,我一来瞧着你在家中锄地挖泥,怕你荒废了武艺。二来嘛……即是自家人了,使唤起来自然不必客气的!”r/> r/> 细封延闻言无奈摇头,穆红鸾笑道,r/> r/> “放心!我也不会白使唤你,待你与四丫成亲之后,我必会送你一份大礼的!”r/> r/> 哈哈一笑却是拍马向前奔去。r/> r/> 穆红鸾叫上细封延乃是心里早有的打算,一来蒲国公府的人虽多,但出现在那少有外人来的地方,最是易打草惊蛇。二来那人可是一流的刺客,最擅一击不中立时远遁,若是让他跑走,再时时觊觎着蒲国公府,岂不让人日夜不宁。r/> r/>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一回让细封延这高手出马先缠上那小子,自己再现身将黄蕊弄走,然后放开了手脚收拾那小子,有细封延在必不会让那小子走脱!r/> r/> 说来说去还是对方身手高的缘故,她怕蒲国公府这些人不够看,兵贵精不贵多!r/> r/> 一行人连夜赶路,赶到那小渔村正是东方破晓,蒲国公府的人一个未露面,只细封延还是一身农夫打扮步行进了村。r/> r/> 说是渔村也不过十来户人家,早出打渔的人已是摇着船出去,有那未出船的便在滩涂之上修补渔网,细封延虽是陌生人,但两脚是泥,皮肤黝黑的模样,被人只当是清早过来买鱼的附近农人,却是半点儿没有引人起疑。r/> r/> 到了穆红鸾所说的那小小的一间院落前,木头围做的篱笆扎得十分结实,小院虽简陋却收拾的十分干净,其中有鸡鸭鸣叫之声,却不见地上有脏污之物,看来主人家是个十分爱清洁之人。r/> r/> 细封延在门上轻轻扣响,r/> r/> “笃笃笃……”r/> r/> 里头有一名女子正端了盆出来喂鸡,布巾包头,却是面容甜美,一双明眸清如明镜,神情纯真,见着门前有人便放了手里的陶盆上来说话,却是未语人先笑,一双眼儿眯成月芽弯,r/> r/> “这位大哥,要寻甚么人?”r/> r/> 细封延仔细打量她双手,又细又嫩与这村中常年操劳的渔姑半分不似,心知这是寻着人了,当下沉声道,r/> r/> “路过口渴了,过来讨一口水喝!”r/> r/> 那女子立时拉开了门,热情请他进来,r/> r/> “快请进来坐!”r/> r/> 说罢便要来拉他袖子,细封延一缩手,听到一把嘶哑的男人声音道,r/> r/> “阿蕊,莫随意拉人!”r/> r/> 那女子听声音立时笑着吐了吐舌头,r/> r/> “我又忘记了!”r/> r/> 便退后几步让细封延进来,细封延的目光落在了出现在院中的男人身上,两人目光都是一凛,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只一眼扫过对方身形动作,耳听气息吐纳脚步声响,便知对方也是练家子。r/> r/> 那男人瞳孔一缩伸手将女子拉到了身后,沉声道,r/> r/> “阿蕊去后头打水!”r/> r/> “好!”r/> r/> 黄蕊自然不明所以,笑眯眯的进了屋,那男子上下打量了细封延,目光自他右手虎口上扫过,沉声道,r/> r/> “看来兄台也是使刀的高手,不知为何到了这穷乡僻壤之地?”r/> r/> 细封延哈哈一笑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过去坐到了木凳之上,只他不过随意几步这么一坐,贺鹫奴竟是半分没有寻到他破绽,眼角微微一抽,手指头动了动,却听细封延言道,r/> r/> “我确是使刀的,瞧着你手指上的厚茧想来玩的应是小刀?”r/> r/> 贺鹫奴点了点头问道,r/> r/> “你想怎么样?”r/> r/> 细封延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叹了一口气道,r/> r/> “我倒是不想怎么样你,只不过你欠了人一笔债,便有人托我来寻你!”r/> r/> 贺鹫奴一愣,r/> r/> 他自做刺客到至今,虽为了钱财而杀人,但刀下多是该死之人,无辜之人他却是一个未杀,不过终归是满手血腥,自然也有怕人寻仇的时候。r/> r/> 他还只当是自己的仇家终于寻上了门来,当下低下声音道,r/> r/> “你若要动手,我们便去村外头,不要吓着了她!”r/> r/> 细封延眯眼看了他半晌,他这话自然是正中下怀,当下笑着起了身,r/> r/> “走吧!”r/> r/> 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身后,当先出了院门,黄蕊端了水出来,见两人出门就唤道,r/> r/> “阿奴,你去哪里?”r/> r/> 贺鹫奴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柔声道,r/> r/>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在家里乖乖的,我……我若是久不回来,你便回去寻你兄嫂吧!”r/> r/> 黄蕊闻言点了点头,笑眯眯道,r/> r/> “我在家里把饭做好,你回来时割一斤肉回来,我想吃肉了!”r/> r/> 贺鹫奴闭了闭眼应道,r/> r/> “莫自己开火,待我回来给你做!”r/> r/> 转身探手入怀中紧紧握了握那把刀,抬头看了看天色,r/> r/> 不管他是甚么人,我都要杀了他,再去市集里买肉回来应是赶得上响午!r/> r/> 只他没有想到,前脚刚与细封延出了村,自家那小院便来了一个女人,黄蕊见着她立时惊喜的大叫着扑了出来,r/> r/> “穆姐姐,你回来啦!”r/> r/> 穆红鸾将她抱了满怀,仔细打量她,见她面色红润,眉眼疏朗,看气色并没有受妥亏待,心稍稍放了些,当下笑道,r/> r/> “我回来啦!你怎么又跑了,为何不在家里等着我!”r/> r/> 黄蕊听了便很是愧疚的低下头,r/> r/> “我也说要在家里等姐姐的,可阿奴说你们三年五载都回不来的,让我跟他到这里玩一阵子,待你们回来了再回去寻你们!”r/> r/> “哦……”r/> r/> 穆红鸾挑眉点头,看了看屋子里头,r/> r/> “这便是你们的家么?”r/> r/> 黄蕊红着小脸点头,拉了她进去道,r/> r/> “阿奴有事出去了,待会儿要割肉回来的,我给你做饭吃!”r/> r/> 穆红鸾笑道,r/> r/> “好!你在外头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厨艺有没有长进!”r/> r/> “长进啦!我会做好几样菜呢!”r/> r/> 见着一直思念的穆姐姐,黄蕊欢快的似一只小鸟儿一般,又怕外头日头大了,晒着穆姐姐便带了她进屋去,张罗着让她坐下,给她倒水。r/> r/> 穆红鸾进去四下打量,一间堂屋,左右各有两间,一左一右都摆放了木头床,上面垫着粗布的被褥。r/> r/> “你们……是分开睡的?”r/> r/> 黄蕊抬起纯真的眼儿瞧她,r/> r/> “啊?”r/> r/> 似是不明白穆红鸾为何这样问,想了想道,r/> r/> “阿奴是男子,我是女子,不是应分开睡么?这是阿奴告诉我的!”r/> r/> 黄蕊虽说有些笨但不是毫无男女之防,自然知晓授受不亲之理,只她在蒲公府便与阿奴同床共枕过了,对他心里亲近并不觉着同睡一床有何不对,可是贺鹫奴带着她到了这里,却是再不愿与她同床了。r/> r/> 为着这个,她还很生了几日阿奴的气,阿奴只是好脾气的哄她,做了她喜欢吃的烧鱼才哄得她开心起来了。r/> r/> 黄蕊对别人不好意思讲,对穆红鸾却是半分没有保留,听她这么一讲,穆红鸾脸色缓了些下来,哼一声道,r/> r/> “总算那小子还有些羞耻之心!”r/> r/> 若是他敢欺黄蕊天真污了她清白,老娘就亲手剐了他!r/> r/> 现下嘛……r/> r/> 想起被引出村出的贺鹫奴,又问黄蕊道,r/> r/> “他对你好不好?”r/> r/> 黄蕊却是摇头嘟嘴,r/> r/> “穆姐姐,阿奴可坏呢!他明明说带我到这处玩儿的,夜里也不陪我睡,也不许我出海,只许我在这村子里同人说话,遇上陌生人便让我避开,又不许我挑水,又不许我自己升火,又不许我用针,甚么都不让我做!”r/> r/> 却是掰着手指头细数了不少贺鹫奴的不好,穆红鸾听在耳中便笑着问,r/> r/> “那……你跟我回去,不同他在一处了好不好?”r/> r/> 黄蕊听了立时脸上现出难色来,想了想小心的问道,r/> r/> “穆姐姐,我……我可以让阿奴同我一起回去么?”r/> r/> “他呀……他回去做甚么?”r/> r/> “阿奴很厉害的!他会做家俱,会做自己动的小木马,还会做衣裳,做饭……对了!他还会打渔、杀猪……他甚么都会!”r/> r/> 过来小心的拉了穆红鸾的袖子,r/> r/> “穆姐姐,蕊儿舍不得阿奴,又舍不得你们,我们大家在一处好不好?”r/> r/> 穆红鸾闻言长叹一声,伸手抚着她乌黑油亮的头发,r/> r/> “真正是女大不中留了!”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中留 r/> 穆红鸾低头对上黄蕊没有一丝杂质的明澈眼眸之中,r/> r/> “若是……穆姐姐问你,阿奴与蒲国公府里的所有人之中,你只能选一方,你选谁?”r/> r/> 黄蕊听了一双大眼立时蒙上了一片水光,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只直愣愣的瞧着穆红鸾不说话,半晌才抽泣道,r/> r/> “蒲国公府里有国公爷,有长青哥哥,有穆姐姐还有绿绣、紫鸳、春芽她们,那么多人在一起不会孤单,阿奴只有一个人,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他只有我……穆姐姐,我想跟他在一起,以后……以后我回来看你们可不可以?”r/> r/> “那你以后便跟着他在这小渔村里过日子么?这里生活清贫,连吃肉都难!”r/> r/> 说起这个黄蕊也是叹气,r/> r/> “这里吃鱼倒是有,吃肉是很难,不过我也能忍的!”r/> r/> 穆红鸾听了暗骂,r/> r/> “他舍得,老娘还舍不得呢!老娘好好妹子也没享几年福,怎得又要跟着男人受罪!”r/> r/> 穆红鸾搂着她进怀里,转头愤怒盯着那院门却是咬牙恨道,r/> r/> “这一个二个的就不能给我寻一个英俊潇洒,家世出众的飘飘少年郎么?偏偏一个瞧上杀手,一个瞧上落魄的丧家犬,老娘嫁妹子还要倒贴身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r/> r/> 骂虽骂,无奈女生外向,一颗心都落到人家手里了,她这做姐姐的也狠不下心来棒打鸳鸯,不但不能棒打鸳鸯,还要管吃管住的供着,想想真正是恨得人牙痒痒!r/> r/> 罢罢罢!老娘认了,左右老娘有银子,手里又有人,给他们寻个糊口的营生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便成,若是敢对我妹子不好,让他后悔到这世上做一回人!r/> r/> 想到这处心中连连狂骂,却是低头冲着黄蕊笑道,r/> r/> “即是如此,我便同你的阿奴讲一讲,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回府去?”r/> r/> 黄蕊闻言立时破涕为笑,r/> r/> “阿奴最是讲道理的,穆姐姐同他一讲,他必会答应的!”r/> r/> 穆红鸾笑得诡异,r/> r/> “放心!不答应我也有法子让他答应!”r/> r/> 老娘用拳头说话,他敢不答应!r/> r/> 却说那贺鹫奴与细封延到得村外一处荒滩之上,细封延左右瞧了瞧点头道,r/> r/> “此处已是离得够远了!若是死个把人在这处,一年两载说不得都不会有人知晓!”r/> r/> 回身见着贺鹫奴手中已是白光一闪,他那把随身不离的刀已是到了他的面门前,细封延身子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人已躺了下去,这厢手肘在地上一撑,下头两腿已是连环踢了过来。r/> r/> 贺鹫奴口中怪叫一声,身子已凭空跃起,似只鹰枭一般在半空之中盘旋一圈,人又扑了下去,细封延瞧他身法如此之好,不由见猎心喜,大叫一声来得好,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刀光闪动之间,r/> r/> “当……”r/> r/> 硬挡了这一扑之势,两人一个后退几步,一个在半空之中盘旋一圈落地时脚下沉重,却是互拼之间,势均力敌,无人占着便宜。r/> r/> 细封延被他激得起了争胜之心,当下哈哈一声大笑,双手举刀力劈而来,气势如虹避无可避,只贺鹫奴手中刀短,与他相接有些吃亏,当一声撞到一处,却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竟似蛇一般扭动几下,将那力道卸掉,下头腿如无骨一般,r/> r/> “呼……”r/> r/> 一声风声起,甩向了他的小腹,细封延收刀后退,贺鹫奴如影随形,他本就是刺客出身,出手之间招招致命,每每从意想不到之处刺出,尽取他要害所在,细封延惯使大开大阖,却是少见这么刁钻古怪的敌手,一时之间有些应接不暇,却是越打越性起。r/> r/> 他自在穆红鸾面前吃了亏,伤好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实力的对手,打起兴头来,双眼精光大冒,只他心中欢喜,贺鹫奴却是越打越心惊,不由暗道,r/> r/> “这人不是中原路数,分明是西夏那面的高手,他为何会寻到我?”r/> r/> 他虽为族中杀人,但多在辽地,偶尔到大宁境内,西夏人虽有打交道,却是没有接过西夏那面的活,这一番交起手来,自然发觉不对,当下格开细封延的刀退后两步哑声问道,r/> r/> “你到底是甚么来路?为何要来寻我讨债?”r/> r/> 细封延与他打了这一番,却是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来,当下叹道,r/> r/> “早说你欠了债嘛!你把人家好好的小娘子拐走了,便有人托我来讨债!”r/> r/> 此言一出,贺鹫奴立时脸色大变,再顾不得细封延转身往回奔去,细封延在后头摇头叹气道,r/> r/> “晚了!这时节人早就接走了!”r/> r/> 果然,待到贺鹫奴回到自家小院之时,却只见得那院中坐着一个美如天仙的劲装少妇,自家的一群鸡围在身旁,正用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挑了鸡食喂鸡呢!r/> r/> 贺鹫奴一阵风似的自她身边冲入了屋中,却见得屋子里那笑容甜美的人早已是踪迹全无,冲出来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低哑着声音问道,r/> r/> “你把她怎么了?”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拍了拍手上碎屑,又起身拍了拍腿上的,r/> r/> “你这话说的好笑,黄蕊可是我丈夫的堂妹子,我们燕家的人,我能拿她怎样?”r/> r/> 贺鹫奴闻言稍稍定了定心应道,r/> r/> “她甚么都不懂,你别为难她,有甚么冲我来就是!”r/> r/> 穆红鸾听了连连冷笑,r/> r/> “你也知道她是个甚么都不懂的傻子,就骗了她到这海边小渔村来受苦!”r/> r/> “她不是傻子!”r/> r/> 贺鹫奴大怒喝道,r/> r/>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纯洁,我也没有骗她,说好了带她到这处呆上一阵子,待你们回临安我就送她回去!”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冷笑,r/> r/> “你没有骗她,你诓了她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受罪便罢了,竟还对外头声称你们是夫妻!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你将她当做甚么?r/> r/> “我……我们清清白白,并无半分逾矩之处!”r/> r/> “是么!这话你同我说无用,同黄蕊以后的夫君说去!”r/> r/> 一句话激得贺鹫奴额头青筋乱跳,却是紧抿了嘴唇没有言语,穆红鸾嘴角含着讥讽,上下打量了他,又围着他转了几圈问道,r/> r/> “小子,你到底叫甚么名字?把我们家小娘子拐走了,连个真名实姓都不留?”r/> r/> “贺……鹫……奴!”r/> r/> “听着……倒不似甚么出身好的名字,你是辽人?”r/> r/> “是!”r/> r/> “哪一个部的?”r/> r/> “扎干噶别部!”r/> r/> “哦……这个我倒有些耳闻,是那个以专出刺客杀手出名的部族,在辽境时也曾听人说过!你……是族中第几位呀?”r/> r/> “第一!”r/> r/> “哦,怪不得敢孤身一人入临安来刺杀我!怎么着……现在不想动手了么?”r/> r/> “我前头离开时就同你漏过底了,我做生意的规矩,只接一回若是失手,便不会再做这单生意了!自然不会再刺杀你的了!”r/> r/> “哦……”r/> r/> 穆红鸾立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寻食,一只小鸡误将她厚底靴上悬着的流苏当做了小虫,一口啄了过去。r/> r/> 穆红鸾微微一笑,莹白的手掌往下一翻,五指一曲一提,那只小鸡便被无形的力道吸了起来,叽叽叫着落到了她翻过来的手掌心中。r/> r/> 这一手露出来不单单是贺鹫奴变了脸色,便是包围在院外以防贺鹫奴逃走的八名侍卫和那紧跟而来的细封延也瞪圆了双眼,细封延暗道,r/> r/> “这女人倒是底是甚么练的功,瞧着这架势甚至比在西宁时还要厉害些了!”r/> r/> 他自然不知晓,穆红鸾每日里调教儿子打根基,自己却也借着药力重新淬炼了一番筋骨,生育时留下的暗伤修复了不少,这功力又精进了一分。r/> r/> 可别小瞧这一分,似他们这般武艺,又到了这般年纪,便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想进一分实在是千难万难,有了这一分又是大不相同了!r/> r/> 穆红鸾将那只小鸡放在掌心,探手指轻轻抚摸它毛茸茸的身子,微微笑道,r/> r/> “你以为……你漏几句给我,便够你换我们家一个妹子了?”r/> r/> 说话间脸色陡然一变,手中的小鸡扔了出去,竟是轻飘飘落到了母鸡的面前,同时她的一条腿抬起,已当胸朝着贺鹫奴踢去。r/> r/> 以贺鹫奴之能眼睁睁瞧着那一脚踢来,竟生出无可躲避之感,试着提气纵身却有上下左右角度都被封死,无论人闪到何处都会被她这一脚踢中之感,这些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到回过神时,胸口已是一疼,r/> r/> “噗……”r/> r/> 一口鲜血喷出来,人已是飞了起来,重重撞到院子篱笆之上,腕口大的篱笆桩竟生生被他撞断,人跌在地上立时咳嗽着佝偻起了身子。r/> r/> 这一脚之威让众人都是一惊,细封延瞧着地上吐血的贺鹫奴不由立时生出同情来,想起自己当时被揍的惨状,才知晓原来这位大姨姐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r/> r/> 穆红鸾立在那处好整以暇等着贺鹫奴挣扎着爬了起来,r/> r/> “你……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只……只求你不要为难她就是!”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路上遇 r/> 穆红鸾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院外细封延的脸,又瞧回贺鹫奴的脸上道,r/> r/> “一个二个都当我们家的女儿好哄骗么,就这么空口白牙想拐了就走,没那么便宜!”r/> r/> 说话又是一脚,将贺鹫奴踢的凌空翻起,重重摔至地上,过去踩在胸口处劲力一吐,却听得咔嚓一声令人背后一紧的声音响起,竟是踩断了贺鹫奴的一根肋骨,贺鹫奴闷哼一声却是不肯服输,只瞪大了眼狠狠盯着她。r/> r/> 穆红鸾道,r/> r/> “我知晓你们行刺一道自有法门,专有那忍受痛楚的训练,这点子小痛于你根本无有大碍,你若是自家识趣便乖乖跟着我走,若是不识趣便别怪我下手不留情,将你的肋骨一根根打断再拖回临安去……”r/> r/> 语罢又伏下身去,轻声道,r/> r/> “你若是敢逃,我立时就在外头那些男人里寻一个,把黄蕊嫁了,今天晚上就让他们洞房!”r/> r/> “你……”r/> r/> 贺鹫奴一口鲜血涌上来,哇一声吐了出来,穆红鸾一招手,r/> r/> “来人!把他给我押走!”r/> r/> 自有侍卫上来押人,贺鹫奴跌跌撞撞的起来,路过细封延身边时,见他一脸同命相怜的神情,眼含同情的瞧着自己,伸手一拍他肩头,r/> r/> “兄弟,我劝你还是顺着她些为好,她在那蒲国公府上无法无天,说一不二,她说要嫁了黄蕊必是能嫁了的!”r/> r/> “呕……”r/> r/> 贺鹫奴又吐了一口血被人架着走了。r/> r/> 穆红鸾立在院中吩咐道,r/> r/> “把这处院子打扫打扫,将院中的牲畜送给左邻右舍,屋舍关闭!”r/> r/> “是!”r/> r/> 这厢备了两辆马车,一辆坐着黄蕊,一辆却是老实躺着的贺鹫奴,r/> r/> “穆姐姐,阿奴愿意跟着我们走了吗?”r/> r/> 穆红鸾笑着点头,r/> r/> “你的阿奴出去办事的时候摔着了,受了些伤,只有在马车上躺着了!”r/> r/> “啊!”r/> r/> 黄蕊急忙过来撩了帘子,果然见贺鹫奴躺在车厢之中,r/> r/> “阿奴!你没事吧?”r/> r/> 穆红鸾拉了她道,r/> r/> “他摔着了肋骨,不能移动,你别乱碰他!”r/> r/> “哦哦……”r/> r/> 黄蕊自然最信穆红鸾的话忙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贺鹫奴的手,一脸担忧道,r/> r/> “阿奴,你疼不疼?”r/> r/> “我……”r/> r/> “放心!我已寻了大夫给他上药,只不能移动,你也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r/> r/> “穆姐姐,我想在这里陪他!”r/> r/> “不成,这车厢太狭小,又一路颠簸,你若是压着他怎么办?再说了,你是未婚的女儿家又怎能同外男混在一处!不过两三日路程,待回到临安府上,你要怎么照料都成!”r/> r/> 一番话说的黄蕊虽心觉不对,却无语反驳,只得在贺鹫奴愤怒的眼神之中被穆红鸾带走了,穆红鸾趁着黄蕊转身之际却是冲着他冷冷一笑,嘴唇蠕动间却是没有出声,分明就是在说,r/> r/> “你敢跑便试试!”r/> r/> 贺鹫奴紧紧闭上了眼,r/> r/> 这女人太厉害了!只要她在这车队里,他就没有法子将黄蕊带走,可是……若任她带着他们回临安蒲国公府去,他们便真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r/> r/> 贺鹫奴的胸前肋骨断了一根,他却仍是有七成把握在这一众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但却只能孤身一人,若是加上黄蕊那便十足十的逃不掉了!r/> r/> 他一个人逃走又有甚么意思?r/> r/> 族里他已回不去了,前头刺杀的任务失败,他回去便领了三刀六洞,只身一人躲过了族中高手三波的追杀,自此便算是与族中决裂,便再也回不去了,不过他们也不好过,据说辽皇的兰妃因此事十分震怒,自己走后族中人只怕要倒霉了!r/> r/> 贺鹫奴躺在颠簸的马车之上,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r/> r/> “唔……嗯……”r/> r/>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不由立时咬紧了牙关,r/> r/> 这女人太狠了!一脚将骨头踢断不说,竟然还使了暗力,将骨头压入了胸腔之中,压迫着他的内脏,若是让他勉强跑走可以,只怕事后都要休养许久不能同人动手,但若是现下与人动手的话,不必人杀,自己的肋骨都可以刺穿内脏而死!r/> r/> “咳……”r/> r/> 躺在车厢之中,咳了一口血出来,贺鹫奴闭上了眼,r/> r/> 不!我不能自己一个人走,若是那女人真发了狠,将阿蕊嫁给别人怎么办?r/> r/> 想起黄蕊那双纯真无暇的眼睛,他就觉得胸口越发疼得厉害了!r/> r/> 前头马车之上,黄蕊自然不知晓这些,还在满心欢喜的同穆红鸾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说起自己没见过面的小堂侄,笑得脸上似花儿一般,r/> r/> “他生得似穆姐姐吗?那定是十分可爱!”r/> r/> 穆红鸾笑道,r/> r/> “你可别觉着他好,他那性子似你长青哥,是个又霸道又好胜的!”r/> r/> 小时不觉着,大了发觉他的性子极似长青,只好在同他亲爹一样是个心地纯善的,虽说对外人性子冷了些,但若是严加管束倒不怕他能反了天去。r/> r/> 只……想起公爹那宠孙子的劲头,实在有些让人抚额,偏偏他老人家还振振有词道,r/> r/> “长青小时不也这般么,如今长大了,也不见他有甚不妥当之处!”r/> r/> 燕岐晟小时的性子也是暴躁又霸道,只他一来有崔氏幼时的管教,二来又早早遇上了一个能打得自己满地找牙的媳妇儿,性子却是收了不少。r/> r/> 轮到了丑奴这里,燕岐晟倒是不宠儿子,只时常不在家也管束不了他,幸得穆红鸾能镇得住儿子,若是不然,依燕韫淓那宠法,只怕这家里真要出个纨绔了!r/> r/> 黄蕊听了只是捂嘴儿笑,笑着笑着却是叹了一口气,r/> r/> “姐姐,我想我的弟弟们了!”r/> r/> 穆红鸾听了也笑,r/> r/> “你若是想他们便回去瞧瞧就是!”r/> r/> 黄蕊的老子和后娘如今租了一个小院子住着,一月有蒲国公府五十两银子,只燕柯是个不争气的,五十两银子用半个月时间吃酒嫖赌,后头半个月就一大家子喝西北风,谢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燕柯又不得不伺候她,每日却是骂骂咧咧,摔摔打打虽心里恨不得掐死妻子算了,却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忍着。r/> r/> 好在这两年大的儿子总算懂事了些,燕柯便想将伺候妻子的事儿扔给大儿子,他那大儿子小小年纪也是被逼成了狠人,却是发话道,r/> r/> “你若要我照顾母亲也成,一个月给我三十两银子,若是不给我便不伺候!”r/> r/> 燕柯要打,他便叫道,r/> r/> “使劲儿打!只要你打不死,我便趁天黑进去把亲娘捂死,我活不了大家都活不了!”r/> r/> 燕柯忌惮蒲国公府,又想着前头收五十两银子时的话,若是谢氏死了他连五十两都飞了,却是只能妥协,r/> r/> “小兔崽子比老子还狠!”r/> r/> 只得一个月五十两的银子,分了三十两银给儿子,由大儿子领着家里的小的,伺候着谢氏过活,他每月里有银子便在外头浪荡,无银子便回家去吃喝打骂,如此这般混着日子罢了!r/> r/> 黄蕊不知晓这些事,蒲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向她提燕柯每个月来拿银子都要哭天抢地的叫苦,赌输了银子也要过来耍一阵赖皮的事。r/> r/> 穆红鸾知晓黄蕊此时回去,燕柯至多诓她银子,自然不敢将她如何,不过……r/> r/> 她凤眼儿一眯,那小子不是想同黄蕊成夫妻么?r/> r/> 那这样的岳丈大人,还有家里那一摊子老小便都要他来应付才是!r/> r/> 当下笑着对黄蕊道,r/> r/> “你回去看他们自然是成的,只是你的阿奴还受着伤呢,待他养好了伤,让他陪你一起回去如何?”r/> r/> 黄蕊红着小脸点了点头,r/> r/> “我……我也想让他见一见父母呢!”r/> r/> 穆红鸾笑着捏她的小脸,r/> r/> 这丫头……说她傻吧,其实还真不傻,还知晓带了心爱的人去面见父母!r/> r/> 不过似燕柯那样的父母不见倒比见着更好!r/> r/> 说话间马车又往前行了半里,却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侍卫低声道,r/> r/> “世子夫人,那道上似是躺着一个人!”r/> r/> 穆红鸾闻言撩帘瞧了瞧,果然前面不远处倒卧着一个人,身上满是泥尘只依稀瞧身形是名男子,r/> r/> “过去瞧瞧!”r/> r/> 侍卫领命过去,见那人面朝下伏在地面之上,只背部弓起似是肚腹之下还压着一个甚么东西,侍卫不敢贸然伏下身去,便伸脚踢了那人一脚,那人呻吟一声,翻过身去仰面朝天,下头赫然露出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来,那侍卫吓了一跳。r/> r/> 这婴儿很小,又被那人压在身下,衣衫遮挡着,不易被人发觉,这一翻过身来却是让人瞧了个清楚,这小小婴儿紧紧闭着眼,脸色有些青白,也不知是死是活!r/> r/> 那侍卫蹲下去将这婴孩抱了起来,探了探鼻息却是还有十分微弱的气息,当下忙要抱了回来,却不料脚下一紧,低头一看正是地上躺着那人,正紧紧抓着了他的脚踝,r/> r/> “把……把孩子还……还给我!”r/> r/>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又断断续续的,这时节才看出来原来小腹处被人刺了一剑,伤口处的鲜血流出来却是呈乌黑之色,看来还中了毒。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遇故人 r/> 侍卫当下冲着后头打了一声唿哨,r/> r/> “过来两个!”r/> r/> 又有两人过去了,仔细察看了那人的伤口,回来禀报道,r/> r/> “世子夫人,是一名受伤中毒的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r/> r/> 穆红鸾听眉头一挑,下了马车自己过去查看,只走近了一看却是认出了人来,r/> r/> “是你!”r/> r/> 那人原本已是半昏半迷了,猛然见着穆红鸾突然身子一震,双眼陡然瞪大,改伸手去抓穆红鸾的脚踝,r/> r/> “夫人……夫人,求您救……救救这孩子!”r/> r/> 穆红鸾回头看了看那侍卫怀里的孩子冲他点头道,r/> r/>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放心就是!”r/> r/> 那人闻言立时放下手来,双眼一翻人便昏了过去,侍卫蹲下去检查一番,r/> r/> “世子夫人,此人还没有死!”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好!将人给搬到车上去!”r/> r/> 当下接过那婴儿回到车上,那地上的男子却是被掰开嘴,喂了一颗解毒丸,又就地处理了伤口,这才搬到了后头与那贺鹫奴放在了一辆车上,穆红鸾却是又分了四名侍卫出去,r/> r/> “四处查看一番,看看他们是从何处来的?”r/> r/> “是!”r/> r/> 四名侍卫顺着痕迹过去,他们一队人仍旧向前行去。r/> r/> 穆红鸾坐在马车之中,同黄蕊一起瞧向怀里的小婴儿,见这孩子脸色青白,气息浅短,解了衣裳一看,发觉小小的胸口之上居然有一个浅浅的掌印,黄蕊立时惊呼一声,眼泪流了下来,r/> r/>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要打他!”r/> r/> 黄蕊用了这个“他”字,却是两人解开襁褓来,瞧出这是一个男婴,穆红鸾脸色阴沉至极,手掌放在这孩子的胸口处轻轻的的探了探,不由舒了一口气,r/> r/> “这孩子命真大,这一掌令他五脏都移了位,只小孩子身体柔软,内脏更是柔软,虽说移位却未震断筋脉,也亏得遇上了我,若是再在这路上躺上半个时辰,不死也要死了!”r/> r/> 不过现下若是不立时救他,他也活不了多久的!r/> r/> 当下对黄蕊道,r/> r/> “蕊妹妹,事不宜迟我要行功救他,你在一旁不可出声,更不可惊动我!”r/> r/> “好!”r/> r/> 黄蕊连连点头,捂着嘴儿退到车厢角落处,生怕惊扰到了穆红鸾。r/> r/> 穆红鸾盘坐在车中,将那孩子放在腿上,深吸一口气,体内劲气涌动,纤长的手指连连在这孩子胸前点戳,之后又将掌心按在他的胸腹之上缓缓吐劲。r/> r/> 这婴孩至多刚满月,实在太小了,这么小的孩子受此一击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要疗伤却是千难万难,一个弄不好劲气太大,反倒提前要了他的小命,幸喜的穆红鸾习得是道家正宗的心法,最是自然纯和,指尖一点点真气透体而入,缓缓的在筋脉之中传送,这其间一点疏忽不得,一个弄不好连她自己也要被反噬。r/> r/> 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一点点的传功过去,便如那悬崖行单索,又如那临渊履薄冰,小心翼翼,却是半分不敢有差池,如此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穆红鸾秀美的额头上滴下来豆大的汗水来,终是听到那婴孩哇一声哭了出来,嘴角有乌血流了出来。r/> r/> “呼……”r/> r/> 穆红鸾长出一口气,收了手掌,抬手擦了自己额头上的汗水,r/> r/> “这孩子的小命儿暂时是保住了!”r/> r/> 黄蕊大喜过来帮着穆红鸾给孩子重又裹好了身子,见他虽是能哭出来了,只声音极小又弱,小眼睛也未张开,小嘴儿微微的动着,看着好不可怜。r/> r/> “姐姐,他……他瞧着还是不太好!”r/> r/> 穆红鸾应道,r/> r/> “我刚刚行功只是助他将内脏复位,只受了的损伤却是不易养好,还需回去临安请了名医诊治,需得小心照料,一个不小心还是有夭折之险!”r/> r/> 黄蕊听了满脸的痛惜,又流下泪来,r/> r/> “这么小的婴孩,招了谁又惹了谁,竟被人如此对待?”r/> r/> 穆红鸾叹一口气道,r/> r/> “这多半也是大人惹来的祸事!至于是甚么……却还要问后头那位……霍峻熹了!”r/> r/> 竟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地出现!r/> r/> 这人可是与那刘通的手下霍先生一起的,自然应也是刘通一伙的,怎么会受伤还带着一个婴儿出现在这处?r/> r/> 前头刘通倒台之时,长青与公爹是如何收拾刘通党羽的,自己倒是没有多问,也不知那霍先生抓着没有?r/> r/> 这些事现下也问不出来,只能等到了临安再做计较了!r/> r/> 两辆马车一路往前奔去,待到天黑便寻了一间客栈入住,细封延去见过贺鹫奴与那霍峻熹回来道,r/> r/> “那两人身上的伤都不宜挪动,贺鹫奴的伤还好些,只另一个伤口上的毒却是有些烈,不过幸好那小子内功深厚,强行压制了毒性,可要我为他运功逼毒?”r/> r/> 穆红鸾摇了摇头,r/> r/> “此人说起身份来,是敌非友,一时不好妄动!”r/> r/> 细封延闻言一挑眉头,r/> r/> “这我倒是有些奇怪了,你连敌人都救!”r/> r/> 这女人又狠又凶,怎么这般好心了?r/> r/> 穆红鸾白他一眼道,r/> r/> “我先救了他再杀,成不成?”r/> r/> “成!人是你救的,你要如何折磨自然是由你了!”r/> r/> “今儿晚上只有四名侍卫,只怕还要劳你守夜了!”r/> r/> 细封延闻言咧嘴一笑,r/> r/> “大姨姐不必客气!即是受了你使唤,自然听命就是!”r/> r/> 当下果然下去在大堂之中叫了饭菜吃,又早早回去睡了一个时辰,便抱着刀出来守夜了。r/> r/> 这小小客栈的客人不多,夜半三更之时还能听到穆红鸾那屋子里小婴儿幼猫儿似的哭声,窗纸上还透出那女人抱着孩子走动的身影,细封延躺在屋脊之上,看了看头顶上的繁星,却是摇了摇头,r/> r/> “这女人真是闲得,那么小的婴儿一听哭声便知是养不活的,这要落在我手里,便给他一刀,让他早死早超生,活着也是受罪,偏她还要养着,这是家里银子太多,贵妇人的日子太闲了!”r/> r/> 出去寻踪迹的四名侍卫是第二日追上的车队,r/> r/> “世子夫人,小的们寻着踪迹一路过去,却是走了二十里地,那处有一座小村庄,里头一户人家八口全数被人一掌毙命,连家里的狗都被踢死了!”r/> r/> “哦……可知是甚么人?”r/> r/> “小的们不知,到那里时只瞧出院子里有搏斗的痕迹,依小的瞧着倒似是被杀人灭口!”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好!那村庄在何处,你们可还记得位置?”r/> r/> “小的们记得!”r/> r/> “好!先赶回临安,再做计较!”r/> r/> “是!”r/> r/> 待到车队入了临安城,却已是第二日傍晚了,近城门三里地远远便有一队人马赶来,领头的正是燕岐晟,打马到了近前,r/> r/> “长真!”r/> r/> 穆红鸾撩了帘子探出头去,r/> r/> “长青!”r/> r/> 燕岐晟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立时沉下脸来,又见黄蕊也探出头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露出半张小婴儿的脸来,r/> r/> “这孩子是打哪儿来的?”r/> r/> 穆红鸾应道,r/> r/> “此事说来话长,后头还有两名伤者!”r/> r/> 燕岐晟打马到后头瞧了瞧,眉头皱得更紧了,紧抿了嘴唇道,r/> r/> “回府!”r/> r/> 这厢带着一队人回转蒲国公府。r/> r/> 回到九曲湾中,丑奴与秀儿迎了出来,r/> r/> “娘!”r/> r/> “义母!”r/> r/> 丑奴一上来便见穆红鸾苍白的脸色,小脸儿立时沉了下来,嘴唇紧抿起来,那神情与燕岐晟一个模样,惹得穆红鸾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r/> r/> “丑奴,过来拜见你堂姑!”r/> r/> 丑奴与秀儿都过来与黄蕊见礼,黄蕊怀里抱着那小婴儿,忙交到了一旁的春芽手中,过来一手拉了一个,左瞧瞧右瞧瞧欢喜道,r/> r/> “姐姐,丑奴同你生得好像,都是一般的漂亮!”r/> r/> 穆红鸾刚笑着还未说话,却见燕岐晟黑着脸大踏步的进来,却是将她一拉,r/> r/> “黄蕊,你在这处同丑奴他们玩儿,我与你姐姐有话说!”r/> r/> 却是拉着人蹬蹬蹬上了楼。r/> r/> 上了楼来,便将人往那软榻上一揽,手搭在脉上半晌怒道,r/> r/> “你给那孩子行了几回功?”r/> r/> 穆红鸾身子软软的依在他怀里,这时节才露出疲态来,轻声应道,r/> r/> “总共不过四五回罢了,他的伤太重了,我在路上又无有好药物医治,若不以真气为他打通心脉,是捱不回临安的!”r/> r/> 燕岐晟听得手劲儿一紧,r/> r/> “不过是个路人罢了,你就是个面恶心善的性子,如今亏损真元,你自己也要养上半月才能复原!”r/> r/> 他手上劲儿大了些,穆红鸾疼叫了一声,伸手搂着他的脖子,r/> r/> “长青,我疼!”r/> r/> 燕岐晟一惊松了松手,见她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抖动着,这副虚弱的样儿,自她生丑奴时见过一回后,他是再也不想见了,心中又气又怒又发作不得,只得强忍了气道,r/> r/> “你可是累了,我抱你去洗一洗!”r/> r/> 穆红鸾低低哼一声,迷糊应道,r/> r/> “不要……让我睡!”r/> r/> 说话间竟气息舒缓,就这么睡了过去。r/> r/> 燕岐晟心疼的要死,轻手轻脚抱了她上床,除去鞋袜又为她脱了衣裳,穆红鸾却只是哼哼几声,眼都没有睁一下。r/> r/> 让人打了热水来,自己亲手给她散了头发,洁面擦身,将人放进被褥里,盯着瞧了半晌,才缓缓下了楼去。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为妹计 r/> “爹!”r/> r/> “义父!”r/> r/> 两个小的见他下来,忙跑过来有些担心的瞧着他,燕岐晟一手一个抚了抚头,r/> r/> “无事!你娘只是累了,让她歇息一晚就好了!”r/> r/> 先休息一会儿,待精神回复些再打坐调息还城辅以良药才成!r/> r/> 两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黄蕊抱着孩子应道,r/> r/> “这两晚穆姐姐都没有睡!”r/> r/> 这孩子受了伤,睡不得又吃不得,穆姐姐抱着他每半个时辰喂一点点米糊,又为他行功,自然是累了!r/> r/> 燕岐晟听了眉头皱成疙瘩,只对黄蕊道,r/> r/> “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有甚么话明日再说!”r/> r/> 黄蕊点了点头只是拿眼瞧着怀里的孩子,燕岐晟道,r/> r/> “放心!这孩子是你穆姐姐费了大力气救回来的,我自然会让人好好照顾的!”r/> r/> 黄蕊这才把孩子交了出去,又问道,r/> r/> “长青哥,阿奴在哪里?”r/> r/> 燕岐晟早听了侍卫们所言,自然也知这后头马车之上两人的来历,想了想道,r/> r/> “他们身上都有伤,我已安置在僻静的地方,请了大夫进府医治,你不用担心……现在天色已晚了,你先回去明日再去看他吧!”r/> r/> “好!”r/> r/> 黄蕊对上燕岐晟向来有些惧怕的,忙乖顺的应了,便跟着前来迎她的丫头婆子,回自己那院子里去了。r/> r/> 燕岐晟又沉着脸将两个小的打发回桃源居去,回头吩咐有金道,r/> r/> “过去同爹爹禀报一声,说这两日世子夫人都要休养,便不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r/> r/> 有金领命去了,燕岐晟这才回身上了楼,自己洗漱一番,上床将妻子软软的身子搂过来,借着灯光瞧她的脸色,一时恼,一时怒,一时又是无可奈何,一时……又是心疼的狠,重重的亲了她一口,r/> r/> “以后不许四处乱跑!更不许胡乱救人!”r/> r/> 他气愤不已,只可惜怀里的人半分听不到,却是闻着熟悉的气息,嗯嘤了一声,r/> r/> “长青……”r/> r/> 伸手搂了他的腰,钻进了怀里,脸紧紧贴在他雄健的胸膛之上,燕岐晟伸手抚了她的秀发长叹一声,将人往怀中又拢了拢,回手拉了床幔闭上眼沉沉睡去。r/> r/> 第二日穆红鸾打坐调息半日,总算精神好了些,清晨燕岐晟过去督促儿子练功,回来时在净房之中一面擦了身上的汗,一面问道,r/> r/> “那贺鹫奴……你预备如何处置?”r/> r/> 穆红鸾依在榻上,却是冷哼一声道,r/> r/> “怎么处置……你家妹子早对他早已情根深种,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想法子成全啦!”r/> r/> 燕岐晟想了想道,r/> r/> “那姓贺的小子精于刺杀,又善隐迹匿形,倒是个暗卫的人才,不如让他入暗卫如何?”r/> r/> 穆红鸾有些惊诧,r/> r/> “他可是辽人,你敢用他?”r/> r/>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r/> r/> “辽人又如何?你不是也有一个西夏妹夫么?管他西夏人、辽人又或是其他甚么异族,只要其心向我,皆可为我所用!”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双美目隐隐放光,r/> r/> “长青的胸襟……果然不同常人!”r/> r/> 燕岐晟被妻了崇拜的目光瞧得是双腿发飘,胸口发涨,傲然道,r/> r/>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能识时务之人自然知晓怎么选!不怕他来投,只怕他是个没本事的!”r/> r/> 如今他说这话,自然是有莫大的底气,似贺鹫奴这样的人,要投身蒲国公府,若是身怀二心,以蒲国公府的势力,便是他远遁千里,也有法子让他伏诛!r/> r/> 穆红鸾笑道,r/> r/> “即是如此便将他交给长青就是!”r/> r/> “还有另外一个小子是怎么回事?”r/> r/> 说起那霍峻熹,穆红鸾神色一敛,r/> r/> “前头去兰州时不是提到过他么……”r/> r/> 却是将又再次遇上的事儿,和四名侍卫所见之事一讲,燕岐晟眯眼道,r/> r/> “这小子现下昏迷着,看来还要人醒过来才能知晓事情原委!”r/> r/> 穆红鸾点头道,r/> r/> “先将人救治后,再处置不迟!”r/> r/> 夫妻二人商议之后,燕岐晟就亲自去见了贺鹫奴,进到房中黄蕊正在小心的给他喂清水,见他来了便上前来行礼,r/> r/> “长青哥哥!”r/> r/> 燕岐晟点了点头对她道,r/> r/> “黄蕊,你先下去!”r/> r/> “嗯!”r/> r/> 黄蕊听教听话的放下手中的碗,乖乖出去了。r/> r/> 她一走,屋中的两个男人都沉下了脸来,贺鹫奴问道,r/> r/> “你们想如何处置我?”r/> r/> 燕岐晟应道,r/> r/> “哼!你觉得我们会如何处置你?”r/> r/> 贺鹫奴应道,r/> r/> “随你如何处置,只不要为难黄蕊就是!”r/> r/> 燕岐晟应道,r/> r/> “黄蕊可是姓燕,我们燕家人!她要如何还不轮不到你来费心!”r/> r/> 贺鹫奴道,r/> r/> “她性子单纯,又懵懂不知世事,也不知防备旁人,你们对待她好些吧!”r/> r/> 燕岐晟默然盯着他半晌应道,r/> r/> “你可知,她虽姓燕却不是我们蒲国公府的人,她在这处也算得寄人篱下,她的亲生父亲与后母住在临安城中,父亲嗜赌烂酒,后母拜你所赐瘫痪在床,家里还有几个弟弟正嗷嗷待哺,蒲公府能管了她一时,管不了一世,以后她终归要嫁人,有这样的岳家,你以为……她会有甚么好亲事,我们便是想待她好些,又能好上几年?”r/> r/> 贺鹫奴听得脸上肌肉一抽,恨声道,r/> r/> “我会帮她把累赘全数除掉!”r/> r/> 燕岐晟双眼一眯,r/> r/> “你想让黄蕊知晓,她喜欢的人杀了自己的家人?”r/> r/> 贺鹫奴一愣应道,r/> r/> “我不会让她知晓的!”r/> r/> 燕岐晟这时才醒悟,r/> r/> 这小子从小被人教以刺术,性子冷心冷情,于世俗规矩,人情世故半分不在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如何婚妻生子?r/> r/> 他可以似一头孤狼一般生活的荒原之中,黄蕊却是一朵温室中的花朵,若是不让这小子融入人群世俗之中,这两人若是凑到了一处,黄蕊终究是会被他拖累死的!r/> r/> 说起来穷小子娶亲若是同样娶个穷丫头倒还罢了,左右大家都是穷苦出身,日子难过也还是能捱的!r/> r/> 只若是穷小子寻个富家娘子,没有那大出息的还是歇了这心思才是,想想原来一朵温室里娇艳的花儿被你移到冰天雪地之中生长,能活下来已是殊为不易,更不要说能在恶劣的天地之间绽放鲜艳的花朵了。r/> r/> 自然反过来也是同样,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丫头便似那野地里生长的花儿一般,嫁入豪门就是移入温室之中,虽说四季不变,冷暖适宜,但总归少了自由自在,放在盆中任人摆布,是放在堂上装门面,让你笑便笑,让你忍便忍,又或是放在后院只给一人瞧,出不得门见不得人。r/> r/> 这都只能听人之命了!r/> r/> 左右自古来门当户对真正是至理名言,若非要似贺鹫奴与黄蕊这般凑到一处,那一方必是要咬紧了牙,吃足了苦头才成。r/> r/> 只以燕岐晟与穆红鸾的性子怎么会让自家人吃苦,自然还是要委屈这姓贺的小子才是!r/> r/> 当下燕岐晟冷着脸道,r/> r/> “你是打算如何?杀了人带着黄蕊浪迹天涯,让她跟着你在外头风餐露宿,一辈子受风霜雨雪吗?”r/> r/> 贺鹫奴默然,燕岐晟又接着道,r/> r/> “你平生所学是不是只有杀人?除了杀人你可有一技之长?你预备如何养活我堂妹,她自小受苦,受人欺负,待到了蒲国公府才享了几年福,她心性与旁人不同,你心里应是十分明白的,跟着你在外头会如何,你自己心里更是一清二楚……”r/> r/> 说罢燕岐晟冷笑道,r/> r/> “你舍得让她吃苦,我们夫妻二人却是舍不得,想让她嫁给你,便要给我拿出些真本事来!”r/> r/> 贺鹫奴沉吟半晌问道,r/> r/> “你想让我为你杀谁?”r/> r/> 燕岐晟听了哑然摇头,r/> r/> “你还是不明白……你那脑子里除了杀人便没有别的么?”r/> r/> 想了想道,r/> r/> “罢……说多了你也不明白……”r/> r/> 当下起身喝道,r/> r/> “小子,我也不求你高官厚禄,也不要你荣华富贵,但总归要有安身立命之地,养家糊口之技,更要学着入世生活,别动不动就是抽刀子杀人……你若是真有心娶我堂妹,便入我蒲国公府暗卫三年,之后再出去历练几年,在这红尘之中走一走,你才会明白真正的夫妻是应如何过日子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 r/> 说罢转身走到门口,却听得贺鹫奴嘶哑的声音问道,r/> r/> “这三年之中,我……我可能见她?”r/> r/> 燕岐晟回头瞧了他一眼,r/> r/> “自然是可以!女儿家青春易逝,黄蕊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三年之中不能达到我的要求,你便自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r/> r/> 贺鹫奴一咬牙恨声道,r/> r/> “不用三年,一年就成!”r/> r/> 燕岐晟哼一声道,r/> r/> “小子!我蒲国公府的暗卫可不是甚么人都能进的,更不是那么轻易在里头排上号的……”r/> r/> 想了想回头道,r/> r/> “据说前你接了我妻子一脚被踢断了肋骨?”r/> r/> 见贺鹫奴咬牙不说话,便微微一笑道,r/> r/> “她的功夫在江湖之上已是一流好手之列,在蒲国公府暗卫之中能与她交手百招之人才可入前列,你自己想想吧!”r/> r/> 说罢再不理他径自走了出去。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真丧心 r/> 贺鹫奴自然还是点了头,他心里明白燕岐晟说的对,自己天生就是一匹草原上的孤狼,想要入了羊群生活,便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尖牙与利爪,低着头在地里吃青草,如果做不到便只有放弃黄蕊,从此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r/> r/> 他如何放得下黄蕊?r/> r/> 他们在海边渔家的生活时,他便知晓以黄蕊的性子决不能跟着自己在外头流浪的,她太过单纯对人没有半分防范之心,但凡有个不经心,予她便是灭顶之灾,只有自己学会融入世俗之中,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与她长相厮守。r/> r/> 待到伤好之后,他去见燕岐晟,两人在书房之中密谈许久,之后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每五日都会过来见一见黄蕊,幸喜的黄蕊是个单纯性子,并不多问他的去向,只每到时候便自己做了小菜等着他来,似一个在家中翘首等着丈夫的小妻子般,只要见着她纯净的笑容,贺鹫奴便觉着身上的伤已是痊愈,再不复疼痛。r/> r/> 贺鹫奴实则十分好收拾,只要他还念着黄蕊必是会乖乖就范,不过那霍峻熹却是有些令燕岐晟皱眉头。r/> r/> 霍峻熹是在被救回蒲国公府三日之后醒过来的,醒来之后盯着伺候他的人瞧了半晌却是道,r/> r/> “我要见夫人!”r/> r/> 下头人来报给了穆红鸾听,穆红鸾想了想还是过来见了他,r/> r/> “夫人!”r/> r/> 霍峻熹见着她便想下床行礼,穆红鸾一摆手道,r/> r/> “你身上有伤,小腹之上中了一剑,剑上还喂了毒,若不是你见机得快,身子偏了一偏,这一剑便可以破了你的气海,让你这一生都不能再练武了!”r/> r/> 霍峻熹闻言却是苦笑一声,脸上苦涩之极,低声问道,r/> r/> “夫人,那……那小婴儿可是还好?”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放心!我一路为他行功保命,回到临安之后又请了名医为他医治,虽说受了这一掌让他幼时会多病痛,但待得一岁之后身子便会慢慢好起来的,只要调理得当,成年之后也不会有隐疾的!”r/> r/> 婴幼儿不比成年人,小时受的伤,一个不小心便会伴随一生,更不用说这么当胸的一掌,也是他运气好遇上了穆红鸾,又入了蒲国公府这种把银子当水使的人家,若是碰上了旁人,此时只怕早化成一具冰冷的小小尸体了!r/> r/> 霍峻熹长叹了一口气道,r/> r/> “多谢夫人!霍某这已是第二回被您所救了,而那婴儿身上的伤说起来也是被我们师徒所害,算上他那一条,霍某这是欠你三条命了!”r/> r/> 穆红鸾应道,r/> r/> “相遇即是缘份,但凡能救,我必也是要救的,你也不必太挂在心上,更何况……你的身份来历我也略知一二,之后只怕我夫君还有话要问你的!”r/> r/> 霍峻熹应道,r/> r/> “夫人冰雪聪明,想来在去兰州时的路上就已经猜出我师徒的身份了,却还是在蜈蚣岭对霍某出手相助,霍某人铭感五内!霍某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夫人想知晓甚么,霍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 r/> 穆红鸾点头想了想道,r/> r/> “依我推断着,你们这是起了内讧?”r/> r/> 霍峻熹苦笑,r/> r/> “夫人果然慧眼如炬……”r/> r/> 当下也不隐瞒却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r/> r/> 原来这霍峻熹自小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身份来历,还在襁褓之中时便被先生收养,跟着他姓了霍。r/> r/> 先生姓霍,单名一个衡字,幼时带着霍峻熹住在蜀中乡下,后在他五岁之时师徒二人便离家游历,在大宁各地游走三年之后,却是去了临安,霍峻熹也不知自家先生通了甚么门路,竟与刘通搭上了干系,那时刘通还不是当朝太尉,只是个五品的中侍大夫。r/> r/> 先生确有大才,做了刘通幕僚为他出谋划策,令他在大宁官场之上步步往上,直至执掌了大权,刘通对霍先生推崇备至,言听计从,其中种种里通外敌的勾当,霍峻熹小时不知,长大后也是知晓一二内幕的。r/> r/> “我年满了十六之后,便也跟着先生为刘通奔走,做过不少的事情……刘通暗中与辽国、西夏勾连,又有私底下的党羽暗桩,我在心中也是一一记着的,夫人若是想知晓,待之后霍某为您一一默写出来就是!”r/> r/> 穆红鸾又问他道,r/> r/> “你为何又会倒在路边?”r/> r/> 霍峻熹应道,r/> r/> “此事自然还是要由刘通讲起,拜了国公爷与世子爷所赐,刘通倒台我们这些猢狲自然想法子自保才是。前头半年之时刘通已现颓像,那时我便劝过先生收手,我们师徒仍回蜀中去,凭着一身本事,不敢说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自然还是能成的,只先生却是执迷不悟……”r/> r/> 顿了顿瞧了穆红鸾一眼,r/> r/> “说是已谋划好一切,只要将世子爷入了罪,再牵连到蒲国公身上,定可翻手为云,重振旗鼓,只他们却没有想到世子爷竟会趁着西夏王进京之时,破了刘通的布置,又紧接着反咬了刘通一口,令得今上不得不当朝拘押了刘通……”r/> r/> 消息自宫中传出来,刘家乱成了一团,这时节霍氏师徒想走已是来不及了,刘府之外围着的,明面上有朝廷的人,暗地里还有蒲国公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蒲国公父子自然不会放过刘家任何一个,更不用说在刘通身后出了大力的这位“霍先生”了。r/> r/> 不过霍衡跟在刘通身边这么些年,自然还是布置了些保命的法子,却是趁着阖府的人不能外出之际,取出两块早已备好的人脸皮,一张张薄如蝉翼,栩栩如生,竟是花了重金请高人照着刘府上年老的下人制作的。r/> r/> 当夜霍衡便杀了那两个年老的下人,将尸体扔入了荒废的古井之中,自己师徒二人扮做了下人混在人群之中翌日被赶出了府。r/> r/> 刘府之中众人皆要发往边塞,只年过五旬以上的老下人却是不在此列,朝廷只是将家产全数抄没,将这一干无用之人发卖。r/> r/> 只似这些年老无依,又无有多少劳动之力的老人如何有人买,在那官牙子的草棚之中挨饿受冻十来日便有人死了,两人便趁着搬运死者之时逃了出来,将那脸上的皮一撕,换了衣裳,那官贩子派出来的人便寻不到人了。r/> r/> 只他们虽逃出来了,却还是要隐匿行藏,因在刘府之中没有寻到霍氏师徒,自然有官府和蒲国公府上的人明里暗里的寻,海捕文书也贴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两人的画像也送到了各地官府。r/> r/> 他们自乱葬岗上逃了出来,霍峻熹却是想一路回蜀中去,霍衡竟是不愿,r/> r/> “西夏已被燕岐晟打得烂成一团,唯有大辽如今兵强马壮,我前头去大辽与那皇叔耶律布布见过几面,若是去投奔他必得收留,以为师之能做他的座上之宾乃是轻而易举之事!”r/> r/> 霍峻熹却应道,r/> r/> “先生不可,那耶律布布乃是异族,我们与燕氏父子之间相争,不过乃是朝中倾轧,愿赌服输,若是去投奔异族,岂不是连我汉人的气节都抛却了,不可不可!”r/> r/> 霍衡听了却是皱眉道,r/> r/> “你当刘通便是汉人么?他乃就是大辽人!”r/> r/> “那是刘通那厮藏得太深,我们并不知晓罢了,前头已是做错,后头便再不能助着异族害汉人了!”r/> r/> 说话间却见自家先生神情怪异,不由心头一动失声道,r/> r/> “先生……先生莫非早已知晓刘通是辽人!”r/> r/> 霍衡没有回应只是冷哼了一声,霍峻熹闻言不由的心乱如麻,r/> r/> “先生……先生他竟然早就知晓,他明明知晓刘通是辽人还为他出谋划策,现下又要去投靠辽人,先生……先生他这是要做甚么?”r/> r/> 师徒两人意见相左,一时争执不下,霍衡想了想道,r/> r/> “左右回蜀中又或是去大辽其中要过无数关卡,能不能去还两说,我们还是先寻一处地方藏身才说!”r/> r/> 霍峻熹自然点头,两人出了临安一路往明州而去,专寻那偏僻无人的小路走,不知不觉到一处小村之中,两人充做了路人向道旁的一户人家求宿。r/> r/> 山野之民虽贫寒却是十分好客,见有外客便取了家中存着的野味招待,师徒二人又是腹有诗书之人,说话做事自有一番气度,令得这一家八口人都十分佩服,热情留了二人在家中多住一阵子。r/> r/> 这家人姓楚,长者楚老汉生有三子,两个儿子在家中以务农为生,俱已成家,大儿子生了个女儿,二儿子刚生了一个小孙孙,却是正足月,三儿子在外头奔波,一年难得回来一趟。r/> r/> 楚老汉请了二人住在三儿子房中,又很是有礼的请霍先生为自己的小孙孙取名,r/> r/> “我们山野小民,大字不识得几个,也取不出甚好名来,不如请先生为这孩子取个名吧!”r/> r/> 霍先生想了想笑道,r/> r/>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这孩子不如就叫楚灵均吧!”r/> r/> 那楚老汉确是不识字更不懂其意,只霍峻熹在一旁笑道,r/> r/> “老人家,灵均二字取的是灵善而均调之意,是望这孩子以后聪明灵慧!”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实病狂 楚老汉听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连连应道, “承贵人吉言!” 一家人对待这师徒二人十分热枕,原师徒二人也预备着在这处歇息几日再商议如何上路,只这也是这家人该着。 他们在这处住着原是无事,却没有想到夜里那楚家的三儿子竟在这时节回来了,偏偏他是自临安回来的,见过那张贴在城墙之上的图像,听说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悄悄过去隔着窗户,瞧上几眼立时大惊失色,叫了自家亲爹娘和两个哥哥关了门道, “这两人乃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万万不能留他们在这处!” 众人闻言都相顾失色,只楚老大多了一句嘴, “即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可有悬赏?” 楚老三应道, “一人一万两银子!” 这就是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银子于山野人家是一笔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的数,楚老大立时动了心思要去报官,楚家老娘却是连连摆手, “此事做不得,瞧着那两人也不是甚坏人,何必为了银子害人性命,明日一早让他们快快走就是了!” 只财帛动人心,楚老大不听老娘的,当夜便要趁黑去临安报信。 他们一番商议如何瞒得过霍氏师徒,霍峻熹便主张要走,只霍衡却是脸色阴沉,眼眯了眯,凶光一闪, “不能走!我们前脚走,他们后脚便去报官,一路追过来我们如何能躲得掉……” 却是身子一闪人已一脚踢开了堂屋大门,那一家人见得原本笑容满面,斯文有礼的客人,如今阴沉着脸,杀气腾腾立在那门前,都被吓了一大跳。 楚老大还待上前说话,却是被霍衡一掌打在胸口,立时口吐鲜血飞身撞到了木桌之上,哗啦啦砸得桌了粉碎,人已是翻了白眼,霍衡这一出手便是杀手,半点没有容情。 众人大惊,楚老二与楚老三见机不妙,立时抄起长凳挥了过来。 只他们不过农汉把式如何打得过这心怀杀意的武林高手,霍衡过来如砍瓜切菜一般,一掌一个便把这一屋子的人放倒,却是连那楚老汉与楚老娘也没有放过。 紧接着又闯入东西厢之中,将那大媳妇两母女杀死,回头又去杀那二媳妇,那妇人抱了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的孩子吧!” 妇人披头散发,胸襟敞开却是正在给孩子喂奶,见得这杀神入室,一家人都遭了毒手,知晓自己多半也是逃不了此劫,只哭着道, “这孩子不过襁褓之中,甚么也不知晓,求您饶他一命吧!” 却是抱着孩子猛磕头,头撞到地上砰砰作响,额头上是鲜血,霍衡杀人不过片刻,待到霍峻熹回过神来已是来不及了,此时冲上来挡在前面, “先生!先生!不过一介妇孺与幼儿,乃是无辜之人,还请先生手下留情吧!” 只霍衡此时便如恶鬼附体,心已狠厉无比,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举了掌冷冷道, “斩草要除根,一个也不能放过!” 那妇人听了更是放声大哭,瘫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霍峻熹急道, “先生,他们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霍衡冷冷道, “如何无怨无仇,现下可是灭家的大仇,不杀了这妇人等着明日她去告官么!” 说话间人便冲了上来,屈指成爪,抓在霍岐熹的肩头之上,将人往旁边一带,左手便抓住了妇人怀中的孩子,一脚踢在妇人小腹之处, “砰……” 那妇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立时内脏受伤,口中吐血,却是双手死死抓着小腹之上的那只脚,双眼紧紧盯在自己的孩儿身上,霍衡面目狰狞扯着嘴角,将手中的孩子往半空之中一甩,待得那孩子掉下时便是一掌,只正这时一旁的霍峻熹突然纵身而起,在他掌心贴上劲力却未吐实之时,将那孩子护到了怀中。 “先生!” 霍峻熹终是怒了, “先生为何连襁褓的婴儿都不放过,未免太心狠手辣了!” 霍衡闻言却是收了手,只脚下劲力一吐,咔嚓一声那妇人的胸口应声塌陷下去,心脉震断立时就一命归西。 霍峻熹抱着那婴儿又惊又怒又是不敢置信, “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要下此狠手!” 霍衡缓缓收了被妇人吐出的鲜血打湿鞋面的右脚,仪态优雅的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淡然应道, “不过几个乡野村夫罢了,子湛为何如此作态,需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我们到了辽境做了耶律布布的座上宾时,便知晓为师今夜所为乃是千对万对了!” 霍峻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见这孩子已是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心知刚刚那一掌仍是伤到了他,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只是轻轻受一掌,也要送了小命! 见状霍峻熹心中狂怒,再也顾不得昔日对先生的敬畏,怒道, “我是不会同你去辽国的!” 霍衡闻言眯了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气话,回去那蜀中不过务农教书,混口饭吃罢了,一身所学尽付流水,岂不是可惜!” “便是付之流水,子湛也不愿投敌!” 霍衡闻言哈哈大笑, “投敌!投甚么敌……这大宁燕氏才是我们敌人!” “先生胡说甚么?为何大宁燕氏才是我们的敌人!” 霍衡哼一声应道, “你可知为师本不姓霍?为师乃是姓李的!” 霍峻熹听了一愣, “先生,你……你姓李?哪一个李?” 见霍衡神色立时恍然,难道是那个“李”? 霍衡应道, “不单单是我姓李,你也是姓李,乃是前朝李氏后人,若不是燕氏反叛,如何论得到他燕家坐这江山!” 霍峻熹长到十八岁,却是从未听说过自己身世,闻言立时呆在了那处,良久才应道, “即是姓李便更不应助外族!” 到此时他才明白先生为何明知刘通是辽人还要助他了,却原来竟是抱着前朝的旧仇,要寻燕氏的晦气,李姓王朝早已烟消云散,便是那皇陵里的死人骨头说不得都化成灰了,以此为由叛国通敌,实在是荒谬之极! 霍衡却是脸色扭曲恨恨喝道, “只要大宁燕氏能分崩离析,慢说是辽人便是茹毛饮血的赤真人,我也愿助!” 霍峻熹瞧着他狰狞的面色,疯狂的眼神连连摇起了头来, “先生!先生!这都是多少年的旧事了,你还记挂在心中,简直是疯了!疯了!” 霍衡闻言发出一阵阵嘿嘿的怪笑, “我是疯了!我就是疯了,你若是跟着我去辽境便罢,若是不跟着我去……” 说话间却是剑光一闪,竟是自腰间抽出随身的软剑,一剑向他小腹刺来, “……那留着你也没有甚么用了!” 霍峻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时不知应如何应对,却是生生受了这一剑, “噗……” 那一剑刺在他小腹之上,先是一凉,再又是一股股之感自小腹处传来,他知晓先生的剑上喂了毒,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霍衡, “先生……你……” 霍衡冷冷道, “当年我从死人堆里将你捡出来,便是为了让你助我成大事,如今你即生了二心,留着你也无用了!” 霍峻熹见他神色冷厉,心知他是动了杀心,不由又惊又怒,当下强忍了腹中疼痛,一掌打在了霍衡的胸口之上, “砰……” 这一掌打得剑身离体,两人分跌开去,霍峻熹一手抱着那婴儿,一手在自己小腹之上连点,却是在霍衡扑上来之前,转身逃入了黑暗之中。 他虽是受了伤,只仗着山高林密,又是三更半夜之间,一通不辩东南西北的乱跑,竟让他抱那婴儿逃了出来,遇上了穆红鸾。 “夫人,若不是您……只怕霍某与那孩子早已是命丧道旁了!” 霍峻熹目光灼灼瞧向穆红鸾, “夫人,霍某愿以胸中所学为夫人做牛做马,以答谢夫人救命之恩!” 穆红鸾听着却是有了三分意动, “那刘通能靠一介辽人身份,瞒过所有人,一路步步高升至太尉之职,自有那霍衡在后头出了大力,若是将他徒弟收入囊中,一来能将刘通的余党数铲除,二来此人满腹的能耐也能为我所为,三来……那霍衡还在逃中,若是真让他逃去了辽境,以他之能又对大宁朝廷诸事多有了解,投了辽人必对大宁是一大祸害,有自幼时便跟着他的徒弟在此,他旦有阴谋诡计我们必能有所防范!若是他真心投诚,自然于我们有益无害!” 想到这处却是应道, “我久在深闺外头诸事一概不管,你若有心不如与我夫君又或是公爹谈一谈?” 霍峻熹闻言却是摇头冷然道, “夫人救霍某性命,霍某要投靠自然是投到夫人门下,至于世子爷也好,国公爷也好,霍某并无心伺候,若是夫人实在不收霍某,便请将我投入官府大牢之中吧!” “这……” 穆红鸾闻言却是有些踌躇,看了他一眼道, “你且容我想一想,左右你的伤还要将养许久,先好好养身子吧!” 说罢站了起来。 霍峻熹点头拱手道, “夫人请便!”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男儿心 r/> 穆红鸾自那院中出来,心中暗想,r/> r/> “这霍峻熹只怕是个心高气傲的,只因我救了他两回,这才肯投到门下来,他是有才之人,若是就这么送进大牢之中也是可惜了,只若是收了他,我每日在后宅之中,无非一些家常之事,却是有些屈才了!”r/> r/> 想来想去,想不通霍峻熹为何会投靠自己,长青如今在军营之中,便索性去见了燕韫淓,燕韫淓听了儿媳一番话,便笑了起来,r/> r/> “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家长真也能引得人才来投,必也是有德之人啊!”r/> r/> 穆红鸾听了赧然道,r/> r/> “公爹莫取笑儿媳了!此事应如何处置,还请公爹做主才是!”r/> r/> 燕韫淓哈哈一笑道,r/> r/> “他投到你门下,只怕还是嫌我们父子少了斤两,无妨!长真只管收下他就是,且让他瞧瞧我们父子有没有容人之量!”r/> r/> 燕韫淓有容人之量,许了儿媳妇收这霍峻熹却是没想到儿子自军营回府,闻听此事竟是暗暗恼怒,r/> r/> “本世子要见一见这霍峻熹!”r/> r/> 这姓霍的小子为何要投到长真门下,说不得这小子另有图谋!r/> r/> 他只身一人去见了小院中养伤的霍峻熹,霍峻熹见着他来倒是毫不吃惊,依在床头上下打量了燕岐晟一番笑道,r/> r/> “蒲国公世子爷果然英雄人物!”r/> r/> 燕岐晟负手立在屋中也在仔细打量此人,见他脸色青白,眉目生得倒是清俊,眉宇之间一派书卷之气,与自己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r/> r/> 当下沉声问道,r/> r/> “霍兄乃是明白人,燕某人说话自然不会遮掩,蒲国公府如今正在招兵买马之际,霍兄若是想有一番作为,此时正是时机,却不知为何要投到我夫人名下,要知燕某人妻子虽是少见的女中豪杰,只她心思不在争权夺利之上,霍兄若是想荣华富贵却是棋差一着了!”r/> r/> 霍峻熹闻言笑道,r/> r/> “世子爷高看霍某了,霍某原本只打算回蜀中老家或是务农,或是经商,又或是教书育人,隐居田园再不出世,只夫人于霍某有救命大恩,大恩不报何以为人?霍某只想在夫人麾下尽绵薄之力,日有三餐,夜有宿处便已足矣,荣华富贵于霍某只如浮云,并不放在心上!”r/> r/> 燕岐晟闻言却是双眼微眯,负手立在那处虎目放光紧紧盯着他,霍峻熹脸色苍白的回望他,却是半分不惧,四目相对半晌,燕岐晟才沉声道,r/> r/> “据闻霍兄自幼饱读诗书,乃是才智过人之辈,有此报恩之心实乃是吾妻之幸,不过……”r/> r/> 话锋一转眼中冷光一闪,r/> r/> “君子相交贵乎守礼,望霍兄好自为之才是!”r/> r/> 说罢袍袖一甩便转身出门,身后霍峻熹却是幽幽问道,r/> r/> “世子爷此言……可是怕了么?”r/> r/> “怕?我怕甚么?”r/> r/> 燕岐晟回身盯着他,霍峻熹淡淡一笑道,r/> r/> “世子爷告诫我要守礼,可是怕霍某又或是夫人……有逾矩之行?若是世子爷害怕了,霍某即刻便向夫人请辞就是!”r/> r/> 燕岐晟却是冷哼一声应道,r/> r/> “霍兄怕是高看自己了!”r/> r/> 却是再也不理他便出了院子。r/> r/> 一路之上燕岐晟脸色阴沉,心中却是狂怒,r/> r/> “这姓霍的分明就是对长真起了心思,甚么报救命之恩!屁……前头救过一回,怎么自家溜溜地了,现时节再救一回倒死皮赖脸不肯走了,这是想赖上长真了么!”r/> r/> 他与长真这么些年的青梅竹马,却是从未疑心过彼此,只这一回收了这姓霍的,却是让他如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r/> r/> 不过长真前脚收了他,自己后脚又去赶他倒显得自己没有度量!r/> r/> 若是留了这小子,让他时时跟在长真身边,暗中觊觎长真……r/> r/> 想起此事便让燕岐晟想回身给他小子一掌!r/> r/> 如此心里恨恨,却是沉着脸回了九曲湾,穆红鸾正在堂上同长思夫妻说话,r/> r/> “你们若是想到外头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们在外头还有几座院子,你们选一间住就是,只这府里的院子,我还给你们留着,以后无事便回来住住也方便些!”r/> r/> 长思应道,r/> r/> “如此自是最好,大师姐也晓得我的性子,跟着老道士在山上呆了许久,清静的怕了,只想寻一处人多的地儿,热闹些才好,这府里甚么都好就是地儿太大,太清静了!”r/> r/> 实则长思这话却是为了自家妻子遮掩,方娘子终归是小门小户出身,嫁给了长思也算是一步登天,又入了这蒲国公府更见识了泼天的富贵,每日里前前后后的丫头婆子跟着,只觉人前人后的有眼儿盯着她,连路都走不好了。r/> r/> 前头忍了一阵,如今终是忍不住冲长思诉苦,长思听了笑道,r/> r/> “你怎么不早说,我也觉着这府里虽好,但不自在,不如我们在外头买一座宅子,自己带上两三个人过去住?”r/> r/> 方娘子闻言大喜,r/> r/> “如此自是最好,不过……”r/> r/> 却是又苦下脸来,r/> r/> “大师姐待我们极好,这般走了,只怕她……”r/> r/> 长思听了只是笑,r/> r/> “无妨,此事有我就是!”r/> r/> 当下领了方娘子来见穆红鸾,穆红鸾一听立时明白了,倒也毫不在意,r/> r/> “你即是喜欢外头热闹,我们在东市那处有一座宅子,前后门都是集市,在门口叫唤一声便有人挑着担子送上门来,只宅子有些小,只有两进的,你们可是喜欢?”r/> r/> 方娘子一听大喜,r/> r/> “这样的宅子才好!”r/> r/> 住在近集市之处,说不得还能盘个铺子重操旧业,家里银子虽多,但也不能坐吃山空,长思在军中的职务并无多少油水,每月里只靠着俸禄也不算太多,自然还是想法子开源节流才是!r/> r/> 穆红鸾见她应话便猜出了她的心思,当下笑道,r/> r/> “你若是想再做小生意,蒲国公府在外头也在铺子,我让人带你们去瞧瞧!”r/> r/> 方娘子却是连连摆手,r/> r/> “大师姐事忙倒不必挂心这些,让我自家先瞧瞧行市再说!”r/> r/> 穆红鸾闻言点头,r/> r/> “这话倒也对!我虽管着府里的帐,但做生意这一项却是并不精通,还是要你自家拿主意才是!”r/> r/> 这厢正说着话,见长青从外头沉着脸进来,便笑着起身迎了上去,r/> r/> “长青回来了!”r/> r/> 燕岐晟见长思夫妻在,便敛了脸色拱手行礼,r/> r/> “听说想搬出府去?”r/> r/> 长思笑道,r/> r/> “正是想领略一下临安的风土人情,市集喧闹,便让大师姐给挑了个邻集市的宅子!”r/> r/> 燕岐晟点头道,r/> r/> “这样也好,两口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倒也和美!”r/> r/> 穆红鸾见他神色心知是有事,当下笑道,r/> r/> “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派了人带你们去瞧瞧那宅子,若是不满意就再看看别的!”r/> r/> 长思见状心领神会,当下笑道,r/> r/> “正好,左右我今日无事,便赶紧把事儿办了!”r/> r/> 他如今跟着燕岐晟回了临安,也被编入了京城禁军之中,自然也要守规矩,每十日才能休一回,早早把事儿办了也免得妻子整日愁眉苦脸的。r/> r/> 打发走了长思夫妻,穆红鸾上来问他,r/> r/> “长青,在外头遇上了甚么事?”r/> r/> 燕岐晟心里醋意狂涌,只看着妻子刚刚回复些血色的面庞,却是有些发作不得,心中暗道,r/> r/> “说不得长真根本不知晓那姓霍的小子有这龌龊心思,要是被我喝破,倒是点醒了她,这样的蠢事儿我可不会做!”r/> r/> 当下摇头道,r/> r/> “无事,只是外头事情太杂,有些心乱罢了!”r/> r/> 穆红鸾闻言知他是不想多说,当下点了点头,r/> r/> “总归手下人多,你又何必事事操心!”r/> r/> 燕岐晟点了点头并未多说,穆红鸾却是问起了那霍峻熹来,r/> r/> “你瞧着可是能留?”r/> r/> 燕岐晟拿眼斜瞥妻子一眼,应道,r/> r/> “此人肚子里应是有些东西,且前头在刘通手下也是知晓不少机密,于我们是有大用,不过……”r/> r/> 顿了顿道,r/> r/> “此人也不知可信……不何信!”r/> r/> 穆红鸾闻言却是毫不迟疑,r/> r/> “即是觉着不可信,便不用就是!”r/> r/> 于她而言此人实在并无大用,她在后宅之中不过掌管些庶务,有丫头婆子还有几位管事已是足够的了,霍岐熹是外男,用起来有诸多不便,不用也罢!r/> r/> 她神色坦然的讲出来,燕岐晟听了先是心头一松,复而又自责起来,r/> r/> “我时常在外头跑着,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时候,进进出出那勾栏女支院里,虽说从未碰过旁的女人,但难免身上也沾了些脂粉味儿,回到家中长真怎么会不知晓?她从不疑我,反倒是如今出了这个姓霍小子,我倒要言语试探她了!”r/> r/> 想一想倒觉着自己心胸太窄,有些配不上长真了!r/> r/> 不由暗暗骂道,r/> r/> “燕长青啊!燕长青!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还不如长真宽阔,用那小子又如何,若是真让长真对他有了甚么……那也是你自己做丈夫做得不够好,怨不得旁人!”r/> r/> 当下便道,r/> r/> “倒也无妨,这人可不可用自然还是要试一试的,这姓霍的如今可谓是走投无路,若是诚心投奔我们,不说荣华富贵,这小命却是能保住的,他又不是蠢人,心里必是一清二楚!”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流水巷 r/>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r/> r/> “即是有你这句话,我先用一用他就是!”r/> r/> 即是能用,那便将在外头奔波的事儿交给他去办,顺便瞧瞧他的本事!r/> r/> 霍岐熹的事儿定下来,他也不必人催,能坐起来时便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全数写了出来,刘通在官场浸淫多年,地下的一些势力及党羽,若没有霍峻熹告之,蒲国公府只怕还要花些力气清查,如今有了他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了。r/> r/> 这些事儿自然有燕氏父子安排,穆红鸾却是安置完长思夫妻,又有素圩娃兴冲冲的来寻她,r/> r/> “夫人,我在外头寻着一间院子,想买下来!”r/> r/> 素圩娃到临安后也是住进了蒲国公府中,她倒也是个硬气的,待得安顿下来,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四处寻宅子,只她刚到临安人生地不熟,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却是乐在其中,一直到如今才寻到了可心意的宅子。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不放心道,r/> r/> “你可是瞧清楚了?那宅子是不是正经来路,在官府之中可有备册,你问过没有?”r/> r/> 素圩娃笑应道,r/> r/> “夫人放心,我请了府里的燕五管事派人陪着看了,宅子是正经来路,主人家也是规矩人家,我就是瞧上那宅子离这处不远,又小巧精致,十分雅致,且价钱又十分公道!”r/> r/> 素圩娃这异族来的富豪,离开兴庆时却是狠下心搜刮了不少金银细软,到了临安买宅子倒也半分不吝啬,瞧上的是流水巷的一处宅子,里外三进,有花园小桥流水,假山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小中有大,小中见巧最具江南园林风情。r/> r/> 素圩娃花银子买下了这座宅子,又请人里里外外的修缮打扫一番,挑了个日子便搬了进去,又自己买了两个丫头,请了两个婆子,却是过来求穆红鸾道,r/> r/> “夫人,这伺候的人好寻,只看门守夜的却要寻可信之人,我在临安不认识多少人,还请夫人帮手!”r/> r/> 穆红鸾笑道,r/> r/> “这倒是好办!”r/> r/> 这类小事自然用不着穆红鸾,便是杨大强就能给办了,素圩娃很是欢喜便请了众人去她的新宅子吃酒耍乐一日,她请了杨大强夫妻、长思夫妻、宝生夫妻、四丫与细封延,穆红鸾及身边的几个丫头,却是偏偏不请燕岐晟,r/> r/> “他见着我一张脸黑得如锅底,我若请了他岂不是坏了大家伙儿的兴致!”r/> r/> 素圩娃嘟着嘴对穆红鸾道,穆红鸾只是抿嘴儿笑,待到燕岐晟回来说起,燕岐晟却是目光怪异的瞧着自家妻子,r/> r/> “怎么啦?”r/> r/> 穆红鸾疑惑的瞧着他,却被他捧着脸狠狠亲了一口,叹道,r/> r/> “我这时节才知晓甚么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养在深闺却还是有人识呀!”r/> r/> 不单单是男人想抢,便是女人也要来凑热闹!r/> r/> 这酸话儿说出来实在有损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只得狠狠咽进肚子里,r/> r/> “待到有朝一日,我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长真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看你们一个个还敢觊觎于她!”r/> r/> 心里发狠手上便没了轻重,穆红鸾蹙眉嗔道,r/> r/> “长青你轻些!”r/> r/> 只那人置若罔闻,任是我行我素,多上两次穆红鸾的脾气也上来了,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了身下,支起身子长发披散,红唇紧抿,凤眼儿煞中带媚,媚中带娇,娇中带傲,配上曼妙的身姿,燕岐晟自下头望上去,只觉妻子此时坐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却如同坐在那高高的凤座之上,睥睨众生,眼角儿一挑似不屑又是撩挑。r/> r/> 这样的艳丽无双的女子,只单单一个眼神,便能令见着她的男人,胸中涌起无尽的征服欲,只想把她压在身下大力征伐,只他刚要动作,却被一只白嫩的玉足踏在了胸口之上,穆红鸾一只腿儿曲起,一只腿儿伸长,衣衫散乱,酥胸未露的挑眉问他,r/> r/>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r/> r/> 阴阳怪气,莫名其妙!r/> r/> 燕岐晟只是笑,伸手抓了踩在胸口上的那只脚,拉到嘴边先是用下巴上粗硬的胡子蹭了蹭掌心,眼见得妻子眼神一闪,贝齿乍现,才得意的含住拇指,r/> r/> “嗯……”r/> r/> 拇指之上柔软的触感传来,穆红鸾只觉腰后一软,忙咬唇瞪了他一眼,伏下身单手支在他胸口,寻着地方揪了一把,微微的疼痛传来,燕岐晟神情一变,手便顺着身侧的长腿儿摸了上去,却是被妻子一把拍掉,r/> r/> “别动!”r/> r/> ……r/> r/> 穆红鸾可不是那任丈夫粗鲁对待还要逆来顺受的女人,待到第二日燕岐晟带着胸口的咬痕,颈上的红印,志得意满的骑马赶去军营之后,穆红鸾才领了身旁的一干人赶去流水巷。r/> r/> 只一到那宅子门前,她却有些发愣,r/> r/> “这宅子怎得瞧着有几分眼熟?”r/> r/> 想了想才忆起来,这不是孙延荣那宅子么?r/> r/> 那一年他还在临安时,请了长青与几个朋友在这处玩耍了三日,也是临近年节长青久不回家,自己还亲自前来寻过长青的,怪不得有些眼熟!r/> r/> 下了马车进宅子一瞧,见里头各处还如之前一般,连堂上的陈设家俱都未变,只厅堂之中挂的帐幔,各处铺的垫子等替换了素圩娃喜欢的花样。r/> r/> 素圩娃见穆红鸾四处打量,便笑道,r/> r/> “我喜欢这宅子里的每一样东西,便都没有变动,只替换了些喜欢的花样!”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并未多说。r/> r/> 一日时间众人在这宅子里吃酒玩乐,倒是尽兴而归,待到第二日,穆红鸾便叫了为素圩娃r/> r/> 跑腿的下人进来问话。r/> r/> 那下人叫祝庆,是燕五手下,生得中等个子,面庞清瘦,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汉子,听世子夫人问起那宅子的事,还当有甚么不妥当,当下便应道,r/> r/> “夫人,那宅子是正经来路,官府之中小的也是打听好了的,决不会有差池!”r/> r/> 穆红鸾笑着点头道,r/> r/> “你们都是能干的,办事情我自然放心,只我昨日过去瞧着那宅子眼熟,这应是孙家的宅子吧,怎么卖出来了?”r/> r/> 祝庆闻言恍然,r/> r/> “夫人原来是问的这个!”r/> r/> 当下应道,r/> r/> “夫人这是才回临安并不知晓,开国公府上本就剩个空架子,如今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开国公的田产铺子也是卖得差不多了,府上的开销如今只靠着国公夫人卖嫁妆才能维持,那流水巷的宅子,空置不用,要请人看着还要花银子修缮,国公夫人无力维持,便索性将宅子变卖了,前头要买这宅子时五管事也曾去请示过世子爷……”r/> r/> 这事儿燕岐晟知晓后,却是沉呤半晌道,r/> r/> “如今孙延荣在辽境为我效力,按说理应帮衬他家里,只不过他是被家中赶了出来的,如今那府里是他那小妾生的儿子在主事,连国公夫人这嫡母日子都不好过,我若是出手,只怕他回来还要怪我……”r/> r/> 想了想吩咐燕五道,r/> r/> “宅子应怎么买卖就怎买卖,只私下里寻个机会给国公夫人递个话……”r/> r/> 如今此宅子自有素圩娃顺利买过手去,私下里燕五却是派人给国公夫人又补了一万两银子,另又附上了燕岐晟的话,r/> r/> “夫人,我们世子爷说了,孙爷与我们家世子爷是从小的交情,小时候世伯母对他的好,世子爷一直记在心里,开国公府里如今的情形,世子爷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些银子您收在身边应急,若是有事儿便派人过来支应一声,不过……这话只限于您这儿,旁人却是不做数的!”r/> r/> 开国公夫人接过银子,眼圈儿红了红,当下点了点头道,r/> r/> “你们世子爷有心了!老身在这里谢过!”r/> r/> “国公夫人说得那里话,凭着孙爷与我们世子爷的交情,怎么也是应顾着您的,我们世子爷还有一句话让小的带给您……孙爷在外头做的是大事,日后必有回京的一日,还请您老人家保重身体,安心等着享福就是!”r/> r/> 国公夫人听了此言强忍了泪水终是掉了下来,r/> r/> “那孩子也曾捎了只言片语回来,人虽平安但终究不让人放心,有了世子爷这句话便够了!”r/> r/> 国公夫人心里明明白白的,孙家如今成了甚么样子,蒲国公府又是甚么样子,世子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有因由的,却是放下不少心来,将那一万两银子自己仔细收了,每日里躲进佛堂之中,吃斋念佛,一面等着儿子回来,一面冷眼看着那一对母子在府中作妖。r/> r/> 那祝庆将事情一讲,穆红鸾才明白,当下赏了他银子打发下去,待到燕岐晟回府时说起此事,燕岐晟冷笑一声道,r/> r/> “孙延荣那老子倒是真心爱他那小妾生的儿子,前头还求到了爹爹的面前,为他谋一个官职!”r/> r/> “那公爹可是答应了?”r/> r/> “都是世交,爹自然也不好回绝,这小子也无甚大本事,便随意派了个小官儿给他,不过他心气儿高,在外头放话说我们父子不念旧情云云……”r/> r/> 说着燕岐晟将手中的帕子扔回铜盆中,r/> r/> “他即是不满意,便不去就是!已是落魄到卖嫡母的嫁妆了,我看他还能撑到几时!”r/> r/> ……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江边遇 r/> 日子过得飞快,自他们回到临安不过两月便是已近年节了,这一日丑奴过去同燕韫淓请安,进了书房便行礼,r/> r/> “阿爷,大安!”r/> r/> 燕韫淓笑眯眯的瞧着丑奴,招手让他过来问道,r/> r/> “这几日同先生在学些甚么?”r/> r/> 丑奴应道,r/> r/> “先生说是年节要到了,同我们说了年节的来历,又各地是如何过年节的……”r/> r/> 燕韫淓便问,r/> r/> “那丑奴可是知晓了为何要过年节?”r/> r/> 丑奴想了想道,r/> r/> “依孙儿瞧着多半这是前人觉着日子过得太无趣,就变着法子弄一个节出来,大家伙儿好凑到一处玩玩,后人见这样好……便年年照着下来,因此才有了年节!”r/> r/> 燕韫淓听了哈哈大笑,r/> r/> “我们家丑奴此解倒也有些道理!”r/> r/> 又问他道,r/> r/> “今年乃是在临安过的头一个年节,丑奴可有想玩的?”r/> r/> 丑奴想了想歪头问他,r/> r/> “阿爷,我在西宁时便是大家凑到一处吃顿饭,又有阿爷送的烟花可看,倒也是热闹的!”r/> r/> 他这般一说,听在燕韫淓心里却是一酸,r/> r/> “可怜我的小孙孙生在西宁,在那偏僻地方呆了两三年,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热闹!”r/> r/> 他这么一想,立时生出大操大办一番的心思,当下连正事也不办了,便吩咐人将燕大叫了起来,r/> r/> “爷唤小的,可是有事吩咐?”r/> r/> “嗯!正是有要事!”r/> r/> 燕韫淓抱着丑奴道,r/> r/> “今年乃是丑奴在家里过的头一个年,怎么也要操办一番……”r/> r/> 这家里从长青那里起孩子们生辰都不操办,过年节总要让他欢喜欢喜才成的。r/> r/> 当下对燕大一通吩咐,燕大接令回去,五位管事都忙了起来。r/> r/> 今年的年节里,这临翠园还是像往年一般开了园子,让人进来游园不说,还请了皮影戏的班子,杂耍的班子,讲杂剧的班子,傀儡戏的班子等等。自大年前头三天已开始,一直要闹到初七,每晚天一黑便要放烟花,一直放到亥时末,还请了人搭灯楼,在那湖边上搭了高高的七层灯楼,上头各式花灯挂的满满地,晃得整个湖面都明亮绚丽了起来,最上头是个巨大的那吒闹海的走马灯,夜里远远在湖上泛舟时便可见着上头不停变幻的画面。r/> r/> 又蒲国公他老人家,还怕只一个走马灯孙子看得腻烦了,便每隔两日换一个,先是哪吒闹海,后面又是沉香救母,然后又有玄奘西游等等。r/> r/> 又觉着光看灯看戏看烟花太少些,便又专让人摆了木马、木牛、花灯、陀螺等小孩子儿家的玩意儿,又专僻了一处蹴鞠的场地,分成人小孩儿两场,还将兽园开了一部分给人瞧,但凡入园的百姓家小孩子可自在玩耍。r/> r/> 这一年的年节,涌金池临翠园成了临安城中百姓必去之地,不但能游园,还能见识不少稀奇好看的玩意儿,引得一众小贩们闻讯都是多多备货,年节前十日便守在园子外头等着蒲国公府的人登记。r/> r/> 入临翠园不用缴纳摊税,只要走时将自家小摊一丈见方的地面收拾干净,蒲国公府任你来去,有那好心的侍卫大哥还要帮忙扶担子。r/> r/> 有此一举,临安百姓倒是交口称赞蒲国公乃是大大的善人!r/> r/> 只却不知这都是蒲国公老人家疼惜孙子的一片心意,他们也是跟着沾光,燕岐晟与穆红鸾却是相视苦笑,r/> r/> “那小子只怕是玩儿疯了!”r/> r/> “可不是么!往日里在家里只领着一帮下头的小子丫头便罢了,如今连外头百姓家里的小子丫头们都勾得不肯回家了,每到晚上便领了几十号人在这园子里上窜下跳,左右奔跑,有时还去湖里划战船……”r/> r/> 开放了园子,百姓进出的又多,还带了不少小孩儿,这般跑来窜去,倒是将一干侍卫们累得够呛,又要维持次序以防人群拥挤践踏,又要顾着这小祖宗莫受了损伤,还要防着百姓家的孩子出了意外又或是被人拐卖,坏了蒲国公府的名声,实在是三头六臂都不够。r/> r/> 燕岐晟见势不成,立时将能调的暗卫都调了出来,扮做百姓混在人群之中,这才将这个年关给平安保了过去,穆红鸾便来做了这个好人,却是一个个都包了大大的红封,也算是犒劳他们的辛苦了!r/> r/> 如此一个年节算是热热闹闹的过去,过了年天气已是回暖,到了三月三便要到郊外踏青,只燕岐晟越发忙碌起来,却是无暇陪伴妻子与儿子出来踏青。r/> r/> 穆红鸾倒也不在意,却是呼朋唤友叫了人去江边的琉璃小筑玩耍,这一回也请了黄夫人与崔夫人,又有四丫和二丫带着小妞妞,素圩娃、方娘子,又有绿绣带着杨家的芊芊,自己又有丑奴和秀儿,还有那养得白胖了些的楚灵均。r/> r/> 说起这小孩儿的名字,穆红鸾也曾问过那霍岐熹,r/> r/> “霍先生,这孩子的名字可是要改过?”r/> r/> 这孩子的名字是灭家的仇人所取,也不知他长大了得知此事是何心情,倒不如改一个。r/> r/> 霍岐熹想了想应道,r/> r/> “便叫灵均吧,让他记得自己的血海深仇,若是……我不能为他报仇,便只有靠他自己了!”r/> r/> 霍岐熹深知自己先生的本事,说不得现下已是躲过了无数关卡,去往了辽境,若是真投入了耶律布布的麾下,想要寻他便是难上加难了!r/> r/> 自己不成,便只有靠这孩子了!r/> r/> 楚灵均是个幸运的孩子,养了这些日子,总算不再瘦弱,开始白胖了起来,小脸上红润润的,却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有人来抱便咧嘴儿笑,无人来抱便自己躺在摇篮之中吐泡泡玩耍。r/> r/> 丑奴与秀儿时时过来瞧他,见他吐泡泡便伸指头戳他的小脸,灵均也只是咯咯笑,穆红鸾初时还怕以儿子的霸道性子,不喜欢自己将灵均带在身边,却不料丑奴只是皱着眉头道,r/> r/> “娘只要不似前头那样为了他累着,我还是许他在家里的!”r/> r/>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抱着儿子亲了一口道,r/> r/> “娘上回是为了救灵均的命,现下他好了自然不必再用娘费神了!”r/> r/> 笑着又拉了一旁的秀儿过来抱在怀中亲了一口,r/> r/> “以后待灵均大些就能陪你们玩儿了!”r/> r/> 丑奴点了点头问道,r/> r/> “那灵均是不是娘的孩子?”r/> r/> 穆红鸾摇头笑道,r/> r/> “他可不是娘的孩子,霍先生将他收在了门下做弟子,现下霍先生有伤,灵均又太小,便由娘养着他,以后大了他也要跟着学文练武的……不过,他也是我们家里的人,是你们的小弟弟!”r/> r/> 两个小子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丑奴应道,r/> r/> “我知道,便如同秀儿一般,学文的时候就同我一起跟着顾先生学,练武的时候却是跟着四姨父的!”r/> r/> 细封秀的武功,是由细封延亲自打的根基,这是他自家寻到穆红鸾面前提起的,r/> r/> “总归是我们细封氏的孩子,武艺之上自然还是由我来教才是!”r/> r/> 因的如此,穆红鸾膝下这三个孩子,不管亲生还是抱养,虽都是自己一手养大,却是学文学武都有不同的先生,以后长大了更是性格迥异,各有不同。r/> r/> 这一回到江边别院游玩,因着初春料峭还是有些寒冷,却是不能似上一回般下水玩耍,不过能在江边垂钓,看江上风景倒也是乐事。r/> r/> 大人们坐在一处吃喝闲谈,小孩儿们也自有乐处,溜到江边捡石头扔水玩儿,也能耍上半日,丑奴与秀儿带着芊芊、小妞妞顺着江边一路跑跑跳跳,小妞妞怕见生人,只紧紧跟在丑奴后头亦步亦趋,四个小人儿一路跑一路扔,却是不知不觉跑了老远,这江边无人侍卫们远远的跟着,倒也不怕他们走丢。r/> r/> 这一跑便是两里地了,三个小的远远瞧见那江面上停着一艘船,这船十分巨大的,上头有三层楼,有穿着华丽的女子在上头走动,一阵江风吹来还能隐隐听着上头丝竹之声,鼻中还能闻着阵阵香风吹来。r/> r/> “啊……嚏……”r/> r/> 秀儿揉了揉鼻子,r/> r/> “丑奴,那船上是弄的甚么东西,好不呛人!”r/> r/> 丑奴也皱着小鼻头道,r/> r/> “不好闻!没有娘的胭脂好!”r/> r/> 娘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有时练过功后身上出汗,味儿便浓一些,但闻起来极是舒服,不似这船上的味儿,隔着这么远都能呛人鼻子!r/> r/> 这三个小的在这处观望,那楼船上的人早已瞧见了他们,有人沿着江边过来,蒲国公府的侍卫立时迎了上去,双方一抱拳看了看腰间的牌子,r/> r/> “原来是大内侍卫,不知是哪位大人在领事?”r/> r/> 对方一见他的腰牌是蒲国公府的,也是十分客气,r/> r/> “原来是蒲国公府的兄弟,今日乃是高翎,高大人领事!”r/> r/> 说着后头有人请了高翎出来,高翎见着人便笑道,r/> r/> “竟是朴氏三兄弟在,可是蒲国公大驾在此?”r/> r/> 朴氏三兄弟上前笑道,r/> r/> “高大人久违,这一回乃是跟着我们家小爷出来玩耍……”r/> r/> 看了看江边停靠的楼船,低声问道,r/> r/> “可是圣驾在此?”r/> r/> 高翎点了点头道,r/> r/> “官家突发雅兴,要来游江,一路随停随走全看兴致,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了蒲国公府的小爷!”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见圣颜 高翎过去同丑奴见礼,丑奴对着外头人一贯冷着脸,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道, “高大人有礼!” 高翎能过来自然是看在燕氏父子面上,对丑奴笑道, “小爷,这江边风大,前头乃是圣驾所在,不能再靠近了,小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丑奴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 “圣驾是在船上么?” 高翎笑着应道, “正是!” 丑奴又想了想道, “即是圣驾在此,我不去行礼便是不恭,还请高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是蒲国公府燕溟光求见天颜!” 他俊俏的一张小脸紧紧绷着,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倒是让人莫名的觉着可爱,高翎想了想暗道, “怪不得人都道燕韫淓父子了得,只从此子身上便可见一斑!” 当下应道, “您请稍待,下官这就去通报!” 转身回了船上,上了三层却是一派淫霏之像,这堂上一众的女子是玉臂裸露,长腿横陈,其中只有一名男子敞胸露怀端坐在那处,一双赤脚正踩在两名美妃的酥胸之上,由美人儿的双峰为他暖脚,斜身依在身后人高高耸起的之上,由一个薄衫短裙的女子倒了酒入口中。 只他吃酒吃得身子发热,可身边围绕的这些美人儿虽面上带着笑,在这江上三层楼船之上,春寒料峭,风吹瑟瑟,却是吹得人胸前背后都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笑容之中又带着三分勉强。 高翎进来目不斜视跪下禀报, “官家,江边有蒲国公府的小郎君求见!” “何人?” 燕守敬似是酒醉还未醒, “蒲国公府的小郎君!” 燕守敬这时才似听了明白,猛然一推身后的女子坐起了身来, “让他上来见朕!” “是!” 不多时果然自下头上来一个小孩子,小小的年纪不过四五岁,却是生得眉目如画,样貌出众,燕守敬见着这肖似穆红鸾的小脸,不由脸上肌肉抽了几抽,浑浊的双眼立时亮了几分,对他笑了起来,招手道, “好孩子你过来!” 燕溟光上来恭恭敬敬行礼,稚气声音应道, “陛下大安!” 燕守敬仔细打量他更是喜欢,便亲自下来拉他,握着他白嫩小巧的手儿笑道, “你竟长这么大了!” 知晓穆红鸾在西宁生子之时,他心中如何狂怒嫉妒只有那些被他弄死的宫娥知晓,只如今见着这张与心心念念的人一模一样的脸,立时如获至宝,欢喜之心溢于言表,当下也顾不得规矩,拉了燕溟光上来,坐到了自己的龙榻之上。 只屁股下面的龙榻香味实在太过刺鼻,燕溟光忍不住揉着小鼻头打了个喷嚏,那小模样惹人的紧,燕守敬转头一瞪眼, “滚开!” 一众女子一个个都退到了一旁,燕守敬笑得慈爱的问道, “你可是叫溟光?” 燕溟光出生是要上皇家玉碟的,燕守敬自然是知晓他的名字。 燕溟光点了点头, “回陛下,正是叫溟光……” “你可有小名?” “小名叫做丑奴!” “怎得取了这么个俗名儿?” 燕溟光想了想道, “我娘说了,贱些的名字好养活!” 燕守敬听了连连点头, “你娘说的自然是对的!” 又问他读书没有?又问读得是甚么书?又问识得几个字? 燕守敬对上自己那早夭的小皇子都没有这般耐心,对上燕溟光却是问的详细,只瞧着他一言一行极似穆红鸾,只这么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在跟前,想起这便是穆红鸾小时的模样,不由心中暗道, “朕若是有这样的儿子,必定立时封了他做太子!” 说了一会子话,一旁的白谷上来笑道, “官家,小郎君说了这么会子话,怕是渴了,不如让奴婢奉上蜜水来!” 燕守敬这才想起来,挥手道, “快快!多奉些上来!” 这船上自然甚么都有,不多时便奉上满满一桌子瓜果甜食等,燕溟光瞧在眼中却是纹丝不动,只取了一盏蜜水小口啜着。 燕守敬瞧着他笑眯眯道, “丑奴瞧着我这船可大?” “大!” “可是好玩儿?” 燕溟光瞧了瞧四周摇头道, “你这处的人衣服穿是太少,香味儿太刺鼻了,不好玩儿!” 燕守敬闻言哈哈大笑一挥手又将那些女子赶了下去。 又对燕溟光道, “这样你瞧着可好?” 燕溟光抽了抽鼻子点头道, “这样好多了!” 燕守敬又是哈哈大笑,见燕溟光的一双眼落到了背后墙上挂着的一柄龙泉宝剑上,当下亲自过去取了来给他瞧, “丑奴觉着我这剑可好?” 燕溟光点了点头,手指头轻轻在剑锋上划过却是又摇了摇头, “陛下的剑必是好剑,定是大师铸造,只不过嘛……” “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我爹爹说了再好的兵器,要用在沙场之上杀敌见血,若是不用便只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罢了!” 燕守敬听到燕岐晟之名却是瞳孔一缩,神色怪异的问道, “你爹爹平日教你练武吗?” 燕溟光摇了摇头, “爹爹很忙,平日里都是娘陪我,也是娘教我!” 说起穆红鸾,燕守敬眼中的异彩又是一闪, “你娘耍起剑来定是十分好看!” 燕溟光有些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我娘的武艺自是十分高强的,我以后也能练得和娘一样厉害的……” 想了想又道, “不对,我娘说了,我若是肯勤学苦练,以后成就必是要高于她的!” 燕守敬听了笑着伸手摸他的头, “待得丑奴长大,必也是十分厉害的!” 燕溟光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以后定会十分厉害的,我娘说了,她就喜欢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儿,以后也学爹爹一般征战沙场,开疆扩土!” 只他这话听在燕守敬的耳中,却是异彩连闪, “原来你娘喜欢英勇的男儿!” 这时间他却如被人当头棒喝一般……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钟情燕岐晟,原来是喜欢驰骋沙场的英雄! 呵呵呵……我真是傻!蹉跎了这么些年,竟从来没有想过,以她那样的奇女子,荣华富贵在她眼中自然如浮云,古往今来都是美女配英雄,似她那样的倾城绝艳,自然是想要嫁一个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可笑我自以为做了这江山之主,便想用权势与财富去打动她,也难怪她会越离我越远! 我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 燕守敬此时如醍醐灌顶只觉自己明白了穆红鸾的心思,拉着燕溟光的手哈哈大笑,声音嘶哑怪异,燕溟光很是诧异的看着他,见他眼神中透着几丝疯狂,不由暗暗抽回了手。 想了想便行礼道, “陛下,天色已晚,燕溟光应告辞回去了!” 燕守敬笑眯眯的对他道, “你可愿跟着我回宫去?” 燕溟光小脑袋连摇, “不要,别院里母亲还在等着溟光回去呢!” “原来你娘也在江边别院么?” 燕溟光打量他神色,他虽年纪小小不知男女情事,只打量燕守敬说起母亲的神情,莫名觉着十分不舒服,燕守敬想再问穆红鸾的情形,他却只是摇头不肯多说。 燕守敬见状倒也不为难他,笑着招了白谷过来, “送了丑奴回去吧!” 白谷笑着,恭敬的送了燕溟光下楼船去。 待到丑奴回到别院之时,却是拿了一个小小的龙形玉佩回来, “娘,这是官家赐给我的!” 穆红鸾眉头一挑目光转向朴氏三兄弟,三人忙上前将遇上圣驾的事儿一讲,穆红鸾这才明白过来,又细细问了儿子在船上时燕守敬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最后看了看腰牌问道, “官家给你这腰牌做甚么?” 丑奴应道, “他让我有空便到宫里去玩儿。” “那……丑奴可是想去?” 丑奴摇了摇头, “不要,他身上的刺鼻味儿让人太难受,我不喜欢!” 还有那么多的妖艳女人,在丑奴看来都是些妖魔鬼怪,瞧着就心生厌烦! 穆红鸾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腰牌给了春芽, “收起来吧!” 这腰牌与前头自己收的那块龙形玉佩都被春芽收了起来,放入了阴暗的角落之中,却是再不曾启动。 他们在别院之中玩了几日,燕岐晟便过来接人,随行的人中竟有细封延、贺鹫奴,四丫与黄蕊见了都脸上羞红,跟着他们当先离去。 黄夫与崔夫人见着英俊如昔却是更显成熟的燕岐晟不由心中暗叹。 拉了穆红鸾到一旁悄悄说话道,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那小姑子前头一回不是见过世子爷么,原来竟是想进了心里去,我也是一直不知,去年家里为她相看婆家,竟连着推了几回,后头细问她才知晓,原来是想着你们家世子爷呢!” 穆红鸾听了便笑, “后来呢?” “后来呀!被我婆婆狠狠骂了一顿,说甚么世子爷远在西宁,且不说家里让不让她做妾了,便是肯让她做妾,就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去西宁,守上个三年五载?” “那……她是如何回答的?”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春日暖 r/> 黄夫人朝天翻了一个白眼,r/> r/> “自然是退缩了!哼!这些小娘子家家的,一个个只瞧着人家丈夫如何威风凛凛,如何人前显贵,却不知这背后那家里的妻子是如何操持家务,苦心经营的,不过便是仗着年纪小便想摘人果子罢了!”r/> r/> 穆红鸾早见惯了这种,倒是并不动怒,只是笑着问道,r/> r/> “你将你那小姑子卖了出来,也不怕泄漏出去让她知晓?”r/> r/> “哼!怕甚么……她远嫁到了湘州十年八载也不一定回得来,我自是不怕的!”r/> r/> 黄夫人向来不喜自家的小姑子,不过面上装着姑嫂和睦,实则心里还不如对穆红鸾更投契些,也不怕对她明讲的。r/> r/> 一旁的崔夫人听了也道,r/> r/> “如今蒲国公府可是这临安城里头一号的福地,这临安城中但凡有些身世的小娘子都惦记着国公爷与世子爷这两块肥肉呢!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自己留点儿神!”r/> r/> 自家那妹子也是应值婚配的年纪,说起蒲国公世子爷也是双眼放光,自己瞧着都是心惊,若是真要吵着闹着去做妾,让她如何面对红鸾妹妹!r/> r/> 只她不似黄夫人只单纯不喜欢小姑,她却想得多些,穆红鸾是个甚么样的人,自己很是明白,自家妹子容貌虽可与她一争长短,但论起手段性子来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晓!r/> r/> 穆红鸾听了眉头乱挑,r/> r/> “连我公爹也有人惦记?”r/> r/> 长青让人惦记倒是情有可原,以公爹的年纪,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应不会想嫁吧!r/> r/> 黄夫人与崔夫人都伸指头戳她,r/> r/> “你懂甚么?做世子的小妾,那有做现成的国公夫人好,虽说国公爷年纪是大了些,但成熟稳重,又大权在握,你晓得这临安城中多少小娘子想做你后婆婆!”r/> r/> 穆红鸾闻言一脸的哭笑不得,这厢与两人告别,怀抱着灵均带着丑奴与秀儿坐在了马车之上,却是伸手撩了帘子看着外头端坐在马上的夫君,三十不到的青年男儿,正是身健体美,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又是身居高位,沙场上拼死过的人,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概,便是自己这两世为人,前世里见过的男人不少,有时瞧着长青也要看呆,更别说临安城中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了。r/> r/> 想那黄夫人的小姑子也不过只见过长青一面竟心心念念到如今,也不知是应叹自家夫君太过招人,还是可怜那小女儿家被关在闺中实在没有见过世面!r/> r/> 唉!r/> r/> 这平生头一回,穆红鸾竟是有些忧心起来。r/> r/> 燕岐晟听得隐隐的叹气声,转过头仔细打量她,见她神色有些怪异,不由奇道,r/> r/> “长真这是有话要说?”r/> r/> 穆红鸾只是咬唇不说话,燕岐晟见状更是奇怪,r/> r/> “怎么了?可是两位夫人同你说了甚么?”r/> r/> 却听妻子突然叹了一口气道,r/> r/> “长青,你说……我是不是老了?”r/> r/>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r/> r/> “你老?你哪儿老了?”r/> r/> 转头仔细打量妻子,不说他还不曾仔细想过这个,r/> r/> 长真与他幼时相识,自小练的是正宗道家养气功夫,嫁入蒲国公府也是养尊处优,除却生丑奴时大亏了一回,到如今也已是养了回来,真正是养的娇艳欲滴,仪态万方。r/> r/> 往她脸看那似二十多岁生了孩子的妇人,要是变了妆容重梳了头发,说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有信,至于身段嘛……r/> r/> 燕岐晟想起来那晚的癫狂来,胸口被妻子咬过的地方一阵阵的发痒,不由心头一热,坐在马车伏下身来凑至近前道,r/> r/> “我可是半分不觉着你老……咬人时劲儿大着呢!”r/> r/> 说着一拉领头露出蜜色的颈脖处来,r/> r/> “前头几回脱了衣衫练武,你知晓下头兄弟见了,多少人羡慕我么?”r/> r/> 穆红鸾闻言终是忍不住红了脸,转头看见丑奴与秀儿好奇的打量着爹爹脖上,r/> r/> “爹爹,你脖子上有甚么呀?”r/> r/> 燕岐晟哈哈一笑道,r/> r/> “没甚么,前头被大蚊子咬了一口,如今好了!”r/> r/> 丑奴奇道,r/> r/> “大蚊子?”r/> r/> 与秀儿一起左右瞧,穆红鸾见状啐了他一口,r/> r/> “少教坏儿子!”r/> r/> 刷的放下帘子,对两个儿子道,r/> r/> “少听你爹胡说八道,那儿来的蚊子!”r/> r/> 只秀儿是个眼尖的应道,r/> r/> “义母,义父的脖子上真有红印子呢!”r/> r/> 燕岐晟在外头听了吃吃的笑,穆红鸾冲外头白了一眼应道,r/> r/> “秀儿看错了,那是他自己抓的……”r/> r/> 当天夜里燕岐晟又重重被“蚊子”咬了不少口,“咬”得他第二日都不愿办事只懒洋洋的缩在榻上,拉着穆红鸾同他一起披头散发的窝在一处,夫妻二人看书闲话。r/> r/> 阳春三月,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令人身软如酥,虽说手头一大堆儿的事情要做,穆红鸾也被他拖着不想起身,将回事的人一概打发,坐在窗前看着九曲湾边,拂风的杨柳已是新绿满枝头,柔枝软嫩可爱,湖中波纹轻荡,此时间风暖日和,趴在窗前见白鹭掠水,留下白羽翩翩,一时之间只觉安祥静怡,岁月静好之极。r/> r/> 燕岐晟过来抱着她一起看向窗外,一阵风吹过湖水哗哗作响,湖边小舟轻荡,荡得那缆绳儿一阵松一阵紧,r/> r/> “长真可想去游湖?”r/> r/> 穆红鸾依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呵欠,摇了摇头,r/> r/> “不想动呢!”r/> r/> 燕岐晟把她往一旁的迎枕上压笑道,r/> r/> “游湖我也是不想动,不过旁的我倒是有兴致动一动的!”r/> r/> 穆红鸾伸手拧他,r/> r/> “昨儿晚上闹一夜你不够么?”r/> r/> 燕岐晟哈哈一笑,拉过她手一摸道,r/> r/> “你瞧瞧我够不够?”r/> r/> 穆红鸾嗔他,r/> r/> “别胡闹,丫头们可都在下面呢!”r/> r/> 说着话便推他,却被燕岐晟顺势拉着她的手一提,自己一翻身便将她给拉到了小腹上坐下,一只大手立时撩了裙摆抚了上去,r/> r/> “你干嘛!”r/> r/> “嘘!丫头们可在下面呢,你小声些!”r/> r/> 穆红鸾咬唇瞪他,只这人的手已是爬到了深处,伸手去抓着他的手,刚要说话,却听得楼梯上噔噔噔的脚步声,自家儿子那小脑袋探了进来,r/> r/> “爹娘!你们在做甚么!”r/> r/> 一眼瞧见自家亲娘骑在爹身上,不由欢呼一声双眼放光,r/> r/> “原来你们在骑大马!我也要!”r/> r/> 说话间小小的身子已经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同样笑嘻嘻的秀儿,丑奴两三下爬了上来,一屁股重重坐到了亲爹的肚子上,r/> r/> “唔!”r/> r/> 燕岐晟闷哼一声,神情痛苦的看着儿子,r/> r/> “小……祖……宗!你可轻……些!”r/> r/> 丑奴只当真是自己压得,不由得意的大笑,伸手招了秀儿过来,r/> r/> “秀儿,你也来!”r/> r/> 秀儿嘻嘻笑着也爬了上来,坐到了他胸口之上,如此娘仨个都压在燕岐晟身上,虽说妻子身轻如燕,两个小的也实在没有多少份量,只架不住两个小的还在他身上又跳又叫,小屁股一阵乱动,燕岐晟大叫着长真救命!r/> r/> 丑奴与秀儿听了更是哈哈大笑,穆红鸾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翻到一旁坐下,盘着腿扶着儿子踩在亲爹坚实的小腹上乱跳,却是半点儿也没有解救的意思。r/> r/> 燕岐晟无奈只得瘫在那处任两个小的蹂躏,直到丑奴与秀儿跳累了,滑到一旁去,这才捂着肚子坐了起来。r/> r/> “爹!我们去游湖!游湖!”r/> r/> 丑奴双眼晶晶发亮,冲着燕岐晟嚷嚷,燕岐晟被他缠得无法,只好哀叹一声起身穿好鞋,一手抓了一个小东西往腋下一夹,r/> r/> “走!游湖去!”r/> r/> 丑奴与秀儿咯咯笑着,在他手上蹬腿伸胳膊,r/> r/> “我要泅水!”r/> r/> “我也要泅水!”r/> r/> “好好!我们去泅水!”r/> r/> 穆红鸾笑着目送他们父子三人下楼,又看着出了园子,往九曲湾的水边而去,这才叫了春芽进来梳头,却是想起来问她道,r/> r/> “前头听说顾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如今可是大好了?”r/> r/> 春芽想了想应道,r/> r/> “昨日过去时听说是咳嗽好了些,只还不能停药!”r/> r/> 顾老夫人本就长年有病,只今年开春时却是夜里又受了寒,原本还能勉强下地的身子,现下是连动也不能动了,顾知柏要侍疾床前,这几日连课也停了,穆红鸾便派了春芽过去探病,r/> r/> 因而春芽才有此一说。r/> r/>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道,r/> r/> “即是如此,那病情还是有起色的,你明日再去一回。”r/> r/> “是!”r/> r/> 春芽低低的应了一声,却见着夏竹端了水上来,r/> r/> “夫人!”r/> r/> 穆红鸾见着她便笑,r/> r/> “把水放了过来给我梳头!”r/> r/> 夏竹应了一声过来接了春芽手里的梳子,穆红鸾瞧着铜镜之中面色红润的夏竹笑道,r/> r/> “我也就能使唤你这一个月了,再有一个月你便是别人家的了!”r/> r/> 夏竹闻言也笑,r/> r/> “夫人放心!我便是嫁了出去也是您的人,待成了亲还回来伺候您!”r/> r/> 穆红鸾道,r/> r/> “你们一个个年纪也不小了,还想赖着我吃一辈子不成,把你嫁出去了,还有三个要打发呢!”r/> r/> 说罢回头问春芽,r/> r/> “春芽,你可是有瞧上眼的,过来同我说说!”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心眼 r/> 一句话将春芽说得脸上飞霞,却是端了铜盆就往外走,r/> r/> “我……我去倒水!”r/> r/> 说罢匆匆下楼,身后穆红鸾却是惊道,r/> r/> “你倒甚么倒,本夫人我还没有洗呢!”r/> r/> 春芽脚下一顿听得夏竹哈哈大笑起来,脸上似火烧一般,也不好意思再转回身去,索性咬着牙硬着头皮端了下来,出来寻冬雪,r/> r/> “你再端盆热水上去,伺候夫人洗漱!”r/> r/> 冬雪应了一声,有些惊诧的瞧着她端着一铜盆水匆匆过去,r/> r/> “不是有水么?难道是凉了?”r/> r/> 忙过去灶间倒了热水又端了上去。r/> r/> 楼上夏竹笑得弯了腰,半晌才喘过气来对穆红鸾道,r/> r/> “夫人,春芽姐姐这是害羞了!”r/> r/> 穆红鸾自然瞧出来了,很是好奇问道,r/> r/> “春芽瞧上谁了?”r/> r/> 夏竹捂了嘴吃吃的笑,凑过来悄声道,r/> r/> “夫人前头派了春芽姐姐每日都去顾先生那院子里做饭,一来二去呀……这是瞧上顾先生了!”r/> r/> 穆红鸾闻言恍然,原来那丫头竟是瞧上了顾知柏,想了想点头,r/> r/> “春芽倒是个有眼光的,顾知柏是个人才,只现下嫁过去怕是家中日子不好过!”r/> r/> 正说话间冬雪上来了,嘴里嘟囔道,r/> r/> “前头一盆水还未用过呢,怎么又让端一盆上来!”r/> r/> 穆红鸾与夏竹都是抿嘴儿笑,相视一眼却未再说话。r/> r/> 待得穆红鸾洗漱过后,冬雪出去倒水,两人才又说话,夏竹两眼儿闪闪发亮,r/> r/> “夫人,您是不知晓,前头有几回奴婢便瞧着春芽神色不对,时常一个人呆呆发愣,后头奴婢又发觉她这发呆的时候,都是去过顾府之后,便猜出必是同顾先生有关!”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惊异道,r/> r/> “我这四个丫头里就你一个最粗心,怎得冬雪她们都不知晓,你倒知晓了!”r/> r/> 夏竹哈哈笑道,r/> r/> “夫人,前头我可是在预备嫁妆呢,谁让春芽要盯着那些大红的嫁妆发愣,奴婢便是再粗心也能瞧出不来妥当的!”r/> r/> 穆红鸾听了也是哈哈大笑,r/> r/> “原来如此!”r/> r/> 原来是这春芽这小丫头思嫁了呢!r/> r/> 等到燕岐晟带着两个孩子泅水回来,穆红鸾便与他说起了春芽的事儿,燕岐晟听了笑着点头,r/> r/> “这倒是件好事!只顾知柏的年纪却是比春芽大了不少!”r/> r/> 顾知柏今年也是应二十有八了,春芽也不过十八岁,按说这两人的年纪都偏大,顾知柏是家贫一直未曾娶妻,春芽却是穆红鸾宠着身边的人,不愿将她们随意配人,倒是将青春给蹉跎了。r/> r/> 穆红鸾应道,r/> r/> “这夫妻之间,男子大也有大的好处,年纪大些能知晓疼惜妻子!”r/> r/> 燕岐晟听了却是眉头一挑,r/> r/> “长真这话,莫非觉着我不疼惜你?”r/> r/> 燕岐晟比穆红鸾大不了多少,一个是头年生,一个是二年生,细算起来不过差些月份。r/> r/> 穆红鸾哑然失笑,眼角儿斜斜一挑,r/> r/> “我都当女人家捻酸吃醋,心眼子小,怎得世子爷也有这毛病了?”r/> r/> 燕岐晟闻言佯怒,伸手一掌拍在她翘臀之上,r/> r/> “我心眼子小,这分明就是你脾气越发见涨了,借着话来编排我了!”r/> r/> 穆红鸾还未动作,一旁自家儿子却是嗷呜一声扑了上来,r/> r/> “爹,不许打娘!”r/> r/> 两只手抱着燕岐晟的手臂,小身子便似个猴儿一般挂在上头,燕岐晟就势一甩,将丑奴甩上了半空之上,丑奴尖叫一声身子飞起来,又被自家亲爹给拉了回去。r/> r/> 待得身子刚落下来,又被燕岐晟甩到了半空之中,如此甩了两甩,荡了两荡,早将前头的事儿忘记了,燕岐晟冲着穆红鸾一挤眼,r/> r/> “待会儿再同你算帐!”r/> r/> 穆红鸾半倚在榻上却是酥胸儿一挺,冲着他一扬下巴,纤纤食指向上一勾,一有恃无恐的样儿,那小模样又娇又媚,勾得人恨不能立时过去将她“就地正法”,只可恨儿子此时已顺着大腿爬到了他腰上挂着了。r/> r/> 无奈之下只得大声吩咐人摆饭,下头人应命刚要去灶间吩咐,却听前头院子里来了,r/> r/> “世子爷,国公爷让您带着世子夫还有三位小爷过去用晚饭!”r/> r/> 燕岐晟只得又带着一家子过去隔燕韫淓吃饭,饭罢燕韫淓留了儿子在书房,r/> r/> “你看看这个……”r/> r/> 递过来一份军报,燕岐晟展开一看,眉头紧皱了起来,r/> r/> “耶律也这是又要蠢蠢欲动了!”r/> r/> 燕韫淓点头道,r/> r/> “正是如此,延荣那小子最近可有送出信来?”r/> r/>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r/> r/> “这两日倒是没有,不过若是有信儿,应也就是这一两日了!”r/> r/> 燕韫淓又道,r/> r/> “若是辽人用兵,西夏那面韩伏虎可是能应付?”r/> r/> 燕岐晟傲然冷笑道,r/> r/> “爹爹,放心!西夏人早已被我打残了,若是辽人那头敢动手,便即刻写信与韩伏虎出兵西夏,便是有那乱动心思的,也可再敲打敲打!”r/> r/> 燕韫淓想了想道,r/> r/> “西北边军一向彪悍,可这京城禁军全是些纨绔少爷兵,不如将禁军轮往西北及东北边军,一来可操练军力,二来也可借此提拔我们一系的军中将领!”r/> r/> 燕岐晟应道,r/> r/> “儿子也正有此意,京城禁军全是些样子货,外头看着威武,实则全是些银样蜡枪头,一见血便脚软的货色,实在不堪大用!”r/> r/> 燕韫淓叹道,r/> r/> “京中禁军多是世家子弟又或是富户人家出身,为了晋身想法子硬塞进去的,真正肯上阵杀敌的少之又少,如不想法子磨练一番,养着也是费靡军资,不如不养!”r/> r/> 燕岐晟冷笑道,r/> r/> “一群酒囊饭袋,送上边境去杀上一轮,十万大军能活上五万便不错了,倒省了口粮!”r/> r/> 父子得知军报,心知与辽人的战事只怕下半年便有再启之势,一来加紧时间练兵,二来便将京城禁军轮了五万到边塞戍边,却是换了三万精悍的边军回了京城,如此一番轮换便忙到了五月。r/> r/> 燕氏父子忙,穆红鸾也未闲着,一来府上的各处庄子有春耕诸事忙乱,二来又要管着两个大小子学文练武,还带着一天一个样儿的灵均。三来便是自家妹子四丫出嫁。r/> r/> 四丫是在三月底出的嫁,穆家在临安是外来户,却是没有多少亲朋故旧,细封延自是更不必说了,他一个西夏人对外都称无父无母,唯二的两位亲人如今被软禁在临安城中的一处宅院之中,自然也没有甚亲族好请。r/> r/> 虽说亲戚不多,但穆大在临安做小生意,也是认识了不少人,左邻右舍也十分相得,待到四丫成亲便都请了过来,蒲国公府那头穆大却是叫了女儿来道,r/> r/> “国公爷昨日派了人送来贺礼,你回去替你妹妹道谢,还有长青在军营也是忙,若是不能来便不必特意过来了!”r/> r/> 一来确是贵人事忙,二来穆家对外都称是小户人家,若是国公爷与世子爷特意赶来,让有心人瞧见了,反倒是一桩麻烦事儿。r/> r/> 总归小女儿婚事,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吃一顿酒便罢了,不必太过讲究排场颜面之类的。r/> r/> 穆红鸾知晓自家亲爹这是在临安做小生意如鱼得水,不想让人知晓穆家与蒲国公府的关系,怕以后反倒与人不好相处,当下笑着道,r/> r/> “前头娘嫌弃女儿,如今爹爹也嫌弃女儿了,我瞧着呀!你们就是有了小女婿,便嫌充我们长青了!”r/> r/> 穆大听了只是呵呵笑,杨三娘子瞪眼抬手打她,r/> r/> “你这孩子越发不着调了!”r/> r/> 一旁丑奴见着了忙过来抱了她的手,口中只叫嚷,r/> r/> “外祖母,你别打我娘!”r/> r/> 杨三娘子见着他一颗心软得似水一般,忙换了一张脸,笑眯眯道,r/> r/> “好孩子,外祖母不打你娘!不打你娘!”r/> r/> 见女儿躲在外孙的背后得意的偷笑,不由又瞪她一眼道,r/> r/> “你好脸笑,丑奴这都四岁了,你那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r/> r/> 穆红鸾将儿子往她怀里一推道,r/> r/> “这不是有一个了吗?”r/> r/> 杨三娘子有些急了,r/> r/> “你这不打算再生了?堂堂一个蒲国公府只一个嫡孙,这可怎么成!”r/> r/> 穆红鸾笑道,r/> r/> “娘放心!这事儿长青与我早商议过了,亲生的只丑奴这一个,您老要是嫌弃我也没法子啦!”r/> r/> 杨三娘子气得不成,转头向一旁笑的穆大发怒道,r/> r/> “他爹,你笑甚么笑,也不好好说说她!”r/> r/> 穆大见她发火便只得开口问道,r/> r/> “老大,你与世子爷虽是商议好了,国公爷可有点头?”r/> r/> 这事儿倒是真未曾当面问过公爹,不过这几年公爹言语间也从未透露过催促之意,想来应是长青早已与公爹表明过了。r/> r/> 当下应道,r/> r/> “爹爹不用担心,公爹他老人家也是未曾过问的!”r/> r/> 穆大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丑奴的头顶叹道,r/> r/> “罢,即然你们夫妻二人商议过的,又有国公爷点头,便自家事情自家作主了!”r/> r/> 杨三娘子听得直瞪眼,r/> r/> “你个憨人晓得甚么!”r/> r/> 趁着这几年老大还能生,为何不多生几个?只一个嫡子若是以后日子长了,长青起了甚么心思纳妾一个接一个的生,老大怎么办?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成亲日 r/>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家女儿着想,杨三娘子一面操办四女儿的婚事,一面却是将这件事又放进了心里,想得多了夜里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如此又累了两日下来,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r/> r/> 二丫心细,见着杨三娘子憔悴的样儿便问,r/> r/> “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r/> r/> 杨三娘子心时烦着,瞧见二丫暗道,r/> r/> “这个小祖宗又是我一桩心事!”r/> r/> 唉!真正是前世里欠了她们的,按下葫芦起了瓢,就没一个让老娘省心的!r/> r/> 当下没好气的道,r/> r/> “有甚么好不好的,老娘就是个操心的命,一个个的……都是来讨债的!”r/> r/> 见二丫被自己吼的悻悻地站在那处,心下又是一软,口气又软了下来,r/> r/> “昨晚上没有睡好,有些头疼……”r/> r/> 想了想道,r/> r/> “明日就是四丫的好日子了,前头我在城里订了一头肥猪,你今儿过去再给我问一问,可不许他们临到时候变卦,坏了你妹妹的好事!”r/> r/> “哎!”r/> r/> 二丫应了一声,将小妞妞托给了四丫与细封延,自己出了门,进了城寻到杨三娘子所说的猪肉摊子前头,那摊子后头站着一个汉子,身量微胖,褂子敞开露出肚皮,见着人倒笑得十分和气,r/> r/> “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肉?”r/> r/> 二丫低头应道,r/> r/> “我们是城外穆家的,前头我娘来这里订了一头肥猪,明儿你们可能准时送来?”r/> r/> 那汉子一听立时笑道,r/> r/> “原来是穆家的妹子!你放心……明儿天不亮肥猪就送到!”r/> r/> “哦……”r/> r/> 二丫点了点头,便低头疾步走了。r/> r/> 待到第二日,五更天穆家的小院便灯火通明,有那来帮手的众邻里妇人便相携过来了,杨三娘子一面招呼着,一面对二丫道,r/> r/> “出去路口瞧瞧,肥猪可是送来了!”r/> r/> 二丫依言到路口等了没有多久,果然见着昨日那汉子推了一辆独轮车过来,上头用绳子绑了一头硕大的肥猪,鼻子里正哼哼着,那汉子见着二丫笑得十分开怀,r/> r/> “穆家妹子,你来等我吗?”r/> r/> “嗯!”r/> r/> 二丫应了一声低头在前头走,那汉子便在后头跟着,走两步便同她说话,r/> r/> “穆家妹子,今日成亲的是你妹子吧?”r/> r/> “你在家里排行在几?”r/> r/> 又或是,r/> r/> “这头肥猪我是三更天去隔壁村里收的,专为了给你们家送来……”r/> r/> 他说着话,二丫低头走路,实在抹不过脸了,便点头摇头算做了回应,两人到了穆家的小院里,杨三娘子见着人便笑,r/> r/> “怎得是朱老板亲自来送货?”r/> r/> 旁人有认识他的也笑道,r/> r/> “朱三哥的生意如何越发大了!”r/> r/> 此人在家里排行在三,杀猪又很以三把刀出名,本名叫甚么都不知晓了,旁人都叫他朱三刀。r/> r/> 那朱三刀笑道,r/> r/> “小本生意,不过都是诸位帮衬着罢了!”r/> r/> 穆大与细封延上来帮着将肥猪挪到了早已备好的案板之上,那朱三将随身的三把刀放在案上,取了一把尖刀便要动手,细封延要上前帮忙,却被杨三娘子拦道,r/> r/> “你今日可是新郎倌儿,见了血不好,退一边儿去!”r/> r/> 细封延只得站到一旁,见那朱三手执尖刀两步过来,一手按在猪脖颈之上,另一手中尖刀往前一送,又快又准,噗嗤一声便捅进了那头肥猪的咽喉之处,一阵震天响的惨嚎之声传来,肥猪一阵挣扎,伤口处血如泉涌,有人使了木桶接猪血,按着那肥猪没有多久便血尽而亡,却是杀得又快又狠又漂亮。r/> r/> 待得那猪不再动弹了,便取了滚烫烫的水来,一面往上淋,一面取了尖薄的刀来刮猪毛,朱三刀手极快,毛刮得又快又干净。之后又取了一把宽背厚刀,用来开膛破肚,取那猪下水,心肝脾肺肾,头蹄脚肚肠这些个东西取下,自有人收拾拿到一旁收拾,这厢又剔骨分肉,手起刀落之间却是十分利落。r/> r/> 细封延瞧着笑道,r/> r/> “朱三哥,这一手杀猪的功夫倒十分厉害!”r/> r/> 便是自己这有功夫在身,又是练刀的行家,瞧在眼中也觉十分漂亮!r/> r/> 朱三笑道,r/> r/> “甚么厉害不厉害的,不过练得手熟罢了!”r/> r/> 说罢又拿眼瞥了一旁帮手的二丫。r/> r/> 这一日四丫的婚事办得十分热闹,新郎倌被人拉着强灌酒,燕岐晟却是便服前来,跟在穆大身后一起待客,这些客人当中有些也是认识蒲国公府世子的,见着人连忙站起来,燕岐晟却是上来端酒杯道,r/> r/> “今日乃是小姨妹喜事,燕某不过陪客罢了,诸位不必拘礼!”r/> r/> 这些人自然也不是傻的,见世子爷便服陪客,又连连示意,便都笑着吃了一杯酒,坐下装做无事各自说话了。r/> r/> 只酒席近了尾声,客人们还剩零散几人,杨三娘子才把燕岐晟拉到了一旁来悄声问道,r/> r/> “你同红妞儿这是不打算再生养了?”r/> r/> 她说话间神色忧虑,燕岐晟见状便知她心意,当下笑道,r/> r/> “岳母放心,此事小婿心里有数的!”r/> r/> 杨三娘子仍是担忧道,r/> r/> “你们膝下只丑奴一个,总归不牢靠,还是多生几个好!”r/> r/> 燕岐晟明白她担忧的乃是女儿,不由笑道,r/> r/> “长真前头生丑奴太过凶险,小婿瞧着实在是怕极了,便不敢让她再生了,又长真亏了身子再生于她也不好,前头我爹爹为了犒劳她辛苦,将临安城外几个庄子都拨到了长真名下,岳母放心,小婿自会好好待长真的!”r/> r/> 杨三娘子听了心里稍稍放下,嗔道,r/> r/> “亲家公待长真视如己出,你对长真的情意我也是明白的,我自不是争那些身外之物,只……这偌大的家业,只一个孩子总归不甚牢靠!”r/> r/> 燕岐晟听了哈哈笑,r/> r/> “岳母,丑奴这孩子,长真教养得极好,养他一个抵旁人家十个孩子,您瞧瞧我不也是长到十多岁都是独子?”r/> r/> 他可是嫡子,燕二郎出身太低,如今有丑奴在,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燕岐晟战死沙场,这蒲国公府也轮不到燕二郎名下去,他这庶子有也罢,无也罢,不过此许钱财的事儿,自己也是如同独子一般的。r/> r/> 他扯上自己说,杨三娘子倒不好再说了,只好叹气点头道,r/> r/> “罢!你们即是主意已定,便随你们吧!”r/> r/> 说是这样说,杨三娘子还是觉着心里不爽利,总归是多子才多福,又不是旁人家那种吃药请神都怀不上的,怎得就不肯多生几个呢!r/> r/> 燕岐晟见她脸色不豫,却是在她面前亦步亦趋的跟着,拿话劝她,走到后头妇人们的几桌,此时却是刚做完手头的事儿才开席,便有人笑道,r/> r/> “三娘子,这大女婿倒是个贴心的,怎得还来替你挡酒不成?”r/> r/> 众人都笑,杨三娘子便赶燕岐晟,r/> r/> “你自去前头吃酒去,我们这处全是妇道人家,你来做甚么?”r/> r/> 燕岐晟笑嘻嘻给众人敬酒,r/> r/> “总归都是姨娘婶子,也要敬一杯酒的!”r/> r/> 众妇人吃吃笑着受了他的酒,这才将他赶回了前院去。r/> r/> 待人都散去了,众人帮忙收拾,直到三更天燕岐晟才满身酒气的挤上了车,丑奴与秀儿都捏着鼻子,r/> r/> “爹好臭!”r/> r/> “义父好臭!”r/> r/> 燕岐晟过来身子一歪,赖在穆红鸾肩头道,r/> r/> “今儿岳母大人那一关,我可是助长真过了,你要怎么谢我才是?”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侧过脸来趁着两个孩子眼望窗外,却是拿眼神勾他,r/> r/> “你想我怎么谢你?”r/> r/> 那媚眼儿流转时灿若繁星,其中瑰丽妙不可说,燕岐晟只觉一肚子的酒气,直往下腹而去,伸手要抱她,却被她躲了开去,抱了丑奴挡在身前笑道,r/> r/> “世子爷,要我如何谢你都成,却只限在天明之前,过时我可是不候的了!”r/> r/> 燕岐晟闻言心头更痒,猛然起身撩帘子冲外头叫道,r/> r/> “给本世子爷,快些回府去!”r/> r/> 外头赶车的侍卫应了一声,扬鞭催马,车轮滚滚往涌金池而去,只可惜他们一回府中,刚下了马车还待说话,有金便凑上来道,r/> r/> “世子爷,外头有信儿送来,国公爷让您过去!”r/> r/> 燕岐晟闻言又气又恼狠狠瞪了有金一眼,r/> r/> “知道了!”r/> r/> 有金一脸莫名的退了下来,穆红鸾见他懊恼的神色却是噗嗤一笑,在燕岐晟转身回瞪她时,却是带着两个儿子转身走了。r/> r/> 燕岐晟瞪着她曲线玲珑的身姿消失在九曲湾的大门之内,抬手一抹脸,r/> r/> “走!”r/> r/> 他一身的酒气又去了菩提院,燕韫淓让人沏了浓茶送上来给儿子,燕岐晟吃了两口,这才将手中的密信打开,看了看哈哈一笑,r/> r/> “看来孙延荣那小子倒是混出了名堂来!”r/> r/> 燕韫淓也是笑道,r/> r/> “汉人在辽廷之中向来被人轻贱,孙延荣那小子竟能混到得了辽皇青眼……这也是他的本事!”r/> r/> 燕岐晟看着却是哈哈的笑,r/> r/> “那耶律也必是万万想不到,这叫孙帧的南朝商人会是我们派去的奸细,如今又被他委以重任给派了回来……”r/> r/> 燕韫淓笑道,r/> r/> “这可是大战在际,辽皇送给我们的大礼,怎么也要好好接着才是!”r/> r/> 燕岐晟点头道,r/> r/> “这事情儿子自然派手下人办好的!”r/> r/> “嗯!”r/> r/> 燕韫淓点了点头。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论婚配 r/> 父子俩商议正事到半夜,待到燕岐晟回到九曲湾中时,却是再不能睡了,只打了热水洗漱一番,过去床上狠狠的揉了几揉床上酣睡的人,穆红鸾睁开眼笑,伸了玉臂勾他的脖子,r/> r/> “长青回来了?”r/> r/>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燕岐晟重重吻了她一口,r/> r/>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军营去了!”r/> r/> 穆红鸾咯咯笑着主动献上香吻,耳鬓厮磨间悄声语道,r/> r/> “下回要等好久呢……要不然……今日长青便别去了!”r/> r/> 说话间领口处的莹白显现,高低起伏之间令得燕岐晟狠狠吞了一口唾沫,重重在那处咬了一口,待得穆红鸾惊呼一声,才满意的抬起身来,转身不敢再看她。r/> r/> “回来再收拾你!”r/> r/> 说罢在妻子得意的媚笑中头也不回的,蹬蹬蹬下楼跑走了。r/> r/> 穆红鸾笑着起了身,换上劲装自去练武不说。r/> r/> 四丫成了亲三日之后,穆红鸾又回了一趟娘家,却是给了夫妻两人一个木头盒子,r/> r/> “大姐姐,这是甚么?”r/> r/> 四丫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黑漆漆也不知甚么东西制成的腰牌,上头甚么字都没有,只刻了一个展翅欲飞的鸾鸟。r/> r/> “这是我专用的牌子,你们在外头行走,只要拿了我的这块牌子,再加上暗号便可在各地的蒲国公府开设的店铺、庄园寻到人手银两的支持!”r/> r/> 四丫讶然回头瞧着细封延,细封延应道,r/> r/> “大姐放心!我会保护好四丫的!”r/> r/> 穆红鸾听了白眼一翻,r/> r/> “废话,这自是应有之事,你若是保护不了她,我会让你出这个门么?”r/> r/> 顿了顿道,r/> r/>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收着这个东西有备无患!这便是我前头答应要送你的大礼!”r/> r/> 细封延闻言便不再说话,却是被穆红鸾挥袖赶人道,r/> r/> “你去外头,我们自家姐妹有话要说!”r/> r/> 赶了细封延出去,才对四丫道,r/> r/> “这牌子是留着你们应急时用,依我瞧着多半还是提银子的时候居多,他刚才在这里,我是顾着他面子没有说,那小子身上有多少银子?你又有多少银子?”r/> r/> 四丫想了想赧然道,r/> r/> “确实……没多少银子!”r/> r/> 四丫在家吃父母,在外吃大姐大姐夫,自己不过存些许零花银子,细封延顶个西夏贵族的身份,实则是个一文不明的穷光蛋,来了临安都是在吃岳父家呢!r/> r/> “着呀……”r/> r/> 穆红鸾伸手一指戳在她额头上,r/> r/> “你们口口声声要出去游历,怎么出去?你跟着他出去当叫花婆么?他舍得我可舍不得!”r/> r/> 四丫只是捂着额头悻悻地笑,r/> r/> “还是大姐姐疼我!”r/> r/> 穆红鸾瞪她一眼道,r/> r/> “不是我疼你,还有谁疼你!这牌子你收在身上,要银子就寻着地方去提,一次不要提太多在身上,要不然便是招祸……”r/> r/> 当下又细细同她讲了如何分辨蒲国公府的各处庄子与铺子、酒楼等,又有明暗两种的区别,r/> r/> “你们在外头跑,蒲国公府明面上的人便能助你们,解决大多半的事儿,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自有细封延那小子去做就是,你管好银子把自己养得好好的就成!”r/> r/> 想了想又道,r/> r/> “夫妻之间相处贵在互敬互爱,这银子虽说是娘家出的,不过你言语间,也顾着些他的颜面……”r/> r/> 四丫一一听了,都点头应是,r/> r/> “我听大姐姐的!”r/> r/> 如此叮嘱一番后,穆红鸾才笑着起身,r/> r/> “左右礼我是送了,能不能成行你们自己去向爹娘讲吧!我可不管了!”r/> r/> 四丫笑道,r/> r/> “这事儿我也不出面,只阿延出头就是,如今他在娘面前比我可更有面子呢!”r/> r/> 这话倒也是真的,成亲不过十日四丫与细封延便要远行,杨三娘子十分不舍,只女婿有出外见世面的雄心,自家这做岳母要死拦着实在不近人情,更有小女婿说得也是可怜,r/> r/> “我自小在西北一地长大,从未见过这世界广大,如今成了家便想出去见识见识,还请岳母成全!”r/> r/> 穆大也道,r/> r/> “好男儿志在四方,阿延即然要出去走一走那是有志向的好事,你拦着做甚么,岂不是误了孩子们的前程!”r/> r/> 杨三娘子听了再是不舍,也只得哭着放了他们离开。r/> r/> 四丫与细封延离出临安先是一路南下,去见识南地风光,时时也有写信回来报平安,杨三娘子与穆大见信安心不少,又有秋季宝生便要下场应试,春季转瞬即逝,离着下场的时日只不过一个夏季了,杨三娘子的心思便转回了儿子身上,一心关切着宝生,却是连老大的肚子也不理会了!r/> r/> 穆红鸾松了一口气,便专心为夏竹预备嫁妆,却是又有心撮合那顾知柏与自家春芽,春芽这丫头腼腆内向,问了几回都不说话,最后被逼的急却是哭了起来,r/> r/> “顾先生!顾先生他……他……”r/> r/> “他怎么了?”r/> r/> “他对我并无意啊!”r/> r/> “他对你无意?”r/> r/> 穆红鸾听得眉毛连挑,r/> r/> 这顾知柏怎么个意思?r/> r/> 我们家丫头要人要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那样配不上他啦!r/> r/> 竟还轮到他来挑人了?r/> r/> 想了想却是趁着夏竹成亲之时,让有宝邀了顾知柏过来吃酒,有宝乃是燕岐晟跟前最亲近的人,他在府里的几位主子面前卑躬屈膝,小心奉承,在外头却是威风的紧!r/> r/> 这宰相门房可是七品官儿呢!r/> r/> 蒲国公府如今的势力比起宰相来可只高不低,有宝亲自相请,顾知柏那有不赏脸的道理,回去同自家老娘商量,顾老娘闻听叹气道,r/> r/>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未成亲也无后,这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你九泉下的父亲!”r/> r/> 顾知柏默然,顾老娘又道,r/> r/> “那女子早已成亲,孩子都生了三个,你还想着她做甚么?”r/> r/> 顾知柏仍是低头不言语,顾老娘见他不语,只得长叹了一声,取了枕下的盒子,拿出里头的银子给他,r/> r/> “去外头买份像样的贺礼,再置办一套新衣裳,你好歹也是蒲国公府小郎君的授业恩师,不好让人看轻了!”r/> r/> “嗯!”r/> r/> 顾知柏点了点头,却听得外头院门响,有一把稚嫩清亮的声音在叫,r/> r/> “先生!先生!我们来了!”r/> r/> 却是秀儿的声音,蹬蹬蹬打头跑进来的是丑奴,手上抱了一个大大的包袱,r/> r/> “先生,给您!”r/> r/> 顾知柏忙双手接过来,r/> r/> “这是甚么?”r/> r/> 丑奴笑嘻嘻道,r/> r/> “是我娘说天气转暖,要换新春装,便做了三套给您送来!”r/> r/> 顾家母子相视一眼,顾老夫人叹气道,r/> r/> “蒲国公府是个好人家,我儿能得遇世子爷与夫人也是你的福气!”r/> r/> 顾知柏笑着点了点头,打开包袱取出一套春衫来,仔细看了看,上头针脚紧密,用料讲究,在身上比划了两下,r/> r/> “竟是十分合身呢!”r/> r/> 秀儿咯咯笑道,r/> r/> “是春芽的手艺!”r/> r/> 顾知柏闻言手上一顿,顾家老娘知子莫若母,瞧在眼中心中便有了几分数,那蒲国公府上叫春芽的丫头来这处最多,进进出出那眼神自然是骗不过她这过来人,顾家老娘笑眯了眼对儿子道,r/> r/> “看来春芽这小娘是个有心的!我儿快穿上……待会儿出去买贺礼!”r/> r/> 顾知柏依言换上,果然十分合身,顾老夫人瞧着笑道,r/> r/> “果然佛要金妆,人要衣装,我儿如此打扮一番,倒也好看了几分!”r/> r/> 顾知柏赧笑,r/> r/> “娘莫取笑儿了!”r/> r/> 这厢又去后头打了井水洗梳一番,便带着丑奴与秀儿上街去,r/> r/> “今儿去街面上逛逛,再为有宝成亲挑选贺礼!”r/> r/> 带着两个学生出来,顾知柏便问道,r/> r/> “你们可知为师为何要买贺礼?”r/> r/> 丑奴应道,r/> r/> “我知道,是有宝要与夏竹成亲了!”r/> r/> “那你们可知何谓成亲?”r/> r/> 两个小的便睁着懵懂的大眼瞧他,顾知柏笑道,r/> r/> “这天生男女,世分阴阳,有男有女才能孕育下一代,蛮荒之时人不知礼,男女即无媒亦无聘,不过相遇便可行交配之事,其行亦如野兽,毫无廉耻可言,到后头三皇五帝,人智渐长,礼仪廉耻,三纲五常……”r/> r/> 顾知柏一面走一面讲,两个小孩儿听得津津有味,秀儿双眼晶亮嚷道,r/> r/> “先生我知道啦!这男女婚配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然后即要媒也要聘,更要家中父母长辈点头,还要……还要请了许多人来吃酒!”r/> r/> 前头四丫成亲,秀儿自然也跟着去了,于小孩儿而言这样的事情,自然最记得的便是热闹的场面,一大堆人吃吃喝喝好不开心。r/> r/> 丑奴也道,r/> r/> “可是我娘说了,男女婚配最紧要两情相悦,若是不喜欢的人凑到一处又不会好好过日子的话,便会成怨偶!”r/> r/> 这些话自然不是说给丑奴听的,却是他偷听娘与爹爹说话听来的。r/> r/> 顾知柏笑道,r/> r/> “此话自然是不假,世子夫人与世子据说是从小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情自然最是真挚的!”r/> r/> 说话间却是神色缓了下来,带出点点惆怅之色来,想当初自己何尝不是两小无猜,只不过世事难料,守孝三年,官职无有了,连相恋之人也离去了。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旧相识 r/> 丑奴见他神色黯然下来,便问道,r/> r/> “先生为何不欢喜,可是因为没有两情相悦的人么?”r/> r/> 顾知柏一笑倒也坦然点头道,r/> r/> “先生确是无人喜爱!”r/> r/> 秀儿忙应道,r/> r/> “先生不必伤心,有我们喜欢你!”r/> r/> 顾知柏听了伸手抚秀儿的头顶,丑奴却是摇头对秀儿道,r/> r/> “先生说了这许多,你都不懂么?我们的喜爱是学生对先生的敬爱,先生适才说的是男女之爱,不一样的!”r/> r/> 秀儿愣愣问道,r/> r/> “有甚么不一样?”r/> r/> 丑奴应道,r/> r/> “男女之爱就像爹和娘那样啊!要有人陪先生每日三餐,睡在一处,还要生孩子……对了,还要给先生做衣裳,做鞋子……”r/> r/> “哦……”r/> r/> 秀儿恍然很是怜悯的看向顾知柏,r/> r/> “先生好可怜!”r/> r/> 要是能有一个像娘一样好看的妻子,先生便有新衣裳穿了!r/> r/> 继而又是双眼一亮,r/> r/> “先生娶春芽吧!春芽不是给先生做了衣裳么?”r/> r/> 丑奴闻言也是连连点头,r/> r/> “对!让先生娶春芽,春芽又好又美,又会做衣裳还会做小点心……”r/> r/> 想了想却是转头对顾知柏道,r/> r/> “先生若是娶了春芽就到我们府里住,这样春芽也不用走了!”r/> r/> 顾知柏听了哑然失笑,伸手刮丑奴的小鼻头,r/> r/> “你这不肯吃亏的性子,是怕娶了春芽没人给你做吃食吧!”r/> r/> 丑奴嘻嘻的笑,拉着秀儿蹦蹦跳跳的往前头走去,顾知柏在后头含笑摇头,r/> r/> “童言无忌!我年纪大春芽许多,家中又只有破屋一间,老娘还病卧在床,如何能害了她!”r/> r/> 实则他也不是似老娘一般,心里念着以前那人不肯娶妻,只家中贫寒,自己又经年的怀才不遇,老娘又是重病在床。r/> r/> 偏偏自己又是一个心气儿高的,娶好人家的女儿是怕拖累了人,只若是让他随意寻一个女子传宗接代,日夜面对一个面目可憎,形容粗鄙,言语浅薄的女子,怕是比杀了他都难受,倒不如索性独身到如今,也免得害了人!r/> r/> 顾知柏带着两个学生一路在临安城中闲逛,去那果子铺里选上好的果子盒做贺礼。r/> r/> 在街面上见着一家铺面最大的进去,里头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小二上来招呼,给顾知柏瞧他们的果子,r/> r/> “客官请看,我们家的果子可是专请了宫里出来厨子密制的……”r/> r/> 这类果子盒分做四样、六样、八样最多可到十六样,顾知柏想了想选了十六样的果子盒,八棱角的精巧木头盒子,分了三层,上下六格,中间四格,里头按色放了各色的糕点果子蜜饯,搭配的十分好看。r/> r/> 丑奴喜甜,见着这些便喜得小白牙一闪一闪的,拉了他的袖子道,r/> r/> “先生,我饿了!”r/> r/> 顾知柏知他性子,当下笑道,r/> r/> “你这是馋了吧!”r/> r/> 又瞧了瞧秀儿,r/> r/> “你们两人只许选一样,不许多吃,小心吃坏了牙!”r/> r/> 两个小的欢呼一声便冲了过去,顾知柏立在那处嘴角含笑瞧着两小挑选,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叫道,r/> r/> “明章!”r/> r/> 顾知柏一愣转过头去,不由立时一呆,r/> r/> “是你?”r/> r/> 内堂里走出来一名子,女子做了妇人打扮,却是并未戴帷帽,生得样貌倒也有三分姿色,见着他转过头来便笑道,r/> r/> “适才一晃眼,瞧着便有些像你,撩帘子出来一看,果然真是的!”r/> r/> 顾知柏回过神来忙行礼道,r/> r/> “久不曾见!你一向可好?”r/> r/> 那女子看了一眼要铺子里挑挑捡捡的两个孩子,见着丑奴模样不由狐疑,r/> r/> “明章,这两个孩子……你从何处寻来的?”r/> r/> 听说他并未娶妻,为何竟有孩子了?r/> r/> 顾知柏应道,r/> r/> “这是我的两位学生!”r/> r/> 当下叫了丑奴与秀儿过来见礼,那女子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番道,r/> r/> “明章这两位学生,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想来如今日子要好过些了吧?”r/> r/> “有劳动问,如今日子是要好过些了!”r/> r/> 这话倒也不假,若是没有蒲国公府的帮衬,说不得这个年节都过不去呢!r/> r/> 那女子闻言叹了一口气,r/> r/> “你也年纪不小了,还是为自己打算打算吧!别……别再恋着过去了!”r/> r/> 顾知柏闻言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r/> r/> “倒不是恋着过去,只一时没有合意的!”r/> r/> 那女子脸色变了变,点头道,r/> r/> “你也莫多挑剔了!”r/> r/> 顾知柏点头不再说话,二人一时静默,丑奴过来瞧了瞧这个,又瞧了瞧另一个,伸手拉了顾知柏的袖子道,r/> r/> “先生,我们选好了!”r/> r/> “哦!好!”r/> r/> 顾知柏过去结账,那女子出声道,r/> r/> “明章是我故友,这账便不用付了!”r/> r/> 顾知柏仍是将银子递给了店小二,口中道,r/> r/> “总归是小本经营,没得因着是旧识便不付银子的!”r/> r/> 顾知柏放了银子在柜上,便带着丑奴与秀儿出去了,那女子立在铺前目送他们离开才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去里头,有人问道,r/> r/> “那可是你以前的青梅竹马?”r/> r/> 女人低声应道,r/> r/> “甚么青梅竹马,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但男女有别,年岁大了便不怎么来往了,刚才瞧见了便出去见一见……”r/> r/> 顾知柏手提着贺礼,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脸上却是有些郁色,丑奴一双乌溜溜的眼儿瞧了半晌问道,r/> r/> “先生与那女子可是旧识?”r/> r/> 顾知柏点头,r/> r/> “那是小时长大的玩伴,如今她已嫁人生子,倒也生活美满!”r/> r/> 丑奴又仔细瞧了瞧他,r/> r/> “这可是与先生两情相悦之人?”r/> r/> 顾知柏听着吓了一跳,r/> r/> “慎言,若是传了出去是要坏人名节的,切切不可胡说!”r/> r/> 丑奴闻点了点头转头对秀儿悄悄道,r/> r/> “怪不得先生一直没有娶妻,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嫁给别人了!”r/> r/> 秀儿也悄悄道,r/> r/> “那女子为何要嫁给别人?”r/> r/> 丑奴想了想道,r/> r/> “我看那女子夫家应就是开那点心铺子的,家里定有吃不完的果子,先生没有,所以那女子就嫁给别人啦!”r/> r/> 此话虽不中,但也不远矣!r/> r/> 两个小的悄悄话,自以为说的大声,顾知柏却是听得一头的冷汗,r/> r/> 这小人儿真是成精了!r/> r/> 当下回身喝道,r/> r/> “还不快跟上来!”r/> r/> 两个小的忙快跑两步追上来,秀儿拉了他的袖子道,r/> r/> “先生不用伤心,你虽没有点心铺子,却能写文章,知晓无数大道理,那女子不喜欢,春芽姐姐喜欢,你娶她就成了!”r/> r/> 丑奴也连连点头道,r/> r/> “对!我今晚上就回去同娘讲,春芽是我娘的人,我娘发了话她一定会嫁的!”r/> r/> 顾知柏听着吓了一跳,连连摆手,r/> r/> “你可不许回去胡说!”r/> r/> 若是这般回去一说,自家能不能做这先生是两说,只怕惹恼了世子夫人叫人绑了他来揍一顿!r/> r/> 这街面上风吹微凉,他的额头上却是已见了汗,心中暗道后悔,r/> r/> “今日也不知失了甚么疯,要同这两个小人精讲起婚配来,倒惹出这么一通胡话来!罢罢罢……还是待他们大些再讲吧!”r/> r/> 只他虽对两个学生下了封口令,却是架不住丑奴与秀儿对穆红鸾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晚上坐在饭桌之上,一面抢肉吃一面将今日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全数倒给了穆红鸾知晓,穆红鸾问道,r/> r/> “你们怎么就瞧上春芽了?为何不是秋兰或是冬雪?”r/> r/> 丑奴与秀儿互视一眼,想了想道,r/> r/> “不知道为甚么,就觉着是春芽!”r/> r/>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心中暗道,r/> r/> “小孩子家家心思最是清明通透,他们瞧在眼中,明白在心里,只是不知如何讲同来罢了,听他们言语之间提起春芽,那顾知柏言语之间似并无着恼之意,看来此事说不得还有几分意思!”r/> r/> 待到夏竹成亲这一日,夏竹是在九曲湾里出嫁,送到府外头隔了两条街的燕二置办的宅子里。r/> r/> 蒲国公府上的下人,到了燕大、燕二这类大管事的地位,走出去论起身家来比那五品的官儿也不差,在临安置办宅子自然不是难事。r/> r/> 蒲国公府这头吹吹打打的送出去,那头燕二的府上已是宾朋满座,顾知柏自然也到了场,只在座的人他认识的不多,熟一些的是四处拱手与人打招呼的杨大强。r/> r/> 杨大强今日也是放下了手中的诸事过来祝贺,见着顾知柏便很是热情的拉了与他同坐,顾知柏正愁独坐无人说话,自然是欣然应允。r/> r/> 杨大强此人虽生于市井,底子里是个街面上的混混,不过为人豪气真诚,又在蒲国公府上历练这么些年,说话做事便有了些章法,虽说肚中无有多少墨水,但东拉西扯,同顾知柏说起话来倒也投契。r/> r/> 他在外头跑得多了,眼皮子杂,人面也广,自然不是顾知柏之类只知埋头读书,又身在贫民窟中的穷书生能比,当下一面嗑着面前的瓜子儿、花生,一面悄悄与他指点宾客中的人,都是些甚么来历。r/> r/> 如这一个是临安衙门里的主管账簿的小吏呀,那一个又是蜀中丝绸庄的管事呀,这一个与蒲国公府时常走动供应炭火的,那一个人又是与有宝娘的远方亲戚,又在临安做些甚么……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醉后胆 如此种种,顾知柏听得津津有味儿,他如今出世多年,自然知晓人际来往自有重要之处,见杨大强不吝赐教,却是心中感激,r/> r/> “多谢杨兄与小弟提点这些!”r/> r/> 杨大强伸手拍他的肩头,r/> r/> “先生何必客气!先生乃是有大才之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以后杨大强还要先生提点呢!”r/> r/> “不敢!不敢!”r/> r/> 两人一来二去倒亲近了不少,待到新娘子迎进门来,拜了天地,送入洞房,一众宾客便开始吃吃喝喝,杨大强酒量奇大,顾知柏却是个三杯就倒,被杨大强拉着吃了两杯便已是脸上绯红,有些不辩东西了。r/> r/> 杨大强见状哈哈大笑,拉了他起身道,r/> r/> “先生的酒量实在太差,我们且到后头歇息一下!”r/> r/> 拉了顾知柏到后头专给客人歇息的后花园坐下,有小厮奉上一壶茶,顾知柏吃上了两口,这才觉着好些,杨大强与他闲话道,r/> r/> “说起来夫人身边这四个丫头来,我却是没想到竟是夏竹先出嫁!”r/> r/> 顾知柏也是见过穆红鸾身边的四个丫头,只他乃是外男不好评理旁人内眷,只是喝茶不语,又听杨大强道,r/> r/> “夏竹这丫头是个性子爽利的,无有甚心眼,不过若是论起来,还是春芽那丫头性子最好,是个体贴温柔的,前头夫人便曾想将她配了府里的侍卫……”r/> r/> “哦……”r/> r/> 顾知柏听了心头一动,r/> r/> “配……配府里的侍卫?”r/> r/> 杨大强见他接话立时心中暗道,r/> r/> “有门儿!”r/> r/> 当下又忙接道,r/> r/> “可不是么,春芽这丫头好,府里的侍卫,外头跑得管事都有人求到夫人面前来,有人还去求了世子爷说项,只……你也知晓,我们这府里是夫人说了算,夫人疼惜她们几个在跟前伺候不容易,许她们自主婚配……”r/> r/> 顿了顿却是又话风一转,r/> r/> “不过女儿家的青春易逝,总不能一辈子在夫人跟前不成亲,夫人也不想让她们孤家寡人,凄凄惨惨的,因而也在四处寻合适的人家!”r/> r/> 顾知柏听了强笑应道,r/> r/>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也是应该的!”r/> r/> 杨大强眯眼瞧了瞧他笑道,r/> r/> “那是自然的,我们家夫人意思是,不想让几个丫头离得太远,便想在府里寻,夏竹这是一个了,春芽便是第二个……”r/> r/> 又瞧了顾知柏一眼道,r/> r/> “前头有一个倒是不错,年纪轻轻生仪表堂堂,又是个武艺出众的,我们夫人瞧着也喜欢,便预备着配了春芽!”r/> r/> “哦……”r/> r/> 顾知柏听得想扯嘴角只觉僵硬无比,半晌扯不动才勉强笑笑道,r/> r/> “那……那岂不是般配?”r/> r/> 春芽时常进进出出自家那院子,眉梢眼波之间,若说顾知柏瞧不出来其中暧昧情意那是骗人的,若说不心动也是假的。r/> r/> 前头那一回穆红鸾问起春芽可有意中人之时,倒是真将春芽的心撩动了,她心中暗道,r/> r/> “夫人待我们极好,若是……若是我真要想同顾先生……夫人定也是点头同意的,只这种事儿也不能我一厢情愿,还需……还需问过顾先生才是!”r/> r/> 第二日过去探望顾老夫人时,却是壮着胆子问顾知柏道,r/> r/> “先生,今日做的饭菜可是能入口?”r/> r/> 顾知柏闻言点头,r/> r/> “春芽姑娘手艺极好,顾某连吃了三大碗呢!”r/> r/> 春芽闻言羞红了脸道,r/> r/> “顾先生,若是喜欢,春芽愿为先生洗水做汤羹,便是……便是一世也愿意的!”r/> r/> 顾知柏听了先是一愣,却是脸色沉寂下来,半晌才应道,r/> r/> “顾某这院子实在简陋,怕是委屈了春芽姑娘!”r/> r/> “我……我不觉着委屈!”r/> r/> 顾知柏闻言只是沉默不语,春芽立在那处拿眼看他,见他神色木然,一颗原本灼热的心儿,一点点的凉了下去,最后终是含泪离去,她走后顾知柏却是长叹一声,呆坐良久。r/> r/> 春芽是个好女子,只自己家贫,又有老娘卧病,嫁过来便受苦,又何必害了人好好的女儿家!r/> r/> 只说是这般说,如今听说她要配给旁人,这心里头的滋味儿实在是难明,又酸又苦又涩,只觉着刚刚喝下去的酒都化成了苦瓜水,苦得人连心肝都被揉在了一块儿,苦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堵着胸口难受之极。r/> r/> 顾知柏脸上也装不出笑来,嘴上更说不出赞同的话儿来,只得低头定定看着面前的清茶,端起来入口还是苦煞了人,却是强忍着一点点的啜了下去。r/> r/> 杨大强冷眼旁观,心中暗笑,嘴上又道,r/> r/> “那人瞧着好是好,只前头夫人派我去探他口气,却好似有些嫌弃春芽乃是奴婢出身!”r/> r/> 这话倒也不假,春芽乃是下人,虽说即是夫人许她们出嫁,那必是要放了卖身契还她们自由之身,但终归是下贱人出身,若是有心挑剔自然还是有话说的。r/> r/> 不过蒲国公府出去的丫头可不比寻常人家的,杨大强说这话就是扯谎来试顾知柏的,果然顾知柏一听立时皱紧了眉头,r/> r/> “春芽姑娘极好,虽说出身低些,但人美性子又好,又有一手好厨艺,怎得让人如此轻贱?这门婚事不要也罢!”r/> r/> 杨大强听了又是暗笑,面上却叹气道,r/> r/> “这有甚么法子,她出身差是明摆着的事,让人嫌弃也是没法子,总不能因为这个不嫁人吧!”r/> r/> 顾知柏听了怒道,r/> r/> “也不能为了嫁人便随意让人轻贱吧!”r/> r/> “那要如何?”r/> r/> 杨大强一摊手道,r/> r/> “这府里能入夫人眼的不多,顾先生你算一个,那小子也算一个,春芽不嫁他难道嫁给你?”r/> r/> 哈哈!话赶到这处了,看你还不小子还不现形!r/> r/> 顾知柏一愣立时摇头道,r/> r/> “杨兄莫说笑!顾某配不上春芽……”r/> r/> 杨大强眼珠子一转,点头应道,r/> r/> “顾先生说的也是,你的年纪配春芽是大了不少,比不上那小子年青力壮,至于家境嘛……那小子家中是临安富户自小练武,入了蒲国公府办事很是得力……”r/> r/> 却是说了一堆那小子的好话,顾知柏前头还觉着自家配不上春芽,只听杨大强这么一说,却又心下不服了,趁着酒意应道,r/> r/> “杨兄这话却是贬低小弟了,我虽年纪大些,但腹有诗书,知礼守仪,家境虽不好,但再隔上几年未免就比他差!”r/> r/> 杨大强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却是面含讥色道,r/> r/> “先生,倒不是杨某人瞧不起先生,只先生所说是未知之事,那比得上春芽一嫁过去便享福……”r/> r/> 看了看顾知柏又黯然的神色,忙又道,r/> r/> “她要人前享福自然背后就要受罪,那小子倒是瞧得上春芽容貌,却嫌她出身,这也是她应受的罪!”r/> r/> 顾知柏听了大怒,r/> r/> “即是结成夫妻,便应互敬互爱,怎能还未入门便对妻子嫌弃,以后若是……若是容颜老去,又或是夫妻之间有了口角,岂不是要立时恩情断绝!”r/> r/> 杨大强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道,r/> r/> “女人不都是这样么?靠着一张脸过日子,以后人老珠黄便应退位让贤,若是贤惠的便让她顶个正室的位子操持家务,若是不贤惠便休弃就是!”r/> r/> 此言一出,饶是顾知柏再好的脾气,也腾得站起了身喝道,r/> r/>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结发为夫妻便应恩爱两不疑,糟糠之妻便应不下堂!如此行径比禽兽又有何区别!”r/> r/> 杨大强见他如此,也站了起来冷笑道,r/> r/> “甚么糟糠之妻不下堂,甚么恩爱两不疑,女子生来下贱,她出身下贱便更加下贱,有人娶便不错了,还有甚脸挑挑捡捡……你若是心疼她,你去娶呀!”r/> r/> 看你小子还不上钩!r/> r/> 顾知柏闻言气往上撞,r/> r/> “娶就娶!我顾某人虽说家贫无能,但也决不会瞧轻她,更不会轻贱她,必定如珠如宝的待她!”r/> r/> 杨大强冷笑,r/> r/> “呸!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就是个读书人,现下说得好听,有胆子现在就去夫人面前提亲,娶了她好好疼一辈子给我瞧瞧!”r/> r/> “我……”r/> r/> 顾知柏脸色涨红立在那处,嘴唇嗫动,杨大强更是大声的嗤笑,r/> r/> “瞧瞧……读书人卖的就是一张嘴!光说不练的货!”r/> r/> 顾知柏气得浑身发抖,r/> r/> “姓杨的,你少小瞧人!我……我现在就去!”r/> r/> 杨大强抱胸斜眼,一脸不屑的瞧向他,突然一伸手抓着顾知柏的手腕,r/> r/> “走!有胆量便现下就跟着我去!”r/> r/> “去就去!”r/> r/> 两人拉拉扯扯出来,便要往蒲国公府去,经过席间杨大强突然眼珠子一转,伸手抄了一小坛酒,r/> r/> “来来来!你若是无胆便再吃一口酒!”r/> r/> 顾知柏怒道,r/> r/> “不必!我顾明章言出必行,说到做到!”r/> r/> 说罢又拉拉扯扯着与杨大强一同出来,往蒲国公府而来,临到了府门前见着那高大的门楣,顾知柏脚下有一丝迟疑,心中暗道,r/> r/> “就这么去提亲,是不是太过唐突了?”r/> r/> 他一迟疑,杨大强瞧在眼里立时嘲笑道,r/> r/> “顾先生若是害怕了,现下走就是!”r/> r/> 顾知柏气道,r/> r/> “顾某怎会害怕!”r/> r/> 只是这般唐突而来,夫人若是觉着我不诚心,又当如何收拾?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生诺 r/> 顾知柏立在那处心有顾虑却是脚下有些迟疑,杨大强一见,却是在一旁抱胸斜眼冷笑,将手中的小坛酒往他面前一送,r/> r/> “先生可是害怕了?要不要吃一坛酒壮胆!”r/> r/> 顾知柏想了想,此时倒也不推了,接过来大大灌了一口,只觉肚子里一股子火热升腾,抬手一抹嘴角的酒渍,一撩袍子抬腿上台阶,r/> r/> “走就走!”r/> r/> 却是当先朝里头走去,杨大强在后头暗笑,两人进了府门直奔九曲湾,穆红鸾听报心中诧异,r/> r/> “不是让杨大强去探那顾知柏的口气么?为何竟将人带回来了?”r/> r/> 她在正堂见了顾知柏,见他脸泛红晕,脚下略有不稳,便知这是吃醉了酒,r/> r/> “顾先生,今日不是在那府上吃酒么?怎得过来了?”r/> r/> 穆红鸾笑问道,r/> r/> “呃……这个……”r/> r/> 顾知柏与杨大强赌气前来,未入这九曲湾倒还能鼓着气,入了这九曲湾立在大堂之中,一见贵气逼人的美艳夫人,立时便如被人戳了一针,胸口的勇气泄了大半,听穆红鸾问起立时踌躇不知如何说话,穆红鸾目光又移向了杨大强,杨大强哈哈一笑道,r/> r/> “夫人,顾先生有话同您讲,乃是好事一件呢!”r/> r/> “哦?”r/> r/> 穆红鸾闻言又转向顾知柏,r/> r/> “顾先生有何话要说?”r/> r/> 顾知柏被她美眸一盯,更不知如何开口了,只如今势成骑虎,难以抹开脸面,此时间若是打退鼓定要被杨大强瞧不起,若是世子夫人知晓了原委,肯定也要是瞧不起自己的。r/> r/> 当下长吸一口气,一咬牙一闭眼,躬身行礼道,r/> r/> “夫人,顾某此时过来,却是……却是想向夫人求娶您跟前的春芽姑娘!”r/> r/> “求娶春芽?”r/> r/> 穆红鸾闻言一愣,转头冲杨大强打了一个眼色,r/> r/> “不是让你探一探他的口风么,怎么把人弄到这儿来了?”r/> r/> 杨大强接收到她眼风,嘿嘿一笑,r/> r/> “夫人,顾先生此次前来,乃是诚心求娶春芽呢!”r/> r/> “是么?”r/> r/> 穆红鸾目光转向顾知柏,顾知柏点头应是,r/> r/> “夫人,顾某对春芽姑娘早已心中倾慕,今日顾某特来向夫人提亲,还望夫人成全!”r/> r/> “哦?”r/> r/> 穆红鸾挑眉端坐在那处,却是神色淡然,r/> r/> “顾先生可是想清楚了?莫不是吃了酒一时气血上涌,头脑发昏了?”r/> r/> “这个……顾某想得甚是清楚,确是真心想娶春芽为妻,还望夫人成全!”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应道,r/> r/> “即是如此,敢问先生家有良田几亩,屋有几间,家财几何?”r/> r/> “这个……”r/> r/> 顾知柏被她问得背后立时冒出汗来,自己的身家如何世子夫人那会不知晓的,这般发问只怕是心中不愿有心留难了。r/> r/> “顾某虽家境贫寒,但对春芽姑娘是真心爱慕,日后必也会待她如珠如宝,不敢让她受一点儿委屈!”r/> r/> 穆红鸾听了冷笑,r/> r/> “先生这是吃多了酒说笑呢!空口白牙轻飘飘一句话就哄得女儿家将终身许给你么?”r/> r/> 现在的男人都是怎么了?女儿家真是天生命贱,任你哄两句就嫁了?r/> r/> 当人是傻子么?r/> r/> 顿了顿见顾知柏垂头不语,才又道,r/> r/> “顾先生的家境,本夫人也是知晓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是有真才之人,只家境实在太差,还有一位常家卧病的老娘,春芽嫁过去先就要伺候老娘,我这丫头虽说出身卑微,但跟在我身边,比起一般小官小吏人家的女儿也是半分不差,光是伺候她的小丫头都有两个……先生自问可是有法子让她过上好日子?”r/> r/> 看了看顾知柏灰白的脸色,又道,r/> r/> “本夫人看在先生你今日是吃多了酒,说胡话!”r/> r/> “顾某今日……虽说是吃了酒,也确是受了杨兄相激,但向夫人所说之话都是肺腑之言,决无虚假!”r/> r/> 穆红鸾冷笑道,r/> r/>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事儿在眼前摆着呢!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儿家嫁人也不说一定要荣华富贵,使奴唤婢,但总要小康温饱,不至卖儿卖女吧……”r/> r/> “我……”r/> r/> 顾知柏刚要说话,穆红鸾却是一摆手道,r/> r/> “先生不必急着表白,今日你吃了酒怕是脑子不清楚,先生还是回去待酒醒后,想个清楚明白后再来见我吧!”r/> r/> 说话间却是端茶送了客,顾知柏见状只得无奈退了出去。r/> r/> 杨大强见他离去,才凑过来问穆红鸾,r/> r/> “表妹为何不肯点头!我这也是话赶话,就势将那小子的军,激了他来提亲的!”r/> r/> 穆红鸾闻言却是瞪了他一眼,r/> r/> “我们家的女儿嫁不掉么,怎么还要激得他来,让他自家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明白了再来提亲!我们家春芽嫁他本就是委就,若是让他轻轻易易娶了去,来得太轻松怎会好好珍惜,正是要他辛苦求来才知晓宝贵!”r/> r/> 杨大强听了却是不以为然,r/> r/> “这顾知柏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清高,若是因着此番回绝,他耍脾气不再来了可怎么办?”r/> r/> “哼!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若只是提一回便不来了,便说明他对春芽也无有多少情意,这种人不嫁也罢!”r/> r/> 杨大强转头瞧了瞧屏风后头,露出半个身子的春芽,此时正垂着头不语,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抖动着。r/> r/> 心中不由暗叹,r/> r/> “表妹这性子说一不二,若是那姓顾的真不来,这丫头怕只有死了这条心了!”r/> r/> 总算顾知柏对春芽还是有几分真情意的,回去辗转一夜,心中暗道,r/> r/> “昨日虽说是吃了酒受杨大强的激,但倒也真不后悔,若是真让春芽嫁给旁人……”r/> r/> 想起来竟觉胸口堵得难受,躺着都不舒坦,便一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床头放着的新衣裳,r/> r/> “当年她嫁人时我虽难过,也无有这般心绪不宁的时候,也只是恨自己无能不愿耽误了她的前程,想开之后便放了,可若是春芽……”r/> r/> 眼前现出那个神情温柔的女子,r/> r/> “她若是真嫁给了旁人,我这一生怕是真不会再娶他人了!”r/> r/> 好女子难遇,自己又不肯委屈,错过了春芽,只怕真要后悔终生了!r/> r/> 转念头又一想,r/> r/> “只世子夫人说的是实话,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春芽嫁过来便是吃苦,岂不是害了她?”r/> r/> 唉!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r/> r/> 旁边一间顾家老娘听得儿子那房中的动静,便咳嗽几声叫道,r/> r/> “明章……明章?”r/> r/> 顾知柏听到呼唤,便起身拨亮了油灯,过去应道,r/> r/> “娘,可是要起夜?”r/> r/> 顾老娘摇头,问他道,r/> r/> “今日去吃酒可是与人有了口角?”r/> r/> 顾知柏摇头,r/> r/> “无人与儿子生事,只……”r/> r/> 犹豫了一番,还是将今日的事儿讲了出来,顾家老娘一听却是脸上一静,只低低道,r/> r/> “我儿过来!”r/> r/> 顾知柏依言过来伏下身来,r/> r/> “娘……”r/> r/> “啪!”r/> r/> 眼前一花,脸上却是挨了自家老娘一记耳光,顾知柏自小到大孝顺听话,又是个学业出众的,还从未被老娘打过脸,不由摸着脸愣在了那里。r/> r/> 顾老娘连声咳嗽,伸手抚着胸膛,半晌才怒道,r/> r/> “你个混账东西,是读书读傻了么?男子汉大丈夫便应敢作敢当,你前头不过没做上官儿,便灰心丧气缩在市井之中每日里混日子,为娘我知朝廷,你不做官儿倒也罢了,只无官做便又如何,便娶不得妻养不了儿么?只要有你膀子力气总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肯舍下脸同,更不必说你十年寒窗,学的满腹诗书,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乃是人伦大事,你如此畏首畏尾如何做个男人?”r/> r/> 顾知柏被自家老娘一巴掌打来,又如此教训了一番,愣在那处半晌才点头道,r/> r/> “娘说的是,孩儿错了!”r/> r/> 第二日,顾知柏果然又至蒲国公府,再向穆红鸾求亲,这一回穆红鸾却是叫了春芽出来,当面问道,r/> r/> “春芽,顾先生前来同本夫人提亲,要娶你为妻,你可愿意?”r/> r/> 春芽垂着通红的小脸应道,r/> r/> “夫人,奴婢……奴婢愿意的!”r/> r/> 穆红鸾看了顾知柏一眼,r/> r/> “顾先生家境贫寒,又有长年卧床的老娘,你嫁过去便要吃糠咽菜,伺候老娘了!”r/> r/> 春芽轻声应道,r/> r/> “回夫人的话,奴婢倾慕顾先生才华,并不介意其他!”r/> r/> “嗯……”r/> r/> 穆红鸾看了一眼,听了春芽之言而神情激动的顾知柏,应道,r/> r/> “好吧!你即是愿意跟着他吃苦,我也不好阻拦,只要……日后不后悔便成!”r/> r/> 春芽抬头瞧了一眼顾知柏,咬唇道,r/> r/> “夫人,奴婢决不会后悔的!”r/> r/> 穆红鸾闻言点了点头,r/> r/> “即是如此,顾先生还是回去请媒人上门吧!”r/> r/> “多谢夫人!”r/> r/> 顾知柏大喜向穆红鸾深施一礼,又转身向春芽行礼,r/> r/> “蒙春芽姑娘不弃,愿以终身相许,此恩此情顾某人铭记在心,愿立誓决不负你!”r/> r/> 顾知柏确是一诺千金,果然遵守诺言,任他日后外放主事,又回京任职,一路到太子太师乃至太师,却是与春芽形影不离,一生一世只守了她一人。r/> r/> ……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买宅子(一) 待到将春芽嫁了出去,已是七月末了,宝生眼看着要下场应试,偏妻子又怀了身孕,穆大与杨三娘子又是喜又是忧,幸好宝生身后有魏先生,又有岳父付济舟,这两位临安有名的大儒指点,想来榜上有名必是跑不了的。 穆红鸾闻听得喜讯也是笑道,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这是提前来报喜呢!” 这厢叫人挑捡了不少好东西,亲自过去探望顾二娘子。 宝生与顾二娘子住的宅子也是在城外,是座三进的宅子,外头还有一片山林,因着在城外价格并不太贵,虽说进出需得马车代步,但胜在幽静精巧,小两口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却是正好。 穆红鸾进去自有丫头引了她往里头去,顾二娘子这才三个月,却是怀像不好,吃甚么吐甚么,此时正脸色青白的坐在床上,见着穆红鸾来便要下床。 穆红鸾笑着拦她, “你可别逞强了,还是乖乖躺着吧!” 身后带着的丑奴与秀儿上来行礼, “舅母!” 顾二娘子本就喜欢孩子,见着他们来更是欢喜,招了两人过来又叫小丫头拿零嘴儿来, “大姐为何没把小的那个带来?” 穆红鸾笑道, “走时还在睡,便没有惊动他!” 灵均如今已能扶着家俱四处走动了,是个见人就笑的性子,很是讨人喜欢,丑奴与秀儿最爱这个小弟弟,每日都要逗弄一番,闻听得舅母问起灵均便叽叽喳喳的说起自家小弟弟来。 “灵均是个小懒虫,每天都要睡很久!” “灵均是个小笨蛋,连红狐狸的尾巴都要吃!” 顾二娘子听了便笑,一脸慈爱的与两小说话,突然秀儿一指顾二娘子的肚子道, “舅母也是要生小弟弟么?” 丑奴歪着脑袋瞧了瞧, “是小妹妹!” “是小弟弟!” 两人立时同斗鸡一般争了起来,穆红鸾与顾二娘子瞧着他们笑, “看来你这肚子里说不得是一对儿呢!” 顾二娘子一听伸手捂肚子, “怪不得我日日都犯恶心呢!说不得真是两个在里头打架呢!” 众人听了都是笑, “真要是这样那可是大福气呢!” 穆红鸾旁的不羡慕人,只生孩子这一项却是她的短处,若是真一次来一双,有儿有女真正是最好不过了! 八月间,说话就到了宝生下场的时候。 这一日穆红鸾与顾二娘子坐在马车之上,天刚蒙蒙亮,便陪同宝生出门,待马车停下时,顾二娘子伸手拉了宝生叮嘱道, “宝生,此是天气还是炎热,你切切要顾着自己身子!” 那场子里是甚么情形,顾二娘子最是清楚,前头多少师兄弟下场,有那身子单薄的被人抬出来的年年都有。 宝生闻言却是不以为意, “放心!我如今的身子可不比从前!” 他自打西宁回来,在军营之中历练了一番之后,身子骨却是比以前强壮了不少,这点子磨挫并不放在眼中。 两人目送宝生提了考篮,身影没入考生的队列之中,又随着人群移动到门前,听人点名叫进,进到里头便有脱衣解衫的各类检查以防夹带。 穆红鸾与弟媳妇眼看着宝生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中,看了看渐渐高起的日头,又看了看弟媳妇的大肚子, “这天气还是炎热,你身子沉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顾二娘子点了点头,抚着肚子苦笑道, “这肚子里的两个小祖宗实在太会折腾,到这般月份了都还不肯放过我!” 这肚子果然被丑奴与秀儿两个未换牙的小东西说准了,请了临安有名的妇科圣手把脉,果然是怀了双胞,只说不定是男是女。 她怀着两个,一过四月,肚子便如吹气一般,一天天大了起来,行走坐卧皆是辛苦,又正在炎热之时,越发觉着难熬。 穆红鸾自然明了她的辛苦,只能劝道, “再熬熬,待入了九月秋凉便要好些了!” 顾二娘子苦笑道, “我现下也只能盼着这个了!” 两人一面说话,马车缓缓移动,风吹帘动时,穆红鸾却是一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伸手撩帘子一看, “咦!这不是……这不是孙延荣么?他怎么……怎么回来了!” 孙延荣如今大变了样,以前青白脸庞,身形单薄的纨绔子弟,现下已变的皮肤黝黑,身形壮实,且还在脸上蓄了络腮胡须,只露出一对精明的双眼。 若不是穆红鸾眼尖,记忆又好,只怕还认不出人来。 孙延荣也是今非昔比,感觉被人目光凝视,立时转过脸来,瞧见马车上艳丽的妇人,便认出了人来,心中暗道, “人都说红颜易老,为何隔了这两年,长真的媳妇竟是艳色更胜从前了!” 两人眼神交汇,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移开。 穆红鸾回到府中,燕岐晟已是回来了,笑着问道, “送宝生下场了?” 见穆红鸾点头便又道, “宝生那小子是个机灵的,身后又有两位大儒教导,若是还考不好,这皮肉可就应受苦了!” 穆红鸾点头应是, “这小子平日里还算勤勉,想来应是不会差!” 转头又问燕岐晟道, “我今儿瞧见孙延荣了!” 燕岐晟一笑, “前头便回来了,我倒是忘记同你讲了!” 穆红鸾应道, “他如今是大变了样儿,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燕岐晟笑道, “他化名孙帧在辽国行商,回到临安来对外也说是在外头行商挣了银子,只也不会回开国公府里去,要自己在外头买宅子!” 穆红鸾听出他话里还有未尽之意, “他这次回来……可是长青叫他回来的?” 燕岐晟哈哈一笑,过来把冬雪赶开,自己动手为她卸去头上的发饰,又拿了一旁的木梳为她梳理长发, “这回可不是,他是辽皇派回到临安的……” 孙延荣这一回做个两面的细作。 如今的大宁连败西夏,又有大辽背后有赤真人崛起,令耶律也渐有腹背受敌之感,于是大肆招揽密探细作,派往其余几国刺探军机。 选密探细作自然是要本国人最为合宜,孙延荣这巧舌如簧,左右逢源的大商贾被选中觐见辽皇,问起出身来历,孙延荣却是说了真话,将少时在临安如何章台走马,少年轻狂,又如何被亲父偏爱庶子,夺了世子之位,如何走投无路,一路漂泊到了辽境,等等三分假七分真的讲了出来,其间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的样子,立得耶律也信任,对他许以厚利,派其回转临安却是为了年末战事刺探军情。 燕岐晟道, “如今辽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草原连着两年大旱,又有耶律布布对皇位虎视眈眈,耶律也为了镇压各部不臣之心,必是要来一场大战的,孙延荣这一回回来是做戏的,你见着他也不必吃惊,更不必理会,静待他上门来便是!” 说起来孙延荣真是那天生做细作的料子,能说会道,为人处世极有眼色,与他结交均予人如浴春风之感,再有那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每日里在那八宝楼中摆酒设宴,旧识也罢,新欢也好,三杯酒下肚,便称兄道弟生死相许了起来。 蒲国公府孙延荣自然会来登门拜访的,不过却不能让人瞧出孙延荣与蒲国公的干系来,长真是后宅的妇人不知底细,自是要提点她两句免得到时露了馅。 穆红鸾听了心里明白,当下点头, “我晓得了!” 只他们想着孙延荣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要在临安城中买宅子,却是不知孙延荣此时正在流水巷中徘徊。 前头他那宅子乃是开国公夫人的嫁妆,后头迫不得已卖了出去,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孙延荣回临安来私下里与母亲见了一面,便得知了此事,如今他总算是身家丰厚,背后有辽皇支持,那银子自然是不用白不用的。 今日里便寻了个空儿,亲自过来想与这宅子的新主人叙一叙话。 孙延荣到得门前,见着熟悉的门楣,想起以前在临安的日子,竟是恍如临世一般,不由心生唏嘘, “这世上的人是否都是这般贱性子呢?有时不珍惜失去了才知可贵,想当初我在临安好好的世子爷做子,却是将日子一日日的胡混了过去,不知上进,如今九死一生为得是拼一个后半生的安逸,何苦来哉!还不是自己讨的苦头吃!” 乱想间,身边的付有诚上前叩门, “笃笃笃……” 敲了半晌,里头有人应话, “是谁敲门?” 说话间有人吱呀一声打开门,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你们是甚么人?” 付有诚上前应道, “我们家爷姓孙,想求见此间主人,还劳请门房通报一声!” 那门房想了想道, “你且在这处等着!” 脚步声响,门房进去不久便出来请道, “我们家主人说了,请这位孙爷进去!” 门子闪身让开道路,孙延荣进去立在阶上,拿眼一扫,便是一愣,只见这院子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如往昔一般,并无丝毫变化,只是比走时更加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买宅子(二) r/> 孙延荣触景生情,不由一声叹息,当下也不用门子领,自己便熟门熟中的到了正堂,孙延荣立在厅中四处打量,见着家俱如旧,连那墙角的梅瓶都未换过,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r/> r/> 上头坐着的人便问道,r/> r/> “你这人好生奇怪,跑到人家里来四下打量,难道是偷儿不成?”r/> r/> 孙延荣这才转过头来见上头坐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生得大眼浓眉,虽装束与汉人女子相同,但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孙延荣走南闯北自然听出端倪来,r/> r/> “原来女主人是西夏人么?”r/> r/> 女子点了点头,大方正道,r/> r/> “你倒是眼利,我确是西夏人,你是何人?”r/> r/> 孙延荣应道,r/> r/> “鄙人姓孙,是这宅子早前的主人!”r/> r/> 素圩娃闻言瞪大了眼,却是笑了起来,r/> r/> “你是这宅子早前的主人……这宅子的主人不是一位老夫人么?”r/> r/> 孙延荣应道,r/> r/> “那位老夫人正是家慈!”r/> r/> “哦!原来如此……那你来我这处做甚么?这宅子我可是正正经经买下来的,可没有诓骗老夫人呢!”r/> r/> 孙延荣应道,r/> r/> “女主人不必疑心,您是正正经经买宅子,官府里是有备册,孙某自然不是因着这个而来。中前头是因为家母急需周转的银子,才将这宅子卖了出来,今日孙某前来却是想将这宅子再买回来!”r/> r/> 素圩娃一听瞪大了眼,r/> r/> “你想买回去?”r/> r/> 孙延荣点头道,r/> r/> “正是,当时小娘子花了多少银子,孙某愿出双倍的银子!”r/> r/> “双倍银子?”r/> r/> 素圩娃以手托腮,眼珠子滴滴溜打着转,沉思半晌却是连连摇头,r/> r/> “这宅子我喜欢的很,不想再卖出去了!”r/> r/> 孙延荣又道,r/> r/> “孙某愿出三倍银子!”r/> r/> 素圩娃还是摇头应道,r/> r/> “我说了,很喜欢这宅子,打算在临安长居于此,不想卖呢!”r/> r/> 孙延荣想了想又道,r/> r/> “这座宅子乃是家母的陪嫁,于孙某意义不同,不如孙某另买一座大些的宅子,与小娘子交换如何?”r/> r/> 素圩娃闻言想了想还是摇头,r/> r/> “不要,我就喜欢流水巷子里的这座宅子!”r/> r/> 这流水巷子位置是极好的,往东走便是西湖,往西走便是皇城,那处集市最是热闹,巷子里的宅子又是闹中取静,建得是小中见大,这一地段的宅子有钱也难买,三倍银子也买不回来的,换也换不了这么可心的!r/> r/> 孙延荣见状知今日怕是不能成事,只得叹息起身,r/> r/> “孙某乃是诚心想买回宅子,小娘子可再细想想,若是愿意了,便派人去八宝楼寻孙某人就是!”r/> r/> 素圩娃应道,r/> r/> “不必啦!我是不会卖的!”r/> r/> 送走了孙延荣,素圩娃贴身的小丫头才说话道,r/> r/> “娘子为何不卖这宅子,三倍的银子可买个更大的,要不然让他换一个大的宅子,这买卖实在划算!”r/> r/> 素圩娃想了想摇头,r/> r/> “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切切不可信,慢说三倍的银子他能不能拿出来,便是他真给了银子,说不得还有后手等着,小心有命收银子没命花!”r/> r/> 更有那人说话举止,瞧着到是知书达礼的人,只素圩娃见着此人莫名觉着,后脖上汗毛倒竖,只怕并不是一个正红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r/> r/> 当下便叫了门子进来叮嘱道,r/> r/> “这几日门户紧闭,小心进出,小心闲杂人等!”r/> r/> 门子点头应着依言退了下去。r/> r/> 隔了两日果然被她料中,又有人前来叩门,还是那姓孙的男子,依然还是想买宅子,只素圩娃一来实在喜欢这宅子,二来越发不信对方是真心要买宅子,便又打发他走了。r/> r/> 又隔了两日却是又来敲门,这一回素圩娃连门都不开了,不许门子将人放进来。r/> r/> 孙延荣立在门前,面色有些无奈,一旁的付有诚道,r/> r/> “主人何必与她这般客气,这京城之中主人也认识不少朋友,不如使个法子将宅子弄回来就是!”r/> r/> 这一个单身的女子在外头置大宅子,不是旁人的外室,就是半掩了门的女昌女支,只要查一查底细,想个法子逼她交出来就是!r/> r/> 孙延荣想得却不同,摇头,r/> r/> “来了几回都见着只一个女主人在家里,想来这家中并无男丁,单身女子敢独自在这临安安居,背后必是有靠山的,且……若是她背后没有靠山,我也不好欺负妇孺!且再等几日过来,同她商量商量吧!”r/> r/> 孙延荣自然不是那良善之辈,在辽国呆了这几年,旁的未学会,弱肉强食却是学了个十足十,只那是在辽人的地界,但在这临安地界之中,自不想行那仗势欺人之事。r/> r/> 且……那女子虽是异族人,却是双眸清明,仪态大方,自己上门她虽是不悦,但都是好言好语,并无恶状,倒令他生不出欺压之心来,还是再等等吧!r/> r/> 瞧了瞧门上的铜环,r/> r/> “罢了!回去……隔两日再来吧!”r/> r/> 当下转身带着付有诚步下台阶。r/> r/> 只这无巧不成书,主仆二人步下台阶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得有一把柔媚的声音欣喜叫道,r/> r/> “孙爷!您果然还在这里!”r/> r/> 孙延荣闻听得这声音即陌生又熟悉,转过头来见着人也是愣在了当场,在这面前却是立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个身如弱柳,面容秀美,一双眼儿秋波盈盈,未语间便有千言万语,对着孙延荣喜得抽了帕子按着眼角,r/> r/> “孙爷!奴家万万没想到,甫一回临安便能再见着孙爷,奴家……奴家……便是立时叫奴家死了,奴家也是欢喜的!”r/> r/> 孙延荣则神色木然,半晌才嘴角勾起一丝讥讽,r/> r/> “是么!”r/> r/> 那荷儿却是当没有瞧见他脸色,紧走两步,一脸情深的瞧着他,一双眸子眨了两眨,两行清泪立是流了下来,r/> r/> “孙爷,奴家……奴家好想你!”r/> r/> 孙延荣冷冷一笑,r/> r/> “你想得是银子,还是我?”r/> r/> 荷儿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r/> r/> “孙爷,您……您……您这是在怪奴家么?”r/> r/> 孙延荣神色淡淡,r/> r/>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有好的去处,我自也是欢喜的,我倒是没那心思怪你!”r/> r/> 当时间若是荷儿真明打明的告诉他要另攀高枝,他孙延荣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男人,说不得现真会赠了银子盘缠,让她自去奔前程,只她却悄悄儿卷了银子带着妹子私逃,如此做法便似在自己本就重创的心房上,又重重的捅了一刀。r/> r/> 想起自己那时节痛苦的,真恨不能立时死了去,为此颓废绝望了好些日子!r/> r/> 只她若是走了便走了,自己便当扔了喜欢的古玩儿,钟爱的快马一般,舍了便舍了,疼过便罢了,却偏偏现下又回来,看着那一张假作深情到令人作呕的脸,却如又回身重重扇了他一耳光在脸上,嘲笑自己以前是如何眼盲心瞎!r/> r/> 想到这处,脸上越发的冷了下来。r/> r/> 荷儿又紧走两步,伸手去扯他锦袍的袖子,r/> r/> “孙爷,奴家那时离开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r/> r/> 孙延荣低头瞧了瞧她拉在自己袖上的纤长手指,总算还顾着些男人的脸面,没有暴起动手,冷脸道,r/> r/> “我知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即是离开便好好过日子就是,怎么还回来了?”r/> r/> “我……”r/> r/> 荷儿哭得是梨花带雨,r/> r/> “孙爷,奴家……奴家……”r/> r/> 她的话还未说出来,后头的莲儿却是紧走两步道,r/> r/> “我们姐妹在外头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回来寻孙爷的!”r/> r/> 孙延荣闻言抬眼很是诧异的瞧她,r/> r/> “回来寻我?当初我失了世子爷的名位,你们便卷了银子跑走,现下在外头混不下去了,便又回来寻我!”r/> r/> 她怎么有脸说?r/> r/> 目光冷冷扫过荷儿姐妹俩的脸,r/> r/> “你们当我姓孙的是甚么人?甚么破铜烂铁,骚腥糜烂的玩意儿我都会收么?”r/> r/> 此言一出荷儿与莲儿两姐妹都是脸色一变,荷儿只是拉着孙延荣的袖子哭,莲儿却是上前一步道,r/> r/> “你骂我们做甚么!我和姐姐为何要跑走你自家心里没数么?若不是你太过无能失了世子之位,害得我们姐妹过不下去,姐姐同我又怎么会跑走!”r/> r/> 孙延荣却是没想到这女子,竟会如此无耻诡辩,一时之间怒极反而不知如何应答,又听那荷儿哭道,r/> r/> “孙爷,奴家知晓错了,只要孙爷收了奴家,以后奴家为孙爷做牛做马,必无怨言!”r/> r/> 孙延荣却是低头一抽袖子,r/> r/> “我已是无能收留你了,你们还是走吧!”r/> r/> 再不走,他真要动手打女人了!r/> r/> 他向后退,荷儿却是紧贴上来,又拉他袖子,r/> r/> “孙爷,奴家知错了!只要您收了奴家,奴家必会在乖乖呆在这流水巷中,每日守在宅子里,安安心心等着您回来!”r/> r/> 这姐妹俩卷了金银跑走,在外头也是寻了一个富商,做了两年外室,只这富商家中母老虎实在厉害,有一日被她领着婆子丫头寻上门来,逮着姐妹俩便是一通捶打,两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被打得是鼻青脸肿,叫苦不迭,还是莲儿见机不妙,闯进灶间之中,使一把菜刀,拼着命打散了围着她们的丫头婆子,这才拉着荷儿仓皇跑了出来。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买宅子(三) 只这一跑姐妹俩的金银细软,银子元宝一样未带,再回去那宅子都被人给卖了。无奈之下只得靠了典当身上的首饰过活,这姐妹俩无有一技之长,也不肯随意配了贩夫走卒屈就了自己,在外头又混了一阵子,实在没法子便又想到了孙延荣。 她们跟在孙延荣的身边,知他虽纨绔,但实则心肠很软,对荷儿也很是宠爱,倒是确有几分真情的,说不得回去求他,他还会收留自己姐妹的。 只她们没有想到这流水巷的宅子早已被卖了出来,连孙延荣也进去不得,偏巧今日在宅子门前遇上,倒是让她们想岔了! 莲儿也上来拉他道, “我姐姐在外头日夜都想你,对你的心思从来没有变过的!” 孙延荣见着这一对姐妹如此不要脸的纠缠,心中又恼又怒又恨,想退来去被荷儿与莲儿紧紧拉着袖子,付有诚想上来救主,却被莲儿娇叱一声推开去, “呸,你这老奴才也敢来碰我们!” 付有诚不知前事,只听着像是主人家前头的女人,也不知这是怎么个章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孙延荣咬牙刚要抬脚踹人之时,却突然台阶之上的大门被人吱呀打开,跳出一名女子来喝道, “呔!那女子怎么这般不要脸!在人家宅子门前缠男人!” 几人被她喝得都吓了一跳,却见那女子几步走了下来,一拉孙延荣的胳膊骂道, “好啊!你个死色鬼,竟敢背着我在外头招惹人,还惹到门前来了!” 说着将孙延荣往身后一拉,再一挺胸,仗着高出半个头的身量将荷儿吓得连连后退,又伸手一把推在莲儿胸口之上,怒目圆睁骂道, “哪儿来的小女昌妇,敢当着老娘的面抢男人,是不想活了吗!” 说罢就作势挽起袖子来,高声叫道, “来人!把老娘的马鞭拿来!” “哎!” 宅子里头立时跳出来一个小丫头,双手奉上马鞭, “给您!” 素圩娃一把抓过来,手挥了挥,马鞭在半空之中发出噼啪破空之声, “敢抢男人,老娘抽花你们的脸!” “啪……” 一声,第一鞭抽到了荷儿的肩头上, “啊!” 荷儿尖叫一声,伸手抚着肩头上被抽裂的衣裳,连着退了几步,莲儿尖叫骂道, “你……你这个泼妇,你敢动手伤人!” 素圩娃冷笑一声道, “老娘是不是泼妇,要你来管!你敢抢男人,便别怪老娘下手不容情!” 说话间马鞭子便抽了过来,莲儿尖叫一声侧身躲过,只躲过了马鞭却没躲过巴掌,被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 “啪……” 这一声又脆又响,显是使了大力,莲儿原本白皙红润的小脸立时浮上了一个五指印, “啪……” 又是一鞭抽到了她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肤上现出一道红痕来。 素圩娃当下毫不客气,却是左右开弓追着荷儿姐妹跑,两姐妹一面尖叫一面逃走,荷儿还想向孙延荣求救,可怜巴巴的呼唤着, “孙爷!孙爷!您救救我们呀!” 素圩娃闻言冷笑,一脚踢过去道, “他敢!老娘收拾了你们再去收拾他!” 孙延荣立在那处嘴角抽搐,他在外头跑了这么久,也是见过乡野村妇打架撕扯!不过似这般,一名女子追着两名女子殴打的却是头一回得见! 这女人乃是西夏人,西夏女人果然彪悍,骑马打仗,舞刀弄剑样样不输男儿,自然不是荷儿姐妹这一类以色侍人,专扮柔弱的女子可比。 孙延荣瞧得出来,这还是此间女主人手下留了情,若是不然荷儿姐妹那有边跑边叫唤的机会! 莲儿眼见得她们被这凶恶的女子殴打,孙延荣竟没有半丝反应,只在一旁眼儿盯着这女子瞧。当下一面拉着荷儿往巷口处跑去,一面尖叫道, “杀人啦!杀人啦!” 素圩娃装模作样的追过去,直到巷口看着她们姐妹俩没入了人群之中,这才回转身来,见着呆在原地的孙延荣骂道, “我在里头都听不下去了!她们是不是原来跟着你,之后又自己跑了,现下又回来寻你?”孙延荣点了点头,素圩娃又骂道, “你脑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这两个女人跑出去还不知在外头混了些甚么人!现下回来流几滴马尿,便回来照旧吃你的用你的,明摆着是将你当做冤大头,你这是想做绿毛王八么?” 这些男人一个个就是贱,看人只会看张脸蛋儿,只要女人生得好看,便是头上顶个绿帽子招摇过市,也自觉心甘情愿欢喜无比! 孙延荣摇头, “自然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没有你手快而已! 素圩娃嗤笑出声, “只是甚么?见她生得一副狐媚样儿,心里发软舍不得了吧?这样的女子便是贱人,就应好好教训一番才知晓厉害!” 说完提了裙摆步上台阶,回身对孙延荣道, “这一回便算做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只能帮你这一回,以后她们再缠上你,我便再管不着了……你也不必谢我,只以后别来烦我就是!” 说罢也不管孙延荣如何反应,便自家回转了宅子里, “砰……” 那宅子门被重重关上,孙延荣先是目闪异彩的瞧着那宅门半晌,继而却是诡异的笑了起来, “主人?” 付有诚探头瞧他,见他神情怪异却是有些担忧,孙延荣嘴角带着笑, “走吧!” 他回身当先去往巷口, “主人,这宅子……我们……” “先回去吧!我们明日再过来!” 素圩娃万万没有想到,明明是出手助了人,怎得反倒招了麻烦来。 第二日再有人敲门时,门子神色有些惊慌的进来报道, “小娘子,有人来向小娘子提亲!” “提亲!” 正在窗前学着刺绣的素圩娃一惊, “嘶……” 手上立时多了一个血珠子,忙放入嘴中吮吸,瞪大了眼嚷道, “甚么……提亲?提甚么亲?” “是啊!小娘子,前头来过那姓孙的,今日带了一个媒婆来,说是要向小娘子提亲!” 素圩娃闻言大怒, “这姓孙的搞甚么鬼!” 扔了手里的东西便急匆匆出来见孙延荣,果然在厅堂之中见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媒婆, “哎呦!怪不得孙爷心心念念的,竟是这么一位标致的人儿……” 媒婆上前来话只说了一句,便被素圩娃一巴掌给推到一旁的椅上扑通坐下,转身上下打量那姓孙的,见他今日又换了一身十分华贵的锦袍,脸上胡须仔细修剪过,梳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姓孙的,你这是做甚么?” 前头是想买宅子,现在是想连人带宅子都要了? 想瞎了他的心! 孙延荣笑着应道, “孙某人倾慕小娘子,今日特地前来提亲!” 素圩娃神情怪异的上下打量孙延荣, “姓孙的,你这是发疯颠了么?” 孙延荣笑道, “孙某并未疯颠,确是因着与小娘子见过几面,为小娘子风采倾慕,故此前来求亲!” 犹其那追着人打的架势,怎么瞧怎么的赏心悦目,让人一见钟情,又见倾心,此时再见便觉一眼瞪得铜铃大都是美! 素圩娃瞪大了一双眼嚷道, “你疯啦!” 孙延荣不以为意,仍是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容貌出众,心地纯良,孙某真心倾慕于你,愿与小娘子同修百年之好,共谋一世鸳盟!” 素圩娃听了连连摇头摆手道, “别别别!别同我修甚么百年之好,我可不想同你凑成一对儿,你还是回去吧!” 孙延荣还是笑, “小娘子今日不点头,乃是因着不了解孙某,不如听听孙某说一说身家近况如何?” 素圩娃仍是摇头, “不听!不听!我可不想知晓你的身家,快快离去!” 这厢忙高声叫着门子将这姓孙的赶出去,孙延荣也不着恼,只是拱手道, “小娘子,孙某人明日再来就是!” 素圩娃气得不成, “你……你这人怎得这么厚脸皮!” 厚脸皮的孙延荣接连五日都来访流水巷,每日被门子挡在府门外,便高声在外头叫, “小娘子,孙某对你倾心已久,爱慕非常,还请小娘子屈尊下嫁,日后必定伏首贴耳,听教听话,决无二心!” 他自己一人在外头嚷还不说,竟花银子雇了几个嗓门儿奇大之人,每日按着三餐的这么叫唤,嚷得这流水巷首巷尾的人家,都知晓这处新搬来的女主人,有一个痴心的惊世骇俗的追求者。 偏那孙延荣脸皮奇厚无比,见着人好奇观望,便自发自动跑过去同人讲自己如何如何的爱慕此间的女主人,真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如此四处散播,引众人偷笑侧目。 前头素圩娃还要跑出去与他理论,却是被他一脸情深款款和两旁围观的人给吓了一跳, “小娘子终于被我诚心打动,肯出来见我了!” “你……你别在外头胡说八道!” “孙某决不是胡说八道,小娘子若是不信孙某愿对天发毒誓!”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欢喜缘 孙延荣说罢作势举了右手,一旁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纷纷起哄叫好,素圩娃气得极了,伸手去捂他的嘴,被孙延荣一把抓在手中,喜道, “小娘子,这是愿意啦!” “我愿意个屁!” 素圩娃气得一脚踹去,狼狈退了回来。 素圩娃又急又气,发觉这种事不出面还好些,出去这么一闹,便更加说不清了。 只无奈家中没有男子能出面赶人,待到第六日便再不敢呆在家中,趁着天刚蒙蒙亮,那无赖还未到来之时,却是匆匆跑去了蒲国公府见穆红鸾。 穆红鸾见着有些神色惊慌的素圩娃,不由奇道, “你这是怎么了?” 素圩娃气道, “遇上了一个疯子!夫人快替我想想法子,将他赶走!” “疯子?哪儿来的疯子!” 素圩娃便将前头那姓孙的如何来买宅子,自己又如何多管闲事赶走了两个纠缠他的女子,那姓孙的又如何发了疯一般,带着媒婆上门提亲,现下又如何入了魔一般每日守在她家门前叫嚷的事儿一讲。 她虽是一脸的苦恼,穆红鸾却是听得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 “没想到素圩娃竟有如此痴情的追求之人!” 素圩娃听了又气又恼高声道, “夫人!” 穆红鸾见她已是气得面色铁青,眼圈儿却是发红了,心知再逗不得她了,忙咳嗽一声,正色道, “你说……那小子姓孙?” 姓孙,又要买流水巷里开国公夫人的旧宅子,难道是孙延荣? 想了想问道, “那小子可是满脸络腮胡子,面容黝黑,穿着打扮极是华贵?” 素圩娃瞪大了眼, “夫人认识他?” 穆红鸾抿嘴儿秘密一笑应道, “这事儿好办,我找了人去揍他一顿,将他赶出临安如何?” “这个……” 素圩娃想了想,却是莫名的脸上一红,诺诺道, “那个……那个只要让他别再过来就是!” 人家是生意人,将人赶出去生意还怎么做,这惩罚实在有些重了! “哦……” 穆红鸾若有所悟的瞧着素圩娃脸颊上可疑的红云,很是了然的点了点头, “好!那就别赶出临安了,我派人去揍他一顿,想来他被揍怕了,便不会再来了!” “呃……你也……你也别揍得太狠了!” 蒲国公府的侍卫很是厉害,若是将人打坏了却是不好,总归他也未做甚么坏事,又何必下重手! 在西夏时也有那追着心仪女子跑的男人,家中的父兄出面赶走就是,倒也无需太过计较! 穆红鸾听着忍笑点了点头, “放心!我手下人自然有分寸的!” 当下果然叫了杨大强进来, “你亲自带几个人去护着流水巷的宅子,若是遇上有人骚扰便乱棍打出去!” 说罢冲着杨大强使了一下眼色,杨大强瞧了瞧素圩娃会意道, “是,夫人!” 当下果然带了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立时就跟着素圩娃去流水巷。 到了流水巷天色才大亮,孙延荣前来叩门,杨大强开门出来,两厢一照面都愣了愣, “孙爷,原来是您!” 孙延荣也是问道, “杨大强,怎么是你在这处?” 杨大强应道, “这宅子的主人乃是我们家夫人的朋友,前头说是有人骚扰她,便派了小的们过来照应!” 孙延荣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这那里是骚扰,我这乃是前来向此间的女主人提亲呢!” 杨大强何等鬼精,立时明白了穆红鸾与他打眼色是甚么意思,当下笑道, “原来如此,这可是亲上加亲,亲上加亲啊!孙爷请进!” 当下亲自引了孙延荣进来,笑嘻嘻对素圩娃道,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都是自己人,这位孙爷是我们家世子爷的世交好友,不是外人,孙爷为人极是仗义,对女子也很是体贴,如今又是身家丰厚……” 却是当着面说了一大堆孙延荣的好话,接着在素圩娃不可思议的目瞪口呆之中,带着侍卫扬长而去,留下冲着她笑眯了眼的孙延荣, “小娘子原来竟是世子夫人的朋友,那我们更应亲近亲近才是!” 素圩娃气得尖叫, “谁要同你亲近!” “小娘子不必嘴硬!孙某也是瞧出来了,你虽嘴上嫌弃,实则心里还是喜欢孙某的!” “胡说八道!” “是么?” 孙延荣笑嘻嘻将挂在墙上的马鞭取了下来,伸手递给她正色道, “若我真是胡说八道,小娘子便使鞭子将孙某抽出去,孙某必定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来了!” 说罢,将手中的鞭子一递,素圩娃一愣, “我……” “怎么样,可是舍不得了?” “胡说,我有甚么舍不得的!” 素圩娃咬牙瞪眼接过马鞭一扬手,孙延荣却是立在那处纹丝不动,只笑眯眯的瞧着她, “打准些……朝着脸上打!” “你……” 素圩娃嘴唇咬得死紧,瞪着他良久,却是突然一把推开他,转身往里头冲去, “你这无赖……” …… 这一回京试宝生果然考得不错,却是入围前十名,考了个第九名,穆大与杨三娘子闻讯大喜,便张罗着要大宴宾客,素圩娃与四丫、付二娘子交好,自然也是受了邀请,到宝生那三进的小院子时,却是两人同行的。 付二娘子好奇的瞧了一眼孙延荣,看着他打扮一派财大气粗的样子,看言行举止倒又是十分得体,也不认识此人是谁,便挺着大肚子将素圩娃拉到了一旁去悄声问道, “这人是谁?” 素圩娃脸上一红,咬牙恨道, “一个无赖,非要死皮赖脸跟着我来的!” 付二娘子是过来人,一瞧她神情便明白了,当下偷笑道, “这无赖甚么来历,怎得会赖上你了?” 素圩娃气呼呼道,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赖上我了,只知晓他是世子爷的旧识,前头离开临安出去行商,如今发了大财回京……” 却是将前头的事儿又讲给了付二娘子听,付二娘子听得哈哈大笑, “有缘!有缘!他母亲的宅子偏偏叫你买着了,他又寻了过来遇上你,你们不是有缘是甚么!” “谁要同他有缘!” 付二娘子笑道, “怎么没有缘,你们俩人的缘分可是大了!你自西夏千里迢迢到临安,他原是临安人出外行商,又千里迢迢的回转临安来,这不是千里的姻缘一线牵么?” 素圩娃听了心下受用,却是咬唇道, “谁要跟他一线牵了!” 付二娘子又探头瞧了瞧正与宝生说话的孙延荣,脑子里转了一圈,终是想起此人是谁了,当下忙道, “我知晓他是谁了!这人以前是京里有名的纨绔,不过我也是只听说此人的大名,却是从未见过他,听说是实在闹得不像话的,好似还牵涉到一件案子里,惹恼了官家被投入过天牢,后头开国公便上折子请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又将自己的庶子过到了正室名下,立了假嫡子为世子,还将他赶出了府去!” 素圩娃还是头一回听说他的事,闻言不由义愤道, “他的父亲怎得对他这样绝情!” 付二娘子道, “开国公本就是京里出了名的糊涂,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也不稀奇,不过那府上如今早已不成样子,他不回去反倒更好……” 素圩娃还待同她多聊几句,只小丫头过来请付二娘子待客,付二娘子只好歉然道, “我要去待客啦!你若是想知晓他的事儿,便去问问大姐吧,世子爷与这孙延荣是世交,知道的定是比我多!” 素圩娃闻言眼前一亮,寻着穆红鸾便凑了过去,伸手拉她袖子, “夫人!夫人!” 穆红鸾回头瞧见是她便笑, “你这是晚来了?” 素圩娃气鼓鼓坐到她身旁道, “还不是那无赖……临出门时非要跟着我来!” 两人在那府门前僵持了好一阵子,终是素圩娃败下阵来,让他跟着自己后头赶了过来。 穆红鸾瞧她神情,虽口中抱怨,却面含羞色,眼角带梢,心知她这是口不对心,便只是捂嘴儿笑,素圩娃拉着她的袖子嘟嘴道, “夫人!别笑我了!” 见穆红鸾放下手来,这才凑过来悄声问道, “适才二娘子同我说,他……” 拿手指了指正与旁人寒暄的孙延荣, “……是开国公世子?” 穆红鸾点了点头道, “他是世子爷自小的玩伴,年少时也很是荒唐了一阵,只后头被除了世子之位,人在外头历练了一阵,如今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以他如今的性子能如此待你,也算是真有心了!” 以前的孙延荣是万花丛中打滚儿过,叶啊花啊都要染一身的,身边却只有一个荷儿养着,算是动了几分真情的,只没想到会有后头的事儿。 如今的孙延荣回了临安来,虽是时常进出勾栏女支院,竟是从不留宿,连相好的姑娘都没有一个,也是大大转了性子。 更何况他如今私底下做得甚么,穆红鸾心知肚明,他能不管不顾的缠着素圩娃,那必也是真正心动了的!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要亲征 燕岐晟也曾很是感慨的对穆红鸾讲过, “看来这人都是要经磨练见风雨才能成长,孙延荣这一回回来倒是如脱胎换骨一般,连爹爹都说他可堪大用了!” 素圩娃听了穆红鸾所言心中暗自窃喜又得意,却也不知自家窃喜得意个甚么,于是又问起开国公府来, “那府里他便不回去了么?” 穆红鸾想了想对她透露了一点子当年的事儿, “当初孙延荣虽犯了小事,却是罪不至投入天牢……” 若不是燕瞻一心想牵连蒲国公府,孙延荣还不至被大内侍卫投入天牢之中,又惹得他那偏心亲爹趁机去了他世子之位,将庶子给扶上了台,孙延荣那兄弟早就长大成人,此时间过继到正室名下,摆明就是宠庶灭嫡,临安城中的正经高门,哪一个说起来不是暗中笑话。 不过似开国公这类早已没落的门第,世子是庶是嫡根本无甚大碍,左右也没有多少家财继承,朝廷每年的那点子俸禄虽饿不死人,却也肥不了人,这般一闹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素圩娃听了却是愤愤不平, “不是说你们汉人最讲究长幼尊卑的么?我家里大哥最是懦弱胆小,但父亲的家财也大半给了他,后头几个哥哥虽也分了些,但多还是要自己上战场争军功的,他的父亲为何如此糊涂!” 穆红鸾斜眼儿瞧她,笑道, “他自小就是个没人疼的孩子,若是不然……怎么会成临安城中最大的纨绔!” 开国公一向宠小妾,连小妾生的儿子也宠,正室夫人又是个无能的性子,孙延荣自小放养无人管束,小时还知读书练武博父亲欢心,后头见自己无论做得再好,父亲照旧见他就骂,便索性自暴自弃起来,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到最后放荡形骸至不可挽回,这其中多少也有父母的缘故! 素圩娃听罢立时对孙延荣心生同情,这酒席宴罢两人相携离开,竟是对他和颜悦色不少,待得孙延荣送了她到家时,她回转头对孙延荣笑道, “今日也是吃了不少酒,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倒将孙延荣吓了一跳,上下打量她一番道, “你……你这是吃醉酒了!” 素圩娃没好气瞪他一眼转过头去,孙延荣见状暗喜却是打蛇随棍上,趁机上去拉她的袖子摇, “你要做甚么?” 孙延荣腆着脸凑上去道, “我酒吃多了脚软,走动不得了,不如今儿晚上让我在府上借宿一晚?” “想得美!” 素圩娃一把将人推开,自己闪身进去了。 留下孙延荣嘿嘿笑着摸着鼻头走人了。 夏去秋来,日子于忙碌之中过得极快,大宁朝皇帝燕守敬难得早起了几月,倒是日日升朝,天天坐在龙椅上听朝议事,只一来如今蒲国公父子大势已成,朝上百官多听从,燕守敬便是有心振作,也是欲振乏力。二来此人并无长性,一遇难事便想退缩,虽勉力强行支撑,人坐在龙椅之上,这心思却已飞到了后宫新进的嫔妃身上,朝政诸事经耳不入脑,听了也是白听。 只他自家觉着已是勤勉,下头百官却只当他是木雕泥塑,出列启奏一声圣上,便如那每日上香一般,有事无事烧三柱,也不管灵验不灵验,总归门面功夫是要做足功夫的。 如此待到秋收一过,冬日将至之时,那大同边塞就传来军报, “……辽人正在大批集结,意欲犯边掠夺,此一回声势浩大,恐边军无力,望陛下速兵驰援!” 下头人将军报上呈,燕守敬看了半晌并未说话,下头众臣早已议论开来,这些年辽人犯边打谷草已成常事,如何派兵,如何筹集粮草,又如何调动兵马,又让何人领兵……这些事儿众臣做起来,驾轻就熟,只除了银子不好说,一切都好说得很。 众臣这厢一番商议,关锡此时间照旧跳出来高声道, “陛下,臣启陛下,如今国库入不敷出,实在无有财力开战,还请陛下开内库以解国危!” 燕守敬闻言更是沉默不言,下头众臣见状都齐齐上前一步, “陛下!请陛下开内库以解国危!” 良久,燕守敬才沉声缓缓应道, “开内库解国危,自然是朕为国君应尽之事……” 顿了顿见众臣都是面现喜色,却是又接着道, “不过……这一次朕要御……驾……亲……征,亲自讨伐辽人不臣之心!” 这厢“御驾亲征”四个字讲了出来,众臣都是大惊失色,纷纷道,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万金之体怎么轻涉险地!” “陛下,还请三思啊!” “陛下,这一回辽人气焰嚣张,来势汹汹,陛下还请三思啊!” 这厢下头乱糟糟便如与皇城外头的早市一般,叫叫嚷嚷,闹闹喧喧,只燕韫淓却是垂头敛眉久久不语,心中暗道, “燕守敬这小子是想搞甚么鬼?” 一旁有人低声道, “蒲国公,此事依您看……应当如何?” 燕韫淓想了想心中暗道, “此事于我儿的大业却是有利无害,只此时还需随大流力谏一番才是!” 低声应道, “战场凶险,自然还是要以陛下安危为重!” 其他人会意,由他领着纷纷上前高呼, “陛下三思!” 燕守敬见状,却是将手中的军报重重拍到了御案之上,却是高喝一声, “闭嘴!” 下头众臣都是一静,只见得龙椅之上燕守敬环视众人一番,拿手一指点缓缓道, “朕知晓,你们一个个当着面的口呼陛下英明神武,背地里个个都在嘲笑朕……嘲笑朕懦弱无能,不能堪大任,不能负起这燕氏的江山,今日朕便让你们看看……” 更要让她也看看! “朕不是无能之辈,朕也同样下马能文,上马能武,治国安邦样样不差!” “陛下!臣等不敢!” 众臣闻听纷纷垂首,只在心里却是暗暗骂道, “这不是没事找事儿么!人家辽皇耶律也乃是马上的皇帝,自幼练武不缀,多年不间断,年年来犯边时都亲自领兵,行军打仗熟门熟路,那似你……自登基以来征战最多的,怕就是你那些后宫嫔妃的软榻吧,这样子的皇帝不好好呆在后宫之中享你的齐人之福,跟到边境去裹甚么乱!” 燕守敬却又在上头道, “你们心里怎么想,朕不想管,只这一回朕御驾亲征是去定了,你们想拦也拦不了,若是还有多言之人……军需所费便由众位卿家费心吧!” 说罢却是起身一甩袖子,自己施施然转回后宫去了。 这朝堂之上众臣立在那处面面相觑,却是头一回见着燕守敬如此强硬,只这般强硬的去送命,实在是令人担忧圣上龙体, 难道是服药,服得脑子傻了么! 有人过来道, “蒲国公,这回辽人势大,据说已是纠集了八十万人马,这一场仗打下来,一个不好要弄得船翻人亡,这……这陛下还要跟着添甚么乱!” 说话这人乃是关锡,关侍郎是了出名的耿直性子,如今又成了蒲国公的心腹,说话更是毫无顾忌,燕韫淓一摆手, “罢!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我们之后再议!” 燕韫淓领了自己的人出大庆殿,转至选德殿中议事,参知政事鲁淮逸眉头紧皱, “陛下这一回又是闹得哪一出,怎得想起来御驾亲征了?” 众人都道, “谁知陛下这是又抽甚么风?” “难道是不想开内库,才故意提了亲征之事,以堵百官之口?” 有人点头, “此言有理,陛下向来看内库看得紧,前头一年赈灾河北,国库无银,关侍郎前去哭求陛下,这才好不易开了内库放了些银子出来,结果今年秋粮一收,立时便派了官中内侍前来收银,那阵势倒比民间收贷的一般!” 有人忙道, “王侍郎慎言!” 这皇帝再是荒唐也不能与那民间放高利贷的贪利商人相比呀,实在大不敬! 只有人却冷笑道, “那现下应如何?不开内库,国库空虚,开了内库,陛下又要亲征!” 众人都觉为难,将目光瞧向燕韫淓,燕韫淓沉呤半晌道, “依本公所见,听陛下今日之言只怕是开不开内库,他都要亲征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点头, “着啊!如此又何必与陛下纠缠,只管让陛下开内库就是了!” 燕韫淓点头道, “陛下亲征之事已定,本公叫了诸公到此,却是议之后诸事……” 顿了顿瞧环顾众人, “这一回陛下好不易开了口,需得多少万两军费银子,还需诸公商议,还有……陛下即是要亲征,大军如何安排行止,兵力布局也要商议!” 在燕韫淓心底,燕守敬亲不亲征也是无甚要紧,开了内库拿银子是第一,二来嘛他若是自家要送死,还省了我们父子手脚,岂不更好! 只这些话自然不能同下头人讲,在这处商议良久,这才回转府中将儿子叫了回来, “长青,此番用兵依为父想来,你必是要领兵的,只这一回辽人来势不比前头,却是少见的势大,此一役凶险更增,我儿还要小心些才是!”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齐启程 r/> 燕岐晟在军营之中也得了消息,问道,r/> r/> “爹,听说今日朝堂之中,燕守敬竟要御驾亲征?”r/> r/>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r/> r/> “也不知他这是中了甚么邪,往日里龟缩在宫中不出,连政事都少问,这几月来却是事事过问,样样垂询,这一回又闹甚么亲征,若是不应便不开内库给银子!”r/> r/> 燕岐晟也是听得连挑眉头,r/> r/> “难道国库当真没有银子了?”r/> r/> 燕韫淓应道,r/> r/> “倒也不是真无银子,只若是想打胜这一场仗,怕是又要将那好不易有些盈余的国库给掏空了!”r/> r/> 掏空了国库不说,明年春耕是大事,又各级官员的俸禄银子,找谁要去?r/> r/> 燕守敬是决不肯开内库掏银子的,不趁着战事让他开内库,以后必是没有机会的!r/> r/> 燕岐晟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因由,闻言不由冷笑,r/> r/> “我们燕家也不知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皇帝,那里似万里江山的主人人,倒比那乡下地主老财一般,只进不出,想要他吐银子出来真比登天还难!”r/> r/> 燕韫淓冷笑一声道,r/> r/> “这也是一脉相承,他老子便是守财奴,他上了台更加变本加利而已!”r/> r/> 燕岐晟应道,r/> r/> “爹爹放心!燕守敬要去便让他去就是,到了边关就请了他上城头督战,能鼓舞士气也是好事,至于其余,他若是敢坏事,慢说是儿子,便是军中诸将都不会迁就他!”r/> r/> 军情为先,国防为重,便是皇帝到了边关,也要听命于守边大将,边境可不是临安,一个不好便是城破人亡,敌军长驱直入的祸国之事。r/> r/> 燕韫淓眯着眼,眼中异光一闪,r/> r/> “长青届时可因势利导,见机行事!”r/> r/> 话中之意不言自明,燕岐晟闻言皱眉,r/> r/> “他是御驾亲征,若是在阵前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于士气有损!”r/> r/> 他前头答应过长真,即便登了大宝也不能伤了燕守敬性命,大丈夫言出必行,对朋友下属都当如此,更何况妻儿?r/> r/> 燕韫淓点头应道,r/> r/> “为父自然知晓轻重缓急,只战场变化实非人所预料,为父是要长青见机而行,可行则行,不可行则止,以大局为重!”r/> r/> 有此话一出,做不做在自己,燕岐晟便点头应道,r/> r/> “孩子明白!”r/> r/> 第二日上朝,燕守敬如愿以偿,当下龙心大悦立时就准了开内库,以资军费。r/> r/> 关锡领旨大喜,却是当日就领着下头一众官儿去往内库搬银子,这厢手里拿着账本,上头洋洋洒洒写了近四十页,一页页翻出来给那守内库的内侍看,这一项需多少银子,那一项又需多少银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一番。r/> r/> 竟是将那内库里的银子搬了一小半,内侍苦着脸报给了燕守敬,燕守敬闻言两颊的肉一抽,却是心疼的不成,只转念想到自己能御驾亲征,大逞雄威便觉着花些银子也是值得。r/> r/> 无妨,只要朕能大胜而归,今日所失必能全数找回来的!r/> r/> 朕便是要让她瞧瞧,朕也可保家卫国,沙场称霸!r/> r/> 燕岐晟要再次出征,这一回穆红鸾却是想要跟去,r/> r/> “长真,这一回辽人来势太大,此役十分凶险,你还是别跟着去了,丑奴与秀儿还要你照顾呢!”r/> r/> 穆红鸾应道,r/> r/> “长青忘记了么?前头是何人买了贺鹫奴前来刺杀我?此事不了只怕日后还有麻烦事儿,我想趁着这一回同你前去辽国,了结此事!”r/> r/> 燕岐晟闻言更是摇头,r/> r/> “买通贺鹫奴之人乃是辽皇身旁的妃子,这一回出征他多半不会带上后宫女眷,你又如何去查此事?”r/> r/> 穆红鸾闻言却是冲他一眨眼,r/> r/> “正是因着他们后防空虚,我才好潜入辽国皇宫之中见一见那兰妃呀!”r/> r/> 此事她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r/> r/> 燕岐晟却不愿她涉险,又劝道,r/> r/> “你要去自然是能成,不过……家里还有两个小的,长真舍得远离么?”r/> r/> 穆红鸾笑道,r/> r/> “丑奴与秀儿有顾先生与爹爹照应,他们渐渐长大了,我走一些时候也是无妨的!”r/> r/> 燕岐晟心知妻子的性子,劝说不成只得无奈点头。r/> r/> 穆红鸾一得他点头,便又去见了燕韫淓,燕韫淓沉呤了一会儿点头道,r/> r/> “此事为父也是心中疑惑,只怕真是跟长真的身世有关,此一去两国交战,耶律也这一回纠集如此多的兵力,实乃是少见,想来国内必是十分空虚,长真此时过去说不得确是更易达成目地……”r/> r/> 想了想瞧了一眼儿子,r/> r/> “只长真这一去,一来身边要多带些人,二来还需换个身份潜入辽境才是!”r/> r/> 燕岐晟见自家老子都不拦着,心知长真这一回是去定了,只得应道,r/> r/> “此事好办!孙延荣那小子在辽国早已埋伏下不少内线,只要乔装改扮一番,便可轻易入境!”r/> r/> 此事说定,穆红鸾便将手中的诸事交付于众管事,又召了霍峻熹前来,r/> r/> “霍先生,我不日要赴辽境,归期不定,府中诸事交付与众管事,只三个孩子却要先生费心了!”r/> r/> 霍峻熹闻听穆红鸾要去辽境,不由眉头紧皱,r/> r/> “夫人,深入辽境非是易事,若是不太重要之事为何不派其他人去?”r/> r/> 穆红鸾倒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下一五一十将事情讲给霍峻熹听,r/> r/> “此事我必是要去查个清楚的,依前头推断多半是与我身世有关!”r/> r/> 霍峻熹听了沉呤半晌道,r/> r/> “事关身世,若霍某是夫人,必也会想弄个清楚明白,此事霍某倒也不便相拦,三位小郎君霍某也会悉心照顾,前头我与先生……与那霍衡去过辽境,乃是奉刘通之命与那皇叔耶律布布暗中勾结,其中诸事倒可说与夫人听,还有……如今霍衡说不得已去了辽境,夫人此去要小心此人为是!”r/> r/> 当下将前头去辽境时所见所闻都一一讲给了穆红鸾听,穆红鸾点头都记在心中,对霍峻熹笑道,r/> r/> “多谢先生提点!此一去我却是更有信心了!”r/> r/> 待到辽人犯边的军报传入临安之时,燕守敬便领着百官去了太庙祭拜,又于拜将台上自封为帅,下头又封各将,实际统军仍是那司徒戌,却是将燕岐晟封了右先锋,司徒南为左先锋,各领了一万人为先锋在前,自己领了八万京城禁军为后军,又有两万大内侍卫,出了临安城一路往大同而去。r/> r/> 待得大军走后,却是有一艺伎团乘船悄然离开临安,一路也往那辽境而去。r/> r/> 这艺伎团走的水路,却是比一路疾驰的大军还要快一些,团中多是各色的美女,也有两名身形矮小的侏儒,并两个有拿手绝活的艺人,其中领头的乃是一名徐娘半老的女老板,这女老板生得十分美艳,一双眼儿微微上挑,又媚又美,右唇上有一颗勾魂小痣,说话时未语便先笑,叉腰骂人时那胸口起伏,更是勾人得紧。r/> r/> 这艺伎团一路行来,有那喜欢年轻貌美少女的,也有迷恋那风老板的,竟有人扬言出银子将女老板包了家去,r/> r/> “放你的狗屁!老娘在这处自在快活不好,非要回你那劳什子窝里去,同一帮子女人斗得头破血流,你有胆儿回去把你那正房给休了,再回来同老娘明媒正娶!”r/> r/> 女老板叉腰大骂,胸前汹涌让人瞧得直眼晕,这厢有人讪笑着凑上来道,r/> r/> “他家里有母老虎,我家里还未娶妻呢!不如您跟了我家去,必定三餐茶饭供养着!”r/> r/> “呸!我把你个想疯了心的!你来了三回,每回花的银子不过二两,一瞧便是个穷鬼,还三餐养老娘,每日一两燕窝你供得起么!滚远点儿去!”r/> r/> 那人狼狈下去,众人都是一阵哄笑,有人叫道,r/> r/> “老板,便在我们这处扎根儿吧,弄座楼给姑娘们住下,兄弟们们必日日来照顾生意!”r/> r/> 女老板又呸了一声,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儿骂道,r/> r/> “呸!我们的姑娘卖艺不卖身,还弄座楼来住,你当老娘这里是勾栏院么!这穷乡僻壤的地皮子刮不出二两油来,我们还一路要往北去呢,少来挡了老娘的财路!”r/> r/> 众人闻言一阵失望的唏叫,老娘板却是呸一声一甩袖子扭屁股往后头去了,她进来一坐下,一旁高大的黄脸汉子过来了,这汉子生得一脸憨厚,双手送上茶水陪笑道,r/> r/> “表妹,已是安排好了,我们明儿便离了海州,去往密州,之后再去登州,到了登州便往辰州了!”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不必太急于赶路,一路平安要紧!”r/> r/> 杨大强点头,r/> r/> “表妹放心!”r/> r/> “可知大军到了何处?”r/> r/> “昨日送信过来已过了应天!”r/> r/> “嗯!”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瞧向杨大强道,r/> r/> “你这一回陪我出来,倒是不能在家里陪绿绣了!”r/> r/> 绿绣生了芊芊这么久,临到他们出门时查出来又怀了身孕,杨大强这么一走不知几时能回,说不得回来时绿绣的肚子都大了。r/> r/> 杨大强笑道,r/> r/> “府上人多,又有芊芊陪着她,我倒是放心的很!”r/> r/> 表妹这回出来可是十分凶险,他若是不跟来,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可如何得了!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艺伎团 r/> 杨大强又道,r/> r/> “表妹在这处歇息,我让他们收拾了东西即刻便上船启程!”r/> r/> “好!”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眼见得杨大强转身出去,自己转头瞧向铜镜之中的一张脸,这艺伎团中二十六人里,有十三人都是蒲国公府安排的人手,其中一人最是善长易容。r/> r/> 穆红鸾如今的一张脸只有与原本的容貌相似三分,做了这艺伎团的女老板,嬉笑怒骂之间倒是找回了前世里的几分快意。r/> r/> 这一艘载满了美貌女子的商船,一路顺风顺水驶入了辰州码头,停靠在岸边之后自有那早已安排好的人前来接应。r/> r/> 此人姓周,名叫做周淞,却是辽汉混血,是孙延荣十分信赖之人,这厢早早得了信儿,却是提前到了辰州打点,如今耶律也在边境集结大军侵犯大宁,但辰州一处常年驻有的重兵却是半个人都未动,正是提防着日益势大的赤真人。r/> r/> 孙延荣也算得能耐,在蒲国公府的暗中支持之下,几年之间,由南至北暗中拉出一条商路,由临安出海,一路向北直辰州,一路之上打点无数,穆红鸾这艺伎团到了辰州也不过由辽兵上船搜查一番,再有周淞在一旁帮腔却是不久就放了行。r/> r/> 这厢一行人下得船来,年轻貌美的女子撩了帷帽,便冲驻守在码头的辽兵媚眼儿乱飞,一时之间码头上一阵香风飘飘,衣裙摆摆即为首那将领与周淞也是旧识,私下拉了周淞到一旁道,r/> r/> “她们这是要往何处去?”r/> r/> 周淞笑道,r/> r/> “在辰州呆上几日再去往东京,之后再转中京……”r/> r/> 两人正说话,一阵香风吹来,有女子娇笑着自身边经过,那将领一双眼立时落在那峰峦起伏的身姿之上,咽了一口口水道,r/> r/> “你们家主人倒真有本事,如此大战之时竟有法子将汉家女子弄到此地?”r/> r/> 周淞笑道,r/> r/> “兄弟,你这就不懂行了,两国交战,生意最不好做的便是商人,似这种四处卖艺的团体更是难做,若是能寻到靠山得保平安,慢说是辽国、西夏,便是高丽、斡朗改她们也敢去!”r/> r/> “那他们几时做开场生意?”r/> r/> “嗯……一路劳顿总要歇息两日才做的,不过……”r/> r/> 周淞瞧了一眼由杨大强护着手臂下船的老板娘,r/> r/> “这乃是艺伎团,里头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的……”r/> r/> 那将领目光落在老板娘身上,只觉这妇人虽是年纪大些,却是极成熟勾人,眼风一扫唇边的小黑痣这么一动,立时让他双眼一直,说不出话来!r/> r/> 周淞见状暗笑,却拱手道,r/> r/> “如此……之后再请兄弟吃酒,周某先生告辞了!”r/> r/> 当下也不理会此人,便过去与杨大强汇合,两人低语了几句,便领着这一众人上了迎接的马车,然后缓缓的驶离了码头。r/> r/> 穆红鸾此一行的目标乃是大辽皇宫,只大辽皇帝不同中原皇帝并无固定宫址,行宫四处游走任凭辽皇心思停留,不过这一回因着耶律也带兵离京,后宫诸嫔妃和太后萧野花,便驻守在中京,由五万官卫骑兵和二万皮室军,再有四千宿卫军所保护。r/> r/> 这些自然是那周淞打听仔细后再转给穆红鸾的,r/> r/> “夫人,有这七八万训练有素的辽兵拱卫皇城,重重宫帏之中想寻到那兰妃,只怕十分艰难,更有那兰妃是辽皇宠妃,想来她的寝宫必是戒备森严……”r/> r/> 想了想又道,r/> r/> “据说辽宫之中还有不世出的高手隐居,也不知是真是假!”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r/> r/> “周先生所言,我记下了,只我要办之事十分重要,便是再凶险也要试试的!”r/> r/> 周淞闻言只得应道,r/> r/> “即是夫人主意已定,小的也不好再拦!”r/> r/> 穆红鸾笑道,r/> r/> “周先生不必担心我,只我们带了这一团人出来,若是真有起事儿,怕要牵连到旁的人,还请周先生为她们安排好退路,若是事情有变,也好及时离开!”r/> r/> 周淞点头,r/> r/> “夫人请放心,前头孙爷信中已是写明,周某必会拼死护着夫人等离开的!”r/> r/> ……r/> r/> 这二十多人,说是艺伎团却是甚么都有!r/> r/> 有不同北地女子的貌美小娘子,衣裳华丽,形容秀美坐在那处依依呀呀唱着吴侬软语,吹弹唱样样精通,好也有上来亭亭玉立,手拿板子,声音婉转清杨唱小调的,还有弹琵琶做飞天魔舞的,又还有两个五短身材的侏儒汉子,能在台上顶起比自己还大的陶缸,翻翻滚滚,惊险万分,却就是又见落掉的,还有光着身子会吐火的……r/> r/> 如此种种倒是十分稀奇,下头的人见了小娘子叫好,见了那吐火吞剑更是震天价的叫好,一场散罢竟是不走,都叫嚷要再看一场。r/> r/> 这时节那风骚入骨的女老板却上台来叉着腰骂道,r/> r/> “一个个的占便宜没够么!只出了一场的银子想看两场!要看也成……银子拿来!”r/> r/> 北地人粗犷,喜欢这类泼辣美艳的婆娘,听得老板娘在上头骂人要银子,竟一个个欢喜的大笑,都道是要出银子的,老板娘之才转怒为喜,笑道,r/> r/> “好!来人啦!给老娘收银子!”r/> r/> 两只如玉的手掌一拍,左右钻出那两个侏儒汉子来,头上顶着一个大铜盆子,挨个儿走到人前收银子,众人笑着将手里的银子往里头扔,一时之间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r/> r/> 老板娘在上面瞧着那铜盆里堆出了一个小山尖来,这才满意的抬手示意众人压低声音,r/> r/> “你们的银子倒是给得多,老娘瞧着也满意,也别说老娘收了银子不给你们戏看,今儿加一场,给你露露压箱底的功夫!”r/> r/> 众人一听高声喝彩,r/> r/> “好!好!好呀!”r/> r/> 老板娘笑着一拍手,高声叫道,r/> r/> “丫头们!出来给他们开开眼!”r/> r/> 说话间台上揭帘子出来两个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生得高矮胖瘦都是一般模样,容貌也是不差分毫,却原来是一对双生的姐妹。r/> r/> 这一对双生花,一个着粉黄,一个着粉红,头上都左右各扎了两个发髻,上头配了同色的发带,上前一施礼说话的声儿都是一样的清脆好听,r/> r/> “诸位客官,我们姐妹演一段剑舞,有钱的捧钱场,有人的捧人场,多谢啦!”r/> r/> 说话间这一对双生花分开左右,两人往外一分,立时左右手上爆起了两团剑花来!r/> r/> 众人一见立时高叫了一声好,却见得台上两条灵动活泼的身影,柳腰轻摆,长腿高抬,身姿柔软若无骨,手中长剑却是寒光凛凛,剑风阵阵,柔中带刚,刚中又带柔,端地是好看无比。r/> r/> 辽人尚武,却少见这种娇美女儿家舞得这般好看,一时之间立时叫好声成了一片,待得双生花下台之时,两个侏儒汉子头顶上的铜盆又装得满满地。r/> r/> 杨大强在后台笑眯眯的迎了两姐妹下去歇息,两个侏儒汉子顶着盆进来道,r/> r/> “杨管事!”r/> r/> 杨大强见着那些银子更是笑开了花,r/> r/> “这些辽人真是人傻银又多,不过舞一趟剑便赏这么多银子,待会儿我们的拿手绝活亮出来岂不是让他们当裤子?呸……真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r/> r/> 这厢乐颠颠收了银子,又过去吆喝人预备下一个上场。r/> r/> 这艺伎团杂耍团在辰州呆了五日,日日满场,待得银子撑得差不多了,老板娘一声令下便又收拾起行囊往辽国东京而去。r/> r/> 穆红鸾这头做老板娘做得盆满钵满,燕岐晟那头却是有些艰难。r/> r/> 此时正端坐在行军床上取了随身的尖刀,削制不知何处寻来的木棍,手起刀落之时,木棍已渐渐有形,却是渐渐现出一个头身来,正低头预备再下一刀,外头亲卫报道,r/> r/> “将军,司徒将军求见!”r/> r/> “请司徒将军进来!”r/> r/> 燕岐晟低头仍是削木头,外头司徒南一掀帘子大踏脚进来,却是一屁股坐到了他身旁,眉头紧皱道,r/> r/> “长青,你便不心急么?”r/> r/> 燕岐晟抬头看了他一眼,r/> r/> “急……怎么不急!”r/> r/> “那你为何还有闲心在这处坐着,何不随我一同求见陛下,在这路上已是耽搁了不少时候,为何还不启程?前线军情紧急,万万耽搁不得啊!”r/> r/> 燕岐晟却是恍若未闻,细细又削了一刀,司徒南急道,r/> r/> “长青,往日里你的性子比我急多了,怎得现下倒沉得住气了!”r/> r/> 燕岐晟放了手中的刀,却是冲着他摇头道,r/> r/> “此事也不是你我急得来的,大将军昨日前去求见陛下,内侍出来只推说圣体欠安,谁也不见,我们前去只怕也是一样的!”r/> r/> “那要怎办?便在这处干耗着么?”r/> r/> 燕岐晟一笑道,r/> r/> “怎会干耗着呢!趁着这个时候操练兵马,鼓舞士气,乃是你我这先锋官应做之事!”r/> r/> 司徒南急道,r/> r/> “一彭作气再而衰三而歇,如此在路上磨蹭,待到真临战时,只怕士气早已衰竭了!”r/> r/> 燕岐晟应道,r/> r/> “正是因着如此,才见领兵大将之能,官家如今托病不出,我们也无可奈何,战局虽危急却还不到存亡之时,关振邦等守边大将,都是沙场老将最擅守城,倒也不必太过担心!”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军机误 r/> 燕岐晟想了想又道,r/> r/> “关山与其担心战况,还不如担心下陛下龙体,若是再这么病下去,说不得……便要打道回府了!”r/> r/> 司徒南听了拍大腿恼道,r/> r/> “陛下也真是添乱,也不知抽得甚么邪疯,非要来御驾亲征,才过了应天便染疾,即是身子不好便在宫中好好养着就是,跟着出来做甚么!”r/> r/> 燕岐晟摇头长叹一声,r/> r/> “司徒兄还是沉住着气为好!依我瞧着难受的还在后头呢!”r/> r/> 身子抱恙倒也罢了,或莫要临到阵前又退缩,那可就是要人命的事了!r/> r/> 司徒南也跟着长叹一声,右拳捶在左手心上,腾的起身道,r/> r/> “不成,我还是要去问问我爹,这么拖拖延延算个甚么事儿!”r/> r/> 兵贵神速,军情紧急,怎能如此延误!r/> r/> 燕岐晟看着司徒南离开的身影,神色平淡又低头去削手中的木棍。r/> r/> 司徒南不明白燕守敬,他却明白!r/> r/> 行军艰苦,风吹雨打,他在后宫之中养出一个孱弱的身子,那里禁得起这样行军,出来不久便头疼脑热禁受不住了,能过应天府才叫停,这已是燕守敬咬牙强撑的了!r/> r/> 如今军情虽急,但边军还能支撑,若是真有异动,不说是他自己,便是大将军司徒戌都要闯宫求见了!r/> r/> 这厢缓缓吐了一口气,一刀一刀的削着手中的木棍,眼见得手上的小人一点点的成形,r/> r/> “也不知长真那头如何了?”r/> r/> 正想着外头亲卫进来报道,r/> r/> “将军,有信送到!”r/> r/> 燕岐晟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信一看,却是蒲国公府的,拆开一看一封是爹爹写的,一封是丑奴与秀儿的,还有一封却是转的穆红鸾的。r/> r/> 燕岐晟见了不由咧嘴一笑,先拆了自家媳妇的信来看,一目十行之后更是羡慕不已,r/> r/> “看来长真这一出去,真是如鱼得水,鸟归山林,倒是快活无比!”r/> r/> 接着又看自家亲爹的手书,上头多是公事为主,两个儿子的信却是写的稚气满满,问些甚么每天吃甚么?做甚么?是不是天天骑马?又问杀了多少辽人?r/> r/> 如此之类的话语瞧着令人会心一笑,转过去坐到案前回信,回儿子与长真的信自然一蹴而就,回爹爹的信说起公事来却是又杂又乱,写了足足五大张信纸才算是完结,这厢封好叫了亲卫进来,才发觉外头已是天黑了,亲卫进来掌了灯,r/> r/> “将军,司徒将军在这帐中出去又去了大将军帐中,听说后头又连袂求见了陛下!”r/> r/> “哦……那陛下可见了他们?”r/> r/> “陛下不见,司徒将军便硬闯了大帐……只后头却被大内侍卫架了出来!”r/> r/> 燕岐晟挑眉,沉呤半晌摇了摇头,吩咐道,r/> r/> “将信送出去吧!”r/> r/> 司徒戌前头受先皇重用,后头新皇也待他不薄,爹爹也曾多次向他试探口风,司徒戌虽事事要与他们行方便,却也不是铁了心想跟着他们造反,依他推断只怕是存了隔岸观火的心思,只如今燕守敬这一番作为,若说不闹得司徒戌心底发凉,那便是假的!r/> r/> 哼!燕守敬要自寻死路,也怨不得旁人!r/> r/> 燕岐晟将信送出,便自回到床上躺倒歇息,倒是气定神闲,一派安然。r/> r/> 待到第二日,大将军升坐帐中,将手中的军情传阅与诸将,诸将看过之后都是皱眉道,r/> r/> “大将军,辽军已逼近各处要塞,此时正应急行军驰援之际,万万不可再等了!”r/> r/> 司徒戌闻言也是点头道,r/> r/> “此事本将军自要求见陛下呈明,军情紧急不可延误,若是再有拖延,被辽人破城而入,那我大宁百姓便有灭顶之灾!”r/> r/> 异族入侵无一回不是烧杀抢掠,苦的都是黎民百姓,吾辈若不奋起御敌,此生便枉为男儿!r/> r/> 当日大将军前去求见陛下,在帐外立足两个时辰,才被召入了帐中,在里头又呆了一个时辰,这才神色兴奋的出来,当即升帐召诸将传下军令,r/> r/> “明日起启,全军奔赴大同!”r/> r/> 众将听令大喜,纷纷下去准备,只司徒戌将儿子与燕岐晟留了下来,却是苦笑道,r/> r/> “陛下执意龙体不适,不能急行军,吾据理力争也只争到让前军先行,你们……”r/> r/>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布置一番,第二日燕岐晟与司徒南为左右先锋,各令五万先头军奔往大同……r/> r/> 这头艺伎团已是自辰州到了东京辽阳府,东京辽阳府自然是比辰州繁华热闹,不过似这我刚南面来的艺伎团也是少见,且到了这处他们也使了些拿手的绝活出来,果然是场场爆满,人人叫好,前头在院子里演,到后头看官实在太多,便索性选了一处空地搭了台子在外头演,同样是人头涌涌,叫好声震天。r/> r/> 原只打算演上十日便走的,却是没想到银子太好赚,穆红鸾一时高兴又留了五日,待到第十五日里周淞过来商量道,r/> r/> “夫人,小的却是有一事想询夫人的意思?”r/> r/> “周先生有话请讲!”r/> r/> “这个……这些日子在东京实在演得太好,名声都传到了上京去,昨日里专有与我们家主人相熟的辽人贵族派了人来……”r/> r/> “哦?这是怎么个意思?”r/> r/> 周淞应道,r/> r/> “却是想请我们去上京演上几场!”r/> r/> 前头计划是自东京到中京,却是不去上京的,只这位辽人贵族乃是耶律族中的有权有势之人,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搭上之人,偏这艺伎团又是挂在孙帧名下的,对方知晓了便专派了人来召,周淞自然知晓这团里是有些甚么人,此行是为何目地,一时不好决断,只好一脸难色前来与穆红鸾商议。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哈哈一笑,r/> r/> “周先生不必为难,本夫人这一回到辽国虽有正事,但也不急在一时,在辽境转一转领略一番风土人情,倒也误不了事!”r/> r/> 周淞闻言松了一口气拱手,r/> r/> “多谢夫人!”r/> r/> 于是又在东京演了两日,便在众人一片挽留声中奔往上京而去。r/> r/> 到了上京周淞便带了杨大强去见那辽人贵族,却是遥辇氏的耶律吐奈。耶律吐奈此人算起来乃是辽皇耶律也的同辈,为人很是圆滑,长袖善舞极爱交际,膝下好些个儿子,最有出息的一个便是那耶律也十分器重的金狼军统领耶律大方。r/> r/> 耶律吐奈肯见这一个小小艺伎团的管事,自然不是太闲无事,寻人来说说话,叫了杨大强进来却是细细问了团中有些甚么人,又都会甚么绝活之类的,末了便道,r/> r/> “这一回召了你们来,是因着要招待一个十分重要客人,你们若是演得好,自然是有重赏,若是演得不好……”r/> r/> 话声儿拉得老长,余下的意思自然不必说明,杨大强自然是满口应承,周淞也是在一旁帮腔,r/> r/> “嗯!”r/> r/> 耶律吐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挥手让两人下去。r/> r/> 杨大强与周淞回到团里同穆红鸾说起,穆红鸾眉头一皱,r/> r/> “可能打听到那耶律吐奈招待的是甚么人?”r/> r/> 周淞想了想应道,r/> r/> “我们在耶律吐奈的府上也买通了一二人,倒是能打听一下,这耶律吐奈在遥辇氏中也算是有些份量之人,一向都是耶律也一派的,如今耶律也领兵在外,五京之中能领兵的诸部首领,都各镇守一方,轻易不得离了驻地……”r/> r/> 皱眉疑惑道,r/> r/> “也不知招待的是何人?”r/> r/> 又对穆红鸾道,r/> r/> “此事且让小的前去查探一番!”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你们小心行事就是!”r/> r/> “是!”r/> r/> 即是要招待贵客,穆红鸾便索性在上京寻了一处宅子租上一月,一团的人进去里头,将大院门子一关,却是潜心训练起来。r/> r/> 又隔了两日,周淞过来报道,r/> r/> “夫人,打听出来了,原来……那耶律吐奈要宴请之人竟是皇叔耶律布布!”r/> r/> 穆红鸾闻听也是皱眉,r/> r/> “耶律布布怎会到此?”r/> r/> 周淞也是皱眉摇头,r/> r/> “小的也不知!”r/> r/> 辽皇叔耶律布布在辽人朝廷之中也算得一方权臣,比起大宁的蒲国公燕韫淓来也是不遑多让。此人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自小聪明绝顶,文武全才,想当年先辽皇耶律札在世时,就极为喜爱这最小的兄弟,曾一度想立了耶律布布为皇太弟,只却被皇后萧野花一力阻止,后头耶律也弑父弑兄上位,深感耶律布布是个威胁,便曾想趁机除了耶律布布。r/> r/> 只一来立足未稳,二来耶律布布在遥辇氏中极有声望,手下有部族十万大军,耶律也想动他,只怕连自己的皇位也要动摇,到后头也是不得不为了大局,强忍了杀心,皇叔长皇叔短的见面便笑。r/> r/> 前头一回攻宁耶律布布也曾率兵,却没想到这一回声势如此浩大,耶律布布却没有同行,竟还自中京驻地到了上京见耶律吐奈,也不知为了何事。r/> r/> 穆红鸾听了周淞所言,却是低头想了想,r/> r/> “即是耶律布布,我们更要小心应付!”r/> r/> 当下又对杨大强道,r/> r/> “我们的人更要小心才是,耶律布布不比旁人,此人年少成才,又在中原各地游历多年,对中原武林也是知晓颇深,让我们的人小心不要在他面前露了马脚!”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辽皇叔 r/> 杨大强点头道,r/> r/> “表妹放心,我们的人都是府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做暗卫时本就在外头跑了多年的江湖,自己不说,旁人必不会发觉的!”r/> r/> 穆红鸾点头问周淞,r/> r/> “可是说了几时过来?”r/> r/> 周淞应道,r/> r/> “再有三日便到!”r/> r/> “即是如此,这三日谁也不许外出,都在这院子里练功!”r/> r/> “是!”r/> r/> 三日之中果然闭门不出,待到第四日果然有耶律吐奈的人前来传话,说是明日要让他们早早到府上预备,杨大强满面带笑的应承下来。r/> r/> 第五日,这一干人天未亮便起身,收拾妥当之后将吃饭的家伙什装上马车,自有人在前头领路,带着他们到了耶律吐奈的府上。r/> r/> 耶律吐奈在辽廷之中并未为官,因他家中资产丰厚,又是辽皇的兄长,府邸建得仍是十分豪华奢侈,艺伎团一行人被从后院之中引入了宅中,将他们安排进一个院子里,吩咐不得随意走动,之后又端来了些清水和食物。r/> r/> 穆红鸾招呼着众人吃喝,这才更衣换妆预备起来,待得一切妥当便安心等在院中,这一等却是等到了天黑,这才听外头有人来传,却是先叫了女老板,r/> r/> “让你过去说话!”r/> r/> 穆红鸾听了咯咯一笑,摇着帕子就跟着过去了。r/> r/> 这府上大厅之中早已是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乐声不绝,笑语熙熙,穆红鸾进来便有持酒端杯的侍女上来瞧热闹,见着这徐娘半老的艺伎团女老板,都有些吃惊她的美貌。r/> r/> 穆红鸾咯咯笑着一挺胸,擦着一个挡路的侍女手臂过去,来到堂前见着左右对坐两人,右边那位生得黑壮,一脸的络腮胡子,此时正埋首在身旁娇艳的侍女胸前,用胡子扎得怀里的侍女咯咯发笑。r/> r/> 左边那位年纪与他相仿,却是生得一张契丹人少见的高鼻薄唇,面如冠玉,只一双眼生得狭长了些,虽搂着怀中的侍女调笑,只眯着眼儿却目露凶光的样儿,却是让人凭空生出几分畏惧之心来。r/> r/> 穆红鸾拿眼一扫便知左手这位英俊的男人便是那辽皇叔耶律布布了,此时早有人过去低声禀报,两人都瞧了过来,只见这艺伎团的女老板是少见的风骚美貌,不由都是眼前一亮。r/> r/> 穆红鸾上前一步行礼,姿态很是优雅,神情却是不卑不亢,上来笑颜如花道,r/> r/> “两位大人,今儿月朗星稀,有美酒佳人相伴,值此良辰美景怎可没有鲜花相伴!”r/> r/> 说话间却是一抬手,自身旁一个侍女的鬓边一弹指,手上立时变出一朵花儿来,却是上前插到了耶律布布怀中的侍女头上,趁着众人惊奇之际,纤长的手指掩口笑道,r/> r/> “哎呀!奴家怎可厚此薄彼,将这位姑娘忘记了!”r/> r/> 一伸手又凭空多出一朵花儿来,又过去插到了耶律吐奈怀中的侍女头上,娇笑道,r/> r/> “真正是人比花娇,不过……只这两姑娘有花儿,旁的人姑娘们应要怨奴家了!”r/> r/> 说着话双手互搓,立时有花瓣自指间落下,碎碎纷纷便是一地,耶律吐奈见了很觉神奇,r/> r/> “你这些花是如何变出来的?”r/> r/> 穆红鸾只是咯咯笑,拿帕子将嘴儿一挡,唇上的小痣轻轻地动着,眼风扫过时让人背上一麻,r/> r/> “大人位高权重又不为生计发愁,如何来打探奴家吃饭的秘密,若是让您知晓了,教给这满府里的俏姐儿们,奴家那几十口人可怎么养活!”r/> r/> 耶律吐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r/> r/> “这有何难!全数入了我这府上来,自然有你们的饭吃……”r/> r/> 说罢又色迷迷瞧向她高耸的胸口,r/> r/> “便是女老板你……也能好吃好穿的供着!”r/> r/> 穆红鸾闻言却是一跺脚,胸前波涛起伏,娇嗔道,r/> r/> “大人身边有这么多貌美年轻的俏姐儿,叫奴家在这府上作甚,难道要奴家一个老婆子在这处洗衣做饭不成!你还是赏脸瞧瞧奴家手下几个拿手绝活,多赏点儿银子给奴家吃穿吧!”r/> r/> 耶律吐奈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伸手要去拉那只白玉莹莹的手,却听一旁耶律布布清朗的声音道,r/> r/> “这是江湖卖艺的不传之秘,你打听那么多做甚么,还不快叫人上来耍一耍,叫我们也瞧一瞧新鲜!”r/> r/> 耶律吐奈闻言立时收回了手,笑着挥手冲穆红鸾道,r/> r/> “叫他们上来吧!”r/> r/> 穆红鸾笑盈盈曲身向两人施礼,又着重瞧了耶律布布一眼,r/> r/> “多谢这位大人体谅!”r/> r/> 照旧媚眼一飞人便退了下去,出了厅堂还听见耶律吐奈笑道,r/> r/> “这成熟的妇人也有妙处,依我瞧着这女人便不错,你向来喜欢此类的,不如今儿晚上叫了她入房伺候你?”r/> r/> 里头立时传来众女子的那嗔怪嬉笑之声,穆红鸾眼神一冷却是低头出去了。r/> r/> 回到院中,将自己的人召出来,按着前头编排的顺序,先是双胞的姐妹进去,之后又吐火吞剑,之后又是耍缸的侏儒,又有舞剑弹琴,倒也有些往日没有演过的节目。r/> r/> 待到客人瞧得略感疲乏之时,便让清唱的伶人进去,这吴侬软语耶律吐奈听不懂,自不妨碍他上下打量那形态娇柔的汉人女子,耶律布布少时在临安呆过,却是听得如痴如醉,斜倚在身旁女子的身上,冲着耶律吐奈懒洋洋道,r/> r/> “你寻得这帮人倒是不错!”r/> r/> 耶律吐奈得他一句夸立时笑眯了眼,r/> r/> “只要你瞧得喜欢,便让他们多演几场……”r/> r/> 耶律布布听了目露沉思,耶律吐奈还当他心动了忙道,r/> r/> “这帮子人是那姓孙的商贾送来的,他在上京诸事都有求于我,就是将他们全数留在这府中,谅他也不敢有半个不字!”r/> r/> 两人论辈份差了一辈,但年纪却是相差不大,都是四旬出头,却是自小就玩在一处的,相交甚密。r/> r/> 耶律布布闻言却是一摆手,r/> r/> “这帮子人你先好好养在府上,之后我有大用!”r/> r/> 耶律吐奈闻言点头答应了。r/> r/> 两人这厢不再说话用心听曲,这么一直闹到了半夜,待到宴罢人散,耶律吐奈却是与耶律布布转至书房说话。r/> r/> 耶律布布斜倚在榻上双眼却是一片清明,问那耶律吐奈,r/> r/> “前头我同你提起之事,你可曾同大方那小子讲过?”r/> r/> 耶律吐奈却是一脸的苦笑,r/> r/> “前头自然是同大方提过,只那小子对耶律也十分忠心,并不愿依我所言,前头还要回府来,这阵子因要备战伐宁,已有小半年没有回府了!”r/> r/> 耶律布布听了目中凶光一闪,r/> r/> “这小子连你的话也不听了?”r/> r/> 耶律吐奈骂道,r/> r/> “如今这小子翅膀硬了,又仗着在金狼军中任职,早已不将我这老子放在眼里,此事只怕还要另想他法才是!”r/> r/> 耶律布布脸色阴冷,r/> r/> “耶律也提防我之心甚重,今次领兵伐宁竟是不许我掌兵,将我扔在了中京为他守着他那一干子女人!哼……”r/> r/> 耶律吐奈闻言却是大笑,r/> r/> “他让你守着那些女子岂不是更好……”r/> r/> 说话间挤眉弄眼,其中意谓不言自明,耶律布布冷哼道,r/> r/> “你当我是你……见着女人便想上?耶律也的后宫之中真正掌权之人是萧野花,若是有个甚么异动,那老妖婆必会知晓!”r/> r/> 自己又不是没女人的老鳏夫,去想耶律也的女人!r/> r/> 说起萧野花,耶律吐奈立时没了兴致,r/> r/> “那老女人怎得还不死?”r/> r/> 耶律布布冷哼一声道,r/> r/> “放心!我必会想法子弄死她,只要弄死了她,耶律也背后就少了助力,再想法子将金狼军收入囊中,看他耶律也还能做多久的辽皇!”r/> r/> 若是这一次真如那霍先生所说,看似势大如山,实在散沙一盘,那耶律也要是铩羽而归,朝野内外必定是怨声一片,届时自己再趁势而起,必定能将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拿回来!r/> r/> 想到这处不由忆起来适才那女板娘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来,r/> r/> “倒是生了一双好手!”r/> r/> 这些江湖卖艺的人,他也是知晓的,自小便用秘法练一门精通的手艺,旁的虽说不厉害,但自小只钻研一样,几十年如一日怎么也会有些成就,遇上天份颇高之人,堪达化境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这女老板就是,看她行走身法必定也是练家子,若是能为自己所用,说不得能助一臂之力。r/> r/> 想了想又叮嘱耶律吐奈道,r/> r/> “将今日表演的那一帮人留下,我有大用!”r/> r/> 耶律吐奈好奇问道,r/> r/> “你有何用处?”r/> r/> 耶律布布道,r/> r/> “此事机密,我也不能告诉你,待到事成之后,你自会知晓的!”r/> r/> 耶律吐奈知他性子,当下耸肩点头道,r/> r/> “这点子小事自然能办!”r/> r/>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召了侍女来伺候着回房歇了。r/> r/> 待到两人走后,一道黑影自阴暗处闪了出来,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院落之中。r/> r/> 待到第二日,这府上的管事果然过来传话,说是昨晚上令得客人十分满意,要留他们在府上多演几日,之后还赏了一托盘的银子,穆红鸾笑着让杨大强接了,果然又在这府上呆了几日。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朕亲临 ()这厢直到八日之后,还是不见放人走,穆红鸾便亲自去求见耶律吐奈,耶律吐奈瞧着今日刻意打扮过的半老戌徐,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却是应道, “我那贵客瞧上了你们,要带着你们去中京,只这几日他有事待办便让我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顿了顿又瞧了一眼因为闻听此言一脸惊讶的女老板,还有她那因心情激荡而上下起伏的酥胸,又道, “你也不必担心,得了贵人抬举是天大的好事,也是你们的福气,老实呆在府上少生事!” 穆红鸾听了却是哭丧起脸来,抽帕子压眼角道, “大人们是贵人高高在上,可是不明白我们跑江湖人的辛苦,这么一大家子人在外头奔波,光靠着您这一家如何养得活人,我们自临安冒险出来便是为了挣银子糊口,还要给家里的妻儿老少送回去呢!” 耶律吐奈一听立时明白,哈哈大笑道, “你这老板倒是好!罢……旁的没有,银子多得是,一日按着一百两银子给你们就是!” 穆红鸾一听大喜立时千恩万谢,那嘴上似抹了蜜一般说个不停,说得那耶律吐奈是哈哈大笑,心中暗道, “花些银子请这婆娘在家里说话,一百两银子也是值了!” 当下不由又想, “怪不得人人都想南下,若是汉人里的女子都是这样的,那我也想去南面试试这汉人女子的滋味了!” 穆红鸾等滞留在上京之时,燕岐晟与司徒南已是到达大同,大同守将关振邦见了两人却是面色阴沉, “关将军!” “二位将军!” 两厢见礼,燕岐晟与关振邦乃是老相识自然也不行那套虚礼,却是开门见山问道, “关将军,战况如何?” 关振邦神色凝重, “此一回辽人声势浩大,且不似前头一般兵分几处,却是认准了大同一城攻打,前头已是试探骚扰过两回,老夫已派信使向河间、太原两府及陛下告急,需得派兵支援,只不知两位将军带了多少人马来?” 燕岐晟与司徒南对视一眼应道, “我们乃是先锋军,带有约四万人马……” “四万人马……” 关振邦皱眉头, “不是说陛下出京带了十二万人马吗?” 燕岐晟与司徒南又互视一眼, “陛下离京便龙体欠安,在路上久拖不能行,先由我们领兵前来,之后陛下便到!” 关振邦闻言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良久道, “如此便只有再催催太原与河间两地的兵马了!”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西北一地为防西夏人趁势作乱,韩大将军已是领兵出击,不过前头兵部已调了西北边军五万人马驰援,想来不日便可到大同!” 关振邦闻听得神色缓了一缓,当下领了二人上至城头,二人往那城下一看,饶是燕岐晟天生的虎胆也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得这大同城外,一片旌旗招展,目力所及之处是辽人营帐,漫山遍野不见绿色,唯有各色营帐遮天蔽日,看不到尽头,其中人走马跑,人喊马嘶,声声不绝,声声回晌,又有饮烟升起,袅袅成雾,人影幢幢间密密麻麻不知多少,让人瞧着头皮子一阵发麻。 关振邦乃是经年的老将,见状却是脸色有些苦涩,哑声道, “这样的阵势甚么计谋都不见效,只靠一个字……拼!拼死命与辽人斗,杀得一个算一个,杀得一双算一双,杀至城破家亡,杀至人死身灭……” 这样硬碰硬的攻守之战,攻城一方损兵折将,守城一方也不过好,且辽人号称七十万大军,大同驻军加上辅军与役夫也不过二十万,还有老弱病残之人,便是陛下的十二万兵马数到达,也不过三十二万左右,各边防虽能支援左右不过七八万,四十万人数守城与七十万人对敌,那么这大同一地将会成为血肉横飞的死狱,便会如那磨盘一般将这一百多万人数磨死,只有拼到最后还能保住性命的才是胜者! 唉! 关振邦长叹一口气, 如此大战,两国精英男儿尽付屠刀之下,三十年内都不可再兴战争,幸喜的前头西夏已被打得无有还手之力,只北地还有赤真人虎视眈眈,若是趁此机崛起,只怕宁辽两国便成了那被黄雀捡食的便宜! 关振邦不愧多年的老将,果然一眼瞧出其中利害来,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今之计自还是要多保存自家实力才是上策。 此一仗打起来实在有些艰难,更不必说还要保护陛下安,若是城破说不得就有灭国之难! 关振邦神情略显凝重,燕岐晟与司徒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除却前头见着辽人人数时的吃惊外,现下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下城去与敌人厮杀。 那架势倒仿佛这城外的辽兵是一帮子土鸡瓦狗,只需提刀冲下去别人就会引颈受死一般! 关振邦心中苦笑, 若是老夫再年轻二十岁必也同他们一般血气方刚,恨不能一刀荡尽天下异族,复我大宁荣光! 只如今外头的辽人兵强马壮,守城难退敌更难,更何况还有一个陛下要御驾亲至,更是难上加难! 关振邦心下沉重,外头耶律也闻听密报却是大喜, “甚么,那大宁皇帝竟然御驾亲征了?” “回陛下,正是如此!” “如此甚好,即是大宁皇帝要来,朕怎也要等上一等!先暂缓攻势且待大宁皇帝到来再行攻城!” “是!” 第二日辽兵果然偃旗息鼓,却是连前头试探的攻城都无有,这厢每日里天明操练,天黑便入睡,竟似大队人马拉到大同城外练兵一般,城头上众将瞧着诧异。 关振邦这积年的老将却是明白,当下叹道, “这是辽皇知晓我主要御驾亲征,自觉无人配与他对战,自然是要等着陛下到来的!” 众将一听恍然,关振邦应道, “如此也好,还可待得其余援兵到达!” 说虽这样说,他却心知肚明,耶律也敢有此一等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耗在此地,甚至陛下的御驾亲征更让耶律也下定了死心攻破大同城。 想到这处关振邦目光扫过面前众将,沉声道, “自今日起轮流守城,其余诸将甲不离身,静守待命!” 众人轰然应声,又听关振邦分派各自职守之后便领命而去。 这一等却是足足等了近十日,燕守敬才姗姗到来,耶律也闻讯哈哈一笑, “总算是来了!” 大宁人不急,他倒是有些急了,七十万人马吃嚼,已令是自己的军需官几欲不顾圣命,亲自领着人攻城了! 第二日耶律也果然派人到城外喊话,请了大宁皇帝陛下到城头见面。 燕守敬闻讯倒也激起了此许豪情来,大叫道, “来人!将朕的明光铠甲取来!” 当下有人取出铠甲为燕守敬穿上,燕守敬出宫之后连受病磨,待到了大同时人已比在临安时虚了不少,穿上铠甲走上两步,竟有东倒西歪之感。 当下上去两位侍卫,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步上了城头,燕守敬上得城头来,这才亲眼见得那城外遮天蔽日的辽兵阵势,却是不由的脸上一白。 众将瞧在眼中,神色便是一变,燕守敬立在那处久久不曾踏前一步,下头辽皇耶律也却已是骑在通身雪白的骏马之上,拍马出得阵来。 这厢抬头瞧向城头,却是隐隐绰绰瞧不清人,不由高声叫道, “可是大宁皇帝陛下当面?” 燕守敬白着脸还是不肯走近那城垛之前,众将暗暗皱眉,燕守敬瞧这情况不由气往上撞,上前一步掀开一旁的侍卫,过去一把扶了燕守敬的肩膀,咬牙低声道, “陛下,辽皇在与您说话……” 又更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上下几十万人都在瞧着您呢!” 旁人来只怕燕守敬还不觉得,燕岐晟过来倒是让燕守敬涌起了几分好胜之心来,用力一挣,挣开了燕岐晟的手,上前一步探头出去应道, “可是辽人耶律也?” 下头辽兵闻听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嘘声,那声势骇人之极,燕守敬听在耳中脸上一白,又见下头众凶神恶煞的辽兵,其形怪异,其状凶残,那是他这在临安见惯了文人雅士,美貌佳人的胆子能瞧的? 立时之间便脚下发软,身子刚要摇晃便被见机不好的燕岐晟在后头抵住,却是恨道, “陛下,此时你若露了怯,大宁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这话旁人不好说,燕岐晟却说得,他是燕氏皇族,又是燕守敬的堂弟,不管自家闹得如何,在外头人瞧来都是大宁燕氏。他此言是倒尽了众将心声,立在那处目不卸视却是不管燕岐晟,在后头捶了燕守敬腰眼一拳。 燕守敬身子一挺,也不知是燕守敬被燕岐晟激到,又或是真顾起了大宁的脸面,却是强稳住了身形,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 “耶律也,你屡次带兵犯我边境,吾奉华夏礼仪之教,虽数次驱赶却从未赶尽杀绝,你因何屡教不改,频频犯边,你这是欺我大宁无人么!”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战如火 r/> 燕守敬顿了顿又道,r/> r/> “你敢欺我大宁无人,朕便亲来战场,领我英勇将士予你迎头痛击,取你颈上人头,让你明白我大宁兵强将广,让你知晓我大宁男儿悍不畏死,保家卫国九死无悔!”r/> r/> 他话一说完,关振邦立时高举了手中佩刀大叫,r/> r/> “为大宁!为陛下!九死无悔!杀!”r/> r/> “杀杀杀!”r/> r/> 城头之上顿时也是一阵山呼海啸之声。r/> r/> 燕守敬见己方如此声势,总算心中有了些底气,脸上也回复了血色,甚是得意的瞧向下头,耶律也坐在马上,两腿一夹将胯下躁动不安的马儿稳住,是哈哈大笑,r/> r/> “好好好!多说无益,我们手底下见真章!”r/> r/> 靳马回身冲着身后的众辽人高声喊道,r/> r/> “给我攻城!”r/> r/> “是!”r/> r/> 军令一下,号角声起,下头刀剑明晃晃似夺命寒光潮,擂鼓声重,阵中喊杀声高起如阵阵催命阎罗声,无数悍卒大叫着挥刀冲来,似蚂蚁出巢又如黄蜂飞袭,城头之上关振邦见状大叫,r/> r/> “弓箭手准备!”r/> r/> 立时有一排排早已预备好的弓箭手,单膝跪地,昂首抬臂,拉弓满弦,随着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密似阵雨,呼啸破空而去,下头形如蚂蚁的辽兵中立时有人翻身倒地……r/> r/> 正此时攻城之战便算打响,燕守敬早已被人扶到一旁,此时回过神来却是要下城去,燕岐晟早拿眼盯着他,伸手一把抓了他手臂,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凑到他耳边大喊道,r/> r/> “陛下现时不能走!”r/> r/> 即是上了城头便应立在城头督战,若是此时离开必会动摇军心,没瞧见下头耶律也还亲身在阵前鼓舞士气呢!r/> r/> 当下将燕守敬往那城楼上一推,对左右大内侍卫道,r/> r/> “将陛下带到上头立于人前!”r/> r/> “这……”r/> r/> 燕守敬随身的侍卫都有些犹豫,r/> r/> 如此……不是将陛下当做箭靶子了么?r/> r/> 燕守敬自然也想到了,脸色变的铁青,r/> r/> “燕岐晟……你敢!”r/> r/> 燕岐晟此时也无暇同他多说,当下一挥手,r/> r/> “来人!送陛下上去!”r/> r/> 这厢果然上来如狼似虎的兵士们,簇拥着燕守敬上了城楼,立在显眼之处令得众将士得见,果然士气大振,喊杀之声震天,一时之间箭矢横飞,燕守敬眼见得叮叮当当间,身旁的侍卫为他挡下好几波流矢,却也是平生头一回见着这般尸山血海的情形。r/> r/> 他一张脸白的跟鬼一般,看着城下那一张张狰狞面孔,滴血的长刀挥舞之间,见得残肢飞起,断臂落地,惨号之声传入耳中,让人如坠阿鼻地狱,燕守敬只觉得四肢发软,手足冰冷,这时他才知晓原来这世上不光是那才子佳人,风月秋光,还有这般恐怖似没有边际的修罗道场。r/> r/> 燕守敬此时间倒能立在城楼之上了,只藏在身铠甲之中的身体早已僵直不能动弹,两眼前迷迷蒙蒙亦不知人在何处,身在何地……r/> r/> 猛然一阵湿润的液体自天而降,扑面血腥,此时间他眨了眨眼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竟是一名辽人攻上城头来,被大宁兵士一刀砍在那粗壮的脖子上头,一颗怒目圆瞪的大好头颅竟冲天飞起,鲜血自脖子上的断口喷涌而起,竟是高高跃上了一层城楼之上!r/> r/> 燕守敬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入鼻血腥,入目艳红,却是双眼一翻人便要往后仰去。r/> r/> 后头的人见机不好,忙上前抵住,燕岐晟在下头杀得正是畅快淋漓之际,抬头一看暗叫不好,当下几刀砍翻了面前的辽兵,人便箭步上去,见燕守敬身子发软却是撑都撑不住了,不由心头大怒,想了想先扶了燕守敬转到了下头,大声喝道,r/> r/> “来人!取两截木头来!”r/> r/> 有亲卫果然取了两截人高的木头来。r/> r/> 燕岐晟命人将燕守敬扶过来,使粗绳将人绑在粗大的木头之上,外头用披风一罩,见他头往下垂去,便又扯了他头盔红缨用绳子绑在木头之上。r/> r/> 这厢几人合力将他抬上了城楼,又使一根木头抵在后头,如此一来远远瞧着,只见着大宁皇帝立在那处,一手叉腰,一手扶剑,仪态威武,除却近身的那几名侍卫却是无人知晓他早已吓得昏了过去……r/> r/> 燕岐晟在大同这处将燕守敬绑在木头架子上,又自己冲下去与辽人杀成了一团,那头耶律吐奈府上,穆红鸾诸人又等了两日,便有人急了,r/> r/> “这辽人是个甚么章法?又不让我们走,又不让我们出去开场子,这样子憋着……病都要憋出来了!”r/> r/> 旁人也是附和道,r/> r/> “老板,不如再去问问吧,若是不让我们演了,便放我们走吧!”r/> r/> 穆红鸾正端坐在堂上摇着扇子吃茶,闻言刚瞪眼要说话,却听得外头门被人一脚踹开了,r/> r/> “砰!”r/> r/> 众人都是一惊,齐齐望向外头,却见得突然涌进来一波手持兵器的辽兵来,为首的一个进来便嚷道,r/> r/> “老板呢!出来回话!”r/> r/> 众人见这架势都觉事情不对,忙挺身站起来挡在了穆红鸾身前,那为首的辽兵领着人上来将刀在面前一挥,r/> r/> “你们老板在哪儿,出来!”r/> r/> 穆红鸾分开众人自里头出来,神色冷冷,r/> r/> “我是老板,这位军爷……可是有事?”r/> r/> 那为首的应道,r/> r/> “我们大人接报,说是你们这帮子人中有汉人奸细……”r/> r/> 说话间目光扫视一番,挥刀道,r/> r/> “来人!给我统统拿下!”r/> r/> 这艺伎团里多是女儿家,见了如狼似虎的辽兵过来,不由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穆红鸾冷了脸道,r/> r/> “你们粗手粗脚的,别吓了我的姑娘们!要拿便拿我就是!”r/> r/> 那领头的辽兵冷冷道,r/> r/> “一个都走不脱!”r/> r/> 穆红鸾闻言道,r/> r/> “即是如此,你们也不必动手动脚,我们自己过去就是!”r/> r/> 说罢,当先领路往外头走去,杨大强领了众人紧紧随在她身后,一路竟是被辽兵押到了大牢之中,众人被关押进了一间大牢室之中,却是将穆红鸾单独提出,关入了一间小间里。r/> r/> “老板!”r/> r/> 杨大强见状大惊扑了上来,r/> r/> “无妨!”r/> r/> 穆红鸾冲他递了一个眼色,便跟着狱卒到了里头小间。r/> r/> 这一关便是三天,每日里少少的一点吃食和清水,让这帮子人每日里吊着一条命,却一直不曾提审,待到全数人都神情怏怏,四肢发软时才有人过来传女老板,穆红鸾正盘坐在牢门前打坐,闻听人言便笑了笑,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起身跟着出来。r/> r/> 果然在一间密室里见着了耶律布布,穆红鸾见着他眉头一挑,上前仍是规规矩矩行礼,r/> r/> “给大人请安!”r/> r/> 耶律布布坐在上头,见她面色虽憔悴,却神情淡然并无自己料想中的惊慌,不由带了几分兴味,r/> r/> “关了几日,你为何不喊冤?”r/> r/> 穆红鸾淡然应道,r/> r/> “大人,奴家的手下头有甚么人,奴家是清楚的,只大人若是不知晓硬要拿人,奴家叫不叫冤又有甚么用处?”r/> r/> 耶律布布闻言一扯嘴角,r/> r/> “你倒是想的明白!”r/> r/> 这厢上下打量她一番道,r/> r/> “那……你可想自牢里出来?”r/> r/> 穆红鸾仍是淡淡道,r/> r/> “自然是想的……”r/> r/> 抬眸瞧了耶律布布一眼,r/> r/> “大人若是有甚么事儿要奴家办但说无妨,奴家在外头跑了这么些年江湖,也是见过些风波的,能做的自然做了,不能做的您便是将奴家大卸八块也是做不到的!”r/> r/> 耶律布布见她这不急不慌,不卑不亢,不恼不怒的样儿倒真是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当下招手让她坐到了右手椅上。r/> r/> 却是突然伸手一把抓着了她柔若无骨的右手,举到眼前细细端详,r/> r/> “你这双手倒是生得好!”r/> r/> 穆红鸾垂眸任他细看自己手指,r/> r/> “大人是想用到奴家这双手?”r/> r/> 想了想接着问,r/> r/> “可是要寻甚么东西?”r/> r/> 耶律布布抬眼看她,浓眉下一双狭长的双眼,里头黑浓如墨,穆红鸾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半晌耶律布布才应道,r/> r/> “这么漂亮的一双手,用来寻东西倒是委屈了……”r/> r/> 顿了顿道,r/> r/> “我确是要你寻个东西,然后……再将东西给送回去!”r/> r/> 穆红鸾眼珠子一转,r/> r/> “这东西即是给弄出来了,又送回去……只怕送回去就不再是原来的东西了吧?”r/> r/> 耶律布布微微一笑,r/> r/> “老板果然聪慧!”r/> r/> 穆红鸾笑道,r/> r/> “那……大人要奴家去的地方,可是要人命的地方?奴家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总归还没有活够呢,可不愿意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r/> r/> 耶律布布闻言一笑,r/> r/> “那地儿也无甚可怕的,只要你胆大心细自然能全身而退!”r/> r/> “那……”r/> r/> 穆红鸾凑过去与他四目相对,r/> r/> “大人可不能事后杀人灭口,害了奴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口的性命!”r/> r/> 耶律布布眯眼儿一笑,突然低头亲了一口那尖尖指头,r/> r/> “放心!我耶律布布行事从未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说!”r/> r/> 穆红鸾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抽回手来,r/> r/> “少占我便宜!”r/> r/> 却是手掌一翻冲他晃了两晃,耶律布布见着那白生生的手心,不由又伸手去握,r/> r/> “啪……”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到中京 ()穆红鸾翻掌打了他一记,见他诧异的瞧向自己便嗔道,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来甚么下马威,我们跑江湖卖艺挣得就是手艺钱,有银子甚么都好说,给银子吧!” 耶律布布闻言大笑, “好好好!要银子便好说……只要事儿一成,送你黄金百两如何?” 又伸手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起身躲开。 穆红鸾立在那处盈盈行礼, “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将我手下那些人都放了吧,这么给饿了三日,想做甚么都不成了!” 艺伎团在这上京养了两日,便自行出发去了中京,这一路畅通无阻行的十分顺利,入了上京便花银子包了一间好宅子来住,每日里除了吃喝便是在院子里练手艺。 有人问穆红鸾道, “老板,那些辽人怎么就肯放我们出来了?” 穆红鸾坐在厅上笑眯眯道, “辽人也不是然不讲理的,老娘我过去与那辽人的官儿好好讲了讲,我们这里头并无汉人奸细,他们自然就放了!” “老板,即是如此,我们是不是能出去开场子了?” 穆红鸾闻言白了一眼道, “慌甚么,在那大牢里饿了三日,人都饿得面黄肌瘦了,怎么也得养好了再出去……” 说着一指头戳到对方额头上, “给老娘好好练去,这可是辽人的中京,藏龙卧虎的高手多着呢,我们这点子把式想在那处混个名堂出来,还要加把劲儿才成!” “行嘞!您可放宽心吧!我们兄弟手下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在这中京养了几日,这才去外头开了场子,这一开便不可收拾,来捧场的可谓是人山人海,场场爆满,到后头便有人寻到他们落脚的宅子里出高价让到府里去,穆红鸾依着前头耶律布布的指点,却是一概摇头不应, “我们跑江湖凭得就是一个口碑,即是在外头开了场子,便应让人看……也不怕您知晓,您这也不是头一个送银子来的了,若是应了您这一家,还有旁的人家,一家家的过去每日不得停歇,外头的人便瞧不着了!” 如此将旁人的邀约数给推,只这辽人的贵族多是高高在上惯了,请不得人便打算动粗的,不过后头有耶律布布暗中布置,除却前头有人闹了两回被压下去,便无人动他们了。 如此在上京演了近一个月,这名声终是传到了宫里,太后萧野花听说了便问身边的人道, “听说这城里来了一个艺伎班子,你们可曾听说过?” 下头有人笑着应道, “太后,您是不知晓,这艺伎班子如今出名的很呢!多少家派人去请,那女老板都摇头不应,却是说了,只在外头开场子,旁的人便是辽皇来请也不去的!” “咦!竟敢这么夸口,还是一个女老板?” “可不是呢!那女老板年纪虽大些却很是风骚入骨,我们家嫂嫂昨日进宫来,便向我哭述,说是哥哥若是瞧上了个年轻貌美的倒也罢了,怎么瞧上个年纪大的,还同被人勾了魂一般,每日都去捧场,花了大把的银子,能不能见着人还两说呢!” 萧野花听了却是皱眉头, “这些南面来的汉人女子最会那狐媚之术,惯会勾男人的魂,竟还敢口出狂言!来人!给我把他们都拿下大狱去,看她还敢不敢嘴硬!” 那人听了却是笑, “太后何必跟个跑江湖的伎子较真,她这么说不过就是抬身价罢了,旁的人请不到,您老人家金口一开,再给她几个狗胆,她也不敢言不来的!” “嗯!” 萧野花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倒是被勾起了性子来, “按理说皇帝在外头打仗,我们在宫里便应好好守着,不应弄些吵吵闹闹的东西,只哀家瞧着你们一个个,一离了皇帝便如同脱了水的花儿一般,成日怏怏地,不如叫了他们进来让你们也欢喜欢喜,也免的皇帝大胜回来见着你们不好看了,要心疼呢!” 众人听了都是笑, “这是太后疼我呢!” “太后您老人家疼我们,我们心里记着呢!” 这厢萧太后传下懿旨去,想见一见这女老板是个甚么样儿! 果然当日那艺伎班子的女老板便进了宫,萧野花同这一干嫔妃见这汉人的女子进得帐来,虽低着头看不清脸面,但光看那凹凸起伏的身段便知是个狐媚的样子,行走举止之间透出来的风骚倒比年纪轻轻的女子更加诱人。 萧野花最是明白自己的儿子,便心中暗道, “幸喜的老三出去打仗了,要不然依他的性子只怕要把这女人弄进宫里来了!” 想到这处却是瞧了瞧下头坐着的兰妃,虽说生得好,但年纪毕竟大了,脸上的粉抹得太厚,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倒如木雕泥塑一般,不由又暗骂, “老三那性子只怕就是随了他老子,鲜嫩的不喜欢,喜欢这种老的,再等两年都老得咬不动了,看他还怎么下口!” 转头又瞧向那低着头的女子,倒觉着顺眼了些, “这个老虽老,但好歹皮肤细嫩,身段苗条!” 当下出声道, “你抬起头来!” 那女子抬起头来,萧野花仔细一看立时心中暗道, “怪不得……长成这副样子,再加上能说会道,男人必定是要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在看穆红鸾,穆红鸾也在打量这位“威名远播”的萧氏太后,先辽皇在时她便能掌半边朝政,之后又一手扶了耶律也上台,如今虽已年近六旬,倒也肩不塌,背不弯,端坐在上头,一双老眼看似昏花,外表瞧着与普通年老的契丹女人一般,只扫视过来的目光却是隐隐精光闪动,是个十分厉害的女子! “给太后您老人家请安!” 穆红鸾笑着上前行礼,萧野花点了点头, “起来吧!” 穆红鸾起身又仔细瞧了萧野花一眼,却是笑了起来,旁边有人沉声喝道, “大胆,太后面前你敢无礼!” 穆红鸾笑道, “哎呀呀!太后您可别怪罪,奴家这是瞧着您竟如此年轻,奴家还要称一声老人家,实在是叫错啦!叫错啦!” 萧野花听了却是沉着脸, “巧言令色!你少拿话来诓我!” 穆红鸾应道, “太后您可别恼呀!奴家虽说在外头跑江湖,这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但独独这句话却是比真金还真呢……” 说罢眼珠子一转,目光扫视了一圈这辽皇的一干子莺莺燕燕,目光自那兰妃脸上掠过愣了一愣,又转了过去笑道, “您可是不知晓,奴家在临安开过场子,有两回我们大宁的太后出宫,也曾是见过两回的,依奴家瞧着……我们那位太后都比不过您年轻呢!” 萧野花听了叱道, “可见是胡说!你们那位元后早前跳城死了,后头这位可是年轻纪纪就守了寡,论起年纪来哀家做她祖母都成了,怎么会比她还年轻!” 穆红鸾笑道, “太后,这您可不知晓了!我们家那位太后虽说年纪轻些,可一来先皇在位时她便不好过。二来她膝下又无儿女防身,不能享半点天伦之乐。三来她如今只一人退居深宫之中,那宫里冷冷清清,据说只几个忠心的宫女伺候着,其中怎生的寂寥孤独,这日子又过得如何……可想而知了!” 顿了顿又环顾了四周,借机再瞧了那兰妃一眼, “……那似太后您呀,光是身旁这些孝心的儿媳们便比她胜上不是一点半点了!” 这话说的萧野花倒是脸色缓了下来,点头道, “这话倒也是不错!这女人家切莫看眼前,也莫光听她自家言说,嫁了人过上个十年二十年,你再瞧瞧她那脸上,便知晓她过得好不好了!” 这女人过得好不好,只看老得快不快,若是红光满面,双目有神,皮肤湿润,那必是夫妻和睦,儿女孝顺,若是面色腊黄,双眼飘忽,脾气暴躁,脸上斑斑点点,那必是有不调之处,你听她说天花乱坠也不过只是遮掩罢了! 穆红鸾这话不但捧了萧野花,更捧了这身旁一干的嫔妃,要知晓这辽人学汉制,后宫无数的嫔妃只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是太后的正经儿媳,其余说得好听是嫔妃,实则就是皇帝的小妾。 而那正经的儿媳妇前头因着耶律也宠爱兰妃久不去她那宫中,竟是被气得病了,如今正在病中人也不在太后跟前。 萧野花性子坚硬,要不然如何能掌辽朝多年,自然是不喜自家亲侄女如此无能,留不了男人也就罢了,竟还要自家将自家气倒了,真正不似萧家的女儿! 要知晓辽国帝后两姓,帝为耶律,后为萧氏,萧氏皇后从来都是能挡半边天的,自己更是连着管了两代帝王,怎么轮到了萧楚楚这里,就被一个兰妃抢了风头过去,抢了便抢了,总归她后位牢固,却偏偏还想不开病倒了! 这男人便如草原上的风一般,春季刮一趟,冬季又刮一趟,谁知道他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留不住就不留罢,何必为了这不定性的东西,把自己弄得神色憔悴,不生不死的! 真是个没出息的!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辽宫中 r/> 萧野花对自家侄女恨铁不成钢,便索性将她晾在一旁不理会,才有了今日众美聚集,便是最不得太后喜欢的兰妃都在,皇后萧楚楚却不在的情形。r/> r/> 穆红鸾自然早有人提点过的,一句话哄得众人都暗暗高兴,便七嘴八舌问她,r/> r/> “你从临安过来,那临安是个甚么情形?”r/> r/> “你们会甚么戏法儿,可有变活人的戏法子?”r/> r/> “你年纪瞧着大是大,怎得身段儿如此苗条,可是有秘法?”r/> r/> ……r/> r/> 这厢乱七八糟问了一堆儿,穆红鸾咯咯笑着都一一应了,言语间却是不着痕迹的恭维一番,令人听了心里很是妥帖,都纷纷对萧野花道,r/> r/> “太后,快快宣了他们进来瞧瞧!”r/> r/> 萧野花见众人都欢喜,倒也跟着心绪高了起来道,r/> r/> “罢!被你们吵得头疼,今儿我做一回散财的童子,请了他们进宫来!”r/> r/> 转头又对穆红鸾道,r/> r/> “好好演!若是演好了,哀家重重有赏!”r/> r/> “多谢太后!”r/> r/> 即是太后下了懿旨便立时派了人马将这一干人等接入了行宫之中,安排在一处大帐里,吃住自有人看顾,不得随意走动,更不能四处窥探,若是有越矩立时有旁边守卫的皮室军诛杀。r/> r/> 待到第二日天黑,果然便叫了他们过去,太后萧野花端坐在上方,左右两排按等阶端坐各宫嫔妃,倒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虽没有南地女儿家的娇美,但却有汉人女儿家没有高挑丰满,眉目开朗。r/> r/> 穆红鸾换了一身火红劲装,长发高高扎起做了男装打扮,更衬得人是唇红齿白,小腰不过一掐,上来抱拳拱手团团作揖见礼,r/> r/> “给太后您请安!祝您吉祥如意,花开年年!”r/> r/> 却是一翻手两朵花儿便盛开在掌心之中,双手再一合立时又变做了一朵,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之中,送到了太后的案前,萧野花低头查看,身旁人好奇伸手一摸,r/> r/> “太后,是真的!这花儿是真的,她是怎么藏在身上的!”r/> r/> 萧野花笑道,r/> r/> “这是人使的戏法儿,乃是人看家的手艺,若是让你们知晓了,还怎么行走江湖!”r/> r/> 众人都笑,r/> r/> “还是太后您老人家见多识广!”r/> r/> 说话间,穆红鸾又是两手一挥却是散开的花瓣洒出,一时之间满屋的芬芳,沁人心脾,众人闻香都是惊叹,r/> r/> “这香味儿比我们宫里御制的都好闻!”r/> r/> 正感叹间却见立在当中那女子嫣然一笑道,r/> r/> “有花有香必是会招了蝶啊蜂的来,各位娘娘们仔细看啦!”r/> r/> 说话间一招手,外头也不知怎得,竟然真翩翩飞进来不少蝴蝶,舞动着翅膀在帐中盘桓起落,有些便落到了人肩头,发梢之上,众人不由惊叹,有人想伸手去捉却听得一声响指,那蝴蝶竟然扑索索化成一缕银粉飘散无踪。r/> r/> 只偏偏那落于太后案前的一个黑翅长尾的蝴蝶,却是仍扑扇着翅膀,一开一合之间,翅膀上绚间的图案便如一双眼儿般闪烁,穆红鸾笑盈盈上来道,r/> r/> “托了太后您的福气,这只蝶儿啊……”r/> r/> 说话间蝴蝶突然又动了,竟是徐徐飞向了萧野花的头顶上,穆红鸾素手一招,r/> r/> “蝶儿不可无礼!”r/> r/> 那蝴蝶被她抄进手里,再摊开时却是变做了一支精巧的蝴蝶钗子,那式样竟与前头的蝴蝶一模一样。r/> r/>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穆红鸾柳腰摆盈盈行礼,绕过案台将手中的钗子双手奉上笑道,r/> r/> “太后,还请您留了这蝶儿在身边吧!”r/> r/> 萧野花展颜一笑,亲手接了过来笑道,r/> r/> “好!演得好……赏!”r/> r/> 穆红鸾退后两步谢过了赏赐又笑道,r/> r/> “太后,奴家这点子小小伎俩不足一提,这厢乃是抛砖引玉,还请您瞧后头精彩的!”r/> r/> 穆红鸾退了下来,自有后头的人接上,听得大帐之中时不时传来的叫好惊呼之声,杨大强左右瞧瞧凑上来低声道,r/> r/> “表妹可是得手了?”r/> r/> 穆红鸾点了点头,杨大强又道,r/> r/> “后头的事儿……不如让我来?”r/> r/> 穆红鸾摇头道,r/> r/> “这辽宫之中高手如云,便是我都要小心翼翼,你当那耶律布布为何不自己亲自动手?还不是怕惹到了自己头上,放心!我会小心的!”r/> r/> 两人低低说了两句便匆匆分开,这一演便演到了天色擦黑,太后与众嫔妃都要下去歇息换妆,穆红鸾也领着自己人退回帐中歇息两个时辰,之后还有夜场。r/> r/> 一众人吃罢饭,穆红鸾揉了揉肩膀对众人道,r/> r/> “都各自下去歇一会儿,待会儿上场的人自有杨管事安排!”r/> r/> 众人应诺,果然都各自寻地方睡觉,这大帐分了里外,外头杨大强领着一帮男子歇息,里头是一帮女子,最里头用屏风隔出一个小间来,里头放了一张软榻是给女老板所用。r/> r/> 穆红鸾进去不久,便有人闪身进来,r/> r/> “夫人!”r/> r/> 穆红鸾见她进来便一言不发,脱了身上的衣裳换了上早已备好的黑衣黑裤,将头发一盘,取了匕首划开帐布,身子一闪就钻了出去,而她那榻上却是有人一身红衣躺倒上头。r/> r/> 穆红鸾身形移动极快,如一缕轻烟般一闪而逝,她手中有耶律布布给的辽宫布防图,又有各宫嫔妃与太后萧野花的所在,闪身出来左右瞧瞧,认准了方向便展开身法跑下去。r/> r/> 这厢躲过几处明暗的岗哨,果然寻到了萧野花的宫中,此时萧野花人都在前头,宫中留有些小官女小太监。r/> r/> 穆红鸾瞅准了机会,趁着太后离宫,宫人稍有懈怠之时,悄悄溜入了寝宫之中,说是寝宫实则就是一个巨大的帐篷,辽人虽行汉制,但生活习性却是与祖先并无居别,乃是逐水草而居,便是皇帝行宫也是四处行走无有定所。r/> r/> 这寝宫之处各处摆设有辽有汉混杂不一,她要寻的乃是那辽皇走时交付在萧野花手中的监国玉玺,辽人自有传国玉玺,耶律也走时自然是带在身边的,不过萧野花掌辽国朝政多年,却是有一方前辽皇赐下的监国玉玺。r/> r/> 萧野花如今虽年老,渐渐将手中权势转交给了耶律也,只这监国的玉玺却一直未曾交出,在耶律也出征之时,她便会代行管理文武百官之权。r/> r/> 那东西据耶律布布言道,萧野花一直都是随身携带,若是不在身边便是放在寝宫的隐蔽之处,穆红鸾四下找寻,在里头轻手轻脚的翻找却是未寻到耶律布布所言之物,r/> r/> “放在哪儿呢?”r/> r/> 四下环顾,眉头暗紧,r/> r/> “时间不多,若是寻不到,我便只有回去了!”r/> r/> 再看了看,猛然一抬头,却是瞧见了帐中那一根巨木所制的顶柱,想了想突然飞身而起,人已如猿猴一向趴在了柱上,在上头一路轻敲,待敲到了一人高的地方时里头传来空洞之声,果然寻到了一处细细的缝隙,往里头轻轻一按,r/> r/> “咔嚓!”r/> r/> 一声轻响,有一块方形的木头自里头凸了出来,伸手往外一抽,果然抽出一个小小的抽屉出来,里头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盒子。r/> r/> 穆红鸾将盒子取出来,又将抽屉推回原位,自外头半分瞧不出来破绽,这才飞身下来。r/> r/> 打开盒子赫然静静躺着一个龙形玉玺,r/> r/> “就是它了!”r/> r/> ……r/> r/> 穆红鸾在这辽国做偷儿之时,燕岐晟与众将已是浴血城头,杀退了五波辽兵攻城,眼见得天色渐暗,攻城无果,辽人终是吹起了退兵的号角,大宁兵士得见却是并无半分喜色,立在城头冷冷看着辽人如潮水一般退去,关振邦吩咐道,r/> r/> “来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员!”r/> r/> 燕岐晟却是一抹脸上鲜血,这才想起来上头还有一个燕守敬,忙带着人上去,却见燕守敬已自木桩上被放了下来,此时正一脸惨白躺倒在地,由身旁的侍卫喂水,r/> r/> “陛下如何了?”r/> r/> 一旁伺候的侍卫道,r/> r/> “陛下前头醒过来一回,后头又昏过去了,直到现下都还没有醒过来!”r/> r/> 说罢将水嘴送到嘴边去,奈何燕守敬牙关紧咬,滴水不能进,燕岐晟上去一探鼻息,鼻息倒是还有,心下稍松一些,当下伸手拇指狠掐他人中,燕岐晟那手劲儿自然是重重的,死命一掐,燕守敬在剧痛之中哎呀一声醒了过来,悠悠睁眼见是燕岐晟,不由瞪大了眼,嘴中直喘粗气,叫嚷道,r/> r/> “你……你……燕……燕长青,你……你想谋害朕!”r/> r/> “陛下!”r/> r/> 燕岐晟目光冷冷,r/> r/> “陛下,今日战事已结束,还请陛下回转寝宫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再登城头督战吧!”r/> r/> “明日!朕……朕明日不要再上城头了!”r/> r/> 说话间斜依在墙边,胸口上下起伏着,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儿。r/> r/> 燕岐晟回首冷冷瞧向他,又瞧了瞧左右,却是冷声吩咐道,r/> r/> “你们都给我退下!”r/> r/> 身旁的亲卫立时听命离去,燕守敬身旁的侍卫却是有些犹豫,被燕岐晟双眼微眯恶狠狠一瞪,他刚自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迹未干,立在那处不必多言只一身戾煞之气已是逼人而来……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死守城 r/> 燕守敬身旁的侍卫都默然垂首退了下去,这处便只剩下燕守敬与燕岐晟两人,燕岐晟缓缓回身一步步迫近燕守敬,燕守敬惊得一张脸好不易回复的血色又退了下去,r/> r/> “燕长青,你想做甚么?你还敢弑君不成?”r/> r/> 燕岐晟闻言又是一抹脸,却是长叹一声道,r/> r/> “表哥,我再叫你一声表哥,这是念着你我血脉亲情,即是燕氏一脉,又都是江东崔氏女儿所出,我母亲与你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想当年大姨母跳城死谏,我母亲伤心欲绝直言道以后不知表哥一人,孤身在宫中如何过活……”r/> r/> 顿了顿又道,r/> r/> “如今你我兄弟都长大成人,兄弟我自认对你并无亏欠之处,表哥如何待长青,想来表哥心里必也是一清二楚……往日情谊不谈,前事恩怨不讲,只言今日……你贵为一朝天子,即是御驾亲征于此,还请看在燕氏社稷,江山大统,又有这几十万大宁热血男儿的份上,好好做一回皇帝,莫让这几十万男儿寒心,更莫让这天下百姓寒心吧!”r/> r/> 说罢转身离去,临到了楼口又转回身深深看了燕守敬一眼,r/> r/> “此一番乃是弟弟我最后一次相劝之言,要怎么做,还请表哥你好自为之吧!”r/> r/> 言罢转身离去。r/> r/> 接下来几日全是艰苦卓绝的攻守之战,燕岐晟立身城头与身旁诸将领着一干兵士,奋勇杀敌,耳边是嘶吼喊杀之声,眼见得全是血色狰狞之像,伏尸遍地,断肢处处,早已分不清死得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只知晓不停的挥刀出击,一刀又一刀,一刀再一刀,r/> r/> 杀……杀……杀杀杀,心中只有无尽的杀意!r/> r/> 要杀得敌人惨叫哀号!r/> r/> 要杀得敌人心惊胆战!r/> r/> 要杀得敌人惊惶退缩!r/> r/> 要杀得来犯之敌,惧我中华之威,再无进犯之心!r/> r/> 这一番连着五日的厮杀,饶是辽人兵士骁勇,却是半分不得寸进,在大同城外扔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折损了近十万人马,大同守军也是损了近五万人,区区一城之地五日之内战损如此多的人马,可见战事之惨烈!r/> r/> 耶律也虽还想再战,但下头部族却是隐隐军心不稳,无奈之下只得退兵五里,暂做休整。r/> r/> 辽人退兵,燕守敬也连忙升坐大帐,关振邦与司徒戌分坐两旁,下头诸将依品阶在列,燕守敬经过这几日的连场厮杀,练出了些胆子来,面对血腥的战场总算能做到面不改色,至于内里如何却是只有他自己知晓了。r/> r/> 燕守敬问众人道,r/> r/> “诸位将军!如今辽人退兵,不知是何计较?”r/> r/> 众人你眼看我眼,关振邦想了想道,r/> r/> “大帅,依卑职看来,那辽人退兵不过是退而休整,之后只怕还有攻城之举!”r/> r/> 关振邦是戍边的老将,有此一言自然是有根有据的,司徒戌也是点头道,r/> r/> “辽人此次犯边,声势空前浩大,必是不会甘心空手而回的,这一回诸位将军定要拼力死战,不可有半点退缩!”r/> r/> 众人都纷纷应喏,燕岐晟想了想上前一步道,r/> r/> “大将军,辽兵此次虽说是声势浩大,但这么多兵力,一来粮草必是一大难事,二来这七十来万大军乃是多部族朕合而成,若是打得顺风战倒也罢了,似前头几日般再损上些人马,必是会内部动荡,说不得自己便会起内讧!”r/> r/> 司徒戌点头道,r/> r/> “此言倒是不假!只……辽人何时能起内讧却是无人能预料啊!”r/> r/> 众将都是点头,司徒南上前一步接道,r/> r/> “末将认为,不如想法子袭击辽人粮草,必可令得辽兵大乱!”r/> r/> 关振邦听了抚须沉思,r/> r/> “自古来两军相争,断粮草一道倒是常用,只辽人必知其重要之处,定会派重兵防守,此时以我军之兵力,派人奇袭粮草,若是人数太少反被人歼灭,若是人数太多反易暴露行踪,便无出奇之处了……”r/> r/> 摇头道,r/> r/> “此计此时不可用!”r/> r/> 说来说去,都是辽人势大之故,阴谋伎俩此时并无多少无用武之地。r/> r/> 众将都垂头思量,也一时无计可施,关振邦沉声道,r/> r/> “趁着这几日辽人还未攻城,先歇息一番,好好安抚手下将士,以备之后大战!”r/> r/> “喏!”r/> r/> 众将应声,纷纷拱手施礼,之后依次退出了大帐,从头至尾却是将那高高坐在上头的陛下燕守敬视做无物一般。r/> r/> 这一帮军中汉子都是自尸山血海之中真刀真剑拼杀出来的,平生自是最瞧不惯那些没有血性,临场下软蛋的货色,只自家皇帝是这样的,心里虽鄙夷面上自然不显,这厢两位大将军在上头议军事,也未曾问过官家的意思,他们自然也不必越过上级,硬去做那摇尾摆首讨好之状,只将他视做上头木头雕的菩萨就是。r/> r/> 待得众人都散去,司徒戌与关振邦才转身冲着燕守敬行礼道,r/> r/> “陛下,这几日也是劳累,还要多多歇息!”r/> r/> 另一个也道,r/> r/> “陛下,前头在路上便受了风寒,趁着这几日战事稍缓,将养身子才是要紧!”r/> r/> 燕守敬见这情势倒是毫不在乎两人将他架空,只做了一个摆设,他人再浑,在亲眼目睹过几日的残酷拼杀之后,也知晓是自己脑子发热往这火坑里跳,将自己同这一干子守将绑在了一处。r/> r/> 他们胜自己便胜,能安安心心回去继续做自己的太平皇帝,若是他们败了,自己这皇帝也算是做到头了!r/> r/> 当下也是乖乖坐在上头,不敢多插一句嘴,待得人都走光了,才心存侥幸的问道,r/> r/> “如此连番恶战,说不得辽人惧怕了,不再来攻了呢!”r/> r/> 二人一听都是摇头苦笑,关振邦应道,r/> r/> “陛下不知,辽人与我们汉人不同,辽皇手下虽兵多将广,但多是以大大小小的部族集聚而成,这些部族虽明里效忠辽皇,实则暗地下是忠于部族,跟着大军出征就是为了能攻破我们的边城,抢入中原富庶之地烧杀抢夺一番,虽说个个战力强悍但却是一盘散沙……”r/> r/> 司徒戌也点头接着道,r/> r/> “他们乃是一盘散沙,若是人马损失到了一定之数,为了部族安危必会生出退缩之意,若是往年再打上几场似前头那般伤亡的仗,他们必会自家起了内讧,然后退却,偏今年他们人数太多,便是死了十来万人也不显颓势,因而之后必还有恶仗!”r/> r/> 燕守敬听得脸上变色,想了想问道,r/> r/> “那……我军损失如何?”r/> r/> 二人相视一眼,关振邦道,r/> r/> “我军虽说损失小些,但本就人数约比辽人一半,又要分散各处防守,多仗着城防坚固才能守了国门,若有恶战还需拼死抵抗才是!”r/> r/> 关振邦说的是实话,这话讲的是胜负难料,实则还是有敌强我弱之嫌,“拼死抵抗”若是不“拼死”的话,说不得便抵抗不了了!r/> r/> 燕守敬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司徒戌知他脾气,见他如此忙道,r/> r/> “陛下放心!守边的将士都是精兵强将,前头辽人攻城未果,已是锐气尽失,便是再来已不复勇猛,我军必能守得城池保卫国门的!”r/> r/> “唔!”r/> r/> 燕守敬闻言点了点头,却是低头不语。r/> r/> 两位将军辞了燕守敬出来,关振邦却是有些疑惑,r/> r/> “陛下为何似有怕惧?”r/> r/> 司徒戌却是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他肩头,r/> r/> “关老将军,久不在临安对我们这位新帝不甚了解,倒也不怪您不知晓……”r/> r/> 燕守敬久在京城,如今更是在后宫娇奢无度,平生最大的阵仗怕只有脂粉阵了,那里见过这种真刀见血的厮杀场面,不怕才是怪了!r/> r/> 唉……这样的皇帝,高高在上不被人知晓倒也罢了,若是让这帮子骄兵悍将瞧出来陛下真面目,只怕于士气大有损伤啊!r/> r/> 不过关振邦身居大将军之位,却是不能不让他知晓,当下略略向关振邦提了一提前头燕守敬的所做做为,关振邦长年驻守北面,虽说是性子耿直,但经年的老将也是明白人,由司徒戌一点,他便晓得了,不由长叹一声眼望南面应道,r/> r/> “想当年太祖风采……实在有损他老人家威名!”r/> r/> 以他瞧着,蒲国公世子倒是有几分太祖勇悍之风,司徒戌见他此状也是心惊,r/> r/> “前头广陵向我暗示,我都不曾点头,一来司徒家受先皇器重,不愿负了新帝,二来此事实乃火中取栗之举,危险万分,我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南儿他们几兄弟思虑,只如今看来陛下如此,长久以往便是广陵无有此心,那大宝之位也要换人坐了,总归广陵坐上去,倒比旁人还要强上几分的!”r/> r/> 想到这处心思却是动摇起来。r/> r/> 却不说司徒戌与关振邦如何想,又说那穆红鸾偷到了萧野花的监国玉玺,便悄悄儿溜出了太后寝宫,却是回到了自己那大帐之中,她回去时众人半点没有分觉,待得榻上的女子与她换了衣裳,自己侧躺在上头,伸手一摸那怀中的盒子却是露出一抹冷笑……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有高人 r/> 穆红鸾心里知晓,r/> r/> “萧野花乃是一力顶了耶律也上位之人,这辽室后宫都是她一手执掌,朝中诸事也有萧野花在幕后指点,若是萧野花真有个不测,耶律也必会方寸大乱,耶律布布若是趁机做些甚么,引得辽皇室大乱,说不得大宁的犯边之危便可立解了!”r/> r/> 在她瞧来,辽皇室内部相斗,自然是狗咬狗一嘴毛,咬得越狠越好,更有她如此轻易从耶律布布手中得到一张宫防图来,之后再来这行宫寻兰妃便是轻而易举了!r/> r/> 想到此处却是忆起那兰妃的模样,不由心中暗道,r/> r/> “她的样子确与我有五分相似,怪不得那拖忽儿见了我吃惊,若是她真与我有血脉干系,为何还要派了人刺杀于我?这其中到底有甚么缘由?”r/> r/> 正思忖间,外头杨大强的声音响起,r/> r/> “时辰到!都别睡了,起来干活儿啦!”r/> r/> 穆红鸾这厢缓缓起身,却听得杨大强在屏风外头低声道,r/> r/> “表妹,表妹……你可是起了?”r/> r/> 穆红鸾应声骂道,r/> r/> “叫甚么叫!叫魂啊!”r/> r/> 杨大强在外头暗暗舒了一口气,忙陪笑道,r/> r/> “时辰到了,外头的人来催了!”r/> r/> 穆红鸾这才挽了头发嚷道,r/> r/> “叫个人进来给我梳头!”r/> r/> “是!”r/> r/> 这厢一番手忙脚乱的收拾,穆红鸾换了一身水红的长裙出去,抹胸上金线绣的牡丹,引得守门的皮室军护卫一声咳嗽,穆红鸾见状咯咯一笑,过去在那做目不斜视状的精壮汉子胸前拍了拍,却是又改拍为揉,重重揉了几把,r/> r/> “小兄弟,辛苦了!”r/> r/> 言罢带着一阵香风,摇曳着身姿,领着众人离开,这一拍一揉那装着监国玉玺的盒子便已转了手。r/> r/> 到了夜场照旧还是穆红鸾头场,却是一身水红衣裙,将一根绸缎在双手之中,舞得是时而呼呼生风,时而随风飘飘,一时如仙妃降世,一时又如洛神凌波,任是这辽宫中一干女子也瞧得是心醉神迷。r/> r/> 萧野花也道,r/> r/> “亏得老三不在宫中,要不然啦……”r/> r/> 却是瞧了一眼下头坐着的兰妃,身旁有那伺候的大宫女低声笑道,r/> r/> “太后,如今这宫里已是够乱了,您老可别添乱了!”r/> r/> 大宫女跟着萧太后日久,自然明白她老人家的手段,若是不喜欢这兰妃,说不得真会弄一个女子进来抢了她的风头。r/> r/> 萧野花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女,不由叹道,r/> r/> “若不是那不争气的东西,哀家又何必出此下策!”r/> r/> 那大宫女笑道,r/> r/> “这个呀……奴婢可要劝您一句,这女子是常年跑江湖的,一看便知不是好若的角色,您可莫要前门拒狼,后门进虎才是!”r/> r/> 萧野花应道,r/> r/> “哀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正是因着不想弄得这局面更乱,才歇了这心思,左右那女人越发老态了,且看老三还能宠她几年!”r/> r/> 待到穆红鸾一曲跳罢,退到后头去卸妆,便有人掀了帘子大步进来,此时天色已黑,只靠着帐中一点灯光,见来人一身皮室军护卫打扮,还当是送东西回来的,站起身定睛一看,不由皱眉,r/> r/> “怎么是你?”r/> r/>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耶律布布,耶律布布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一转,却是微微一笑,r/> r/> “可是在卸妆更衣,我倒是来对了!”r/> r/> 穆红鸾白了他一眼,r/> r/> “正事要紧,少贫嘴儿!”r/> r/> 说罢将手一摊,耶律布布端详那手掌一番,将盒子又交回她手上,穆红鸾偏头看了看,伸手去开盒盖,r/> r/> “别动!”r/> r/> 耶律布布一把抓了她的手,穆红鸾抬头瞧他,见他双眼深邃,其中异光闪动,穆红鸾淡淡道,r/> r/> “怎么……被你给换了?”r/> r/> 耶律布布秘密一笑,拉了她的手道,r/> r/> “你若是肯让我香一口,我便告诉你这里头是动了甚么手脚!”r/> r/> 穆红鸾猛得抽回手,白了他一眼,将那盒子又扔了回去,r/> r/> “你自己放回去!”r/> r/> 耶律布布上来笑道,r/> r/> “放心,这盒子上头没有毒,你若是将这事儿办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r/> r/> 说话间又将那盒子递了回来,穆红鸾接过来看了看,又看了他一眼却是淡淡一笑,r/> r/> “你别食言便是!”r/> r/> 盒子上没毒,那便是盒子里有毒喽!r/> r/> 耶律布布应道,r/> r/> “放心!”r/> r/> 再回到萧野花的寝宫,穆红鸾是驾轻就熟,将东西放回原处,人便一溜烟儿的出来了。r/> r/> 待到第二日他们自宫中出来,杨大强才得了空悄悄问穆红鸾,r/> r/> “那耶律布布搞得是甚么鬼?”r/> r/> 穆红鸾冷笑道,r/> r/> “不过就是下毒的那一套,前头我借着机会让萧野花亲手接了东西,那钗子是他给的,上头便涂抹了药水,后头又去偷那监国玉玺,里头必也是想法子藏了药坯,两样东西若是分开便各自安好,若是合在了一处便是无色无味的剧毒!”r/> r/> “这事儿他为何不让自己人来干,偏偏扯上我们这帮子外来人!”r/> r/> 穆红鸾冷笑道,r/> r/> “你当萧野花不会防他吗?辽皇母子对他忌惮颇深,但有异动必是十分清楚,他自己的人行动必会留下珠丝马迹,而我们这帮子人来自南地,又面上与耶律布布毫无瓜葛,借了我的手将钗子送出去,再借了我的手将玉玺放上毒,之后再想法子将我们除了,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去!”r/> r/> 杨大强听得眉头一跳,r/> r/> “耶律布布还是想杀人灭口?”r/> r/> 穆红鸾笑道,r/> r/> “那是自然!杀我们这种无根无基的卖艺团于他而言是举手之劳,只现时他还不会下手,若是下手太快必会引得萧野花注意,反倒得不偿失,定会等我离开中京,返回大宁时才动手的!”r/> r/> “那……表妹,我们下一步可是要去寻那兰妃的晦气?”r/> r/> 穆红鸾笑道,r/> r/> “正是!那宫防图耶律布布收了回去,不过我已将要走的路线记了下来,之后我们还会呆在中京一些时日,待得寻到兰妃弄明白想知晓的事情之后,我们便南归,之后按原计划化整为零就是!”r/> r/> 届时看耶律布布到何处去寻他们!r/> r/> 杨大强点头道,r/> r/> “即是如此,我去安排!”r/> r/> 这艺伎团即是蒙辽太后召见过,却是再不同一般的江湖跑艺班子,身价立时倍增,接连好些日子收到了中京各处有名的酒楼戏院邀约,女老板对人一抛媚眼言道,r/> r/> “承蒙上京父老厚爱,我们也是无以为报,原本打算再呆上五日便走,实在盛情难却,便再呆上十五日,之后各个院子都转一转也免得你们的银子没了着落!”r/> r/>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欢喜,都到杨管事这处预约下次演出事宜,却是将这十五日排得满满当当,穆红鸾表面上当这女老板,当得是牙尖嘴利,泼辣风骚,银子收得手软,暗地里却是寻了个风高夜黑之夜,循着耶律布布所给的图果然寻至了兰妃的寝宫。r/> r/> 只她一到这处却是突感后颈之处一阵阵的发凉,连那脖子上汗毛都立了起来,r/> r/> “咦!”r/> r/> 穆红鸾久不曾有这般感觉,想起来头一回还是小时在家中,有贼人夜闯家宅时才有此感觉,穆红鸾将身子隐在暗处却是四下环顾,此处乃是辽皇深处,各大帐矗立,来往都是辽皇护卫巡逻又或是宫女太监在四处走动。r/> r/> 她如今内力深厚了不少,耳尖目明,立在大帐之旁都能听到里头人窃窃私语之声,一切瞧着极是平常,各人各安其位,并无不妥当之处,只后背处发凉的感觉告诉自己,她这是被人盯上了!r/> r/> 穆红鸾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讶,r/> r/> “前头去辽太后的寝宫之中也无有此种感觉,怎得到了兰妃这处倒有高手潜伏,不是说萧野花掌管后宫么,怎得如此看来这兰妃倒比萧野花更胜一筹?到底是为了什么?”r/> r/> 按理说兰妃不过只是一个辽皇的宠妃,萧野花可是太后!r/> r/> 更何况,兰妃便是再美艳也已年近四旬,早已是人老珠黄,也不知那辽皇是因为何故如此宠爱于她?r/> r/> 难道是因为男人家的某种不可明说的恶嗜好?r/> r/> 穆红鸾立在阴暗处想了想,脚尖一点身影在起伏的大帐之间四处穿梭,她的身法传自老道士,乃是道门正宗心法,最讲道法自然过处无痕,在这天高夜黑之际,一旦展开来便如融入了这夜色之中一般,慢说是一般些的侍卫,便是那后头紧紧追上来的人,在几息之后便失去了她的踪影。r/> r/> 那人在黑暗之中身形一顿,不由发出一声轻咦之声,r/> r/> “是甚么人夜闯行宫?竟有如此身法,快得连老夫都瞧不出男女来!”r/> r/> 想了想转身自阴暗处现身出来,却是一个身形干瘦的老者,有鹰勾鼻与微蓝的双眼,他一现身立时有护卫上来行礼,r/> r/> “赫连长老!”r/> r/> “叫了你们头领来见我!”r/> r/> “是!”r/> r/> 穆红鸾自然不知这赫连长老是何人,她将身后高手甩掉之后,却是停在一处帐前,在外头听了听便闪身进入了其中,这帐中此时空无一人,只在当中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以做照明。r/> r/> 穆红鸾借着灯光四下打量,却见这帐中左右各摆放了两张床,都是被褥凌乱,衣饰各处,看衣裳应是宫女的居处,这辽皇之中宫女分做五等,这衣裳颜色应是最低级的宫女所穿。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来相见 r/> 穆红鸾不敢去拿那床上的衣裳怕被人瞧出蹊跷,去角落翻那柜子里的,果然寻到一套打开来见与自己的身形差不多,当下躲在屏风后头穿戴在身上。r/> r/> 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插入了靴中,又散了头发重编一下,这么一打扮,便与这宫中的宫女无有半分差别,正对着那斑驳的铜镜仔细查看容貌之时,却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有人在一面说话一面走了进来,r/> r/> “甚么事儿都要我们姐妹去做,这是欺负我们好说话!”r/> r/> “唉!有甚么办法,我们是这宫里最低级的,不使唤我们又使唤谁!”r/> r/> “使唤便使唤了,待到有赏之时她自家又到主子面前邀功,倒全成了她一人的功劳了!”r/> r/> “唉!忍忍吧!你总归是定了人的,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你便可以嫁人了!”r/> r/> 另一个咯咯笑了起来,r/> r/> “你少来说我,你不是同那阿鲁汗眉来眼去,打得十分火热么!”r/> r/> “胡说甚么!”r/> r/> 两人嬉笑着推推搡搡的进来,却是猛然瞧见帐中立着一个与她们一样打扮的人来,不由便是一惊,r/> r/> “你……”r/> r/> 这嘴里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字儿来,只一阵香风来袭,人便僵直在了那处,穆红鸾过去扶了一个到床上,在她身上点了几点,令她沉沉睡去。r/> r/> 转过身来也扶了另一个到另一张床上,却是冲那个眼露惊恐的宫女微微一笑,r/> r/> “你不必害怕,我到这处乃是寻人的,不过借你一身衣裳穿穿,你且说说……你们是哪一个宫里的?”r/> r/> 前头一回她来辽国时还不会契丹话,后头长青教了她许多,之后再到辽国又混了这些日子,倒是能说些日常的对话,因而她才敢动心思冒充宫女。r/> r/> 伸手在她的喉头上一点,那宫女动了动喉头才开口说话道,r/> r/> “你……你别杀我!”r/> r/> 穆红鸾笑道,r/> r/> “我不会随意杀人的,不过……若是你乱叫乱嚷,让人发觉了我的行踪,那……我就不得不动手了!”r/> r/> 那宫女连连道,r/> r/> “我不会叫!我不会叫的!”r/> r/> “好孩子!”r/> r/> 穆红鸾伸手抚了抚她的头,r/> r/> “你且说说你们是哪一宫里的,今晚上若是想去兰妃那大帐又有何口令进去?”r/> r/> 那宫女倒也知晓厉害,却是一五一十的同她讲了个清楚明白,穆红鸾笑着一点她的穴道,r/> r/> “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便一切了无痕了!”r/> r/> 这厢将两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便掀了帘子出来,却是迳直往兰妃的寝居的大帐中走去。r/> r/> 说来也是凑巧,这兰妃因着年纪大了,极重养生,又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请了专人为她熬制补药,每日按时辰进补,十二个时辰中每隔两个时辰便要吃一回,如此一来半夜到有一回。r/> r/> 北地夜寒,如今正是入秋,夜里渐冷,这些搬柴烧水熬药的苦差事便落到了这些小宫女身上。r/> r/> 那小宫女说了,r/> r/> “一盅药不过两三口,却要提前两个时辰便要预备,水自然是山上运来的泉水,烧水的银丝碳也要早早点燃,又要人在一旁守着小心熬制……”r/> r/> 她们两人便是回来加件厚衣裳,又要过去的,没想到今日遇上了穆红鸾,倒是偷了一回懒,穆红鸾扮做小宫女的样儿,使口令过了寝帐附近的岗哨,又依着小宫女所叙进到了熬药的帐中,在这处早已有一名年老的宫女守在这处,见她一人过来便瞪眼道,r/> r/> “怎么瞧着面生,阿朵与丽娜为何不来?”r/> r/> 穆红鸾委委屈屈的上前道,r/> r/> “她们让我来替的,这本就不是我的差事,却落到我的头上,人家才进宫一个月不到!”r/> r/> 那老宫女皱眉骂道,r/> r/> “这一个个的都只会躲懒推卸,看明儿我去向主子告上一状!”r/> r/> 又问她叫甚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r/> r/> “叫做小红,刚入宫一个月还未被分配呢!”r/> r/> 那老宫女叹了一口气道,r/> r/> “罢!今儿本就时辰不早了,我也懒得去那她们麻烦,即是叫你来替她们,这事实则也不难,你只需小心守着火待东西熬成叫我就是!”r/> r/> “是!”r/> r/> 老宫女上来指了各处东西给她,又讲解道,r/> r/> “这些药早已配好,三碗水熬制成一碗水时便来叫我,不可瞌睡走神以至熬坏了药,若是出了错兰妃娘娘怪罪下来,仔细你的小命!”r/> r/> 穆红鸾闻言畏缩了一下问道,r/> r/> “兰妃娘娘很凶么?”r/> r/> 老宫女听了却是神情怪异,想了想道,r/> r/> “她平日里倒不算太凶,只若是误了药,娘娘是真会打杀人的!”r/> r/> 穆红鸾听了吓得不成,白着脸道,r/> r/> “您放心,我定不会熬坏药的!”r/> r/> “嗯!仔细看好了!”r/> r/> 老宫女转到一旁的小屋里睡觉,留下穆红鸾在此处熬药,在这寒冷深夜之中守着一个小火炉,文火熬药,又每隔一柱香便要搅拌一番,确是十分费神之事。r/> r/> 这帐子并不严实,坐在那处有寒风自背后吹入,只亏得面前一团温暖的小火,却是一凉一热让人腹背难受,好在穆红鸾不是一般人,盘腿坐在炉着闭眼打坐,心中默念着数,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便睁开眼搅拌一番,如此终是将三碗水熬成了一碗,这才起身去叫那老宫女。r/> r/> 老宫女起身过来,搅拌了一下罐子里的东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又取了一样东西倒入其中搅拌,那本就漆黑的药水立时窜出一股难闻的味儿来。r/> r/> 穆红鸾伸手捂住嘴,r/> r/> “唔!这是甚么味儿啊!”r/> r/> 那老宫女转身瞧了一眼门口,瞪她一眼道,r/> r/> “小声些!”r/> r/> 许是觉着她做事认真倒是添了几分喜欢,便多了几句嘴,r/> r/> “这是妇人的胎盘磨成的粉!”r/> r/> 穆红鸾瞪大了眼,r/> r/> “怪不得这么臭!”r/> r/> 汉医之中妇人胎盘称为紫河车,到也是有药用的,只她并不知是不是这样用!r/> r/> 老宫女应道,r/> r/> “听说这是黑山上巫医给的方子!”r/> r/> “这……这是治甚么的呀?”r/> r/> 老宫女低下声音悄悄道,r/> r/> “助妇人生育的!”r/> r/> 穆红鸾听了眉头大皱,r/> r/> 那兰妃甚么年纪了,还想再生孩子?r/> r/> 难道是为了固宠?r/> r/> 只可惜老宫女只漏了这几句,其余却是再不说话了,待那药又熬了一柱香,便端起来放入保温的提篓里头,盖好后就往外头走去。r/> r/> 穆红鸾待她走后,将炉火压灭,这才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这帐中,远远尾随那老宫女而去。r/> r/> 老宫女到了兰妃的大帐之中,被守在门前的宫女挡住,将手中的东西交了上去便自行返回了。r/> r/> 穆红鸾趁着两名宫女掀帘子进帐之时,自己也仗着身法巧妙将身子蜷如狸猫儿一般,在她们背后悄悄闪了进去。r/> r/> 这兰妃的大帐自然不同下等宫女所用的,占地十分巨大,又因着夜半三更身边伺候的人少,却是只在四面点了几根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穆红鸾一进来就收敛气息,将身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时之间竟无人发觉她。r/> r/> 这大帐分了几处,外头有大堂,里头有小厅,还有起居之处,最里头才是睡床,兰妃此时正由宫女伺候着坐起身吃药,待得使清水漱口过后,兰妃声音沙哑的问道,r/> r/> “甚么时辰了?”r/> r/> 她这声音倒与穆红鸾十分相似!r/> r/> “回娘娘已是丑时了!”r/> r/> “嗯!你们都下去吧,我要睡了!”r/> r/> “是!”r/> r/> 几个贴身的宫女退了下去,却是留了两人守在她榻前。r/> r/> 兰妃躺在床上紧闭了眼,也不知为何竟无法再入睡,总觉着似有甚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猛然睁开眼,见那床头未吹熄的烛光照射之下,有一张十分美丽的脸出现在了眼前,r/> r/> “啊……唔……”r/> r/> 她一声短促的尖叫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人捂了嘴,来人冲着她微微一笑,绝美的一张脸在灯光下,令人生出亦真亦幻之感,那女子冲她竖起一根手指,眨眼道,r/> r/> “嘘!小声些,若是引了那些巡夜的侍卫来,我可就只有杀人灭口了……”r/> r/> 穆红鸾在这处夜闯辽宫会兰妃,燕岐晟那头已是又迎来了更加猛烈的攻城之战,这一回辽人各部族首领都纷纷在了耶律也面前割面立誓,声言死战大同,必要拿下大同城池,一举南下中原。r/> r/> 如此一来,战况可想之惨烈,饶是燕岐晟这类天生骁勇,性喜杀戮之人到最后都是杀得手软,待到辽人终于退兵之时,回首立身之处才发现脚下已无容脚之地,遍地全是死尸,流出的血水顺着城墙上的排水口往外流淌,竟在城墙之上流下一道道血色瀑布,整个大同城墙犹如处在十八层地狱之中般,燕岐晟长吸了一口气,被空气之中浓密的血腥味儿,呛得一阵咳嗽。r/> r/> 这厢手软脚软依到一旁的墙头上,探头下望,也是满目的尸体,竟已给堆到了半城之上,此时间辽兵若是还来攻城,倒也用不着攻城车了,只需派一些武艺高强的,踩着尸体便可跃到墙头上了。r/> r/> 潺潺的血水汇成了溪流将大同城外一片土地全数染成了血红之色,待到来年之时这一带的草木必定繁茂无比。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又袭营 r/> “长青!”r/> r/> 司徒南被人扶着走了过来,他大腿上挨了一刀,虽未伤着筋骨,但失血过多,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他上下打量了燕岐晟一眼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道,r/> r/> “你小子是拜了那路的神仙,这连场的厮杀便是我爹他老人家手上都挨了一剑,怎么你小子倒是毫发无伤的样儿!”r/> r/> 燕岐晟动了动胳膊,伸展身子道,r/> r/> “倒也不是没受伤,只是一些小伤罢了!”r/> r/> 他自家不觉得,只有身边的人才知晓,只要世子爷上了沙场,手中的掩月刀一沾了血腥,便如那魔神附体一般,身前身后一丈之内辽人是沾着就死,碰着就亡,若是遇上世子爷狂性大发时,死在他手下之人有那被拦腰一刀,分做了上下两半的,有那自上而下左右劈开的,立时骨断肉分,那内脏肠肚四处落掉的样儿,莫说是敌人瞧了胆寒,便是自家人瞧了也背脊骨发凉,不敢靠上去。r/> r/> 旁的将军都是靠着亲近左右亲卫,护卫在周围以防冷枪冷箭,只他们家世子爷一展开身法来,连自己人都要退避三舍,生怕被误伤,比起来死在他们手中的辽人倒是幸运的,虽说身上挨个窟窿,但总比被人一劈两半,拼都拼不起来强许多吧!r/> r/> 那些打扫战场的兵士一说起燕将军上了城头,立时都苦起了脸,r/> r/> “燕将军,那样子那儿是杀人呀,分明就是杀猪杀狗杀畜生,把人开膛破肚不算,还要弄得里头的东西散了一地,别说是打扫便是踩上去都是一路的滑腻,地上墙上四处泛的血糊糊的,得使铲子往下刮,实在太费劲儿了!”r/> r/> 他们这些虽说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但杀人抬尸是一码事儿,打扫那些恶心东西又是码事儿,前头好歹有个全尸,遇上死不瞑目的伸手一抹便闭上了,后头的有些连脑袋都找不全!r/> r/> 旁人不愿干,便只有自己干了,燕岐晟手下这干小兵儿一个个苦着脸收拾战场,燕岐晟却是搀扶着司徒南听了大将军传召往那大帐而去。r/> r/> 大帐之中人人带伤,见着燕岐晟全须全尾,步履稳健的进来,个个都嫉妒的横眉怒目,若不是这小子身上的血浆都结了壳子,每走一步便扑索索的往下掉,他们定会以为这小子临阵脱逃,躲到一旁去歇息,过来又出来领功了!r/> r/> 司徒戌与关振邦升坐大帐,此一回却是没有燕守敬在上头,大帅被这惨烈的战况实在是吓破了胆,如今龙体欠安,高热不退,正在让随行的御医医治。r/> r/> 关振邦赤着上半身,胸前中了一刀,用白色的绷带死死缠了厚厚一层,司徒戌也是手臂上包扎着,见着燕岐晟扶着自己儿子进来,目光落在儿子大腿之上,见伤口已包扎并不见渗血,总算放下心来,便开口道,r/> r/> “诸位将军,辽人此一番攻城实在凶险,有几轮连本将军也以为城池不守,却是全赖诸位用命才将敌人打退,诸位将军辛苦了!”r/> r/> 当下拱手示意,众人忙回礼齐声道,r/> r/> “末将等为国尽忠,以身报国乃是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r/> r/> 关振邦接着又言道,r/> r/> “以着老夫所见,这一回辽人多半又战损过五万,只这一役我们却是也是折了近五万人,这是以命换命啊,此役实在惨烈!若是辽人还要再纠缠,只怕战事还将更残酷……诸位!心中可要有数才是!”r/> r/>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也是一静,众人又纷纷拱手道,r/> r/> “末将等誓死守城,决不许辽人进我中原一步!”r/> r/> 慷慨激昂之处,自然一股血性男儿的担当,关振邦听了点头,r/> r/> “老夫守此城数十年,少遇此大战,唯今之计只有以命相拼……”r/> r/> 话未完,燕岐晟却是上前一步拱手道,r/> r/> “大将军!末将请今夜袭营!”r/> r/>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司徒戌惊讶道,r/> r/> “长青今夜想袭营?”r/> r/> 燕岐晟应道,r/> r/> “正是!大将军……我方将士疲乏,想来那辽人比我们更加不堪,此时袭营必有奇效!”r/> r/> 关振邦皱眉道,r/> r/> “此时袭营只怕……”r/> r/> 这大帐之中一干子人中,有一战之力的怕除了燕岐晟再无旁人了,辽人之中也是损兵折将……r/> r/> 想到此处却是眼前一亮,r/> r/> “燕将军此计甚好,只不过……怕是风险极大!”r/> r/> 若是让他一人出城无有接应,有个闪失只怕要折在辽营之中!r/> r/> 燕岐晟却是眉头一挑道,r/> r/> “连番大战,辽人必未想到我军会今晚袭营,末将此去正打的是一个出乎意料,必能功成!”r/> r/> 关振邦转而瞧向司徒戌,司徒戌想了想沉声道,r/> r/> “此计可行,只燕将军还需小心行事,若事不可为,不可逞强还需及时退回才是!”r/> r/> 燕岐晟得了首肯,大喜拱手道,r/> r/> “是,大将军!”r/> r/> 当下出了大帐,果然点了一批身手高强的兵士,却是带着人趁着夜黑风高出得大同城来,奇袭那辽人军营,这头一个自然便是火烧粮草,燕岐晟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仗着自己武艺高,身边连一个人都不带,亲自摸到了辽人粮草营中,一把火点燃了,那火苗借得风威,立是化做一只火龙带着扑面的灼热火焰呼啸的扑向半空之中。r/> r/> 黑夜之中这一把火何其显眼,城里城外瞧得清清楚楚,r/> r/> “燕将军得手了!”r/> r/> 城头上的大宁军士看得清楚,不由大喜,辽人营中此时如开了锅一般,乱了起来。r/> r/> “救火啊!救火啊!”r/> r/> “粮草仓着火了!快救火啊!”r/> r/> 有的叫喊,有的提水,有的四下乱窜想找出纵火之人,一时间乱成一团,辽人也是万万没想到,粮草重仓他们安排重兵把守,居然还是起了火来,也不知那些大宁人是怎么个神出鬼没法!r/> r/> 燕岐晟见状得意一笑,反身出了大营,与外围处自己手下汇合,眼见得那火龙在他们浇过火油之处四下乱窜,这辽营之中又多是紧紧挨在了一处的帐篷,火龙四处乱窜很快成燎原之势,不时有人浑身是火的大叫着跳了出来,有人想上去扑火,却是连自己身上都沾上了,此时正值秋日,风高物燥,火已成势,想救亦是难了!r/> r/> 此时间大同城门大开,大宁将士掩杀出来,r/> r/> “杀啊!杀啊!”r/> r/> “杀退辽人!活捉耶律也!”r/> r/> “活捉耶律也!活捉耶律也!”r/> r/> 一阵阵震天叫喊之声中,耶律也自帐蓬之中匆忙出来,翻身上得马来,却见得自家大营之中早已烧成了一片,不由气得浑身乱抖,拍马往那营门而来,却见得一员年青将领端坐在一匹花色马儿背上,见着人来大笑拱手道,r/> r/> “陛下远道而来,前头三番五次派了人来送项上人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今燕某人前来送烈火一把,助辽皇升天!”r/> r/> 耶律也借了冲天的火光仔细打量此人,只觉得他与那大宁皇帝燕守敬有些挂像,高声喝道,r/> r/> “袭营者何人?”r/> r/> 燕岐晟哈哈大笑催马上前,手中掩月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黑色光芒,r/> r/> “吾乃大宁燕氏子弟,燕岐晟是也!”r/> r/> 语罢人马已到了近前,当头一招力劈华山,r/> r/> “呼……”r/> r/> 破空声起,人马合二为一,气势如山推进,饶是耶律也久经沙场,乃是勇武的马上皇帝,面对这一刀都生出来一丝胆寒之气,r/> r/> “呔!”r/> r/> 大喝一声奋力举了手中刀,r/> r/> “当……”r/> r/> 一声巨响两刀两击,两人错马而过,却是离了不过两步之时,燕岐晟手中的掩月刀后捅,刀柄已是重重戳在了耶律也的马股之上,r/> r/> “嘶!”r/> r/> 那马儿长嘶一声,跳将起来后蹄便踢向花里斑的马股,花里斑是个机灵的,听对方长嘶便知是吃了主人一记亏,却是不动声色往旁移了一大步,堪堪躲过了这一踢,倒将那马背上的耶律也掀的身子往后一仰,幸得契丹人都是自小在马背上生活,于马性十分相熟,被这么一掀,立时双腿一夹稳住了身子,伸手一靳缰绳,将胯下暴躁的马儿安抚住,靳马回头时英俊的脸上早已浮现怒意,r/> r/> “好你个燕氏岐晟!小子……吃我一刀!”r/> r/> 当下回马与燕岐晟战至了一处,r/> r/> 那大同城中掩杀出来的大宁兵士此时间趁着辽营大火,却是杀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那辽人本就经受连番恶战,身心疲惫,却是没想到大宁人还有力前来袭营,一时手忙脚乱,惶急不堪,又见粮草被烧救无可救更是大乱,有那些小部族在战中本就是受人驱使送命,战后又得不到多少好处。r/> r/> 如今见此情形,便率先领了族人往后撤去,只这其中大部分自然还有那死忠辽皇的,见有人临阵脱逃,立时派兵前去阻拦,此时间的情形,若是无有强力的领导自然是谁也不听谁的,辽皇又与燕岐晟缠斗在了一处,无人能登高一呼,自然两下不让,一闹起来便有人先动了手。r/> r/> 如此动起来手便一发不可收拾,如此与大宁人打,辽人与辽人打,辽营之中便彻底的乱了!r/> r/> 关振邦与那司徒戌乃是经年的老将,见此情形,心知有便宜不占必要悔上三年,立时下令,r/> r/> “全军出击!”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君任性 关振邦年虽老迈却是勇猛异常,一马当先冲在前头,领着众人势成锥状,自辽营辕门从中冲入,一路势如破竹直插中军大帐,沿路的辽兵毫无斗志却是一触即退,都纷纷的发一声喊四散奔逃开来,有一个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一但跑起了头,后头便有人效仿,辽兵斗志便立时瓦解,再无能组织战力。 那耶律也身边的亲兵见势不好,连忙上前大喊, “陛下!陛下!势不可为,快快离去!迟则晚矣!” 耶律也此时抬眼一看,那关振邦已领兵冲入中军,前头一杆斗大的“宁”字旗飘扬,他自然知晓不妙了,不由气得捶胸顿足,无奈只得虚晃一刀人便要跑,燕岐晟见状大笑, “陛下可是怕了?” 耶律也回头恶恨恨瞪了燕岐晟一眼,拿手一指点道, “小子!他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燕岐晟拱手道, “陛下慢走不送!小子他日亲到中京与陛下讨教!” 耶律也咬牙一拍马便在众亲卫的护送之下随着大队人马跑走,燕岐晟下头有人问道, “将军为何不趁胜追击?” 燕岐晟却是白眼一翻, “你当老子是傻的呀!我们今日不过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待他们回过神来大军重又压回,只怕大同城就不保了!” 耶律也不可是自家那脑子糊涂的表哥,他临阵经验十分丰富,只要安心逃走自己如何能追,若是让他回归,必能止了辽军颓势,届时一声令下便是辽人回击之时! 且看这架势只怕两位大将军已是城门大开,全军压上,若是辽人此时杀一个回马枪,这么多人不及回城,便只有与辽人在这平原野地之中展开肉搏之战的,我军的人数远远少于辽人,只怕会被生生耗死! 正说到此处却听得锣声响起,却是那关振邦见好就收,将辽人赶得溃散,军心一旦乱了起来,耶律也想重振旗鼓还要颇费些心思。 关振邦将人召回了大同城中,却是个个喜欢,人人振奋, “大将军,此一役将辽人士气打散,便是再想攻城,辽人见着我军,亦要先胆寒三分!” “大将军,不如我们趁胜追击,末将愿为先锋!” “对啊!大将军我们不如一口气撵了辽人回老家去!” 众将都纷纷叫嚷,关振邦与司徒戌对视一眼却是都未说话,只转向燕岐晟道, “燕将军,今夜袭营建奇功,却是你的功劳为第一!” “末将不敢称功!” “依着燕将军的意思,之后又当如何?” 燕岐晟想了想道, “此一役辽兵的粮草受损,依末将看来说不得有两种不同境况……” “说来听听!” “一嘛,这粮草受损,辽人粮草一向不丰受此一挫,若是耶律也弹压不住下头部族,闹将起来说不得会就此退兵……” 此言一出众将都纷纷点头, “此言有理!” 关振邦却是伸手一抚胡须, “还有二呢?” “这二嘛,辽人如此势大而来,如今粮草受损,耶律也要是能弹压各部,必会行最后一击,此一击必是排山倒海之势,正此时我们切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辽人真要拼死反扑,说不得还有一场大恶战!” “嗯!” “嗯!” 关振邦与司徒戌都是老成持重的沙场老将,当下都齐齐点头道, “我等驻守这一国防线却是不得不小心谨慎,辽人虽退却无败像,还是紧守城池为佳!” 司徒戌也道, “关老将军所言甚是,守得大同已是大功,若是谁敢不听号令贪功冒进,必以军法处置!” 下头诸将本想趁胜而出,建些军功听得上头两位大将军所言,立时歇了心思,只得无奈拱手齐声应道, “喏!” 两位大将军乃是以稳为住,不愿冒进贪功,只军情报到燕守敬的面前,燕守敬却是大怒, “立即召了关振邦与司徒戌来见朕!” 两人进得帐中见了燕守敬,却是被兜头骂道, “辽人即是溃散,此乃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为何如此怯懦畏战,竟不派兵追击?” 两人互视一眼,司徒戌上前道, “陛下,此时间辽人虽退,但兵力受损不大,只待退到安全之地,重新聚集,还有再战再攻之力,我军军力逊于辽军,若是此时出击,恐有被人围歼之虞!” 燕守敬闻言眉头一挑, “你都说是退到安全之地,你不会趁着对方未退到安全之地还未重新聚集之时,发起偷袭么?” “这……” 司徒戌一时语塞,心中暗道, “打战之事如何能纸上谈兵,辽人溃退,退至何地,退到何时,便是他们自己都未知,我们又如何知晓?更别说发起偷袭了,便是当真派了人追击而去,便不许人回过神来围着打么?” 再说以那耶律也之能,做到这一点乃是轻而易举,派人追击乃是冒险之举,自己即是带兵大将,必不可如此轻送军士性命的! 关振邦闻听了也忙上前一步道, “陛下,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战机太过变幻,依老臣与司徒将军之意自是稳重为好,紧守城池,若是冒进引得辽人偷城入侵,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来说去还是辽人势大,且打了这么久也未伤到对方筋骨,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燕守敬听了却是摆手道, “老将军!万事虽说小心无大错,但干守在这处与辽人耗着也不知耗到甚么时候,倒不如主动出击,将辽人打得远遁千里,自然不会犯我城池了!” “这……” 那有说得这么便宜!我华夏汉族乃是以农耕为主,作起战来却是防守见长,进攻稍弱,论起机动性来,自然是辽人为强,若是我们追出去,敌人分兵来袭城,可就是将大同拱手送人了! 关振邦被他说的也是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向这位不懂兵的皇帝讲叙此间思虑,燕守敬见两人一时无语,只当他们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洋洋得意道, “你们怯战,朕却不怯战,你们不敢打,朕却敢打!” 说罢却是高声叫道, “来人!传朕的帅令,升了朕的师旗,点齐五万兵马,朕要亲自去追杀耶律也!” 此言一出关振邦与司徒戌却是大惊失色立时上前拦阻道,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这帅旗一升便要出兵,万万不可草率啊! 燕守敬却是怒而拍案道, “少要多言!再有阻拦,你们这大将军便不用再当了!” 说话间外头又是依言传下令去,听得外头擂鼓声响却是已敲响了点兵鼓,两人相顾失色,关振邦还待再讲,一旁的司徒戌却是冲他打了一眼色,两人无奈拱手道, “遵令!” 这厢无奈退下,关振邦却是脸容含怒, “陛下不知兵,却要擅自指挥,若是被辽人所趁……我们这么些时日的拼死惨战岂不是功亏一篑!” 司徒戌却是无奈叹气道, “关老将军,此时不是恼怒的时候,还是召了众将想想法子吧!” 帅令一下三军聚结需得一刻钟即到,两刻发兵,半点不得延误,若有违背即是军法伺候,军令如山便是明知去赴死,也只有咬着牙上了。 关振邦闻言也是长叹一声, “罢!回去再说!” 两人这厢升坐大帐,诸将听得号令尽入帐中听命,听得要出兵追击不由纷纷奇道, “大将军!为何前头不出兵现下又要出兵了?” 关振邦应道, “此乃是大帅之令,大帅要点齐五万兵马,亲自追击!”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哗然,有那耿直的便嚷道, “陛下亲自追击!他这莫不是吃错药了?” 前头还说是龙体欠安要静养,怎得现下又有力气去追辽人了,这不是瞧着辽人溃败,想要去捡便宜吧! 可现下是个小兵都知晓,这辽人还不是那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呢,这可是头随时会回头一口吞人的老虎呀! 司徒戌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 “军令如山,即已下达,我等自应遵命就是!” “可是大将军……这摆明了是去送死呀!” 前头也有人一力主张趁胜追击,可那是趁着辽兵惊魂未定,溃不成军之时呀,现下再出城,战机已失,再去便是给几十万辽兵送下酒的小菜,莫不是疯了不成? 司徒戌沉声应道, “诸位将军,大帅军令已下,有违者以军法处置!” 众人一听立时沉默下来,关振邦道, “情形如何,吾等自然是心知肚明,与其叫叫嚷嚷,还不如想个法子保全大同,保全我五万大好男儿才是!” 众人一听又是沉默,燕岐晟早前一听要出兵便在心中暗猜,此事说不得就是自家那脑子糊涂的表哥干的好事。 不过他再是糊涂也是皇帝,坐在那大位之上,占在正统的名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慢说是五万人,便是这边军四十万都让他给赔光,自己这一干人等还要提着脑袋陪着他慷慨赴死,若是说出半个不字,便是死了也要被后世人唾骂!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深宫处 r/> 燕岐晟低头沉思半晌却是抬头拱手道,r/> r/> “两位大将军,事已至此,末将有一计要献,只此计凶险,实乃是九死一生,若是计成说不得能一举将辽人驱赶回北面,若是不成……若是不成那便只有这四十万边军,死战到底,以身殉国了!”r/> r/> 关振邦与司徒戌却是互视一眼,苦笑一声道,r/> r/> “左右陛下军令已下,断无收回之理,权且听一听吧!”r/> r/> 燕岐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出来,大帐之中一时寂静无声,司徒戌与关振邦互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r/> r/> 关振邦良久才哑声道,r/> r/> “此事干系……干系实在重大,老夫……老夫也……也有些拿不定主意!”r/> r/> 关振邦一生戎马也是杀伐果断之辈,却是平生从未如此大胆过,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瞧向司徒戌,司徒戌一双眼紧紧盯着燕岐晟,却是面色有异,突然厉声道,r/> r/> “燕长青,你敢指天发誓,用此一计你决无有半点私心么!”r/> r/> 他此话一出,众将都是相顾失色,有那心里明白的,自然瞧向了燕岐晟,有那心里不明白的,左顾右盼,值此情形也不能开口相询,关振邦闻言脸色立时惊疑不定,瞧了瞧司徒戌,又瞧了瞧燕岐晟,心里渐渐有些明白,却是有些不敢相信。r/> r/> 燕岐晟闻言朗声一笑,一撩战袍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右手高举,指天言道,r/> r/> “燕氏列祖列宗在上,子孙燕岐晟对天发誓,此一役尽忠报国,为我燕氏江山计,为我祖宗社稷谋,决无半点私心,无愧天地,无愧祖宗,若有虚言必遭天谴,永世沉沦!”r/> r/> 时人极重誓言,他敢以燕氏的列祖列宗发誓,司徒戌自然是信他的,想了想紧盯着他问道,r/> r/> “若是依你之计,何人可陪陛下出城追敌?”r/> r/> 燕岐晟拱手行礼,r/> r/> “末将不才,愿担此任?”r/> r/> “你可知此一去是九死一生?”r/> r/> “末将明白亦无悔!”r/> r/> “好好好……”r/> r/> 司徒戌闻言一阵大笑,起身走下台阶伸手一把扶了燕岐晟,r/> r/> “广陵有子如此,是他之大幸实在让吾是又羡又慕啊!不过……”r/> r/> 却是目光一转,转到了一旁立着的司徒南身上,r/> r/> “我司徒戌的儿子也不比他的差!”r/> r/> 当下一撩战袍坐回上位,冷声道,r/> r/> “燕岐晟、司徒南听命!”r/> r/> “末将在!”r/> r/> 两人齐齐出列,单膝跪地,r/> r/> “命你二人即刻随同陛下出城追击辽兵,不得有误!”r/> r/> “遵令!”r/> r/> 两人接令起身便往外头迈大步走去……r/> r/> 那头燕岐晟跟着燕守敬领了五万兵马追敌而去,这头穆红鸾却是面带微笑的坐在床边,对那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兰妃道,r/> r/> “我特意用自己的真面目过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想杀我么?只可惜……杀不了我,我却是要来寻你了!”r/> r/> 却是凑上去冲她微笑问道,r/> r/> “不过要动手之前,能告诉我,为甚么你要派人去杀远在千里的我么?”r/> r/> 兰妃躺在床上先是一脸惊惧之色,继而却是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盯着穆红鸾的脸眼神闪烁不定,口中喃喃道,r/> r/> “他……他果然没有骗我!这世上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r/> r/> 比自己更加年轻更加貌美更加健康,必能孕育出强壮的子嗣!r/> r/> “他……哪个他?”r/> r/> 穆红鸾一指点在她胸前,令她身子一僵,接着扶着兰妃半坐在了床上,自己上床放下帐幔,将两人隔绝在这小小的天地之间。r/> r/> 她面带微笑,动作轻柔,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了,还当这两个容貌相似的女人是母女,如今正藏在床上说私房话儿呢!r/> r/> 听她发问兰妃倒是老实回话,r/> r/> “你难道没有见过噶兰部的老拖哲?”r/> r/> “噶兰部……老拖哲?”r/> r/> 穆红鸾偏头想了想,r/> r/> “你是说噶兰部的老族长?我倒是未曾去瞧过他!”r/> r/> 老族长莫非与这兰妃有甚么牵扯不成?r/> r/> 兰妃闻言却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意,r/> r/> “现在……已经没有噶兰部了!”r/> r/> 穆红鸾挑起了眉头,r/> r/> “你……派人灭了噶兰部?”r/> r/> 兰妃应道,r/> r/> “老拖哲早十年前就应该死了!”r/> r/> 穆红鸾闻言却是皱眉瞧她,想起当初在噶兰部时老族长有些怪异的行为,心中暗道,r/> r/> “难道当初老族长早已瞧出我的身世却不说破,竟后头又跑来寻了兰妃,怪不得她会知晓自己的存在!”r/> r/> 眼珠了一转却是出言诈她道,r/> r/> “你以为……你杀了他我便甚么都不知晓么?”r/> r/> 兰妃脸上肌肉一抽,穆红鸾却是又接着道,r/> r/> “若是我甚么都不知晓,此时此地你又怎么会见着我?”r/> r/> 说着话,红唇轻抿,眼中寒光一闪,凑过去低低道,r/> r/> “你当……我是怎么进的这辽人的皇宫,又是怎么寻到你的?”r/> r/> 一抬手,掌手一把尖利的匕首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穆红鸾笑着将它贴到了兰妃那张与自己有五成相似的脸上,一点点以轻轻划动起来,一面划一面笑道,r/> r/> “啧啧啧!你瞧瞧,你这张脸又老又皱,又没有我好看,这辽宫之中美人儿众多,你便是再吃多少药也回复不了青春,说不得待得辽皇战后回归,就要将你弃如敝履,这张脸留着也无甚用处了,不如……就让我给你划了吧!”r/> r/> 说话间手上轻轻一用力,r/> r/> “啊……”r/> r/> 兰妃发出一声又短又尖的叫声,嘴被穆红鸾捂住,脸上一凉一道温热的液体立时就流了下来,她在乎自己的容貌,自然是因为在乎辽皇的宠爱,她年纪越发大了,本就日夜担心自己失宠,现下脸上挨了这么一刀,立时便哭了出来,r/> r/> “呜……求求你……求求你……别划我的脸!别划我的脸……你要那东西不在我这里……不在我这里!”r/> r/> 穆红鸾耳听此言立时眉头一挑,没想到还真吓出了东西来,顺势问道,r/> r/> “东西不在你这里,在谁手里?”r/> r/> 兰妃却是哭得眼泪鼻涕横流,r/> r/> “在……在陛下那里!”r/> r/> 穆红鸾眯着眼瞧她,手中的匕首一闪,却是抵在了她的鼻头之上,r/> r/> “你这鼻头最与我相似,我瞧着实在不喜,不如给你削了?”r/> r/> 兰妃吓得一个身子抖如筛糠,r/> r/> “别……别别削……别削……那东西……那东西我真的拿不出来,早被陛下收了去,平日……平日都藏在密处,连我轻易都是见不着的!”r/> r/> 穆红鸾眼珠子一转又试探的说道,r/> r/> “那东西他拿去做甚,他又用不了!”r/> r/> 兰妃果然顺着话头应下道,r/> r/> “他虽是用不着,但……但总也想着能有用着的一日!”r/> r/> 穆红鸾接着道r/> r/> “他用不着,你用不着,还是给我用吧!”r/> r/> 这东西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不过在他们手中多年都未曾用过,必是因着某种原因不能使用,则这女派人来刺杀自己,难道是因为那东西能用,而他们用不着?r/> r/> 不对呀!r/> r/> 自己远在临安,根本不知晓这辽宫中的事儿,若不是兰妃派人出来,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这辽宫之中会有人和事,与自己有牵扯!r/> r/> 她试探的话一出口,兰妃脸上立时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来,眼中又露同几分恨意来,r/> r/> “你这个汉人奴隶的后代,凭甚么得到它!”r/> r/> 穆红鸾一听有门儿,立时笑了起来,r/> r/> “奴隶又如何?你长得有我美吗?”r/> r/> 兰妃的眼中立时现出嫉妒愤恨之色来,r/> r/> “你这奴隶的后代凭甚么拥有金狼族高贵的血统,你就是个混血的杂种!杂种!可恨拖哲那老贼居然还想将东西要回去给你,休想!你休想!那东西在陛下手中,你永远也得不到它!”r/> r/> 穆红鸾见她神色激动,口不择言,却是不怒反喜当下冷笑,面含鄙夷间伸手用匕首轻轻拍打她的脸,r/> r/> “耶律也即是如此宠爱于你,必也是爱你容颜,若是……眼前有一个更美更年轻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你说……他会不会还宠你呢!”r/> r/> 此言一出立时便戳中了兰妃的疼处,被制了穴道的身子挣扎不得,一双眼却是瞪得溜圆,里头的妒火似要喷射出来一般,r/> r/> “你……你……你敢!你这杂种!你若是敢出现在他面前,我……我必杀了你!”r/> r/> “哦……”r/> r/> 穆红鸾恍然,r/> r/> “原来你派人来杀我,不是为那劳什子东西,更不是因着甚么金狼族的高贵血统,原来是怕我争宠呀!”r/> r/> 穆红鸾哈哈一笑,却是起身撩帘子,在屋中踱了两步,一面细听外头动静,一面走到了那梳妆台前,在铜镜之中照了照自己那张脸,天生丽质,又有后天勤练,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她自家瞧着有时都要吓一跳,只觉得是越活越回去了一般,这张脸那似一个已当了娘的妇人,便是说自己云英未嫁必也有大把的人相信。r/> r/> 当下伸手取了一旁的小镜,过去给那兰妃看,r/> r/> “啧啧啧!你瞧瞧……你这样儿与我相比,你就是那捧心的里丑,做个东施效颦罢了!”r/> r/> 说罢也不瞧兰妃那瞪得眼眶欲裂的样儿,缓缓左右环顾一圈笑道,r/> r/> “你这里的日子过得也是不错,听说如今连皇后都比不过你,若是由我来……说不得那皇后的位子便是我的了……”r/> r/> 回头问她,r/> r/> “你说……是也不是!”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遥远事 r/> 兰妃闻言银牙紧咬,恨得牙龈都咬出了血来,r/> r/> “放屁!陛下决不会宠幸你这杂种的!”r/> r/> “啪!”r/> r/> 穆红鸾伸手给了她一耳光,目光冷冷道,r/> r/> “少杂种、杂种的叫唤,你们这宫中汉人嫔妃便有好些个,其中几个还给辽皇生了孩子,有本事你在耶律也面前叫他们一声杂种!”r/> r/> “啪!”r/> r/> 又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r/> r/> “我这人的性子一向犟的很,旁人不让我做的事儿,我偏要做,你想杀了我,不让我争宠夺你的位,我就偏偏要做,今晚上我便划花你的脸,割了你的舌头,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写,待到耶律也回宫,我要让你亲眼见着我如何风风光光的进这宫里做皇后!”r/> r/> 两个耳光,终是将兰妃满腔的嫉妒与怨恨打的烟消云散,话语又勾起了她心中的长久惧怕之事,一双眼瞪得快要掉下来了,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角皱纹呈现,嘴角抽动,这样儿那还有半点雍容美丽的样儿,披头散发躺在床上与女鬼也差不了多少。r/> r/> “你……你……”r/> r/> 兰妃恶狠狠着她,半晌却是神色一变,又哭了起来,r/> r/> “你……你在临安也是后宅的贵妇人,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又何必到这处与我相争?”r/> r/> 穆红鸾听了暗笑却是慢条斯理道,r/> r/> “做个后宅贵妇见着人还要卑躬屈膝,那如做一国之后来的风光……”r/> r/> 说着说着也是话风一转,r/> r/> “不过嘛……你若是肯好好给我讲一讲我们这身世来历,说不得我心下高兴,便回去临安不再来寻你麻烦了!”r/> r/> 兰妃本就不是甚么有胆量的人,被她这么一吓一哄果然便一五一十的将真相讲了出来。r/> r/> 说起来这故事便长了,契丹人自白马青牛起家,在这一片水草丰美的广阔地域繁衍生息,虽说部族逐渐强大,却是世世代代受到这草原之上原生居民的威胁。r/> r/> 这些四肢粗壮,身体强健,凶猛又狡诈的野兽,令得每一个契丹人又是惧怕又是崇拜,他们即害怕这些口有尖牙,掌中带爪的凶残野兽,却又无比崇拜着它们的力量与强大。r/> r/> 契丹人与它们共同生活在这一片草原之上,对它们顶礼膜拜,却又与它们相互拼杀,只也不知从何时起,契丹部族之中有了这么一支部族,他们一个个男子强壮高大,女子美貌如花,他们自称来自草原深处的天狼山中,是狼人的后代,血脉之中天生就流淌着狼神的血液。r/> r/> 他们英勇善战,他们能歌善舞,他们善使工具,他们心灵手巧,他们聪慧机敏,他们横空与草原上的所在部族都不相似,附近大大小小平庸的部族很快倒被他们以武力征服。r/> r/> 这些部族中人成为了战俘,在他们的草场之中,所有的人都被当做奴隶,为他们所驱赶、鞭笞、屠杀,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所有人反抗不得,都暗暗向天神祈祷,想请天神打败狼神,将这一支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草原中的部族赶回天狼山中去。r/> r/> 如此一年、两年、五年又十年,天神终于听到了人们的乞求,让他们发现了天狼族的秘密……r/> r/> 那就是这支部族虽然强大但是他们的生育能力极是低下,十年的时间里,这一个强大近万人的部族中只诞生了十个新生的婴儿,而这部族中许多美丽的女人甚至十年之中都不曾生育一胎。r/> r/> 这样的境况让受奴役的人们看到了希望,再强大的部族不能生育,那么都将没有办法延续,这就是天神给他们的惩罚!r/> r/> 果然又隔了十年,天狼族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他们神巫在焚火祷告之后得到了狼神的启示,他们离开了天狼山之后虽然依然可以拥有狼神赐于他们的强大武力,但是却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二十年之间只生育了二十个婴儿,而其中五个甚至不到一岁就夭折了。r/> r/> 为了部族的延续,天狼族终于决定离开草原返回山中去了,只是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遭到了附近契丹部族的朕合报复,他们的勇士虽然英勇但是当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攻击时,最终还是一个个倒在了血泊当中。r/> r/> 男人们都被杀死,而美丽的女人们都沦为了奴隶,所有的婴儿因为太过重要的缘故,被族长提前派人送回了山中而免遭了一劫,只是这个部族至此便犹如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一般,高高跃起后,又很快的掉落,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r/> r/> 他们留下来只有稀薄的血脉,还有令人心动的传说——在那神秘的天狼山中,有天狼族世代传下的宝藏,巨大而又丰富足可以养起一个国度,打造出一只强大无敌的军队。r/> r/> 之后又过了许多许多年,日子久到连这个传说都已消失,天狼族的一脉只留下那个叫做耶律屠的后人,天生有着天狼族血脉的耶律屠成为了这草原上的传奇,他虽自小父母又亡,但却早早知晓了自己乃是天狼族唯一的后人,在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又将女儿寄养在噶兰族之后,他又曾与几名女子生下了孩子。r/> r/> 但这些孩子当中真正能继承天狼族血脉的,除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女儿,便再无一个了……r/> r/> 穆红鸾听了眉头连挑问道,r/> r/> “天狼族的传说早就久远的不可考证了,便是真有天狼族的人,血脉早已不知混了多少代了……”r/> r/> 兰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 r/> “你这汉人的奴隶后代果然不知晓,我们天狼族的奇特之处,我们的血脉乃是狼神赐予的,会将最精纯的种子藏在血液之中,即便是隔上几代也会传到后世子孙的身上……”r/> r/> “哦……是么?那你又凭甚么认定,草原上出生的某一个孩子,会是天狼族最精纯的后代呢?”r/> r/> 兰妃闻言又是怪笑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是又嫉又妒又恨又怨,她还未说话,穆红鸾见她神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r/> r/> “是因为这张脸?”r/> r/> 兰妃嫉妒道,r/> r/> “天狼族的后代都很聪明美貌,出色到让人以为是妖孽!”r/> r/> 穆红鸾伸手抚了自己的脸,触手光滑娇嫩,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一张脸除有勤学苦练之功外,果然还有天生丽质的原因!r/> r/> 怪不得!r/> r/> 怪不得,穆大与杨三娘子都是生得普通之人,自己却偏偏长了一张出众的脸!r/> r/> 怪不得与家里的妹妹们还有宝生容貌不同,竟然……竟然是因为我是继承天狼一族血脉之人!r/> r/> 又想起自己失散的两位叔叔来,父母提起他们时也未曾特意提过容貌,看来应也是十分的普通,应是隔了一代传到了自己身上!r/> r/> 猛然又想起还有临安家中的儿子来……r/> r/> 丑奴那样貌与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他也是天狼族的后裔了!r/> r/> 想到这处眼珠子一转,立时又想通了早前不少疑惑之处,转头瞧向兰妃笑道,r/> r/> “你这样儿生得只五分似我,还口口声声杂种杂种的叫,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杂种吧!”r/> r/> 兰妃听了脸上立时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又涨得通红,怒道,r/> r/> “胡说,我不是……我是真正的天狼族后裔!”r/> r/> 穆红鸾听了哈哈一笑,r/> r/> “你若真是天狼族的后裔,怎么生得没我好看……”r/> r/> 怪不得她如此嫉妒我的容貌,因为这张脸便是天狼族的标志!r/> r/> 不过天狼族的传说乃是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便是耶律屠这个天狼后裔在草原上都只被当做是传奇的马贼,在崇拜英雄的牧民口中相传的,是他当马贼时如何逃过重兵围剿的事迹,天狼族的事儿早已无人知晓了,她这么在乎血统是为了甚么?r/> r/> 不单单是为了一张脸吧!r/> r/> 当下穆红鸾又接着道,r/> r/> “你若真是天狼族的后裔,怎么用不了那东西!”r/> r/> 兰妃果然脸色又是一变,再被她戳中了痛处,却是紧咬了唇没有说话,穆红鸾见状哈哈一笑道,r/> r/> “那东西你用不了,只有我能用,不给我又给谁?”r/> r/> 兰妃咬唇道,r/> r/> “你定是听了老拖哲的话来寻它的,但那东西不在我这里……我早已经交给陛下了!”r/> r/> 穆红鸾听了沉下脸来喝道,r/> r/> “你即是天狼族的后裔,为何要将祖先的东西交给旁人?”r/> r/> 兰妃下唇被咬得死白,却是咬紧了牙关不想开口,穆红鸾见状上去二话不说,作势又要在她脸上划一刀,兰妃惊叫道,r/> r/> “别……别……别划我的脸,我都告诉你!”r/> r/> 这事儿自然是从耶律屠死后说起,噶兰部当年被人劫掠,族人四散逃走,连耶律屠留下的女儿也未能保住,却是保住了耶律屠留下的一样东西,那时的老族长心中深怀愧疚,临死之时将这样东西将给了自己的儿子拖哲,叮嘱道,r/> r/> “这是耶律屠留下的东西,乃是他祖上传下的一样极重要的信物,你要将它小心保管,待到以后遇到了真正的天狼族人时,便将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明来由 这东西拖哲保管了十五年,直到有一回他遇上了一名流浪的牧民,这牧民生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在襁褓之中,拖哲见他可怜便收留了这一家五口在族中,待到牧民最小的孩子长到五岁时,拖哲在她脸上依稀瞧见了当年那美貌绝伦的女孩子的影子。 他细细的问过牧民的身世,才知晓原来他竟是耶律屠的儿子,而这生得比常人更加美貌的小女孩便是耶律屠的孙女。 那时的拖哲以为这是狼神的眷顾,竟然让他无意之中救下了天狼族的后人,便将那东西取出,又把其中的故事告诉给了那人。 在那遥远的深山之中,有一座天狼山,天狼山中藏着天狼族中历代积累的宝藏,而耶律屠做马贼多年所掠夺的珍宝也全数藏在其中,而天狼山中有群狼守护,只有真正的天狼族人才能进入其中,平安的带出宝藏来! 拖哲只当自己完成了父辈交付的遗命,总算是放下了心,而那牧民却是个胆小怯懦之人,闻听自己的身世却是吓得魂不附体, “我的好族长,您这是将一条毒蛇放入了我的怀中,使我犹如一只小羊羔进入了狼群一般,我不过就是一个苦命的牧民,若是让人知晓了怀揣巨宝的事情,我一家大小便将没有了性命!” 拖哲好言安慰他道, “这件事情,我与我的父亲保守了这么多年,并无一个外人知晓此事,只要你不说出去便没有人会威胁到你的性命!” 耶律屠是个聪明的人,他将女儿交给了旁人抚养,却将可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交给了族长收藏,便是那收养他女儿的人都不知晓,原来自己养大的孩子曾拥有过这么巨大的宝藏。 拖哲私心里自然也是不希望他去寻找宝藏,拥有宝藏的人若是没有能力保护它,那么……宝藏带给他的只有杀身之祸! 那牧民听了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便在噶兰部安心过着日子,待到自己因病快要离世之时,才叫回了女儿将这秘密告诉给她。 那时的兰妃,还叫做阿兰,只是一个生得比常人更出众些的女子,嫁给了一个粗鲁的丈夫,生过两个孩子,在乍一听到自己的身世,却是失色痛哭起来, “你明明知晓我出身不凡,为何要隐瞒不说,让我蹉跎了青春!” “孩子,巨大的财富便是一个巨大的恶魔,它会摧毁你的灵魂,让你永坠地狱!” “不,你错了,它会让我从此远离令人厌恶的男人,远离贫穷的部族,过上不同的生活!” 野心勃勃的阿兰,怀揣着父亲交给她的东西骑上马,跑了十天十夜来到了上京,在狼神的庇护之下,幸运的见着正在外狩猎的辽皇子耶律也,那时的耶律也与她一样,同样野心勃勃想改变屈居人下的命运。 天狼族的传说他自然在很小的时候便听说过,偏偏还知晓得多了一些,在旁人认为这只是杜撰的传说时,他却深信不疑。 只他却不相信天狼山中的宝藏唯有天狼族人才可取得,暗地里派出不下十拨人拿着阿兰奉上的信物去天狼山中取宝,只无一次不是损兵折将而返。 只这其间却是与阿兰这貌美成熟的女人暗中有了首尾,最后一次他亲自带着阿兰前往,这时他们才发觉原来阿兰并不是纯正的天狼族血脉,狼群虽不会撕咬阿兰,但也决不会许她迈入禁地一步。 而禁地之中危机重重,即便是杀光所有的狼群,他们也没有办法进入其中! 两人失望而归,一时无计可施,最后想来想去便将希望落在了阿兰的肚子上,耶律也无论是做皇子又或是做了皇帝之后,从未放弃在兰妃身上耕耘,一心只盼望生下一个真正的天狼族后代,为他取回那巨大的宝藏,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 只随着一年又一年,兰妃逐渐的老去,希望越来越渺茫,如今的兰妃早已葵水不至,再也无法生育。 这辽宫之中虽人人都嫉妒兰妃这老女人得宠,只她自己知晓,耶律也对她已是一年复一年的冷淡下来,便是到了她的这宫中,每次行事眼中的厌恶与嫌弃,又其中的欲振乏力,勉强而为,只有他们两人知晓,旁人又如何得知! 兰妃一日复一日的惶恐不安,日日夜夜都生活在被打落尘埃,回去过那困苦贫寒生活的惊惧之中,直到老拖哲前来寻到了她, “前头几年来到上京见过兰妃娘娘一面,隔了这么些年再来拜见您,是为了当年那一件信物……” 老拖哲见过穆红鸾便知晓自己当年做了一件错事,他认错了人,那样重要的东西并没有交到真正的主人手上,现在他想要拿回那件东西,再由自己的儿子送到真正的主人手中去。 兰妃听了心头的惶恐立时到了极点,她早已人老珠黄,不复美貌,耶律也还肯来她的宫中,便是因为对那巨大的宝藏还未死心,若是她将那东西要了回来交给旁人,以耶律也的性子说不得能立时赶她出宫去。 看着老拖哲皱纹丛生的老脸,兰妃心头的恶念涌起,止不住的杀意翻腾,装做惊喜的样子套出了那女子的身份,之后立时便翻脸命人将老拖哲关入了大牢之中,老拖哲本就年迈,又长途跋涉许久,身子早已虚空,在大牢之中不过受了一回刑便一命呜呼。 只他的儿子拖忽儿却逃了出去,不知所踪,兰妃深知一个年纪貌美,又是纯正天狼族后裔的女子,定会是自己最大的威胁,一旦让耶律也知晓她的存在,必会想方设法得到。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私下里买通扎干噶别部的刺客,屠杀了整个噶兰部族,又派出贺鹫奴去暗杀那远在临安的女子,那怕将那女子杀死,会使的天狼一族灭绝,也绝不能让她夺走我的一切!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不做这些事还好,派出刺客去却是将一个女煞星给引到了面前来。 穆红鸾听罢,这才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连连冷笑, “你那劳什子宝藏,老娘原本是半分不感兴趣的,不过现在嘛……” 现在嘛……即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有那神秘的天狼山,倒是真想去查探一番,看一看自己是不是真能在群狼环伺之中进入禁地! 至于辽皇耶律也…… 他有我们家长真英武不凡,对她死心塌地么! 要想做皇后,老娘早做了! 慢说是皇后,依着燕守敬那窝囊货的德行,老娘将他做掉,自己登基做皇帝说不得都能成事! 只她的心思,兰妃如何能知晓,她只当穆红鸾要来夺走她一切,立时又急又怕哭了起来, “我总算是与你血脉相连之人,你不能害我!” 穆红鸾听了笑道, “这时节你想起来我与你有血脉干系了……” 刚还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喧哗之声传来,有脚步声蹬蹬跑来,穆红鸾一惊身子一闪便一掌按在了兰妃的嘴上,她听力极好,早听到外头大帐有人在说话道, “有刺客混入了宫中,兰妃娘娘此处可是安好!” 穆红鸾环顾四周发觉这几个伺候的宫女都被自己点倒,却是无人出去应话,生怕外头等得急了要闯进来,当下一指点在兰妃咽喉之处,自己却是压低了声音应道, “我这处无事!” 外头人显是还有些担心又道, “娘娘,还请派个人出来说话!” 穆红鸾眉头一皱,想了想一把扯过旁边的挂着的披风裹在了身上,头发本就是在脑后扎了马尾,一把扯了发带将头发披散开来,人便缓缓的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故意吹熄了两支牛油蜡烛,弄得帐中更加阴暗,她的高矮与兰妃相差无几,声音也十分相似,这么披头散发挡了大半边脸,出来一撩帘子外头等候的侍卫竟无一人发觉不对。 却是只见这位深受陛下宠爱的兰妃娘娘,窈窕的身子裹了一件薄披风,长发披散,美艳的脸露出挺翘的鼻尖,红唇紧抿,一双猫儿似的大眼在帐外的火光中闪闪发亮,眼神转动之间令人立时有不敢直视之感。 兰妃娘娘怒道, “说了无事便是无事!偏还要不信……现下让你们亲自见着了,应该信了吧!” 声音微微沙哑虽是怒叱,却莫名让人听得后脊背一麻,目光落在单薄的衣衫下那起伏的高耸处,不由暗想, “这女人若是在床弟之间,也不知这声音叫起来会是如何?” 一时之间竟令人浮想联翩,兰妃娘娘目光扫过众人,这才柳腰轻摆,抬手掩嘴打了一个呵欠,懒懒道, “好好搜搜,把人给找出来!” 说罢扭动着腰肢转身进去, “这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得安宁!” 说话间帘子放下挡住了玲珑浮凸的身子,也隔断了外头一干人的遐想,为首的回过神来一挥手, “走!去别处搜搜!” 穆红鸾在这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来历,那头燕岐晟已与司徒南护着燕守敬冲出了大同城。 。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道间遇 辽人早已仓皇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还在冒着浓烟的营地,燕守敬见这情形却是得意之极,自己打马冲在前头,手中长剑挥舞大叫道, “都随朕追击辽军!能生擒耶律也者,朕重赏黄金千两!” 言语间很有一派意气风发之态,身后一众军士闻听立时高声大喝跟着冲了下去,司徒南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身旁的燕岐晟, “长青,我自小也是习文练武,上得沙场也未曾怕过谁,只这一回可真怕保不住他的性命!” 燕岐晟端坐在花里斑的背上,目光坚毅, “此一役只许胜不许败,怎么也要保他性命,若是他一死,军心溃散,大同失守,辽人长驱直入中原,大宁便危矣!” 语罢,却是也跟着苦笑了一声,想起出征时,爹爹还让他瞅着机会把燕守敬弄死,却没想到战事至此,自己竟还要拼死保他性命! 真是世事难料! 两人低语几声立时拍马跟着追了上去。 大宁军队追出了城,却说那辽兵一退便是十几里,待得耶律也追上大队之后,立时叱喝着手下众将, “约束兵士,聚拢人手!” 下头众将立时四散奔去寻找自己的手下,大声叱喝着还要乱跑的众兵士,有那还闷头狂奔的被人快马追上,一鞭子抽在脑袋上, “啊!” 奔跑的兵士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滚落马下,这厢领头之人策马狂奔遇上乱跑的手下便用马鞭,用刀背抽打,如此这般待到天色大亮之时,总算是让四处乱跑的辽兵放缓了脚步,渐渐镇定了下来。 耶律也见这局面得了控制,便令众将将大军聚拢过来,清点人数之后,却是破口大骂, “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原来这几十万大军,经了这一夜不辩东南西北的狂奔之后,竟是只剩下四十万人,要知晓连场的血战下来,战损也不超十五万,这一逃竟比攻城之战损失还要多! 下头有人上来问道, “陛下,如今只剩下近四十万人,应如何应对?” 耶律也端坐马上,却是敛眉沉思一番,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大宁人果然有几分真本事,朕戎马数十年,却是无一回被人弄得如此狼狈,不过……” 他低下头缓缓抽刀,环顾周遭众人, “不过我大辽男儿岂是被人吓大的,朕还有四十万雄兵,四十万铮铮男儿,手中有刀,胸有热血,怎可如何仓皇而退!” 说着将手中的刀一挥, “来人啦!” 下头立时有人出列, “陛下!” “清点粮草,都堆积起来!” 当下立时有人把抢救出来的粮草,全数的收集到了一块巨大的空地之上,耶律也在众人环顾之中一手拿着火把,两腿一夹马腹,便缓缓向中间走去。 耶律也高举火把,策马在人圈之中绕着那一堆粮草奔走,冲着众人高声叫道, “朕与诸部首领,聚七十万大军南下征宁,如今不过稍有阻碍,便生退却之心,此乃是懦夫之举……”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到了高高堆起的粮草之前,手中火把往前一送, “呼!” 那干燥的粮草遇火立时助燃,火苗子在众人注视之中,不过眨眼便高高窜上了半空之中,耶律也哈哈大笑道, “今日朕便学学汉家古人,来一个背水而战,一把火焚光粮草,你们若是还能提得起刀,便随朕杀回大同去,不破大同,誓不回转!” 众辽兵此时间立时高举手中佩刀,高声怪叫起来, “不破大同,誓不回转!” “不破大同,誓不回转!” 耶律也这一手倒也是真厉害,心知经此一溃败,辽军中各部必也暗中存了退逃之心思,前头已逃走了十几万人,若是再有逃走的,便只剩下自己的死忠嫡系攻大同了。 耶律也又不是傻子,将自己的精兵去攻那城高池深的大同城,攻下来是元气大伤,攻不下来……那自己回到上京,这辽皇的宝座也是坐不稳了。 他不甘心,明明手中七十万人马,挟汹汹之势而来,经连番血战,非是我儿郎不用命,非是我耶律也不通军事,不过一时疏忽便落得无功而返,若是就此回去,只怕十年八年也别想再南下攻宁了! 他也是个果决之人,索性一把火将带来的粮草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乃是破釜沉舟一举,将各部族与自己绑在了一处。 要知晓,从此地回归部族,路途遥远,若是没有粮草不必大宁派出军队追击,他们自己也会在半路之上饥饿而死。 众部族见耶律也有此一举,虽是暗中咬牙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高举长刀大声呼喝, “不破大同,誓不回转!” 耶律也见此情形不由大喜,拍马朝向大同方向, “全军听我号令,立时回击大同!” 耶律也这厢带着四十万辽兵,分做四路人马回扑大同,其余人马不说,只耶律也这一路奔袭回大同,至到午时却是与燕守敬所领的五万人正正相遇。 燕岐晟与那司徒南护在燕守敬左右,却是远远见前方旌旗招展,烟尘滚滚,对视一眼都心知这是追上辽人了。 燕岐晟见状当下一声大喝, “传令!全军停止,结阵!” 将令传下,全军骤停却是马不嘶人不乱,有步兵上前手持长枪结成拒马阵,一个个屏息凝神见着那辽人的大军奔袭而来,看那声势,人数是远胜于他们。 辽人向以做战勇猛著称,如今即是人数占优,又是途中遭遇,这一仗实在难打! 只他们跟着燕守敬出来已是早有准备,司徒南与燕岐晟对视一眼却是朗声笑道, “长青,这一战头功让与哥哥我如何?” 燕岐晟瞧了一眼神色惊疑不同的燕守敬,心中止不住的厌恶与憎恨,只现下也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便也笑着拱手道, “兄弟不敢与哥哥争功!” 司徒南哈哈一笑,手中长枪在半空之中挽了一个枪花,却是领了手下人马往辽人来的方向迎上去。 耶律也也是早已远远见着大宁旗帜飘扬,猜出这是大同追出的人马,又仔细一看,竟见那领头的旗帜竟是大宁龙旗,难道是那燕守敬亲自来追击了! 耶律也见此不由大喜,此时他正值满腔憋屈要寻发泄之处,正是瞌睡遇上枕头,若是此一役能将燕守敬斩于马下,那大同城岂不是不攻自破! 南下中原必也是指日可待! 耶律也见状一马当先跑在了前头,两厢跑到离了间隔两丈远的地方,却是靳马高喝一声, “来者何人?” 司徒南认得耶律也,一见之下不由眼睛发亮,心知这是遇上了下主儿了! 当下大笑一声,手中长枪横亘马背之上,却是双手抱拳, “原来竟是辽皇当面,您老人家前头都跑走了,如今为何又回来了?” 耶律也面沉如水冷冷道, “少说废话,朕回来自然是取尔等项上人头,待得攻破了大同城便悬挂于城头之上,让我辽国百姓迁入关内之时可一观尔等面目!” 司徒南闻言哈哈大笑, “老匹夫倒是有些气魄,只看你手下有没有这功夫!” 说话间长枪便入了手,耶律也却是一摆手道, “慢来!叫你们大宁皇帝上前与朕说话,你这黄毛小子滚一边儿去!” 此言一出,后方燕岐晟却是转头瞧向燕守敬,燕守敬此时脸色已是由兴奋的潮红,转成惊惧的苍白了,燕岐晟对他言道, “陛下,即是辽皇出言,还请陛下上前搭话!” 燕守敬极目远眺,见前方人影幢幢,人马密布,旌旗招展,也不知有多少人马跟随其后,心下那点子得意立时便消失不见了,心里发起虚来。 他前头听说辽人败退,只当能来个趁胜追击,掇着辽人的屁股后头打一通,以后回到朝中说起,自己也能得一个马上皇帝的名头。 只他万万没有想到,耶律也竟还敢又拉着人马回转,却是被自己正正遇上,见得对方烟尘滚滚,人喊马嘶,己方人马立时现出劣势,不由心中暗叫苦,现下听得燕岐晟出言不由暗怒,低声喝道, “燕长青,你是想让朕去送死么?” 燕岐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拉动缰绳靠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 “陛下,要出城追击可是您亲自下的令,如今这五万人马包括臣的性命都被您给撂在这儿了!您若是还顾着我们燕家的颜面,便是死也要死的像个男人,还是切莫再让我瞧不起你了!” 此言一出,倒是起了些功效,燕守敬听了大怒心中恐惧倒消减了不少, “燕长青,你敢对朕不恭,若是朕今日能逃一死,必要斩下你的人头!” 燕岐晟冷笑应道, “陛下,您还是先保了自己性命再说吧!” 说罢也不容燕守敬再说话,却是手中的长刀一拍,击打在燕守敬胯下马儿股上,那马儿长嘶一声便窜了出去。 燕守敬便如此,在众人注视之中与燕岐晟并骑到了阵前,与那耶律也两相见面,只得强自镇定拱手道, “耶律兄,又见面了!” 耶律也见果然是燕守敬本人,不由喜形与色拱手回礼道, “燕兄,朕也是没有想到燕兄竟然亲自追击至此,倒是正合了朕之意,拿下燕兄便如拿下了大同城,日后朕若是能问鼎中原,必登太庙拜祭燕兄,以谢燕兄相助之恩!”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战正酣 燕守敬听了又惊又怒却有带着三分怕惧,当下连连冷哼,色厉内荏道, “且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一旁的燕岐晟立时接话道, “陛下,此等动手动脚,舞枪弄棍的事儿还是交由臣等来吧!” 燕守敬正巴不得呢,听了他这一句话立时靳转马头往回奔去,耶律也此时见着燕岐晟立时认了出来,却是顾不得那燕守敬,抬手一指燕岐晟咬牙道, “小子,原来是你!” 燕岐晟笑着拱手道, “正是小子,昨夜与陛下匆匆一别,竟是没来得及好好领教一番,就不知今日陛下可有兴致与小子一战?” 耶律也知晓正是这小子夜袭了大营,才害得如今辽军士气受损,逃离了十几万人,见着他不由恨得是牙根发痒,咬牙一摆手中长刀, “小子,速来受死!” 燕岐晟大笑正要拍马出列,却见得司徒南手中长枪一横, “长青,说好了由哥哥打头阵的!” 说罢冲他递了一个眼色,燕岐晟见状立时明白,当下冲着耶律也笑道, “我这位兄长素来仰慕陛下,且让他先领教领教辽皇风采吧!” 说话间人已退了回来,却是暗中招手叫了一旁的亲卫, “按前头吩咐送出信去!” “是!” 对面耶律也已是与司徒南战到了一处,这两人一个是年少力壮,枪法凌厉,一人却是经验丰富,势大力沉,这一战打得是你来我往,激烈异常! 司徒南的枪法乃是家传,是由司徒戌手把手亲自教导出来的,司徒家先祖早年转战天下,凭得便是这么一手犀利的枪法,一招一式之中充满了一往无前之势,枪尖挑刺之间,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如此十几个回合之后,司徒南一枪正正挑向耶律也胸口,耶律也横刀一挡, “当……” 两兵器相交,枪身向上滑行擦过刀锋之间,竟是火光溅现,耶律也在马背之上身子后仰,卸了那前冲之力,已是两马交错,司徒南一手执枪,一手握拳却是冲着耶律也面门而来,耶律也经验老道,却是一眼瞧见了对方大腿之上的伤,头一歪拼着肩头上受了一拳,一脚踢在了司徒南的大腿伤处, “啊……” 司徒南大叫一声,身子摇了两摇险些从马背之上摔落下来,幸得他见机不好,忙忍痛一夹马腹,令得胯下马儿向前奔了几步,险险躲开了耶律也回刀一削。 只再靳马转身之时,大腿之上的伤口被踢得迸裂,鲜血渗了出来,立时顺着腿部流到地面之上。 燕岐晟在后头观阵心知不好,当下拍马上前笑道, “哥哥且先下去歇息,由长青来为哥哥出这口气!” 司徒南有心再战,却也知现下不是逞强的时候,不由恨恨瞪了耶律也一眼, “待得小爷歇息一下,再来向陛下讨教!” 耶律也见他下去倒也是不悲不喜,一双眼只紧紧盯着燕岐晟, “小子,你是燕氏子孙?” 燕岐晟点头,将手中的长刀一摆,却是一道黑光掠过, “陛下小心了,小子手中这柄刀可不同寻常!” 他这话倒也未曾说假,前头那回自长真生产时莫名消失之后又莫名出现,自此便隐隐有些奇怪了,待得他前头连番血战之后,竟发觉但凡被此刀所伤之人,伤口极难愈合,且刀势舞起之时,那黑光能助力气,一刀砍下若是以他之功力,预计不过破开肚腹,却往往把人一分为二了。 初时发觉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也不敢同旁人说起此等异事,想来想去只怕与长真有关,只好待得此役之后再细细问过长真才是。 只他为人磊落,便于动手之前提醒了耶律也,耶律也却是浑然不信,只是哈哈一笑,手中的刀一摆道, “小子少说废话,放马过来!” 燕岐晟胯下的花里斑低嘶一声,立时放开四蹄冲了上去,耶律也举刀砍来,却不料见着那可恶的小子,却是横刀在手,只是瞧着他冷笑,还未等自己回过神来,只觉身下一震,低头看去竟是自己胯下的马儿,被对方的战马前蹄一扬,一蹄踢在马脸之上, “嘶!” 耶律也胯下战马受此一击,立时后退几步,引得耶律也身子也跟着摇了几摇,手中攻势自然作罢,见状冷哼一声催动战马又冲了上去,这一回燕岐晟照常不动手中长刀,胯下的花里斑一撇脑袋,带着燕岐晟从耶律也的身旁错过,却是突然转头一口咬在了对方的马屁股之上。 这一咬咬得十分扎实,咬住一大口皮肉,疼得对方跳将起来,后蹄向它踢来,却是被它一甩脑袋躲了开去,同时口中便咬下一大块皮肉,叼在嘴中跑开了。 “嘶……” 耶律也的战马疼得原地蹦跳,差一点儿将主人掀下马来,幸得耶律也骑术了得,身子在马背之上牢牢不动,极力想靳住狂怒的战马,辽军之中见势不对,立时有人上前来拉住战马,耶律也又气又怒回头怒视燕岐晟,却见那可恶的小子嘴角含着一丝坏笑,伸手抚着自己的马儿笑道, “陛下,小子倒是忘记了告诉您,小子不但是手中的刀有些古怪,便是这马儿……也是有些古灵精怪的!” “嘶!” 花里斑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很是以为荣般,冲着耶律也打了一个响鼻,仰头不屑的长嘶一声。 耶律也气得手中钢刀直抖,身后众将见状纷纷请战, “陛下,且让末将这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陛下,达古儿愿为陛下杀了这小子!” 辽阵中叫叫嚷嚷,燕岐晟却是懒洋洋回头瞧了一眼司徒南,见对方一点头,知他明白自己在图谋拖延,当下转头笑道, “陛下,若是年老力衰,便换旁人上就是,左右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打人少,不如一起上就是了,小爷照样打得你们哭爹叫娘的逃回中京去!” 耶律也一听大怒回头吩咐道, “派出人马去,调回左路人马,朕要将他们困在当中,慢慢弄死!” “是!” 辽人派了兵出去,燕岐晟瞧在眼中却是正中下怀,笑得更是肆意,叫嚷道, “陛下,可是歇够了,要不然我们今儿就在这处扎营,先吃口酒睡个觉再打如何?” 耶律也换了一匹马,上得场来却是阴着脸,一言不发向前冲, “小子,受死!” 见他冲上来,燕岐晟这回倒是没有怠慢,手中长刀一摆往上一举, “当……” 一声响,两刀相击,耶律也只觉两臂一振,虎口发麻,两马交错之时却见这姓燕的小子,竟是面不改色,腰身一扭回头就是一刀柄,耶律也早吃过他一次亏,自然提前防范,但一时手臂无力,只能勉强回刀格挡, “当……” 这一下,手中的刀差一点儿便脱手,马儿奔前几步,拉开两人距离,回头看向燕岐晟不由心中暗惊, “看来昨晚相斗,这小子并未尽全力,这小子哪儿来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辽人身体强壮,力气甚大,耶律也本就武艺高强,自诩论气力可横扫汉人,却是没想到遇上一个燕岐晟,两招之下竟让他有不敌之感。 他不知晓,燕岐晟自是心里明白,自己虽有力大之功,却还是有手中长刀之力,只可惜耶律也不信他所言并未提防,这厢回马也不待耶律也回气,又拍马冲来,一招力劈华山却是毫无花架, “当……” 耶律也横刀一挡,只耳听得咔嚓一声,手中长刀竟然一分为二,燕岐晟的刀势仍是不减,直直向他头顶劈去, “咔……” 在辽军之中众人大惊嚷叫之中,燕岐晟一刀劈在了耶律也的头盔之上,耶律也的头盔应声而裂,一头长发立时披散了下来,幸喜得他见机不好一缩脖子,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劫。 燕岐晟见状却是哈哈一笑,手腕一翻,长刀改劈为削,直直往耶律也的脖颈削来,耶律也此时身子正在后仰,那刀锋擦过鼻尖掠过,再起身时只觉鼻头上一阵发凉,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耶律也心知这是受了伤,不由惊怒。 他性子勇悍,被鼻头上削了一刀,倒被激起了凶性,哇哇大叫一声, “来人!取刀来!” 下头自有人取刀来,又与燕岐晟战到了一处,这一战却是打了个天昏地暗,足足战了一个时辰,耶律也终归还是力歇,被燕岐晟瞅准了空子,一刀柄桶在了腰侧之上, “啊!” 耶律也大叫一声跌落马下,辽阵之中众人大惊,立时冲上来营救,燕岐晟也不追击只是端坐马上看着他们将耶律也抢救回去,指着辽阵之中大叫道, “谁还敢与某一战?” 辽阵之中立时又跳出来两人,却是哇哇大叫一声冲上来以二敌一,燕岐晟不慌不忙笑道, “果然想以多胜少了……成全你们!” 这厢又打成了一团…… 正此时辽人的一路兵马果然又被追了回来,却是已有二十万之势,立时将这五万大宁兵士团团围在了当中,耶律也得意大笑, “小子,看你还敢横,现下你们插翅难飞!朕要用车轮战将你耗死!”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陷围困 燕岐晟此时间一刀砍翻一个,另一个被他在马背上跃起,一脚踢下马去,被花里斑补上了一脚,正正踩在胸口之上,燕岐晟落回马背之上,横刀一扫目光睥睨,冲着耶律也轻蔑一笑, “陛下还有多少能打的,一块儿派出来吧!” 耶律也手下哇哇大叫着十几员战将围了上来,燕岐晟凛然不惧,手中长刀舞起势子起来,一团团黑光闪现,在众将之中神出鬼没,左支右绌,打得竟是游刃有余。 耶律也瞧得是心中发凉, “此子好生厉害,倒真如那吕布在世一般!” 那头燕守敬却是瞧得心惊肉跳,左右瞧了瞧对司徒南道, “快快护送朕离开!” 司徒南正瞧得心惊胆战,闻言不由大怒,拍马凑过去将手中的长枪一摆,恶狠狠低低应道, “陛下,此时你若是敢做出此等临阵逃跑,抛袍泽于不顾之事,就别怪臣手中的长枪不认人了!” 燕守敬脸上变色,咬牙低声道, “司徒南,你敢欺君犯上!” 司徒南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来, “君视臣为草芥,臣便视君为寇仇,陛下若是敢扔下这五万将士逃走,且看臣手中的枪答不答应!” 说罢,拍马过来紧紧挨到了燕守敬的马边,长枪横摆放于大腿之上,一只手握在枪柄之上,只要手上一用劲,枪尖便可横捅过去,燕守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缓缓转头瞧向一旁,却见一旁护卫自己的大内侍卫,却是目不斜视,两眼直视在前方战团之上,倒似半分没有瞧见一般。 耳听得司徒南又狞笑道, “陛下,这乱军丛中,若是陛下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只说是在混乱之中战死,相信旁人也是查不出来,陛下信也不信?” 燕守敬闻言更不敢动了,身子挺直端坐马上,一张脸白似鬼一般,一旁的贴身侍卫斜眼瞧了瞧,却是心中暗叹, “我的陛下呀!值此大战之时,对方人数大胜于我方,若是抱成一团说不得还有生还之机,若是一旦溃逃,那就是被人当做牛羊一样宰杀的命!陛下不说久临战阵,但总算也是自幼有人教导,为何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跟在燕守敬身边,自然不知这乃是燕岐晟定下的兵行险招,用一个冒失的燕守敬吸引了辽人大半的兵力,只要他们在这处拖延时间,自有关振邦与司徒戌在后方以优势兵力,歼灭辽人其余两路人马。 他们这处越是支撑的久,胜利便越是可期,若是被燕守敬领着人逃了,那一切布置便是白费,一个弄不好燕守敬给辽人杀了,那就甚么都完了! 此一计也只有燕岐晟敢想,历来打仗至多主帅涉险,却不见谁敢用一国之君当饵,吸引敌人兵力,再由两位大将军领了人马逐个歼灭敌军的,五万人马出城实在险之又险,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正因着如此,知悉他们父子俩人野心的司徒戌听得燕岐晟此计,头一个便疑心他是有意借此正大光明的除掉燕守敬。 只司徒戌却是没有想到燕岐晟会毅然跟着燕守敬出城,心下也是羡慕嫉妒老友有如此顾全大局的好儿子,生他一个便抵人家十个了,他自然也不愿弱了司徒家的名头,便将自己受了伤的儿子给派了出来。 如此一来,燕岐晟与司徒南便同燕守敬这胆小懦弱的皇帝绑了在一处,燕岐晟心知若是一上来便拼命,必会落入被人围歼之中,便有意出言激那耶律也,耶律也果然中计只与他单打独斗,被生生拖延的时间。 耶律也也是没想到大同守军此时敢全军出击,在城外寻着自己的人打。二来也是没想到大宁人敢用自家皇帝作饵,打着主意生生的拖住自己。 待到燕岐晟一人独战辽人众将,这一番车轮战下来,却是自午时打到了日落,眼见得天色渐暗,耶律也才听到人仓皇来报, “报,陛下!大势不好啦!” “耶律也此时正恨恨盯着战团之中的燕岐晟,牙关紧咬真恨不能上去咬上一口肉,他歇息够了之后,便又上阵两次,一次被燕岐晟砍在了肩头,一次被削去了马头,摔下马来,若是不是下头兵士解救及时,自己就要被那小子的马给踩死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在尘土之中抱头翻滚也是弄得狼狈不堪,大失颜面,心中对这小子是恨极,又不由得暗暗心惊。 自己手下大将个个都是勇猛之士,这厢围着这小子打,打了整整半日人都换了好几拨,直至此时才算是累得那小子鬓角见汗,口鼻气喘,这小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 想至此处,却是更生了将这小子弄死之心! 这小子乃是燕氏子弟,若是不趁着此时将他弄死,以后必是心腹大患! 耶律也总算乃是一代帝王,看人的眼光甩了燕守敬好几条街,一眼就瞧出来燕守敬不过就是一个虚架子,真正让人忌惮的乃是眼前这小子! 正要发狠自己领头又上,却是听得手下小兵来报,不由皱眉不耐烦喝道, “有甚么大势不好啦!” “陛下!另两路人马派人前来求援,说是落入了大宁人的埋伏之中,情形很是危急了!” 耶律也闻言不由一惊, “关振邦甚么时候有这般气魄了?竟不躲在那乌龟壳子里保命,敢出城迎敌了!” 当下抚须想了想问道, “派人过去打探,大宁人到底出动了多少人马?” 大宁的人马有多少,耶律也心中也是有些数的,若是倾巢出动那大同岂不是成了一座空城? 想到这处不由暗道, “若是关振邦真敢留一个空城在大同,朕立时就趁夜挥兵大同!” 便是拼着另两路人马被歼,也要拿下大同,还有……再将燕守敬擒在手中,便是只这二十万军也敢挥师南下,直捣中原! 如此倒不必在此地与这小子浪费时间,当下大叫道, “小的们!牵了朕的马来!” 说话间自有人重牵了马过来,耶律也忍了疼翻身上马,下头自有小兵抬了他的刀过来,耶律也单手接过,只觉入手勉强,心知自己体力已是到了极限,只此时机难得,若要错过必会抱憾终身。 当下强打了精神高声喝道, “儿郎们,随朕杀呀!” 众兵士一听立时跟着高声应喝,高举起手中兵器,嗷嗷叫唤着冲向了大宁阵中,燕岐晟被人围在当中,却是偷空瞧了敌阵一眼,当下脸色一变,手腕子一番,却是一刀砍翻一名辽将,回头冲着远远的司徒南叫道, “哥哥,事儿来啦!” 司徒南也已瞧见了敌阵中变动,心知拖了这么久,终是再拖不住了,当下大喝一声,手中长枪一摆道, “众儿郎们!以身报国的时候到了!” 身后众兵士也是心知今日这一战,便是生死之争了,当下手中兵器高举嘶喊道, “以身报国!以身报国!” “列阵!” 五万人将燕守敬团团围在当中,却是长枪向外,外围的辽兵听得号角之声,也是纷纷发了呐喊之声,拍马向大宁阵中冲来, “啊……” 战场之上敌对的两只军队已如浪潮一般狠狠撞到了一处,溅起血色的浪花,一时之间厮杀之声,呐喊之声,惨叫之声透彻了这暮色的野原之上。 燕岐晟手中的掩月刀在半空之中划了一道道黑色的光芒,一刀又一刀收割着周遭一丈之内辽兵的性命,血花飞溅,惨叫连连之中,他便如那浴血的魔神一般,目光冷凛,面容坚毅,刀锋所指之处,人人丧胆,个个失魂。 燕岐晟回首看了一眼五万大军之中高高坚起的大宁龙旗,拍马往回奔去,沿途的辽兵有那上前阻拦的,人未到近前,却只见得眼前黑芒一闪,立时便尸首分离,魂归地府,后头人见他破竹之势,不由都是胆寒,见着他远远奔来,竟不由自主往一旁躲去。 如此这般,燕岐晟一人一马奔走,辽兵自发自动从中分开一条道路,让他奔回自家阵中去,耶律也在这面见着不由大怒, “决不能让那小子回去!” 回首喝道, “来人啊,取弓箭来!” 后头果然有人取了弓箭来,耶律也接在手中,拍马往前追了一段路,弓交左手,取三只箭搭于弦上,却是瞄准了那前方疾驰的高大背影, “嗖嗖……嗖……” 三只长箭射出,接着又快速搭箭…… 燕岐晟坐在马上听得后头风声起,回头一看见三支利箭如流星般射来,回刀格挡,三只长箭都挡了下来,却是未防到第四只长箭,回刀不及之时,被噗嗤一声射入了右肩之中, “唔!” 燕岐晟闷哼一声,立时刀交左手,舞出一团光影,将那些想趁机扑上的辽兵打散,拍马冲回了己方阵中。 回到阵中司徒南一见他后背长箭,不由大惊, “长青受伤了!” 燕岐晟一摆手道, “无妨!” 却是大声喝叫自己的亲卫, “来人!用刀给我把箭尾砍了” 果然有人上来将他后背的箭尾削去,这时节若是拔箭反倒会令伤势加重,只能让箭头留在身体之中,用绷带紧紧绑住,待得战况暂缓时再行医治。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二入宫 这厢燕岐晟带伤与众大宁兵士陷入苦战之中时,穆红鸾这头却是已自那辽皇后宫之中全身而退了。 回到居住杨大强正自坐立难安,见她回来立时迎上来问道, “表妹,事儿可是办妥了?” 穆红鸾想了想摇头道, “没想到这事儿竟牵连出其他的事儿来了!” 那样东西居说便是打开天狼山中宝藏的钥匙,其实宝藏她打心眼里并无兴趣,只现下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立时便对那天狼山生出兴趣来,总要将那东西取回来,回到天狼山去瞧瞧的。 天狼族的后裔可以隔几世遗传,在这契丹各部族之中难免没有下一个天狼后裔,若是让耶律也又或是耶律也的继任者发觉,于公对大宁不利,于私……此乃是我族的宝藏凭甚么便宜旁人! 那东西她必是要寻回来,再走一趟天狼山的! 想到这处便对杨大强道, “此事只怕还有拖延,我之后还会去探那辽人后宫,不过只怕是打草惊了蛇,你明日切要小心些才是!” 杨大强点了点头, “表妹也要小心!” “嗯!我知晓的!” 第二日艺伎团照旧开场子,穆红鸾撩帘子笑眯眯瞧着外头满堂的人,冲着后台上众人吩咐道, “你们可给老娘皮紧些,若是出了差错,砸了老娘招牌,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 众人应一声都低头忙碌,穆红鸾见状这才满意的坐到了妆台前,瞧了瞧镜中的人,仔细碰了碰唇边的那颗勾魂痣,这妆容是昨日半夜回去时重新画上的,她怕有些不妥帖,时时要去照照。 正看着,外头帘子一掀,有人缓步走了进来,穆红鸾自镜中一看,来人却是耶律布布,却是脸色一沉鼻子里哼了一声,耶律布布笑着过来, “怎得……见着我便这般不喜?” 穆红鸾冷哼一声道, “瞧您说得,您可是堂堂的皇叔,手握重权的贵人,我们这等贱民如何敢见贵人不喜!” 话虽如此说,却是转过脸取了妆台上的粉扑细细上妆,作势不想理会他,耶律布布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瞧着,伸手想取过来自己动手,却被她瞪了一眼拍他手, “您贵人事忙,也不知为何屈尊至此?” 耶律布布被她风情万种的瞪了一眼,只觉那眼神又辣又俏,勾得人心里发痒,却是半分恼不出来,当下陪笑道, “你可是恼了我?” 穆红鸾又哼了一声,将手朝他面前一摊, “您是贵人多忘事,前头答应我的银子也不给,人便不见了踪影,可怜我们这等贱民,便是连您老人家的大门儿朝哪儿开都不知晓,也不敢上府里讨要,我这一家大大小小可是日日有一顿没一顿的等着呢!” 耶律布布低头见那白生生的小手,在面前晃得人眼花,一面伸手去抓一面笑道, “你这是恼我没给你银子,还是……恼我没过来见你?” 穆红鸾那小手似滑溜的小鱼一般,在他掌心中一转,手指头屈起抠了抠,便又在他抓牢之时收了回去,瞪他一眼道, “谁稀罕你来,银子给我就是!” 耶律布布凑过去笑道, “你不稀罕我,我倒是稀罕你呢!” 穆红鸾白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之声,杨大强撩帘子进来,见得两人凑到一处的脑袋,不由的嘴角一抽,心中暗道, “表妹这可是玩得大发了,若是让我那表妹夫瞧见了,这耶律布布只怕要被一劈两半?” 穆红鸾将身子拉远了问道, “外头甚么事儿?” 杨大强应道, “说是昨日宫里丢了东西,要在这城中四处搜查可疑之人,刚才一队士兵闯进来,把我们的客人都惊跑了!” 甚么宫里丢了东西,是兰妃被人施了手法,如今正昏睡不醒,便是辽宫中高手都束手无策! 穆红鸾抬头瞧了一眼耶律布布, “皇叔,这事儿……您可要同我们做主呀!前头的银子还没到手呢,现下连外头摆场子都要被人踢饭碗了,我看呀……这中京的地界儿我们是呆不得了!” 耶律布布伸手入怀中,拉过穆红鸾的手重重放了一物在上头, “你放心,有我在呢!” 说话间人便撩帘子出去。 穆红鸾见状冷冷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了杨大强, “瞧瞧是甚么!” 杨大强一打盒子,见里头是一打银票,笑道, “这位耶律布布倒是大方之人!” 穆红鸾伸了个懒腰,伸手掩嘴道, “把银票收好!昨儿晚上没睡好,即是这场子开不成了,老娘正好回去补觉!” 说罢果然起身自后头出去了。 待到耶律布布亲自露面将外头领兵的人赶走之后,再到后台时只见着一脸憨厚的杨大强,正敦促着后台诸人收拾东西,见着他便上前来行礼, “大人!” 耶律布布目光巡视问道, “你们老板呢?” “我们老板已是先回去了!” 杨大强恭敬应道,耶律布布闻言只是一笑,负手施施然离开了。 待到当晚,睡足了觉的穆红鸾却是趁着夜黑风高再探了辽皇后宫,这一回是直奔那耶律也的寝宫之中。 此时耶律也征战在外头,寝宫之中只留下一些值守的宫女太监,穆红鸾很是轻易的便进入了其中,先是环顾了这比兰妃寝宫大上数倍的地方,心中暗想, “兰妃说过那东西,乃是一个玉制的小狼,耶律也十分喜欢,有时还取出来把玩,想来应不会放在太过隐蔽的地方!” 她脚步轻盈在这帐中走动,四下查看,寻到了御案之前坐到龙椅之上,伸手拉开抽屉,四下翻找一番,果然自一个小暗格之中寻到了一个通体近乎透明的玉制小狼,这东西一入手穆红鸾也不知为何,心头乱跳,立时便知晓是这东西了。 当下收入怀中,举步往外头走去,却是没走几步便听得耳边有人冷哼一声, “哼!昨夜害了兰妃,你今夜还敢来!” 穆红鸾脚步一顿,却是笑了起来,运功逼得嗓子尖细的回应道, “在暗处瞧了这般久,东西我都到手了,你现下出来,不嫌太晚了么?” 那苍老的声音又哼了一声道, “只要拿下了你,甚么东西收不回!” 穆红鸾又是笑, “哦,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说话间人影一晃,却是往那大帐门口扑去,她的身形一动门外果然有人闪身进来, “砰……” 两道身影撞到一处,立时有劲气相击之声,穆红鸾有心试试这辽宫之中不世出的高手份量,这一掌乃是用了八成之力,对方与她来了个硬碰硬,穆红鸾身形往后飘飞,那身影也是一顿咦了一声道, “你瞧着年纪不大,功力倒是浑厚!” 穆红鸾却是身在半空之中仍是笑道, “倒是不及您老人家深厚!” 说话间身子一翻人已扑往了后头,那老者身形连闪跟着追了过来,却见她身子在屏风后一闪而没,脚尖一点追过去,便是眼前一花,掌风临体,老者不慌不忙抬掌一挡, “砰……” 两人又相击一掌,穆红鸾身子飞起,一条腿勾在了大帐的立柱之上,借了那一掌之力,身子转了一圈,人便如乳燕穿林一般往大帐出口处扑了过去,那老者见状不由怒道, “何处来的女贼,竟如此油滑!” 这女子虽说与他连对了两掌瞧着是硬碰硬,实则掌心相触之时,劲力一吐,她竟用一种十分精妙的手法卸去了小半功力,再借力于身,自己虽功力高出她不少,却是不能伤她分毫。 看她身法手法,应是中原武林出身,难道是大宁的奸细! 一面想一面展开身法追了出去,穆红鸾窜出大帐,人便立时向前头疾奔而去,此时间辽宫之中哨声四起,立时有不少身影跃起向着穆红鸾追来。 穆红鸾人在半空之中,听得气息之声,只觉围上来的数人之中,确有几人武功高出自己不少,其余倒是能对付,不由心中暗叹, “早听师父说起天下英雄之时,提起辽人高手时也曾说过辽皇后宫之中,有好些不世出的高手在做供奉,想来便是这些人了!” 一面念头急转,一面身子便如那黑夜之中的夜枭一般,无声无息的滑向了暗处,后头紧紧跟着追出来的老者,身如利箭紧紧跟在她身后一丈之外,穆红鸾见状哈哈一笑,伸手进怀中取出一样事物来,尖声娇笑道, “追得人家这么紧做甚么,一个破东西有甚好稀奇的,还给你!” 说话间东西已扔了出去,那老者自然不敢伸手硬接,身子闪向一旁,抬手一掌拍去, “噗……” 那东西在半空之中应掌而破,却是喷出一股白雾来, “毒粉!” 老者一惊忙往旁一闪身,只却是为时已晚,当下觉着扑鼻的蜜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在手指上搓了搓,发觉是女人惯用的香粉,这才心知是上了当。 但这么一耽搁,再回头寻那女子的身影时,却早已消失不见。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尊者 穆红鸾使计将老者甩掉,人已加速往外头扑去,眼见得要出了辽宫,却听得一声长啸,有人自不远处奔来,那身法极是凌利,不过眨眼间便已到了近前,穆红鸾一看这架势心知这位只怕算得是辽宫之中第一高手了,被人挡在去路之上,只得无奈停下,立在一处大帐之上柳腰轻摆瞧向来人。 此人生得十分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身的居家袍服,负手立在那处,一双眼目光犹如实质,投射到脸上仿佛要将她脸上遮挡的面纱给刺穿一般。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穆红鸾,一伸手道, “将你拿的东西留下!” 穆红鸾闻言咯咯笑道, “奴家不过取了一盒子香粉,你们便这么大费周张的追出来,真是吝啬!” 那人眉头一皱, “少要花言巧语,东西交出来,自己缚手就擒,还可留你一条性命!” 穆红鸾哈哈一笑又沉下脸来学着他的语气冷冷道, “东西我不交,你滚一边儿去,老娘不喜欢大胡子!” 说罢人已飘身向前闯去,那人见状身子也不见如作势,人已是挡在了穆红鸾的面前, “呔!” 一拳看似平平淡淡,无声无息的打来,落在穆红鸾的眼中,却是瞧出来他那拳头之上,竟隐隐可见劲气化形,未临身已是犹如迎面撞上一道墙般! 穆红鸾心头一惊, “此人的武功,只怕同老道士有得一拼了!” 不过穆红鸾自小乃是老道士亲手调教,对打拼斗已是数不清多少回了,面对如此强大的劲气压力,她倒也不慌不忙,身子扭动起来便如那风中的劲草一般,东摆西摇,看着危危欲坠,险之又险的自他的拳头下扭向一个奇异的角度,人竟自一旁溜走了。 “咦!” 那人很是惊讶穆红鸾的身法,开口道, “你这身法很是精妙,瞧着倒是哀崂山一脉的!” 穆红鸾心头一惊,却是笑道, “呸呸呸!甚么哀不哀的,你们家那太后才是死了男人,要自称哀家!奴家可是云英未嫁,等着寻个俊俏郎君呢!” 说着话,一掌拍向那人胸口, “不过……老娘可不喜欢大胡子,滚开!” 一掌打过去,被人双拳格挡,下头便有一只腿踢过来,穆红鸾身子轻飘飘借势起来,另一只手却是五指分开直往那人面门抓去,正此时身后传来高低喝呼之声,显是后头的人到了。 那人一低头,一拳打向她的肩头,穆红鸾一咬牙拼着肩头受他一拳, “砰……” 人立时斜斜飞了出去,正好掠过随后追来包抄之人,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却是一提气往前走了几步,人再落下地面往前头急奔而去。 后头众人叱喝一声纷纷追了上去,穆红鸾出了辽国皇宫一路狂奔往那中京城而去,契丹人性野,不喜拘束便是城墙也不似汉人一般修得高大,穆红鸾不过提气纵身一个翻跃便跳入了城中。 身后那一干高手也紧跟着追了过来,穆红鸾回头一看却是心中暗道, “我若是带着他们在城中绕的时辰多了,惊动城中守军,想逃便难了!” 她在这上京也是呆了一阵子,自然知晓何处人烟最多,当下专寻那道路迂回的小巷道钻,身影在其中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后头的那人一见立时停下身形, “立时派兵给我搜!她中了我一拳,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必不能再动气了,给我一家一户的搜!” 他这拳法自含阴毒,中者虽不至立时就死,但若是妄动真气必会阴毒入心,那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了! 穆红鸾回到居住的院子,外头一连串的狗吠已是听得杨大强心头乱跳,见她回来不由大喜, “表妹你回来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甫一落地便哇一声吐了一口血,杨大强见了吓得不成,伸手来扶她, “你这是怎么了?” 穆红鸾摆手道, “快!进屋再说!” 两人急忙进屋去,穆红鸾转到屏风后头,扯开领头一看,只见右边肩头之上一片乌青边缘还有淡淡的紫色,却是那人劲气所致,杨大强在外头着急问道, “怎么样?” 穆红鸾应道, “无事,遇上一个高手,没想到他的劲气如此阴毒,我又一通急跑倒伤了经脉!” “那要怎么办?”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 “只要多待上几日运气化开就是!” 她所习乃是正宗道门心法,本就克这类阴毒劲气,只需要些时间罢了! 正说话间却听得外头喧哗,有人进来报道, “老板娘,外头辽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 穆红鸾吩咐杨大强道, “你先出去应付!” “是!” 杨大强急忙出去,穆红鸾在这屋中脱了夜行衣,赤着半个身子过来铜镜前一照,肩头乌青,右边臂膀不能动弹了! 想了想取了粉调水细细匀在肩头之上,将那乌青之色遮盖,又取了一件纱裙穿上,外头罩了一件薄衫,因为穿得实在有些薄,在灯光照射之下,一眼便能瞧见冰肌玉肤和里头大红的牡丹肚兜。 刚将头发放下来梳理,外头杨大强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表妹,外头辽兵要见所有女眷!” 穆红鸾闻言一翻白眼骂道, “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当下骂骂咧咧过来开了门,拢了拢衣裳跟着到了大堂之上,却见自家手下这干姑娘都被带到了堂上,她一出来那身打扮立时让众人眼前一亮,便是那一脸阴沉的中年男子也愣了一愣,目光在她肩头上掠过。 穆红鸾见状一拉肩头的衣裳,瞪他一眼怒喝道, “瞧甚么瞧!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这处是艺伎班子又不是女支院女昌门,要找姑娘寻错门了!” 那人清咳一声问道, “你们这处所有的女子可都到了?” 穆红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都在这儿啦!我们可是老老实实跑江湖挣银子糊口的,安分的很,三更半夜的闯进来到底是想作甚么!” 那人哼了一声, “安不安分,你说了不算!还要待我们检查一番才是!” 穆红鸾拢了衣裳,暗中咬牙伸双臂把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双胞胎小姑娘抱进怀里, “要查便查吧!快些,我们明儿还要开场子做生意呢!” 那人负手而立,目光在这一众女子的身上扫过,开口道, “把衣衫解开,露出你们的肩头来!” 此言一出,这一众女子立时惊的花容失色,有胆子小的立时哭了起来,穆红鸾闻言跳了起来,到他面前抬右手指着骂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那有三更半夜闯进来看姑娘家肩头的,我告诉你,老娘可是见过太后的人!” 那人冷眼看着她,却是不为所动的应道, “你们若是不动手,便由我手下的人来动手了!” 这些女儿家听了立时又哭又叫嚷起来,穆红鸾见他目光冰冷扫过这一众人,便如瞧着一干死物一般,心知不能再撩他了,当下气得一跺脚, “你……你别让那些臭男人动手,我们自己来!” 当下自己头一个掀开衣衫, “你要瞧便先瞧老娘的!” 她的肌肤生得极白,穿得又薄,即使不掀衣裳,旁人也能瞧个七八分,现下拉开衣衫,在灯光下立时令观者有见之触目之感,那人目光在她肩光转了一圈便不再说话,穆红鸾白他一眼,回身又拉过一个来, “瞧仔细了!” 将姑娘们一个个拉给他看过了,待到最后一个哭哭啼啼的被拉开肩头瞧过后,穆红鸾瞪他道, “没啦!你是不是还想看!老娘再给你看!” 说罢又要扯了给他瞧,那人转头刚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脚步声起,外头有人说话了, “尊者怎么在这里?” 那人转回头去,却是瞧见耶律布布身后正带着人大踏步而来,神色便是一变, “惕隐怎会到此?” 他瞧着耶律布布变了脸色,穆红鸾却是看见耶律布布身后一人时,目光也是一变, “霍衡果然来投了耶律布布!” 那霍衡如今还是一派儒生打扮,方巾儒衫,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样儿,让人根本无法与那连婴儿都要下手的冷酷凶手想到一处。此时他正负手立在耶律布布身后,目光掠过穆红鸾,又转而瞧向那大尊者。 耶律布布应道, “正巧路过,听得此处有喧闹之声,便动兴想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是大尊者在此处!” 说话间目光扫过穆红鸾的身上却是一闪,大尊者眉头微微一皱, “今日有人闯宫,被打伤逃至这附近!” “哦……是么?” 耶律布布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却是一笑问道, “这些人里有闯宫之人?” 大尊者负手摇头,耶律布布笑道, “那大尊者可是要去别处搜一搜?” 大尊者目光深深看了耶律布布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带着人走了,见得他出了门,穆红鸾才冲着众人挥手道, “好啦!好啦!都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开场子呢!” 惊魂未定的众人你眼望我眼,穆红鸾不耐烦喝道, “都杵在这里挺尸么,都滚回去!” 众人这才相继散去,几个还在哭啼的小娘子也手拉着手转回后头去了。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与狼谋 耶律布布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瞧了瞧穆红鸾,却是伸手去解自己的披风, “夜深露重,小心受寒!” 穆红鸾倒是毫不客气接过来,遮住身子,回头瞧见杨大强一脸的古怪,便瞪眼道, “瞧甚么瞧,还不回去睡了!” 杨大强摸了摸鼻头,讪讪走了,耶律布布命身后带得人都留在了院子里,两人在这前厅说话。 耶律布布此时才上下打量她一番道, “大尊者乃是大辽第一高手,你能从他手下逃出来,可见武艺不凡!” 说话间眼神在她肩头掠过,目光之中疑色一闪而没,耶律布布何等精明! 解下披风递过去便是为了试她,见她右臂虽勉强抬起,却是稍稍有些颤抖,立时便明白她这是受伤了! 心下不由暗道, “我是不是小看了这女人?” 初时只当她是跑江湖卖艺,有几分手段的女子,才打了主意借她的手暗害那萧野花,一来跑江源的无依无靠,于他不过蝼蚁。二来这女子有几分身手,却不会太过高强至不能掌控。 不过现下看来……能在大尊者手下逃出命来,身手必是十分高强了! 要知晓整个大辽,能在大尊者手下过百招之人寥寥无几,自己也只勉强算得一个! 穆红鸾听他此言,心知是这最后一下抬手被他瞧出来破绽,不由暗骂他狡诈! 不过他在那大尊者面前未将自己揭穿,也不知是有何图谋? 当下眼珠子一转,却是一伸手抚住了右肩,面露痛苦之色,口中骂道, “屁!这还不是老娘仗着两条腿儿利索跑得快,若是不然……今儿晚上只怕要交待在那里了!” 若是单打独斗她是不惧那劳什子尊者的,倒是有心与他比试比试,只不过他们人多势重,若是被缠上了自己必会陷入苦战之中,一个不好失了手,岂不是冤枉死了? 因而她拼着受了一拳借力逃出来,那拳头入体,她便运功抵挡,肩头上虽说瞧着吓人,也不过是一时筋脉受阻,运气疗伤三五日便好了! 不过她此时当着耶律布布的面却是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儿,退到一旁坐下咝咝作声,耶律布布见她居然还敢点头承认,不由挑眉, “你去宫里做甚么?” 穆红鸾揉了揉肩头应道, “自然是偷东西!” 耶律布布见她越发坦然的样儿,不由气极而笑, “你倒也是真敢说,便不怕我将你拿了?” 穆红鸾闻言却是嫣然一笑,冲他抛了一个媚眼儿问道, “拿我……你舍得么?” 耶律布布被她眼波儿勾得心头一荡,坐到她身旁伸手去按她肩头, “我自然是……舍不得了!” 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中,若是落在了那伊厉咄纶的手上,自己都要被牵连。 “咝!” 穆红鸾一皱眉头推他的手, “别动手动脚!” 耶律布布目光在她肩头上掠过, “大尊者武功高强,能受他一拳不死,你也真是命大,你为何要偷入宫中?莫非……” 说话间目光一凛, “莫非你是大宁的奸细?” 穆红鸾闻言白眼儿一翻, “谁稀罕做你那劳什子奸细,老娘是记着你给我那宫防图,一时心痒起来便想进宫去顺几样东西!” 耶律布布听了将信将疑, “进去偷东西?” 穆红鸾应道, “这有何稀奇的,老娘闯荡江湖时便是个劫富济贫的,带着手下这一干人走南闯北,见着富贵人家便顺手牵羊一回,这样的事儿做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说的是一派的不以为然,耶律布布也是知晓这行走江湖之人的,确实有些高来高去之辈,惯会寻那大富人家讨些盘缠路费之类的,有些乐善好施的大户,还会特意放些银子在自家房梁之上,便是为了给过往的江湖人士结个香火情,这类银子还有一个名号曰“过路钱”。 只他没想到穆红鸾竟胆大到潜入辽宫之中, “你……偷了甚么东西?” 穆红鸾闻言却是不假思索应道, “这宫里的高手太多了,只偷摸到了辽皇的寝宫之中,摸出来一个玉狼!” 她在赌, 赌耶律布布不可能知晓天狼族的秘密。 耶律也对耶律布布十分防备,而据兰妃所言,她是在耶律也未上位之时,便已与他相识,天狼族的密秘她也只告诉过耶律也一人,这类牵涉宝藏的事儿,耶律也必会派心腹之人去办,自不会傻到让自己的敌手知晓! 果然,耶律布布想了想问道, “可是他御案之上那一个?” 耶律也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他自恃无人知晓玉狼中的秘密,便是有人知晓这秘密,没有天狼族的血脉也无法使用,便将那关系天狼族宝藏的玉狼,就这么堂而皇之放在御案之上,有时在宫中召见大臣便拿在手中把玩,因而那耶律布布也见过,他是半分没有起疑,闻言却是挑眉笑道, “你倒是好眼光,将他的心头好偷了出来,怪不得这么些人要追着你跑了!” 穆红鸾听了却是一脸懊恼起身道, “你等着!” 这厢进去将那玉狼给取了出来,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耶律布布接过来一看笑道, “正是这个!” 穆红鸾闻言直叫亏大了, “它就放在案上,我就当是个普通的纸镇,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打眼的东西,便是偷出来也不好脱手了,真是亏大了!” 说着一面咝咝叫嚷一面揉着肩头道, “这东西你可要,给我些银子便卖给你了!” 耶律布布瞧了便笑, “你倒是好算计,将这烫手的东西扔了给我,还白得了银子,若是被人查到,我岂不是要遭殃!” 他说虽这样说,只嘴角含笑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儿,穆红鸾斜他一眼道, “这烫手的东西,依奴家瞧着便只您能接得下,旁人可没这本事!” 你不是想要耶律也的江山么,先接收一两样玩意儿,替我挡挡灾吧! 耶律布布手持玉狼,也斜眼瞧她,目光深深, “这东西虽烫手,这话却听得妥帖!罢……你还偷了些甚么出来,我索性一并收了吧!” “你当老娘有多大的本事?刚拿了这东西,就有一个老家伙钻出来,我跑了出去,后头一大帮子男人跟着追,便是想换一个也要有空儿啊!” 穆红鸾翻着白眼,脸上神情一丝也瞧不出异样,耶律布布盯着她缓缓道, “好……我给你银子,把这东西买下来!” “成交!” 穆红鸾一派欢喜的伸手, “先可说好了,银子不能少,要不然老娘这一拳头便白受了!” 耶律布布盯着她的手瞧了半晌,突然道, “你的伤……跟我回府去,我府里有极厉害的巫医,可以为你治伤……” 穆红鸾闻言眼珠子转了转, “我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怎么办?怕迟早还是会查到我们头上来,正打算隔两日便带着他们开溜呢!” 耶律布布仍是紧紧盯着她, “这好吧!后日我来安排他们走!” 穆红鸾也是一眨不眨的回视他, “你不会……寻个机会把他们给宰了吧?” 耶律布布哈哈一笑,身子往后一靠, “你做了甚么亏心事,怕我杀了他们?” 穆红鸾一摆手嗤笑道, “亏心事儿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做得乃是小偷小摸,不似有些人……” 说话间目光瞧向院外立着的随从,其中那霍衡正负手立在院中抬头望天。 耶律布布笑道, “你放心,我即是答应了你,必不会食言的!” 穆红鸾想了想又问, “你那府上可是有正室的夫人在?” 耶律布布点头道, “后宅自然是有女主人的,不过她不会碍你的事儿,你放心就是!” 穆红鸾垂头想了想, “罢!左右伤要治,那帮子人要躲,不如躲进你那府里去!” 当下起身,却是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来还给了他, “今儿让我安排一下,明儿便过去!” 说罢也不管耶律布布应没有应下,便自己揉着肩头往里头走去。 耶律布布坐在那处,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她妖娆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之中,将手中的披风送到鼻端一嗅,上头隐隐还有残留幽香传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起身穿上大步走了出来。 “惕隐!” 霍衡上来行礼,耶律布布嗯了一声,带着他往外走,那一只玉狼还在手中摩挲,待到了外头吩咐道, “派几个人给我盯着这处,不能放了那女人离开!” “是!” 下头有人领命而去,耶律布布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人策马奔回自己府中,这厢领着霍衡进入书房之中坐定才将那玉制的小狼放在了书桌之上。 霍衡将那玉制的小狼拿在手上看了看, “惕隐,那女子可是有些蹊跷?” 耶律布布坐在那处,想起那风情万种的女子不由勾唇一笑, “我倒是看走眼了,这女子依我瞧着说不得就是大宁派出来的奸细!” 说甚么进去偷东西,以为随手捞一个东西出来,便可将我糊弄过去,未免太小看我耶律布布了!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辽人退 r/> 霍衡闻言也道,r/> r/> “小的虽是头一回见这女子,但也是隐隐觉着此女有些不妥!”r/> r/> 他久走江湖,对人对物自然十分敏锐,但虽觉那艺伎团的老板有些异样,一时却也说不出有何不妥。r/> r/> 耶律布布伸手将那玉狼收了回来,在掌中把玩着,低头沉思半晌笑道,r/> r/> “左右这女子我是要定了,弄回府里来再好好盘查就是!”r/> r/> 管他是奸细也好,武林高手也罢,落进了我的手掌心里,必让她服服帖帖做我的女人!r/> r/> 那头穆红鸾也在对杨大强说话,r/> r/> “今夜之事是我行事不小心,被耶律布布瞧出了破绽,他已对我起疑,我若是不入他府中去,只怕我们这些人立时就要被人追杀……”r/> r/> 中京离临安何止千里,若是惹上耶律布布,这一帮子也不知有几个可以回到临安去!r/> r/> 虽说是可凭借孙延荣前头布置在辽国的人逃走,但若是被查出来,必会立时毁了蒲国公府在辽国多年的部署,孙延荣那条线也会被耶律也怀疑,实在得不偿失。r/> r/> 当下吩咐杨大强道,r/> r/> “隔两日耶律布布的人必会来将你们带走,你们跟着他们走就是,依我看来耶律布布一时不会害你们性命,应是会将你们关在某处以做要挟我之用,我身上的伤只是瞧着吓人,实则并无大碍,至多三五日便全好……”r/> r/> 杨大强听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听穆红鸾道,r/> r/> “五日之后你们想法子逃离,我去寻你们汇合,按着前头计划离开辽境!”r/> r/> 前头入辽境之时,已是做好分散离开的准备,现下东西到手了,却是正好施行。r/> r/> 杨大强很是不放心,r/> r/> “怎么能让表妹一人入虎穴!”r/> r/> 穆红鸾应道,r/> r/> “无妨,我一人可应付,人太多反倒缚手缚脚,你将其余的人打发,留下我们自己的人接应我就是!五日之后我必出府,放心就是!”r/> r/> 前头没见着也便罢了,如今见着那霍衡了,总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r/> r/> 杨大强虽是不愿意,心下也知此时不能添乱,只能无奈答应,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人进来悄声道,r/> r/> “夫人,我们宅子外头有两拨人隐在暗处窥探!”r/> r/> 穆红鸾听了冷笑一声,r/> r/> “看来我这场戏是没演好,谁也没有骗过呢!”r/> r/> 一拨人是那耶律布布的人,自然是对她起疑,不想让她逃走。另一拨说不得便是辽宫之中派出的人了!r/> r/> 穆红鸾猜得不错,一拨人是耶律布布监视她的人,一拨正是那大尊者伊厉咄纶派出的人,前头实则穆红鸾那一招先发制人却是奏效的,她先穿着轻薄,露了大半个肩头出来,伊厉咄纶目光早扫到了她的肩头上,因着用了粉又用薄衫半遮半露,又有灯光昏暗,伊厉咄纶是并未瞧出来的。r/> r/> 只没想到后头耶律布布进来,反倒坏了事,伊厉咄纶乃是耶律也的心腹之人,自然对耶律布布心下警惕,见他半夜无缘无故到了此处,又想到今夜皇宫之中失窃的东西,耶律布布不知,他却是知晓那东西如何重要,当下便起了疑心,当着耶律布布的面离开,转身便派了人监视这处。r/> r/> 穆红鸾只需猜了个六七成,便明白其中关窍,她敢大明大放的将那玉狼交给耶律布布,便是恃着他不知其中秘密,用不了此物,有心栽赃,听得外头有辽宫中人监视,立时存了捣混一池水,再趁机浑水摸鱼的心思。r/> r/> 至于这鱼嘛……自然便是那霍衡老贼了!r/> r/> 当下不惊反喜对杨大强笑道,r/> r/> “此事甚好,越乱我越易偷得机会,你们放心离开就是……”r/> r/> 穆红鸾这处想浑水摸鱼,燕岐晟那处正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他与司徒南两人紧紧护在燕守敬身旁,一刀一枪上下翻飞,杀得辽兵是哭爹喊娘,却是趁着夜色黑浓,带着燕守敬缓缓向着大同城的方向退去。r/> r/> “呼……呼……”r/> r/> 司徒南本就受了伤,再有这一场恶战下来,胸口已是如拉风箱一般,转头问燕岐晟,r/> r/> “长青!我们拖了足足半日,大将军若是还不派人来救,只怕就晚了!”r/> r/> 燕岐晟趁着打散辽兵的间隙之时,回首远眺也是心中发沉,r/> r/> “难道是中间出了变故,若有不测……这五万人就当真要被耗死在这处了!”r/> r/> 想到这处便对司徒南道,r/> r/> “你护着陛下先走,我来断后!”r/> r/> 司徒南自是不肯喝道,r/> r/> “你先走,由我断后!”r/> r/> 燕岐晟一摆手中长刀,看了一眼包围圈外高高伫立的辽皇龙旗,r/> r/> “哥哥不必多说,快走!”r/> r/> 说罢突然大喝一声道,r/> r/> “儿郎们随我冲锋!”r/> r/> 他身后手下诸将都是纷纷虎吼一声,r/> r/> “誓死跟随将军!”r/> r/> 燕岐晟领了手下一干人,破出一条血路往那耶律也所在之处杀去,r/> r/> “长青!”r/> r/> 司徒南眼瞧着他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真正是急躁欲狂,恨不得挺枪紧随而去,只无奈还有一个燕守敬,只得靳马回身,一手指方向,r/> r/> “随我突围!”r/> r/> 当下护着燕守敬往大同方向撤退,燕岐晟手中长刀如电,舞起团团黑光,值此夜黑风高之时,原上风声凛凛,那刀锋之中竟似隐隐有鬼嚎阵阵,刀光近前人命尽取,燕岐衡奋起神勇一通厮杀,竟让他冲到了耶律也近前。r/> r/> 辽军众将一见大惊,却是没想到这小子竟勇悍至此,纷纷一声大喝拍马冲了上来,十几骑人立时将他团团围住,r/> r/> “呔!那小子……今日不将你乱刀斩于马下,爷爷们誓不为人!”r/> r/> 这厢刀枪剑戟一起刺到,燕岐晟突然哈哈一笑,长刀往马蹄旁泥土中一插,人已借力离鞍飞身而起,人在半空之中,长刀脱手,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居然凌空横飞了两丈,人已扑到了耶律也面前。r/> r/> “耶律也,受死吧!”r/> r/> 耶律也一见大惊,见那小子满脸血污,目光凶恶的飞扑过来,饶是他久经战阵也觉气势不可挡,令人有迈不动脚步之感。r/> r/> “当……”r/> r/> 情急之下身旁的亲卫拔刀来当,却是被燕岐晟一刀劈翻,刀尖直往耶律也刺来,耶律也见状心知不好,前头被他气势所慑已是失了先机,无奈之下只得翻身往后一滚,重重跌下马来。r/> r/> 燕岐晟也不追击,却是伸脚在他的马背之上一点,人再飞起掠到了龙旗之前便是一刀,r/> r/> “喀嚓……”r/> r/> 一声,那旗帜应声而断,燕岐晟一刀削掉旗手的头颅,立在那马背之上大声喝道,r/> r/> “你们的辽皇已被小爷我砍啦!耶律也已死!耶律也已死!”r/> r/> 他这厢气运丹田,舌绽春雷,吼声在夜空之中传出老远,听见之人无不色变,此时间耶律也翻到马下,落在火把阴影之处,便是亲卫都不知生死,正要翻身下去抢救。r/> r/> 听了燕岐晟这么一喊立时有人慌了手脚,近的去寻耶律也,远的一看那龙旗已折断,不由立时信了两分,偏那正与辽兵厮杀的大宁兵士一听,立时士气大振,兴奋大叫起来,r/> r/> “耶律也已死!耶律也已死!”r/> r/> 呐喊之声此起彼伏,大宁军士叫得山响,身上立时觉着力气狂涌,刀剑起落间倍觉有力,反之辽兵却是渐渐乱了起来,r/> r/> “陛下死了!陛下死了!”r/> r/> 此时间耶律也被扶了起来,燕岐晟瞧得仔细人已飞扑了过去,身后却是数十道射空的利箭,燕岐晟一路提刀追着耶律也而来,吓得他连马也不敢上,只大呼,r/> r/> “护驾!护驾!”r/> r/> 亲卫们上前阻拦,他往后方逃去,他往那乱军丛中一钻燕岐晟自是不好寻他,但自己手下众兵士也见不到陛下,果然都当他被燕岐晟杀了,立时再也稳不住彻底乱了起来。r/> r/> 待到关振邦与司徒戌的大队人马赶到之时,只见得前头人喊马嘶乱成了一团,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团,还是关振邦久经战阵,经验十足,叫了兵士打着连片的火把,齐声呐喊,r/> r/> “迎陛下回城!迎陛下回城!”r/> r/> 如此震天价的叫声,引得自家兵士来投,辽兵见得对面火光一片,心知必是来了大队人马,更是心慌意乱,被司徒南伺机带兵回马追击。r/> r/> 燕岐晟回身一声长啸,花里斑听见了,毛茸茸的耳朵乱抖,前蹄高扬踢翻面前挡路的辽兵向前冲去,燕岐晟见它奔来,飞身掠到它背上,花里斑一声长嘶,奔回那长刀伫立之处,燕岐晟伸手拔刀,黑芒一闪便有两名辽兵的头颅掉落。r/> r/> 回马追着司徒南而去,后头大宁人马随后掩杀而来,这一追足足便是一夜,追得辽人是哭爹叫娘,只恨不得将前头两条腿放下来跑。r/> r/> 待到天亮之时,大将军鸣金收兵,再一清查,却是自大同城出去五十里地,遍地可见倒地的伏尸,无主的战马更是四处可见,断肢残臂,血染荒草,此时间再无分自家儿郎又或是别家儿郎,总归都倒卧荒野,以血肉滋养着这一片大地。r/> r/> 燕岐晟与司徒南追在最前头,听得金锣之声知是大将军召兵回归,当下靳马北望相视之间却是哈哈大笑,指着北面骂道,r/> r/> “辽贼,看尔还敢来犯!”r/> r/> “耶律也,你且等着!小爷必有一日刀破城门,马踏中京!”r/> r/> 此自一战耶律也只怕是十年之内都不敢犯我大宁了!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突出手 两人一面大笑,一面领着众兵士回转大同城中,关振邦与司徒戌见得两人回归不由大喜,亲自出城来迎,一人扶了一个下马道, “此一战你们二人当居首功,自此边境可保十年无忧亦!” 关振邦此时更是老泪纵横,他守边多年,比起西北的韩伏虎来却是辛苦许多,辽人如狼似虎,兵力强悍,年年边境告急,大战小战无数,这一回尤其凶险,竟是兵行险招,重创辽人,终于可以让百姓们安养生息十年,他手下的儿郎也终不用刀头舔血,白白失去大好的性命了! 这厢扶持着进城去,坐到营帐之中,燕岐晟与司徒南才觉出身上伤口剧痛,忙召了军医前来医治,司徒南乃是大腿受伤又失血过多,前头强打精神,如今一松懈下来,吃了药便在自己帐中沉沉睡去。 燕岐晟后肩上的箭身经这一番打斗早已深嵌入肌肉之中,军医不得不使了匕首在火上烤过之后,在他后背之上剜取,其中疼痛自不必言。 燕岐晟倒是面不改色端坐,一旁的亲卫取了帕子给他咬在口中,静待军医在后背上划开十字口子,将那箭头剜了出来,军医以清水清洗过后,又撒上药粉,再包扎好之后,却是叮嘱道, “燕将军这两日需得小心了,伤口太深,只怕会引起发热昏睡!” 燕岐晟点头道, “无妨,此许小伤并不碍事!” 话虽这样说,但待到当天夜里便开始发起高热来,燕岐晟躺在自己那行军床上,只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脑中昏昏沉沉,浑身上下触手烫人,亲卫见着不好,忙出去烧了热水,依着军医嘱咐,又喂了他一回药,身上仔细擦过之后,便只有守在一旁干等了。 时人打仗此等伤势,只得如此医治,其余全看个人命大不大了! 如此隔一个时辰擦一回身,待到第二日天大明时,燕岐晟虽好转了些,但身上还是发热,四肢无力,脑子也是昏昏沉沉,亲卫请了军医过来瞧,军医把过脉之后沉呤半晌道, “这是因着伤口太深有寒入体而致,这样子只怕还要些几日,你们且小心伺候就是!” 想了想又道, “军营这处潮湿实在不利伤患,还是转入城中才能好好休养!” 亲卫听了便去报给大将军,司徒戌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不如将长青与南儿转至城中大将军府上!” 大同城中大将军府乃是关振邦的府邸,只自从燕守敬到此之后便改做了临时的行宫,在那处有跟着御驾而来的宫中御医,想来医术必是更加高明的。 下头人领命,果然将两位将军送入了城中,说是转入大将军府上,不过自有上下尊卑的规矩在呢,两人也只在大将军府外的偏院有一个住处,一人住在东厢,一人住在西厢。 司徒南乃是失血过多,伤口包扎好之后,便只有养,每日里用过药之后,就昏昏沉沉的睡去,燕岐晟则是因着肩背上的伤口红肿发炎,用过药之后,也是每日精神不济,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睡,不过这都是好事,如此好好睡上一阵子,本就强健的身子便会慢慢回复。 因着燕守敬御驾亲征,身边带着不少人,大将军府实在不够住,两人过去也只分得一个极小的院子,里头两间房刚够二人休养,身边便只能各带了两人。 燕岐晟身边原本最得力的是有金与有宝,只如今他们成了亲,便不跟他身边做小厮了,随着世子爷到了大同,也在军中任了不大不小的官职,虽说这一回将辽人打得大败而归,但后继之事又多又杂,有金、有宝也是分身乏术,便派了手下两个得力的亲卫伺候燕岐晟,燕岐晟手诸将被军法约束,只能每日抽空过来瞧瞧,不过听御医说隔不了几日人便会好起来,个个都放下心来。 待他们在大将军府呆到第三日,此时正是天黑掌灯时分,四个亲卫商量着派了两人去前头领晚饭,两位将军的饭菜自有专人做,亲卫们的则是归入宫中,要自行去前头取用。 剩下两人便在这灶间烧热水,要在入睡之前再给两位将军擦一遍身子,两人此时正在烧水说着话, “哎!你说我们将军这一回立了大功,回去说不得要升一级了!” “这是自然的!嘿嘿……我们将军升上一级,我们自然也跟着往上走一走……” “可不是么,得了封赏回去娶个白白胖胖的婆娘,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你小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应回去娶媳妇了……” 说话间叹了一口气, “这一回辽人怕是多少年也不敢来了,回去临安便求了世子爷恩典放我回去,我那婆娘在家里一个人又伺候二老,又养着三个娃儿,实在是辛苦她了……” 两人这厢说着话,却听外头有人在叩门, “笃笃笃……” 两人自灶间探出头来喝问道, “甚么人?” 决不会是出去取饭的二人回来了,都是军中的汉子,敲门都是用脚的,谁会这般斯文! 外头果然有一道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快快开门!” 这声儿两人也是听过的,分明就是跟在官家身边那些没根的腌货才有的,难道是宫里的太监过来了? 对视一眼,便双双过去开了门,却见那门前果然立了一个青衣圆领的白脸太监,见着两人便板着脸道, “陛下圣驾到此,还不快快跪下!” 两人闻言往他后头一看,果然见着一身居家常袍的燕守敬立在后头,身后只带了两个小太监, “啊!陛下!” 两人一惊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燕守敬嗯了一声问道, “两位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二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应道, “两位将军伤势已是渐好,只前头刚用过药,已是睡了!” “唔!无妨……朕就是过来瞧瞧他们!” 说罢白谷在前头领路,先去西厢房看司徒南,燕岐晟见着面色苍白但呼吸十分平稳的司徒南,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看来司徒将军不日便可康复了!” 后头两个小兵自然喏喏不敢言,燕守敬出来立在院中瞧了瞧东厢,回头对白谷道, “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呢,朕自己个儿过去瞧瞧长青!” 他与燕岐晟的关系自是比起司徒南亲近许多,他有此言旁人不觉如何,只白谷却是明白其中内情之人,闻言不由心中暗生不妥, “陛下那里是能体恤下属,亲至探望的君主,今儿突发此兴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只他自然不敢去拦,只犹豫道, “陛下……这……” 燕守敬皱眉一甩袖子, “少要多言,朕去瞧自己兄弟又怎么啦!” 说罢已经迈步进去了,白谷无奈只得与几人立在外头等候。 燕守敬入那东厢房中,见着躺在床上的燕岐晟,却是两颊发红,额头见汗,乃是刚吃了药发过汗。 燕守敬立在那床前,目光冷冷注视着他,伸手缓缓探入了怀中,竟是摸出一把锋利的短柄匕首来,这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对着燕岐晟冷冷一笑,悄声道, “燕长青啊!燕长青,这也是你时运不济,若是在军营之中朕便是想下手也没法子,只如今落到了朕的眼皮子下头,不出手杀了你,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说罢,上前两步,高举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一刀扎入了燕岐晟的胸口, “噗嗤……” “唔……” 燕岐晟胸口受了致命一刀,剧痛之下立时醒来,瞪大了双眼便瞧见了燕守敬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你……燕守敬,你这卑鄙小人!” 伸手一把攥住燕守敬握着匕首的手,燕守敬却是目露疯狂,嚯嚯笑道, “长青,你安心去吧!江山是朕的,美人儿也是朕的,没了你……红鸾便会死心塌地跟着朕了!” 说话间猛然挣脱燕岐晟的手,两人这一拉扯燕岐晟身子一歪便摔下地来,见他一直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燕守敬心中惧怕,便扯了床上的被子遮挡住他的脸,自己将带血的手拢入了袖中,大踏步出去了。 他怕燕岐晟死的不透,被人发觉救回来,便立在院中装作和蔼的样子,细细问两位将军平日时的饮食起居,又用得甚么药之类的,其余几人都未起疑,还在暗道, “陛下倒是仁德之君!” 只白谷一人立在那处,额头见汗,背心发凉,心头一时高一时低的跳着,时不时转头瞧向东厢,总觉着不妥当想进去瞧瞧,只守着燕守敬在这处,他也不敢进去。 里头摔倒在地的燕岐晟,此时间紧紧抓着胸前的匕首,燕守敬这一刺确是又快又狠,直插入了他的心房之中,他乃是久经沙场之人,如何不知这一刀命中要害,自己只怕是必死无疑了! 此时间他是胸口鲜血狂涌,双眼之中一阵阵的发黑,喉头呼呼作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耳边只响起燕守敬那得意的声音, “……江山是朕的,美人儿也是朕的,没有了你红鸾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朕……” 不……不……不,燕守敬你休想!你休想!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异象生 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长真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我怎么能让她落入你这卑鄙小人的手中……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燕守敬……燕守敬……你这卑鄙小人!小人……你……你……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决不能死! 燕守敬……你这卑鄙小人,不配有江山,更不配有长真! 我……我……我……我决不能死! 眼前一片黑暗,只胸中却是涌起一股无力的愤怒来…… 我决不能死!决不能让燕守敬这小人得逞! 长真!长真!长真! 正在他怒目圆睁,一口气将吐未吐之际,却是胸口之中猛然升出无边的力量来, “啊……” 他喉头之中发出无声的呐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挡住脸的被子掀了开去,低头瞧向那胸口处的匕首,却是陡然之间瞪得一双眼都要凸出来了, “这……这是甚么东西?” 却只见自自己那伤口处竟不知何时生出几根黑漆漆的毛发来,那毛发实在怪异,竟似有自己的思想般,缓缓地一点点的自皮肤之中冒了出来,又慢慢将那染血的匕首包裹了起来,紧接着再扭曲蠕动了起来。 “这……这是甚么?” 燕岐晟低头眼睁睁看着那匕首竟一寸寸被那诡异的毛皮,自伤口之中拉了出来,其间他竟没觉着一点儿疼痛,待得那匕首被全数拉了出来, “当……” 一声掉落到了地上,而胸口处那血洞,却是并无鲜血流出来,之后竟缓缓的合拢到了一处,那几根毛发却是在一缕黑烟之中化成了乌有,消失不见了! 燕岐晟抖着手手去摸胸前伤口,那里一片平坦,早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若不是那带血的匕首还在地上,他几疑是自己在作梦。 突然他又想起甚么,反手去摸右肩上,那处也少了痛感,几把扯掉上头裹着的白布,背后竟连箭伤都没有了! “这……这究竟是甚么回事?” 饶是燕岐晟心志坚定也禁不住呆在了当场,只他是没有想到,在燕守敬匕首插入他胸口那一刻时,那原本在哀崂山上静室清修的老道士突然睁开了双眼,这厢一言不发跳下床来,奔到外头观星台上,见着另一个白须至腰的老道士正一脸惊骇的瞧向天空。 “师父!” 老道士一指北面, “无癫,你看!” 无癫抬头一看不由变了脸色, “紫薇异动……” 只见那原本在紫薇星旁隐隐闪现的一颗星辰突然之间星光大放,竟是耀眼无匹,瞬时之间星耀天空,令人目不能接,待得两人闭眼再睁眼时,却见得原本紫薇星所在之处,已被这一星替代,而那帝星竟黯然几近消失。 无癫见此情形,不由脸色大惊, “帝星替换,难道是大宁江山要不稳了么?” 当下忙低头急急掐算,算罢却是神色怪异, “师父!师父!这天道究竟是何意,徒弟苦学数十载为何竟无能参透此机妙?” 白胡子老道士也是闭眼默算一番,半晌才叹气摇头, “天道实在难解,只如此看来于大宁有大利无害,经此一番又有五百年江山可安稳,你且放心吧!” 这师徒二人在山颠对话,那阴曹地府之中,阎罗正伏桌办公,突然抬头一笑, “嚯嚯……你们回来了?” 几缕鬼气在空中一飘便回到了他颌下,阎罗伸手抚须,一旁的判官笑道, “爷爷,这回事儿算是又回归正轨了,爷爷也不用担心了!” “嗯!” 阎罗点头微笑,只他面容可怖,这一笑倒不如不笑,大袖一挥蘸了墨道, “诸事堆积,最近凡间又是大战又是时疫,倒令得我们忙乱!” 判官摇头叹道, “可不是么,这些人不遵循天道,不法自然,怎不受惩罚?倒是累得我们辛苦!” 当下也埋头疾书。 此时间的燕岐晟自然不知晓这天上地下之事,只久久呆坐于地上,耳听得燕守敬在外头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 两名小兵这才得空进来瞧人,进来一看自家将军翻坐在地上发呆,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丢在地上, “将军!将军!” 两人大惊,急忙上前来扶,燕岐晟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二人伸来的手,自己猛然跃起,却是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倍增,这厢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无半分不妥当,这才回头看两名亲卫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想了想赶人道, “你们下去,本将军要歇息了!” 却不由分说将二人赶了出去,回身瞧见那地上的匕首,却是眼中寒光闪动,咬牙恨道, “燕……守……敬!” 是夜,燕守敬睡在自己那龙床之上,却是无声窃笑,眼前尽是燕岐晟死时那一双不甘愤恨无奈又绝望的双眼, “呵呵呵……” 燕岐晟任你武功盖世,任你英勇强悍,终究还是要死在朕的手上! 哈哈哈哈! 燕守敬眼望着头顶的承尘止不住的狂笑, 待会儿说不得便有人进来报燕岐晟身死的噩耗,这要朕如何能止住笑,摆出一副悲伤的神情呢? 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哈哈哈哈! 正自无声大笑之时,却猛然觉着这屋中一阵阴风吹来,似是多了甚么东西,缓缓转过头去,却瞧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烛光阴影中时隐时现, “啊……” 燕守敬猛然坐起,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声,连声大叫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按说这时节外头还有值守之人,却不知为何竟无一人进来查看动静,燕守敬叫了半晌无人来应,不由更是害怕,尖着声儿叫破了嗓子, “来人!来人!来人护驾啊!” 外头旧是寂静无声,只要那阴影之中的身影突然动了,一步步一步步向前他走来, “啊……啊……” 燕守敬吓得裹着被子,爬到了床最里侧,只见着原本就应该是个死人的燕岐晟,已缓步过来立在了床前,脸如冰霜,目泛冷光,开口道, “怎么……陛下怕了!亲手杀了你的兄弟,滋味如何?” 燕守敬早吓得神智迷失,只当是燕岐晟的冤魂来索命的,吓得缩在角落之处大叫道, “长青!长青!你别来寻我……你别来寻我,不干我事!不干我事!” 燕岐晟听得眉头上挑, “不干你事?怎么不干你事了?你敢亲手杀我,不敢认么?” 燕守敬身子发抖把头埋进被子里大叫道, “不干我的事!明明就是你……就是你……” 大喊大叫之间寻着了借口,倒似有了些许勇气一般, “对……对,就是你……就是你,你当朕不知晓你们父子的狼子野心么?你们……你们想谋朝篡位!你们……你们想要朕的江山!” 燕岐晟听了哈哈笑, “看来陛下也不全然昏庸嘛,篡位我倒是有这心思,不过谋朝嘛倒是不会,总归是我们燕家的江山,拉你下来我们上去坐坐……也不会要你性命!你若是乖乖儿听话,就留你一条命好好享受荣华富贵……” 燕岐晟说这话,实在是咬着牙关从牙缝之中迸出来的, 若不是看在应诺了长真的份儿,就凭你那一刀,让你燕守敬留了全尸,都算老子是孬种! 只他还想着留燕守敬一命,燕守敬却生生要往那刀尖上撞,听了燕岐晟此言,却是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好好好!长青说得好,左右这劳什子皇帝我也做腻了!不做就不做,只要你仍保我的荣华富贵,我让出来又如何……” 说罢,突然瞪了一双眼,哈哈笑着,往前头爬了几爬,过来接着燕岐晟的衣角讨好笑道, “长青!长青!即是朕将大位让于你,你……你将红鸾让给朕如何?有了她……朕可以不要江山,不要别的美人儿,只守着她一人过活就是!” 燕岐晟听了立时只觉胸口有东西猛然炸裂开来了,咬牙切齿的一把提了他的领子,脑门儿上青筋不断的跳动着, “燕……守……敬……你……若是再对长真动一丝一毫的邪念,你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 说罢手上一用力将他往床上扔去, “砰……” 燕守敬重重撞到了床架之上,却是丝毫不觉得疼痛,此时间他早已被吓得神智有些不清了,平日里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不敢表露的思绪,此时却是半分不掩饰了,见燕岐晟不答应立时就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 “长青!长青,你是我弟弟啊!哥哥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有了它你想要甚么美人儿没有?” 抬起鼻涕横流的一张脸道, “我那后宫美人儿多得是,全送给你,你就把红鸾给我好不好?” 燕岐晟牙关咬得咕咕作晌,身子抖了半晌,才止住一拳打死他的冲动, “你若是……再敢提他,我立时就杀了你!” 燕守敬见他那面容狰狞可怖的样子,不由的吓得身子一缩,嘴里嘀咕道, “你死都死了,还霸着她做甚么!” 说着伸手去枕下乱摸,果然让他寻到一个东西取了出来,捧到嘴边亲了亲, “你不给我,我也能得到她!”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帝驾崩 r/> 燕岐晟初时还不知他拿得甚么,再定晴一看竟是一方手帕,r/> r/> “你……拿得甚么?”r/> r/> 燕守敬闻听得意的笑了起来,r/> r/> “这东西你可没有……”r/> r/> 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r/> r/> “这是她的东西,日日夜夜陪着我,有了它我才能安然入睡!”r/> r/> 帕子晃动之间,一股子腥臭之味扑面而来,燕岐晟也是男人自然知晓那是怎么味儿,不由恨道,r/> r/> “你拿她的东西做了甚么?”r/> r/> 燕守敬神色怪异的一笑,r/> r/> “嚯嚯……你猜!”r/> r/> 燕岐晟借着床头的宫灯隐约见着那一方金线勾边的帕子上头,果然有无数污秽的痕迹,猛然之间明白了上头是甚么东西,立时便只觉着两耳嗡的一声响,脑子里有甚么东西崩断,一股冲天怒气蓬勃而出,r/> r/> “燕……守……敬……老子杀了你!”r/> r/> 一声怒吼跳上床去,一把抓了燕守敬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手中的匕首便噗嗤一声插入了燕守敬的胸口之处,r/> r/> “唔……你……”r/> r/> 燕守敬胸口受了一刀,立时瞪大了眼,伸手紧紧抓了燕岐晟的衣裳,两条腿乱蹬着,眼中只见得燕岐晟那一双冷冽的双眼黑暗如深渊,却有一点火光跳动,r/> r/> “你……你……”r/> r/> 血沫自嘴角溢了出来,他想说燕岐晟却不想再听,面容冷如寒冰,手腕一翻,匕首在燕守敬的体内转了一圈,燕守敬身子便软了下去。r/> r/> “哼!”r/> r/> 燕岐晟冷哼一声放开手,任他的身子落到了床上,再一脚踢在他腰上,令尸体一震,人才跳下床去,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瞧了瞧手上的鲜血,此时才隐隐后悔了起来,r/> r/> “原本应了长真留他一条命的,一时没有忍住将他给杀了,以后回了临安如何向长真分说!”r/> r/> 转回身目光落到那床上被鲜血染红的方帕之上,又觉燕守敬卑鄙无耻又恶心之极,只捅一刀便死了,真是便宜他了。r/> r/> 当下伸手拎了那张帕子,往取了灯罩往那火光之中一扔,眼看着燃起的火焰将那帕子烧了个干净,这才转身冷喝道,r/> r/> “进来吧!”r/> r/> 白谷应声进来,瞧了瞧床上,一张脸立时白了,r/> r/> “世……世子爷,这……这……”r/> r/> 燕岐晟负手立在屋中,冷哼一声道,r/> r/> “慌甚么……放心!本世子做人向来有口皆碑,决不会过河拆桥的,你亲自将这处收拾了,之后会有人来教你怎么做的!”r/> r/> 前头本就无心置燕守敬于死地才没有布置,现下即是了结了他的性命,自然要将暗卫们给调进来,还有预备的一些后手也要发动了,不过现下当务之急是隐瞒燕守敬的死讯。r/> r/> 待到第二日关振邦与司徒戌果然接到陛下龙体欠安的消息,只二人并未放在心上,燕守敬自出了临安,便三天两头身子不爽,只面上总归要去求觐见问安的,果头照例有小太监出来挡了二人。r/> r/> 两人也不在意,只要礼数到了便成,如此待到大军搬班回朝之时,众人才见了燕守敬一面,只见他面黄肌瘦,神色萎靡,司徒戌私下问白谷,r/> r/> “陛下圣体可安泰?”r/> r/> 白谷面有忧色道,r/> r/> “陛下自出临安便不好,前头又受了惊吓,现下确是有些不好了!”r/> r/> 燕守敬这惊吓自到了大同便没有停过,司徒戌仍是没有起疑,之后关振邦领着众将在大同城外拜别陛下,眼看着病怏怏的皇帝被扶上了銮驾,圣驾便起行回转临安。r/> r/> 之后出大同一路往临安,待到过了陈留不久便传出陛下大不好的消息,只此处无医无药,勉强又走了十里路,白谷便哭叫着扑下銮驾,r/> r/> “不好啦!不好啦!陛下……陛下……陛下驾崩了!”r/> r/> 至此,大宁孝仁宗燕守敬于承景四年,于征辽回归途中,因水土不服,驾崩于陈留外十里落霞坡,死时立下遗诏,因身后无子嗣继位,便将皇位传于蒲国公燕韫淓。r/> r/> 消息传回临安,举朝震惊,自然这其中也有那假震惊的,r/> r/> “唉!早知迟早有这一日,倒是没想到不是死在沙场之上,却是死在了归途之中!”r/> r/> 燕韫淓早前接到消息却是真有些吃惊,r/> r/> “前头长青写信也未曾说过要杀燕守敬,怎得突然就动了手!”r/> r/> 他自是不信燕守敬会水土不服而死,却是怎么也猜不透儿子为何不在沙场上,有大好的机会的地方除了燕守敬,而是在大胜之后下手杀他!r/> r/> 燕岐晟自然不会讲自己乃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燕守敬干的龌龊事儿,燕岐晟此后连穆红鸾都未提起,燕韫淓自然不知晓。r/> r/> 只此时他也无心计较此事,总归燕守敬如自己所愿死去,自己便应披麻带孝领了百官迎皇帝灵柩回京,之后诸事自然是又繁又杂,此处不一一细表。r/> r/> 此时在那辽境之中穆红鸾并不知这些变故,却是已入了耶律布布的府中,耶律布布的府上占地极大,划出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又调了两个汉人奴婢前来伺候她。r/> r/> 耶律布布过来时,穆红鸾正换了居家的衣裳,意态优闲的坐在廊上吃茶,耶律布布过来笑道,r/> r/> “你倒是有闲!”r/> r/> 穆红鸾笑道,r/> r/> “在外头跑了这么些年,确是难得有闲,有吃有穿,又有人伺候,自然是要好好歇一歇的!”r/> r/> 耶律布布坐到她对面,一旁的奴婢过来奉上茶水,穆红鸾又对他伸出了手,r/> r/> “我的银子呢?东西让你拿走了,银子可是又欠上啦!”r/> r/> 耶律布布笑道,r/> r/> “怎得见着我就是讨银子,便没有旁的可说的么?”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哈哈一笑,r/> r/> “老娘眼里只两件大事,一是银子,二便是命了,不问你讨银子,难道……要讨命?”r/> r/> 耶律布布闻言冲她笑道,r/> r/> “你若是肯跟了我,银子也好,命也罢,都能给你……”r/> r/> 穆红鸾咯咯笑个不停,眼风扫过一旁立着两名奴婢,r/> r/> “你这话说出来,不怕后院里起火?”r/> r/> 这两人平日里对自己诸多刺探,说不得便是这后院女主人派来探底的,不过这些伎俩,穆红鸾见识多了,倒不以为意。r/> r/> 耶律布布目光淡淡扫过一旁两名神色惶恐的奴婢,r/> r/> “我这府里,还没有多嘴的人!”r/> r/> 穆红鸾笑着一摆手,r/> r/> “你还是莫吓唬这两个小丫头了,你的命我可不敢要,还是拿银子实在些……”r/> r/> 耶律布布却是摇头道,r/> r/> “依我瞧着这银子只怕你是不好拿了!”r/> r/> 穆红鸾闻言挑眉,r/> r/> “你想赖账?”r/> r/> “若是账自然是不会赖的,不过那东西若是烫手的山芋,这银子只怕还要你给我才是!”r/> r/> 穆红鸾闻言一撇嘴,r/> r/> “想赖账就明说,前头不是说不怕的吗,现下怎么又变了?”r/> r/> 耶律布布也是有些纳闷,r/> r/> “如今伊厉咄纶派了人整日盯着我这处,昨晚上你入府之前,还有人夜闯我这府上,被我的人打伤逃走了!你偷这东西到底是甚么?”r/> r/> 穆红鸾听了暗笑,却是一脸的疑惑,r/> r/> “不过就是一个桌上的镇纸,有甚么稀奇的?你们辽国的皇帝怎得这般小气?”r/> r/> 耶律布布一笑,又听她道,r/> r/> “你若是觉着不好脱手,便还给我,我自己处置!”r/> r/> 耶律布布摇头,r/> r/> “这乃是小事,我能应付得来,伊厉咄纶虽说是辽国第一高手,但我这府上也没一个吃素的,他若是想寻我晦气,还要看他有没有胆量!”r/> r/> 穆红鸾冲他一翻白眼,r/> r/> “你这话倒也不假,一入这府里我便感觉到有高人在窥伺,便是我这小院子……”r/> r/> 穆红鸾纤长的手指在四面指了指,r/> r/> “……也是有人监视着呢!”r/> r/> 耶律布布被她揭穿倒也不恼怒,只是哈哈一笑道,r/> r/> “现下你知晓我这府里可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倒不如听我话,乖乖跟了我吧!”r/> r/> 穆红鸾鼻子里冷哼一声,r/> r/> “这么个小院便想困了老娘,美得你!”r/> r/> 耶律布布却是目光深沉,r/> r/> “先把伤治好吧,总归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乖乖雌伏……”r/> r/> 穆红鸾伸手端了茶杯,笑着啜了一口,r/> r/> “下辈子吧!”r/> r/> 待到了午后,果然有巫医前来为穆红鸾治伤,却是要取了小刀在她肩头划开伤处来放血,穆红鸾一巴掌将人给打翻,r/> r/> “滚滚滚!老娘身上能随便动刀子么!”r/> r/> 下头人把事儿报给了耶律布布,耶律布布听了淡淡一笑,r/> r/> “即是她不信巫医,便请了汉医来为她开药吧!”r/> r/> 汉医过来把脉开药,穆红鸾运功将气脉调乱,那汉医并未发觉,之后开了方子,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水熬了出来,穆红鸾当着两名奴婢的面一口喝干了药水,背后却是运功将药水全数吐在了净桶之中,她也不必吃药,自己夜里盘坐床中,运功自行修复。r/> r/> 待到第二日,那伊厉咄纶竟是亲自上了门,耶律布布在书房之中见着他,心下暗暗吃惊,面上却是笑道,r/> r/> “大尊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r/> r/> 伊厉咄纶冷着脸负手而立,四下打量了这书房一番,开口便问道,r/> r/> “那东西可在你这处?”r/> r/> 耶律布布一笑,r/> r/> “大尊者问得甚么东西?”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巧周旋 r/> 伊厉咄纶目光阴森的盯着他道,r/> r/> “你也不必嘴硬,那艺伎团自辰州入我辽境,之后在耶律吐奈府上呆过几日,旁人不知晓,我却是知晓的,耶律吐奈与你是自小的死党,前头有一阵子你悄悄离开中京,是去了何处?是不是……去了耶律吐奈的府上?”r/> r/> 说话间嘴角微微一勾,r/> r/> “你敢说那艺伎班子与你无关?”r/> r/> 耶律布布闻言笑了,r/> r/> “大尊者这可全是猜测之言!”r/> r/> 伊厉咄纶却不听他言,又接着道,r/> r/> “那艺伎班子曾入宫献艺,后头……那女老板又入了你这府上,而其余人等却是全数悄然不见,难道不是你的手笔?”r/> r/> 耶律布布听了一摊手,苦笑道,r/> r/> “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大尊者为何就将所有事都扣到了我头上,那艺伎团里的女老板风骚入骨很合我的心意,便索性接了她入府来,收入房中做了个小妾,这等小事大尊都怎么都管起来了,怎得……大尊者宫中事少,倒有闲管外头的事儿了!”r/> r/> 心中却是暗道,r/> r/> “伊厉咄纶果然厉害,我做的隐蔽竟被他查出了行踪来,旁的倒不怕,只怕他想到萧野花那老女人身上去……”r/> r/>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不应一时色迷心窍,把那女人弄进府来,接了这烫手的山芋,若是因此坏了大事,岂不是要悔死?r/> r/> 伊厉咄纶见他措辞狡辩,一时竟拿他有些无可奈何,要知晓耶律布布可不是一般契丹贵族,若是旁人他早持了太后的懿旨入府搜查了,且……那东西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人知晓如何使用,耶律布布聪明过人,自己这番大张旗鼓,只怕反倒要让他起疑,东西藏起来便不好找了!r/> r/> 想了想索性转了话题道,r/> r/> “你要取宫中的东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派人害了兰妃?”r/> r/> “兰妃?兰妃怎么了?”r/> r/> 耶律布布挑眉诧异道。r/> r/> 兰妃被穆红鸾弄得昏迷不醒之事,却是被萧野花封在宫中,半点儿没有走漏出去,当夜上有人来报,萧野花便请了伊厉咄纶亲自过去,伊厉咄纶过去不过一眼便瞧出其中蹊跷,r/> r/> “这是中原武林之中一种早已失传的手法,点穴之术配合截血之术,令得受术之人昏迷不醒,却不伤性命……”r/> r/> “可有解法?”r/> r/> “这法子实则不难,难就难在解术之时,穴道与血脉的开解顺序一点儿不能错了,但有一点差池兰妃娘娘便是醒来,也是一个废人,只这顺序却只有施术者一人知晓!”r/> r/> 萧野花虽不喜兰妃,但让人闯入宫中,将堂堂大辽的一介宠妃弄成如此模样,慢说是她不好向耶律也交待,便是自己也觉着面上无光。r/> r/> 只萧野花与伊厉咄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中原武林人士潜入宫中,将兰妃害成这样是为了甚么?r/> r/> 萧野花是不知兰妃身世,伊厉咄纶虽知晓兰妃身世,却是半分没有猜到这其中的关朕,自然便有些束手无策了。r/> r/> 这厢一面暗中派人四处追查,一面又加强了宫中戒备,却是果然第二日又有人闯宫,身法手法都是中原路数,自然会让人疑心到此人身上。r/> r/> 而此人现下看来倒有六七分是那艺伎团的女老板,且她竟是与耶律布布有关,再往那艺伎团的来历一查,果然寻出了蛛丝马迹,伊厉咄纶今日找上门来,便是想趁机探一探耶律布布的底,他派人甚么不好盗,偏偏将那玉狼盗走,难道他竟知晓了天狼族的秘密?r/> r/> 想到这处伊厉咄纶眉头乱跳,r/> r/> “陛下离京在外,将宫中诸事交付于我,若是东西寻不回来,如何有颜面见他!”r/> r/> 只现下他看耶律布布吃惊的神情竟似没有半分作伪,不由心下又有些糊涂了,r/> r/> “难道不是他派的人?”r/> r/> 耶律布布听了心下狂怒,r/> r/> “那女人竟敢骗我!她根本就不是入宫盗东西的!”r/> r/> 此时间他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一耳光,自在那东京见着这女人之后,便是步步走错,她自辽宫之中出来便应想法子将艺伎团的人弄走,全数秘密处置了,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r/> r/> 只他城府极深,心里想些甚么,却是半分没有显露,这厢咬紧牙关与伊厉咄纶打太极,伊厉咄纶见他嘴硬至此,实在问不出来甚么,只得恨恨道,r/> r/> “陛下应不日便会回京,届时惕隐还是自己向陛下解释吧!”r/> r/> 当下阴沉着脸,拂袖而去。r/> r/> 是夜,耶律布布与那霍衡同到了穆红鸾的小院之中,穆红鸾吃罢了晚饭,正在梳洗,见着二人前来不由一笑,r/> r/> “呵……大人这一回倒带着人来了!”r/> r/> 耶律布布脸色平常,只一双眼中却寒光森森,r/> r/> “这是霍先生,也是你们南朝人……”r/> r/> 霍衡上前施礼,r/> r/> “霍某人有礼!”r/> r/> 穆红鸾只瞄了一眼霍衡,问耶律布布道,r/> r/> “他是南朝人又如何,于我何干?”r/> r/> 耶律布布冷冷一笑道,r/> r/> “霍先生功夫自是不必说,比起我府里的高手来,却是多了些不同一般的手法,能让人口吐真言!”r/> r/> 穆红鸾又瞧了霍衡一眼,却是突然笑了,r/> r/> “你要问我甚么便直说就是,带了他来吓我做甚么?”r/> r/> 耶律布布双眼一眯,r/> r/> “我问你,你便肯老实说么?”r/> r/> 穆红鸾眉头一挑,r/> r/> “这……自然还是要看你问甚么了?”r/> r/> 耶律布布听得一张立时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r/> r/> “女人,你是打量我不敢对你动手么?”r/> r/> 穆红鸾哈哈一笑,冲他抛了个媚眼儿,r/> r/> “你到底要问甚么,不如问出来瞧瞧,看我是不是老实应你?”r/> r/> “好!那我来问你……兰妃是不是你下的手?”r/> r/> “是!”r/> r/> “你……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过?”r/> r/> “你也没问啊!”r/> r/> “你……”r/> r/> 耶律布布被她气得怒极反笑,呵呵几声怒道,r/> r/>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喽……”r/> r/> 穆红鸾却是一笑过去坐到桌前,r/> r/> “大人还是坐下说话吧!”r/> r/> 见两人坐下便动手倒茶水,耶律布布目光阴沉r/> r/> “你入辽宫到底是为甚么?决不会是为了偷一样物件吧?”r/> r/> 穆红鸾瞧着他目光深沉却是久久不语,霍衡见状出声道,r/> r/> “我们家大人对小娘子你可算得十分容忍了,若是您还不识趣,便别怪我们大人不怜香惜玉了!”r/> r/> 穆红鸾目光懒懒的扫过他,又转头瞧向耶律布布,r/> r/> “这话我只对你一人说!”r/> r/> 耶律布布眉头一皱,摆手道,r/> r/> “少要耍花样,休要诓得我信你!”r/> r/> 这女人必是会媚术,为何每一回我见着她,便不由自主被她牵着鼻子走?r/> r/> 霍衡的本事我也是见过的,有他在身旁便可防范一二。r/> r/> 他自家没发觉,对上这女人他竟有几分又爱又恨,下不了手了!r/> r/> 穆红鸾见状叹一口气应道,r/> r/> “兰妃是我下的手,我入辽宫确是为了偷那玉狼,这其中……牵涉到一个遥远的传说,你可可听说过天狼族?”r/> r/> 耶律布布一愣,r/> r/> “天狼族?这……这是我们契丹一族多少年前的传说了,与你又有何干系?”r/> r/> 穆红鸾应道,r/> r/> “我久在江湖上跑,前年遇上了个生病快死的辽人,也不知他是怎么逃到大宁境内的,我瞧着他可怜便给了他一口吃的,他说他叫做拖忽儿……”r/> r/> “拖忽儿?”r/> r/> “是……”r/> r/> 穆红鸾点头道,r/> r/> “他说是他乃是噶兰部的人,因为被辽国兰妃派人追杀才逃到了大宁……”r/> r/> 穆红鸾却是半真半假的编了一个故事,将事儿放在拖忽儿身上,将兰妃的身世揭了出来,r/> r/> “那拖忽儿临终之时将这秘密告诉给我,说是天狼族的宝藏所在,是藏在辽宫中的一样东西里,乃是自己父亲当年交给兰妃的,前头年成不好,噶兰部难以为继,老族长便带了他进京来求见兰妃,只望看在当年那点子情份之上,助一助部族中人,只没想到兰妃怕这天大的秘密被旁人知晓,便起了歹心,派人将老族长打入大牢,拖忽儿却是侥幸逃过一劫,自知在辽国呆不下去,便逃至了大宁,遇上我……”r/> r/> 前头的话都是真的,后头便是编的,不过她是见过拖忽儿的,说起他的相貌来半分不差,至于噶兰部的事,又或是老族长的事,自然不怕耶律布布去查。r/> r/> 穆红鸾道,r/> r/> “我听了他话,自然是财帛动人心,便想法子到了这里,正好遇上你要我办事,倒真是一方二便,凭着你给我的图再入了辽宫之中去见那兰妃……”r/> r/> 说到这处穆红鸾苦笑一声,r/> r/> “这也是我学艺不精之故,我本想用这截魂之术逼她说出其中的秘密,却没想到竟害她昏迷不醒了,不过我实在舍不得那巨额的宝藏,便第二日冒险又入了辽宫,之后……你便知晓了!”r/> r/> 耶律布布目光惊疑不定,回头瞧向霍衡,霍衡想了想问道,r/> r/> “你从兰妃口中问出了甚么?”r/> r/> 穆红鸾沉默半晌才道,r/> r/> “那玉狼需得要特殊的办法使用,兰妃将它交给你们那皇帝多少年了,也没有参透其中秘密……”r/> r/> 说着又瞧了那耶律布布一眼,r/> r/> “我拿着那东西被辽宫高手追杀,便知这是个惹祸的东西,就索性将它扔给了你,一来看看你有没有法子解开其中秘密,二来也可祸水东引……”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紧紧追 耶律布布听罢脸上阴晴不定,一旁的霍衡却是紧紧盯着穆红鸾一举一动,想从中瞧出端倪,只穆红鸾说的话本就半真半假,又那天狼族的秘密这世上知晓的人本就不多,一时之间两人也不知应如分辨真假。 耶律布布沉思良久,阴着脸道, “我便再信你这一次!” 说罢起身拂袖带着霍衡离去。 穆红鸾目送二人离开却是冷冷一笑, “但凡你有一丝疑心,必要去查个清楚,我就不怕你查!” 耶律也与耶律布布本就在暗中相斗,自己再在后头添了一把火,用这旁人根本就进不去的宝藏勾得二人明争起来,才是最好呢! 辽人越乱,于我大宁便越有好处! 待到第三日,耶律布布果然派人去查了,噶兰部地处偏远,派出去的人一时无法传回信息,但前头噶兰部的老族长进京,又下了大牢却是十分好弄清楚的,耶律布布得了消息对那霍衡问道, “依霍先生所见,那女人的话可信否?” 霍衡闻言暗想, “那女子果然了得,耶律布布也算是个人物,竟能迷得他神魂颠倒,上来一开口就问可信否,信又如何?真打算将她收入后院之中么?” 那女子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入了这府中,只怕后宅不稳,耶律布布一时英雄怎么如此糊涂! 面上却是应道, “依小的瞧来,她说的倒也有些可信之处,只其余还待再仔细查一查才是!” 耶律布布点头又道, “依着耶律也的性子,若是早些年知晓这宝藏所在,必会派人去查,想法子寻到他手下的老人,想来必有收获!” 下头自然有人去办。 待到第四日之时,果然回来报信,耶律布布连连冷笑, “这世上但凡做过必有痕迹,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让我查到了,看来耶律也当年早就暗中寻过了,只不知为何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到登上宝座之后,竟再没有去找寻了?” 按说他如今权势更大,为何倒放弃了? 若是那天狼山中真有宝藏,耶律布布决不会相信耶律也肯就这么甘心放弃! 这其中必有甚么不可知的秘密! 这厢取了那只玉狼出来拿在手中仔细查看,这玉狼实则采用的玉质并不算好,只雕刻的刀法古朴苍劲,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的古物。 霍衡在一旁道, “大人,依小的瞧着不如再问问那女子,小的总觉她还有话未全部吐露!” 二人又再来寻穆红鸾,穆红鸾看了看耶律布布手中的玉狼叹了一口气道,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查清楚了!” 说着伸手接过了那玉狼,在手里掂了掂道, “这东西怎么用我确是不知晓,依我瞧着兰妃应是明白的,只不过她在深宫之中,想把她弄出来有些难的!” 霍衡眯眼问道, “你前头在她身上施的手法可能解除?” 穆红鸾点头, “自然是能的,不过我施术时一不小心出了纰漏,现在连自己都解不开了,这法子还要你们去想!” 当下将那顺序与对应的穴位一一告诉了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便一言不发的离开。 待到第五日平静而过,待到三更时分,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耶律也的书房之中,那身影在黑暗之中摸索而行,竟让她轻易寻到了藏在书柜之后,密洞里的玉狼,拿在手中掂了掂,穆红鸾轻轻一笑,将它塞入了怀中。 饶是那耶律布布与霍衡奸狡狡猾,决没有想到自己会当着两人面的耍花招,将自己特制的胭脂擦在了玉狼之上。 这胭脂味儿极是独特,乃是长青特地寻了临安城中最有名的胭脂作坊为她定制的,在这世上虽不敢说独一无二,但辽国之中必是不会有人用的。 她抠了此许藏在指甲之中,悄悄涂抹在玉狼上头,待到夜黑人静之时,有独特的暗香在夜空之中浮动,她只需顺着香味便能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 这厢身子一闪人便出了耶律布布的书房,却是大摇大摆身子一闪就上了墙。 果然,下头一声叱喝, “甚么人?” 穆红鸾一言不发埋头往府外纵身而去,后头立时有人显身出来,跟着她追了出来。穆红鸾轻轻笑了一声,身子猛然在半空之中一停,竟就这么悬在半空之中转回了身来,后头人不防她有此身手不由惊了一惊,脚下却是停不住,便向她撞了过来。 穆红鸾早已预料到对方收势不住,却是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肩头之上,人已借力轻飘飘斜飞了出去,那人立时被她一拳打落于地面。 眼看着她借力飞出了墙外,不由急得口中发出唿哨声,一时之间立时将一府的人都惊动了起来,那霍衡正在房中,听得外头报警之声,立时开门掠出,追到府外时正瞧见穆红鸾回头冲他冷冷一笑,霍衡不由又惊又怒, “你敢逃!” 今日因着前方有紧急军情,惕隐午后入军营之中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却是没想到这女人竟趁着这个时候逃走! 穆红鸾笑应道, “老娘这叫逃么,老娘是在这府里呆得不爽利了,要回去了!” 说罢将那玉狼在手上掂了掂冲他道, “对了,这个东西,我也一并带走了!” 话音刚落人便已转身纵出一丈之外了,霍衡见状大怒, “早知当初就应力劝惕隐将这女子关入密牢之中,偏惕隐被她美色所迷不肯下狠手,现下倒是让她寻着机会逃出来了!” 当下提气疾追下去。 他们这前头一个跑,后头跟着追了好几人过来,倒是将外头伊厉咄纶的人惊动了,这厢见状也跟着追了下来。 穆红鸾回头看了看,却是心中有数,当下闷头往城外跑去,这中京的城防虽说有重兵把守,但于他们这一帮子人来说却是形同虚设一般,一个个身姿如风掠过城头。 霍衡脚下连点却是跑在了众人前头,离着穆红鸾最近,口中叫道, “你是打算就这么跑回临安去么?你是逃不掉的,若是肯现在回头,看在都是汉人的份上,我会为你求情的!” 穆红鸾闻言回头瞧了他一眼,却是并不应答,又低头狂奔,霍衡见状又提气紧跟了上去,一来他武功确是高出不少,又新投了耶律布布,有心在他面前露一露脸。二来穆红鸾有意相引,一时之间两人一前一后,竟渐渐将后头的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待得出了中京城一口气奔下来五里地,穆红鸾倒是气定神闲,后头的人渐渐便有些无法跟上了,再跑上三里地,她的身后还能气息悠长,脚下不乱的的便只剩下三人了,伊厉咄纶的人却是远远落在后头,这些派在外头监视的虽说武艺不错,但比起这些顶尖的高手却是差了不少,见势不好立时派人回转皇宫报信。 穆红鸾这厢引着三人到了一处稀疏的树林之中,这才回身站定,目光扫过身后这三人,一个霍衡,一个却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生得尖嘴猴腮。 三人见她停下便缓缓逼了过来,穆红鸾俏生生立在那处跺脚娇嗔道, “你们一个个追着奴家做甚么,三个男人打一个女人,真正是不要脸!” 嘴上这样说,脸上娇嗔还在,两只白生生的手却是十指弹动,挽起一连串十分优美的手势来,她这一手乃是老道士所传的真本事,十指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之中幻出一串串虚影,人已撞入了三人之中。 穆红鸾这摘花手说是手法,实则下头有一套十分精妙的步法相配,十分奇诡变幻,又要配合身姿,使出来时细柳蛮腰摆动,双臂舞动,十指翻飞,瞧着不似与人以命相搏,倒似在这月光之下舞蹈一般。 这般先是带着一阵香气撞入了中间那大汉的怀中,那大汉原本见着人好好的在面前,不知为何突然眼前一花,胸口便是一痛,他立时心知不好,连忙运气护住心脉,却那料这女人的手掌竟只轻轻在他胸口一拍。 身子已借力回旋,人已往一旁的瘦小男子撞去, “砰……” 一声,这一掌是实实在在拍在那男子的右胸之上,那男子措手不及,立时口喷鲜血翻倒一旁去,另两人大惊,霍衡见状不由暗暗咬牙, “这女人不是受了伤么,前头药中又加了料,为何她竟像无事人一般!” 想到这处自然回过神来,这女人必是暗中提防着他们,想来这伤也是假的,药自然也未入口! 当下阴沉着脸,与中间那汉子一个赤手空拳做势,一个自腰间将一把乌金折扇摸了出来,双双向她扑了过来。 穆红鸾身子一摆,脚下生根,腰竟似要被折断一般,人已仰身向下,先是躲过了那大汉的拳头,就着身子后仰之势,反身一掌打向那大汉的小腹丹田之处。 此乃是要害,那汉子不得不救,只得躬身缩腹躲过一掌,穆红鸾一掌劈空,反手撑地腰肢用力,身子立时倒立起来,两腿将霍衡的乌金折扇夹住,腰肢一扭,人便侧翻而起,霍衡一只手拿着折扇,被她牵制,左手一拳过去与她重重对击一拳。 “砰……”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你胡说 r/> 穆红鸾身子如落叶一般飞出,正正落在那瘦小男子身旁,却是抬脚又给了他一下,那汉子前胸先受了一掌,后背又挨了此一记,翻滚入了一旁的草丛之中,一时之间只怕是不能爬起身了。r/> r/> 穆红鸾将人踢飞,又揉身扑了上去,三人这厢战到了一处,那霍衡却是越打越心惊,r/> r/> “这女子武艺如此之高,便是我也有所不及,她……她是谁?她决不会只是一个江湖卖艺班子的老板,便是大宁朝中这样的高手也是寥寥无几……”r/> r/> 当下一面打一面喝问道,r/> r/> “你到底是谁?到大辽来究竟有何图谋?”r/> r/> 他这是心中惊骇莫名,自然而然问了出来,本就不指望对方会回答,却不料那女子闻言却是突然一脸幽怨的看向他,r/> r/> “你……你到现在还要装模作样么?”r/> r/> 说罢一个转身一掌劈在一旁大汉的胸口,r/> r/> “唔……”r/> r/> 那大汉捂着胸口往下退去,听这女子娇声道,r/> r/> “永明哥,你让我偷那玉狼,现在也到手了,我们把这人杀了灭口,去取了宝藏逍遥快活去吧!”r/> r/> 霍衡闻言一愣,r/> r/> “你……你说甚么?”r/> r/> 他在耶律布布府上与那刘通府上一般,上上下下称他霍先生的多,除却少数几人,少有人知晓他全名,而这女人不过见过两面,耶律布布对她都只称自己为霍先生,即不曾告知过全名,更不曾说过他的字号,为何这女人一口便叫出了他的小字来?r/> r/> 乍一听之下,霍衡自然大惊,手上一乱,那女人却是半分不慌,口中道,r/> r/> “永明哥,你先助我将他杀了再说!”r/> r/> 说罢人已往那大汉扑去,那大汉前头挨了一掌,耳听得这女人突然如是说,不由也是一惊转头怒而瞧向霍衡,r/> r/> “霍先生,你……”r/> r/> 霍衡又急又怒,r/> r/> “休要听她胡说!”r/> r/> 说话间扑过来一掌拍向穆红鸾,穆红鸾身子一转竟转向了他背后,娇声道,r/> r/> “永明哥,杀了他!”r/> r/> 却是肩头一斜,重重撞到了霍衡肩膀上,霍衡身子微微一偏,往那汉子的方向斜去,那汉子本就受了伤,又被穆红鸾说的心里起了疑,r/> r/> “这姓霍的是才不久投奔我们惕隐的,他与这女子同是汉人,说不得真是一伙的!”r/> r/> 当下瞧向霍衡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见他身子歪过来,只当他真要对自己动手,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一拳向霍衡打去,霍衡自然不肯让他伤着自己,想飘身躲过已是不及,又怕被那女人背后偷袭,r/> r/> “砰……”r/> r/> 无奈之下霍衡与他对击了一拳头,穆红鸾在后头鼓掌笑道,r/> r/> “永明哥,就是这样,杀了他!”r/> r/> 说话间,人已趁着霍衡后退之时,身子一晃冲到了前头,r/> r/> “砰……”r/> r/> 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那汉子小腹之上,那汉子立时口中狂喷鲜血向后跌飞而去,霍衡一见大惊脚尖一点向穆红鸾扑上来,却不料穆红鸾根本不与他正面为敌,却是脚下滴滴溜打转,人已斜斜飘向一旁去,r/> r/> “永明哥,不必担心,我这一掌用了十成力,他必死无疑!”r/> r/> 那汉子重重摔落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却是又被穆红鸾追上来便是一脚,这一脚正正踢在咽喉之上,立时喉骨破裂,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来,便瞪大了眼仰面翻倒,气绝身亡。r/> r/> 霍衡救之不及,阴沉着脸立在那处,r/> r/> “你到底是甚么人?”r/> r/> 穆红鸾回身对他笑道,r/> r/> “永明哥不必担心,这两人已被我杀了,此外再无旁人,我们说的话无人知晓的!”r/> r/> 霍衡冷着脸道,r/> r/> “你胡说甚么?你到底是甚么人?为何会知晓我的小字?”r/> r/> 他的小字自然是自己那徒弟霍峻熹告诉穆红鸾的,任他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以为必死无疑的徒弟与那小婴儿,被蒲国公府的人救了起来。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神色凄迷,叹了一口气道,r/> r/> “你不想认我,我却是想认你的,若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到这辽国来,又怎么会入辽宫为你偷甚么劳什子玉狼,前头编那些话不过是骗耶律布布的,没有你……我如何知晓那甚么天狼族,现下东西到手了,你便不认人了!”r/> r/> 霍衡听她满口胡言不由怒道,r/> r/>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r/> r/>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r/> r/> 当下扑过来便是一折扇,却不料这女人竟立着一动不动,一双眼瞪大了瞧着他,待到折扇临体突然伸手双掌一夹,手中运劲,脸上却是一派凄然,r/> r/> “永明哥,你好狠的心,东西给你偷到了手,你倒要杀我灭口了!”r/> r/> 说话间膝盖往他小腹撞来,霍衡曲膝与她对撞,只觉膝头轻飘飘不着力,这女子却是双手一松人便飞了出去,r/> r/> “啊……”r/> r/> 口中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霍衡一愣,忙又追了上去,却见她突然伸手入怀,r/> r/> “你……你这负心人,算我看错你了!你……你也别杀我,东西给你就是!”r/> r/> 说话间抛出来一个黑黝黝的东西,霍衡不敢用手硬接,只展开手中折扇,将那东西一托,再翻转一圈,这才定睛一看,那东西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铜镜。r/> r/> 心知这是被骗了,一抬头见那女人已是跑远了,大怒之下提气追了上去,这一追一赶便又是三里路,穆红鸾在前头娇喘不已,r/> r/> “东西……东西都给了你了,你还要追到几时?”r/> r/> 霍衡此时早就追得心头火狂烧,早已不想再与她多言,上来一言不发就开打,穆红鸾见状冷冷一笑,r/> r/> “霍衡,若是前头你们三人联手,只怕我还要费些手脚,现下只你一个……便受死吧!”r/> r/> 揉身而上,与那霍衡战到了一处,论起功力深厚,霍衡并不比她差,只身法没有她精妙,对上不过十来招便被一掌拍在了胸前,r/> r/> “唔……”r/> r/> 霍衡捂着胸口退了几步又被她追上飞起一脚,踢在面门之上,却是正中在左颊上,待她想追上去再补一拳时,却被霍衡见势不妙往后退去,两人功夫相差不远,霍衡安了心逃走,穆红鸾要追也不是一时半时能追上的。r/> r/> 更何况她此时要紧的是逃走,穆红鸾立在那处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并未跟着追上去,返身往远处荒无一人的平原上跑了下去。r/> r/> 待到后头的人追至之时,只见着受伤仓皇而归的霍衡,那女人却是早已不见踪影,迎上去问道,r/> r/> “霍先生,那女人何在?”r/> r/> 霍衡苦笑一声应道,r/> r/> “让她跑了!”r/> r/> 其余人等还未说话,却听得远处长啸声传来,有几人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那大尊者伊厉咄纶,到了近前冷冷问道,r/> r/> “那女人在何处?”r/> r/> 这些耶律布布府上的人互视一眼,霍衡上前应话,r/> r/> “大尊者,她……她已是逃了!”r/> r/> 伊厉咄纶闻言大怒,r/> r/> “一帮无用的东西!”r/> r/> 想了想却是吩咐手下人道,r/> r/> “把他们给我拿下!”r/> r/> 这几人一听立时色变,r/> r/> “大尊者,打狗还要打主人,我们可是惕隐大人的手下!”r/> r/> 伊厉咄纶此时却是接着了消息,耶律也在大同大败而归,若是消息传回只怕头一个压不住的便是耶律也,此时不趁机寻借口剪其党羽又待何时?r/> r/> 当下不发一言,身子一晃向这几人扑去,这几人见他翻脸动手,自然也不甘示弱,这厢动起了手来,伊厉咄纶这边虽说人少,但却有一个顶尖高手在,头一个被擒的就是已受伤的霍衡,之后便是其余人等,待到将这些人一一拿下,远处又跑来人报道,r/> r/> “大尊者,前头不远处发现一具死尸,还有一个受伤未死的!”r/> r/> 却是提过来一个瘦小的男子,伊厉咄纶负手立在那处,目光炯炯瞧向远处无边的荒原,心中十分恼怒,r/> r/> “那东西掉了如何向陛下交待,若是旁人拿去倒也罢了,若是让天狼族的人拿去……”r/> r/> 转念一想,这么些年来陛下明里暗里派人寻遍了整个大辽,竟没有再寻出一个天狼族人来,哪儿又能再蹦出一个来呢!r/> r/> 他自是不知晓大宁境内正是还有两个,这厢将这一干人等带了回去,秘密的审问一番,竟让他问出了一个内奸来,立时将那霍衡提入单独的密室之中,却是瞧着他连连冷笑,r/> r/> “东西如今在哪儿?”r/> r/> 霍衡见这情形,不由心中暗暗思忖,r/> r/> “按说我们这一干人被伊厉咄纶提至此处,惕隐应已得了信儿,为何他竟未曾前来交涉?”r/> r/> 这也是他们倒霉,耶律也七十万大军在大同大败而归的消息传回辽境,举国上下震惊,各方势力自然又有一番较量,耶律布布此时若不趁着人心浮动,大肆收买人心便真是傻子了,他一直在军营之中不得脱身,却是一时不防自己后院起火,还未来得及想法子。r/> r/> 伊厉咄纶见他眼神闪烁便已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当下冷哼道,r/> r/> “你休要妄想耶律布布会为你出头,现下若是将你交回耶律布布的手上,只怕他比我更想杀你!”r/> r/> 霍衡闻言却是不信应道,r/> r/> “大尊者说笑了,小的对惕隐忠心耿耿,惕隐如何会杀小的!”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太子妃 伊厉咄纶哈哈一笑道, “你让你那姘头潜入辽宫之中,偷了吾皇极重要的东西,又将东西私藏了起来,若不是老夫将你拿下,你还想回去继续蒙蔽那耶律布布,若是让他知晓真相,以他的性子会饶你么?” 更何况据他所知,耶律布布对那女人极是上心,若是让他知晓那女人与这姓霍的早就勾搭到了一处,耶律布布性子倔傲,怎么会忍下这口气! 霍衡闻言大惊, “大尊者何出此言?小的于此事半分没有牵连,这可真冤枉人了!” 伊厉咄纶冷笑道, “少要砌词狡辩了,你们想杀人灭口,却是没想到有人没有死透吧!” 那没死透的人便是被穆红鸾一掌一脚打翻在草丛之中的瘦小汉子,穆红鸾手下自然有分寸,成了心要坑这霍衡,留下他便是为了让他将话传出去,不过前头是算计着让耶律布布对霍衡心中起疑,却是没想到伊厉咄纶横插了一杠出来。 伊厉咄纶对霍衡自然不会客气,听得那瘦小汉子所言,只当这其中必是早已有了谋划,而主谋之人便是这前不久投到耶律布布门下的汉人,而那汉人女子与这姓霍的是串通起来的,说不得就是南人派来的奸细,如今那女子不知所踪,自然要着落在这姓霍的身上了。 且那女子话语之间曾提起了宝藏、天狼族之事,看来汉人之中竟有人知晓了天狼族的秘密,若是不从此人身上问出东西的下落来,陛下回来如何交待? 见这姓霍的还想装模作样抵死不认,自己也无耐心与他纠缠当下吩咐道, “来人啊!上大刑!” …… 那头穆红鸾自然不管霍衡落在伊厉咄纶的手中,如何的死去活来,却是悄悄潜在了前头与杨大强等人约好的去处,又等了一日,杨大强等人果然到来,只一个个形容狼狈,显是经过一场恶战。 穆红鸾从藏身之中现出身形问道, “可有折损人手?” 杨大强应道, “夫人放心,虽说都受了些伤,但人手并未折损!” 穆红鸾闻言放下心来,过去一一查看了之后,发觉都是轻伤,倒是不妨碍他们上路,当下道, “即是如此,先歇上两日,我们再按原计划分散离开!” 众人在藏身之后呆了两日,周淞却是派了人过来报信, “夫人,请即刻回转临安,世子爷传了信过来,说是大宁皇帝驾崩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穆红鸾一时疑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甚么?谁驾崩了?” “是大宁皇帝陛下,前头在打败辽人的归途之中,崩于陈留落霞坡……” 穆红鸾听得真真切切立时呆愣在当场,半晌才开口问道, “可……可说是因着甚么吗?” 莫非是长青下手了? 不对……不对……长青明明答应我,他不会动手的! “回夫人,说是陛下水土不服……前头陛下出临安之后,在路上一直都龙休欠安,后头在大同连场恶战,身子便有了隐疾,在回归途中水土不服因而勾出体内病症,一并发作起来御医救治不及才……” 燕守敬死了? 燕守敬死了! 穆红鸾呆愣愣坐在那处,心里头五味杂陈,也不知应哭应笑,亦不知应恼应怒,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胀又闷又憋,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伤心敬哥儿之死,一时又恼长青对她食言,一时又想燕守敬死了也好,免得做一个人人唾骂的昏君,一时又气长青野心便这般大么,便是要登大宝,也可将燕守敬囚禁起来,何必害他性命! 这般心里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她确是心恨燕守敬,一恨他为人太过无耻,二却恨他将自己心头那温润如玉,品性高洁的敬哥儿给毁了! 但心底深处总还是念着敬哥儿,原本想着他即是有命这一世做帝王,便保他好好享受荣华富贵就是,只没想到他行事太过荒唐,眼看着这大宁的江山岌岌可危,长青又是一个心怀大志,不甘人下之人,又想着若是真有一日跌落尘埃的,他只要留的命在,总归是燕氏的子孙,不让他吃苦头就是了! 她是信长青的,长青对她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以长青傲气的性子,便是恨燕守敬对自己心有不轨,也不会出尔反尔,出手害死燕守敬的! 可是……燕守敬为甚么就死了? 难道……真是病死的? 穆红鸾带着满腹的疑问与杂乱滋味儿,带着杨大强等人火速赶去来州,自那处上了船,一路向南在登州登了一日,便又起程往临安赶,如此紧赶慢赶,也是用了足足一月的时间,待船停码头之时,却是燕杰亲自带着人前来迎接,见着穆红鸾倒头便拜, “太子妃殿下千岁!” 穆红鸾闻言一愣, “太子妃?” 燕杰应道, “殿下,我们家爷如今已是登基为帝,登基第五日便颁下诏书,策封了世子爷为太子,您为太子妃,小爷为皇太孙了!” 燕守敬的死有些突然,除却初时上下惊诧之外,听得临终下了诏传位于燕韫淓,朝中众臣都有果然如此之感,又有辽人七十万大军大败而归的消息却是与皇帝驾崩的消息一同送入了临安,一时之间这朝野内外,倒也不知是应哭皇帝驾崩,还是应为大胜举国欢庆。 要知晓辽人兵强马壮,近百年来屡屡骚扰中原,大宁一直都是被人压着打,这一回辽人更是气势汹汹纠集七十万大军侵宁,却是没到被大宁守军狠狠打了回去,歼敌三十余万,俘虏十数万之众,可谓是百年来少有的大胜,这样的大胜如何不喜! 因而待到穆红鸾回到临安却见得满城素缟,只来往的百姓却是个个眉梢高挑,神采飞扬,那样儿不知晓的还当这临安百姓个个都在欢喜皇帝老子升天呢! 马车这厢一路往皇宫驶去,待到了皇宫门前却是中门大开,燕岐晟亲自前来迎接,过来撩了车窗上的帘子往里头瞧,见穆红鸾端坐在车中却是神色阴郁,冲他勾了勾唇角勉强一笑, “长青!” 燕岐晟一见她神色,亦是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长真,我……” 因着对妻子有毁诺的心虚,却是连城外都不敢去相迎,只终究久别重逢如何不想念,还是抛下手里的诸多公事,亲到宫门相迎,只现下见着妻子因为旁的男人伤神,这心中又是止不住的嫉妒狂涌,醋味乱翻,脸上亦也是阴沉下来了。 穆红鸾此时心里比他更杂乱,倒是未察觉他的情绪,只是摆手长叹了一口气, “待我先见过公爹……陛下再说吧!” 燕岐晟见她神色冷落下去,心头更是酸的难受, “都是前一世的事儿了,还放不下,为了他给我脸色,长真从不会这样的!” 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酸楚又自觉是自己迫不得已做错了事儿,却又不忍心向妻子发作,只得放下帘子,冷着脸护着车驾进入宫门,这时节燕韫淓正在御书房中,听人来报便应道, “让太子与太子妃觐见!” 燕岐晟与穆红鸾进来跪下便拜,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韫淓忙道, “我们自己家人不必行那虚礼!” 说这样说,穆红鸾却还是依足了礼数行完大礼, “父皇登基,儿媳回来不及,此时自然是要大礼恭贺您的!” 燕韫淓只是笑着摇头, “这劳什子皇帝当着本就无甚意思,不过是为长青铺一铺路罢了!” 当下负手起身,对穆红鸾笑道, “即是长真回来了,便将早就预备好的东西交给你吧!” 说罢回身取了一个长长的木头匣子来,招手道, “长真,你过来!” “是,父皇!” 穆红鸾看了燕岐晟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依言过去见燕韫淓打开匣子,里头竟是放了一纸诏书, “打开看看吧!” 穆红鸾打开看罢却是一惊,抬头道, “父皇,您……这……” 燕韫淓微微一笑, “这东西你收着,待时候到了便拿出来……” 燕岐晟好奇上前一瞧,也是一惊, “爹,你怎得将退位诏书都写好了?” 他一惊之下连“父皇”也不称了,燕韫淓听了却是大笑, “听听……做这皇帝也无甚意思,连自己儿子、孙子都不能亲近了……” 甚么“父皇”,那有“爹爹”叫着亲密! 说着一指那诏书对燕岐晟道, “长青,为父只为你铺路三年,其余便靠你自己,这诏书就给长真,让她替你保管吧!” 此一举自然有他的深意,一来立下退位的诏书,是他一片爱子之心。二来将诏书给了儿媳,自然也是对儿媳的看重与维护之心,顺带也是帮着儿媳妇敲打自家亲儿子,少要因着做了太子爷便得意忘形了! 他的一番苦心,穆红鸾与燕岐晟自然是心肚明,穆红鸾此时心头一片感激之心,眼圈儿发红,却是双膝一曲, “多谢公爹对儿媳的一片爱护之心!” 燕岐晟却是心绪复杂了些,一来自是感激爹爹对自己的恩情,二来却是又莫名的委屈起来, “倒还要护着她来敲打我,人家心里如今还为一个燕守敬怨我呢!”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入东宫 r/> 燕岐晟幽怨的目光扫过穆红鸾,只可惜穆红鸾此时为诏书的事儿正心潮起伏呢,也是无暇顾他。r/> r/> 燕韫淓笑着叫了两人起身,便赶人道,r/> r/> “长真刚回来,只怕丑奴那处还未曾见过,还是快快过去吧!”r/> r/> 说起儿子,穆红鸾自然是心心念念的,听公爹提起倒也不再耽搁,当下行礼同燕岐晟一起退了出来,一起往东宫而去,只到了半路便被人拦住了,r/> r/> “娘!娘!”r/> r/> 小小的身影由远至近的狂奔过来,后头则是一大帮子太监宫女跟着跑得形容狼狈,气喘吁吁,穆红鸾见了忙让人放下轿辇,上前几步张开手臂接住了扑上来的儿子,丑奴久不见她,此时脸上已挂了泪珠儿,紧紧搂了她脖子哭道,r/> r/> “娘!娘!你怎么才回来?”r/> r/> 穆红鸾的脸颊被儿子眼泪打湿,也跟着眼眶红了,抱着儿子在他滑嫩的小脸儿上狠狠亲了几口,r/> r/> “丑奴不哭,娘这不是回来了么!不哭了!”r/> r/> 说罢站起身抱起儿子,却觉着他比自己走时又重了少,看来身边的人将他伺候得很好,丑奴紧紧抱着她哭了良久,这才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瞧向了一旁的燕岐晟,小小地叫了一声,r/> r/> “爹!”r/> r/> 燕岐晟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r/> r/> “臭小子,见着爹时怎不见你来抱抱?”r/> r/> 自己打了胜仗回来,只得了这小子一个笑脸,刚想拉过来亲一口,便被他一把推开,r/> r/> “爹,别拦着我,我忙着呢!”r/> r/> 说话间人便跑开了。r/> r/> 如今丑奴早已改了行当,不做那山上的抢匪,却是又干起了刨地挖洞的活计,燕韫淓专请了几位矿上的老工匠,又将蒲国公府东面那位小山划给了自家孙子,任他领着人在里头,似那地鼠一般挖地打洞,将个无名的小山钻出了四四一十六个洞口来,里头东连西牵,四通八达,不明内情的人进去,在里头绕上半日都不能出来。r/> r/> 丑奴被他揉着小脑袋却是把小脸在穆红鸾的肩头上蹭了蹭,眨着还沾着泪珠的长睫毛,皱鼻子道,r/> r/> “爹爹好不知羞,你这般大了还要抱抱!”r/> r/> 燕岐晟闻言却是长叹一口气,很是委屈道,r/> r/> “爹爹,也要抱抱的呀!”r/> r/> 说话声儿拉长却是拿眼去瞧穆红鸾,穆红鸾抱着儿子回眸瞅他,见他一脸的委屈,那神态眉宇,却是与他儿子一般无二。r/> r/> 穆红鸾很是好笑,复而惊觉自己的心思被燕守敬之死给占了,竟将长青给忽略了,想起他在沙场浴血奋战,险象环生,自己见着他竟没有一句问候,实在是不应该,当下不顾跟着一众宫女太监,伸手去拉他的手,r/> r/> “长青……”r/> r/> 却是不必言语,秋波婉转之间千言万语已是倾诉,燕岐晟瞬觉心头大慰,立时将在宫门前的冷落抛到九宵云外,一只手紧紧握了穆红鸾的手,一只手去接儿子,r/> r/> “臭小子过来!”r/> r/> 丑奴冲着他一吐舌头,r/> r/> “不要!”r/> r/> 燕岐晟的手改托为抓,提着儿子的领子便拎了过来,r/> r/> “臭小子,你娘累了,休要烦她!”r/> r/> 丑奴挂在他手上却是气哼哼道,r/> r/> “娘才不累呢!”r/> r/> “你也不瞧瞧你如今多大的个儿啦!还要黏着你娘!”r/> r/> “我不大,我是小人!你才大,你还要拉着娘的手呢!”r/> r/> 一句话说的一众人都低头偷笑,燕岐晟紧紧抓了穆红鸾意欲甩开的手,笑道,r/> r/> “你娘乃是我的妻子,我拉着她的手天经地义,你小子有本事自家寻一个能拉手的小娘子去!”r/> r/> 穆红鸾嗔怪道,r/> r/> “说甚么呢,教坏孩子!”r/> r/> 燕岐晟哈哈一笑,一手提了儿子,一手拉了妻子往东宫走去。r/> r/> 一家子到得东宫,秋兰与冬雪早得了信儿,领了众人跪在宫门前迎驾,燕岐晟放下丑奴,与儿子一边一个拉了穆红鸾进去宫中,指着四处宫殿道,r/> r/> “瞧瞧,以后这处便是我们的家了!”r/> r/> 穆红鸾依言环顾四周,满眼都是金碧辉煌,富丽之极,这东宫前头多年未有人住了,他们进宫时才全数修缮粉刷过。r/> r/> 这东宫当年燕瞻做太子时曾住过好些年,后头登基做了皇帝,他又不喜燕守敬,并未立他为太子,这处宫殿便一直空置着,直到如今燕韫淓做了皇帝,封嫡子燕岐晟正位东宫,才将这处收拾出来给了儿子。r/> r/> 按照着礼制,皇孙自然是别有居处的,只燕韫淓心疼孙子,怕他离父母过不惯,便赐了紧挨着东宫的福临宫给他,又在当中开了一道门以方便他来回。r/> r/> 只自入了宫来,燕岐晟又怕儿子换了陌生的地方害怕,每日都是带着他在身边,父子俩吃睡都在一处,下头虽有人上折子说于礼不符,燕韫淓压下折子留中不发,燕岐晟则只当是耳旁风,半点都不理会。r/> r/> 父子俩拉了穆红鸾四处瞧了瞧,见这处倒是宫殿巍峨,殿堂开阔,只庄重肃穆有余,却是少了临翠园的自由自在,燕岐晟见她眉梢挑动便晓得她的心思,凑到她耳边笑道,r/> r/> “这地儿虽说不错,却是比不了临翠园,又有这么一帮死人脸守在跟前,看着便心头不爽利,趁着爹爹为我们守在这处三年,我明儿便去求了爹爹的旨意,许我们可回临翠园小住!”r/> r/> 说是小住,他们只要不声张,悄悄的过去住着,小住变成大住也无人知晓的!r/> r/> 丑奴挤在两人中间听了个正着,当下拍手道,r/> r/> “好啊!回去!回去!”r/> r/> 燕岐晟瞪他一眼,r/> r/> “你自然是最盼着回去的,那家里不被你钻成筛子你如何肯罢休!”r/> r/> 见穆红鸾疑惑的瞧向他,便立时把自家儿子给告了,r/> r/> “这小子如今换了法子折腾,不做山上的劫匪了,专在地上打洞,把东面那座山钻得似蜂窝一般,有一回还挖出了一眼泉水来,差点儿把人给淹了!”r/> r/> 丑奴忙大声喊冤,r/> r/> “爹爹胡说!”r/> r/> 说着话便爬上了燕岐晟的肩头,被燕岐晟一把抓着往高处抛去,这一抛吓得一众人都变了脸色,r/> r/> “皇孙!皇孙殿下!”r/> r/> 有人想上前来救,却是见燕岐晟哈哈一笑,伸手一把又将儿子给接着,丑奴晶晶亮的一双大眼眨着,兴奋不已的揪着他的衣领,r/> r/> “爹爹……再来!”r/> r/> 这些日子爹爹回来便每日埋头公事,都不陪他玩儿,脸上也时时冷着,连秀儿见了都有几分害怕,轻易不敢到东宫来,现在娘回来了,他脸上才有笑意,也肯陪自己玩儿了!r/> r/> 燕岐晟又将他抛了起来,丑奴咯咯笑着在半空之中手舞足蹈,秋兰与冬雪却是早就见惯了,神色如常的伺候着穆红鸾入内殿更衣沐浴,待得穆红鸾脱了衣裳,踏入水中,冬雪却是皱眉道,r/> r/> “殿下出去一趟,必是遭了不少罪,怎得瘦了这许多!”r/> r/> 穆红鸾原本的身形外头瞧着苗条,脱去衣裳却是丰腴匀称的,只这回回来身上清减了不少,连锁骨都突了出来,腰侧的肋骨都隐隐可见了,秋兰也是心疼的不成,不由唠叨道,r/> r/> “殿下,你以后可别往外头跑了,家里有大又有小的,您一出去一个个的都惦记……”r/> r/> 想了想又撇嘴道,r/> r/> “如今世子爷做了太子爷,外头多少人想着呢,你可是没想见那阵仗……这先皇还尸骨未寒,在昭明寺里躺着呢!”r/> r/> 这自来新旧交替便是如此人走茶凉,皇家更是无情,前头燕守敬还因为上位太短,陵墓不过刚选了址还未曾动工,如今遗体还停在昭明寺里呢,丧服未去便有大臣上书请广选秀女,帝纳新妃,又奏请太子纳侧妃。r/> r/> 燕韫淓自然是以服丧未满,举国正哀为由推却了,大臣上这折子,自然知晓皇帝不管好不好色,多半也是要推掉的。r/> r/> 不过上头不应,下头却不能不做,大家先走一走这过场,等到皇帝想纳妃的时候,自然也好找由头,此等揣测上意之事,君臣都是心照不宣,自家心里明白就是。r/> r/> 只有人提了这头,下头有这心思的人便立时活络了起来,要知晓陛下做国公的时候,前后两任正妻已然去世,后院只两个奴婢出身的小妾,如今得登大宝自然还需大家出身的继后来掌管后宫,下头三宫六院,各嫔各妃也正等着各家适龄的女儿充实。r/> r/> 更有太子爷如今也只一名正妻,这位太子妃的出身不高做个世子夫人也是勉强,若是做太子妃自然是太过低微了,虽说不好叫太子爷停妻再娶,但按礼两位侧妃的名位却是空着呢,下头还有太子嫔、良娣、良媛、奉徽、诏训、奉仪等一大堆儿呢,若是入了东宫谁又知不会生出一个母族强大的皇孙呢,以后谁会得继大宝还未可说呢!r/> r/> 家里有合适年龄的女儿自然想着入宫,有那女儿年纪小的,目光放得近一些的,便盯上了小皇孙。r/> r/> 小皇孙虽母亲出身不高,但儿少时凭母贵,儿长时以子强,以后的事情不好说,但如今太子膝下只这一个儿子,乃是正经的龙子龙孙,又嫡又长又独,生得姿容俊美,仪态高雅,便是再有兄弟年纪也相差很远,这乃是十中有八成把握的皇家正统传人。r/> r/> r/> r/> r/>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私语时 即是要走一步看三步,小皇孙自然也是家中小女儿婚配的人上上人选,现下间众人不动,乃是都在孝期不好提喜事,不过私底下暗潮汹涌,趁着这宫中女主人不在,想法子往宫中打探消息,甚至往太子身边凑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 秋兰与冬雪瞧在眼中,急在心里,只她们的性子不如春芽稳重,又不似夏竹泼辣,虽说是太子妃面前的大宫女,却是半点儿拿不出架子来训斥人,如今见得主心骨回来了,怎会不急急求着做主的? 穆红鸾人泡在水中,耳听得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半晌,却是冷笑一声道, “这些人都是跳梁小丑,待把大事儿了结再来料理这些小事儿!” 慢说长青没这心思,便是有这心思也不会在这时节动色心,自己先把眼前的事儿做好,腾出手来再收拾人! 待到她洗漱完毕,外头已是摆好饭菜,燕岐晟见她出来便起身过来牵她的手,一低头就见着她凸起的锁骨,又细细看了看手中细了一圈的手腕,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这一趟出去,怎得瘦了许多?” 前头穆红鸾穿着男装捂得严实,现下换了大领口的薄纱宫装,身材便一览无遗,原本就细的腰肢,此时更显细柔,燕岐晟瞧得眉头紧皱,目光在她肩上流连, “听杨大强说,你受伤了?” 穆红鸾笑道, “不过些许小伤,早便好了,只前头急着回来,一路之上不得休息,确是瘦了些,回来好好养一养就是!” 燕岐晟见她虽瘦了些,脸色虽有些白但双目明亮,精神也算不错,确不似久伤未愈的样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家子坐在桌前吃了一顿饭,此时天已黑了,宫门就要落锁,丑奴却是磨磨蹭蹭不想走, “娘,娘我想在这里睡!” 穆红鸾心疼儿子久不见她,自然是点头答应的,夫妻二人抱了儿子在床上哄得丑奴一手抓着一个睡了过去,两人将丑奴放在床上,这才得空一起依到窗前的软榻,说些悄悄话儿。 燕岐晟头一个说起了燕守敬之死来, “我……我前头本不想杀他的,不过……” 想起燕守敬干的事儿,燕岐晟的脸上便一抽,目光中恨意涌现, “我此时只后悔让他这么痛快死了!” 穆红鸾自是想弄明白燕守敬到底做了甚么,令得长青对他忍无可忍, “他……到底做了甚么?” 燕岐晟拉开敞开的胸口给她瞧,说起这事来他也是又惊又异又疑又惑又惧又怕, “我这胸前……小时生下时便有几根黑色的毛发,后头也不知甚么时候不见了,爹娘只当是胎中的毛发,长大之后便脱落了,却是没想到竟……竟藏在了身体里!” 这件事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想起来小时的事情,便旁敲侧击的问过燕韫淓,燕韫淓应道, “你小时身上倒是生过几根毛发……” 说着指了指胸口那处,正是燕岐晟被匕首刺中之处, “长青为何问这些事情?” 燕岐晟只借口梦见了母亲, “前头有一日梦见母亲抱着小时的我,曾说起儿子生下来时胸前有几根黑毛……” 此言倒是勾起了燕韫淓的回忆笑道, “你刚生下来时确是胸前有几根又黑又长的毛发,瞧着根本不似胎中婴儿能生长的,后头也不知何时落掉了,你娘还遗憾没有给你收起来保存呢!” 说起燕岐晟小时的事情,燕韫淓立时脸泛温柔笑道, “你小时脾气可大着呢,不如丑奴乖,每日里都要大声的哭啼,任是谁也哄不了,你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带你,便是爹爹日夜抱你哄……” 说起往事燕岐晟渐渐目泛泪光,又对着小崔氏的画像唏嘘不已, “环娘必也没有想到,我有会登上大宝坐在大庆殿上主事的一日!” 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大赦天下,减免税赋。第二却是追封已故的亡妻小崔氏为仁惠贞贤皇后,第三则是策封嫡子燕岐晟为太子,儿媳穆氏为太子妃,孙儿燕溟光为皇太孙,自己的两个小妾封了淑妃和淳妃,二子燕岐瑜却是并无封号,只做了皇子。 燕岐晟并未将实话讲给燕韫淓听,只说是燕守敬想偷袭他未曾得手,被自己反杀时失手,才取了他的性命。 燕韫淓听了也是后怕不已,恨恨道, “燕守敬竟敢趁吾儿受伤无力之时偷袭,若不是长青有警惕之心,岂不是要让他得手?杀得好!杀得应该!” 燕岐晟将此事细细讲给了妻子听,穆红鸾听了疑云大起, “长青说这东西乃是你自胎中带来的?” “正是!” “又因着你受伤,现身出来将你的伤全数修复了?” “正是!” 穆红鸾红唇紧咬也是百思不能解,燕岐晟见她皱眉便伸手抚了她眉间, “左右我这是因祸得福,长真也不必多想了!” 这类东西以她做了多年的女鬼所听所闻所见,必是有大神通的人暗中施了手脚,这有大神通的人是谁?为何会在长青在胎中时为他种下? 不过这类东西一要大机缘,二还要有大福气,自家婆婆怀着长青时本就身子孱弱,便是遇上了有大神通之人想施术,也要看孕妇能不能承受,婆婆那身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是长青自投胎时自身所带的? 穆红鸾仍是眉头紧锁,总觉着这其中有甚么关节未曾想通,却一时不知从何想起,燕岐晟低头拉开她肩头轻纱,仔细察看,那处早已褪去青紫色的颜色,重又变得雪白。 穆红鸾想了半晌也不得其解,便索性抛到一旁,将自己那玉狼取了出来,却是卖了个关子道, “你先瞧瞧这东西有甚么不同?” 燕岐晟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没瞧出甚么不一般来, “若说甚么古玩字画,奇珍异宝,我自小耳濡目染,仔细瞧上一瞧,也能说出个道理来,不过……这东西虽能瞧出是古物,但其余也瞧不出来何不同,里头……” 他将那玉狼对着灯光看了看,又伸手抚摩了一番也未摸出甚么机关暗刻出来,当下连连摇头, “我是瞧不出来,若是不然……明日给爹爹瞧瞧?” 穆红鸾只是笑,一双星眸调皮的闪动, “这东西天下间除了唯二的两人,可显出它的不同来,任是你给谁瞧都瞧不甚么来的!” 燕岐晟被她勾得心头发痒,揽过她亲了一口道, “长真莫要再卖关子了!” 穆红鸾笑着回身取过榻边的匕首,先是在烛火上一撩,然后在自己指尖上轻轻一戳,血珠子立时自伤口处涌出来,穆红鸾轻轻抹了一点血在玉狼的额心之处,那玉狼却是在燕岐晟惊异的目光之中,缓缓由浅碧色变做了通红色。 穆红鸾笑道, “这东西就是个检验血脉的物件,没有天狼族的血脉,是瞧不出它的神奇之处,那兰妃说是进入天狼山之后,这东西便自会领着人进入藏宝之处,也不知是真是假!” 燕岐晟瞧着却是眼中异彩连连, “我自觉出身高门,见识的东西也是不少了,此时才知天下事无奇不有,吾辈都是这井底之蛙,不过坐井观天,见一方小处便自以为通透天地,实则无知无识可笑之极!” 穆红鸾抿嘴笑而不语,她做鬼多年,做人亦是两世,自然知晓这天地之间有许多人所不知的奥秘,天地鬼神最应敬畏,但有些事情不可言说,知便是知,不知明说了也不知的! “若是有法子倒是真想去天狼山瞧瞧!” 倒不是为了那宝藏,却是真想瞧瞧千百年前自己的族人生活的地方,也想知晓为何当初要抛却世代生活的地方往平原迁徙? 燕岐晟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亲一口道, “长真放心,待有一日我放马草原之时,便亲自带着长真去天狼山!” 天狼山在那辽境深处已是与辖戛斯接壤了,燕岐晟此言自然是表露了横扫草原,一统南北的野心,穆红鸾听了便笑道, “即是夫君有此抱负,妻自当天涯海角追随!” 燕岐晟伸手揽她跨坐到大自己腿之上,却是埋首在她胸前摩挲, “那……长真现下可还因着他……怨我?” 穆红鸾闻言一愣,双手捧了他的脸抬起来,却见他眉眼低垂,很是委屈的样儿,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自家这夫君便是再长三十年也还是这样儿,外头瞧着威风凛凛,里头却是一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儿,旁人若是敢给他气受早一拳头送人上路了,只亲近的人才能伤了他,他这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要撑着男儿的颜面,强忍着不发作,却又可怜巴巴的向你讨安抚的样儿,似极了家里养得忠心耿耿的大狗儿一般,又大又凶却又憨又乖,任是他再强悍,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心疼他,抱着他哄一哄! 穆红鸾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又将细碎的吻自鼻梁上吻到了鼻尖,却偏偏不吻他急欲得到安抚的双唇,这厢香舌在粗硬的胡茬之上轻轻掠过,撩得人心头发痒,移动到棱角分明的下巴之处,却是张口轻轻咬了他一口。 “傻子!” “唔……”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昭明寺 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都是上位者弄来约束下头人的,结果到最后反倒将自己也束缚在了其中,一个人高高在上,其余人等都要低在尘埃,弄得父子不亲,兄弟反目,实在是为权势所害,被富贵迷了眼,他燕韫淓辛辛苦苦谋划大位,可不是为了让儿子不认老子,孙子不喜祖父的! 穆红鸾听了叹道, “还是爹他老人家睿智!” 燕岐晟也是与有荣焉, “爹他老人家自然最是聪明,他可不想当那孤家寡人!” 燕岐晟自家也不想做那万万人之上的独行者,若是长真见他便跪,言必恭敬,行必拘束,不必长真叫难受,他自己都要呕死! 他们家长真最可贵的便是那洒脱不羁,泼辣娇俏的性子,一想到她进了这宫里被关成了木头美人儿,再不似昨晚那般胆大主动,为所欲为,他就有放把火烧了这皇宫的念头! 穆红鸾听了冲他嫣然一笑, “有长青这番话,为妻心里便有数了!” 哼!待老娘腾出手来再收拾你们! 燕守敬死得突然,燕韫淓登基不过一月有余,前朝多少事儿都忙不过来,后宫之中又一时无有主事之人,自然乱糟糟不成体统,现下穆红鸾回来,她乃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如今后宫无后她主持事务乃是天经地义,更有便是皇帝陛下再纳新后,要较起真儿来,那也是填房,穆红鸾也是半分不怵的。 更何况以燕韫淓的性子,他对小崔氏一往情深,亡妻去世便将全副的心思放在了嫡子身上,再就是自家那乖孙孙,新后入了宫能不能得宠还是两说,进宫来只怕还要小心翼翼的过活。 还有燕岐晟可不是那些一身荣辱全系在老子身上的人,他自家在军中便闯出了名头来,便是后头再有皇子降生,于他也无半分威胁,这可是妻以夫贵,穆红鸾仗着他都能在这宫中横着走,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的! 第二日天色还未明,燕岐晟与穆红鸾就轻装出城,往那城外西北面天目山而去,昭觉禅寺乃是前前朝便有了,因梁时昭觉太子在此出家而得名,历经两代却是风雨不改。 两人到了这处早有主持得了消息过来迎接,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老衲这厢有礼的!” 两人见这主持慈眉善目,眉长垂肩,颌下须至胸口,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老方丈,有礼!” 燕岐晟行的是佛礼,穆红鸾却是做了一个道门的手势,主持见着便呵呵一笑,仔细看了看穆红鸾,长眉一动, “原来太子妃殿下乃是道门中人!敢问师承何人?” 穆红鸾恭敬应道, “劳方丈动问,不肖徒乃是出自哀崂山正阳门下……” “哦……原来是道门正宗,怪不得气蕴练华,含而不露,隐而不发!” “方丈过奖了!” 几人言语几句,便由主持带着二人去那停放先帝灵柩之处,燕守敬的棺椁被放在昭明寺后一处大殿之中,这一处离着主殿有些偏远,乃是一座单独的院落,外头重重围了三层守兵,里头大门用砖石封死,阻断了通往前殿的道路,只将一旁的侧门打开让人进出,只这进出却只是下头的侍卫杂役,燕守敬那些妃子则是一步都不能出此大院的。 因着要停放到陵墓修建完成,为防燕守敬的尸体腐烂,棺木乃是用的上好楠木,其中又有人定时开棺更换冰块,大殿之中也是各处摆放着冰盆,以降低周遭的温度,人一走入其中便只觉迎面而来的阴冷。 穆红鸾一进去便见着大殿之中香烛缭绕,一股怪异的气息萦绕鼻端,燕守敬的那一干嫔妃们全数都被送到了这处来,一个个素衣白服,每日在大殿之中为先帝守灵哭泣,念经乞福,见得太子与太子妃前来,形容削瘦的李静姝由人搀扶着,领着众人向二人行礼。 燕岐晟立在那处微微一躬身, “皇嫂,节哀!” 穆红鸾上前伸手扶了她起来,却觉着入手僵硬,李静姝在她指尖一触之时人已站直了身子,目光与穆红鸾一触之下便立时垂下了眼眸,穆红鸾何许人也,不过一瞥之间便瞧出了李静姝眼中的恨意。 她目光扫过了后头的一众嫔妃,她们这一生唯一的依靠就此失去,荣华富贵烟消云散,青春年华付于青灯古佛已是大福气,若是被送入那阴暗潮湿的地宫之中,陪伴这已在隐隐发臭的尸体,那才是最可怕之事。 这些昔日貌美如花的女子,现时一个个仓皇惧怕,惊疑不定,她们知晓自己的命运已掌握在了面前的这一对夫妻手中,目光或怕或惊或是讨好又或是乞求,却没有一个是憎恨的。 穆红鸾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燕守敬的这些女人之中,只怕真正对他有些情义的,就只有这李静姝了!” 目光扫视之中突然见着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正瞧向自己身后,自己身后是谁不必回头也知晓,而这直愣愣瞧着燕岐晟的女子却是那神色清冷的李夫人。 穆红鸾心头微动,这样的目光她如何瞧不出里头蕴含着甚么, “也不知长青如何招惹到这位?” 只此时她也无暇管这些事,跟在燕岐晟身后到燕守敬的灵前上香跪拜,一旁众妃都取了帕子捂着脸呜呜哭泣。 穆红鸾立在那处目光落在那表面黑漆雕龙的棺木之上,突然心头一动侧过头悄悄对燕岐晟道, “我……我想见见他!” 燕岐晟有些惊异的挑眉头, “长真,想……见他?” 他自然是明白妻子这“想见”二字是甚么意思,此时棺木并未钉死,长真想见自然不用费多少手脚,只……他自己亲自下的手,燕守敬甚么死状怎会不明白,当下低声道, “你瞧他做甚么?” 穆红鸾摇头低低道, “我……我也不知晓,只是想看一看他的脸!” 燕岐晟见她神情坚定,无奈叹气道, “罢,依你就是,只此时自然不行,待到半夜吧!” “好!” 这厢出去告诉方丈欲在寺中住一夜,立时便为两人安排了一处宽敞的大院歇息,燕岐晟倒是起了兴致要去与主持论禅,便叫穆红鸾在厢房之中午睡,撩袍子自己只身出了门,这厢自偏院之中出来,往那主持的住处去,到了那院中,却是见着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和尚,正佝偻着身子清扫院中的落叶。 燕岐晟过去行礼道, “敢问老师父,主持可在房中?” 那老和尚只低头扫地并不理会于他,燕岐晟只当他耳聋眼花,便又高声重问了一句, “敢问老师父,主持可在房中?” 老和尚终于转头瞧向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老眼混浑望来,突然精光一闪,开口言道, “施主寻主持何事?” 燕岐晟笑道, “闲来想同主持请教一番佛礼!” 老和尚听了摇头, “施主一身杀伐戾气太重,入这佛门清净之地便是金刚也要闭眼,谈甚么佛礼,论甚么禅机?” 燕岐晟闻言一挑眉,仔细看这老和尚见他布衣粗裳,佝身偻腰,一派老朽不堪的样儿,只下头两只脚非丁非八,手持扫帚欲退欲进,简简单单立在那处,却陡然于人高山巍峨之感,似乎进一步便有山崩地裂,退一步又有大浪狂涌一般,不由心头暗暗一惊,立时收了几分狂傲之心,合什低头道, “原来是大师当面,小子眼拙失礼!” 那老和尚垂下眼皮应道, “何为大?何为小?何为师?何为徒?” 燕岐晟应道, “老者为大,幼者为小,达者为师,后进为徒……” 那老和尚点了点头, “即是称老和尚为大又为师,可要同我扫一扫这满院的落叶?” 燕岐晟恭恭敬敬行礼道, “大师有命,小子愿从尔!” 当下接老和尚手中的扫帚,刚扫了第一下,后头便被人一指戳在腰眼之上, “沉气下腰,固守丹田……” 燕岐晟明明听得耳后风声,却是不知为何连头都未来得及转,便被人戳在了腰眼之上,心知这老和尚的武艺已是出神入化,十分的厉害,当下忙依言而行,又扫出了一帚,却是被人拍在了后脑之上, “不对,如此运气虽强猛无匹,但无气息回转,力发而不收,遇上比你高强之人,便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这一下虽未用劲气,但重重拍在后脑也是让人头皮一紧,燕岐晟何时受过这种,不过他也心知这老和尚乃是不世出的高手,能得他提点一二,一生也受用不尽,却是乖乖受了这一巴掌,在这院中扫起地来。 他这厢在院中被打得浑身生疼,穆红鸾歇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坐在厢房之中打坐吐纳一番后才叫了人进来端水,洗漱梳头,问道, “太子爷在何处?” 跟着过来的冬雪听她发问,却是一脸的怪异, “太子爷去寻主持,却不知为何跑到那院子里同一个老和尚扫地了!” 穆红鸾听了也是挑眉, “我去瞧瞧!”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梦中悟(一 ) 穆红鸾收拾妥当过去一瞧,果然见长青在那处低头扫地,一旁的老和尚却是盘坐在廊下,正伸手抄了一个小石子打在他的小腿之上, “下盘不够稳!” “唔!” 燕岐晟闷哼一声,立时运气调息,双腿微分气贯下肢,穆红鸾在院门前远远的行礼道, “大师!” 老和尚掀眉毛瞧了她一眼,却是突然咦了一声, “女施方……你老和尚身前来!” 穆红鸾依言过来立在老和尚的面前,老和尚混浑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双手合什道, “一缕孤魂走两世,安敢窃运伴帝王,女施主为甚么不好好听天由命,偏偏到了这乱世之中?” 穆红鸾闻言一愣,见他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由心中暗道, “这老和尚的道行只怕与老道士有得一拼!” 当下恭敬行礼, “为情而来,为义为而来,为人而来!” 老和尚听了哈哈一笑, “好个为情为义为人!” 突然出手一指点在了她的额头之上,穆红鸾闪躲不及被他点了正着,却是不疼不痒,只听老和尚道, “真假不辩,良萎不分,你到底……为的是何人而来,你自己当真晓得么?” 他问得穆红鸾呆立在当场,一时明白一时却又不明白起来, “我……我为的是敬哥儿来呀!” 可回头细想自己到这世上一路行来,却是只与长青缠纠不清,对敬哥儿除却前世的眷恋便只有今世的憎恨了! 这一世的敬哥儿垂涎她的美色,屡屡行差踏错,到最后对长青起了杀心,暗中对他动了手,才招得这杀身之祸,如此看来,若是自己肯不纠缠,好好去投胎,那敬哥儿是不是还好好当着皇帝,享他的三宫六院,齐人之福? 不过……若我不来这里,又如何遇到长青,又如何与他心心相映结成伴侣? 难道……我……我不是为了敬哥儿,是为了长青来这里么? 穆红鸾立在那处,脑子里糊涂起来,一旁的燕岐晟见她两眼发直,忙扔了扫帚过来拉她的手道, “长真?” 穆红鸾回过神,忙对老和尚合什道, “小女子愚钝,还望大师指点!”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 “老和尚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参破天机,女施主不必担心,待得应知晓的时候自然便知晓了!” 说罢起身对燕岐晟道, “按前头的法子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净!” 当下也不管这一对小夫妻如何的欲言又止,自己转身进入房中,吱呀一声厢门紧闭再不理会。 燕岐晟与穆红鸾面面相觑,都觉高人行事实在猜不透,穆红鸾只得道, “你在这处扫庭院吧,我到外头走走!” 她此时心里乱的很,隔了这么久她才发觉,自己一腔深情的跟着敬哥儿投胎到这一世中,却似乎……仿佛……好像是弄错了人! 这如何让她心里不乱! 燕岐晟有些不放心拉着她的手不放,穆红鸾笑道, “无事,大师的禅机太过玄妙,一时想不通罢了,待我寻一个僻静的地儿好好参详参详就是!” 左右燕守敬已死,又何必再说前事引得长青不快。 燕岐晟见她坚持便只好放手, “即是如此我先把这处清扫干净!” “好!” 两人分手各做各事,只燕岐晟这一通清扫竟是让穆红鸾等到三更时分,正沉不住气想出门去寻时,燕守敬才一脸疲色的回转,进得房中猛灌了几口茶水这才道, “那老和尚实在厉害,看样子与叔祖应是不相上下,若是他们两人遇上打一场也不知谁输谁赢?” 穆红鸾笑道, “长青这一回倒是好机缘,能得高人指点,这也是求之不得的福气!” 这些世外的高人,个个都是不畏权贵,更不屑名利的,若是瞧顺眼了自然倾囊相授,若是不顺眼便遁入深山,任你使金使银也不肯出来见你一见! 莫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些奇人异士便是皇帝也要头痛的! 燕岐晟苦笑道, “这便宜可是不好占!” 这也是自己逞强,那老和尚未用内力打他,自己也不用运内力抵抗,这一下下的打在身上,瞧着穴位却是又准又狠,专打人弱处,却是又疼又麻又酥又酸,其中滋味实在难受的紧! 虽说身上难受,他总还是记得穆红鸾的正事,当下强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儿,起身道, “走吧!趁着此时半夜三更四下无人,我们过去吧!” 两人趁夜去了停放燕守敬灵柩的大殿,此时夜深殿外只有值守的小太监与宫女,都一个个寻了避风的地儿偷着打盹儿。 两人进去,见这手臂粗的牛油白蜡在夜风之中烧得噼啪作响,一阵夜风送来引得殿中白幡舞动,两人绕过前头的供案,转到棺材前。 燕岐晟瞧了她一眼,抬手一掌拍在棺盖之上, “砰……” 一声棺盖向旁移动了一尺,露出里头身着敛服,头戴通天冠的燕守敬来,他那脸上覆着方巾倒是一时见不到遗容,穆红鸾缓步过来,此时正值冬日刚过,阳春初临,棺材之中放有冰块,又有各种香料充盈,打开棺盖之后的味儿虽有些怪,倒也还能忍受。 穆红鸾伸手去掀那遮面的白巾,燕岐晟却是拦了她, “他死得可不好看!” 穆红鸾摇头道, “无妨,我又不是未见过死人的!” 当下掀了面巾,果然见着口嘴歪斜,双眼凸出的燕守敬,他死时张口瞪目,待到白谷给他收拾的时候,却是怎么也抹不上那一双瞪着的眼,无奈之下只得叫人取了针线来,给他将眼皮缝了起来,只如今被冻了冰块之上,皮肉收缩眼皮拉断了缝口又再次睁了开来,一双已是混浊泛白的眼珠此时被挤出了眶外,配上两排外露的牙,模样十分可怖。 此时立在棺边的两人,有一个便是亲手杀了他的人,一身的戾气却是半分不怵他,见他这样儿不由冷笑, “死了还要吓人!” 穆红鸾低下头瞧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 “你好好去吧!这一世我们再无缘份,去了阴曹地府投胎同阎罗好好说话,总归你也算是做过皇帝的,他们不会为难你!” 世人分高低贵贱,地府之中也分三六九等,能做皇帝又或是达官显贵的,自然是前世有些福泽的,这类人便是做了大恶事,小鬼对上也要客气几分的,不过若是自己不懂进退,还想去阴间作威作福那便是自家讨打,怨不是旁人了! 穆红鸾说完便伸手去盖他的面巾,正此时突然外头狂风突然大作,殿中蜡烛立时熄灭,这里里外外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长真!” 风一起时,燕岐晟便伸手一把搂了妻子入怀,低头却是冲那黑漆漆的棺中冷冷喝道, “你都做了鬼还不死心,若是再敢缠着长真,我便将你挫骨扬灰,倒在临安大街之下,让你世世代代被千万人踩踏,永远不得超生!” 说话间外头狂风猛然一停,燕岐晟冷哼一声伸手一拉棺盖,将尸身掩入了棺木之中,这才搂了穆红鸾出来,外头有宫女太监奔跑与惊叫的声音,显是见得此处灯火突然熄灭,个个吓得不轻,却也不敢怠慢职守,便探头探脑,三三两两扶持着进来点灯。 燕岐晟搂着穆红鸾飞身出了院落,回到他们居住的房中,这才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长真可是吓着了?” 穆红鸾摇头,抬手抚额,只觉得额心处那被老和尚戳过的地方,隐隐有些疼了起来, “没有,只是有些困了,想睡!” “时辰不早了,那便上床歇息吧!” 穆红鸾点了点头,看着他亲自出去端水,却是猛然一阵不可抵挡的困意传来,自己伏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不知为何做起了梦来,梦见自己又回到地府之中,做回了那红衣的女厉鬼,每日在望乡台上瞧着敬哥儿伏案办公,挑灯至天明, “唉!你身子本就不好……怎得还要如此糟蹋?” 她在这处悠悠哀叹,他仿佛听到了一般,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走到窗前负手,却是夜风袭来引人打颤, “咳咳咳……” 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令得他清瘦单薄的身子佝偻了起来, “陛下?” 外头有小太监进来,却被他挥手赶了出去,这厢取了一旁的帕子在嘴上抹了抹,一抹嫣红在帕间一闪便被捏入了掌心之中,他回望挂在殿角上的明月,喃喃道, “红娘,若是再有来世与你牵手,我必要有一副强壮的身体,能文能武,能跑能跳,能上阵杀敌,能呤诗作画,这一世我们相伴的时候太少了,若是再有来世……必早早与你相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是任你打骂,我也是心甘!若是再有来世……我们只生一个便好,早早让他继承家业,我卸下一切,陪着你朝看艳阳,暮看晚霞,千山万水都走遍,便是你恼了,疲了,烦了,我也缠着你粘着你抱着你,一刻一时也不与你分离!” 他眼望天边明月,却是泪光闪动,看得望乡台上的女鬼一阵阵的哭嚎, “你这傻子!你这傻子!放着后宫佳丽那么多美人儿不去睡,想着我这死鬼做甚么!”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梦中悟(二) r/> ……r/> r/> 忽而穆红鸾不知为何又立在了那孟婆面前,见着自己一脚踢翻面前的牛头马面,紧跟着赵敬钻入了白光之中,身后那老鬼却在埋怨小鬼,r/> r/> “都是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甚么她前世为老鸨,贩卖女色,躏人皮肉,难免有些惩罚,与那赵敬再无夫妻之缘了!如此倒惹得她凶性大发,连孟婆汤也不喝了,这下子如何回去交差!”r/> r/> 那小鬼犟嘴道,r/> r/> “谁让她打我们来着!骗那女鬼与情郎再无夫妻之缘,她不喝孟婆汤也好,只要心中认定自己所嫁之人不是前世所爱之人,便是成了亲也要打打闹闹不得安宁,说不得就弄一个家破人亡收场!”r/> r/> 小鬼那鬼脸上偌大的鼻孔里连连哼哼,r/> r/> “哼!就是要让她知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得罪了爷爷们,随便诓你几句,便能令你转世投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r/> r/> 穆红鸾于梦中见此不由大怒,r/> r/> “好你个小鬼!待得老娘回转地府必要剐了你的一身鬼皮,再抽筋扒骨扔进油锅里好好炸一炸!”r/> r/> 正自怒火高炽,却见得眼前突然白光一闪,是敬哥儿化身的白光,突然往那人烟稠密的城中一落,一座巨大的府邸之中,有人喜滋滋出来报信,r/> r/> “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是位小郎君!”r/> r/> “是么?好好好!夫人可是安好?”r/> r/> “夫人身子弱了些,此时已昏睡过去了!”r/> r/> “哦,好好看顾着,快把孩子抱出来我瞧瞧!”r/> r/> 穆红鸾只见得那年轻了许多的燕韫淓,正喜盈盈的抱着一个小小婴儿,那婴儿在他怀中初时还不怎样,只眼睛睁了睁,也不知为何目光扫到了穆红鸾这处,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了,红通通的小手舞动着,似要来抓她,r/> r/> “哦……别哭!别哭呀!”r/> r/> 穆红鸾刚想上前去哄他一哄,却突然身子被一股大力扯动,一眨眼又回到了地府之中,见那上方阎王老爷正在同一个身形模糊的人说话,r/> r/> “你命中为帝,她命中不能为后,若是强行逆天而行,只怕是于福寿有损!”r/> r/> 那模糊的人影说道,r/> r/> “我这一世不想做甚么帝王,只愿与红娘粗茶淡饭,渔猎樵农,老老实实做个百姓就是!”r/> r/> “即是你愿为她舍了帝王之身……那你来瞧……这乃是我颌下胡须,本尊乃是地府之主,身上一毛一发兼是阴气汇集而成,你投胎之后将它带在身上,遮了你的紫薇星运,只要天道不察我这处不勾不划,将你与旁人换个身份,你只需切记要为此人护好江山社稷,只要国运不变天道便不会察觉,你便能与她相守一世,那人自也能高坐龙座一世,届时你们回到这处来将前尘一笔勾销……上天也无从知晓,你瞧……这使得还是使不得?”r/> r/> “使得……自然是使得!”r/> r/> “不过,你那帝王平分紫薇气运实为一体,万万不可兵戎相见,若是动了凶器见了血光,我这几缕阴气可遮不了你的紫薇之体,届时天道回转正常,便不是你我能逆反的了……”r/> r/> 说话间眼前又是一变,却见燕守敬正一脸狞笑的将一把匕首刺入燕岐晟的胸口,r/> r/> “燕长青啊!燕长青!只要你死了,江山是我的,美人儿也是我的,只要你死了,红鸾便会死心塌地跟着我了!”r/> r/> “不……不……不……”r/> r/> 燕岐晟惊怒的吼叫着,胸前匕首深深的插入胸膛之中,那几缕阴气突然自他胸口窜了出来,萦绕在匕首上头,很快便将匕首拉扯了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刀刃之上鲜血淋漓……r/> r/> 燕岐晟低头看了看了无痕迹的胸口,又反手摸了摸后背……r/> r/> 却是突然捡起匕首向燕守敬刺去,一刀正中胸口,燕守敬挣扎着,一双眼死死瞪着穆红鸾,带血的手向她伸了过来,r/> r/> “红鸾!红鸾!是我呀!是我呀……我是敬哥儿啊!我是敬哥儿啊!”r/> r/> 眼看着那带血的手伸过来,一把抓着了她的手腕往那无尽的黑暗之处拉,r/> r/> “红鸾!红鸾!我是敬哥儿……我是敬哥儿,你跟我走呀!走呀!我们去田园牧歌,担水浇园,我们在世外桃源过与世无争的日子!红鸾……走呀!跟我走呀!”r/> r/> 穆红鸾此时还有甚么不明白,挣扎着叫道,r/> r/> “不……不!你不是敬哥儿!你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我的敬哥儿……你不是!”r/> r/> 敬哥儿不是你!敬哥儿是长青!他是长青!r/> r/> 他是变得身强体壮的长青……r/> r/> 他是早早来寻我的长青……r/> r/> 他是与我青梅竹马的长青……r/> r/> 他是两小无猜,爱我至深的长青!r/> r/> 他是长青!你不是……你不是!滚开!滚开!r/> r/> 她一面尖叫一面拼命挣扎,r/> r/> “滚开!滚开!滚开!”r/> r/> 穆红鸾奋力一脚正正蹬在一处软中带硬的地方,有人闷哼一声,却还是上来紧紧抱着她,急切的呼唤道,r/> r/> “长真!长真!快醒来!快醒来!长真……”r/> r/>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端,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红鸾终于从梦中被叫醒了,猛然睁开眼直愣愣盯着前方,燕岐晟一脸的惶急,r/> r/> “长真!长真……你怎么了?”r/> r/> 燕岐晟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伸手紧紧抱着她,一面拍她后背安抚道,r/> r/> “长真别怕!长真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r/> r/> 穆红鸾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又直愣愣的落在他刚毅的脸上,伸出纤长的手指细细的在他脸上勾划着,r/> r/> 原来……r/> r/> 原来敬哥儿这一世一直都在我身边……r/> r/> 原来这一世敬哥儿便是生成了长青这般模样,比前一世更加高大威猛,身子强壮,脾气暴躁,却是半点儿也没有上一世谦谦君子的样子……r/> r/> 前一世的敬哥儿似一湖静水,谦谦无为,明澄如镜,表面波澜不兴,内里却是暗流涌涌,脸上笑容和煦,心底却是一个执着之人,便是自己早已过世多年,他却仍是守着心底一片净地,一生一世宁肯孑然一身,也不愿将就委屈自己!r/> r/> 这一世的长青却似烈火,熊熊燎原,威势凌人,表面灼烈狂暴,内里却是细腻敏感,面上霸道张狂,心底就是个要人哄要人宠着的大孩子。r/> r/> 这一世的长青与上一世的敬哥儿,就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只唯一不变的是对自己的深情与执着,从来没有变过!r/> r/> 穆红鸾伸手抚着燕岐晟的脸,眨了眨眼便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燕岐晟吓了一跳,r/> r/> “长真,怎么哭了?”r/> r/> 他的长真可是少有的大气女子,受了委屈不是洒然一笑,又或是拍案而起,几时见她这般不言不语只会流泪哭泣,r/> r/> “长真,你别哭呀!你要是做梦梦到了甚么……引得心里不爽快,便打我出气就是!”r/> r/> 说罢拉了她的手去扇自己的脸,穆红鸾忙收回手垂头,泪却涌得更多了,滴滴哒哒掉落在燕岐环抱她的手臂之上。r/> r/> 燕岐晟只觉着这一滴滴倒似辣的蜡油一般,一滴便烫得他心头一颤,待那接二连三的落下来,他一颗心便如被人架在了火上烤,实在疼得不行了。r/> r/> 收紧了双臂求道,r/> r/> “长真,你别哭了,我……我以后甚么都依你,求你别哭了!”r/> r/> 只任他怎么求,穆红鸾却只是伏在他怀中眼泪,倒似要把两世的眼泪一起流干一般,一边哭一边捶他道,r/> r/> “都怪你……谁让你跟以前半点儿不像,害得我……害得我……”r/> r/> 害得我认错了人,心里内疚挣扎了好久!r/> r/> 燕岐晟自然不知她所指为何,只此时若是开口反驳,那才是脑子被人敲了,当下连连点头,r/> r/> “自然都是我的错!长真要打要骂任意,可千万莫要再哭了!”r/> r/> 一双眼儿哭得又红又肿,鼻头红通通的瞧着便让人心疼!r/> r/> 燕岐晟忙扯了袖子给她擦眼泪,却是重手重脚擦得她脸上生疼,这时节倒不想哭了,抬手又捶他,r/> r/> “疼!”r/> r/> 燕岐晟小心翼翼瞧了瞧她脸色,见虽是含嗔带怒,但终究没有再哭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轻轻拍她后背,r/> r/> “长真这是做了甚么恶梦,怎得哭得这么厉害?”r/> r/> 穆红鸾低头将脸上残留的眼泪擦在了他胸前衣襟上,这才应道,r/> r/> “不是恶梦!是好梦!是一个大大的好梦!”r/> r/> 真是个好梦!r/> r/> 好到让她知晓,原来敬哥儿早就在她身边,原来自己并未爱错人!r/> r/> 原来长青真是天生的皇帝,才不是他夺了人家的皇位,他只是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r/> r/> 这事儿也不知是天命难违,还是燕守敬自寻死路,若不是他对长青起了杀心,同他刀兵相见,见了血光,又怎么会失了性命,将这原本瞒过的天道又转了回来?r/> r/> 总归来这一趟昭明寺却是有意外的收获,穆红鸾总算觉着心头阴云尽去,那长久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也尽数被搬去。r/> r/> 这厢擦干了眼泪,依在燕岐晟怀中,又傻傻笑了起来,一双妙目瞅着燕岐晟却是秋波含情,眉梢带春,盯着燕岐晟似不认识一般,一点点儿的仔细瞧,自宽广的额头,又到高挺的鼻梁,自丰厚的双唇又到刚毅的下巴,再到健壮的胸脯……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章 林中遇 穆红鸾这般从上到下的瞧他,一双凤眼里似藏了两团火一般,灼灼目光烧得燕岐晟身子发烫,忍不住伸手去抱她, “长真这又是怎么了?瞧得我心里发痒!” 这一阵阵的,一会儿疾风骤雨,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凄凉哀婉,一会儿又媚眼儿如丝,一会儿把他放火上烤,一会儿又放水里泡,生生要折腾死人了! 红鸾在他怀里,原还是屈身来就的,却是猛然想起这是甚么地儿来了,忙一把拍在他脸上推开, “不成,这可是佛门净地!” 若是放在前世,她是百无禁忌的,但有了这两世的经历,她才知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举头三尺有神明,自是要敬之畏之的! 她有此一言,燕岐晟想起今日里那老和尚,却是心头暗想, “长真说得倒也是!这寺里也不知多少似那老和尚一般的高手,一个个耳聪目明的,若是动静闹得大了些,让这一帮子秃驴捡了个便宜,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自是不想妻子的娇呤轻哼让一帮子大小和尚听,当下只得压了心头火,抱着穆红鸾又躺回了床上,长叹一口气道, “罢!本太子爷便做做好事,今儿便检点一些,安安份份睡一会儿,也免得扰了人清修,害得这帮子和尚动了凡心!” 穆红鸾听了笑着伸手拧了他一把, “胡说八道些甚么!” 燕岐晟揽她进怀里,又伸手拉过被子将人捂得严实,柔声道, “已近五更了,趁着天还未亮多睡一会儿吧!” 穆红鸾这一场梦却是做的耗尽心力,又大哭了一场,确是疲倦无比,当下伸手搂了他腰腹,靠过去闭上眼,不过几息便沉沉睡去,这一回再做梦却是唇角带笑,眉眼舒展。 燕岐晟借着昏黄的灯光瞧她,见她气息绵长,显是真睡安稳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凑过去亲了她一口,紧紧抱入怀中,自己则睁着眼望向窗外直到天明。 待到外头有下人在走动之时,燕岐晟低头看了看,见她仍在熟睡,便轻手轻脚放了人,自己悄悄的起身出去吩咐道, “不可惊扰了太子妃!” 下人都低头轻声应是,燕岐晟这才缓步出来。 此时正值天色刚亮,寺中早课的钟声悠扬,和尚们的颂经之声响起,燕岐晟负手信步在寺外山道之中闲走,见这林间雾霭,鸟鸣婉转,鼻息之间全是清冽之气,闻之五脏为之一爽。 当下选了一块空地,去了外头衣裳,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打起拳来,他练的乃是燕家祖传的拳法,其中有一百零八种变化,又有无数演化,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是不能小成的! 燕岐晟自幼随着燕韫淓练得是燕家拳法,后头又有老道士细加指点,功夫已算得是近大成,燕氏拳法乃是太祖所创,却是博采众家之长,于千军万马,连番的厮杀之中才得完善,因而燕氏拳法多以刚猛为主,讲究的便是一往无前的气势,与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度,燕岐晟又是年轻好胜的性子,在战场上杀得一身的戾气,打起这套拳来却是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风雷之声,扑面劲风传来有阵阵凛冽之势。 燕岐晟这厢打了一通拳之后,却是想起来昨日老和尚对他所言, “你性喜杀戮,又练就威猛的拳法,实在太过刚强,需知刚强易折,柔弱而生,若是内功太过刚猛霸道,不会阴阳调节,孤阳太盛,易损寿元,还需切记切记!” 燕岐晟想到此处,却是心有所触,当下又重打了一套拳,这一回打得不比前头如疾风暴雨一般,却是一招招缓之又缓,一点点的揣摩老和尚昨日提点的语句, “行力需留三分,劲气能吐能收才可有攻有退……” 缓缓打了一套,只觉已是有了些体会,正待再来一遍,却是听得林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嚓之声,显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所至。 燕岐晟收了拳势,向着林中看了看,见得一道素白的身影在树后一晃,皱眉想了想,便过去将挂在枝桠上的衣裳取了下来,披在身上便往回走去。 这里虽说远离了寺院,只因着燕守敬停尸在此,后宫女眷都在此处,难免有宫女之类的在林间走动,他赤着身子在这处练武,并未派人警戒,与人撞见多有不便,倒不如回去瞧瞧长真醒未醒! 当下转身上了小路,正在往回走,却听得后头有人轻呼, “太……太子爷!” 燕岐晟回头,果然见一个气质出众,模样清丽的女子出现在身后,她这一身打扮并不是宫女,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回身待她过来见礼, “太子千岁!” 燕岐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是何人实则无甚关系,为何在此处也无甚关系,只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燕守敬那一帮子未亡人中的一个,此时不是应在大殿之中为先帝守灵念经么? 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外头还有侍卫,她怎么出来的? 那女子应道, “太子爷,忘记臣妾了么?” 说话间仰起脸让燕岐晟瞧了个仔细,燕岐晟再仔细看了看摇头道, “倒是真想不起来了!” 那女子神色哀怨的叹了一口气, “太子爷忘记了,小时臣妾与太子爷有过几面之缘的,臣妾娘家姓李,家父乃是中侍大夫李耿……” 她此言一出立时,燕岐晟立时想了起来, “哦,原来是李大夫家中的娘子!” 他确是想起来了,李耿与其子李炳仁前头便暗中投了蒲国公一派,李耿有一个小女儿据说生得十分清丽出尘,前头燕守敬选妃之时便送入了宫中,封了六等的国夫人。 他一向厌恶燕守敬后宫糜烂,虽说宫中时有消息传出,他却是少有留意这些后宫女子的消息,能记得李鑫儿都是因为燕韫淓曾在他面前提过一句, “李耿此人倒是会见风使舵,脚踩两条船,送了女儿入宫转身又到我面前来示好……” 想到这处,燕岐晟点头应道, “想起来,少时确曾见过几面的!” 蒲国公府在临安乃是大树招风,想与蒲国公府攀关系的人,满临安城十个里头有九个,当年小崔氏身子还好些的时候,也是喜宴请来往的,因而这府上也是不少的人来人往,临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归都是京城子弟见面也有三分熟的,他们小时见过自然不奇怪! 李鑫儿见他点头,不由一喜, “太子爷还记得臣妾!” 燕岐晟点头, “幼时玩伴总还是记得的……” 想了想又问道, “你在寺中一切可好?” 总归来套了交情,便顺嘴问一句,李鑫儿听了黯然一笑, “臣妾如今这样儿,只要守着先帝,为先帝念经祈福,佑先帝爷往生极乐,这已是大福气了!” 李鑫儿生得的清丽,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坚毅,嘴角苦涩一笑,配上素衣淡妆倒是另有一番柔中见刚的气质。 燕岐晟应道, “即是如此,便在寺中好好静修,若有短缺便吩咐宫女,必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鑫儿应道, “倒是无甚短缺,多谢太子关怀!” “嗯!” 燕岐晟冲她点头示意便转身往来路而去,李鑫儿立在那处见他走得远了,才施施然往来路而去。 待燕岐晟回到院中,见穆红鸾早已换了衣裳在院中打拳,当下上去笑道, “长真甚么时候醒了?” 穆红鸾见他回来,却是嫣然一笑,上来便是一拳, “刚醒了没有多久!” 燕岐晟偏头躲过,下头一脚踢去,穆红鸾腰肢一扭让开他的脚,却是改拳为掌向他膝盖劈去,燕岐晟竟是毫不理会自己的右腿,两手微合一个熊抱,便往她腰上抱去,穆红鸾立时收掌于胸,向他胸口推去,燕岐晟哈哈一笑,抬手去抓她两手的手腕,却是一左一右抓了个正着,这厢正待使力往怀中拖时,只觉腕口上一麻,穆红鸾的两只手便自他的掌握之中似小鱼一般脱了出来…… 这厢说得多,于拳脚不过几息之间,夫妻二人就过起招来了。 如此拳来脚往打了一个时辰,打得二人鬓角都微微见了汗,这才收手回气,一旁伺候冬雪忙奉上擦汗的帕子,燕岐晟取过来给穆红鸾擦拭后颈,转头穆红鸾又为他擦后背。 秋兰与冬雪见着都是习以为常,只有那下头跟来的几名东宫宫女却是暗暗诧异, “早听说太子爷还是蒲国公世子的时候便极宠这位夫人,却是没想到竟这般宠法!” 现时下,男为尊女为卑,女子伺候男子是理所当然,男子当着众下人的面给妻子拧帕擦汗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堂堂的太子爷,偏太子妃还一副坦然领受的样儿,可见平日里必也是这般的。 这厢有那心怀鬼胎的,见了自然心头暗自盘算, “瞧这缱绻情深的模样,想往太子爷身边塞人还要好好谋划一番才成!” 之后自把消息往那朝宫中使了银子的人手中送。 。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行杖刑 燕岐晟与穆红鸾这厢打完拳,便移驾到里头用早饭,太子夫妻本就是微服出行,吃住都如寺中平常一般,并没有吩咐人特意预备。 热气腾腾的清粥,拳头大的馒头,又有两碟油水寡淡的小菜,其余便再没有了,穆红鸾喝了一碗粥只吃一个馒头,剩下的全数进了燕岐晟的肚子。 两人用罢早饭,便商量着起行,燕岐晟道, “昨日得老和尚指点,今日练拳颇有感悟,临走自然还是要去道谢的!” 穆红鸾点头, “这自是应该的,待长青去拜别大师,我们再一起去向方丈告辞!” “好!” 不过去见老和尚之前,两人还是要再去那大殿拜过先帝的,这厢连袂过去,再上过三柱香之后,燕岐晟留了穆红鸾在此处与李静姝说话,燕岐晟在她身边低声道, “待我那处妥当了,便派人过来知会你!” 穆红鸾点头, “好!” 见燕岐晟撩袍子出去,穆红鸾再转身时见后头一道目光紧随着长青而去,顺着目光扫过去竟又是那李鑫儿,李鑫儿见她瞧过来,神情有些慌乱忙低下了头。 穆红鸾瞧着微微一笑,转头却是对李静姝道, “皇嫂在这处,一切吃穿用度可是还好?” 李静姝却是神色冷漠, “还好!” 穆红鸾心知她对自己对长青甚至公爹都有恨意,若是放在昨晚之前,她只怕还真会有些愧疚,但到了今日她却是半分没有了。 对上李静姝隐含恨意的双眼,穆红鸾也是半分不动气,只是微笑道, “皇嫂即是在此处一切安好,那本宫也放心了!” 李静姝原本强压着心头恨意,一听她自称“本宫”却是有些忍不住了,当下咬牙低声道, “你不过一个出身卑贱的流民,有甚么资格称本宫!” 穆红鸾听了也是笑,凑过去也用只有两人可听到的声音应道, “我的公爹乃是当朝天子,我的丈夫乃是当朝太子,我生的乃是正正经经的燕氏嫡系,唯一的皇孙,如何称不得本宫?” 李静姝见她笑颜如花的样儿,似是对自己的辱骂半分不气恼,不由更是恨得牙痒, “你少得意,若不是……若不是你……你们杀了陛下,你这卑贱女子怎会窃取上位!” 穆红鸾听了挑眉, “皇嫂说得甚么,本宫怎不知晓呢?” 说起此事李静姝藏在心中的怒火终是勾了出来,怨毒的盯着穆红鸾恨道, “你少装模作样,陛下的身子……本宫瞧过了,他的胸口之上有一处伤口,分明就是被人一刀刺穿胸口而死,偏偏那些被你们收买的御医要说甚么因病而亡!你们这是弑君!” 穆红鸾听了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皇嫂,你若是还想这一寺的人留下一条性命,便当刚刚的话是你自己发癔症,胡言乱语吧!” 话虽这样说,穆红鸾心里明白,李静姝这条命只怕是保不住了,她虽主内事不管外头,但朝堂上的一些手段她也是明白的。 依着长青与公爹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架空燕守敬的本事,必定有一些不能见人的手段,李静姝这么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害得可不止她一人的性命,若是公爹为了护住长青,发下狠心来,这一殿的女子全数都要陪着燕守敬去死! 想到这处穆红鸾却是微微有些恼怒,袖子一拂转身冷冷道, “皇嫂累了,还是回去后殿歇息吧!” 李静姝见她如此,却是不肯放过,伸手去拉她的袖子, “哈哈……怎么你怕啦?天理昭昭,谁也逃不掉,你以为你依仗着年轻貌美便能勾得男人死心塌地么?便是陛下……便是陛下也对你心心念念……” 李静姝眼中的恨意似能淬炼出刀子来, “你这个贱妇,狐狸精……你以为凭着美貌便能为所欲为了?你可知男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即便你是个天仙,他也照样会想左拥右抱,你以为……你能守着他一世么?届时你便会被人打落尘埃,比本宫还惨!” 穆红鸾回头见她面容扭曲,目露凶光的样儿,只是缓缓摇头, “皇嫂还是住口吧!你可知你今日这一席话会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李静姝此时却是早已疯狂,冷笑连连道, “她们都是陛下的妃子,随陛下而去又如何……” 顿了顿却是目露怪异的神色, “我们都死又有甚么,不过……总会有人似你一般勾得男人怜惜,救她出去的!” 她意有所指,目光在殿中游离,穆红鸾跟着她目光瞧过去却见着在一众惊慌的嫔妃之中,李鑫儿赫然在列,穆红鸾皱了眉摇头应道, “你将一身荣辱系于一人之身,他荣你则荣,他辱你则辱,即是如此,成王败寇,你又有何怨恨的理由!” 说罢一甩长袖震落李静姝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穆红鸾往前头走去,正正撞见燕岐晟出来,笑着过来道, “方丈在前头大殿领着众和尚念经,我们去前头吧!” 穆红鸾点头见他伸出手来,便将手放入了他手心之中,这厢两人齐齐到前殿同方丈告辞之后,才回转了临安。 只那殿内外本就有燕韫淓的人,李静姝说些甚么自然有人报给了燕韫淓,燕韫淓一听却是冷笑, “即是如此,便不好再卖李文昌的面子了!” 这世上但凡人做事那有不留痕迹的,更何况燕氏父子本就有取而代之之心,燕守敬一死,自然会有人怀疑是燕氏父子下的手,燕韫淓如今做上了龙椅,要得自然是堂堂正正,明正言顺,更不能让儿子这未来的储者名声蒙尘,听得李静姝竟悄悄开棺查验过尸体,不由动了杀心。 若是说甚么人的嘴最牢,那就应是死人的了! 不光是李静姝,便是那院子的人上至李静姝下至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能留! 想到这处燕韫淓回首吩咐道, “来人,请了太子到御书房说话!” “是!” 下头人自去请了燕岐晟,燕岐晟看过下头人的密报,也是沉了脸色,他倒是不恼那李静姝查验尸体,却是只恨她对长真那一番语言,不由阴, “即是李后对先帝一往情深,不如殉情罢!” 燕韫淓点头, “为父也是这个意思,那一干人等全数都为先帝陪葬,去了阴间他也不孤独了!” 燕岐晟点头, “依着爹爹的意思就是!” 父子两人商定,燕岐晟这才回转东宫,却是刚入宫门便见得这青石板铺就的空场之上,一溜排儿的人被按在长凳上打,宫中行刑的廷杖有巴掌宽三指厚,一杖杖打在腰背之上,若是下了死手不过三杖便会腰骨折断。 行刑之人自然是下了死手,这刑杖打在身上,发出一声声十分沉闷的响声。 燕岐晟拿眼一扫,见全是些太监官女在受刑,监刑的正是冬雪,此时正一脸寒霜的立在阶上,见他进来便过来行礼, “太子千岁!” 燕岐晟问道, “这是谁惹恼了太子妃?” 长真面上泼辣,实则心很软,尤其怜惜下人,轻易不会动怒,自昭明寺回来不过两日,怎就下狠手了? 冬雪应道, “回太子爷的话,太子妃说这些人欺主犯上,要严惩不贷!” “欺主?” 燕岐晟听了撩袍子迈进去,穆红鸾正同两个小的在说话,外头一声声的凄厉惨叫传入耳中,秀儿有些害怕的紧紧挨在穆红鸾身边, “义母……我……我害怕!” 一旁的丑奴听得也是有些心惊,不过犹自咬牙恨道, “谁让他们没上没下,不知尊卑,就是应打!” 穆红鸾伸手抚了抚两小的头道, “你们可要记住了,这偌大的皇宫我们才是主人,若要立规矩也应是我们立给下头人,没有下头人拿规矩来约束我们的!有人胆敢犯上,便让他们知晓知晓这板子的厉害!” 说话间瞧见燕岐晟进来,丑奴头一个扑过去, “爹!” 燕岐晟伸手抱了他,过来摸了摸秀儿的头, “怎得罚起人来了?” 穆红鸾瞧了瞧两小,吩咐道, “你们到外头瞧瞧去,问冬雪人打完没有!” “是,娘!” 丑奴拉了秀儿便往跑。 待得两小不见了身影,穆红鸾才对燕岐晟道, “这宫里的人不少都是前头留下来的,却是一个个没有规矩,又还胆子大得很,欺负丑奴与秀儿年纪小,想拿捏他们,我不打杀一些人立立威,倒让他们小瞧了!” 燕岐晟听了哈哈笑, “这后宫里的事儿,自然还是长真说了算数的,我就不用管了!” 前朝的事儿他都忙不过来,后宫自是长真说了算的! 这一日穆红鸾却是连着发落了好几拨人,特意将人拉到了东宫的空场之上打,让这宫中的太监宫女一拨拨的过来瞧,一干太监宫女见着那地面之上血流成了小溪,顺着石缝往外流。 受刑的人实在受不住了,有将舌头都咬断的,还有人被打得双眼翻白,大小便都失禁了,一时之间这东宫之中血腥味,骚臭味冲天,进去瞧过的人无不胆寒,吓得两股战战而出。 。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皇后印 宫里这些人一个个的才知晓,原来太子妃乃是一个如此厉害的角色,想起她前头在蒲国公府的名声,都不由的咋舌,也有暗地里仗着同陛下跟前的大太监周朴交好的,便托人过去递话, “太子妃这手段也太过严酷了些,再打下去东宫里都要被血淹了!” 周朴的干爹乃是如今回乡养老的程胥,能得燕韫淓提用,也是有程胥的推荐,周朴性子沉闷是个不多言的人,奈何递话的人以前对他也有恩,不好抹了脸面,想了想还是进去禀了, “陛下,东宫那处,太子妃在责罚下头人,如今已是打杀了好些个了!” 燕韫淓听了有些诧异, “哦,有此事么?叫人过去瞧瞧!” 当下有小太监过去回来报道, “问过太子妃殿下跟前的大官女秋兰,说是这些太监宫女欺主犯上,要杖毙几个以儆效尤……” 燕韫淓听了点头,想了想转身拿了一个盒子, “周朴你过去,将这东西交给太子妃!” 周朴一瞧那方方正正并不起眼的盒子,他知晓里头是甚么,不由心头暗惊,忙低头接过, “是!” 这厢过来东宫,见了穆红鸾恭恭敬敬行礼道, “太子妃殿下千岁!” 穆红鸾见着是公爹跟前的人,倒也是不慌不忙笑问道, “周公公此来是有何事?” “奉了陛下之命,送此物于太子妃殿下!” 穆红鸾挑眉,一旁的冬雪忙过去接过,放到她面前打开一看,竟是那持掌后宫,母仪天下者才能用的玉印,四四方方和田青白玉,钮为交盘双龙,翻过来下头乃是“大宁皇后之宝”六字。 穆红鸾见着惊诧,身旁的众人见了却是暗喜, “殿下!陛下对您可是陛恩浩荡!” 穆红鸾一见这方玉印却是心头微动, 难道公爹这是打算任后宫主位虚置三年? 想到燕韫淓书房之中挂的小崔氏画像,不由叹气, “公爹可真是这世上少见的长情之人!” 正说话间燕岐晟撩袍子进来,却是朗然一笑接话道, “长情之人有何少见的,爹爹算一个,你夫君也要算一个的!” 他一进来,众人都纷纷行礼,穆红鸾闻言笑道, “长青这话倒是说对了!却是为妻说错了,长青才是这世上最长情之人!” 可不是长情么,前世今生都不曾忘记,生生不要帝王之位也要同自己相守,这样长情的人才是世上少有! 燕岐晟听她此言,立时只觉三伏天狂饮一桶冰水般,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舒爽无比,欢欢喜喜过来拉她的手, “有长真这句话,我便是再长情个一百年也愿意的!” 众人听了都是偷笑,穆红鸾也笑着抽手拍他手背道, “爹爹给了玉印,我还要去谢恩呢,你可是要同去?” 燕岐晟点头,做了一个牵马的手势, “自然同去,为夫自当为长真鞍前马后的效力!” 两人要去御书房见燕韫淓,便随身带着丑奴与秀儿,到的御书房却见那李耿正自退了出来,这厢上前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穆红鸾认不得他,燕岐晟是认得的,当下应道, “李大人免礼平身!” 待得李耿退了下去,两人回身时丑奴与秀儿早就已冲了进去,正围着燕韫淓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爷,我们甚么时候能回去,这宫里大是大,却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燕韫淓知他的小心思,便笑道, “前头御花园里的一池子鱼都被你祸害完了,怎得还想往外头跑?” 丑奴皱眉应道, “这处不好玩儿,走到那里都有人跟着,又爱大惊小怪的,我同秀儿脱衣裳下水,那帮子人就大呼小叫的,实在烦人!” 燕韫淓听了只是笑, “你想回去便回去就是,只不能呆久了!” 丑奴闻言很是失望,伸手拉他袖子道, “阿爷,我们以后都要在这宫里,都不能回去了吗?” 皇宫虽好,但于丑奴与秀儿那比得上可任意撒欢儿的蒲国公府,自家山寨里的众小喽罗未被送进宫里来,洞府也还未挖好,也不知这一阵子他们可还勤力! 燕韫淓伸手抚着两小的头笑道, “丑奴,如今我们一家搬了到这皇城之中,那府上虽回不去了,不过皇城之中仍是能任你们随意玩耍的!” 丑奴听了双眼一亮, “那我能在花园子里挖洞么?” “自然是能的!” “好吔!” 丑奴与秀儿欢呼一声, “阿爷,你把我那些手下和工匠召进宫里来吧,他们我用惯了,用旁人我不顺手!” “这个……” 燕韫淓却是有些犹豫,入了皇宫不似在蒲国公府,那些丫头倒还好说,小子们便只有净身入宫了,工匠亦是如此,前头不想让他们入宫,是想着都是些家生的小子,总要传宗接代的,这净了身以后家里可就不能指望了! 穆红鸾见公爹为难,便笑着接话道, “丑奴,这宫里的匠人也是十分厉害的,倒不如我们在宫里弄一个,让他们在府里弄一个,回到府里你也照样有得玩儿!” 丑奴闻言眼睛一亮, “还是娘想得周到!” 当下又嚷着让燕韫淓给他把人召进来瞧瞧,燕韫淓忙吩咐周朴, “去,就说是朕的旨意,让皇孙去匠造监亲自挑人,众人不得怠慢!” 周朴忙过来接了两小过去,打发走了丑奴与秀儿,穆红鸾才得空上来叩谢燕韫淓,燕韫淓笑眯眯道, “刚刚登基坐上大宝,只怕这前头几年里里外外都要忙碌,这后宫的事儿还是要长真来统管才是!” 穆红鸾忙应道, “这是儿媳份内之事,爹爹直管吩咐就是!” 三人又言说两句,燕韫淓才道, “长青,这里正有一桩事儿同你讲一讲!” 穆红鸾见这是要谈公事便忙借口退了出去,燕韫淓才对儿子道, “长青可知那李耿此来是为何而来?” 燕岐晟应道, “儿子不知!” 燕韫淓笑了笑应道, “李耿果然不愧是混了多年官场的老油子,前头我们刚刚封了昭明寺,不许太监宫女随意进出,他便立时察觉出朕的意思,今日入宫却是进来便跪地痛哭,说是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乖巧伶俐,玉雪可爱,如今自己年已五旬,年纪越大越发想念儿女,想求朕一个恩典,待得先帝归位之后,便将女儿接入家庙之中,一辈子古佛青灯,决不会踏出一步!” 说起来大宁一朝对后宫嫔妃实则是十分宽容的,太祖建国之时后宫佳丽众多,他老人家自微末之时娶亲,一直到大行的头三年还在广纳嫔妃,大大小小的美人儿临幸有四五百人,因而才会生下众多子嗣来。 待到太祖临离世之时,对后宫的众多美人儿也多是爱护,曾立下遗命,凡有子嗣者可由子嗣接出宫去,其余可在后宫之中奉养,且若是十五岁以下的嫔妃还可自行选择出宫归家,在家修行也好,择夫婿又嫁也罢,都可任意。 前头还好说,只这后头一条,一来是因着当时战乱频生,人口锐减,朝廷鼓励妇女改嫁又或是早早婚配,多多生育子嗣。二来也是太祖英雄一世,本就是个视礼教于无物,天生不拘之人,又不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家家,守在冷宫之中白白耗费了青春,却是在死时只吩咐将自己与原配王皇后葬在一处,其余各嫔妃并无一个陪葬。 有太祖在前,后头燕氏帝王死时对后宫嫔妃也多有宽容,也有那年纪小的放回家去的,只这些女子回到家中,说是能自行婚配,但皇帝的女子也无人敢娶,便都是青灯古佛了却一生,这么些年下来,已是成了惯例。 这些皇室故事早已被民间编了一百零段,在说书之人口中传颂,特别是太祖他老人家一辈子能幸四五百美人儿,更是说了说,讲了又讲,实为天下男人向往羡慕佩服之英雄也! 穆红鸾自然也是知晓这些的,因而在那殿中听得李静姝口吐之言才十分愤怒,她如此不管不顾,一是为了泄胸中怨恨,二自也是逼得燕韫淓父子不得不下令全部嫔妃殉葬,想让燕韫淓背上个不循祖训,不敬先帝的名声。 只李静姝确是错看了燕韫淓父子,他们即是敢下手杀燕守敬,自然也不在乎背这么个名声! 不过那李耿这么一进宫倒是令得燕韫淓有些为难, “若是让人有样学样,都个个进来求情,倒要将动静弄得大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眉头一皱, “这李家的消息倒是真灵通!” 他想得多些,却是想起那李鑫儿晨间出现在林中之事,若说李家在那昭明寺中无有买通人手,他是半分不信的。 李家这是想做甚么? 这事儿……他为何隐隐闻出有些不同寻常的味儿出来了? 想了想却是冷笑一声道, “爹爹,那李耿一片爱女之心,不应他所求,倒显得您不是仁德之君了,应下他又何妨?” “那……若是有人跟着学呢?” 。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谣言传 要知晓燕守敬后宫之中的嫔妃不是选自良家,便是选自大族,身后也是有依靠的,有一便有二,若是人人都来求情将这些女子放还家中,岂不是明摆着让寺中的事儿昭告天下么? 燕岐晟应道, “爹爹不必担心,前头先帝尸身未下葬乃是因着陵墓未完工,爹爹下令让工匠赶一赶工期,尽早将先帝送入地宫之中便是!” 此事便需快刀斩乱麻,不能再拖了! 燕韫淓闻言点头,果然下旨让王陵监工加紧赶工,那头接了圣旨便又征了不少工匠,却是将原本的两班改成了三班,连轴打转的开山凿石,叮叮当当彻夜不休,如此又催又赶,又将原本的设计删删减减,总算是在两个月之内将陵墓赶造了出来。 待得知不出三日寺中的一干嫔妃都要为先帝殉葬的消息,这一众女子一个个都失声痛哭了起来,有那胆小惧怕的哭得瘫软在地,在那胆大不甘的却是奔到门前去拼命捶门,高声叫嚷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有人过来陪着她一起捶门,只捶得拳头发肿,外头仍是寂静无声,死一般的沉默,到最后这些女子都绝望的哭倒在地。 李静姝立于殿中见这一干人,此时全都目露仇恨的紧紧盯着自己,便是一阵疯狂的大笑,指了这些人骂道, “你们一个个的哭甚么哭?先帝在时,一个个口比蜜甜,哄得他为你们神魂颠倒,要甚么便给甚么,甚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到?到如今他去了,你们便应跟着他去,到了地下也陪着他耍乐耍乐,也要续你们的情缘呀!哈哈哈哈……” 李静姝状似疯狂的大笑着,一旁贴身的宫女将她扶回了房中,不久便有人进来坐到了桌前,李静姝见着来人脸上的表情一敛,冷冷一笑道, “这里头只你一个能出去,你可是得意了?” 李鑫儿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我倒宁愿同你们一起去了!” “那可不成……你若是跟着去了,后头的事儿谁来做!” 李静姝目光阴森的瞧向窗外深沉沉的夜色, “你可知晓,我……心头最恨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们,而是她……明明就是有夫之妇,为何还要勾引陛下,勾得陛下对她日思夜想,勾得陛下为了她放浪形骸,勾得陛下为了她而死……她才是最该死之人!” 若不是她与陛下勾勾搭搭,燕岐晟又怎么会怀恨在心,在回京的路途之上动了手! 她仔细瞧过陛下的身体,那一刀又狠又准,一刀毙命,旁人根本没有那胆量行刺陛下,更不用说事后还能令得上上下下异口同声,说是甚么因病而逝。 更何况陛下恨燕氏父子甚深,怎么会留下遗诏让燕韫淓继大位,便是随便抱一个燕氏的子孙做个小皇帝也不会给燕韫淓啊! 这分明就是燕氏父子觊觎大宝,痛下杀手! 李鑫儿也是嘴角苦涩, “陛下对她的心思,想来我们几个亲近的人都是知晓的!” 怎么会不知晓呢! 侍寝的时候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身上的男人叫的旁人名字,多听上两回再一打听便怎么都知晓了! 她听说陛下还是皇子时便与她相识,那时她已是蒲国公世子的妻子,若不是她有意勾引,陛下又怎会觊觎兄弟之妻? 这样的女子怎么配有那么好的男子相伴? 还对她……对她一心一意,关怀备至! 不就是……不就是配着那一张脸么! 哼!总有一日,要让她知晓,光凭着一张脸是堵不住世人悠悠众口的! 李鑫儿三更之时被人从后门接走,李静姝却是于她走后,自己搭了一条白绫于那高高的横梁之上,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三日之后,燕守敬与李静姝的两具棺木被运往帝陵,随葬的有一干嫔妃,待得那犹自散发着潮湿腐霉气息的地宫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都送入了黑暗永不见天日的陵墓之中,从此这世上便无燕守敬此人的痕迹了! 燕韫淓此举却是出乎朝中众臣的意料,一个个心头便又重新掂量起这位看似一派儒雅,实则心狠手辣,不服约束的新皇了。 待到穆红鸾听到消息的时候,坐在镜前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心头纷乱,有些悲又更多恼,若不是李静姝胡言乱语又怎会如此? 又想着难道天家真是无情,为了权势地位便要视人命为草芥? 唉! 这世人都道权势好,却不知富贵催人老,荣华最易变,为了守住这点子最易失去的东西,多少人用尽心机,泯了良心! 也不知以后长青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会不会也变得冷酷无情了? 正乱想间,外头冬雪却是一脸欢喜的进来了, “殿下!” “何事?” “春芽……不对,现在是顾夫人在宫外求见!” 原来是春芽来了! 穆红鸾听了便笑道, “甚么顾夫人,她便是嫁了人,仍是我们的春芽,快快让她进来!” “好嘞!” 冬雪忙出去宣人,早改做了妇人打扮的春芽进来见着穆红鸾便拜,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穆红鸾笑眯眯端坐在上头应道, “若是在前头府里我便不让你行这礼,只如今你口称臣妾,我却是要受一受你这县令夫人一拜的!” 众人听了都是笑,春芽规规矩矩叩了头,抬起头来笑道, “前头顾郎授了官,奴婢这是特来报喜的,自然应叩头的!” 穆红鸾这厢忙冬雪去扶了她起来笑着招手道, “你如今大小也是一位夫人了,我也不好让你立规矩了,过来坐下……好好同我说说,那顾知柏可有欺负你?” 春芽应道, “顾郎对奴婢极好,并未欺负奴婢!”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笑得春芽脸上绯红不由恼道, “您如今做了太子妃了,怎得还这般促狭!” 穆红鸾还是笑, “你们一个个,紫鸳如今在西北也不回来,绿绣如今肚子越发大了也不走动,有宝那小子一心建军功,带着夏竹去了大同,只剩下秋兰与冬雪在我身边,你这一回来只怕也是来同我离别的,若是不趁着机会多说两句,以后想说便只能付诸信纸了!” 一番话说的善感的春芽,眼眶都红了, “奴婢也是不想离开临安的,这宫里人多事多,秋兰与冬雪两个丫头年纪也大,以后嫁了人,您身边就没有人了!” 穆红鸾见她这样忙安慰道, “哎呀呀!你这嫁了人怎得还娇气起来了,你主子我是那任人欺负的人么?” 她这一说还好,一说春芽却是急了,一面取帕子擦眼,一面急道, “您这在宫里外头消息不通,可是不知晓……这外头……这外头在传呢!” “传……传甚么?” 穆红鸾确是忙着宫里的事,临安城百姓这阵子又以甚么在嚼舌根,她却是真不知晓,不过看春牙这样子倒是说不得与自己有关! 春芽应道, “这外头都传了……说是……说是太子爷……太子爷……” 话到嘴边,她又似不好言说一般,吞吞吐吐瞧得穆红鸾恼怒, “你这是甚么了,嫁了人还未老呢,怎得就婆婆妈妈起来了!” 春芽咬唇道, “实则这事儿知晓的人也不多,不过前头顾郎私塾里的学生,家里是专给各府上收泔水的,前头去了李府上听人悄悄的说,说他们家小娘子原是入宫得了先帝的宠爱,后头先帝的众嫔妃都陪了葬,只她一人留了下来,说是……说是因着与太子爷有些……有些牵连!” 穆红鸾听了愣了愣,长长的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身旁的秋兰与冬雪却是听得急了,连催道, “春芽姐姐你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你倒是仔细说说呀!” 春芽应道, “顾郎以前在私塾里教过不少学生,如今做了官儿,人人都来恭喜,那孩子的娘在席间吃了两杯酒,便吐露了两句,说是自家男人回来悄悄讲的,那李府的娘子便是先帝极爱的李夫人,生得是花容月貌又满腹的诗书,与太子爷又是小时的相识,太子爷不忍心她大好的年华就此香消玉陨,便在陛下面前力保了李夫人,如今李夫人已被送入了家庙之中……” 顿了顿瞧了瞧穆红鸾的神色,才又道, “说是太子爷有时还去探望她!” 秋兰与冬雪听得心头乱跳,又急又恼, “太子爷怎能如此行事,那可是先帝的妃子!” 穆红鸾见这三人都一副又急又气又恼又怒的样儿,不由的就笑, “你们急甚么急,我这正主儿都不着急,你们着急甚么!不知晓得还当是你们的夫君在外头沾花惹草呢!” 冬雪性子单纯,听了便信,当下应道, “哎呀!我的殿下,这时节您还有心打趣!” 穆红鸾摆手笑道, “好啦!这事儿我知晓了,待他回来必严加拷问,大刑伺候,这下子你们满意了吧!” 秋兰气得跺脚, “殿下,这样的事儿,你怎好当面去问,若是惹恼了太子爷如何是好!还是派人悄悄打探一番才是!” 穆红鸾闻言点头, “说的倒也是,待明日就派了密探出去打探一二,若是属实便将那李夫人拖进东宫打板子!” 。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流言起 三人又急得跳脚, “我的好殿下,您可上点儿心吧!” 穆红鸾好笑的看着三个着急的丫头,正说话间外头又有人进来通报, “殿下,外头府上的杨管事娘子在宫口前求见!” 穆红鸾听得连挑眉头, “今儿这是甚么日子,你们一个个前后脚的来!” 说话间便让人召了绿绣进来。 大着肚子的绿绣急急忙忙的进来了,却是手上牵了一个芊芊小娘子,杨芊芊见着穆红鸾便笑嘻嘻扑了上来, “夫人!” 绿绣忙喝道, “芊芊,前头在府里教你的都忘记了,要行礼叫殿下了!” 芊芊这才退后两步跪下来行礼, “拜见殿下!” 一板一眼的小模样看着十分可爱,穆红鸾冲她拍手笑道, “芊芊儿乖,过来给我瞧瞧,别学你娘呆头呆脑的讲规矩!” 芊芊一听大喜跳起来拉她袖子,穆红鸾伸手抱她,又让人给绿绣赐座,又叫人奉上瓜果,又吩咐道, “过去瞧瞧,丑奴与秀儿的功课可是做完了,告诉他们芊芊进宫来啦!” 下头人听了吩咐过去报信,果然没有片刻,丑奴与秀儿便蹬蹬蹬地跑了进来,见着芊芊便欢呼一声过来拉她的手, “芊芊你可算是来了!” 一左一右拉着芊芊的手,便将人带了出去,穆红鸾这才得空瞧向一脸心事的绿绣, “你身子都这么重了,怎得还要进宫,杨大强那厮最近可是皮痒了?” 绿绣瞧了瞧一旁的春芽,又瞧了瞧秋兰与冬雪,应道, “大娘子,杨大强前头回府来同我讲,说是……说是太子爷……” 穆红鸾一挑眉, “说是太子爷在外头金屋藏娇还是勾三搭四?” …… 待到外头这天色黑尽,华灯初上之时,面露疲惫的燕岐晟回转后宫,入了内殿见妻子正端坐妆台前梳头,一头浓密的黑发,光滑柔顺,象牙包银的梳子拿在手中,一个未拿稳却是自头顶滑到了发尾, “啪嗒……” 一声掉到地上,还未等穆红鸾转身,他便过去两步捡了起来,刚要抬手给她梳理,却被她一把夺过了梳子, “啪…… 一声拍在了妆台之上,燕岐晟一愣,见菱花镜中的人儿,玉面含霜,眉眼带冷, “长真……这是怎么啦?” 穆红鸾又一掌拍在妆台之上, “砰……” “太子爷如今位高权重了,怕是嫌弃臣妾伺候不周到,要另觅佳人啦!” 燕岐晟又愣, “这……这话从何说起?” 穆红鸾猛然转回头来怒道, “外头都传遍了,太子爷敢做不敢认么!” 燕岐晟见她冷面冷言的样儿,不由也是眉头一挑,沉下脸来道, “少要听风便是雨,你可是堂堂太子妃又不是那些市井妇人,成日价疑神疑鬼不得消停!” 穆红鸾闻言勃然大怒,将妆台上的梳向他抛了过去,她是含怒出手那梳子带着一阵劲风向着燕岐晟飞了过去,燕岐晟一偏头往旁闪开,却是没想到她这一手实在太快,躲避有些不及,梳尖在脸颊之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燕岐晟抬头抚了抚脸,只觉触手火辣辣的疼,不由怒道, “少在这处无理取闹!” 说罢一甩袖子向外头走去,里头穆红鸾却还是气不过,追出来骂道, “燕长青,你心虚啦!你躲甚么躲,有本事把那女人弄进宫来呀!” 两人在内殿争吵只几个贴身的宫女知晓,这么追着出来,连外头的太监宫女都晓得了,见这架势不由吓得都低下了头,却听得燕岐晟怒吼道, “你打量我不敢么!” 话音一落,里头立时有东西带着风声飞了出来, “呼……” 燕岐晟闪身躲开,那东西重重砸在宫柱之上立时碎成了无数片,却是一个天青色的梅瓶,一众宫人都吓得呼啦一声全数跪伏在了地上。 燕岐晟见状气得连连摇头, “你这泼妇!” 再不理会穆红鸾便气哼哼往前殿走去。 东宫里发生的事儿没有多久便有人报到了燕韫淓的面前,燕韫淓听了皱眉道, “长真怎得如此不懂事!” 却是叫身边的周朴道, “过去问一问太子妃,就说是朕说的,若是火气太盛便宣了御医入宫为她把脉开药!” 周朴忙低头应了,果然过去东宫将燕韫淓的话一讲,他这是敲打穆红鸾呢,穆红鸾的性子如何受得气,当下冷冷道, “劳烦周公公回去报给陛下,就说儿媳无病,有病的是太子爷,若是要宣御医还是请去瞧瞧太子爷的脑子,是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了!” 这话周朴自然不敢一五一十传给燕韫淓,燕韫淓却怎么会不知晓,当下传下旨意, “太子妃张狂娇妄,不听教导,令禁足五日不得有误!” 陛下的旨意传到东宫,人人都听到了东宫内殿之中东西破碎之声。 太子妃被禁足,太子爷却是因着脸上两道刮伤,伤了颜面不好上朝,便索性出城去了,只行踪不定无人知他在何处。 这皇城中的事儿,向来是临安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更何况有那有心人放出风来,一时之间整个临安城中都知了太子妃娇横跋扈,打伤太子被陛下禁足之事。 有人闻言冷笑转身教训自家正低头绣花的妻子, “你听听,这妇道人家最重要的是贤德,便是无双绝色又如何,成了一个泼妇模样便是天仙也要被人厌弃!” 有人听了却是叹气, “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模样,无权无势还好些,一但有了权势,便是太子爷那般专情的男子也不能免俗!” 有人接道, “这事儿古人都讲过的,红颜未老恩先断,若是恭顺贤良一些,男人念着你生儿育女的恩情,还给你留几分脸面,若是还敢吵闹动手,这不是逼着男人休妻么!” 一时之间整个临安城中将这太子爷移情他人,太子妃一怒训夫的事儿传了个遍。 这厢传到了穆大与杨三娘子的耳朵里,杨三娘子立时哭成了泪人,拉着穆大跳脚道, “我要进宫去!我要进宫去!老大那脾气早让她改一改,改一改……她就是不听,如今可不比以前,堂堂的太子爷她都敢动手,若是……若是惹恼了陛下,将她给废了,我……我也跟着她进庙里做姑子去!” 说话间扯着穆大的袖子哇哇大哭,一旁的二丫也是低头落眼泪, “人家都说天家无情,可笑我以前还嫉妒大姐姐嫁了富贵人家,现在才知晓,这富贵荣华也要有命享,要不然转眼便做空一场,说不得……说不得还要落一个凄惨下场!” 说到这里便同杨三娘子一起哭了起来,小妞妞如今长大了些,立在一旁见得母亲与外祖母都哭,便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之间这堂上哭声震天。 饶是穆大性子再沉稳此时也不由着慌起来了, “这事儿……这事儿怎么办!” 自从燕韫淓登基做了皇帝,也封了自己这亲家公一个县公,如今的穆大已是富阳县公了。 按说这穆家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封个县公有些嫌小了,却是看官不知那富阳县本就辖属临安,乃是两浙路以及江南东路有名的富庶之县。要知晓这大宁自开国以来封爵极少,且食邑极少,特别穆大这类无官无职,只一个空衔的皇亲,便是封了一个王也没有多少银子养家,更不用说大宁异姓不能封王。 因而燕韫淓将亲家封了一个富阳县公,虽说名头不显实则闷声发大财,按大宁律县公的食邑虽更少,但每年可入税赋之万一,富阳乃是远近闻名的富县,县中多有乡人出海经商,贸易十分活跃,便是税赋之万一已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 如此穆家虽是得了实惠但名声于外头却不显,只穆大那蔬果的生意却是不能做了,只得忍痛盘给了同行,杨三娘子为此也是唏嘘不已, “那晓得这亲家公一下子就做了皇帝,我还想着留下这一摊子给二丫和四丫两个呢!” 穆大倒是比她看得开, “我们家如今有了大房子,不如索性再买下一大块地来,自己种一些送于乡邻,一来种菜的手艺不落下,二来白白落了别人的好处,实在心里过意不去!” 穆大做了一辈子平民百姓,都是靠着辛苦劳作养活一家子,从来都觉着自己挣得银子花着才安心,如今陡然做了个这劳什子县公,穿绫罗绸缎,进出有轿,还不许出去做买卖,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出门遇上邻里还有人下跪,偏这样的日子乃是吃那民脂民膏白白所得,你让他如何安心? 这样的日子,穆大过上没有一月便觉浑身不舒服,便思量着无事在家种菜,也好过被人当猪养,杨三娘子听了连连点头, “虽是不许我们与民争利,总不会不许我们在自家院子里刨地吧?” 二老说干便干,用陛下赏赐的银子,加上自己的银子,买下了富阳县城外一大片山头,却是每日天亮就抗着锄头上了山,一直忙到晌午之后才回,倒觉着这日子比做甚么县公心里踏实多了。 。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回娘家 ()穆家搬到了富阳县,虽说离得临安不远,但穆红鸾自回宫之后诸事繁忙竟没一次归家,这一阵子都是派了身边的秋兰与冬雪出宫来代为探望。 如今临安的流言都传到了富阳来,穆家二老听了心里发慌,杨三娘子吵嚷着进宫去,穆大六神无主,这厢请了已近临盆的付二娘子过来说话。 杨三娘子见着儿媳大腹便便的过来,这肚子里是两个,却是大得实在有些吓人,忙过去扶她, “眼看就在这两天生了,本不该让你劳累的,只我同你爹实在没有主意,宝生又不在身边,便只得叫了二娘子过来问问!” 这穆家的宅子如今也大了,付二娘子自后院走到这前堂来,挺着大肚子实在走得费劲儿,闻言取帕子擦了擦汗,却是应道, “婆母说那里话来,这大姐姐的事儿也是媳妇的事儿,不过走几步路有甚劳累的!” 想了想瞧着穆家二老一脸的忧色安慰道, “公爹与婆母也无需忧心,昨日里我爹爹派人送了信来,却是只写了四个字……” 说罢将自家老爹特意派人送来的信给两人瞧,如今宝生在临安读书,却是住在岳父家中,妻子则在富阳陪着穆家二老,他的消息自然比穆家灵通,当时也是心急不已,也是想立时入宫去求见太子妃的,只他的先生与岳父却是齐齐反对。 一个说, “太子爷英明一世,决不会糊涂至此,其中必有隐情!” 一个说, “太子妃若是当真如此娇横,怎会得太子爷独宠这么些年,膝下只一个儿子还恩爱如昔,你这是关心则乱!” 这厢压下了宝生,付济舟又写了信给女儿送去,便是思量着富阳那面必是惊慌失措的,为免亲家二老担忧便特意写了信派人送去。 付二娘子将信拿出,杨三娘子不识字,穆大还识得几个,当下展开来一看,却见一张白纸上只四字, “稍安勿躁!” 穆大想了想问道, “这……亲家公的意思是?” 付二娘子道, “送信的人说了,我爹爹让二老不必惊慌,如今新帝刚刚登基,必是各路牛鬼蛇神出没的时候,切不可人云亦云,自乱了阵脚!” 穆大听了点头, “还是亲家公有见识,不如我这处先派人去临安打探一番再做计较!” 他沉下了气来,杨三娘子却还是担心不已, “要打探消息,不如让我去吧!老大那处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呀!” 这丫头真正是要急死人了! 穆大劝道, “你去做甚么,红妞儿在禁足,你去了也见不着,太子爷又不知在何处,陛下也不好见你,更有……儿媳妇这都要生了,你还乱跑甚么!” 杨三娘子被他这么一说,瞧了瞧儿媳妇斗大的肚子,真正是一颗被掰成了两半,气得一面掉眼泪一面埋怨道, “都是你把那丫头的脾气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如今亲家与女婿可不是一般人了,怎得还要使性子,还动了手……” 说话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若是有个甚么,让我怎么活!” 穆大心里也是不好受,叹气道, “这还没怎么呢!你就哭上了,真要是有甚么,我看你真要寻死觅活了!” 他这话一说,杨三娘子立时不哭了,瞪着一双泪眼,一拳捶到他肩膀上, “你说甚么!要咒老娘的女儿么!” 穆大自觉失言,只得闷头任她捶打,一旁的付二娘子见状刚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守着角门的门子来报, “老爷,外头……外头……外头太子妃回来了!” “啊……”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杨三娘子连哭都忘记了,抖着声儿问道, “你……你说谁回来了?” 门子应道, “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如今已在外头角门处了!” 杨三娘子与穆大对视一眼,不由的脸上都变了色, “这丫头不是被陛下禁足了么?” 立时想起来自家女儿的脾气来,不由吓得从椅上跳了起来, “她不会……不会偷偷跑出来吧!” 穆大忙问, “她可是摆了仪仗回来的?” 门子抠了抠头皮应道, “没……没呢!就是赶了一辆马车!” 这话问得,若是摆了仪仗怎么会走角门! 穆大与杨三娘子一听立时苦了脸, “这丫头是要气死我吗!” 杨三娘子这厢气得一撩裙摆便往外头冲,一面还在撸袖子, “我看这丫头皮子发痒没人教训了,待老娘把她揍一顿,再亲自送回宫里去向陛下请罪!” 说罢,人已转入了后堂去,一旁的付二娘子吓得忙冲发愣的穆大嚷道, “公爹快快去拦着婆母!” 如今大姐姐可是皇家人,可不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 “哦……” 穆大此时才回过神儿来,立时拔腿跟着冲了出去,二丫忙过来扶了奋力站起来的付二娘子, “二姐姐,快扶了我出去瞧瞧!” “哎呀,你瞧瞧你这身子,还是在这处好好坐着吧!” 自家那老娘闹起来阵仗可大着呢,二丫想起当年杨三娘子拿刀追着穆大砍的样儿, “可小心些别误伤了你!” 却说那杨三娘子穿了厅堂,走了后花园子来到角门处,果然见着自家那讨债鬼立在那处还冲她嘿嘿笑呢! 气得她这是一佛出尘,二佛升天,上去便给她一巴掌, “我把你个无法无天的东西,怎么还敢跑出来,快快随我回去向陛下请罪!” 杨三娘子长年做农活,那手上的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这厢重重拍过去, “啪……” 一声,立时打得人背上一阵麻疼,那人立时叫道, “哎哟!岳母大人,您可手下留情!” 说话的人挡在穆红鸾身前,却是一身粗衣,小帽遮头,转过来一看,不是自家那大女婿还是何人! “你……你……太……太子爷!” 杨三娘子立时一个人都懵了,呆在那处扬着手掌不知如何反应,只听得自家那讨债鬼笑嘻嘻道, “娘,你若是心头有气,便再使把劲儿,长青皮糙肉厚打不坏的!” 杨三娘子被她一句话气得又想打人, “你这说得甚么话,太子爷是能随便打的么!” 伸手去拧穆红鸾, “你给我过来!” 燕岐晟忙拦道, “岳母大人,您可轻些,拧坏了……您女婿我可要心疼的!” 正说话间,下头传来一个声音, “外祖母,丑奴也会心疼的!” 杨三娘子低头一看,见一左一右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一边一个抱了她的大腿, “怎么还把孩子给带出来了!这……这红妞儿你倒底搞得甚么鬼!” 正此时穆大跟着追了出来,见这情形也愣住了,燕岐晟忙道, “岳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穆大见状忙过来,一左一右抱了丑奴与秀儿起身, “我们进去说话!” 一家人进来,自有人把马车往里头牵。 待进到里头大堂之中,付二娘子与二丫见着这阵势也是吃一惊,付二娘子领着二丫便要上来行大礼,穆红鸾忙上前去一把扶了她,嗔道, “关了门便是自家人,整那些虚礼做甚么,你也不瞧瞧你如今这身子还弯得了腰么?” 这厢扶了付二娘子坐下,又瞧了瞧二丫红肿的双眼笑道, “怎么,可是担心我了?” 二丫咬唇哼道, “你那脾气……总是让人担心的!” 穆红鸾哈哈一笑,回头拉了燕岐晟给穆家二老行礼, “劳您二老挂心,实在是我们不是!” 穆大见这情形,便知晓这其中必是有蹊跷了,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摆手道, “坐吧!坐吧!” 众人各自落座,只留丑奴与秀儿跑到付二娘子面前来好奇的瞧着她的大肚子, “舅母的肚子好大!” 付二娘子笑着牵两人的手去摸, “舅母这肚子可是被你们说中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待再有两日便能出来你们玩儿了!” 两个小的很是惊异的望着那肚子, “小弟弟和小妹妹从哪儿出来?” “呃……这个……” 饶是付二娘子饱读诗书,却是也不知应如何应答这问话,一时脸上绯红,众人立时笑了起来,穆红鸾便招手将两人唤到了面前, “隔两日,小弟弟和小妹妹来时,你们便自然知晓了!” 当下又催了两人道, “同妞妞姐姐出去玩儿吧!” 两人欢呼一声同妞妞手牵着手出去了。 这时节大人们才有机会说话,穆大问燕岐晟道, “太子为何竟会现身于此?” 燕岐晟笑道, “此事确是有些隐情,这几日怕是只能在这处叨扰您二老了!” 穆大与杨三娘子对视一眼,杨三娘子又瞧向了女儿,穆红鸾笑道, “娘,这几日我们便住在家里,之后还要将丑奴与秀儿放在这处几日!” 穆大与杨三娘子都点头, “想住多久都成,丑奴与秀儿能在这处久住更好!” 当下便吩咐人去收拾后院,如今穆县公的府邸自不同前头那小院,四个女儿回来都有住处,见到穆大与燕岐晟去了书房说话,杨三娘子才冲着穆红鸾一瞪眼, “你跟我来!”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有贼啊 杨三娘子领着大女儿、二女儿还有儿媳妇去了后院,一面命人收拾院子,一面坐在廊下听穆红鸾说话, “娘,您放心!我同长青好着呢!不过这一回是牵扯着前朝的一些事儿,便有了些布置,只详情女儿也不能同你们明讲,您只要记着我同长青好好的就是!” 杨三娘子虽瞧着女儿与女婿一同出现,心知外头传言是假话,但总要亲耳听得女儿证实才能放下心来的,当下叹气道, “你这无事便折腾我们吧!” 付二娘子应道, “婆母,这事儿媳妇瞧着也不是大姐姐有心想如此,我爹爹说了,如今新皇登基各方势力自要重新划分,只怕要过安生日子还有个两三年呢!” 付济舟自然不止说了这些,他乃是一方大儒,多年的名宿,虽身不在朝堂但却有不少学生在朝中,倒也是惯看朝中风云。 如今的神州可谓四分五裂,有大宁,有辽人,有西夏,还有那赤真人与吐蕃各部,大辽兵强,赤真乃是新兴,吐蕃向来不服中原,至于西夏嘛如今被大宁打残,总算去了一个劲敌。 而大宁积弱,非是国不富,乃是民不富,非是国不强,乃是民不强,富者高门大阀,强者土豪官绅,这些人广纳土地,收卖人口,搜刮民脂中饱私囊。 以至的民众积穷,而国久弱,待至四面楚歌,强敌环伺之时,却只顾私利,不全大局,如此偌大一个国家如何不被人欺凌? 想燕瞻与燕守敬两任帝王每遇异族来侵,国库空虚却是无有银两,这其中固然有皇帝的无能之处,却多还是因整个文武官集团上下垄断,层层剥削,以至国无库银,民无存粮,国无银不能兴战,民无存粮,不得强身如何充军打仗? 这些人便如附在大宁身上的毒瘤一般,日夜吸食血液,已壮大到亡国灭族的地步,若是无有一位强有力的帝王肯挥利剑,痛下杀手斩了这毒瘤,大宁不必异族来攻,迟早都是自取灭亡! 只那时节,百姓涂炭,生灵受苦,江山改做何人之姓却是不知晓了! 此等时弊有识之士如何不知,只帝王好做,有大魄力大手笔的帝王却难寻,似燕瞻、燕守敬一类的自然提也不提,如今燕韫淓登基,付济舟也曾对女儿说过, “燕韫淓老于谋算,精明能干,若是徐徐图之,不过二十年大宁又是一番新气象,只如今时不待我,怕只怕赤真人勇悍,二十年后又是一大劲敌,辽人亦不可挡啊!” 付二娘子当时还曾问过, “若是太子爷继位又如何?” 付济舟应道, “太子爷乃是杀伐果断之人,怕只怕年轻气盛,这一刀下去斩得凶了,伤了国本却是连二十年都拖不了!” 如此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如何不让人日夜忧国忧民,不得安睡! 付二娘子对杨三娘子叹道, “媳妇虽不曾得知那宫中情形如何,只大姐姐如今只怕也是小心应对,如履薄冰的!” 杨三娘子一向信服儿媳妇那满肚子的诗书,当下又担心起女儿来了,问道, “那宫里当真凶险?” 穆红鸾闻言笑道, “娘不用担心!二娘子虽说的对,不过如今那宫里,陛下又未再继皇后,长青又只我一人,那后宫之中女儿便是最大,无人敢欺负我的!” 管他甚么阴谋诡计,甚么异族强梁,老娘只要拳头够硬,必能打得这帮子人落花流水,满地打牙! 杨三娘子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朝中事,听了女儿言之凿凿便心中稍安,又提起旧事来, “依我瞧着,你还是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最为稳妥一些,便是有人进宫来争宠,你那位子也是稳稳当当无人能动的!” 自从亲家登基做了皇帝,自家女儿出身低微,又性子善妒,膝下只有一子的事儿被人提来提去,说得她心惊胆战, “这男人的心易变,你年轻貌美时宠你爱你,待到他位高权重,你又人老珠黄时,这情啊爱啊便当个屁给放了,还是有儿有女做依靠才是最实在!”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杨三娘子见她不应声,不由恼了伸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臂上, “你倒是听我的话呀!” 这一掌没轻没重打得穆红鸾雪白的手臂上一片红印,付二娘子瞧得眉毛乱跳, “自家这婆母真是下得了手!” 穆红鸾不以为意的搓着手臂应道, “知道啦!知道啦!再给您生十个八个外孙,闹得您心烦是最好啦!” 杨三娘子听了又想打她, “贫嘴!” 一旁的二丫忙伸手去拦, “娘您可别再随意动手了,如今大姐姐可是太子妃啦!” 杨三娘子一瞪眼, “太子妃怎么啦!太子妃还不是老娘生的,老娘生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 说着说着又有些心虚了,左右瞧了瞧, “我自家的院子又没有外人进来瞧见,怕甚么!” 这敢做不敢说的样儿惹得穆红鸾一阵偷笑,刚要说话,却听得后头的花园里,有婆子大叫了一声, “呀!你……你是甚么人!” 接着那婆子就尖叫了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光天化日的……有贼闯进家里来了!” 这一声喊打得杨三娘子的脸啪啪做响,穆红鸾忍不住笑了起来,付二娘子又是害怕又有些好笑,只得捂了嘴儿神色怪异,只二丫一直便有些坐立不安,现下听得一声喊,那脸都白了,杨三娘子却是气得拧了大女儿一把, “你还笑,还不快叫人来捉贼!” 穆红鸾笑道, “娘,这白日进宅的必是笨贼,女儿出马必是手到擒来,娘且瞧着就是!” 当下飞身往后头掠去,紧跟着她追过去的却是一脸苍白的二丫,杨三娘子伸手去拉没有拉住,奇道, “这丫头平日里胆子小得同兔子一般,今日怎得胆子这么大了?” 当下吩咐一旁丫头, “你们好生看顾着二娘子,我也去瞧瞧!” 当下便风风火火的提裙跑了过去。 待到杨三娘子赶到的时候,却见得那欲逃走的小贼早已被两个体形肥硕的婆子,压坐在了身下,大女儿立在一旁正拿眼瞥着一脸急色的二女儿,这厢见得她过来便似笑非笑,慢悠悠地问道, “娘,我……怎么瞧着这……小贼有些……眼熟啊?” 杨三娘子问言低头去看,那被压在两个婆子肥臀之下的小贼,却是伏在那处死死低着头不让人瞧见,杨三娘子皱眉吩咐道, “把他给我放开!” 两个婆子依言起身,穆红鸾上前去喝道, “你是自家起来,还是我叫了人来拖你?” 那小贼无法只得自己翻身坐了起来,杨三娘子一见立时失色叫道, “你……你不是朱三刀么?” 朱三刀冲着杨三娘子嘿嘿一笑,却是拿眼神往二丫那处瞅了瞅,抠着头皮应道, “嘿嘿……嘿嘿!县公……县公夫人,误会……这是误会!” 穆红鸾看了一眼贼眉鼠眼的朱三刀又瞧了一眼脸色怪异的二丫,心里便有了几分数,当下笑道, “娘,我瞧着这其中也是有误会的,您还是好好问一问得好!” 杨三娘子也不是傻子,见这情景也有些明白了,想了想道, “这事儿我看还是让你爹来问……他!” 说罢拿手一指朱三刀,转头又瞪向二女儿, “我来问……你吧!”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让人省心呢! 杨大强闻报过来一见这朱三刀也是吃惊,却还是客客气气请了人到书房说话,那朱三刀倒也算是个人物,见这情形倒也光棍,进去一撩袍子就跪到了地上,口中称道,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给您叩头了!” 杨大强瞧了一眼旁边挑眉头的燕岐晟,却是连连摆手道,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没头没脑的拜甚么岳父呀! 那朱三刀跪在地上却是不起,只是应道, “不瞒岳父大人你讲,小婿我自从前头四娘子成亲之时,便对府上的二娘子一见钟情……” 朱三刀这厢讲了实情,那头杨三娘子问二丫,却如同个锯了嘴的葫芦,打死不开口,杨三娘子气得使劲儿拍她大腿, “你同那朱三刀是怎么个事儿,你倒是说呀!” 二丫只是涨红了脸低头不语,穆红鸾在一旁见了转头问付二娘子道, “二娘子读书多,可是读过我们大宁律法,我这几日无事倒是也瞧上两眼,这偷窃好似要打板子的?” 付二娘子见她神色递来立时心领神会,应道, “这入家宅偷窃之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我们家如今总算是皇亲国戚,县公府邸,这偷窃平民与贵族自然是不同的,按律要杖三十,又或是徒五百里的!” 二丫一听立时身子一震,脸上的潮红都褪了下去, “不过嘛……” 付二娘子话风一转, “若是他……与这府上谁相熟,这翻墙不过是一时没寻到门儿,走错了地方,自然算不得小贼,也用不着打板子流放的!” 。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有情义 二丫一听咬起了下唇,穆红鸾见状暗笑又添了一把火, “这人是个杀猪的?前头四丫成亲倒似见过一回!” 杨三娘子应道, “正是临安城中猪肉铺子的老板,我们以前在临安时也时常关照他的生意,也不知怎得跑到这富阳来了!” 说着说着她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在地里忙不过来,便时常打发二丫出门去买肉,莫非这一来二去,这两人竟看对了眼儿了? 不过这姓朱的办事实在不地道,要对我们家二娘子有意,怎么也应该正大光明的上门提亲,那有翻墙私会的道理! 想到这处冷下脸来道, “我们家在临安时也不过就是买他家的猪肉,其余与他再无瓜葛,这后院里也无人与他相识,他这般悄悄潜进来,必是心怀不轨,老大……你叫了太子爷把他送到衙门去打板子!” 一番话说的二丫脸色全白了下去,付二娘子应道, “婆母,您这可是杀鸡用了宰牛刀,这种小贼那用得着太子爷,就凭着公爹这县公的身份,叫家人扭送他到富阳县衙门,那县官儿也不敢怠慢,说不得呀……三十个板子变成五十个……” “是么?这五十个板子,若是打下去人都要打残了!” 穆红鸾与她一唱一合,二丫终是急得哭了出来,扯了杨三娘子的袖子道, “娘,别将他送进衙门去,他……他这是进来瞧我的!” 穆红鸾见她终是松了一口,忙接着问道, “他与你甚么干系?怎得进来瞧你?” 二丫见是瞒不过了,这才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这朱三刀与她自四丫成亲那日相识,便对她一见钟情,每回二丫去那肉铺上买肉,添斤加两不说,买肉全给肥膘重的,还不是搭骨头就是搭些下水、猪尾之类的。 这一来二去,二丫便再不明白也明白了,只想着自己一个和离的妇人,又带着女儿,那朱三刀虽说年纪大些,却是一直没有娶妻的,且自家又开着一家肉铺子,以朱三刀的家财想娶怎么样的小娘子娶不到,何苦来寻自己这残花败柳! 明白朱三刀的心思,她便想法子躲他,只朱三刀脸皮厚,又胆子大,便是她不去买肉,便寻个借口到家附近转悠,遇上她便颠颠儿的上来说一两句,便是二丫不给他好脸色,他自家也能说上半日,肯回个一两句,便立时同捡着宝一般,乐上好几日。 他这般用心,日子久了,二丫终究心软了,也能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正当朱三刀以为自己诚心感动顽石,就要抱得美人归的时候,却是晴天一个霹雳,穆家的亲家蒲国公燕韫淓登基做了皇帝! 而这穆家便一跃成了皇亲国戚,自家那未来老丈人做了一个县公,朱三刀闻听得消息立时只觉得眼前发黑,心中暗道, “好不易哄得二丫对自己有了意思,如今她爹做了县公,她以后便是太子妃的姐姐,以后说不得还是皇后的姐姐,如何还能瞧上自己这杀猪卖肉的!” 一时之间有些意冷,却还是放不下二丫便悄悄去瞧她,只没想到那时节穆大与杨三娘子闻听自己封地在富阳,便打算举家搬到那处,一来有皇帝封赏的宅子住,二来又打算在那处买地。家中预备着搬走,杨三娘子与穆大便收了生意,在家中盘点,二丫不得空出来,却是让朱三刀在外头转悠了三日都见不着人。 如此更觉二丫这是不想见自己了,不由的心中悲凉, “唉!她此时想来也是不得空出来,之后再来瞧她吧!” 如此待到再来时,才发现穆家人去宅空,院子都卖给了旁人,一打听才知是去了富阳,朱三刀心里纠结, “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去了那处,如今她是县公家的千金,若是不肯见我这杀猪的怎么办?” 更何况庭院深深,不比这农家小院隔着墙头都能说话,自己拿甚么借口上门去求见内宅的小娘子? 朱三刀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想得许久,终是忍不住来了一回,寻到这富阳县公的府邸,见那高墙重重,家丁彪悍,却是呆了三日不得其门而入,终又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这厢待到临安城中太子爷与太子妃的事儿一传开,他便又动了心思,着急忙慌跑到富阳,他是杀猪的市井出身,这市井里的百姓最是无知却又最是见多了世情,他们在临安城呆了多年,甚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 那皇城之中的风云变幻诡异莫明,今日高高在上,明日就尸首两处,这样的事儿他们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 朱三刀也当那太子爷如今身居高位,自然想广纳美人儿,那穆家的大娘子,二丫的亲姐姐,只看过一眼便知不是那贤良淑德,肯忍气吞声过日子的女子! 若是遭了太子爷和陛下的厌弃,说不得转眼就要做下堂妇,这皇家的下堂妇可不比百姓家的下堂妇,还能备了嫁妆再嫁良人,这皇家不要的女人命好些的入尼姑庵去,那都是看在生有子嗣的份上,若是命不好的,祸及家人也是说不清的! 朱三刀急急赶来富阳,此时也不管不顾了,趁夜冒险悄悄溜入县公府中去见二丫,二丫见着他吓得不成, “你……你怎么来了?” 朱三刀见二丫如今的样子,不由的一阵心疼, “你如今做了县公老爷的千金,怎得倒比以前在临安还瘦了些!” 二丫咬唇半晌才道, “我去铺里寻过你一回……” 她是好不易寻着一个机会,在临去富阳时过去给他报信,只过去时见着朱三刀正满脸笑容的与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在说话,不由心头一酸,又自怨自艾, “这样的女子,才是他应该娶的,我这眼看着要去富阳了,以后……便这么算了吧!” 朱三刀那知这事儿,只是惊道, “你几时过来的,我怎么没见着你!” 见二丫低头不语,眼圈却有些红,当下便心软了,伸手去拉她的手, “二丫,你……你大姐姐的事儿,你可是听说了?” 见二丫摇头,忙将临安城中的事儿给二丫讲了一遍,二丫听了脸都白了, “我……我去告诉爹爹去!” 朱三刀忙拦她道, “你莫要这般冒失,我这也是在外头听得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你这么冒冒失失去告诉二老,若是吓着二老可如何是好?” 二丫听了才止住脚步,有些无措的问道, “那……那怎么办?” 朱三刀忙安抚她道, “无事,你先别怕!有我在必保你们无事的,大不了若是陛下真要迁怒于你们,我便带了你同二老还有小妞妞,离了临安寻一处衙门找不到的地儿生活,以后照常杀猪养活你们便是!” 二丫听了立时热泪盈眶, “怎么能连累你?” 朱三刀应道, “你与我说甚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他这一番举动总算是令得二丫打破了心头那点子自卑自弃,主动投入了他怀里哭道, “朱三哥,你对我的情意,二丫拿甚么回报你!” 朱三刀这一回总算是软玉温香入怀,顿觉为她亡命天涯也是值得的,当下应道, “不用你回报,这是我自家愿意的,只你好好的便成……” 两人这厢在一处说话到了三更,却是发乎情止乎礼,至多抱一抱便收了手,二丫见着天色太晚了,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再出府去,便领了他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安排他住下。 那朱三刀头一夜与二丫说到了四更,第二日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穆大与杨三娘子刚得了信儿,太子与太子妃便回了娘家来,还要在家中住上几日,杨三娘子偏偏领了人来收拾这院子,那朱三刀睡得沉没发觉有人进院子里来,待到发觉时已是晚了,慌慌忙忙穿上衣裳去翻墙,便被那眼尖的婆子看了个正着,这厢被捉拿个现行,却是将这两人的事给捅了出来。 杨三娘子听了二丫所言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爹娘让你回娘家是为了不让你在那刘家受苦,又不是说不让你再嫁人了,若是遇上一个对你真心好的,你要嫁人娘再给你备嫁妆,照样欢欢喜喜嫁你过去,你又何必苦着自己!” 二丫闻言哭得更凶了,穆红鸾也道, “那朱三刀虽说莽撞,但于这情势下,他能冒了风险过来寻你,可见其真心,二妹妹若是真心喜欢他,便不要错过这段姻缘!” 付二娘子也点头道, “朱三刀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二姐姐为了妞妞也要仔细想一想才是!” 现时节,没有爹的小娘子,便是出嫁也被婆家人看抵三分,尤其穆家如今身份不同了,小妞妞以后嫁低了有份,但若是嫁高了只怕又被夫家看不起! 二丫哭得泪如雨下,不过这一回总算是没有再犹豫怯懦, “娘……娘……我……朱三哥是好人!女儿……女儿是真心喜欢他的!” 杨三娘子听得长舒一口气, “好!以你的性子,能说出这话,必是真心喜欢了!” 。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三喜到 r/> 杨三娘子当下便起身,r/> r/> “我去同你爹说说去,那小子今日若是不点头娶你,便别想出这府上的大门!”r/> r/> 杨三娘子提着裙子急匆匆往前头奔,却不知自家丈夫也慌忙忙往这后头来,这一公一婆在那月亮门前相遇,堪堪撞了个正着,r/> r/> “哎哟……”r/> r/> 杨三娘子被穆大撞得往后头摔去,幸好得穆大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胳膊,将人拉进怀里,杨三娘子抬手捶他,r/> r/> “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做甚么!”r/> r/> 穆大忙拉了她到一旁,杨三娘子羞红了脸拍他手,r/> r/> “这没脸没皮的,光天化日的动手动脚做甚么!”r/> r/> 这院子里还有婆子丫头呢!r/> r/> 穆大这时节那有这闲情同她逗趣,急急道,r/> r/> “那朱三在前头同我提亲呢!你这后头……二丫是怎么个意思呀!我瞧着那朱三刀也是不错的!”r/> r/> 都是在临安城中时常见着的,也算是知道些根底,朱三刀此人有手艺,人品也是不错的!r/> r/> “提亲!朱三提亲了?”r/> r/> 见穆大点头,杨三娘子立时笑眯了眼,r/> r/> “好!算他小子识相!”r/> r/> 这厢两公婆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柱香,却是将这事儿给定了下来,穆大回去寻了一个由头叫人将正与朱三刀说话的岐晟叫了出来。r/> r/> 穆大皱着眉头问燕岐晟道,r/> r/> “太子,这个……二丫这夫婿,您瞧着可成?”r/> r/> 这太子爷若是有个杀猪的连襟,传出去怕是不好!可总不能因着这个,让太子爷给朱三弄个官儿做吧!r/> r/> 燕岐晟闻弦知雅意,当下应道,r/> r/> “岳父,依着小婿瞧着这朱三刀虽出身市井,但对二妹妹倒是有情有义,且能在临安城中开猪肉铺子的人物,家产可是颇为丰厚的,二妹妹嫁过去日子必不会差的,至于这身份嘛……”r/> r/> 燕岐晟笑了笑道,r/> r/> “小婿自来都是不在意的!”r/> r/> 穆大听了放下心来,他自然是知晓燕氏父子不在乎身份,若是不然怎会娶自家红妞儿,三丫、四丫嫁得可都是普通百姓。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总还是要问一问大女婿的,这大女儿嫁了一个太子爷,确实不能同一般人家那样对待。r/> r/> 当下点头道,r/> r/> “即是如此,好事不待多磨,我便爽快应下这婚事就是!”r/> r/> 当下果然进去回复了朱三刀,朱三刀闻言大喜,跪下去给穆大叩了三个头,r/> r/> “小婿自小失了爹娘,一个人摸爬滚打挣下这份家业,岳父大人肯将二丫许配给小婿,小婿感激涕零,以后必会好好待二丫和小妞妞,将您二老视做亲生父母孝敬的!”r/> r/> 穆大听了更是欢喜,以二丫软弱的性子,家里若是没有公婆,日子更要好过些的。r/> r/> 当下扶了朱三刀起身,叫了人摆酒,r/> r/> “我们今晚上好好吃一顿酒!”r/> r/> 却是拉了燕岐晟与朱三刀吃酒,待到杨三娘子领了大女儿、二女儿和儿媳妇到前院时,三个男人已是喝得面红筋涨,朱三刀与燕岐晟更是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r/> r/> 二丫有些惶恐的瞧着穆红鸾,穆红鸾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r/> r/> “娘,爹他们这酒都吃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还要整治些菜酒出来,让我们也庆祝庆祝呀!”r/> r/> 杨三娘子没好气的瞪了穆大一眼,r/> r/> “这回你爹可是寻着机会吃酒了!罢……别管他们,我们也去弄些好吃的!”r/> r/> 待到第二日朱三刀酒醒了,便乐颠颠的同穆家人告辞,欢欢喜喜回去请媒人,预备聘礼了。r/> r/> 燕岐晟与穆红鸾在娘家住了两日,外头临安城中传言又换了一个样儿,说是有人瞧见太子在那三仙山出现,三仙山李家也有宅子,李夫人正是被送到了那处,在那宅子里的佛堂里清修。r/> r/> “太子爷与那李夫人只怕真是有一腿儿!”r/> r/> “这李夫人有一回随皇帝出城时我瞧过一回,生得似那天仙一般,难怪太子爷被迷的神魂颠倒!”r/> r/> “嗤!那李夫人再美也是先帝的妃子,太子爷也是吃饱撑了,甚么样的女人不要,非要去沾先帝爷的妃子!”r/> r/>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太祖时可是有规矩的,皇帝驾崩,后宫的妃子可放出宫婚配的!”r/> r/> “呸,你才是瞎说,人家那是未至十五的才可放还归家,婚嫁由己,这李夫人今年怎么也有十七、八了吧!”r/> r/> 这厢临安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又隔了一日,却见得皇城大门洞开,有一队銮驾摆了出来,下头有人眼尖的人一看立时惊道,r/> r/> “这不是太子妃的銮驾么?”r/> r/> 太子妃前头被禁足五日,这日子刚过便要出城了,看这方向竟是往三仙山而去的,难道是去寻太子爷了!r/> r/> 一时之间这太子爷为红颜弃朝政抛发妻,太子妃为寻夫百里赶奔三仙山的桥段,立时又流传了开来。r/> r/> 这临安城中人人都是翘首以待,净等着这大宁朝第一夫妻到底要闹出甚么动静来!r/> r/> 此时那富阳县里,杨三娘子听得产房里儿媳妇的疼叫之声,急得是团团打转,r/> r/> “宝生怎得还不回来!这信儿昨晚上便送去临安了!”r/> r/> 穆大坐在正堂之中燕岐晟吃着茶,也是担心道,r/> r/> “这昨晚上便发动了,怎得到现时还未生!”r/> r/> 燕岐晟天不怕地不怕,只自穆红鸾生孩子那一回,在阎王殿里打了一转回来之后,燕岐晟便怕起了妇人生产,一面心惊肉跳一面同穆大坐在这处,还强自装作镇定,出言安慰道,r/> r/> “岳父放心,这弟妹怀是乃是双胞,想来要比旁的人艰难些!”r/> r/> 产房外头穆红鸾见这么久了还没有生下来,也是有些担心,便索性撩帘子进去,见付二娘子躺在那处已是汗出如浆,气息微弱,r/> r/> “这是怎么了,为何孩子一直生不下来?”r/> r/> “这……二娘子身子太过娇弱使不上劲儿,孩子下不来,若是再生不下来,只怕……”r/> r/> 这产婆乃是付家为女儿悉心寻找的,平日久在临安四处接生,却是没见过太子妃的尊容,见着穆红鸾只知是付二娘子的大姑姐,一面心中惊诧这大姑姐生的美貌,一面答话。r/> r/> 产婆话中的未尽之意,穆红鸾自然听明白了,r/> r/> “那现下可有法子?”r/> r/> 产婆想了想应道,r/> r/> “只怕要二娘子忍着疼,让人在肚子上按压往下推动……”r/> r/> 这样子硬推自然是极疼的,只如今妇人生产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付二娘子早已疼得没了力气,闻听得便道,r/> r/> “大……大姐姐,你……你来吧!”r/> r/> 让那些粗手粗脚的婆子来,自然比不得自家大姑子让付二娘子信任,穆红鸾闻言点头,r/> r/> “好,你且忍着些!”r/> r/> 自己乃是学武出身,熟知穴位筋脉,自然比产婆手法好的!r/> r/> 当下净过手便在自家兄弟媳妇那斗大的肚子上按揉起来,这厢由胸肋之处往下缓缓推动,付二娘子疼得一声惨叫,一张脸都变了形,r/> r/> “啊……”r/> r/> 穆红鸾只做充耳不闻,狠下心一下下往下用力,付二娘子一声声惨叫,自产房之中都传到了这院子的前堂之中,穆大听了脸上也是忐忑,燕岐晟闻听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暗道,r/> r/> “幸喜得我早有预见,没有让长真接着生,若不然……”r/> r/> 一想到那里头惨叫的人是自己妻子,燕岐晟便莫名的一阵心悸,这厢一家人咬牙听着付二娘子在里头一声声的叫唤,待到宝生自外头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扑嗵一声摔到自家老子面前时,里头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穆大也顾不得儿子还趴在地上,回身往里头喊,r/> r/> “他娘……他娘,这是怎么了?”r/> r/> 杨三娘子自儿媳妇那最后一声痛嚎声时,便撩帘子窜了进去,这厢在里头呆了许久,才一头大汗的抱了一个出来,笑的嘴都合不拢了,高声叫唤,r/> r/> “他爹,他爹过来瞧瞧,这个是孙子!”r/> r/> 穆大大喜快步绕到后头,见着那襁褓之中小脸皱巴巴的孙子,这时节一时也瞧不出像谁来,只小小的嘴儿张着,哭声小小地,r/> r/> “这孩子……”r/> r/> 杨三娘子笑道,r/> r/> “无妨,在娘肚子里呆得太久了,有些憋着了,之后后便会好了!”r/> r/> 穆大这才放下心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小孙子的脸,却是又问着里头,r/> r/> “不是还有一个么?”r/> r/> 杨三娘子脸上有些忧色,r/> r/> “另一个……怕是有些不好,红妞儿在里头想法子呢!”r/> r/> 儿媳妇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又是生得两个,头一个儿子出来了,第二个却是费了半天劲儿,生出来时脸色青紫,口鼻上全是血污,产婆与大女儿正在清洗。r/> r/> 二老说话间,宝生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他猛的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瞧刚出生的儿子,便要往里头闯,r/> r/> “二娘子!二娘子!你怎么样了?”r/> r/> 里头无人应声,他二话不说撩帘子便往里头冲进去,却是被人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r/> r/> “莽莽撞撞的闯甚么闯!出去!”r/> r/> “啪……”r/> r/> 宝生脑子后仰又被人给推了出来,里头穆红鸾喝道,r/> r/> “你这一身上下又是泥又是土的,便敢往里头闯!”r/> r/> 这时节的产妇与婴儿最是娇弱,若是带了外头秽气回来,岂不是要害了他们!r/> r/> 宝生虽是心急却不敢同穆红鸾炸毛,只得眼巴巴的在产房门前跳脚,r/> r/> “大姐姐,二娘子!二娘子如何了?”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悍妇恶 r/> 穆红鸾在里面应道,r/> r/> “无事,适才太累了,生完孩子就睡过去了!”r/> r/> 这两个孩子头一个还好些,只是在母体之中憋了气,出来没有哭声,产婆倒提了双腿在小屁股上拍了几拍,便哭了出来。r/> r/> 但这怀里的老二却是因憋得更久,出生几乎探不到气息,产婆伸指头在孩子嘴里掏去了血污,又拍又打却不见动静,付二娘子见这情形急得双眼一番昏了过去,穆红鸾前头救过灵均却是有了些经验,这厢自孩子背后给她一点点推宫过血,总算是将一口气顺了回来,眼见得小脸一点点的回复了血色,这才放下心来。r/> r/> 救了孩子,又转回头给付二娘子运功,待得付二娘子悠悠转醒,见着小女儿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眼泪滚滚流了出来,产婆忙劝道,r/> r/> “二娘子可莫要哭泣,幸得有大姑姐在此,才保得你与小娘子的平安,现下你瞧着也放心了,还是闭上眼歇一歇吧!”r/> r/> 付二娘子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如今见儿女皆安,便虚弱的冲穆红鸾点了点头,r/> r/> “多谢大姐姐……”r/> r/> 穆红鸾摆手,r/> r/> “一家子说甚么两家话,你好好歇一下吧!”r/> r/> 付二娘子这才眼一闭放心睡了过去。r/> r/> 外头宝生被穆红鸾一骂,这才忆起自己一身尘土,也顾不得体统,便在这产房门前将外头套着的长衫与长裤脱掉,只穿着一身里衣又让人取了帕子来擦脸洗手,这才往里头去了。r/> r/> 外头穆大与杨三娘子并燕岐晟还闻讯而来的丑与秀儿还有小妞妞,待到穆红鸾抱着这刚生的穆家小娘子出来,众人都围过去看这两个孩子,穆大有些担心小孙女,r/> r/> “这孩子可是无碍,若是不成便去寻个大夫瞧瞧!”r/> r/> 穆红鸾应道,r/> r/> “这孩子底子是弱了些,只怕小时有些不好养,还要照顾仔细些……”r/> r/> 转头又问杨三娘子,r/> r/> “奶娘可是寻好了?”r/> r/> 杨三娘子应道,r/> r/> “早寻了两个备着呢!”r/> r/> 这厢将两名奶娘叫了过来,一人抱了一个放入怀中,大的那个立时大口吮了起来,小的那个却是哭了几声,也慢慢的吮了起来,虽说小口小口的,但总算能吃了,杨三娘子见着松了一口气,r/> r/>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r/> r/> 只要能吃再弱的身子都能养起来,怕就怕不肯进食,那可就难办了!r/> r/> 眼见得这一对小宝贝儿平平安安,一家子正自欢喜的时候,燕岐晟却是耳尖听得外头一阵鸟鸣之声,神色一动,趁着众人不留意,人便闪身出去了。r/> r/> 不多时又回来,寻了个机会对穆红鸾悄声道,r/> r/> “信儿送来了!”r/> r/> 穆红鸾眉头一凝点了点头……r/> r/> 三仙山上太子妃的仪仗入了行宫大门,有人在山上远远眺望着,转身回去报给了李鑫儿,r/> r/> “夫人,太子妃果然追来了三仙山!”r/> r/> 李鑫儿跪坐在佛堂之上,抬头面向一脸慈悲的佛像,r/> r/> “佛祖保佑!”r/> r/> 却是诚心诚意的拜了下去。r/> r/> 那行宫之中燕岐晟正端坐在书案之后,手中书页翻动听得下头人来报,挑眉道,r/> r/> “那泼妇追到三仙山来了?”r/> r/> “禀太子爷,太子妃的銮驾已入宫……”r/> r/> “来了又怎样!这一回孤必不会姑息她……”r/> r/> 说话间外头便有小太监来报,r/> r/> “殿下,太子妃殿下求见!”r/> r/> 燕岐晟坐在那处鼻子里哼一声,r/> r/> “不见!”r/> r/> 小太监一脸忐忑的出去回报,被人一脚踢在肩头跌飞了出去,穆红鸾怒容满面的往里头闯去,r/> r/> “燕长青,你敢不见我!”r/> r/> 太子妃怒气冲冲的进去,里头不多时便传来怒喝与争吵之声,外头众宫女太监立时低头屏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r/> r/> 两人在里头大叫大嚷了良久,燕岐晟头一个冲了出来,怒道,r/> r/>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如此不依不饶,真当我这太子爷是好欺负的么!”r/> r/> 穆红鸾追出来骂道,r/> r/> “不过一个女人,你甚么女人不好睡,要去睡先帝的女人,先帝还尸骨未寒呢!”r/> r/> 这话终是惹得燕岐晟动了真火,r/> r/> “父皇都不管孤,你这女人如此善妒,孤要废了你!”r/> r/> 一言刚落,r/> r/> “呼……”r/> r/> 便有东西自里头带着风声飞了出来,燕岐晟闪身躲过怒吼道,r/> r/> “穆红鸾……孤要休了你!”r/> r/> 里头气得浑身发颤的太子妃却是冲了出来,铁青着一张脸嘶声道,r/> r/> “你敢为了一个贱妇休了我,我倒要瞧瞧那女人倒底生得甚么模样,能迷得你如此神魂颠倒!”r/> r/> 当下提了裙摆往外冲,r/> r/> “她就在这三仙山上吧,我便要亲自去瞧瞧!”r/> r/> 说罢人便冲出去,这宫里也无人敢拦她,只见得太子妃带着一帮子宫女太监气势汹汹的冲到了李府别院门前,r/> r/> “来人!给我把门砸开!”r/> r/> 当下果然有人去撞开大门,里头的人应接不及被人一脚踹了开去,穆红鸾进去便嚷道,r/> r/> “李鑫儿何在!叫她来见本宫!”r/> r/> 这李家的别院人不少,见着这一帮子人气焰嚣张的冲进去,也无人敢拦,抓了一个小丫头问,小丫头抖着身子战战兢兢的伸手一指后院,r/> r/> “夫人在……在佛堂!”r/> r/> 穆红鸾领着人冲入院中,到了佛堂门前,果然见那李鑫儿正跪在佛像之前,穆红鸾过去冷笑一声道,r/> r/> “你这水性杨花的贱妇在这里装模作样的跪甚么跪,也不怕佛祖嫌你污秽,弄脏了他老人家的地儿!”r/> r/> 李鑫儿站起身转回头瞧向穆红鸾,却是神色哀怨,r/> r/> “太子妃如今高高在上,又何必来为难我这苦命的未亡人!”r/> r/> 穆红鸾听了冷笑连连,r/> r/> “少在那处装可怜,你命苦便认命,偏还心大的勾引太子爷,怎么着……这燕家的男人睡得上瘾了,睡了一个又想睡一个?”r/> r/> 李鑫儿闻言更是眼眶一红,r/> r/> “你……你怎可如此污言秽语!”r/> r/> 穆红鸾却是毫不在意,立在那处叉腰应道,r/> r/> “本宫出身卑微,世人皆知,污言秽语就是学自市井,你这大家闺秀自然是没听过的,本宫还有更难听的呢,要不要骂出来给你涨涨见识?”r/> r/> 李鑫儿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r/> r/> “殿下何必如此欺我!”r/> r/> 穆红鸾走进去,在这佛堂之中转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在李鑫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还凑过去细细闻了闻她,骂道,r/> r/> “你装得冰清玉洁的,身上一股子骚儿,昨儿夜里只怕可是睡了男人的?啧啧!说甚么古佛清灯,你偷男人都偷到佛堂来了,你也不怕佛祖怪罪!”r/> r/> 李鑫儿闻言身子气得乱抖,r/> r/> “你……”r/> r/> 穆红鸾突然伸手一拉她前襟,领口敞开,果然见着颈上有隐隐约约的红印,r/> r/> “啧啧……”r/> r/> 凑到她耳边却是低低道,r/> r/> “昨晚上那男人可是生猛?”r/> r/> 李鑫儿嘴唇发抖,眼泪掉了下来,r/> r/> “太子妃,臣妾一心只想青灯古佛,本无意与太子爷纠缠的……是太子爷他……”r/> r/> 穆红鸾眯了眼,r/> r/> “你不想,难道是别人强逼你?”r/> r/> 李鑫儿不语,穆红鸾又道,r/> r/> “你这母猫儿不叫春,公猫如何能寻着来?少往旁人身上推!贱妇!”r/> r/> 说罢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看着她冷冷道,r/> r/> “贱妇,你若是还有些廉耻便自己寻个清静地儿,追随先帝去了才是……”r/> r/> 想了想却是又勾唇冷笑,r/> r/> “如今你这身子,说不得到了地下,先帝也不要呢!”r/> r/> 当下回身喝道,r/> r/> “来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贱妇!”r/> r/> 却是立时上来有人左右抓了李鑫儿便掌嘴,r/> r/> “啪……啪……啪……啪……”r/> r/> 一下又一下,这行刑的小太监手都抽软了,待得停下手时李鑫儿早已被打得脸皮肿胀,五宫不清了,却听得穆红鸾道,r/> r/> “要勾引男人也要睁大了眼,有些男人不是你能碰的!本宫这一回不过给你个教训,若是还敢缠着太子爷,你这张脸便别想要了!”r/> r/> 如此做足了妒妇的模样才得意洋洋的带人离去。r/> r/> 李鑫儿身边的人见太子妃离去,这才敢过去扶人,r/> r/> “夫人!夫人!”r/> r/> 李鑫儿被打得半昏半迷,待到用了药在脸上,才被激得醒了过来,眼泪这时才股股流了出来。r/> r/>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太子妃竟凶残至此,饶是她见惯了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子,但似这样明刀明枪,污言秽语,谩骂侮辱却是少见,更不说上来就是如此殴打了!r/> r/> 这……这那里是堂堂一国的太子妃,分明……分明就是个女支院的老鸨,窑子里的妈妈在教训姑娘!r/> r/> 李鑫儿受了这一番罪,却是咬牙切齿,r/> r/> “我这是甚么命,临了……临了还要受这样的折磨!”r/> r/> 下头人为她上了药,总算是脸上清凉了一些,待到了三更半夜,李鑫儿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咬着牙强撑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搭了一张凳子,将早就备好的白绫往梁上一搭,把头伸了进去试了试高矮,便开始打结,正在行动之间却听得一个声音懒洋洋道,r/> r/> “你那结……可要打得牢实些,要不然等下挣脱开来,又要重头来过……”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作假死 r/> 李鑫儿一惊低头看去,却见模糊的眼界之中,竟有一个身着黑衣之人,端坐在窗前的榻上,那人一身紧致的衣裳,将一个身子裹得起伏凹凸,十分的诱人,却是看不清脸。r/> r/> 这人见她低头看来,却是抬手打了一个呵欠,甩了甩脑后的马尾,摆手道,r/> r/> “你死你的,不必管我!”r/> r/> 李鑫儿仔细看了看终是认出了人来,长吸了一口气,含含糊糊的道,r/> r/> “泥……泥……死泥!”r/> r/> 穆红鸾哈哈一笑,r/> r/> “错啦!死的可不我,是你呢!”r/> r/> 当下起身抬头瞧了瞧梁上的白绫,r/> r/> “你快些打好结,不是要死么,还不赶快些!若是不然……想投胎也抢不到好位!”r/> r/> 李鑫儿万万没有想到穆红鸾竟会深夜来些,这摆明了是瞧出自己的意图,不由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又是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是现下立时上吊为好,还是大叫大嚷把人叫进来为好,却是呆呆立在了那处。r/> r/> 穆红鸾笑道,r/> r/> “怎么……不想死了?那你下来……”r/> r/> 说着冲她招手,r/> r/> “你下来,我问问你,前头我也是顺着你们的本子演的,你这一死是不是想栽到我这太子妃头上,把我的名声败坏了,扣上个善妒逼人死的帽子,让太子爷休我了,之后呢……又让谁来做这太子妃?”r/> r/> 李鑫儿闻言不由大惊,连那被挤成一条细缝的双眼都陡然睁大了。r/> r/> “泥……泥怎么次……肖的?”r/> r/> 一句话冲口而出,立时便觉失言,后悔的紧紧闭上了嘴,穆红鸾嗤笑一声,r/> r/> “你当人人都似你这没脑子的蠢货,拿一条命给别人垫脚!”r/> r/> 李鑫儿被她讥诮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有心气她道,r/> r/> “鹅……鹅……鹅便四死也值了……胎字也……胎字也……幸过我了!”r/> r/> “幸”字她却是吐得特别清楚,语罢很是得意的看穆红鸾那张美丽的脸,r/> r/> “你再美又如何,这么泼辣凶悍便是天仙男人也不会喜欢!”r/> r/> 穆红鸾听了哈哈大笑,伸手一指旁边,r/> r/> “你说是的他么?”r/> r/> 却见那阴暗处站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生得剑眉朗目不是太子燕岐晟又是谁人?r/> r/> 李鑫儿见他立时泪如雨下,自那凳上下来扑入他怀中,r/> r/> “胎字也!”r/> r/> 却是没想到将她纳入怀中的男子突然一把推开了她,抬手往脸上抓去,竟然在李鑫儿的惊叫之中将脸皮生生的撕了下来,r/> r/> “啊……”r/> r/> 那脸皮被撕下来,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来,李鑫儿惊叫着往后头退去,那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单膝下跪对穆红鸾道,r/> r/> “殿下……求殿下开恩,待得此间事了,卑职愿带着她远走高飞,此生再不回临安!”r/> r/> 穆红鸾闻言叹了一口气,r/> r/> “你倒是个有情义的,不过你不归我管辖……”r/> r/> 转头又问另一人,r/> r/> “长青,你说呢?”r/> r/> 一身黑衣的燕岐晟自窗外翻身而入,目光扫过李鑫儿恍若死物一般,r/> r/> “你若是肯舍得临安的繁华富贵,孤应你就是!”r/> r/> 那男子面上一喜,r/> r/> “多谢殿下!”r/> r/> 他这厢站起身,三人齐齐瞧向惊惶莫名的李鑫儿,李鑫儿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明白这一番计谋早就落入人眼中,自己被人将计就计当猴儿耍了!r/> r/> “泥们……泥们……”r/> r/> 原来这几日夜夜与她被翻红浪的人竟不是太子爷!r/> r/> 她愤怒的目光直直射向了一旁的男子,穆红鸾笑了笑道,r/> r/> “你们想用一条人命来拉本宫下台,这点子小伎俩实在也太小瞧本宫了!就许你们设计陷害便不许人反击……”r/> r/> 起身逼近李鑫儿,r/> r/> “你要死,本宫便偏不让你死,本宫要留着你……待后头那些主使之人浮出水面,再将你弄出来给他们瞧瞧!”r/> r/> 李鑫儿心知事情败露至此再不能犹豫,却是一狠心要咬舌自尽,r/> r/> “今夜只要自己身死,太子妃便脱不了干系!”r/> r/> 只要自己一死,后面自有人上奏折于御前,将这事儿闹大,届时穆红鸾便是明知其中有阴谋也无力回天了!r/> r/> 只她没想到一直隐身在暗处的男人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一指点在了她的喉头之上,紧接着穆红鸾伸手自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来,塞入了李鑫儿口中,在她喉头处一点再一拍下巴,丹药立时便入了肚,r/> r/> “好好睡上几日吧……”r/> r/> 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两个丫头推开房门,见着李鑫儿的尸体高高悬挂在房梁之上,惊得立时过去抱住了她的双腿,r/> r/> “夫人!”r/> r/> 这厢两人合力将她放了下来,一探鼻息却是再无有一丝气儿,入手也是一片冰凉,两个丫头哭喊着出去叫人,那房梁之上的人跳下来看了看李鑫儿仍是肿胀的脸,便闪身自窗口出去了。r/> r/> 李鑫儿一死,李耿得了消息立时赶来三仙山,见着女儿伤痕累累的尸体,立时大哭起来,r/> r/> “吾儿被人所逼迫,为父定要为你伸冤!”r/> r/> 这厢匆匆寻了棺木将李鑫儿收敛入其中,却是立即运回临安,李耿入宫求见皇帝,状告太子妃持强行凶,逼死其女,r/> r/> “陛下,微臣女儿死的冤啊!她可是先帝的妃子,太子妃竟跋扈至此以势逼她,毁她名节,若陛下不严惩太子妃,老臣便一头撞死在您面前!”r/> r/> 李耿哭得情真意切,他倒是真伤心女儿之死,只若是这一死能为家族换来无尽的荣华富贵,却也是大值特值了!r/> r/> “陛下一日不为微臣的女儿伸冤,臣便一日不将她安葬!”r/> r/> 此一事传出来立时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朝臣得知纷纷上折进言,r/> r/> “太子妃有失贤德,善妒无度,不堪为一国储后!”r/> r/> 燕韫淓在御书房中见着这一堆奏折却是命那周朴道,r/> r/> “都摞起来,一本本数一数,给朕将人名给记下来!”r/> r/> “是!”r/> r/> 周朴过去抱入了怀中,退至一旁,燕韫淓对坐在一旁的儿子冷笑道,r/> r/> “瞧瞧这池水一浑甚么王八、鳖精都冒出头来了!”r/> r/> 燕岐晟也是冷笑,r/> r/> “儿子不过是觉得事儿有些蹊跷,便想将计就计,没想到儿子与长真这戏演得太足了些,倒让一干牛鬼蛇神都忍不住往外蹦了!”r/> r/> 燕韫淓应道,r/> r/> “且等一等再瞧瞧,说不得还有人跳出来呢!”r/> r/> 燕岐晟哈哈一笑,r/> r/> “爹爹说的是,自然是要等一等的!”r/> r/> 如此奏折纷纷,燕韫淓却是久久不曾有回复,更无发落太子妃的迹象,只是将太子妃禁足于宫中不许出入,如此隔了半月太子燕岐晟终究念及夫妻情份向陛下求情,r/> r/> “父皇,长真性子爽真,嫉恶如仇,她与儿子是自小的情份,青梅竹马,前头是儿子伤了她的心,才行为失常,乃是儿子之过,父皇旦有责罚都由儿子承担,还请父皇从轻发落长真吧!”r/> r/> 燕岐晟此举倒是让燕韫淓有些吃惊,r/> r/> “你可知太子妃所犯乃是逼人至死之罪,且死的人还是先皇妃子!”r/> r/> 燕岐晟应道,r/> r/> “长真乃是儿子发妻,她有过便是儿子的过,若能替长真赎罪,儿子便是不做这太子也甘心!”r/> r/> 燕韫淓闻言大怒,r/> r/> “为一介妇人如此不顾大局,轻言推脱,你将燕氏江山置处何地?将为父置于何地?长青实在令为父太过失望了!”r/> r/> 陛下发怒将太子赶出了御书房,闹了个不欢而散。r/> r/> 如此又隔了几日却是父子不见面,夫妻见面吵,这一日燕岐晟独坐宫中无心政事,长长叹气,对身边的小太监言道,r/> r/> “如今孤与她也不知为何渐行渐远,但总还有多年相伴的恩情在,孤若是此时弃她不顾,她便真是万劫不复了!”r/> r/> 良久又叹气道,r/> r/> “我们初初成亲时,她貌美绝伦性子也是十分活泼开朗,又深明大义的,也不知为何……她如今成了这样子!”r/> r/> 说罢又是连连摇头叹气,一副唏嘘哀叹,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r/> r/>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陪笑道,r/> r/> “殿下若是心里不爽利,不如出去散散心?”r/> r/> 燕岐晟听了点头,r/> r/> “如今父皇发怒不愿见孤,长真那处孤又不想见她,罢……出去散散心也好!”r/> r/> 闻听得此言小太监大喜,r/> r/> “太子爷,如今刚刚除孝,临安城中并不禁宵夜,倒是可趁机出去瞧瞧!”r/> r/> 燕岐晟听着倒来了兴致,r/> r/> “倒是许久未曾于市井之中游玩了!”r/> r/> 当下果然乔装改扮一番,又自持武艺高强,身边只带了两名太监趁夜悄悄溜出宫去,果然见得这皇城之外的市集,家家高挑明灯,户户门楼敞开,铺子里人来人往,酒楼中人声喧喧,燕岐晟一见立时精神一振,r/> r/> “走!且去寻个地儿吃上两杯!”r/> r/> 他自小生在临安,也知晓这集市之中何处是吃酒的好地方,过去寻着最热闹的那一家进去,立时有小二过来招呼,见得这位气度便不是普通人,当下笑道,r/> r/> “客官可是要雅间,上头三楼请!”r/> r/> 燕岐晟哈哈一笑拾阶而上,进去选了靠窗位子一坐,叫来酒菜,两名太监立在身后,只他一人吃酒夹菜,虽说孤单了些,却也是胜在清静。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妙闻香 r/> 燕岐晟三壶酒下肚,人便有了些醉意,见得这窗外华灯绚烂,人潮涌涌,那相携行走的年轻男女,回眸相视之间,眼中唯有彼此,嘴角尽是化不开的蜜意。r/> r/> 燕岐晟瞧着却是悲从中来哀叹道,r/> r/> “想当初我与长真情意相投,浓情蜜意之时,也曾如此心心相印,到如今为何成了这样!”r/> r/> 却是又灌了一杯入肚,r/> r/> “这真正是人心易变,世事迁移她的心就变了,这茫茫人海之中还有谁能与孤灵犀一点,心意相通!”r/> r/> 这厢又连着灌了三杯酒,将面前的杯盏一推,摇摇晃晃的起身颓然道,r/> r/> “走吧,回宫!”r/> r/> 两名太监刚想上去搀扶,立时被他推了开去。r/> r/> 待得三人离开酒楼,燕岐晟满肚的酒气被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一些,一路负手在街上游走并不着急回去,后头跟着的小太监上来轻声道,r/> r/> “爷,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此处有一条近路可通皇城。”r/> r/> 说着拿手一指。r/> r/> 燕岐晟看了看四周已经渐渐稀疏的人群,点头道,r/> r/> “回去吧!”r/> r/> “是!”r/> r/> 后头两名小太监忙紧紧跟随,只这一入小巷,便见着前头有一顶青布小轿摇摇晃晃走在前头,这巷子窄小,四个轿夫与一旁扶轿的婆子一挡,后头人便不好走了。r/> r/> 燕岐晟倒是不急,不慌不忙的负手走在后头,眼见得那小轿拐入一旁的岔路,与他们就要分行时,却听得有人哎呀一声,r/> r/> “救命……”r/> r/> 那扶轿的婆子一声救命还未叫出高音儿来,人便栽到了一旁,从那两边的墙头上跳下两名彪形大汉来,几道寒光闪动间四名轿夫便被人抹了脖子,其中一个黑衣人哈哈一笑,r/> r/> “苗家小娘子,可算是让我兄弟寻到机会了,还不快随我们兄弟寻个地儿快活快活去!”r/> r/> 当下伸手在那轿中一拉,果然抓了一名女子出来,只听得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女声惊叫道,r/> r/> “你们……你们要干甚么!来人啊!”r/> r/> 那汉子狞笑一声,将刀往那女子的脖子上一放,恶狠狠道,r/> r/> “你若是敢再嚷一声,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的,若是划花了你的花容月貌,可别怪我们兄弟不怜香惜玉!”r/> r/> 他们在这处纠缠,燕岐晟负手立在那巷口处却是久不见动作,后头两名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上前犹豫道,r/> r/> “殿下,我们……我们可要叫那巡城的衙役来?”r/> r/> 燕岐晟立在那处嘴角透出一丝怪异的笑意,摇头道,r/> r/> “不必!且看看再说!”r/> r/> 那巷子里的女子被人以刀架在脖子之上,立时吓得不能敢动弹,却是哭了起来,声音即便是惊恐之下发出,也仍是清脆悦耳,十分动声,光闻其声便知必是一位美人儿。r/> r/> “救命啊!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我呀!”r/> r/> 两名汉子哈哈大笑,r/> r/> “小娘子还是留些力气待会在床上叫吧!”r/> r/> 拉扯着她便要往巷子深处去,燕岐晟笑了笑转身往另一条道走去,后头的两名小太监见此不由面面相觑,三人刚走了几步,却听得后头脚步声响,有人自后头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燕岐晟的衣袍,r/> r/> “救命!求求您……救救我!”r/> r/> 燕岐晟一回头借着一旁人家府门前高挂的灯笼灯光,却是一眼瞧见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这一张脸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杏眼翘鼻,樱桃小嘴,柳眉一弯,一双眼儿里似盛了一汪湖水,里头的盈盈波动,含情脉脉。r/> r/> 好一个美貌的倾城佳人!r/> r/> 燕岐晟这还是头一回见着美貌可堪与长真相较的女子!r/> r/> 长真因着血统缘故,身姿高挑眉目大气,眉宇之间有一派刚强坚毅之气,而眼前的女子却是一贯的汉家女儿柔弱恭顺的样儿,眼波儿转动间立时能挑起男人的呵护之心。r/> r/> 燕岐晟暗暗一笑,倒也不揭穿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从两个彪形大汉手中逃脱,只是一袖子拂开她细白的手指,身子一闪两个大汉便被他一左一右踹倒,这两脚极重,两个汉子身子飞起撞到墙上,却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昏了过去,燕岐晟沉声吩咐道,r/> r/> “把这两人带回宫去!”r/> r/> 两个小太监应道,r/> r/> “殿……爷,不如将他们交到衙门里去吧!”r/> r/> 燕岐晟闻言似笑非笑的瞧了二人一眼r/> r/> “交到衙门里……只怕待到过去审时,人都挺尸了!”r/> r/> 回头瞧向那坐倒在地的女子,r/> r/> “你是何人家女儿?家住在何处?”r/> r/> 那女子低下头满头青丝早就因着奔跑而散乱,此时垂下来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当下柔声应道,r/> r/> “奴家乃是前头流风巷苗家的女儿!”r/> r/> 燕岐晟嗯了一声,过去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待那女子抬头时仔细又打量了她一番,赞道,r/> r/> “这样的容貌倒是少有!”r/> r/> 确实少有,这些人真是煞费苦心,知晓长真的容貌难得,便去寻了一个与她容貌各擅胜场,又还性子截然不同的年轻女子,只怕……这是早就在谋划当中了吧?r/> r/> 心里想着面上不显,指向那边巷道,r/> r/> “你的家可是从这处走?”r/> r/> “是!”r/> r/> 那女子低低应了一声,燕岐晟点头吩咐道,r/> r/> “你们留一人在这处守着!”r/> r/> 两名小太监低头应是,燕岐晟却是扶着那女子往流风巷走去,经过那四名轿夫与婆子伏尸之处,那女子惊叫一声往他怀中钻来,燕岐晟冷笑着将人拥入怀中,柔声安抚道,r/> r/> “别怕!”r/> r/> 回头又吩咐身后的小太监,r/> r/> “瞧瞧可有活口!”r/> r/> “是!”r/> r/> 燕岐晟复又拥着那苗家的小娘,一路往前走去,这女子生得极好,不但容貌好,身姿更是柔软,燕岐晟一只手掌扶在她细腰之上,只觉软若无骨,隐隐又有异香扑鼻,却是眉头一皱,r/> r/> “这香味……怎得有些怪!”r/> r/> 初闻之令人觉着脑子一清,复闻之只觉香气扑鼻,不由自主翕动鼻翼时却是再不记得这香味到底是甚么香了,只脑子里一劲的觉着好香好香,便不知不觉想往那香气来源处寻去。r/> r/> 燕岐晟低头一眼瞧见了这女子领口处微微的起伏,这女子虽说生的瘦弱,但只胸前的那一处可见,便可瞧出她宽大的衣衫下必不干瘦单薄的。r/> r/> 燕岐晟眼中寒光一闪,抬头瞧向前头府门上的匾额,r/> r/> “可是这家?”r/> r/> 那女子点头,此时倒是醒过神来一般,忙将身子自他怀中抽出,r/> r/> “多谢恩公相救!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待得奴家禀明爹爹,定要好好答谢恩公!”r/> r/> 燕岐晟一笑,r/> r/> “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r/> r/> 当下上前去拍门,待得门子打开门瞧清楚人时,便惊呼一声,r/> r/> “六娘子!”r/> r/> 这厢进去叫人,里头的人被惊动立时又是一阵呼叫,苗家的家主自称苗清江,这厢出来对燕岐晟千恩万谢,连问高姓大名必要重重酬谢,燕岐晟随口扯了一个陈奇的化名,只说自己本就是官府中人,那两个半路劫色的匪徒,要由他亲自提审,待得案子有了进展便派人来告之。r/> r/> 苗清江闻听更是连连点头,r/> r/> “有陈恩公的话,老朽自然是放心的!”r/> r/> 这一出英雄救美又为美所迷的戏码,燕岐晟演的是尽职尽责,待到已近四更之时他才回到了东宫,将那两个汉子却是交给了燕杰。r/> r/> “好好审一审!”r/> r/> “是,殿下!”r/> r/> 燕杰提了人刚要走,燕岐晟却是出言道,r/> r/> “把这两人也带下去吧!”r/> r/> 却是手指着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两名小太监立时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r/> r/> “太子爷!太子爷!奴婢二人冤枉啊!”r/> r/> 燕岐晟听了冷笑,r/> r/> “冤不冤枉,你们自己心知肚明!”r/> r/> 燕杰这厢打了一手势,立时有侍卫进来将两名小太监堵上了嘴带了下去。r/> r/> 燕岐晟这才回身往内殿而去,见着穆红鸾还未说话,她便已皱起眉头,r/> r/> “你这身上……什么味儿?”r/> r/> 燕岐晟一脸厌恶的伸手解衣,r/> r/> “我还当他们能有甚么高明的伎俩,没想到还是美人计这一招!”r/> r/> 穆红鸾过去助他解衣,笑道,r/> r/> “这美人计虽说老套,但古人说食色性也,这乃是千百年来颠仆不破的真理,太子爷如今与太子妃正是两生怨恨之时,若是有一位美貌绝伦的解语花出现,是男人都有上套的时候!”r/> r/> 燕岐晟应道,r/> r/> “也是难为他们这般算计,先是用那李鑫儿闹出事端来,弄一个满城风雨,便是你不上勾也能污了我的名声,之后又让李鑫儿以死将你拖下水,再弄一个颜色姝丽可与你相比的女子,给我安排一场英雄救美……”r/> r/> 说着却是冷冷一笑,r/> r/> “他们这还怕我不上勾,竟在那女子身上弄了勾魂香!”r/> r/> 穆红鸾听了却是笑道,r/> r/> “太子爷这回可是错了,这香味儿可不是甚么女支院窑子里用的下三溢香味儿,这乃是一种用处女身子做药引,自女子初潮来时便将之埋入玄阴之处,培育出来的一种十分奇特的芳香,名谓妙闻香!”r/> r/> 燕岐晟一听眉头一挑,r/> r/> “妙闻香,这名字倒有些禅味,也不知是何来头!”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在东宫 r/> 穆红鸾一面拉着他进去沐浴,一面笑道,r/> r/> “这香虽说制做之法有些难以启齿,实则却是出自佛门正宗,这种香闻后再配以功法,便可令人更快入定,并于冥想之中窥得极乐之境,乃是欢喜宗的无上妙法,只后头传到了心思邪恶之人手中,却是发觉可助男女之性,又几经改良可令女子身含此香,皮肤嫩滑容貌秀丽,男人久闻此香可对女子心生情愫,念念不忘,与之交合滋味玄妙如助登仙境,此后便非此女不可,其余皆索然无味也!”r/> r/> 燕岐晟听了恍然,r/> r/> “原来这东西竟有如此妙用,看来那帮子人为了这太子妃之位还真是煞费苦心!”r/> r/> 穆红鸾想了想应道,r/> r/> “依我瞧着,这一其中只怕是牵连甚广且时日颇长,那女子必也不会是专为了长青所培养的,应是有人早就暗中广选美女,一直养在深闺调教,专为了达官显贵亵玩之用,必要时自然也可以送入宫中,或是给皇帝或是给太子,又或是给某位皇子,至于目地嘛……”r/> r/> 穆红鸾眼波儿一转,r/> r/> “无外乎,就是为了宫中有人,这枕头风儿一吹……有些事便好办了!”r/> r/> 燕岐晟将身子沉入水中,转头瞧着妻子薄衫敞领,黑发披肩,秋波流转,却是突然面露诧异的问道,r/> r/> “听长真如此说,倒似精通这一制香的法门,莫非长真也制了这香?”r/> r/> 穆红鸾一时不解其意啐他一口道,r/> r/> “呸!制那香需从阴处入,以身滋养数月甚至数年,时间越久越是有效,却不可过双十年纪,制此香的女子虽是元阴之体便已失处女之身,我制没制香……你不知晓么?”r/> r/> 燕岐晟闻言煞有其事的点头称是,突然一伸手将她带进了水中,r/> r/> “哗啦……”r/> r/> 一声水声大作,穆红鸾惊叫一声落入他怀中,溅得一地的水痕,r/> r/> “长真说的是,依我瞧着你也根本用不着那劳什子香便能迷得我神魂颠倒,每与你……交欢便如登那极乐之境之般,其余确实索然无味的,瞧此看来长真功力自然是比那些旁门左道要厉害的多了!”r/> r/> 穆红鸾一身衣衫全数打湿,跨坐在他身上,傲人的身姿展露无遗,当下嗔道,r/> r/> “我这可是道门正宗心法,怎可与这类人相比!”r/> r/> 燕岐晟低头在那高耸处深深吸了一口气,r/> r/> “长真这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自然不必费心机!吾已入巫山,再无他顾之意了!”r/> r/> ……r/> r/> 如此苗家与李家浮出了水面,暗卫早已在底下详查,顺藤摸瓜的寻了下去,牵扯之人竟多达数十人,名单放到燕韫淓的面前,不由的他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燕岐晟冷笑一声道,r/> r/> “这些人都是朝中命官,明面上不相往来也无干系,实则细细查来暗中多有瓜葛,便是那苗家明面上只是一介小小的商人,实则鲁淮逸的一个小妾,便是那苗清江的远房妹子,而那李耿的小舅子,却是娶了鲁淮逸的一个庶女……”r/> r/> “鲁淮逸!”r/> r/> 燕韫淓皱眉,r/> r/> “此人一向老成持重,沉默寡言,燕瞻与燕守敬两朝时,他向来以稳重著称,便是刘通权势滔天之时,他也未曾站队,却是没想到他竟在暗中有这些布置!”r/> r/> 燕岐晟冷笑道,r/> r/> “燕瞻与燕守敬昏庸无能,自然用不着细细谋划对付,不过到如今,爹爹前头不过露出一点子对那些高阀贵族们私吞的土地有清查之意,他们便坐不住了!鲁淮逸出自山东大族,那处土地兼并之风最重,他们怕您真要动手,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先拉了长真下水,最好是令得儿子废了太子妃,再送上一个早已预备好的女子进东宫,也好将儿子掌握在手中!”r/> r/> 燕韫淓看得却是更远冷笑道,r/> r/> “长真若是被废,不但是她便是丑奴也要受牵连!”r/> r/> 试想想日后自己退位,长青上位,那女子再生下个一儿半女,若是要立太子,百官必以母不贤为由阻拦丑奴为太子,改立长青后头所生的儿子为太子,届时……这燕氏的江山还是燕氏的江山么?r/> r/> 燕岐晟问道,r/> r/> “爹爹,这里头却是有一人,儿子瞧着有些蹊跷!”r/> r/> “哦……何人?”r/> r/> “宫中的一名周姓太监,此人之前不过一个小太监,爹爹登基之后此人调入了含露宫中……”r/> r/> 燕韫淓的脸色有些变了,r/> r/> 含露宫乃是淑妃所居的宫殿,二皇子燕岐瑜却是居住在不远处的承露宫。r/> r/> 燕岐晟也是有些惊诧,r/> r/> 这淑妃进宫才多久,手便伸的这么长了?r/> r/> 燕韫淓转头瞧了一眼挂在一旁的小崔氏画像却是叹了一口气,r/> r/> “富贵使人迷,人心经不得世事变幻!淑妃见识浅薄只怕是没这能耐,她这处还要放一放……”r/> r/> 冷笑两声道,r/> r/> “朕倒要瞧一瞧,到底是甚么人在背后出主意!”r/> r/> 此事燕岐晟自然不好多说,当下点头道,r/> r/> “爹爹做主就是!”r/> r/> ……r/> r/> 李夫人之死在这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燕韫淓又压了七八日不曾有所动作,之后太子又为穆氏求情,陛下竟似被劝动了,却是下令解了穆氏的禁足。r/> r/> 那太子妃穆氏便再无顾忌,堂而皇之出入东宫,还在临安城内外巡游,似是半分不将一条人命放在眼中,此举一出朝中立时一片哗然,那李耿悲愤欲绝当下拉着自家女儿还未下葬的棺木堵在了东宫门前。r/> r/> 穆红鸾得报却是同燕岐晟笑道,r/> r/> “这李耿倒是舍得下本,连自己的官位都不打算要了?”r/> r/> 燕岐晟应道,r/> r/> “李耿年纪不小了,隔了不几年说不得便要告老还乡,可他儿子李炳仁却还在朝中官,搏了这一把,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儿谋一个好前程!”r/> r/> 这背后自然也是一番交易,只不知李家冲在前头打了这头阵,李家父子得了甚么天大的好处?r/> r/> 不过若是真让他们得逞了,李耿下去,李炳仁能被推前往上走两级,也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r/> r/> 左右一个形同弃子的女儿,便是不陪葬先帝也不过落个古佛青灯的下场,如此谋划也算得废物再用了!r/> r/> 穆红鸾坐在妆台前仔细描了描眉,却是招手叫他过来,r/> r/> “长青,你瞧瞧,今日我这眉可是描得如何?”r/> r/> 穆红鸾容貌本就极盛,因而平日妆容多以淡雅为主,今日她却特意化了浓妆,长眉描入鬓角,平平添了五分凌人气势!r/> r/> 燕岐晟过来替她梳头笑道,r/> r/> “你这样儿,我瞧做个女皇都够了!”r/> r/> 穆红鸾嗔怪道,r/> r/> “太子爷可慎言,臣妾我如今可是在风口浪尖上呢,您再给我推一把,怕是真要落下去了!”r/> r/> 燕岐晟笑着扶她起来更衣,r/> r/> “你这座子坐得稳稳地,任谁也推不下你去,你那手里不是还有爹爹给的圣旨么,我这太子爷才是摇摇欲坠,全靠太子妃殿下垂怜才能做下去呢!”r/> r/> 穆红鸾闻言得意笑道,r/> r/> “你明白便好!”r/> r/> 夫妻二人这厢装腔作势,言语谈笑一番,燕岐晟才送穆红鸾出去,眼见得她一步三摇的往宫门而去,这才含笑而回,见着丑奴与秀儿便过去伸手牵了,r/> r/> “走,今儿爹爹带你们去骑马!”r/> r/> “好!”r/> r/> 两小欢呼一声跟着燕岐晟去骑马,燕岐晟走得潇洒却是对自家妻子放心的很!r/> r/> 以长真的本事,那李耿就算是官场中的老油子只怕也讨不到便宜去!r/> r/> 穆红鸾这头到了东宫门前见得那李耿长跪于地,身旁是黑漆漆的一口棺材,却是不由笑出了声,坐在鸾驾之上吩咐道,r/> r/> “来人!过去问问李大夫演这出戏要到甚么时候才算完,本宫这还要到城外赏景呢,这堵在门口算甚么事儿,我东宫又不是无事过来蹭饭的地儿!”r/> r/> 身旁的小太监果然过去相询,那李耿闻言悲愤不已大叫道,r/> r/> “太子妃以势迫人至死,为何还能如此横行无忌,毫无忏悔之意,如此毒妇安能做一国储后!”r/> r/> 这东宫门外因有侍卫看守,百姓都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看着李耿带着棺材跪于门前,正自议论纷纷,先是见着太子妃銮驾出巡立时精神一振,见得两人搭上了话,李耿悲愤大叫百姓也顾不得不能靠近宫门五十丈的禁令,这厢挤挤推推竟又往前进了不少,个个伸长了脖子想听清两人说的甚么!r/> r/> 果然李耿这一通叫嚷令得穆红鸾大怒,亲自上阵骂道,r/> r/> “你是甚么东西,本宫做不做得太子妃是你能妄议的!”r/> r/> 李耿仰天大叫,r/> r/> “臣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妄议后宫,但杀人偿命,天理国法俱在,如此德行有失百姓睽睽众目皆在眼中心底,便是你坐上皇后的宝座,也照样不得民心!”r/> r/> 穆红鸾听了连连冷笑,环视周围众百姓开言道,r/> r/> “你说我以势迫人至死,死了谁啦?”r/> r/> 她这么明知故问,不光是李耿气得身子连抖,便是周围的百姓也是传来一片嘘声,r/> r/> “人家都死在棺材里躺着了,还想抵赖不认!”r/> r/> “就是……这太子妃也太过跋扈了!”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宫门前 r/> 穆红鸾见众人如此反应,却是不慌不忙低头瞧了瞧自己描画精美的指甲,李耿声音嘶哑吼道,r/> r/> “太子妃数日之前闯入我李府别院之中,对李某女儿妄加指责,胡言污蔑,可怜她自先帝去后早已心如死水……一心古佛青灯,何曾做过太子妃污蔑之事,被殿下一番辱骂殴打,实在忍受不得,半夜里悬梁自尽以证清明……”r/> r/> 说到此处放声大哭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跪坐于地哭得伤心欲绝,泣不成声,周围百姓得见不由大生同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言太子妃太过跋扈霸道,却是浑身忘记当初太子爷与那李夫人的风流韵事,他们是怎得按着一百零八段儿细细演绎的。r/> r/> 穆红鸾高高坐在銮驾之上却是冷笑连连,瞧着李耿哭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伸了一根纤长的手指头道,r/> r/> “其一你说本宫闯入你们家别院,你可有人证可有物证?”r/> r/> 又伸了第二根指头,r/> r/> “其二你说本宫妄加指责,胡言污蔑,那……你女儿李夫人与太子爷之间的事可是传的满城风雨,你又做何说法?”r/> r/> “这其三嘛,你说这棺材之中是你女儿便是你女儿,谁又知这里头是不是你在外头乱葬岗上随意寻来的死尸冒充,本宫还要治你个欺君罔上,构陷本宫之罪呢!”r/> r/> 李耿闻言大叫道,r/> r/> “殿下亲自带人闯入别院乃是那府里上上下下所见,微臣那府中下人们都可做证……,太子爷与小女之间并无半分瓜葛,小女一心为先帝守节每日都是在佛堂念经清修,从未迈出佛堂半步……”r/> r/>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一指旁边围观的众百姓道,r/> r/> “她在佛堂之中念经未出门……这是你一家之言,你问问这些百姓们,李夫人与太子爷二三事如今可是街知巷闻,你们说是也不是?”r/> r/> 后头一句话却是问向那一众百姓,众人皆是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好似也成了这太子妃殿下的帮凶,纷纷悻悻后退,个个摆手道,r/> r/> “这个……这个小的们贱民出身,那知宫闱秘事,不知……实是不知的!”r/> r/> 李耿见众百姓纷纷摆手,哈哈惨笑两声,r/> r/> “不过一些市井传言殿下便信以为真打上门去,逼得我女儿上吊,与那些民间的泼妇有何区别?”r/> r/> 穆红鸾闻言也不着恼只是冷哼两声,r/> r/> “你口口声声说是本宫逼死了你女儿,有能耐打开棺盖给本宫瞧瞧,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儿?又是怎么死的!”r/> r/> 开棺见尸自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这又不是死因不明的刑案,便是死因不明的刑案也要家属点头才能开棺验尸,饶是李耿有心陷害,听闻得太子妃如此对死者不敬的言语,不由的也是心中怒火大盛,r/> r/> “太子妃未免欺人太甚!”r/> r/> 说罢抬手将头顶上官帽摘下,r/> r/> “臣敢以官位担保,臣所言句句是实,棺中确是微臣女儿,并无半分虚假!”r/> r/> 他这么一手立时引得众人又议论起来,穆红鸾却是半分不慌应道,r/> r/> “你说那里头是你女儿,本宫却说不是,如此口说无凭,也无人能断个公道……”r/> r/> 想了想道,r/> r/> “你可敢随我到御前断一个公道?”r/> r/> 按着前头的谋划这事儿自然是闹大了,弄个铁案为好,只李耿听着穆红鸾这么一说,却是没来由的心里乱跳,只此时势成骑虎,他怎能不应?r/> r/> 当下惨笑一声扶着棺木自地上爬了起来,r/> r/> “好好好!今日微臣便同太子妃殿下到御前求一个是非黑白,必要为我冤死的女儿讨一个公道!”r/> r/> 穆红鸾挑眉,喝了一声好,r/> r/> “李大人即是为女伸冤,那本宫也要为自己伸冤……”r/> r/> 又转头面向一旁的众百姓,r/> r/> “今日本宫也请诸位百姓做个见证,看看本宫是不是那心性善妒,逼人致死之人!”r/> r/> 当下摆驾率先去了大庆殿,李耿愤愤然扶着棺木随后而至,后头跟着的临安众百姓立时奔走相告,个个都想跟着去凑热闹,只这皇城之中岂是平民百姓能随意进入的,便只能挤在外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瞧。r/> r/> 那头燕韫淓正在朝堂之上与众臣商议国事,耳听得殿下来报说是太子妃要求上朝面圣,燕韫淓心知这是事儿来了,当下装做惊诧状道,r/> r/> “太子妃上朝觐见所为何事?”r/> r/> 身边的周朴应道,r/> r/> “陛下,中侍大夫李耿扶其女李鑫儿棺木于东宫外跪谏,要为其女伸冤,太子妃殿下也觉着自己有冤,便一同前来求陛下做主!”r/> r/> “嗯!”r/> r/> 燕韫淓恍然当下抚须想了想点头道,r/> r/> “此事近来也是令得朕十分头疼,即是如此便叫了他们进来,且看他们如何分说!”r/> r/> 正言语间,却见得那守宫的侍卫头领也匆匆奔来跪在阶下道,r/> r/> “陛下,宫门外临安城众百姓听闻得此事也纷纷在外头聚集,看这情势怕是有一两万人之众!”r/> r/> 这话说的实在小了,这临安城百姓多少年没有瞧过这种官宦状告皇族的热闹了,正愁呼朋唤友的两条腿儿不管用呢,这厢寻了一个高处两手往嘴边一放,大声呼道,r/> r/> “大家伙儿快去瞧,那临安第一悍妇太子妃殿下,要同前头死了女儿的李大人,在御前打官司喽!”r/> r/> 如此连喊十遍,闻者大喜,扔下手头的事儿便往外跑,那买东西的东西不要了,一把抓过银子,r/> r/> “东西以后再买,此时看热闹要紧!”r/> r/> 那卖的东西也不气恼,忙蹲下去把垫地的兜布四个角一拉一绑,扔给旁边的人道,r/> r/> “刘二哥替我守着,我去去就回!”r/> r/> 那刘二哥大恼,只恨自己手脚慢了些,r/> r/> “老子还想瞧呢!且等等我!”r/> r/> 将自己摊上的东西与他的合在一处,往后头铺子里一扔,r/> r/> “劳伙计帮忙照看一下!”r/> r/> 刘二哥也跑了,那铺子里的掌柜的闻讯出来,回头喝道,r/> r/> “好好看着铺子!”r/> r/> 自己也提着袍子跑了,留下两个苦着脸的伙计你瞧我眼,我瞧你眼,突然同时撒腿儿就跑,却不料慢了人家半步,另一个已窜出门去,剩下那个只得跺脚捶胸,大呼悔矣,r/> r/> “早知晓有今日,便应无事在家练练腿功!”r/> r/> 这么一呼一喊应者涌涌,往那宫门前一挤,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不知情的还当是百姓们要逼宫造反呢!r/> r/> 燕韫淓闻听得报却是来了兴致,r/> r/> “看来此时事朝野内外都是十分关注!”r/> r/> 下头众臣听了心中暗道,r/> r/> “可不是人人都私下议论么,偏你老人家还没事儿人一般不理不睬,一心包庇,到现下又来装甚么无辜!”r/> r/> 燕韫淓抚着胡须想了想道,r/> r/> “罢!即是如此,朕便索性做一个真正的青天老爷!”r/> r/> 当下吩咐道,r/> r/> “来人啊!摆驾宫门前,朕要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着诸位卿家与百姓,断一断这案子!”r/> r/> 这厢果然率众官移驾到宫门之外,外头众百姓自知进不去宫门却又舍不得热闹,正围在五十丈外交头结耳间,却见得宫门大开,有一众铠甲披身,手持刀剑的侍卫出来驱赶众人,有人见状叫道,r/> r/> “侍卫大哥,我等可是在五十丈之外,为何驱赶于我等!”r/> r/> 侍卫应道,r/> r/> “陛下发下话来,说要当着百姓的面断此案……”r/> r/> 此言一出百姓尽皆大喜,r/> r/> “好啊!好啊!”r/> r/> 听得有热闹看,立时倒也自觉起来,依从着侍卫的指引,纷纷后退自去抢占高处以便观望,众百姓见得陛下果然摆驾宫门之外,又有百官随从,当下忙个个伏身在地,叩头山呼万岁,燕韫淓立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抬手下压四面立时鸦雀无声,只听得他道,r/> r/> “诸卿,众位百姓父老,今有中侍大夫李耿扶棺为女伸冤,状告太子妃穆氏以势压人迫死其女一案,因事涉皇族,朕也不能包庇袒护,若有差池便是寒了众卿与百姓的心,今日朕便在此时此地当着众位之面,为他们二人断一个公道,还请诸公父老做一个见证!”r/> r/> 百官立在两旁慌忙躬身拱手,r/> r/> “臣等不敢!”r/> r/> 下头百姓听得却是纷纷叫好,跪下山呼,r/> r/> “陛下英明!”r/> r/> 燕韫淓又示意众人肃静,r/> r/> “多说无益,待叫上二人来我们听个分明!”r/> r/> 这厢果然叫上了那扶棺而来的李耿,李耿见这阵仗却是心中更加忐忑,旁人不知,他如何不知?r/> r/> 这位前蒲国公,今日的皇帝陛下,一向的老谋深算,心机颇深,今日敢当着满朝文武与临安城百姓的面将这事儿摊开来说,必是有所依仗,想到这处他不由暗暗心惊,r/> r/> 现下的情形若是不成,便没有退路了!r/> r/> 当下拿眼去瞧那鲁淮逸,却见他一脸肃容,眼角都不斜一下,他也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说不得就是一个你死我活之局,不过事至今日,他也只得咬牙硬着头皮了!r/> r/> 当下上前跪在当场高呼万岁,燕韫淓应道,r/> r/> “李爱卿不必多礼,你且将你的冤情道来!”r/> r/> 李耿当下咬牙含泪又将前头的事儿一一道来,他所言所说实则没有半分虚假,若是换了旁人便真要中了这个以人命设下的圈套,只可惜他遇上的乃是一对善演擅骗的夫妻。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活死人 r/> 李耿跪在当场却是泪如雨下将事儿一字一泪的讲来,燕韫淓也是动容当下道,r/> r/> “李爱卿所言可是属实?”r/> r/> “臣所言皆是事实!”r/> r/> “可有人证?”r/> r/> “臣家中众人皆可做证!”r/> r/> 那别院中人早就全数召回了临安单等着此间事发,这厢侍卫将一干人等押了过来,往那场中一跪,人人山呼万岁,问起此事个个都道是太子妃带着人闯入府中,如何辱骂又如何污再如何殴打又复讲来,之后太子妃得意离去,李夫人不堪受辱,于半夜支开贴身的丫头,自己上吊自尽……r/> r/> 如此这般讲来,众人听了都是义愤,不由个个眼望上头高坐的陛下,却听得燕韫淓开言道,r/> r/> “叫了东宫太监宫女说话!”r/> r/> 却是叫了穆红鸾身边的宫女与太监问话,这些人倒也按着实情说得与李府人不离十,百姓闻言皆是哗然,又听燕韫淓道,r/> r/> “此事如今朕已大致明了,还需召了太子妃当堂问过才是!”r/> r/> 这厢却是穆红鸾身着大红宫装,厚纱掩面入了场,进来落落大方向燕韫淓跪拜,又起身向着众朝官与百姓行礼,众人见她仪态大方,原本对她甚觉厌恶之心思,倒是变了一分,r/> r/> “这太子妃果然不同一般,怪不得能嚣张至此!”r/> r/> 燕韫淓在上头问道,r/> r/> “穆氏,朕且来问你,前头李大人所言可是属实?”r/> r/> 穆红鸾应道,r/> r/> “回禀陛下,李大人所言并非属实!”r/> r/> 此言一出众人皆色变,燕韫淓眉头一皱道,r/> r/> “此事李府与东宫人证皆在,你为何砌词狡辩?”r/> r/> 穆红鸾应道,r/> r/> “陛下,诸人虽有证言但……陛下,李大人口口声声言道是儿媳逼死了他的女儿,这棺中是不是李夫人,只怕还不曾有人验看过,陛下是不是应派人验看一下,若是确是有此事,再来问罪儿媳也不迟的!”r/> r/> 此言一出燕韫淓沉呤一番应道,r/> r/> “太子妃此言倒也有理!”r/> r/> 左右瞧了瞧,r/> r/> “诸卿可觉有理?”r/> r/> 百官一听也是沉呤不好应答,r/> r/> 太子妃这话虽有辱亡人,但细讲起来也无错,这衙门里告状见官,也要苦主在场,如今苦主在棺材里躺着,总要先确认下身份才是吧!r/> r/> 当下都点头,r/> r/> “陛下,太子妃所言有理!”r/> r/> 燕韫淓闻言点头,r/> r/> “即是如此,来人啦!”r/> r/> 这厢却是传了那李府里伺候李鑫儿的奶娘前来,又在临安府衙门里寻了一位经年的仵作,两人过去一起开棺验尸,那李耿虽愤恨却也无奈,到了这时也容不得他来摆布了!r/> r/> 当下有侍卫过去将那棺材盖给推开,露出里头李鑫儿的尸体来。r/> r/> 这厢那奶娘见着自家主子的尸体不由放声大哭起来,r/> r/> “这是我们家娘子……是我们家娘子!”r/> r/> 众人一听都面露冷笑,r/> r/> 这一回看这跋扈的太子妃还有何话说!r/> r/> 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道,r/> r/> “还请仵作上前验尸!”r/> r/> 那仵作上前探手进去在脖颈上一摸,却是脸色一变,大叫道,r/> r/> “此人并未死!”r/> r/> 触手温热,脉动有力,分明是一个在沉睡中的人!r/> r/>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r/> r/> “这人没有死!”r/> r/> 燕韫淓忙叫一旁的侍卫,r/> r/> “过去瞧瞧!”r/> r/> 两名侍卫过去探手一摸,r/> r/> “回陛下,人确是没死,倒似……真似在睡觉一般!”r/> r/> 燕韫淓问道,r/> r/> “那这身上可是有伤?”r/> r/> 仵作瞧了瞧摇头道,r/> r/> “回陛下,并无伤痕!”r/> r/> 这李鑫儿服了药,在棺材之中躺了这么久,别说甚么脖子上本就不重的靳痕,便是脸上被掌扇的伤痕也好得七七八八了!r/> r/> 穆红鸾闻言冷笑,r/> r/> “李大人这是预备做甚么?用一个昏睡的人来冤枉本宫?”r/> r/> 李耿见状大惊,r/> r/> “我不信!”r/> r/> 冲上前去将李鑫儿抱起来,果然入手温热,身子也是柔软有弹性,脸上伤痕全无,肤色虽苍白但决无死灰之气,当真只是睡着了一般!r/> r/> 见此,李耿不由脸如土灰,r/> r/> “不可能!不可能!鑫儿乃是老夫亲手放入棺中的,那时明明她已气绝身亡,脸上浮肿不堪,如何会再活过来?”r/> r/> 他将女儿放入棺中往自家偏院一摆,早晚三柱香,却是从未再打开来看过,如今见这状况便知事有蹊跷,一颗心往下坠去!r/> r/> 穆红鸾向后一招手,r/> r/> “来人!叫御医来给本宫把人弄醒!”r/> r/> 这厢又叫了御医,那药乃是秘制可使人假死三日,棺材停在李府自然有人每隔三日悄悄潜入给李鑫儿喂食丹药,要想将人弄醒也有法子,过去在人中上一掐,膻突穴上一指,再喷上一口水便是。r/> r/> 御医早得了吩咐,过来这么一摆弄果然将人给弄醒了,只李鑫儿睡在棺中多日不进水米,人早已虚脱,喂上几口水倒是睁开了眼,人却是迷迷糊糊的抬眼瞧了一旁身子微抖的李耿,r/> r/> “爹!”r/> r/> 她这一声“爹”叫得李耿又是身子一震。r/> r/> 御医禀道,r/> r/> “陛下,李夫人身上并无伤痕,只在棺中昏睡多日身子极度虚弱,需休养几日便好!”r/> r/> 穆红鸾见着人醒了便上前跪倒在地,r/> r/> “陛下,陛下这李耿是在诬陷儿媳,她女儿明明没死却硬要将人封入棺材之中,抬到东宫门前大吵大闹,又数次上折奏于陛下,口口声声要陛下治儿媳的罪,他这番作为分明就是欺君罔上!”r/> r/> 此时间李耿自然大呼冤枉,r/> r/> “陛下,臣冤枉啊!臣冤枉啊!”r/> r/> 燕韫淓此时却是沉下脸来,r/> r/> “你叫甚么冤枉,难道这棺里的不是你女儿?”r/> r/> “是,是臣的女儿!”r/> r/> “那她现下是死还是活?”r/> r/> “是……是活!”r/> r/> “即是活人,你又如何将她生生装入棺中以诬陷太子妃?”r/> r/> “臣……臣也不知她为何又活过来了!”r/> r/> 穆红鸾闻言却冷笑连连,r/> r/> “陛下,他这那里是不知晓,依儿媳看来李大人只怕是心知肚明,因着儿媳不过与这李夫人见过一面,便将活生生的人封入棺中妄图诬陷儿媳,此乃是欺君罔上,构陷皇族的大罪,且……”r/> r/> 穆红鸾目光扫过百官,r/> r/> “且此人胆敢如此猖狂,只怕背后必有主使亦或是同党,儿媳求陛下彻查此事,还儿媳一个公道,还李夫人一个公道!”r/> r/> 穆红鸾这时节摇身一变,与李夫人同做了受害之人,燕韫淓点头应道,r/> r/> “朕正有此意,如此亲父弑女构陷皇族之事,确实丧心病狂,正应一查到底!”r/> r/> 这厢吩咐左右将早已呆若木鸡的李耿押了下去。r/> r/> 周围百姓见这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个个暗呼过瘾,一时之间临安城中又有话题,只他们的嘴却是快不过燕韫淓父子下手的速度,前头正愁寻不到由头发落百官,推行新政,如今补这些人生生送上一个把柄来,自然是先下手为强。r/> r/> 头一个查抄那李耿的府上,搜出无数金银财宝,又有联络书信若干,这厢又顺着书信顺藤摸瓜过去,扯出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瓜儿来,喜得燕韫淓与燕岐晟父暗中大笑不已,临安城百姓看热闹看得目不暇接,不是今日谁谁谁又被抄了府邸,抄出金银成山,美女如云,就是明日谁谁谁暗养女昌倌,水旱皆宜……r/> r/> 这厢话题是一个接一个,只要走在临安城大街之上必耳听得人议论,百姓们无事也不爱在家中呆了,都要锁了门去大街上,令得这集市都平白热闹了几分,喜得名茶馆酒楼的掌柜倒是乐得合不上嘴,数银子都数到手软!r/> r/>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燕韫淓登基一把火却是几乎烧了大宁半个朝廷。r/> r/> 这厢前朝的火烧得旺,后宫之中的穆红鸾自然也是借机清洗,想了想却是回府去见了霍峻熹,r/> r/> “霍先生,最近事忙倒是一直未得空来见先生。”r/> r/> 霍峻熹的伤如今已是痊愈,便在这府上一心教导灵均,见得穆红鸾前来,原本正在院中由丫头抱着玩耍的楚灵均,虽是久不见穆红鸾却是还记得她,这厢冲她咧开小嘴儿笑,伸手便抱,穆红鸾笑着接过来亲了一口,r/> r/> “好孩子!”r/> r/> 穆红鸾拉了他衣袖,伸指头为他把过脉笑道,r/> r/> “先生将这孩子的身子调养的不错!”r/> r/> 霍峻熹端坐穆红鸾对面,手执茶壶正将清茶倾倒于杯中,当下笑应道,r/> r/> “这孩子身子弱了些,只得想法子寻药物为他调理,好在这里是蒲国公府上等的药材自是不缺的!”r/> r/> 这厢放下手中茶壶又供手笑道,r/> r/> “霍某还未恭喜太子妃前头引蛇出洞,一举剪除了朝中奸党!”r/> r/> 穆红鸾哈哈一笑却是摆手道,r/> r/> “先生看得明白,我这是甚么引蛇出洞呀,不过就是将计就计罢了……”r/> r/> 顿了顿复又叹道,r/> r/> “这些人倒是深谋远虑,却是在先帝贺崩之时便在谋划当中了!”r/> r/> 霍峻熹应道,r/> r/>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人之天下,世人都道皇家权力滔天,却不知这世家高阀才是真正的千百年屹立不倒,皇帝高坐于宝座之上,一要安民生,二要斗强敌,三却是要学着如何驾驭这些暗中潜伏的巨鳄,做得好者如太祖便能于朝上乾纲独断,独步天下,做得不好便有那如燕瞻、燕守敬之流,奢侈淫逸,困于富贵牢笼之中,不得寸进!”r/> r/> r/> r/> r/>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有暗疾 霍峻熹将茶杯放到穆红鸾面前笑道, “依霍某瞧来,新帝与太子、太子妃都是胸有大志之人,若想大展拳脚只怕这朝中还要有一番新气象才成……” 穆红鸾冲他举杯示意笑应道, “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向先生请教,后宫之中还有诸多我力所不及之处,先生可有计助我?” 霍先生听了哈哈一笑, “霍某早有入宫之意,却无奈殿下久不相召,若是再等几日,只怕霍某便要厚颜相求了!” 穆红鸾闻言一愣, “这……先生,先生知这宫中规矩的,自然不能入宫,以先生之才入宫实在太屈才了,不如转入东宫做个舍人,也好为自己谋一个出身,以后出去为官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霍峻熹却是摇头, “不敢瞒殿下,前头霍某受那一回伤,丹田有损,雄风不在,不入宫也是个废人了!” “甚么!” 穆红鸾大惊, “先生此言可是当真,为何不曾请了大夫诊治?” 霍峻熹应道, “早已寻遍临安城名医,只说是中毒太深,经脉受创太深,此生怕是再无后了!” 穆红鸾闻言长叹,霍峻熹在府中养伤,她离开时却是并未细问,只当将毒素清除去,身子自然痊愈,没想到竟留下了这般暗疾,霍峻熹却是十分豁达, “殿下不必担忧霍某,霍某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无香火继承,如今又有徒弟灵均可养老,若是能攀附上太子妃殿下,一生荣华衣食无忧,真正是旁人想也想不来的好事,霍某已觉心满意足了!” 穆红鸾见他目光坦诚,似当真已想得明白,心中暗道, “他即然已想明白了,我又何必去揭他伤疤……” 当下却是笑着转了话题, “霍衡此人如今在辽国只怕也不好过……” 当下将自己在辽国所做之事一一道来,霍峻熹听了哈哈大笑, “殿下果然奇女子,那霍衡一生善使心计,最爱阴谋害人,却是没想到却栽在了殿下手中,实在是强中还有强中手!” 穆红鸾闻言只是笑, “依着霍先生的意思,我也是这阴谋害人的强手了?” 霍峻熹忙拱手, “失言!失言!殿下勿罪!殿下勿罪!” 二人相视一笑,这厢笑谈一番,穆红鸾才回离府回宫,霍峻熹送了她离开,回转身独坐在茶几之前,见着那早已凉透的茶,伸手取过来只见杯沿还有暗红残留,却是目光晦暗,似明似灭间有幽深苦涩却又夹了一丝欣然。 穆红鸾回到东宫将事情同燕岐晟一讲,燕岐晟也是一惊, “霍峻熹当真废了?” 穆红鸾应道, “此人有才,胸有傲气,必是不会随口妄言的!” 燕岐晟点头心中暗道, “想来是个男人都不想将自己这般私隐之事讲出来,多半是真的了!” 当下便对穆红鸾道, “我正愁这后宫之中无能人可助长真,若是他肯入宫,我也是放心的!” 那姓霍的小子对长真的心思燕岐晟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若他真是身体有暗疾,入宫来助长真倒真是一个好帮手,自己也安心! 夫妻二人商定之后,果然隔了几日霍峻熹便带着楚灵均入宫,因着楚灵均还小,穆红鸾便将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有霍峻熹相助,穆红鸾也觉着轻松许多,她身边能使得上手的只冬雪与秋兰两个丫头,只这两个丫头本日里被自己护得太好,入了这宫中对上一帮心思狡诈阴暗之辈,却是差了些手段。 有了霍峻熹这心思通透之人,使唤起人来却是无人能在他面前耍心眼,穆红鸾将这后宫之中如过筛子一般,重新梳理了一番,果然清出了不少可疑之人,只那含露宫中却是听了燕韫淓吩咐故意按兵不动。 只光是在宫中这么一番动作,却已是吓得那淑妃不轻,问那身边贴身的太监, “周良,前头的事儿你可是做的干净,没有留下把柄让人抓着吧!” 周良应道,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办得极妥当,与人传信从未照过面,无人知晓是奴婢做的!” 淑妃闻言放下心来,不由恨恨道, “那悍妇在国公府便是个一手遮天的性子,如今入了宫倒更加猖狂了,怎么之前那一回就让她翻了盘,害本宫空欢喜了一场!” 周良笑应道, “娘娘不必心急,如今先帝新丧,新帝登基不久,百事待整顿,待得隔了年头必是会选新人进宫的,届时自有人与太子妃争宠,您且静等着看就是了!” 淑妃听了却是更愁, “太子要选美人儿,陛下便不选么,陛下这么多年都只我与淳妃两人,如今登得大宝必是要选新人在身侧的!” 那周良听了心头暗笑, “做皇帝的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陛下这都是好的了,你也不瞧瞧你那样儿,人老珠黄,身形走样,难道还想霸着陛下不成?” 口中却道, “娘娘不必担心,娘娘乃是陛下身边旧人,您又有二皇子傍身,如今陛下膝下只太子爷与二皇子,您的地位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便是新人入宫又如何能越了您去!” 淑妃点头道, “我也就是指望着二皇子了!” 两人说的话不过片刻便摆上了燕韫淓的案头,燕韫淓见了冷笑问道, “那周良是如何与外头人勾连上的?” 燕杰在下头应道, “禀陛下,前头陛下登基,策封淑妃娘娘,河东崔家派人来贺喜,却是来了淑妃娘娘娘家的亲哥……” 淑妃娘娘娘家姓吴,原是自小被人卖到河东崔家,家里的娘老子早已死了,两个哥哥早已儿女成群,她入崔家为婢,两个哥哥多年未与她朕系,只如今听说妹子竟成了皇家的人,自然是哭着求着要来见她。 这一回她亲大哥吴富贵入了临安,借着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自然还是能见上一面的,兄妹俩多年未见,这一见自然是抱头痛哭一场。 崔文也不知与妹子说了甚么,将这淑妃娘娘说动,竟对太子之位起了心思,要知晓陛下只两个儿子,太子若有事便轮到自己儿子上位了,不过她也知晓太子燕岐晟岂是好动的,还有一个皇太孙在呢! 倒不如先向太子妃下手,太子妃一倒皇太孙便跟着倒霉,之后待得自己儿子长大了些,再想法子扳倒太子,一步步的来,切不可太心慌的! 因有了吴富贵牵线搭桥,淑妃便负责在宫中传递消息,伺机收卖东宫宫人,至于吴富贵在外头又与何人合谋,便不得而知了! 燕韫淓听眉头大皱, “那吴富贵乃是跟着崔町入的临安,难道崔町他们也参与其中?” 崔氏也是世家高阀,盘踞河东多年,私下里定是有不少拿不上台面的事儿,崔家自然也是怕新皇对他们动手,不过崔氏乃是太子爷的母族,燕韫淓要动手也不会先拿他们开刀,如今崔氏的话事人崔町怎会不明白? 依着崔町此人的性子,决不会如此轻举妄动的! 燕韫淓沉思良久,吩咐道, “仔细给我查一查吴富贵!” “是!” 燕杰领命退下,一旁坐在下首的燕岐晟也是皱眉道, “爹爹此事若是与崔家有关,只怕还需小心应对才是!” 燕韫淓点头道, “自是如此!不过……淑妃却是不能纵容!” 对这淑妃,燕韫淓原本是看在逝去的妻子面上,对她也是有三分情义的,只生燕岐瑜那一回却是将那三分情义折腾的差不多了,如今她竟胆大到插手到东宫去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以后将野心养大了,便不好收拾了! 隔日便有旨意颁下,却是令二皇子搬至清荫宫中,紧挨着燕韫淓的延福宫,燕岐瑜仍需每日出宫求学于魏光宗门下,淑妃得知却是抱着儿子哭道, “我的儿,陛下这是要让我们母子分离啊!” 那清荫宫与含露宫相隔遥远,虽与陛下毗邻却是远离了自己,重重宫门,淑妃想见儿子自然不如现下这般容易,如何不让她伤心! 燕岐瑜如今长大了些,自然又懂事了些,心下虽喜能离父皇近些,却离母妃远了,他也有些惆怅只得安慰淑妃道, “母妃不必伤心,儿子时常过来同您说话就是了!” 一旁的周良也劝道, “娘娘,二皇子能与陛下亲近这可是大好事儿,娘娘应欢喜才是!” 这淑妃也是个没脑子的! 便是那富贵人家里,小妾生儿子都巴望着能让家主抱过去养,这亲爹若是与儿子多亲近,自然便会更喜欢,待得二皇子成年便有好处多多,这么拘在妇人身边有何出息? 不过淑妃乃是好不易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肯舍得? 这厢抱着燕岐瑜哭了好久,哭得燕岐瑜也是满脸的无奈,只圣意难违淑妃再哭闹也不得不放了手。 如此前朝后宫这一家子是忙的不可开交,忙乱之间竟转眼到了年关,这乃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新年,待得过了这个年关,便是享通元年了。 。 正文 第五百十一六章 过年节 待到腊月二十五这一日,燕韫淓领着太子与百官前往太庙祭祖,二十六日则封笔封印,待到年节时百官入宫朝拜,众命妇则拜的是太子妃,此一举自然是在燕韫淓的授意之下。 穆红鸾一身凤冠霞帔端坐正中,却是坦然受了众命妇朝拜,她仍是太子正妻,更是未来的皇后,如今这后宫之中并无皇后,只两名妃子,论说乃是皇帝的小妾,平日并无权面见命妇,只此等年关的场合之中才得出来见人。 淑妃与淳妃端坐在一旁对着众人矜持微笑,众命妇待得见过太子妃之后,又过来见礼,淳妃一面微笑一面偷眼见着旁席的淑妃那嘴角勉强的微笑,不由笑意更盛,一旁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伏身下来悄声问, “娘娘何故发笑?” 淳妃笑道, “笑人自不量力罢了!” 见着身边的大宫女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又是一笑, “小丫头多长眼睛,少开口!” 哼!淑妃这蠢货,想做皇太后让人朝拜,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莫不是去寻的皇城外头专骗银子的瞎子神算算的命? 一个贱奴出身,生了个儿子便当自己了不得了,这太子爷还在呢,下头还的皇孙呢! 淳妃在一旁瞧得清楚,淑妃瞧向上头太子妃的眼神可是又嫉又妒又是不甘又是不满的,她也不想想,自己人老珠黄了又出身卑贱,便是陛下脑子再糊涂,也不会扶她为正,更不用说还有太子爷和满朝百官了。 说不得年关一过,陛下广选秀女充实后宫,明年年关时她能不能稳稳坐在现在的位子上还是两说呢,与其在这处嫉妒太子妃,还不如想法子与自己儿子多亲近亲近,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 穆红鸾端坐在上头,眼风一扫便知晓一旁这两位的心思,却是含笑不语,心中暗道, “前世里,在女支院里常听人说皇宫里头这妃子如何,那妃子怎样,个个都是仪态端庄,文雅大方,现如今才明白,这女儿哪……到了哪儿都一样,不是争风吃醋便是争权夺利,不是争奇斗艳,便是争宠夺爱,这么想一想皇宫里的女子比起女支院里的女子也是好不了多少!” 皇宫里的女子挖空了心思争一个男人,争到了便有鲜亮衣裳,上好的首饰,如云的仆从,娘家里亲爹、兄弟们便能跟着一起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才有这“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怜光彩门户生,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样的诗句。 那女支院里的姑娘倒是不争抢一个男人,却是要伺候许多男人,一样为了衣食生活,与这皇宫里的女子本质一样,都是依附在男人身上过活,有了男人便有了一切,无有男人便无依无靠,生活无着落! 想到这处不由叹了一口气, “唉!这世上的女子也不知何时能靠了自己挣银子过活,这脑子同身子都不再依附在男人身上!” 这厢正坐在上头感叹,却见得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黄夫人与那崔夫人,两人见着她却是笑容满面,上前来行礼, “太子妃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穆红鸾笑着让两人平身,当着众人的面却是半分不显亲热,只点了点头便让两人退至一旁,两人也不以为意笑着手拉着手退了过去。 这一年的宫廷宴会总算不再似往年一般吃那冷汤冷面了,却是一座面前放了一个红泥的小炉,里头放着红通通的银丝碳,再在上头放了一个小小的陶罐,里头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水,切得极薄的肉片在奶白的汤中翻腾着,一缕缕肉香味儿自盖好的陶罐里溢出来,令得闻者立时食欲大增。 再瞧那桌上其余的菜也皆在改动,下面都用小炉热着,官窑里烧制的东西果然是好,小炉之中放了碳又有上下相扣,严丝合缝,却是一点儿碳气儿都不曾漏出来,掀开盖来每一道都是热气腾腾,入口不烫不冷,正正合适。 黄夫人拉了崔夫人悄悄笑道, “如今红鸾妹子做了这后宫的主人便是不同,今年总算能吃上热乎菜了!” 崔夫人也捂了嘴儿笑, “她往年里便最不喜那冷糊糊的牛汤,定是她想着法子改的!” 黄夫人看了一看端坐在上头艳光四散,贵气逼人的穆红鸾叹了一口气道, “你瞧瞧,她坐在那上头却是比谁都更有皇后的样儿,倒是天生下来就是应坐那宝座的!” 崔夫人闻言忙左右瞧了瞧, “娟姐姐可小声些!” 黄夫人环顾一周见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无人听到自己说话,才又笑道, “放心,你可是听说了,陛下将皇后的凤印都给了红鸾妹子!” 崔夫人闻言却是神色有些怪异, “确是听说了!” 黄夫人得意道, “依我瞧着红鸾妹子这皇后的宝位稳稳当当,便是年后陛下广纳嫔妃,也越不过她这太子妃去!” 崔夫人听了却是微笑点头,只眼中复杂难明,低头送了一勺汤入口中。 待到宴罢,崔夫人故意落后半步,远远见着穆红鸾身边的大宫女冬雪朝这边望来便招手示意,冬雪自然是识得这位夫人的,当下悄悄过去,崔夫人道, “禀了太子妃殿下,就说崔氏求见!” 冬雪过去报给穆红鸾听,穆红鸾想了想点头, “领了崔夫人到凝和殿的玉英阁见面!” “是!” 冬雪自领了崔夫人过去,穆红鸾却是待得众命妇行礼退下之后,才借口要换衣裳到了玉英阁去。 两人见面,崔氏纳头便要拜,穆红鸾笑着去扶她, “我们姐妹这处说话,又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当下让冬雪在外头守着,只留了两人面对面说话,崔氏见穆红鸾对她仍是随和一如往昔,这才放下心来,穆红鸾瞧她犹豫忐忑的神色,便知这是有事,便开门见山笑道, “怜怜姐,这是有事要说?” 见崔夫人有些吞吐不定,便又道, “我自回了临安便诸事缠身,也是无暇与两位姐姐相聚,怜怜姐若是恼了我,我便在这处给你陪个不是,便切切不可因着这个便与我生疏了!” 崔夫人连道, “你这是多心了!多心了!” 穆红鸾又笑道, “你可不是那吞吞吐吐的面人儿性子,有甚么话爽快说就是,没得让我跟着急!” 崔氏见状也是笑了, “你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怎得还是这般直来直去……不过听了娘家一些消息,一时不知如何从何说起罢了!” 穆红鸾自然知晓她与自己那去世的婆母都是河东崔家出身,不过自家婆母乃是嫡系出身,崔怜怜这一支却是早分了宗,离得有些远了。 “怜怜姐听说了甚么?” 崔怜怜道, “我那十妹子你可还记得?” 穆红鸾应道, “十娘子貌美如花,性子活泼,让人一见难忘,我如何不记得?” 崔怜怜闻言叹气道, “那丫头过了年,只怕要入临安城来选秀女了!” 穆红鸾听了一惊, “她这是……想入宫么?” 崔怜怜瞧了穆红鸾一眼道, “前头那一回她见过太子爷,却是……却是给记在了心里……” 后头的话自不必说明了,自家亲妹子想着自家好朋友的丈夫,这……崔怜怜夹在当中,实在也有些难为,有些话想说却又犹豫,说吧觉着对不住亲妹子,不说吧又对不住好朋友,她在家里也是思量良久,反复琢磨,只丈夫胡元奎却是不以为然道, “也不知你担心甚么,这太子爷只一位正妻,自然是要充实后宫延绵子嗣的,你妹子能入宫乃是好事,她生的美貌必能得宠,以后你们崔家也跟着沾光,你若是要尽朋友之谊,便直言太子妃,让她看顾你妹子一二,她若是大度贤良必也不会为难你妹子的!” 崔怜怜听了却是心头更苦, 旁人不知晓,她却是知晓的,这男女情爱之上她是过来人,当初在琉璃小筑只瞧过太子爷一眼,她便知太子爷那心里只有红鸾一人,自家妹子那时虽年纪小却出落的楚楚动人,太子爷那一双眼落在自家妹子身上,跟瞧个家俱摆设一般,一眼掠过,落到红鸾的身上却是灼灼发光,只差没当场扑过去了,这还不明白吗! 又红鸾那性子,是个泼辣精明又厉害的,旁人不惹她倒也罢了,若是惹上了她没一个有好果子吃,更何况她如今还甚得陛下宠信,连皇后的凤印都给了她! 自家那妹子在家中被父母娇养得不谙世事,在红鸾手下只怕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了,进了宫不是送死也同送死一般了! 与其将大好的青春年华葬在这高墙之中,还不如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进去做一个当家的主母,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岂不美哉? 穆红鸾听了她的话只是笑, “怜怜姐待我的情谊妹子心里感激,只广选秀女的事儿,也不是妹妹能作主的,崔十娘子能不能入太子爷的眼,还要太子爷决断的!” 看在崔夫人的面子上,她自然不会为难那崔十娘,能入太子爷的眼自然是能入东宫的,不过太子爷愿不愿意瞧上她一眼,便不归她管了!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齐守岁 崔怜怜摆手道, “红鸾妹妹误会我了……” 想了想道, “我今日求见妹妹,便是想请妹妹想法子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穆红鸾挑眉, “姐姐不想崔十娘子入宫?” 崔怜怜苦笑, “妹妹同太子爷伉俪情深,我又怎么不明白,又何苦让自家妹子生生横插一脚……惹人厌烦!” 这女子重情,若是硬生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每日看着他同旁的女人恩恩爱爱,和和美美,这日子过得同凌迟有何区别? 顿了顿又道, “我那妹子不谙世事,太过天真根本不能在这宫中生存,还请……还请妹妹想个法子让她入不得宫,能死了心安安分分嫁人去!” 穆红鸾听了哈哈一笑, “原来姐姐是这心思,这成事不易,坏事却是不难的,有姐姐这话我自会办的妥当!” 崔夫人却道, “此事还要向妹妹提个醒,十娘入宫这事儿一来是她本人有意,二来却是河东崔氏授意……” “哦,姐姐此话何意?” 穆红鸾闻言神情一动,崔夫人应道, “我母亲信中隐隐提及,说是河东崔氏似是有些不满陛下与太子这些年对河东崔氏的疏远,又……又不满妹妹出身太低,早些年便想送了女子入蒲国公府,却一直被国公爷推脱,如今国公爷做了皇帝,后宫自是需有美人儿的,河东崔氏前头是属意让十娘入宫伺候陛下的……” 穆红鸾听了一挑眉,心中念头转动, “河东崔氏有此一举倒也在常理之中,这世家高阀做事向来极具功利性,想当年大崔氏与小崔氏都嫁了燕氏皇族便可见一斑,不过大崔氏乃是贤后不被燕瞻所喜,可自家婆母却是与公爹感情甚笃,如今眼见得公爹做了皇帝,自然是要再送了崔氏的女儿入宫,以固帝宠的!” 崔夫人又道, “只十娘自见过太子爷之后,便心心念念不肯死心,虽是答应入宫却只想入东宫,并不愿意伺候陛下的!” 说起这事儿她也头疼,摇头道, “母亲写信来说,十娘在家里也是闹了好几回呢!” 穆红鸾听罢点头, “姐姐所言妹妹已是全明白了,姐姐放心,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十娘子的,只想个法子让她落选,回家待嫁就是了!” 崔夫人得她承诺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告辞。 待到穆红鸾换了衣裳去前头延福宫时,燕韫淓与燕岐晟领着众人早已等候在这殿上了,穆红鸾忙上前行礼, “儿媳来晚了,劳公爹您老人家久候了!” 燕韫淓摆手道无妨, “这是我嫌前朝一帮子人溜须拍马实在烦人,早早打发他们出宫去,我们一家子也好清清静静吃顿饭!” 燕岐晟拉着穆红鸾过来坐下,却是笑道, “今日在前头只顾着吃酒,连口热菜都没有用到,快快坐下吃上几口!” 往年年关在府上有几位管事闹酒,却是热闹许多,如今入了宫,几位管事便被分派了各处,今年吃酒却是冷清了不少,燕韫淓瞧着有些感慨, “做皇王家最紧要耐得住寂寞,今年过年却是比不上往年!” 便吩咐人道, “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席了,一家子坐在一处用吧!” 即是陛下发了话,自然也无人敢说这是坏了规矩,当下将两样席面并在了一处,众人落座吃饭,幸得有丑奴、秀儿和灵均三个小的闹腾,这才有了些过年的样儿。 灵均如今正是最懵懂可爱的时候,被穆红鸾抱在手中,一脸希翼的瞧着一桌酒菜,正自啊啊的流着口水,丑奴与秀儿瞧着笑得不行,故意夹了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却是就不给他吃。 丑奴这厢撕了一只鸡腿在手中,在灵均的小嘴儿上抹了一抹,那油香入嘴,灵均的小眼睛都直了, “啊啊啊……” 立在穆红鸾大腿跳着脚的冲丑奴张着手嚷嚷,却见得丑奴一脸坏笑的咬了一口鸡肉,在他面前嚼得吧叽作响,灵均啊啊了半晌,眼见得那鸡腿一口口的消失,只剩下一根鸡骨头,他也不气不恼只是讨好的冲咬着另一只鸡腿的秀儿笑, “嘿嘿嘿嘿……” 秀儿也学着丑奴的样儿在他的小嘴儿上抹了一抹,却不料这一回灵均学聪明了,小手如电一把死死抓着秀儿的衣袖,伸了脖子去够他手上的鸡腿,秀儿一个不慎被他咬了个正着,洁白的小米牙,便在炖得软嫩的鸡腿上,硬啃了一块鸡皮下来,立时快速的收入嘴中咀嚼,一面还得意的冲秀儿啊啊叫唤。 丑奴收回手来欲哭无泪的瞧着那处被他口水打湿的缺口,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那样儿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燕岐晟故意逗弄他, “秀儿,这可是御前不能失仪,这鸡腿断断不许剩下!” 秀儿一听更是苦了脸, “义父!” 燕岐晟只是哈哈大笑,燕韫淓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无妨,无妨,让人再换一个来就是!” 秀儿想了想摇头, “陛下,先生曾讲过一食一饭来之不易,不可轻易弃置!” 这厢却是大口将手里鸡腿吃了进去,燕韫淓见了点头赞道, “我们秀儿如今是越发明白事理了!” 以前他担心这孩子生自异邦不堪教化,今日见来倒是个能受教的好孩子! 一旁的淑妃瞧了一眼身旁正在埋头进食,不知在御前争宠的儿子,不由的心头暗恨, “不过一个不知来路的外邦野种,倒是能正经上桌子吃饭了……” 又瞧了瞧穆红鸾怀里的灵均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也是个野种,自己不生却无事捡些野种回来,正经的皇家子嗣倒要与他们平起平坐,果然是贱民,不知晓规矩!” 她目光虽是隐晦,穆红鸾与燕岐晟都是练武之人,感观敏锐,如何能不知晓她那又嫉又妒的目光,只都是不屑与她计较,便都装做不知。 这厢吃罢了饭,燕韫淓冲两位满眼期待的妃子道, “今日也不必守岁,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淳妃倒是一笑行礼离开,淑妃瞧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却是有些犹豫,燕岐瑜想了想道, “父皇,儿子想去陪一陪母妃!” 燕韫淓见状眉头皱了皱点头道, “你对亲母尽孝也是应该,那便去吧!” 当下放了燕岐瑜离开,只待得他们母子离开,又转身去燕岐晟夫妻二人道, “那府上各位管事都在,这宫里戒备重重,叫了他们进来反倒拘束,不如我们出宫去回府上守岁,我本想带着二郎同去,不过他想陪着自己的母妃便由他吧!” 旁人不说丑奴与秀儿听了都跳起来拍手道, “好!好!太好啦!” 于是各回宫换了轻便的衣裳,穆红鸾取了头上繁复的发饰,身边带了秋兰与冬雪二人并那霍峻熹,燕岐晟身边也只带了以前的老人,一起回转了蒲国公府。 老管事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如从前,只听说今晚陛下与太子爷要回府,也是强撑了病体在府门前迎接,燕岐晟见状当先跳下马去,带了孩子们去扶老管事, “这更深露重,门前风大,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老管事见着又长高了些的丑奴不由笑眯了眼, “我们家小郎又长高了!” 这厢伸出手,左右拉了一个跟在燕韫淓身后入了正堂,燕韫淓环视众人笑道, “今日乃是年节,都不可拘束,个个都要一醉方休才是,这可是圣旨!” 众人都笑道, “陛下放心,臣等必不敢违抗圣命!” 这一干人等都是蒲国公府嫡系,燕大、燕二、燕三、燕四、燕五还有老管事,又有燕杰、杨大强并有金、有宝,还有那贺鹫奴并两名暗卫头领等,女眷却是穆红鸾领着人另开了一桌,这厢众人面前杯中酒满,燕韫淓起身举杯,环顾众人不由感慨, “想我自义平王府分府以来,多谋诸位兄弟鼎力才有我们父子今日之荣光,今日在座皆是我燕韫淓最忠心的兄弟,即有共患难的时候,亦有同富贵的今日,诸位与我同饮此杯!” 众人都起身举杯,齐声道, “臣等誓死与陛下同舟共济!” 众人共饮一杯又落座,这厢却是热热闹闹的守岁吃酒,一直闹到四更天才算是完,却是相偕要去湖边看烟花,如今这蒲国公府的主人虽说去了皇宫之中,但年节时的烟花却仍是照旧要放的。 老管事今日也是兴致高昂,吃了两杯酒也由人扶着去了湖边,坐在那特意给他安排的椅上,眼瞧着湖面上炫丽耀人双目的光影,却是老泪一阵昏花,不由转头去伸手拉了燕韫淓的手道, “三郎如今出息了,想来大爷知晓了也必是十分欢喜了!” 燕韫淓有些惊诧转头,见老管事懵懂迟缓的神态,便知他这是酒意上涌,人老念旧事,想起了从前,当下叹一声道, “如今多少年也未曾有人叫我三郎了!” 他在家里排行在三,少时人人都叫三郎,待得自家叔叔继承了义平王之位之后,他们兄弟分了府出去旁人都叫他国公爷,这府上也唯有老管事能叫他一声三郎了! 。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偶然遇 老管事听了呵呵笑,昏花的目光落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一众小儿郎身上,其中那个肤白俊俏的高个儿孩子,不是丑奴还有谁? 只他老眼昏花间倒似瞧见了当年那院中引得一群丫头婆子惊叫连连的小郎君…… 老管事抬了遍布斑纹的手,指着那小小的身影道, “那时节老奴才由外院调入内院之中,三郎便是这般大,在院子里也是如此奔来跑去,那时节夫人还在,三郎淘气,夫人便叫人紧紧跟着……只有一回,三郎还是摔了,额头上留下一个疤,夫人见着便哭……” 耳听得老管事苍老的声音叙述那些陈年旧事,燕韫淓心头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意, 多少年了,那时母亲还在世,他们兄弟三人,只自己最小又最受宠,也最是淘气,又嫌那些在后头跟着的丫头婆子碍事,便爬上树去躲,却一不小心摔下树去,脑袋磕到地上的石头上,立时就昏了过去。 他连着发了三日的高热,母亲便守了他三日,每回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都见着母亲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三郎!三郎!” 那一声声呼唤他到如今还记得,想到这处不由的眼角湿润,却听得老管事又道, “……慢说是大爷与夫人,便是老王爷泉下有知,知晓三郎能登上大宝,坐拥这燕氏的江山,必也是会十分欣慰的!” 想当年若不是义平王燕尤淳相让,燕瞻一脉如何能坐上龙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龙椅终究还是又转了回来! 老管事拉了燕韫淓的手笑呵呵的道, “三郎,老奴生于贫寒,深知民生多艰,还请三郎怜民惜民做个为民着想的皇帝!” 燕韫淓点头应是, “三郎省得!” 老管事点了点头,却是含笑应道, “好!好!三郎自小便仁义善心,是个好……好……好孩子!” 说话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转头看时,老管事已是垂头闭目与世长辞! 燕韫淓呆愣良久,这才惊觉老管事已悄然离开,不由的是泪流满面,紧紧握了老管事的手,低声呜咽,转头泪眼婆娑的望向天空之中,仍是绚丽多彩的烟花,直至老管事的手渐渐冷去…… 老管事的丧事在年关里,却是办得十分简朴,老管事一生并无儿女,但燕大与燕五几个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他一逝世燕大与燕五几个也是领着妻儿披麻带孝,为他老人家做了孝子贤孙。 蒲国公府上初一便将白事灯笼高高挂起,有那眼尖的人瞧见便来打听,知晓内情的就有人上门吊唁,虽说不过这府上的一介老管事,可这老管事于蒲国公府而言却是不同寻常,便是太子爷也领着皇孙守了三日灵,因而来者甚众,无不是接机巴结皇帝。 燕韫淓虽未亲去,却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两日,独坐案前看着小崔氏的画像,回忆起幼时的情形,不由得也泪流满面。 “你们皆离我远去,留我这世上孤独而行,若不是为了长青,真恨不能随你们而去!” 外头守着的周朴垂头立在那处静守,闭目不语,一旁走来小太监悄声道, “公公,淑妃娘娘已是来了三趟了?” 周朴眼皮子未抬低声道, “告诉淑妃娘娘,陛下不想见任何人!” 这淑妃娘娘也是真心不知进退,没瞧连太子爷都没来打扰陛下么? 小太监又道, “淳妃娘娘也来问了!” “一概不见!” “是!” 这一番低语自然是瞒不过燕韫淓,御书房的门打开,燕韫淓现身在门前,却是吩咐道, “周朴取了衣裳来,朕要出去走走!” 在这宫中实在憋闷,不如出去! “是!” 周朴忙取了衣裳来,燕韫淓扮了一个富家翁的样儿,却是身边只带了周朴一人,悄悄出了皇城。 在临安城中出行太过扎眼,燕韫淓便索性打马出了城,这一放马狂奔却是一口气跑了五六里才停了下来,这厢靳住马头四顾,只见得眼前,一条官道土黄大路蜿蜒直至远方,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现下虽是年关,但南方不比北方,春风早已渐偷绿,田野之间已有碧色隐现,丘陵起起伏之间阡陌纵横,隐见行人走动。 一阵犹带寒意的春风吹来,燕韫淓才觉得心头郁闷消散了不少,当下双手虚虚拉了缰绳,却是任胯下马儿随意行走,一路漫无目地的闲走。 燕韫淓此时来了兴致,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周朴道, “朕自小生在富贵人家,于书上知四时晓桑渔,也不过纸上谈兵,实在未曾亲身做过,你小时在家中可是做过农活?” 周朴应道, “回陛下,奴婢亦不曾做过?” 燕韫淓闻言诧异, “朕听说你乃是出身贫寒,因着家中儿子太多,才送入了宫中,怎得你也未曾做过?” 周朴应道, “回陛下,奴婢家里生了十个孩子,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奴婢排行在六,家中乃是佃户出身,并没有一亩农田,只靠租种为生,每年交完租税已是所剩无几,奴婢在家里只呆到四岁便被送入了宫中,此时回想起来,幼时倒是被娘亲放在地头玩耍,被哥哥带着拔过草,喂过鸡,实打实的田间农活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做过!” 说话间想起老家的亲人也不由黯然,想当年小小年纪进宫他也不是没有怨的,家里么多儿子,为何偏偏就选了他一个,只如今他在宫中伺候王驾,也算得能衣锦还乡了,派了人回去打听,家里父母早已故去,两个妹妹也被卖了,五个兄弟只剩下三个。 燕韫淓听了叹道, “这天下,若是皆耕者有其田,便四海皆安亦!” 两人谈谈走走,待得抬头四下观望时却不知到了何处,周朴道, “陛下此处也不知是何地,待得奴婢过去打听打听!” 燕韫淓道,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到何处去问,不如再走一段吧!” 两人又打马往前走了一段,却见得远远有一座小小的村落,其中似有一座十分宽广的院落,便想去那村中打听,又行了一段路,见村口处有一名头戴草帽的农人正挑着担子向这边走来,周朴翻身下马上前行礼道, “敢问这位兄台,此处乃是何地,哪一条路可往临安城去?” 那农人一抬头,却是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挑眉道, “你叫我兄台?” 周朴一见忙道歉, “抱歉,乃是在下眼拙了,原来是位……是位大嫂!” 那女子一听又挑眉头, “你叫谁大嫂?” 那女子看年纪也应有双十了,周朴的年纪如今也有三十开外,叫她这一声大嫂实在有些唐突了,忙改口道, “这位……这位小娘子,敢问可有去临安的路?”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瞧了瞧马上坐着的燕韫淓道, “自这里出去要经三个路口,头一个是向右,第二个是向左,第三个走中间,然后绕过一片竹林,再一路往东,你们可是记得?” 燕韫淓与周朴面面相觑,他们一路过来也没见过多少岔路,怎得再回去便要走这么些岔路口了? 那女子见两人均一脸茫然状便叹道, “罢,你们若是不着急,便随着我走,待到了地方我便指给你们道路!” 两人忙道谢,燕韫淓见她担着两个担子,看那担头弯弯应是十分沉重,想了想道, “不如小娘子将你肩上的担子放在我们的马上,我们再步行过去可好?” 那女子想了想便爽快点头, “今日遇见你们也是运气,倒要少费些力气!” 当下将担子放在了周朴的马上,燕韫淓也翻身下马,与那女子在前头步行,周朴则拉了马在后头跟着。 那女子取了头上草帽,露出一张脸来,却是生得小麦肤色,圆眼弯眉,嘴角上翘,天生自带了三分的笑意,一见便知是个善谈开朗的性子。 那女子大大方方打量了燕韫淓一番问道, “这位兄台可是自城里来?” 燕韫淓应道, “确是自临安城中来,无事放马至此,竟是迷了道路不知归途了!” 那女子笑道, “我们这处丘陵起伏,小路颇多,若是不知地势的人进来,多半是要寻不到归路的!” 燕韫淓笑问道, “小娘子可是这处村民?” 听这女子谈吐举止都是大方有礼,倒不似乡野村姑,不过若是那大家的千金却又没有她这般胆大,敢与陌路相逢的两个外男同行。 那女子笑道, “小女子家中乃是在临安城中,此地乃是小女子的外祖家,因着自小长在这里,倒也是熟悉地形!” 两人一路走一路言,到了第一个岔路口,那女子便要去取自己的担子, “你们在这处稍等,待小女子将这担里的东西送到前头去再来为你们指路!” 燕韫淓忙道, “小娘子这是要往何处去?即是有马不如再送一程?” 那女子想了想点头, “也罢,左右前头过去不过一里!” 当下领着二人转向左,穿过一片竹林果然见着人家,待到了竹篱外那女子扬声叫人, “三婆!三婆!” 里头有苍老的声音应道, “可是六娘子来了?”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忙选秀 那女子应道, “正是我呢!三婆我给你送粮来了!” 却是回身在燕韫淓的协助下取下担子,掀开外头盖着的粗布,露出里头装好的布袋来,提了一袋出来给那开门的婆子送了进去,那婆子见了女子便笑了出来,只见着两个陌生的男子却是面现疑惑, “这是……” 那女子笑应道, “这两位乃是过路的人,在这处迷了路,待会儿我领了他们往大路去!” “哦……” 那婆子闻言点头, “原来是客人!” 却是进去端了碗请他们喝水,燕韫淓与周朴都接过来笑着道谢,那婆子笑道, “客人不必相谢,我们这罗家村民风淳朴,任是谁路过家家户户总有茶水招待的!” 两人又道了谢,那女子告辞出来领着两人送了一袋粮到前头一家,这才又回来领着两人往前走,到了第二个岔路口又送了两户人家,却都是孤寡老人。 燕韫淓问那女子道, “吾观小娘子送粮皆是与那些老迈之人,小娘子这可是在行善?” 那女子笑道, “甚么行善不行善的?不过因外祖父乃是这村中的村长,这些老人皆是村中人算得小女子的长辈,年老体弱家中儿女或是早逝,又或是在临安生活,一时照顾不到,便由小女子代了外祖父过来照应一二罢了!” 燕韫淓听了却是拱手道, “小娘子仁义!” 今日若是未遇到他们,这小女子岂不是要自家担了近百斤的担子挨家挨户的送么,看她的样儿想来家境也是不错,肯亲自来做这样的事儿,亦是十分难得了! 那女子听了只是哈哈笑, “甚么仁义不仁义,不过闲来无事尽些力罢了!偏兄台要扯甚么仁义道德,奴家不过一介小女子,哪儿能扯上这些大道理!” 这厢将两人送到了第三个路口指明了去向,便与两人挥手告别,燕韫淓翻身上马冲她拱手道, “多谢小娘子相助,日后再见必有回报!” 那女子连头也不回,只是反手挥了挥,便担了空担子潇洒离去。 燕韫淓端坐马上直瞧着那女子走得远了,才对周朴叹道, “依朕瞧着,只这乡野村间才有如此质朴之人!” 周朴察言观色,见燕韫淓似有感谢之意,便应道, “这位小娘子虽未报家门,但言语间却是提及罗家村……外祖又是村长,陛下不如回去派了人,备上礼物过来上门道谢?” 燕韫淓闻言摇头, “萍水相逢,热心助人,若是用了钱财岂不是俗气!此事容后再说吧!” 若是之后得空了,倒不如亲自上门与那村长攀谈一二,再亲自道谢,岂不是比派人来更有诚意? 只他想虽这样想,年关一过却是忙碌了起来。 如今西夏被大宁打残,韩伏虎更是隔三岔五领了兵去西夏境内“睦邻友好”一番,辽人前头被燕岐晟打得疼了,耶律也这一回也是元气大伤,下头各部轮番的起来挑事,太后萧野花也是凤体违和,怪病缠身,又有耶律布布趁机在朝堂之中对他发难,还有那赤真人如今也是屡屡犯境,蠢蠢欲动。 耶律也这日子也是越发难过起来,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寻大宁晦气。 燕韫淓父子若是不趁着这时机将朝野内外所有不服之声给扫荡干净,再好好巩固皇帝,安顿民生那便真是脑袋被驴踢了,后宫之中穆红鸾也是一面悉心教导三个孩子,一面又加紧培植势力,培养人手。 果然待得过了三月,朝上便有人奏请陛下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燕韫淓却是叫了儿子与儿媳来相询, “长青与长真可有话讲?” 燕岐晟应道, “依着儿子的意思,东宫左右是不纳嫔妃的了,您老人家若是想挑几个可心的,儿子决无半点儿异议!” 一句话说的燕韫淓哭笑不得, “臭小子,你不想纳,你老子我便想纳了么?这么些年都清静过来了,又何必弄一堆女人来扰我!” 一旁的穆红鸾却是应道, “儿媳这处却是要将前头留下的宫人放出去不少,后宫之中短缺伺候的人手,儿媳是要挑人的!” 穆红鸾行事向来干净利落,她也没耐心同那些心怀不轨,不知底细的老人缠纠,倒不如全数给打发出去,再挑一批年纪小又好调教的人进宫,再从头教起。 她此言一出,三人都是好笑,燕岐晟笑道, “从来只听说充实后宫乃是君王好色,到了我们这处,陛下不好色,倒轮着太子妃好色了!” 穆红鸾听了嗔道, “这皇宫这么大,总归要人打理的,原来宫里的人个个都混成了老油子,一使唤便偷奸耍滑,倒不如换些新人进来也好从头教起!” 即是不听话便统统不用,老娘可是没耐心跟他们玩儿甚么心计,左右这宫里我最大,自然是顺者昌,逆者亡! 燕韫淓听了也是笑, “此事便全权交与长真打理,明日朕便下旨!” 穆红鸾笑着应道, “多谢爹爹信任!” 燕岐晟在一旁坏笑道, “外头多少人谋算着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宫来,若是知晓费尽心思的进宫来,却是只能做个宫女,也不知这一个个会是甚么脸色!” 说着与穆红鸾相视一笑。 第二日,燕韫淓果然下旨广选秀女,自整个临安城直到大宁各州各县,立时便传了开来。 现如今在位的皇帝虽说年纪大些,但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男人年富力强之时,离着驾崩还有个二三十年呢,若是入宫得选后妃,生下一儿半女,做个王爷公主的也是一家子的福气。 自然还有瞄着太子爷的,太子爷如今正如那朝阳东升,光芒大盛之时,又身边只一名正妻,以后做不了中宫还有皇贵妃,贵妃可做,以后生下龙子龙孙照样也是荣华富贵。 但凡家里有貌美女儿,又想凭着女儿一步登天的,便将这皇帝与太子爷当做了两块大大的肥肉,个个都争相上来想咬上一口。 临安城中这些早已存了心思的人更是蠢蠢欲动,只这一回宫里传出风声,主持后宫选秀的却是太子妃,如此便难办了! 有这临安城中出了名的悍妇大权在握,把持后宫,若是自家女儿进宫去,且先别说如何与她别苗头,还是先学会如何向她低头屈膝,小意奉承,留下条小命才是正理! 只这些大家闺秀们背地里没少瞧不起这位出身贫寒的太子妃,出身低也就罢了,这女子偏还是个十分凶恶的悍妇、妒妇,如何肯甘心向这粗鄙的女人低头! 且那李耿大人的事儿可是摆在那处呢,虽说陛下判了李耿一家一个欺君罔上,污蔑皇族的罪名,但前头太子妃在那别院之中羞辱人可是实打实的,她们这都是幼受闺训的大家千金,与泼妇骂街如何能赢? 更不用说那悍妇还手握大权! 有了这一层顾虑,家里的小娘子们一通哭闹,家中的父母也是要细细思量, “女儿说得也对,太子爷虽是年纪轻轻奈何有那悍妇坐堂,实在惹不得,我们送了女儿入宫是想争宠,又不是送死,若是惹恼了她,这后宫之中阴私的手段太多,防不胜防,我们鞭长不及,若是送了性命岂不冤枉!” 如此一来待到秀女们经过层层筛选后,送到了穆红鸾面前的清单,却是令她笑出了声,按着大宁律法,选秀入宫的女子年纪小不过十三,大不可过二十。 那外州外县不明真相的秀女,年轻都偏小些至多不过十五,临安城及附近的州县年纪则要大些,多在十七八,甚至有一个差两个月就二十岁了,这秀女名叫做罗锦素,也不知这家里是怎么想的,二十岁的年纪在民间都是大龄了,也不早早为她选了夫君嫁人,以这个年纪入宫便是绝了恩宠的心思,安了心想让她做宫女了! 穆红鸾拿着那名单便笑着过去寻燕岐晟, “长青,看来我这名声已是传到临安城周县去了,你瞧瞧……” 将那清单上的人名、籍贯指给他看, “这些人都是年纪大些的,这不是瞧上了你,是冲着公爹去的呢!” 这是打听着陛下早些至爱的小崔氏便是那种端庄稳重,大方知礼的,年纪小些女子毕竟稚气未脱,只怕难得陛下喜欢! 燕岐晟见了也是笑,冲她拱手为礼道, “多谢殿下为为夫挡灾!” 穆红鸾闻言却是媚眼一抛笑道, “太子爷可莫要口是心非,臣妾背个骂名倒是小事,只莫要没有美人儿相伴,倒要来埋怨臣妾,那可真是大大的冤枉!” 燕岐晟闻言却是大喜过来搂了她细腰,凑到腮边细细嗅闻, “好大股子酸味儿!盼了这么些年,总算盼着长真为我嚼醋一回,为夫此心甚慰!” 说着便横抱了人往里头去,穆红鸾手里那清单一个不慎甩脱在地, “哎……” 她想下榻去取,却被他一把按在榻上,身子压了上去, “太子妃殿下此时还有暇管其他,还是先散散身上这股子酸劲儿吧!” 。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人相似 “胡说!我几时嚼醋了!” 刚要嘴硬,便被人扯了领口,唇便贴了上去, “啧啧啧!为夫明明闻着这里头酸味儿冲天,莫非闻错了,且待我再仔细闻闻!” 这一“闻”便直“闻”到了天色将黑,华灯初上,丑奴与秀儿蹬蹬蹬的跑进来,见着一脸餍足的亲爹和面现娇嗔的亲娘,穆红鸾叉腰指着手上清单上的脚印怒道, “都是你!” 燕岐晟衣襟微敞坐在榻上懒洋洋道, “脏了便脏了,让他们重抄一份便是!” 穆红鸾却是不依, “你弄脏的,你来抄!” 燕岐晟此时正身心俱舒,自然好说话的很,当下好脾气的应道, “好!我来抄便是,长真为我磨墨如何?” 说着过来搂她的细腰,在耳边又哄了几句,穆红鸾这才转怒为喜,缓了脸色坐过来应道, “罢,便伺候你一回!” 燕岐晟笑着亲她鬓角, “多谢太子妃殿下宽宏!” 夫妻二人耍一通花枪,燕岐晟这才得空理两个一旁百无聊赖至翻白眼的小子, “今日读了甚么书?练了几篇大字?” 丑奴与秀儿互视一眼却是齐齐叹了一口气, “爹,您忘记了,今儿我们没读书,一整日都练骑射呢!” 燕岐晟哈哈一笑这才记起来,忙又问骑射如何, “可是能拉开弓了?” 丑奴与秀儿又叹气, “头一个月便能拉开弓了……” 这厢齐齐望着燕岐晟摇头,穆红鸾一面吩咐人摆饭,一面嗔道, “你如今做了这太子爷万事俱忙,连自家儿子如何都不知晓,若是再忙起来,只怕连我们这处面朝哪儿都不知晓了!” 燕岐晟自知理亏忙赔笑道, “是我疏忽了!以后定不敢了!” 又满口答应两个小子,隔几日空了带他们出去跑马,这才哄得了两个儿子的笑脸,一家子围在一处用饭。 待到送了两个小子回去睡觉,燕岐晟果然说到做到,在桌上摊开了纸让穆红鸾磨墨,自己取了那清单来看,看到那年纪二十的罗锦素便笑了, “这女子乃是安心进宫做宫女的么,这么大的年纪都还要入宫!” 穆红鸾也是应道, “我前头见了也是纳闷,二十岁嫁人生子在民间比比皆是,怎得这罗锦素二十岁都还未嫁人,还要送入宫来伺候人,这家人只怕是不疼女儿的!” 燕岐晟听了点头,便笑道, “即是如此,便让我这太子爷来可怜她一回!” 却是将这罗锦素的名字排入了甲等甲列去,这宫女们自入选伊始,便据各人年纪、出身、相貌排了等级,甲等甲列自然是可做女官候选,入宫试以绣锦、书画等各艺,若是有出众者便可做宫中女官,俸禄自然高人一等,且比一般的宫女也要少受人欺凌。 燕岐晟这一笔倒真是无声无息间给了她个恩典。 燕岐晟逐一抄录下去,遇上一个停下了笔,眉头皱得死紧, “这是河东崔氏送来的女子?” 指了其中一个问穆红鸾,穆红鸾应道, “这个……我正要问你呢!河东崔氏这一回也是送了女儿入宫,可有同爹爹和你提过?” 她想起前头,崔怜怜所方,河东崔氏不满自己出身,又因大小崔氏早逝,与燕氏皇族关系疏远,这一回说是送了崔十娘入宫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崔云秀? 他们这是怕一个崔十娘不能成事么? 燕岐晟应道, “前头小舅曾写信提过此事,不过爹爹与我都无心纳妃,爹爹便亲笔写信婉言回绝了,也不知为何他们一意孤行,还送了两名女儿入宫?” 穆红鸾自然知晓那崔十娘入宫是为了谁,当下笑笑却是吩咐冬雪道, “把崔氏的两名女儿画像拿来!” 秀女的画像,她也未曾细看,依她想来画像多有失真,都是花了银子请画师给特意美化过的,左右真人不久就会入宫,到时候按着清单看人就是了! 冬雪把画像取来,与秋兰展开在桌面之上,先看了崔十娘的,倒是与真人不离十,穆红鸾笑着指了道, “瞧瞧这美人儿,可是一心冲着太子殿下才入宫的呢!” 燕岐晟眼光扫过却是哈哈一笑,抽鼻子道, “怎得又有酸味儿了?” 说罢不怀好意的瞥向妻子微敞的领口,穆红鸾咬唇瞪了他一眼,却是当着下头人在,不好与他计较,便让开几步,示意秋兰把下一幅打开。 待那画一展开,燕岐晟含笑的目光一凝,脸色便沉了下来, “怪不得他们不听劝,原来是因为这个……” 说罢冷笑两声,穆红鸾低头一看也吃了一惊, “这……这崔云秀怎生得与婆母如此相像?” 燕岐晟见着这画像却是如吞了一只癞蛤蟆一般,上下不得,十分恶心,扯过一旁的册子仔细再看看,见上头写着, “崔氏……崔畦之女,崔畦、崔畦……” 燕岐晟念了几遍这才恍然, “这是我表舅的女儿!” 当年燕瞻在时,忌惮燕韫淓,因而不愿蒲国公府与河东崔氏来往过密,燕韫淓为避嫌疑也是少同河东崔氏来往,因而燕岐晟长到如今,只很小时随父母回过一趟河东,见过一些崔氏族人,之后对那大家族中的诸般记忆,多来自与书信之中。 之后便是小崔氏死时大舅崔畔是见过的,这位崔畦乃是母亲的堂弟,他小时见过一面现下能回想起来也是亏得他记忆好了! 想到这处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怪不得他们敢不声不响的把人送到临安来……” 河东崔氏深知燕韫淓对小崔氏念念不忘,便寻出这肖似姑母的侄女送到宫中来,试想以燕韫淓的痴情,乍一见同样是崔氏女儿的崔云秀,恰如亡妻相貌,行容举止只怕也是有意模仿过的,燕韫淓会做何反应? 燕韫淓如何穆红鸾是想不出来,只自家夫君却是脸都绿了! 见他愤愤道, “崔氏倒是好算计!若是爹爹真因着母亲的缘故,继了那崔云秀为后,难道要我叫自己表妹做母后?” 想到这处不由觉得崔氏如此拿亡母做伐,令人又是气愤又觉恶心,更有替母亲伤心之感, 人走茶凉便是这样么? 在这滔天的权势面前,便是自家故去的亲生女儿都要利用么? 燕岐晟越想越是恼怒,不由一掌拍在桌面之上,桌面立时一震,上头笔墨纸砚全数震落,惊里里外外的宫人都垂头屏息,不敢大声出气。 穆红鸾见状心中暗叹, 她自然明白长青的心思,不过她终归要比丈夫看得清楚明白些! 姐妹同侍一夫,又或是姑侄共侍一夫的事儿,在大宁民间又或是皇家也不是没有的,崔家如此做法,自也是想借了小崔氏遗荫,与燕氏再拉上关系罢了! 那崔家家主崔町如此做法,倒也称不上错,只从长青这里看来,有人顶着亡母的一张脸相伴亲爹身旁,且这还是自己的表妹,以后见了面行礼还要口称母后,别说是长青便是自己也难以接受的! 不过……这事儿却不是他们夫妻能做主的,一切还要看公爹的意思才是! 毕竟如今端坐龙椅上的人可是公爹,且公爹为婆母守了这么些年,若是遇上了一个与亡妻相似之人,移情于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想到这处,便伸手去握燕岐晟的手, “长青……你先消消气!” 她心知燕岐晟的性子,此时可不敢火上浇油,只婉言劝他, “你也不必恼怒,这崔云秀还未进宫呢!若是不想她来,便派人快马半路拦了就是!” 燕岐晟紧握了她滑腻的小手,犹自气恼道, “我是恼这女人么?不过一女子,再像又如何,爹爹再宠她也翻不了天,我只是恼崔氏用心太过功利,让人寒心!” 穆红鸾叹了一口气拉了他到窗前坐,身子依入他怀中轻抚胸口劝道, “崔氏这是想攀附你们父子这棵大树,自然要使些手段,小舅乃是崔家的家主,为家族大计虑,如此做也是能想到的。” 燕岐晟听了连连冷笑,不过神情总算渐渐松缓下来, “此事,我还要与爹爹详谈才是!” 说罢便要起身,却被穆红鸾拦住了, “还是再等等吧!画像多有失真,那崔云秀还未入宫,待得入宫之后,仔细看过再同爹爹讲不迟!”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道, “也好!让她入宫瞧瞧,真像母亲又如何,惹恼了本太子,天王老子也照样没脸!” …… 待到这清单上各地的秀女陆续入了宫中,却是安排在离了延福宫与东宫极远的钟美堂与灿美堂,初入宫的宫女都经过家世的筛选,到这时便有宫中的女官为她们验身,自有基于容貌身姿,肤发牙齿等各种评价。 只这一回穆红鸾是要选那些忠实可靠,听教听话的,便有些偏重家世品行,相貌却是在其次,那罗锦素的排名在清单之中本是末尾,后头送到太子妃面前便被人提到了甲等甲列,有那揣测上意之人,都当是太子妃善妒,有心将这类年纪偏大又生的普通的女子排在前头,这宫中人多自然嘴杂,无意之中传了出来,众待选秀女听了却是一片哀声。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东宫话 “早就听人说了,太子妃是个妒妇,以前在府里时就不许太子爷纳妾,如今做了太子妃更是把持后宫,听说太子爷身边便没一个女子,便是有女子也是又老又丑,面目可憎!” 有人说这话,却是将目光扫向了一旁端坐正练习坐姿的罗锦素,罗锦素听在耳中却是嘴角一勾,半分不动气。 一旁有人哀声叹气道, “若是这样,那我们这种岂不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早知晓便不入宫了!” 说话的这个生得杏眼桃腮,脸小身子也小巧,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旁人听了便笑话她道, “你瞧瞧那崔惜惜都未担心,你倒是在这处担心起来了,你这姿色在这众多秀女里也排不号,担心甚么!” 旁人又瞧向一旁同样纹丝不动的崔惜惜,崔十娘子长大了,如今眉眼长开,倒确是少见的美貌,比起太子妃那夺人耳目,气势凌人的美艳不同,她眉目精致,身姿略显单薄,不过柳腰一握,白肤长腿,在这一众待选的秀女之中也算得是独点鳌头了! 崔惜惜同样坐在那处,敛息收腹,挺胸挺腰,肩头纹丝不动,只转头微微一笑, “太子妃虽说掌管后宫,却也不是只手遮天,上头还有陛下与太子爷呢,我们还是好好学规矩,待之后面圣便能见分晓了!” 她这话透着莫名的自信,众人听了倒也不以为狂傲,若是自家也有她这般容貌身姿,又出身高门,也会似她这般不怕太子妃从中做梗,相信陛下与太子爷会一眼相中她的。 众人闻言刚要说话,却远远见得监督的女官转了过来,立时都收了闲话之心,专心致志挺胸收腹练了起来,崔惜惜身旁的一名生得端庄清丽的女子却是目光一转,在她精致的脸上扫过,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罗锦素不动声色,将这一干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却是暗暗摇了摇头, “幸好我入这宫中乃是为了二弟,只要老老实实挨过这几年,我便回罗家村种地去,嫁不嫁人也不打紧,若是我想做妃子,整日就要同这么一帮子人勾心斗角,岂不是累死!” 这帮子秀女每日里言行举止都被人报给了穆红鸾,穆红鸾见了不过淡然一笑,她前世可是在女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这女人多了,又凑到一处会是甚么情形,她是心知肚明的! 只没想到崔十娘如今长大了,对长青的心思还是如此执着,怎么令她死了心乖乖回家嫁人倒要费些思量,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自以为痴情一片可感动天地,若是自己出手,说不得她还以为是因着自己横插一杠,令得她美梦破灭,恨自己倒也罢了,怕只怕她嫁了人都还念念不忘,那以后的日子便别想好过了! 即然是崔怜怜有托付,自己总要看她两分情面的! 不过要令崔惜惜死心,穆红鸾有的是法子,只此时时机未到罢了。 而那崔云秀…… 穆红鸾眉头挑了挑, “要不……召了崔家的两位女儿见一见?” 一来总归算起来还是亲戚,看在崔家的面上自己召过来关怀一二也是常理。二来让长青瞧一瞧,这人到底像不像婆母,虽说自己在太原与长青相识时,婆母还在世,不过那时她病入膏肓,养在深闺之中,自己也从未得见真人,这像与不像还要长青说了算! 想了想便叫冬雪道, “去请了太子爷过来,就说本宫召了崔氏的两位小娘入东宫说话!” 冬雪去了前殿一问,太子爷却是去了御书房,便又叫小太监过去禀报,小太监去了御书房将事儿一讲,周朴进去禀道,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派了人过来禀报,说是请了崔氏的两位待选秀女到东宫说话……” 燕岐晟与穆红鸾夫妻多年,两人之间的默契自然不必说,一听便知其意,当下起身向燕韫淓告退, “爹爹,儿子回东宫去了!” 燕韫淓听了却是奇怪, “这事儿不是全权交给长真办了么?你怎得又去掺合?” 燕岐晟闻言却是神色怪异应道, “这事儿……此时儿子也不好同爹爹讲,待儿子过去瞧过之后再同您老人家详说吧!” 说罢撩袍子便走了,燕韫淓更是惊诧, “这孩子……” 自家儿子他如何不知晓,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分明是有事儿! 想了想便问周朴道, “那些待选的秀女在何处?” 周朴应道, “回陛下,乃是在钟美堂与灿美堂!” 燕韫淓听了点头, “哦……我们也过去瞧瞧!” 当下换了衣裳带着周朴与一名小太监,一路缓缓行过去,钟美堂与灿美堂乃是燕瞻在时,在后苑弄得两处赏花的所在,离前殿极远,又依山势弄得道路曲曲折折,他们步行过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燕韫淓与周朴都是有功夫在身之人,步行这么久面不红气不喘,只把身后的小太监累得不行,却也不敢叫累,只死死压着喘气声跟在后头。 燕韫淓眼见得那钟美堂就在跟前,便停下脚步远望,此时秀女们正是课间,都三三两两的出来聚在一处说话。 燕韫淓也不好冒然过去,远远的看了一遍只觉满眼环肥燕瘦,不由哑然一笑摇头, “这些青春正茂的女儿家入宫中来不过浪费大好的年华,实在可惜了!” 却是突然一眼瞧见一位“熟人”, “咦!她怎么在这处?” 那周朴也瞧见了,讶然道, “陛下是那日的女子呢!她……她怎么会入宫?” 燕韫淓想了想转身吩咐道, “过去打听一下那女子的消息!” “是!” 一旁的小太监得了周朴眼色,忙小跑着过去,燕韫淓却是再无心观看便又领了周朴回去,小太监去了小半日才进来回话, “禀陛下,奴婢在钟美堂问过管事的女官,又去东宫调了卷宗查看……” 当下跪在地上细细禀报, “陛下,那女子姓罗,名叫做罗锦素,这年纪嘛……却是还有两月便二十岁了,父亲乃是钱塘县的主薄名叫做张道临……” 燕韫淓便觉着奇怪了, “怎得她没有随父姓?” 那小太监也是十分伶俐,猜想陛下是瞧中了那女子,倒是打听的十分清楚道, “这张道临幼时乃是逃避战乱到了钱塘,结果家中贫苦直到婚配的年纪都无钱娶妻,之后便索性入赘到了罗家村,娶了村长的女儿,生下一子一女这罗锦素在族中排行在六,在家中是大娘子……” “哦……那这张道临又是如何做的官呢?” 依大宁律赘婿不能为官,不能科举。 小太监又道, “这张道临家前头贫寒,家里几个兄弟实在无法,就出海闯荡,倒是挣下不少银子,一家子渐渐成了一方富豪,父母因念着张道临入赘实在有辱名声,便又同那罗家商议让儿子改回了张姓,前头生的孩子仍是姓罗,后头生的孩子便姓张了,又出银子捐了官儿给儿子做……” “哦……原来是这样……” 燕韫淓挑眉头, 这样的事儿,在民间也不少有,倒是不稀奇! “你可问过,为何这罗锦素二十岁的年纪还未嫁人?” “回陛下,那张道临自改回张姓之后,又做了小官儿,便纳了几房妾,自家妻子没隔两年就死了,如今扶了一个小妾为正,做了家里的主母,那后头的妻子对罗锦素与罗振宇并不好,一心想草草寻了人家打发出去,只罗锦素性子极怪,不肯听凭后母的安排,一直不肯嫁人,便一拖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哦!原来如此!” 燕韫淓想起那女子自己担着担子在乡间小道上行走的样子,便笑了出来, “她那样儿倒确不是恭顺的性子!” 当下点头, “你办事倒是得力,是个机灵人!” 吩咐人赏了小太监,便让人退了下去。 他这处在打听那罗锦素,东宫之中穆红鸾正在与崔惜惜和崔云秀说话,崔惜惜前头见过穆红鸾,再见面便笑言晏晏口称姐姐,穆红鸾闻言不动声色只是微笑,吩咐人给二人赐座。 待坐下上茶,便先是问了问两人一路行来可是劳累,又与崔惜惜说起自前头一别之后的境况,之后问起了崔云秀, “算起来云秀与太子爷未出五服,倒是应称一声表妹的!” 崔云秀起身应话道, “殿下,民女哪敢同太子爷论亲!” 穆红鸾笑着冲她摆手, “你也不必如此拘束!这亲戚便是亲戚,血肉相连着呢,怎就不能论亲了!” 不敢论亲,倒是敢想皇后之位! 那崔云秀复又坐下,穆红鸾便问她, “家里的姐妹们,本宫也是未见过,也不知有几个姐妹?几个兄弟?都是甚么样儿,在做甚么?” 崔云秀应道, “回殿下,家里四个姐妹,三个兄弟,前头两位姐姐都出嫁了……” 这厢一一应了问话,穆红鸾一面与她说话,一面细细端详她,只觉她若是端坐不动,确是与画上的小崔氏极像,言谈举止倒也是极有教养,只似十分胆怯眼神飘忽,不敢与人直视,倒像怕自己一般。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夜有梦 这是穆红鸾自己不知,她的容貌极盛,又是个敢提剑杀人的主儿,那气势自然不是一般女儿家能比的,如此盛装端坐高位之上,真正是应了“盛气凌人”四字,不必刻意作势也让人心头发慌,便是那崔惜惜的热络也是装出来的,实则坐在那处脚下也发软,生怕一字说错惹恼了她,崔云秀见着她也是拘束的很,便有七分装出来的大气此时就吓得缩了回去,只剩下三分了。 两人这厢战战兢兢的应话,崔惜惜却是无意之间瞧见了那屏风后头有一只青色鞋面闪过,不由的一愣,复又心头狂跳起来, “那鞋子一看就知是男人穿的,在这东宫之中还有哪一个男人敢立在太子妃后头偷听,不是太子爷又是谁?” 难道……难道……太子爷是……是来瞧……瞧我的么? 越想越觉着是,若不是太子爷想瞧我……太子妃又怎么会召了我们到这东宫来? 她是不信太子妃会对自己这类进宫争宠的女子,和颜悦色真心相待的! 又有虽是一起叫了她与崔云秀入东宫,但以她二人的姿色,崔惜惜自也不相信太子爷会是瞧崔云秀的! 心里想着,她端坐这处不由脸红过耳,低着头心儿跳得要蹦出喉咙来了,穆红鸾与那崔云秀说些甚么也未曾留意。 穆红鸾何等眼利,不过瞄上一眼,又听得身后动静便知晓缘由,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说了两句便端了茶, “秀女们每日都要听课,今日已是耽搁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崔云秀忙起身告退,崔惜惜慢了一步起身,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头,见那屏风后头再无动静,这才失望的低头退了下去。 待她们一走,燕岐晟却是一脸冷笑的从里头转了出来,穆红鸾问道, “长青瞧着可是相像?” 燕岐晟哈哈一笑摇头道, “美人儿在骨不在皮,她不过皮相似母亲,但语气神态却是差得太远了!” 且这崔云秀说话之间双眼闪烁,一看便是心术不正之人,万万比不得母亲那大气端丽,别说是爹爹就是自己一眼都能瞧出不同来。 知父也是莫若子,自家老子是甚么人? 自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便是迎娶的妻子也是大族高门的嫡女,唯有母亲这样才情相貌并备的女子,才能令得爹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他们当弄一个长得相似的赝品便能勾得爹爹昏了头么?未免太小瞧他老人家了! 当下撩袍子就走道, “我去见爹爹!” 却是取了那画像在手,兴冲冲过去见燕韫淓,燕韫淓见儿子拿了一副秀女的画像过来,不由诧异, “长青这是要为父选秀女,我们不是前头说好了么?” 燕岐晟笑道, “这名秀女与旁人不同,爹爹瞧见了说不得便改主意了!” 说着将画展开放在桌面之上,燕韫淓低头一看立时面沉如水,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已有些泛黄的小崔氏画像,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随手将那画卷卷了起来, “长青前头不敢同为父明讲,可是自己先去瞧了瞧?” 燕岐晟点头不屑道, “这崔云秀虽生得似母亲,言语谈吐却是天壤之别!” 燕韫淓负手立于小崔氏画像之前,伸手轻轻抚去上头的尘埃, “长青,若是这世上有另一个长真,你可是会喜欢?” 燕岐晟闻言立时瞪大了眼, “这世上怎会有第二个长真!” 他的长真便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有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又怎会有她那般脾气,即便与她有一样脾气,又怎会有与他自小的情谊,那可是他与长真一拳头一腿鞭打出来的! 便是再相似,又怎么会似长真那般为了他出生入死,生死相随?又怎么会有自己与长真的心心相印,心有灵犀? 这世上除了一个长真,便再没有另一个人能与她相似了! 燕岐晟陡然明白了爹爹的意思,立时笑了出来, “如此儿子倒是白担心了!” 想了想却是又道, “不过……爹爹,母亲已过世多年,她泉下有知,知晓您这么孤身寂寥必也是会心疼的!” 燕韫淓长叹一声,伸手又去抚画像, “你母亲走了这么些年,我也是舍不得放下,好似我若是放下了,她便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踪迹一般,有我想着她,念着她,便好似她没有离开一样……” 燕岐晟听了却是摇头嘀咕道, “您老人家这话不对……说不得母亲如今正在地府里预备投胎重新做人呢,您如此牵挂着她,害她无法安心离去,岂不是耽误了她!” 燕韫淓听了哭笑不得,回身骂道, “胡说八道……那地府里的事儿你又知晓了!” 语音刚落,却听得身后悉索声响,再回头时,墙上的小崔氏画像竟飘然滑落,啪嗒一声画轴撞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父子俩见状俱是一愣,燕岐晟指着画像道, “瞧瞧……爹爹,儿子可没说错吧,母亲都让你放下啦!” 燕韫淓愣在了那久久不语,半晌才伏身下去捡了起来,却见挂线齐整整断成了两截,不由也喃喃问道, “环娘,环娘!你当真……当真要我放下么?” 待到了夜里燕韫淓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想起以前与环娘的点点滴滴不由暗自神伤,恍惚间又见着环娘在妆台前端坐,燕韫淓欢喜上前去扶了她肩头道, “环娘,我想的你好苦!” 却听得妻子幽幽叹气, “广陵,这么些年了,你将自己困在牢笼之中,让我如何安心?” 燕韫淓垂头落泪道, “你一走,我便已是身在牢笼,一颗心也是无处安放!” 小崔氏反手抓了他的手,燕韫淓只觉入手冰冷,一股冷意传来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环娘,你冷么!” 说罢双手去捂了她的手,小崔氏也是抽泣道, “广陵,在这里又冷又湿住得极不舒服,你记挂着我,我也记挂着你,我便舍不得走,一日日在这处苦熬着!” 燕韫淓心疼的伸手抱她入怀,果觉一身的冰凉潮湿, “环娘,你受苦了!” 小崔氏只是哭,燕韫淓也不嫌她湿冷,紧紧抱入怀中只觉越发的冷,但越是冷,他又越发不愿松手,直到自己身上也觉如坠冰窖,冷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却觉外头天光大亮,坐起来只觉胸口背后阵阵的发凉,低头一看,原来是汗湿了身上! 燕韫淓夜有所梦,第二日索性召了儿子来说话, “昨夜做梦,梦见你母亲说她又冷又湿住得极不舒服……”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说不得是母亲托梦给爹爹呢,不如儿子过去瞧瞧?” 燕韫淓点头, “为父正有此意,派了旁人去为父也不放心,不如长青亲自去为好!” 燕岐晟自然应命,第二日果然出宫去了皇陵。 小崔氏嫁的乃是皇家子弟,自然是埋入了燕氏的皇家园陵之中,不过如今她的丈夫已是登基做了皇帝,自上位伊始便开始修建陵墓,待到陵墓建成之日,便会将小崔氏的棺椁移入其中,静等着燕韫淓百年之后夫妻二人重又相聚。 燕岐晟这一回却是带了儿子丑奴前去,丑奴生在西北,长到这般大,也是从未去过小崔氏墓前,此一番便将他带上,让他好去拜见皇祖母。 丑奴自小养得粗放,被燕岐晟带着一路快马疾驰却是无半分劳累之感,坐在燕岐晟身前咯咯欢笑, “爹爹以后出来都带着我吧,在外头比关在皇宫之中好玩多了!” 燕岐晟笑道, “那皇城之中,如今除了延福宫和几处太过清冷的地界,你还未曾染指,其余宫殿皆被你祸害了个遍,怎得还叫不好玩儿?” 丑奴摇头道, “再大也是四面有墙挡着,那有外头天地自由自在……” 顿了顿发豪言道, “待儿子长大了,必要天涯海南的去个遍!” 燕岐晟闻言大笑, “好孩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然还是在外头多见多看为好!” 父子俩不过寻常几句,他却不知自家儿子长大之后果然四处奔忙,不单单他一人出去,却还领了几十万大宁铁骑上下扫荡,东西纵横,马蹄所至之处,有那冰雪极寒之地,又有浩瀚无边海洋,上至巍峨高山,下至伶仃各岛。 丑奴于有生之年,指挥着万千勇士,为燕氏打下了一个东西闻名,威震八方的广袤帝国。 这一路快马到皇陵已是三日之后,父子俩遣开随从,来到小崔氏墓前。 燕岐晟见那孤零零一座半人高的坟冢,饶是四周松柏掩映,石人石像陪伴,便是修得再气派也不过是处寂寞死地,想到母亲这么些年都孤独躺在此地,无人陪伴,无人说话,不由的也是虎目含泪,领了丑奴道, “跪下给你皇祖母磕头!” 丑奴依言上去,矩矩跪在燕岐晟身旁磕头,口称道, “皇祖母,丑奴来看您啦!” 这厢磕头下去,一阵清风抚过,墓前的香烛火头突然一跳,燕岐晟见了不由大喜, “母亲,是您么?” 清风吹过,林木哗哗作响,倒真似母亲在回应一般。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应梦事 燕岐晟不由手伸抚了儿子小脑袋笑道, “丑奴,这是皇祖母在看你呢!” 丑奴抬起头四下观望, “皇祖母在哪儿呢?” 燕岐晟微笑不语,跌坐在墓前与母亲喃喃自语, “爹爹倒是身子硬朗,只您走后一直不曾开怀……如今爹爹做了皇帝,却早早预备三年就要退位……儿子倒巴望着爹爹多做几年皇帝,忙碌些也好过他老人家日夜伤怀,坏了身子……” “儿子娶了长真为妻,丑奴便是她为儿子生的,长真生丑奴时极是凶险,险些就一尸两命,儿子实在害怕……便再不让她生了,如今我们膝下就这么一个……” 却是絮絮叨叨同小崔氏讲起了爹爹,讲起了长真,讲起了丑奴,又讲起了河东崔氏,此时的崔岐晟再不是那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也不是人前显贵的太子,只不过就是一个扑在母亲膝头撒娇抱怨的孩子。 丑奴先是坐在一旁聆听,说得多了便不耐烦起来,自己起身四处乱转,不多时便跑没了影儿,待到燕岐晟起身呼唤时才听到儿子的声音从后头林中传来, “丑奴,你在做甚?” 燕岐晟过去见儿子正埋头用树枝在地面挖掘,丑奴抬头应道, “爹爹你瞧,这处蚂蚁正在挪窝!” 燕岐晟蹲下去一看,果然见成群的蚂蚁正裹挟着食物离开,不由奇道, “这几日天清气爽并未下雨,此处地势也不是低洼之处,怎的就要搬家?” 想到这处不由心头一动,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在地上刨了半尺深的坑,翻出来的泥土尽皆湿润,仿佛地面被水浸过一般。 当下叫看守皇陵的官儿前来察看,那官儿瞧得也是脸上变色,叫民夫来将地面挖开,越挖越是潮湿,待到一人深时竟是泥浆漫过脚背,那官儿惊道, “殿下,只怕是地脉有变,水龙改道,陵墓有受淹之危!” 所谓水龙便是那地下水脉,或是因地龙翻身,又或是长年侵蚀,水脉改道涌入陵墓之中使得墓中主人受灾。 燕岐晟闻言也是一惊,想了想道, “此事本宫还需禀报陛下再做定夺!” 按理说皇陵乃是开国之初请过风水名家相看再三才敢确认的,必是那风水绝佳的好地,自不会有此类山崩地裂,又或是水龙改道之事,因而小崔氏这处受淹实在蹊跷。 燕岐晟的信由人快马送回临安,燕韫淓展开一看大惊,手上一抖,信纸便飘飘忽忽落到了地面之上, “果然……果然是环娘给我托梦了么?” 想到这处不由转头瞧向那重又挂在了墙上的画像,想起亡妻原来一直在地下受苦不由心头剧痛, “环娘,当真是我拖累了你么……” 燕岐晟出去本预备是七八日便还,却是不想因此事一耽搁,归期便不定了,这厢叫了钦天监的人过来看好时辰,挖开小崔氏的墓一看,果然……那地下水已是淹过棺椁一半了。 燕岐晟写信请示过燕韫淓之后,将母亲的棺椁移到外头陵宫后殿之中供奉,只待皇陵修建完成之后,再移入地宫之中。 燕岐晟在外头,穆红鸾在宫中选秀之事却是有条不紊,秀女们学了半个月的规矩,今日便要小考一次,穆红鸾请了霍先生过来笑道, “我瞧着这些秀女个个都是聪明伶俐,也不知孰好孰坏,不如请先生为我瞧一瞧?” 霍岐熹如今早已换了一身宫中太监打扮,不过他人生的清俊,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一身暗色衣裳穿在身上,生生衬出几分玉树临风之姿来,便是明知他是太监,一旁的宫女们偷眼瞧去,都不由面红心跳。 霍岐熹躬身低低应道, “殿下,即是已入宫还是请殿下依着宫里规矩,直呼奴婢贱名吧!” 穆红鸾听了挑眉头,却是浑不在意的摆手道, “先生要入宫是依了先生,但即是入了宫,先生便要依了我,本宫想怎么叫便怎么叫,谁也管不着!” 说罢也不许霍峻熹多言,只是笑着指着手中清单道, “先生瞧瞧,是依着这上头的名字,让她们一批批进来么?” 霍峻熹见状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听,无奈只得应道, “依着殿下吩咐就是!” 穆红鸾当下招手, “将她们带进来!” 穆红鸾坐在殿上,霍峻熹立在她身后,瞧着这些秀女一排排的进来,有女官在一旁低声指挥,或是让人款款前行,或是让人垂头静立,或是让人转身回头,又或是让人椅上端坐,这粗粗的一看自然是查看仪态。 之后又叫了上前应答,看人说话应对可知进退气度,声音可是脆耳动听,再之后便让人献上才艺,这些秀女都是经各州县层层选拔上来的,且人人都想着入宫是为了常使君王带笑看,若是没有点绝技,如何让君王来看,自然个个都暗暗备上几手的。 只除了一人……便是那罗锦素却是无甚才艺,立在当场低头不语,穆红鸾自然是知晓她的,见她退到一旁并不上前,便笑着让人召了她至面前问道, “罗氏秀女为何不献艺?” 罗锦素应道, “回禀殿下,民女并无才艺!” “哦……” 此言一出众人皆偷笑,穆红鸾却是饶有兴味的挑眉, “你抬起头来!” 罗锦素抬起来,两两相望,一个是惊艳,一个却是微笑,一个惊叹太子妃果然艳绝无比,才能得太子殿下宠爱,一个却是觉着罗锦素小麦一般健康的肤色,天生自带微笑的五官,十分可亲。 穆红鸾笑问道, “你在家中可有学过一两样女儿家的技能,或是刺绣或是庖厨之艺,又或是书画等等?” 罗锦素摇头道, “回殿下,民女一样未学!” 后母本就是小妾出身,自己都未学过,花银子请人教也是教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管她? 下头众人嗤笑之声隐约可闻,女官低低哼了一声,众人忙低头不语,穆红鸾又问, “那你可有拿手的技艺?” 那罗锦素想了想道, “民女会种地植菜……” 这乃是在外祖父家自小跟着下地,不用刻意便会了。 这一回下头无人笑了,只个个头垂得更低了,有几个肩头隐见耸动,穆红鸾视若不见只是道, “农桑乃是立国之本,无有农人辛勤如何有百姓衣食,想当年太祖以布衣起家,祖上乃是农人,如今这皇城都设有观稼殿和亲蚕宫,此乃天下大事,四海皆重矣,罗氏秀女能精此道,实是难得……” 想了想问道, “你可愿入观稼殿为职?”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这罗氏秀女是怎么得了太子妃殿下青眼,竟能入观稼殿? 那观稼殿名为殿,实则就是皇宫之中开辟的一处种植水稻等农作物的田地,亲蚕宫亦是养蚕之物,四周遍种桑树。 这两处地方乃是皇家为示勤俭爱民,重视农事所设,皇帝每年要依着农时种植作物,待到秋收时亦要带着皇子皇孙亲自收割,以示与民同作之意,亲蚕宫中亦是要由皇后每年主持亲蚕仪式,亦也要亲自养蚕取丝。 这两宫虽说平日真正用到之处实则很少,但皇帝一年之中总要去上几回,遇上喜欢农事的皇帝更是去的勤快此,又有皇子皇孙亦也要时常伴驾到此,若是在这殿中当差,见着皇帝与太子爷的机会岂不是甚大? 要知晓,她们若是这一回选秀未得陛下与太子爷看中,便要被发派下去各司其职,在后宫嫔妃处听命倒有机会见皇帝与太子爷,但偏偏陛下后宫的嫔妃少得可怜,太子妃这处又是龙谭虎穴。要是去了偏远这处,陛下知晓你是谁,说不得她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与太子爷。 相较起来,入观稼宫自然是个大大好的机缘!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对这年纪大又相貌平平的罗锦素嫉妒不已,不过太子妃金口一开也无人反驳,罗锦素闻言也是欢喜,忙上前谢恩, “民女愿去观稼殿中,谢太子妃殿下恩典!” 她自然不是奢望着能陪王伴驾,她只是想着那处皇帝去得少,必是十分清静,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定比同人挤在一处勾心斗角的强。 穆红鸾笑着点头,下头自有人过去引了罗锦素,先是去宿处收拾衣物,然后去了观稼殿中报道。 太子妃将罗锦素调入观稼殿,消息传入燕韫淓耳中,燕韫淓却是哑然失笑, “长真倒是能知人善用!” 当下发了赏赐到东宫,明面上是赏太子妃操持勤勉之功,穆红鸾接了赏却有些纳闷, “公爹,这是闲来无事,嫌宫中的好东西太多,要分发一些给我?” 一旁的冬雪笑道, “殿下想那么多做甚,反正陛下给咱们东西,咱们收下就是,好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伸手去戳她额头, “我只当绿绣不在,身边少了一个会盘算的,没想到你也是个掉钱眼儿里的!” 冬雪只是捂着额头笑,秋兰却道, “依奴婢瞧着,倒不简单!” 冬雪便好奇问, “怎么个不简单了,秋兰姐姐意思陛下这赏赐还有深意不成?”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观稼殿 秋兰也是说不上来,当下摇头不语,只几日之后却是神神秘秘回来报给穆红鸾, “殿下,这事儿果然不简单!” “哦……你打听出甚么来了?” 秋兰应道, “奴婢总是觉着蹊跷,便留心起观稼殿来,原来第二日陛下便去了观稼殿……” “哦……” 穆红鸾心头便是一动, “怎么个说话,陛下去观稼殿做了甚么?” 秋兰左右瞧了瞧,见伺候的人都在外头,这才低低应道, “这也是凑巧了,奴婢去那观稼殿,本就是无事乱走,却是瞧见下只带了周朴公公进殿,便……便悄悄跟了上去!” 燕韫淓在外头做闲散国公做惯了,做了皇帝身旁也不喜有人,秋兰抄了近路走在两人前头,竟并未被他们发觉,这厢藏身在树丛之后,在缝隙之间瞧见陛下立在田边,正眼望着挽了裙子在田中劳作的罗锦素。 罗锦素并不知有人在看,兀自认真劳作,她初来乍到,旧人自然要使唤新人,遣了她到这田间做最粗笨的活计,却那知正中她下怀,罗锦素正自乐得清静,这厢一声不吭埋头苦干。 燕韫淓见了便笑道, “看来她倒是个做农妇的料子!” 周朴从二人相识便是瞧在眼里,到如今若说再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他这差使也就别干了! 当下笑道, “陛下,待奴婢过去悄悄吩咐人一声,田间劳作辛苦,还是给罗氏女做些轻省的活计吧!” 燕韫淓摇头,指了田间的人道, “你瞧着她,可有半分以为辛苦?” 顿了顿却是神色黯然道, “世人都是如此,你自以为好的,旁人未必喜欢,你自以为是情深意重,说不得……却是害了她!” 言罢,负手不语缓缓离开。 秋兰躲在后头听了个真真切切,便回去报给穆红鸾听,穆红鸾听罢也是暗暗猜度, “这……公爹这口味……也反差太大了吧!” 自家婆母小崔氏可是河东大族出身,知书达理,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怕这一辈子穿过的绣鞋都未沾过泥点子。 而如今公爹为婆母守了多年,突然之间动了心思,这满宫的美貌女子不挑,还有一个与小崔氏容貌想似的崔云秀不挑,却偏偏瞧上了一个相貌平平,喜下田劳作的罗锦素。 那罗锦素以她看来,若是平常百姓娶回家中必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手,但若是公爹纳入后宫想与她谈诗论画,说经猜禅,必定是会双手一摊,两眼一翻的。 这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莫非是公爹关了心门这么多年,口味陡然大变了? 不过……罗锦素目光清明,气质中正,一看就知是个胸存是非,极有主意之人,且不贪权不争利的,倒是比崔云秀这心怀叵测之人要好上许多! 只这种事,她这做儿媳妇的自然不好手伸得太长,除了让霍岐熹暗中派人留意,其余皆不动作,只一心等着长青回来再说。 待到燕岐晟回转前三日,燕韫淓却是寻了个时间特意出现在罗锦素面前,罗锦素见着燕韫淓还有他身后的周朴自然是吃了一惊,抬手指了他道, “你……你不是……” 你不是那回问路的过客么? 原来……原来竟是皇帝陛下! 见燕韫淓冲着她微笑,陡然想起来自己此举实乃大不敬,当下忙收了下便要下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韫淓抬手止了她下拜,笑道, “免礼……免礼!” 罗锦素这才惊觉自己衣冠不整,忙解了腰间的裙角垂下掩住双脚, “陛下,奴婢御前失仪了!” 燕韫淓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 走了几步到田边道, “朕也是偶然到这殿中,惊见你有些眼熟,却没想到是故人!” 这厢却是将自己三番五次偷看人的事儿给一口抹去,罗锦素自不知晓他乃是虚言,当下笑着应道, “奴婢乍一见是陛下,也是吓了一跳呢!” 她在田中劳作完毕,正上田梗来取水洗脚,抬眼突然见面前站立着两人,也是吓了一跳。 这皇宫之中的男子,只陛下和太子二人,太子爷据说外出未归,剩下不是陛下又是何人? 没想到那日所见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竟是这皇城的主人! 燕韫淓笑眯眯问她道, “你在这处可是习惯?” 罗锦素也是老实应道, “其余倒是习惯,只田地太过稀薄,养不出好物来!” 燕韫淓闻言哈哈大笑, “即是如此,朕封你做这观稼殿中的管事,你可吩咐人运肥进来,想怎么整治便怎么整治!” 罗锦素闻言大喜, “倒不要陛下封奴婢甚么官儿,只要能弄些农家肥进来便是!” 这观稼殿本就是皇帝做的一个亲民摆设,一年到头来不了几回,那农家肥熏臭,随风一吹飘上二里,旁人生怕吹到延福宫去污了皇帝龙鼻,如何敢用? 因而只随意打理田地,只要面上过得去便是了,谁会如这罗锦素一般较真! 燕韫淓笑着教她道, “这宫中谁做甚么事儿,都是有规矩的,你若是不做官儿,便做不了主,做不了主便不能为所欲为,还是做官儿好!” 罗锦素闻言叹气, “罢!那陛下只给奴婢一个小官,能伺候这一方田地的便是!” 燕韫淓又是一阵大笑, “好好好!朕便给你个侍田监督的官儿来做吧……” 罗锦素也不知这官儿是大是小,总归是陛下赏赐,谢恩就是了! 这一番话传到穆红鸾耳中,穆红鸾却是听得好笑,对霍峻熹道, “从来只听说向皇帝要官儿做的,我们这位陛下却是巴巴的送人官儿做,还是个侍田的活计!” 看来那罗氏女果然是个老实的! 霍岐熹闻言低头一笑,缓缓道, “这罗氏女奴婢也是打听过的,家中后母刻薄,对她和兄弟不好,她入宫一是为了躲避后母为她寻的一门亲事,二来便是借此求父亲将兄弟送回罗家去!” 顿了顿又瞧了瞧穆红鸾道, “此女无根无势,家中不过小吏,便是得陛下宠爱在这后宫之中也是孤立无援,对殿下构不成威胁!” 穆红鸾听了只是叹气, “先生对人对事都是这种功利,人人你都要算上一番么?” 霍岐熹哑然一笑, “自小由师尊教导,人也罢,物也罢,事也罢都要先算个得失,可是让殿下瞧不上眼了?” 穆红鸾摇头, “先生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是知晓的,只我这性子……虽知人间丑恶,但总觉得再是污秽也要留一方净土于心间,不愿将人算得死死地!” 霍岐熹笑着点头, “奴婢受教了!” 一方净土! 若人人心中都有一方净土,那霍某心中的净土就是殿下了,霍某随你入宫而来,便是为了要保你心中那一方净土的! 燕岐晟三日之后回转,在御书房面见燕韫淓, “爹爹,母亲那面诸事已是办妥!” 当下将那边的事儿一一讲来,说起那地下水如何涌入水淹了小崔氏棺椁的情形,燕韫淓不由的眉头连挑,待得儿子走后,望向墙上画像, “环娘,你受苦了!” 一声长叹,上前取下了画像,吩咐周朴道, “将画像奉到香堂之中供奉!” “是!” 周朴见状心中惊骇,面上却是纹丝不显,双手捧着画像退了出来。 燕岐晟这厢回转东宫,如此离开二十多日算是小别胜新婚,正待与妻子好生亲热一番,却见得长真如今正左拥右抱,膝头上还坐了一个,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不由暗暗咬牙,先是瞪着那膝头上的一个,只那个太小,见着他只知流着口水嘻嘻笑,半分不懂瞧人眼色。 转而又去瞪两个大的,两个大的自然瞧得出眉眼高低,却是当做视而不见般,正笑眯了眼依在穆红鸾怀里说话,丑奴道, “娘,我瞧见皇祖母了!” 穆红鸾笑问道, “你瞧见皇祖母了,那……她老人家可是同丑奴说话了?” 丑奴摇头, “没有,皇祖母不说话,只是冲我招手,我就追着进了林子里,皇祖母就一下子不见了……我还当她遁了地便使树枝去挖,却挖出了一窝蚂蚁来……” 丑奴这话若是旁人听来自然觉着是童言童语,燕岐晟却是当事人,不由听得心惊,待得孩子们终于说完了话,嘻嘻哈哈的跑出去后,他才坐到穆红鸾身旁将在母亲墓前的事儿一一讲来,不由担心道, “丑奴这样儿可是不太好?” 即便是自家亲人,但活人见鬼终究是不太好的,何况小小的孩子还未长成,若是见得多了,会不会惊了心神? 穆红鸾倒是一点儿不吃惊,只是对燕岐晟道, “长青,有些事儿乃是天机,我也不好同你明讲,丑奴能与阴灵相通,一来是小孩儿心地纯净,比成人更能见得天地之间的异象。二来嘛……自然也是与他自身有关,不过这样的情形待得他长大些便会慢慢的消失了,便是不用担心的!” 丑奴在地府之中可算得是老鬼了,又未喝过孟婆汤,有些通灵倒也不奇怪,待以后大了,阳气足盛之后,自然便见不到了!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太子召 燕岐晟闻言点头, “如此说来我倒是放心了,丑奴见着他祖母自然是无妨的,若是连那些孤魂野鬼都能见着,于他便是大大的不好了!” 穆红鸾笑道, “你放心,丑奴能见祖母那是因着他们血脉干系,而要想随意与这天地间的各种阴魂灵体相通,那必是要有大神通之人才成!” 便是老道士也没这本事,说不得哀崂山上的师祖有这本事! 夫妻二人说完外头的事儿,穆红鸾却是口风一转, “长青回来的正是时候,如今待选的秀女都已调教的差不多了,也是应面圣见驾了,太子爷届时也要出面的!” 燕岐晟皱眉道, “我前朝的事儿积压了许多,不是说这些人都由你处置么?” 穆红鸾应道, “旁人倒也好说,只有一人……我想来想去,还是要长青出手才是!” “哦……是谁?” 穆红鸾这才将前头崔氏夫人托付的事儿讲来,, “我本是说预备让她见你一面,若是选不上便放了她出宫嫁人去,不过想着她自恃美貌,这才出宫必不会甘心,只觉着是我在从中作梗,倒不如……让长青出面令得她死了心思!” 燕岐晟笑道, “即是如此,也不好让太子妃失信于朋友,自然要亲自出手一回的,不过也就只这个崔十娘了,其余的人长真便自行打发了吧!” 穆红鸾闻言掩嘴一笑, “旁的人我自能打发,还有一个我却是动不得了!” 燕岐晟听了挑眉头, “这又是个甚么人?” 穆红鸾伏在他耳边悄悄将前头观稼殿的事儿一讲, “我前头不过是瞧着那罗锦素不争不抢,性子稳重便想让她做个女官儿,以后管管那观稼殿,却没想到……” 燕岐晟听了也是吃惊, “爹爹这是……这是动了心啦?” 听长真说起那罗锦素并不出众,爹爹是怎么瞧上她的! 当下抠了抠头皮,也有些费解,想了想应道, “总归他老人家喜欢便由他去吧,这么些年长夜寂寞也是难为爹爹了!” 他如今已长大了,再不是小时那般不管不顾,只蛮霸着爹爹不许新人进门的小孩子了! 他自家这般两情相悦,亲亲密密也不忍心自家亲爹形单影只,孤独可怜! 穆红鸾听了拍他, “胡说甚么,那有拿自家亲爹打趣的!” 燕岐晟却是眉梢高挑,对着她坏笑, “爹爹他老人家长夜寂寞,做儿子的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太子妃殿下这二十来日必是十分寂寞的,为殿下解相思之苦,为夫倒是能尽一尽绵薄之力的!” 说着人靠过来,便去揽那细腰,穆红鸾伏在他雄壮的胸口,熟悉的气息涌来,不由身子一软,媚眼儿乱飞,贝齿轻咬,脸上飞霞轻声问道, “你就只尽些绵薄之力么?” 燕岐晟笑着改口道, “自然是鞠躬尽瘁,令得太子妃心满意足才是!” 当下两膀用力便将人抱起,在穆红鸾咯咯的娇笑之中转入屏风后去…… 隔了两日,穆红鸾果然召了众位秀女到东宫之中相见,太子爷回朝的事儿早就被有心人传给了众人,众秀女闻听得太子妃召见,不由的是个个眼中放光。 “说不得这一回太子爷便会亲自挑选秀女,姐妹们还不梳装起来!” 这厢一个个眉梢带喜,端坐在铜镜之前,招呼着相好的几人,相互帮忙梳头打扮,描眉画唇好一通忙活,只那崔云秀却是神色平静端坐不动,一旁的人见了便问, “云秀为何不好好打扮一番,难道不想进东宫伺候太子爷么?” 崔云秀淡淡一笑, “只怕太子妃……” 旁人听了也是叹气, “是啊!还有一个太子妃呢,太子爷年少英俊又是位沙场猛将,若是没有那善妒的太子妃,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良配……” 有人听了便笑, “若是怕了太子妃便去伺候陛下呀!陛下也是风度翩翩,成熟稳重的!” “陛子若是再年轻十岁,我必是想去伺候陛下的,只陛下年纪与我们差得太多啦……”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叹息, 此时个个恨不得坐在龙椅上的是那年轻英雄的太子爷,又没有那凶悍善妒的太子妃,而那皇后的宝座正虚位以待,等着自己上去正位端坐! 崔云秀听得人人叹息,却是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 “我又何尝不想嫁个年轻有为的少年郎,只不过生来便是这一张脸,就容不得我选!” 心中暗叹,只草草梳了头,淡淡扫了些胭脂便不再做打扮,今日便让那崔惜惜出风头,待得我做了贵妃又或是皇后,你崔惜惜便是再得宠,也要给我下跪磕头! 一众人收拾妥当,在女官的带领之下,低头垂目,衣袂飘飘,柳腰款款,来到东宫大殿之上,果然见得那上头坐着两人,一是那艳光四射的令人嫉妒的太子妃,还有就是心心念,高大威武的太子爷,这里头有许多人也是头一回见着太子爷,见果然如传说一般,乃是位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男子汉,不由一个个脸红耳赤,欣喜不已! 说起来这世上的事儿便是这般奇怪,男人若是身无二两银,出身卑微下贱,再生得貌如潘安,落入人眼中难免有几分猥琐。但若是生的奇丑无比,却是出身高门,使奴唤婢,俊马宝车,那落入人眼中,仔细瞧瞧总归能瞧出三分英俊来的。 倒也不全算不是世人势利,却是男人的魅力,一多半儿是要靠财富地位来烘托的,而似燕岐晟这种有五六分的才貌,又是天下唯二高贵的男子,便如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是人见着都目露崇拜之光,想纳头就拜。 至于拜得是这人还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闪闪金光,便见人见智了! 众女心花怒放,一个个眼角带笑,依着女官吩咐上前行礼,蛮腰儿轻折,莺声儿娇唤, “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爷点头不语,太子妃笑着应道, “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垂头,不敢往上瞧去,只听得太子妃那有些低哑的声音道, “今日太子殿下拔冗召见,众秀女还不快快展一展你们拿手的才艺,也好让太子殿下欣赏欣赏!” 下头女官忙招呼一声,按着前头排演好的,秀女们一个个笑着上前,扭捏作态,莲步款款,移形换位之间,这大殿中便有轻歌曼舞,衣带缤纷,玉臂长腿,媚眼纷飞,令人目不暇接。 燕岐晟前头还能装一装样子,之后却是有些坐不住的,屁股下头倒是被人放了蚂蚁一般,挪来挪去,实在挪的不耐烦了,冲着穆红鸾递了一个眼色,见她微微倾过身子便凑过去说道, “这是要闹到几时?” 穆红鸾微笑, “殿下,还有两个时辰呢!” “甚么?” 燕岐晟眉头立时皱成了川字, “就这么吵吵嚷嚷,舞来舞去,还要弄两个时辰?” 穆红鸾强忍着笑哄他, “殿下好不解风情,枉费这些小娘子们辛苦练习了许久,再仔细瞧瞧……这舞蹈跳得确有独到之处的!” 都是青春靓丽的小女娘子们,一个个身子又软又苗条,舞起来同风中的柳条儿一般,煞是好看,瞧一瞧赏心悦耳有何不可? 燕岐晟轻咳了两声, “罢,孤……孤再瞧瞧!” 强打了精神又撑了半个时辰,终是撑不住了却是哈哈一笑猛然起身喝道, “好!好!跳得好!” 下头众人被他一声断喝吓了一跳,一时都停了歌舞,抬头看向他,燕岐晟负手立在上头,轻咳了一声, “好!好!你们跳得都好……都给孤赏!” 众女忙跪下谢赏,燕岐晟负手步下台阶,却是左右瞧瞧,见着这一帮衣着鲜亮的女子便眼花,却是寻不到那崔惜惜了, “这个……” 前头列队入殿立在头排他还认得,如今跳成了一团,人早就寻不到了,无奈只得抬头瞧向上头的妻子以眼示意, “这个……崔十娘是哪一个啊?” 穆红鸾贝齿紧咬,强忍了笑拿手指指点了一个, “穿黄衣那个!” “哦……” 燕岐晟点头走到崔惜惜面前,崔惜惜见那一双绣了云纹登仙的朝靴正正立在眼前,不由心头激动,削瘦的肩头抖动起来,却听上头有人出声问道, “你……抬起头来!” 崔惜惜忙依言抬头,粉面羞红,秋波婉转, “殿下……” “嗯!” 燕岐晟与她对视点点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 “你跳得最好!叫甚么名字?” 崔惜惜忙应道, “民……民女崔惜惜,殿下……殿下以前曾见过民女一面的……” 燕岐晟做恍然大悟状, “哦……你可是太常寺胡元奎的妻妹,崔氏夫人是与太子妃有旧,孤确是见过你一回的!” “殿下……正是民女!” “哦,是啦……确是见过的!你站起来说话!” 崔惜惜起身抬头见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在眼前,不由的一颗心跳得都要从喉咙里出来了, “殿下!” 燕岐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笑问道, “果然绝色……你除了会歌舞,还有何才艺?”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舞宝剑 崔惜惜应道, “民女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还有烹饪也是会一些的!” 燕岐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倒是个才女……” 回头对上头的穆红鸾道, “太子妃,此女甚合孤意,不如纳入东宫如何?” 上头太子妃微笑应道, “全凭殿下做主,臣妾无不应从!” 此言一出崔惜惜不由心中狂喜, “果然……饶是太子妃再厉害,总归没有太子爷大,她若是敢独霸后宫,就不怕被太子爷休弃么!” 燕岐晟闻言也是满意的点了点突然回身喝道, “来人!剑来!” 下头自有人送上宝剑一把,燕岐晟手握剑柄微一用力,立时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抽了出来,剑鞘被扔到一边,燕岐晟冲着崔惜惜一笑道, “孤平生最喜武艺,尤爱同美女舞枪弄剑,来来来!有如此美人儿同孤耍剑,必是平生乐事,我们且来过上两招!” 说话间手中宝剑在面前挽了一个剑花,便直直向着崔惜惜刺去,那崔惜惜先是呆愣愣看着燕岐晟拿剑向她刺来,眼见得那剑尖快到鼻尖了,才尖叫一声抱头蹲到了地上, “殿下……” 燕岐晟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我就喜欢见着美人儿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说罢又是一剑削向了崔惜惜肩头,崔惜惜吓得身子一歪躺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剑过来,崔惜惜在地上翻滚,立时滚得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连滚带爬跑到一旁,却听得耳后风声,一缩脖子,她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金钗被挑落,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倒是将一旁早已看呆的众女惊醒,这厢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生怕被殃及了池鱼! 只可怜那崔惜惜狼狈躲避,在燕岐晟的凛凛剑光之中,东奔西跑,又滚又爬又叫又嚷,却是怎么也脱不开那剑尖,一会儿被挑了头发,一会儿被勾了绣鞋,一会儿又划破了裙摆,用不了多时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求饶道, “殿下……殿上饶命!” 穆红鸾眼见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咳一声,燕岐晟立时收手,面现怒容, “好不知抬举的女子,孤不过同你玩一玩,便是哭也要哭得好看些……” 说着又十分嫌弃的看着崔惜惜脸上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的样子, “罢……你即是不禁玩儿,便回宫家去吧!” 说罢当啷扔了宝剑,负手出了大殿,穆红鸾在上头也是十分不悦, “崔氏女,你为何如此不懂规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太子殿下难得瞧上一名可心人儿,想要做甚么你受着便是,为何哭哭啼啼败了殿下兴至!” 当下吩咐道, “将崔氏女自册上除名,遣送回原籍永不再纳!” 此时间的崔惜惜听得被送出宫去,却是如蒙大赦,哭着磕头行礼,跟着女官出去,收拾一番便逃也似的出宫去了。 今日这么闹了一出,效果自是立竿见影,不单单是崔惜惜回去急急的嫁了人,便是其余秀女都吓得再不敢巴望着太子爷了。 她们都是自小学琴棋书画,讲究笑不露齿,行不摇裙的大家闺秀,谁也不会舞枪弄剑,打打杀杀,且瞧着太子爷那架势,招招都是出手如电要人性命的,这可不是夫妻情趣打情骂俏,一个不小心在脸上划上那么一下,那便甚么都毁了! 一时之间秀女们却是人人自危起来,生怕又被召入东宫让太子爷瞧上了眼。 燕岐晟对着穆红鸾哈哈笑道, “我这一剂药虽说下的猛些,但却十分见效,说得以后要清静好几年!” 穆红鸾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心中暗道, “亏得长青还是自小在这富贵场中打滚的,这世上的人为了荣华富贵甚么做不出来,这一回吓了众秀女,那是因着旁人不知太子爷的喜好,如今这名声传出去,说不得再隔三年送进来的统统都能会几招,专等着在你面前露上几手呢!” 只这些话她也不说,与燕岐晟打趣道, “太子殿下出手自是不凡,如此臣妾也要少操心不少!” 燕岐晟闻言得意邀功道, “太子妃所请孤已如愿,只害得孤损失这么些美人儿,太子妃今儿晚上可是要补偿于孤?” 穆红鸾冲他抛了一个媚眼道, “殿下最近鞠躬尽瘁,劳心劳力,臣妾只怕殿下前力太过,后力无继呀!” 燕岐晟闻言大怒, “胡说!竟敢小看于孤,必要好好整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让你瞧瞧孤的后力!” 说罢一矮身,在穆红鸾的尖叫声中将人往肩头一扛…… 外头冬雪与秋兰听得里头声晌,齐齐抬头望向头顶明朗的天空,冬雪抿嘴儿笑道, “两位主子这真是……” 在蒲国公府便是这般,有时打得天翻地覆,有时又关在房中一日不出,如今入了皇宫还是这样,眼看着小殿下都这般大了,还是如胶似漆的黏在一处,那些小妖精便是削尖了脑袋也是钻不进来的。 秋兰也是笑着叹气, “也不知我们有没有这福气,娶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 冬雪却是想得清白,撇嘴儿道, “秋兰姐姐还是别想了,我们即无殿下那样的容貌,也无殿下那样的身手,更无殿下那样的气魄,便是有个一心一意的夫君也架不住旁人的觊觎之心,依妹妹我瞧着能求着有个几年恩爱时光,以后生儿育女把心放在儿女的身上才是正理!” 秋兰点头, “你说得倒也是!” 两人在这处唏嘘,那崔云秀却是眉头紧锁, “如今人人都惧太子爷,必是会个个想法子往陛下面前凑,这眼看着未入选的都遣出了宫,我们这些留在宫中的也不知是怎么个章法!” 想到临出家门时母亲的叮嘱,不由的暗暗咬牙, “母亲说了,如今的陛下乃是有雄才大略之人,决不会甘心受人掣肘,陛下对世家高阀已是隐隐有动手之心,这历来皇帝上位,头一个便是安民生,黎民百姓想要得安,必是要均田地分财富的,似崔家这般类世的家族往往就在皇帝开刀之列,只是陛下看在死去的表姑母份上才缓了手,但太子爷自小与崔家不亲,若是待他上了位……” 想到这处暗下了决心,将自己那藏在鞋底的金叶子取了出来,秀女入宫都要搜身,利器不能带,金银也是不能多带的,只家中为了让她在宫中方便行事,便为她藏了一些在身上。 将那金叶子取了出来,崔元秀寻了个机会见到管事的女官,上去拉了她的手求道, “求姑姑行个方便,我……我月事有些不顺,想寻一个人瞧瞧!” 那女官觉出手心中异样,却是不动声色,问道, “秀女们生病自有宫中御医诊治,待我为你寻一个过来!” 崔元秀忙道, “听说那宫中有位王御医医术极好,还请姑姑请他来吧!” 那女官收回手,低头看了一眼手心,应道, “好吧!你回屋等着吧!” 隔了不久果然寻了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进来, “这便是王御医,且让他给你诊治吧!” 那女官说完便退了出去,王御医坐在桌前为崔云秀把脉,她左右瞧瞧便低声道, “给我想法子接近陛下!” 王御医神色未变,半眯了眼半晌才道, “明日会有人来寻你的!” 之后不再多说,便提笔开方子,吩咐人抓药。 第二日果然有个小太监瞅着四下无人的机会,过来低声道, “今儿晚上寻个机会,我会过来带你去观稼宫,陛下近来忙过公事之后,都会去观稼殿……” 当天晚上崔云秀却是换上了自己自宫外崔家带来的衣裳,那衣裳乃是小崔氏少时在闺阁中遗留,她与小崔氏样貌相似,连身形也相似,换在身上瞧着铜镜之中已有些褪色的衣衫,不由浑身不自在,想起去世多年的小崔氏, “这……这可是死人的衣裳!” 心头强压着不适,坐在屋中待到外头月上中天,窗外有人轻轻叩响,三长一短,崔云秀过去打开窗,小太监立在窗外道, “把房门关紧,从窗户出来!” 崔云秀依言爬窗户出去,将身上的斗篷帽子拉至头顶,低头跟着小太监脚步匆匆往观稼殿而去。 燕韫淓此时正端坐在观稼殿的偏殿之中,面前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低头瞧了瞧问道, “这便是大麦所制的茶么?” 罗锦素点头, “这大麦乃是北方盛产,到了我们这处有些水土不服,生长的不太好,奴婢便取了些来试制,也不知味道如何?” 燕韫淓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倒是甘美清香,风味独特!” 罗锦素得他点头,自己也是低头微笑,两人静坐品茶倒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思,品完茶燕韫淓与罗锦素又闲聊了两句,这才起身离开。 这观稼殿占地甚广,燕韫淓负手闲庭,走得不急不慌,周朴低头跟在后头见燕韫淓回头观望,似有不舍之意,周朴本来少语,此时也忍不住的出言问道, “陛下,奴婢……奴婢有一事不明?” 燕韫淓闻言便笑,连道了两个“难得”, “周朴你倒是难得多言,你是有何事不明?” 周朴应道, “陛下为何不宣了那罗氏秀女侍寝?”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巡查使 燕韫淓听了微微一笑, “时机未到!” 只说了这四个字,又转身向前走去,周朴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自古来宫中女子侍奉皇帝,都是全凭陛下高兴,几时还要等时机? 这……这时机又是几时才能到? 周朴见燕韫淓不再说话,也不敢再行追问,只能低头紧紧跟在后头,一行四人,前头却是有两名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燕韫淓昂首前行,他最是眼尖,借了那光亮一眼瞧见前几排湘妃竹里有人影晃动,燕韫淓立时驻足,沉声道, “周朴去前头看看!” “是!” 周朴见状忙飞身过去,不多时果然从竹林之中带出来一人,细瘦的身姿,香肩如削,一身藕荷衣裳,乌发垂肩,甫一出现燕韫淓立时变了脸, “环……” 一个“环”字刚出口,便猛然回过神来,不由脸色铁青,立在那处见周朴已带了人过来跪在面前, “陛下万岁!” 连声音都有几分相似,燕韫淓不由紧闭了闭眼,沉声道,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出现于此?” 那女子抬起头来,果然露出一张肖似小崔氏的脸来,燕韫淓见着她的脸,此时才明白儿子的担心,这女子确实与环娘十分相似,立在那种不动不言真如环娘再世一般,不过儿子却是猜错了自己的心思! 燕韫淓此时见着这张与故去妻子十分相似的脸,神色阴沉之极,只他在阴暗之处,崔云秀身在明处,瞧不真切他的神情,这厢含羞带怯的应道, “禀陛下,民女是河东崔氏女子,家父乃是崔畦……” “你是崔畦的女儿,排行在几?” 当年自己与小崔氏成亲之时,崔畦还未成亲,如今崔畦的女儿都出落的这么大了! “禀陛下,民女排行在三……” 燕韫淓闻言长叹, “算起来你应叫朕一声表姑父,念在你是晚辈,朕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将今晚带你到这处的人招出来,朕便命人将你好好地送回河东崔家去!” 崔云秀听罢,脸上的神色立时一变,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瞧向燕韫淓, “陛下!” 燕韫淓负手立在那处,目光却是放在不远处观稼殿中闪烁的灯火上,幽幽道, “回去告诉崔町,这世上有些东西从来都是独一无二,去了便是去了,朕从未想过寻甚么替代,隔不久朕派出的巡查御史便会出发前往河东,让他好自为之吧!” 说罢再不瞧一眼崔云秀颤抖的身子,任她伏在地上一声声凄唤, “陛下……陛下……民女,民女是真心仰慕陛下呀!” 周朴见这阵仗忙挥手,暗中自有侍卫过来拉了崔云秀下去,这厢疾步追了上去, “陛下……” 燕韫淓头也不回的冷道, “周朴此事你可有参与?” 周朴闻言吓得膝上一软立时跪了下去, “陛下……陛下,前头是有人给奴婢递了话儿,说是照应这崔氏女一二,不过却是未曾提过她有此一举,奴婢……奴婢确是不知的!” 燕韫淓闻言顿步回头,低低道, “周朴……朕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旦有所疑之人……如何处置你也是心里明白的……” 他满意的见那周朴匍匐在地的身子一震,接着道, “不过你是朕身边的人,便再给你一回机会,一奴不侍二主,你可是明白?” 周朴忙颤声应道, “奴婢明白!” …… 当晚,落到了大内侍卫手里的崔云秀也不用燕杰使甚么手段便自家招认了,燕杰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却是摸出了几个早些年崔家埋在宫中的暗线。 东宫之中也有崔家的人,燕韫淓想了想命周朴亲自过去报给了穆红鸾,穆红鸾又将人交到了霍峻熹手上,待到那崔云秀被送回了河东崔家,宫中的秀女们又被各自安排下去之后,霍岐熹却是又将那人带到了穆红鸾面前。 穆红鸾有些诧异的瞧着这个相貌普通的太监,问霍峻熹道, “这是……” 霍峻熹应道, “殿下,如今这人已是弃暗投明,投了殿下这边,以后奴婢会安排他做了这东宫一方主管太监,也方便崔氏与宫中联系!” 穆红鸾立时明白他的用意,当下点头问道, “你叫做甚么名字?” 那人稍一迟疑却是余光瞥到身旁的霍峻熹衣角一动,不由身子便是一抖,抬头看了一眼霍峻熹,见他目光深沉如渊,里头竟似藏着一个魔鬼一般,身子又是一抖, “回殿下,奴婢……奴婢名叫苟福!” “好!” 穆红鸾瞧在眼中不动声色,便点头道, “你即是投了本宫,日后只要好好做事必不会亏待你的!” “谢殿下不杀之恩!” 那苟福不久果然做了东宫一名不大不小的管事,专往宫外传递霍峻熹故意泄漏的消息。 河东崔氏那头崔町听了崔云秀带回来的口信,却是面色阴沉久久一言不发,一旁的崔畔则沉不住气恼道, “果然是鸟飞尽良弓藏,如今燕韫淓是要过河拆桥么?” 外人瞧着燕韫淓父子崛起神速,却不知这背地里河东崔氏出了多少力。 古往今来坐上皇位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全数都会染上翻脸不认人的毛病,燕韫淓想要均田分地复民生,这头一个果然便是拿崔氏开刀了! 崔畔见自家兄弟仍是低头不语,不由怒道, “怀安,如今你可是崔氏一族的家主,怎么做你也要拿个章程才是!” 崔町摇头摆手, “事到如此,若还想河东崔氏再平安个百年,还是想法子应付那巡查御史吧!” 崔畔闻言却是不甘嚷道, “难道……我们便只能任燕韫淓随意摆弄么?” 崔町应道, “陛下让云秀带话回来,便已是留了情面,趁着御史未到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做些事情,若是陛下真有心要为难河东崔氏,只怕御史秘密到了河东,杀我们个措手不及,那才是真正糟糕了!” 崔町接着又叹气道, “这也是我错算了陛下对小妹妹的心思,以为送一个云秀过去,他必是爱屋及乌,没想到……” 没想到陛下这是宁缺毋滥…… 倒也是……云秀虽说同样出身崔家,但毕竟不如小妹妹这般乃是当家人正室夫人所生的嫡女,自小吃穿用度都是精致的无以复加,又是名师悉心教导,自家这两个妹妹从小花的银子,便是照着样儿打个一般大小的金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只可惜一个太过刚烈,宁愿一死也不愿苟且。一个福气太薄,若再熬上几年,做上一国之后,我河东崔氏也不至如此行事。 唉! 想起自家那皇帝妹弟与太子外甥,崔町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广陵实则还算是性子温和念旧情的,怕只怕长青……” 长青那孩子自小与崔家就不亲,再一个又是性子暴躁,翻脸无情的主儿,怕只怕以后他若是继位,河东崔氏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想到这处不由对崔畔道, “吩咐人请了各位族老,还有各位管事说话!” 趁着燕韫淓还念着旧情,对他们多有软了手,把眼前这一关过去吧! 新年一过,燕氏父子便在朝中推行新政,却是头一个拿了大宁众世家开刀,派出了几路巡查御史,彻查各地私吞田地,偷逃赋税之事,其中几位刚正不阿的御史之中,便有那有名的“汪窟窿”——汪傲。 此君自出使辽国之后,回来大骂刘通老儿误国,刘通恨他恨得牙痒痒,只为显大度容人倒也不好对人出手,左右这汪傲在御史台本就是坐冷板凳的,便仍旧将他凉在一边就是了,竟半分没有提汪傲出使辽国有功,奖赏功绩之事。 那汪傲倒也不在意,仍是每日上衙,旁人见他换了一身衣裳,不再穿那窟窿衣裳,便问道, “汪窟窿如今为何没有窟窿了?改换衣衫必是兜中有银了,想来汪兄这一趟出使辽国必有收获?” 此话自然是讥讽他自诩清官实则还是暗中伸手,却不料那汪傲却是哈哈大笑, “正是如此,本官出使辽国得一件体面官袍可穿,实乃是借此次谋私之故,不过本官所昧之财尽皆穿于身,可袒露于朗朗乾坤之下,不知诸君可敢与吾同袒露乎?” 众人闻言皆不再言。 这汪傲坐了两朝的冷板凳,待到了燕韫淓上位却是被提为了巡查御史,代君王巡视地方,明查诸般犯上枉法,欺民霸凌之事,汪傲得知自己乃是陛下亲点,跪下接旨对着皇城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大声应道, “臣蒙陛下器重委以重任,必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厢打发了颂旨的太监,对围上来恭喜的众人毫不留会,一路急奔回到家中翻箱倒柜,他那老妻见状出来喝道, “你这是闹腾个甚么?家里统共就那么几两银子,你这是又见着谁日子难过,要去接济?” 汪傲却是大笑道, “夫人快快寻了银两出来,为夫要去做一件新官袍!” 老妻诧异道, “前头官袍还齐齐整整并无破损,为何要做新的?” 汪傲将那圣旨往供桌上一放应道, “如今这大宁换天改地,又是一番新气象,为夫自也要抛却过往,焕然一新,提那上方宝剑为陛下大杀四方!”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胆最大 汪傲那老妻听了也是抚掌大笑, “好!好!夫君壮志得酬,当饮三瓢尔!今日不但有新官袍还有酒可饮!” 当下吩咐自家大儿媳妇, “去!去墙角挖了我们那瓦罐出来!” 大儿媳妇应声去了,挖出来瓦罐打开里头共计铜板一百六十八个,汪傲老妻笑道, “一百个铜板做衣裳,四十个为夫君做盘缠,余下二十八文买浊酒一壶,再买些菜肉为夫君壮行!” 如此这般,汪傲吃过老妻的浊酒一壶,与家中妻子儿子等告别,由太子燕岐晟亲自相送至临安城十里外,便奔赴河东代天子巡视去了。 前朝之中风起云涌,穆红鸾这后宫因着有前头诸般梳理,又有霍峻熹帮手已隐隐有了稳坐钓鱼台之像,只这一日却有人在东宫门外求见,待到来人进来行礼却是吓了穆红鸾一跳, “素圩娃……你怎得……怎得……” 指了她的肚子却是说不出话来。 肚子微凸的素圩娃立在那处冲着穆红鸾微笑, “殿下,前头便想要进宫来了,但听说你们汉人的规矩,怀了孕的妇人要三个月坐稳了胎,才能出门行走,如今满三个月了,我便来见你啦!” 穆红鸾忙下来拉了她过去坐下, “你……你这几时成的亲,我怎得都不知晓?” 素圩娃倒是大方, “殿下……我还未成亲呢!” 穆红鸾闻言大怒, “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待本宫为你讨回公道!” 这素圩娃虽说是西夏人,但好歹也是自己带回临安的,又看在细封延的面上,总要对她照顾一二的,怎得她在自己眼皮子下头被人弄大了肚子,自己竟半点不知! 她成了这样儿,以后细封延回来,自己也不好交待! 那素圩娃听了却是哈哈一笑, “殿下,没有谁欺负我,是我欺负了别人!” 穆红鸾听的便是一呆, “你……欺负了别人?” 说起这个素圩娃却是咬起了牙恨道, “便是那该死的家伙,前头不想搭理他,他偏偏要来惹我,到后头待得我心头有了他,倒要拍拍屁股走人了,说甚么要去做极危险的事儿,要让我等他两年,若是平安归来便迎娶我,若是不能回来,便让我自己寻人嫁了!” 说到这处气得直绞帕子, “殿下……,你说他是不是最最可恨可恶的男人!” 穆红鸾听到这处自然是明白那男人是谁了,当下连连点头道, “果然……就是个可恶之极的男人!” 前头见孙延荣回临安,穆红鸾还当他能回来不走了,没想到待到公爹登基之后,得知长青有意待得大局定下之后,要对大辽用兵,却是立马二话不说要回转辽国,只这么一来,素圩娃 便被他抛下了! 这孙延荣也是,即是前途不定,为何又来招惹人,如今撩得人芳心相许,就说甚么让人等两年便拍屁股走人了,何止是可恶可恨,简单是该死! 素圩娃见穆红鸾也是义愤填膺,将她引为知己,当下得意笑着一拍肚皮道, “殿下不必气愤,左右我如今也有了他的种了,不怕他不回来!” 素圩娃如此大气豪迈,饶是穆红鸾两世为人,自诩心胸不同一般女儿家,也是被她吓了一跳, “你……你同他……” 素圩娃哈哈大笑, “那男人想跑,我便想法子在他的水里下了药,把他绑在房里三日……” 又拍了拍肚皮, “所幸佛爷果然慈悲,让我有了他的孩子!” 穆红鸾呆滞的瞧着她洋洋自得的样儿,半晌才能开口问道, “素圩娃,你们西夏的女子都是这般……这般……” 都是这般大胆,遇上喜欢的男人就下药弄进房里去强上了再说? 果然素圩娃哈哈笑道, “殿下定会觉着我不知廉耻,强上男人,不过我们西夏人不同汉人,我们那处男女寻欢最是平常,常常有那荒野之中的妇人为求家中多一个男人,相中了过路的汉子便拉着到路旁草丛里春风一度的,这些在我们西夏人眼中算不得甚么!” 素圩娃说得乃是西夏偏远之处的乡民,似她这类贵族出身的女子,多也是受汉化影晌早就摒弃了此等风俗,不过相较汉人女子,西夏人于女子贞洁之上看得并不甚重,因而素圩娃这类在汉族眼中惊世骇俗的行径,在她看来不过是同喜欢的人生个孩子罢了,不值当大惊小怪! 穆红鸾也是那迂腐的老古板,见素圩娃自己都是坦然面对,当下也是笑道, “你即是打定了主意,我自然也是望着你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的!” 素圩娃应道, “我自是会平安生下这孩子,好好养着的!” 想了想道, “我这回进宫便是来求殿下的!” 穆红鸾忙问, “怎得……可是有甚么难事儿?” 她一个人孤身在这临安,如今又怀上了孩子,想来日子必是不好过的! “可是需要人手,我派两名有经验的宫女过来助你如何?” 素圩娃却是摆手应道, “产婆一类我自家在临安出银子寻就是,那混蛋走时倒是给我留了大半身家,加上我自己的,这辈子吃穿必是不愁的……” 顿了顿道, “只我有了这孩子,他却是不知晓的,殿下可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替我送个信儿给他吧!” 穆红鸾听到这处不由的又是眉头乱跳, “你竟是不知如何给他关信儿么?” 说到这处素圩娃又咬牙道, “那混蛋只给我留了银子,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我也不知如何去寻他!” 穆红鸾听了也不由暗骂那孙延荣,这小子行事怎得还似以前般孟浪! 当下应道, “此事包在我身上,必为你将信送到的!” 长青与孙延荣一直有联系,倒是不怕寻不到人。 素圩娃又道, “殿下,我还有一桩事儿!” “尽管言来!” “前头他走时曾说过,那开国公夫人在府中整日守在佛堂中清修,日子过的清苦孤寂,殿下可有法子将开国公夫人接出府来,我……我也好替他奉养!” 穆红鸾点头应道, “好!此事倒也不难,自然也落在我身上就是!” 素圩娃这女子对孙延荣倒是用情至深,孙延荣那小子能遇上这样的女子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那小子敢负了素圩娃,即便他是长青的人,老娘也要他没有好果子吃! 素圩娃当日在东宫之中待到天黑,宫门要落锁时,才由穆红鸾派了东宫侍卫送了她回去,待到燕岐晟一更天回内殿时,却见穆红鸾正斜倚在床头,一面看书一面等着他,过去取了她手中的书道, “少在灯下看书,仔细坏了眼!” 穆红鸾正等得眼皮子打架,见他回来便起身伺候他洗漱,燕岐晟一面解衣一面问道, “长真若是有事,便派人去前头传信给我,倒不必等到这般晚才睡!” 穆红鸾在后宫之中,每日事务并不轻松,夫妻二人又是勤勉之人,每日早起一起练功,吃罢饭又各自分开办事,要待到天黑才能见着一面,这些日子燕岐晟忙碌,回来时长真常常都已睡熟,见她今日强撑着等他,不由的有些心疼。 穆红鸾应道, “这事儿也不好让人传话,更不好在前头说……” 当下将素圩娃进宫的事儿一讲,燕岐晟听得哈哈大笑, “没想到孙延荣那小子竟有这般艳福……” 那西夏女人倒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孙延荣那小子受不受得住! 穆红鸾也觉得有些好笑, “我也没想到素圩娃有这般胆气,敢未婚先孕……” 这事儿燕岐晟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之后穆红鸾又亲自去了一趟开国公府,口中只称太子爷念着与孙延荣儿时的情谊,特意遣了太子妃前来探望,那原本在佛堂之中念经吃斋饭的国公夫人被请了出来,却是两鬓斑白,身形削瘦,只好在她精神还算得不错,见着穆红鸾下拜口称殿下千岁。 穆红鸾忙叫了她坐下说话,两人闲话几句家常之后,穆红鸾却是暗暗冲她递了一个眼色道, “看老夫人面色似是有些不好,可是有甚病痛?” 开国公夫人应道, “劳殿下过问,老身这身子骨确是有些病痛!” 听得她所言,一旁的开国公孙诚却是忙忙的清咳,连打眼色, “这殿下面前如今能称有疾,有甚么事儿私下讲来,何苦要同外人诉说!” 只没想到自家夫人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下,接着道, “老身这些时日,时常半夜不能眠,白日里又咳嗽不断,饮食不思……” “哦……那可是要早早瞧了大夫才是!” 穆红鸾想了想吩咐道, “来人,把宫中的御医请来为开国公夫人瞧病!” 那开国公孙诚忙道, “不必劳动!不必劳动!只不过些许小病倒用不着劳动御医,请这临安城中的大夫就是了!” 穆红鸾丹凤眼儿一扫,扫过一旁侍立的几名小妾,站在前头那个半老徐娘还有些风韵,想来便是开国公最宠爱的姨娘了。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时光转 穆红鸾瞧着众人似笑非笑道, “开国公不必客气,本宫此来乃是受太子殿下所托探望老夫人的,老夫人有甚么病痛尽管同本宫讲就是,想太子殿下与延荣兄乃是自幼的玩伴儿,从小情谊深厚,如今延荣兄在外头行商不易,家中老母又身染病疾,太子殿下怎么也要代延荣兄尽一尽孝心的!” 开国公孙诚忙道, “不敢当!不敢当!” 穆红鸾又对开国公夫人笑道, “夫人且宽心,如今延荣兄不比从前,在外头也算是有了些身家,以后回了临安自有您享福的日子,有太子殿下照应着您,其余烦人烦事皆可不必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开国公孙诚强笑道, “殿下放心,夫人与臣乃是结发的夫妻,相伴多年,臣自来最是敬重她的,这府里上上下下也无人敢冒犯她的!” “哦……是么?” 穆红鸾仍是笑意盈盈, “想来也是,老夫人这都住进佛堂了,若是还不能得清静,那便真没法子住人了!” 孙诚闻言只觉着背后冷汗直冒,他也是没想到燕韫淓能登上帝位,更是没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孽子,如今还能与太子殿下交好,想到往日里对嫡长子和正室夫人的刻薄寡情,不由的心头一阵阵发凉。 只那姨娘却是不知好歹的,前头孙诚还曾求到蒲国公名下为自家儿子谋了个差事,只那差事实在没多少油水,正想寻个更好的呢,却没想太子妃殿下上门了,当下连连冲着孙诚使眼色,孙诚却是暗暗恼怒, “这婆娘平日里瞧着精明,为何此时倒必起糊涂来了,太子妃殿下这一回来摆明了是给那孽子撑腰的,如此做派分明就是在记恨前头的事儿,那孽子不在太子殿下面前挑拨是非已是大幸了,你还枉想着能沾他的光不成!” 想到这处转过脸并不理会姨娘的脸色。 说话间御医已是到了,当着众人给开国公夫人号脉,之后上前禀道, “禀殿下,开国公夫人身子虚弱,长久忧思于心,不得纾解,若是再不放开心怀,只怕于寿元有损!” 穆红鸾听了眉头高挑,目光扫过孙诚却是冷冷一笑,问御医道, “依着御医所见,应如何症治?” 御医想了想应道, “忧思郁结多是生活环境令人烦忧所故,若要纾解可移居他处,换一个新地方!” 穆红鸾闻言点头却是笑道, “这好办……老夫人,本宫倒是有不少环境清幽的好地方给老夫人养身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老夫人便随了本宫走,早些搬走也早些养好身子!” 开国公夫人一听便点头, “多谢殿下!” 只那孙诚听了却是大惊, “殿下……殿下,这……这是万万不可……” 她若是走了这一大家子靠着谁来养?如今那孽子虽说在外头挣了不少银子,却是半分没有拿回家里,便是连他这老子都不曾回府来见一面,良儿的差事又没有着落,一家大小全靠着夫人的嫁妆铺子在维系着,若是她一走…… 不成,便是要走也要把银子留下! “有甚么不可的?” 穆红鸾站起了身,玉面含霜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众人纷纷低头却听得她沉下声音对孙诚道, “怎么……难道开国公是不放心本宫?” “不……不不,微臣不敢!” “那是……开国公不想你的正妻身子康健?” “不不……自然不是的!” “那便好……不必多言,此事本宫定下了!” 当下再不理孙诚,吩咐下头人道, “立时过去陪了老夫人将东西收拾干净,我们即刻便走!” 说话间目光流转笑道, “老夫人可要好好收拾收拾!” 当日穆红鸾便将孙延荣的亲娘带出了开国公府,那小小的佛堂之中,果然被收拾的一干二净,甚么地契、银票之类的全数搜刮一空,便是连一根针都没有给开国公府留下。 之后却是又趁着开国公府的人还未回过神来,连夜将人送到了城外一处宅子里,在那处崔老夫人见着了肚子微鼓的素圩娃,素圩娃上前来扶她却是口中叫着, “母亲!” 崔老夫人大惊, “你……你是何人?” 素圩娃扶着肚子娇羞道, “我是您的儿媳妇,这肚子里的乃是您的孙儿……” 老夫人闻言又惊又喜, “你所言可是当真?” “回婆母……自然是千真万确的!” 老夫人听了大喜连连对空膜拜, “佛祖慈悲!佛祖慈悲!” 一时之间崔老夫人如果吃了一剂仙丹灵药一般,瞬间精神百倍,一扫之前衰老之态,拉了素圩娃的手道, “好孩子!有我在……你好好养胎就是!” 待到远在辽国的孙延荣接到信时,一双眼却是瞪得如牛眼一般大,腾一声自地上跳了起来, “这……这女人……这女人怎么这么傻!” 这回可是不比前头,前头入辽国行商走马,虽说也是提着脑袋耍但总归心里还是有些底数的,这一回却是去那赤真的地盘,为太子爷打探赤真人与辽人交战的军情! 要知晓辽人虽多年汉化,便在南人眼中仍是野蛮未开化,而那赤真人却是比辽人更加野蛮蒙昧,乃是真正的茹毛饮血,残忍嗜杀,此一去凶险万分,自己将那女人留在临安也是为了她好,却没想到临走时竟被她给…… 想到自己临走那一日清晨,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丰满身子,不由的暗吸了一口气, “老子这回定要保了一条命回去,待回到临安再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日子一旦忙碌起来,便如白驹过隙流转的飞快,前头才过了年关,转头便又是一年,眼看着春光正好,去了厚厚的冬衣,穆红鸾才惊觉丑奴与秀儿、灵均都又抽高了一截,去年的旧衣已是不能再穿,便预备着给孩子们做新衣。 这厢正坐在那处,同冬雪与秋兰一起翻看布料与花样,一旁几个新晋的小宫女也是嘻嘻哈哈围在一旁,却见得燕岐晟撩袍子迈了进来, “殿下!” 几人过去行礼,穆红鸾见他眉梢间隐现兴奋之色,便知是有喜事就笑着问他, “长青这是有何好事?” 燕岐晟摆手将人摒退了下去,这才坐到她面前道, “爹爹这一回发了狠,一口气斩了十六名阻扰新政的官员,那十六颗人头如今正被挂在宫墙外头示众呢!” 穆红鸾闻言便笑问道, “公爹下了狠手,想来必会威慑不少人!” 燕岐晟过来蹬掉靴子,将头枕到了穆红鸾的大腿之上,舒服的长叹一口气,笑着应道, “这也是太迟了!若是依着我的脾气早将那帮子人给砍了!” 这一帮子昏庸无能之辈,饱食终日不知民间疾苦,空长了一张刻薄尖酸的臭嘴,一上朝便大谈甚么祖宗家法,甚么太祖当年曾言与士大夫同治天下,甚么妄动根基天下不安,甚么民无约束必是祸起之由…… 这些人便是如此,若开口问政事,议如何复民生惠百姓时,只会空谈无半点儿实用之法,待到真要做事儿时,这帮子人便跳出来左拦右挡,这也不成,那也不行,若问要如何应对,却是两眼一翻,双手一摊,没有法子! 说起这个,燕岐晟便肝火大盛, “要依着这一个个不干实事,光耍嘴皮子的,全数给罢爵夺官充入边军,在那处同辽人打上几仗便知晓甚么是民生多艰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这一回长青可算是如愿了,想和推进后头的事儿必可势如破竹!” 燕岐晟笑着伸手去拉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之中揉了揉, “如此一来,这一年我怕是要在外头奔波了!” 穆红鸾笑道, “长青能大展拳脚乃是大大的好事,为妻自然鼎力支持!” 待到了四月,燕岐晟果然带着人出了京,虽说公事繁忙,但每隔五日的一封家信却是雷打不动,穆红鸾留守宫中,安心教养孩子们,打理宫务,前头燕韫淓坐镇指挥着儿子如火如荼的推行新政,前朝翻天覆地,后宫却是波澜不惊,自然这后宫之中也不是说并无半分波动,只穆红鸾在后宫之中一人独大,她的规矩又极严,又一个霍峻熹在一旁打杀起人来半人不手软,如此威慑之下,有心人想动也不敢了! 待到春去夏来,七八月正是热得心头烦闷之时,四丫却是写信回来了,穆红鸾展信一看,立时哭笑不得,摇头叹道, “这事儿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却说那四丫与细封延夫妻二人,一路夫唱妇随,卿卿我我的游山玩水,甜甜蜜蜜好不惬意,这一日二人游到了蜀中见得这处风景绝美,人皆热情,都极看这天府之地,山中名秀所在。 四丫发愿要游遍蜀中美景,尝遍蜀中美食,二人遂在成都府赁了一座宅子住下来,每日里无事闲逛,遍尝美食,此间邻人极是热情,无事极爱邀人聚于院中闲谈。 待得晚饭过后,天色还未暗时,细封延便同一帮汉子半赤上身,端坐在树下,手摇蒲扇,闲话古今逸事,说到高兴之处人人哈哈大笑,说到伤心之处个个垂头叹气,倒也十分融洽。 。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西夏印 正说的热闹间,却见得有人远远过来笑呵呵同众人招呼,抱拳笑道, “明日里老汉的侄儿成亲,还请众位乡邻过来吃一杯水酒,凑一凑人气!” 众人听了都笑着点头, “原来是光伢子成亲,自然是要去的!” 那老汉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几位哥哥要早些过来,也好帮兄弟招待一下客人!” “好说!好说!” 众人点头,那老汉儿又对细封延道, “席兄弟也要早些来吃酒!” “细封”这姓氏乃是西夏人才有,他到这处报名姓,旁人只当他姓“席”名封延,细封延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应了, “自然要去为老哥哥祝贺的!” 这厢客气一番,老汉儿自离去了,旁人知晓底细的便道, “也是难为他了,这么些年一个老鳏夫一直未娶,只将自家侄儿拉扯长大,如今都能娶亲了!” 旁人也应道, “那是他兄弟的儿子,都是自家的骨肉,亲侄子同亲儿子也是一般的,以后光伢子好好孝顺他就是了!” 细封延听了心头触动,却是神色一黯,众人坐在树下又说了一阵子话,待到天全黑尽众人才各自取了屁股下的马扎回家去了。 这一夜细封延回家却是格外的沉默,只他一惯话少,四丫也未察觉。 待到第二日二人早早起床,去赴那光伢子的婚宴,这婚宴请的皆是附近乡邻,宴席上菜肴虽不丰盛,但胜在量足,酒虽浑浊,但众乡亲吃十分开怀,细封延本就酒量不好,不过几杯酒下肚便醉了,四丫在邻人的帮扶之下将细封延弄回了家中。 细封延伏在床铺之上口中却喃喃自语,四丫伏耳听去,只听得他口中直唤父母, “……儿子也是无奈,如今……如今一片混乱……儿子……儿子也是无能为力!” 四丫听了长叹一声,心知他这还是挂念着西夏,倒也怪不得他心心念念的,西夏如今乱成一片,各部族互相厮杀,为争权夺利全然不顾百姓生死,他们虽远在中原,但时有大姐姐送的信过来,西夏境内的事儿,他们也是知晓些的。 四丫坐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拍抚他坚实的后背,却是久久不语…… 待到第二日细封延醒过来时,却见得满室阳光,妻子的身影正在屋中忙碌走动,坐起身奇道, “四丫,你这是在做甚么?” 四丫冲他笑道, “即是醒了便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细封延闻言一惊, “不是说好了要在这处多住上一阵么,为何便要走了?” 四丫笑道, “在这处呆久了便觉着厌倦,我如今又想起西北的风光来了,想回去西北!” 细封延便是一愣, “四丫……” 四丫笑着伸手去拉他, “快些起身吧!东西我来收拾,你去寻了房东说话……” 细封延依言起来洗了脸出门去,到房东那处只谎称家中有事,不能再赁房子,不过即是自己毁约,多出来的房钱便算做给房东的赔偿了,那房东人极好却是坚决不肯多收,待到他们临走时还赠送了土产。 待得马车远远离开了成都府,四丫都还在依依不舍的回望,细封延见此情形知她是舍不得,伸手揽了她的肩头道, “你若是舍不得这处,我们以后便仍回来这处定居如何?” 四丫笑着点头, “此乃天府之国,风调雨顺,百姓和乐,人皆热情直爽,我瞧着倒比那纸醉金迷的临安强些,那我们便早早说好,以后年老便到这处定居!” 细封延揽着她的肩头叹了一口气道, “原本是说好了陪你游山玩水,如今却为了我赶去西夏,倒是我失信于你了!” 四丫只是笑, “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是我又念起西北风光,想回去瞧瞧了!” 细封延沉默良久,叫四丫取了自己随身的包袱打开,里头有一个布包着的四四方方小包, “你打开瞧瞧!” 四丫依言打开,却见得里头居然有一方印章, “这……这是甚么?” 四丫识得些汉字,却是识不得西夏文字,只见得那印上有一个怪兽头颅,便问道, “这是个甚么印?” 细封延看了一眼那印却是叹气道, “乃是我西夏国国王玉玺!” 四丫闻言立时瞪大了眼, “你……你怎得从未对我说过!” 细封延应道, “前头与你离开临安时,曾向太子爷求过一回情,去见过了细封圭……” 细封圭父子如今被囚禁在临安的一座府邸之中,每日里除却没有自由,倒是美食美女样样不缺,细封圭父子前头刚入临安时还觉屈辱,只在这处住上一年半载,却觉此处简直是天堂所在。 美女如云日夜伺候,又有美食爽口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大宁皇帝自诩乃是天朝上国,对待他们这一类的战俘,都是十分客气,下人伺候也是周到恭顺,细封圭父子在此处并无被人欺凌侮辱之感,顿觉此地比起西夏来好上百倍,便半点儿不思回国了。 细封延过去见两人时,只见着两个膀大腰圆,比以前胖了足足两圈的叔叔与堂弟,细封圭背着自己儿子,将那西夏国印交给了细封延, “我如今是再不能回去了,你将这东西带出去,以你的本事只要登高一呼,必是应者云集!” 细封延摇头道, “侄儿并不想做西夏王!” 细封圭毫不在意的一挥手道, “不做便送给旁人,左右这东西我留着已是无用了!” 想当初在大宁军冲入西夏王宫时,他便将这东西悄悄藏在了身上,总算是顶着一个西夏王的名头,大宁兵士倒是未扒光了衣裳搜他的身,之后这印又被他藏在囚车木板中间,以污物遮盖…… 就这么一路带到了临安,原打算是凭这东西救自己一命,却是没想到大宁皇帝并无杀他之心,如今的日子过得比在西夏当王都强,早知如此自己早就来投大宁了! 细封延拿了这国印在手中,也是无甚用处,随意塞进包袱里头,他自己不在意连四丫都未曾告诉,只前头见着那光伢子成亲,见得那老汉儿满面红光,喜气盈盈的样子,不由忆起了自己少时,细封圭虽说登基后对细封延多有猜疑,但在他幼时也是多有照顾。 细封延忆起少年事,突然只觉思乡之情泛滥于胸,又想起西夏如今的情形,不由多吃了两杯,这才醉倒。 四丫听得他言便应道, “你即是想念家乡,我们便回去瞧瞧,再仔细瞧瞧这西夏人中有谁贤良些,能胜任西夏王之位的,你便将这国印交出去吧!” 细封延点了点头不语。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西北而去,待到得西宁已是三个月之后了,入得西宁城见到了留守的朱光武,还有大着肚子的紫鸳,两两相见不由都是大喜,紫鸳上前拉着四丫的手上下打量笑道, “闻听得四娘子在临安已经成亲,之后游山玩水四处逍遥,如今怎得到这处了?” 四丫笑道, “在外头游历许久,怀念起西北风光,便回来啦!” 这厢低头瞧向紫鸳手上拉着的白胖小女娃儿,一眼圆溜溜的眼儿,黑白分明,小脸儿粉嫩嫩的,瞧着十分可爱,四丫蹲下身去抱她, “这孩子长得真好,我们走时大姐姐才说你有了身孕,算起来这孩子应是两岁出头吧,瞧着倒是比一般三岁的孩子还要高些!” 紫鸳笑道, “这孩子随了她爹,生得高壮!” 四丫瞧了瞧正同细封延说话的朱光武,朱光武确实生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不由笑着点头道, “以后这孩子定是个高挑的个子!” 紫鸯点头瞧了瞧细封延,问四丫道, “你们这在外头游历了许久,便没打算定下来生孩子么?” 四丫一面逗朱福儿一面应道, “却是不急,再等两年!” 四丫夫妻被紫鸳夫妻迎入了府中坐定,细封延问起朱光武西夏的情形,朱光武经了这两年历练倒是比以前沉稳不少,应声道, “如今的西夏朝廷已是名存实亡,对地方再无管辖之力,部族之间纷争不断,便是不用我们出兵,西夏也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细封延听了低头不语,只他如今虽是四丫的夫婿但终归是西夏人,朱光武乃是西宁守将有些话不好多讲,只是热情招待二人住下。 细封延在西宁府住了三日之后,对四丫道, “你且留在西宁等我,待我回去西夏瞧一瞧情形再说!” 四丫点头应道, “我在这处有人照应,你尽管放心去就是!” 细封延第二日就动身去了兴庆府,四丫在这府中呆着,紫鸳自然是悉心招待。 转眼过去半月,这一日正与紫鸳闲话聊天,朱福儿这小丫正却是撅着小屁股,在廊下地上扒拉着东西,紫鸳一脸慈爱的瞧着她,招手叫她过来, “福儿过来喝水!” 朱福儿听话的过来,四丫瞧着这胖胖的小丫头倒与自己小时十分相似,不由多了几分喜爱,伸手擦了擦小丫头汗湿的额头, “这孩子的名字倒是取得好,叫做福儿,就是个有福气的!”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以印换 紫鸳笑道, “这孩子确是个有福气的,她来了这家里,我便怀上了肚子里这个大夫把过脉说是个男胎” 前头成亲那般久都没有动静,福儿来了,这肚子里的小东西便来了,可见福儿就是个生来带福的 朱福儿若是没福气,又怎么会没被扔在城外的乱葬岗而是被朱光武收到了膝下 四丫不知朱福儿身世,笑着点头道, “先开花再结果,女儿来了,儿子自然便来了” 紫鸳笑着让福儿过去, “去摸摸你姨姨的肚子,也带个弟弟妹妹给她” 朱福儿哈哈笑着,果然伸出小肥手去摸四丫的肚子, “弟弟妹妹” 四丫笑着任她小手在肚子上乱摸,抓了她白嫩嫩的小手儿亲了一口, “我们家福儿若是给姨姨带个弟弟妹妹来,姨姨便给你打个金猪儿,好不好” “好” 朱福儿眼儿笑成了月芽连连点头,正说话间却见得朱光武在外头急急进来, “爹爹” 朱福儿见着朱光武回来便笑着跑上去迎,只没跑几步见得朱光武后头,两名下人抬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不由吓得惊叫一声回身就往紫鸳怀中扑去, “娘娘我怕” 紫鸳忙抱紧了孩子与四丫一起起身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四丫差点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阿延” 朱光武抬手止住了扑上来的四丫, “四娘子莫怕,细封兄虽说受了伤,但未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而已,不过他身上大伤小伤不少,还需大夫进府诊治,你切莫上去动了他伤口” 四丫听了也不敢去碰细封延,只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人将细封延抬进屋内,放在床上,她坐在一旁见那一身的鲜血,不由眼泪直掉,紫鸳在一旁也问朱光武,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得好端端的人出去,变成这样回来了” 朱光武应道, “我在外头巡城,斥候来报,说是前头五里有人被追,我赶过去一看竟是细封兄,这才救下了他” 追杀细封延的人可不止一拨,亏得斥候早早发现,若是去晚了,只怕见到的就真是一具尸体了 大夫这厢被请了进来,仔细查看过伤口之后,所说果然与朱光武一般, “伤口未伤及内脏,但手臂上有一刀极深,伤着了筋骨,伤者想来是一路奔逃,无暇处理伤口,因而失血太多,需得好好养上一阵子了” 大夫开药方,自有人去抓药熬制,四丫守在细封延的身边悉心照顾,却是一直到第四日中午细封延才悠悠醒转过来,四丫凑上去喜道, “阿延,你醒了” 说着话便哭了出来,细封延见了四丫,费力眨了眨眼神智回复清明,勉力抬手要去给她拭泪, “别哭” 四丫抓了他的手,自己扯袖子来擦脸,却是止不住的哭道, “你不过就是回去一趟,怎得就弄成这样子了” 细封延闻言长叹一声, “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回去兴庆府,见了自家部族中人,却是一小心说漏了嘴,将自己身怀国印之事说了出去,却是没想到这些人面上个个都说, “阿延乃是族中第一高手,又有国印在手,我等当推尔为西夏王” 细封延推辞不受,只言要走,却不想竟被他们趁夜暗施杀手,派了数十名高手围攻于他,饶是他武功再高,也是猛虎架不住群狼,瞅准一个时机逃走,族中高手便一路追杀。 而这消息也不知为何被传了出去,追杀他之人竟又加了好几拨,幸得他精于藏匿行踪,一路打打逃逃终是逃到了西宁城外 ,遇上了朱光武这才寻回一条性命来。 听得他这一番经过,四丫哭道, “那东西有甚么好,左右我们也不想回去西夏,你也不想做那甚么西夏王,给他们就是了” 细封延却是冷笑摇头, “我原本是想给的,不过如今的西夏已成了虎狼之地,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给了他们也不过就是你争我夺,杀得血流成河,还不如” 还不如索性给了燕岐晟 这一路他早已是想得清楚了,西夏已成乱局,再无可重起之势,倒不如把这东西给了大宁皇帝,也好为西夏百姓争一个和平安乐 他这般打定了主意,待得伤势刚好,便提笔写信给了自家大姨姐,细封延深知自家妻子的大姐,在燕氏父子面前的地位,此事有她从中斡旋,想来必能成事。 如此穆红鸾才会接到细封延的信,从头到尾的看罢不由叹道, “细封延虽无心权势,却也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之人” 想了想,便换了衣裳亲至延福宫求见燕韫淓,燕韫淓此时正在书房之中批阅奏折,闻听太子妃求见,瞧了一眼身旁研磨的罗锦素,应道, “请太子妃进来” “是” 穆红鸾进得书房中来,一眼瞧见了立在燕韫淓身后的罗锦素,虽是心头暗奇,倒是面上不显,行礼过后便道, “公爹,儿媳有一事要禀报公爹,此事还要您老人家定夺才是” 说罢看了一眼罗锦素,罗锦素会意忙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燕韫淓见着自家儿媳瞧着罗锦素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由清咳了一声道, “长真有何事要讲” 穆红鸾将细封延的信取了出来, “公爹请过目” 燕韫淓展开看完,沉呤半晌道, “此事对我大宁倒是好事一桩,正巧今日长青的信也到了,说是不日将要回京,待得他回京之后,便可由他去办” 穆红鸾闻言喜道, “公爹答应了” 燕韫淓笑道, “细封延将西夏国印交出,为秀儿换一个西夏王爷来做,此事于秀儿是好事,于大宁是好事,于长青和你也是好事” 细封秀如今年幼,待到成年之后才可就封地,他自幼长在长真膝下,由燕氏皇族教导,便是回到西夏也是心向临安,由他回去掌管西北一地,再有大宁军队驻扎,那西北之地想来是再翻不起浪来了。 燕韫淓想得长远,如今的秀儿可是与丑奴自幼的情份,西夏一地经了长青以后数十年经营,再到丑奴得登大宝之时,想来西北一地便再无不臣之心,从自融入我华夏一族,再无敌我之分了 想到这处燕韫淓便提笔写下圣旨,却是依着细封延之言,许了细封秀西北王爷之位,待得他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封地,有节度军政之权。 圣旨写好交给了穆红鸾, “长真,好好教导秀儿” 穆红鸾代自家养子领旨谢恩,正事儿说完便预备告退,燕韫淓见她要走,却是迟疑片刻道, “长真,你瞧着罗氏女如何” 穆红鸾有些诧异自家公爹会同自己谈罗氏女,想了想应道, “儿媳瞧着是个踏实过日子的” 燕韫淓听了不由一笑, “果然还是长真眼利” 这厢起身负手瞧向身旁那原本挂着小崔氏画像的空白墙壁, “为父预备退位之后带着她避世隐居” 穆红鸾闻言心头的惊诧再不掩饰, “公爹,您这是” 燕韫淓负手而立却是十分唏嘘道, “我与环娘只长青这么一个孩子,他母亲生他时也是九死一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再征西 穆红鸾越想越觉着自己幸运之极,心中感念家人对自己的好处,更是泪如雨下,这时节丑奴与秀儿却是手拉着手进来,见得她如此不由大惊。 丑奴与秀儿长这么大,从未见母亲哭过,见这情形忙跑过来一左一右拉她的手,丑奴气得一张小脸儿铁青, “娘,谁欺负了你,儿子给你教训他去!” 秀儿也紧紧贴在穆红鸾身旁,伸手给她擦泪, “义母,你受了何委屈,我丑奴给你报仇去!” 说罢挽袖子便要叫人,穆红鸾忙伸手搂了两人,擦了眼泪将放在一旁的圣旨给秀儿看, “义母没有受委屈,义母是为秀儿高兴呢!” 丑奴与秀儿展开圣旨来看,里头有些字认得,有些字认不得,不过大约的意思也是明白的,丑奴指着秀儿道, “秀儿,你要做西夏王爷了!” 秀儿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甚么是西夏王爷?” 穆红鸾笑道, “这圣旨乃是你阿爷提前颁下的,若要秀儿做西夏王爷还要等到他长大成人才是!” 不过……这前头还要长青领兵为自己这义子荡平西夏境内一切不臣之心才成! 丑奴听了却是担忧, “娘,那秀儿以后是不是要回西夏去了?” 穆红鸾点头, “以后秀儿长大了,便是西夏的王爷,自然是要回去西夏的!” 秀儿一听立时大哭,拉着穆红鸾的手嚷道, “义母,我不走!秀儿不走!” 丑奴也嚷道, “我去找阿爷去,把这圣旨作废了吧!”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哄着两人道, “这还要十几年后的事了,现下里你们自是在一处的,以后待得你们都长大,就来去自由了,想在一处便在一处,想在大宁便在大宁,想在西夏便在西夏,岂不是极好?” 两人听了,好似也觉着有理,左右十几年对于小孩儿来说是极漫长到不敢想的岁月,哭了几声便又放开此事不再哭了。 穆红鸾叫了冬雪过来, “将这圣旨与前头那一道放在一处,好好收藏!” 冬雪领命接过去,丑奴却是多了心眼儿拉着秀儿道, “我们去外头玩儿去!” 两个自小玩在一处,心意相通着呢,丑奴一个眼色,秀儿立时明白了,当下手拉着手跑出去,穆红鸾只当他们是去玩耍倒也不在意,过去书桌前提笔给细封延写回信。 丑奴这厢与秀儿出来却是悄声道, “我们悄悄去瞧瞧冬雪把圣旨藏在甚么地方……” 秀儿有些不解, “为甚么要过去?” 丑奴伸手一拍他额头, “你傻呀!我们先去瞧瞧圣旨藏在何处,以后若是长大了,你不想去做西夏王爷,我们就把圣旨偷出来毁了,没有阿爷的圣旨,旁人想让你走都不成了!” 秀儿一听大喜, “好!这法子好……” 两小商议完毕便仗着身子小,这宫里宫外的犄角旮旯早已熟悉,却是探头探脑跟着冬雪去了。 这也是小孩子脾气,只当毁了圣旨便无人敢赶秀儿走,却不想想这东西乃是自家量产,想要多少没有? 毁了一张再写一张就是了! 只如此没想到倒引出祸事来了! 丑奴与秀儿跟着冬雪,其实不过就是出了侧殿,到主殿后头寝宫之中,移开角落处的置物架,露出里头的暗门,冬雪身形隐入其中,两小瞧得眼儿瞪得溜圆。 “没想到这宫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实则这宫中有密室也不是甚么稀奇的事儿,似丑奴的宫中便有这样的布置,也不过就是给宫中主人存放一些私密重要之物的。 两人眼瞧着冬雪放了东西又回复了架子,回去向穆红鸾复命了,这厢探头受探脑过去见伺候的人都在外头,便过去移动那架子,又学着冬雪的样子打开暗门,进去一瞧,见是不过一个成人高,左右十来步见方的储藏室。 四面墙上都打了架子,上头零星放了一些木头盒子,两人一个个打开瞧来,很轻易便寻到了放圣旨的盒子,却是两个一样大小高矮的放在一处。 丑奴与秀儿一人一个打开来看,一个正是封秀儿为西夏王的盒子,一个却是那燕韫淓的退位诏书,两人认得的字便念,认不得的便猜,竟是连蒙带猜弄了个不离十。 秀儿见了喜道, “义父要做皇帝了!” 丑奴却是不以为意, “有甚好惊奇的!” 这皇帝本就是我们家的,阿爷做了便轮到爹爹做了! 当下将圣旨卷了卷又放回了盒子里,两人若无其事的出来,半点不提两道圣旨的事儿,仍旧每日嘻嘻哈哈的笑闹度日。 待隔了半月,燕岐晟果然回转临安,入了皇城先去见过亲爹,再回转东宫与妻儿相见,穆红鸾见他竟是比出去时黑瘦了许多,不由心疼道, “怎得出去一趟倒比在战场上还磨人,瘦了这么多!” 燕岐晟洗漱完毕,斜依在榻上看着两个儿子在榻上打闹,闻言应道, “我倒宁愿是在战场上与人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倒也痛快,也好过同那帮子面上带笑,背后捅刀的奸狡之徒打交道!” 这一路在外头与人斗智斗勇,明枪暗箭自然是不必提,其间有人送金银,又有送美女的,燕岐晟倒是半分不瞒讲给了穆红鸾听,穆红鸾听了只是笑叹道, “可惜我这辈子投了女儿身,下辈子倒是想做个男儿家,也尝一尝这左拥右抱,软玉温香的滋味!” 燕岐晟闻言想了想点头道, “那下辈子我便投个女儿身,也似长真这般倾国倾城,绝代风华,能迷得夫婿神魂颠倒,再瞧不见旁的女子,只一心一意守着我过日子!” 这情话儿说的穆红鸾心中一甜,冲他斜斜飞了一个媚眼儿,嗔道, “我几时迷得你神魂颠倒了!” 燕岐晟被她这一眼瞄得身子一软,重重向她斜压了过来,伸手搂了她腰肢嚷道, “哎呀呀!不过离开几月,长真的功夫日渐精进,竟能以眼伤人了,我如今浑身无力,心儿乱跳,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又是甚么!” 穆红鸾咯咯笑着去推他,立时被他拉到了身上,一个翻身又被压了在下面,这厢正四目相对,气息相闻,含情脉脉的要说些知心的话儿,却那知背后突然一重又一重,丑奴与秀儿正跳到他背上哈哈的笑。 燕岐晟这才忆起身边还有两个小祖宗呢,这两个小人加起来也有一百来斤了,再加上自己,他也怕压坏了妻子,只得挺腰绷紧了背上肌肉,生生受了两个小子的体重,待得穆红鸾细腰一扭,将身子自他腋下钻出时,他才轰然倒在榻上,任两个儿子揪着他后背的衣裳当马骑。 瞧着妻子窈窕的身影快要转过屏风,忙伸手大叫, “长真,先去洗漱,静待为夫过来!” 穆红鸾回眸,给了他一个似嗔似喜又似羞更似勾引的媚笑,人便消失在屏风后头,燕岐晟无奈回身,将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子翻到榻上,转眼又被他们坐到了胸腹之上, “驾!” 丑奴坐在自家亲爹胸前,还抬了小脚,一脚踩到燕岐晟脸上, “唔……拿开!” 就说生一个好嘛!这样的臭小子多来上两个,老子的小命都要不保了! 燕岐晟回来一月之后,大宁便要兴兵西夏,这一回出兵,朝堂之上却是一片反对之声,所言无非自是言朝中初定,百废待兴,兴兵于国不利,又有前头多年与西夏相争,都是自卫保国之战,如今却是妄征他国,劳师动众,师出无名,实非大国仁义之举…… 如此种种,文官反对者众,只武将却是个个欢喜,摩拳擦掌道, “这么些年来总算盼到这一回了!” 回回都是旁人打我们,这一回总算轮到我们揍别人了,那还不往死里揍! 燕韫淓自不是那燕瞻与燕守敬,毫不理会众朝反对,命太子燕岐晟为帅领精兵十五万,汇合西北边军出征西夏。 燕岐晟欣然上前领命,当日便回宫换了一身朝服,将自己的玄光甲披挂,又牵了那养得膘肥体壮的花里斑,提了自己那黑光泛泛的掩月刀,与妻儿辞别之后便出城去了城外禁军大营之中,大营之中手下一干众将忙忙列队相迎,见着燕岐晟入营个个上来行礼, “大帅,这一回我们兄弟总算能一展拳脚了!” “正是,太子爷,再这般憋下去,只怕是要憋出病来了!” 燕岐晟哈哈大笑道, “放心!这一回乃是猛虎出了笼,蛟龙入了海,我等兄弟自然是要好好折腾一番,给他来个翻云覆雨,改换天地!” 在营中整军五日,燕岐晟与点将台上点齐手下诸将,集齐十五万将士,这厢饮过燕韫淓亲手斟上的水酒三杯,跪下领众将士口呼万岁, “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凯旋归来!” 三拜之后便起身由燕韫淓亲自扶上马去,手中马鞭一扬,便领着众将士出城往西北行军而去,穆红鸾领了丑奴与秀儿立在城门之上,眼看着旌旗招展,人如虎马如龙,一路往西而去,丑奴瞧得眉飞色舞, “娘,我也想跟着爹爹去!” 穆红鸾笑着抚他的头, “待你再大些便可跟着爹爹出征了!”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言不合 丑奴根基打得早,待再长大一些,到沙场之上不敢说杀敌立功,但自保却是没有半分问题了! 只不过…… 瞧着双眼放光的儿子,穆红鸾却是暗暗发笑, “你想出征还要你阿爷点头才成!” 以西夏如今的国力,此一役并无甚凶险之处,长青出征时便曾想带了丑奴去见识一番,只万事依着儿子的燕韫淓这一回却是连连摆手, “丑奴去不得!此事断断不可!” 却是听都不听儿子所言,拂袖子赶人, “快快去备战!少来拐带我的孙儿!” 燕岐晟回来同穆红鸾叹道, “果然是隔代亲,我小时也不见爹爹如此疼我!” 穆红鸾听了便伸手羞他道, “都做爹这么几年了,怎得还同儿子争风吃醋,想当年辽兵打太原,你悄悄儿上了城头,公爹可是吓得不轻,你忘记了么!” 那时节的长青比现下的丑奴还要大呢! 这么大的人跟儿子吃甚么飞醋! 不说穆红鸾如何带了儿子回去,却说燕岐晟一路急驰西北,到得兰州又与韩伏虎汇合,西宁的朱光武也早早赶过来等候燕岐晟,见得燕岐晟倒头就拜, “太子殿下千岁!” 燕岐晟过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头, “朱光武,你小子在西宁三年倒学着那些虚礼了,还不快起来同兄弟们相见!” 朱光武屁股上挨了一记,哈哈笑着爬起身来,过去与燕岐晟身后众人相见,这一回出征燕岐晟带的都是手下过命的兄弟,关飞鹰、力金刚、钻天豹等在军中效力了这么些年,一身匪气去了不少,倒是个个威风凛凛,比起以前身上多了不少官威。 这乃是后头投靠的一系,又有蒲国公府出身的燕杰、杨大强,和那贺鹫奴。 而那贺鹫奴乃是闻听得太子出征,却是到穆红鸾面前毛遂自荐,穆红鸾闻听便笑道, “你这两年在暗卫中办事也是十分得力,想必也攒了些身家,够你和黄蕊过日子了,怎得还要到沙场拼命?” 贺鹫奴沉声应道, “沙场拼命为妻为儿,为一世无忧为儿孙绸缪!” 穆红鸾听了却是心怀大慰,这男人总算由一匹孤狼变做了看家的忠犬,知晓为妻子为儿女为未来打算了! 当下点头道, “你即有此心,为了黄蕊本宫也要向太子殿下推荐你的!” 论起行军打仗,沙场拼斗贺鹫奴自是不比军中各将,但他乃是刺客出身,精于藏匿擅勘地形,乃是绝顶的斥候人才,燕岐晟便收了他在麾下,掌管前军斥候诸队。 除了前头两系便是朱光武、王佑君与那司徒南及禁军与边军中出身的诸将,燕岐晟手下这三系人马,可谓是个个勇悍,人人凶猛,领了这么一帮子手下攻西夏,却是予人以杀鸡用牛刀之感。 三十万大精兵出兰州往西平府而去,西夏军早已被大宁军打得失了斗志,大宁军一去立时闻风丧胆,不过稍做接触便溃不成军,燕岐晟亲自做了先锋军,领着一路人马追着西夏人下去,自西平直插兴庆。 到了兴庆府,攻城亦是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便三度入了西夏王宫,如今的西夏王宫经了大宁人三度洗劫,里头早已不剩甚么,如今西夏无王,王宫之中也无主人,燕岐晟住了进去,将这西夏王宫做了自己的帅帐,三十万兵马分做两路,二十万人往西凉又插西宁再往肃州而去,十万人却是横扫西夏东南,那里有白马强镇军司,黑山威福军司又有黑水镇燕军司,他留了韩伏虎坐镇兴庆,自己却是领了十万人撵着西夏人如撵兔子一般,一路撵到了沙州去。 这一通跑,逃命的辛苦这追杀的亦是十分艰苦,待到大宁两军在瓜州汇合之时。 燕岐晟撸了一把脸上久未刮去胡须,对着众人笑道, “西夏一地可算初平,只其余逃兵有往辽境,有往那回鹘的,还需谨防他们再入境骚扰!” 众人哄然应是,燕岐晟远眯前方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 “也不知何时能马踏伊州剑指龟兹……” 不过,如今龟兹等不过小国,留待以后再做计较,如今的头号大敌乃是辽人,待得平定西夏之后,便可再图辽境了! 燕岐晟征西夏不过三月即尽全功,留下手下诸将镇守西夏,只带了司徒南与朱光武回京,待得大军入城燕韫淓领着二皇子岐瑜及皇孙,并满朝文武亲至城外相迎。 临安城百姓也是尽皆夹道,见得那端坐在马背上英俊威武的太子殿下,与身后百战而归的将士,不由的纷纷下跪山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一役总算是扬我大宁国威,打得西夏人抱头鼠窜,尽皆逃跑,以后这西夏便是我们大宁的疆域了! 燕韫淓见的儿子如此,不由微笑扶着颌下短须,满眼欣慰, “有子如此,环娘我已是无愧于你了!” 只那燕岐瑜见得自家大哥端坐那处,威武如天神降临一般,耳中听得百姓山呼海啸之声,不由的心中泛酸,回城之时与丑奴、秀儿一车,听得沿途百姓欢呼叫好之声,撩了帘子瞧了又瞧,实在难掩心中嫉妒,撇嘴道, “我们先生说了穷兵黩武实不是仁义之举,于百姓不过徒增赋税,不利民生!” 这话自然是说给丑奴与秀儿听的,丑奴听了冷笑一声道, “二叔那先生倒是为百姓计,只不知当年西夏人入我大宁掠夺之时,不见他老人家出来说一说话!” 燕岐瑜不过就是仗着比丑奴、秀儿大上两岁,想来自己说的他们未必听得懂,这才开的口,却是没想到被丑奴怂了回来,不由涨红了脸应道, “先生说的乃是圣人之言,你们懂个甚么!” 丑奴与秀儿如今虽不在顾知柏跟前学文,但是文有燕韫淓亲自教导,武有穆红鸾与燕岐晟手把手的亲授,论起来自然不输燕岐瑜。 丑奴自小乃是被宠惯了的,那里会让他,当下应道, “我们人小自是不懂,二叔读的书多些,即是如此,如今辽人还在对我大宁虎视眈眈,不如二叔向阿爷请命去往辽境,以圣人之道劝服辽人,令他们对我大宁伏首称臣如何?” 一席话说的燕岐瑜恼羞成怒气道, “有甚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舞枪弄剑,打打杀杀的莽夫,论起治国还要用圣人之道的!” 这话却不是他说的,乃是每日里听得学堂里的师兄们所言学来的,自古来文武相轻,文人瞧不起武人粗鄙无仪,武人瞧不起文人只会耍嘴皮子,燕岐瑜学着说出来却是惹怒了秀儿,脱口道, “义父才不是莽夫,义父以后要做皇帝的,论起治国之道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燕岐瑜如今已是长大了,前头在蒲国公府还好些,如今到了皇宫之中,更觉出嫡庶之别来,自己这皇子比起太子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在丑奴这皇孙面前,自己都要差上几分,又有淑妃时常在他耳边灌输,令得他对自家大哥再不似少时那般崇拜仰慕,却是多了不少嫉妒憎恨出来。 “若不是有他在,说不得我便是太子了!” 要知晓,做太子以后是君,做皇子以后是臣,见着君王是要下跪磕头的! 今日听得秀儿一说,不由狂怒喝道, “你这外邦来的杂种有何资格说本殿下,这天下以后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秀儿也是心中介意此事,听得口出脏言也是气道, “这天下以后就是义父的,陛下早写了圣旨,以后要退位给义父的!” 燕岐瑜听了一双眼都瞪得凸了出来,作势要去扯他的脸, “你敢胡说八道,本殿下撕了你的嘴!” 秀儿也是半分不惧他,两手左右一分便将他的手反扣到了自己腕下,再伸脚在下头一绊就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燕岐瑜绊倒跌在车中。 “我才没有胡说呢!圣旨都亲眼见了!” “你胡说!你就是胡说!” 燕岐瑜气得半死,仗着身子比秀儿高壮,一使劲儿翻身压在了他身上,秀儿半分不慌,趁着他还未坐实,一屈膝盖正正顶到了他两腿之间,燕岐瑜疼得大叫一声, “哎呀……” 一声翻倒在地,秀儿得势不饶人,身子一弓便弹跳了起来,一个肘尖重重撞到了燕岐瑜的肚子上头, “啊……” 燕岐瑜自小锦衣玉食娇宠着长大,那里受过这个,被打得一股子酸水,从肚子里直涌到喉咙里,再咳进了鼻子里,立时间便觉喉头似被人用火烧了一般,鼻子里又酸又辣,咳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当下大叫, “来人!来人啊!” 外头早有人听到里头动静,只里头一个皇子,一个皇孙,一个干皇孙,他们也不敢惊动,听得里头人唤立时停下车撩帘子进来,见得这里头情形,不由大惊忙过去扶了燕岐瑜起身, “二殿下,您这是甚么了!怎么跟小殿下打起来了!” 燕岐瑜被人扶了起来,恶狠狠瞪着一旁抱胸的坐秀儿,大叫道, “居然敢同本殿下动手,还不快叫侍卫来,将这小杂种打进天牢去!” 下头人一面的苦色, “二殿下!” 这车里都是金贵的主儿,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动得了!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御前状 这时节一旁一直未发一言亦未动手的丑奴一瞪眼道, “谁敢动我兄弟!” 冲着燕岐瑜嗤笑道, “二叔,你还是小孩子么,自家打不过就叫大人帮手!” 燕岐瑜被两人同时抱胸不屑的样子气得一个倒仰,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当下也顾不得马车还在街面上,自己掀了帘子跳下去,气冲冲往前头皇帝的銮驾跑去,秀儿打燕岐瑜时倒是胆大,如今见他去告状了却是有些胆怯,拉了丑奴道, “丑奴,怎么办?若是……若是陛下罚我怎么办?” 丑奴却是满不在乎, “怕甚么,有我在呢!阿爷若要罚你,我便同你一起受罚,阿爷心疼我,必不会重罚的!” 两小在这处嘀咕之时,燕岐瑜果然过去告了状,燕韫淓一听却是好笑, “你们怎得打起来了!” 燕韫淓不是那护短的父亲,又都是自家的孩子,打个架又算得甚么,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你比两个侄儿年长,怎得倒被他们打了?” 燕岐瑜哭道, “他们两个一起来打我!” 燕韫淓又问, “他们为何打你?” 燕岐瑜突然一窒,这才忆起好似是自己先挑衅的,只自己说大哥那些话如何敢同父亲说,当下只道, “他们两个顽劣,秀儿先动的手!” 这乃是恶人先告状,颠倒是非! 燕韫淓何等样人,瞧他神色便知他所言不实,当下一拂袖道, “待回到宫中,叫了丑奴与秀儿过来问话!” 燕家二皇子原本气冲冲来告状,此时间坐在父亲身边却是面色难看,额角有汗,若是父亲问起,那两个小子胡说八道,那岂不是我要吃亏! 此时间想起来心里却发起虚来,一路坐在銮驾之上摇摇晃晃回到宫中,穆红鸾与淑妃、贤妃在宫门前迎驾,燕韫淓这厢又是大肆封赏众壮士,待得百官散去,将士归营,这一家子才得了空坐下来说话。 燕韫淓也知儿子疲惫,说过几句话之后便预备着让众人散了,这小孩子打架的事儿却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追究。 燕岐瑜原本就心虚,见得父皇倒似忘记了此事一般不由暗喜,只没想到自家亲娘却是个眼尖的,见他发髻有些歪斜,两鬓凌乱,衣袍上有些褶皱,却是悄悄招了伺候的人来问, “你们怎么伺候的,为何令得二皇子衣冠不整?” 平日里他们母子在宫中本就不受人待见,似这类场合便少有出席,好不易得了一个露脸的机会,自然是容不得一丝怠慢的。 这伺候的人诺诺应道, “回娘娘,这是……这是二皇子与二位小殿下在车中打闹才扯皱了衣裳!” “打闹!怎么会打闹!” 淑妃知晓自家儿子,跟那两个野小子平日少有亲近,且这样的日子随陛下出城,沿路都有百姓呢,怎么会不知分寸在车上打闹? 当下便沉了脸, “休想糊弄本宫,给本宫说个清楚!” 下头人再不敢隐瞒,实则车里头的事儿他们也是不知晓的,只进去瞧见二皇子被人压在下头,鼻涕眼泪横流…… 淑妃听了气恼不已, “二皇子乃是长辈,这两个小子真是目无尊长,竟然虽在车上就动起手来了,实在没有教养!” 当下打定了主意要去燕韫淓面前告状,只她也有些心眼,心知陛下偏袒太子,这么当着面告状,说不得陛下看在太子的面上,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却是硬生生压着怒气待到太子夫妇告退之后,才拉着儿子过去求见陛下,燕岐瑜见状不由大惊忙忙叫道, “母妃!母妃!不过些许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父皇了!” 淑妃闻言大怒, “我把你个没胆的货,就是个窝里横的,在我那宫里怎得敢横行霸道,到这处便成了软蛋!” 燕岐瑜那敢说自己做了甚么,又顾着后头跟着的众官女与太监,不敢高声嚷只得低声苦苦哀求, “母妃,我们……回去吧!” 淑妃怎会吃这亏,当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生拉着儿子去寻燕韫淓,燕韫淓在书房之中听得淑妃与二皇子求见,挑了挑眉头, “让她进来吧!” 莫非是听到二郎的事,特意过来请罪的? 燕韫淓此时也是早问过了在车外伺候的太监,不过车中三位主子说了甚么,做了甚么,外头伺候的人都未听清,只隐隐约约听了个“莽夫”二字。 燕韫淓便心中有了些底,原他也不想将此事掀开,左右二郎也只是小孩子,一时口不择言引得丑奴与秀儿朕手揍了他,也是活该,为免他们兄弟不和,便想揭过此事不提,却是没想到淑妃带着二郎来了! 当下见得他们母子进来,齐齐跪下,燕韫淓瞧了一眼小儿子, “二郎可是有话说?” 燕岐瑜苦着脸支支吾吾,一旁的淑妃却是落下泪来, “陛下,二郎被他两个侄子朕手殴打……” 却是扯了儿子过来, “二郎,你告诉你父皇,丑奴与秀儿可是朕手打你,你乃是长辈,他们如此目无尊长,一言不合竟对长辈拳脚相加,陛下……陛下理应重罚!” 燕韫淓听了眉头皱成疙瘩,目光扫过燕岐瑜, “二郎,可是要为父将丑奴他们叫来,问一问缘由?” 燕岐瑜背上冒汗想摇头,胳膊却被淑妃掐得死死的,疼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只得低头不语,燕韫淓终是有些愠怒, “即是如此,便叫了他们过来问问,若是问出个是非曲直来,朕必要得重重责罚的!” 说着话也不管小儿子身子一震,脸上一片绝望便叫周朴道, “过去传朕的话,叫了两位小殿下到御书房问话!” “是!” 周朴过去东宫传话,燕岐晟正在后头沐浴,穆红鸾与两个大儿子,逗着灵均玩儿,听得周朴所言不由吃惊道, “丑奴、秀儿,你们可是惹祸了?” 心下不由奇怪,公爹他老人家向来宠孙儿,丑奴便是将这皇城掀了个底朝天,公爹他老人家怕也只会拍手叫好,在一旁加油鼓劲儿,怎得还会如此郑重叫了周朴过来传他二人问话? 秀儿却是有些怕了,小眉毛怂成一堆儿,嘴儿一瘪, “义母……” 小脸还未垮下来,便被一旁的丑奴抢了话过来, “娘,没惹甚么祸事,就是在车上同二叔动了几下手!” “同你二叔动手……这又是为何?” 自家儿子自家知晓,论身手便是十个燕岐瑜绑在一起也不是丑奴的对手,丑奴的武艺乃是自己打的根基,从小便教着不可轻易与人交手打斗。 这世人都当练武之人个个必是逞勇斗狠,但却不知越是名门正派越是讲究制怒养气,轻易不许与没有功夫底子的人发生争执,若是丑奴敢不分青红皂白与人动手,不必燕韫淓出面,便是穆红鸾都要亲自好好收拾他一顿的! 丑奴皱眉应道, “二叔背后说爹爹不好!” 二人都觉燕岐瑜所言不是好话,只略略提了几句,穆红鸾听了倒是不以为意,燕岐瑜在她心中只是一个未懂事的孩子,又有自家儿子必是占了上风,教训了一番,倒也不好再计较了! 当下又问道, “你们合伙打伤他了?” 若是是打伤了二郎便不好了,总归是长辈,也难怪公爹他老人家动怒? 果然,丑奴闻言嗤之以鼻, “娘,你也太看得起二叔了,就他那样儿,只秀儿一个都把他收拾了,还用着儿子么?” 秀儿也忙接话道, “义母,是我动的手,跟丑奴无关,就是小小的使了两招,把他绊倒在地上,肚子上给了一下……没受伤的!” 大不了肚子疼上两天! 那车中狭小也不好大展拳脚,要不然拉开架势来给上燕岐瑜一脚也够他受的了! 穆红鸾闻言才放下心来,心中暗道, “不过是小孩子打架,又没有伤到筋骨,想来也无甚大事!” 当下便对两个儿子道, “那你们过去好好同皇祖父讲一讲原委!” 当下叫两个儿子跟着周朴过去。 丑奴与秀儿过来见着燕韫淓与一脸泪痕,正恨恨盯着他们淑妃,两人过去行了礼,站起身有些不屑的瞧向燕岐瑜, “怎得……二叔,这是还不甘心,又在阿爷这处来找回场子了么?” 燕岐瑜见着两人又是气又恨又是心虚,嘴上硬道, “你们目无尊长,怎还敢如此猖狂!” 丑奴嘿嘿冷笑冲着燕韫淓行礼道, “阿爷,二叔是孙儿打的,要罚便罚孙儿就是,不过即是二叔说起目无尊长,依二叔所言对兄长也并不恭敬……” 丑奴也不是那任人污蔑不知回嘴的主儿,当下就背书一般将燕岐瑜与他们在车中的一言一语,一来一往的话都讲了出来,燕韫淓听得脸色沉了下来,燕岐瑜犹自还想强辩几句, “你胡说……我……我可没有说这话!分明就是你们先招惹的我,先动的手!” 这话分明就是颠倒黑白,丑奴最恨这种敢做不敢当之人! 当下回头瞪他一眼,眼中竟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凶戾之气,燕岐瑜与他一对视吓得一个激灵, “二叔,你可敢跪下对阿爷拍着胸脯发誓,你从未发过此言?”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歹念生 燕岐瑜一时诺诺不敢言,燕韫淓见这情景如何不明白,当下阴沉着脸冷然道, “丑奴与秀儿,禁足三日!” 目光又扫过小儿子与一脸错愕恼恨盯着儿子的淑妃, “燕岐瑜……禁足一月,好好抄一抄贤人之言,多学一学那导人向善,开阔心胸的文章!” 丑奴与秀儿得意洋洋的回到宫中,将事儿同穆红鸾一讲,穆红鸾闻听得淑妃也在,不由皱紧了眉头, “不过小孩子打架,怎得又哭又闹的弄到公爹面前去!” 她还当是二郎去告的状! 她倒不屑与淑妃见识,只吩咐两个儿子道, “二叔乃是长辈,不过言语几句,不必同他计较,若是话不投机,便不必理会,只要礼数做到便是!” 她倒不是怕自家两个儿子吃亏,却是怕一言不合又动起手,燕岐瑜吃了亏,淑妃来个一哭二闹,倒让公爹不得安宁! 燕岐晟闻听得这事,也是一笑置之, “男儿家那有不打架的,老二那也是被养得太过娇惯了,秀儿与丑奴比他还小两岁,竟然还打不过两个侄儿,还好意思到爹面前告状,真是没出息!” 这也是他没心思管老二,若是不然将他扔进军营里跟着一帮糙汉子同吃同住几个月,必定会改头换面变个模样! 他不想管燕岐瑜,燕韫淓也是不想管这小儿子,只想着他能一辈子安安份份做个享荣华富贵的清闲人便罢了,因而将此事处置完毕却是再不耐烦见这一对母子,便打发道, “淑妃,将二郎带回去好好教养!” 却是一甩袖子自己离先行了御书房,淑妃伺候燕韫淓多年,如何不知他这是心头恼怒了,心头又羞又气又恼又怒,拉着儿子回到自己宫中,摒退了众人这才将满腔的怨愤发泄出来,对着儿子尖声厉喝道, “你无事去招惹他们做甚么,老老实实坐车回宫便是,嘴里胡说八道甚么!” 燕岐瑜也是满腹的委屈, “母妃,这怎能怪儿子,儿子不过随口说上一句,没想到那两个小子便不依不饶的……” 淑妃气得伸指头去戳他额头, “你说甚么说,不知晓祸从口出么?如今太子爷西征大胜,正是风头正健的时候,这些话便是满朝的文武都不敢说,你怎么就敢往那两个小子面前倒?也不怕他们捅给了太子爷,以后有的你苦头吃……” 说罢恨铁不成钢道, “你也是读了这么久的书了,怎得倒不明白事理,你现在还小与太子爷不能硬碰硬,待得你以后长大了,自己要学着拉拢朝臣再培植势力,以后羽翼丰满时便是你父皇也动不了你分毫!要忍……知晓么?” 燕岐瑜闻言却是嗤之以鼻, “母妃,你这些话不过说说罢了,忍不忍得又有甚么关系,左右以后父皇会退位,将皇位让给太子,以后这江山都是太子在坐,于儿子又有何干!” 淑妃闻言气道, “又胡说八道了!怎么就是让位给太子了,你父皇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在位上少说也有二十年,届时你也长大成人,也有与太子一争之力了,以后这江山如何还说不准呢!” 燕岐瑜听了哈哈大笑, “母妃,你这白日梦也要醒醒了,父皇连退位诏书都拟好了,如今那东西就在东宫里放着呢!你还在想儿子能继位呢!还是快快醒来吧!” 淑妃见他说的真切,不由也怀疑起来, “我儿是如何知晓的?” 燕岐瑜应道, “正是那小野种讲出来的,若是不然你当儿子为何同他打了一架!” 说罢,意兴阑珊的摆手道, “罢!母妃也别逼儿子读书了,左右以后也是做个闲散的王爷,何必这般辛苦,正好趁着这几日禁足好好歇一歇!” 当下再不理呆愣当场的淑妃,自己回去睡了! 那淑妃听得儿子所言,呆了良久回过神来时,心头百般滋味便立时涌上了心头, 说起来她一介贱奴出身能到今日,已是祖宗积德,自己有福了,她虽是时常对儿子耳提面命,要他勤读书,长学问,以后好与太子争长短,不过内心里也是知晓这长幼有序,嫡庶之分可谓天壤之别,尤其燕韫淓做了皇帝之后更是如此。 要知晓太子爷乃是陛下元后所生,母族乃是河东大族,论出身论学识论资历论声望,自家儿子是拍马都比不上的。 只越是这样想,心中却越是不甘,都是一个人,双手双脚有鼻子有眼,凭甚么生来便有高下之分? 少时她也曾跟着小崔氏学过些字,也知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当年太祖不就是布衣起家么? 为甚么自家儿子便不成! 如此日思夜想,便想得有些偏激了,今日听得儿子所言心中的不甘与愤恨立时到了顶点, “凭甚么我的儿子便不能做皇帝!陛下真太偏心了,皇后再是与他恩爱也故去多年了,他身边只我与贤妃两人伺候着,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为何就如此偏心太子!” 想到这处不嫉恨不已,想当年她随着小崔氏嫁入蒲国公府,见着英俊潇洒的燕韫淓也是一颗芳心暗许,她能被选中跟着小崔氏嫁入蒲国公府,本就是抱着做妾的心思,只恨燕韫淓对小崔氏太过专情,才令得她蹉跎了青春。 后头好不易想法子得了二郎,却没得来燕韫淓多少怜惜,待得入了皇宫更是从未踏足她的宫中,明面上吃穿用度,一应应有的东西,他们母子俩也是不缺,只想要的父爱与夫妻恩情却是半分无有。 你让她如何不心头暗恨,如今满腔的抱负都压到了儿子身上,原想着还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可以待得儿子慢慢成长,却没想到陛下竟出此一招,早早断了儿子的前程! 她如何甘心! 只不甘心又如何? 论甚么自家儿子都论不过太子爷,除非……除非太子爷能……能死了! 想到这处淑妃猛然一惊,立在那处目光变幻,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咬牙, “你燕韫淓这位子的来路也是不正,许你做得,便不许我做么!” 心头打定了主意,人便如寻到了盼头一般,一颗心竟猛然静了下来,过去坐到了桌前,缓缓倒了一杯茶水,待得微凉带涩的茶水滑入肚中,人又清醒了几分。 这才扬声叫道, “周良!” 周良自外头应声进来, “听娘娘吩咐!” “想法子出宫联络到本宫的兄长吴富贵!” 周良闻言一惊, “娘娘前头不是说怕被陛下查觉,轻易不再与宫外联系么?” 淑妃摆手道, “此一时彼一时,你想法子寻到本宫兄长,前头入京时也得了本宫不少赏赐,说是要在京城开铺子做生意,想来应是好寻的!” 周良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那头东宫之中燕岐晟却是在同穆红鸾说话, “趁着爹爹还在位,我预备明年伐辽,便将手下诸将全数留在西夏,借着机会正在练兵备战!” 穆红鸾听了却是意动, “即是有公爹坐阵指挥,不如我也同长青一块儿去如何?” 燕岐晟想了想点头道, “这一趟攻打辽国,却是有一件事儿需得先办……” “哦……何事要先办?” 燕岐晟对她一笑道, “长真不是想去天狼山一探究竟么?不如趁着这一回过去如何?” 穆红鸾闻言惊喜道, “我自家都险些忘记了,难为长青还记得!” 这倒不是她忘记了,只如今身份不同轻易不能出宫,更不用说去那遥远的地方,原想着去天狼山一事只怕要拖到人老珠黄,行走不便时才能去得,没想到倒是长青一直放在心上,为她谋划! 燕岐晟笑道, “我也想去瞧瞧长真所说的地方,瞧一瞧天狼族的宝藏到底是些甚么!” 在世人眼中的宝藏,无外金银珠宝一类,这些东西于平民百姓眼中自然是十分动人心,不过予这一对夫妻而言,却不比追根溯源寻一个天狼族的来历更吸引人! 燕岐晟此一说不过托词罢了,穆红鸾自然知晓他是为了谁,心下感动,伸了藕臂勾了他脖子,软软的身子便贴了上去,感受到他陡然的绷直与坚硬,却是一翻身骑在了上头,笑得千娇百媚,抬手压在他胸口止了他动作, “夫君……这一路劳累,还是让为妻来伺候你吧!” 说话间纤指滑动,燕岐晟放开身子任她拿捏,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慵懒中却是眉梢眼角间尽是笑意, “长真尽管任意施为,为夫必定全力配合,不至天明决不罢休!” 穆红鸾咯咯一笑便伏身下去,一口咬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 “唔……”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后,穆红鸾才与燕岐晟起身,用罢午饭,一个操持宫务,一个去前头见燕韫淓。 穆红鸾见得霍峻熹撩袍子进来,便笑着点头道, “先生,可是有事?” 霍峻熹应道, “禀殿下,确有一事!” 这厢摒退了众人才上前低声道, “含露殿的周良私下里来寻了苟福……” “哦……” 穆红鸾眉头一动, “可是淑妃有了动作?”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去西夏 霍岐熹应道, “周良乃是想让苟福在东宫之中安插两名人手!” 穆红鸾听了眉头皱起, “淑妃这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预备惹事儿了么?” 往东宫安插人手,这是想在东宫之中打探消息再伺机动作吗? 想了想道, “淑妃乃是陛下的妃子,她的事儿想法子漏给陛下知晓吧!” 霍峻熹应道, “陛下那处只怕也在盯着周良,周良过来时有人暗中跟着……” 穆红鸾听了心头稍安, “即是陛下知晓,那想必是有安排的,你且盯着她就是了!” 霍峻熹点头, “知晓了!” …… 却说燕岐晟想出征辽国,自然不比打西夏那般手到擒来,要知晓辽人如今虽说前头经了一场大败伤了元气,又有赤真人在后头掣肘,但总归也是幅员辽阔,拥兵数十万的劲敌,要想征辽,这仗打起来可想之艰难。 不过燕岐晟野心勃勃,一心想复祖宗荣光,自不会因着这个裹足不前。 前头打西夏于他不过只是开胃的小菜,打大辽才一心期盼的饕餮胜宴,正巴不得客人来得越多越好,也好让他杀个痛快! 如今他将自己的亲信全数留在了西夏,便是为了攻辽练兵,,燕韫淓对儿子的野心是早已知晓,自然是鼎力支持。 因着前头西夏一役,大宁疆域猝然扩到了西北一地,不光是武官振奋,便是文官也是个个欢喜,自古都是文治武功,武人打天下,文人治天下,多出这么大块地儿来,还不是要地方官员治理么。 文官们这厢个个也是踊跃上折,向官家请赴西北,要治理地方,回复民生! 此时间他们倒不觉西北苦寒了,一个个都想着那处乃是新得,几场仗打下来,必定是百废待兴,去往那处虽说辛苦几年,不过只要稍加努力便是实打实的政绩,待得年底吏部评级之时,得一个甲等的评语,以后升迁也是资本啊! 如此文官们尝到了甜头,再提大军西夏练兵之事,倒是应者无数,一时之间钱粮车马筹备却是处处顺敞,面面便利。 穆红鸾这处却是召了自西北回来的紫鸳入宫相见,紫鸳身怀有孕,一路回临安是缓走慢行,比大军慢了足足两月才回到临安。 待得休整几日,便应召入宫拜见太子妃,穆红鸾见了大肚便便的紫鸳却是笑开了花儿,拉过一旁胖乎乎的朱福儿,上下打量, “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养得真是好!” 朱福儿在进宫前早被教过了,当下奶声奶气道, “殿下千岁……” 穆红鸾抱着朱福儿逗弄,问紫鸳道, “你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 紫鸳应道, “也是得亏了福儿,这孩子是个有福气了!” 穆红鸾叫了小宫女带着福儿去一旁玩耍,这才悄声问道, “你们回来,朱家二老瞧着这孩子,便没有起疑?” 紫鸳看了一眼正瞪大了眼,四处好奇打量的朱福儿笑道, “我如今带着一个,怀着一个回去,他们见着欢喜疯了,自然半分没有起疑!” 他们对外都称福儿是二岁半,外头人见了只当这孩子生得高壮,身形似她亲爹也没有起疑的,金氏更是笑眯眯道, “是像她爹,她爹小时就生得比旁人高一个头,打起架来便没有吃过亏!” 紫鸳听了暗笑,朱光武却是得意应道, “阿福乃是我亲生的孩子,自然是肖似我的!” 至于朱福儿那亲爹亲妈,朱光武巡城时也是见过几回,见着家中生活实在艰难倒是周济过几回,这一回离了西宁回临安,又送了两百两银子过去,也算是代这孩子报了生育之恩,以后两不亏欠,永不想见了。 前头朱光武抱这个孩子回来,便只是为了妻子着想,左右以他的家财也不至养不下一个孩子,对这孩子怜惜多过喜爱。 只随着福儿一点点的长大,能笑能跳能叫爹的时候,大眼睛,胖脸儿,过来抱着他软软叫爹的时候,朱光武便似得了失忆症一般,再也记不得那个深寒的夜晚和一脸愁苦的男子了。 阿福就是他与紫鸳的亲生,他朱光武的嫡长女! 紫鸳说起朱光武便笑, “他时时怪我宠着这孩子,实则他才是最宠孩子的,但有女儿想要的,他无有不从的,这丫头如今但有不如意,便要哭鼻子,这都是被他惯出来的!” 穆红鸾见她脸色红润,眉宇间尽是欢悦,抱怨起朱光武来却是娇嗔多过不满,看来生活的是极好,当下放了心笑道, “瞧着你日子过得不错,我便放心了!” 绿绣前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小儿子白白胖胖正是能吃能睡,努力当猪的时候,杨大强得了一个儿子喜得日日嘴都合不拢,他之前在宫外头管了皇家一处庄园,乃是个大大的肥差,后头在临安城里买了栋房,将太原城中的爹娘与兄弟接了过来,与老岳母住到了一处,又为杨大壮寻了一门差事,张罗着娶媳妇。 只杨大强做这差事做的好好地,一听说太子爷要征西夏,却是止不住的心头发痒,也顾不得家里小儿子刚落地,却是将差事一卸,巴巴的跟着太子殿下去了西夏,绿绣前头一阵子进宫还在抱怨杨大强那粗人,写一封信回来,十句里头八句都提着他儿子和女儿,也不关切关切孩子他娘! 紫鸳性子向来爽直,如今虽不在穆红鸾身边,照旧仍是直来直去笑道, “殿下,如今奴婢等都是儿女成双,小殿下也已这般大了,殿下为何不再生一个?这……皇家自来都是多子多福,殿下还是多生两个才好!”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你如今怎得同那唠叨妇人一般了,见着面倒要催我生孩子!” 这口气与杨三娘子何其相似! 紫鸳叹了一口气道, “奴婢以前不知,现下才发现这孩子还是要多些好!” 朱光武虽说是宠女儿,但闻听得自己怀了身孕也是欣喜若狂! 这男人呀……都是一样的,生女儿喜欢女儿的乖巧,这传宗接代呀……还是想要儿子的! 殿下如今虽说有丑奴傍身,但总归太过单薄了,不是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么! 两人闲话家常,诉说离情,直到天黑时宫门落锁紫鸳才告辞离去。 待得紫鸳离开,霍峻熹进来报道, “禀殿下,周良派人悄悄出了宫!” “哦……可知是去做甚么?” “现下不知,已派了人跟上去!” 穆红鸾点头, “不必打草惊蛇,只需静观其变就是了!” 以公爹的手段,淑妃做甚么自然是了若指掌,倒是用不着自己强出头。 霍岐熹应声退下。 果然第二日穆红鸾起身,便又过来报道, “周良派的人去寻了一个叫做吴富贵的人,此人乃是淑妃兄长,前头进京得了些赏赐,便索性迁了一家到临安,买了一个小铺子做生意……” 穆红鸾闻言心念一转, “此人做的甚么生意?” “做得乃是药材生意!”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皱, “做药材生意?” 沉呤半晌道, “以后周良的人出宫,想法子弄清楚带了些甚么出去,又带了些甚么回来……” 想了想又道, “小心些,别被察觉!” 霍岐熹点头退了出去。 之后淑妃果然时不时派了人出宫,有时带了银子出去,有时又弄了一两根金钗出去,这厢摆出一副帮衬娘家的样子,只穆红鸾觉着不对劲儿, “淑妃在蒲国公府时虽说是小妾,但公爹对身边人一向出手大方,论起身家淑妃可比一般富户了,那时怎得不见她送银子回娘家?” 入了宫许久也未有此番动作,怎得现下却想起来帮衬娘家了,吴富贵那药材生意做的不愠不火,一家人生计也能维持,并不见有何缺银子之处,为何淑妃要给银子? 这事儿有蹊跷! 穆红鸾将心头疑惑告之霍岐熹,霍岐熹也是目露冷光, “殿下所言甚是,奴婢也有些疑惑!” “想法子安插人到含露殿……” “是!” …… 日子如流水过,眼看着国泰民安又是一年,朝内朝外看似平静,下头却是暗潮涌涌,其中多少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自是不必说。 待得年关一过,阳春三月之时,燕岐晟带着穆红鸾与两个儿子,却是悄然离开了京城,这一回不比攻西夏一般大张旗鼓,太子与太子妃殿下连袂离开,杨大强与朱光武也随行在列,朝内外知晓消息的人不多。 一行人晓行夜宿直至西北而去,待到得西宁府稍做停留,便又直奔兴庆府而去,穆红鸾这算得是二入西夏,只如今的西夏国早已烟消云散,已变做了大宁的西北路。 大宁西北路以兴庆府为首下辖都是西夏旧地,如今各处驻军已是换做了大宁军队,韩伏虎的西北边军大营便驻扎在兴庆府。 韩伏虎这厢领着众将出城来迎,见得随行的太子妃与两位皇孙却是毫不吃惊,他们这位太子妃殿下不同一般的女子,若是能上得沙场打仗,只怕也是一位功勋卓著的将领,因而能跟着太子到此地也甚稀奇的。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天狼山 众人上前见礼,燕岐晟笑着翻身下马,双手虚扶道, “大将军与众位兄弟不必客气,都起来说话!” 众人起身跟着燕岐晟一行入城中,兴庆府在西夏统治时乃是全国最繁华之地,如今到了大宁手中,韩伏虎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儒将,手下一干能吏到了这处,立时发出告示安抚地方,回复民生,重通贸易,不过三两月这西夏境内倒一片平静,百姓安居乐业,仍旧照常生活。 又有因着如今并入大宁疆域,商道再无阻碍,那些消息灵通又极会把握商机的商人们,甚至比外调的文官脚程还要快些,大军报捷的消息一传开来,这些商人们便四处收罗货物,组成马队往那西夏运去。 因而如今穆红鸾入城只见得这处一派繁华,来往百姓有汉人,有西夏人亦有辽人,还有些是回鹘人、回纥人与吐蕃人,这些人闻听得大宁得了西夏却是不惧反喜,这些异邦人极爱南朝丝绸、瓷器、茶叶等,却是苦于被西夏人拦路阻挡,商道不通,便是寥寥几只商队到得境内,那价钱却是比天高,便是贵族出身想得一匹丝绸也是十分肉疼,更不必说平民了。 如今到兴庆便是入了大宁境,城中有大批商人云集,此时不抢了头一个商机大赚一笔,便是真傻子了! 丑奴与秀儿虽说在西宁长大,但却也是头一回见得这么多衣着奇导,口音不同的异邦人,不由都瞪大了眼好奇打量,一路到了西夏皇宫,进到里头安置,燕岐晟便招了韩伏虎来商议, “孤此一回乃是秘密出京,待得之后二十万大军也会暗中赶赴兴庆,届时韩大将军可将军队整编,以备攻辽……” 顿了顿又道, “孤先行一步却是因着另有要事,大将军派上一万精兵随孤往辽境一趟!” 韩伏虎听了皱眉, “殿下此举只怕太过冒险了!” 燕岐晟应道, “大将军不必担心,孤此去乃是秘密入境,全数人都要乔装改扮,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回转!” 韩伏虎见得心意已决,只得点头应道, “即是如此,殿下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燕岐晟这厢点了一万精兵,自己亲自带兵,身边带着穆红鸾与两个儿子,全数改扮做了辽人马贼,自黑水城方向出境,趁夜悄悄潜入了辽境之中。 燕岐晟再入辽境,与一干将士全数都剃了辽人发式,留得满脸的胡须,一个个横眉怒目,一派凶神恶煞的样儿。 这一路行去令得那些落单的牧民远远见了都吓得避开,蹄声轰隆之间,几个小小毡房里窜出人来,见得这一万人的阵势也不由吓得变色, “阿妈,那是甚么部落的?” 老妇人眯着混浊的眼睛,仔细看了许久,脸都吓白了, “孩子们!快快骑上马儿逃跑,那是马贼啊!” 你瞧瞧这帮人,一个个身形魁梧,面相凶狠,身后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前头还打了一个骷髅狼旗,这是草原上马贼的旗帜啊! 一众人吓得都翻身上了马,扔下毡房与牛羊,屁股后头扬起一股烟尘便一溜烟跑远了,燕岐晟这厢一马当先跑在前头,见得人跑远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蒙都翰又回来了!” 草原广阔,此处有马贼的消息传了五六日才传到了镇州西北路招讨司,那头再派出人马来追剿时,燕岐晟一行人早到达乌布苏诺尔湖畔了。 这一行人在这巨大的盐水湖边驻营,兵士们安下营帐,便埋锅造饭,生火煮食,丑奴与秀儿却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壮丽大湖,却是欢呼着手牵着手往水边跑去。 这处大湖不同那临安西湖秀丽温婉如同汉人淑女一般,而是浩瀚壮大,如那辽人姑娘一般健美泼辣,湖水浩瀚深幽,波浪起伏间带起湖风阵阵,吹得人衣角猎猎,发丝飘扬。 穆红鸾与燕岐晟并行在湖边,一面看着两个儿子在水边嬉戏,一面缓缓前行,穆红鸾指了眼前一望无际,犹如大海一般的湖泊问道, “长青是说,我汉人将士也曾追敌千里于此?” 燕岐晟笑道, “正是,前人勇悍扬汉之国威,打得邻近各国闻风丧胆,仓皇逃窜,我汉家军队曾追到此处,与匈奴激战数十场,有胜有败却是令得异族再不能寸进,只得远逃千里!” 说起前人功绩,燕岐晟不由神往, “若得有生之年,能复前人功绩,便是死也瞑目了!” 穆红鸾笑着牵他的手应道, “长青有此愿,我自愿一世相随!” 燕岐晟紧拉了她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 “长真愿陪我一世,才是我平生大幸之事!” 这两人是一个性子,实则临安那巍峨皇宫在他们眼中不过就一个大大的牢笼,纵马狂歌快意恩仇才是平生所愿,燕岐晟早就打定了主意,待得丑奴大些能上朝理政,便将担子往儿子肩上一卸,自己带着长真领着大军一路向北,必要见识见识大漠风光,北地冰雪! 过了乌布苏诺尔湖,再走五十里在近辖戛斯边境之处,便有突兀的隆起,乃是几座连绵的大山,远远望去高可接云这便是天狼山。 一行人到得天狼山脚下,再抬头眼望此山,只觉此山高耸巍峨峨且地势险峻,奇峰突出,山中草木稀疏,怪石嶙峋间,泥土呈现漆黑之色,向风一面大片岩石裸露,同样也是黑灰之色,无有树木也无鸟兽,四处一片寂静。这片黑色的山峦,予人死气沉沉,绝望孤独之感。 穆红鸾只一眼便知晓为何当年的天狼族会迁离此地了,蹲下身抓了一把黑色的泥土, “这么一片山脉,土地如此奇怪,植被无法生长,鸟兽自然也不能存活,天狼族要是不离开必也是活不下来的!” 到得这山脚下,燕岐晟却是拿眼看向穆红鸾, “现下应该如何进山?” 穆红鸾偏头瞧了瞧正缓缓落下的夕阳,应道, “据那兰妃所言,他们入天狼山乃是在月夜之时,有狼叫相引,月光指路!” 燕岐晟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空中风卷云层,眨眼变幻, “今夜只怕难有月亮了!” 何止是没有月亮,待到天色暗下来,众人捡了柴木烧火造饭之时,却是突然下起雨来,这雨下得极大,哗啦啦倾盆如注,待得众人纷纷躲入营帐之中一柱香的功夫便云收雨歇,重又层云遮蔽起来。 穆红鸾领着两个儿子自帐中出来,扑面一阵清新空气,只可惜刚升的篝火被浇灭,四处柴木尽湿,不好生火了。 无奈之下只得就着冷水食用备好的干粮,虽说粗糙难咽,不过都是军中的汉子倒是不讲究这些,待到了夜晚,此地昼夜温差极大,若无篝火取暖,冷风吹来令人遍体生寒,燕岐晟便索性领着妻儿一块儿挤入帐中,一家四口紧紧抱在一处相互取暖。 只丑奴与秀儿小孩子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背后是亲娘柔软的身子,身旁是好兄弟,还有亲爹伸了强壮的手紧紧揽着三人,两个小子嘻嘻哈哈欢喜不已,笑闹了一会儿才老实睡去。 他们在这山脚之下一等便是三日,这才总算等到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待得一轮白玉盘高悬于半空之时,果然听得山中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几条矫健的身影立于山颠之上,正仰天啸月,顺着那狼嚎的山颠望去,却见得怪石突出,犹如一只探出的鹰喙,所指向之处月光洒落,见得地面一路反光。 穆红鸾见着大喜, “就是这个啦!” 当下一万人留了五千人在外头接应,五千人跟着进去,顺着那由一颗颗反光石子铺成的小路,众人往山里进去。 山体本就漆黑,在夜晚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好在天上有明月高悬,又有石子指引,不必高举火把也可见得道路。 一行人缓缓进去大山深处,越走越深,越走便是越黑,到最后抬头四顾,只见得四周浓黑一处,唯有路下一条光亮的小路。 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也不知身在何处,却听到有水流哗哗之声,原来是山溪出现,溪石黝黑,但水光粼粼可见由前方山中流出,蜿蜒无数之后亦不知流向了何处。 一路又往前行,又是半个时辰都觉山中寒冷,呼气见雾,通身潮冷,走着走着突然两旁陡然一松,狭窄山路猛然向两旁左右分开不知通向何处,面前一处偌大的广场,全数由反光的小石子铺成,见地势原来是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这山谷似圆非圆,正中间高高砌起一个高台,众人上去插上火把,四下照看了一番,有人见得这山谷四周山壁之上有洞穴无数,似蜂巢一般。 有兵士打着火把进去瞧了一番,见里头痕迹乃是人工开凿,显是当年有人居处于此,粗粗数一数环壁之上大小洞穴约有一百之多。 且里头竟是洞洞相通,大洞套着小洞,小洞复又连着大洞,往上有凿出的通气眼孔,月光泼散而下,往下斜斜石梯早被人踩踏失了棱角,斜陡陡,黑漆漆照不到边际,也不知通往何处?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天狼 众兵士前来禀报,燕岐晟瞧向穆红鸾,穆红鸾应道, “那耶律也与兰妃早前也是到了这处山谷,却是在进入洞穴之中后被里头错综复杂的地势,弄得失了方向,始终不得通往地下的正确通道!” 眼前这些洞穴乃是当年天狼族经历无数代凿刻而成,里头又因着要防野兽入侵又或是强敌来犯,便在洞穴之中设有陷阱机关,经过这么多年,机关虽已失效但陷阱却是长存,若是不明里头蹊跷的人进入,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到下头的无底洞之中,便是连尸骨都寻不到。 穆红鸾想了想取出那玉狼来,用匕首尖刺破手指,流出血来滴入玉狼之中,不过几滴那玉狼便立时变了颜色。 穆红鸾与燕岐晟都拿眼盯着这玉狼观瞧,见得虽说变了颜色却也不见有何蹊跷之处,抬头巡视四周,也不无有何异样,正自疑惑间却听得有人惊呼道, “狼!好多狼!” 众人都抬头上瞧,果然见得那山谷绝壁之上有狼影幢幢,竟似有无数的狼在上头观望他们一般,他们在明处,狼群在那暗处,只见得一片无边绿莹莹的光点,上下晃动,左右摇摆,也不知有多少只恶狼,有人吓得惊呼一声,立时反手取弓,弯弓搭箭便要瞄准。 穆红鸾忙低喝一声, “别轻举妄动!” 当下止了众人的动作,想了想将手中的玉狼高高举起,却听得上头众狼突然齐声嚎叫起来, “嗷呜!嗷呜……” 狼声阵阵,嚎声隆隆,在这山谷之中回荡盘旋,其声慑人,其威震胆,其音惑心,有那胆子小的已是变了脸色,退后几步与同僚紧紧靠在一处, “这些……这些狼怎得倒似训练有素,同人一般!” 这一声声叫声相和,又有前行后退都极有章法,绿芒闪闪间令人心中生寒! 狼群嚎叫经久才歇,待得回声还未停时,突然狼众接二连三自山壁之上消失了,众人正自惊疑不定之时,却见得面前的洞穴之中,突然窜出一头巨大无比的黑狼来,在它身后紧紧跟着无数恶狼,似潮水一般自近地的洞穴涌了出来。 众人惊呼,虽说此来有五千人,见着这些可比两三只普通狼大小的巨狼,不由纷纷后退,手持兵刃小心戒备。 群狼涌入这山谷之中,立时显得这原本宽阔的山谷显得狭窄拥挤起来,五千人立是收缩成了一团,一方龇牙咧嘴,白牙森森,个个颈脖低伏,四肢抓地。一方却是手持兵器,怒目圆瞪,肩头紧靠肩头,口中低低呼喝,人狼双方都在暗中戒备。 燕岐晟将妻子与两个儿子护到了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玉狼,自己却是缓缓下了那高台,向那领头的巨大黑狼走去,隔着远不觉着,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头狼生得格外巨大,四肢而立时,头部几乎都能到人的胸口,它通体上下一片漆黑,只一双狼眼莹莹发出绿光,目光中透出森冷的寒意与嗜血。 燕岐晟走过去,那头巨狼也向前走了两步,一人一狼隔了五六步对视,燕岐晟想了想一翻手掌,露出掌心的玉狼。 那头巨狼立时鼻翼翕动,良久突然仰天长嚎一声,它一叫众狼立时应合,立时山谷之中狼嚎阵阵回响,听得人脸色发白,心驰神摇。 穆红鸾在后头站立,左右手一边一个拉紧了两个儿子,秀儿吓得紧紧贴在穆红鸾身旁,丑奴听得狼嚎之声,却是一脸的兴奋之色,若不是被母亲紧紧握着小手,只怕这时都冲下去了。 那巨狼嚎完,低下头再与燕岐晟对视之时,冰冷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光芒,对着燕岐晟扬了扬头,便转过身去,众狼立时如潮水一般分开两边露出一条通道来,巨狼回头看了燕岐晟一眼,显是示意他跟上来。 燕岐晟回头看了穆红鸾一眼,见她带着儿子也下了高台,当下由夫妻二人领头,后头众兵士一个个跟在后头,在群狼环伺之中跟着那巨大的黑狼缓缓向着一处洞穴走去。 这一处洞穴在这山谷上百的洞穴之中显得十分不起眼,外头瞧不出异样来,进去之后又转了几转,众人便立时失了方向,只知跟着前头的巨狼在洞穴之中穿行,大洞复小洞,小洞复通道,一时沿石梯向下,一时又沿石梯向上,这山腹之中洞窟迷宫十分复杂,此时若是有人想回转,只怕连来路都寻不到了,不过好在燕岐晟提前吩咐了人,每遇一个转折弯道,便留下人打火把守卫,倒不怕回去寻不到路。 众人打着火把一路跟着进去,越往里走越觉寒夜冷气尽退,里头渐渐温暖了起来,走了近一柱香的功夫额头上都见了汗,便见着前头又是一个石梯,火把照耀之下,只见下头黑幽幽深不见底,巨狼回头瞧了他们一眼,便低头走了下去。 燕岐晟当先走在前头,穆红鸾将两个儿子送到前头,自己跟在后头,这石阶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左右一片黑暗,但好在地面干燥,偶有黑沙钻入鞋中,倒不至难行,一路石阶盘旋而下,兜兜转转,转了不知多少个方向,足足下行二十来丈,到了地面平坦之处,火把光照所在,只见得一处石门,高有三丈,宽亦有两丈,石门朴实无华,只粗粗雕刻了一个仰天长啸的狼头。 巨狼走至这处,便蹲身坐下,以眼望向众人,燕岐晟上前去左右上下细看一番,并未见得有开门的机括,回头问穆红鸾道, “这石门你可听说过?” 穆红鸾摇头, “那兰妃与耶律也只到得外头山谷外,虽能召唤群狼,但因着血脉不纯之故,不能引得这黑狼引路,他们自己进来摸索过数回,却没有一回摸到这石门处!” 说着上前打量这石门,见缝隙处并无人开启过的痕迹,抬头看那门上的雕刻,见刀工十分古朴,不过寥寥几刀便将一头仰天啸叫的巨狼刻的惟妙惟肖,一股蛮荒古旧之气扑面而来,穆红鸾紧紧盯着它瞧了许久,突然神使鬼差一般将手抬起,以前头划破的食指在那刻痕之上缓缓的划了过去。 自那巨狼的额头划下,又缓缓至那怒瞪的双眼,之后便是狼鼻,再之后便划到了那刻得巨大的獠牙之上, “咝……” 食指尖上猛然有疼痛传来,似是有甚么东西在吮吸自己的伤口,穆红鸾忙缩回了手,借了火光一看,自己食指上原本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燕岐晟忙上去察看, “怎么了?” “无事!” 穆红鸾摇头,有些奇怪的瞧着石门之上,见那石门之上并无奇特之时,也不知为何竟能吸收自己的鲜血?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得那门上有声响转来, “咔咔咔……” 头顶之上灰尘泄落,那头黑色的巨狼起身退了几步,众人也往后退,穆红鸾退了两步抬头去看,却见得那巨大的石门正在振动,上头尘埃落不停的掉落,正缓缓露出一道缝来。 这石门如此巨大,历经千百年,没到想机括还能动作,回想他们刚才也未触动何机关,想来能打开便是因着自己的血了! 这天狼族实在神奇,这一扇石门之中也不知藏了何种玄机? 正想到这处,抬右手食指察看时,突然后头有气息传来,那只巨大黑狼的头探了过来,冲着她伸出猩红的舌头,然后快速的舔了她的手指,将上头残留的血迹舔尽,一股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穆红鸾转头瞧向巨狼,一人一狼对视,都在对方眼中寻到善意与莫名的熟悉感。 一旁早就跃跃欲试的丑奴见得那巨狼对母亲十分友善,并无恶意,立时便冲了上来一把薅住那头巨狼胸前的毛发,那头巨狼低头看了他一眼,很是怜爱的伸舌头舔了舔丑奴的额头。 丑奴立时乐得咯咯笑起来,对着秀儿招呼道, “秀儿快过来!” 秀儿却是畏惧这头可怕的巨狼并不敢上前,燕岐晟闻声回头却见儿子正扯住狼毛,往狼背上爬,他立时吓了一大惊, “丑奴!” 穆红鸾忙冲他摆手示意, “无事!” 燕岐晟见她神色如常,那头狼则伏下了身子,任丑奴骑在了背上,却是并无攻击之意,这才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看那石门。 这巨大的石门许是因着年代太过久远,机括虽能作用,但重达千斤的石门移动到一半,便被甚么东西卡住了,兵士们上前推了几推,却是纹丝不动,察看之后报道, “殿下,此处应是有发生过一次地裂,石门后头的通道上有大石掉落,卡住了石门!” 燕岐晟亲自打了火把,自门缝之中挤进半个身子查看,回来对穆红鸾道, “门后的通道被石头堵住了,看来还要用工具开凿才行!” 他们出来时也是预料到宝藏之类多半是被放于地下,因而出发时便带了工具,这厢将消息传了出去,外头的兵士便背了工具进入此间,轮番进入石门后头叮叮当当的凿碎大石,又由人将碎石运送出去,因为人手充足不过一个时辰,便将门后的大石清除。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攻辽国 石门被左右分开露出里头幽深的洞穴来,门后是一处幽深的通道,上下有一人来高,宽却可行马车,巨狼见得通道现出来,便驮着背上的丑奴,当先走了进去。 走了十几丈便又是一道巨门,穆红鸾这一回不再犹豫,上去手指在上头摸索,果然听得机括响动,石门左右分开。 如此连着过了三道石门,最后一道打开之时,立时有柔和的光芒透出,待得众人眨眼适应之后,却见得此处乃是一处地下石殿,石殿四壁之上每隔一段都镶嵌了一颗明珠,以做照明之用。 穆红鸾见得此处却是突然心头一动,心头一股莫名的悸动传来,令得她莫名的一阵颤栗, “娘!” 丑奴突然叫了她一声,母子两子对视一眼,丑奴自巨狼背上滑下来,伸手紧紧抱了她的大腿,一口气手指指了自己胸口, “娘,我……我这里好难受,酸酸涨涨的!” 穆红鸾伸手紧紧握着儿子的小手,长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乱跳, “我们先进去瞧瞧吧!” 母子俩当先走了进去,身后是那头巨狼与牵着秀儿的燕岐晟。 进得这大殿来,顺着一条打磨光滑的石道往前行,却见得左右两旁竟俱是跪伏在地的人,穆红鸾一惊,取了腰间的长剑用剑鞘挑了一人来细看,却原竟是早已血肉干枯的干尸,此地干燥温热,血肉全数被烘干,倒无难闻之气! 穆红鸾连着瞧了几具,心头更加难受,却是脸色渐渐的变白了! 她甚么样的事儿没见过? 两世为人,战场厮杀也是不少,断肢人头,破腹开膛,一地鲜血都见过,何曾有一个怕字? 只不知为何到了这处,每走一步,她却只觉心头犹如压着一块大石一般,走一步便沉一下,走一步便疼一分,一张脸白得如纸一般,待到走到尽头那五阶之上的高台处,再抬头看时,终于两行清泪自眼眶之中无声无息的滑了下来。 那高台之上并无骷髅,只密密麻麻摆放着无数的牌位,上头灰尘重重,蛛丝密布,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岁月,穆红鸾只觉双膝一软人便跪了下来,跟着她跪的还有身旁的丑奴,丑奴此时也是泪流满面,抬头指了心口问她, “娘,为甚么我这里好难受,好想哭?” 穆红鸾低头瞧他,泪眼摩挲的回望身后的燕岐晟与秀儿,两人俱是一脸吃惊的瞧着他们母子俩,只一旁的巨狼此时蹲坐下来,低头瞧向她目光之中竟似已一切了然。 穆红鸾瞬间便明白了, 原来这里便是天狼族人最后的埋葬之地,这大殿之中所有的尸骨全数都是天狼族人,这些自草原上逃回来的天狼族人最后也未逃过覆灭的命运,定是全数都死在这大殿之中。 自己与丑奴身上有天狼族的血脉,见得族人遗骨便不由心中悲痛流下泪来。 想起外头重重封锁的大门,这殿中尸骨都是面朝当中跪伏,并无痛苦挣扎又或是拼斗的痕迹,想来应是他们自知难逃死运,便自动进入此间,将外头的石门重重关上,断了生机。 只……他们为何要如此? 天狼族到底是因为甚么会绝望死去? 穆红鸾心头疑惑,转头对丑奴道, “这些都是我们的先祖,同娘一起给先祖磕头!” 领着丑奴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这才在燕岐晟的搀扶之下拉着儿子站起来,燕岐晟环顾这大殿四周,吩咐道, “四下搜一搜!” 众兵士四散分开,四下寻找,果然在南面墙上发现一道石门,又有人在一具尸骨之上寻到了一个布袋,打开来里头有包裹好的一本羊皮卷,上头乃是用一种十分古老的文字书写,饶是燕岐晟自幼名师教授,于各国文字都有涉猎,却也是瞧不懂这册子上写得甚么,当下只能收到了册子,预备带回临安寻一位博学大儒请教。 众人搜完这殿内便打开石门进入里头,待得进入其中,瞧清楚里头的东西,饶是燕岐晟见得多了,也不由长吸了一口气,回头对穆红鸾道, “没想到长真的先祖留下的竟是这一样宝藏!” 穆红鸾进来瞧着也是一惊, 她原以为天狼族生活在早古那遥远的年代,先民口中的宝藏不外乎一些制作粗糙的玉石,又或是质地不纯的金银,这已是十分宝贵了,却是没想到这洞窟竟是一座十分巨大的金矿入口。 洞窟高有两丈,十来丈见方,四壁与地面、头顶全数隐隐闪动着金色的光芒,抽了匕首过去在壁上划过,应手便能落下拳头大小的矿石,虽说里头夹杂着少许杂质,但入眼尽皆金光,显是十分纯良的天然宝矿。这样的矿石不用冶炼直接送入临安贩卖都可以了! 天狼族人这洞窟竟是深入地下直接挖入了金矿之中,这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储量! 穆红鸾又往这洞窟旁一个矮小的洞穴走去,这厢低头弯腰进去一看,却是吓了一跳,满眼俱是光芒也不知里头有多深有多广。 当下退出来冲着燕岐晟苦笑, “我原还当只是一些金银财宝之类的,多带上些人运走就是了,这一整座金矿要如何运送?”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无妨,将此处照原样封好,待得以后挖掘就是!” 顿了顿对穆红鸾笑道, “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这么一座金矿,这辽国的地界儿我也是不得不占了!” 如此他们重又封了此地,照着原路返了回去,出来告别众狼便踏上了归程。 这一行隐蔽,便是跟着的一万军士在只有少数人知情,待回到兴庆府时,临安城来的二十万精兵已然抵达。 燕岐晟整兵备战,却是打算自西夏境内出兵,给耶律也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享通三年,大宁太子燕岐晟领雄兵四十万,自大宁西夏路黑山威福军司出境,直插辽人西京,同时大同府的驻守关振邦领兵十五万与太子在西京城下汇合,齐攻辽人西京。 那西京的守军乃是匹絜部的咄文成,见南人进攻大辽立时派人向耶律也求援,这西京不同其余四京,因相邻大宁富庶的河东地区,又交界之处汉人与辽人混居早已分不出彼此,因此西京乃是大辽与大宁十分重要的经贸往来的所在,大辽近半的赋税都来自于此。 但因着经贸之故,西京在辽人五京之中乃是城池最低矮难守的,大宁人这么一番突然来攻,立时令得咄文成慌了手脚。 要知晓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大辽派兵年年打谷草,岁岁犯大宁境,几时见过大宁人敢入境来犯,咄文成初听得这消息,还疑是自己昨夜里吃多了酒,还未醒酒仍在梦中! 这厢怒气冲冲的起身,让下头小兵抬了盔甲过来穿戴上身,便手持了自己那巨斧上城来观看,却见得城外果然乌压压无边无际的人喊马嘶,当先一杆旗帜上头金绣盘龙,果然是大宁人的旗帜。 当下高声喝骂道, “呔!你们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汉贼,居然敢来攻城,你们当中那一个是领头的,出来让爷爷三斧子给你削掉脑袋!” 下头立时有人拍马出来,也是一个生得高大的黑大汉,那大汉抬头向上看,见这辽将生得十分高大立在那处似一座小山一般,手上一柄巨斧似一扇门板一般,在阳光下隐隐反光,一脸的络腮胡子,连眉眼都看不清,那黑大汉呵呵笑了,说话声音声如洪钟四面传播, “呔!上头那个是人还是熊?若是个人熊便报上名来?” 上头那咄文成闻言大怒立时应道, “你爷爷我乃是西京行营兵马都统匹絜部咄文成!” 此言一出下头笑成了一片,那黑大汉大声应道, “呔!那人熊倒是有名有姓,人话说的利索,你下来让爷爷赏你一刀吃吃!” 那咄文成这才醒觉自己被耍,不由暴跳如雷, “小子,你敢侮辱爷爷,你……等着!” 当下提着巨斧蹬蹬下城,便领着兵马冲出城来,这咄文成能做西京守将,统领五万大军,自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虽说生得确是十分像头憨熊,不过这手中的巨斧可不是吃素的。 下来拍马上阵,见着黑大汉立时二话不说,抡起斧子就削,那黑大汉不是旁人正是大宁军中以嘴成名的朱光武,他在西宁这三年倒是历练了不少,武艺也见增长,见得对面那巨斧削来,斧未到声势已是十分慑人。 心知这契丹汉子是个力气巨大的,当下也不与他硬拼,一拉马头往旁让开,待得那巨斧自身前划过,手中长刀便带着一点寒光直奔那咄文成的面门而去。 那咄文成手中巨斧势大,一经削出回救便不及,当下一个后仰躲开朱光武的刀尖,手腕子一翻,巨斧又往回削来, “呼……” 。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取西京 那门板一般的斧头带着一股子冷风扫来,朱光武只觉后劲一凉,忙忙的一缩脖子,眼见得那巨斧划过,突然觉着头顶上有异,伸手一摸却是被对方削掉了头上的红缨,不由暗叫厉害, “这契丹人力大无穷,不可强取!” 当下眼珠子一转,大叫一声, “哎呀!不好!” 身子一伏两腿一夹马儿四蹄翻飞,便驮着朱光武往下败去,那咄文成如何肯放过他,当下拍马便追了上去,朱光武见他追来不由大喜,当下刀交左手,却是从自己怀中摸出来几块飞蝗石,这厢回身扬手, “呼……” 一颗飞蝗石带着风声便冲着咄文成的面门而去,咄文成见得一物飞来心知不妙,立时缩脖了躲过,却不料躲过了头一个,却没有躲过第二个, “噗……” 这一下竟正正中他两眉之间,打得他哎呀一声,两眼直冒金星,立时皮开肉绽,鲜血糊了双眼,当下忙伸左手去捂面部,却那想着那朱光武早有预备,见他中招立时靳马回身手中的长刀往他手臂上招呼, “噗……” 又是一刀砍在咄文成的手臂之上, “哎呀……” 咄文成大叫一声,右手的巨斧差点儿脱手,他也是沙场老将,见机不好忙收手以巨斧护了身前,却不想那朱光武下一刀竟不是冲他去,却是一刀砍在马头之上,马儿长嘶一声立是委地,咄文成大叫一声自马上翻将下来,他也知此时乃是生死关头,忙抹了一把双眼上的血迹,在地下翻了一个滚,站起身来。 此时间他眉心中石,打得他眼前昏花,脑袋剧痛,一时有些乱了方寸,也瞧不清敌人使何招式,又是从何而来,当下只得将手中巨斧舞成一团光影,护住了周身上下。 朱光武见他乱舞,怕他伤着胯下马儿,便靳马后退,人自马上飞身而起,长刀自上而下来了一个力劈华山, “当……” 一声那咄文成头上的盔甲自顶上裂成了两半,头顶被砍开了一道血口气,鲜血狂涌而下,那咄文成也是个猛人,这样的伤口若是旁人只怕早已倒地不醒,只他反而被砍得狂性大发,索性弃了手中巨斧,一手抓了顶上长刀,后退几步便往怀中带,朱光武人在半空,被他巨力拉扯,落到地下一个立势不稳便被他拉入了怀中,立时就被一双铁臂死死靳住。 这咄文成力大无穷,如今受伤已是困兽犹斗,死死靳住他不肯放松,朱光武只觉身上犹如缠了两条巨蟒一般,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呼吸,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骨头发出一声声似要断裂的咔咔声响。 朱光武心中暗道不好, “此人如此勇悍,头上挨了我一刀竟还不死,若是如此下去,说不得他还未死,我便要被他靳死了!” 当下也是奋起全身上下的力量,一身肌肉绷紧大喝一声,脑袋往后一仰,额头再往前一甩,便重重撞到了咄文成的脑袋上,咄文成本就受了伤,被这么重重一记,立时双眼一黑人便往后仰面倒了下去。 咄文成倒地,朱光武也是撞得双眼发黑,前额似要裂开一般,这厢被带得跟着往下伏去,却只得强打了精神,奋力挣脱了他的双手,一个驴打滚便自地面之上立了起来,过去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刀,一刀就砍在了咄文成的颈脖之上。 “噗……” 一声鲜血高高溅起,待到那咄文成手下的兵士来救之时,只见得主将一个正在咕咚咚流血的尸腔子,而那大宁将军的手中,自家主将那血肉模糊的头颅还在往下不停的滴血…… 那咄文成一死,西京守军大乱,他们也是多年未曾尝过被人攻到城门前,在阵上砍杀主将的滋味了,这么猛然来了一记,却是一时之间下头诸将都惊慌无措,失了分寸。 燕岐晟自然不是傻子,自然知晓趁他病要他命,见辽人正如无头苍蝇之际,立时吩咐下去, “擂鼓攻城!” 下头咚咚鼓声响起,大宁人的攻城车往前推进,下头兵士立时如那出巢的蚂蚁,潮水一般袭来。 这头一战让朱光武得了一个头功,下头众将见了无不眼红,力金刚与那关飞鹰立时请缨要领了兵士攻城,燕岐晟笑着点头, “好!两位将军务必一时三刻拿下辽人西京城头,本帅亲自为二位将军击鼓!” “得令!” 关飞鹰与力金刚两人这厢卸去一身沉重的铠甲,又去了右边衣袖,露出半边膀子,腰后再插了三柄尖刀,手中单拿一柄长刀,便领着人杀出阵去。 到了那城墙之下,关飞鹰头将长刀咬在口中,头一个爬了上去,上头辽人见得有人攻城,自然早有备好的滚木擂石砸下,关飞鹰与力金刚乃是武艺高强之辈,却是半分不惧,见得擂石落下或躲或让,或是取刀劈砍,如此爬到城头之上却是一个翻身跃了进去。 他们上得城头来立时背靠背立在一处,面对团团围上来的辽人也是毫无惧色,手中长刀翻飞,一刀便带起一条血箭,一刀便有人惨叫跌翻,待得两人稳住阵脚,在这城头之上杀开一片空地之时,后头的大宁兵士便紧跟着跃上了城头,关飞鹰见得身后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当下提刀喝道, “儿郎们!跟我来!” 后头众将士紧紧跟随,关飞鹰却是与力金刚两人左右一分,各领了一队分别往旁杀去,待得后头涌上城头的大宁兵士越发多起来时,立时便如两股洪流席卷了整个西京城头,这厢断肢飞舞,血花漫天,在一阵阵厮杀声之中,西宁城头已是被攻陷。 力金刚带着人打开了城门,外头早已等候多时的燕岐晟见状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长刀一挥, “儿郎们,杀入西京城!” 随着一阵喊杀之声,大宁军队冲入了西京城中,与这西京城中的守兵展开激烈的巷战,这一战自日出打到了日落,得到城中喊杀之声渐渐平息之时,已是玉兔高升,银光泻地了。 燕岐晟端坐在花里斑背上听得下头人来报, “报大帅,西宁城已破,收降兵两万其余尽皆战死!” 燕岐晟闻报点头, “打扫战场,清点人手!” “是!” 战事初定,燕岐晟这才带着人往那西京城中的辽人皇城而去。 辽人有五京,每一京都有皇城,只国力有限自不可能五京皇城俱都建筑宏伟,这西京的皇城在燕岐晟看来建得极是小气,不过几座宫殿以墙围筑便可称皇城。 这厢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驻其中,见得那空场之上跪伏的一众太监宫女,不由冷笑一声问道, “这皇城之中可有搜出甚么来?” 下头有人报道, “不过些许金银,书信若干!” 燕岐晟点了点头倒也不以为意,辽人皇帝喜欢四时巡游,真正值钱的玩意儿都是随身带着,在这西京皇城之中自然寻不到甚么东西。 攻下了西京,人人都当燕岐晟必是要休整数日再图以后,却是不料,当晚燕岐晟便只留了五万兵马守西京,大军立时挥师向东直扑辽人的南京,而河间府的守将也已是得了密令,领着十万兵马前来增援。 耶律也接信之时人在上京,闻报大惊立时命派兵驰援西京,待得辽人援军到得西京之时,燕岐晟的大军已是将辽人南京城团团围住。 只这南京城不同西京城,乃是依着前朝幽州城改建,却是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燕岐晟召了众位大将前来大帐中商议, “诸位,这辽人南京不比西京,前头我们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抢了个先机,但这南京城易守难功,只怕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诸位将军可有计破城?” 众将都面面相觑,有人应道, “大帅,攻城无计唯强力矣,末将明日愿身先士卒为大帅夺城!” 又有人道, “此城不比西宁,若要强攻只怕损兵折将,又有辽人援兵说不得已在路上,若是久攻不下怕只怕两面夹击!” 余人也是点头,燕岐晟皱眉想了想道, “本帅此次出兵,这初期本就是想以快打慢,攻辽人一个猝不及防,若是在这南京城费了时日,辽人有了防备,确是于之后战局不利!” 下头此时站出一人来,燕岐晟仔细一看却是那钻天豹魏猛, “大帅,末将有一计献出!” 燕岐晟闻言一喜, “快快讲来!” “大帅,我等未入大帅麾下前,都是江湖上高来高去之辈,不如精选那轻功绝佳之人,趁夜潜入城中,悄悄打开城门?” 钻天豹此言自是有些根由的,他为何有一个钻天豹的雅号,自然乃是于轻功一途之上有些决窍,想趁夜偷城也非难事! 燕岐晟想了想应道, “如今我大军团团围住,辽人必是会防着我们偷城,此计虽好只怕不易成功!” 钻天豹应道, “大帅,何不调兵遣将做出一派趁夜攻城之势……”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来,燕岐晟听了点头大笑, “好计!此计若成必记魏猛头功!” “多谢大帅!” 当下吩咐众人依计行事。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取南京 待到当晚大宁果然趁夜攻南门,那南京守将乃是耶律远,此人在大辽也是一员出名的大将。 此番大宁人攻城,耶律远闻报却是不慌不忙, “南京城高池深,大宁人想要攻下此城乃是妄想!” 当下披甲提了自己那双锤上得城门来看,果然见得西城外火光通天,远眺看大宁军马黑压压无边无际,当下冷笑一声道, “来人!给我预备滚木擂石,大宁人若是敢来必击他个头破血流!” 下头众兵士应声,却听得下头有人叫骂, “呔,那上头的辽人大将,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耶律远上前两步高声应道, “你爷爷耶律远在此,小辈胆大包天敢犯我大辽,且让爷爷给你些厉害瞧瞧!” 下头那黑大汉听了却是大笑,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耶律远,可是那萧太后的私生子儿……耶律远?” 此言一出耶律远立时大怒, “汉贼满嘴喷屎,休要胡说八道!” 那黑大汉笑道, “怎得是胡说!你们大辽萧太后,萧野花与众位大臣不得不说的私密事,早已被人编成册子传唱到了我大宁南北,其中便有你耶律远大名……” 说罢还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道, “想那萧太后真乃是这天下第一荡妇,与你那老子耶律宏广,自入宫时便勾搭在一处……” 这些辽人皇族的诸事自然是从那些俘虏口中问出的,再有朱光武添添加加编得是又香艳又神秘,七分假里又混上了三分假,甚么萧太后于某某年某某月对外称生过一回大病,实则就是躲在密处生儿子不敢出来见人,便似这一回般,说甚么得了怪病在后宫养病,实则是老蚌怀珠,再生麟儿…… 朱光武乃是骂战大才,在西宁憋了三年无用武之地,如今到得这阵前自然是添油加醋说的是不亦乐乎,这城外城内竟被他说得是个个屏息,人人凝神生怕听漏了一段,不知晓那萧太后如何的香闺深处浴红衣,颠鸾倒凤登极乐! 这辽人虽汉化日久,便若论起这类市井俚语,连骂带编,牙尖嘴利来可是万万不如汉人,又遇上朱光武这奇人,耶律远初时还要应上几句,却被朱光武一通声若洪钟的宣扬,憋得是一张脸通红,再应不上一句来。 他在城头恨得牙痒痒,嘴上说不过便想动手,只可恨那黑大汉只在下头耍嘴皮子却就是不攻城,大怒之下命人连连射箭,都被早有准备的朱光武给挡了回去,正自肝火冲上脑门儿期间,却没想到北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耶律远回头望去,却见得那面隐隐有火光冲天,不由大惊, “快!叫人去瞧瞧!” 立时有小兵过去观瞧,下头朱光武却是哈哈大笑, “耶律远你这蠢猪,你中计啦!我们在大帅特意命本将军在此处教训于你,实则我军早已派了高手打开北城门,如今我军已攻入城中了!” 说话间果然隐隐听得北门一阵厮杀呐喊之声。 朱光武不管耶律远脸色大变,当下哈哈大笑着退回阵中,高叫道, “儿郎们,辽人中计,我们快快撤往北门增援!” 下头大宁众兵士应喝一声,立时便调转队形向北门跑去,耶律远见此情形立时急道, “快快!往北门去!” 下了城头往那北门而去,却不料奔到北门,见得城外虽有大宁人攻城,但城门依然紧闭并无破城之虞,耶律远见得此情形不由眉头一皱,还未想到大宁人为何要说此谎言,却听得西门外传来喊杀之声,有小兵跑来报道, “报!西门被大宁人派高手潜入打开了城门,如今大宁人已入城了!” 耶律远闻言大怒便拍马往那西门而去,赶到半途便与那入城的大宁人撞到了一处,为首的乃是一名年轻大将,此人见得耶律远奔来不由朗声一笑问道, “来人可是耶律远?” 耶律远将手中双锤一摆, “正是耶律远,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哈哈笑着,手中的长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黑芒来,应道, “我乃大宁太子燕岐晟!” 耶律远闻言不惊反喜, “好好好!没想到今晚能遇太子殿下,待我将你项上人头取下,必是大功一件!” 燕岐晟哈哈一笑, “有本事来取就是!” 说话间一摧胯下战马,人马已是卷起一阵风冲到了耶律远面前,耶律远见状也是不慌不忙,眼见得他那长刀劈来,便架起双锤一挡, “当……” 一声响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耶律远双臂发麻,胯下马哀鸣一声往前跑了两步,竟是因着不能承那自主人身上传来的巨力,背脊受挫,立时前蹄一软便扑伏了下去。 耶律远心知不好,待得马儿身子触地之时,人便侧倒一个翻滚向一旁,一旁的大宁兵士见了大喜,蜂拥上去便要乱刀砍死。 耶律远一面双锤挥动护在身前,一面对着马上的燕岐晟大叫道, “燕岐晟,你可敢与我一战?” 燕岐晟闻言却是冷冷一笑, “在我手下不过一合之人,有何资格敢与本帅一战,若是换成你们辽人皇帝耶律也,倒还差不多!” 当下一拍马,却是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这头留下耶律远陷入重围之中,一个不慎被人一刀刺中腿部,人便跪了下去,再抬头时便有无数刀锋枪尖袭来,不过眨眼身上便已无数窟窿,被人乱刀分尸而死。 西门这处被破,大宁军势如破竹直奔皇城而去,这南京城不比西京,城中皇城占地广阔,里头修建的美轮美奂,辽皇虽四处游走,但多数皇亲却是住在此地,南京城破皇亲不及逃走,被大宁军一个不落全数都绑到了此处。 燕岐晟见得这些一个个衣着华丽,却神情畏惧的辽人皇族,却是笑眯了眼,将手中长刀横放马背,指了其中一个膀大腰圆,肚子如十月怀胎的妇人样儿的中年汉子道, “你……就是你……你是何人?” 那中年汉子被兵卒推了出来,吓得一身胖肉乱抖,应声道, “吾……吾乃是遥辇氏耶律宗连……” “哦……你姓耶律,是耶律也甚么人?” “吾……吾乃是陛下族叔……” “哦!” 燕岐晟嘴角带着一丝坏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口中连连称好, “好好好……这一身胖身倒是甚好!” 当下吩咐杨大强道, “把这些人都给本帅扒光了,全数上称,称一称!” 此言一出慢说是那些辽人皇族,便是自己人也愣了,杨大强拍马凑过来悄声问道, “大帅,称这些人做甚么?” 燕岐晟笑道, “自然是称斤论两好卖给耶律也呀!” 杨大强闻言立时明白,一面笑一面拍马屁道, “表妹夫英明神武,出来打个仗也能挣银子!” 燕岐晟哈哈一笑, “那是自然……我们兄弟到这处一趟也不容易,总归还要是耶律也给我们些盘缠才是的!” 这口气那似一国太子,倒比那入宅抢劫的土匪还要霸道些! 杨大强哈哈笑着忙吩咐下去, “来人啊!把这些人给扒光了!” 一众兵士听命立时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倒是不扒女人,只扒男人的衣裳,这一众大汉被人拉在空场之上,却是一个个叫得比女人还大声,一个个被扒的露胸露腚,在一群大宁兵士注目之下,只得低头垂手捂住。 之后一帮子兵士自那城中肉铺里寻来了一杆巨大的吊称,弄了一个巨大的木头柱子立好,再固定这称牛称猪的大称,果然就要将人吊在上头称, “二百八十斤!” 头一个便是那胖肥如猪的耶律宗连,被人拿绳往腰上一套,这厢挂在铁钩之上,几人发力才将他吊了起来,听得下头兵士报了斤数,燕岐晟笑了起来, “这位仁兄甚得孤心,之后诸人都以他为准,但凡差上十斤便挨上一鞭子!” 此言一出,一众瘦人立时对那耶律宗连怒目而视,耶律宗连苦笑连连,浑身上下冷汗直冒,一身的油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燕岐晟这厢戏弄那些辽人皇族正自高兴,却觉出袍角被人拉了拉,忙转头向下看,只见自家两个儿子正一脸兴奋的仰头看他, “爹!” “义父!” 燕岐晟见着这两个小子不由吓了一跳,忙左右四顾, “你们怎么过来了?你娘呢?” 长真可是在城外护着两个孩子,现下孩子们进城来,必是长真带着人进来的,这一帮子赤身果体的男子,长真如何能看! 丑奴一面领着秀儿往他那马上爬一面应道, “娘带着我们进的宫,瞧见这处有热闹便让我们过来瞧,她说是要去后宫瞧瞧!” 燕岐晟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攻下南京城,燕岐晟再不似之前一般急于攻城,却是在这南京城中整军休歇,自己坐镇在南京,派了手下大将,将南京附近析津府、奉圣州收入囊中,便专心等着那辽人的援军到来。 那辽人援军却是由那耶律洪率领,到得西京得知大宁主力已转攻南京,当下不由犹豫问自己那随军的幕僚周淞道, “这大宁人跑得也是太快了,怎么都跑去南京了?”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辽兵至 周淞应道, “大人倒是不必担心,南京不比西京,城高池深那大宁人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攻不下来的!” 耶律洪又问, “那我们如今是收复这西京还是应追去南京?” 周淞想了想应道, “大人,西京此处不过守军五万,只要我们大军追到南京,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必能打退汉人,届时西京城的五万守军便不足为虑了!” 耶律洪听罢深以为然点头道, “你所言很是有道理,待得之后回到上京与陛下复命,必要重重赏赐于你!” 周淞忙行礼道, “小的不敢求赏,只求大人为小的开脱罪名,免被皇叔追罚!” 原来自那艺伎团逃离辽境之后,耶律布布得讯大怒,一路追查却是莫名失了这一帮人踪迹,寻不到人他自然不肯甘休,却是寻到了周淞头上。 周淞早在艺伎团离辽之后,便依着孙延荣的吩咐前去投奔了耶律洪,耶律洪如今乃是辽皇耶律也十分器重之人,自然是忠于耶律也一派。 又自从耶律也兵败而归,皇叔耶律布布趁机发难,两派如今已是势如水火,耶律洪前有孙帧大把银子的讨好着,后有周淞献上大笔的金银,口称被耶律布布陷害,又有周淞此人与他的主子一般是个智计出众,主意百出之人,于公于私耶律洪都是百般情愿的收周淞在身边。 这一回汉人入侵,耶律也朝野内外受人攻伐,正是分身乏术之时,便只得派了耶律洪领他部中十万精兵前往驰援,耶律洪自然便将周淞带在了身边出谋划策。 现下听得他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当下应道, “即是如此,便依你所言,明日出发往南京!” 辽人援兵追往南京,那头亲守西守城的关振邦早已得报,见得辽人走远,便不慌不忙派兵收了云内州,如此与西京连成一线相互照应。 再说耶律洪带兵追到了南京城,见得那城头之上高高飘扬的大宁旗帜不由又惊又怒, “大宁人竟这般快就攻下了南京!” 那南京守将耶律远也是一员猛将,怎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到得这南京城下时,大宁人已是在这处呆了五日,正是以逸待劳,见得辽人的十万援军到来不惊反喜,纷纷到燕岐晟面前请战, “大帅,末将愿打头阵!” “大帅,末将愿为大帅取那耶律洪首级……” 燕岐晟得了周淞送来的信息却是心头有数, “那耶律洪乃是辽人悉万丹部第一勇士,本帅也曾与他交过手,武艺十分出众,诸位出阵还要小心些才是!” 下头众人听了立时不服,王佑君与那司徒南自入辽以来还未有立功,心头正焦急着呢,闻听燕岐晟此言更是嚷道, “大帅,少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家人威风,末将请命愿打头阵,让那耶律洪瞧一瞧我们兄弟的厉害!” 燕岐晟闻言笑道, “即是如此,王佑君听令!” 王佑君大喜, “末将听命!” 燕岐晟将桌上令箭扔下, “命你为出城迎击辽人援军!” 王佑君当下领了两万人出城,后头却有司徒南领了五万人压阵。 王佑君这厢自城中打马出来,便有辽人将领拍马迎上前来, “来将通名!” 王佑君哈哈一笑, “吾乃是大宁兵马大统帅麾下飞骑尉武毅将军王佑君是也!” 那辽将闻言轻蔑一笑,指了王佑君道, “小小的一个将军敢来应战,让你们那太子殿下出来,且让爷爷打他个落花流水,退出南京城!” 王佑君听了大怒, “啊呸!我把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我们大帅出马,你也配!” 当下再不废话便同那辽将打在了一处,这两人倒是正正遇上,王佑君长刀使得十分犀利,刀刀取命,那辽将使得乃是一根狼牙棒,却是势大力沉,呼呼生风,两人打起来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是难解难分。 那王佑君乃是沙场老将,对战经验极是丰富,见这辽将久攻不下,想了想却是便使了一个虚招,要拍马往回跑去,那辽将果然中计拍马跟着追来,王佑君端坐马上,拿眼往后观望,见得那辽将已是追到了近前,手中长刀刀柄下拖,猛然向旁一挑刀柄斜斜向上,那辽将收势不及被刀柄正正撞在胸口之上。 这一撞十分力大,那辽将的护心镜立时碎成了几块, “呕……” 那辽将胸口受击,心肺受损立时呕出一口鲜血来,王佑君趁这时机立时靳马回身一刀砍在了对方肩头,那辽将大叫一声立时翻身栽倒,后头压阵的辽兵忙上来抢,这面司徒南见状立时领着人冲了上来。 一时之间在这大辽南京城外,辽兵与大宁兵士便如两股洪水一般撞到了一处,这城外喊杀声响起了一片,打得是昏天黑地,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只那辽人乃是劳师远来,连日赶路,大宁人却是以逸待劳,好整以暇,初时还不觉着,待打得久了便显出疲态来,耶律洪此人虽说于争权夺利之上有些脑子不好使,但于行军打仗上却是有些能耐的。 此时间见得情势不妙立时鸣金收兵,那司徒南与王佑君见辽人示弱,却是不肯见好就收,带了兵马追将上去,这一追一赶便是一口气跑出去十里,只可恨辽人马上功夫乃是天生的了得,大宁人追之不及只得无奈回转。 第二日辽人又来叫阵,王佑君与司徒南又请战出城,这一回耶律洪却是亲自上阵,见得那王佑君不由摇头道, “你打不过我,还是换一个来吧!” 王佑君闻言大怒, “少要废话,且让爷爷来取你狗命!” 当下拍马冲上,两人一交手,王佑君手中长刀与他相交,顿觉有巨力传来,立时虎口发麻,长刀几乎脱手,他那里肯示弱,咬牙紧握了刀柄,回刀向耶律洪削去,耶律洪将手中长刀一挡, “当……” 一声王佑君的长刀立时脱手,飞上了半空中去,耶律洪哈哈一笑,横刀一扫向他腰间扫去,幸得王佑见机得的快,一个翻身转而将自己挂在了马腹之上,却是险险躲过了耶律洪这一刀,只兵器脱手无法再战,无奈之下只得拍马退回阵中。 司徒南见状忙上来接应,便与追过来的耶律洪战成了一团,这一交手他也立时明白了王佑君的苦处,这耶律洪天生力大不说,招式也是十分精妙,一把长刀在他手中舞成了一团银光,出招极是快速,司徒南只觉着眼前银光一片,心中暗叫不好, “这小子出刀太快,实在挡不了几招啊!” 无奈之下只得拍马回撤,耶律洪见状哈哈大笑, “即是来了,怎么这般快就走!” 说话间刀锋便已是到了,司徒南运刀格挡, “当……” 一声双臂一麻还未来得及回刀,耶律洪的刀已是回转过来,再削他肩头, “啊……” 司徒南左臂立时中了一刀,也亏得下头兵士见状不好,上前来救护,手中长枪组成枪阵不停戳刺,辽兵此时也冲了上来,立时又战成了一团。 燕岐晟见两员大将受伤立时派了燕杰出城接应,耶律洪见得大宁人被自己打得落荒而逃不由哈哈大笑,指着大宁人的背影叫骂道, “汉贼,如此无能懦弱与那娘们儿无疑!哈哈哈……回来跪在当场求一求说不得爷爷能饶了你们!” 只他这么一骂倒不要紧,待到第二日到城前叫骂之时,只见这城门大开,果然当先出来一匹胭脂马,上头坐着一员身姿窈窕的女将,这女将全身铠甲,脸上以面罩遮挡,只露出一双极是好看的双眼来。 上前叫阵的辽将一见大笑, “汉贼无人了么,竟叫了女人出来应战!” 那女将拍马上前,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十分勾人, “叫耶律洪出来!” 那辽将听得她声音只觉背脊发麻,眼光猥琐上下打量一番又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小娘们便应在床上伺候男人,到这沙场上来做甚?你若是觉着那些汉贼太过孱弱不能令小娘子满意,不如跟了爷爷回去,必日日伺候得你舒爽无比!” 那女将却是冷哼一声再不应话,手中长枪一摆,拍马就冲了过来,那辽将笑虽笑,自然知晓这敢上沙场的女子,手中的枪必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举了自己手中钢鞭便使力格挡,心中暗道, “一介女流有多大的力气,这一鞭挡实在了,能把她磕飞出去!” 却那知那女将半分不惧,手腕子一翻,枪尖自他钢鞭之上错过,竟直直冲他面门而来,那辽将吓了一跳,忙抬头后仰身子往后倒去,手中钢鞭架住那长枪枪身,令得对方不能下挑。 正要运腰力抬身之时,却只觉得大腿上剧痛传来,竟是被人重重的踹了一脚, “啊……” 他身子摇晃几乎掉下马去,心知不好,当下忙忍疼一夹马腹,胯下马儿嘶一声长叫,便往前冲去,要带着主人避开后头凌厉的攻势。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生擒敌 却那知此时那女将靳马回头,追着他过来,长枪再刺直取他背心之处,辽将忙钢鞭往后一背,反手格挡,却那知大力传来,钢鞭重重撞回自己后背,立时背心一痛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心中大叫不好, “这娘们儿好生厉害!” 他心知不敌便想拍马逃回阵中,只没想到那长枪如影随形,又朝背心刺来,这一回他回鞭不及,无奈只得伏身马背想躲过此枪,却不想那长枪竟是十分阴损,后背刺不中竟往下一滑到了自己臀部, “噗……” 这一下未能躲过,刺了一个血花四溅,那辽将大叫一声身子向前一挺,便翻身滚下马去,只这女将甚是可恨竟半分没有收手之意,拍马上去手中长枪连刺,不过几个呼吸便将那辽将刺得如个血人一般,身上无数个窟窿眼儿,后头压阵的辽兵来救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女将竟双手持枪将自家将军挑了起来,口中大喝道, “耶律洪,你可敢来一战!” 说话间将枪尖上的辽将甩了出去, “砰……” 一声重重砸在了辽军阵前,扬起漫天灰尘,那辽将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这一手真正是十分霸气,两军阵前先是一阵寂静,之后大宁军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太子妃殿下未入军中不得武职,众兵士便只能口称殿下,前头不知底细之人见太子爷出征还带着婆娘儿子都是暗中嘀咕, “这军中带了女子不吉利,也不知太子妃一介女流跑到这血流成河的沙场上做甚么!” 如今他们才知晓,原来太子妃殿下竟是如此厉害,一出手不过几个照面便将那辽将给弄了个透心凉,实是在威武之极! 大宁军中一阵兴奋,辽人见了却是暗暗心惊, “这汉贼之中怎么出了这么一员女将,还如此厉害凶残!” 辽人之中女子也是十分彪悍,习武亦是不少,似那远在深宫之中的萧太后,想当年也曾陪着先皇驰骋沙场,不过似这般能枪挑男将的可是真正少见了! 耶律洪见得自家手下大将死得如此惨烈,不由的心中大怒,当下拍马自那阵中出来,到了近前见得那女将,突然觉着有些眼熟,想了想扬声问道, “呔!对面那女将报上名来!” 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应道, “吾姓要,名我命!” 耶律洪一听这名字着实有些奇怪, “要我命!这是哪门子名字!” 穆红鸾听哈哈一笑, “不必慌!这就来……” 当下拍马冲了过来,那耶律洪闻言这才明白是被人耍了,当下大怒举刀迎了上去, “当……” 这两人都是力大之人,一刀一枪撞到一处立时火花四溅,耶律洪仗着身形高大,手中长刀力往下压,要将穆红鸾手中的长枪压得脱手而去,穆红鸾冷笑一声,却是凛然不惧,两膀运力,竟生生将耶律洪的刀给缓缓向上挑去。 耶律洪见状一惊, “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正想间突然眼前一花,却见那枪尖在眼前挽出一个枪花来,直直刺向了面门。 耶律洪大喝一声回刀格挡, “当……” 一声又撞到一处,再拍马向前错身而过,靳马回身再战到一处,这一回耶律洪抢先出手,不让这女人占了先机。 手中长刀舞动泛起一团银光,舞得是水泄不通,穆红鸾再冷笑一声,长枪在手如毒龙出海,连连戳刺,竟在那舞成一团的银光之中生生寻出了耶律洪的破绽, “噗……” 这一枪戳实,正正刺在他右手臂之上,耶律洪大叫一声收手后退,低头一看手臂上一个血窟窿,已是鲜血狂涌,只这点伤倒似激起了他的狂性,当下大喝一声长刀当头劈来,穆红鸾这一回却不硬接,胯下马儿往前一窜,避开他一刀,反身回枪往他胸口刺。 耶律洪回刀一挡,却不料那长枪这一刺乃是虚招,只遥遥一点便中途变了方向,往他大腿上刺去, “噗……” 一枪正中大腿上,鲜血立时飙射了出来,耶律洪大喝一声一刀劈来,穆红鸾收枪戳向他手臂处,她这一枪甚是刁钻,竟再戳中他那手臂上的疼处, “啊……” 这旧伤复新伤却是不比旁的,饶是耶律洪皮糙肉厚,悍勇过人,也忍不住疼得手上一哆嗦,正是这一哆嗦,被穆红鸾抓着时机,再一戳刺这一回正中他右胸,再往上一挑,耶律洪一个庞大的身子竟然被挑得一歪,往马下栽去。 那边压阵的众辽将一见大惊,都大叫着拍马来救,大宁军士自然也是全军压上,穆红鸾不慌不忙回马追向一瘸一拐的往自家阵中奔跑的耶律洪,一枪戳在他另一条大腿上, “啊……” 耶律洪大叫一声扑通一声翻倒在地,有那冲上来的大宁兵士立时一哄而上,将他压在身下,扯手拽脚便往自家阵地拖去。 穆红鸾见得耶律洪被生擒,却是哈哈一笑,拍马迎上几员辽将,她是一人持手中长枪独战辽人四将,打得是毫无惧色,有声有色,抽冷子一枪挑飞一人,打得辽人心惊胆战。 城头之上观阵的燕岐晟见状那里肯让妻子涉险,下得城来亲自出马来接应妻子,大宁众将领兵跟上,这一回辽人失了主将已是军心大乱,被大宁人一通追撵跑了近四十里地才算是逃脱。 燕岐晟带着妻子与众将回归城中,在那南京皇城大殿之中见得被俘的耶律洪便笑眯眯道, “耶律洪,我的兄弟,久不相见,可是别来无恙?” 耶律洪被人压跪在堂上,此时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抬了头去看,一见之下立时瞪圆了眼睛, “你……你……你不是蒙都翰么?” 燕岐晟笑着下来亲自给他解开绳索, “耶律洪,正是我啊!” 耶律洪似有些不信一般,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转头瞧了瞧立在一旁的大宁众将,再瞧见了此时去了面罩,露出娇艳绝伦面容的穆红鸾, “这不正是蒙都翰那美貌无比的汉人女奴么!” 见着这女人他才真正相信面前这气度不凡的男子,真是那曾与自己称兄道弟的蒙都翰,这时他才明白,这人根本不是草原上的马贼,也根本不是偷取了宝藏之后逃入大宁境中,他根本就是大宁人! “你……你竟是大宁的太子!” 燕岐晟哈哈一笑道, “前头与兄弟相识之时倒不是太子,这太子也不过做了两年多而已!” 这厢招了军医进来为他包扎伤口,那耶律洪却是拒不接受医治, “两军阵前是敌非友,如今我被你的女人俘虏,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吧!” 说罢挺身一派慷慨就义状,燕岐晟闻言摇头道, “虽是两国交战,但总还要讲兄弟情义,当初我入辽境你待我也算得仁义,今日你落入我手中,我亦不会杀你,之后放你回去便当是还你往日厚待了!” 耶律洪闻言半信半疑, “你所言可是当真?” 燕岐晟点头, “自然如此,我乃是一国太子,定是一言九鼎!” 耶律洪嘴上虽说得痛快,却命只有一条,若是能活谁还愿意去死,当下便喜道, “好!好!蒙都翰,你虽骗了我,但总算还是个仗义的汉子!” 此人性子太直,玩不来勾心斗角,这厢拱手道, “蒙都翰,你虽放了我,但我乃是一军主将,此番回去只怕还要来攻你的!” 他乃是奉辽皇旨意前来驰援,如今失了西京与南京,若是就这么回去,怕是蒙都翰不杀他,耶律也也要杀他的! 燕岐晟闻言半分不以为意却是点头笑道, “两军对战,我纵你一回乃是还前头的情意,之后若是再落入我手中,必不会再饶了!” 耶律洪闻言哈哈一笑, “正当如此!” 他这般作派倒是令得这大宁众将对他高看了一眼, 此人虽说脑子有些简单,但性子却是耿直,倒是磊落! 两人在说话之际,穆红鸾却是悄然退出了大殿,外头来往的众兵士见着这位太子妃殿下,却是一个个肃然起敬,纷纷拱手行礼,穆红鸾冲众人点头示意,一路回到偏殿之中,两个儿子见她进来立时扑上来抱大腿, “娘!” “义母!” 丑奴见着母亲那是双眼放光, “娘,你好厉害,打得那辽人落花流水,我们在城头都瞧见了!” 燕岐晟自觉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迟早是要跟着自己上沙场南征北战,早早让他见些血腥,也免得以后上了战场吓得尿裤子,因而妻子上阵,他便带着两个儿子在城头观看,秀儿初时还有些害怕,丑奴则是甫一上去,便一脸兴奋恨不得就此跳下城头去,陪着母亲一起杀那辽人! 秀儿这厢抱了穆红鸾另一条腿也跟着嚷道, “义母,那辽人是不是被你打怕再不敢来了!” 穆红鸾笑道, “我们占了他们这处城池,他们自是要回来讨的……” 说话间解下手中的佩剑交给丑奴, “不过……他们若是敢来便再打跑就是!” 。 正文 第五百章四十四章 再擒敌 丑奴欢欢喜喜捧了她的佩剑放到一旁的剑架之上,秀儿又去帮手穆红鸾解那腰带,穆红鸾随夫出征身边一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带,倒将这两个小子当成了小兵使唤,两个小子半分没有不喜,更加深以为荣,屁颠颠跑前跑后,殷勤伺候,待得母亲身上的盔甲卸下之后,便自发一个打水一个取了抹布去擦拭上头的血迹。 丑奴拿手指蘸了上头的血迹,倒是毫不嫌弃,一脸的羡慕向往, “娘,怎么时候我也能上阵杀敌?” 穆红鸾笑道, “你与秀儿平日里勤加练功,待得长大便能上阵沙敌了!” 丑奴与秀儿忙点头道, “娘,义母,我们一定好好练功!” 如今他们行军在外,两个小子也是跟着每日早起辛苦操练,并无半分懈怠。 只丑奴还好说,秀儿却是早在他们入西宁之时便已说好,细封延与四丫已是回转临安,待得他们一回去,秀儿便会回去临安跟着细封延学武,以后他也是上阵杀敌镇守一方之人,早些出来见见沙场残酷,于他只有好处没坏处。 母子三人在这处收拾妥当,又洗漱伺候着两个小子睡下,燕岐晟才一身酒气的回来,他也怕熏着他们母子三人,便端了水自己在外头洗漱一番才进来。 穆红鸾笑问他, “那耶律洪你当真要放了?” 燕岐晟嘿嘿一笑, “自然……本太子爷说话自然是算话的……” 不过放回去之后有甚么,可怪不得我了! 穆红鸾见他神情便知他这是另有后招,当下笑道, “长青放了倒是无妨,大不了为妻将他抓回来就是!” 燕岐晟听了搂着她的腰大笑道, “即是如此那便有劳太子妃殿下了!” 穆红鸾也是笑着拱手行礼道, “能为太子殿下效力乃是臣妾的荣幸!” 夫妻二人正在这处耍花枪,那处吃饱喝足的耶律洪却是被趁夜放了出去,还了他的兵器,又给了一匹马,身上伤口已是包扎好了,便带着一身醉意,摇摇晃晃的追着自家人退兵的痕迹去了。 这厢好不易寻到了自家军队,众人见着耶律洪是又喜又惊,连忙迎入大帐之中,待得坐定便开口问道, “族长这是怎么回来的?” 耶律洪却是吃得一脸红光,笑呵呵道, “原来那大宁太子殿下竟是我那兄弟蒙都翰……” 这般讲了出来,众人才恍然都道这一回实在是洪福齐天才能逃得性命, “族长,我们可是还要攻那南京城?” 耶律洪应道, “自然是要的,吾皇之令不可违!” 众人闻言却都有些心有余悸, “大宁人竟如此厉害,只怕我们亦有些不敌,不如族长派人向陛下求援增派金狼军如何?” 耶律洪也知这大宁人厉害,闻言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道, “此事再议!” 当下赶了众人回去,便召了那周淞进来说话, “那蒙都翰是个厉害的,便是他的女人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大宁人多势众,只怕我这十万人不能敌啊!” 周淞想了想问道, “大人可是想派人求增援?” 耶律洪点头, “大宁人多,我这十万兄弟可不能全折在这处,自然还是想法子求陛下增援的,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将金狼军派来?” 周淞闻言笑了, “大人只怕是还不知晓上京的形势,小的前头从上京出来,听说皇叔如今与陛下正闹得不可开交,北边的赤真人又蠢蠢欲动,陛下的金狼军乃是手中精锐,若是派到此间来,之后皇叔若是见陛下身旁空虚要起事,又当如何?” 耶律洪一时语塞, “这个……总不能因着内斗眼睁睁瞧着大宁人大军入境吧!” 这便是燕岐晟时机选得好,早早便有密探回报大辽国中局势,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长真到辽国一趟竟暗中推波助澜将耶律也与耶律布布之间的矛盾挑了起来。 那耶律也得位是有些不正,不过一来因他自己武勇过人,战功赫赫,二来因着太后萧野花力排众异,一心扶持于他,因而耶律也才能将这大位坐稳。 只如今局势陡转,耶律也七十万大军大败而回,朝野上下震动惊骇,多少年来都是辽人打得大宁人抱头鼠窜,甚么时候轮到大宁人打得他们灰溜溜得回来,此时辽人朝野都当大宁朝廷还是懦弱无能,昏庸胆小,自然便质疑那耶律也统军之能。 “大宁如此之弱竟被打得大败而归,耶律也分明就是个无能之辈!” 又有萧野花被耶律布布借穆红鸾之手暗算,却是得了一种怪病,虽不至死但每日里昏昏欲睡,不能起立安坐,更不必说为他出谋划策,力压众皇族了,如今再有耶律布布四下一挑唆,下头本就不服耶律也的皇族与各部族便立时暗中串联,四下勾结,预备着将他掀下马来。 如此一来耶律也手中的精兵自然是不敢妄动,燕岐晟选在此时出兵,不单耶律也不敢动,耶律布布与其余各族都不愿动,生怕与大宁人打着仗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更有即便后顾无忧,也怕消耗了兵力,令得自己在国内站不住脚跟被人给吞了,那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有这般顾虑之人不少,只耶律洪乃是一根筋,耶律也调令一到立时就带着族中全数精锐出动,只如今实在打不过大宁人,想求救才发觉只怕是无人来救了! 耶律洪想通这些深觉头疼,没想到他忠心陛下倒是将自己给陷入了两难之地,打吧又打不过,走吧又实在不好向陛下交待,不由急恼。 “这要如何是好?” 他本是莽夫,于动脑之事实在欠奉,此时急得团团转也是无法! 周淞见他抓耳挠腮不得安宁,想了想道, “大人也不必忧心,虽说陛下金狼军不能派,但总归手中还有些可用之人,大人还是要派人去求援才是!” 耶律洪闻言点头, “你说的是!” 周淞又道, “大宁人势大不可硬拼,昨日里大人失手,我等收拢兵士一点数竟是足足少了近两万人,此时不如按兵不动,休整一番待得援兵到来再做定夺!” 耶律洪闻听失了两万人,也是心疼的很当下连连点头, “对对对!先休整休整,还是别寻大宁人麻烦了!” 他们这厢打定主意不惹大宁人,只穆红鸾却怎肯让他安歇,第二日竟是主动出城前来寻着人打,辽人昨日被打得有些怕了,本想着休整几日再振士气。 只无奈人都到营门前了,这不打也要打的! 耶律洪无奈之下只得点齐了人马,出来应战,拿眼睛一扫只见得又是蒙都翰那美艳的妻子,身旁两旁小马之上,居然还有两个小子, “这……这个……” 这是婆娘儿子都上阵了么? 耶律洪今日见着穆红鸾却是有些心头发虚,清了清嗓子问道, “呔,那妇人……你们家汉人女子不都是柔弱恭顺的么,怎得你偏偏要到这沙场上来打打杀杀,也不怕被人耻笑!” 穆红鸾仍是昨日那般面罩遮脸,闻言却是冷笑应道, “少说废话,我这一介女流你们都打不过还有脸出来现眼,要么回去你那草场里牧马放羊,要么现下领着手下兵士全数降了我大宁,若是不然今日照旧将你打落马下!” 耶律洪听着立时怒了, “你这妇人不知好歹,你当我是怕了你么,昨日里乃是我一时大意,小瞧了你,今日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穆红鸾闻言点头, “如此甚好!” 却是一拍马冲了上去,耶律洪见着她便只觉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只枪尖都到了面前也是无奈提刀来挡, “当……” 兵器相击,震得耶律洪双臂一麻,心中暗自骂道, “这婆娘怎得这般力大,这到底是个汉人女子还是那赤真人的野婆子!” 心中虽骂却是无法,只得奋力应战,两人叮叮当当过了几十招,耶律洪被穆红鸾瞅准了空子,一枪扎到了右肋之上, “噗……” 这一下扎得实在,立时又是一个血窟窿,耶律洪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就要掉下马去,当下忙伏下身子紧紧抱了马脖子,好不易稳住了身形,却是被穆红鸾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移过来,便伸手一把抓着了他的腰带,往旁边一拽, “扑通……” 一声,耶律洪便重重的摔下马来,辽人众将见状忙拍马上来相救,耶律洪落地忙就地一个翻滚,便想往自家人马处奔去,穆红鸾见状却是不慌不忙,先是手握枪尖反手一甩,枪身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快捷的弧线,便重重击在耶律洪的后背之上, “砰……” 一声打得他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穆红鸾这才手腕子一抖,手中长枪立手打着转儿凌空而起,直往跑在最前的一员辽将飞去, “砰……” 枪身正正弹在对方额头之上,那辽将一个后仰人便顺着马脊背滚了下去,那长枪被他一挡立时斜斜飞了回来,被穆红鸾接了个正着,在手中挽开一个枪花,便迎着另一名辽将而去,这厢却是一人单挑了五名辽将。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论价钱 关飞鹰等在后头压阵却是看得暗自佩服, “太子妃殿下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 “只可惜太子妃殿下生来是女儿身,若是不然必是一方统帅!” 他们在这处倒是半分不慌,只那些辽将却是打得心头发慌,心中暗骂, “这汉人的男子都死光了,派了这么个母大虫出来!” 穆红鸾反手一挑将一员辽将挑飞,回身一脚踹在了另一人的大腿之上,这一干人被打得胆寒,便有些畏缩不前,穆红鸾冷笑一声,向后头一招手道, “儿郎们!给我上!” 后头人得令这才一拥上前,这一通拼杀打得辽人又是四散奔逃,关飞鹰等带着人追了十几里回来复命,穆红鸾这才带着两个儿子还有那再成俘虏的耶律洪回转了南京城中。 燕岐晟再见耶律洪仍是笑眯眯道, “耶律兄弟,怎得这不过一夜便又回来了,可是馋我这处美酒了?” 耶律洪瞅着穆红鸾带着两个小子退了出去,这才一屁股坐到椅上苦笑道, “蒙都翰兄弟,你若是要打,我们兄弟动手就是,派了自家婆娘出来又是为甚么?” 这么一回二回的,他这悉万丹部第一勇士的脸面算是全丢尽了! 燕岐晟闻言哈哈大笑,却是两手一摊道, “不是兄弟不帮你,只我这婆娘性子凶悍,她若是不出城寻你们打,便在家里寻我打,自然还是出去好些!” 耶律洪听了很是同情, “我还当我那婆娘萧纨玉是个凶的,没想到你这个更凶!” 燕岐晟又是一阵大笑,叫人来给他包扎伤口,两人坐下吃酒,耶律洪一面吃酒一面道, “前头一回要放我,这一回怕是不能了吧?” 当下抱了那酒坛道, “即是如此,叫人再抱两坛来,这可是皇城之中窖藏的好酒,被你们给找出来了,我多吃上两坛上路,也不冤枉!” 燕岐晟只是笑,又陪着他吃了一顿,背后却是派杨大强寻到了那辽营,这一帮人如今似那惊弓之鸟一般,见得大宁兵士虽只寥寥几人,却也是心下警惕,见着人来便高声喝道, “呔!那汉贼不可再往前走了,你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杨大强见了那守卫却是鼻孔朝天,蔑然一笑道, “叫了你们主事的前来说话!” 守卫进去不久,果然有一员辽将出来见面,杨大强问道, “你是何人?” 辽将应道, “吾乃是耶律乌屠……” 这耶律乌屠乃是耶律洪的兄长,前文书讲过的,他与旁的兄弟助着耶律洪得了族长之位,在族中倒也是得了些实惠,这一回跟着耶律洪出来,本想着上阵打上几仗也捞一个战功得,却是没想到大宁人如今全然不似以前便孱弱,只一个女人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适才几个耶律洪亲近之人正聚在一处商量,这主将再被俘应当如何推选新人呢,却听得外头有汉人的使者到了,众人便推了耶律乌屠出来应付。 杨大强听了点头,这厢也报上名号, “吾乃是大宁兵马大统帅麾下粮草军需官杨大强!” 两人当下拱手见礼,杨大强又道, “本将此次前来,乃是奉我们大帅之命,因着前头与你们家族长有旧,总归不愿对他痛下杀手,我们家大帅说了,你们若是还想要族长的性命,便用黄金一千两来赎买……” 耶律乌屠闻得一千两黄金却是瞪大双眼, “一千两黄金,这……这有些多了吧!” 杨大强才不管他如何,伸出三根手指头道, “只有三日时限,时限一到你们族长便人头落地,切记切记!” 当下冲着耶律乌屠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耶律乌屠无奈只得回转大帐,对众人将大宁人的话一讲,立时这帐中便静了下来,人人你瞧我眼,我望你眼不知应如何应对。 耶律洪的另一个兄长耶律涣眉头皱起, “这个……我们哪来的黄金赎买族长!” 别看这悉万丹部是大族,但要说多自然是牛羊多,但这黄金却是不好寻的,一时半会儿如何去凑那么多? 难道回去问陛下要么? 耶律乌屠也是头痛,想了想右拳一捶左掌心, “哎……士可杀不可辱,索性族长不要了,我们跟大宁人拼了!” 耶律涣听了却是一瞪眼, “拼甚么拼,这一回我们出来带了十万族中兄弟,已是倾尽所有兵力,若是全数葬送于大宁人之手,那族中的妻儿老小便等着被人抓做牧奴吧!” 想了想却是拉了耶律乌屠到一旁道, “耶律洪定要想法子赎买回来!” “那个无能的蠢货买回来做甚么?” 耶律涣的双眼一眯阴恻恻道, “耶律乌屠,你当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等着耶律洪死了,你好上位!” 耶律乌屠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毫不避讳道, “是又怎么样!” “我瞧着你才是个蠢货!” “你……你敢骂我!” “你不是蠢货是甚么?这一回是明摆着救援失利,连失了两城,就是回到上京陛下得知必然震怒,你此时弄死耶律洪,自己做族长,是想回去让辽皇砍你的人头吗?” “呃……你说的好似有些道理!” “何止有些道理,分明就是真真切切的好道理!我们想法子将耶律洪赎回来,再撤兵回上京,一来有事儿可以让耶律洪这族长担着,二来也好保存一些族中的精壮,也免得被拖在这里生生被大宁人给歼灭了!” “嗯!耶律涣你说的很有道理!果然是个聪明人!” “嗤!废话,我耶律涣这么些年来那一句没有说对!” “耶律涣好兄弟,那这黄金你也想个法子弄来呗?” “这个嘛……” 耶律涣眉头一皱想了想道, “明日里你亲自去南京城见那大宁的统帅,问一问可能用牛羊替换黄金?” “为甚么是我去,不是你去!” “因为……你想做族长,我可不想做族长!” “耶律洪若是赎回来,我还做甚么族长?” “蠢货,他回来到了上京,还是被陛下砍头的份儿,他一死,你不就是族长了么?” “嗯!耶律涣你说的很对,我明天就去!” …… 待到第二日耶律乌屠果然带了一小队人马便往这南京城来,到得城墙下头便冲着上头叫, “吾乃是悉万丹部耶律乌屠,要求见你们大帅!” 城头的小兵见了便喝道, “你们在外头等着!” 这厢下去报给燕岐晟,燕岐晟闻言挑眉, “耶律洪的人来了!” 想了想道, “出去问问他可是来交赎金的?” 小兵跑出去问,不多时又回来应道, “报大帅!那辽将说是想同大帅商议赎金之事!” “哦……” 燕岐衡却是一笑, “即不是来交赎金,那本帅岂是甚么人想见便能见得!” 当下叫了一声, “杨大强!” “末将在!” “命你与那辽将交涉,不可少了本帅的一两黄金!” “是!” 杨大强这厢领命出来,正见得自家表妹正在教着两个小表侄练剑,当下过去行礼, “表妹!” 穆红鸾收了剑势问道, “外头有辽人求见?” 杨大强点头, “说是要商议赎金之事,想来是多半拿不出来的!” 这一千两黄金本就是太子爷随口之言,却是无事闲来逗那些辽人的,这厢拖延时间却是在静等辽人援兵,要知晓这辽境广阔,辽兵又极擅奔袭作战,汉兵却是擅守不擅攻,若是在草原之上寻着敌人打,誓必要被拖死,倒不如占了他们必救之处,引了他们来攻才是正理。 如今西京、南京以及周边的云内州、奉圣州、析津府等地全数已落入大宁之手,生生将前线往前推了几百里,后头还有二十万兵马正驻在大同与河间两地,待得引辽人大军到来自是有一战,若是得胜便直插辽人中京,再图锦州、来州等地,如此步步为营,就看他耶律也是顾着皇位,还是顾着疆土了! 若是他不动,便只能静看着大宁人一步步蚕食大辽地盘,若是他敢动,便来个以逸待劳,撸袖子打就是了! 穆红鸾闻听他言却是眼珠子一转, “若是那辽人提出用牛羊来抵黄金,你便如此……” 说着凑过去低低说了几句,杨大强闻言点头, “得令!” 当下便拍马出了城,见着那耶律乌屠,两人昨日才见过倒不必客套,当下开口就问, “可是金子备好了?” 耶律乌屠头摇得似那拨浪鼓一般, “没有金子!” 杨大强听了大怒, “没金子你来作甚么?” 作势便要拍马回去,耶律乌屠忙道,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黄金,不如……不如以牛羊抵黄金如何?” 杨大强听了眉头大皱, “偌大一个辽国怎得连千两黄金都拿不出来,怪不得你们年年到我国打谷草,原来竟是穷成这样么?” 说罢用鼻孔一扬, “化外之民果然蛮荒!” 那耶律乌屠听了却是眉头一挑,正要发怒,只旁边的小兵忙伸手扯了扯衣角, “大人,我们可是来商议赎金的!” 。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增援兵 耶律乌屠想着自己那族长之位立时强压了怒火道, “确实没有黄金,只有牛羊!” 问辽皇要自然倒是有的,只若是将这事儿报回去,说不得陛下一怒之下不赎耶律洪,那我等领兵回去,岂不是要生受陛下的怒气! 杨大强听了大摇其头, “我们要你们那些膻臊的牛羊做甚么,只要黄金!” 耶律乌屠听了又想发怒,身后又被小兵扯了衣角,一腔怒火便发泄到了那小兵的身上,一脚将那小兵给踢了个跟头。 对杨大强道, “黄金没有,只有牛羊多给你们一些就是!” 杨大强听了皱眉想了想道, “好吧!总归我们大帅与你们族长乃是旧日的兄弟,只要牛不要羊,五头牛抵一两黄金!” 耶律乌屠心里默算了算,有些算不明白,低头问那哼哼唧唧爬起来的小兵道, “那要多少头牛?” 小兵应道, “大人,要五千头牛!” “五千头牛!” 耶律乌屠立时瞪大了眼,脑袋摇得似要掉了, “不行,不行,四千头牛!” 杨大强一翻白眼, “五千头牛一只不能少!” 耶律乌屠气得咬牙, “四千二百头牛!” 杨大强死咬着不放, “五千头牛一根毛都不能少,要好牛,最好是公牛!” 耶律乌屠气得手里的鞭子握得咕咕作响, “没有五千头,便是四千二百头都是连着母牛与小牛一同算的!” 杨大强打量他神色见确是真拿不出来了,想了想这才缓了口气道, “唉!看来你们确是十分贫穷,即是如此……我做主将那两百头免了,要四千头大牛,不要小牛!” ……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终将耶律洪以四千头牛的身价谈好了,说好宽限几日之后在这城外一手交人一手交牛。 杨大强这厢得意洋洋的回去复命,耶律乌屠气哼哼回转营中,将自家讲的价钱同耶律涣一说,耶律涣心疼得捶着胸口骂道, “这些汉贼好生贪婪,这么些牛便白白送他们了!” 整整四千头啊!别瞧悉万丹部是大族,拿出这么些来也是伤筋动骨的! 即是是赎买族长的,先从族长的牧场里牵! 两人商议之后便派了人回族中牵牛,好不易凑够了四千头犍牛,还未等送过来,那头耶律也得了兵报,也是吃惊不已, “耶律洪好歹也是这悉万丹部第一勇士,怎得如此不堪!” 只如今虽要内斗,但入侵的外敌亦是要击退,大宁人几十年未入辽境一步,耶律也前头只当是那才做了太子的燕岐晟年轻气盛,想到草原来捞些战功,却是没想到西京与南京竟如此迅速被攻破,耶律洪那十万人确是有些势单力薄,自然还需派人增援。 耶律也负手立在御案之前,想了想却是眉头一挑, “耶律布布不是明里暗地对人称我耶律也无能么?哼……即是如此,便让他去会一会那燕岐晟!” 隔日果然下了旨意,却是命耶律布布领麾下十万精兵前往驰援耶律洪。 耶律布布接旨却是冷笑连连, “耶律也这是想调了我离开上京,我偏不如他所愿!” 此时上京正是斗得激烈,若是自己走了,岂不是便宜他耶律也! 一旁的霍衡见状却是出言道, “惕隐,此次大宁人来攻于惕隐实则是一个大机遇啊!” 耶律布布闻言目光一凝,眯眼看向那霍衡, “哦……怎么个说法?” 此时间他与耶律也正斗得难分难解,遥辇氏与大贺氏部族之中虽不少有势力的当权人,已是暗中对自己表示了亲近,眼看着萧野花身中剧毒,一日日的衰弱下去,只要她一死,自己趁机发难,耶律也便是大难临头之时。 霍衡应道, “前头有耶律也大败而归令得朝野之中质疑声频起,只要惕隐出战大获全胜,再挟大胜之威回归,到时便是萧野花不死,惕隐也能剑指王座了!” 此话说得耶律也心中暗动,前头定计自然是先去了萧野花这耶律也的大助力,然后再徐徐图之,若是能早日登上大宝……自然也是好的! 耶律布布念至此处,又问道, “那上京这里的事情?” 霍衡又劝道, “惕隐不必担心,惕隐此一去可留几名心腹在上京,大事由人快马报与惕隐决断,小事便心腹处置就是了!” 耶律布布闻言眸色阴沉, “先生,可是想留在上京?” 霍衡跟在耶律布布身边日久,听这语气便知不对,当下忙拱手道, “小的自是愿追随惕隐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耶律布布闻言这才神色稍缓,点了点头道, “此事容我再想一想,先生退下吧!” “是!” 霍衡忙施礼退下,出了书房却是暗恨, “都是那臭婆娘害我!” 若不是那女人逃走时使了一招离间之计,自己又何至被那伊厉咄纶捉拿,之后还被严刑拷打,差一点儿便撑不住胡说了,好在他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而那玉狼又对耶律也十分重要,伊厉咄纶一时不敢将自己弄死,若是不然他现下已是白骨一堆了。 后头耶律布布得讯想法子将自己弄了出来,只饶是自己百般解释,耶律布布对自己已是再无前头那般信任,想到这处霍衡不由咬紧了牙关, “莫让我再遇上那婆娘,若是再遇上她,必要亲手宰了她!” 霍衡出去之后,耶律布布独坐书房也在心中暗暗思忖, “霍衡所言倒是不是没有道理……” 只他想得不同,他与耶律也相斗总归是大辽内斗,斗来斗去总归这大辽还是他遥辇氏的大辽,若是因着这个让那大宁姓燕的小子捡了便宜,那便一切休矣还争甚么王位! 只如今他与耶律也都不想动,乃是怕折损手中人马,此消彼涨之下让对方得了先手,不过若是自己此次能击退强敌,那朝野内外必定声誉大涨,届时自己再联合各部族支持自己的一派,说不得便能将耶律也赶下台来,如引便是萧野花醒来也救不得他了! 想到这处又后悔起来, “早知当初便应胆大些,不必顾忌族中那些族老的反应,用性子烈些的药,将那萧野花一举毒死……” 想到毒死萧野花便令得他想起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女人,耶律布布目光一凝转而投向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眼前似又出现了那女人的一颦一笑,心中虽恨得慌,却又莫名的想得慌,不由心中暗叹, “想我耶律布布甚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为何就偏偏对她念念不忘!” 实则他对那女人至多也就三分情意,只不过求而不得最是磨人,如此想起来倒是越发放进了心里, “那……女人到底是甚么来路?难道真是大宁派来的奸细?还是她真有霍衡有干系?那玉狼里到底有甚么秘密,为何耶律也如此看重?” 若不是一来想着霍衡还有大用,二来嘛……想着若是他真与那女人关系,自己总能从他身上查到那女人的行踪,自己又怎么用三个牧场换了霍衡回来? 那伊厉咄纶可不是好相与之人! 耶律布布负手而起,望向窗外朗朗蓝天,却是拳头一握, “待我寻到那女人,必要……” 第二日耶律布布上朝之时,在朝堂之上却是与耶律也好一番唇枪舌剑,逼得耶律也许了他五万皮室军,这厢整军十五万驰援南京,务必要将西京与南京自大宁人手中夺回。 耶律布布的大军还未出上京城时,大宁在上京的密探已是快马出城,将消息送了出来。 待到耶律布布的大军刚到仪坤州,密探昼夜送到来的密报又是呈放在了燕岐晟的案头,当下忙招了众将前来说话, “如今辽皇叔耶律布布令十五万大军前来攻打南京,诸位将军可有计退敌?” 众人闻听却是个个兴奋无比,当下摩拳擦掌道, “大帅,辽人即是来了便提刀子干就是了!” “大帅,末将愿为前锋!” “大帅,末将也要做前锋!” 下头吵吵嚷嚷一片,燕岐晟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 “自己这手下全是一帮莽夫,辽人自然是要打,但保己伤敌才是计之所在,这么提刀子上去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的仗还打不了打?更何况……领兵的还是那辽人中有名的智将皇叔耶律布布!” 当下抚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想了想道, “来人!请了太子妃殿下进殿说话!” 下头自然有人过去请太子妃,穆红鸾得报进来,却是一身劲装靳得细腰长腿,英姿飒爽,众将见了纷纷行礼, “太子妃殿下!” 那毕恭毕敬的样儿,倒比见着太子殿下还要拘谨三分,穆红鸾先是冲众人拱手回礼,上到近前拱手为礼道, “太子殿下召了妾身来,可是有事吩咐?” 燕岐晟将那密报给了穆红鸾, “太子妃且请先瞧瞧这个!” 穆红鸾三两眼看完,却是眉头一挑, “原来是耶律布布到了,此人乃是辽国有名的智将,十五万精兵若是与耶律洪的七八万部族军合二为一,便有二十多万兵力,若是攻南京城,虽说守易攻难,但未必不是一场苦战……”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扮辽兵 穆红鸾想了想又应道, “更有如今我们身在敌境,耶律也虽身陷内斗之中不得脱身,但若是耶律布布一离上京,耶律也脱出身来再派兵来援,只怕于我军便有些不利了!” 若是双方再增派兵力,便真是以血换血,以人换人了! 燕岐晟如今同前头的领七十万大军犯境的耶律也一般,若是这一回损兵折将,只怕以后多年不能兴兵,以自家丈夫的野心如何肯善罢甘休! 燕岐晟闻言连连点头, “太子妃所言甚是,甚得孤心!” 那一派有妻如此实乃大幸,欣慰又得意洋洋的神情,看得下头众将一阵牙酸,却是不敢表露,只得挺胸收腹,气沉丹田,一手抚脸一手叉腰纷纷做冷面威武状。 又听太子爷柔声细语,神情几似谄媚般问道, “那……太子妃想来是有计退敌了?” 咝…… 众将见他那样儿只觉牙都要酸倒了,不由纷纷自牙缝儿里吸气,听得太子妃应道, “臣妾倒有一计!” “哦,且请快快讲来!” 穆红鸾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燕岐晟大笑, “吾妻实乃孤的诸葛孔明也!” 这话夸得,下头众将都替太子妃脸红…… 待到二日,由杨大强与关飞鹰并燕杰三员战将出马,领了八万精兵来至辽营前叫阵,那耶律乌屠与耶律涣与众人听得小兵来报,都有些傻眼了,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甚么?大宁人来叫战?” “报大人!正是……上回来过那个一脸忠厚的大宁人,如今又领了一个老些的和一个阴着脸的,过来叫阵……” “不对呀!这……不是说等着我们的健牛送到以赎买族长么,怎得又要寻过来动手了?” 耶律乌屠抠头皮,耶律涣也摸不着头脑,下头有人道, “两位,即是大军都到营门前了,怎得也要出去应战吧!” 耶律涣也应道, “即是如此,耶律乌屠你领头出去瞧瞧吧?” “怎得又是我?” 耶律乌屠极是不愿,耶律涣冲他递了一个眼色, “是你想当族长,可不是我想当!” 耶律乌屠无奈,只得咬牙起身, “走!众儿郎,随我出去瞧瞧大宁人又搞甚么鬼!” 当下披甲带上兵器,跨上战马到外头一瞧, “霍……” 果然黑压压好几万人,这厢静立风中竟是人不喊马不嘶,端得是军容齐整,耶律乌屠瞧着却是心头发寒,要知晓这些汉人不同他们契丹人,乃是天生的马上骑士,几万人驭马能不声不响的立在那处,可见平日操练之严,想来那大宁人如今真是再不如以前般懦弱好欺了! 想到这处耶律乌屠却是头一回后悔起来, “早知晓当初便应劝着耶律洪回归部族,不听辽皇召调了!” 只此时想那些又有何用,当下强打了精神,拍马上去见得杨大强倒是熟人,便开口问道, “杨兄,这……这又是闹得甚么,不是前头说好了,两军休战等待我们那赎金送到么?” 杨大强闻言却是鼻子里哼出一声道, “我们家大帅说了,你们那赎金来得太慢,他实在等得急了,便命我们出来催上一催!” 耶律乌屠闻言有些傻眼, “这……这不是前头说好了的吗?” 心中却是大骂, “汉人果然奸诈,明明前头说好了的,怎得能反悔,如此反复无常!” 杨大强却是将自己家那刀从得胜钩上取了下,应道, “这事儿,我们说了也不算,即然大帅让我们来催一催,我们兄弟便来催一催……” 当下冲着他呵呵一笑, “耶律乌屠兄弟,有劳你们且要再移一移尊足了!” 当下再不多说,招呼一声道, “儿郎们!给我们冲呀!” 当下便领着人拍马冲了上来,八万人齐齐拍马冲击,声势如何自可想,如此蹄声如雷,震得方圆三里的地面都要打颤,吓得那草原上的野鼠从地洞中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瞧上一眼又吱一声吡溜钻了回去。 耶律乌屠等这才知晓大宁人是来真的,忙挥舞手中兵器上前应战,甫一接触耶律乌屠便知晓了,这杨大强武艺倒是平平,只一左一右那年纪大的一把长枪使得是水泼不入,左挑右挡,枪尖到处便是血花溅起,还有那冷着脸的,手中一根齐眉棍,舞得是呼呼生风,打实在人身上便是噗嗤一声,立时骨断筋舍,内脏受伤,吐着一蓬鲜血便飞了出去。 这一战打了不过半个时辰,那耶律乌屠便抵挡不住了,只得领着人往后退去,这一退便是十里,杨大强等追了十里便不再追了,这厢才笑着高声道, “耶律乌屠兄弟,我们家大帅说了,若是再不将犍牛送到,便每隔三日来撵一回!” 说罢这才领了人得意洋洋的回去了。 那耶律乌屠气得将手中的兵器向着大宁人退去的方向一扔, “啊……真是欺人太甚!” 耶律涣这时也捂着受伤的肩头过来, “耶律乌屠,我们先在这处扎营安置再议吧!” 他们前头被撵得实在突然,连营账辎重都未来得收拾,如今扎营也不过是就地挖几个坑,烧火做饭,几万人幕天席地在这处过夜,下头众将都过来寻二人说话。 “耶律乌屠,这大宁人到底是打算如何?” 耶律乌屠气得以拳捶地, “我怎么知晓他们要如何,前头明明已是讲好了,两军休战……” 有人应道, “不如我们回转本部吧!” 此话一出人人都有些心动,这仗打不得了! 这般三番五次被大宁人追打,早已是失了斗志,再打也只有被人按着脑袋踢屁股的份儿,还不如早早回去本部,让别的部族来打吧! 耶律乌屠与耶律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心动, “不过……族长还未赎回来呀!” “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将族长扔下自己逃走的话,一时一阵静默,耶律乌屠瞧向耶律涣,耶律涣想了想应道, “我们便呆在这处,大宁人要来打我们,我们便跑,待到族中的犍牛运到之后,赎了族长我们就回去!” “好!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那头杨大强等将辽人撵得似免子一般的跑走,回头便叫人收拾了辽人遗留在原地的营地辎重,又有无数辽兵军衣铠甲,以及被俘虏的近三千辽兵,三人这厢对视一笑, “太子妃此计甚妙!” 当下将东西收拾干净,回转南京城中。 在这城中静待三日,便由穆红鸾坐阵南京,燕岐晟与司徒南各领五万兵马埋伏,又有关飞鹰与燕杰等假扮做被击溃的辽兵,往耶律布布大军来的方向狼狈逃去。 那耶律布布十五万大军的先锋军不过半日路程便与他们相遇,见得这一支溃败的队伍不由大惊,忙上来查问, “前头战事如何?” 这厢有由通晓契丹语的汉人兵卒应道, “大宁人实在厉害,我们不敌便逃出来了!” “耶律洪何在?” 小兵哭道, “大人早几日就被大宁人生擒,今日正是想攻城救回大人,却被打大宁人打败了!” 前锋军一听立时派人回去报给耶律布布,耶律布布竟不疑有诈,当下令道, “将悉万丹部残兵收拢,全军急驰南京!”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想来那大宁人必是没有想到悉万丹部被打溃之后,会这么快卷土重来,说不定这一队败兵后头还有不少大宁追兵,他们迎头上去必可给予重创。 他这厢下令全军急驰,下头十五万精兵倒是拍马急跑,只那悉万丹部的人却是无精打采,拖着脚步跑在后头,耶律布布只当他们乃是新败,畏战之情自然是有的,当下留了一员副将在后头督促,自己领着人跑在了前头。 不过他领着人只跑出去三五里左右,却听得两旁喊杀之声响了起来, “杀呀!杀呀!活捉耶律布布!” 左右突然杀出来两队伏兵来,见那衣着服饰乃是大宁军队,这两队人马上前来二话不说,拍马撞入辽兵行进的队伍之中,立时将那长蛇阵给截成了几段便厮杀到了一处。 其中有一员大将却是一身银甲,手中长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道残影,所到之处一片血光,辽兵辽将个个碰上就死,沾上就亡,这厢一路往那正中的帅旗杀来,口中呼喝道, “耶律布布你可敢同孤一战?” 那耶律布布见这情形,便知中了敌人埋伏不由心头大惊, “为何大宁竟似知晓我们到来?” 他自不知晓这一路行军俱有密探沿途报备,到此时中了埋伏自然不能畏怯,当下提刀大喝道, “来者何人?” 来人闻听回声,便一路杀了过来,一身银甲早已溅满鲜血,定睛观瞧这耶律布布,上下打量一番却是轻蔑一笑, “果然见面不如闻名,耶律布布也不过如此!” 耶律布布听得心头火起又高声问道, “来者何人?” 那人傲然应道, “孤乃大宁兵马大统帅太子燕岐晟!” 耶律布布闻言便是一惊, “大宁太子!” 这大宁太子即是主帅不应是坐镇城中,指挥众将么,为何竟来此埋伏于他!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头一战 耶律布布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不显,当下哈哈大笑, “来得正好!大宁太子……燕岐晟你即到此,便来试试吾手中双钩!” 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正有此意!” 说话间胯下花里斑运足四蹄前冲而来。 燕岐晟手中这一把掩月长刀,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黑芒,夹着一股腥风扑到,耶律布布不慌不忙左右手双钩一挡, “当……” 一声击响,兵器相交之处火花飞溅,两人都是岿然不动,这厢高举兵器却是两两相望,耶律布布见得燕岐晟双眼之中迸射的重重杀意,不由便是一愣, “此子果然勇武过人,不过……为何甫一见面便对我如此杀气腾腾?” 燕岐晟这时间才见得耶律布布本人,仔细打量一番见他年纪虽是稍长,但却是辽人之中难得的相貌英俊,宽肩扎背,风姿不凡,倒很是有些成熟男子的风采,他看在眼中心里却是醋意狂涌,想到长真前头入辽与这样的人物虚与委蛇,你来我往…… 一时之间不由火往上撞,当下大喝一声,双手再生新力将长刀狠狠往下砍去。 他这再一加把劲儿,耶律布布顿觉有些吃力,心知若是被他如此趁势压下,说不得见面头一招便会受伤,当下聚起腰力也是大喝一声,猛力一扭双钩往旁一带将燕岐晟的长刀带到一旁,两马错身而过,两人交手一回。 不必靳马,花里斑便自发自动的回转身子,又往那耶律布布冲去,燕岐晟手中长刀在左右一划,立时又砍倒周围辽兵几名,掩月刀带着一蓬鲜血扑向了耶律布布。 耶律布布大喝一声右手钩格挡,左手钩却是向着燕岐晟腰间刺来,燕岐晟冷冷一笑待得他那右手钩钩住长刀之时,却是管也不管那左手钩,双手一较力,手中的掩月刀一绞耶律布布的右手钩便有脱手的迹象。 耶律布布见状一咬牙,拼着右手钩脱手之险,左手钩仍是刺向燕岐晟,只正此时,燕岐晟胯下的战马倒似有灵一般,突然后腿发力,前蹄上扬, “砰……砰……” 重重两蹄踩在耶律布布胯下战马的身上, “嘶……” 那马儿痛嘶一声,连退两步,燕岐晟与自己的花里斑乃是久经战阵,早已心意相通,当花里斑身子一动时,燕岐晟早有防备,手中长刀再一绞,趁着耶律布布下盘不稳,措手不及之时,竟将他那右手钩绞得高高飞了起来,带着一缕寒风飞入了正在厮杀的人群当中,下头人虽说正要厮杀却也是眼观六跟,耳听八方,瞟着头顶上有一寒光闪闪的一物飞来,便哄一声全数往一旁散开,那长钩带着一阵风重重落在尘埃当中,溅起一阵烟雾。 耶律布布失了右手钩,坐在战马身上连退两步,心中暗呼厉害, “此子力大无穷,武艺超群,偏偏还这般年纪轻轻,即便是这一回犯境无功而返,待得三五年再卷土重来,也是壮年力盛之时,届时也不知我大辽的轻一代之中,可以与他敌手之人,偏他还是大宁太子,真正乃是我大辽的心腹大敌!” 耶律布布思量长远,想那大宁皇帝燕韫淓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有他坐阵后方,又有如此虎子,若是隔三岔五领兵来犯大辽,那大辽慢说是南下中原,只怕便是这整个大辽境都没有安宁之日了! 想到这处,倒是总算有些明白,大宁人年年被人打谷草的心境了! 听说那燕韫淓只这么一个儿子,此子不能留,正要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将其铲除,为大辽永绝后患! 耶律布布心中计较,暗起杀机,却不想那头燕岐晟早就对他起了杀机,这厢手中长刀一挥复又冲了上来,耶律布布失了右手钩,无奈只得双手持单钩咬牙与他重重又对了一击, “当……” 耶律布布咬牙挡了这一记,却觉着虎口剧痛,两马交错过去,悄悄低头看了看手上虎口处竟被震出了伤口。 不由心中暗道, “此子好生厉害,只怕不能力敌!” 正在思忖间,燕岐晟又回马来攻,这一回掩月刀却是平平一刀削出,刀锋之上带着点点寒芒扑面而来,耶律布布见他气势汹汹也是避无可避,只得咬牙苦撑,抬了发软的双臂勉力应对, “当……” 那一刀削来,耶律布布只觉得手上一轻,再低头一看,手中弯钩竟被削去了一截,刀尖自胸前掠过,那刀尖虽未触体,但上头竟隐隐有吞吐不定的黑芒,黑芒划破盔甲,透体而入,令得他胸前猛然传来一阵寒意,耶律布布大惊, “这是甚么兵器!” 只此时他还那来得及看对方有得甚么妖孽兵器,胸前已有阵阵热流涌出,耶律布布乃是经年的老将,心知自己吃了大亏,当下将手中残钩运足了力气向对方抛去,忙靳马往后退。 他身旁一干亲卫,见主将受伤忙一拥而上,手中长枪长刀向燕岐晟连连戳刺,口中不断呼喝,引处那花里斑大怒,伸脖张嘴一口咬着一个辽兵肩头便是一甩头…… 燕岐晟一招得手正要乘胜追击,怎肯让耶律布布逃脱,手中长刀在马前马后一通劈砍挑拨,立时惨叫连连,血光飞溅。 “耶律布布,休走!” 这厢杀开一条血路,往耶律布布扑去,耶律布布一手捂胸,一手靳马,却是连连后退,胸前剧通传来,不由暗自皱眉, “这小子倒底使得甚么兵器?” 他知晓胸前伤口实则并不太深,只划破盔甲与衣裳,破开了一点皮肉,但只这么一点皮肉受伤,却是令得他疼痛不已,鲜血不止, “难道上头喂了毒?” 想到是毒自然更不敢同燕岐晟交手,左右四顾见自己带来的兵马被人分割成几团正厮杀的激烈,当下呼哨一声招呼手下众将, “退!先退往来路!” 自己乃是领了前锋人马在前,后头还有大队人马,大宁人马以他所见左右应不超十万,只要与大队汇合,可再做计较。 下头众将见得旌旗舞动立时便知其意,当下都忙往后退,却那料得不过边打边退了一里,便听得自家的来路处传来喊杀之声,耶律布布听在耳中一阵心惊, “难道后头也有大宁人?” 再回去看,只见却是自己手下副将正一面跑一面杀,此时浑身浴血来到面前大叫道, “惕隐,我们中计了,那些不是耶律洪的人!” 耶律布布闻言如何还不明白,不由咬碎了一口钢牙,心中暗道, “枉我耶律布布自诩智计过人,却是没想到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 见这情形,手下人早已杀成了一锅糊粥,前头的伏兵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那些假扮辽兵的大宁兵士,却是口中一面大喊, “活捉耶律布布!” 一面十来人聚成一团,一路追砍竟是不散阵形,在己方的队列之中便如那带着尖锐刀刃的绞轮一般,一路过来绞起漫天血花,杀得手下兵士那惨叫连连失了斗志。 耶律布布还待再瞧得仔细一些,只后头燕岐晟却是大叫着追了上来, “耶律布布,休走!再来与孤大阵三百个回合!” 耶律布布瞧了瞧手中握着的腰间佩刀,不由暗暗叫苦, “便是不受伤都打不过这小子,此时胸口有伤如何能战?” 想了想一咬牙, “快退!” 寻了一个大宁人少些的方向,当先拍马退下去,身边众将护着他生生杀开一条血路,这才一队败兵退了下去。 燕岐晟犹自不甘心,领着人生生追了二十里地,无奈辽人来去如风,败退下来逃命时也是跑得比他们快,追着追着却是越跑越远,见得追之不及只得悻悻收兵回转南京城中。 这一仗打下来,清点一番,却是战损两万,歼敌五万,狠狠给了耶律布布迎头一击,可谓是打得漂亮! 只回归南京城中,众将立在殿上时,燕岐晟却是摇头道, “我方使计,又左右埋伏,杀敌五万也自损两万,可见这耶律布布麾下兵将之悍勇决不是耶律洪那些部族军可比的!” 众将听了纷纷点头, “大帅所言极是,耶律布布麾下尚且如此,只怕那辽皇耶律也的金狼军更不可小觑!” 燕岐晟点头应是, “诸位将军不可掉以轻心,以后大战必会更多,想来对手只会愈发强悍,必要小心应对才是!” 众将都齐齐拱手朗声道, “谨遵大帅吩咐!” 燕岐晟这厢遣散众人,这才回转后头见妻儿。 穆红鸾领了两个儿子在门外相迎,又伺候着他卸下盔甲,除去丝绦内衬,两个儿子合力抬了水来伺候老子洗浴。 净房之中,穆红鸾一面挽了袖子给他搓洗按摩,一面听燕岐晟讲述今日战况, “耶律布布此人虽武艺不过平平,但手下悍将如林,兵士勇猛,想来那耶律也的金狼军应是还要胜上一筹!” 他让下头诸将小心应对,自家讲起来却是兴奋莫名,恨不能现下就杀到上京城去,与那耶律也的金狼军打得痛快!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急内斗 穆红鸾点头道, “契丹人天性尚武骁勇,马术亦是一流,想占辽人土地易,但若是想赶尽杀绝却是难了!” 契丹乃是马上民族,但有败象便远遁千里,之后复又卷土重来,便如那赶不走的恶狼一般,让人防不胜防,十分头疼! 燕岐晟冷笑一声道, “骁勇倒是骁勇,只论起脑子来却是差了我们一个天地,我汉家天下若不是内斗太剧,又怎么会让这些异邦崛起?” 自来中原一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异族多觊觎之,但为何汉家人从古至今牢守不破,却又屡屡被人骚扰,不就是因着强极而衰之理吗? 强而无敌,便费于内耗,外族则趁势而起,以至入侵中原,之后又被汉人起兵而伐之,如此反复千年不衰! 纵观一史我华夏大汉唯有自己人能打败自己人,其余异族再是猖狂,却不过跳梁小丑嚣张一时罢了! 穆红鸾纤纤手指轻轻给他按压穴道,舒缓疲惫,却是凑到他耳边轻轻一笑, “太子殿子所言甚是,臣妾这处便有一计,可重创辽人!” “哦!” 燕岐晟转头挑眉,伸手一挑她精巧的下巴,凑过去香了一口, “长真有何妙计?若是成功为夫必有重赏!” 穆红鸾嫣然一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燕岐晟听了又在她唇上香了一口,复而又在她小巧的耳后留下湿润的痕迹, “长真果然是我的女诸葛!” 说着便伸手将人往怀中带…… 净房里头水声哗啦啦的响,外头两个小子正在擦盔甲,听得声响不明就里便过来净房门前问, “爹,你在玩水么?” 里头的两人一顿,穆红鸾吓得身子一缩,伸手捶他胸口,燕岐晟也是倒吸了一凉气,伸手紧紧搂着她不放,大声对儿子应道, “不是我,是你娘她顽皮!” 穆红鸾闻言气得咬他一口, “胡说甚么!” 燕岐晟在她耳边轻轻的笑, “不是你是谁,分明就是你扭得太厉害了!” “胡说!” 穆红鸾咬唇恨道, “太子殿下,此时乃是行军打仗,你这是阵前**,按军法是要斩首的!” 燕岐晟听了只是低笑,胸口紧紧贴了她后背应道, “即是如此长真可愿于为夫同受军法!” “想……想得美!” 穆红鸾此时衣裳尽湿,妙曼的身子纤毫毕现,乌发散乱,媚眼儿如丝, “分明就是你贪欲,怎得要拉着我垫背!” 燕岐晟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伤心”得倒吸了一冷气, “咝……长真如此无情,令为夫好生伤心,如此……怎得也要与长真好好说道说道的,不到半夜三更决不……鸣金收兵!” 穆红鸾听了气得又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 “你……你还真敢胡来!只……只有这一回……快些!” 燕岐晟听了不忿道, “长真如此小瞧为夫,明知为夫向来绵长,如何能快些?” 穆红鸾知他此时最是胡搅蛮缠,说了也是白说,只是一口咬在他脖颈间,自己身子似蛇般扭动,果然不久便觉出他小腹收紧,鼻中闷哼…… 待得穆红鸾得意洋洋的出来,两个儿子见她一身湿透,不由啧啧摇头,丑奴还连连叹气道, “娘,你都多大的人了,怎得还要同爹爹一起玩水?” 秀儿瞧了瞧那寂静的净房门, “义父呢?” 穆红鸾转到屏风后一面换衣裳一面暗笑,口中应道, “你义父玩水比不过义母,此时正在生气呢!” 两个小子听了哈哈大笑,里头正自气闷的燕岐晟不由更是郁闷, 自出了临安,他也是久不近长真的身了,否则怎么如此一泄如注,实在大大折损了他大丈夫的尊严! 当下气得他一拳捶入水中,哗啦啦溅了一地水, “待得大胜回京再叫你知晓我的威风!” 大宁人这厢大胜而归,耶律布布在大帐之中却正自恼怒不已, “外头斥候可有探出耶律洪的人马何在?” 那姓燕的小子再大的胃口也不会将耶律洪的十万人马全数吃下去,耶律洪被俘,手下一干人何在? 怎么也要寻出来的! 只他却是没想到,耶律洪手下那一干人,早就被大宁每三日撵一回撵到了远离此地百里之外,若不是顾着耶律洪还在大宁人手中,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饶是耶律布布的斥候再厉害,也没有法子在大宁斥候的阻扰之下,自西由东找到已如惊弓之鸟的耶律乌屠那几万人马。 耶律布布听得手下斥候所报那有不怒的,大宁人多势众,他这十五万人再是精悍打起仗来也是艰难,更何况还中了埋伏失了五万人,区区十万如何夺回西京与南京! 别看那西京城中守军不多,若是耶律布布敢转道西京,南京城中的燕岐晟必会领大军在后头压上,到时候两面夹击,这十万人便是那狼嘴里的肥肉,几下都会被吞入肚中! 耶律布布一面抚着胸前已包扎好的伤口,一面暗自咬牙, “此时间决计不能回转,只得派人回上京求援!” 虽说此举有些失颜面,但大敌当前,耶律布布可不是那只要颜面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前头乃是他们太过轻敌了,没想到大宁人这一回如此势大,看来且要先御外敌再谋安内了! 耶律布布也算得一代枭雄,见势不妙立时放下心思,要一致对付外敌。 只他这头刚提笔写字,却不知早有燕岐晟安排的人,将他早前暗中与刘通勾结的证据呈交到了耶律也手中。 耶律也见得上头列列的种种不由连连冷笑, “耶律布布果然狼子野心早就暗就,竟暗中与那萧成刚勾结在了一处……枉朕还以为萧成刚在汉人朝廷之中潜伏数年,对朕是忠心耿耿!” 他这话自然是说得不对,萧成刚入大宁时耶律也还是皇子,萧成刚要忠也是忠先皇,之后先皇一去,耶律布布便派人联络他,萧成刚一来能忠大辽,二来能收银子,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只如今萧成刚身死,自然一切休提了! 耶律也想到这处不由愤怒,一拳捶在桌面之上,震得上头的东西四处掉落,半晌才算是平了心头一口气,却听得外头小太监报道, “陛下,大尊者求见!” 耶律也闻言忙道, “请了大尊者入内!” 伊厉咄纶进来施礼, “陛下!” “大尊者,请坐!” 耶律也回复了和颜悦色,待伊厉咄纶坐到下首开口问道, “大尊者求见可是……太后的病情有了起色?” 伊厉咄纶应道, “陛下,太后不是生病了!” 耶律也闻言不由大惊, “大尊者可是查出甚么来了?” 伊厉咄纶应道, “陛下,前头都以为太后乃是生病,请了几回巫医做法都不得解,昨日我那同门师弟云游到此,闻听此事特意入宫瞧过太后病体,吾那同门师弟乃是医术高手,在门中可算得第一人,他言道太后不是得病而是中了毒……” “哦……竟有此事!” 耶律也听了大怒, “何人敢害太后!” 萧野花在先皇在世之时,因容貌智计出众甚得先皇宠爱因而权倾朝野,多年经营下来萧野花在遥辇氏与大贺两族都是极得推崇,若是不然又如何能强推了耶律也上位。 以萧野花的地位任是谁在位上都要对她小心伺候,因而耶律也也确是没有想到有人敢对太后下手。 不过他只要脑子一转便知是何人行此毒计了,当下又一捶桌面, “耶律布布你好大的胆!那……太后的毒可是能解?” 伊厉咄纶黯然道, “太后中毒太久,只怕是身上毒清,人……人也醒不过来了!” 耶律也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心中恨极, “耶律布布即是你如此心狠手辣,便别怪朕不念叔侄之情了!” 伊厉咄纶闻言应道, “陛下,不可再心慈手软了,陛下别忘记了,后宫之中还有一个兰妃在昏迷当中,依我瞧着那玉狼失窃之事,耶律布布也是在背后推手的!” 耶律也怒极反笑,将那案上的密报给了伊厉咄纶, “大尊者请看,朕这一回必要让耶律布布死都不能翻身!” 伊厉咄纶仔细看过密报也是惊诧道, “耶律布布竟暗中私购如此多的兵器,只怕是早有反心,如今他领兵在外,若是他反戈一击,势必要弄得朝野动荡,陛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啊!” 耶律也双眼紧眯点头道, “大尊者所言甚是,耶律也暗中留在上京的势力,还要大尊者出马,至于明面上嘛……自有朕来!” “遵旨!” 耶律也那头一动手,耶律布布的救援信一送出,报信的人自上京急驰而出,一路快马加鞭送到耶律布布面前,耶律布布接报大怒, “耶律也这蠢货,大敌当前居然还敢对我动手!” 当下招了霍衡来商议, “有人将我与萧玉刚前头勾连之事捅到了耶律也面前,耶律也这是要对我动手了!” 霍衡看罢了密信,这厢抚须沉呤, “惕隐不必忧虑,前头我等离京之时已做布置,耶律也即便是要动手,不过动的都是明面上的人,暗地里的那些,他们想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到的!”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换主将 霍衡想了想又对耶律布布道, “惕隐,以小的看来,那伊厉咄纶倒是能疏通一二!” 耶律布布摇头道, “伊厉咄纶此人自恃是三朝元老,对耶律也都有些瞧不上,我前头为了你,三番五次求到他面前,若不是以财物打动他,只怕你现在早已身死了!” 霍衡闻言却是一笑, “惕隐不是正说到点子上了么,能用财物打动一次,便能用财物打动二次,前头小的伤好之后也曾仔细打听过的,那伊厉咄纶为何如此贪财,皆是因他有一名十分宠爱的孙子,如今也拜在昆仑门下,不过他那孙子资质太差,以至想要易经洗髓便要寻大量名贵药材,这些东西即便是伊厉咄纶那大尊者的供奉也不能供养的!” 名贵的药材不止是价贵,自然还是难寻,即便是辽人的皇宫之中也未必有私藏,要寻这些东西的人力物力折损自然是巨大的。 他此言一出,耶律布布想了想点头, “你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顿了顿却是又冷哼道, “他耶律也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耶律也在上京动手,却也是顾忌着大军在外,若是将耶律布布逼急了,领兵投了大宁,岂不是冤枉之极! 这厢接得耶律布布的求援书信,立时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大将耶律大方,领十万金狼军前往驰援,随行的还有那大尊者伊厉咄纶,领了两名同样武功高强尊者。 耶律大方此一来一是为了夺回西京与南京,二来却是要在阵前拿下耶律布布,夺了他的军权,再将人交由大尊者押送返回上京。 这十万金狼军自然不同一般部族军,这乃是耶律也压箱底的东西,肯派了出来自然也是为一举除去燕岐晟与耶律布布这两个他的心腹大患! 耶律大方领军一路往南京而来,沿途早有密探斥候将信儿传回了南京,燕岐晟闻听却是大喜, “好好好!久闻大辽金狼军之名,今日能得一会真是平生幸事!” 下头众将听得也是个个战意高涨,摩拳擦掌, “大帅,这一回兄弟们可定要出任先锋,打这个头阵!” “大帅,还是用我吧!” “大帅,前头其余兄弟都有立功,如今怎得也应轮着我上阵了吧!” 下头众将一通乱叫,纷纷请战,燕岐晟见得却是双手下压,秘密笑道, “诸位切勿心急,这一回打这头阵的先锋却不是诸位!” 众将闻言都面面相觑,忙叫嚷道, “大帅,不是我们兄弟,还有甚么人?” 燕岐晟笑道, “稍安勿躁,之后你们便能见分晓了!” …… 待得战事商议完毕,燕岐晟却是亲自提了酒去见耶律洪,耶律洪如今被安置在这皇城后宫一处偏殿之中,每日里吃喝不愁,有酒有肉,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心里惦记着自己那几万人马,只怕这身上还要多长几斤肥膘出来。 他见得燕岐晟手里提了酒,却是叹了一口问道, “蒙都翰,你又找我吃酒,甚么时候能让我回去呀?” 燕岐晟笑眯眯将桌上的两个粗碗都倒上酒,双手捧了一碗送到耶律洪面前, “耶律洪,吃了这碗酒吧,这酒便是送行酒了,你们族中的赎金已是送到,明日你便可离去了!” 耶律也闻言双眼一亮,双手捧过送到嘴边一口饮尽,使袖子重重抹了嘴角问道, “蒙都翰,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岐晟笑道, “放心,我如今可是大宁太子,太子爷一言驷马难追,自然是那真金白银的真!” 耶律也听罢放下心来,又将空碗送到他面前, “如此快快满上!待得离了这处,以后都吃不上这窖藏的好酒了!” 燕岐晟哈哈一笑,又给他满上一碗,两人对端对饮一碗之后双双一抹嘴,相视笑了起来,耶律洪叹道, “蒙都翰,我瞧着你手下那帮兄弟倒是比我的兄弟强上不少,他们肯服你,也必因你是个好太子!若不是我大辽与大宁世代为敌,我们以后碰了面说不得还能好好吃一碗酒!” 燕岐晟又为他倒满一碗却是正色道, “耶律洪你此言正是我之欲言,这一回我领兵攻辽乃是势在必得,西夏如今已在我大宁囊中,下一个便是辽国,我为太子时攻辽,日后即便是登上帝位,必也是将辽人视为头等大敌,世世代代不死不休……” 说罢又喝了一口酒道, “你我兄弟相识虽偶然,但我欣赏你是耿直的汉子,倒比旁人可结交些,因而我劝你一句……” 顿了顿道, “念着我们兄弟的情义,日后沙场之上我是决计不想再与你兵戎相见,吃罢这顿酒,耶律洪……你还是领着你的人早早的回去族中吧!” 耶律洪闻言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伸手去端酒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才苦涩应道, “如今我手下众的兄弟早就被你们打得斗志全无,便是再战也是送死,为了部族我也不会如此鲁莽!” 燕岐晟闻言点头, “我也不怕告诉你,耶律大方已领了十万金狼军自上京往南京而来!” 耶律洪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忙道, “那……我不能明日走,今晚便放了我走,早早离开此处为好!” 燕岐晟有些诧异, “为何这么着急,我还当你听闻耶律大方过来,必是要去投奔他呢!” 耶律洪哈哈一笑,将碗中的剩酒喝了, “哈哈,你当我是傻子么?我部族之中倾尽全力,才凑够了十万能战之人,如今被你打得只剩下七八万了,若是去投了耶律大方,之后攻城必是驱了我们做前锋,那我这七八万还能剩下些甚么?” 将碗往燕岐晟面前一送又道, “若是将这么些儿郎全数葬送在此处,那我便是悉万丹族的罪人,以后回到族中面对多少孤儿寡母,又拿甚么去捍卫他们,捍卫我的牧场?” 燕岐晟闻言哈哈一笑, “好好!再饮尽这一碗酒,我亲自送了你出城!” 当晚燕岐晟果然亲自送了耶律洪出城,临别之时,耶律洪靳马回望身后只带了两个小兵的燕岐晟,学着汉人拱手行礼道, “蒙都翰,你是个好汉子,我佩服你!” 燕岐晟哈哈一笑,也拱手道, “耶律洪,保重啦!” “保重!” 那头耶律洪回到营地之中,果然二话不说连夜拔营,却是早早在耶律大方到来之前,将自己的人带了回去,待一回到部族之中便听了周淞之言,对外称战时受伤,族中精锐损失大半,要休养生息,轻易不敢再出兵。 耶律也接信,虽心恨耶律洪怯懦畏战,但他如今心思全放在耶律布布身上,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到耶律洪,只得任他去了。 那头耶律大方日夜行军,五日之内便兵临了南京城下,耶律大方倒是不慌不忙先去见了耶律布布,却见得耶律布布身上缠着的白布不由也是一惊, “惕隐,你竟受伤了?” 他倒不是担心耶律布布,不过以耶律布布的身手,能在众将护卫之中受伤,可见大宁人的厉害。 耶律布布闻言哈哈一笑,倒是毫不在意颜面的点头应道, “我这胸前的伤口乃是被大宁太子燕岐晟所伤!” 耶律大方听得目光一凝, “大宁太子?” 耶律布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皱眉道, “你日后与他交手一定要多加小心,他那手中兵器乃是一把掩月刀,也不知是用何材质所制,伤在人身上,伤口流血难止,且久治不愈,我请巫医做过法之后,近日才勉强开始愈合!” 耶律大方闻言不由好奇道, “那大宁太子燕岐晟武艺如何?” 耶律布布闻眼却是目光一变,盯着耶律大方道, “此子武艺高超,以我看来,这大辽青年一代只怕无人是他敌手!” 耶律大方闻方果然鼻子里冷哼一记, “惕隐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免自己威风了!” 耶律大方有些不服自然难免,他便是遥辇氏皇族年青一代最杰出之人,若是不然……耶律也又如何会对他信赖有加,将金狼军交到他手中,如今闻听得大宁出了一个燕岐晟,又强他不少,虽明知耶律布布乃是有意气他,却也难免不服。 耶律布布瞧在眼中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摇头道, “大方不可轻敌,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 耶律大方心中不服却也不想在这事上与他争辩,当下只是道, “惕隐,即是身上有伤,便好生养着,现下就将兵权交于小侄,且待小侄夺回南京城!” 耶律布布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不应他的话, “大尊者与另外两位尊者与你同来,怎得不肯现身相见?” 耶律大方闻言一愣还未待他说话,帐外有人应声道, “惕隐即是知晓了,想来必是对我等来意十分明了!” 说话间,伊厉咄纶已是撩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身着黑袍之人,耶律布布见他进来便笑道, “耶律布布何德何能劳大尊者亲自来此,一路辛苦了!” 伊厉咄纶面色冷然道, “惕隐即知我等来意,想来必不会让我等多费手脚吧!”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金狼军 前头计划本就是伊厉咄纶三人跟着耶律大方进入营中,由耶律大方凭圣者收了耶律布布手中兵权,耶律布布但有半丝异动,立时便由隐身的三人扑出,将其击伤擒获,却是没想到耶律布布竟早就知晓了他们布置。 伊厉咄纶心知瞒不过,便索性现身出来,逼着耶律布布交出兵权,耶律布布闻言却是笑道, “大尊者何必心急,即是要收兵权可有陛下圣旨?” 耶律大方自怀中取出递了过去, “惕隐请看!” 耶律布布展开一看,点头道, “不错!果然是陛下圣旨,即是如此……” 当下叫了身旁的小兵, “来人!将我那虎符取出!” 却是并无半分不满,欣然将掌兵印信交了出来,待到耶律大方验看无误之后,却是双手一摊对伊厉咄纶哈哈笑道, “即是如此,待今晚过后,明日上路回上京如何?” 伊厉咄纶点头应道, “好!” 即是耶律布布如此干脆,他也不好太过紧逼,当下一掀帘子出去,吩咐身后两人道, “今夜就由两位尊者为惕隐守夜吧!” “是!” 这厢耶律大方收了耶律布布十万人马,待得耶律布布离了营地,便领着人攻打南京城。 南京城中燕岐晟早有准备,听得辽营之中号角声起,知是辽人攻城了,不由的精神一振,当下擂鼓升堂,召集众将到的殿上,点齐了人马来到城头之上。 探头向下望去,见那二十万辽兵正齐齐整整立在城下,金狼旗迎风招展,下头众辽兵通体黑衣黑甲,一个个如狼似虎,气势如山,一看便知是那悍勇之兵。 燕岐晟见了不惊反喜,当下招手叫了朱光武到前头来, “给我先骂一骂!” “是!” 朱光武听得有活儿,立时乐开了花,探了一个脑袋冲下头嚷道, “呔,下头是那一个领头的,站出来说话!” 下头耶律大方拍马上前应道, “吾乃大辽金狼军都统耶律大方,叫了你们太子燕岐晟说话!” 朱光武闻听不由撇嘴, “你一个都统有甚么资格同我们家太子爷说话,这一个个黑不溜丢的,还甚么金狼军,我瞧着就是野狗军,不对……是黑狗军!” 下头耶律大方听得他口出恶言却是眉头一挑,向后头一招手,这金狼军中早有那厉害的箭手,自下头弯弓搭箭, “嗖嗖……” 三箭射来, “咄咄咄……” 三声却是正正射在了朱光武身旁的城墙之上,朱光武吓得一缩脑袋转头看了看那墙上羽尾还在颤动的三只箭上,竟是入墙三分,不由暗道一声厉害,回头对燕岐晟道, “大帅,这金狼军中果然有高手!” 燕岐晟哈哈大笑,招了厉金刚过来道, “对方即有箭手,我们自也不能差了,厉将军可一展身手!” 厉金刚高声应命, “遵命!” 取了弓过来,也是嗖嗖嗖回了三箭,这三箭射得甚是精妙,乃是个三连珠,一个箭射出,第二只箭追了过去,第三只箭再射出却是撞得前头一只箭方向一变, “噗……” 一声箭到了那金狼军的军旗之上,正正中了那狼眼, “好……” 城头之上大宁兵士见了山呼叫好,下头耶律大方却是脸色一变, “大宁人中也有如此神箭手!” 上头射了三箭之后那黑脸大汉又探出头来骂道, “黑狗军那头儿,你是要怎样?要战便战,无事说甚么废话,有种攻城啊!” 下头耶律大方听了大怒,咬牙挥手道, “来人!攻城!” 辽营之中立时传来响亮的号角之声,上头朱光武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指了耶律大方道, “小黑狗儿果然听话!” 说罢不待脸色大变的耶律大方取箭来射,便已缩回了脑袋去。 下头辽兵此时已开始攻城,一时之间号角声阵阵,攻城车便缓缓向前推进,燕岐晟立在城头眯眼瞧着辽兵进入了射程这才抬手, “放箭!” 城头之上立时箭如雨下,下头中箭的辽兵倒地,只攻城车还是在缓缓向前,燕岐晟回头冲着人吩咐了两句,下头人得令立时蹬蹬蹬跑下城头去…… 不久,那南京城门之处突然吱呀呀发出一阵阵门轴扭动之声,正在攻城的辽兵听了却是个个惊诧, “这大宁人是打得甚么仗,还未上城头呢,怎得就自家打开城门了!” 这好好的攻城战打着打着怎么就开门迎敌了? 耶律大方在后头压阵,瞧着也是惊诧不已,正在观望之际,只见得那城门缓缓左右分开,突然从里头钻出一只硕大的牛头来,一只两只三只四五只,七只八只九十只…… 一只只身形巨大,健硕肥壮的牛儿,屁股后头似有狼在追赶一般,低着头哞哞叫唤着,一窝锋钻出城门,发足向城外狂奔而来,这数千头犍牛一发起狂奔跑起来,其声如雷,其势如潮,轰隆隆震得地皮子都在发颤。 看那方向正是向着辽军阵列之中冲来的,耶律大方胯下的马儿此时感觉到危险,也是不安的喷着响鼻,两只前蹄不停前后移动,耶律大方见这阵势如何不惊,忙举刀高呼, “快!快散开!散开!” 只这二十万大军对上正面而来的牛群,想要散开何其艰难,待到两边回过神催马动起来时,牛群已是转眼到了面前, “哞哞哞……” “嘶嘶嘶……” “轰……”一声,牛群便撞入了阵列之中,燕岐晟立在那城头之上,眼见得牛群如一股滚滚洪流冲入了黑色的方阵之中,立时便如一把利刃一般,破开左右划出一道越来越深的伤痕来,那气势却是比起人冲锋更加可怖,牛群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牛叫马嘶人惨叫…… 这些畜生之性都是相通的,牛群引得马群也开始骚动起来,这些的战马虽说乃是久经训练,但也照样如人一般,恐慌也是能蔓延的,马群自来便有服众之心,开始是有几匹开始不顾主人命令跟着牛群跑了起来,后头的马儿便跟着跑了下去,这一旦跑起了势子想要阻止便是难了,只见得那辽人的大军开始动了起来。 有跟着牛群跑的,又有往左右跑的,还更有那躲闪不及立在原处不能动弹的,这场面便混乱起来了! 燕岐晟与众将立在城头,眼见得辽人阵列之中糊成了一锅粥,那阵势瞧得他们个个咂舌,杨大强朝着燕岐晟翘拇指道, “大帅,大子妃殿下果然妙计,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得辽人损失惨重,实乃是转世的女张良,在世的女诸葛!” 燕岐晟得意洋洋应道, “那是自然!” 一旁的王佑君瞧着也是心惊, “如此声势,若是辽人也学了此招,我们如何应对!” 要知晓这辽人世代都精于畜牧,能赶出来的牛羊何止这几千头,若是让他们也跟着学去,用来对付我们,那岂不是糟糕了! 燕岐晟听了却是得意一笑, “放心,这法子乃是太子妃独有,旁人是学不去的!” 这法子说起来也不难,不过就是兽类对天狼一族有天生的恐惧,长真与丑奴各用了自己一点点鲜血抹在牛儿的鼻翼之间,牛儿闻到血腥之中天狼族的气息,自然便惧怕的发狂,再由人在后头一驱赶,它们便顺着敞开的城门狂奔而出了。 这法子旁人学也学不来的,便是那上京皇宫中兰妃的血只怕也没这般能耐! 他们在城头上瞧着哈哈大笑,待得辽兵狼狈逃去,这厢便叫了小兵下城去收拾战场,自己的人半个未伤,但那些辽兵却是惨了。 牛群冲击之时,辽兵躲避不及有的落下马来,立时被踩成了肉酱,也有那断胳膊断腿,胸前肋骨被人踩断,在地上呻吟惨叫的…… 这情形瞧着也甚是可怜,大辽兵士打扫战场,见到能救的便救下来,见到不能救的便抽刀子上去捅在喉咙上放血,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大宁人在城外收拾,耶律大方被裹挟在众兵士之中,跟着牛群一通狂追,竟是一口气跑出了五十里去,牛群跑得力歇渐渐慢下来,马群却还是又跑出十里才停下了脚步。 待到此时耶律大方才靳住胯下战马,吩咐身边副将收拢人手,清点人数,这不清点还好些,一清点却是心头滴血。 耶律大方领了十万金狼军到来,还有那耶律布布的十万大军,如今却是还未攻城便已战损四万有余,多数都是在狂奔之中被牛群挑飞、撞飞之后掉于地上,被乱蹄踩死的,即便是不死,也是断腿断胳膊,又或是内脏受伤再无战力了! 耶律大方来时还是意气风发,只当有十万金狼大军,便是大宁的临安他都能去得,却是没想到在这南京城前,还未与大宁人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战,便已是损兵折将了! 想到这处耶律大方气得几欲吐血,只他身为主将自然不能先乱了,当下强做镇定,沉着脸吩咐道, “命众人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派出斥候打探!” “是!”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夜战酣 辽人在处安扎下来,燕岐晟那头众将却是纷纷请战, “大帅,趁着此时辽人惊魂未定,不如出城夜袭偷营!” 燕岐晟也是大为意动,想了想点头道, “正好!本帅早前入辽时与这耶律大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曾放他一马未杀,今日倒是想会一会他!” 当下指派了手下诸将跟随,又命太子妃殿下在城中镇守,只他出去却不是偷营夜袭,而是光明正大到了辽人营地之前,派了人上前叫阵, “朱光武,上前叫阵!” 朱光武咧着大嘴应一声, “得令!” 这厢果然拍马上前在辽营前大叫道, “黑狗小儿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耶律大方听得人在外头叫阵,却是眉头连挑,心中暗道, “如今我军乃是受袭疲乏,对方却是以逸待功,这一战只怕艰难!” 怕只怕是士气受损,若是再败,这仗就真的不用打了! 因而耶律大方自然不能怯战,披甲跨马来到阵前,只见得夜风猎猎之间,对面一众壮汉一个个是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却见得那大宁军阵之中,领头的一个瞧着很是眼熟,再仔细瞧瞧还是眼熟,只想来想去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 当下拍马过去,高声喝道, “来将何人,通名报信!” 燕岐晟哈哈一笑上前去拱手道, “耶律大方,你可还记得我?” 耶律大方听他声音先是一愣,继而立时恍然,拿手一指点, “你……你……你是那马贼蒙都翰!” 他竟然是那大宁太子! 燕岐晟笑着点头, “耶律大方,前头未能手刃于你,今日我们在阵前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 耶律大方见着他却是头一个想到他那美貌的汉人小妾,却是双眼异光一闪,此人的汉人小妾生得极似后宫之中受宠的兰妃,耶律大方乃是耶律也心腹,兰妃是何身世他也是知晓一二的。 只耶律大方暗藏心思,半句未向耶律也透漏,那兰妃也是为了自己独宠后宫,背着耶律也悄悄下手,以至的耶律也到如今都不知这世上还有穆红鸾这一号天狼族人! 耶律大方见着燕岐晟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起自己一招不慎落入其手,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儿又回来,却是惊得后怕不已,以耶律大方的高傲性子,自然将此事以为平生大辱,也曾暗中动用人手,在辽境之中四处搜寻这蒙都翰,却是一直都是毫无头绪。 到今日他才明白,他在辽境之中寻找自然是没有头绪,这蒙都翰乃是大宁太子,若是不知其真实身份,只怕是将大辽翻个底朝天,也是寻不出来的! 耶律大方伸手取了得胜钩上自己那长柄战刀,迎风一摆冷冷道, “前头拜太子殿下所赐,耶律大方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有缘再见,说甚么也要好好战一场的!” 说话间人便拍马挥刀冲了上去,燕岐晟见状长笑一声, “来得好!” 胯下花里斑不用催促,一声长嘶便冲了出去,两人立时战到了一处,这一战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柄长刀冷光闪闪夺人目,刀风冽冽扑面寒,两人俱是气运刀身,舞起来劲气四射,风声袭来令人有割面之感,这离着两丈开外的众将士都有些后脊背发凉。 这厢遥遥对视了一番之后,两方都很有默契的靳马后退,又退出了三丈方圆的地儿出来,给两位主将拼杀。 这一战他们自一更天打到了二更天,自二更天又打到了三更天,两方人马围了两人当中,火光摇曳之间,只见得两团光影时分时合,时而大喝声声如雷鸣,时而兵器相击阵阵刺人耳,有那眼力不好,连胜负都瞧不出来的便悄悄捅了捅旁边人, “这个……太子爷到底是输还是赢呀!” 旁人看得正是起劲,闻言头也未转应道, “哎呀呀!瞧不出输赢呀……” 这两人都是以快打快,又都使长刀这类极费力气的兵器,此时间正是功力运至巅峰之时,打得是那头顶隐隐都有雾气上腾,脸颊也有汗光闪动,只手上半分不乱,却是不见一人有颓废缓慢之态,看来一时半刻是别想分出胜负来! 不由叹道, “出来这般久了,总算在辽人之中寻到了一个能同太子爷打成平手的了!” 那个听了便暗暗嘀咕, “这都打了多久了,再打天就亮了!” “太子爷这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撤呀!” “此人倒是厉害!” “那是自然,此人乃是金狼军统领,辽人金狼军乃是精锐,能做上统领之位,手底肯定是不弱的!” 一旁的杨大强听了却是嘿嘿的笑,不服气道, “这小子是遇上了太子殿下,若是遇上了太子妃……” 以太子妃的身手,必不会让这小子展开身法,只怕手中长刀招式还未展开就被按着脑袋叫奶奶了! 众人听了却是好奇心起,有人问道, “太子妃殿下武艺比太子如何?” 他们不知晓,杨大强可是太子妃殿下的表哥想来必是知晓的! 杨大强听了只是嘿嘿发笑,却是不多言语,众人见他神情便已明白了几分,当下都暗笑, “原来太子殿打不过太子妃呀!看来这天下男人都一样,做了一国太子如何?总归还是逃不了惧内的!” 这厢又从三更打到了五更,总算见着这两人手上缓了下来,两人俱都是气喘如牛,那头辽人中有人出阵喊道, “大人,即是分不出胜负,不如先收兵歇息,明日再战?” 燕岐晟闻言哈哈一笑, “孤趁着你们立足未稳便来挑战,倒也确是有些欺负你了,即是如此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战,也免得你输了不服气!” 耶律大方闻言大怒, “胜负未分决不言退,再战!” 当下又挥刀冲上去,两人又打在了一处。 正这时大宁后军一阵骚动,却乃是穆红鸾不放心丈夫,亲自领了兵出来观战,大宁兵士分开左右让开道路,一员女将拍马过来,那耶律大方在百忙之中回头一望,却是心下一惊, “你……” 穆红鸾虽然遮挡住了大半张俏脸,但一双眼儿还露在外头,耶律大方这一回倒是一眼就认了个准儿,分明就是那个……美艳的汉人小妾! 他这一惊,手上就是一滞,燕岐晟见状心头大喜,正要瞅准空当动手,回头一见是长真到了,再看那耶律大方神思恍惚的样子,自然知晓他是为了甚么,却是不由的一阵气恼大喝一声, “耶律大方,接招!” 手中掩月刀带着一道黑芒向耶律大方胸前劈来,耶律大方身子后仰险险避过,迎面而来却是如暴风骤雨一般的凌厉攻势,他也是再不敢分神,只得收拾心思小心应付! 穆红鸾立在场边见这两人竟是越打越急,越打越疯,不由暗暗皱起了眉头, “长青这样再打下去,即便是胜了这耶律大方,只怕自己也要脱力受伤,之后又如何能指挥众将守城!” 想了想拍马加入战团之中,她手中一柄长枪带着一点寒芒,直奔耶律大方而去,耶律大方忙收刀回挡, “当……” 一声刀身震荡,忙靳马后退两步,穆红鸾再反手一枪,枪身往燕岐晟的长刀一压,轻喝了一声, “长青!” 燕岐晟一愣忙收刀,与耶律大方互视一眼,却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当下横刀在身前开言道, “孤自入辽境还是头一回遇上敌手,倒不屑二战一占你的便宜,今日权且休战,明日我们再战!” 耶律大方有心不应,却也是欲振乏力,只得不语点头,却一双眼直直望向穆红鸾,仔仔细细上下左右的打量,看得燕岐晟是心头火起,伸手一拍穆红鸾胯下马股, “长真先走!” 穆红鸾拍马离去,燕岐晟却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耶律大方,小心你的眼珠子!” 当下自己也拍马跟了上去。 大宁撤回南京城中,耶律大方却是心念佳人,叫了身边汉人幕僚来问, “那大宁太子燕岐晟是甚么样的人物?” 幕僚应道, “这大宁太子乃是位十分厉害的人物……” 当下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讲来,耶律大方仔细听了又问道, “他身旁那女子又是何人?” 汉家人不似契丹人自立国便有女将出征,汉人女子能上阵杀敌的他还真未曾听说过! 那幕僚道, “这位太子妃啊!小的倒是打听过一二,说是出身卑微,却不知为何被彼时的蒲国公燕韫淓,如今的大宁皇帝瞧上了,亲自为儿子定了这一门婚事,这太子妃性子泼辣,有一身好武艺,在临安城中是出了名的悍妇,做世子夫人时便不许世子爷纳妾,做了太子妃之后也是独霸后宫……” 耶律大方听得却是一笑, “只怕未必是她凶悍!” 心中暗道, “那般相貌的女子,我若是燕岐晟,也不用她拦着,我也不会想另纳旁的女子了!” 回忆起那女子娇媚的脸,与今日露在面罩外头那一双眼盈盈秋目,只觉再见之时,伊人风采更盛往昔,以前虽美却少了几分风韵,如今……想来是经了人事,不过眉眼流转之间,便有万种风情……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毒无义 耶律大方想起她艳色无双的样儿,心中暗道, “只她一个便能低得帐中多少女子……” 耶律大方想得有些痴了,那幕僚偷眼见这情形不由心头暗叫不妙, “大人问那大宁太子问得少,问人家太子妃却是问得多些,这是怎么个意思,莫非是见色起意,对人妻有何念头不成?” 想到这处幕僚暗骂, “蛮夷果然便是蛮夷,沙场临阵之上居然还在肖想人妻,如此怎会不打败仗!” 想到这处那幕僚心头暗想, “左右我都是汉人,祖辈时被辽人占了故土才沦为了这辽国的下等人,若是那大宁太子收复失地,以后岂不是能回归故国再不必受这些辽人的欺负?” 想到这处心头乱跳,却又听耶律大方问道, “那太子妃可有何喜好?” 那幕僚听了暗骂,面上却是应道, “这个……这个小的倒是并曾打听……” 那头燕岐晟回了南京城也是余怒未消,只对上妻子关怀的目光,却是如何好脸告诉对方自己心里正醋海生波,酸味儿冲天,只得冷着脸任两个儿子上来解了他的盔甲,穆红鸾见他神色不豫便上来问道, “长青可是有哪处受伤了?” 燕岐晟摇头, “并未受伤!” 穆红鸾这才放下心来,过来伺候他洗漱,用罢了饭,却是早早哄了两个儿子睡下,燕岐晟这才赤着身子将她搂进怀里,穆红鸾依入熟悉的怀中,闻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打了一个呵欠便闭上眼沉沉睡去,燕岐晟有些忿忿的盯着妻子安祥的睡颜,却是又气又恼, “亏我这里酸得肠子都要绞痛了,你倒还睡得着!” 有心发狠摇醒她,却又实在舍不得,搂着她盯了半晌, “世人都道姝颜好,却那知姝颜虽好,醋意却是难消啊!” 紧紧搂了人进怀里,闭上眼时却在暗暗埋怨自家老子, “爹爹这红线也是牵得太好了,给我定了这么一个一辈子都放不下心的妻子,也不知是苦是乐……” 想来想去,总还是觉着欢乐大于苦楚,不由长叹一声认命了, “罢罢罢!这辈子就这么醋着吧!” 燕岐晟这头心里埋怨自家亲老子,燕韫淓那头却是正在手把手的教罗锦素写手,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却是连打了几个喷嚏,罗锦素怕他受凉,忙叫人取了衣裳来,燕韫淓连连摆手道, “不必,不必,不过是风吹鼻发痒罢了,倒不是受凉!” 只这么一打扰,倒是将笔当下了,两人坐到一旁吃茶,罗锦素笑道, “奴婢这手做活倒是灵巧,拿笔却是差了些,练了这么久都不见长进!” 燕韫淓应道, “练字乃是练心,也不是非要练成大家,不过自己写来磨练心性罢了!” 罗锦素笑着点头, “这倒也真是有用,我自家觉着最近确是心静了不少!” 燕韫淓应道, “有空朕再教你打一打拳……” 罗锦素听了连连摆手, “陛下可是饶了奴婢吧!练字已是为难奴婢了,那些招式步伐,甚么呼吸吐纳口决之类的却是记不的!” 燕韫淓笑道, “又不是让你去外头同人打架,不过学上几招能强身健体就是了……” 两人正在说话,外头有人进来禀报, “陛下,二皇子求见!” 燕韫淓闻听点了点头,罗锦素忙起身, “陛下,奴婢告退!” “嗯!” 燕韫淓点头让她退了下去,这才宣了燕岐瑜进来, “父皇万安!” 燕岐瑜进来老实行礼磕头,待到燕韫淓让他起身这才站起身来,双手奉上自己这两日的习作, “父皇,这是儿臣今日练的大字,请父皇给儿臣指正!” 燕韫淓接过来笑道, “你这阵子怎得想着过来请教父皇了?你那先生教得不好么?” 燕岐瑜忙道, “魏先生教得极好,只魏先生于书法一途之上却稍逊父皇,自然还是请教父皇更好!” 燕韫淓听了微笑, “二郎如今长进了,口舌都要伶俐不少了!” 燕岐瑜红着脸垂头道, “父皇别取笑儿臣了!” 燕韫淓笑着展开他的书作,召了他到身旁来指点, “这一处笔锋太过绵软无力,这一处又显太过突兀……” 见字如见人,这孩子的性子,怎么一时软一时硬的,倒有些偏激之像! 父子两人在这御书房中呆了一个时辰,燕岐瑜才回转承露宫中,却见得自家母妃早已等在了那处, “母妃!” 燕岐瑜过去行礼,淑妃一把起扶他, “我儿今日可有请陛下指点学业?” 燕岐瑜点头, “有的,父皇指点了我好一阵子!” 淑妃闻言不由喜上眉梢,双手捧了桌上早已备好的一碗汤水, “我儿辛苦,快喝了这碗汤,这乃是母妃精心为你熬制的,要一口喝干才是!” 燕岐瑜点头双手捧碗一口饮尽,完了却是皱眉, “母妃,这汤水味儿有些怪呢,能不能不吃了?” 淑妃笑容一凝,继而又笑道, “傻孩子,这是补脑益气的,有些药味儿也是自然的,多吃上几回便习惯了?” “可我已吃了好些时日了!” “多吃有好处,日子久了我儿便明白了!” 燕岐瑜无奈只得点应是,淑妃接过他放下的碗,小心放到一旁, “我儿早些歇息吧!” 待得燕岐瑜转回内殿去,淑妃才亲自捧了碗回转自己宫中,将碗交到周良手中, “拿去好好洗了!” “是!” 淑妃看着周良将碗端出去,却是眯着眼微笑了起来…… 那头御书房中燕韫淓也是一口喝干了药水,一旁的周朴见状不由进言道, “陛下又何必如此,何不将这事儿交给宗正府来处置?” 燕韫淓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碗,周朴忙上来接过, “那含露殿的周良与你可有故?” 周朴忙摇头, “虽与奴婢同姓,不过奴婢与他并无半分干系!” 燕韫淓点了点头, “想来是东宫那头出了手……倒是是朕大意了,若不是霍峻熹过来禀报,朕说得真要中了他们的道!” 霍岐熹倒是个能干人,居然查出那淑妃暗中将毒药暗中混入了二郎所用的笔墨之中,再每日让二郎前来御书房见他,两人指指点点之间便令得毒性渗入了肌肤之中…… 想起那下毒之人用心如此良苦,燕韫淓只有摇头苦笑,却是负手长叹道, “朕也没有想到竟会如此……朕虽对二郎不算宠爱,但自认也未苛待他,却为何他会做那帮凶?” 言语间甚是失望不解,周朴闻言忙道, “陛下,二皇子说不得也不知情呢!” “唉!” 燕韫淓长叹一声摆手示意, “罢罢罢!此事先且如此吧!” 二郎未必就是不知情,想起他频频引诱自己伸手去指点字迹,燕韫淓便觉有一股寒意自心头生起, “这皇位难道真如此重要,能令人失了良心,丧了仁义,不顾父子情,夫妻情了么?” 周朴见他面露悲戚心知不好再劝,忙低头退了出去。 …… 那头耶律大方与燕岐晟二战于南京城下,两方兵士纷纷摇旗呐喊,一时声势震天,这一战自日出打至了日落,双方这才鸣金收兵。 第二日却又三战,两人打得痛快,竟分不出胜负来,又打到天黑才收兵。 第三日燕岐晟再出战,下头众将却是不乐意了,个个拦在前头道, “大帅,这几日您可是打得爽快了,我等兄弟这几日可是瞧得手心都抠红了,不成不成,今日大帅不可再战了!” 说罢,一个个双手抱胸并排立在殿前,却是不许燕岐晟出去,燕岐晟见状恼道, “你们一个个要违抗军令不成?” 众人齐声声道, “不敢!” 只脚下却不挪一步,燕岐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作势将手中的刀一扬, “让不让开!” 众将只是摇头却半步不肯动,燕岐晟见状倒真有几分恼意了,瞪眼道, “谁要是再阻饶本帅出战,必以军法处置!” 众将却是凛然不惧, “大帅有军法,我们有王法,不怕!” “哈……” 燕岐晟闻言气笑了, “本帅即是军法又是王法,你们不听我的,倒是听得那一家的王法?” 众将相视一笑嘿嘿道, “我们奉得乃是太子妃殿下的王法!” 他们搬出穆红鸾,燕岐晟听了立时气泄了三分, “太……太子妃殿下,说甚么了?” 众将见他示弱不由都纷纷挤眉弄眼,却无人肯开口,只杨大强仗着自家表妹的势,倒不怎么怕燕岐晟,当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点,学了穆红鸾的样儿,捏着嗓子开口道, “你们都给本宫听着,太子殿下只顾着自己打得痛快,却忘记了我们身在辽境,要以大局为重,今日便由本宫出战,你们给我将他拦了,若是他敢再不顾大局,就……就别怪本宫对他不客气了!” 说话众将纷纷咬牙忍笑,燕岐晟却是双眼一翻气道, “孤看你们谁敢笑!” 见众将立时敛眉低头,这才转而问杨大强, “太子妃殿下可是出城去了?” “太子妃殿下早大帅一刻便点兵出城,现下嘛……估摸着已是与耶律大方打起来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确不敌 燕岐晟气得上前去左右一分,自厉金刚与钻天豹中间窜出去,却是急匆匆领了人上城头观战,到城头一看,果然见长真已与耶律大方战在了一处。 耶律大方见得今日乃是穆红鸾出战,这心里立时五味杂陈,又是喜又是忧又是恼又是气, 这喜的是终于得见佳人一面,那眉眼却是越看越是令人喜欢! 这忧的却是这打仗的事儿可是拿不好分寸,若是一时失手伤了她怎么办? 这恼的又是,那姓燕的小子怎得这般无耻,竟推了女流之辈上沙场,这般娇滴滴的美女便应养在帐中,每日疼惜,若是真不喜欢便让给我好了! 这气的又是,俏佳人不知爱惜自己,姓燕的要夺天下便自家打就是,自己好好呆在临安那繁华之地不好么,为何还要陪着他以身涉险? 耶律大方自家心中澎湃不已,只见得穆红鸾拍马过来,手中长枪寒光一点,直奔咽喉而来时,那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竟吓得不翼而飞了! 这一枪来得又快又疾,眼中只见得一点寒芒乍现之后便是一串残影,那刺骨的寒意已是透肤而入了, “吓……” 耶律大方根本来不及举刀格挡,无奈之下只得在马背之上一个后仰,身子几乎靠在了马背之上,这才勉强躲了过去。 只还未等到起身,穆红鸾的第二枪便已到了,这回却是直取大腿,耶律大方百忙之中取刀格挡, “当……” 一声火花四溅,以耶律大方之力也觉着虎口一阵发麻,不由心中暗骇, “没想到这女人马上功夫竟比姓燕的小子还要厉害!” 前头他也是吃过她一回亏,原只当一是自己被美色所迷,一时不慎,二来她即便是厉害也只是近身功夫,却没想到马上功夫也是如此难缠,当下再不敢乱想,打起精神来小心应付。 这不打不知晓,一打才是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万万想不透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女子,怎得就武艺如此厉害,那细细的胳膊似蕴含着无穷之力一般,倒似那胳膊不是肉身而是铁打铜铸一般,手中的长枪轻似一根树枝,指东打西却是毫不费力! 耶律大方此时那还敢乱想,只得奋起全力应对穆红鸾的攻势,他对上燕岐晟以快打快,对上穆红鸾却有些吃力了,论起枪法来穆红鸾比起自家夫君那大开大阖,威猛刚劲的刀法却是要精妙许多。 耶律大方能刚猛对刚猛,刀刀不留手,但对上穆红鸾那如毒龙出海的枪尖却是稍稍有些应接不暇,略显得吃力了些,他也不敢施全力,每一刀出手总要留了三分,以备对方不知从何刁钻的角度刺来的枪尖。 叮叮当当这厢手忙脚乱连架了好几枪,终于是被穆红鸾寻到了空子,一枪挑在了胳膊之上,立时手臂受伤,鲜血飞溅, “啊……” 耶律大方大叫了一声,靳马后退,却不料穆红鸾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枪尖如影随形,上下翻飞, “当……” 一声耶律大方手中的长刀甩手,被挑飞到半空之中,他胸前没了遮挡,只见得一点寒光直扑胸口而来,耶律大方无奈只得向左侧一伏身,将身子挂在了马背左侧,这胸口一枪虽说是躲过了,只没想到穆红鸾这一枪招式用老,回收之时竟枪身下压再一划,锋利的枪尖将他那战马的侧背划破,战马吃疼立时跳了起来。 耶律大方挂在马背之上,本就手臂受伤,来不得反应就觉着身子一荡,被自己的战马甩了出去,扑通一声重重坠到了地上。 耶律大方久经战阵也知厉害,落到地上强忍着剧痛便往一旁滚去,在他身后果然一缕股风袭来, “噗……” 穆红鸾的枪尖扎在了他脑袋旁一寸的地方,耶律大方来不及后怕忙又往旁翻,压阵的众辽将见耶律大方如此狼狈,赶忙上前来抢救,四五人上来围攻这大宁女将,上头燕岐晟瞧见却是大怒骂道, “辽狗好生不要脸,以众欺寡,无耻之极,众将随本帅下去,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说着蹬蹬蹬提着刀冲下了城头,放开城门领着众将出来支援。 如此两方立时陷入了混战之中,穆红鸾与燕岐晟汇合在一处,两马并骑,一左一右在前头领路,一枪一刀上下翻飞,左右横扫,那气势如入无人之境,辽军之中无论将卒,那是沾着就死,碰着就亡。 两人领着身后众将自南到北,又自北到南,深入辽人军阵之中如楔子一般,捅了个来回,便是那号称辽军精锐的金狼军也被他们杀得是叫苦不迭。 耶律大方被手下众将护着且战且退,眼见的金狼军节节败退,却是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得指挥着众人退去,被那杀得性起的大宁军生生追了十里地,还是穆红鸾见好就收,吩咐鸣金收兵,燕岐晟这才领着众将悻悻回转。 待到耶律大方收拢人手清点一番之后不由暗暗叫苦,两战下来损失近十万,金狼军亦是战损两万,这让他回去如何同陛下交待! 无奈之下只得就地扎营,再派人送军报回去与耶律也,如今他兵力逊色于大宁人,却是不敢强攻,只得暂时休兵等待援兵。 那兵报乃是快马送往上京,也只比耶律布布与伊厉咄纶一行晚了一日,耶律也接报大惊, “大宁人如今竟有如此厉害,竟朕的十万金狼军也打不过?” 耶律大方乃是他最看重的左右手,在青年一族之中也算得翘楚,却是没想到竟被对方一介女流之辈挑于马下,那大宁太子与太子妃究竟是甚么人物,竟能厉害至此? 耶律也得报惊诧莫名,第二日上朝之时,朝堂之上闻听得兵报也是哗然一片,有人跳出来道, “陛下,十万金狼军非是等闲,竟然被大宁人打得惨败,必是那耶律大方领兵不利,还请陛下重重治耶律大方的罪!” 耶律也闻言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下头又有人跳出来道, “陛下,耶律大方确是领兵不利,应撤去他金狼军统领一职,再任用能人!” 耶律也应道, “阵前换将与战事不利,可许耶律大方将功折罪!” 下头立时有人跳出来冷笑道, “陛下此言差矣,前头皇族耶律布布与大宁一战还未尝有此惨败,陛下怎得就换将了?” 耶律也闻言怒道, “那是因为耶律布布暗中勾结萧成刚,私藏兵器意图谋反!” “嘿嘿!陛下此言可有证据?” 耶律也坐在上头见得下方众人面色不善,此时便意会了过来,心中暗道, “这些人乃是平日与耶律布布走得亲近之人,看来是知晓朕将耶律布布囚禁,要趁此时机向朕发难了!” 想到此处,耶律也如何不怒,当下沉了脸低声喝道, “朕即是敢拿了耶律布布,便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下头立时有人叫着要耶律也将证据呈上来,耶律也冷笑连连命人将证据呈上,只众人并不信服却是嚷道, “物证可伪造,陛下可有人证?” “对啊!陛下将那萧成刚带到殿前,臣等要亲耳听他讲述!” 耶律也听了大怒, “那萧成刚在大宁已是身死,朕如何能将人带到此地?” 又不是那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还能将人魂魄拘来不成? “如此,陛下便不过凭寥寥几张纸便要定耶律布布之罪,实在荒唐!” “正是,陛下应尽快释放耶律布布,将那耶律大方治罪才是!” “就是,皇叔南征北战,功勋卓著,正应将耶律布布替换耶律大方!” 下头人吵成了一片,却是多支持皇叔耶律布布之声,耶律也听得脸色铁青,久久不发一言,待得下头声势愈大,却是腾一下子站起身来,怒喝道, “耶律布布意图谋反,罪不可恕,想要朕释放于他,那是决不可能!” 说话间一甩袖子气冲冲出了大殿。 耶律也也是万万想不到,耶律布布竟在私下里暗中串连了如此多朝中重臣,更有下头各部族的头领,说不得也与他暗中成就联盟,想到这处耶律也不由暗中心惊, “耶律布布的暗中势力竟如此之大了么!” 当下不由暗恨自己疏忽,竟放任耶律布布势力膨胀至此,半分未曾察觉,心中懊恼之极,只他能做到辽皇宝座之上,自也不是那毫无城府之人! 这厢负手在宫中状做闲庭信步,心里思索对策,面上倒是一点儿不显,不知不觉间来至了太后萧野花的寝宫之前,里头伺候的宫女太监见他到来,忙上前迎驾。 “陛下!” 萧野花一直都是半昏半迷,好些时认得人,不好时连人都认不得,躺在床上久不能动,双颊上肌肉向下深陷,皮肤干枯,脸上皱纹密布,人显得苍老了许多,耶律也瞧在眼中,心头剧疼,坐在一旁伸手紧紧握了萧野花枯瘦的手, “太后,朕真是没想到耶律布布竟在暗中谋划如此之久,势力已如此之大,朕想拿他下狱朝中群臣居然齐齐跳出来为他说话,朕……朕应该怎么办?”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太后薨 耶律也摒退了一众伺候之人,握着萧野花的手低低细诉,说到激动之处也是潸然泪下, “太后,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自认为国为民亦是十分勤勉,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事事身先士卒……为何到此时,他们竟一个个都做视而不见般,被那耶律布布挑唆着与朕做对,朕对他们平日也是不薄,耶律布布即便是做了皇帝又是给他们多少……却为何一个个都偏向耶律也……” 耶律也想不明白,紧紧握了萧野花的手心长吁短叹…… 突然手中枯瘦的手指似是动了动,耶律也一愣,旋即欢喜起来, “太后!” 抬头去看萧野花的脸,见萧野花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太后!” 萧野花一双老眼昏花无神,看向又惊又喜的耶律也, “阿……也……” 萧野花低低的叫了他一声,耶律也激动的紧紧握了她的手, “太后……太后识得人了么?” 萧野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紧皱了眉头,费力的瞪大了眼, “阿……阿也……” 她费力的蠕动着嘴唇,耶律也见状忙将耳朵送到她唇边, “太后……太后是有何话要说?” “杀……杀了他……杀了他……” 萧野花嘴里喃喃道, “杀了他……杀了耶律布布……杀了他!” 耶律也闻言一愣, “太后,今日朝上有多位大臣为耶律布布张目,若是我贸然杀了他……” 一句话未说完,萧野花突然紧紧握了他的手,长长的手指甲抓入了耶律也的手背皮肤当中, “杀了他……杀了他便天下太平了!” 萧野花紧紧盯着耶律也的双眼,混浊的双眼之中猛然射出两道精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杀了他……只要你下手够快,除了……除了耶律布布,群龙……无首,他们无人可……可推……便不能再与你做对了!” 说完这一句,立时似用尽了全部力气一般,颓然软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也是渐渐松了下去, “太后!太后!” 耶律也见状大惊,忙伸手去探她鼻息,却是气若游丝,人重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幸得并未绝了气息,耶律也松了一口气,忙召了人进来, “快快传巫医!” 巫医得召进来翻了萧野花眼皮道, “陛下,太后又昏了过去,待小的做法……” 耶律也退了出来,听得巫医在里头摇铃呤唱,心头却是乱得很,自家回转寝宫之中,负手踱步思虑良久,却是心中犹豫不决。 私心之中他自是极想杀了耶律布布,只若是贸然将其诛杀,耶律布布苦心经营良久的势力不知会做何反应,若是就此胆怯退缩倒也罢了,若是因此激得他们造反,岂不是内忧外患齐集了? 太后在深宫不知外头战事,他自己却是一清二楚,因而心头犹豫! 这厢思来想去,权衡利弊之后,却是直到近二更才拳头一握,重重击在御案之上, “罢!就依太后所言!” 耶律也对外头喝道, “来人!请大尊者!” 有人果然领命去请了伊厉咄纶来见,伊厉咄纶进来行礼, “陛下有何吩咐!” 耶律也脸色阴沉似水,沉声吩咐道, “大尊者,请速去天牢将那耶律布布诛杀!” 伊厉咄纶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垂眸点头应道, “遵陛下之命!” 这厢再不多说一言,退到外头转身就走,耶律也见他身影消失不见,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大尊者出手,必是手到擒来!” 正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急匆匆奔进来,也顾不得礼仪,大声叫道, “陛下!陛下!太后……太后她……” 耶律也见状不由色变, “太后怎么了?” “太后……太后她……她……” 耶律也已是不耐烦再听,一脚踹开报信的宫女,冲到太后寝宫之中时,只听得里头一片哭声,耶律也进去见着双眼紧闭,气息全无的萧野花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脚底窜了上来,浑身一片冰凉…… 辽太后萧野花宾天的消息一传出,燕岐晟便接到了消息,当下却是哈哈大笑, “那老婆子死得好!死得好啊!” 想了想眉头一挑,召了众将入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吩咐…… 待到第二日,南京城门大开,却有王佑君与司徒南做副将,一左一右护在穆红鸾身旁前去辽营叫阵。 耶律大方因伤不能上阵,其余副将见得那大宁女将早已是恨的牙痒痒,见状纷纷请战,耶律大方心知若论单打独斗,辽营之中无人是此女对手,无奈之下只得不顾颜面,吩咐众将道, “你们也莫要请战了,都给我一窝蜂上吧!” 众将得令果然一窝蜂冲出阵去,挥舞手中兵器,发出一声怪叫狼嚎之声,向着那女将攻去,那王佑君与司徒南见着立时瞪眼大骂, “辽贼好生无赖,想打群架么,当爷爷们是吃素的么!” 当下忙挥舞着兵器冲了上去,这两人上去抵挡,穆红鸾却是冷冷一笑,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扔,回头对后头的小兵道, “来人!给我换柄长刀来!” 后头自有人将那备用的长刀抬到,穆红鸾弯腰抓在手中,对王佑君二人轻喝一声道, “让开!” 两人闻言忙拍马左右闪开,却见得穆红鸾手中长刀已舞起一团光影,杀入了敌阵之中,后头有小兵忙颠颠的过去捡了长枪,背在身后嘿嘿的发笑, “太子妃殿下定是嫌长枪杀人不够快,要换了一柄刀来!” 那长枪虽凌厉,只实在不利横扫劈砍,戳人也不过一个血窟窿,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那及得一刀砍掉脑袋来的痛快! 果然,穆红鸾杀入敌阵之中,不过几息便听到有惨叫之声传来,血光飞溅之中一名辽将跌落马下,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两员辽将受伤退下,穆红鸾这一通神威发作打得身遭众辽将都心头发起寒来,见她拍马前冲竟个个都吓得往后急退。 穆红鸾见状娇声笑道, “怎么金狼军天下无敌,依本宫瞧着也不过就是一帮土鸡瓦狗,识相的便乖乖退去,回去告诉耶律也,大宁军不日可到上京,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 此言一出,气得辽人哇哇大叫,一个个热血上头,也顾不得害怕又扑了上来,穆红鸾这一回却是向后招手, “都给本宫上!” 后头王佑君与司徒南忙领着众兵士挥舞着刀枪冲了上来,这一通厮杀战得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待到天色黑尽双方才鸣金收兵! 耶律大方待战事过后清点人数,也是心头叫苦,眼见得手中兵力日见减少,南城京仍是被大宁人牢牢握在手中,若是再不攻下,拖得太久只恐有变! 他也是接到了太后宾天的消息,心头很是发沉,他心里明白的很,今上耶律也得位不正,若不是有太后萧野花在后头一力支撑,强压下了各部反对之声,耶律也这大宝之位未必能坐得安稳。 如今耶律也正值靠山倒地,又有大宁人犯境,若是有人借太后宾天之际,剑指宝座,只怕辽国便要乱起来了!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心急,忙提笔写信又派人送往上京,信中自然是催促耶律也派兵增援,最好能一举将大宁人赶出辽境,先攘外再可安内,若是两头烧起来,大辽这乱象一现便难休矣,再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赤真人…… 为今之计,只有以雷霆之势迅速将大宁人赶出辽境去,再挟大胜之威力压朝中各怀鬼胎之人,才可先保了朝野不失,之后再想法子拉拢分化,威逼力诱,以巩固帝权! 幸得耶律也也是瞧清楚了形势,虽有朝中众臣都纷纷叫嚷要降罪于耶律大方,耶律也却是暗中连下两道旨意,调了亲信部族二十万,领北院大王萧万柰亲自领兵前往驰援。 待得萧万柰领兵到来之际却已是十五日之后了,辽人这厢重振兵马再谋夺回南京城之时,却听得前方传来军报,那大宁太子燕岐晟竟早趁着那日他们混战之际领了大军出城,悄悄去往中京,此时兵马已临中京城外正在攻城! 耶律大方与萧万柰闻言大惊,坐在一处商议, “不如先将西京与南京收复,再去往中京?” 耶律大方有些担忧道, “若是中京不守,只怕上京危矣!” 陛下如今将手中的大部亲信兵力派出,能用之兵实在不多,若是大宁真攻入上京,能保陛下安危之人又有几何? 萧万柰却是摇头, “西京与南京与大宁相近,若是被大宁人守住,再陆续派兵增援,只怕这战就打不完了,我们将西京与南京夺回,再往中京,中京城城高池深若能撑上一时,那大宁燕岐晟便是孤军深入,覆灭乃是迟早之事!” 耶律大方闻言暗叹,他心知萧万柰此言乃是实话,只忧心陛下安危实在难以心安,犹豫再三终是点头, “一切依你所言!” 第二日萧万柰却是领军出阵,来到南京城外叫战, “呔,里头那个领头的说话?”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斩人头 上头人听了探出头来瞧了一眼,便回转去,不多时有人在上头娇声应道, “下头可是辽人北院大王萧万柰?” 萧万柰听得女声,猜便是那打得耶律大方萎靡不振的大宁太子妃,不由心生好奇,运足目力看去,见那城头之立着的女子生得单薄苗条,全然不是他心中所想那虎背熊腰,彪悍至能上战场厮杀的模样,当下不由心生疑惑, “如此女子,落在我手中不过就是一锤了事,怎得竟将那耶律大方打得如此狼狈!” 萧万柰自不是高傲轻敌的耶律大方,心知这女子敢上沙场打得耶律大方惨败,必不是寻常之辈,当下也不敢托大,对着上阵叫道, “吾正是萧万柰,大宁太子妃可敢出城与某一战?” 穆红鸾探头看了看他应道, “即是北院大王相邀,本宫自然遵从!” 果然在城中点齐了人马,身后有杨大强与燕杰护卫,炮响三声之后,领着一队人马出得城来,双方人马见面都在相互打量,穆红鸾见那萧万柰生得倒是高大,满脸的大胡子,使了一对大铜锤。 萧万柰也打量对面这女子,见得虽是面罩遮脸,但自眉宇身姿之间倒也瞧得出是一名绝色的女子,不由心头暗叹, “这样的女子养在宫里侍弄花草,喂鱼逗鸟多好,偏偏要出来舞枪弄棍!” 这厢一面心头遗憾,一面拍马上前搭话, “大宁太子妃,吾瞧你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风华正茂,青春正盛,何必到这沙场上拼命,打打杀杀,流血流泪实在是大煞风景,不如我们和和气气,商量商量……你让出南京城回转临安去,我靳令下头众儿郎们,决不动一刀一枪恭恭敬敬送了你们回去!” 穆红鸾听了哈哈一笑应道, “北院大王此言倒是说得有理,本宫也觉打打杀杀的不好,不如您先问一问我手中的刀,看它……答不答应!” 萧万柰闻言立时色变, “你这女子好生不识抬举,本大王好生生同你讲不听,那便别怪本大王不怜香惜玉了!” 说话间拍马冲了上来,穆红鸾微微一笑应道, “废话那么多做甚!还是手底下见真章才是正理!” 当下两人战到了一处,萧万柰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上来交手倒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双锤舞得呼呼作响,却是将浑身上下挡得水泄不通,饶是穆红鸾武艺超群也一时拿他没有法子。 当下策马执枪只在他身旁来回转圈儿躲闪,萧万柰那两个铜锤一左一右重达两百来斤,舞动起来十分费力,便是他天生神力过人手上也慢了一分,穆红鸾瞅准机会一枪刺去, “当……” 枪尖与铜锤相击,大力传来萧万柰右手上铜锤一荡,当下就势举着枪尖往上一抬,立时挥起左手铜锤从上至下往那枪身击去, “咔嚓……” 一声,那木制的枪身受重力一击立时承受不住,应声断裂,萧万柰一招得手,辽营之中见着立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好啊!好呀!”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大王把那婆娘生擒过来,给我们兄弟爽快爽快!” 那头燕杰与杨大强见了也是脸上变色,杨大强吓得想拍马抢上前来, “太子表妹夫临走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表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我这脑袋自己都无脸呆在脖子上了!” 只那阵中的穆红鸾却是不慌不忙,娇声一笑,猛然将那被击断的长枪杆一抽收回了手中,在手中挽了一个花儿,便甩手飞了出去,直取那萧万柰的面门。 萧万柰举锤一击将那枪杆击飞,突然眼前一花,穆红鸾竟自马背之上腾身而起,人已带着一阵劲风扑到了他的面前,一拳向他胸口打来。 萧万柰一见大惊,心中暗叫, “这女人好生彪悍,兵器被毁还敢用拳头……” 只他身上穿了盔甲,不信她一双肉拳还比铜铁更硬? 当下挺胸去迎,又左右手铜锤往中间一合,却是打着主意将这娇俏的女子给两锤抡死,只他没想到穆红鸾那一拳乃是虚招,双足在萧万柰的马背上一点,身子再一腾空,在半空之中翻了个儿,头下脚上,双指往他双眼戳去。 萧万柰忙举锤格挡,只突然觉着手腕上一麻,然后就是一空,左手上的一只铜锤便已到了别人手中,穆红鸾哈哈一笑,手中铜锤一挥,正正锤到萧万柰的肩头盔甲之上,萧万柰大叫一声忙以右手锤回击, “当……” 两锤相击发出刺人耳膜的声晌,穆红鸾已是借力飞回了自己的马背之上,掂了掂手中的铜锤笑道, “轻是轻了点儿,将就着用吧!” 大宁人的军阵之中立时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辽人那边却是个个变色,萧万柰暗暗咬牙, “知这女人厉害,没想到竟厉害至此……” 只她露得那一手轻功,萧万柰便心中有些发怵,要知在沙场上善战的猛将,大多下盘稳健轻身功夫便差了些,见着这女子轻身功夫如此高超,自然是要上心提防她时不时的飞身而起,取人首级。 不过这时节也不能怯了场,萧万柰当下笑道, “我这铜锤单只重有百斤,你可小心折了手!” 当下拍马冲了上去, “当当当……” 二人连过了几招,都是硬拼硬抗,两只铜锤在半空之中交锋,一时火花四溅,震得萧万柰手臂一阵酸麻,不由暗呼厉害却是心生了退意,当下虚晃一招便调转马头往自家阵中跑去,后头穆红鸾见了冷笑, “大辽北院大王不过如此,即是来了还想走么!” 说话间竟将手中铜锤当做了暗器,在手中甩了两甩,便呼一声抛了出去,直直冲着萧万柰后背飞去,萧万柰听得耳后风声起,回头一看忙扭身举锤相挡, “当……噗……” 这一当终究还是没有挡住那劲道十足的一抛,却是被那飞来的铜锤生生将手中的铜锤给砸入了胸腔之中,肋骨立时断了几根,萧万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出漫天血雾,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几下,人倒往地上栽倒而去…… 穆红鸾一锤出手便知轻重,却是看都不看萧万柰如何,冲着后头人招手道, “给本宫杀!” 那头大宁将士立时呼啸着冲了上来,辽人这头想抢救萧万柰还未来得及,就见得那女人拍马追到了近前,抽了腰间佩剑,认准了萧万柰的咽喉一剑割了过去,因是借着马势剑刃锋利,一举斩断了脖骨,那人头冲天飞起,萧万柰那无头的身子依着惯势跌落尘埃,血淋淋的人头就已被穆红鸾抓在了手中。 穆红鸾将手中的人头高高提起,对着辽人阵营之中高声娇喝道, “你们可瞧好了,你们的北院大王萧万柰已是被本宫取了项上人头,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后头大宁兵士见状更是士气大振,这厢跟在自家太子妃身后,如狼似虎般向辽人扑去,那头辽人军阵之中见得自家主将被杀,自然是士气受损。 又有前头被穆红鸾早就杀破了胆的辽兵,见得那母夜叉一手人头一手宝剑的冲了过来,这两条腿儿立时不听使唤的把屁股向前一转,脸往后看撒丫子逃命去了。 阵营后头的一跑,前头的人立时也受了感应,回头一看,怎得这后头人都没有了,又见身旁众人都在往后退,留下自己直面那一脸杀气的母夜叉,当下不由吓得斗志全失,尖叫一声, “快跑哟!小命要紧!” 当下却是飞也似的追着众人去了。 大宁人一追又追出二十里地去,杨大强瞧着差不了多便在马上对穆红鸾嚷道, “表妹可是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穆红鸾这一回却是不应,轻叱一声一拍马股, “给我再追!” 大宁人这一追直追了五十里地,追得那辽人一个个哭爹叫娘,只恨没有多生两条腿儿,只恨那母夜叉实在彪悍,在后头撵着他们屁股追,追上一个便是一剑,对穿对眼儿的一个血窟窿,后头嫌剑不好使却是抢了一柄长刀,逢人就砍,见人就劈,无人能在她手下过一个回合! 快跑吧!那母夜叉来了! 快跑呦!那母夜叉见一个杀一个,连跪地求饶的都不放过! 快跑呀!再不跑小命不保不说,还要被人一刀将身子劈成两半,上头那截掉在地上,下头那截还在跑呢! 哎呀呀!肠子都掉了一地…… 穆红鸾这一追直追了辽人三天三夜,直由那南京城追到了仪坤州,这才作罢回转! 这一回倒是将那大辽人打得残了,十万金狼军只剩下两万,部族军剩下三万,其余不是阵亡便是被俘,耶律大方被裹挟在败兵之中,一路逃回了上京去,进得城中便直呼要去觐见吾皇,有人带了他进到大殿之上,耶律大方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纳头就拜, “陛下,耶律大方有负陛下所托,此一役大败而归,实无颜见陛下,求陛下治臣之罪!”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敌来投 耶律大方这厢伏身在下,以头触地,却是听得上头有人应道, “耶律大方,你还有脸回来,确实是应治你个死罪!” 耶律大方听得那声音突然一愣,身子僵在了当场,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仔细一看那宝座之上端坐之人却不是耶律也,而是……而是耶律布布! 耶律大方见着那锦袍金带,足蹬獞皮靴的耶律布布,再环顾身旁一众冷笑讥讽的众臣,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抖着嘴唇哑然问道, “陛下呢?陛下在何处?” 耶律布布在上头哈哈一笑,微微伏下身应道, “耶律大方,你也不用急,要不了多久朕自会送你去与你的陛下相见,你到地下去尽忠心吧!” 当下一招手,左右自有人上前来将耶律大方按倒在地,这厢五花大绑给押了下去,耶律大方却是一言不发,面如死灰,耶律也还在位上,他兵败说不得还能留一条性命,耶律也若是已身死……那就一切休提了! 耶律大方被人押入了天牢之中,往那牢中一推, “在里头老实呆着吧!” 这厢进去跌坐在当中,有人冷笑道, “陛下仁慈让你多活一夜,明日再将你推至街头当众斩首!” 说罢转身离去,耶律大方颓然坐在潮湿的地面之上,却是万念俱灰,呆呆愣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听得近处似有人在轻唤他, “统领!统领!” 一颗小石子打在大腿之上,耶律大方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却见那角落之处被人挖开一个小洞,有人在洞外头叫他, “统领!” 耶律大方扑了过去,隔着洞口瞧见外头的人,竟是自己的副将察多, “察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察多苦笑一声道, “统领你进了宫之后,兄弟们一回营便被人给卸去了铠甲兵器,赶到单独的一处营地看守着,虽一时未似统领一般入狱,但也是迟早的事儿了!” 耶律大方闻言默然, “是我害了你们!” 察多应道,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过……不过我们遇上了新皇登基,似我们这些对先皇忠心之人自然便要被清算的……” 见耶律大方垂头不语又道, “统领,金狼军中还有两万兄弟,都是跟随您南征北战的勇士,不能就这么被人给杀了,统领你不如领着我们逃吧!” “逃……” 耶律大方神情一动, “这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那察多应道, “随意去哪儿,便是去大宁,去西夏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耶律大方闻言不语,去大宁又或是西夏不是叛国了么? 察多见他不语也是猜着他心思,当下苦涩一笑, “统领,不是我察多怕死,只是这一条命让他们拿去便拿去了,外头还有两万兄弟呢……耶律布布心狠手辣,不肯放过一个,兄弟也是实话对您讲吧,这也是幸得看守我们的人,乃是平日里有些来往的,这也是他甘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放了我偷偷溜出来寻你,今夜便是统领不走,我也会领着兄弟们杀了守卫,逃出上京城去……统领多保重吧!” 说罢便起身要离开,耶律大方见他要走忙从洞口处伸手去拉他, “察多!” “统领?” “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他耶律大方宁肯死于沙场之中马革裹尸,也好过被人推到街头当众斩首强些。 当天夜里,耶律大方果然悄悄逃出了天牢,带着手下两万金狼军反出上京城,耶律布布得讯大怒点了人马去追,只金狼军乃是辽人精锐,又是铁了心想逃出去,一拼起命来,耶律布布派的人如何能拦得住,反倒被杀了不少人,让他们逃离了上京。 耶律大方领着人出了上京城,却有些茫然无措便问那察多, “如今我们应往何处去?” 察多想了想应道, “若是往北便只能去斡朗改与辖噶斯等地才能逃了耶律布布的追杀……” 不过那些地儿苦寒,日子实在难捱! “不如……我们去汉地吧!” 那处繁荣风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大辽多年征战不就是一心想着南面的软语吴侬,阳春细雨么? 耶律大方有些犹豫, “我们才与那大宁太子燕岐晟对战,如今又去投他,只怕……” 察多闻言应道, “统领,两国交兵,我们也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左右都是一个死字,我倒是想死在那美艳的太子妃手中,做美人儿的刀下亡魂倒比死在耶律布布的手中强!” 耶律大方闻言惨然一笑, “好!我们便去投奔了那美人儿去,若是她不收便让她赐我们一个全尸,寻一个好些的葬身之处,也好过暴尸荒野!” 这两万人果然来投南京,穆红鸾正在南京城头之上巡城,屁股后头两个小兵打扮的儿子,以手扶了腰间小剑,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有哨兵在城楼之上见得这两万形容狼狈的金狼军过来,忙下头喊话, “报!有约两万人马正往此处奔来,看装束乃是辽人敌军!” 穆红鸾闻言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果然见得远处烟尘滚滚,有人马奔来。 那耶律大方到了近前,便上前喊话, “劳头之上谁人通报一声,便说是辽人耶律大方要求见太子妃殿下!” 众人闻言都齐齐瞧向穆红鸾,穆红鸾沉呤一番走上前去探头打量,开口问道, “耶律大方,你只带这点子人来攻城,是嫌本宫杀人的刀子不够利么?” 耶律大方一见是她不由苦笑,在马上拱手道, “太子妃殿下,吾等此番不是来攻城,乃是向殿下投诚的!” 穆红鸾闻言一愣眯眼儿仔细打量下头人,见这一队人个个衣冠不整,不少人身上还带了伤,耶律大方领得这几名将领身上连盔甲都未有,倒也确是不似攻城的。 想了想吩咐杨大强道, “派了斥候去四下探一探,看辽人是否使诈!” 杨大强点头应时下去吩咐人,穆红鸾又吩咐人道, “叫人备些吃食给他们吧!” 王佑君见得却是忙劝道, “殿下,这帮子人来意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穆红鸾摆手道, “无妨,从城头上送些吃食下去,他耶律大方若是敢吃,这事儿说不得有七成是真的了!” 当下有人用绳子吊了东西下去,穆红鸾立在城头叫道, “耶律大方,瞧你们的样子想来也是没有备吃食,可敢吃我们的东西?” 耶律大方闻言哈哈一笑,当先取了一块干饼送入嘴中大嚼, “蒙太子妃垂怜,吾等便是被毒死也是做了个饱死鬼,多谢了!” 这厢大口吃食又喝了城上送下来的水,不久斥候便回来报道, “殿下,方圆二十里已派人探过了,未见敌踪!” 穆红鸾听了微微一笑, “开门放他们进来!” 长青走时给她留了十八万人马,倒是不怕这两万人作乱,若是真敢使那诈降之计,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城门打开,放了耶律大方一众人马进城,一进城门便按倒在地,卸去了身上兵器,又被搜遍了全身,才被领到了穆红鸾面前。 到此时这几员辽人将领除去一个耶律大方,才算是见着这大宁太子妃殿下真实的面容,一时不由都看呆了,饶是耶律大方早前曾见过她一面,此时见着也呆愣愣说不出话来,杨大强等在一旁见了不由暗恼,上前高喝一声道, “放肆!还不跪下行礼!” 自后头脚窝处给了耶律大方一下,众辽将这才跪到了地上,穆红鸾仔细打量了他们开口问道, “你们因何来投?” 耶律大方苦笑一声, “耶律布布趁着太后归天之际,暗中朕合众臣伏击暗杀吾皇,那大尊者伊厉咄纶被他收买,趁着吾皇不备头一个下了手……如今耶律布布坐上了皇位,正要大肆诸杀我们这些忠于耶律也之人,我们若是不来投,便只能往北地而去,又或是在草原之上流浪做马贼了!” 他们乃是堂堂的金狼军,怎肯去做欺压牧民的马贼,北地极寒去不得,便只能选投大宁了! 穆红鸾闻听得耶律布布杀了耶律也,自己坐上了皇位也很是惊诧, “为何我们竟半分没有接到消息?” 城中密探也未送出消息来! 耶律大方应道, “耶律布布为怕消息传出引得我们阵前哗变,刚一登基便封了全城,里外消息不通,我们知晓的消息都是他所传的假消息……” 此话倒也没有破绽,穆红鸾想了想点头, “收留你们之事,本宫不能做主,不过只要你们安安份份呆在城中,必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一切待见到太子殿下之后再行决断吧!” 耶律大方等自然也没有异议,被安置在城中一处独立划开的营地,外头有人看守,三餐有人送到营门口,倒是正好养伤休息。 穆红鸾这头得了消息便立时派人报给了燕岐晟,没有几日斥候回来报信道, “太子殿下已是攻下了中京,如今正派人取来州与锦州,请了太子妃殿下带人前去支援!” 穆红鸾闻言大喜,能取中京再得了来州与锦州便有港口可停船,中原各地的大宁军队想要入辽境便可由水路快速登岸,东京一地便唾手可得了!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中京城 将东京夺到了手中,只要将四京连成一线,战线便往前推进及辽人境内,守住这一线便可将那辽大半疆域入手,其余边远之境便可缓缓取之! 想到这处起身吩咐道, “擂鼓升帐,本宫要调兵遣将!” 这厢留了杨大强领八万人在南京驻守,穆红鸾领着手下十万人,又带了耶律大方的两万人往那中京而去。 中京乃是上京陪都,位置十分重要,想来耶律布布便是再热心内斗也不会放任大宁人在他眼皮下头大摇大摆的去攻东京,这厢必会发兵来夺,燕岐晟怕中京难守,这才送了信给妻子,让她领军来援。 而临安那头军报传到,朝中上下一片鼓舞,辽人五京被太子爷连下三京,眼看着东京也将不保,朝野内外这是头一回翘首以盼着辽国似那西夏一般并入自家疆土之中! 燕韫淓接报欢喜不已,又是得意又是欣慰的对一旁的罗锦素笑道, “长青与长真这两个孩子当真是争气!” 罗锦素也笑应道, “前头奴婢曾有幸见过太子妃殿下仙颜,只没想到殿下容貌过人不说,武艺也是如此厉害,倒是大大给我们女儿家争了光!” 燕韫淓抚须笑道, “这也是我眼光独到,早早为长青定下了长真,才有了这一对神仙眷属,英雄侠侣!” 当下提笔下旨,又抽调各地军队二十万人经由海路往那辽境之中派送, “这一番说不得能得偿先祖夙愿,令得我大宁扬眉吐气,再不受异族欺压骚扰!” 旨意一下,各地立时晌应,抽调将士,征齐粮草,倒是一应无不顺畅。 燕岐晟如今正在迎了妻子入城,见得她身后的耶律大方眉头一皱,继而又一松,上去一拳打在他胸前道, “耶律大方,你可是真心投孤?” 耶律大方想了想老实应道, “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投殿下!” 他此言一出,众将纷纷怒目而视,燕岐晟却是哈哈一笑, “好好好!实话实说倒也是条汉子!我们先入城再说话!” 入城之后,穆红鸾将手中兵权一交,却是再不管外事,只领着两个儿子无事在城中乱转,也借机见识见识这辽人的城市风貌,丑奴与秀儿跟着父母出来历练了这般久,性子倒是稳沉了不少,一路跟在穆红鸾身后四处打量。 这中京城与前头三京不同,中京分东西两区,中有轴线,城中建筑不多,其间留有大量的空地,广设毡帐,本是给驻防军士所用,如今被大宁军士占据。 城中的街道十分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并行,左右廊舍三百余间,全数都是商铺酒楼等,因着燕岐晟入城之后便广发了安民告示,又严令军队驻守营中,轻易并不外出,因而这中京城里的百姓,除却大宁军士入城初始三日未开门,到第四日便照旧开门做生意迎客了。 这中京城中还有不少汉人以养蚕织绸为生,商铺之中便多有丝绸布匹等物,临安虽有出了名的刺绣丝绸,不过此处与临安又有不同,丝绸质地有些偏硬,但胜在坚韧不易褶皱,又有刺绣花样多有异族风情,不同与汉人的花鸟虫鱼,却是将那草地上的牛羊,高山湖泊,果体男女等都绣入了其中,瞧着新奇有趣别样的不同。 穆红鸾难得清闲,倒是兴致大发,挨家挨户的进去,身后头两个小子初时还觉有趣,之后越发觉着无聊,到最后垂头丧气,耸肩弓背跟在后头,进得店来便一屁股坐到椅上,只嚷着要水喝。 那掌柜的见这位夫人一身气派,便知不是一般人家,当下忙笑着让小二端上茶水,一面又捧了店中的货物给客人挑选,穆红鸾左挑右选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两个儿子的意思,才转头便见着这两个小子已是一脸郁闷的伏在桌上,两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瞧着她, “娘,别问我们了,您瞧着办吧!” 穆红鸾见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给了一锭银子, “自家出去玩儿去!” 丑奴与秀儿一见如蒙大赦,接过银子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到了外头穆红鸾听不到地儿才欢呼一声, “总算是能出来了!” 秀儿也是大喘气, “那些个帕子手巾之类的不都是用针扎出来的花样么,义母怎么就分得清甚么是满地,甚么是错针还有那盘金之类的针法?” 左右是花儿便成,为何又要分针法又要分丝线,左右他是瞧不出来不同,更不明白怎得送人还要挑这些! 丑奴闻言也是摇头叹气, “那些东西都是女人用的,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不用这些花啊叶的,分不清也不稀奇,以后娘再逛街便让爹陪着,这罪我们是断断不能受了!” 说着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对秀儿嘿嘿笑道, “走!我们买些好吃的去!” 中京城乃是辽人与汉人杂居之城,百姓肉食多有牛羊,契丹人吃食粗糙并不精细,与汉人杂居之后倒是于吃穿上多有创新之举,不知不觉受了汉人影响,倒有些特色之物。 时人有将牛羊肉切碎夹入干饼之中为食,后又经改良,其中灌以汤汁又或是肉酱,其味鲜美无一丝牛羊膻臊之味,倒是中京城中一绝。 如今中京城中做的最好的是那老王记,两个小子向路人打听,便得人大力推荐,两小遂问路前往,到得铺子前见果然不过两人并肩宽的铺子,门前一边摆放了案板,一边有热气腾腾的柴灶,上头放有蒸屉。 两小上前询问如何卖法,店家笑眯眯道, “牛肉的四个铜板,羊肉的五个铜板!” 时下牛肉不如羊肉鲜嫩,羊肉却不如牛肉抗饥,因而为了那一个铜板,不少贩夫走卒都食那牛肉的。 两小一商量, “即是要试试这家的味儿,不如一样买一个?” “好!” 两人将手中的银子给了店家,店家笑道, “两位小爷,跟你说个实话,你这银子成色十足,给了小的绞碎也是可惜,不如去前头钱铺里换些铜板,那处的钱铺子做生意向来公道,你们过去说是我老王的朋友,他们决不会行那蒙骗之举的!” 两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有一处钱庄立着,两小依言过去将手里的银子换了碎银子,回来牛羊肉的各买了一个。 店家做生意很是实诚,也不因着他们年纪小便少了东西,一个饼足有丑奴的脸大,里头全是剁碎的牛肉,又灌了酱汁在里头,闻着肉香扑鼻,丑奴兴致勃勃咬了一口,半晌皱眉道, “味儿倒是不错,只一来太咸,二来肉太老了些,费牙!” 此时杀牛自然不会舍得嫩牛,只杀那老的不能动的老牛,肉质自然不好,丑奴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便是出门在外也是跟在母亲身边,吃穿用度上从不亏欠,吃这东西图个新鲜,只咬了一口便觉着不好,有些吃不下了! 秀儿便将自己手中的羊肉换给他, “你吃吃这个!” 丑奴再咬了一口, “嫩倒是嫩,就是膻味还未去尽!” 秀儿闻言又接了过来,他倒是喜欢这膻味, “有这味儿才好吃呢,你不吃我吃!” 两人自小混在一处惯了,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倒也都不嫌对方的口水,两手捧在一起大大咬了一口,秀儿笑眯了眼, “好吃!” 丑奴拿着那牛肉的却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有心不吃又觉实在浪费,有心想吃吧又觉实在难以下咽,到了这时却想起灵昀来了, “若是灵昀也跟来就好了,那小子除了狗屎不吃,甚么都吃!” 楚灵昀如今牙已全数长齐,正是最馋的时候,见着甚么都想往嘴里塞,平日里两个哥哥不吃的东西,但凡他能吃的,便没有一样不是落进他肚子里的! 秀儿听了吃吃的笑, “我们走时给他买几个回去,他必是喜欢吃的!” 两人说着话,丑奴正望着手里的东西发愁呢,突然自那街角处遥遥传来一股子杀气! 丑奴自小根基打得好,五感比旁人敏锐数倍,对方一盯着他这处,立时便被感应到了,当下转头过去一瞧,却见得巷子口前靠墙根坐着一个又黑又小,一头乱发,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死死盯着他的双手,黑漆漆的大眼里,一股股的杀气正往外冒…… 原来这小乞丐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牛肉饼子! 丑奴往一旁挪了两步,那小乞丐身子不动,只脑袋跟着旁移了两寸,丑奴又向另一边挪了两步,那小乞丐的脑袋立时又往一旁伸长了两寸。 丑奴见他大脑袋细脖子,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收肩伸脖,一派无人无我的样儿,实在好笑得紧,便促狭得将手里的饼高高举起,那小乞丐的脑袋果然又向上伸去, “哈哈……” 丑奴用手肘捅了捅秀儿的肚子, “你瞧瞧他像不像个东宫那大水池里的乌龟!” 当下又比划给秀儿瞧,秀儿瞧着也是哈哈大笑, “果然像个乌龟!”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岳晋渊 两人哈哈笑着向那小乞丐走去,那小乞丐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们手里的东西,那馋模样恨不能立时扑上来咬两口,丑奴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罢!反正我也不想吃,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好了!” 当下递了过去,一旁的秀儿笑道, “他有得吃便好了,怎会嫌弃!” 说着话一努嘴指向里头巷子里躺着的几个大些的乞丐,一个个不敢过来抢,却只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小乞丐,一脸的嫉恨, “你瞧瞧,那里还有好几个呢?” 丑奴将饼给了那小乞丐,小乞丐也是怪,明明饿得皮包骨头一个了,饼送到了面前,他馋得连连吞口水,却还是挣扎着起身给他行了一礼, “多……多谢!” 他的声音干涩之极,双手接过来便猛得往嘴里一塞,那凶劲儿仿佛是跟自己的嘴有仇一般,一个脸大的饼生生想一口全部灌进去,勉强咬了几下,便立时瞪眼儿,伸脖子,鼻孔不停翕动,只他偏偏还舍不得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只那么僵在原处,一张脸涨得通红,瞧那样儿若是无人施救只怕没出几息,便要自家将自家给噎死! 丑奴忙一掌拍在他后背之上,只觉入手全是硬硬的骨头,身子单薄似一张纸般,这么一掌拍下去,都怕自己用力太大,将这小乞丐给拍死了! 丑奴这一掌拍得那小乞丐嘴里的东西立时喷了出来,却是亏得他手疾眼快,忙使了双手去接,待得缓过气来,便又低头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又塞进了嘴里。 这样儿瞧得丑奴与秀儿一阵咧嘴,弄得秀儿都吃不下去了,将手里剩下的半个也给了他, “你要是不嫌弃就都给你吃吧!” 那小乞丐忙伸手接过, “多谢!” 两人相视一眼,秀儿叹了一口拉了拉丑奴的袖子, “走吧!” 这中京城中这样的乞丐极多,辽国之中人分三六九等,最低的便是汉奴与牛马,在偏远牧场之中,汉人都是当牛马一般被圈养着的,在这城市之中,汉人只能为奴为婢又或是做那丝绸坊中采桑养蚕的下等奴工,不过如此也好在有食物裹腹,头顶有瓦遮雨,最惨的便是这类四处流落之人,无家无产无亲无故,只有沿街乞讨为生。 丑奴却是皱了皱眉头,问那低头猛吃的小乞丐道, “你愿不愿跟着我走?” 那小乞丐嘴上不停,只是抬眼瞧了瞧他并不应话,丑奴又问道, “你可愿跟着我走?” 那小乞丐想了想应道, “吾宁死不为奴!” 丑奴听了哈哈一笑, “不让你做奴才!” 那小乞丐想了想点头, “好!我跟你走!” 秀儿忙扯他衣角,凑过去低低声音道, “丑奴,这可是在中京,谁知捡的是汉人还是辽人!” 丑奴听了又是一笑, “管他是甚么人,只要我瞧着好玩儿,喜欢就成!” 秀儿无奈只得同他一起带了这小乞丐,回去见了穆红鸾, “娘!我捡了一个人回来!” 穆红鸾闻言便是笑,仔细打量面前这小乞丐,那小乞丐见得这一身贵气的夫人也不怠慢,忙拉了拉破旧的衣裳,躬身行了一个礼, “夫人好!” 穆红鸾见了笑道, “这孩子倒是个知礼的……” 瞧着倒不似一般乞丐那般畏缩胆怯又或是奸诈狡猾。 当下和和气气问他叫甚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还有甚么人? 那小乞丐都一一应答…… 原来这孩子姓岳叫做晋渊,乃是这土生土长的中京人,祖上乃是官身,后头异族入侵家道中落,到他父亲一辈便只有守着一屋子书过着清贫日子,只有一夜父亲看书不慎将油灯打翻,引燃了房屋还连累了四邻,一家老少全数烧死在家中,只他一人被大火惊醒逃了出来。 岳晋渊那时才六岁,家被烧毁便无家可归,亲朋也早断了音讯,便一个人流浪在这中京的街头,做了整整两年的乞丐,今日才算是遇上了贵人,他说完自己身世又向穆红鸾施了一礼, “夫人,小子无状却是有言在先,家中男丁如今只剩我一人,决不敢做人奴仆给祖宗蒙羞,若是夫人肯收了小子做个长工随从,还请夫人给些少少的铜板儿做工钱!” 做奴仆便要入奴籍,以后世世代代,子孙子孙都是奴仆,若是这事让他爹知晓了,说不得都要从地底下爬出来揍他,岳晋渊年纪虽小,便自三岁时便开始启蒙,道理也是知晓一些的! 穆红鸾听了好笑便问他, “你如今都衣不遮体,食不裹腹了,还管甚么祖宗,不能先顾着自己么?” 那岳晋渊却还是应道, “便是饿死,也不能失了气节!” 穆红鸾又笑着问道, “你做工挣铜板儿可是为了攒钱娶媳妇?” 那岳晋渊应道, “因着家中失火连累旁人,小子赚些银子想赔付邻里!” 穆红鸾听了赞许的点头道, “好孩子,倒是个勇于担当之人!” 看来这孩子小小年纪谈吐与众不同,看来倒真是出自书香门第。 转头笑着对丑奴道, “我儿倒是好眼光!” 丑奴闻言笑得得意洋洋, “娘说得是!” 穆红鸾领着三个孩子回去,又命人将那岳晋渊带下去好生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出来,瞧着小模样倒是清秀周正,穆红鸾笑道, “你即是丑奴捡回来的,以后便跟在他身边,一起练字习武吧!” 岳晋渊直到这时节,才知晓自己是被怎么人给捡了,忙上前跪下磕头, “多谢太子妃殿下!” 丑奴笑嘻嘻上前踢他一脚, “你不是说不做奴仆么,如今知晓我身份可还是不肯为奴?” 岳晋渊闻言一张小脸立时皱成了一团,挣扎半天咬牙道, “说不为奴就是不为奴,便是皇太孙的奴仆也不做!” 丑奴闻言呦呵一声,倒是对他另眼相看, “好小子!有些骨气!” 过去拉他起来,拍拍他硬至硌手的肩头道, “说了不让你为奴便不为奴,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自此他这身边也是多了一个每日里摇头晃脑,知乎者也的小夫子,这小夫子虽性子固执又倔强,但长大成人之后却是出谋划策,计定江山的好手,以后燕溟光南征北战,东奔西跑,身后便有这么一位人物在坐阵,为他稳定朝局,支援后勤。 辽人中京一破,那在上京的耶律布布果然着慌起来,细数这大辽版图,西京、南京、中京还有那东京沈阳府乃是与汉地来往贸易的重地,有了这几处大城才支撑起了辽国偌大疆域的赋税与丰富的物产,若是去了这几处与附近相连的各处重镇,剩下的地界便真只能牧马放羊了,那大辽衰败之势,将不可逆也! 只如今耶律布布刚登基,却是屁股还未坐稳,耶律也虽已身死但留下不少残余势力,暗中也是不甘臣服,想要一一收服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此时内忧外患,耶律布布也很是担忧,霍衡却与他献计道, “陛下,何不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打发到中京去与那大宁人做战?” 即能灭了这些不忠之人,又能阻了大宁人入侵的脚步,待得肃清朝中反对之声,整肃军队,再转身对付大宁人,如此岂不是一石二鸟? 耶律布布应道, “他们即有不臣之心,只怕未必听朕号令!” 霍衡应道, “朝中众臣多数乃是向着陛下的,若是敢有不从者立时便可诛杀,若是敢领兵造反,可群起而攻之!” 耶律布布有些犹豫, “大宁人攻势太猛,若是我这处再起波澜,只怕不能救中京不说,便是东京也要不守!” 霍衡应道, “昔日大宁弱于我国时,不也曾送金银财宝入京,乞降求和么?” 耶律布布闻言挑眉, “你想让朕求和?” 霍衡应道, “陛下,两计可分头进行,一来派人前往临安求见大宁皇帝燕韫淓许以金银,以做拖延,二来可于明日朝上遣人领兵收复中京……” 耶律布布有些犹豫, “你待朕再思量思量!” 霍衡劝道, “陛下,如今大宁人是步步紧逼,国内也是四处不稳,还需陛下早做决断才是!” 耶律布布低头沉思,良久才应道, “罢!就依你所言!” 第二日耶律布布于朝上提及此事,众臣却是纷纷反对, “陛下,此举不妥,想我大辽自立国以来,从未做过此等奴颜婢膝之事,传将出去实在有损国体!” “陛下,多少年都是那汉人向我们乞降求和,几时有我们向他们低头之理,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那大宁人如今虽说声势浩大,但我们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这仗未打几场怎得便要求和了,不成!不成!” 耶律布布端坐上头,听了便是冷冷一笑, “众卿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正确,朕内心何尝不想与燕岐晟堂堂正正决战沙场,即是如此,不知那一位卿家愿代朕收复中京等地,驱除汉贼!”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八万人 “这……” 下头众臣闻言立时个个语塞,耶律布布拿手指点道, “萧虔,你可愿领部族兵十五万前去收复中京?” 萧虔闻言暗自冷笑,上前一步道, “陛下,臣近日身体不适不能出战!” 耶律布布听了也是冷笑, “萧虔,你这能夜夜连御数女之人,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这……” 萧虔却是没想到耶律布布竟连他的帐中事都知晓,不由又气又恼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 耶律布布正色道, “萧虔,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因领兵驱贼,怎能借口推脱!” 萧虔闻言应道, “陛下,臣武艺低微,不擅领兵作战!” 耶律布布听得沉下了脸, “萧虔,你这是何意?如今大敌当前要你出兵卫国,怎可如此寻借口逃避……你若是武艺低微,那大贺族中岂不是能战之儿郎了?” 耶律布布自上方站起身来,负手一步步走下御阶,缓缓踱到了萧虔面前, “萧虔你如此搪塞于朕,可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萧虔被他目光咄咄逼的心头暗恨,只在朝堂之上却是也不敢当众同他撕破面皮,无奈只得咬牙道, “陛下,臣手中无兵!” “这个好办……” 耶律布布当众下旨提调了大贺氏八万兵马前往中京收复失地,萧虔无奈只得接旨,下朝之后又指派了心腹的符文成带着金银出使大宁都城临安。 燕岐晟在中京城中整兵备战,闻得辽人派了八万兵马前来攻打,便召集了众将说话, “辽人派那大贺氏萧虔领兵八万前来攻打中京,不日便要到达,诸将军可有计退敌?” 下头众人却是个个笑道, “大帅,这事还用问么,人来了抄刀子干就是了!” “正是如此!大帅,前头金狼军都我们打残了,还怕这大贺氏的不成?” 下头众将纷纷笑,只贺鹫奴上前沉声应道, “大帅,末将有一计!” 贺鹫奴此人乃是辽人,如今虽在燕岐晟麾下就职,只平日里为人沉默寡言,性子略显得阴沉了些,众将与他并不算太熟络,如今听得他居然上前说话,不由个个都拿眼看他,只听那贺鹫奴操着一口有些怪味儿的汉话道, “禀大帅,据密探回报,那萧虔乃是故去太后萧野花的亲侄,自耶律布布登基以来,一直对他心怀不满,疑心萧野花之死乃是耶律布布动的手脚,此人在大贺氏也有些声望,耶律布布此次派他前来攻中京,只怕也是打着让他与我们斗个两败俱伤的主意……” 顿了顿贺鹫奴道, “此二人之间本就有隙,若是能从中使计,说不得能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退敌!” 燕岐晟闻言大喜点头, “如此甚好,上兵伐谋,能以智取便不必力攻,若是中京能平便转战东京,早日拿下东京,其余便不足虑也!” 当下那贺鹫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心头计谋一讲,众人闻听都连连说好,燕岐晟笑道, “此计若成必为贺将军计头功!” 之后果然依计行事,先是派人买通那大贺氏族长萧隆身边之人,将那萧野花之死乃是耶律布布下手的消息散布开来,待到萧虔领兵到得中京城外时,消息便传入了耳中。 萧虔闻言大怒, “耶律布布果然狼子野心,为了上位竟然谋害太后!” 耶律也那小子他一向看不顺眼,只自家那太后姑母一力推举才让那小子坐上了大宝,他瞧在太后姑母的面子上也就忍了,但这耶律布布算个甚么东西,倒在上头装腔作势? 连亲嫂都敢谋害之人,必是头白眼狼,效忠于这种人,甚么时候被人背后捅刀子都不自知! 萧虔父亲乃是萧太后亲弟,因年纪比萧野花小上十岁,自小都是由萧野花看顾着长大,萧野花得势之后,萧虔这侄子也是受益良多,对这太后姑母自然不比常人。 前头萧野花病重他们未曾起疑,只后头耶律也被耶律布布借机诛杀,萧虔父子才觉出些滋味儿来,莫非是那耶律布布为了夺取皇位,暗中对太后下了手?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萧虔闻听如何不怒? 辽人与汉人不同,忠君之心甚淡,可维护部族之心却是甚重,那遥辇氏的人谁做皇帝都是一样,可后族一直都是大贺氏之女,有了大贺氏之女在后宫坐镇,撑起了大辽半边天下,才能令得大贺氏的人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如今大贺氏太后萧野花归天,耶律也被杀,皇后萧楚楚还在冷宫之中呆着。 而那耶律布布的正妻可不是大贺氏的女儿,若是因此令得大贺氏大权旁落,大贺氏上上下下如何肯答应? 萧虔怒道, “耶律布布小人一个,如何能登大位,他做皇帝还不如我来做这皇帝!” 此言一出,立时被有心人传到了耶律布布耳中,耶律布布闻言冷笑, “萧虔果然对我不服,前头逼了他领兵乃是为了给大贺氏一个警告,让他们知晓知晓,如今谁是这大辽的共主,现下看来却是下手轻了些,朕便应当场治他个畏敌不前之罪,拿下大牢去!” 霍衡闻言皱眉, “陛下不觉着蹊跷么?前头耶律也是如何知晓太后之死与陛下有关的?这秘密又是由何人传到了大贺氏耳中的?” 耶律布布也是疑惑, “这事情只你我得知,还有就是那女人怕也是猜出了其中秘密……” 暗害萧野花之计乃是霍衡所献,那女人又早已逃出辽境不知所踪,还有谁人能知晓他们暗中行事,又趁着自己刚登基立足未稳之时散布出来? 两人低头沉思良久,之后互视一眼, “此事其中只怕有大宁人的手脚!” 若是如此,那女人说不得便不是甚么艺伎团的老板,而是大宁的细作了! 如此一想倒是与事实相近了,只他们自然想不到穆红鸾到辽境不过是为身世之迷,却是因缘际会插手了其中。 耶律布布想到这处不由脸色阴沉下来, “如今大贺氏的人四处散布太后为朕所害之言,弄得朝中上下议论纷纷,此事先生可有定计?” 霍衡皱眉, “此事若是在平时,陛下不过高举屠刀,多杀些人便可令得人心生畏惧,日子一久就可平息,只如今……” 如今大宁人大军压境,辽国上下不能一心抗敌,处置起来却是棘手了些! 说来说去,还是行事太过仓促之故! 耶律布布认准了耶律也不敢杀他,毫无反抗的回转上京,端坐牢中却是不慌不急,却是没想到耶律也听了萧野花所言,要对他暗下杀手,幸得伊厉纶回京路上已是被自己用大量金银买通,才能提前得了消息。 值此时耶律也即是动了杀心,便只有一个你死我亡之局了,耶律布布无奈只得猝然发难,虽成功上位,但却是遗留了不少隐患,如今又是大敌当前,同忧外患令得耶律布布顿有棘手之感! 霍衡沉呤良久道,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先攘外再安内了!将大宁人赶走再图安顿国内,萧虔此人不能留!” 萧虔之父乃是萧太后亲弟,此人在大贺族中极有声望,乃是下一任族长人选,若是因着萧野花之事令得他们父子俩对陛下暗怀恨意,终究也是个隐患,不如趁机…… 霍衡伏在耶律布布耳边低语几声,耶律布布听了连连点头, “好!就这么办!” 之后果然下了催战令,责令在中京城外一直按兵不动的萧虔诚攻城,萧虔接旨大骂, “耶律布布你这奸贼,谋朝篡位,还指望着老子替你卖命,你做梦去吧!” 却仍是按兵不动,驻扎在中京城外即不叫阵也不攻城,每日里兵士们除了操练吃饭,便是坐在营外与大宁人大眼瞪小眼。 而那城头之上大宁兵士每日与那下头的辽人兵士遥遥相望,朱光武闲来无事,嘴上发痒便将那皇叔为谋位使毒计暗害太后,陛下中暗算身受伤枉送命的故事,编做了一百零八个段子每日在城头之上,双手岔腰,气运丹田,声如洪钟的讲了起来。 这城上城下人人听得分明,个个听得兴起,以至得到了后头,每当朱光武午后吃得肚皮滚圆,手持了一个紫砂茶壶立在城头开讲时,那城下辽营之中众辽兵都纷纷跑了来盘坐在草地之上,仰首向上,眼巴巴的瞧着他。 又因这故事里夹杂了不少宫廷香艳典故,男女暗中私情,尤其是那辽皇叔与后宫嫔妃八九事,辽皇与惕隐后院姬妾二三日的小段最受欢迎,这些下头的小兵自不会管那上头坐着是谁,左右跟谁都只有碗里那点子肉,有奶便是娘,管饱就行,管他娘的谁做皇帝! 朱光武在这中京城头大受追捧之时,下头大帐之中萧虔却已是连接了三道圣旨,都是连连催促他攻城的,萧虔前头二道都是冷笑接了,只这后头一道却是瞧得色变, “耶律布布这是要御驾亲征了?” 耶律布布最后一道圣旨发出之时已是整军待发,这边一面严令萧虔围攻中京不能放大宁兵士出城,那头却是打算领军先奔西京,欲要由萧虔拖住中京城中大宁军队,自己则先收西京与南京。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战无功 萧虔见旨大骂, “耶律布布这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叫老子去送死啊!” 那中京城中大宁军队势大,自己不过区区八万,别说是攻城便是大宁人打开城门迎了他进去,他也是不敢进的。 耶律布布当老子不知晓他的诡计么? 让老子领了八万部族勇士去送死,这是想对我大贺氏下手了! 论兵力大贺氏实是不及悉万丹部的,耶律洪那十万人在大宁人面前都铩羽而归,更勿论说大贺氏了! 耶律洪那蠢货都知晓打不过就跑,当爷爷比他还蠢么? 实则大宁人重兵犯辽,也是倾全国之力,若是辽人能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燕岐晟也不会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中京,只可惜大辽人同斗太剧,人人都想留上一手以保自身,才弄得为人所趁! 此时那萧虔也是一般心思,自然不愿为了耶律布布这对自己起了杀心之人费一兵一卒,当下招了下头众人来商议, “耶律布布不日便要领大军前来,我等应如何应对?” 下头人想了想出主意道, “大人,不如……我们逃吧!” 此言正合萧虔之意,只却伸手捋着下巴上的短须道, “若是就这么跑了,岂不是阵前脱逃,那耶律布布照旧可以治我的罪!” 下头人应道, “此事好办,明日大人派人出去叫阵,引那大宁人出来打上一场,我们再跑,这就不是临阵脱逃乃是不敌而逃了!” “这个嘛……你所言甚是有理,就这么办!” 第二日果然派了副将到中京城外叫阵,里头朱光武被派了出来,那副将见得是朱光武出来却是冲着他叹气道, “兄弟,你那一百零八章还有多少才讲完?” 朱光武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应道, “还有十来章呢!” 甚么一百零八章,本就是他信口胡诌的,编到哪儿算哪儿,兴致来了再来个插曲加香艳的小段,说不得还要唱上两句儿呢! 那副将瞧了瞧左右拍马上前两步道, “兄弟,看来我是听不了后头的章节了,待会动手的时候你轻些啊!” 朱光武被他弄得懵了,呆愣愣点了点头, “成!” 说完话两人交起手来,那辽将一柄长枪舞的呼呼作响,在身前的挽了一个枪花,便冲着朱光武刺来,朱光武使器兵一挡,还未来得及使劲儿对方的长枪便已带着风声, “呼……” 一声飞上了半空之中,朱光武有些发愣,还未等接下来的动作,却见得那辽将突然大叫一声, “好生厉害!” 然后靳马转身哇哇大叫着向下败去,朱光武见状忙拍马就追,后头众兵士惟恐主将有失也跟着呐喊着追了下去。 那头辽营之中早就有了准备,见得副将败下阵来,大叫道, “大人,不好啦!大宁人实在厉害,我们不敌,快些跑吧!” 萧虔闻言立时翻身上了马,大叫一声, “儿郎们,快跑吧!” 当先领着人就跑了下去,他们一跑朱光武便不明所以的跟着追,一跑一追便是二十里地去,朱光武眼见得辽人跑得都快没影儿了,这才抠着头皮回转中京城来。 进得城来见众将一个个瞧着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钻天豹上来伸手一靳他脖子,搂着肩膀往里走, “老朱,你何时如此神勇无敌了,不过领了区区两万人便撵得那辽人八万人马抱头鼠窜,果然厉害!” 朱光武还在迷茫之中, “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厢进得殿来报给燕岐晟,燕岐晟闻听心头雪亮,当着众人却是哈哈大笑, “朱光武此役当立大功,记在功劳薄上以后回京封赏!” 朱光武闻言大喜,忙跪下谢赏, “多谢大帅!” 打人是假,可这赏赐却是实打实的真,不要白不要! 那贺鹫奴却是知晓事情真相的,在一旁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 “便宜这小子了!” 不过他也不生恼,左右这头功乃是自己的,朱光武这小子不过运气好,捡了一个天上掉的馅饼! 这萧虔八万兵马一去,燕岐晟又闻听得耶律布布带大军攻打西京,却是哈哈一笑道, “辽皇要来见孤,孤却偏偏不见他,孤到上京去见识见识!” 竟是领了二十万兵马悄然无息直扑辽人上京城而去,而太子妃穆红鸾留下王佑君领自水路新到中京的五万兵马踞守,自己则领了人直扑西京去抄那耶律布布后路。 耶律布布手中实则可用兵马并不太多,前头金狼军大部被打残,剩下两万人马被耶律大方带走,余下皆是老弱,再有他手中兵马,东拼西凑自各部之中抽调人手,集齐了二十万出头,这厢气势汹汹扑往西京。 西京留守乃是老成持重的关振邦,见得对方二十万大军扑至却也是不慌不忙,指挥着兵士坚守西京两日两夜,穆红鸾便已领着人马赶到。 只她并不急着解救西京之围,却是领着兵马驻扎在离辽营五里之处,派出几路小队进行骚扰,辽人攻城正热被人从后头袭来立时有些乱了,耶律布布闻听得有大宁军队出现,立时分了五万人出击,却是与穆红鸾领的人在平原之上遭遇。 辽人勇猛却遇上了一个更凶悍的女将,手中一柄长枪便如那生死薄上判官的点命笔一般,但凡所指之人无不魂飞魄散,待打到最后她身前身后方圆数丈之内,竟无人敢近,她拍马到了何处,那辽人便立时呼啦啦往后退去,气得穆红鸾娇声大骂, “你们辽人都是些没胆鬼,可有敢与本宫一战之人?” 众辽兵辽将闻言却是个个缩头,宁肯同大宁别的兵将打生打死,却是拼着被一个妇道人家笑话,也不敢上前动手。 倒不是这些辽人兵士畏战不前,只这女人实彪悍,死在她手中之人无一不是死状奇惨,被人挑着肚子,飞到半空中摔下来口吐鲜血而亡,这还算得是好的! 还有那被她一枪扎到喉咙里,一面走一面自血窟窿里,咕咚咚往外冒红水,也不算甚么! 最吓人的是那女人一枪扎进人后臀之中,正正捅了个扎实,再往后一收枪,那兄弟的肠子立时被扯出来三尺长,这厢惨叫着向上蹦的老高,一时之间黄的绿的黑的红的甩了人一脸…… 那兄弟惨嚎着往前跑了足足百步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还未死透,人在地上抽搐了足足一柱香才死去! 但凡见着那兄弟惨状之人,都不由的心肝儿发颤,两股夹紧! 这女人下手太黑了! 穆红鸾也是无奈,这沙场之上杀人还要挑地方么? 自然是怎么顺手怎么来,那人自己时运不济送到了枪头上也怪不得我呀! 只辽人被她杀得怕了,见着她都远远避开,饶是她气得连连大骂也不肯上来给她杀,后头大宁众将见了都笑得不成,只得上来劝道, “太子妃殿下,不如您回营去居中坐镇,还是要让我们兄弟得些军功才是!” 这人都被你杀跑了,我们兄弟无军功可立,以后回了临安如何交待,旁人问起此番攻辽不知杀人几何,立功几何? 难道老老实实应道, “全数给太子妃殿下压阵了,人都被她打跑了,无功可立!” 穆红鸾见状也是无奈,只得拍马退了下去,回到营中见得两个儿子欢呼着迎了上来,索性去了盔甲在营地里带孩子算了! 如此大宁众将在后头骚扰耶律布布,今日出去五万回来便只剩两万,明日出去六万回来只剩三万,耶律布布察觉不对,索性停下攻城,又回头去寻太子妃殿下晦气,只穆红鸾见他追来便立时带着人往奉圣州而来。 这厢入了奉圣州城中却是闭门不出,整军休息。 耶律布布领着人追之不及,只得悻悻回转再攻西京,辽人一围攻西京,穆红鸾便轮着派了人领五万兵马骚扰辽人,手下杨大强、钻天豹、关飞鹰、厉金刚等几员大将化身成那草原上的饿狼,一击不中便远遁百里,但有机会便扑上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如今却是利用西京与奉圣州两地将耶律布布死死牵制在此地,耶律布布接连折损了不少人马,忙问计于霍衡, “如此下去只怕要被大宁人耗死在这处!先生可是有计!” 耶律布布在这处问计与霍衡,那头临安城中符文成坐在一处小店之中,面前摆了几样小菜,一壶美酒,正端坐在桌前瞧着临安大街上人来人往,见这处人人衣着整洁,肤色红润,举止有礼,不由暗叹, “汉人治国果然有方,想我大辽开国百年,虽励精图治,悉心经营,但若是想达到如此繁华之境,再有百八十年也未必可成……” 想到如今国内局势,符文成心头暗忧, “如今大宁人大军犯境,朝中又是混乱一片,若是被大宁人趁机拿下五京,大辽便危矣……若是能想法子说动大宁皇帝燕韫淓撤兵,再令得大辽休养生息数年,说不得能缓过气来!” 又想到今日所见之人心中暗道, “闻听得此人乃是大宁皇帝淑妃之兄,如今的大宁皇帝正宫早逝,身旁只两名妃子,只这一位淑妃为他生了一个皇子,想来必是受宠的,若是能经由她向大宁皇帝游说,说不得此事能成!”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相勾结 符文成乃是扮做了普通商贾秘密入的南京。 闻听得如今大宁皇帝大权独揽,朝中重臣个个听命,他便知想买通重臣不能一蹴而就,便只能将法子动到后宫身上。 自然这也是战事进展太过迅猛之故,大辽人万万没想到会有国土被大宁人入侵的一日,虽有密探在临安,买通些下级官员虽能成功,但也无甚大用。 位高权重之人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接近的,只有走后宫一途见效快些! 符文成打听到这大宁皇帝只两名妃子,其中一个默默无闻,膝下也无有子女,另一个生下二皇子燕岐瑜想来是要得宠些的。 这淑妃的兄长名叫吴富贵,在临安城中做药材生意,符文成手下特意扮做商人与那吴富贵见过几面, “大人,此人乃是久贫乍富,因而十分贪财虚荣,且前头在外头买了一个年方十六的小妾,因家中正妻凶悍,不敢带回家中,在外头置了房产养着,却是花了不少银子!” 吴富贵那正妻乃是同他患过难的,又给他生育了三子两女,性子也是凶悍,吴富贵如今虽贵为皇亲,在正妻面前却也不敢造次,在外头买了小妾,也不敢让家里的知晓,在外头买宅子安置了,只临安居大不易,房地之价令人望而生畏。 一般些的商贾都不敢称在临安有房,吴富贵为了给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小妾购置房产,只得动用了铺子里的银子,他那铺子生意算不得太好账面上的银子一动,便有些周转不灵,好在有宫中的妹子时不时周济着,只能勉强维持,可自家那小妾一个金镶玉嵌的小人儿,花钱如流水一般,手头银子短少,正自烦恼之间,却是听那平日往来的一位客人言道,说是要引见大客给他,吴富贵自然是欣然前来。 到了这处小铺前,见得一名相貌堂堂的男子正端坐桌前,忙上前见礼问道, “不知这位可是符大掌柜?” 那符文成起身行礼微笑, “正是在下!倒不是甚么大掌柜,不过就是一介跑腿办事之人罢了,吴兄直呼兄弟姓名便是,兄弟姓符,名做文成!” 吴富贵忙拱手笑道, “符兄太过客气了!” 两人寒暄几句坐下说话,一面吃酒一面说话,这一谈便颇有相见甚晚之感,那吴富贵性好虚荣,符文成投其所好一味奉承,说得他心花怒放,两人一直谈到天色深黑,待到小店的店主搓着手来催了,两人才勾肩搭背,踉跄着脚步出来。 待到第二日那吴富贵便在宫外求见淑妃,淑妃闻听得兄长到来,却是脸上微微变色, “他怎么来了?” 不是让他无事不要进宫么? 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让他进来说话吧!” 吴富贵进得宫来见着自家妹子,行足了大礼这才起身,淑妃摒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周良在旁边,才开口道, “哥哥此一回入宫可是有事?” 前头不是刚给过银子么? 吴富贵陪笑道, “娘娘,这回进来正是有事儿要讲呢……” 说着拿眼去瞧那周良,周良垂头不语,淑妃却是皱眉道, “周良乃是我的心腹之人,你有甚么话便直说就是!” 吴富贵见状只得开口道, “娘娘,如今太子爷在那辽人境内打仗,娘娘可是知晓?” 淑妃听了便好笑, “这事儿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太子爷连下四京如今风头正健呢,本宫怎么会不知晓?” 吴富贵听了便嘿嘿笑道, “娘娘,那辽人皇帝派人进京来了!” 淑妃听了不由一惊, “辽人皇帝派人进京又如何?与你又有何干系?” 吴富贵笑得有些得意, “怎么没有干系,如今他们可是求到了我名下呢!” 淑妃听了却是骇了一大跳, “你说甚么,你竟同辽人有勾连……你……你不要命了!” 不要命也别连累我呀! 好不易谋划了这般久,若是自家兄长跳出来坏了大事儿,淑妃只怕是生啃了他的心都有! 吴富贵听了连连摆手, “哎呀,妹子你可莫要乱说,我哪有胆子敢勾结辽人……” 当下将自己家如何做生意,又如何与那符文成结识之事一一讲了出来,又如何请了自己来传话说项, “不过……不过就是递个话罢了,怎得就成了勾结!” 淑妃听了连连跺脚, “哎呀!我的好哥哥呀,我们大宁如今可是同辽人打着仗呢,你这样被有心人知晓了,告你个里通外国,便是连我也救不了你!” 吴富贵吓得哎呀呀直叫唤, “甚么里通外国,哪儿来的里通外国,不就是递个话怎么就成了里通外国了!” 说到这处,却是鬼鬼祟祟的上前几步来,凑到淑妃面前小声说道, “这事若是成了……” 伸出一只手来比划了一个巴掌, “给这个数!” 淑妃听了冷笑, “五万两银子……就蒙了你的眼了!” 吴富贵眼一翻, “哎呀,我的妹子,你也太小看哥哥我了,五万两银子虽多,但哥哥如今眼界高了,可是瞧不上呢,是五万两……” 他凑到淑妃耳边道, “……黄金!” 淑妃闻听这才挑了挑眉头,神色一松, “想求动本宫出马,这个数才像样儿嘛!” 吴富贵笑道, “人家说了这事成不成,都是这个数……” 淑妃这回是真动心了,她这么些年跟在陛下身边,身家虽说不菲,但五万两黄金也是一笔令人垂涎的大手笔,果然是辽皇特使! 这金子她倒不是自己想得,只想着儿子以后的前程,这可是要多少个五万两黄金铺路呀! 淑妃却还是有些犹豫,陛下向来对她都冷淡,这几个月更是从未踏足她这含露宫中,平日里便是自己去求见,也不过冷淡淡几句话便打发走了。 若不是她膝下有一个二皇子时时去御书房求父皇指教,只怕他燕韫淓早就忘记宫中有自己这一号人了! 哼…… 想到这处淑妃不由心头暗恨, “不过说几句话便能得金子,男人我是不指望了,难道还不许我搂些银子么!” 心里有了主意,便对吴富贵道, “这事儿还得慢慢来,你回去等消息吧!” 吴富贵一听立时欢喜起来, “好妹子,一切可都靠你了!” 哥哥那美貌如花的小妾可就指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了! 吴富贵走后,淑妃静坐宫中却是想了半天,这事儿不能自己出面,儿子也不能出面,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一个人, “鲁淮逸!” 前头那件事儿,鲁淮逸可是同自己有过交际,东宫的消息便是自己这含露殿中放出去的,若不是周良来回的跑腿儿,凭着这后宫这被姓穆那丫头经营的铁桶一般,他们在外头又如何能知晓这后宫之事? 想到这处便吩咐周良道, “想法子给鲁淮逸递个话儿出去,让他想想法子!” 周良闻言低头应是,果然依着吩咐寻着机会出去报信,只他的信儿却是送到了周朴手中,周朴一见眉头连跳, “这淑妃果然胆大包天,如今连前朝的事儿也敢插手了?” 周朴立在原地垂眸沉思良久,这才进去, “陛下……” 燕韫淓正在批阅奏章见他进来手上不停问道, “有何事?” 周朴上去低低说了几句,燕韫淓听了连连冷笑, “让他把消息放出去,朕倒要瞧瞧,还有哪些魑魅魍魉会跳出来?” 周朴忙低头出去吩咐,不久周良的信儿便送到了外头,那鲁淮逸接着消息,面无表情打发了人出去,才低低哼一声, “这淑妃倒是野心不小!” 不过有野心才好,有野心才妙! 这自古以来君君臣臣,一个是吐哺握发,礼贤下士,一个是赤胆忠心,精忠报国,其实不过就是做个戏演给世人看罢了,实则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就是君臣的博弈场,左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皇帝讲究帝王心术,御下有方,做臣子同样也要上下逢迎,左右逢源,为得不过就是一个“平衡”二字。 君强则失明,臣强则失心,君与臣不过都是在走那悬崖横索之上,看谁下盘稳些罢了! 如今这大宁国却已是渐有君强臣弱之势了,陛下如今正值盛年,是个深谋远虑,精于谋略之人,而太子燕岐晟更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有这们的皇帝与储君,是百姓之幸却非大臣之幸。 皇家太强势,臣下们便难展拳脚,总归还是要有些家务事绊着手脚才好,以往的皇帝三宫八院七十二嫔妃,后宫多事,皇帝自然要分些心思,又有后宫之中美人儿多是各高门出身,其中利益纠葛无数,有那枕头风一吹,皇帝行事总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只没想到轮到今上这处,却是后宫干净的不行,两个年老的妃子,未生儿子那个老实本份的似隐形人一般,只瞧着这生了儿子的,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若是谋划好了,说不得还真有成事的一日。 太子爷太过刚强霸道了! 这样的性子做皇帝必是乾纲乱断,容不得人更改,于臣子而言这日子便不好过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觉蹊跷 若是能有一位性子弱些的君王坐在上头,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行事才能松泛一些,以后才能君臣相得呀! 他这也是为了大宁百年之计,为了江山世代永固谋划! 想到这处鲁淮逸转身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吩咐人道, “送出去!” 隔了两日,燕韫淓上朝果然有人上本言道, “陛下,太子征辽旷日持久,劳动大军数十万,国库几近空虚,陛下如此劳民伤财实在非长久之计,还请陛下以民生为重!” 燕韫淓听了微微一笑, “太子在外头征战,虽征调兵卒与民夫,只连下四京将大辽人陪都皇城之中的金银珠宝,运送回来不少,前头户部可曾清点?” 下头户部尚书关锡忙出列应道, “陛下,前头送回金银户部已派人清点,正在一一登记造册,不过初初算过亦有纹银一百二十余万两……” 燕韫淓闻言抚须微笑, “那可能供太子征辽之用?” “这个……” 关锡算了算应道, “可抵上六成左右……” 燕韫淓笑道, “即是如此何来国库空虚之说……” 占了那么大一块地界,才用多少银子?以后又能挣上多少银子? “……这一笔账诸公想来必是能算的!” 下头诸人闻听低头不语,燕韫淓又笑着道, “昨日里有人上奏,说是太子此举劳民伤财,有前人穷兵黩武之像,若是照此打下去,只怕拖累了民生……” 燕韫淓放下抚须的右手,却起身负手走动了两步,回身却是目光灼灼扫向阶下众人道, “诸公……大宁边境多年征战,百姓受战乱之苦久矣,如今太子远征境外,便是要打得异族人十年百年不敢犯我大宁之境,百姓休养生息,再不骨肉分离,任人蹂躏,如此功绩却被说成穷兵黩武……” 顿一顿目光一一扫过下头众臣 冷笑一声道, “穷兵黩武又如何!” 众臣被那目光一扫却是个个都觉如芒在背,低头不语,燕韫淓目光在鲁淮逸的身上停留良久,这才道, “诸公,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下得朝来,燕岐瑜又过来御书房请安,父子俩一教一学倒是其乐融融,正这时外头周朴却是满面带笑的进来, “启禀陛下,给陛下报喜啦!” 燕韫淓闻听便笑, “哦……有何喜事可报……” 突然神情一凝, “难道是长青那处有捷报传来?” 周朴却是笑道, “太子妃殿下大破辽皇耶律布布二十万大军于西京……” 燕韫淓闻言大喜,招手道, “快快快!快将军报给我……” 他欢喜起来也不称“朕”了! 周朴笑着上前奉上军报,燕韫淓迫不及待的展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长真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打得那耶律布布狼狈逃回了上京!好好真是太好了!” 周朴在一旁凑趣道, “陛下,这古往今来还没有那一位太子妃能有如此功绩,陛下可是要发下赏赐?” 燕韫淓连连点头道, “正是要赏!重重要赏的!朕要让那些人瞧瞧,朕的儿子儿媳如何厉害,甚么劳兵黩武,相似强汉……哼!一派胡言!” 一旁的燕岐瑜见此情形,却是强笑道, “恭喜父皇,贺喜父皇!” 燕韫淓忙让周朴研磨,提笔写下圣旨,一旁的燕岐瑜见着心中却是又嫉又妒,强笑着撑到退出御书房,回到却是阴沉下脸来, “真不公平,凭甚么他贵为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连娶的妻子都这般厉害!” 气呼呼到了含露殿中,却见着自家那只见过一两面的舅舅在宫中,立时收了脸色上前含笑行礼道, “舅舅万安!” 吴富贵见着他忙上前来行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小人可当不起二皇子行礼!” 燕岐瑜扶他起身笑道, “舅舅,这是在母妃宫中,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舅舅受外甥的礼自然是受得的!” 吴富贵见状很是欣慰连连道, “二皇子知书达礼,平易近人,确有皇家风范!”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燕岐瑜不动声色的移过去两步,缓缓走向淑妃,含笑问道, “母亲在与舅舅说些甚么?” 淑妃脸色却是有些僵强,勉强扯了一丝笑容道, “不过与你舅舅闲话家常罢了!” 说罢瞪了吴富贵一眼,吴富贵却是讪讪而笑,抠了抠头皮道, “娘娘,如今事已至此,便只有拜托娘娘了!” 说罢行礼退了下去,淑妃见状气得瞪眼,只当着儿子的面却不好发作,便眼睁睁瞧着他离开。 燕岐瑜见吴富贵走后这才发问, “母妃,舅舅来做甚么?” 淑妃应道, “不是同你说了吗?进宫来同母妃说说话,聊些陈年旧事罢了!” “是么?” 燕岐瑜眉头一皱见淑妃并不愿深讲,只得放在一旁不再多问。 燕岐瑜在淑妃这处问不出所以然,却还是不死心,趁着每日里出宫进学之时,遣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悄悄去那吴记药铺里查看,小太监在外头跟了一日,回来禀报道, “奴婢瞧着,吴掌柜的领了两名男子拜访了户部侍郎温礼的府上……” 燕岐瑜听了眉头皱成了川字, 自家母妃向来不得父皇宠爱,又是奴婢出身,家中本就没有甚么人了,如今虽说只剩下一个亲兄长,但当初父皇登基封赏后宫之时,便是那淳妃的父兄在外头做着小官,也因此得了一个虚衔,可是自家那舅舅却是半句未提。 之后母妃无法,便只得自己出银子,给舅舅在临安城中安家,又买铺子做生意,舅舅不过一个小小的商人,如今怎得能进出官宦府邸? 燕岐瑜不由暗暗起疑,当下吩咐道, “明日再去盯着!” 如此这般连着盯了十来日,自家那舅舅每回都是领着人进出这个侍朗,又那个大夫的府上,燕岐瑜越发迷惑,直觉此事不好,跑到淑妃面前旁敲侧击,却怎么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这事也是巧了,偏偏燕岐瑜手下的小太监,眼儿是个尖的,这一日悄悄跟在吴富贵后头,却是突然见着一个有些眼熟之人,低下头想了又想, “咦!这不是宫里的人么?” 这小太监眼尖又记忆好,只陪着燕岐瑜去御书房时远远见过此人一眼,便已是记在了脑子里,回到宫中同燕岐瑜说起此事,燕岐瑜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事儿不对啊!” 舅舅每日里领着人进出各处府邸,身后却是跟着父皇的人,这……这是父皇在暗中派人监视舅舅么? 为何要监视舅舅? 难道舅舅私下里作奸犯科? 也不对呀,便是舅舅犯下甚恶事,也自有衙门刑部之类的去管束,舅舅这无品无阶的穷酸皇亲,怎么能劳动父皇派了大内高手跟踪? 燕岐瑜越想心头就越是发寒,在寝宫里来回的踱着步子,几乎要将寝宫的地面都要磨出火花来了,当下一甩袖子, “不成,我要去问问母妃!” 当下急匆匆去了含露殿,连连呵斥众人下去,连那周良都给赶了出去,淑妃见状不由惊道, “我儿这是出了何事,可是在外头受了人欺负?” 燕岐瑜应道, “旁人没有欺负儿子,倒是母妃欺负儿子啦!” 淑妃听了奇道, “我儿说的甚么话,母妃怎么会欺负我儿,母妃把你当眼珠子般疼着,怎会令我儿受委屈!” 燕岐瑜闻言立时问道, “母妃若是真不想我受委屈,为何舅舅在外头行事,母妃要瞒着我?” 淑妃听了一愣立时又强笑道, “我儿说得甚么,母妃怎得不懂了?” 燕岐瑜紧紧盯着她道, “母妃不必瞒我,舅舅为何近日频频出入各位朝中大臣的府邸……” 不但频频出入,还将两个来路不明之人往里头领,以舅舅的身份,若不是顶着母妃的名头,又或是……自己的名头,小官小吏也就罢了,那些朝上重臣府上,只怕连门房都能用脸色甩他一个跟头! “母妃,您就直说了吧,舅舅打着您的幌子在外头做了甚么?” “这个……” 淑妃没想到这事儿竟被儿子知晓了,当下却是支支吾吾不知应如何应答,燕岐瑜见状更是心惊,连声追问道, “母妃您可切切不能犯糊涂,若是舅舅做出了错事,牵连了您与儿子,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们母子在宫中本就不受宠,如今就靠着与父皇心里那一点子旧情,才能在这宫中立住了脚跟 若是因着舅舅坏了事儿,那他们在宫中的日子便艰难了! 这些道理淑妃如何不知,被儿子逼得急了,良久才支吾着道, “你舅舅不过就是为人引见引见些朝臣罢了,也做不出何恶事牵连我们母子的!” 燕岐瑜听着便觉着不对, “舅舅为何人引见朝臣?” “这个……这个……” 淑妃支吾不肯言,急得燕岐瑜上前一把拉着她宽大的袍袖, “母妃,你快说呀!” 淑妃应道, “不过……不过就是几个辽境来的商人罢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兄与妹 燕岐瑜听了立是后背又是一阵汗湿,他今年也是近十岁了,每日里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又有燕韫淓时不时的指点,虽说年纪小小但见识已是不同一般,甚么辽境来的商人,分明就是辽人奸细,当下气得大叫, “母妃,你是想害死自己和儿子,竟敢同辽……” 淑妃听了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 “我的儿小声些!” 左右瞧了瞧才道, “这事儿也是母妃后头才知晓的,不过你舅舅做都做了,又能怎么办?” 也是那吴富贵贪财,五万两金子晃得他双眼发花,脑子也跟着糊涂了,五万两金子给了淑妃,自己也得了一成的好处,虽说没办成事儿,符文成仍是慷慨地付了金子。 吴富贵一来见银子来得容易,二来事儿没办成心里便有了些愧疚,虽说明知这符文成是辽人但因着对方一抛千金的豪气,终归还是为人做了牵线搭桥的活儿。 说起来吴富贵也是辛苦,自家那妹子在皇帝面前并不受宠,自己这皇亲做得也甚是可怜,平常街面上那些小官小吏知晓他的身份,对了倒也客气,但若是想面见朝中重臣,即便是打着淑妃娘娘与二皇子的名号进得了大门,也要在那花厅里坐上半天冷板凳,说不得主人家派个管事的出来,鼻孔里喷出几口气来, “主人家今日事忙不能会客,还请回去吧!” 吴富贵带着那符文成也是陪了许多笑脸,受了不少冷落,花了无数银子,才算是为符文成在临安打开了局面,后头进宫讲给淑妃听,淑妃听了气得不成, “你打着本宫的旗号在外头行事,若是让陛下知晓了,岂不是要害了本宫与二皇子?” 吴富贵嘿嘿笑道, “娘娘放心,这事儿我有分寸,您可是我亲妹子怎么也不会害您的,你哥哥我也不过就是个敲门砖,其余之事我是半分不知晓,日后便是陛下知晓了,我也只说那姓符的想来临安做生意,托我引见旁人,其余我是一概不知,更不会将娘娘与二皇子牵扯出来的!” 说罢,又奉上自符文成那里得来的银票,淑妃虽明知他这是先斩后奏,但事已至此也是无法,银票却是没有再收, “将银子拿回去,这事便到此为止,与那姓符的撇清干系,以后再不能打交道了!” 淑妃也算得机灵,见事情不好便想收手,只吴富贵收了符文成不少银子,那貌美的小妾近来得了不少好东西,把自己伺候得十分妥贴,这一尝到了甜头,他想后退却是难了! 燕岐瑜听了母妃如此一讲,只觉得头顶上似被人当头一道闷雷辟在了天灵盖上,气得一张脸通红跳脚道, “母妃你怎可如此糊涂!让舅舅在外头肆意妄为,父皇知晓了此事……” 淑妃当着儿子的面也是维护自家亲兄的,忙道, “你舅舅说了,已将那辽人赶出了门去,再不与他朕系了!” “屁!” 燕岐瑜气得不成, “母妃你被舅舅骗了,你当儿子怎么知晓舅舅的所作所为?就是派了身边的小太监跟着,这连着几日舅舅都在外头,昨日居然还去了赵赫的府上……” 赵赫是甚么人? 父皇未起事之时私下里已是铁杆的国公党,对父皇忠心的狠,知晓舅舅领着辽人奸细满临安城转悠,没有当场让人拿了舅舅入大牢,已是看在自己与母妃的面子上了! 哎!说甚么瞧着自己与母妃的面子,父皇不是已派了人监视么? 说不得早就报给了父皇,父皇一直不动声色,定是打着放长线吊大鱼的心思! 想到这处燕岐瑜忙拉了淑妃的袖子道, “母妃,这事儿父皇已是知晓了,我们还需想个对策才是!” 淑妃闻言吓了一跳, “你……你父皇知晓了?” 燕岐瑜便将身边的小太监见着父皇的人一事讲了出来,淑妃听了咬牙暗骂, “吴富贵,坏我大事!” 若是因着这个害陛下不再亲近二郎,前头的布置不就白费了,更有……自己那些药可是……可是从吴富贵那处弄来的,若是……若是有人将吴富贵拿了,严刑逼问将这事儿给抖落出来…… 淑妃想到此处,不由的跟儿子一般,后背发起凉来,心中暗骂自己大意, “前头只想着吴富贵虽说贪财了些,但人极胆小怕事,他又是经营药铺的,我每回让周良从他那处弄点药进宫不会让人察觉,但若是被人弄入了牢中……” 她跟在燕韫淓身边多年,燕韫淓私下里那些手段,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别说是吴富贵这种普通人,便是那些高来高去,身怀武艺的江湖人,落入蒲国公侍卫的手中也少有能挺过去的。 更不必说如今的蒲国公早已是天下之主,这皇城的主人了,想从一个人嘴里掏东西,那可是轻而易举之事! 想到这处淑妃不但是后背发凉,便是那额头上也是冷汗直流了! 不成!不成!不能让他毁了我,毁了我的二郎! 当下忙吩咐周良, “派人去召了吴富贵入宫,就说本宫有话要对他讲!” “是!” 燕岐瑜见母妃肯听他的话,心中也是稍安,在一旁道, “母妃待得舅舅入了宫,你好好同他讲一讲厉害关系,切不可再让舅舅与辽人扯上关系了!” 淑妃点头,端坐在那处双眼微眯, “那些辽人都是细作,入临安城中本就未安好心,说不得……” 这厢却是对那符文成一干人都动了杀机,前头若是未收他们的金子,倒是能从官面上走,将人给法办了! 可前头收了金子,那些辽人便不能过明面了,到时候一攀咬,就会把自己扯出来! 想到这处,才觉着黄金虽好拿,但实在烫手啊! 淑妃心中暗自盘算, “有甚么法子将那些辽人给暗中杀掉呢!” 燕岐瑜不知前头的事儿,见母妃面色变幻只当她是在气愤舅舅所为,便劝道, “母妃不必担心,叫了舅舅进宫好好说话,舅舅必是能明白的!” 隔了不久吴富贵果然入宫,淑妃叫了儿子, “二郎,我与你舅舅说话,你小孩子家家在旁边不好,躲到屏风后头去吧!” 燕岐瑜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这庸俗市侩的舅舅,更不喜他见面就动手动脚,听得母妃一吩咐忙跑到屏风后头躲了起来。 吴富贵这厢进来见只得自己妹子一个,倒也不行大礼了,只开口问道, “妹子,叫我进宫做甚么?” 淑妃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他怒道, “你还好脸问!你在外头做了些甚么事儿,当我不知晓么?” 吴富贵心里也是明白着呢,听她质问当下忙陪笑道, “妹子莫生气,哥哥这事儿做得不周到,但也是逼于无奈,你就容我这一回,以后再不敢就是了!” 淑妃听得大怒, “你还想有下一回,只这一回一家老少的性命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吴富贵听了忙摆手, “妹子莫吓我,这点子事儿怎会扯到一家大小的性命上去,不过收了人家银子实在推脱不过!” 淑妃闻言咬牙应道, “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全数给我退回去,再带着家小搬出去避一避风头,之后我不让你回临安,你便不许回来!” 吴富贵听了那里肯依,他半生贫苦,如今好不易凭着妹子与外甥攀上了高枝,在临安城中有家有业还有一个貌美的外室,他如何肯白生生舍了? 更何况家里头还好说,那小妾可是摆不上台面的,若是自己离开,留她一人在临安,一时奈不住寂寞,给自己来个红杏出墙,那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下一个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不去!不去!你哥哥我苦了那么久,如今好不易日子过得好些,决不愿离开临安的!” 离了临安又如何认识这么多达官贵人? 那符文成又怎会再给他银子? 淑妃见他不肯,气得不行,一拍桌面腾一下子站起来,怒道, “吴富贵,你可别忘了,你如今的一切是谁给的,若是离了本宫你算个甚么东西,本宫要你走你就得走!” 吴富贵闻言立时被逼急了,当下嚷道, “娘娘可别忘了,那金子您可是拿得大头,这都上了船了,你还想下来么!” 说着左右瞧瞧又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道, “娘娘你也别忘了,离了我你上哪儿去寻那些药?” 淑妃那方子乃是他们在老家山村里的土方,原本是猎户用来药野猪的,不过村里人都知晓这药配好之后,用手直接触摸便会有轻微的中毒之象,若是不用东西隔开,日子久了人也会中毒! 吴富贵自小在山村中生活,上山也是打过猎的,淑妃一问他要东西,他便知晓是用来害人的,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妹子胆子竟大到去害皇帝,只当这皇城后宫之中必也是有人得罪了自家妹子,才弄这个法子悄无声息的害人!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便是重重一击戳在了淑妃的罩门之上,淑妃此时突然回过味儿来, 心中暗暗想道, “我真是傻!真是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吴富贵的头上……”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十万两 淑妃出身在一处大山的小村落之中,当年家里穷,她长到了八岁便被家里人给卖了出去,被人送到了河东崔氏,家里这众多的兄弟姐妹之中,只吴富贵记得她这个妹子,几年后寻过来见过她一面,淑妃对这位兄长是有些感激之情的。 她对燕韫淓起了杀心,乃是极机密之事,便是周良也只是知晓个大概,却不知晓详情,这害人的药乃是产自他们老家的山中,出了十里便无人得知了! 这药本是山中猎人用来毒野猪的,将这药先是涂抹在野猪日常经过,又或是最喜剐蹭的几棵树上,又或是打滚的泥潭之中,野猪身上沾上了此药一时不会死,之后再投以诱饵一经吃下便立时倒地身亡。 之后猎人将野猪带回家中,取肉食用却是半分毒性无有,有了此药猎户一不必冒险与野猪拼斗,二来野猪死后身上无毒,也不怕药着人,倒是十分管用,只此药不好寻,山中的老猎户才能识别。 淑妃的药便是由吴富贵从老家带来的,也是他依着方子配制的,淑妃将药混入了儿子用的笔墨之中,燕韫淓只要日日触摸,日子久了身子里便带了毒,之后选个时机将引子混入食物之中给燕韫淓服下,便会立时暴毙而亡,便是御医也验尸也是查不出来的! 她自以为此事计划的十分隐蔽,只这时才想起自己留下了一个大漏洞,那就是自家这位亲兄长,旁人或许不知晓这毒药的神奇之处,可吴富贵却是一清二楚的,甚至他早些年在村中跟着长辈进出山中,也是用过不少回。 若是燕韫淓身死,被人追查起来,吴富贵要是露出了马脚来…… 自己这么久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淑妃想到这处心里乱了起来,说起话来自然不会同他客气,当下厉声喝道, “吴富贵,此事你听也要听,不听也要听,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临安,若是不然……” 吴富贵闻言也是起了真火,反正左右没有旁人,他也不必装模作样,当下也瞪眼道, “你要怎样!吴春花你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娘娘,还当自己是皇后么?你让我走便走……你要我走也成,拿来!” 说完冲淑妃一摊手,淑妃愣然道, “拿甚么?” “银子呀!” 吴富贵道, “我拖家带口一家子来投奔你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如今好不易在临安安下家,现下你又要让我走,我走也成,银子拿来,银子到手我便走!” 淑妃气得一口银牙咬得咕叽作响,只想着自己的大事,为了自己,为了儿子也要忍了,当下恨声问道, “你要多少?” “……要……哼!” 吴富贵冷笑一声, “你当我是叫花子么?这不是问你要银子,这是让你赔我银子……赔我撇家舍业的过来投奔你,赔我在临安的产业!” “你……到底要多少?” 吴富贵冲她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十万两……没有十万两银子,别想我出临安城半步!” “十万两!” 淑妃尖叫一声,差点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十万两银子……吴富贵,你还真敢要!” 吴富贵应道, “娘娘别同我讲你拿不出来,前头辽人给的金子就远远不止这个数,这么些年你跟在陛下身边,蒲国公府又是出了名的富甲天下,我看别说十万两银子,便是百万两银子也拿得出来!” 淑妃气得身子一阵哆嗦, “你……你还是我亲兄长么?” 吴富贵哈哈一笑道, “正是亲的才能同你要银子,若不是亲兄长想要也没这路子!” 淑妃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吴富贵,你……你还要不要脸?” 吴富贵应道, “要脸?要脸能住大宅子,三妻四妾,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么?” 要脸!要脸他又怎么会一大家子跑到临安来,家里也不止他这一个兄弟,也亏得他时常出山卖药才听到了这个消息,自家妹子做了娘娘怎么也要得些好处,若是不然不白做了一世的兄妹? 当下对淑妃冷笑道, “妹子,前头你从我那儿得了多少药,你心里有数,若是没有十万两银子,便别提甚么让我走的话,若是不然就别怪我去我那皇帝妹夫那处告上一状了!” 说罢甩袖子转身就走。 待得吴富贵出了内殿,燕岐瑜才急急转出屏风,拉着淑妃的袖子追问道, “母妃,舅舅说甚么药?又有甚么金子?” 淑妃伏在榻上又急又恼,气的泪流满面,听到儿子追问,再也忍不住一面哭一面将自己做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抖了出来。 燕岐瑜听她说完,又惊又骇吓得神色愣愣,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母妃……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淑妃即然同儿子全数抖落了出来,自然也不再遮掩,伏在榻上恨声道, “为甚么不能做这种事?你父皇偏心太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生下你就是母妃使了法子,若是不然……你当为甚么这么些年你父皇为何对我们母子如此冷淡?” 说起当年淑妃也是恨得不成, “……我是拼死将你生了下来,都是他的儿子,都是燕氏的子孙,凭甚么太子能做皇帝,你却不行?就因为我出身卑微吗?这世上人人生而不知,亲生父母都是不能由己的,你也瞧见了……你这舅舅就是这般无耻的样儿,这是我的错么?是我的错么?” 燕岐瑜听得母妃追问茫然摇了摇头, “不是!这不是母妃的错,也……也不是我的错!” 世人出生便有高低贵贱,都是相同的人,为何要分高下? 便是先生讲起前朝旧事,不也有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燕氏太祖不也是布衣起家,同样成就霸业? 母妃说的没有错,都是燕氏的子孙为何不能继承天下? 父皇……父皇的天下不也是从燕守敬手中夺来的么? 淑妃哭了半晌,这才过去拉了儿子的手, “二郎!二郎!如今母妃行事不周,被你舅舅拿住了把柄,他要威胁母妃啊!” 想到自己有这么一位兄长,淑妃不由的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现下怎么办?母妃将银子给他,送他出临安去,将这事儿给了结如何?” 燕岐瑜垂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眼黑漆漆似如深潭一般, “母妃,你给了舅舅银子,他以后便不会再要了么?” 更何况若是父皇真因此而死,那……舅舅怎么会猜不到是母妃下的手,届时不光是母妃,便是自己做了皇帝,也要担惊受怕,永远害怕这个秘密会被世人知晓! “那……那要怎么办?” 淑妃有些茫然的瞧向儿子神情诡异的脸, “怎么办……怎么……” 突然她醒过神来, “二郎……你……你……” 燕岐瑜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厉的杀意,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生母, “二郎……你……你……” 淑妃原本苍白脸上突然涌起两团红晕,身子微微的发着抖, “二郎,你……你想杀了你舅舅?” 燕岐瑜还是不语,淑妃盯着儿子良久,突然怪异的笑了起来,伸手一把抱儿子入怀中, “好孩子,果然不愧母妃的孩子!” 母妃呀!其实也想杀了你舅舅! 吴富贵,这个混帐东西,以为握着把柄便可以威胁于我了么? 也不看看他是个甚么东西! 我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施舍些给他,他若是老老实实,听教听话便算了,他如今心思大了,倒反过来威胁我们母子了,我怎么会让他得逞,我怎么会让他挡了我儿子的路! 吴富贵,你要死! 隔了几日,淑妃果然召了吴富贵入宫,摒退了众人言道, “本宫给你银子!” 吴富贵闻言却是一惊,他前头随口说了一个十万两本就是狮子大张口,为难自家妹子,却是没想到淑妃真会答应,当下就是一愣, “你……你真要给我银子!” 淑妃咬牙道, “不给你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去找死么?那些辽人可不是好东西,你上了他们的船想下来便难了!银子给你,你立即悄悄收拾东西,带着一家老小趁夜出城,我会派人过来在城外接应你们的!” 吴富贵打心底里是不想离开临安,不过前头即已喊了个价儿出来,此时也不好收回了,当下吭哧半晌才道,‘ “铺子里……还有家里……” 淑妃应道, “有人有银子在手,你还怕不能置办东西么?只是你们一家子悄悄的离开,后面事儿我会派人给你料理的!” 吴富贵无奈只得咬牙点头, “好!走就走!” 当下果然出宫回家,回到家中却不想自家那婆娘正阴着脸等在房中,见着他便将手中的账本扔了出来, “吴富贵,这几月的柜上的银子为何有短少?” 吴富贵心里正乱着呢,闻言没好气道, “你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山里婆娘,会看账本么,你怎么知晓短少了?” 吴富贵婆娘一拍桌子骂道, “你当老娘不识字便不知晓了么?”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送上路 吴富贵婆娘说罢指了那最后一栏上的数字, “这处字多便是银子多,这处字少便是银子少!” 一排字有长有短,老娘再不识字这长短还能瞧不出来么! 此一言说得吴富贵便是一愣,当下一挥手道, “妇道人家懂甚么,这几月货进得多了些,账面上银子便少了!” “进货?” 吴富贵婆娘冷笑一声, “进得甚么货?我怎么没有瞧见?” 那库房里东西是多是少,老娘生了一双眼瞧不出来么? 当老娘是傻还是瞎? 吴富贵见糊弄不过去,便索性一瞪眼, “我是少了你的吃,还是少了你的穿,每日眼睛里只盯着那点子银子,你就只这点子出息!” 吴富贵婆娘闻言却是分毫不让, “你有出息!有出息还不是靠着自家妹子跟皇帝睡觉,要是皇帝不睡你妹子,你还在山里撅着屁股挖草根子呢!” 吴富贵闻言恼了, “无知妇人,如此粗俗,甚么睡不睡的!” 吴富贵婆娘听了上去就给他一爪, “现下嫌老娘粗俗了,你在外头瞧见哪个小妖精不粗俗了,拉出来给老娘瞧瞧是个甚么金镶的x!” 吴富贵脸上挨了一下,有心想还手,只他婆娘往里积威甚重,他手抬了抬终是没有动手,只得一甩袖子, “呸!懒得搭理你!” 回身便往外头走去。 他往外走要避开,吴富贵婆娘见他要跑,气得伸手一捞账本砸在他后背上,吴富贵在婆娘的叫骂之中狼狈出了门,转过街角暗暗咬牙骂道, “走!老子立时就走……” 只带自己那娇滴滴的小妾,家里那恶婆娘老子不要了! 吴富贵在临安城中又呆了三日,这三日却是照常做生意,与人交际,回到家中吃饭睡觉半点也瞧不出来异样,待到第三日天擦黑却出了门,同自家婆娘道, “我约了人吃酒,今儿晚上会很晚回来,不必等门了!” 吴富贵婆娘闻言倒是没有起疑,点了点头道, “少灌些黄汤!” 吴富贵闻言回头瞧了她一眼, “我走了……你自己顾好自己!” 吴富贵婆娘听了有些惊到, “你今儿是吃了甚么药了,多少年没同我说过暖心话了……” 吴富贵冲她摆了摆手, “我走了!” 转回头再不迟疑,大步出了门。 当天夜里吴富贵便带着自家小妾,坐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蓬平顶小车出了临安城,他也是小心,马车是自家用花银子买下的,连马夫都不敢雇。 按着事先说好的路径,到了临安城外五里地处,果然道旁站出来一个人,此人见着小车便拱手问道, “车上可是吴家大爷?” 吴富贵上下打看了那人一番,见他生得相貌普通,只眉宇之间透出一股精明之色, “你是……” 那人应道, “小人乃是我们家二爷的长随,二爷在前头不远等着您!” 吴富贵听了就是一愣,又惊又喜道, “二爷来了?” 那人应道, “我们二爷说了,您这是要出远门了,他这做外甥的总要来送一程的!” “哦……” 吴富贵忙从车上跳了下去,又把自家小妾扶了下来, “走!我们去见一见二爷!” 那小妾自然不知晓是何事,跟在自家男人身后,转到小道之中走了没有百步,果然见前头有人在等候。 此地乃是过路客商必经的一处岔路,道边有人搭了个凉棚,以做贩卖茶水之用,只此时都是二更了,城内外官道上早已无人走动,店家也早收拾东西回去了,只这凉棚中一盏气死风灯挂在上头摇晃着,下头桌旁正端坐着二皇子燕岐瑜。 燕岐瑜见着吴富贵便笑着起身,叫了一声舅舅,吴富贵忙抢上前两步, “二皇子!” 那小妾跟在后头闻言一惊,喏喏上前行礼,燕岐瑜见着只吴富贵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舅舅,这……怎得不见……家里人?” 他话还未说完,吴富贵却是一摆手道, “二皇子,家里的人我是不打算带了,只带着一个就够了!” 说罢回头很是爱怜的看着自己那年轻貌美的小妾,燕岐瑜见状眼中冷光一闪,却是没有再说话。 当下回头取了桌上的酒坛, “舅舅即是要远行,还请饮下我这三杯水酒,祝舅舅一路顺风!” 吴富贵并无半分怀疑,笑着接过酒杯,燕岐瑜也端了一杯在手, “舅舅,我年纪还不小不能饮酒,就以水代酒了!” 当下仰脖先饮了,吴富贵忙也一口饮尽,两人对饮三杯,吴富贵放下了手中酒杯,燕岐瑜转身又从桌上拿过一个布包来, “这里头是舅舅要的东西……” 吴富贵接过来看也未看,回手递给了自己的小妾,冲着燕岐瑜一拱手道, “二皇子珍重,日后若是娘娘还要取药,可去药铺之中寻我那婆娘,她知晓东西放在甚么地方!” 家里的东西吴富贵那婆娘把得紧,甚么都瞒不过她,由此可想见吴富贵能瞒着她置下外室,乃是咬着牙壮了多大的胆子! 燕岐瑜点头又冲吴富贵拱手, “舅舅好走!” 吴富贵点头回身突然腹中一阵剧痛, “啊……” 伸手捂了肚子,却是脚下一歪往小妾身上倒去,他那小妾惊叫一声忙伸手扶住了他, “大爷!” 吴富贵腹中疼得肠子似都要断了一般,一时之间豆大的汗珠便自额头后背处渗了出来,此时间他都未醒觉是着了自家外甥的道,只是依在小妾身上捂着肚子低低呻吟, “我……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之间肚子就如此疼痛了,他也没有吃多甚么异样的东西呀! 正疑心间,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传来,这一回他连站都没有力气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两眼一阵阵的发黑,却听得身旁一声惨叫, “啊……” 侧头一看,却见得自家小妾丰满的胸口处,突然出现了一把刃口锋利的尖刀,上头沾满了鲜血,在昏黄的灯光下又有隐隐的冷光流动。 吴富贵强忍着剧痛回头,正好见得自家外甥的随从,猛然一收刀,面容木然的一手抓了自家小妾软下去的身子,在肩头上擦了擦刀上的鲜血,这才一把推开,那小妾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手中的布包跌落,散开来露出里头草黄的一角,这那里是甚么他以为的银票,分明就是一堆纸钱! “你……” 吴富贵瞪大了眼,转过身去瞧燕岐瑜, “你……你……” 燕岐瑜立在灯光之下,小小的身子在吴富贵的眼中一阵模糊,稚嫩的声音在夜风中悠悠传来, “舅舅即是喜欢这小妾便让她陪你上路吧,包里的纸钱便是外甥给你预备的上路钱,舅舅您就安心上路吧,下辈子记住了……命里没福便别伸手,要不然丢了命便只能怪自己太贪心了……” 吴富贵眼前一黑软倒下去,一旁的人过去探手试了试鼻息, “殿下,他死了!” 燕岐瑜缓缓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也试了试鼻息,他实则也不知人死是甚么样子,瞧着倒如同睡着了一般,想了想伸手取过那人的刀道, “在哪儿割一刀能至死?” 那人神情木然的抬头看他,目光中有一丝吃惊应道, “喉头、胸口又或是脐下三寸……” 燕岐瑜闻言横了手中刀,果然在喉咙处补了一刀,鲜血流出来是暗红色的,燕岐瑜见着那喉咙上的大口子,这才放下心来, “尸体怎么处置?” “此处乃是荒郊野岭,将尸体往山沟中一扔,只这一晚便有野兽来啃咬,就算是有人发觉,也都是面目全非认不出人了!” 燕岐瑜点了点头, “好!” 两具尸体同那一布包的纸钱全数被扔入了道旁的山沟之中,从此这世上便再无吴富贵这人了! 待燕岐瑜悄悄回转后宫,坐立不安的淑妃正披散着头发,身衣内衣,在寝宫之中焦急走动, “母妃!” 燕岐瑜悄然走进,淑妃听得声音,急切地上打量了儿子一番,过来一把抱住, “我儿,事情可是办成了?” 燕岐瑜点了点头,小小的身子依在母亲怀中,脸上的神情却是诡异的平静, “母妃放心,事儿办得很顺,不会有人发觉的,不过……” 说到这处想到那临安城中的吴家人, “只不过后头怕还有些手脚……” “为何?” 燕岐瑜将自家舅舅抛妻舍子,只带了小妾的事儿一讲,淑妃却是听得咬牙, “他便是死也死得不干净,还要让我给他擦屁股!” 那酒本就有吴家人的份儿,却不想都给吴富贵一人生受了。 燕岐瑜皱眉道, “舅舅说了,您要的药都在铺子里……看来舅母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淑妃闻言咬牙,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连自家亲哥都敢杀,自然也不在乎那没有见过几回面的嫂嫂与侄儿女们了! 燕岐瑜点头, “好!” 当下召了周良进来,周良低头敛眉走了进来, “二皇子有何吩咐?” “今儿晚上你找的人可靠吗?”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夜深沉 周良应道, “回殿下的话,人是极可靠的,乃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地下掮客介绍的杀手!” “如此你再加些银子……” 燕岐瑜过去低低吩咐了几句,见周良点头应是,又道, “为免夜长梦多,今儿晚上便动手!” “……是!” 周良领命低头退了出去,来到殿外却是长长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殿中那些灯光昏暗,人影摇曳……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延福宫中,燕韫淓早已睡下,周朴接了消息也是倒吸一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进去了, “陛下……陛下……” 周朴的声音传进去,燕韫淓缓缓睁开了眼, “甚么事?” “是……是二皇子那处的事儿有变动!” 燕韫淓闻言猛然坐起了身来, “进来说话!” “是!” 周朴进来禀道, “陛下,吴富贵死了!” “死了?” 燕韫淓眉头连挑, “不是派了人过去么?怎么还让他死了?” 周朴迟疑道, “本预备的是酒里下药,那药药不死人,只是会将人疼昏厥罢了,不过……” “不过甚么?” “不过二皇子还是不放心,自己……自己在喉咙处补了一刀……” 燕韫淓听了一愣,继而怒极而笑, “哈哈……这小子倒是心思缜密!” 只可惜没有用到正道上! 周朴悄悄瞧了面上肌肉抽动的燕韫淓,陛下显是动了真怒,后头的话却是不知应不应讲了,燕韫淓斜斜瞥了他一眼, “还有甚么?” “这个……吴家人并未跟着出城,二皇子怕事情败露,要……要斩草除根……” 燕韫淓闻言连声道好, “好好好!这小子倒是个手狠手辣的角色,假以时日说不得能成一方人物!” 说罢猛然一掀被子自床上起身,却是连鞋都未穿,光着脚下地来回走动, “去……让他去!他要做甚么便随他做甚么,朕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狠成甚么样儿!” 有这份狠劲儿为何不同他哥哥一般去沙场杀敌立功,倒对自己亲舅舅下黑手! 周朴领命下去了,燕韫淓却再也不能成眠,负手立在殿中在来回踱步,来到窗前仰望星空,长长叹息道, “环娘啊!环娘……我真是不该一时心软啊!” 想当初便不应因着你的缘故留了阿玉在身边,即便是留了她在身边,也不应让她生下这孩子! 燕韫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虽对二郎不似对长青那般上心,但自认也做得不差,虽不喜阿玉使手段得了这孩子,但自他出生以来,一应用度都是比照着长青来的,虽不是自己亲自教导,却也是送到名师门下严加管教,魏光宗一代大儒,门下人才辈出,必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教出一个弑亲的学生吧!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成这样! 燕韫淓长吁短叹, 长青小时的脾气也是暴躁但总归天性纯良,并不会如此冷血无情,却为何到了二郎这处,竟能如此心黑手狠? 说起来似他们这等世家里的孩子,多是膏粱子弟,虽纨绔不拘,不知民间疾苦,但多数心地并不算坏,更没有似二郎这般连至亲也要下手,那吴富贵虽说与他们母子不亲,但总归有着血脉关系,远远的打发走了就是,怎狠得下心下死手! 更有那阿玉,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我虽对她无有多少情份,但瞧在环娘的份上,总归不会亏待她,她为何不能似那淳妃一般,在宫中老老实实过活,享一世荣华不好么? 枉他燕韫淓一世在富贵场上打滚,见过的事儿也多,只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也不由的感到心寒! 想到这处燕韫淓摇头叹息,只觉今夜夜凉如水,吹在身上遍体生凉,也是睡不着觉了,便索性负手出了殿,摒退了后头伺候的人,自己一个人在宫中乱走。 此时的皇城之中,一片寂静,除却满天星斗,便只有宫廊之中宫灯摇晃,夜风拂过吹在袍袖之上,让人无端觉出孑然一身的孤独来。 燕韫淓信步而行,却是不知不觉到了观稼殿前,有守夜的人见了是他便上来行礼, “陛下!” 燕韫淓微一沉呤问道, “那罗氏女在何处?” 守夜的人低头为他领路,来到后头一处院落中,旁人不知内情,但这观稼殿中人却是知晓,这罗氏女如今时常侍驾君前,说不得日后又是一位宠妃,倒是不敢怠慢于她,分配了一处大院落给她居住,又派了两个小宫女伺候着。 这时节过去罗锦素早就睡下了,听得小宫女在耳边急急呼唤忙起身, “陛下来了?” 罗锦素一惊, 这时节到自己这处来做甚么?陛下这是有甚么事儿吗? 当下也顾不得梳头,披了件衣裳便出来,出来见院中燕韫淓负手而立忙上前行礼, “陛下!” 燕韫淓伸手扶她起来笑道, “朕睡不着,突发奇想过来瞧瞧你,倒扰了你的睡眠!” 罗锦素立起身仔细打量他脸色,虽是和蔼如昔,只目光却是难掩疲惫,心里也是隐隐觉着必是有事,当下大着胆子反手牵了他的手, “陛下,外头夜深露重,进来说话吧!” 燕韫淓默然不语,任她牵着自己的手进去,却是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罗锦素为燕韫淓脱了鞋扶他斜靠在枕上,两个小宫女奉上香茶便退了下去。 罗锦素为他倒上一杯茶问道, “陛下,可是遇上了甚么事?” 燕韫淓长叹一声,接过茶杯并没有说话,只是问道, “听说……你家中还有几个弟弟妹妹?” 罗锦素老实应道, “下头只一个兄弟是与奴婢一母同胞,其余都是奴婢继母所生!” “那……你们可是相处的好?” 罗锦素闻言苦涩一笑, “陛下,奴婢自不敢瞒陛下,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之间都有合不来的,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小时不知掩饰打架动手,吵嘴甚么的都是有的,待到大了,互相见面不过假做客气罢了!” 燕韫淓自家三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几个庶妹也是早早嫁了出去,他又自小受宠,自然不知晓有时候小孩子之间,坏起来比大人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听罗锦素讲起小时同弟妹之间的过节,不由叹道, “原来你自小过得并不好!” 罗锦素却是笑了起来, “陛下这是自小便泡在蜜罐里长大,不知晓民间疾苦,我们这算得甚么,姐妹兄弟们吵嘴不过就是争一朵花,又或是一块布,几个铜板儿的零花,若是落在穷人家里,便是那落入肚中的吃食,肚子饿起来可是甚么都做得出来的,那才是真苦!” 这世人互敬互爱的兄弟姐妹有,可吵嘴打架暗中生恨,以至长大成人后老死不相往来的也多的是,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生下来都不同,谁恶谁善都是藏在心里的,便是亲生的父母也不一定能知晓!” 燕韫淓听了叹气, “确实如此,人心深藏着,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能知晓的!” 似二郎那般,小小的人儿,看着举止彬彬有礼,斯文内向,却那知内里是个心思歹毒的? 燕韫淓虽攻于心计,暗中也有阴谋手段,但那都是对外人,为了争权夺利,却从未对自家人用过,便是燕瞻与燕守敬,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是不想下手的! 二郎为何就不肖似自己? 罗锦素见他叹息,便在心中暗暗揣度,又想他问起家里兄弟姐妹的,陛下膝下只两个儿子,太子爷在外头打战也未听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想来应不是太子爷的事儿,不是太子爷便是二皇子了。 这二皇子小小的孩子能有甚么事儿? 至多就是读书不用功,被先生教训罢了! 当下伸手取了软衾过来盖在他膝头上, “陛下,每日劳累不要因着此许小事伤神,还是歇歇神吧!” 燕韫淓闻言点了点头,缓缓闭了眼,依在迎枕之上不过几息就睡了过去。 罗锦素见他睡着,便不敢惊动,起身过去扯了被子给他盖到了胸口。 这厢立在他身旁,低头仔细打量他,罗锦素入宫这般久,这还是头一回认真仔细的瞧燕韫淓。 燕韫淓如今四十出头,人本就生得温文俊朗,年纪大了些又因着近来操劳,眼角已微微有了些皱纹,只这些皱纹半分不损他的面容,倒是平添了成熟男子的气质,他如今身居高位配上一身的儒雅之气,端地是风采翩然。 燕韫淓时常召了罗锦素到跟前说话,若说罗锦素不知晓他有甚么心思,便是装傻了! 只燕韫淓从不曾提过侍寝之事,倒是令得罗锦素心下感激,她能想方设法躲过继母千方百计的逼婚,甚至想法子让家里送了她入宫,便可见是个极有主意之人! 若不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盲婚哑嫁的,不似燕韫淓下这样的男子,无论是谁,只要与他亲近久了,都会被他风采所迷,罗锦素自也不会例外。 不过若是陛下……陛下要她侍寝…… 自己……也是愿意的!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人相亲 罗锦素想到这处却是红了脸,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手指头轻轻在燕韫淓的脸上划过,又抚过他颌下几缕黑髯,扑鼻是龙涎香混合的成熟男子的气息,熏得她脸上更红了,缓缓低下头去,柔软的双唇在他脸颊上一触,羞得慌忙又退了开去。 刚要转身离开,手便被人抓住了,身后燕韫淓低醇的声音传来, “锦素别走!” 罗锦素脸上红似滴血,咬唇不敢回头,腰上一紧后背贴上了燕韫淓宽厚的胸膛,耳边听他低低问道, “锦素,你可愿跟我离开这深宫,到乡野山间隐居,每日里日出作日落息,男耕女织?” 罗锦素听了半晌未动,燕韫淓将她转过身来,却见她咬唇偷笑, “你笑甚么?” 罗锦素抬起头来双眼中似有繁星闪动, “陛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何能男耕女织?” 燕韫淓哑然一笑抱她入怀道, “那……便你耕,我……我好似也不会织布,不如……便请锦素维持家中生计如何?” 罗锦素闻言笑的灿然,倚入他的怀中, “好!我养着陛下就是!” 养着他,看他每日里读书练字,呤诗作对,一身宽袍大袖,满身仙风道骨,必也是极美好的风景! 燕韫淓闻言哈哈一笑, “朕平生还从未被人养过呢!” 低头在她额头一吻,哑声道, “那……以后朕的生活便托付给……锦素了!” 罗锦素抬头与他四目对,脉脉相视之间,此时无声便胜却有声,燕韫淓笑着拉着她的手缓缓转过屏风往里行去,罗锦素被他温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面红心跳之间还未到近前已是脚下发软了,紧咬了红唇不敢看身旁的人一眼…… 是夜夜凉还是如水,只床榻之上却再不形单影只,罗锦素衣衫尽去,身子忍不住轻抖,依在燕韫淓温热强健的胸口,不知所措的仰首看他,目光迷蒙,燕韫淓大手缓缓轻抚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低道, “锦素……别怕!” 怀里的人却是抖得更凶了,燕岐晟轻轻落下一吻在她唇上, “别怕……我……我亦是很久都没有……没有亲近女子了!” 自西宁归来,长青有心争霸,燕韫淓为了儿子便一心扑在大业之上,却是再没有亲近女色,两个年老的小妾处也只是过去坐坐,待到入了皇城虽说是满目的莺莺燕燕,只心如古井波纹不兴,待到了今日才…… 他这一句倒是没来由让罗锦素心里一安,咬着唇,壮着胆,缓缓伸手回抱了他劲瘦的腰肢,软了身子贴将上去…… 皇城这处云雨正兴,临安城中吴记药铺于深夜之中,突然间窜起冲天的火焰,一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左右邻里俱被惊醒,跳下床来大叫道, “走水了!走水了!” 当下纷纷去水井里打水灭火,只那火势似是从柴房之中烧起来的,柴房之中本就堆着易燃之物,火势一起便窜上了天,再有这药铺之中堆积的本就是一些干燥之物,一引燃便不可收拾,待到邻人过去救火之时,那宅子已是烧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再等到临安衙门里的人赶到之时,只在那被烧得四处冒烟的宅子里,寻到几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燕岐瑜与淑妃第二日得到消息,都是松了一口气, “从此后顾无忧亦!” 临安城外,吴富贵的婆娘正抱着怀中的小儿子,身旁跟着几个大孩子,神色惊惶自马车上下来,瞧着面前的三名陌生男子, “这位大哥……你们……你们到底是甚么人?为何……为何将我们放在这处?” 为首的男子并不回应,只自怀中摸出来一个包裹,扔到了她面前, “这里头有些银子,你拿着回老家带着孩子过日子去吧!” 说罢带着人就要离开,那吴富贵婆娘见状忙问道, “大哥……我们……我们家富贵如今在何处?” 那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应道, “死了!” “死……死了!” 吴富贵婆娘一听立时瞪大了眼,放开怀里的孩子,立时抢上前两步追上去问, “大哥……大哥,我们家富贵……富贵怎么死了?” 昨夜里她在家中等了自家男人到半夜,还不见他回转,却等来了几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这厢二话不说将一家子大大小小点了穴,全给扔进车中,连夜出了城,被送到了这里。 吴富贵老婆虽是个山里人但也是会看事的,见这几个黑衣男子对这一家子似是并无恶意,这才敢追着人问,那领头的默了默道, “你男人惹上事儿了,昨夜里带着在外头养的小妾跑出城被人给杀了……” 吴富贵婆娘一愣,脸上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来, “可是那八角巷宅子里住着的女人?” 领头的男人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默然点了点头,吴富贵婆娘见了哈哈惨笑, “好!好!死的好!” 吴富贵当她甚么都不知晓,其余她怎么都知道,只跟着他这么些年,孩子们都大了,想着忍一忍便过去了,没想到…… 好……好……死得好! 惹了事儿便只知领着他那外室跑掉,全然不顾这家里大大小小一家子,这样的男人死了好! 吴富贵婆娘哈哈笑着,扯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向几人行礼道, “多谢几位大哥相救!” 那三人见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吴富贵婆娘回身捡起地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卷儿早已备好的银票,数了一数不由暗惊,这么一大笔银子够他们娘几个吃穿一辈子了,当下又冲着几人消失的方向行了个礼,这才回头扯了几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们, “我们走!” “娘,我们去哪儿?” “回老家去……” “爹呢!爹去哪儿了?” “你爹……他去了该去的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是我们娘几个相依为命了!” 孩子们也大了,手里有银子怕甚么!老娘没男人照样能活出来! 吴富贵婆娘领着孩子们转身再看了一眼那繁华的临安城,这才相偕离去,自此后在老家养大了孩子,个个成亲生子,再也没有来过临安城。 临安京城之中暗潮涌涌,燕岐晟那头却是连战连捷,已是攻克了辽人上京,那耶律布布领兵在外,被穆红鸾打得四散奔逃,正欲收拢残部回转中京,却是听得上京城被破,不由一口郁气闷在胸口,喉头之中就是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耶律布布身子几晃险些栽倒在地,一旁众副将见了忙上前去扶, “陛下!” 耶律布布待得眼前昏花一去,这才站稳了脚步,想了想道, “传下令去,令各部族整兵驰援上京,誓要夺回都城!” 上京城不比其他陪都,虽说辽皇行宫四时不定,到处行走,但上京却是五京之中最重要的都城,上京被破便如当年大宁的开封府被破一般,只开封被破大宁皇帝还可逃至临安,上京被破……只余一个东京城,远在东北,独木难支,早晚也要陷落,五京俱失国将不国! 耶律布布这厢火急火燎的赶往上京,燕岐晟此时正骑在马上回头遥望辽人上京,一旁众将都不解的出声问道, “大帅,已夺上京为何又撤兵,将这偌大的京城拱手让人?” 燕岐晟哈哈笑道, “你们只瞧见辽人节节败退,便当他们实力不济,却不知这五京之中最重要的便是上京,上京不失,便是其余四京皆落入吾手中,耶律布布也不会急眼,可若是上京城丢失,耶律布布说不得会征调各部族兵,又有那各路招讨司人马回救上京,届时……我们乃是劳师深入辽境,被他集中兵力围在了上京,想要脱身就难了!” 辽国疆域辽阔,辽人各路招讨司人马,在边界驻守了重兵,就是为了以防西夏、大宁、赤真人还有高丽、辖戛斯、斡朗改等各国,大宁人能打到上京,一是出其不意,二则是趁着辽人内乱,三则是耶律布布轻易不敢动用各路驻边人马,燕岐晟才能得手。 只若是辽人被打急了眼,将驻边的重兵抽调回京,燕岐晟想守上京便是难上加更,更怕的是若两虎相争,渔翁得利,边境各国趁机入侵,占了便宜,那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更何况还有一个吐蕃各部还在大宁边境蠢蠢欲动,燕岐晟可不是傻子,与耶律布布打得两败俱伤,让旁人来摘桃子! 这厢瞧着那城中如一条长龙般正缓缓驶出的车队,哈哈笑道, “这一趟倒是不亏,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经此一役,辽人只怕二十年之内难重振旗鼓了!” 又指了指那些衣着华丽被人反绑了双手,用绳子穿成一线的契丹贵族道, “这些人也是老规矩,一个个的上过秤之后,再卖给耶律布布!” 前头俘虏的全数都押到了中京城中,每日里三餐大鱼大肉的养着,一个个被养得膘肥体壮,满身的肥肉,就等着耶律布布拿银子来赎!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战中京 一 那头耶律布布紧赶慢赶回转上京,却只接收到一座被大宁洗劫一空的上京城。 燕岐晟也是个损人,城中的契丹贵族全数被大宁兵士挨家挨户的搜刮过一番,能带走的细软全数被带走,不能带走的如贵重家什,瓶罐布匹衣衫等,却是全数扔到了大街,派了会契丹话的兵士四处叫唤, “大宁太子殿下,怜惜尔等生活不易,特地均出财物赠与百姓,有意者可自行领取!” 初始时城中百姓还不敢信,一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到后头见得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全数被人绑在绳上,似牵牛马一般被牵走,立时就打开家门蜂拥到了街面之上,个个欢呼着东西往家里搬。 一时之间这街面之上,倒半分没有被人入侵过的凄惨样子,却是个个笑眯眯如过节一般,左右大宁人入城对百姓是秋毫无犯,只抢那些契丹贵族,与他们也无干系! 这也是辽人治国与汉人治国不同,辽国之中契丹贵族为尊,却是大肆侵占土地,奴役百姓,富者愈富,世代为尊,穷者便愈穷,子孙为奴,如此贫富相差极大,早就民怨暗生,燕岐晟此举倒似那劫富济贫的侠客一般,他拿了大头,百姓得了小头,倒令得辽国百姓对大宁人心中生不出仇恨来了! 因而耶律布布回转上京城,只见得城中虽被洗劫一番,但百姓倒是个个照常度日,生活安稳得很,只众契丹贵族家中却是派了人哭诉,家主和主母及几位主子爷们都被大宁给虏走,还请陛下相救。 耶律布布心头暗恨,只得整兵备战,发誓要报此仇! 燕岐晟带着兵马回转中京,转而便攻了东京,待到耶律布布抽调各部兵力三十余万时,东京城已被燕岐晟攻了下来,耶律布布闻报不由恨得牙关咬得咕叽作响,霍衡在一旁劝道, “陛下,事已至此,切不可再让大宁人牵制,还需一步步稳扎稳打!” 前头他们便是被大宁人牵着鼻子走,东奔西跑耗损了兵力,才被人打得大败,如今局面如此,便不能再急在一时。 耶律布布点头沉声问道, “那依你之言,应如何应对?” 霍衡应道, “陛下还需集中兵力,与大宁人主力决战才是,只要打败了燕岐晟,那其余各城大宁人必会不攻自退了!” 耶律布布沉思良久点头道, “便依你之计!” 当下果然领兵往中京而来,燕岐晟得报却是哈哈大笑, “好好好!等的就是他!” 待到耶律布布到得中京城下,只见得城头之上旌旗招展,大宁主帅燕岐晟与手下一干猛将立于城头之上,见着耶律布布到来燕岐晟哈哈一笑,以手指点道, “耶律布布,孤已是候你良久了!” 耶律布布见着燕岐晟也是脸色阴沉,应声道, “大宁太子燕岐晟,你为何领兵犯境,占我城池,虏我百姓?” 燕岐晟闻言笑道, “耶律布布,你们辽人年年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孤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耶律布布冷笑一声道, “太子殿下即是想以牙还牙,那我们还是手底下真章才是,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便手一挥,让手下众将上前叫战,却见得燕岐晟立在城头却是嘿嘿一笑, “慢来!慢来……” “怎得……你怕了?” “嘿嘿,要打自是能成的,不过……” 却是招手叫了后头人上来, “耶律布布此人你可认识?” 说罢,推了一个胖头大耳的男子过来,将脑袋往外头一压,耶律布布定睛一看,不是自家族叔耶律宗连么,不由恨得咬牙, “燕岐晟,两军交战手底下见功夫,你将朕的族叔送上城头,意欲何为?” 燕岐晟哈哈大笑, “莫慌!莫慌!还有呢!” 当下又推了数人上城头来,将脑袋一个个探到外头,下头辽军中见了有认得的人,也是个个失色,耶律布布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燕岐晟,你到底意欲何为” 燕岐晟笑道, “辽皇陛下,你们辽人入我大宁,烧杀抢夺,无所不为,如今孤也不过回报万一而已,不过孤幼受仁义之教,倒不会似你们般行禽兽之事,这些人孤也不会取他们性命,不过嘛……这些人可是孤攻城所擒获的俘虏,阵前换俘倒也是古来常理……” 当下一挥手, “来人,将他们吊起来!” 当下便有小兵过来,用了指拇粗的绳索将这些人来了个五花大绑,往那城墙下一推,立时听得一阵阵尖声惨叫之声,便有十来人吊在了城头之上直打晃儿,燕岐晟笑眯眯道, “这些人近日在孤营中吃的个个是脑满肠肥,好些时日的住宿衣食也是要花银子的,如今即然辽皇到来,不如我们将银子先结一结再动手如何?” 下头辽军听了都是一默,无人想到这大宁的太子殿下竟如同那市井的泼皮无赖一般,些许的银子都要讹诈。 耶律布布脸色此时已是黑如锅底,有心不应,却见得燕岐晟取了腰间佩刀,在城墙头上比比划划,颇有银子不到手,便立时割绳摔人的架势。 耶律布布倒是有心想不管不顾,只那城头之上多是契丹贵族,其中皇族与后族之人也是占了不少,若是真让燕岐晟全数给摔死,只怕他即便是大胜回转上京,面对各部族质问也不好交待。 当下咬牙恨道, “好,用银子换就是,多少银子?” 燕岐晟笑眯眯转头瞧向身旁的朱光武,朱光武立时会意,高声大叫道, “头一个,遥辇氏耶律宗连……身重三百零四斤,给您去零留整,三百斤整,做价三百两白银……” 此言一喊出,下头耶律布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三百两白银!” 燕岐晟探头笑问道, “怎么,出不起么?” 耶律布布阴着脸半晌未应话,燕岐晟却是冷笑一声吩咐道, “来人啊!我们辽皇不肯出银子赎族叔,给孤把绳子砍了!” 耶律宗连吊在墙上闻听得不由大惊,在半空之中拼命扭动着身子高声厉喝道, “耶律布布,你这头白眼狼,你忘记了当年若不是我等几人保你,你能在萧野花手中逃出性命么……你若是敢不救我,遥辇氏中决无人再追随于你……” 他这一通喊,下头耶律布布后槽牙嘎嘣做响,只得应道, “三百两便三百两!” 燕岐晟满意点头,伸出大拇指道, “辽皇果然好气魄!” 说罢又让朱光武念下一个,却是那大贺氏的人,自然比耶律宗连要低些,叫了二百两白银,如此再叫一个人名,下头众辽人的脸便黑上一分,待叫上五六个时,耶律布布实在忍不住了,暴喝一声道, “够了!总共多少人,你报个价吧!” 燕岐晟得意装作慷慨大方的样儿道, “好说!好说!即是辽皇大气,孤也不能斤斤计较,如此倒显得无有气度,一共二百十九名男子,也不用一一过称,便……算你个十万两白银吧!” 耶律布布气得浑身发抖, “好,你将他们放出城来,银子随后送到!” 燕岐晟笑道, “耶律布布你当孤是傻子么,一手交银,一手交人,少了一个子儿,便削一块肉!” 说罢刀尖一晃,吩咐众小兵将人重又拉上了城头,却是高高挂起免战牌,任凭下头辽人如何叫阵只是不肯应战,只有那朱光武听得下头谩骂,却是战意大发,立在城头之上撸袖子叉腰来了一个舌战群敌,污言秽语漫天飞舞,却是吵得是不亦乐乎。 下头耶律布布憋屈的退回自己的大帐之中,竟是一口老血没有忍住,生生吐了出来。 霍衡见状忙劝道, “陛下,事已至此,还是凑银子赎人才是!” 依他的性子,才不会管那墙头上挂得何人,大军兵临城下便是娘老子也照杀不误,只可恨耶律布布太过优柔寡断,以至失了先机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事到如今,即是说出了口便不能反悔,还是拿银子赎人才是! 只如此一来大军驻扎在中京城外,却是锐气已失,头战告败了! 中京城中燕岐晟却是冲下头众将笑道, “这各处皇城之中私藏的金银早已被我们搜刮一空,耶律布布想再凑银子只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这么一折腾,辽人气势汹汹前来收复失地,被当头一棒打的有些蒙了,燕岐晟在城中气定神闲,耶律布布在外头气急败坏的等上了几日,总算是东拼西凑将银子送到了中京城下,这厢一手银子一手人,总算是将俘虏给换了回来。 隔了一日果然便急不可待在城外叫阵,燕岐晟笑问诸位, “那位将军打这一头战?” 下头厉金刚跳了出来, “大帅,末将愿往!” 燕岐晟点头道, “好!便由厉将军去打头一战!” 厉金刚领命,带着一队人马出得城来,端坐马上两两相望,对面那辽将却是哈哈一笑。 厉金刚仔细观瞧,见对面辽将生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大强壮些,一身盔甲穿戴在身上,远远瞧着似一座小山一般,厉金刚却是生得五短身材,坐在马上生生比人短了半截,如今一比辽人如何不笑!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战中京 二 那辽将指了厉金刚道, “哪里来的头大脚短的矮脚马,敢来同你爷爷叫阵!” 厉金刚冷笑一声应道, “哪里来的膘肥体壮的黑毛猪,送上门来受宰的!” 那辽人听了哇哇大叫一声,拍马扑来, “汉贼,看斧!” 两马交错,立时刀斧相击, “当……” 一声,居然拼了个势均力敌,两人这一通打打得是天昏地暗,一交手就是近百招,厉金刚虽说武艺出众,只他乃是山匪出身,马上功夫比不上辽人是天生的厉害,百招之后马力不及,难免驾驭不能,手上便有些慌乱了。 那辽将瞧出了破绽,却是哈哈一笑,一斧劈开直取厉金刚腰腹之处,厉金刚举刀格当,那斧头一转竟斜斜往下头马背上劈去,厉金刚回马不及,被他劈了个正着, “嘶……” 可怜那马儿一声长嘶,脊椎断裂,悲鸣一声倒颓然倒地,厉金刚见势不好,忙从马上跳了下来,险险躲过了马儿压身之祸。 那辽将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拍马过来举斧就砍,却不料那厉金刚没了马儿倒灵便了许多,他生得五短身材,但是四肢粗壮,力大无穷,这厢一矮身竟往对方马腹下钻去,那辽将的战马见状一惊,前蹄高举在半空之中乱蹬。 趁着此时,厉金刚刀交左手,右手成拳, “砰……” 这一拳打了对方的马腹之上,那马儿吃痛连着后退两步,立时委顿在地,上头的辽将立时摔倒在尘埃之中,只他不似厉金刚灵活,他身子太过高大,盔甲沉重,倒在地上竟一时无法起身。 厉金刚见状大笑,提了刀上前对着脖颈处就是一刀, “噗……” 刀入血肉立时便飙出一股鲜血,溅在他脸上,厉金刚一个激灵抹一把脸,哈哈大笑提了砍下来的辽将人头,冲对面大笑, “还有何人敢与本将军一战!” 对面自然又拍马窜出来一员战将,如此二人又战作了一团,只这一员辽将与前头一个不同,手中长刀使得虎虎生风,刀法极其精妙,厉金刚遇上这样的敌手便有些难以对付,他的长项乃是力大,但论起招式运转却是差了不少,两人斗上几十招,厉金刚便一招不敌被人砍在肩头上,当下捂着伤口大叫一声,便往自己阵中跑去。 那辽将见状如何肯放过他,当下拍马追来,却见得大宁人阵中奔出来一人,大叫着道, “厉光头,我来接应你啦!” 却是那钻天豹上来接应,厉金刚一面跑一面大叫道, “你可小心啦,这人刀法很是厉害!” 说话间冲入了己方阵中,等待着的众小兵立时呼啦一声围上来,给他止血包扎,那头钻天豹已是与辽将战到了一处。 钻天豹与对方过了十来招,心中暗道, “厉光头说得果然不错,这辽将刀法精妙,不可力敌,还需想个法子才是!” 想到这处眼珠子一转,又打了几个回合,突然大叫一声便往自己阵中跑去,那辽将见他败退心中暗道, “这小子未现败象,怎得就退了下去,必是有诈,还要小心些才是!” 当下拍马来追却是一双眼紧紧盯着那钻天豹,果然见他刀交左手,伸手进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那辽将心头警惕,见他回身扬手打来,忙举刀去格挡,却那料对方扔来的东西乃是一个明晃晃的小盒子,被自己一刀劈开, “噗……” 里头的东西带着一股子香味儿四散开来,迎风一飘立时扑了他一头一脑,一股子甜腻味儿冲入鼻端,一双眼被糊得生疼,当下大叫一声不敢再追,立时靳马回身就往回跑,那钻天豹见得了手,立时得意大叫一声, “小子受死吧!” 当下也靳马回身追了下去,一刀向对方肩头削去,那辽将双眼不能识物,听得耳后风声知晓是有兵器砍来,当下一缩脖子,脑袋躲过了,只头上的盔甲却是被削了去,露出一头乱发来,钻天豹见状哈哈一笑, “小子再接爷爷一招!” 回刀又往对方肩头劈去,那辽将无奈只得伏身马上,刀风过后只觉得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知这是受了伤,只恨双目不能识物,无奈只得觅着对方刀风来处,将手中的长刀向后掷去,趁着钻天豹举刀格挡之时,一拍马股加速奔回了阵中。 钻天豹见追之不及,只得悻悻止了步子,立在场中叫嚷道, “还有谁敢同爷爷一战!” 那头立时又出来一人,上来二话不说举枪就刺,如此两人战了几十个回合,钻天豹便觉不支,见状又是故技重施往下败去,那辽将前头瞧得真真地,知晓这位是个使阴招的角色,犹豫一下还是拍马追来,心中暗道, “若是使粉子扔我,便躲过去就是!” 果然见对方伸手入怀中,回身大叫一声道, “看暗器!” 那辽将见机立时靳马往旁一闪,却那知这一回对方使的虚招,手中根本没有暗器,趁他闪开之际却是回身长刀劈来,正正划在大腿之上, “啊……” 立时鲜血横流,那辽将大叫一声败下阵去,钻天豹追上去又在他后背来了一刀,若不是对方阵中抢救及时,就要栽在当场了。 钻天豹连败两将,立时趾高气昂在场中来回奔跑叫阵,只城头上的燕岐晟见得时辰不早,便鸣金收兵,叫了兄弟们回城用午饭。 待到下午却是又派将出城,钻天豹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又再出阵,对面来的辽将与他打在一处,果然没有几十个回合,钻天豹便伸手入怀中去,这一回却是掏了一包东西出来,向着对方扔去,那辽将见状竟是不慌不忙,使刀一接用得乃是柔力,那东西并未破开,却被反震了回来,眼看那东西带着一阵风声扑到了面门之上,钻天豹一缩脖子,待得躲过自家飞回来的暗器,迎面却是一刀砍来。 钻天豹躲避不及,被人一刀砍在左胸之上,幸好及时缩身,刀刃入肉不深,哎呀一声败了下去。 那头司徒南忙上来接应,与那辽将战到了一处,钻天豹被小兵被护送回了城中,城墙上蹬蹬蹬跑下来两个小东西,丑奴好奇的打量他的伤口,见并未伤及要害才开口问道, “魏叔,你那暗器是甚么呀?” 钻天豹听得他问,却是老脸一红,不敢应答捂着伤口哎呀呀叫唤, “哎哟,我这伤哟!快快将本将军扶去救治!” 丑奴与秀儿还想追问,却见他走得飞快,追之不及只得后头议论, “娘说魏叔用的女人脂粉盒子做暗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秀儿应道, “娘的话总是没错的,魏叔定是用的脂粉盒子!” 丑奴听了却是哈哈的笑, “魏叔怎得专爱女人家的玩意儿,难道想变做女人不成!” 两个小子在后头笑,钻天豹却是一头的冷汗心中暗道, “太子妃殿下那双眼怎得如此厉害,隔那么老远都被她瞧见了!” 钻天豹到军医处将伤口包扎完,那昨日受伤换药的厉金刚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厉金刚指了他哈哈大笑, “钻天豹,你小子平日里喜欢娘们儿的玩意儿也就罢了,怎得连上战场也带脂粉盒子,若是让辽人知晓我们大宁有用脂粉盒子做暗器的将军,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 钻天豹闻言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晓的?” 厉金刚笑道, “两位殿下早将你的事儿传遍了,如今城头上谁人不知,等到今晚上一个城里的人都知晓了!” 钻天豹闻言大恼, “甚么暗器,那是我给我那亲亲的小翠儿买的香粉,不过一时顺手扔了出去!” 他那有甚么暗器,不过伸手进怀里掏着这个东西,灵机一动就扔了出去,倒是没想到连着弄翻了两个,却是大大的赚了! 厉金刚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拍他肩头道, “那前街的小翠好好的一位小娘,是不是眼瞎了,多少威武不凡的男儿瞧不上,怎得喜欢上你这娘娘腔的玩意儿!” 钻天豹闻言大怒, “胡说甚么,老子我勇猛威武又体贴,女儿家的心思我最是明白了,似你这糙汉子怎知晓老子的好处!小翠儿家里开缝纫铺子的,做甚么衣裳用甚么布,描甚么样子,绣甚么花儿,老子比谁都清楚,以后同小翠成了夫妻,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儿!” 说话间想起以后的日子,不由又是得意又是憧憬飘然起来。 我那亲亲的小翠儿,最是心灵手巧惯是能言善道,人又生得秀美,若是配上这异域产的曼陀罗花香味儿,必然平添几分风姿…… 想着小翠的样儿不由有些痴了…… 不行,待伤好些便出去再买一些,各种香儿来一盒,回去配了衣裳头饰,每日一香必不重样儿! 钻天豹此人瞧着外头粗犷,实则心思细腻,尤能搭色配衣,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平日里没少被兄弟们取笑,只遇上那前街裁缝铺子里的小翠娘子,却是有相见恨晚之感,也亏得那小娘子不嫌他喜好怪异,不同寻常男子,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在了一处。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战中京 三 他们都是一个山头出来的兄弟,厉金刚对钻天豹的情事自然也是略有耳闻的,当下笑道, “听你这言下之意,竟是要做人家入赘的女婿不成?” 钻天豹闻言傲然点头应道, “左右老子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小翠又是家中独女,入赘她家又如何!” 彼时入赘为世人所不齿,钻天豹能如此,可见对小翠是用了真心! 厉金刚见状倒是不笑了,冲他一挑大拇指道, “好!这一回总算似条汉子了!” 钻天豹闻言大怒,不顾自己新受了伤,与他扭打在了一处, “老子本就是真汉子!” 两人在这处打得军医瞧着连连摇头,吩咐小兵上来将二人按住,重又包扎伤口,城外头司徒南已是与那辽将激战许久,眼见得日头偏西,城头上鸣金收兵,辽营之中也传来收兵之声,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住手, “明日再战!” “明日再战!” 却是双方拍马回转阵营,各自回归不提。 如此连着打了几日,双方各有胜负,只耶律布布心头焦急,再不耐烦如此一场场打斗,这一日一早升帐便下令攻城,号角一响立时有无数辽兵顺着那云梯往上攀爬,上头大宁人滚木擂石往下砸去,便有惨叫声传来,摔下去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却仍是有更多的辽兵悍不畏死往上攀爬,有那手脚灵活的已是爬上了城头,与大宁兵士战到了一处,一时之间这中京城头之上喊杀声四起,战成了一片。 那耶律布布立在城下,眼望城头激战,却是足足半个时辰,中京城头被大辽人守得水泼不进,便是手下兵卒登上城头亦被砍杀殆尽,如此下去只怕兵力损失不可计量! 见状耶律布布想了想吩咐身旁道, “赤鬼将!你领了人去强攻!” “是!” 赤鬼将迈上一步应声,此人乃是耶律布布手下第一猛将,生得豹眼横眉,一脸的横肉,应了一声立时叫人脱去战甲,露出一身疤痕遍布的强壮身躯,这厢叫了小兵抬来自己那狼牙棒,领着人便冲了上去。 这赤鬼将上去果然不同,三两下翻到城头之上,手中的狼牙棒一舞动开来,近身一丈之内无人能敌,一时之间这城头之中血肉横飞,惨叫连连,耶律布布见状不由大喜, “赤鬼将果然勇猛!” 当下命人擂鼓助战,城头之上的情形,燕岐晟自然看在眼中,当下便想提刀过去支援,只一旁穆红鸾素手轻轻压在他肩头之上应道, “长青,你需坐镇指挥,还是让我去吧!” 当下一手提了长枪,过去脚尖一点,人已轻飘飘自骑楼之上飞身而下,她一身红衣出现在城头之上,大宁兵士见了不由士气大振,纷纷大叫,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城头之上一阵山呼海啸之声,下头耶律布布抬眼定睛观瞧,只见那城头之上一袭红衣,苗条的身影在厮杀的人群之中穿棱直取那赤鬼将。 不是他恨得牙痒的大宁太子妃又是谁人! 赤鬼将此时正杀得兴起,见状大叫一声, “来得好!” 当下举起狼牙棒便与穆红鸾的长枪撞到了一处, “当……” 一声响彻城头,穆红鸾手上一麻,不由眉头连挑,口中娇喝道, “好!本宫在辽境之中数次大战,总算是遇上一个能战之人!” 当下冲左右高喝一声, “众儿郎闪开!” 下头围攻赤鬼将的众大宁兵士闻听,立时呼啦一声向四面闪开,露出一块一丈见方的地儿出来,那穆红鸾与赤鬼将立时战至了一处。 赤鬼将手中的狼牙棒舞将起来,犹如一团黑色光影,上头狼牙之上沾连着无数血肉,却是腥风阵阵,戾气重重,穆红鸾手中一柄长枪,戳刺挑扫打得也是半分不惧。 “当当当……” 这厢连着硬碰硬十来招,穆红鸾觉着两膀发麻,那赤鬼将却也是暗暗心惊,论起武艺来他才是耶律布布军中第一人,一柄狼牙棒打遍军中无敌手,没想到今日与一名女子拼斗,竟占不到半分便宜,不由心中暗道, “怪不得前头能令得陛下铩羽而归,这大宁太子妃果然不凡!” 心念及此,却是更下了杀人的心思,狼牙棒上下翻飞直直向穆红鸾逼去,一时之间势不可挡,穆红鸾且战且退,身子离着城墙只有两尺远时,却是右腿后蹬,借力飞身而起,手中长枪在空中一点寒芒乍现,自上而下直往那赤鬼将面门刺去。 赤鬼将狼牙棒在面前一挡, “当……” 穆红鸾借力又弹了起来,身子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长枪再刺,那赤鬼将横棒格挡,却不料她这乃是虚招,身子陡然又是一翻,变成脚下头上,一脚重重踩在了狼牙棒上,赤鬼将手上立时一沉,只觉重如千斤一般,当下沉腰坐马,双腿微分,刚要奋起一抬,突然耳边嗡一声响,穆红鸾长枪在手,自上而下刺向他天灵盖之上,赤鬼将见状大喝一声,双手放了手中兵器,却是两拳并做一双,向着穆红鸾腰腹击去。 穆红鸾见机极快,在脚下一松身子微晃之时,立时手中枪变向转而往地上一戳,身子借力而起,双腿一蹬正正与他双拳撞到一处,赤鬼将大喝一声连连后退几步,穆红鸾身子则斜斜飞了出去,临到正在厮杀的辽兵头顶之上,一脚尖点了下去,人又腾空而起。 那下对的辽兵却是只觉脖颈之上一沉,手中长刀一僵,就被人一刀砍在了胸口之上。 穆红鸾身子在半空之中一转,立时又如天空之中翱翔的苍鹰一般飞扑了回去,赤鬼将本待伸手去捡自己的狼牙棒,见状也不敢变腰低头,只得脚尖一挑,那重达百十斤的狼牙棒便呼一声,打着旋儿的向穆红鸾飞来。 穆红鸾见状娇笑一声, “多谢啦!” 却是伸手抓住,人重重落了下来,手中狼牙棒在地上一戳, “咚……” 一声沉闷的声音晌起,这厢在地上站定,单手掂了掂笑道, “虽说重了些,但还算是称手!” 当下将那狼牙棒在手中挽了一个花儿,竟当做长枪使了起来,那赤鬼将见这情形不由暗暗叫苦,他手中没有兵器如何敢用血肉之躯去硬碰,无奈只得步步后退,他一退穆红鸾便步步紧逼,两人且战且退往后又走了百步。 赤鬼将赤果的上身此时已是被划开了数道血口,却是闪躲不及的才至身上带伤,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便是不死于这女人棒下,只怕也会死于失血了! 赤鬼将大叫一声夺过一旁一名兵士手中的长刀,迎面砍来, “当……” 一声兵器相击,长刀卡在刺缝之中,两力相持之间,赤鬼将大吼一声奋力向下压去,穆红鸾见状冷冷一笑,却是手腕一翻,狼牙棒在手中一歪,将那长刀带得向下一绞,趁着赤鬼将力道偏向身子一偏之际,下头一脚重重踢在了他小腹之上,这一脚用力极重,劲气吐出之际,立时伤了他赤鬼将内脏,当下就是噗一口鲜血吐出来,人斜斜飞了出去。 一旁的大宁兵士见状大喜,上前就是乱刀一阵劈砍,可怜那赤鬼将一身的强横武艺,还未及起身就被人生生给乱刀剁死,穆红鸾见状又吩咐道, “砍下他的人头,尸体扔下城去!” 众兵士听令砍下人头,这可是要算做军功的,尸体扔到城下,耶律布布在下头看得真切,不由气得捶胸顿足, “赤鬼将!” 他痛失大将,众辽兵见那大宁太子妃一介妇人如此凶悍不由也是士气受损,又激战半个时辰,终是攻不破中京城头,耶律布布见损失太大心知今日无功,无奈只得鸣金收兵。 第二日有心为赤鬼将复仇的耶律布布,一早便在城外指名叫阵那大宁太子妃,城中燕岐晟早就瞧得手心发痒,听得有人向妻子叫阵,便不顾众将阻拦,硬跟了妻子出城,却是强压了穆红鸾在后头压阵,哈哈笑道, “有人向长真挑衅,为夫自然要为长真打个头阵!” 也不管穆红鸾应是不应,立时提刀拍马冲入了场中,对面辽将见来者乃是大宁太子,不由大喜, 若是杀了这大宁人的太子,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当下上来二话不说,举刀就砍,燕岐晟这几日瞧得心痒手痒,正愁无处杀人,见得来人半句废话无有,上来就砍,却是正中下怀,当下举刀就挡, “当……” 只这一招,竟将对方手中长刀给磕飞,再趁对方空门大开之际,一刀砍过去, “噗……” 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砍落马下,见得人落尘埃,战马无主悲鸣而去,燕岐晟却是勃然大怒指着对面骂道, “前头出阵不是个个都十分悍勇的么,怎得轮到本太子爷出马,就换了个酒囊饭袋上来,实在欺人太甚!耶律布布快快出来与孤一战!” 对面辽营中耶律布布听得对面叫阵,自然也不能怯场,便想上场应战,只一旁霍衡却是苦苦阻拦, “陛下,此乃两军大战,切切不可意气用事!燕岐晟乃是黄口小儿不知厉害,陛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还是让下头众将上阵吧!”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战中京 四 耶律布布闻言细想倒也觉得他所言有理,当下点头又点了一员辽将出马,燕岐晟见有人上场倒也不在乎那耶律布布畏战不前,当下挥刀冲来,与那辽将战到一处…… 只此人在他手下也过了没有二十个回合,被燕岐晟一刀砍在头顶,连天灵盖都被劈碎,当场倒落尘埃丢了性命。 众辽将见这大宁太子如此勇猛不由都是心惊,当下个个拍马上来,将燕岐晟围在当中,竟是预备着以众敌寡,这头大宁人阵营之中众兵士见状不由大声咒骂, “辽贼好不要脸!” “辽贼以多打少,耶律布布枉为一国国君,卑鄙无耻!” 压阵的几位将领都跃跃欲试想要上去帮手,穆红鸾见着却是冷笑一声,摆手道, “你们不必上去,太子自能应付!” 依她看来,那些围攻长青的辽将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此时若是上去只怕还要惹恼长青! 果然这一动手打起来,不过十来个回合,便有一员辽将被燕岐晟一刀扫下马来,却是正正被自己受惊的战马后蹄踩在大腿之上, “咔嚓……” 一声,那辽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个被砍中右肩,手中兵器脱手,人也歪倒了下去,之后又有一个胸口中刀,鲜血喷起半天高,立时就丢了性命…… 燕岐晟这厢大杀四方,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面前已无能战一合之将,燕岐晟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对着辽营之中手中长刀一指,狞笑道, “耶律布布,你这些手下无一个可用之人,你可敢与孤一战,若是不敢……立时出来叩首投降!” 此时间耶律布布自然再不做缩头乌龟,当下领了一员副将拍马上阵,耶律布布迎上燕岐晟,那副将却是将手中长刀一指正在后头压阵的穆红鸾,用怪异的腔调叫阵道, “大宁太子妃,可敢与吾一战?” 穆红鸾见状娇笑一声,胯下胭脂马往前一纵,人便冲到了阵前,开口问道, “来将通名,本宫枪下可不死无名之鬼!” 那辽将生得一张黝黑的面庞,身形中等,手中长刀横端在手应道, “吾乃是黎部古哒乃!” 穆红鸾闻言笑着点头问道, “那赤鬼将比你如何?” 古哒乃傲然应道, “与吾乃是伯仲之间!” 穆红鸾闻言大喜, “好!赤鬼将在本宫手下走过了百招,想来你必不会令本宫失望!” 说话间拍马上前,古哒乃手中长刀一摆立时迎了上去,两人这处战成一团,那头燕岐晟与耶律布布早就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耶律布布如今见着燕岐晟那是仇人见面,早就杀红了眼,上来一阵暴风骤雨攻势,手中双钩使出一团光影来,当真是杀气腾腾,寒光凛凛。 燕岐晟这几日憋得发了慌,见状不惊反喜,提了长刀上去半分不让, “当当当……” 这厢兵器相击之声连绵不绝,耶律布布双臂一阵阵发麻,心知论臂力自己根本比拼不过燕岐晟,当下大喝一声奋力一击,趁着燕岐晟回马之际,转头叫道, “古哒乃!” 古哒乃闻言虚晃一招,拍马冲了过去,穆红鸾见状自不肯依,拍马追来却是迎上了与古哒乃错身而过的耶律布布。 燕岐晟见古哒乃过来,眯眼儿上下打量一番,见这汉子生得黝黑,身形也不高大,瞧不出甚厉害之处,当下问道, “你可比耶律布布厉害?” 古哒乃一翻白眼儿却不好回应他这问话,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两人交上了手,那头耶律布布却是面现疑惑的上下打量着穆红鸾。 前头他见穆红鸾乃是在远远的城头之上,如今近了细看竟觉有熟悉之感,穆红鸾见状不由娇笑, “耶律布布,如今的辽皇陛下,久不相见倒是憔悴不少,看来您篡位之后应是时日艰难吧!” 她一开口说话,耶律布布听得仔细,当下不由脸色大变, “你……你……你……” 以手指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到此时他如何还认不出人来? 前头疑惑之事到这时自然也是明白了! 原来这女人竟是大宁的太子妃,怪不得自己毒害萧野花的事儿败露! 耶律布布紧紧盯着那露在面罩外的如水双眸,心头又恨又怒又恼又悔, “原来你竟是大宁太子妃,早知如此……当初……” 当初便应使尽手段,将这女人留在大辽,说不得还没有今日之事! “你……现下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么?” 穆红鸾哈哈一笑,拱手道, “抱歉,前头入辽本就是为了一桩旁的事儿,没想到竟卷入了陛下您的夺位大计之中,本宫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一方二便罢了,乔装打扮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这厢持了手中长枪笑道, “前头骗了陛下,之后不也助陛下行了大计么,前事休提,如今两军对阵,刀剑无情,陛下小心了!” 当下再不废话,拍马冲了过去, “当……” 长枪带着一点寒光扑面而来,耶律布布忙双钩相架,兵器相击之时,两两相望,耶律布布目光深沉,穆红鸾一笑长枪一摆,将他双钩震开,两人错马而过,再厢交战。 耶律布布右手钩一掏,向着穆红鸾细腰掏去,穆红鸾竖枪一挡,弯钩挂在枪身之上,耶律布布立时便往回带,穆红鸾双手持枪却是纹丝不动,耶律布布趁此时机开口沉声道, “大宁皇帝燕韫淓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在位十年二十年都做不得准……” 说话间左手钩直取穆红鸾面门,穆红鸾身子后仰,左右手上下颠倒,绞得他右手钩几乎脱手,忙脱开钩后退了开去。 两马错身又再战,这一回穆红鸾一枪直取他胸口,被他左手钩架住,右手钩钩住枪身,口中又道, “燕韫淓驾崩,这小子……才能做皇帝,你才能做皇后,也不知多少年后了,何不现下就到朕身边……只要你肯点头,立时便是这大辽国的皇后……” 此言一出,穆红鸾还未应答,那头燕岐晟却是听得了真真切切,闻言气得真正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暴喝道, “耶律布布,你好大的狗胆!” 敢当着本太子的觊觎我的长真! 手中长刀一记重劈,劈得那古哒乃双臂一抖,险些没有接住,不由咬牙暗骂, “我的陛下,都这时节了怎得还想着人家的女人,若是打胜了仗甚么样的女人不能到手!” 有朝一日马蹄踏中原,临安城中多少汉家女子任陛下采摘,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再说了这大宁太子妃虽说生得美丽,但委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母夜叉,这样的女子放在后宫,一个弄不好连命都要玩脱了! 心中虽骂但还是咬牙上前将燕岐晟缠住,穆红鸾这头听了却是哈哈大笑, “陛下盛情,可惜本宫无福消受!” 耶律布布犹不死心,当下又道, “我们辽人同汉人不同,汉人不许后宫干政,我们辽人的皇后却是可领兵权掌朝政的,只要你跟了朕,立时便可掌权,这大辽疆域也有你的一半!” 他这话倒也不假,汉家人对女人束缚最多,不比异邦,做皇后权利极大,甚至做女皇也不是不能! 燕岐晟在那头气得脑门儿上青筋都要跳出来了,只恨眼前这古哒乃虽武艺不行,但极懂缠斗,手中刀法展开竟缠得他一时不能脱身,一面气得想吐血,一面大吼道, “耶律布布,孤要杀了你!” 那头耶律布布却是连眼风都不给燕岐晟,只死死盯着穆红鸾, “你若是跟在朕的身边,必定待你如珠如宝,后宫之中只你一个!” 穆红鸾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点头道, “辽皇陛下待本宫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本宫的心却有些大,只做皇后却不满意的!” 耶律布布闻言精神一振, “你要甚么,但凡朕能办到,必会给你!” 穆红鸾一笑,手中长枪再刺直取他小腹处,耶律布布双钩交叉,架住她的长枪,只听她应道, “做皇后那有做女皇爽快,不如陛下把皇位让出来如何?” 耶律布布闻言脸色一黑, “女人,你莫要不知好歹!” 穆红鸾娇笑一声,长枪枪身一摆震开了他左右双手钩,回头冲自家丈夫抛了一个媚眼儿, “长青,我要这辽人的皇位!” 燕岐晟被她一个眼风勾得心头一热,大喝一声一刀荡开古哒乃的长刀,高声应道, “长真且等着,待为夫将这耶律布布的狗头斩下,夺了这辽人的地盘儿,就送于你!” “好!” 穆红鸾冲着丈夫嫣然一笑,笑得燕岐晟是色授魂与,不由豪气大发,再劈一刀, “当……” 劈得那古哒乃双臂一颤,终是撑不住身子一歪,差一点儿被燕岐晟劈下马去,燕岐晟哈哈一笑拍马冲向耶律布布, “耶律布布纳命来!” 他这般拍马向耶律布布奔去,后背却是露给了那古哒乃,见此时机,古哒乃反手入后腰之处,在那里取了一样一直悬挂在腰后事物,却是对准了燕岐晟的后背……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身中毒 燕岐晟在前头不知,穆红鸾在一旁却是瞧得一清二楚,见状脸色一变,手中长枪脱手而出,这一抛乃是用足了力气,快如闪电般,竟比古哒乃手中的东西只慢上了一线, “砰……” “噗……” 古哒乃手中的东西飞出,燕岐晟闻声回头,不知是何事物,下意识举刀一挡, “当……” 掩月刀黑芒大胜,那东西被磕飞了出去,古哒乃却是胸口正中穆红鸾长枪,一枪贯胸而入,枪头自后背透出,立时翻身落马。 燕岐晟见状不由大怒, “背后偷袭,真乃小人!” 这一番动作在两军阵前,两边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宁兵士见状不由个个破口大骂,那朱光武更是拍马上前指着对面,一通儿问候,将那耶律布布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个遍。 耶律布布闻言脸色阴沉,看了看面前的夫妻二人,心知不能力敌,当下一挥手,辽营之中将士齐出,那头大宁众将见了自然不肯让自家太子爷与太子妃陷入重围,也纷纷大叫冲了上来,两下混战到了一处。 穆红鸾手中长枪已失,便抽了腰间佩刀砍杀,与燕岐晟合并一处领着众将杀向辽营,众辽将冲上前来将耶律布布护住,与大宁人混战到了一处。 燕岐晟手中一把掩月刀舞得水泼不进,左劈右砍,杀得方圆两丈之中无有能敌之人,一路往前追着耶律布布而去,耶律布布一面退一面回首瞧着那与穆红鸾并骑在前的燕岐晟,恨得银牙咬碎,吩咐左右道, “神箭手何在,给我将那大宁太子射死,朕赏金千两!” 辽军之中果然有人拉弓射箭, “嗖嗖嗖……” 数箭并射齐齐向着战团当中的燕岐晟,穆红鸾在一旁见得真切,手中长刀舞成一团光影,将燕岐晟身后护了个严实,只乱军之中千防万防也有疏忽之时, “嗖……” 一箭冷不丁射来,穆红鸾回刀不及便被射中了左肋, “噗……” 一箭入体,幸得有盔甲护身隔挡了一层,又有她身有内力,立时肌肉收紧将箭尖夹在当中,箭尖入体不深,只划破了皮肉,不过一股火辣辣的痛楚传来,其间却是夹杂了丝丝麻痒之感, “有毒!” 穆红鸾脸色一变,忙伸手点了伤处附近几处穴道,将血液凝在一处以防毒性扩散。 燕岐晟激战正酣,回头赫然见妻子肋间插着一根长箭,立时肝胆欲裂,大吼一声, “长真!” 回马过去, “长真,你……可……可有事!” 问话的声儿都抖了起来,穆红鸾白着脸冲他摆手, “无事,箭上虽有毒,但已被我封住了!” 燕岐晟闻听得箭上有毒更是五内俱焚,左右四顾寻那辽人王旗所在,认准了方向却是大吼一声, “耶律布布,纳命来!” 劲气运转全身,气灌手中的掩月刀,只见得那一把掩月刀刀锋之上竟然黑芒暴涨,吞吐之间却是有半丈之长,双手握刀就是一个横扫千军,眼前的辽兵碰着就死,沾着就亡,黑芒到处辽人惨叫连连,一时之间势如破竹,领着人杀到了耶律布布跟前。 耶律布布见那燕岐晟浑身浴血,面容狰狞,手持黑芒刀,其形便如地狱之中爬出的夺命修罗一般,不由也是胆寒,勉强举了双钩与他对拼一记, “当……” 手中传来巨力,双钩应声而断,黑芒当头劈来,耶律布布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刚想闪开,却只觉眼前一黑,耳中传来自己头骨破裂之声,之后便再无所觉…… 一众辽兵辽将见得自家皇帝,被大宁太子燕岐晟一刀自头顶直直劈到了腿根儿,一整个人左右分开,鲜血喷溅冲上半空,碎裂的内脏横飞,却是被整整齐齐一劈两半,那情形饶是久经沙场之人见着也不由双腿发软。 后头众大宁将领一看立时高声大喊, “耶律布布已死!耶律布布已死!” 众大宁将士纷纷呐喊,辽人听得自家皇帝已死,那还有斗志,立时节节败退,到后头大宁人一追,便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向四面逃去。 这一回大宁人却是全员压上,众将各领兵马撵在辽人屁股后头一通猛追,竟是追了两天两夜,将这三十万人杀得片甲不留,这才罢休回兵。 只如今燕岐晟那还有心在乎辽人死没有死光,守在穆红鸾身边一脸焦急的,见那军医神色凝重的把脉,良久才开口道, “大帅,太子妃殿下的外伤虽轻,但这箭头上的毒却是极难清理,卑职只能用药暂时压制毒性……之后还是要回临安寻圣手医治才是!” 燕岐晟瞧着昏迷的妻子,浓眉皱成了疙瘩, “这是何毒为何如此厉害?” 长真可是有内力之人,一般的毒可运功压制在体内,决不会令她一回城便昏迷,这一昏迷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军医也是一脸难色的应道, “大帅,此乃是西域异族之毒,与我中原汉人所用之毒不同,卑职……卑职也是未曾见过,实在是才疏学浅,不知应如何下手!” 燕岐晟听得心头火起,不好向军医发落,只得咬牙道, “想法子压制毒性,孤会尽快返回临安!” 回头瞧向妻子苍白的脸色,伸手紧紧握了她冰凉的小手,放在唇边重重亲了一口,咬牙狠道, “长真,你若是有事,我必要屠尽契丹一族之人!” 我要让这一国上下全数给你……给你…… 后头两字却是堵在喉头不敢说出来! 想了想叫人快马送信给了长思,长思因善策划布置与安排统筹,便被他留在了大同城中,做后应之用,长思在大同接信不由大惊,当下连夜快马赶到,见着燕岐晟,半句多话不说,便拉着长思到了内室之中, “长思,你快给长真把脉……” 穆红鸾身旁两个哭红了眼儿的小子正伏在一旁,父子三人眼巴巴瞧着长思把过穆红鸾右手,又把了左手的脉,良久叹气道, “这乃是西域的睡美人,此毒十分古怪,中者会一直昏睡,每睡一日寿命便减少一分,若是睡上了百日,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燕岐晟忙问道, “长思能道出毒名,想来应知解法?” 长思苦笑, “这东西我也是听老道士说过,我不会解!” 见燕岐晟赫然变色忙又道, “我虽不会,老道士却是会的,前头我出发之时已派人送了信给他老人家,如今只有压制毒性,静等他老人家到来了!” 哀崂山距此何止千里,一来一回岂不是耽误时间,想到这处燕岐晟当机立断, “升帐,本帅要召众将说话!” 当下果然于大殿之中召了众将,众将早闻听得太子妃受伤之事,这心里正憋着火气闻听大帅升帐,都纷纷询问病情,燕岐晟对众将道, “太子妃身中奇毒,孤要带她前去医治……” 却是将军中诸事做了安排,又派了燕杰将两个儿子护送回临安去,自己当晚趁黑带着妻子离开了辽国中京往哀崂山而去,而那长思假扮的太子燕岐晟仍是领着众将在辽境之中痛打落水狗,一路撵得辽人四散奔逃。 燕岐晟单人双骑,以布条将妻子固定在胸前,一路星夜兼程的狂奔,每走一日他这心中便往下落一分,眼见得长真那脸色一天白过一白,水米不进,怀中的身子也越发的轻盈瘦弱,到后头面色白得几似透明,身子薄得如一张纸般,以至得他虽是心疼欲死,却不敢用力抱她,只怕稍一用力便将细瘦的腰骨折断了。 如此不眠不休,累死了穆红鸾的胭脂马,自己的花里斑也是疲惫不堪再无力前行之时,终是到了哀崂山,寻到山门所在早有小道童在门前翘首以盼,见着他们到来大喜扭头,一面跑一面叫, “太师叔祖!太师叔祖!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这厢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有人想伸手接过燕岐晟怀里的穆红鸾,被他闪身躲开,燕岐晟此时早已是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那样儿比怀里的妻子也是差不多了! “无癫道长……何在?” 老道士见着一身风尘,满脸憔悴的燕岐晟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早算到长真有此一劫,总算你是赶到了!” 燕岐晟小心将怀中的妻子放在床榻之上,这才一屁股坐倒在地,闻言不由虎目含泪, “您老人家一向疼她,即是算到了她有劫,为何不来相救?” 老道士长叹摇头, “你乃是天生的帝王之星,命中有三灾三难,而她……命中便不应与你相守,如今你们成了夫妻,她便要替你挡这三灾三难,此回一劫乃是命中注定,老道士亦不能解……” 回头看了床上苍白虚弱之极的徒弟, “好在……现在来还有救……” 听得“有救”二字,燕岐晟心头一松,人便昏了过去。 他这一路狂奔一直不眠不休,饶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如今心神一松倒下去再起来,已是五日之后了,待得一睁开眼便立时翻身爬起,大叫道, “长真!”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辽境定 燕岐晟急匆匆下床,却是没想到睡了几日,四肢睡得酥软,一时拿不住势子,人就咕咚一声栽到床下去了,此时也顾不得摔了个狗啃屎,急忙爬起来就要往外头去,待冲到了门口听到有人在笑,轻声问道, “傻子,你去哪儿?” 燕岐晟身子一僵,那声音便是他变成聋子也都记在心里,猛然转身才发觉就在自己的床边,却是斜斜坐着一个人,虽是红唇浅淡,但眉眼带笑,凤眼潋滟,不是他的长真又是谁? “长真!” 他踉踉跄跄的过去一把抱紧了她, “长……真!” 两字一出,泪水便狂涌了出来, “长真!” 紧紧搂了妻子一时无语凝咽,虎躯微颤,穆红鸾只觉脸颊上一阵润湿,伸手回抱了他, “长青……” 刚要说话便被他重重封住了唇瓣, “我……我以为……” 燕岐晟这一回可是吓得不轻,眼见着长真在自己怀中悄无声息,眼见得她一天天苍白憔悴,眼见得她呼吸淡浅近无…… 便仿佛这具身子还在,但里头自己钟爱的魂儿却已远远的离开,只留下一具不言不语的躯壳给他守着…… 这千军万军,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亦不怕,怕的就是怀里的人这般悄悄地离他而去,这天地一点点在他眼前失了颜色,心里被一点点掏空去,空空荡荡再没有剩下甚么…… 长真的魂儿没有去,他自己的魂儿倒似丢了一般…… 回想前事,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要吓得身子发抖,多年的夫妻,穆红鸾怎会不知他是真吓到了! 反手轻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安慰, “长青,我在呢……我没事了!” 这毒于她,便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毒解便是一夜酣睡醒了过来,于长青却是生死一线,担惊受怕,见着她完好无恙自然是心中激荡,两臂紧紧抱着她,死死不肯放手…… “长真!” 夫妻二人好一番喜极而泣,燕岐晟捧了她的脸细看,自那柳叶眉到凤眼儿,又到挺直小巧的鼻梁,再到那浅色的樱唇,尖尖削瘦的下巴,真恨不能将她浓密的睫毛都一根根数清楚,瞧瞧这阵了可是少了几根,瞧着瞧着又低头亲了下去,一旁却有人瞧不过眼终于轻咳一声道, “嗯哼哼!瞧够了没有,长真的身子还在病中,虚弱着呢,你小子给我小心些!” 这两个都是双眼一闭,睡死了过去,却不知老道士这一回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救了回来,再这么又搂又抱下去,弄得长真气血不畅,再昏过去…… 老道士可是要出手揍人了! 两人听得一旁有人,穆红鸾忙伸手推他,只她病中刚起手上无力,推了两推燕岐晟纹丝不动,只是回头冲老道士笑嘻嘻道, “十二叔祖,小子我差一点儿便要做鳏夫了,一时情不自禁,您老人家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当没瞧见便是了嘛!” 回头见宽袍大袖的老道士,抚着颌下白须,冲着穆红鸾一瞪眼道, “你瞧瞧,这小子就是劳累过度休息上几日便好了,偏你还要拖着病体过来守着他,现下他醒了,你能好好养身子了吧!” 又转头瞪燕岐晟道, “长真的身子太虚,还要在山中好好调养一段日子,你外头有事儿可以离开啦!” 这是赶人啦!燕岐晟那里肯走,当下连连摇头, “十二叔祖,长青不走,我要守着长真!” 老道士闻言心头暗自满意,嘴上却道, “你那宏图霸业可正在紧要关头,若是有了闪失,你可就亏大了!” 燕岐晟闻言却是满不在乎,转身抬了妻子双腿,为她脱去脚上鞋袜,扶她躺了上去, “没了长真我才是亏大了!” 纵有万里江山,无人与我共赏,这江山打来又有何用? 老道士听了点头眯眼笑,伸手一把将他从榻上拽了下来,喝道, “即是不走,便滚出去练功,这么些年功夫也不见长进,不过些许小事就要装死狗,如此不堪造就,传出去岂不是丢了我燕氏的脸!” 说罢拉着燕岐晟的领子就往外头走,燕岐晟挣扎着回头看妻子, “长真,你好好歇着,我待会儿回来陪你!” 穆红鸾笑着冲他摆手,眼见着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这才软了身子躺了下去,她身上余毒未清,精神还是不济,多歇息才好得快些。 躺下来却是瞧了一眼床边,突然床幔无风微动,枕上无端端突出一个凹陷来,穆红鸾看了只是笑, “你这毛病怎得到现在都改不了!” 说完打了一个呵欠,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趟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又故地重游,见了一帮“老朋友”,却是偶然遇上了自家那小东西,原来……这小东西在她远征辽国之时,竟悄然逝世,到了地府之中见着她便再不肯去投胎,悄悄儿跟着她回到阳间来了。 穆红鸾身子太虚,只能留在山中由老道士调养,燕岐晟扔了那前方如火如荼的霸业,只一心陪着妻子在山中休养,每隔上两三日倒是有那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哀崂山中! 如今辽国之中耶律布布身死,下头各部立时分崩离析各自为战,对上大宁人的军队根本不能抵御,又燕岐晟有亲笔信送到了前方,由杨大强做了这劝降的使者,去了悉万丹面见耶律洪。 耶律洪早被大宁人打怕了,又有燕岐晟在信中做了许诺,许他归入大宁不损部族人马,不折牧场,照旧可牧马放羊…… 只这一条便令得耶律洪心动,左右部族利益不受损,做大辽人与大宁人又有甚么区别? 更有燕岐晟还在信中言道,只要归顺大宁,以后南北通商,贸易频繁,诸物皆全,应有尽有…… 他们屡屡南下侵犯是为了甚么? 不就是羡慕南地富庶,气候润湿么? 只要以后成了一国之人,那南来北往岂不是自由畅通,待得天下大定,便去往那临安城中见识烟花垂柳,姹紫嫣红! 耶律洪很是意动,问那杨大强, “太子爷信上所言可是当真?” 杨大强哈哈笑道, “族长问这话便是多余,旁人小的不敢说,我们太子爷对您如何,您应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太子爷不诚心又何必对耶律洪三放四放的,有心要杀他,此时坟头草都一人高了,还用我老杨费脚力跑这一趟? 耶律洪听了大笑,一拍大腿道, “好!此事就依太子爷所言!” 当天夜里便召了族中诸人说话,悉万丹族早已被大宁人打怕,听得归顺之后牧场不被夺,还能贸易通商,倒是个个意动,那耶律乌屠与耶律涣更是连声应道, “以族长与那大宁太子的交情,必不会被诓骗,以后还有大大的便宜占,归顺好!归顺好啊!” 有二人在一旁说项,倒是无有反对之声,只耶律洪回到帐中却是被人照着脸上就是一巴掌, “耶律洪,这你无胆的懦夫,你若是敢降汉贼,我立时就杀了你!” 此时间披头散发,双目喷火的萧纨玉,见着他便扑上来撕扯大叫道, “耶律洪,你不能投了汉贼,你要为我的父亲报仇!” 耶律洪这一回却是再不忍让她,单手一捞,搂着她的腰便将人给抱起来扔到了毡毯上, “萧纨玉,你如今已不是北院大王的女儿……” 大辽如今早已四分五裂,名存实亡,甚么南院、北院再也没有了! 大宁人现在强大起来了,各部族能自保已是天神保佑了,悉万丹部投了大宁有甚么不好,为何还要去报仇? 萧纨玉伏在那处哭道, “那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死在大宁人的手中,这仇……这仇就不报了吗?” 耶律洪闻言长叹一口气过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 “两国交战那有不死人的,若要论报仇,那大宁与我大辽的仇怨便再也解不开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下来,谁家没有血海深仇?眼下活着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想了想道, “以后悉万丹部归了大宁,又有太子爷的交情在,我们的日子必会好过的……” 大宁人富庶,若是遇上草原饥荒受灾,还能得到官方的救助,说不得草原上的人日子还要好过些, “萧纨玉,只要你好好同我过日子,给我生几个儿子,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你,待到儿子大了,我就带你去南方,听说那里的水好山也好,一年四季都是温暖湿润,你不是喜欢漂亮的衣裳么,在那里就有许多好看的东西,我都卖给你……” 萧纨玉泪水涟涟的坐起了身,扑进他怀里, “耶律洪……” 有了悉万丹部,这契丹第一大部的归顺,大宁人收服辽国的进程便加快了不少,大军到处不少小部族纷纷闻风而降,消息传回临安,举国欢庆,燕韫淓亲笔给儿子写信,一来是问询长真的病情,二来便是召了大军回国。 自太子燕岐晟领大军出征,到如今辽境初定却是已近一年光景了,信直接送到了哀崂山中,燕岐晟心知这一回是推脱不过,当真要走了,老道士冷着脸,只说是长真身子太虚还要静养,却是不放人!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得胜归 穆红鸾自觉身子已好,并不想在山中静养,想跟着燕岐晟前去沙场。 夜间燕岐晟领了妻子在后山散步之时,却是眉头紧皱, “长真的身子虽说恢复了,但这一去就是纵马急行好不易养好了身子,再有个差池……” 那不是要我的命么? “……你留在了山中,待我那边一切收拾妥当便来接你!” 穆红鸾想着辽境那处不过就是收拾残局,便点头应道, “我早已无事了,只你与师父担心罢了,你即不让我跟去,我便不去就是,只丑奴与秀儿两个我放心不下,不如我独自回临安?” 燕岐晟听了连连摇头,再三叮嘱道, “爹爹信上早说了,那两个小子已是平安到了京城,有爹爹在必是好好的,你也不用着急赶回去的!” 穆红鸾仍是有些不放心, “这两个小子最是皮赖,如今在外头混了一阵子,越发不好管教了,爹爹对丑奴又是百依百顺的……” 那两个小子若是放火烧屋,只怕自家公爹都要在下头递火把,他老人家可不是管孩子,那是惯孩子! 燕岐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是连连摇头, “那两个小子能吃能睡,闯点祸又有甚么干系,左右那偌大一个皇城都是我们家的,便是拆房子也够拆到你回去了,怕甚么……” 原想着当祖父的宠溺孩子,没想到他这当爹的也不遑多让! 燕岐晟转头迎面撞上妻子的白眼,想了想又忙道, “便是爹爹事务繁忙顾不过来,不是还有霍峻熹那小子么……” 说起这位为了妻子甘心入宫的“情敌”,燕岐晟总是止不住的心里泛酸,不过酸虽酸,那小子对长真倒真是忠心耿耿,为了长真暗地里做尽了手段,将个东宫打理的如铁桶一块,便是他再酸也忍不住暗叹, “这小子是个人才,可惜只愿屈居于后宫之中,若是放在前朝,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发酸,一张脸跟喝了十斤醋一般皱成了一团,瞧得穆红鸾只发笑,伸手拉了他大手道, “长青……” 燕岐晟低首回眸见着妻子那张笑脸儿,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恍如神妃下凡一般,光晕笼罩之下让人几疑她要乘风而去,忙伸手搂了她腰肢, “长真……” 穆红鸾伸手抚了他俊朗的眉目笑道, “长青,你知不知道……为了这辈子与你相遇……我在地府里等了你十年?” 燕岐晟知晓妻子来历有些不凡,却从未开口问过,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倒自己提了起来,刚要说话,却被她踮脚红唇吻在唇角,低低道, “长青,我上一世许了给你,这一世又许了给你,前一世我们情深缘浅,这一世我们有缘有份,君在妾在,君去妾亦随,阴曹地府,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这人是个醋坛子,情话儿还是要多说为好,若是不然酸起来想要哄好便难了! 果然…… 燕岐晟听了,一颗男儿心甜得似要融化了一般,猛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托了起来,闪身进了一旁的松林之中,雨点般的吻便落到了她脸上、唇上、颈上…… “……这一世我在你在,我若是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我打这江山谋这天下,不为旁人,只为给你一人……你若是不好好享尽荣华,如今对得住我拼死搏杀?” 他将她托起身子抵在树干之上,大手顺着腿儿滑了进去,灼热的吻重重落到了衣领敞开之处,却是愈吻愈烈,穆红鸾伸手抱了他头,吓得左右四顾,悄声道, “别……这里……这里……” 这处虽是后山,便道士们多爱在林间练武,若是被瞧见了,老道士多半会揍人的,她倒是不怕老道士发怒,只……长青说不得要惨了! 燕岐晟埋首在她胸前,含糊道, “怕甚么,这时他们正在晚课,没有人会到后山来的!” 说是这样说,顾忌到妻子,还是抱着她往密林深处去,如此幕天席地的胡闹了一通,却还是被老道士知晓了。 老道士果然勃然大怒,出手狠狠揍了自家侄孙一顿,将燕岐晟赶下山去, “滚滚滚!臭小子……别让老道士再瞧见你!” 也不看看长真是甚么身子,在这清静之地也敢胡来! 燕岐晟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乖乖听话,灰溜溜下得山去,快马急往辽境与自己手下一干人马汇合,此时辽境之中有力反抗的部族已是被他们杀的杀,劝降的劝降,整个辽国已没有多少战力了! 其余人等不甘投降又打不过大宁人的,却是往那西北路粘金山而去,又或是室韦又或是高丽逃去,燕岐晟收编了不少辽人驻守边境的军队,打散之后混编入了自己的军队之中,派了身边几员大将驻守边境,待得辽境之中局面平稳,这才高奏凯歌班师回朝。 燕韫淓与临安城外十里处率百官相迎,燕岐晟见着銮驾在此,立时翻身下马,跪倒埃尘高声喊道, “父皇,儿臣幸不辱命,征辽之战大胜而归,特向父皇叩头报喜!” 燕韫淓忙上前扶了儿子,见着一脸风尘,黝黑削瘦的燕岐晟,不由老泪纵横, “吾儿成此功业,必当荣耀后世,吾百年之后面见列祖列宗当无愧亦!” 之后百官上前跪地贺太子爷大功得建,齐声高喊,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燕韫淓这才满脸笑容,亲手扶了儿子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却是伸手拉过了缰绳,亲自为儿子牵马,父子两人并骑入了临安城。 那临安城中百姓早闻讯列于街道两旁,见得大军进城立时齐刷刷跪倒地上,口中高呼, “大宁万岁!大宁万岁!太子千岁!太子千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响彻整个临安城,穆大与杨三娘子夹在人群之中,见得女婿威风凛凛打马经过,不由心头欢喜,也跟着众人跪下行礼,待得人走过还在原地久久伫立,宝生在后头拉了穆大的袖子道, “爹,太子都去宫门了,我们可是要入宫庆贺去!” 即是太子大胜而归,陛下自然是要邀百官入宫宴庆,穆大也是在邀之列,穆大听儿子发问却是摇头摆手道, “罢!见着太子爷大胜归来,又闻你大姐姐在哀崂山平安,至于宫中的宴请嘛……” 自己虽说将女儿嫁了给太子爷,但终究也不过一介平民,去那宫中与一干贵人相处,也是格格不入,倒不如自家人关起门来庆祝自在些! 当下一挥手道, “走,今儿全家上八宝楼,我们好好吃喝一顿!” 当下领了儿子宝生与儿媳付二娘,并自家两个龙凤胎的孙儿孙女,还有四女儿、四女婿,又有二女儿与二女婿带着小丫丫,一家子包了个大间却是好好吃喝了一顿,穆大席间与儿子、女婿碰酒道, “待到你们大姐姐回来,我们一家子再好好吃喝一回!” 这几个都在身边,只有一个三丫远在太原,若是能一家团聚才好呢! 不过嘛……这月有阴晴,人有离合,此事自古便难全,不管千里万里,总是人平安事事顺便已是大好了! 穆大这一回吃酒难得不被杨三娘子训斥,却是喝了个酩酊大醉,这厢由儿子同女婿给轮流背回了宝生在临安买的宅子,待到第二日被人摇醒,睁开眼却见着泪流满面的杨三娘子, “这……这是怎么了?” 穆大伸手抠起了头皮, “我已是久不吃酒,昨日太过高兴才醉上这一回,你也犯不着守着我哭吧!” 杨三娘子那有心情同他插科打诨,气得使帕子一面狠狠擦眼泪,一面嚷道, “你还有心思睡,这天都要塌了!” 穆大还未回过神来,看向外头, “甚么天塌了,外头不是好好的大日头么?” 杨三娘子哭道, “陛下昨日里设宴举功,吃了太子爷敬的酒,中毒啦……说是当场就吐了血……” 那消息昨儿夜里便在传,今日宝生出门便听到了,慌慌张张回来报信,人又冲了出去,说是去寻先生问计了! “啊!” 穆大闻听得此言,立时只觉一股子冰水自头顶浇到了脚底下,来了一个透心儿的凉, “那……那太子爷现下如何了?” 杨三娘子应道, “太子爷……太子爷如今……如今也不知晓消息啊!” 穆大听了忙翻身爬起来,忙招呼呆坐的杨三娘子, “快快!别愣着呀,给我打水洗脸,我要进宫!” 穆大忙忙的换了衣裳,想了想把四女婿叫了进来, “太子爷的事儿你知晓了吧?” 细封延点头, “知晓的!” 穆大道, “我寻思太子刚回朝,多半是有人想借着这事儿诬陷太子呢,如今陛下中毒,那宫中的情形也不知如何,你跟了我去瞧瞧,若是有个不好,你就见机行事!” 穆大也是知晓四女婿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打的主意乃是太子被人陷害,若是身陷囹圄,便叫四女婿将他给救出来!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理政事 细封延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岳父您这是关心则乱,这事儿还没有定论呢,以太子的本事,那会让人占了便宜去!” 那大内皇宫可不是街边的酒铺子,想进就想,想出就出,自己虽说自诩武艺了得,但也没那把握敢硬闯大内救个人出来,老岳父这也太瞧得起他了! 只此时穆大心头慌乱,也是 有四女婿在,他心里也要安定一些! 岳父有命,细封延自然不得不从,当下跟了穆大的马车进宫去,到了宫门口见着外头早有不少官员等着觐见,穆大坐在车中听人议论纷纷, “太子爷挟大胜之威归京,这是逼不及待想要登基啊!” “是啊是啊,太子爷如今在军中呼声极高,据说在军中众将士见他都是口呼万岁的!”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东宫之中所说早就备好龙袍了……” 如此种种流言蜚语,穆大听得心头大怒, “简直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太子与陛下父子感情一向深厚,怎么因着迟早是自己的东西去谋害亲父! 简直是造谣生事!造谣生事! 此时间宫门突然吱呀自里头打开,有一名小太监站出来环顾四周对众人道, “陛下有口谕……” 百官忙垂手静听, “朕龙体无恙,卿等可各回各位,安心本职!” 百官一听立时炸开了锅,有人叫道, “昨日里本官亲眼见陛下吃酒之后,口中狂吐鲜血,怎得说是无恙呢!” “对对对!本官也见着了,陛下明明就中了毒,怎么能无恙呢……” “就是,我们要亲眼见陛下安好才行!” “就是,求见陛下!” “求见陛下!” 百官在宫门外高呼,那小太监却是冷着脸就是不放人进去,只拿眼在人群之中扫了一眼,便瞧见了站立一旁的穆大,高声道, “可是富阳县公在此?” 穆大忙上前两步, “下官在此!” “陛下召富阳县公觐见!” 穆大闻言大喜忙上前,小太监冲他招手转身进去,穆大忙紧紧跟上,待得宫门重又关闭,身后百官见状不由议论纷纷, “这富阳县公是何人?” “这你都不知晓,此人乃是太子妃的亲父!” “百官不见,只见亲家这是何意?” 众人又暗中议论起来。 穆大跟着小太监身后跟着细封延,两人低头敛气入了皇城之中,又有平顶小车送到了延福宫中,穆大从那车上下来,由人引入内殿之中,便见得燕韫淓脸色红润,神清气爽的坐在当中,一旁陪坐的正是自家大女婿燕岐晟。 当下也顾不得行礼了,上前两步急问道, “陛下,您……您这……这……?” 这样子到底是有事无事啊? 燕韫淓见着亲家便摆手笑道, “倒是劳亲家翁担心了,朕身子好的很!” 穆大又转而瞧向燕岐晟, “这……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岐晟笑嘻嘻上来行礼, “岳父不必担心,父皇好着呢,长真在哀崂山也好的很,您老人家放宽心就是!” 穆大见了这一对气定神闲的父子,一脸的迷惑,半晌才想起自己入宫还未行礼呢,忙道, “陛下,臣……是臣君前失仪了!” 燕韫淓哈哈一笑忙摆手,叫人给穆大赐座, “无事,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俗礼!” 下头燕岐晟见着细封延却是眉毛一挑, “细封兄,也跟着岳父入宫了?” 依细封延的性子,能不入大宁皇宫自然是不想入的,当下冷着脸应道, “是岳父怕你有事,让我进宫来救你!”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穆大却很是赧然忙站起来对燕韫淓道, “陛下,臣……臣大胆……臣有罪!” 燕韫淓听了不怒反喜,笑着只手虚按示意他坐下, “亲家翁这是真心对长青,朕心中只有高兴,哪里会治你的罪,我们家长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朕这么些年运筹帷幄诸般谋划,也是有些先见之明,所做之事中,最得意之事便是为长青定了一门好亲事,长真那孩子朕自来都是十分喜欢的,亲家翁……多谢你养了一个好女儿!” 穆大闻言诚惶诚恐,忙起身拱手道, “陛下谬赞了,我们家长真样儿虽好,只那脾气却有些……大了,也亏得陛下与太子爷不嫌弃!” 自家的女儿自家知晓,他那大女儿就是仗着有一张好脸,若是换做一般的女儿家,要似自家女儿这般蛮横霸道,早被人休了! 燕岐晟笑道, “岳父,不必客气,长真那性子不是有些大,而是十分大,不过……这都是小婿惯出来的,小婿心里喜欢,乃是甘心情愿受着的!” 此话一出燕韫淓大笑,穆大也是面上客气,心里偷乐,只那细封延却是一翻白眼, 自家大姨姐那般的女人,美是美,却又凶又悍,武艺又太过高强,两口吵架都要提防着被揍,也只有燕岐晟这太子爷养得起,受得住,总归自己是敬谢不敏的,还是我们家四丫好,外表瞧着憨厚可爱,虽有些小聪明但不似大姨姐般太过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总之各花入各眼,一个锅配一个盖,太子爷自家爱得美滋滋,便是亲爹也管不着的! 富阳县公入延福宫说了半晌话,出来时却是脸色阴沉如水,双唇紧抿一言不发,急匆匆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到儿子的府上,却是二话不说领了一大家坐马车回转富阳县,到了县公府上便立时紧闭大门,吩咐家人不得随意外出,便是他那二女婿的猪肉铺子,也交由下头信任的伙计打理,一家人轻易不再出门半步。 如此行径,落入有心人眼中又是一番猜测。 燕韫淓在宫中休养三日,其间一直以龙体不适为由,罢了早朝,朝中诸臣无论是谁皆是一概不见,一时之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陛下龙体安否,直到三日之后太子燕岐晟临朝听政,代行监国的旨意一下,上下立时震动。 淑妃闻听旨意不由气得银牙咬碎,手中锦帕都快要绞断了, “燕韫淓,你就这么爱你的大儿子,就算他亲手奉了毒酒给你,你也照样要他做皇帝么?” 那毒酒自然是淑妃买通了大庆殿上伺候的小太监,亲手奉给太子爷的,太子再转身奉给了陛下。 前头在陛下体内下的毒早已积聚够了,再有那药酒一引,立时便会中毒吐血,不过淑妃也是好好思量过的, 她不能让燕韫淓当场死去,以燕岐晟在军中的势力和他霸道无忌的性子,燕韫淓一死他说不得根本不会顾这朝野内外一众的呼声,立时登基为帝也是说不准的! 燕韫淓不能死,只能半死不活! 只有半死不活再与自己的大儿子反目成仇,把大儿子杀了也好,圈禁也好,夺了兵权也好,左右燕岐晟这太子再也做不得了,之后燕韫淓再拖上个两三年,二郎年纪也差不多了,再由朝中重臣辅佐上位…… 可是为甚么? 为甚么燕韫淓对大儿子要杀自己都毫不计较,还要……还要让他临朝理政? 淑妃想到那藏在东宫中的退位圣旨, “若是燕韫淓真爱儿子至如此地步,万一趁机退位……那我的二郎岂不是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她想来想去,只当是自己错估了燕韫淓与太子的父子之情,不由暗暗恨道, “燕韫淓如此看重嫡子,多半也是看在那死人的面上,她都死了这么久,为何还要霸着他不放!” 连你那儿子他都如珠如宝的宠着,这么多年都未曾正眼瞧过我们母子一回,难道出身卑微就注定了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低人一等么? 事情已做到了这一步,淑妃如何肯甘心,提笔写信,叫了周良进来, “想法子将信送到外头去!” 周良接信低头退了出去。 如今因着陛下中毒之事,这大内皇宫之中早就是外松内紧,一派风声鹤唳,不办差之人轻易都不敢在宫中行走,只周良却是来去自如,将信递了过去,来取信之人对他微微一笑, “有劳周公公了!” 周良低头忙道不敢,来人又道, “周公公的功劳,我们陛下和太子爷也是心里有数的……” 凑过去又低低道, “我们霍先生也是知晓的……” 提起陛下与太子爷周良面上不显,提起霍岐熹,周良却是不由自主身子一抖,双眼瞳孔猛然放大又急速的缩小, “奴婢,会尽心办事的!” 来人见他的样子,轻轻一笑伸手一拍他肩头, “有劳了!” 当下转身离开。 待到第二日早朝,太子爷果然临朝理政,下头百官见状殿中便是一静,待得燕岐晟坐定便立时有人出列奏道, “太子殿下,臣等恭询陛下龙体,不知可曾康复?” 燕岐晟听了应道, “陛下不过饮酒有些过量,又感染风寒,才卧床几日,想来不日便会康复,诸公不必担忧!” 这厢缓缓扫视殿下众臣,提高声音道, “诸公有事可奏,无事便退朝!”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尘埃定 燕岐晟此言未落,下头又有人出列问道, “太子殿下,陛下前头明明于宴上饮过殿下亲自奉上的毒酒,当场吐血,为何殿下竟称只是饮酒过量,殿下此言岂不是混淆视听,意欲掩盖真相?” 这是要发难了! 燕岐晟听了哈哈大笑, “陛下龙体安康,哪儿来的当场吐血,付大人怕是瞧错了吧!”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殿下此言真正是颠倒黑白了,吾等于庆功宴之上皆见陛下状况,怎会瞧错!” “哦……” 燕岐晟眯眼目光扫过, “你们都瞧见了?” “吾等都瞧见了!” “有何人瞧见了,都站出来给孤瞧瞧!” 燕岐晟端坐上头,身着太子龙袍,头顶金冠,气势凛如山岳,目光灼灼,眼风扫过之处令人有如刀锋割面之感。 这殿中众臣,有那太子一派是怎么也不信太子会自持功高,想毒杀陛下早日上位的,因而任是旁人怎么说,却只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更有军中的武将一个个盔甲披戴,手扶腰间佩剑,但有蠢蠢欲动者立时牛眼瞪了过去, “哼!老子瞧瞧谁敢动!” 当然也有那一心想掀翻了太子,换个好说话的主子上台的一派,趁此时结党成派,纷纷出列高声道, “臣等兼亲眼目睹!” 燕岐晟目光在这些人面上扫过,却是不怒反笑, “陛下吃多了酒,有些伤了脾胃,虽吐了些血但并无大碍,御医也把脉诊治过了,诸公不必担心!” 老子这可是给了你们脸面,若是再要穷追猛打,便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下头能站出来之人,自然都是想借机发难的,便是掀不翻燕岐晟,也要将他拉下这太子的宝座,夺了兵权,若是不然岂不白谋划了一场? 当下又有人道, “陛下在宫中养了三日,臣等求见陛下,一直不曾得召见,我等实是心中惶恐担忧,还请殿下准臣等入宫觐见!” 燕岐晟闻言应道, “陛下龙体不适不宜面见诸公,不如隔几日……” “殿下,不肯让臣等见陛下,可是内有蹊跷?” 燕岐晟双眼一眯, “甚么蹊跷,你们想说甚么?” “陛下饮了殿下手中酒吐血,在场诸公都曾亲眼得见,如今太子不肯让臣等见陛下,莫非……莫非……陛下已遭不测!” “是啊!殿下这是想做甚么,莫非想弑君篡位不成!” “殿下不敢让吾等见陛下,定是心中有鬼!” 这些人早就心知燕韫淓身中奇毒,不死也是半残,在龙榻之上昏迷不醒,此时便是要在朝堂之上造起势来,一旦将燕岐晟的罪名坐实,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张嘴也无法辩驳。 燕岐晟见得这下头“群情激昂”却是不慌不忙, “你们……谁想见陛下?” 下头众人纷纷上前一步, “臣等想见陛下!” 燕岐晟目光扫过那在后头默默上前的鲁淮逸,开口问道, “鲁大人,可是也想见陛下?” 殿上诸人的目光立时落在了鲁淮逸的身上,鲁淮逸见燕岐晟点了自己,心知这是太子瞧出了端倪,垂眸半晌朗声应道, “殿下,臣亦十分担忧陛下龙体安康……” 他此言一出立在他身旁的赵赫却是隐隐长叹一声, 鲁淮逸当真是临老晚节不保,他也不瞧瞧上头太子爷气定神闲的模样,以太子爷与陛下的父子情深,若是陛下当真有事,太子爷怎么会如此有耐心在朝上哄着这一干人等玩儿,只怕早叫了两旁的刀斧手准备,但凡有牵连之人都要拉出去砍头了! 鲁淮逸这三朝元老乃是做无能皇帝手下的官儿做得太久了,换了一个厉害的上来,便失了分寸,露出马脚,他也不瞧瞧这一对父子岂是前头那一对父子那般好糊弄的! 鲁淮逸听得身旁赵赫的叹气之声,心头却是一沉,他与赵赫同殿为臣多年,对这位亦敌亦友的同僚性情也是十分熟悉的。 赵赫此人性子内敛,肚里官司打得山响,外头却是云淡风清,他乃是铁杆的太子党,能有此一叹必是事出有因,难道…… 鲁淮逸此时已是势成骑虎,也无暇去细想赵赫,上头燕岐晟又开口道, “即是如此,今日本太子便让你们见一见陛下,不过……” 燕岐晟身子放松懒洋洋往后一靠, “诸公在不知陛下状况之下,无端端对孤妄加猜测,这又当如何处置……”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猛然坐直了身子, “……这乃是以下犯上,诸公想见陛下也可,将诸公项上人头与顶上的乌纱做保如何?若是陛下有事,孤自当对诸公有个交待,但若是陛下……安然无恙,那……诸公的人头与乌纱,孤便要了!” 此言一出,下头众人又是一默,此时殿上的一众武将闻听却是个个挽袖子伸胳膊,粗大的手指头指指点点,高声叫道, “就依殿下所言,若是陛下无事这些闹事儿的一个都跑不了!” “殿下放心,我们都盯着呢,一个二个的……都跑不了!” 这厢一个个腆肚挺胸杀气腾腾,那出列的众人拿眼瞧向鲁淮逸,鲁淮逸花白的胡须连抖, “臣等忧心陛下龙体,实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殿下又何必以此相挟?” 燕岐晟听了哈哈一笑反手指了自己鼻头道, “孤乃是太子,太子即是储君,孤也是君……你们即是忠君爱国为何不肯听孤所言?” “……” 下头众人又是一默,燕岐晟冷冷一笑问道, “现下还要不要面圣,若是不面圣,我们便办正事儿,若是无事便退朝!” 鲁淮逸听得面上肌肉连跳,想到淑妃传出的消息与那日亲眼所见,认定了燕岐晟是在虚张声势,当下咬牙道, “臣等求见陛下!” 燕岐晟见状眼中寒光一闪, “好!诸公请吧!” 即是你们上赶着送死,小爷也不好再阻拦,那就请上路吧! 待到完好无恙的燕韫淓端坐在延福宫中受众人拜见时,鲁淮逸等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燕韫淓笑眯眯对他道, “前头朕酒吃得多了些,倒是害得诸公担心了……” 顿了顿又对鲁淮逸道, “倒是有劳鲁公殚精竭虑,细心谋划,不过我那二郎实在不成器,并不是能担大任之才,这皇位朕早已写下召书传于太子岐晟了!” 鲁淮逸闻听心知自己所做之事已然败露,僵直着身子,眼角不停抽搐着,半晌才躬身, “陛下圣明!” 之后燕岐晟的雷霆手段一展,却是半分未曾留情,鲁淮逸罢官归乡,手下一干人等早已有暗卫搜罗罪证,这厢一一按着罪名大小,罢官流放有,发配充军也有,砍头抄家亦有,一时之间朝堂气象为之一清。 后宫之中燕韫淓却是亲自去见了淑妃,淑妃见着面色红润,身康体健的燕韫淓徐徐而入,却是立时瞪大了眼,仿佛见着了鬼一般, “你……你……” 燕韫淓负手而立,长叹一声, “阿玉,朕未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淑妃心知事情败露,以燕韫淓的性子只怕自己无法活得性命,闻听他所言不由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陛下,您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臣妾……阿玉了!” 叫阿玉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候夫人还在,国公爷有时目光也会落在她身上,对她笑得很温和, “阿玉,取了我那鹤绒的大氅来!” “阿玉,把窗户关上,风太大了!” “阿玉,研墨……本公要作画!” 是啊!他叫阿玉的时候都是为了夫人,取大氅来是为了夫人披上,关窗户是怕夫人着凉,作画……那笔下的人儿俏丽温婉,却不是自己! 这好似是他头一回不是为了旁人在叫她! 燕韫淓她道, “你所做之事,朕已知晓,看在这么些年的情份上,你自己选一个吧!” 一旁有小太监奉上了白绫、鸠酒,淑妃双目定定瞧了半响,才凄然抬头道, “陛下,让臣妾见一见二皇子吧!” 她死不怕只一心挂着二郎,不过好在二郎是他亲生的儿子,他想来也不会要了二郎的性命,即是自己要走,也要与二郎话别才是! 燕韫淓点头, “好,最后依你这一回!” 转身便往宫门走去,淑妃追了两步叫道, “陛下……” 燕韫淓回头,淑妃涩声问道, “陛下,臣妾想知道,若是臣妾也是出身高门,您……您会不会……” 会不会也似对夫人一般对我? 燕韫淓闻言转回头看向宫外湛蓝的天空,摇头叹道, “阿玉,你从来都没有明白,我钟爱环娘是她与我志趣相投,心有灵犀,从不是因为她出身高门……” 淑妃却是摇头不信, “陛下,若不是夫人出身高门,她又如何与你志趣相投,心有灵犀?” 两人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说起来有时能聊个通宵! 燕韫听了却是一笑, “你可知今日朕连颁了两道旨意……” 不等淑妃回答便接着道, “一道乃是早前拟好的退位诏书……一道却是将罗氏女封为贵妃的诏书!” “罗氏女……封贵妃!”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洒脱去 淑妃闻言立时呆在了当场,待到燕韫淓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才清醒过来, 那罗氏女……那罗氏女不是前头被打发去观稼殿的秀女吗? 据说其貌不扬,性子木讷,每日只知埋头做事,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竟早同陛下私通款曲! 那女人听说不过也是出身小吏之家,父亲还做过赘婿,这样的女人陛下也瞧得上! 猛然之间淑妃醒过神来,脸上立时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陛下,你是想告诉我……即然是那样的女子也比我好么!” 难道……真得不是因为我出身卑微! 阿玉真是不明白这世上情之一字,若是只以身份高低论男女之情,这世上又何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心里喜欢了,即然是低到尘埃也喜欢,心里若是厌恶了,便是天仙下凡又当如何? 只可惜她不明白,到如今这时节还是不明白! 淑妃失魂落魄的坐在殿中,直到燕岐瑜过来抱了她哭, “母妃!” 淑妃回过神伸手轻轻抚了抚的头, “二郎,母妃有话同你说,你记好了……” 燕岐瑜早已泣不成声, “母……妃……” “二郎,你且记住了,你的父兄虽不喜你,但你终究是燕氏的子孙,他们是不会害你性命的,只要你安份守己好好长大,以后得了封地就早早离开临安城,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再不要……再不要对皇位起心思了,只有这样你才能保得一条性命!你一定……切记切记!” “母妃!” 燕岐瑜早已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淑妃伸手紧紧抱了抱他,便咬牙狠了心肠推开他, “走吧!” 一旁自有人过来将二皇子带了下去,淑妃转头看向几上的鸠酒,却是微微一笑, “我给你下毒,你赐我毒酒倒也算得礼尚往来!” 取过来一口饮尽,不过几息便肚中剧痛倒在榻上,却是目光紧紧盯向了宫门的方向,只那处却是再无一人出现! 燕韫淓这一世不得你爱怜,只唯愿下一世再不相见,再为人便做个平凡妇人,相夫教子,平淡和睦一生! …… 被人带下去的燕岐瑜哭着奔去了延福宫, “父皇!父皇!” 燕岐瑜哭得涕泪横流,跪倒在燕韫淓面前, “父皇,求您饶了母妃吧!求您饶了母妃吧!” 燕韫淓端坐龙榻之上,低头瞧着自己这二儿子,良久长叹一声, “你母妃乃是咎由自取,朕饶她不得!” 若淑妃只是想谋害自己,燕韫淓说不得会因着二郎的缘故饶了淑妃一命,大不了打入冷宫,待到长青上位之后,将这兄弟远远的打发出去,让他们母子在外头永不归临安,也是能一世享尽荣华的。 只淑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勾结朝臣,妄想陷害太子! 若不是霍峻熹早就觉察到淑妃的心思,又暗中将她身边的周良给拉了过来,今日自己说不得会气息奄奄卧躺在床上,看着长青被朝臣口诛笔伐,却无能为力! 燕韫淓恨那淑妃心思歹毒,偏偏要选在长青得胜回朝之际,诱使毒性发作,长青那孩子,外头瞧着一派坚强,实则心里很是敏感重情,若是真让她得逞,即便知晓是被人暗算,只怕长青也要内疚伤心许久的! 想到这处燕韫淓神更冷, “你母妃的事情不必再讲,朕亦不会再听,你从今往后只需好好进学,待到成年之后你哥哥会给你一块封地,自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就是!” 燕岐瑜听了只是哭, “孩儿没了母妃,又如何能平安喜乐?” 燕韫淓闻言眼中现出讥讽之色来, “你没了母亲便不会平安喜乐了,那……你舅舅家中那些表兄表姐们,如今可是没有父亲,他们的一生又会如何凄凉,可会平安喜乐……你想过没有?” 燕岐瑜闻言身子一震,猛然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看着燕韫淓冰冷的脸,喃喃道, “父皇……我……我舅舅家中不是失火,一家子都葬身火海之中了么?” 燕韫淓听了冷笑道, “是不是失火你不明白么?这也是为父不想你多造杀孽,派了人将他们送出城去,如今他们已平安返回家乡,你舅母领着孩子们安心度日,为你舅舅守节却是立誓再不嫁人了!” 此言一出燕岐瑜只觉得心头如坠了一块巨石一般,直愣愣的扯着他心肝脾肺往下拽,扯得气息不通,口舌发紧,身子发软,扑通跪坐在了地上, “父……父皇……” 父皇知晓了!父皇知晓了! 他……他怎么会知晓的! 我们……我们做的事情如此隐秘,他……他……他怎么知晓的? 燕岐瑜再是心狠手辣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他们母子的所做做为,燕韫淓早就瞧在眼中。 此时的燕岐瑜吓得脸色发白,心头乱跳,两耳嗡嗡作响,瘫在那处不知做何反应,却又听燕韫淓冷然道, “你每日里拿了字画来请教于朕……你敢说你当真不知晓你母妃是在做甚么吗?” “我……” 燕岐瑜有心想不认,只张了张嘴,却是喉头发干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其实燕家二郎是个心思极机敏之人,比起他大哥燕岐晟也不遑多让,以前母妃过问他的学业,也不过就是问问先生说甚么,父皇又说甚么,自己瞧瞧他的字写得好不好罢了! 只突然之间不知为何,每日都要亲自过来为他研磨,敦促他写诗做画,又推了他去向父皇请教。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但若是日日如此,燕岐瑜怎不会起疑? 更何况每一次他回到宫中,淑妃就会亲手给他端药来,药碗用之后淑妃又亲自端了回去。 有一回燕岐瑜喝了一碗之后,却是背着人悄悄吐在了茶盅之中,趁着第二日进学之时让身边的小太监拿到外头药铺去问,坐堂的大夫闻过药汁之后,便道其中有解毒清淤的功效,他心里便隐隐有些猜到了其中有蹊跷。 只他心知母妃此举决不会害他,那……便必是在害父皇了! 燕岐瑜思索一夜之后,便选择了默然不语,装做半分不懂的模样,今日里在燕韫淓洞悉一切的灼灼目光下,他终是无胆强辩,一张小脸白如纸一般,身子也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诺诺不能成言, “唉!” 燕韫淓仰面闭目长叹一声, “这都是做得甚么孽啊!” 长青那孩子好好的,为何二郎就成了这样! 是我的错! 早知今日,朕又何苦让这孩子到这世上一遭! “唉!你回去吧!搬回含露殿去,以后你就在那里住着,好好跟着先生进学,待满十六岁之后便赴封地吧!” 这事儿燕韫淓预备烂在肚子里,不给大儿子知晓,以长青的脾气要知晓自家兄弟有这弑父之心,只怕是半分也不会顾及兄弟之情的,他不想长青落下弑弟的名声,更不想小儿子小小年纪便断送了性命! “你去吧!” 从此之后,你大哥继位,朕也要退隐田园,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燕岐瑜呆愣愣被人带了下去。 燕韫淓一声长叹,罗锦素自后头转了出来,伸手扶了他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轻轻按压他的额角, “陛下,不必伤心,二皇子还小,又被淑妃蛊惑,以后待他再大些知晓了是非,还会是个好孩子的!” 燕韫淓叹了一口气道, “但愿如此吧!” 只可惜燕岐瑜终究还是执迷不悟,燕岐晟在时他畏惧大哥不敢有所异动,可后头丑奴继位,登基头一年他便于封地之中领兵造反,只他那点子声势在自家侄儿眼中不过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领兵平叛不过十日便将一切平息,之后燕岐瑜全家上下更是被自家侄儿亲自下旨,砍下人头来挂在了城门之上,任由来往的百姓指点观看了七日才算完,这乃是后话在此将燕岐瑜交待一番便再不提。 却说燕韫淓下旨退位,也是大出朝野意料,明明陛下身子康健又借机肃清了朝中异党,正值年富力强大展宏图之时,怎得就退位了? 众臣跪在大殿之上纷纷叩头请求, “陛下不能抛下臣等啊……” 只燕韫淓去意已决笑着对众人道, “众卿家不必再相劝,朕生于富贵长于膏粱,能至帝位已是祖宗福泽,只人一生福泽有限,朕自觉已是享尽,还应留些给以后,吾儿岐晟雄才大略,锐意进取,论本事当在朕之上,朕将这江山交给他,是放一百个心的,诸卿以后当尽心为国,忠心辅佐,拜托诸位卿家了!” 众臣闻听只得跪倒山呼, “谨遵陛下旨意,臣等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燕韫淓负手立于大殿之上,最后再环顾四周一番,眼中闪过释然之后哈哈大笑拱手道, “诸位……朕去也!” 这厢却是潇洒退位,带着自家的红颜知己退隐临安城外盘龙山中,过起了田园日子,那罗锦素尽心陪伴了燕韫淓后半生,生有一子一女,倒是很得燕岐晟与穆红鸾照拂,一子封王,一女远嫁到了大宁西北路悉万丹部为族长夫人,倒也是平安幸福一生。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再一个 燕韫淓这皇帝走的洒脱,身后诸事却是一概甩给了儿子,朝中众臣见这老皇走了,便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新皇上位,只这位新皇却也是怪了,这旨意也有了,众臣上表请登基也上了,可燕岐晟只是不肯就位,每日里设了一张副座于龙椅之旁,端坐在上头与众人理政议事,却是只称孤不道寡,弄得下头群臣个个纳闷,不知应做何计较。 这一日两日如此,五日十日还是如此,群臣摸不着头脑,便推了赵赫求见问询, “太子爷,这……这陛下都已移驾到盘龙山去了,听说将后山一处地儿圈了起来,要种地养鸡,还专叫了工部的人过去勘察地形,陛下的事儿已是办起来,怎得您这处还不正位?” 赵赫与燕氏父子自起事之前便已是铁杆的蒲国公党,如今说起话来自然比旁人来得直白,燕岐晟听了只是淡笑不语, “赵大人不必心急,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这……这还需等甚么时机?” 这旨意也有了,陛下也走了,朝里朝外无不翘首以盼太子上位,怎得就时机未到了? 燕岐晟只是笑却并不言明,赵赫自那御书房中糊涂进去,又糊涂出来,只得按下心思又等了十日,这一日外头有太监来报, “殿下,外头有暗卫送太子妃口信来了!” 燕岐晟闻言精神一振扔了手中的笔, “快!快!把人叫进来!” “是!” 外头暗卫跪地禀报, “殿下,太子妃殿下离临安城还二十里地了……” 燕岐晟大喜, “好好好!” 当下便高声叫人, “来人,进来伺候孤更衣!” 孤要亲自去接长真回临安! 当下换了衣裳,骑上马便急匆匆出了皇城,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地的一处小镇之时,天色已是渐暗,燕岐晟由暗卫领着直奔那镇中的小客栈中。 前头本预备着要亲自去哀崂山中接长真的,只没想到回到临安便出了那档子事儿,一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只得写信将临安的事儿向长真说明,只说是待事儿平静之后自己再动身前去,只长真不放心他们父子,便自行动身回临安了。 这一路自哀崂山出发时,长真送了信出来,中途又送了一回信,直到近临安时才又派人送信,燕岐晟每日里处理朝政,面上倒是一派应对自如,心里对妻子却是实在惦念得紧,好不易等到了信来,如何还待得住,快马寻到此地,入了这小客栈便往长真所在的上房扑去。 “咣当……” 一声,木门被他自外头一脚踢开,里头正在换衣裳的穆红鸾吓了一大跳,刚伸手去取一旁放着的宝剑,就见一道黑影进来一把抱住了她, “长真!”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穆红鸾立时软了身子,手里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长青!” 小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阵子分离也不知隔了几百个年头了,当下紧紧抱在一处,都急切的打量着对方,燕岐晟如今身居高位,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倒是一如既往的俊朗,只穆红鸾却有些神色憔悴,花容苍白,燕岐晟瞧着不由心疼万分, “不说是在山中静养么,怎得越养倒越不好了!” 这腰肢细的自己两只手都能对掐住了! 说到这处,穆红鸾却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都怪你……若不是你……” 话还没完,却听得外头一声暴喝, “登徒子,快放来夫人!” 说话间剑气已至后背,燕岐晟眉毛一挑头也不回,反手一指弹在了对方的剑尖之上, “当……” 一声金石相击之声,来人的剑尖被他弹得荡开,却是不死心,又一脚踢来,燕岐晟这才放开妻子回身与对方对拼了一脚。 这时节才看清楚来人,只见此人一身劲装,生得星眸剑眉,宽肩乍背,倒是一副好皮相, 他进来叫甚么? “登徒子,放开夫人!” 这是来做护花使者么? 燕岐晟立时醋海生波,回头望向妻子, “他是甚么人?” 穆红鸾忙道, “这位林兄弟,乃是我路上遇到的朋友,也是要同路赶往临安的!” 前头在路上遇上一伙抢匪,还未等自己出手,倒有这热心的林誉把人给打跑了,又听说是要去临安,便很是古道热肠的与她一同上路,是个侠义人! 她当下又对那林誉道, “林兄弟不必动手,这位乃是我的夫君……” 三言两语引见了两人,两个男人这才收了手,只看向对方的目光都有些不善,燕岐晟眯眼上下打量这林誉,心中暗道, “这小子生得倒是比我好看那么几分,这一路跟着长真过来,是打得甚么主意?” 那林誉倒是年轻气盛,见着燕岐晟气势不凡却也不惧,只开口问道, “夫人,这便是你那丈夫么?” 语气却极是不屑,将这般如花似玉的夫人扔到一旁不管,让她一人千里迢迢的赶路,为人夫者实是无情无义的很! 这两人在那处你瞪我眼,我瞪你眼,穆红鸾眼见得场面不好,忙出来说话道, “林兄弟,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林誉乃是听得她房中有声响,连衣裳都来不及穿齐整便冲出来护花的,如今见是人家夫君到了,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妨碍夫妻二人相处,只得悻悻拱手,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燕岐晟道, “那夫人也早些歇息吧!若是有事便叫我一声就是!” 说罢转身出去顺手还带了门。 燕岐晟瞧他那样儿却是气得鼻息咻咻,转头恨恨道, “这小子住你隔壁?” 他看这小子头一眼便气不顺,甚么叫有事儿叫他一声,我们乃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能有甚么事儿要他这外人插手! 穆红鸾见他这样儿便知是醋坛子又打翻了,当下忙过去抱了他的腰, “长青,你问旁人做甚么,一阵子不见你是不想我么?” 她难得撒娇,燕岐晟立时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忙回抱了她道, “怎么不想,想得我这里都疼!” 拉了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只摸着摸着又扯了她的手往下滑去…… 穆红鸾咬唇捶他, “你正经些!” 这小客栈建得简陋,若是弄出些声响来,左右都能听到,她再大胆也没这嗜好让人听墙角! 燕岐晟见状却是转身去寻她放在床上的包裹, “我们现下就走!” 七手八脚收拾了穆红鸾的东西,拉着妻子便下了楼,后头诸事自然有跟来的人办理,叫了店小二把穆红鸾的马牵出来,夫妻二人立时便翻身上了马, “我们现下就回城去!” 穆红鸾知他这时节正酸着呢,也不好拦他,二人连夜回了临安,待到了皇城之时已是深夜,总算燕岐晟如今名为太子,实为天子,皇城守卫也不敢依着宫规不许殿下入城,这厢皇城门大开,迎了太子夫妻入城。 二人回到东宫,燕岐晟亲自伺候着妻子洗浴更衣,又叫人备了饭菜陪着她用了一些,才夫妻相携去瞧丑奴他们。 二人进了丑奴的寝宫之中,却见得三个孩子都睡在一张大床之上,丑奴最是霸道,仰面朝天摆了一个大字,小肚皮露在外头,占着正中的位置正睡得酣, 秀儿却是睡得最乖,侧身躺在里头,被子盖得规规矩矩,只灵均最可怜,小身子一半挂在床上,一半却是吊在外头,亏得人小身子软,这般挂着睡觉竟还能睡得嘴中吐泡。 夫妻二人见了不由相视一笑,燕岐晟将灵均抱了上去,又给丑奴盖好了被子,穆红鸾吩咐一旁守夜的宫女, “好好伺候着!” 一旁的宫女忙低头应是,夫妻二人这才手拉着手回转。 待到了自己那寝宫之中,燕岐晟抱了妻子上床,这厢小别胜新婚自然好有一番亲热,不想刚要进一步,就被妻子给一把推了开去,燕岐晟不想她有此一招,不由便是一懵, “长真……长真……为何不肯让我近身!” 说话间是一脸的委屈,那眼儿眨巴着,可怜兮兮,想了想突然怒道, “难道你看了上那姓林的小子……” 才不让我近身? 那小子生得倒是比我好看些! 想到这处燕岐晟不由杀气大冒,要不然今儿晚上就派了暗卫把那小子给绑到出海的商船上去? 穆红鸾躺在他怀中,却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关旁人甚么事,你还好脸说!前头我下山时,连师父都想跟着过来再揍你一顿的!” 燕岐晟听得一头雾水, “为何?” 前头老道士揍他可是半分没有留手的,鼻青脸肿都还没有解气,还要追到临安来揍啊? 穆红鸾见他呆愣愣的样儿不由噗嗤一笑,拉了他的手往小腹上放, “你说……为何?” 燕岐晟抚着她平坦的小腹,脑子里转了又转,想明白之后立时就傻了,半晌才抬头见妻子神秘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笑颜, “你……你……你又有了?” 穆红鸾点了点头,见他似被人烫了手一般立时缩回了手去,不由娇嗔道, “怎得……你不欢喜?” 燕岐晟立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千金喜 燕岐晟那样儿分明就是要哭出来了,怎会是欢喜,当下气得伸手去扯他脸皮, “你这叫欢喜么?” 说着气哼哼作势要起身, “你不想要便罢了,我现下就叫御医,一碗药打了!” 燕岐晟吓了一大跳,忙一把紧紧抱了她, “胡说甚么,打胎的药可是虎狼之药,你吃下去要有个甚么,是想要我的命么!不对……前头你还骑马了,你怎得没有早说!” 想到她一路奔波千里回来临安,不由又气又恼,怒喝道, “你怎可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 想起前头她生丑奴时的情形不由脸一白,穆红鸾哪会怕他,回头一口咬在他胸口上, “这事儿怪得了我么,谁让你……谁让你……胡来的!” 这孩子就是他们在哀崂山后山那回有的! 穆红鸾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早问过老道士,自己与燕岐晟命中本就无缘,能有一个丑奴已是大幸,此生便不会再有孩子了,因此她与长青欢好,也从未服过避子汤之类的。 只没有想到,她中毒一回,去了地府一趟,倒将那小东西带了回来,那小东西回到阳世间便是个阴灵,只每日里跟在她身边倒也不害人,地府里的差官一时也无暇来缉拿它,却是没想到自己与长青在后山胡闹那一回,竟被那精乖的小东西抓住了生机一现的机缘,借了那先天之气,钻进了自己肚子里! 若不是临下山时自己被老道士拉着观星,瞧出天机有变,她还不知道那小东西跑去哪儿了呢! 老道士看完天相又盯着她的肚子盯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罢罢罢!上天有好生之德,它即抢了这一回先机投胎,便不好再伤它性命了!” 更何况这小东西如今有紫薇星庇佑,已是融入国运之中,再不好轻易动了! “师父,那……我生产之时可还会似之前那般么……” 即是入了我的肚子,便是我的孩儿,若生产时还如丑奴那般九死一生,这一回必要早早将长青的刀拿在手里,便是那阎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老道士掐指算了算摇头道, “这一回不同,此界之中气运已顺,国运又将昌盛数百年,这一胎会是个女儿,倒不似前头生丑奴一般于国运牵连甚深,只要不妨碍天机,倒也不会受惩罚!” 穆红鸾这才放下心,拜别了老道士下山回临安,这厢将肚子里又有一个的事儿告诉了孩子他爹,自己却是安安心心睡了过去,只苦了燕岐晟搂着软玉温香一宿未眠,待到第二日穆红鸾醒来睁眼一看,见着他正瞪着一双眼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 “你这是怎么了?” 燕岐晟笑道, “我算了半宿,估摸着这一个说不得还是个儿子!” “哦?你怎么算出来的?” 穆红鸾听了不动声色的问道,燕岐晟笑道, “你瞧瞧,我们家除了自己生的,不管是捡的还是旁人送的都是男孩子,正是说明我们家阳气极盛,女儿家必不会落到我们家里的!” 他还惦记着生女儿被人占便宜的事儿,一心想再生个儿子! 这当口穆红鸾也不好令他伤心,只得点头附和道, “我觉着这胎也是个儿子!” 燕岐晟闻言大喜,似吃了定心丸一般,重重亲了她几口,又狠狠在妻子身上过足了手口之瘾,这才去了后顾之忧,神采奕奕的上朝去了。 穆红鸾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笑,又补眠了一会儿,便被儿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 “娘!” 丑奴第一个见到她睁开眼睛,忙扑了上来,秀儿与灵均也凑过来,只岳晋渊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穆红鸾挨着个儿的亲了他们,又招了岳晋渊过来拍拍他的肩头, “娘不在宫中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乖乖的!” 几个小的都点头,只秀儿却是哭了出来, “义母,红将军死了!红将军死了!” 他与丑奴被接回临安没有几日,一日早起就遍寻不到红将军的踪影,之后皇祖父命人将东宫翻了个遍,才在义母的衣柜之中寻到了早已僵硬的狐狸尸体。 丑奴与秀儿自小与它玩耍在一处,见它死了,接连哭了好几日,伤伤心心给红将军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埋葬了,还烧了元宝蜡烛以望它到了地府能享用。如今见着穆红鸾回来自然是要将此事告之母亲的。 穆红鸾听了却是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小腹,安慰孩子们道, “别哭,红将军以后会回来同我们在一起的!” …… 那头燕岐晟在早朝之上却是不必众臣再上奏相劝,端坐在上头,开朝头一句便是冲众臣道, “众位卿家,孤近日就要登基,越快越好,你们快些给孤把登基的大典预备起来,一切礼制务必尽善尽美,不可懈怠!” 此言一出众臣一惊,又在心中暗骂, “前头一折又一折的上奏,只压着不肯,今日怎得说登基就要登基了,还要越快越好!” 这……这太子爷到底是闹得哪一出啊! 下头有那消息灵通的,却是暗暗同人道, “昨日里太子爷出了一趟城,又连夜回来了,却是接了太子妃回宫……” “哦……” 众人恍然,原来前头死压着不肯登基,却是在等太子妃呀! 这太子爷也太执拧了吧! 登基还登基,大典可以推后嘛,怎得硬要等着太子妃回来才肯称帝! 这厢心头不由暗惊, “如此看来,我们这位凶名远播的皇后娘娘在新帝心中份量实是不轻呐!” 文官吃惊,武官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神情, “哼!废话!我们家太子妃……不对,皇后娘娘只可惜生做了女儿身,若是做了男子汉,论文论武只怕这殿上大半人绑在一起都不是对手,陛下心里看重她有何好稀奇的!” 穆红鸾在这一干武将之中的威望,那可是实打实的打出来的,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当年是冲着穆红鸾投入了燕岐晟名下,诸将士心中可是一清二楚,他们自家心里可是认定自己乃是太子妃一系的,平日里进进出出都自觉比人高上一等的。 无他,谁让我们家太子爷惧内呢? 只可恨太子妃成日深藏宫中养孩子,若是不然来个三军斗武,这统帅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这厢太子爷又准皇帝陛下发了话,可是忙坏了一干礼部的大小官儿,一面挑灯战夜,埋头进那古书典籍之中寻那种种旧制礼典,以不负太子爷尽善尽美之期望,一面又在心中暗骂太子爷当真是贵人一张嘴,他们下头人跑断腿儿!前头人人上奏就是不点头,如今众臣倒是不催了,太子殿下倒着急忙慌了起来! 下头人叫苦不迭,燕岐晟自然不去管,只每日里上朝理政,也是暗暗埋怨, “爹爹倒是说走就走,这么多的事儿全数交给了我!” 燕韫淓走得极是洒脱,当真是说走说走,那御案之上批改了一半的奏章还摊开放着,就撒手不管了。 燕岐晟一上来不知他前头诸般思量,见着如山的奏折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写了信派人送去盘龙山上询问,燕韫淓却只回了儿子四个字, “陛下自理!” 燕岐晟看了哭笑不得,幸得周朴日常伺候在燕韫淓身边,这些事儿也能稍稍提点一些,燕岐晟再将前头的存案翻出来仔细查看之后,总算是能渐渐上手了。 他忙得不可开交,穆红鸾却是在后宫之中安心养胎,自从知晓娘亲肚子里会有一个小妹妹之后,丑奴与秀儿倒似一夜之间猛然长大懂事了不少,以前在这宫里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派小霸王模样不见了,进了东宫里都是看一步行一步,规规矩矩的生怕冲撞到了穆红鸾。 有事无事几个小子的大眼睛便在穆红鸾的肚子上打转,丑奴最爱围着穆红鸾打转, “娘,妹妹甚么时候能出来?” 穆红鸾笑道, “如今你妹妹不过豆芽儿一般大,还有好些日子才能出来呢!” 丑奴哦了一声很是失望, “娘,你让她早些出来同我玩儿吧!”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伸手抚他的脑袋, “小妹妹还要长得足够大,待得身子健康强壮才能出来呢!” 丑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过去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叮嘱道, “娘,我出去玩儿了,一会儿来陪你和小妹妹,你要乖乖地不要乱跑!” 他说的一本正经,穆红鸾也一本正经的点头应道, “谨遵殿下的吩咐!” 丑奴闻言放下心来,嘻嘻笑着拉一旁呆立着的岳晋渊, “走,我们比箭去,昨日你赢了我,我今日必要赢回来的!” 这岳晋渊看着呆头呆脑的,怎么读书厉害,练武也厉害,不过才跟着学了多久,便能追上秀儿,比肩于我了! 穆红鸾笑着看几个小子欢叫着蹬蹬蹬的跑了出去,却听得外头有人报富阳县主夫人求见,穆红鸾忙请进来,自己起身出去相迎,杨三娘子这一回却是难得的打扮隆重,神态极是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华服,要上前来给穆红鸾行大礼,穆红鸾忙去扶她, “娘,您怎么也学着这些虚礼了!”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喜临门 杨三娘子见着大女儿笑得脸上似开了一朵花,推开她的手笑道, “你别拦我,娘这是在家里学了规矩,入宫来试行试行,待到大典的时候,可是要同众人一起给你行礼的……” 说罢规规矩矩,依足了礼制给穆红鸾行了大礼,又抬起头来问女儿, “太子妃殿下,臣妾这礼可行的合礼仪?” 穆红鸾笑着伸手牵她, “行得对极了!你老人家还是快起来吧!” 当下将她硬扶了起来,又牵着杨三娘子的手坐到一旁去,母女俩笑着说话,杨三娘子仔细打量女儿的脸色, “红妞儿,怎得娘瞧着你瘦了不少,在外头必是吃了不少苦……” 说着说着白了女儿一眼道, “早说了你一个女人家家跑到沙场上同人打打杀杀的成甚么样子,你就是有福不会享……” 见她念叨起来颇有滔滔不绝之势,穆红鸾忙打断她的话笑道, “娘呀,我若是不出去,这肚子里的小东西打哪儿来呢?” 杨三娘子听了先是一愣,继而狂喜起来, “好啊!好啊!你……你这肚子里总算又有动静了!” 杨三娘子瞧着大女儿的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合什连连向天, “三清祖师保佑!祖师保佑啊!我们家真是喜事连连呀!” 伸手拉了穆红鸾的手道, “你这肚子里有了,我进宫也是来给你报喜的……” “哦,甚么喜事呀?” 杨三娘子笑眯眯道, “前头四丫连着几日茶饭不思,我还当是这丫头吃多了朱三送来的蹄髈,吃伤了胃,请了大夫来给开药,没想到一把脉竟是有了……” 穆红鸾听了也是笑, “四丫跟着细封延在外头跑了好几年,这总算是有喜了!” 杨三娘子又笑, “这还没完呢,我想着二丫平日里瞧着病怏怏的便顺便给号了个平安脉,没想到呀……也有了!” 杨三娘子心里一惯是觉着多子才多福的,老大这么些年只生了一个,一直是她心里一块病,如今又怀上了那是高兴疯了,又因着前头穆大将女儿女婿们关在家中,闭门谢客原是为了配合陛下行事,却是没想到竟成就了女儿们的喜事,乐得杨三娘子自宫里回来便在家中烧香磕头,弄得个院子里烟雾缭绕,又拉了女儿女婿来拜, “看来我们这府邸乃是块风水宝地,你们一个个都回来住在家里,多多的给我生!” 一旁的朱三刀听了只是嘿嘿的笑,朱三刀孑然一身多年,如今有家有室,妻子肚子里又有了亲生的骨肉,心里的欢喜那是溢于言表,听得丈母娘吩咐立时高声应道, “岳母大人吩咐,小婿不敢不从,必定不敢懈怠,想法子三年把俩……” 他这一应话,羞得二丫脸上通红,只拿眼瞪他,四丫却是大大咧咧应道, “娘,我们又不是那圈里的母猪,还多多的生,生哪么多做甚么!” 杨三娘子闻言气得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 “你还好脸说,你同阿延成亲多久了,好几年才怀上一个,你哪点儿比母猪强了?” 四丫闻言苦了脸,又怕了杨三娘子的一指禅,只得嘀咕道, “生那么多,您就不怕把家里吃垮了!”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细封延此时却开口应道, “无事,前头爹爹就同我说,家里生意丢了可惜,让我再做起来,只要你肯生,养多少孩子都不怕的!” 四丫听得连翻白眼,一旁的杨三娘子听得大喜,点头赞道, “还是阿延最听话,是个好孩子!” 朱三刀听了立时嚷起来, “岳母好生偏心,只阿延是好孩子,我便不是了么!” 他这就是在插科打诨哄自家丈母娘开心,杨三娘子偏就吃他这一套忙道, “你也是好孩子!” 说着就拉了两个女婿过去说悄悄话, “为娘可不是那偏心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是好孩子,这么些年爹娘也攒了些私房,你们大姐姐他们是用不着了,宝生我给他留了一份儿,剩下的二丫、三丫、四丫三个分了,她们两个是不顶事儿的,娘就给你们……” 这厢嘀嘀咕咕,将女儿给抛在脑后,二丫与四丫瞧着机会还不快溜,姐妹俩手拉着手出了正堂,却在后花园遇上独坐吃茶的穆大, “爹,您怎么在这里?” 穆大叹了一口气道, “你们娘这几日乐疯了,每日在屋子里折腾她那点子家当,还嫌我挡了她的道,我便索性出来躲一躲!” 这婆子年纪越大越发厉害了,就是个爆竹一碰就响! 嗨!好男不同女斗,我……我躲她就是! 二丫与四丫听了都是笑,过来陪穆大坐下,穆大瞧了瞧两个脸上笑意盈盈的女儿,四丫生得白白肥肥,脸色红润。 二丫如今日子过得好了,眉宇之间再没有以前的阴霾,人也开朗不少,想起皇城中的大女儿与前头写信报平安的三丫,也是心头欢喜。 抬头看了看院墙外那一片湛蓝的天,笑眯眯对两个女儿道, “别你娘的!你们想生便生,若是不想生便不生就是,那两个小子若是敢说半个不字……爹自会去收拾他们!” 若是收拾不了,不是还有老大么!不必用身份压人,只自家老大的身手绑着半边身子都能教训他们! 当下伸手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个女儿的肩头, “爹辛苦这一辈子,临老总算见着你们一个个都平安快乐!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二丫与四丫闻言都是心头感动,姐妹俩过去一左一右揽了穆大的臂膀,四丫把头依在他肩头笑道, “爹,我们过得很快乐!” 二丫也应道, “爹,若是没有您跟娘,女儿与小妞妞哪儿有如今的好日子,爹……” 说着话眼泪已掉了下来,她能离了刘家多亏了娘家人,若是没有爹娘为她撑腰,她如今过得甚么日子,她连想也不敢想! 穆大反手拍了拍二丫的手, “好孩子,你们都是爹的心头肉,不为你们又为了谁?” …… 大典的日子终是到来,这一日肚子还未显怀的穆红鸾三更之时便被宫女们叫了起来,这厢端坐在镜前梳装打扮,宫女们为来去去,在女宫的指挥之下,为皇后娘娘换上冕服。 这头上必要戴龙凤珠翠冠的,内里穿的是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还有玉绶环等饰物,脚下穿的乃是青袜青舄。 这一件件一样样都要按着规矩穿戴,半点儿都不能有错,穆红鸾在众人簇拥当中似个木头人儿一般任人摆弄,待到一切妥当之后,立在当中,众人不由纷纷赞叹。 “娘娘真美!” 穆红鸾的容貌本就极盛,如今身着冕服,立在当中予气势凌人,光芒四射之感,凤目流转之间让人不敢直视。 冬雪笑着上来为她试了试腰带,发觉松紧合适, “殿……不对,现下应该是娘娘了,您这样儿真正是艳压群芳,放眼这整个大宁都没有比您更美貌的女子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你这就是胡说了,这天下何其之大,怎么就没有人比我美了,只是你现下没有见着罢了!” 一旁突然有人接话道, “冬雪这话可没错,长真就是这大宁最美的女子!” 穆红鸾转头瞧见一身天子冕服的燕岐晟龙行虎步,自外头大步进来,这厢上下打量一番穆红鸾点头道, “长真就是天生应穿这身衣裳的!” 说实话这冕服乃是承古时之礼所制,颜色式样都极老式,穿在身上虽庄重但若说是好看却实在有些勉强,又有皇后的凤冠上头金丝翠羽,各类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人眼目,但凡容貌差些,便会被这些东西压得没了气质。 燕岐晟前前后后也是见过两位皇后穿这衣裳,却只长真有这本事将这一身衣裳穿出艳色来。 当下笑着上来拉了她的手道, “我们一同去大庆殿上!” 又低下头对她柔声道, “大典费时颇长,你若是觉着累了,我就在你身边会扶着你的!” 他为何如此着急,自然便是怕长真的肚子月份大了更辛苦! 按礼自然应皇帝先行,皇后后行,只燕岐晟却是不管这些,亲自牵了妻子的手出来,一同坐上龙辇往那大庆殿去,龙辇到得殿前空场之中,立在那处放眼一望,眼前尽是身着礼服的百官与众命妇,密密麻麻早已站立等候,见得二人携手出现,立时都齐刷刷跪了下去…… 燕岐晟面带微笑转头扶了妻子步下龙辇,却是意态悠闲,倒似闲庭信步一般,一步步牵着穆红鸾往前走去,目光所极之处全是众人背脊…… 夫妻二人到得那殿阶之下,燕岐晟听得礼乐之声响彻皇城内外,眼见得这金碧辉煌,殿宇高阁,匍匐一地的众臣民,转头对穆红鸾深情一笑道, “长真,你可知这一日我已等了许久……” 多年前我便立誓,要在这大殿之上封你做皇后,要你凤冠霞帔高坐殿堂,要令得这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你是我的妻子,这大宁江山的女主人! 今日我做到了! 穆红鸾闻言回他一笑,真正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声应道, “长青这一日我亦是等了许久!” 前世与今生,地府十年都望你能安享荣华,顺逸一世,只要有我在,必要你得偿所愿,再无那孤独寂寞,黯然神伤之时。 两人这厢相视一笑,十指紧紧扣在一处,一起迈步,一步步缓缓向上走去…… 正文 番外一 大典过后,燕岐晟登基做了皇帝。 这大宁朝从此换了新的男女主人,燕岐晟日常都是每日早朝,遇事午朝,每隔十日又有大朝会,却是勤政不辍,一心整顿朝政,调理地方,惠泽百姓。 他的性子不同燕韫淓般老成持重,凡事徐徐而图,燕岐晟年轻气盛,做事激进,最恨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于朝中决策也多是乾纲独断,一言而决,众臣跟着这样的皇帝做事,自然没有前头几位皇帝那般轻松。 燕岐晟自小于官场政事之上,耳濡目染,其中弯绕乃是门清儿,朝臣想在他面前打个官腔儿,推诿懈怠乃是难上又难,有他一人端坐在上头,便可力压众臣,每日上朝众人见他目光扫来无不心头发颤,便是上折子也要三思六思九思才敢落笔,生怕一个不慎留下破绽,令得陛下雷霆降下。 燕岐晟实则并不是那弑杀好伐的君主,只他乃是马上的帝王,周身上下自带了沙场上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戾气,端坐在那处,冷着脸将折子往地上一扔,便让人膝头不由自主的发软,更有陛下那御书房如今布置改换一新,后头那一面墙再不放甚么名家字画,书法典籍,却是摆了一应陛下征战时曾用过的各类兵器,其中那一把杀气凛凛,寒光战战的掩月刀最是醒目。 这厢横放在兵器架上,据说每日早朝之前陛下都要提了此刀在练武场上舞上一番,然后又亲自擦拭干净,再摆放上去,但凡入了这御书房中的大臣,目光扫过这把长刀便只觉得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耳边厢似有厉鬼嚎哭一般,后颈莫名的发凉,不由的一个个战战兢兢,两股抖抖,就怕一个应对不周,陛下便会抄了刀子这么一横扫,自家脑袋眨眼就要与身子分了家,届时家里那一干貌美的妻妾,众多金银财宝岂不是便宜了旁人去! 燕岐晟在前朝大发神威,穆红鸾的后宫却是平静详和,如今她在后宫之中是真正的一人独大,又有霍峻熹这得力帮手在,这魑魅魍魉都不敢造次,倒是让她安安心心的养胎等待生产,前头有些削瘦的身子,待到四个月时便丰满圆润了起来,虽腰身粗壮了些,但养得是皮肤细嫩,白皙发亮,眉宇之间的艳色被温柔的母性冲缓了不少,每每夜里夫妻安寝时,衣衫轻薄一身的柔媚,瞧得燕岐晟是双眼发直,偏还要顾着那肚子里的小子,一面寻机占些手脚口舌的便宜,一面暗中嫌弃, “有一个便好了,再来一个做甚么!” 之后又过了几月,前线传来捷报,说是辽人残余势力已被清除,其余还剩了些虾兵蟹将再不敢留,已是远远的逃往了异域海外,如今的大辽全境已是尽纳入了大宁西北路之中。 燕岐晟接报大喜,叫了周朴过来, “快快,给朕研墨,朕要犒赏三军!” 这厢提笔行旨,刚写了三行,却听得外头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报道, “陛下!陛下!娘娘发动啦!” “甚么!” 燕岐晟惊得手头的笔一扔, “不是说还有十来日么?御医怎么说?” 小太监应道, “御医说了,娘娘这是二胎,又足了月的,提前发动倒也无妨!!” 燕岐晟慌忙把案上的东西一推,提了袍角就急急忙忙往后宫跑,他乃是有功夫在身之人,脚下飞驰自然快如闪电,也亏得周朴也是练家子,跟在他身后起落纵跳,半点不慢,只苦了后头一众宫女太监,急匆匆跟出来,放眼一望,陛下早就没影儿了,此时间那顾得宫内不得疾行的规矩,只好咬着牙也跟着往后宫跑去。 那头燕岐晟紧赶慢赶到得后宫之中,来到产房之外便想进去,却是被宫女们挡住了去路, “陛下,娘娘吩咐了,请您在外头等候!” 燕岐晟心里发急便在外头高叫, “长真!长真!你……你可好?” 穆红鸾在早已布置好的产房之中,听得外头他的声音,忙应道, “我无事,你在外头等着就是!” 她自觉这一回生产不比生丑奴那时,又知晓他上回实则是吓到了,便不想他进来瞧着害怕,就让人挡了! 燕岐晟听她说话中气十足,倒不似十分痛苦的样子,心里稍安,这才回神来揽过一旁早候着的几个小子,丑奴几个也是未见过妇人生产,又是好奇又有些畏惧,这厢一个个在外头伸脖探颈想往里头钻,被早守在门口的宫女们阻拦, “几位殿下,皇后娘娘此时正是紧要的关头,你们还是在外头静心等候才是!” 几个小子只得围在燕岐晟身旁吱吱喳喳, “爹,小妹妹甚么时候出来呀?” 丑奴一心急,便将娘嘱咐他的话都忘记了,话一说出口忙伸手捂了嘴, 娘都说了,肚子里是小妹妹的事儿不能告诉爹的! 幸好燕岐晟此时心头七上八下,正没有着落,也没有留意儿子的话,只无意识应道, “快了!快了!” 正说话间听得里头开始低低的呻吟起来,燕岐晟听得心头一紧忙高声道, “长真,你别忍着,若是太疼了就叫出来!” 里头穆红鸾果然开始放声痛叫起来, 丑奴与秀儿、灵均听了却是吓得不成,他们长这般大,娘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一派高贵,万事不难的样儿,那听过她这般痛苦的惨叫,不由吓得紧紧挨到了一处,一个个脸色发白,只一旁的岳晋渊却是身子挺得笔直,垂头闭眸喃喃自语,灵均伸手拽他袖子, “阿渊,你在念甚么?” 岳晋渊睁开眼应道, “……古之欲明明德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灵均一脸懵懂的瞧着他, “你为甚么背书?” 岳晋渊道, “心里乱便背书,背书便能让人心平气和……” 灵均闻言想了想应道, “你说的好似有道理,那……那你背得甚么,我跟着你一起背!” “好!……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丑奴与秀儿在一旁,见岳晋渊口中念念有辞,一张小脸平静无波很是镇定,倒似这法子真管用一般,当下也立在一旁收腹纳气,跟着他念了起来。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孩子们朗朗的背书之声自外头传了进来,饶是穆红鸾此时正疼痛欲死也不由喘着大气问道, “孩子们在做……做甚么?” 冬雪出去瞧了瞧回来报道, “在背书呢……说是在外头心里不静,背书能静心!” 还未说完外头燕岐晟的声音居然也混在了其中,秋兰与冬雪听了都是一呆, “陛下……陛下怎么也跟着背起来了!” 穆红鸾听得真切不由一阵哭笑不得, “他……他怎么也跟着裹乱!” 孩子们是无知害怕,他怎得也跟着学了,也不怕失了他皇帝的脸面! 说话间腹部一阵抽动,突然听得接生嬷嬷叫道, “出来了!出来了!” 当下忙伸手去托了孩子的头, “娘娘快用力!快用力!” 穆红鸾忙吸气收腹,下头用力,再吸气再用力,如此几番觉着下头一松,听得冬雪笑道, “娘娘!出来了,果然是位小公主呢!” 娘娘的师父他老人家真是位神人! 待到接生嬷嬷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公主抱出来送到燕岐晟手中时,燕岐晟却是瞪大了眼, “这……这么快?” 长真生丑奴时疼了多久呀,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几番煎熬痛苦,才好不易得了丑奴,怎得轮到老二却是这般顺利,前前后后没有一盏茶,他们这不过才背到第四章,这孩子就生出来啦? 冬雪在一旁笑眯眯道, “恭喜陛下,这可是位小公主呀!” 燕岐晟抱着女儿软软小小的身子,恍然低头,仔细瞧女儿,红通通的小脸儿,一头黑发湿漉漉贴在小脑袋上,除了身子轻小些,那样儿与丑奴出生时一模一样,想来又是一个容貌顶好的孩子! “女儿?怎么是个女儿?” 燕岐晟有些欲哭无泪, 不是说是儿子么,怎得是个女儿? 这孩子生得如此似长真,以后长大必也是倾国倾城,要让朕亲手将她嫁给旁的臭男人,岂不是要挖朕的心,撅朕的肝么! 一旁的几个小子都踮脚探头过来瞧,丑奴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爹,妹妹的头发好软!” 秀儿也伸去点了点她的脸, “义父,妹妹的脸也好软!” 灵均拉着岳晋渊也过来摸,只不知为何岳晋渊伸手轻轻触在她脸上时,小乖乖突然动了动,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几个小的吓了一跳,都不知所措的拿眼瞧向同样不知所措的父皇。 一旁的秋兰忙道, “陛下快抱进去给娘娘!” 燕岐晟这才回神,忙急急抱进去给穆红鸾, “长真,长真!女儿哭啦!” 里头的穆红鸾早已收拾妥当,正在小口喝汤回复力气,见得他抱了女儿进来便笑着伸手去接, “许是肚子饿了,给我!” 燕岐晟怜她刚生产完毕,不能乱动,便弯腰抱了女儿送到她胸前,小乖乖果然蠕动小嘴儿寻到了自己的口粮。 燕岐晟见她紧闭着眼,小小的嘴儿努力吮吸的样子,立时一颗心软成了一滩水,就这么躬着身子迁就着妻女,瞧着瞧着竟虎目一湿,落下两滴泪来,穆红鸾觉着胸前一湿抬头看他,抬手去给他拭泪, “长青怎么了?” 燕岐晟低头看她,眉眼尽是温柔, “长真辛苦了!如今我有儿有女已是满足了,以后再不愿让你受这生产之苦了!” 穆红鸾闻言一笑,唇瓣浅淡, “为长青生儿育女,我从不觉辛苦!”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夫妻多年早已心意相通,心中浓情蜜意自是不必言语,这厢依在一处瞧着女儿费力吮吸半晌,又换了另一边,待到小乖乖心满意足的吃饱睡去,燕岐晟才轻手轻脚放下女儿,几个小子这时在外头早已等不及了,丑奴当先一个钻进来扑向穆红鸾, “娘!” 燕岐晟伸手抱了儿子,示意他噤声, “你娘和妹妹都睡着了!” 几个小子挤过来观看妹妹,燕岐晟守在妻子身旁,怀里抱着儿子,眼望着那小床上的女儿,心头只觉得饱饱胀胀似有甚么东西要从里头跳出来一般,这一刻他只觉着,心中的幸福与满足,比起那一日登基正位,见得百官叩拜,众臣山呼时的豪情睥睨,更令他觉得快活,转头紧紧握了妻子纤长的玉手,瞧着她安详的睡颜, “长真,有你……我此生不虚!” 正文 番外二 皇后娘娘诞下皇女,陛下即日便下旨封为安国公主,安国公主大名为燕韶光,按祖制燕氏皇族女儿家自然是另有字辈的,到燕韶光这一辈就应是“贞”字,只燕岐晟自觉自家女儿不比男儿差上分毫,却是排在了哥哥后头,入了光字辈。 韶光开令序,淑气动芳年! 韶光在自家亲爹心中便是那天底下最最美好的时光,在自家亲娘眼中却是个小狐狸,取了一个小名儿叫做媩娘,旁人只当这是女子常用之字,其中深意却只有穆红鸾一人知晓。 小媩娘生下来满了百日,眉眼舒展开来,小模样越发似穆红鸾了,燕岐晟见得这小小的长真,心下自是爱的不成,常常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样儿,全然不似生丑奴时那般将儿子当个大玩意儿,无事时就端在手中颠来倒去弄耍一番。 安成公主百日时在宫中设宴,请了群臣吃酒庆祝,待得小公主一身红衣金绣的被抱了出来,那大眼儿挺鼻梁,小嘴红润润的,玉雪可爱之极。 有人便叹道, “小公主容貌倾国倾城,日后也不知哪一位少年儿郎有此福气!” 一句话触动了燕岐晟的伤心事,连饮了三杯酒却是叹道, “为何不做男儿身啊!” 皇帝此叹,乃是早早叹自己一片爱女不舍之心,只被下头有人心听到了却不知为何传成了,陛下膝下只一位皇子,如今再得一女心中很是遗憾,因而席间多有闷闷之色,实则对皇后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心中不满! 众人不知陛下此“遗憾”非彼遗憾,却是纷纷动了心思! 想当初陛下还是蒲国公世子时,世子夫人便以凶悍闻名临安,一人独大后院,那时节陛下年轻,权势不盛,到如今陛下已是贵为一国之君,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了,为江山为社稷为黎民为百姓也应当广纳后宫,多生子嗣,当为我大宁千秋万代计! 众臣思及陛下这么些年来,必是深受那悍妇河东狮吼之苦,后宅之中只守着她一个妇人,再是美貌也会看腻了,如今得登大宝执掌江山,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还能让你一个妇人拿捏了,臣等为国为民为君都应上书直言。 当下一个个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第二日那请陛下选秀纳妃的奏折便已如雪片一般飞上了燕岐晟的御案之上。 燕岐晟看了却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朕甚么时候被妇人欺压,敢怒而不敢言了?” “朕又甚么时候与皇后貌合神离了?” “朕又是甚么时候,受那河东狮吼,以至不敢纳妾娶小,充实后院了?” “朕又甚么时候自觉子嗣单薄愧对祖宗了?” 这都是朕自己心甘情愿的,怎得到了他们口中倒将长真说成了这大宁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妒妇了? 这也就是惧于自家威严,若是遇上燕守敬那般没骨气的皇帝,只怕他们这帮子人就要跳出来让他休妻废后了! 一旁的周朴早瞧得分明,自家这位新主子与旧主子一般都不是好色贪花之人,后宫之中那皇后娘娘的宝座,可是稳稳当当无人能取代的,这帮子大臣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管起皇帝家务事儿来了! 当下在一旁应道, “陛下,这些臣子们也是管得太过了,不如下旨申斥?” 燕岐晟一笑指了其中一个折子道, “你说他们管得太过,人家可是说了,天家无小事,一举一动皆为国之表率,皇帝后宫充盈,子嗣众多乃是国之大福,国之基石!” 这帮子文人便是这般,要做成甚么事儿,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不管如何龌龊猥琐都能说得冠冕堂皇,让你多睡女人,多生儿子都扯到百姓福祉上头去了! 想了想摇头道, “先给他们些颜面,折子都留中不发!” 他是不想将事儿闹大了,长真才生了孩子,身子还在调养当中,他不加理会那些大臣们自讨无趣,便不会再提了! 当下压了折子留中不发,只想着众臣们能知趣收手,却不料他这一压倒是令得众臣们会错了意,见陛下不置可否,便当是陛下心下千肯万肯,不过只是在端架子罢了! 隔了两日果然又上折子,燕岐晟看了却有些恼了,当下下旨申斥了几个跳得最凶的,又言道, “朕后宫之事一应自有皇后决断,你们不必多言!” 只也不知他是不是语气太过温和,却还是有人不收手,只上折子道, “陛下之后宫乃是国之后宫,陛下之家事乃是国之大事,如今太子年幼未来不可知,若是将江山社稷之重担压在一人之肩,委实太过冒险,予江山万民乃是行险之举,想当年太祖立国,便是广纳嫔妃……”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从太祖说到了先帝,一力证明皇帝多纳嫔妃的种种好处,燕岐晟看了眉头连挑,却是提了朱砂御笔在那奏折之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字,又在一旁提了四个字, “胡说八道!” 抓起来扔到地上对周朴道, “把这东西给朕还给黄明堂!” 陛下发怒,此事终究还是瞒不过后宫之中霍岐熹的耳目,寻了一个时机将此事告诉给了穆红鸾, “娘娘,如今朝中纷纷传言说是陛下不喜娘娘二胎诞下公主,都言皇家子嗣太过单薄,要陛下选秀纳妃,充实后宫!” 穆红鸾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叹道, “做了皇帝真是不自在,每日里吃饭睡觉他们都要管!” 霍岐熹想了想道, “陛下头一回将折子留中不发,第二回下旨申斥,第三回却是将那黄侍郎的奏折给打了回去……” “哦……这黄侍郎是何人?他写了些甚么?” 霍岐熹将那黄明堂的身份一讲,又略略提了提那奏折上所言,穆红鸾听了却是勃然大怒,旁的她倒不气,只恨那姓黄的说甚么, “……太子年幼未来不可知……” 他甚么意思,说我儿子长大了不好? 他撺掇着长青纳妃不说,还要贬低丑奴! 老子纳不纳妾,与儿子有甚么干系? 穆红鸾一向知晓分寸,前朝之事长青回来虽有提及,不过她向来都不插手,不过这一回却是当真怒了! 自家儿子受这无妄之灾,是个当娘的都忍不住,更何况是穆红鸾! 当下一拍桌子,沉下脸, “霍先生,把那几个上折子闹得最凶的几人给本宫查一查!” “是!” 霍岐熹眉头一挑,领命下去,没有几日便有密报放在了穆红鸾的案头,穆红鸾打开来一一翻看之后,却是冷笑连连, “一个个满口的为国为民,我还当是都是些甚么正经玩意儿,没想到全是不要脸不要皮的东西!” 自己后宅一大堆女人便巴望着全天下男人都同自己一样,真不是个东西! 想了想吩咐道, “冬雪,去库里把本宫的盔甲和长枪取来,明儿本宫要上朝!” 待到第二日早朝之时,燕岐晟升坐大殿,身旁的周朴上前高声喝道, “众位臣工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刚喊了这一句,却听得殿外有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道,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燕岐晟闻言眉毛一挑,有些不明所以,猜着应是这几日的事让长真恼了,只昨日回后宫,长真可是半分也未明露呀? “快请皇后娘娘!” “是!” 下头人去请,却听得外头一阵咔咔嚓嚓盔甲响动之声,大殿之外走进来一位身着铠甲,红披罩身的女子,一头秀发高高束起,巴掌宽的腰带紧扎了细腰,这厢一手托了头盔,一手扶了腰间佩剑,英姿飒爽的走在前头。 她的身后却是几个小子,一个个也是挺胸昂肚,小脑袋高高昂起,丑奴与秀儿一前一后,抬了穆红鸾惯使的长枪走在后头。 燕岐晟见这阵势倒是吃了一惊,站起身来两步走下御阶问道, “皇后,你这是做甚么?” 穆红鸾来到大殿当下,冲着燕岐晟抱拳行礼,高声道, “陛下请恕臣妾,盔甲在身不能行全礼!” 燕岐晟吃不准她这玩得是那一出,当下忙摆手道, “无妨,朕不怪罪你!” 穆红鸾闻言又道, “陛下,臣妾今日顶盔掼甲,手持兵刃上殿,乃是犯了大禁,还请陛下恕罪!” 燕岐晟忙道, “朕也恕你无罪!” 穆红鸾闻言这才点头道, “多谢陛下不怪罪臣妾……” 这才又道, “陛下,臣妾今日是来向陛下请战的!” 燕岐晟闻言大奇, “皇后要请甚么战?” 穆红鸾应道, “臣妾在后宫之中闻听得朝中诸位大臣上书请陛下广纳嫔妃,以绵延子嗣,臣妾自觉无能为陛下多多生育子嗣,以至陛下膝下单薄,不过臣妾身负一身武艺,倒是能为陛下开疆扩土,保边境安宁,因而臣妾特地前来请求陛下许了臣妾往边境为军!” 此言一出,殿中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道, “这……这女子出征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立时有那武将阵营之中有人怒目而视, “呸,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麻杆子懂甚么?” 我们家皇后娘娘在外头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晓在哪个娘们儿的裤裆里躲懒呢! 这厢听得燕岐晟应道, “皇后怎可出征,这打天下定江山,保百姓平安,护黎民周全,乃是男儿之事,如何能让女子冲在前头?” 穆红鸾应道, “陛下此言臣妾不敢苟同……” 顿了顿应道, “臣妾出身低微,尝受家国被辱,亲人离散之苦,自幼龄时拜师学艺,勤学苦练,便是一心想保家卫国,驱逐异族,如今能得陛下宠爱贵为一国之后,却仍是心系江山,忧怀百姓,臣妾观陛下这满朝之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心中甚为陛下忧虑,因而今日自请出征,愿为陛下分忧!” 她这话自然是剑指满朝的文武,百官听得不由心中大怒, “吾乃堂堂大宁朝廷命官,陛下亲点,如何能被一介女人小瞧,任你是皇后娘娘也不行!” 当下有人轻咳一声, “陛下,皇后娘娘此言倒是令得臣等不服,臣等如何不堪用了,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穆红鸾闻言冷笑一声,却是连个眼神都不屑给说话之人,只是对着燕岐晟拱手道, “陛下,臣妾敢问陛下,如今北方可定?” “唔……还有余孽作祟!” “那西南可定?” “倒有派官治理地方,不过西夏民风彪悍,时有盗贼出没!” “那陛下……敢问赤真人如何?那吐蕃各部又如何?” “呃……蠢蠢欲动!” “那国内民生可改善,民可有衣有食有土可耕?” “呃……朕与众臣工也正操劳此事!” 穆红鸾闻言哈哈一笑,转身朝向众臣,凤眼含煞,美目若冰, “陛下,北方未定,异族欲动,国有饥民,库无余银,此等种种军国大事无人关心,倒是一个个关心起陛下后宫之事来,陛下生几个儿子与江山何干?燕氏江山能不能千秋万代,那是诸位臣工与陛下鞠躬尽瘁,毕生奋斗之事,怎得倒全系在陛下后宫之中了,若是多纳几个嫔妃,多幸几位美人儿便能江山永固,社稷万代了,那要诸位又有何用?” 只管学燕守敬躺在后宫睡女人便是了! 转而瞧向那黄明堂, “黄大人……闻听得黄大人后宅之中,正妻一名,小妾十人,其余陪房若干,大人倒是儿女成群,只不知大人这儿子生得多,与大人官位可有益?可有上奏陛下凭着儿子多,要求加官进爵的?” 黄明堂被问得脸上一阵青白, “这……” 旁边武将一派有人噗嗤笑出了声,又见穆红鸾转而又问一人, “王大人,您连写三道奏折请陛下纳妃,只王大人后宅之中只老妻一位,生育两子一女,怎不见王大人多纳妾室,膝下单薄有愧祖宗,也对不起陛下,何不请陛下撤了大人的职,专心回家生儿子?” “哈哈哈……” 众武将再忍不住扶着肚子笑出了声来,朱光武应道, “娘娘,王大人已是年近五旬,只怕是力不从心,有心无力了,您还是别为难他了!” 穆红鸾又问另一人, “费大人倒也是儿女成群,只前头听说费大人大儿纵马踏田,打伤农户,被临安府衙门判了二十棍,不知如今伤势可好?养儿不教,生再多又有何用?” 那人脸有愧色冲着穆红鸾拱手不语。 穆红鸾目光扫过殿上众臣,却是红唇轻撇冷冷一笑,娇声道, “众位大人,为国为民为陛下也是殚精竭虑,若是本宫拦着陛下不纳妃,倒是本宫嫉妒成性不贤良了……” 下头众人听了都是心头嘀咕道, “都敢闯到大殿之中对众人颐指气使,这何止是不贤简直就是凶悍嘛,果然人的名,树的影儿!” 穆红鸾见众人神色也知他们心头所想,当下微微一笑伸手取过儿子们手中的长枪,环顾众人道, “陛下之江山乃是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之中拼杀出来的,本宫不敢居功,不过也随陛下出生入死好几回,如今陛下要纳妃本宫也不是不点头,不过……” 突然一抬手,手中的长枪嗡一声带着蜂鸣,化做一道寒光,咚一声便钉在了那大殿的房梁之上,枪头入木二寸,枪尾犹自还在不停的震颤,穆红鸾笑道, “陛下不爱红妆爱武妆,谁家女儿有本事将这长枪取下,在本宫手下过上百招,本宫便许了她贵妃之位!” 言罢哈哈一笑转身冲着燕岐晟拱手行礼, “陛下,臣妾失礼,打扰陛下朝会,这就退下!” 燕岐晟瞧得妻子在这殿上大发神威,却是不怒反喜,一双眼晶亮亮,上前两步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长真这般威风凛凛,瞧得为夫心里很是佩服,倒想将你扶上这龙椅之上端坐了!” 届时做个女皇,让这干无事闲磕牙的,个个跪地磕头! 穆红鸾冲着他一笑, “臣妾无心前朝,还是安心在后宫之中养儿育女吧!” 说罢行礼又领着几个儿子退了下去,这厢留下满朝的文武你眼望我眼,又瞧了瞧头顶梁上的长枪, “陛下……这……” 燕岐晟哈哈一笑返身坐回龙椅之上,环顾众臣, “众位卿家,皇后说的对,朕不爱红妆爱武妆,那柄长枪便让它留在梁上吧!” 皇帝此言一出,下头再是糊涂的人都明白了,皇后娘娘敢到这金殿上来闹一场,只怕陛下也是在后头撑着腰呢,帝后即是一心,他们若再不老实,便真等着罢官丢爵吧! 自此那柄长枪便在殿上一直插了数代,后代皇帝一个个端坐龙椅抬头看时,都是心头暗叹, “我大宁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仁明孝宣诚宪恭贞敬圣贤武皇后真乃一代奇女子也!” 正文 番外三 待到安国公主三岁的时候,太子燕溟光虚岁已有十三,那后头纳入大宁疆域的西南路与西北路,经过三年的清剿将境内不少辽人余孽与各地的山匪盗贼给清理的七七八八了,如今的大宁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商贸遍及各地,倒是一派繁华安宁的气象。 只大宁的国力渐盛,却是有左邻右舍见不得好了,估摸着大宁这些年休养生息,想来富庶了不少,便有动了那再来占便宜的念头,头一个便是没了辽人势力压制,迅速壮大起来的赤真人,不过燕岐晟是甚么人? 旁人不惹他,他都还要寻机挑事儿的,如今赤真人屡屡在边境试探,时时骚扰边境百姓,这如何能忍得,又兼他在临安城中关了三年,无事只能跑跑马,在皇城之中与众大内高手过过招儿,实在闲极无聊,便动了出兵的心思。 这厢将心里的想法同妻子一讲,穆红鸾知他乃是天生的沙场悍将,没有仗打确是难熬,当下笑道, “长青若是想去便去就是,朝中一切自有诸位臣工打理!” 如今的朝堂自不是前头燕瞻、燕守敬时可比,众朝臣早就被燕岐晟收拾的服服帖帖,倒没人敢趁皇帝不在,起了乱心! 燕岐晟却是哈哈一笑道, “丑奴如今也长大了,是时候做些事儿了!” 却是连商量也不商量,将朝中的一应事务一股脑儿地全甩给了儿子,自己点齐二十万大军,乐呵呵的奔赴东北去了。 丑奴却是气得不成, “娘,爹爹要出征为何不带着我,我如今长大了能上阵杀敌了!” 穆红鸾瞧着儿子那张褪去了稚色,渐渐已有些硬朗英气的脸庞,笑眯眯道, “你若是跟着你爹爹去了,后方何人为你爹爹压制朝臣?” 丑奴气哼哼道, “不是还有娘么?” 皇后娘娘临朝主事在本朝不也是有先例的么? 穆红鸾听了哈哈一笑牵了小女儿的手应道, “谁耐烦同那帮子摇头晃脑的朝臣打交道,同我们媩娘一起练功不好么,这可是你爹爹当着朝中众臣颁下的旨意,你可不能不去的!” 小女儿天生的根骨上佳,且身子极是柔软,穆红鸾特意带着女儿跑了一趟哀崂山求了老道士为女儿打根基,老道士为媩娘摸过全身筋骨之后对徒弟点头道, “这孩子根骨确实不错,且心性很是纯净最宜修道,你要好好教导她才是!” 穆红鸾闻言自是欢喜,却是请了老道士另授了一套专宜女儿家修习的功夫,如今每日里为女儿调养身子,又教着识文断字,自没有心思去理会朝中那帮子装模作样的朝臣。 媩娘听了娘亲提起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来笑,大眼儿眯缝起来,就同一只小狐狸一般,伸着白嫩嫩的手指头指着丑奴, “哥哥……哥哥去!哥哥去!” 丑奴气得瞪她, “你个小没良心的,忘了哥哥平日待你的好了!” 媩娘才不怕丑奴的冷脸,只当哥哥又同自己玩闹,哈哈笑着过去一把抱了他大腿, “哥哥……” 却是伸手扯着他腰带往上爬,丑奴冷冷瞪她只不伸手,媩娘半分不以为意,嘿咻嘿咻的往上爬,好不易爬到了腰间,伸手揪了哥哥领口,小腿儿往腰上一夹,娇娇的叫了一声, “哥哥!” 丑奴终是绷不住脸,伸手托住了她的小屁股,用额头抵着妹妹的额头叮嘱道, “下回若是爹爹再想撇下我们跑出去玩儿,你便早早过来同哥哥报信,知道吗?” 媩娘哈哈笑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鸡道!” 燕岐晟这一去不过一年便回转了,回来连呼不过瘾! 那赤真人虽说凶悍,不过对上经过百战锤炼过的大宁边军却是如同土鸡瓦狗一般,燕岐晟大军急驰一月到了东北,几仗下来已将赤真人打得落花流水,躲入深山密林之中,燕岐晟一面派兵入山清剿,一面又因着实在无聊,便领了大军取道禄州,过了鸭绿江到邻国高丽去“睦邻友好”了一番。 那高丽一地又穷又冷,实在也无甚好取之处,大宁军队过去高丽王派兵应战,也不过抵抗了几日便被连下几城,打到了开京一地,燕岐晟沿途只见得此处百姓,寒冬腊月都是衣不裹体,一个个身材矮小,面容枯瘦,只觉实在胜之不武,当下便下令全军回撤,不过临走还是弄了一大堆儿草根、兽皮回来,总归也不枉走了一趟。 赤真人被大宁军一直撵到了海边,逃无可逃,只得低头伏首降了大宁,还有些顽固不化之辈,却是往更北处的深山之中躲去,燕岐晟见得那连绵的大山,与白雪皑皑的山顶不由皱眉, “这处地方又冷又寒,收之无用,不要也罢!” 他嫌这冰天雪地的无有用处,到了此地便止步不前,转头又寻思着以后去寻吐蕃各部的晦气,不过他嫌这处不好,以后丑奴却是不嫌的,这附近的地儿被爹爹打过了,他这做儿子想要过一过沙场瘾,便只有往外扩张领土,以后四处征战冷也去的,热也去的,这是后话此处不必讲。 却说那赤真人被灭,孙延荣总算是使命完成,终得踏上回家之路,在临安那秀水明山之间,不单单有陛下赐给他的定远侯爵位与府邸,还有自己的高堂老母,与那又爱又恨的女人,还有……还有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儿子! 孙延荣自那东北归来临安,这一路真是归心似箭,甩了一干随从,晓行夜宿,急赶慢赶,待回到繁华更胜从前的临安城时,眼瞧着街面之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听着耳中熟悉的乡音,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心头这点子又是陌生又是熟悉的心绪,按着前头陛下给的地址,却是一路寻了过去,如今素圩娃与娘亲搬到了那古井巷中,进了巷口最里头那一座宅子,便是自己的家了! 孙延荣骑马到了巷口,却是有些近乡情怯,翻身下来将马缰绳牵在手上,一步步缓缓往里头走去,大军得胜的消息还有几日才传回来,陛下体恤他久未归家,让人备了马让他早些回来,途中他也未送过信回来,想来家中人还不知晓自己归来的消息! 孙延荣这厢一步步的往里头走,见得高墙青瓦,出墙的绿枝沙沙轻摇,大榕树下古井悠悠,一颗心却是越发的乱了起来,正在巷中四处打量之间,那头却是噼里啪啦跑过来一帮小子,大大小小七八个,其中一个生得壮壮实实的小子,急匆匆冲过来,一个没看见,一头撞向了孙延荣怀中。 孙延荣这么些年在外头历练,早已不是以前那临安城中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子弟了,当下一伸手便按住了那小子的肩头,稳住了他的身形,那小子抬头看了看他,皱眉道, “你是何人?为甚么小爷从未见过你?” 孙延荣见这小子生得虎头虎脑的,一双眼又黑又亮,小脸红通通的,看着就是一个壮实小子,心下就有了三分喜欢,便应道, “鄙人姓孙,是到这处寻亲的!” 那小子又问道, “这巷子里的人家小爷都认识,你要寻那一家?” 孙延荣应道, “最里头那家!” 那小子听了面现疑惑嘴里低低嘀咕, “这人我从未见过,也没听娘说有亲戚要过来呀……” 上下打量孙延荣一番,见他满脸的大胡子,一身的风尘,只一双露在外头的眼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子不是好人的样儿,那小子想了想应道, “那家人今日出门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孙延荣听了不疑有他, “那……家里可有旁人?” 那小子应道, “那家人是全家出去城外寺里上香去啦……只一个老家人守门,耳聋眼花的,你过去叫也是白叫!” 孙延荣闻言有些失望,不过好在晚上便回来,等一等就是了! 当下点了点头,自怀中摸出几个铜板儿给他, “拿去买糖吃!” 那小子见了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来,对身后的一众小伙伴道, “走数!买糖去!” 一众小子欢呼一声,便推推搡掇的向巷外跑去,孙延荣笑着见他们跑远了,这才又牵着马走到里头去,见得最里面的院子,果然门户紧闭,里头并无人声,便索性将马栓在门前,自己到台阶之上坐了下来。 他一心着急见着家人,也不想再出去寻甚么客栈了,当下便一撩袍子坐在了阶上。 那巷口几个小子探头探脑的瞧他,回转头来问道, “扎勃力,那人是不是你们家亲戚?” 壮实小子扎勃力应道, “屁,才不是要我们家亲戚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必是个骗子!” “那他守在你们家门口了,怎么办?” 扎勃力应道, “先去买糖,等下从后门回去!” 几个小子笑嘻嘻去街上买了香甜甜的麦芽糖,绕过巷口从后门狗洞里钻了进去, “扎勃力,你娘不在家么?” “在呀!在后院里同我祖母做针线呢!你们小声些!” 几个小子悄悄绕过后院花园,来到前门,守门的老苍头见了便过来道, “小郎君……” “嘘……” 扎勃力冲老苍头比了一个手势,凑过去悄声道, “姜伯,门外头来了一个人,那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现下正坐在我们家台阶上呢!” 老苍头一听立时来了精神, “甚么人敢到我们家门前滋事,不知晓我们家主母是皇后娘娘的闺中好友,我们家小郎是太子爷的兄弟么?” 扎勃力忙挥手, “小声些!小声些!我瞧着那人身上有些功夫,你不要惊动了他!” 老苍头一听也是惊了, “不如去报官如何?” 这家里不过几个丫头婆子,护院也只请了四个,若是来人是个练家子,只怕按压不下呀,还是报官请了衙役们来才是! 扎勃力傲然应道, “怕甚么,小爷也是练过的,把那四个护院叫来……” 顿了顿又叮嘱道, “祖母年纪大了,不要吓到她老人家,你悄悄的进去叫人!” 老苍头听命而去,几个小子凑到门缝处见那人还坐在台阶之上,东瞧西望正在四处打量,不由暗暗道, “太子哥哥同我说了,前阵子临安城中出了一伙子入室盗匪,便是这般先派了人出来四处打望,有人问起就说是寻亲访友之类的,实则就是在勘察地形,虽说那一伙子人已被衙门拿了,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想到之处,越发瞧那台阶上坐着的人,一脸的猥琐举止可疑,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待到老苍头叫了人来,扎勃力眼珠子一转,吩咐道, “姜伯,你去把门打开……”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一通,一众人依计行事,那老苍头过去吱呀一声打开门,孙延荣忙回头去看,见一个守门的老家人出来,忙站起身行礼问道, “敢问老人家,这里可是孙府?” 那老苍头应道, “正是孙府,不知客人是打哪里来,要寻何人?” 孙延荣应道, “吾乃是自东北边境回来,要寻这家中的主人说话!” 那老苍头想了想点头道, “你进来吧!” 当先转身进去,孙延荣不疑有他,果然跟着迈步进来,刚入了大门就听得后头吱呀门响,回头一看,左右两名汉子却是将门给关了, “你们……” 孙延荣刚要说话,却突然头顶上一暗,有甚么东西兜头罩下,将他立时笼罩在了其中,孙延荣那防着在自己家中会被人绑,刚要挣扎,却听得几人呐喊声起, “倒!” 脚下一乱,重心一丢,就被人拉倒在地。 一旁窜出来前头见过的小子,上来就给了他两脚, “嘿!你这坏蛋!好大的狗胆,竟敢到我们家来找事儿,也不瞧瞧这是甚么地界儿!” 上去又是两脚,孙延荣挣脱不得,口中大叫, “你们想做甚么?叫了此间女主人出来说话!” 那小子嘿嘿笑道, “美得你了!还想见我娘!” 他此言一出,孙延荣立时瞪大了眼, “你……你是扎勃力!” 这几年他闯荡在外,倒也偶尔收到家中来信,素圩娃生了一个儿子,给他取了西夏名字叫做扎勃力,这小子的汉名叫做孙传胜。 这是……这是自己儿子! 孙延荣闻言大喜,刚要自行介绍一番,却不防那小子突然伏身一把抄起身旁花坛里的泥土, “啪……” 一声糊到了他嘴上, “坏人,不许说话!” 回头吩咐道, “来人!去报官,让衙门里的人来瞧瞧,小爷抓着了匪徒!” 下头人听了就要依命行事,却听得里头有人说话了, “你们在闹甚么?” 正这时从里头走出来一名发髻高盘的妇人,见着地上躺了个人忙两步过来, “扎勃力,你这是在做甚么,又在胡闹了!” 扎勃力闻言立时叫起了撞天屈, “娘每回都冤枉我,这一回儿子抓得乃是入室行窃的坏人,不是胡闹!” 素圩娃走近了,拿眼一瞧那地上被渔网裹着身子,见着她出来不停挣扎的男子, “啊……素圩……啊呸……素圩娃……啊呸……素圩娃是我呀!” 素圩娃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忙道, “你们把他扶起来!” 左右的人将孙延荣扶起来,又解开身上的渔网,孙延荣双手得了自由,忙一把抹了脸上的泥, “素圩娃,是我呀!我回来了!” 素圩娃此时才算是认清了人,不由是惊喜交加,呆愣愣立在那处,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你……” 孙延荣见着她也是心下激动,上前两步便想去抱她, “是我呀!是我回来了!” “你……你总算是回来了!” 素圩娃哭叫一声便要扑过去,却那知两人中间突然闪出那壮实小子来,一把推开了孙延荣, “你起开!少要动手动脚!你……你他娘的是谁呀!” 说话间拿眼儿狠狠瞪着孙延荣,孙延荣盯着这小子,这时才发觉,这小子面容生得似他娘,只一双眼却是与自己像了个十足十, 这确实是老子的种啊! 素圩娃见儿子恶狠狠与他老子盯在了一处,忙伸手狠狠在他后脑上来了一下, “啪……” “浑小子!这是你……爹!” 正文 番外四 “臭小子……你滚……你滚出去了便别回来!” 书房之中又传出咆哮之声,咣当一声门被人从里头拉开,孙传胜从里头闪身出来,后头紧跟着是自家老子扔出来的书本与蘸满了墨水的狼毫笔。 孙传胜身手极是灵活,往前跑了两步,又右边一拐,堪堪闪过了几个黑点, “好险!” 整了整衣裳,左右瞧了瞧,身上并没有沾上墨汁,回头见自家老子气急败坏的立在门口, “臭小子,读书做学问斯斯文文的不好么?怎得就想当兵入伍同那些军营里的糙汉子混在一处!” 孙传胜应道, “当兵怎么就是糙汉子了,爹您当年不也是在外头闯荡多年么?好男儿志在四方!” 孙延荣听了更怒, “屁的志在四方,你小子就是野惯了,成日介想往外头跑,在老子眼皮子下头都敢四处惹事,要真放了出去,那还不成野马脱缰了!给老子老老实实读书考功名!” 孙传胜把个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不!我就不!我看见书就头疼,我要跟着太子哥哥出征打仗去!” 孙延荣气得不成,转身去寻适才扔在角落的藤条, “我跟你娘膝下就只你这么一根独苗,老子在外头拼死拼活的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子孙不再受那份苦么?你小子怎么就不惜福!” 说着便执了藤条追了出来,孙传胜见势不好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大叫, “我就要去参军打仗,你不许也不成,反正祖母和娘点了头的!” 说着话脚下便慢了一步,后背上就挨了一下,疼得他大叫一声跳起来,又往前窜了几步,孙延荣见当真打着了儿子,心里也是疼,气道, “你小子跑甚么跑,你听老子的话,就少受皮肉之苦!” 孙传胜自小到大虽是顽劣,但真正挨老子的打却很少,刚才这一下挨了一个扎实,不由气得大叫道,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去读书!” 孙延荣闻言大怒手上的藤条又抽了下去,却听得回廊那头苍老的声音传来, “住手!住手!” 却是白发苍苍,脚步蹒跚的老夫人出来救驾了,孙传胜见到祖母如见救星,跑过去躲到祖母身后, “祖父,爹……爹他又打我!” 老夫人见状上来一把扯了儿子手中的藤条, “你……你给我放下!” 孙延荣面对老母自不敢再动手,忙顺势放了手中藤条应道, “母亲,你且莫要再惯着这小子了,这一回说甚么也不能依他!” 老夫人应道, “怎得就是惯着他了!传胜这孩子有志气想随着太子爷沙场建功,这可是好事儿,你为甚么要拦着!” 孙延荣应道, “母亲……儿子在外头闯荡了多年,这外头的辛苦儿子最清楚,儿子这么些年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家中安稳度日么?让传胜好好读书,考了功名,在临安好生生做个清贵人儿,我昨日去过了司徒家,司徒南有个小女儿与传胜年纪相当,瞧着也般配,儿子正打算给传胜定亲呢!” 好好在这繁华富庶之地呆着不好么,怎么就想往那苦寒之地跑,沙场建功不过四个字,却不知后头有多少血泪! 孙传胜自祖母身后探出头来应道, “我不想做甚么清贵人,更不要娶亲,就要跟着太子哥哥开疆扩土!” 孙延荣冲着儿子一瞪眼, “你就这家里的一根独苗,有个甚么三长两短,让我同你娘还有祖母怎么活?” 老夫人闻听儿子口出不吉之言,气得就是手中的藤条抽过去, “哎哟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快快给我吐一口唾沫!” 孙延荣大窘, “母亲,我都大多了,还童言无忌!” 孙传胜见着自家老子挨打却是躲在后头嘿嘿的笑,老夫人才不管,只唬着脸道, “老身不管,反正老身的孙儿有志气是好事,你这做老子的要打他,便先打我吧!” 说着将手中的藤条往地上一扔,孙延荣见状憋得脸上的肉直抽,两侧太阳穴青筋乱跳, “母亲,您不要再惯着这孩子了!” 每次都是这般,想教训儿子老娘就跳出来,还是女儿好,菓儿那丫头娇憨可爱,最是贴心了! 老夫人气道, “惯着又怎么啦!你在外头跑了这么些年,就素圩娃母子陪着我,这孩子小时没有爹爹疼爱,可怜着哟!我惯着又怎么啦!” 想起儿子在外头那些年,自己担惊受怕,若不是有传胜这孩子陪着,这日子还不知怎么熬下去呢! 孙延荣闻言不由使指头揉眉心, “母亲,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再下提这些做甚么,这孩子就是被你们惯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儿子让他读书就是为了收他的性子,似他这般不学无术,去了沙场也只能是做小兵卒的份儿!” 老夫人闻言大怒, “有你这么贬低自己儿子的么,你当年还不如他呢!现如今不也是做了侯爷,口口声声甚么独苗独苗的,这事儿怪得传胜么,谁让你和素圩娃不争气,这些年就添了菓儿一个丫头,你倒是给我多生几个呀!” 说起些事孙延荣立时泄了气,这么些年他同素圩娃一直恩爱有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只儿女缘浅了些,只生了传胜与菓儿两个,这事儿老夫人时常挂在嘴边,倒成了心病,只念着儿媳妇待她一向孝顺,又有当年儿子在外头时,两婆媳相依为命的情份,却是不好让儿子纳妾,便一径儿怪儿子不尽力! 孙传胜见祖母将父亲说得失了气焰,不由暗喜在后头跟着助势嘀咕道, “就是,怪我干甚么?你自己同娘不尽力!” 孙延荣不好应母亲,却敢凶儿子,瞪眼道, “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老夫人立时也瞪眼道, “你凶他做甚么!” 这厢使指头连连戳儿子, “怪传胜做甚么,你这做老子的便没个正形……” 老夫人数落起人来如那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孙传胜见自家老子吃瘪,心下暗喜趁着孙延荣不留意,便悄悄儿溜了。 他跑出府去心知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厮, “回去给我娘说一声,就说是我去宫里住几日,待我爹气消了再回来!” “是!” 小厮领命去了。 孙传胜进出皇宫大内同进自家后花园子没甚么两样,到了皇城上与相熟的侍卫打个照面,立时就放了行。 到了东宫便直闯了进去, “太子哥哥!” 守宫的宫女们迎上来道, “世子,太子爷去了烟霞宫!” 孙传胜忙转道去了烟霞宫,路过大龙池却见得安国公主燕韵光正同自家那傻妹子在一处玩儿,身旁的人不是太子爷还是谁? 当下忽匆匆过去, “太子哥哥!” 燕溟光一见他身上着了常服便知晓缘由,俊美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怎么,今儿又被孙侯爷教训了!” 孙传胜笑嘻嘻应道, “太子果然目光如炬,甚么也瞒不过你……” 当下将自己如何与老子在书房起争执如何被他抽了一藤条的事儿,一一讲了出来,燕韶光与孙菓儿听了却是哈哈大笑,燕溟光转头看了一眼孙菓儿应道, “孙侯爷当年在外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他想你安享荣华,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孙传胜听得直咧嘴,连连摆手道, “太子爷,左右我是铁了心要跟你出去,做个小兵小卒牵马扛旗都成!” 凑过去一把抢了妹子手里的鱼料, “反正我这几日要在宫里住着,等我爹消了气再回去!” 孙菓儿被他抢了鱼料,气得直嘟嘴,拉了燕韶光道, “韶光姐姐,我哥哥最讨厌,不许他在宫里住,赶他回府去!” 孙传胜听了伸手去拧她的脸, “哟……仗着公主撑腰敢同哥哥叫板了……” 他是个没轻没重的,手在孙菓儿白嫩嫩的小圆脸儿上一掐,孙菓儿的脸立时就红了一片,大眼儿眨巴着,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气得拿脚踹他, “哥哥你欺负我,小心我回去告诉祖母!” 孙传胜挑眉头得意洋洋道, “你有公主撑腰,我可是有太子撑腰……” 话音刚落,就被燕溟光扣着了手腕, “我可不给你撑腰!” 说罢,燕溟光拉了孙菓儿起身,往另一边的汉白玉小桥走去, “咝……” 孙传胜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子, “太子哥哥的功夫越发见涨了,下手真重!” 燕韵光瞧着不由摇头, “我这下子是明白孙侯爷为何不许你出去了!” 就这点子眼力价儿,上战场若是无人照看着,迟早是个送人头的命! 孙传胜不明所以大咧咧一笑,抠着头皮道, “我知晓我爹是担心我,左右有太子爷呢,我怕甚么!” 燕韵光听了摇头轻笑,波光映照之中衬得是眉眼如画,恍如仙子下凡,孙传胜瞧得双眼发直,大叹道, “几日不见公主,怎得又好看了不少!” 燕韶光听了只是笑,孙传胜见她笑得同花儿盛开一般好看,却突然想起来那安定侯家的小女儿来了,便问道, “公主,可见过那安定侯家的小女儿?” 燕韶光应道, “你说得可司徒文雅?” 孙传胜抠了抠头皮, “我也不知叫甚么名儿!” 不过就是他老子随口一提罢了,他小时也曾去过安定侯府上,司徒叔那几个女儿也是见过的,记得一个个都举止斯文,跟一根根木头桩子一般。 燕韶光笑道, “安定侯家的几位小娘都是端庄娴静,知书达礼,司徒文雅也是个温柔的女子!” 孙传胜一听立时泄了气, “你说甚么端庄娴静,我就知没戏了……我可不想天天抱着根木头睡觉!” 燕韶光听了咯咯的笑, “安定侯家的小娘子可不是木头……” 尤其是那司徒文雅,可是个妙人儿! 孙传胜心眼儿粗得似海碗一般,半分瞧不见燕韶光的眉眼官司,当下叹气道, “要是福儿姐没有定亲多好,虽说比我大上三岁,我也不是介意的!” 朱福儿那性子最好,成日里笑呵呵同自家的傻妹子一般模样,也是极好相处之的女子,娶了她必是不错的! 燕韶光只是笑, “福儿姐姐可是早在西宁时就定下了娃娃亲,你可是晚了好些年呢!” 孙传胜又叹气, “去打仗我老子不许,现下又要给我挑个木头做媳妇,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转头瞧了瞧笑眯眯的燕韶光, “陛下给你相看驸马没有,若是不然……我们俩干脆凑一块儿吧!” 左右韶光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虽说没有男女之情,不过自小的情份在呢,若是成了夫妻总比硬与陌生人凑一处强多了! 燕韶光听了哈哈一笑, “你若是有胆子同我父皇提亲,我便嫁你就是!” 孙传胜想起陛下那张威严无比的脸,立时就泄了气, “罢!还是算了!” 当下垂头丧气的跑到湖边捡石子玩儿了,燕韶光也凑过去对着湖里摇头摆尾的胖鱼指指戳戳道, “砸那条……弄上来,我们今儿晚上吃鱼!” 孙传胜一面挑石子儿,一面纳闷道, “你怎么这么爱吃鱼呀!” 自小时认识这丫头到如今,一日三餐总有一餐必要有鱼的,也不会吃腻? 燕韶光急得催他, “哎呀,快别说话,它要跑了!” 孙传胜忙一抬手,石子破开湖水立时砸中了胖鱼的大头,那鱼儿尾巴摆了几摆就翻着肚子浮了上来, “砸中了!” 燕韶光欢喜的拍手,忙招呼身后的小宫女取了东西来网,这厢与孙传胜一起抓着杆子,使兜儿网鱼, “左边……左边一点儿,你别使劲呀,往我这边一点!” 湖边上英武的少年郎与美貌的小女儿嬉闹欢笑的模样,倒是比这春日百花盛开的大龙池还要美上几分,瞧进不远处垂柳下的青衣人眼中,却是莫名的刺眼,这厢负手在后紧紧握了握拳头,垂下眼眸, “韶光……” 正文 番外五 燕韶光生得十分好看,眉眼似极了母亲,哥哥溟光长大之后五官长开,少了小时的精致,渐渐有了父亲的硬朗,五官细看似母亲,但一言一行,语气动作却似极了父亲。 燕韶光却不同,她五官随了母亲,气质神态却还要柔媚一些,少了母亲的疏朗大气,多了几分狐媚之态,不经意之间眼波儿流动让人竟有目眩神迷之感。 这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宁甚至异邦都知晓大宁有一位皇后倾国倾城,而安国公主肖似其母也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美人儿,只外头传得再多却只有皇城之中的人知晓,安国公主那容貌是如何的美丽,便是近身伺候之人,有时瞧着瞧着也要莫名的心惊, “这样儿分明就是个狐狸修炼成了精一般!” 太过妩媚了! 人人都惊叹公主容貌,只燕韶光却是暗暗苦恼过! 小时她不知,待长到六岁时,燕韶光便发现最是宠爱自己的父皇,与她相处时虽是慈祥和蔼笑容满面,但背过身去便会沉下了脸来,神色阴郁,有一回隐隐听到父皇叹气, “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燕韶光记在了心里,无意之间又听得宫人提起自己出生之时,父皇也是摇头叹息, “莫非父皇实则是不喜欢我的,嫌弃我是个女儿家么!” 小小年纪的燕韶光,备受宠爱长大,猛然发觉自己原来是不被父皇所喜的,立时哭得稀哩哗啦,一面哭一面跑去寻母后, “母后!母后!” 过去抱了穆红鸾的大腿哇哇大哭,眼泪儿打湿了母后的襦裙,小手抓皱了凤袍,穆红鸾挑眉瞧着女儿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抱了她坐到膝头问道, “媩娘为何伤心?” 燕韶光抽抽噎噎半晌,好不易才顺均了气,开口问道, “母……母后……父……父皇是不是不喜欢媩娘?” 穆红鸾听了大奇, “媩娘怎会这么问?” 媩娘越大越与自己相似,令得燕岐晟常常对她感叹道, “早知晓长真小时这般玉雪可爱,我便应早早让爹爹去到太原,同你早些定亲!” 转而想了想又道, “如今朕才明白岳父对朕是如何的喜爱有加,才肯将如今可爱美丽的长真许配给朕!” 这厢顿时自觉能理解了老岳父的一片慈父之心! 立时赏赐了不少东西给富阳县公,穆大与杨三娘接了东西却是浑然摸不着头脑,不过女婿自做了皇帝,隔三岔五便有宫里来人,他们早已习惯,只欣然接着就是了! 燕岐晟对女儿的宠爱便是穆红鸾这当娘的有时也要吃味儿,穆红鸾却是诧异, 媩娘怎会觉着父皇不喜欢她呢? 燕韶光哭道, “父皇每次抱着媩娘便笑,背过身去便沉了脸,有时还悄悄的叹气……” 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阴郁的很,又有时目露凶光瞧着好吓人! 穆红鸾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女儿一天大似一天,长青心里正担忧着呢,有时抱着女儿难免心忧以后,没想到倒让媩娘瞧了出来,穆红鸾抱着女儿亲了亲,用帕子擦了她脸上的泪痕, “傻丫头,你父皇他那是太过爱你,舍不得你以后长大离他远嫁他方,他心里忧虑着呢!” 媩娘将信将疑, “真的吗?” 穆红鸾点头, “自然是真的,你父皇恼的也不是你,是……是以后能同韶光共度一生之人!” “共度一生之人?” “对呀!就是媩娘以后的夫婿,就似父皇与母后一般,要与媩娘白头偕老之人!” 燕韶光似懂非懂, “是哥哥吗?” 穆红鸾摇头, “哥哥是哥哥,夫婿是夫婿!哥哥与你是一母同胞不能做夫婿的!” “嗯……” 燕韶光咬着白嫩嫩的手指头, “那……是秀儿哥哥吗?” 哥哥说过,秀儿哥哥是父皇和母的义子,他是以前的西夏人! 穆红鸾笑, “媩娘喜欢秀儿哥哥吗?他做媩娘的夫婿倒是可以的!” 秀儿这孩子是自小养在身边的,若是做驸马倒是好,只秀儿明年便要就封地了,让媩娘以后跟着他去西北,只怕长青头一个要变脸! 燕韶光想了想摇头,穆红鸾却是来了兴致便问她, “那……灵昀好不好?灵昀的性子温柔又和善,想来必是个体贴的夫婿!” 燕韶光想了想又摇头,穆红鸾想了想问她, “那……晋渊好不好?” 晋渊也是个好孩子,勤学好问又极沉稳,以后必是个端方君子! 燕韶光闻言却是愣了愣,想了想点头道, “晋渊哥哥好!” 穆红鸾听了又是一阵笑,打趣女儿道, “秀儿对你千依百顺你不喜欢,灵昀也是个温柔随和的性子,你不喜欢,怎得就喜欢日**你背书的晋渊了,你不觉着他一板一眼的,有些太过迂腐了么?” 晋渊有时确实似个古板的小夫子! 燕韶光听得还是似懂非懂只是冲着穆红鸾笑, “喜欢晋渊哥哥!” 穆红鸾哈哈的笑, “好!即是我们媩娘喜欢,那以后便让晋渊做你的夫婿!” 燕韶光笑着点头,被母亲哄了一阵,总算是将对亲爹的误会抛在了脑后。 只母女俩不过闲话一场,却不知为何传入了燕岐晟的耳中,燕岐晟听了对穆红鸾怒道, “晋渊那孩子有甚么好,木头木脑的,不如秀儿活泼,不比灵昀机灵,怎得媩娘就喜欢他了!” 穆红鸾听了只是笑, “这孩子才多大,不过童言童语罢了,你怎得当真起来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女心思那由得了爹娘做主,丑奴今年都十五了,不也是放任自由,许他自己做主么? 他说是要再等几年才婚配,夫妻二人也是依了他,轮到媩娘头上自也要一视同仁的! 燕岐晟却是哼哼道, “怎不能当真了?我们不也是自小便在一处,以后成了夫妻的么?” 穆红鸾见他斜眉吊眼的样儿,知晓他又是醋劲儿发作了,不由笑他, “陛下可是堂堂的一国之君,怎得连孩子的醋都吃!” 燕岐晟只是哼了几哼转头不言,穆红鸾笑着哄他, “好啦!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明儿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这年纪越大怎得越发活回去了,还要人哄! 当下给他宽衣解带伺候着上床歇息,只穆红鸾没当回事,燕岐晟却是放在了心里, “媩娘虽说才六岁,可晋渊那小子可是比丑奴还大些呢!” 对呀!那小子年纪太大,更不适合媩娘! 这厢在龙床之上翻来覆去的思想了许久,第二日就将几个小子都叫到了跟前,燕岐晟端坐在那处,却是皱眉瞪眼,神色严肃,尤其在岳晋渊的身上多扫了几遍, 这小子初来时黑瘦黑瘦的,如今养好了,倒变白胖了,这模样只能算得一个中人之姿,如何配得上朕的女儿! 几个小子见这沉默诡异的气氛都有些惧怕,个个垂头敛目,不敢乱说乱动, “咳……” 半晌燕岐晟清咳了一声,开口道, “你们几个近来的功课如何?” 几个小子一听原来是考较功课呀,却是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瞧着脸色如此不善,还当近日闯多了祸事,终于令得父皇恼怒了呢!” 当下一个个站出来摇头晃脑的背书念诗,丑奴的功课一向不错,灵昀如今过了傻兮兮的年纪,功课倒是突飞猛进,不过最好的却是晋渊,只秀儿是最差的一个。 燕岐晟见着神色平静,立在那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晋渊,不由的暗暗咬牙, “这小子论起书本儿上的学问来,确是比同龄之人都要好上不少,便是丑奴自幼有名师教导,又是由父皇与朕细心调教,也堪堪与他打个平手!” 当下一摆手, “书本上的学问已是问过了,再试试你们的弓箭刀剑可是有长进!” 又转战去了练武场,这一回丑奴与秀儿都不错,灵昀与晋渊便差了不少,燕岐晟心下暗暗高兴,当下对灵昀与晋渊冷脸道, “君子六艺乃古圣贤所传,怎可只偏中其一二……” 当下指了灵昀与晋渊道, “每日除读书之外,还要到练武场习上两个时辰的武!” 又指了秀儿道, “每日加一个时辰的书……” 又指了丑奴道, “你也不能懈怠,每日加一个时辰练武!” 除了岳晋渊点头应是,另外三个小子却是都苦了脸,燕岐晟瞪眼, “怎得……你们还有话说?” 敢多说一句,便两个时辰变做四个时辰! 那三个小子见他瞪眼都不由咽了咽口水,齐齐点头, “是!知道啦!” 燕岐晟见状满意负手离去, “哼!每日里将这几个小子的功课排得满满的,他们便无暇去长真那处胡闹了,自然也见不着媩娘了,少与媩娘见面,小孩子家家记性好,忘性也大,待等上一两年,媩娘自然便记不得当初所言了!” 燕岐晟得意洋洋而去,几个小子却是聚在一处苦了脸,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每日里读书三个时辰,练武两个时辰,再加一两个时辰,哪儿还有暇玩耍呀!” 父皇这是怎么了?前朝多少事儿要他老人家管,怎得偏偏还有闲心管我们,让母后管我们不就好了么! 丑奴却是不以为意挥手道, “不怕!父皇诸事繁忙,只怕是今日心血来潮,才过来督促我们的功课,待隔上几日,他老人家忘记这事之后,我们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儿!” 他此言一出灵昀与秀儿都连连点头, “丑奴说的对!” 只岳晋渊却是垂头不语, 瞧陛下那样儿,可没有太子说的那般简单! 果然几个小子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燕岐晟却是连着一月,每日都亲自过问几个小子的功课,但凡有懈怠之处,便将他们四个绑在了一处,一个错四个都受罚,也不打也不骂,只又加上一个时辰就是。 如此这般整个四个小子叫苦不迭,跑去向穆红鸾诉哭道, “母后,父皇甚么时候再出征呀?” 穆红鸾不明所以想了想应道, “最近吐蕃倒是蠢蠢欲动,不过也未听你父皇说要用兵呀!” 几个小子听了唉声一片,穆红鸾奇道, “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想着随你们父皇出征?” 丑奴摇头,秀儿与灵昀却是哭道, “母后,您同父皇求求情吧,儿子们真受不了了啦!” 穆红鸾忙追问详情,听闻的原来长青这些日子一直督促着孩子们的功课,却是并未多想, “你们如今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以后也是要独挡一面的,你们父皇严厉些也是应该的!” 几个小子闻听不由一阵丧气, 连母后都不帮着他们,这一回只怕是惨了! 几个小子垂头丧气的回去,穆红鸾终究还是心疼儿子们便私下里吩咐女儿, “媩娘悄悄儿给几位哥哥送些甜糕小食过去,他们学文练武实在辛苦!” 自己宫里的人出去难免被长青知晓,让女儿过去长青必是不会察觉的! 多年之后,待得媩娘出嫁之时,丑奴几个喝得酩酊大醉,说起少年时被父皇严查功课的往事,才讲出了媩娘悄悄送食的事儿,燕岐晟听了气得捶胸顿足,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谁又知晓自己这番谋划竟被长真给破解了! 怪不得媩娘会与晋渊这小子在自己眼皮下头都能暗通款曲,悄然生情,原来是因为长真在后头推波助澜! 正文 番外六 离着临安城千里之遥的太原城外有一处地儿叫做谢家湾子,三丫便是嫁到了谢家湾子,做了谢长寿的三子谢贵的媳妇。 自从新皇登基,那传旨与送赏赐的太监来了之后,谢贵一家子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与以前可是大大不同了! 三丫被封了个县君,谢贵便是那宗人府仪宾,有了封自然就有赏,良田百亩又有庄园一座,城中还有一座宅子。 这还是小事,还有每年朝廷与县里给的不少俸禄,够他们使奴唤婢一辈子了! 这天上掉下来了富贵,怎不叫人欣喜若狂! 只三丫两口子关上门来,说悄悄话时,三丫却是皱着眉道, “我那大姐夫与大姐姐别瞧着如今风光无限,前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累才有了今日……” 她们姐妹虽不在一处,但每月里的信却是一封也少不了的,二丫的,四丫的,爹娘的还有大姐姐的,三丫虽远在太原但外头的事儿也是知道不少,别瞧着大姐姐如今风光,当初在沙场之上可是同男人一般,提着刀子上去与人拼命的,大姐姐能坐上皇后的宝座可是用命换来的! 反倒是她们这些做妹子的,半点忙也帮不上,如今富贵了,倒带携着妹妹们也跟着享福,想起来都觉着心里过意不去! 当下用手肘捅了捅丈夫的腰侧道, “虽说如今是比以前有些不同了,但也没有我们仗势凌人的份儿,你这心里可要给我警醒些!” 谢贵听了嗡声嗡气应道,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爱出风头的人儿!” 这些日子圣旨到了,他们家也是热闹起来了! 每日里进进出出不少人,来道喜的有,来瞧热闹的有,来瞻仰圣旨和御赐宝物的也有,还有那平日里少有走动的,趁机想来寻机会沾光的亲戚乡邻也有! 谢贵是个老实性子,每日里只知耕田锄地,遇上这种事儿心里便慌了起来,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听着媳妇吩咐他小心做人,自然是连连点头道, “你放心,你说甚么便是甚么,我听你的!” 三丫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家这男人虽比不上大姐夫能做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不过好就好在勤快肯干又老实听话是个安生过日子的人! “你肯听我的就好!你只管专心把皇帝姐夫给的一百亩良田伺弄好,其余不用你管!” 谢贵听了大喜,伸手抱了媳妇道, “这是最好了,我旁的不会,种田却是最能了……” 顿了顿话风一转又道, “三丫,我们有了这么多良田,家里余粮不少,不如再多生几个娃儿,我们如今也养得起了了!” 大不了我白日夜里都多卖些力气就是! 三丫听得伸手拧他, “都五年抱三个啦,你还要生,就想着那档子事儿!” 谢贵呵呵的笑, “跟自己媳妇睡一块儿,不想这事儿,想甚么!” …… 夫妻二人折腾到半夜,才搂抱着沉沉睡去,待到第二日谢贵早早起身烧火做饭,叫了三丫起床,夫妻二人伺候着老大、老二、老三吃罢了早饭,这才抱着孩子过去谢长寿那院子。 谢长寿膝下有儿子五个,如今都在跟前,女儿两个早已嫁给同乡。若是放在以前早饭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如今三丫做了县君,虽还在家里住着,只饭却不好在一处吃了,便让谢贵两口子在自己院子里吃。 谢贵两口子过来给父母见礼,谢长寿夫妻却再不敢坐着受礼了,待要起身被三丫上前一步按住了婆婆苗氏, “公爹、婆母,前头皇后娘娘派的人还在家里,媳妇也不敢说,如今他们走了,关上门便只剩我们一家人了,那甚么县君的称号都是给外头人叫的,我们一家子关了大门过活,以前甚么样儿,如今还是甚么样儿,那些虚礼就莫要讲究了!” 谢长寿也是个老实的庄稼人,活了半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这家里竟出了个县君儿媳,老两口子这几日夜里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了这县君儿媳在,以后家里族里的后生们读书科举,出外谋生做买卖自然要便利许多,若是祖宗保佑,说不得这家里还能出几个做官的老爷来。 好处虽有,不过以后每日见着儿媳都要矮上半截,这样的日子谢长贵种了一辈子田也是没有遇上的,也不知是过得还是过不得! 今日见得三儿媳妇能如此通情达理,却也是十分欣喜当下连连点头道, “老三家的果然是好的,以后便依你就是!” 一旁谢贵的几兄弟并几个妯娌见三丫这般一说也都松了一口气,个个脸上的笑都真诚了几分,大嫂上来拉了三丫的手道, “老三家的,难怪家里能出皇后娘娘呢,瞧这见识就比我们强!” 都是这家里的媳妇,以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见面说话还要行礼作揖,矮人一头,任是谁都怕这位妯娌仗势压人,听她这么一说自然心里高兴的! 三丫听了只是笑,过去与几位妯娌说话,谢贵几兄弟拿了家伙什儿,便要跟着谢长寿出去做活,婆婆苗氏跟出去拉了三儿子悄悄问道, “老三呀!听说你们要搬去皇帝赐的新宅子住?” 谢贵抠了抠后脑壳想起昨晚上媳妇的吩咐,憨憨应道, “娘,这事儿我也不知晓,听三丫说这是皇家的规矩,要不您问问她去?” 苗氏瞪了他一眼气道, “我也不知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木头脑袋,如今你身份大大不同了,怎得还是这般糊里糊涂的!” 谢贵呵呵一笑再不理会她,快走几步追前头父兄去了,苗氏想了想回去打发了几个媳妇做事,只将三丫留了下来,却是坐在那处踌躇不知应如何开口。 三丫是个机灵的,见婆母有话难讲,便先开口问道, “婆母是有何话同媳妇讲?” 苗氏想了想叹气道, “唉!这事儿我倒真是不好开口……” 三丫应道, “婆母有甚么事儿为难,讲出来媳妇同你参详参详,若是好办便办了,若是不好办……咱们想法子就是了!” 苗氏道, “倒是不难办……只是听说你们如今有皇帝赐了宅子,又赐了良田,你大舅家里昨儿过来倒是问过我,说是宅子里可是缺人手,若是缺人手想让你大表哥两口子过去……” 三丫听在耳中,心中暗道, “怪不得大姐姐私下里写信提醒我,果然这人若是一直贫穷倒也罢了,只似我们这般一步富贵的,接着来的事儿就多了,幸得我昨日早早的嘱咐过谢贵……” 自家这婆母,三丫也是知晓的,公公谢长寿是个老实本份的人,旁人若是有说起这事儿的,他多半是摇头只推不好过问儿媳妇的事,便推却了。 但婆母苗氏平日里有些争强好胜,好个脸面,想来必是自己做了县君,她在娘家也有了光彩,说话难免张狂了些,遇上有心攀附的自然便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三丫想了想应道, “那宅子和良田虽是皇帝御赐的,不过却是由太原官府打理着,里头应是按着规制配了人手的,媳妇同谢贵还没来得及过去瞧上一眼……” 苗氏应道, “那你们赶紧过去瞧瞧,想来那宅子必是不小,总会有空缺的,不如叫了你们大表哥两夫妻去,总归是自己人,用起来也比外人放心!” 三丫听了心中暗道, “甚么自己人,不好打不好骂,用得好也就罢了,用得不好便是得罪亲戚的事儿,还比不上用外人呢!” 只这话不好当着婆母讲,便笑应道, “那……隔几日田里的事儿少了,我便同谢贵过去瞧瞧,若是缺人便让大表哥与表嫂过去!” 苗氏听了点头, “好!这样自是最好的!” 三丫本是推脱之辞,只苗氏记在心里,第二日就催了儿子同媳妇过去接收宅子与良田,三丫无奈只得让谢贵套了车,领着三个孩子过去,太原府衙早得了吩咐,派出一位钱粮师爷专办此事,那宅子在太原城中,离着穆家的老宅子不远,乃是三进三出的宅子。 三丫瞧见熟悉的街道与来往的人群,却是喜得流下泪来, “还是大姐姐知我!” 嫁到太原城外倒是处处好,只少了城中的热闹与美食,让她时时相念,如今又能回来就住在离老家不远处,如何不欢喜? 谢贵瞧着这三进的宅子却有些瞠目结舌, “这么大的宅子,就我们四人住?” 那钱粮师爷笑道, “仪宾放心,这宅子虽大但其中护院家丁二十人,又后宅买了四个婆子,八个丫头,若是不够还可再添加!” 按制这县君府上可配下人五十的! 谢贵听了连连摆手, “够了!够了!紧够了!” 这每日里不过吃喝拉撒一点子平常事儿,哪儿用得着几十个人伺候! 三丫听了倒是不动声色, “家里姐妹们都得了封赏,她们在临安也是如此,四丫也写信同我讲了讲家里下人们如何分配调度,看来还要好好学学才是!” 又听那钱粮师爷道, “这家里下人不缺,只前院后宅管账主事的却少了两个,不知县君是预备着自己带来还是衙门里指派?” 三丫想了想应道, “衙门里指派吧!” 正文 番外七 三丫心里暗想, 他们平日里务农如何能认识那些能识文断字,擅长精算之人,自然还是衙门里派得好! 钱粮师爷道, “即是如此,小的便为县君推荐两人!” 却是推了一个姓李的老秀才,年近四旬又家中贫寒,屡试不中,早断了科举的念头,便想着出来做事,三丫问了问此人家境,知晓他家中上有老母,下有三子一女,心中暗道, “这类人家累极重,想来办事必定勤勉!” 能在县君府上做事,每月会按着朝廷的规制领银子,这样的差事虽不是皇粮,但比起在一般的商铺客栈之类做事好上太多,这姓李的秀才必是会十分珍惜的! 三丫当下点了头,又问那后院管事的老妈子,钱粮师爷道, “这妇人乃是前头知州涂大人用过的管事,后头涂大人升迁,她因家在太原便没有跟着过去,如今听得县君这处缺人,便向我们老爷自荐,不知县君可想见一见她?” 三丫想了想又点头, “即是如此,明日便让他们都来见我吧!” 第二日两人都前来拜见,三丫与二人交谈一番倒是满意,便决定留下二人,谢贵于此事上自然没有半分异意。 三丫将人手选定便命两人立时入住宅子,打理前后院的事务,回到家中同公婆一讲,谢长寿倒是无话,苗氏却是心中不喜, “不是早说好了让你大表哥过去的么?” 本想着做个管事的,没想到给了外人也不给自家人! 只她不好当着儿子媳妇们发作,便在晚上同自家老头子说起此事,谢长寿听了应道, “你那外甥是田里刨土出身,会做甚么管事,实在要做就先过去做个杂役,从头学起!” 苗氏心中不甘却也知他说的有理,叹道, “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谢长寿亲自同三丫说起此事,三丫见公爹都出了面,也不好再推,心头暗叹只得点头,让大表哥苗勇做了宅子里的护院,大表嫂赵氏在灶上做事。 三丫一家子搬到新宅子里,倒是请了家里人过来热闹一番,个个都羡慕谢贵这小子好福气,竟娶到了一个县君做婆娘,如今再不是同他们一般的泥腿子了! 又四处瞧过这偌大的府邸之后,个个惊叹, “也不知哪辈子能有福气住这样的大宅子!” 谢长寿夫妇听得众人赞叹也是与有荣焉,对外都称, “县君与儿子都孝顺,要接了我们到城里来住,只在乡下呆惯了,不想进城来!” 这话也是半真半假,三丫夫妻倒是真请了他们进城,不过乡下规矩,老人都是跟着大儿子养老的,若是眼着三儿子进了城,大儿子在众兄弟们面前如何还有脸面? 穆家是外来户,在本地没有亲戚,三丫做了县君搬新宅,也是将当年同穆大做生意有来往的朋友请了来,一宅子人聚在一处吃酒笑闹,到了半夜三更才各自散去。 三丫与谢贵回房睡觉已是天边朦胧亮了,谢贵吃了酒,正是酒意上涌的时候,过去脸也不洗倒头就睡,三丫过去坐到妆台前,动手卸下头上首饰,拿过首饰盒子将东西放进去,突然眉头一皱, “这盒子怎么轻了!” 打开一看,里头果然少了几只钗子,其中两只是穆红鸾做了太子妃之后,让宫里的人给几个妹妹打的,三个妹子一人两只,上头还有大内御造监的小印,三丫吓得瞌睡都醒了,忙转身过去推谢贵, “快别睡了!家里遭贼了!” 谢贵听了一呆,酒意立时去了三分,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来, “甚么,甚么被偷了?” 三丫急道, “大姐姐给我的东西被偷啦!” 谢贵也是吓了一跳, “那可不得了了!” 妻子盒子里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他也是知晓的,有些是嫁过来时娘家陪嫁的,有些是这些年姐妹们赠送的,更多是皇后大姨姐派人专门打的,三丫自己实则并未花银子买上多少,平日里在家中做活计,也没有机会戴,只如今搬到新宅子里了,又做了县君才能穿戴出来见客。 不过三丫平日里虽用得少,但个个都宝贝的很,无事都要用丝帕去擦拭,便是老三那丫头轻易也不敢去翻她娘的东西,怎得就被人偷了呢! “你可是看真切了?” 三丫阴着脸点头, “我的东西最是清楚,少了一样都知晓的!” 更不必说是大姐姐给的东西,那可是皇宫里制的,十足十的纯金,外头买不到的! 谢贵急道, “这怎么办?” 皇后娘娘给的东西弄丢了,可不得了! 三丫推他, “去,叫了李管事去报官!” 谢贵忙披了衣裳出去叫李管事,李管事闻听也吓了一跳, “这才入住进新宅子就遭了贼,可不是好事儿!”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偷到县君府上来了! 当下忙跑去衙门报了官,太原衙门自然重视,派了经验老到的衙役四处察看,见并无外贼入侵的痕迹,便疑心到了府里的下人们身上,叫了一干人等个个询问,待问到了赵氏身上,赵氏神色惊慌,支吾半晌,前言不搭后语,众人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一旁的三丫瞧得明白,便出言吓她道, “那两只金钗是皇后娘娘亲赐的,乃是御制之物,平常百姓若是敢用就是违制,是要杀头的!” 赵氏一听吓软了脚,立时哭道, “表弟媳妇,我……我也不是有意拿的,只是瞧着那两样东西实在好看……” 她这乡下妇人也未见过世面,前头送吃食进去内室之中,见得妆台上的盒子便起了好奇之心,打开一看被满眼的金银晃瞎了眼,拿在手上便不肯放下来了,便壮了胆子往怀里一塞,只巴望着县君东西多,掉上几样不会察觉! 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她头上! 赵氏即是已招认,又身份特殊,那查案的衙役也是经年的老吏,见此事成了县君的家务事,也不好插手了,只是冲三丫拱手道, “县君,此事小的们已查明,如何定夺还是由县君做主吧!” 领了人退到外头去。 赵氏一见忙哭着上去拉谢贵的袖子, “他三表弟,是表嫂我一时财迷了心窍,东西还在灶间的柴堆里藏着,我还回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一旁的大表哥苗勇见这情形,立时气得脸色铁青上去就给了婆娘一脚, “我把你个贪财的婆娘,县君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三丫瞧着眉头直皱,谢贵被拉着袖子却是不知应如何是好,转头瞧向三丫,身后的李管事却是在后头悄悄道, “县君,小的有话说!” 三丫退了两步听李管事悄声道, “县君,这事儿依小的瞧着还是莫要善了……” 顿了顿瞧了瞧三丫脸色,见她并无不满之意才接着道, “小的前头不敢说,如今却是不能不说了,这苗勇夫妻都不是做事的料……” 却原来这苗勇夫妻自入了县君府里,仗着是县君的亲戚,在这府上下人面前自觉高人一等,赵氏在灶间克扣偷拿不说,那苗勇每日护院也是偷奸耍滑,做事懒惰, “长此以往下去实在不利府上安宁,倒不如趁着这事快刀斩乱麻,处置一回,便算做杀鸡儆猴,以后但凡族里有人求到面前也要掂量掂量的!” 三丫听了在心头细想, “李管事说得倒是有理,我也正愁此事,不过……这么处置赵氏实在有些抹不开脸面!” 且如此一举必要得罪婆婆与那苗家的人! 李管事久经世故如何不明白县君的顾虑, “不如让衙役们将人送回家里去,当着家里人的面说清楚……” 衙役过去自然有震慑之用,把人往家里一送,不用闹到衙门,也算是给苗家留了脸面! 三丫想了想点头, “就这么办!” 如此依计将苗勇夫妻送回了乡下去,当着谢家人的面将事儿一讲,又特意提道, “赵氏偷了县君的御赐之物,论律应当死罪,不过县君念着亲亲之情,不想将这事声张,只交由老太太处置了!” 苗氏闻听此事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昏过去,谢长寿更是老脸臊得通红,抬手给了苗氏一巴掌, “你做的好事!” 硬要将人塞过去,却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别说是苗家,就是他们老两口在儿子面前也丢脸! 出了这么一桩事儿,也不是想瞒就能瞒住的,事儿渐渐传了开来,闻者都骂苗勇夫妻财迷心窍,暗地里却是都道, “看那县君往日里为人,是个不声不响的,还当性子和善,却没想到是个冷心肠,家里亲戚偷了东西追回来就是,怎得还要让衙役押送回来,闹得人没了脸面,实在手狠了些!” 婆婆苗氏心里也是有些怨三儿媳妇, “东西都追回来了,为何还要将人赶了出来,他们知错能改就是,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害得我回娘家都不好见人!” 风声传到三丫耳中,三丫这心里也不好受,转而问谢贵, “这事儿我是不是做得过了?” 却不料一向闷不吭声的谢贵却是应道, “你怎么做都是对的!” 三丫又问他, “你如此说辞可是因着我如今做了县君,你不敢忤逆我了?” 谢贵摇头道, “你不是县君时,家里不也是你做主么?你即是我谢贵明媒正娶的妻子,要过一辈子的人,慢说这事不是你的错,便是你做错了事,也有我给你扛着,我虽不是你那皇帝姐夫能执掌生杀,主人富贵,但做你的丈夫护你周全却是我应尽之责,你想甚么便做甚么,家里人但凡有不满便都冲我来是!” 他这一番话却是说哭了三丫,拉着他的手道, “我还当我这辈子嫁了个榆木疙瘩,等不到你温言软语的一回,没想到你还能能说情话儿的一天!” 谢贵却是老实应道, “我不会说情话,我说的是实话!” 三丫被他一句话逗得连眼泪也不流了,抬手捶他, “我看你呀……这辈子是改不了!” 却是一面使帕子擦泪,一面瞧着这不解风情的木头扔下自己到外头院子搭瓜架子,瞧着瞧着又笑了, “有时我也羡慕姐妹们都嫁了好夫婿,大姐姐不必说了,二丫嫁那猪肉铺子的掌柜也是家产万贯,四丫那个可是西夏的贵族,就我这个是个木头农夫,只到如今我才明白,这各人自有各人的福,自己好好待身边人,好好安心过日,未必我就不比她们幸福!” 三丫与那谢贵一辈子在太原过活没有去过临安那繁华之世,平平淡淡做了一辈子县君,又生了两儿两女,到老来儿孙满堂,家庭和睦,论起日子幸福倒也不输其他姐妹。 实则这人生一世,一切喜乐皆由心生,别人富贵自有富贵的烦恼,你自清贫也有清贫的乐趣,端看你心里如何思量了! 唯望诸君珍惜身边人! 正文 番外八 话说那繁华之地,一国之都的临安城中有一家百年老店名叫八宝楼,因着是老招牌,又有不少名声在外,一直经久不衰的密制好菜肴,虽说一道菜价钱比旁的酒楼贵上不少,但仍是临安城中最受百姓欢迎的好去处。 这一阵子八宝楼中却是来了一位说书的先生,又将这生意给带好了几分。 这位先生与旁的说书先生十分的不同,旁人都是生的清瘦,儒衣儒衫,一派读书人的斯文模样,只这位先生却是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满脸的红光,虽说年纪瞧着已是五旬开外的样子,不过说起书来可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般,他坐在天井中的说书台上,一身的粗布衣衫,一手执了一个上好的紫砂,一手叉腰,立在台上这厢气沉丹田,再运气上冲咽喉,开腔亮嗓,那声音能震得整个三层的木楼瑟瑟发抖,落下几许积年的灰尘散到了众人的茶水当中,只这位先生说的精彩,众人那顾得这些的,只拿眼直勾勾的盯着瞧, “诸位老少客官可是听好了,今儿我们讲得是吾皇征西……老朱在这处问一句,你们知不知晓吾皇还在做世子时征的是那一路的西呀?” 下头人听了一阵哄笑, “老朱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自然是打西夏呀,当年正是因着还是蒲国公世子爷的陛下,入西北边军时遇西夏人犯边,才有陛下领兵反击,打得西夏抱头鼠容,我大宁才自陛下始,能连战连胜,终使外邦伏首称臣……” 上头那说书先生听了哈哈大笑, “好好好!诸位客官儿都是通天晓地,明史知礼之人,自然知晓陛下当年征西之事……不过要听正史我老朱是不讲的,你们要听去寻那翰林院、国子监里的先生讲去,我老朱只讲那旁人不知晓的……野史!” 下头人听了又起哄道, “谁耐烦听那些书呆子吊书袋,我们就是来听你讲野史的!” 说书的老朱听了又哈哈笑, “好好好!即是要听,且让老朱我喝口茶润润喉咙来!” 装模作样就着茶壶喝水,只仰着脖子,抖了两抖茶壶却是无水,回身问那店小二, “倒水!” 店小二与他一搭一唱道, “朱爷,您虽在我们这处借场子说书,但茶水钱还是要您自己家给的!” 那说书的老朱听了一瞪眼,小二却是不怵他只是嘻嘻笑,老朱见状叹了一口气,对众人把蒲扇大的手掌一伸, “要听书给茶钱!” 下头人见了都是哄堂一笑, “老朱你又骗我们的银子!” 骂虽这样骂,只铜板儿与碎银子却是如雨纷纷下,下头店小二乐呵呵举了铜盆接下赏钱,回头冲老朱叫道, “老朱赏钱够了,开讲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老朱待得店小二上来续了水,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开口讲道, “我老朱不说别的,只说世子爷出征西凉那一回,那时节西凉府中守军五万,有那拓跋坚野为守将,拓跋坚野此人乃是西夏拓跋氏的名将,此人身高有八尺开外,生得青面獠牙,秃发赤身,浑身长毛,远远瞧着跟个山里的大山魈一般……” 下头众人听了不由大笑, “老朱你又胡说,这世上怎有人生成这样儿的!” 上头老朱嘿嘿一笑道, “你们见识少我老朱不怪你们,你当全天下都似我们汉人这般黑发黑眸,五官清秀么?那些异邦蛮夷一个个可是丑陋得狠呢!前头太子爷从海上带回来的土哇人,不就是一个个黑不溜丢,放炭堆儿里不睁眼都瞧不见人么……” 下头人听了哄笑, “成成成,你说甚么都成!快些讲下去……” 那老朱喝了一口茶又道, “你们当那拓跋坚野为何如此模样,却要从他的身世说起,他那老子名叫做拓跋无花,说起这拓跋无花却是一个猛人,生得与儿子一般丑陋,家里妻妾无数,却是擅会挑撩女子,连那西夏王宫之中的老太后都被他给勾引到了手……” 下头又有人起哄道, “老朱你又胡说,那拓跋无花生得如此之丑陋,西夏太后怎会瞧上他?” 老朱听了又大摇其头, “这你就是不知晓了吧,那些西夏人乃是未开化的,女人都喜欢那粗鲁野蛮,高大威猛的汉子,不似我们汉家女儿只喜欢那些弱不禁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张脸比女儿还嫩滑的白脸小子……” 下头一众糙汉子听了连连点头, “如此看来,西夏的女子倒是有些见地……” 老朱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正是……” 伸手一摸自家满是胡茬子的脸, “只可惜如今的西夏人早已受了汉化,也喜欢那些白脸嫩小子了,若是不然依着老朱我这人才,到那处做了贵族的驸马必也是人人争抢的!” 众人听了又是哄笑, “老朱就你吹吧,也不怕你们家娘子听了过来寻你晦气!” 老朱忙摆手笑道, “你们少要给我惹事,我们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当下又说起那拓跋无花来, “那时节西夏的老太后还是皇后,这一日于那御花园中见得那拓跋无花,不由的芳心儿乱跳,小脸儿飞霞,心中暗暗称道……好一个形容伟俊的奇男子,为何不是我未出嫁时遇到,偏偏……偏偏让我做了这劳什子皇后,关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才与他相遇……” 店小二取来一张椅,老朱坐下又说道, “……那西夏皇后自见过拓跋无花却是害上了相思之病,每日茶饭不想,只思念男人,日子久了便想出法子来了,却是趁着一日拓跋无花上朝,叫了宫女请他到御花园说了两句话,起身时却将手中的一方绣帕落下,上头用蝇头小楷写了几个字……” 讲到这处却是猛然一顿, “小二倒水!” 那店小二笑眯眯道, “前头的赏钱只够续一次水的!” 众人一听立时一面扔铜板儿一面大骂, “拿去灌死你!” “快讲!快讲!” 老朱被众人骂也是不恼,笑眯眯喝了一口水接着道, “那帕子上写着明日午时,御花园向西……这几个字……那皇后是个聪明人,人人都当男女私会必是要选在晚上,可这乃是西夏皇宫守卫森严,尤其是夜晚,因而反倒是白日还更松泛一些……” “……两人约在午后,那拓跋无花本就是好色之人,早垂涎皇后美色,见得相约如何不心花怒放,第二日进宫寻了个借口磨蹭到午时,这才悄悄溜去了御花园,见西面果然有一名小宫女在向他招手,拓跋无花被引至一处无人的偏殿之中,推门进去,便见一张床,床上一位美人儿侧卧,只露出一个玲珑浮凸的美人背影儿来,那拓跋无花几步上前一把撩开床幔,却见得那西夏皇后正正躺在床上……诸位客官,那西夏女子可不同我们汉人女子,生得是胸大臀肥,肉波滚滚,那西夏皇后又实在浪荡,只盖了一床薄被在身上,下头无有一丝挂碍,呼吸起伏之间,身子微微颤动,那白肉儿晃,长腿儿长,闻听得人来便缓缓转过身来,拓跋无花这么一看呀……脑子里便嗡得一声响……啧啧……” 老朱吧唧着嘴却是再不说话了,下头人早知他套路,不由气得大骂,伸手掏兜子往下撒, “快讲!快讲!那西夏皇后是怎生个与人偷情的?” 老朱等那店小二收足了赏钱,这才伸着众人道, “这可是你们要我讲的,以后出去可莫要说我老朱尽说些淫词秽段,污了你们的耳朵!” “啊呸哟……” 众人一阵笑骂, “你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东西!” 老朱哈哈大笑,这才又讲了起来, “那西夏一地虽说比不得我们大宁辽阔,但美人儿还是有些的,西夏美人儿生得高挑,这西夏皇后更是优中选优,不单单脸蛋儿生得美艳绝伦,那身子也是……啧啧啧……上头两座雪峰立,更有红缨在上头,细腰如柳随风摆,只恨郎君力太急……浑圆挺翘乃天成,玉腿如雕巧手琢,那肌肤呀滑如凝脂胜玉环,绵如牛乳赛飞燕……” 这一番讲下来馋的下头一众听客瞪目张口,口水都来不及收回去,正听得起劲儿时却见老朱突然一拍自己那讲书台, “砰……” 众人都是一震,就听他问道, “诸位客官,这情景你们说那拓跋无花是上是不上呀?” 众人一听立时叫嚷道, “上,不上就不是男人!” “上……上……上呀!” 老朱一拍大腿叫道, “着呀……这时节便是砍头也要上,只见那拓跋无花见状大吼一声,一个虎扑上去搂了皇后便心肝儿肉肉的叫了起来……” 老朱双手一拢假做了怀抱状,口中就道, “……哎呀呀,我的心肝儿,自见着你这头一回起我这心里便装着了你,能同你风流一回,便是死也愿意了!” “……那西夏皇后美目儿流转,伸手抱了他深情款款道……我可不许你死,你死了我也跟着死去……那拓跋无花一听心中感动,指天发誓道……皇后待臣至情,臣必将鞠躬尽瘁,必令皇后登顶极乐才肯罢休,两人又说了几句情话儿,便在那床榻之中滚做了一团……” (下头种种香艳老朱敢说的唾沫横飞,作者菌却无胆描写,诸位看官自行想像吧!) 这一段西夏皇后宫廷密会情郎,珠胎暗结生猛将讲下来,八宝楼中众位客官听得如痴如醉,直到老朱将手中的茶壶一放,口中说道, “后事更精彩,明儿诸君还请早!” 众人不肯立时一面撒铜板儿一面叫嚷道, “再讲!再讲!不是还有那细封圭好男色,垂涎拓跋鹣英武少年郎的段子么?” 老朱一听立时挤眉弄眼, “呦呵!这位客官必是老朱的老客人了,早前头讲的段子也记得……” 说罢左右瞧了瞧, “这位客官口胃实在独特,不知其他客官可是想听这段断袖分桃的故事?” 众人在下头起哄道, “听!听!听!” 老朱闻言大摇其头叹道,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竟还有人想听这类段子,罢罢罢!要听便明日请早!”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笑骂, “老朱,你个不要脸的老货,每回都吊我们胃口!” 老朱一面起身向众人拱手行礼,一面应道, “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家里那婆娘赶来,你们替我抵挡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才不情不愿的散了场。 待得众人走散,店小二上来将赏钱交付, “朱爷,老规矩,店里三成,您七成!” 老朱也不接银子,只乐呵呵笑道, “就着这些银子给我炒几个小菜送到清水巷宅子里去!” “好嘞!” 小二答应一声就去后头预备,老朱负着手溜溜哒哒出了后门往家走,在大街之上听得有人叫他, “老朱!” 老朱回头一看立时笑道, “陛……老燕今日怎得有空出来闲逛!” 那老燕过来笑道, “近日将手头诸事尽交付于儿子,总算无事一身轻,便与你嫂嫂出来走动走动,如今你嫂嫂早已在你那府上了!” 朱光武听闻笑道, “那正好,今日正好叫了八宝楼的好菜送回家里去,我们且回家里吃上几杯!” 老燕笑道, “这酒你不请也要请的!” 说罢伸手一搂他肩头,两个老头儿勾肩搭背便往清水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