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变1589》 正文 第一章 奇怪的车祸 “什么烂天气!”钟南把车停到了应急车道,瓢泼的大雨已经无法继续行车,他也只有发发牢骚而已。毕竟谁也没有神力呼风唤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南哥,你也别太着急了。”说话的是钟南的助理小何,大名何花,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甚至俗气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倒是很符合她的气质,很清新,真的就像池塘里的荷花一样。 “能不急吗,要是今天赶不到,合同就泡汤了!”钟南语气很是急躁。 “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车程也就还有最多一个小时,只要等会儿雨停了,赶到临市肯定没问题的!”小何说到。 “希望雨能够快点停吧,我们年底还指望着这个大单呢!”钟南也平静了下来,关掉雨刮器,打开了音乐。 时间来到四点,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只是比之前稍微小了点。钟南决定不等了,毕竟客户那边5:30下班,约定的时间是下班前,再不抓紧的话,肯定来不及了。 重新启动汽车,钟南并没有减速多少,这让坐副驾驶的小何有点紧张,伸手抓住了车顶的把手。 “没事的,小何,雨已经比之前小多了,路上没多少车,看把你吓的!” “南哥,这雨还是不小,你最好还是开慢点。” “呵呵,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整个公司里就我开车最稳好不好!”钟南说到。 前方是到临市路上的最后一个隧道,不知道是下雨还是什么原因,隧道口的灯光似乎略显昏暗。离隧道还有不到100米的时候,钟南似乎看见车前窜出一个人来,惊得一个急刹车,同时方向盘也来了个大转圈,然后就看见自己的身体随着车就在空中翻转了起来……记忆中的最后画面便是那个让他急刹车的影像,一团白晃晃的像雾又像光的事物,像一团云彩,又像是一个人的模糊身影;仔细分辨,又似乎什么都不像,那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呢?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似慢乍快,迷迷糊糊中钟南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似乎离他很近,虽然并不悦耳,可是却没有中断,而且听起来并不属于同一个人。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原来是几个中年妇人正在对他指指点点,妇人们离他并不远,穿着有点怪异,像是影视剧中的古代家庭主妇。钟南心想,自己在做梦吧,最近没看那些脑残的古装剧啊!可是听着那些声音却很是真切,他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哎哟,尼玛真疼!妈的,是真的,那这是哪里?钟南四下张望,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四周是些低矮的古代建筑,看样子是县城之类的规模。那几个妇人当是早起的普通人家主妇或者大户人家仆人之类的身份,年龄多是三十多岁的,看钟南穿着不像是本地人,而且衣服还破破烂烂的,以为是哪里流落到此的外乡人,其中一个好心的妇人对他说到:“年轻人,你去城里的马家看看,今天他们做善事,等会儿会发些馒头之类的。”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走到头右拐几步路,就能看到马家的房子了。” 钟南回过神来,起身谢过了好心的妇人,沿着它说的方向走,很快就看到了马家的府邸。这是一座典型的古代大户人家宅院,门口也有些家丁护院之类的男人在忙活,有的在维持秩序,有的在搬东搬西,一派热火朝天。此时食物分发应该还没开始,但是马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手里拿着破碗烂盆之类的容器,井井有序地排着。这些排队的人并没有高声喧哗,偶尔的交谈都是低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主人家,哪里像是接受救济的贫困人士,比现代的某些人都还要有素质呢! 其实钟南并没有打算去讨要食物,只是不忍拂了那位好心妇人的情面才如此行事,他远远地站着,看客一般地观察着眼前的场景,脑袋里却是在分析自己目前的境地:一场奇怪的车祸过后,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钟南希望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只是梦境过于真实而已,要是这样的话,不妨看看这个梦会怎样发展下去。 没过多久,马家的一个家丁打开了侧门,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扶着一个50来岁的老太太出来。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很是觉得亲切,她乐呵呵地走向人群,挥动着手,嘴里似乎还在打招呼,等待派食的众人大声说着感谢的话,老太太谦虚了几句话就让丫鬟开始分发馒头。两个丫鬟看样子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青春可爱的时候,样子也很俊俏,其中一个丫鬟得到老太太的命令后立即手指数人,示意他们开始派发,于是那几个家丁便把大号的蒸笼往门口端,并放在了一张大桌子旁,随后两个丫鬟来到桌子后面,一人分捡,一人派发,不多久,排队的众人就每人领到了两个馒头。 钟南离得有七八米远,怎么也厚不下脸皮去拿馒头,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又不甘心离开。正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好听的女声叫到:“你不来拿馒头吗?”在钟南身旁的一个乞丐见他还愣着,大声说到:“秋香姑娘叫你呢!”钟南这才意识到人家姑娘是在叫他,好歹是受了15年正规教育的人,大学虽然是不入流的野鸡大学,可怎么也算是知识分子吧,让他和乞丐一样去讨要,一时还真拉不下来脸。 那被乞丐称为秋香的姑娘便是那指挥家丁的丫鬟,她见钟南没动,知道是不好意思,于是拿着两个馒头走过来,轻声说到:“谁都有时运不佳之时,肚子饿的时候吃饱才是正事,看公子当是读书人,眼下一时落难,切不可意气用事!” 说完不由分说把馒头塞给了钟南,随后冲周围众人问道:“你们还有谁没拿到馒头的吗?”大家都说已经拿了两个,并没有人前去冒领,看来乞丐的素质也很高啊! 钟南拿着馒头,在一阵感慨中快速吞下,随着饥饿感的逐渐减弱直至消失,解决了最大生理问题的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自己穿越了!钟南心中百感交集,自己运气不好,不像那些穿越文里的男主,不是灵魂进到了王爷身上就是开了外挂全身异能,他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结果除了时空不同,其他的什么都没变。不对,也有变化,自己变得和乞丐一样了。 吃了两个大馒头,钟南好歹算是勉强填饱了肚子,可是接下来何去何从,他可得好好想想。虽然自己是穿越者,可是一无异能,二无特殊身份,眼下连基本生活都有可能成问题,该怎样开始自己的新人生呢?钟南正入神思考,耳边再次传来那悦耳的声音:“公子……” 原来是秋香走到了钟南身边,只是他在沉思之中并未及时发觉,回过神来,忙到:“多谢秋香姑娘!” 秋香连连摆手,她站在钟南旁边,脸色有点红,像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开口。钟南并未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秋香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好似鼓起勇气般,对钟南说到:“公子,马家还缺几个杂役,要是……要是公子不嫌弃的话……” 钟南有点愣,这是让自己去马家做工啊,他知道对方是一片善意,不然也不会斟酌良久才开口。只是自己应该同意吗?他心里很迷茫,去,那就很难有出头之日了;不去,自己现在是两眼一抹黑,连温饱可能都没法解决,说不定要在哪里露宿街头。短暂考虑过后,钟南便随同意了,去马家做工总好过露宿街头吧,何况平淡的生活也未必就不好。自己穿越前不是整天吐槽工作太累,压力太大吗,还想着能过上那种平淡的古代田园生活,眼下不就回到了古代吗,虽然接下来的不是田园生活,但是说不定会是自己期待的那种日子呢? 正文 第二章 做了陪读 登记姓名,领取衣物,分配房间……忙完这些后,钟南就正式成为了马家的杂役了,还好用的不是那个有名的编号,而是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说是杂役,其实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跑腿、搬运工、端盘子、维修工………只要是马家老爷太太们交代下来的,都是杂役的工作范围,如同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钟南来到马家也有半年了,虽然对于目前的这种生活并不满意,可他也暂时找不到好办法去改变,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穿越者的身份,但那也要有慧眼识英才伯乐才行啊。这马家可不是华府,他也不是唐伯虎,虽然秋香对他倒是很关照,但是自己也真的就是一个杂役,算是最底层的人物,对于“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情也只能私下里yy一番,现实生活里可就别奢望了。 …… 又一日,钟南正在后厨搬运刚到的食材,听得有人大喊“救命”,作为21世纪的大好青年,他立马丢下手上的东西,寻着声音快速跑到了后院。只见秋香和另外两个丫鬟正在湖边大声喊叫,秋香看见赶来的钟南,指着一旁的小湖,焦急地说:“钟南,小少爷掉湖里了,你快些下去救救他!” 钟南没有多加思考,脱掉外衣就扎进了湖里,很快将人拖到了岸上,只见10来岁的小少爷脸色铁青,肚子也胀鼓鼓的,已然是昏迷不醒的危险状况。周边几个赶来的女眷急得团团转,大声叫嚷着却不知道怎么办,秋香在一旁极力安抚她们也无济于事,这让钟南很是无语,只能大声一喊:“别吵了!” 偌大的嗓门吓了几人一跳,一个丫鬟正待指责这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却见钟南扒拉开众人,来到小少爷身边,对着肚子一顿按,挤光肚子里的水后,还是不见人醒来,钟南没有犹豫,立马开始人工呼吸,先对着小少爷的心脏部位连续按压三十次,然后又对着嘴巴吹了两次气,如此反复按压吹气,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小少爷的咳嗽声。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本来都在议论钟南这稀奇古怪的动作,见到小少爷醒来,瞬间就换了口风,大夸钟南厉害。 见到小少爷救了回来,钟南心想,还好自己曾经学过“海姆立克急救法”,这关键的时刻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没有理会周围的丫鬟家丁们,只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倒头就睡。睡梦里,钟南正和秋香姑娘成亲呢,眼下刚拜完天地,正待“送入洞房”,哪知这美梦刚做到紧要关头,他就被人叫醒,然后被拉到了老太爷面前,说是要感谢他对小少爷的救命之恩,给了他好些赏银,并且说以后不用做杂役了,升为小少爷的陪读。就这样,钟南从大通铺搬到了上下铺,外加领到了两百两银子的巨额奖金,每天的工作也变成了陪小少爷读书玩耍,与秋香的正常接触机会也多了起来。 小少爷是整个马家最受宠溺的存在,马家老太爷快五十岁时才有了他,自然是宝贝得很,加上古时“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观念,更是让才十岁的小少爷被宠上了天,要星星不会给月亮,所以小少爷的话在马家有时候比老爷还管用。这次让钟南陪读便是他的要求,虽然钟南看起来年轻,可是他毕竟都二十四了啊,做一个少年的陪读总是让人觉得怪异,不过大明王朝民间风气甚是开明,并没多少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所以钟南这个陪读倒是没人反对。 小少爷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上课,除了他,还有几个和他同龄的自己侄儿。说是上课,也就是请了几个老师,每天到马家专门的学堂里讲些启蒙知识,什么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听着少年们每天摇头晃脑地朗读,一旁陪读的钟南也觉得自己身处其中有点不伦不类——一群十来岁的读书少年中,夹杂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青年得留级多少次啊! 马家是苏州有名的大户人家,请来的先生都是当地的饱学之士,只是有学问的老师不代表就是好老师。这些先生每日里教的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内容,本来就十分枯涩,他们又只是照本宣科,没有一点趣味性,这让十来岁的小朋友们完全学不进去。特别是小少爷,他读书时很不安分,经常是读着读着觉得无趣了,就溜出去玩儿,每当这时钟南也只有跟着一起溜号。刚开始的时候,先生还会加以阻拦,只是拦不住,给马家老太爷报告后,也并没有什么用。于是后来小少爷拉着钟南逃课,先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反正自己尽了应尽的义务,而且薪水马家还是会如常发放。两人逃出学堂后,从马家的侧门逃出去后就四处溜达,有时候还会逃出城门,到郊外野半天。不过小少爷最喜欢的,还是到天桥一带去,那里有各种玩的吃的看的,每次去了天桥都会玩到天快黑了才会回家。 今天两人又在上午的课时中溜了出去,小少爷听说前不久天桥来了个新的杂耍班子,非要去看看新鲜,于是钟南就陪着他径直来到了天桥。刚到天桥口就听到大片的叫好声,两人寻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那新来的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听旁人说这节目叫“纵云梯”,只是此时表演已接近了尾声,只见几十米的空中,一个人影正顺着没有支撑的麻绳往上爬行,到了麻绳的最顶端,那人影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围观的男女老少都被这近乎神迹的表演惊呆了,片刻过后才爆发出震天的掌声和欢呼声,一些豪爽的看客掏出银子开始打赏。小少爷拉着钟南跑到了人群的外围,挤不进去的少年只好坐在了钟南的肩膀上,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钟南被挡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只好四处张望,不多久便看到当是之前在麻绳上表演的那个人影从远处走来。看样子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大概十七八岁,柳眉大眼,面容姣好,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劲服,她见钟南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狠狠瞪了一眼过后才扭头进了杂耍班子的后台。 之后这个杂耍班子表演的节目就很普通了,无非是些胸口碎大石,吞剑之类的常规操作,围观人群也慢慢散开了。小少爷看了一会儿,同样觉得无趣,于是两人便东瞧瞧西看看,玩到下午才回家。一路上钟南总觉得有人跟踪他们,猛然回头,却没有任何发现。 “钟南,明天还有那个爬绳的表演,我们早点去看。” 对于小少爷的提议钟南自然是没有意见,他也很想完整地看看这个不可思议的节目。翌日一早,小少爷便拉着钟南从课堂溜了号,早早赶到了天桥。可能是时间尚早,两人来到天桥后,那杂耍班子还没开始表演,只是在做前期准备,一众参演人员各司其职,一刻钟后便敲锣开场,吸引了附近的大片人群围拢观看,钟南和小少爷占据了有利位置,正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在一片欢呼声中,那年轻的女子空翻出场,冲围观的人群抱拳行礼。之后,一旁的中年男人从后台拿出一大卷麻绳,并将麻绳近距离展示给围观人群,在大家确认麻绳是货真价实的之后,中年男人攥着麻绳的一端,用力抛到空中,麻绳的顶端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逐渐升高,直到麻绳底端也悬立起来了才停止上升,此时麻绳顶端已在近百米的高空中,底端却在众人肩部的高度上。年轻女子再次冲大家抱拳,随后一跃而上,沿着麻绳底端往上攀爬,女子动作轻盈,没多长时间就爬到了顶端,略做停顿后,一个鹞子翻身,便如同昨天一样,凭空消失在大家眼前。 正文 第三章 小少爷丢了 此后两天,小少爷都拉着钟南来看“纵云梯”的表演,然后在天桥附近玩耍一番才返回家中,只是每次回返途中,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一直都萦绕在钟南心头。 第三天,两人又早早来到天桥观看表演,今天的“纵云梯”多了个看点:年轻女子在上绳之前从围观人群中随意挑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征得对方家长同意后,便用布条背缠着孩童一起爬绳。由于背着人,年轻女子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中间还停顿了两次歇气,看得地上的围观者大气都不敢出。好在最后顺利登顶,那孩童还一脸兴奋地学着年轻女子的动作,给下面作揖,一切完毕后,年轻女子仍是一个漂亮的翻腾,于是两个大活人便在高空中一起消失了。地上众人一阵惊呼,随后就是各自的讨论和各种猜测,孩童的父亲有点焦急,中年男人上前安慰着,倒也没有过激的表现。只等了五六分钟,年轻女子就带着孩童返回了表演场地,顿时欢声雷动,中年男人端着的盘子里也响起了悦耳的金属声。 “钟南,这太神奇了吧!”坐在钟南双肩上的小少爷很是兴奋,跳下来后拿着一锭十两的银子打赏给了中年男人,对方连连道谢,只是脸上的表情闪过了一丝狰狞。钟南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他心里正在吐槽自己的这位主子:豪爽的小少爷连着今天,三天一共打赏了二十两银子,自己要是他哥,非得削一顿不可。不过这番腹诽只能烂在肚子里,毕竟小少爷的身份摆在那里呢! 回到家里,刚好碰到了秋香,钟南便支开了小少爷,好在少年挺上道,做了个鬼脸后就找同伴儿玩耍去了。对于小少爷的调笑钟南自然不会在意,他本身脸皮就厚,加上现代人对男女关系的定位不如古代那么呆板,只是秋香却羞红了脸,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其实整个马家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小暧昧,一些丫鬟还经常拿两人的事情来取笑秋香,家丁们也偶有打趣钟南的“桃花运”,只是钟南并未当真,虽然他对秋香有意,可是拿不准秋香的态度,毕竟他对于古代女子并不了解,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多少会影响女方的声誉——这可是被古代女子视为高于生命的存在啊,说不定还会闹出大事情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眼看气氛要僵,钟南率先开口:“秋香姑娘最近可好?” “我很好!”秋香低声回答,“公子最近可好?” “我也很好!”钟南摸了摸鼻子,两人的问答不咸不淡,他估计秋香找自己有事,所以接着话头问到:“不知秋香姑娘……” “是这样的,昨天我见你的衣服脱了线,要是不嫌弃我的女红手艺,可以让我给你缝一下!”秋香刚开始说时低着头,声音也不大,还有点颤抖,说到后来语气便沉稳了下来,最后还抬起了头,双眼盯着钟南。见此情景,钟南多少明白了秋香的心意,他拉扯着自己的外衣查看,果真看见左边腋下的位置脱了一段线,不过并不长,所以自己并没有留意到,哪知道竟然被秋香发现了,看来并不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呀! 钟南笨拙地脱着衣服,羞得秋香立马转过了身,他才想起来这不是21世纪,自己当着女子面前脱衣服,这可是妥妥的流氓行径——即使自己里面还穿着一层,就算脱了外衣也没有裸露。钟南讪讪笑了一下,随后快速跑回自己的宿舍,换下了脱线的外衣,再三步并作两步般跑到秋香面前,将衣服递给了对方。 秋香接过衣服,说了句“明天给你”就转身跑开了,只是脸上升起的红云被钟南全部看在了眼里,他心里美滋滋的,能被人关心确实感觉不错,何况还是自己心仪女子的关心。看着秋香远去的身影,钟南低声喊了个“耶”,然后慢慢返回了自己的宿舍。 次日刚开始早课时,小少爷便拉着钟南从课堂跑掉,他似乎对“纵云梯”百看不厌,非要钟南和他一起再去看一次。一路上,小少爷还说想和那年轻女子一起爬上空中,体验一把刺激的感觉,钟南没当回事,心想哪里那么容易就选中他呢。来到天桥后,表演刚好开始,年轻女子正出场,她仍是先向围观者作揖示好,然后开始选人,人选肯定是孩童之类的,毕竟体重轻,对攀爬不会影响过大。年轻女子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小少爷身上,小少爷见此主动走向对方,欢呼雀跃地说到:“姐姐,是选我和你一起吗?” 年轻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随后若有若无的一瞥让钟南感觉有问题,直觉得很不对劲,他拉着小少爷极力反对,劝阻着少年,说是太过危险,出了问题自己没法交待。哪知道小少爷根本不听,挣脱后跳上了年轻女子的后背,随后中年男人照例用布条缠绕好。随后的进程和昨天如出一辙,钟南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女子带着小少爷在空中快速攀爬,只是心中的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停在了绳索的顶端。小少爷大声地叫嚷着,很兴奋,只是钟南听不清楚,随后还是惊鸿一跃,年轻女子和小少爷一起消失了。 等了五六分钟,消失的两人并没有像昨天一样返回,那中年男人直言稍安勿躁,说是可能路上耽搁了一下,周围的看客们却仍然情绪高涨,叫好的叫好,讨论的讨论,打赏的打赏,只是钟南却心慌得紧。又等了十来分钟,仍然不见人回来,钟南去找那中年男人理论,中年男人仍是说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会出事,随后又说他们去找找看,转瞬间便和同伙走得干干净净,连杂耍班子的一众行头和物资都没带走。 看着空无一人的后台,钟南后悔万分,和小少爷相处了几个月,早已经把这个顽劣的少年当成弟弟来对待,眼下因为自己的疏忽,把人弄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之前一直觉得有人跟踪他们,而且这个杂耍班子的出现也疑点重重,他向附近其他的卖艺班子打听了一番,居然没人知道这个杂耍班子的来历。经过仔细地思考后,钟南先行回到马家,向大管家报告了小少爷的失踪,随后就惊动了老太爷夫妇。在两位老人和小少爷父母面前,钟南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小少爷很可能是被绑架了,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绑匪的消息。虽然马家的各位老爷太太们十分生气,可是对钟南有理有据的分析也表示赞同,于是一面让人四处打探消息,一面等候绑匪来人或者来信。 直到晚间饭点前后,一个附近的小乞丐才给马家人送来一张纸条,说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让她送信过来,还奖励了一根糖葫芦,至于其他的有用信息就不知道了。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明日亥时,城外乱坟岗,一万两银子赎人,报官撕票。老太爷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凑钱。一万两子换成现在也有五六百万,不是小数目,马家东拼西凑才在第二天下午准备好。然后就是确定交钱的人选,老太爷指定护院头目丁有为出马,钟南多次恳求,老太爷才同意他和丁有为一起去赎人,说是将功赎罪。 丁有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据说武功不错,在马家工作已超过十年,深得老太爷夫妇的信任,长久以来便担着护院首领一职。此次前去,老太爷的要求是毫发无伤地带回小少爷,至于赎金,能一起带回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机会,那就只有舍钱免灾了。 正文 第四章 要成家了? 亥时刚到,杂耍班子里的中年男人和年轻女子便现身了,两人身后是几个劲装男子,都是打过照面的,他们控制着小少爷。由于此次行动本方做主的是丁有为,所以钟南一直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并不言语。双方一番对话过后,年轻女子上前验明了银票的真伪,钟南也让小少爷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双方都觉得没问题。丁有为和中年男人看着对方,随后各自挥手示意开始交接,于是钟南拿着银票,年轻女子押着小少爷相向而行。两人都走得不快,期间钟南一直盯着年轻女子看,古代女子不同现代,那女子被看得久了,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脸色绯红,眼睛也不自觉地往旁边看去,此时双方的距离已不到一米了,说时迟那时快,钟南趁着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上前一步拉过了小少爷。由于动作太过突然,年轻女子并未防备,加上她扭头时手上的力量也有放松,被钟南轻易地把人给拉走了。年轻女子发觉自己上当了,正要动手,却只见钟南扔了一个东西过来,她还以为是什么暗器,拔出剑就是一挥,瞬间只听到一声“嘭”的炸响,惊得女子和她身后的同伙一身冷汗,待他们回过神来,钟南已经拉着小少爷躲在了丁有为身后。 年轻女子心有余悸,大声怒斥钟南:“你这卑鄙小人,用的什么暗器?” 钟南没有理会年轻女子,冲丁有为点了点头,示意己方撤退。对方一伙人正打算围上来,钟南大喝一声:“还想尝尝‘轰天雷’吗?” 对方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只见钟南右手捏着一个物件,做投掷状,中年男人护住己方同伙,不再阻止钟南三人,只有那年轻女子却是恨恨地盯着钟南,但是也并未上前。双方僵持了一阵,丁有为也亮出了兵器,护着钟南和小少爷缓步后退,对方数人也跟着亦步亦趋,并没有放手的打算。退了一段距离后,钟南计上心头,他大声喊了一句:“还不快出来,你们再等什么!” 随着话音传开,不远处的森林里一阵响动,中年男人眼看讨不到什么便宜,更怕钟南还有什么后手,只好拉着年轻女子和其他同伙,趁着夜色跑掉了。 “你这登徒子,下次碰到我,非让你好看!”年轻女子奔跑中还不忘威胁钟南,这让钟南很是不解:不就是多看了几眼,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嘛? 虽然对方终于放手离去,但是钟南却不敢大意,刚才自己的大吼估计是刚好惊动了树林里的飞鸟,这才给了对方错觉,他怕中年男人想通了杀个“回马枪”,于是边撤退边让丁有为发信号,通知了事先安排的接应人员。没过多久,马家的精英护院和家丁们就到了,众人护着小少爷回到了苏州城里,垫后的钟南和丁有为随后也安全返回。 经此一事,马家辞退了钟南,不过念其在赎人过程中表现神勇,没让马家受到财产损失,小少爷也请求对钟南从轻发落,所以老太爷并没有为难钟南,双方算是和平分手吧。虽然离开了马家,钟南并不是一无所有,之前二百两银子的奖金和平时的工钱以及小少爷偶尔的打赏,零零碎碎加一起有差不多二百五十两,他算了算,也能做个小生意之类的营生;就算是暂时找不到可做的事情,也能靠着这点钱好吃好喝几年。 钟南可不想坐吃山空,反复考虑过后他打算在天桥附近找个小门面,开一间小饭馆。之所以选择做这个,一是因为门槛低,二是因为从初中开始自己就学会了做饭,工作后更是天天下厨,品尝过他厨艺的人都觉得水平不错。他在天桥一带转悠了好些时日,才看中了一个二十来平的铺子,离天桥口不远,门口还有一大块空地可以摆放桌椅板凳,原本做的也是餐饮,因为房主要回老家所以打算结业转让。钟南和对方诚心谈了两次,最后花了两百两银子买了下来。钟南心想,这里位置不错,走南闯北的人不少,只要自己做的菜品味美价廉,店子的生意肯定不会差。 简单装修,采购调料,招兵买马……各种繁琐的事情都是钟南亲自去做,他打算的是做川蜀风味菜品,所以采购调料费了些功夫,尤其是豆瓣酱,这可是“川菜之魂”啊,为了买到正宗的郫县豆瓣,钟南到处打听才得偿所愿。1590年的中国,民间商贸已经是相当发达了,南直隶又是当时天下最为繁华的一带,苏州府更是名满天下,自然有许多天南海北的特产在此贩卖,只是找寻相当不易,这中间还多亏了秋香姑娘的帮忙,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认识做川蜀调料营生的人;包括后来招的两个伙计,都有秋香姑娘的牵线搭桥。 一个月后,钟南的小饭馆开门迎客了,由于地理位置不错,他的厨艺又上得厅堂,加上价格比较实惠,慢慢的,生意就好了起来。钟南把掌勺、墩子的后厨工作一肩挑,两个伙计里,精灵点的王太利就跑堂,木讷点的李三多则多在厨房洗碗打杂。小饭馆的食客多是天桥一带的外地人,以卖艺的和各种行商为主,他们对于此处的川菜口味很是认可;附近的居民们有时也会寻着菜香过来尝个新鲜,吃了一次就爱上了川菜,随后隔三差五的也会来光顾。没多久,钟南的小饭馆就在天桥一带打出了口碑,有时饭点还会有客人排队等候呢! 某日下午,已经过了饭点,见店里的客人不多了,钟南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喝茶休息。远远地看着秋香往这边走来,钟南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把秋香迎到了店里。 “钟大哥,店里生意还好吧?”秋香轻轻拭了一下脸颊的汗水,关心地问。 “还行!”钟南应到。自从那次缝衣事件后,秋香对钟南的称呼就由名字变成了“钟大哥”,这中间便多了一份亲近。只是后来发生了小少爷被绑架的事情,随后钟南又离开了马家,这桩桩事情原本还让秋香担心两人的关系会生变,还好后来钟南并没疏远秋香,为了小饭馆的事情也多次找秋香帮忙,两人的联系相反还更熟络了。只是钟南并没有对秋香表白,一来是因为事情太多,没顾上,二来则是因为担心他离开马家后,秋香对自己的看法有了改变。所以对于今天秋香的到来,钟南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他一边给秋香倒茶,同时端上了几个早上才做的糕点,一边问道:“秋香姑娘今天怎么想起来天桥这边了?” 秋香脸色微红,其实自从钟南的小饭馆开张后,她可是经常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姑娘家对钟南有好感。钟南也不是痴呆,哪能察觉不到,只是他虽对姑娘有心,可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国色天香的秋香,于是每次都装傻充愣。 秋香喝了口茶,看见店里就剩下一桌客人,两个伙计也在后厨忙活,她理了理思绪,问道:“钟大哥从马家出来也有半年多了吧?” “马上七个月了。”钟南想了想,回答到。 “那钟大哥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钟南没明白,望向了秋香,姑娘被他一看,低下了头,原本微红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见对方并没解释,钟南只好发问:“秋香姑娘是问哪方面的打算?” “就是……就是个人方面的打算啊!”秋香抬起头,看着钟南,鼓足勇气说到。 得,钟南这下明白了,人家女子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自己是男人,要是再不挑明,也显得太没种了吧! “我倒是心仪一女子,只是她生得闭月羞花,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没本事,只是个开小饭馆的?”钟南盯着秋香,认真地说。 “我哪有那么好看!”秋香羞涩地说到,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于是改口问到,“这个女子是谁?我认识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钟南说到:“不知道秋香姑娘你同意吗?” 正文 第五章 何师爷的骚扰 既然男女双方都确定了意向,那接下来就是提亲了。钟南谎称自己是蜀地人士,家中独子,早年父母双亡,所以才四处漂泊,由于他做得一手美味的川菜,还真没人去怀疑这些。既然钟南没有父母兄长,提亲的事情自然是自己做主了;秋香也无父无母,是老太太早年收养的孤儿,虽然在老家还有些亲戚,但是已多年未曾来往,于是马家就算娘家了。钟南带着聘礼,摆了酒席,两家人坐下来商讨之后,就定下了他们俩的终身大事。虽然马家老太太很喜欢秋香,舍不得放走她,可是看到情同孙女的秋香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婚期确定下来后,钟南就开始张罗婚房的事情了,小两口一番商议,决定就在小饭馆后面的空地上修个小院子,前店后院也方便做生意。找人四处询价得知这个工程最低也要三百五十两银子,可是钟南手里满打满算也就能凑够两百两,剩下的不是小数目,钟南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原本秋香打算把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之类的拿出来,去当铺典当掉换些银子,钟南没同意。眼看时间快来不及了,于是钟南只能厚着脸皮到平时采购调料的孙祥福掌柜那里借了八十两银子,再问隔壁茶坊的刘东贵掌柜借了五十两银子,两位掌柜都是热心肠的人,加上钟南平日里为人和气,与邻里和供货商们都处得很好,所以这次借钱也是顺顺当当。最后钟南还和承包工程的李海生老板多次砍价,这才把小院给修了起来。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这天钟南早早地起了床,看着院子里刚刚长出新芽的树木,他感慨万分:一年多前的一个秋天自己穿越而来,从身无分文到如今有了漂亮老婆和自己经营的小饭馆,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钟南是年前娶的秋香过门,婚后两人起早贪黑,前不久才把刘掌柜家的五十两银子借款还了,估计最多再干两个月就能无账一身轻了。两人对于目前的生活很满意,钟南原本也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最向往的,眼下老婆有了,孩子自然是早晚的事,所以想来自己真的没什么不满意的了。虽说他是穿越者,可也没谁说穿越者不能做普通老百姓啊。 今天照例是十点左右开门迎客,钟南在后厨切菜备菜,两个伙计打杂,秋香在大堂里打扫卫生。最近天桥的卖艺班子多了很多的新面孔,听说是北边和西边都不太平,很多逃难的来到了苏杭一带,那些会点武艺的就地舞刀弄枪展示一番,也能挣得三瓜两枣;那些拖儿带女的贫苦人家,又没有一招半式的本领,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就只能在天桥下卖儿卖女。想着这些事儿,钟南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世道并不是很太平啊!只是这些事情钟南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自己就是个小人物,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拯救黎民的伟业,只能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给国家添乱,想来也算是给大明王朝的稳定做贡献了吧! 虽然心里想着事情,可是钟南手上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午间有桌宴席是昨天就定下来的,天桥卖艺的徐老汉要请衙门里的人,具体为什么不清楚,徐老汉只是吩咐钟南多做几个特色菜,并特别指定了回锅肉和水煮鱼这两道菜,钟南现在就在准备徐老汉的宴请菜品。 回锅肉是川菜代表作之一,选用上好的猪五花肉,清洗干净后冷水下锅,放少许盐,切几片生姜同煮去腥膻,水沸腾后除去面上的浮沫,肉熟起锅清洗后切成薄片待用,另外将配菜备好即可。回锅肉配菜最常见的是青椒、蒜苗之类,也有锅盔(就是馒头切片后煎成两面金黄色)、土豆片之类的,可以两三种混配,但是最有风味的还是用蒜苗做配。准备就绪后点火坐锅倒油,油温八九分时将切好的肉片下锅翻炒散开,,随后加入适量的豆瓣酱同炒,炒出肉中油脂后再加入适量豆豉、白糖,并将切成小段的蒜苗入锅,用大火炒熟后即可出锅装盘。 水煮鱼的烹饪过程就繁琐得多,首先是处理主材,要选用新鲜的花鲢鱼(白鲢鱼或草鱼之类的味道次些),去掉鱼头,将鱼身斜刀切成薄片,再用适量水淀粉、料酒、盐、胡椒粉等腌十来分钟,期间备好配菜——青笋片、黄豆芽之类的蔬菜都可以,另外也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添加少量的毛肚丝或者火腿片等荤菜。坐锅热油后,放入适量的豆瓣酱、豆豉、白糖、干辣椒段、整粒花椒、姜末、蒜末、葱白段和少量的小茴香、八角之类的香料,翻炒出香味后加入适量高汤和盐、味精调味,待汤沸腾后将配菜下锅,煮熟后捞起放碗底备用,之后将腌好的鱼片下锅煮熟后连汤带菜倒入有配菜的碗里。重新热锅倒油,之前的菜品面上洒好适量的花椒面和干辣椒面,待油热到十分时浇淋其上,一分鲜香麻辣的水煮鱼就做好了。 徐老汉和他宴请的客人已经到大堂了,秋香正在接待,钟南让王太利将切好的凉菜——两盘卤菜和一碟花生米、一盘拌白肉先端出去,随后的菜品也会陆续出锅上桌。忙完过后,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半,钟南决定亲自去到大堂,打算和客人寒暄两句。 刚出后厨,就听见秋香了的声音:“官爷,还请自重!”声音中饱含怒气,徐老汉也在一旁连说“使不得”,钟南深怕自己娘子有失,快步走到了大堂,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文人正要去拉秋香的手,他认出这人是知府家的一个师爷,姓何,是个闻名的好色之徒。钟南知道这人招惹不起,但还是一个箭步上前,将秋香拉回自己身后,随后笑呵呵地说到:“原来是何师爷,我说徐老汉请的客人是谁呢,还特意要求我做回锅肉和水煮鱼,想必是何师爷在曹大人家品尝过,很对味口吧!” 钟南边说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送给何师爷,一杯自己端着,对其说了句“先干为敬”,何师爷微仰着头,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钟南见何师爷并没喝酒,于是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连喝了两杯,然后才说到:“何师爷能光顾我这小店,可是让钟某人倍感荣幸啊,曹大人家的少夫人最喜欢吃我做的川菜,前不久还请我去给他们做了回锅肉呢!” 曹大人是苏州知府,何师爷的主子,其最疼爱的就是少夫人周冰儿。这周冰儿本是川蜀人士,后来逃难到了苏州,被生活所迫入了青楼,因为生得一副魅惑男人的面孔,在老鸨的*下成了青楼红人。曹大人偶尔光顾这家青楼,和周冰儿春风一夜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其后又多次光临,最后索性给她赎了身,收进府中做了少夫人。这周冰儿进了曹府后很争气,给一直没有儿子的知府大人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可好,曹大人对其更是宠溺有加,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很多想结交知府大人的都会先打点这位少夫人,由此可见其在曹府的地位。这周冰儿不知怎么寻到了钟南的小饭馆,对他做的正宗家乡菜很是满意,经常会让下人过来打包几个菜肴回府,其间还让钟南去曹大人府上做了几次菜肴。 这姓何的中年文人名叫何文了,是曹大人府里的师爷之一,平素就口碑不好,喜欢在漂亮女子身上揩油。钟南搬出周冰儿来,就是为了阻止何文了继续打扰秋香,姓何的也是聪明人,听了钟南的话过后,虽然并不情愿,但还是喝下了这杯酒,随后就和徐老汉说事情去了。 这已经不是秋香第一次被人骚扰了,只是之前多是语言上的调戏,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的还是第一次。钟南很气愤,同时也很无奈,小饭馆的客人大多都是江湖人士、贩夫走卒和附近的居民,认识的还好,最多口花花两句,可那些低素质的莽夫却会和秋香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自己也不能动手赶人。 正文 第六章 少夫人周冰儿 这两个月是苏州天气最好的时段之一,农历二月,春风拂面,苏杭一带又是天下闻名的旅游胜地,自然少不了各地来的游客。所以钟南的小饭馆里除了平时的熟客,还会有很多外地来苏游玩的人,他们在天桥附近游逛,有些就会被钟南炒菜时的香味吸引而来,然后又会介绍相识的其他游客光顾。于是这些日子,钟南每天都从早忙到晚,累得精疲力尽,可是看着每日的流水账,他觉得很值。大家可别小看这个小饭馆,按照如今生意的火红程度,一年挣个五六百两银子绝不是难事,钟南打算的是今年自己再忙活一年,明年招个大厨,他就解放出来负责大堂,让秋香待在后院,免得那些狂蜂浪蝶来打扰。如此好好地做上几年,再置办一些房产拿来出租,到好光景时也可以转手赚钱,等到差不多有些资产的时候,小两口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这个想法钟南和秋香提过,她也表示赞同,所以面对目前的情况,即使再苦再累,两人也只能忍耐再忍耐了。 …… 没过两日,曹府又差人来请钟南去给少夫人做菜,他吩咐秋香晚间饭点就卖些凉菜和点心之类的,早点打烊。 钟南来到曹府后厨时,所需的一切食材都已经准备好,路上小厮已经告知了他,今天是少夫人招待老家的亲戚,所以菜品主要以川菜为主,需要做的就是回锅肉、麻婆豆腐、红烧鱼等几样,其他的本地菜式由曹府的厨子掌勺即可。 麻婆豆腐的做法很简单,将老豆腐切成一厘米左右的方块(嫩豆腐也可以,只是做出来味道不如老豆腐),锅里待油温八九分时,加入适量豆瓣酱、白糖、姜末、蒜末,炒香后加入少量清水,待汤汁沸腾再倒入切好的豆腐块,煮熟后加入小葱末、味精调味,再倒入适量水淀粉汁勾芡,颠锅翻炒均匀后就可以出锅装盘,最后再洒些花椒面在菜品上面,如此一来,麻婆豆腐就做好了。 红烧鱼则最好是选用一斤左右的鲤鱼(最好不要超过两斤),清洗干净且去鳞去内脏,然后在鱼身上切花刀并码盐腌制十五分钟;拿两个鸡蛋敲入碗里,用筷子打碎并搅拌均匀;将适量豆瓣酱用刀剁碎,在把少量瘦肉切末;另外需要准备适量淀粉,加入少许清水搅拌均匀待用。一切准备好之后,锅里多倒点油(以炸鱼时能基本上淹没鱼为宜),热到七分时,将腌好的鱼在之前准备好的蛋液里涂抹均匀,并裹上干淀粉,随后入锅炸到两面金黄。炸鱼时要一面炸好后再翻过来炸另一面,同时不可随意翻动,以免最后炸得不成鱼形,影响菜品形状。要是时间充裕,还可以待炸好的鱼冷后再次入油锅复炸一次,这样味道更香脆。鱼炸好后起锅沥干油份待用,锅里的油倒入其他容器(这些油可做他用),只留少许底油,将肉沫、剁碎的豆瓣、姜末、蒜末、适量白糖入锅炒香,随后加入适量清水,沸腾后加入适量香油、老抽、味精、胡椒粉、葱白段等调好味,最后加入之前调好的水淀粉汁搅拌均匀(用量以搅拌好的汁浓稠且能流动为宜),起锅淋在炸好的鱼上面即可。 钟南把少夫人要求的几个菜品做好后,就再曹府后院等着结账回家。少夫人很大方,来做一次菜给三两银子,现银现结,比自己开一天小饭馆还挣得多,所以钟南也愿意来曹府下厨。其实每次给少夫人做菜都不超过十个菜品,所有的食材、调料等都由曹府提供,钟南只需要切、配、掌勺,花费不到半天时间,算下来,怎么都是他占了大便宜。所以每次在曹府做菜,钟南都是尽心尽力,力求自己出锅的每一道菜品都是全力之作,这样也不枉少妇人花的这份大价钱。没等多久,曹府的管家便拿了银子给钟南签字结算,还让他等会儿再回家,说是少夫人要见他。钟南有点纳闷,他就是一做菜的厨子,堂堂苏州知府大人最疼爱的妾室,她和自己完全没有什么交集啊,见自己能有什么事? 等了大概半个钟头,估计是少夫人的宴请结束了,管家才引着钟南到了曹府后院的会客厅。只见厅里主位上坐着一位明艳的少妇,看年龄当有二十四五岁,盘着已婚妇人的发型,柳叶眉,细长的大眼睛,略施粉黛便已是国色天香。这少妇不仅是脸蛋儿漂亮,还有着成熟女性的妩媚,身后站立的丫鬟虽然也有几分姿色,可是和她比起来,简直就只是个雏儿,想来这位少妇无疑就是曹府的少夫人周冰儿了。 钟南上前行礼后便站立一旁,虽说此时的大明王朝风气较为开化,可是对于男女关系还是有很多的禁忌,何况对方的身份并不普通,所以钟南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少夫人坐在位置上,用那涂着好看指甲的玉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后才悠悠然开口问到:“不知钟掌柜是哪里人?” “回少夫人,小的老家在川蜀东北一带。”钟南如实回答。 “那敢情好,我们还是不折不扣的老乡呢,难怪钟掌柜做的川菜很正宗!”周冰儿吃吃笑道。 钟南心想,这美女不会是找老乡聊天吧,可是也说不通啊,自己和她不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对于和这种古代的魅惑*打交道,钟南还是第一次,加上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于是心里免不得胡乱猜测。哪知这周冰儿并未就此打住,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两分钟家常,眼看钟南头上被憋出了少许汗水,这少妇才掩着口,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儿,随后道出了今晚的主题:“不知钟掌柜会不会做火锅?” “火锅底料小的倒是会炒制,只是不知道少夫人喜欢哪些菜品,我好提前准备。” “会炒制底料就好,至于菜品,我这边自会让人准备。”见钟南没有让自己失望,周冰儿随即定下了时间,“三日后我给老家来的亲戚送行,想让他们吃上一顿正宗的蜀地火锅,到时候还要麻烦钟掌柜炒好底料,我差人来取就是。” “没问题,我大后天上午就把底料炒好,还烦请少夫人派人来我店里。” 一切商定后,周冰儿让管家送客。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钟南说到:“听说前几日何师爷骚扰了尊夫人,下次碰到这种事情,可以上曹府来找我。” 钟南没想到周冰儿会提起这一茬,连忙拱手道谢:“多谢少夫人关照!” 周冰儿随意地挥了挥手,也没有再说什么,之后就在丫鬟的陪同下离开了。 钟南回到家,把晚上在曹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秋香,让她高兴了好久,在两人看来,只要以后和周冰儿多走动,处好关系,对于在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的他们肯定大有帮助。心情大好的小两口晚上兴致也高,在床上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才罢休。钟南曾经交往过两个女友,算是有经验,和秋香欢好时都是主动的一方,有时还会来些不常见的动作,羞得秋香头都不敢抬起来,今晚两人更是解锁了新姿势,现在正抱着说悄悄话哩。 “钟大哥,你说我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啊?”虽然两人结婚都好几个月了,可是秋香还是喜欢称呼钟南“钟大哥”,她枕在钟南的胸口,慵懒地问道。 “不慌,生孩子也要分时辰的,只有排卵期同房才能怀上。”钟南回答。 “排卵期?”秋香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自然不懂,“哪个时候才是排卵期?” 作为一个曾经的知识青年,钟南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的老婆普及下科学知识,“一般来说,在你下次月事来之前半个月左右那几天就是排卵期,只有这段时间同房才有可能形成受精卵,受精卵在*内正常发育九个月左右就可以生下来了。” “不是说十月怀胎么,怎么才九个月?”秋香很是不解,自家相公说的怎么和她了解的不太一样。 医学上孕期长短为280天左右,但是是从最后一次例假首日开始计算的。如果从受精卵形成开始算的话还要减去十多天,所以胎儿在*内的时间就是九个月左右。钟南把这些正确的知识慢慢灌输给秋香,看着自家老婆不甚明白的眼神,他感到科普工作还任重道远啊! 秋香扳着自己的手指算了又算,最后嫣然一笑,“钟大哥,按你说的算来,今天应该是排卵期,我们再努力一次可好?” 正文 第七章 出大事儿了 今天就是曹府来人取火锅底料的日子,钟南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准备。火锅底料的炒制很繁琐,先将大量清油入锅,加热到九分时停火几分钟,待油温适当冷却后重新开火,并加入大葱的葱白段和大蒜头一起炸至金黄,将其捞出不用,随后加入适量上好的牛油,等到牛油全部融化后加入适量冰糖(没有冰糖也可以用白糖),用小火将冰糖炒至熔化,再把昨天准备好的糍粑辣椒(糍粑辣椒的做法就是:用清水把干辣椒大火煮半个小时后,捞起来沥干水分并自然烘干而成)以及适量豆瓣酱加入锅里,此时不用开火,以免海椒糊掉,只需利用油的余温将糍粑辣椒的水分烘干(温度太低时,可用微火略微加热),等一两个小时后加入豆豉、八角、丁香、陈皮、生姜、豆蔻、香叶、草果、小茴香、干香茅草等香料,用小火炒制半小时,再放入适量干花椒粒(花椒粒最好是提前用温水清洗一下),继续小火炒制二十分钟,最后加入豆腐乳、醪糟、白酒适量,翻炒均匀后关火,并盖上盖子,正宗的川蜀火锅底料就做好了。火锅底料可以一次性多炒制点,在要吃火锅的时候只需提前舀取适量底料,再加入高汤和盐、味精、小葱段、胡椒粉等调味即可,剩余底料密封保存。其实炒好的底料放置五六天后食用味道更佳,只是钟南此次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也只能现炒现吃了。 中午饭点刚过,上次来请钟南的曹府小厮就到了店里,钟南将切割好的火锅底料用油纸包好,并交代了食用方法后才目送小厮远去。底料他一共拿了三包,除去今晚用的一包外,另外两包让小厮转告少夫人过五六日再食用。至于银子,小厮没给,钟南也没有问,在他看来,不给银子更好,这样可以算是自己送的,虽然底料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对少夫人来说,就是礼轻情意重了。 之后钟南又让秋香过去给少夫人送过两次家乡风味的糕点和卤味,少夫人都欣然收下。钟南总归是男人,常去不合适,秋香是女眷,双方的来往再多也无妨。第三次去曹府时,少夫人还留了秋香在府上吃晚饭,饭后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临走之时周冰儿让秋香多去找她,还说有空她也会到小饭馆里来捧场。此后,双方走动渐渐多了起来,钟南也算是和少夫人周冰儿真正搭上了关系。 有时候钟南都觉得奇怪,自己说白了算是一个小个体户,居然和一个市长级别的官员家庭来往频繁,别说在古代,就是在21世纪这种情况也并不多见。钟南并不是那种势利之人,虽说刚开始有想借少夫人的名头震慑那些好色之徒的想法,可是到后来和知府家的交往就没了这种心思,他只是纯粹地觉得少夫人为人豪爽,并且从未嫌弃两人的身份,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其实真要说起来,周冰儿的出身也不高贵,曹大人的一众妻妾从来就没有看得起她,只是知道她在曹大人面前倍受宠爱,才没有给其难堪,大家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关系,所以周冰儿在曹府的日子并没有多舒心。刚好这个时候,真心当她作为朋友的钟南两人出现了,填补了周冰儿渴望友情的心,自然双方的关系越来越浓厚,以至于后来周冰儿和秋香居然结成了异姓姐妹。至此,附近的那些地痞流氓之类的无不收敛,再也不敢去钟南的小饭馆闹事或是骚扰秋香了。 知府大人叫曹运金,幼时家境十分普通,靠着十载寒窗苦读翻了身,虽说如今身份不低,但是并不反对自己的爱妾与钟南夫妻来往,有几次还和周冰儿一起招待过两人。周冰儿闲暇时带着丫鬟去光顾过几次钟南的小饭馆,算是做广告,之后小饭馆的生意更好了,有时候还有苏州府的达官显贵来这里吃饭,钟南寻思着,等过几个月将小饭馆规模扩大,再好好装潢一下,走中高端路线,这样盈利水平也会高点。 时光随着小饭馆的炊烟,快速地流逝着,转眼来到了1591年也就是万历十九年的秋天,算起来钟南在这个时空里,已经生活了整整两个年头了。如今小饭馆的生意红红火火,平均每月能有七八十两银子的净收入;秋香也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只是肚子尚未显怀,两人的关系也是其乐融融。对于钟南的家庭和生活来说,是越来越好;不过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却是愁云满布。虽然首辅大人张居正还在位,可是听说张大人身有沉珂,而且已经卧病在床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去年宁夏一役,尽管朝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是却元气大伤,国库也因此耗费无数。发生的这些事件和钟南本来时空中的历史进程并不相同,万历十年就该逝世的张居正仍然支撑着大明王朝的江山;万历二十年才发生的宁夏之役却提前两年爆发,本该与宁夏之役同年发生的朝鲜之役第一回合却杳无音讯。梳理着这些事情,钟南心想:难道是自己穿越造成的吗,虽说亚马逊河流一只小小蝴蝶的扇翅行为会让两周后的德克萨斯刮起一阵龙卷风,但如今的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怎么能对明朝的历史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呢?钟南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自寻烦恼。 …… 今天钟南要去孙祥福掌柜家赴宴,孙掌柜的由头是要感谢他对自家调料生意的关照。钟南原本打算带上秋香一起去的,可是自家老婆说小饭馆没人照看不行,加上有孕在身,不如留在家里,钟南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单独前往。好在当了大半年学徒的李三多已经能独立做出麻婆豆腐、回锅肉等几样简单点的川菜,虽然做出来的味道还明显不如他,但用来应付要求不高的食客也马马虎虎。新人苗翠花和老伙计王太利如今已能把大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秋香只需要在柜台坐镇,所以钟南最近也能偶尔外出应酬,店里剩下的人勉强能够支撑营业一餐,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孙祥福在钟南修房子的时候借了八十两银子,虽然几个月前已经还清了,这份情义钟南却是一直没忘。现如今钟南的生意特别好,每个月需要的调料可是不少,有另外几家调料铺希望他能去采购,给出的价格也很有吸引力,只是他念着人家当时借钱救急的情分,并没有换地方,小饭馆所需的调料还是全部从孙掌柜的铺子里采购。 孙祥福可能是听到了风声,担心钟南这个大主顾被同行竞争者抢走,所以今天准备的菜肴很是丰盛,酒也是上好的剑南春。钟南给孙掌柜承诺,只要他家调料的品质没问题,自己不会轻易改从别家采购的。吃了定心丸的孙祥福频频劝酒夹菜,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才结束,之后钟南谢绝了孙掌柜给叫的轿子,慢悠悠地往回步行。回家有半小时的路程,钟南走得不快不慢,一为醒酒,二当锻炼身体。刚走到天桥口,钟南远远看见自家小饭馆门口围着好几个人,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怕老婆受气,便急匆匆赶了过去。还没进门,就只见一个锦衣玉服的公子哥正用手撩着秋香的下巴,嘴也没有闲着,“这么俊俏的小娘子,本公子今天要尝个鲜。” 公子哥的脸长得像瘦猴子,活脱脱一副影视剧里的标准坏人模样,身旁的几个家丁嘴里也不干净,一伙人围着秋香,*不绝于耳。秋香拨开那公子哥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气得直哆嗦,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突然她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也惨白起来,估计是动了胎气。看到这一幕,钟南只觉得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三两步跨到那公子哥面前,满腔的怒气化作铁拳,全部招呼到了“瘦猴”的脸上,最后一拳更是将人直接干倒在地。几个家丁见自家主子吃了亏,一个去扶人,其他的都围着钟南叫嚣到:“哪里来的汉子,你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 只是众家丁畏于钟南的武力值,不敢上前动手,一副色厉内荏的嘴脸。正在此时,扶人的家丁一声大叫:“主子被打死啦!” 正文 第八章 被判充军 没多久,官差便来到事发现场,那尖叫的家丁亮了主子的身份,于是有捕快二话不说,首先上前将钟南拘了。钟南并未反抗,此时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想想也是,从小到大,钟南都没有做出过太出格的行为,青少年时期和同龄人倒是打过不少架,也就是鼻青脸肿之类的成果,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让对方住院半月,缝了三针。所以对于这次的打架后果,钟南还不曾经历,自然是很懵逼,羁押他的两个捕快见他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商贩,便粗鲁地推搡着人,同时拿着锁链套上身,随后就和那“瘦猴”的一帮家丁走出了小饭馆。剩下的衙役们摒退了现场的所有人,说是要保护现场和处理善后,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在屋外的秋风中各自凌乱的秋香几人。 秋香知道事情闹大了,短暂失神过后,才想起来应该找人帮忙,思来想去发现只有去找周冰儿,希望她能念在两人的姐妹之情上,想办法保住自家相公一命。秋香顾不得身体刚动了胎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叫了顶轿子便匆匆赶到曹府。还好,周冰儿并未外出,通报过后,秋香在后堂见到了少夫人。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相公吧!”秋香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周冰儿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却一口应承了下来,“秋香,你先别哭,有什么事儿都有姐姐在。” 秋香在周冰儿的安慰下才慢慢平复好心情,少夫人见状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小厮,她轻抚着秋香的后背,关切地问道:“秋香,你告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姐姐,相公他……他杀人了!” “什么?”周冰儿惊得立马站了起来,她是不相信钟南会杀人的,平日里钟南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和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按理说万万不会杀人呀。周冰儿很疑惑,她再次发问:“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从头说!” 秋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从钟南外出赴宴开始,一直到官差抓人,其间过程没有丝毫隐瞒。听完讲述后,周冰儿知道这次的事情太大,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保下钟南,于是让秋香先回家,自己去衙门打探消息。 周冰儿坐着轿子来到衙门,找到当值的官员,要了解死者的情况,那官员知道周冰儿和钟南关系很好,只能苦着脸说:“少夫人,钟掌柜这次祸闯大了,打死的是侯家公子!” “哪个侯家?”周冰儿愣了一下,“不会是经营丝绸的侯启明侯员外家吧?” “苏州府里除了这个侯家有些能量,还能有哪个侯家!”那官员也是一阵苦笑。 周冰儿知道这回钟南的麻烦大了,她确认了死者身份后,又找捕快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一番忙前忙后,直到晚上接近十点才赶到秋香那里,她把具体情况告诉了秋香:死者是侯家的小儿子侯子俊,侯家是苏州有名的富豪之家,主营绫罗绸缎之类的产品,据说和苏州织造局的织造太监沾亲带故。侯子俊之死是头部太阳穴撞击到地上稍微凸起的所在而造成的,钟南虽然不是故意的,却是意外致其死亡的元凶。这个案子的情况十分简单明了,对方的说辞和秋香的交代基本没有差别,所以衙门断案也不会太困难。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家,钟南多赔偿些银两再加上周冰儿的斡旋,应该可以从轻判罚,说不定就十年八年,之后再去监狱打点打点,也许三五年就能出来了。可眼下对方不是普通人家,这样一来,能判个充军或者流放便是烧高香了;就算是判处死刑也很正常,因为“杀人偿命”可是亘古不变的通例。 秋香听完后,极力央求少夫人帮忙,她打算把自家的新房和小饭馆一起卖掉,再把首饰之类的拿去典当,加上自己的私房钱,算下来也能凑出八九百两银子。要是不够,她厚着脸皮去找马家老太太也能借一些,只要能让自家相公免于一死,她已不在乎脸面了。周冰儿有点佩服这小两口,男人怒发冲冠为红颜,女人宁愿倾家荡产也不离不弃,这让青楼出身的她很感动,答应尽力去帮忙,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侯子俊如今是侯家的第四代,同代的兄弟还有十几个,他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已经十八岁了,却是一事无成,成天和一群酒肉朋友惹是生非。虽然侯子俊已经娶亲,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可是他总觉得“家花哪有野花香”,仍旧如婚前一样爱霸*女,其父母也管教无方,只知道给他惹下的祸事擦屁股。好在侯子俊还有两个同胞兄弟,不至于影响其父这一枝系的家财,所以后来侯子俊的父母也就放弃了他,把心思放在了他的兄弟上。这次出事前,侯子俊听他的一个损友说天桥口有一家饭馆的老板娘,生得美艳动人,他便起了霸占的心思,带着一帮家丁寻到了钟南的小饭馆,借着就餐的由头看到了秋香。由于附近的流氓都已收敛,秋香最近也会时不时地在大堂招呼客人,看见来了十来个人,以为是大主顾来了,就上前迎客,哪知对方领头的少年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慕其美名前来的色痞。刚好此时钟南回来了,冲冠一怒后发生了点意外,其实这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给侯子俊一个教训,就是教训太过严重。不过对于那些曾经被侯子俊给逼死的良家女子来说,这是老天爷最公正的惩罚。 尽管侯子俊不成器,侯家也不需要他来继承家业,可是总归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加上侯家在苏州府的地位,原本侯家掌权的老太爷是要钟南偿命的。只不过先是周冰儿前来说情,之后马家老太爷以秋香娘家的身份又跑了几趟,最后更是曹知府亲自上门游说,这侯老太爷才没有斩尽杀绝。 半个月后,苏州府衙门判决如下:钟南犯过失杀人罪,判山东终身充军,同时赔偿侯家一千两银子。那时的充军有两种——终身和永远,终身充军就是说被充军者死了以后,这件事就了结了,与家人后代没有关系;而永远充军则不同,死后还要由他的子女代替,这样不断循环,直到永远,有的人家死绝之后,还会将他的宗族、里长或者是同个村子里的人抓来。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轻判,是多亏了周冰儿的努力,在她多次上侯家求情不成后,向自己男人软磨硬泡,曹知府才破例给侯家施了压,对方才同意饶过钟南一命。 判决要求的是钟南即刻前往山东,所以留给他在苏州府的时间不多,离开前他和秋香在监狱里见了一面。钟南知道古代没有男人的家庭里,妻小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所以他希望自己充军后,秋香能够改嫁他人。倔强的秋香执意反对,坚持要等他归来,为此她打算等苏州事了后回河南老家生活。虽然秋香父母已过世,但还有几个叔伯亲戚在,念着情分多少能帮衬一点。钟南拗不过,只得同意了,他知道想从充军的低贱身份回归到正常身份很难,何况在他记忆里的明朝,并没有这种先例。不过想到宋朝的名将狄青,再想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钟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破这个先例,因为这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秋香和那未出生的孩子。 远行之日,周冰儿也和秋香一同前来送行,她特意打点了押解的捕快,让他们路上多关照钟南,对方也乐意送一个顺水人情——又不是私下放人,只是让犯人少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望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秋香伤心欲绝,她没有多说什么,那句斩钉截铁的“我等你”彰显了这份等待的决心和毅力。钟南看着自己的妻子,满腔柔情也化作了同样意思的三个字——“等着我”,一份不知道期限的承诺便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 正文 第九章 远行 苏州府距离山东远在千里之外,加之押解犯人只能走陆路,不能借“京杭大运河”的便利,所以钟南此次远行要一个月左右。出发前两个捕快得了不少银子,周冰儿又单独给了足够的盘缠,钟南原以为路途不会太过辛苦,哪知道因为行走路线偏僻,全部避开了大的城镇,只有偶尔遇到了市集才能好吃好喝,好好睡觉,所以这一路上他是吃尽了苦头,受了不少罪。 出南直隶后,押解队伍转入河南,哪知遇到了一场暴雨,三人找不到就近的村落,只能在野外支了顶简易帐篷。这场雨足足下了两天,三人就在帐篷里窝了两天,好在没怎么淋雨,否则落下个感冒发烧之类的毛病,那就麻烦大了。之后的路途顺利了些,没有遇上大的天灾人祸,虽然碰到了好几波蟊贼,可是对方见他们是押送犯人的队伍,便没有多加理会。如此这般风餐露宿地走走停停,还没到山东,钟南就已经瘦了一圈。 又过了几天,三人已经来到了山东边境地带,这一带多是沼泽之地,加上天灾和战乱的原因,导致附近荒无人烟。眼看天就要黑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三人今晚估计又要露宿野外了。 领头的捕快叫韦文明,三十来岁,个子瘦高,很少说话,却是个精明的人物;另一个捕快叫牛大壮,人如其名,个子高大魁梧,只是头脑就简单了许多。两人找了个地势略高的干敞所在,随后卸下背上的包裹,里面装有三人的被褥和干粮等物资。原本途中犯人是要上枷锁和脚链、手铐之类的刑具的,因为有了打点,钟南一路上才不用枷锁在身,只是简单地用了手铐。此时钟南的手铐也已被解开,他和两个捕快一起动手,在地上垫了些干树枝和干树叶,然后铺上一大块毡布,当做晚上休息的床,入睡时只需要躺在上面,再把被子一盖,勉强能对付一晚。 之后牛大壮生好了火,将冷硬的干粮和肉干烤了烤,三人就开始晚餐。干粮是前两天在一个市集上买的大饼,肉干是从苏州出发前秋香准备的。一路上,钟南的饮食还不算太差,两位捕快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每隔几日还能在市集上打打牙祭,比起大多被充军的犯人,他待遇好多了。只是吃着烤好的肉干,钟南又想起了秋香,不知道这个个性倔强的女子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吃饱喝足后,三人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天便招呼着睡觉。二十多天的朝夕相处,已经模糊了犯人与官差的界限,三人相处融洽,钟南没有想着逃跑,给捕快们找事情,捕快们也在合适的时候,尽量给钟南方便。睡到半夜,钟南被体内大量的液体憋醒,每次吃肉干都要喝不少水,难免起夜小解。钟南起身后叫醒了牛大壮,大壮嫌麻烦,让他自己单独去解决,钟南心想,你们还真放心,不怕我跑了吗? 钟南带着睡意,径直来到不远的一处沼泽边缘,解开腰带,半褪裤子,释放着澎湃的体液,迷糊中他发现沼泽中有个暗红色的亮点正向自己这边移动。亮点初看只有蚕豆大小,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大,还没等他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就只见一道红光朝自己射来,随后感觉到小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钟南低头一看,是个发着暗红色光芒的动物,像蟾蜍,个头比普通的蟾蜍大一倍都不止,这家伙咬了人之后并不松口,只是身上的光芒快速暗淡了下去,等到光芒完全消失后,它就像身体僵硬了一般,直挺挺地掉落到了地上。直到此时,钟南才觉得被咬的地方有麻麻的感觉,但是并不觉得痛,很快,这种感觉快速变成了疼痛,像是被超强电流电击到,之后疼痛感逐渐加强,并由小腿蔓延至全身。初始钟南还能坚持,到后来实在是忍受不住,大叫了一声“啊……”,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钟南睁开双眼,看见韦文明和牛大壮正一左一右地围着他,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他不好意思地张嘴问道:“我怎么啦?” 憨直的大壮见人终于醒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轻拍了钟南的肩膀,“哎哟我的妈耶,你可算是醒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和韦爷怎么交差呀!” 钟南看向韦文明,“韦爷,这是个什么情况?我只记得昨晚去撒尿,然后好像被一只癞蛤蟆给咬了,接着就晕了过去。” 韦文明便把之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听到大叫声,韦文明和牛大壮都被惊醒了,在沼泽边找到了钟南,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脸部通红,身体也是烫得要命。两人把他抬到了露宿点,又是灌水喝,又是用湿棉布烤热后敷额头,忙活到天亮他的体温才恢复正常,只是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不到一个小时后,钟南又全身发冷打抖,给他盖了三床被子身上还是很冷,脸上还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两人找不到办法,只能围着人又升了几堆火,过了好几个小时,他的体温才再次恢复正常,可人还是一直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两个捕快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加上文化程度有限,不知道钟南得了什么怪病,只能守在旁边。两人商议后决定再等一晚,要是今晚过后,钟南还是不见醒来,牛大壮就去最近的衙门寻求支援,毕竟要是钟南在押解途中挂掉了,韦文明和牛大壮是免不了受罚的。好在没等到晚上,钟南就醒了过来,两人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听完韦文明的讲述,钟南拿起水壶喝了两口热水,然后站立起来走了几步,发现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扯起裤子查看了小腿,也只见两个小孔,而且已经结疤了。伤口很小,看起来像是被小蛇之类的动物给咬的,可是钟南记得自己是被一个暗红色的癞蛤蟆咬的呀,只是这牙印又怎么解释呢?癞蛤蟆没牙齿吧?那不是癞蛤蟆又会是什么呢?………太多的疑问充斥在钟南的脑海里,不过念着自己现在身体正常,没有丝毫不适,也就不再去想个究竟了。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妥当后再次出发,前往目的地,本次押解行程的终点是济南府,离他们如今的所在也就只有三五天的脚程了。此时的山东下辖有六府,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被称为西三府,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为东三府。济南府是山东首府,位于山东中部偏西北一点,是整个山东府最为繁华的所在,由于泉眼众多,还被称为泉城,钟南至今仍记得自己曾经的语文课本里就有关于“趵突泉”的文章。 四天后,三人到达了济南府,韦文明在衙门里办好了交接手续后,就和牛大壮一起返回苏州了。分别前,钟南拜托韦爷回到苏州后,帮忙打探打探秋香的消息,要是有了音信就写信告诉他;另外就是代他感谢周冰儿的帮助,韦文明自是一口答应。 随后就是济南府的官差给钟南登记造册,还用烧红的烙铁在背部肩胛的位置留下了印记——一个盾牌的标志。这预示着从此以后,钟南就成了大明王朝的一名士兵,只要人不死,就要终身行武,要想回归常人身份,只能如狄青一般在战场上杀敌累积功勋了。感受着肩胛部位的疼痛,钟南感慨万千,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像林冲、武松等人一样在面部刺字,否则就算日后侥幸脱了军籍,也影响容貌不是,从这一点来看,明朝比宋朝要文明进步许多啊! 正文 第十章 陈克朋和崔大正 青州府位于山东中部,西接济南府,东接莱州府,北靠渤海湾,是山东西三府之一,也是明朝后期抗击倭寇,驰援辽东,拱卫京师的军事重地。 明朝初期军队建制是卫所制,卫所由朝廷根据各地的防卫、战略需要而设置,或数府一卫,或一府数卫,或一府、一州设置一个千户所,视各地战略地位重要与否而确定。其实在明朝初期,除了个别地区以外,大多都是一府一个千户所,固定驻守于此,平时这些卫所兵就种田耕地,需要打仗的时候穿上军服就成了士兵。只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需要用兵的地方太多及其他各种原因,出现了专职打仗的营兵,这些营兵多是部队长官自行招募,平时的薪水和吃住都由长官想办法解决,当然朝廷会拨付一部分银两,不过层层克扣后拿到士兵手里肯定会大打折扣。就拿山东来说,在卫所制下,按规定每府只能有一个千户所,兵力大约是1120人,山东六府就只能配备六千多人,别说攻打倭寇,就是本省平乱都不够用。而且卫所兵是世袭的,平时务农,战时为兵,明朝后期战争多了,很多卫所兵人家并不希望自家儿郎继续当兵打仗,兵员自然越来越少,但是朝廷又有那么多仗需要打,于是就有了专职的营兵,产生了营兵制(也有称募兵制),像“戚家军”就是属于这种性质的。无论是东南平倭还是北上抗蒙,戚继光都带着自己的三千“戚家军”,从某种程度上说,“戚家军”有点类似于戚继光个人的私兵,据说戚继光为了给自己的军队筹措军费,还贿赂直浙总督胡宗宪,更是给张居正送过倭国艺妓。营兵制在戚继光成名后,开始发扬光大,到明朝晚期,军队建制以营兵制为主,但卫所制仍同时存在,营兵制和卫所制共存,也是军营里“吃空饷”现象严重的原因之一。 青州军营的最高长官是参将施长廷,下辖有一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一个火器营,钟南编入的是步兵营,由游击将军赵明义负责。整个步兵营大约三千人,由五个把总各领兵六百人左右,把总以下是哨官、队长、什长,十个人为一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带领钟南的什长叫陈克朋,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个子高大威猛,说话嗓门也很大,不过对人很不错,没有因为钟南是充军而来的就打压嫌弃。 时下正值冬季,无论是倭寇还是明军,都是修养的季节。虽然暂时没仗可打,但是士兵每天仍需操练,内容由各个把总自行决定,常见的无非也就是阵型、攻防演练之类的,至于专门的个人武艺训练则不多,因为战场上再高的武艺也不如默契的团队配合,何况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人物,那也是极少极少的。 钟南做厨子的那段时间里,除了把臂膀的力量练好了,其他如肚子和大、小腿等部位,都是油腻的肥肉。好在之前被押解的时间段里,运动量大,吃得也够简单,减掉了大部分油脂,这个成果在部队里便有了用武之地。 士兵每天的训练很枯燥,拿着兵器刺、砍、劈、戳、挑……或者随着令旗跑步、转圈等,大多数人都会排斥这些,可是钟南却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现在练得越苦,将来上了战场才更容易活下来。而且每天例行的训练结束后,他还会加练——沿着军营跑圈,或者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等练习,有时还会把兵器当做哑铃来举。如此玩命地训练,带来的成效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全身上下没有了一点赘肉,八块腹肌也是棱角分明,背部、手臂和大小腿上的肌肉更是线条感十足。 随着青州的天气越来越冷,钟南来到这个时空后的第三个春节到了。春节对中国人来说有着太重要的意义,所以那些不是青州本地的兵、将们都会有探亲假,不过像钟南这种充军的大头兵是没有这个福利的,他们加上一些愿意留守的兵、将和本地卫所兵,青州府春节期间保有的兵力也不算少,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敌军来犯,也足以应付了。 春节期间大家都不用操练了,只有钟南仍然是天天训练,假期中每天除了训练之外,他也会和相处不错的什长陈克朋、大头兵崔大正一起在青州城里闲逛。陈克朋和崔大正都是本地的单身汉,有点不深的亲戚关系,因为没有老婆管,天天在外面浪,每月的饷银都花得精光,有时还会朝家里要钱。两人对钟南确实不错,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不会忘记他,去哪里嗨也会拉上一起,要是有人欺负钟南,两人绝对会为他出头,慢慢的,三人的小团体就形成了。 陈克朋28岁,原来本是卫所兵,后来被调到了步兵营,打了几次小仗,捞到了一个什长的小官。崔大正22岁,是前年招兵时进的步兵营,原本想的是当兵能有饷银,而且能吃饱饭,至于上了战场会不会回不来,也没怎么去考虑。崔大正上了两次战场后也想开了,要是倒霉死在了哪次战役中也不冤,至少总比活活饿死强多了。 今天刚吃过午饭不久,陈克朋和崔大正就结伴而来,两人拉着钟南去城里玩,钟南原本打算休息一下就去训练的,拗不过两人的连拉带扯,只好一起出了门。原来陈克朋赌瘾上来了,崔大正也被说得手痒,于是三人找了家常去的赌坊小赌了一番,在赌坊里主要是陈克朋和崔大正在赌,钟南只是看,并不下注。结果他们运气不错,玩到下午六点多,还赢了一两多银子。 出了赌坊,三人找了个上档次的饭馆,本着赢钱不花掉是罪过的原则吃了一顿好的。酒足饭饱后,三人一身酒气,打着嗝,迈着大步下了楼梯,只见饭馆门口走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后面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华少年,三人看穿着就知道身份不普通,十多个家丁打扮的人簇拥着三个主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店,其中一个家丁刚进门就大声嚷到:“来人啊,给我们少爷开一间最好的包房!” 伙计见来了大主顾,赶紧小跑过去,热情招呼到:“几位公子,不好意思,包房都满了,要不您们屈尊一下?”包房确实是没有了,但是伙计又不想错过这类出手阔绰的客人,陪着笑征求着意见。 只见刚才大嚷的家丁说到:“那就给我们腾一间出来!”一副趾高气扬的语气。 伙计为难了,舔着脸问领头的少年:“这位公子,包房里都有客人,小的怎么好赶人,您说是吧?” 少年没有说话,扭头四处望了一圈,突然就定住了身子,眼睛盯着右前方某处,动也不动地呆住了。 陈克朋见到这幅场景,低声对钟南和崔大正说:“今天有好戏看了!” 钟南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陈克朋,什长努了努嘴,示意看那呆立的少年,同时用手掩着嘴说:“那是莱州知府家的黄公子,一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不绑回去绝不罢休。” “不怕报官吗?”钟南惊诧不已。 “报官有什么用,他老子是莱州知府,和副总兵仇大人交好,听说还有亲戚在京师做大官。”一旁的崔大正说到。 “莱州知府还能管到我们青州来?”钟南不解。 “莱州挨着我们青州,当官的相互之间都认识,有谁会为了芝麻大的事情得罪他老子呢!”陈克朋解释到。 三人说话间,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丁顺着自家主子的眼光望去,只见右前方的饭桌上,有一老一小正在吃饭,老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两人应是一对爷孙。那女子生得一副好相貌,脸庞清秀,身材婀娜,正是如花的年纪,家丁知道自家主子的德性,想必定是看上了那位少女,他大步来到两人饭桌旁边,笑嘻嘻地说:“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想和你们拼个桌。” 小姑娘看样子很单纯,发现大堂里还有好几张空桌子,她指着其中一张,不解地问:“那里不是还有位置吗,为什么非要和我们拼桌?” 黄公子急忙上前,色眯眯地说道:“别呀,姑娘,本公子就是喜欢和你拼桌。” 同行的另外两个少年和一帮家丁帮腔道:“我们黄公子最喜欢拼桌了!”语气里说不出的放荡和淫邪,这下就是傻子也知道黄公子要干什么了。 小姑娘连忙躲到老头后面,老头也站了起来,对着少年一顿求饶:“公子您行行好,放过我孙女吧!” 正文 第十一章 杜小曼 小姑娘在老头背后被吓得嘤嘤哭了起来,附近几桌的食客也纷纷结账闪人,闻讯而来的饭店掌柜也上前劝解,只是当对方家丁说出主子身份后,掌柜的左右为难起来:“黄公子”的恶名远扬,他早已如雷贯耳,想来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可是这毕竟是自家的饭店,要是弄出事儿来,肯定影响以后的生意。思来想去过后,掌柜的还是鼓起胆子向黄公子求情,哪知对方根本不买账,一脚踢开了他。这下连掌柜的也没法了,只能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躲到一边,他心道,眼下的情形就算报官也没用,只能寄希望于黄公子别把事情闹太大,至于那祖孙两人是什么结局,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了。 看着掌柜的摇头离开,周围更没有人敢上前劝说,不仅如此,一楼大堂里的食客已全部离开,大家都怕惹祸上身,就连门口围观的群众都只是小声议论着。钟南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气愤,他生平最看不起那种仗着家世欺男霸女的纨绔,正想上前打抱不平,结果被陈克朋一把拉住了。钟南看着自己兄弟,陈克朋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明显是不赞成他去出头。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又有了变化:黄公子见没人上前了,淫笑着来到小姑娘旁边,他倒是干脆,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一把抓住对方,连拖带拽往自己怀里拉,小姑娘连忙用另一只手抱住自己爷爷,同时拼命往回扯被抓住的手。这一番动作更激起了黄公子的兴致,大叫到:“哟,姑娘性子真烈,到了床上肯定味道不错!” 小姑娘哪里听过如此淫语,只觉又羞又恼,收回抱着爷爷的手想打黄公子,黄公子趁机一把抱住,小姑娘见势不好,用力挣脱开来,只是仍被抓住了一只手,一旁的老头也上前帮忙,用力往回拉着自己的孙女儿。黄公子较为瘦弱,加上整日沉迷女色掏空了身体,哪里是两祖孙的对手,黄府的家丁们一看自家主子处于下风,连忙招呼着上去帮忙。其中两人拉开了老头,其他人则拽着那小姑娘,眼见就要被拖走了,小姑娘大声地呼救:“爷爷,救救我……”,被架在一旁的老头也是大喊:“放了我孙女……”。爷孙俩的哭喊声悲恸万分,围观的众人无不心酸落泪,只是大家虽然十分同情他们,可是碍于黄公子的“威名”,竟然没一个人敢出手。 钟南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挣脱一直被陈克朋拉着的手,三两步就跨了过去,将黄公子和一众家丁纷纷掀开,随后把小姑娘护在自己身后。钟南力量颇大,随意的扒拉几下就让对方人仰马翻,黄公子倒在地上大声叫嚣:“反了你,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坏了本公子的好事?”当他看见钟南一身青州士兵的打扮,气焰随即更嚣张了几分,爬起来指着钟南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哪个军营的,敢和我作对?就是你们参将施长廷见了本公子也要绕着走,你又算哪根葱?” 钟南紧握拳头,刚提起来就吓得黄公子一个趔趄,再次摔倒在地,惹得围观的人群哄然大笑。自己吃了瘪又被人嘲笑,黄公子觉得很没面子,冲着自己的家丁吼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啊,打死这不开眼的丘八!” 家丁们得了命令一拥而上,钟南把小姑娘拉到陈克朋身边,对其点了点头,就转身和家丁们对上了手。崔大正怕自家兄弟吃亏,大吼一声:“钟南,我来助你”,也加入了战局。见自家的两个兄弟都动了手,陈克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把小姑娘交给老头儿,正打算去帮忙时,战斗便已经结束了。对方不过是几个身体垮掉的少年和狗仗人势的家丁,一帮乌合之众哪里是两个当兵的对手,钟南如下山的猛虎,一拳打翻一个,搞得崔大正都只能捡漏。此时钟南左手揪着那黄公子的衣领,右手举着拳头欲挥,黄公子抱着头尖叫到:“兵爷饶命,兵爷饶命……”,哆嗦的身体出卖了少年,此时的黄公子早没了初始的嚣张,被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的双腿间竟然滴下了黄澄澄的液体。看着眼前不堪一击的纨绔少年,钟南想到了自己过失杀死的侯子俊,又想到了秋香,顿时冷静了下来。钟南知道对方身份不低,真要是打了他,自己很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想着这些,钟南松开了拳头,左手也不再继续揪着人,他对眼前的少年喝到:“还不快滚!”说完就转身和陈、崔二人汇合去了。 原以为会被胖揍一顿的黄公子等了片刻也没见拳头落到身上,睁开眼一看,那天杀的青州兵已走到了一旁,看样子是放过了自己。他咕噜一下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身下一滩水渍,还透着一阵膻骚气,黄公子知道自己这次糗大了,只是清楚己方一伙人不是对方几个兵的对手,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众人连滚带爬地逃往门外,只是到了门口还不忘放狠话:“那当兵的,我记住你名字了,钟南是吧,你等着瞧!” 钟南握着拳头作势要追,吓得对方仓惶逃窜。看着那群人的背影,钟南知道这事儿还没完,纨绔子弟之类的最好面子,今天栽在青州了,之后肯定会找他麻烦。不过钟南并不是怕事的人,何况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他走到那对爷孙面前,交代他们要尽快离开青州,以免被黄公子等人报复,然后就和陈克朋、崔大正一起大步离开了饭馆。 再说回饭馆里面,小姑娘眼看钟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心里很是失落,她犹豫了好久才追出门去。到得门外,小姑娘发现钟南等人并没有走远,她快步追上去,边跑边喊:“恩公留步……” 前面的钟南闻声停下了脚步,小姑娘趁势追了上来。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姑娘的心砰砰直跳,她鼓足勇气问道:“小女子杜小曼谢过恩公,还不知恩公大名?” 钟南看对方还要跪拜,连忙上前阻止,“不过些许小事,姑娘不用行如此大礼。” 杜小曼发现钟南正轻握着她的手,脸一下子就红了,不过却并没有把手收回,只是再次问道:“敢问恩公大名?” 钟南见对方如此执着,只好把姓名如实相告,小姑娘又细问了是哪个钟哪个南,他也一一告知。杜小曼将名字轻声重复了数遍,然后目送着钟南三人离开,待得他们走了十多米远,她才大声叫到:“恩公,你不要忘了,我叫杜小曼,一定要记住我叫杜小曼!” 钟南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看着小姑娘,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杜小曼望着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却久久不愿离开,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钟南一起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直等到老头儿过来催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钟南三人回到军营后分析了一番,觉得牙呲必报的黄公子肯定会找机会收拾他们,至于时间、地点、内容等则毫无头绪。钟南很不喜欢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是头上悬着一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神经一直要保持紧绷,说不定*没炸前自己就抑郁症了。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也更符合自己的行事准则。可是该如何出击呢,他反复思考后,决定把这件事主动报告给上司,自己好歹是青州士兵,在青州境内见义勇为,上司多少会保一保他吧?只是报告给哪一级长官呢——步兵营游击将军赵明义还是青州参将施长廷,钟南拿不准主意,最后还是陈克朋建议报告给施长廷更好,一是因为施长廷在青州的府邸离军营不远,二是因为据说副总兵仇大人和参将大人关系不太好,三是因为参将官阶更高,官职越大权利也就越大,要是总兵大人府邸在青州,钟南还打算直接找总兵大人呢。 正文 第十二章 施长廷 第二天一早,三人早早地起了床,把军装穿好,又去城里买了点礼物——眼下还是春节期间,去长官家里总不好空着手。来到参将官邸,先是让管家通报,片刻过后管家带着三人来到了会客室,没多久,参将大人便接见了他的三位下属。 钟南仔细打量着这位青州军方的一号人物,施长廷不到四十岁,中等个子,国字脸,浓眉大眼,坐在椅子上也是抬头挺胸,一股浓重的军人味。 施长廷询问三人来意,听到支支吾吾的说是“来拜年”,他便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待钟南他们有点坐立不安之时才再次问道:“说吧,到底为何而来,都是爷们儿,有啥不好说的?” 钟南看出自己的这位长官行事风格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于是他上前一步说到:“禀将军,其实还有一间事要向您汇报。” “何事?”施长廷丝毫不惊讶。 “昨日小的在长丰酒家打了莱州知府家的黄公子。”钟南拱手回答。 “还有我。”崔大正和陈克朋在旁边一起说到。 “哦……”施长廷应了一声,又喝了两口茶才指着钟南说:“你把事情前因后果道来!” 于是钟南将事情从头到尾简单陈述了一遍,从他们吃完饭下楼见到那帮公子哥开始,到对方落荒而逃结束,没有一丝隐瞒。中间有一个细节让钟南捕捉到了——当他陈述到黄公子说“就是参将大人见了本公子也要绕道走”时,脸色一直沉静如水的施长廷冷哼了一声。 听完钟南的陈述,施长廷放下茶杯,脸色平静,他停顿了几秒钟后便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 “可有一丝不实?” “小的句句属实,将军可以派人去长丰酒家查证!”钟南的回答不卑不亢。 “来人!”施长廷叫来了管家,附耳说了几句,随后会客室又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一时间会客室里寂静无声,钟南知道施长廷在观察他们,他虽然有些紧张,可是并不担心,因为目前来看,自己的这位上司并不是个没头脑的武夫,相反还很有儒将的气质。 “你是哪个营的兵,叫什么?”施长廷打破了沉默,对钟南问道。 “禀将军,小的是步兵营小兵。” “另外两个呢?” “将军,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动手,他们两个当时在照看那对爷孙。”钟南不想连累两位战友。 “将军,我们都动手了!”陈、崔二人说到。 施长廷一拍桌子,大声说到:“我有问谁动手了吗?”上位者的气势立马让三人静若寒蝉,他们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片刻过后参将大人才重新对钟南发问:“他们两个和你什么关系?” “禀将军,他们都是我步兵营的同袍,”钟南指着两人一一介绍:“什长陈克朋和小兵崔大正。” 又是一阵沉默,施长廷端着茶杯自顾喝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跪着的三人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跪着。过了好一会儿,管家来到施长廷身旁,附耳说了一阵,当是他们对事件的查证。听完后,参将大人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示意管家退到一旁,他自己则继续喝着茶,只是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钟南三人互相看了看,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静静等待着。 三五分钟后,参将大人终于把茶喝好了,他用目光扫视了三人一遍,最后把眼光停留在了钟南身上,像是回忆着什么一般,之后问道:“你叫钟南,是吧?” “禀将军,是的。” “你是从苏州府发配到山东充军的?犯了何事?”施长廷接着又问道。 “禀将军,小的在苏州过失杀了人,所以被判充军山东。”这些履历全部记录在案,终身都无法掩盖,钟南只能如实回答。 “过失杀人?那是为了何事动手?”施长廷继续问。 “对方调戏我家娘子,小的一时没忍住,所以就……” “呵呵……倒是条汉子!”施长廷说道,言语中赞赏多过斥责,他略一停顿后就做出了决定,“明日来我亲兵营报道。” 钟南摸了摸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关键问题他可不能不懂装懂,于是硬着头皮问施长廷:“将军,这是……” 一旁的管家心道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只能提醒着说道:“还不快谢过将军,亲兵营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钟南终于明白了,自家上司是打算把这件事情帮三人扛下来,他知道明朝是文官当道,同品级的武官都要比文官矮上一截,青州知府是正四品,施长廷是从三品,看着是施长廷官阶更高,可真要较量一下,结果如何不好说。钟南顿时激动不已,自家上司如此有担当,他不能惹过多麻烦,于是问道:“将军,莱州知府那边……” “无妨,知府还没本将军品级高,何况不就是帮黄志强教训了一下他儿子吗?”施长廷轻描淡写地说着:“而且你不是说只打了家丁,没打他儿子嘛!” “是!”钟南应了一声。 “那怕什么,何况就算是真打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施长廷轻描淡写地说着,“还有,下次你们见到那小子,记得通知我,哼,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让我绕着走!” 看来参将大人也有几分火气,对莱州知府黄志强也不怎么待见,只是这个话题三人都不知道怎么接。钟南想到同来的两个兄弟,斗胆问道:“禀将军,陈什长和崔大正他们……” “既然你们三人关系挺不错,那他们两个明天也一起来亲兵营吧!”施长廷笑到。 崔大正高兴得很,哪能不同意。陈克朋也欣然接受,自己那个什长的小官和参将大人的亲兵比起来就差多了,“宰相门口七品官”嘛,在施长廷身边做亲兵,升迁的机会可比之前大多了。 三人谢过施长廷后就高兴地离开了参将府,崔大正最开心,非要拉着钟南和陈克朋去他家里,说是回家报喜,于是三人又去青州城里采买了些年货,然后往崔大正家奔去。 崔大正家在青州郊县,离城里有近两个钟头的路程,赶到目的地已是过了午时饭点,崔大正一进家门就急匆匆地向他父母和妹妹报告了好消息,崔妈见他们还没吃午饭,拉着女儿去厨房做饭去了,只留崔爸和三人闲聊。 由于钟南他们带了些熟食,没多久饭菜就上桌了,崔爸和三人喝了两杯酒就出了门,说是地里还有点活儿得做完。崔妈在一旁纳着鞋底,只留崔家小妹给三个喝酒的男人打杂。崔大正的小妹叫崔丽华,快十六岁了,在那时候已到了结婚嫁人的年纪,由于家境清贫,一直没说到合适的人家,所以就留在了家里侍奉双亲。 崔丽华一直在观察钟南,这个男人来家里不过三次,可她觉得钟南和自己哥哥很不一样,或者说和她见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不过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玄妙。看着近在眼前的钟南,她不由自主地有了种想靠近的念头,崔丽华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随即脸上红了起来。 女儿的小动作被崔妈完全看在了眼里,想了想自然就能明白八九分。崔妈不禁打量起钟南来,儿子的这个同袍生得很壮实,一米七多点的个头在山东不算出彩,但是脸盘子不错,是个帅小伙,而且看着让人觉得舒服,难怪自家姑娘能对上眼。不过看年龄,这小伙应该比自己儿子还大点,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娶亲没有,想着这些,崔妈决定饭后问问崔大正。 三人边吃喝边聊天,两三个钟头后才结束饭局,之后崔大正被母亲拉着去里屋说了一会儿话,钟南和陈克朋两人在外面等人,只等了五分钟,崔大正就出来了,拉着他们一起回了军营。 崔大正见营房里没别人,拍着钟南肩膀直接问道:“钟南,你觉得我妹子如何?” “小妹很好啊,又勤快,又懂事。” “那考虑考虑做我妹夫?” 看崔大正的样子不是开玩笑,钟南自不能随意对待,他很正式地说道:“我在苏州时已经娶过妻子了,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但是我会一直等着她的!” 钟南既然已经成亲,崔大正便知道自己小妹没戏了,他多少觉得有点遗憾。之前钟南从未说过这些事情,他和陈克朋一直以为钟南也是单身汉,此时听到钟南提起来,难免不对钟南的妻子感到好奇,陈克朋也来了兴趣,于是两人催促钟南讲了讲他和秋香的故事。 正文 第十三章 抗倭援朝(一) 钟南三人来到亲兵营快一个月了,基本上已经适应新的身份。亲兵营不同于之前的步兵营,他们在战场上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主帅,同时在作战期间也兼有传达命令、维持纪律等职责,但在非作战期间,亲兵就有点类似于主帅的家丁,所以只要没仗打的时候,亲兵营每天并没有多少固定的工作内容,除了陪同主帅外出,剩下的都是在军营里自由活动。 虽然每天空闲时间不少,可钟南仍是天天加练,还增加了不少训练项目,比如射箭、骑术、对战等。只要不外出公干,他都是上午下午各练两个小时左右;即使外出的日子,也会尽量保证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施长廷对这个严于律己、从不懈怠的新进亲兵很看好,还亲自传授了些战场杀敌的技巧,一时间带动了整个亲兵营的操练热潮。 二月中旬,从京师传来了一个举国震撼的消息——首辅大人张居正在十多天前故去了,一时间朝野上下动荡不已。从万历元年到如今的万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里,大明王朝可以说是由张居正一力承担,整个王朝的兴衰全系于他一人身上,这比原本历史里的时间长了十年,好在相同的是首辅大人都成就了“万历中兴”。只是如今这根顶梁柱轰然倒下,加上李太后已然老去,大太监冯保也权利不再,压在朱翊钧头上的“三座大山”,就再也不能阻止他的事实亲政了,不知道这会让大明王朝走向何处,还会如原本历史一般逐渐衰落下去吗? 刚开始听到这个噩耗时,钟南还不敢相信,直到所有的市井小民们都在大加讨论,他才确认首辅大人是真的走了。张居正加上四年前故去的戚继光,爱读历史故事的钟南所熟悉的万历朝大人物,如今在世的已经不多了。梳理着这些或相同或已改变的历史事件,钟南知道,大明王朝或许安稳不了太久了。 谁都没有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三月初,倭国的丰臣秀吉正式发布命令,以九个军团共十五万兵力,大小舰艇七百余艘,正式出征朝鲜。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倭军便攻陷了朝鲜国都汉城。四十余天后,三都(汉城、开城、平壤)十八道全部陷落,两个王子被俘,连国王李昖都逃到了义州。一时间,整个朝鲜都处于了倭军的魔爪之下,处在绝望中的李昖连忙派使臣向明朝求救。 此时的朝鲜是大明王朝的藩属国,小弟被人打了,按理说大哥应该帮忙出头才是,哪知事情却多有波折。从五月到七月中旬,整个朝廷上下都在讨论是否出兵朝鲜,尽管李昖多次派人游说各部尚书、侍郎等大人物,可是万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派兵援朝。加上张居正刚逝世,朝中各派的权利分配和洗牌还未结束,没人能够像曾经的首辅大人一样一言九鼎做出决定。 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朝鲜人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拖延到了七月底,此时的丰臣秀吉野心膨胀,要求琉球、菲律宾臣服朝贡于倭国,消息传到明朝,激怒了万历皇帝和众位大臣,明朝上下已经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个东洋强人的野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万历皇帝自然绝不能容忍,时任兵部侍郎宋应昌也上疏:“关白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我救朝鲜,非止为属国也。朝鲜固,则东保辽东,京师巩于泰山矣”。不仅仅是兵部,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也主张援朝,“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的观点很快就深入人心,朝廷上下基本达成了“迎敌于外,毋使入境”的共识。 八月初,万历皇帝下令,同意了李昖的发兵请求,派遣辽东游击将军史儒率骑兵两千出征,副总兵祖承训率骑兵三千跟进。哪知道出师不利,先是史儒进到平壤附近,因道路不熟,误中埋伏,加上火器也无法在雨天发挥作用,整个骑兵营全军覆没,史儒力战牺牲。之后的祖承训率领三千骑兵乘敌不备,攻入平壤,随即陷入了巷战,被七百名倭军火绳枪手连番伏击,骑兵和火统的威力还没发挥出来,就又收获了一场惨败。 这祖承训可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啊(明末的名将祖大寿是其儿子),祖家是辽东武人世家,他本人原是李成梁的家丁,长年跟随这位辽东名将和蒙古人作战,曾经以三万骑兵击败过十万土蛮,是边庭的知名勇将,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而且其人勇猛善战,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合适的出征人选。 祖承训出发前似乎就没看得起倭军,虽然已经知道了史儒全军覆没,也仅仅是带上三千骑兵,他想当然地认为带着手下的精骑杀到平壤,然后不废吹灰之力便能解决掉十五万倭军。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更顺利,从辽东出发后,一路上祖承训压根就没碰上几个敌人,于是他更为自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眼看平壤城已近在眼前。于是祖副总兵误以为倭军知道他的威名,听闻他前来攻城被吓破了胆,不但城墙上无人守卫,连城门都大大地向自己敞开着,依稀看见里面只有几个零散的倭军。祖承训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随即发动冲锋,三千人马就此冲入了平壤城内。 其实祖承训率军进入朝鲜的那天,倭军的小西行长便得到了消息。小西行长是丰臣秀吉最为得力的战将,虽然他只是九个军团中第一军团的长官,可是却是话语权最大的一个将领。对于祖承训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小西行长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当加藤清正(另一军团的长官)等将领表示一方面要固守城池,另外也需派人出外迎敌之时,他却表示了反对。在小西行长看来,己方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既然明军如此托大,那么他们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之原则还是需要坚持的——即使在倭军已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不例外。所以当祖承训全军入城后,先是一声炮响,原本异常安静的街道就突然喧哗了起来,倭军从各个隐藏地纷纷现身,并快速占据有利地形,利用火绳枪射击明军。 经过倭军的几轮齐射,明军损失惨重,祖承训也被打蒙了,他原以为倭军都是些没开化的野蛮人,谁知道这帮野蛮人不但熟知兵法,还会用“空城计”打他们一个埋伏。于是自大的祖副总兵碰上了准备充分的小西行长,其结果可想而知,祖承训在短暂抵抗一番后,毫无悬念地丢盔弃甲,最后带着几个亲兵仓惶逃回了国内。 战败的消息传回国内,朝廷上下大惊失色,朱翊钧雷霆震怒,要斩了祖承训,众人力保才让祖捡回一条小命。这个时候,无论之前主战还是主和的大臣们都一致同意远征援朝,只是派谁去是个大问题。连续三天上朝都是讨论人选,各派系互相扯皮后,仅仅确定了兵部侍郎宋应昌为经略使,总领抗倭事宜,至于前线大将是谁,仍然还没有定论。 其时万历一朝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俞大酋都在几年前相继逝世,所以对倭作战有经验的大将已不多。原本有人提议李成梁,可是这位“辽东王”被罢官还没两年,要是此时复出不是打皇帝的脸吗;至于熊廷弼、孙承宪等人还是毛头小子,离他们独当一面还为时还早;袁崇焕就更不用说了,才出生不久,还没谁知道他的军事才能呢。 宋应昌是嘉靖年间的进士,时任兵部右侍郎,和尚书石星比起来,宋应昌并不起眼,他每天不是在各处军营跑来跑去,就是在办公室里研究地图兵书,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这样的一个人,要想引起别人注意也困难,然而万历却接连两次拒绝了兵部尚书石星的请战,将入朝作战的任务交给了侍郎宋应昌。万历皇帝是个明白人,在打仗一事上,能不能吹和能不能打,那是两码事,此后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这是一个极为英明的选择。 宋应昌为人沉默寡言,却深通韬略,熟知兵法,他虽然从未主动请战,却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且做事毫不拖拉,临危受命之后,他片刻不停,立即开始制定进攻计划,同时他还向皇帝举荐了前线大将。 正文 第十四章 抗倭援朝(二) 十月下旬,万历皇帝宣诏:命李如松总理蓟、辽、保定、山东军务,并充任防海御倭总兵官,其弟李如柏、李如梅为副总兵官,一同开赴朝鲜。为了这场大仗,明朝从全国范围调集了四万多精锐,其主要构成如下:辽东铁骑一万,宣府、大同各有精骑八千,蓟州、保定则是各有精锐步兵五千,江浙步兵三千,另外从山东抽调了五千精兵。辽东、宣府和大同的轻骑兵主要是用来突击,备有轻甲、马刀和长矛,同时也备有火统;蓟州、保定的步兵则来自明军的神机营,以火统、鸟枪和火炮为主要武器;江浙兵拥有丰富的抗倭经验,熟悉戚继光传下的鸳鸯阵。同时,四川副总兵刘铤率川军五千,做为后续部队向朝鲜进发。 由于山东东三府抗倭经验较为丰富,所以此次山东抽调的五千人中,登、莱二州各一千五,青州两千,都是选取的个中精锐。青州方面,施长廷亲自带队,拿出了他手里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与其他山东军兵一起整编待发,作为亲兵营的钟南三人自然是没有落下。 其实不仅仅是这些动作,万历皇帝打算的是一鼓作气打垮倭军,所以自祖承训败逃回明后,已多次派遣游击沈惟敬远赴平壤与倭军谈判,其目的在于拖延时日以待大军集结。经略使宋应昌在领命之后更是抓紧时间准备粮草、军火、辎重等战争需要的物资,户部在皇帝的要求下优先拨付大量银子,工部、兵部等部门也都在做着战前准备工作,多管齐下,明朝这部庞大的国家机器正快速运转,一切都是为了之后的朝鲜之战。 十月底,李如松麾下的兵力全部集结到位,由于后勤等各方面原因,援朝大军暂时原地休整。 山东军士到辽东已有一个月有余,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钟南很纠结——既想早点开战,这样可以早些结束;又期望延迟越久越好,毕竟这是实战,不是演练,一不小心很可能就在战场上挂掉了。虽然钟南知道战争最后是明朝获胜,可是军事上的胜利不代表死伤少,万一自己运气不好,死了或是残了,那也太过于悲催。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日子当中,时间来到了腊月初,大将军李如松终于下达了出发渡江的命令。 出发之日是个多云的天气,阳光偶尔会洒落到水面上,反射回阵阵波光。站在运兵船上,望着滚滚的鸭绿江水,钟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春节要在战场上过了!” 身旁的陈、崔二人哈哈一笑,他们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自然没有钟南那么多感慨。如今三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他们在入亲兵营后不久结成了异姓兄弟,三人按年龄排了座次,陈克朋是大哥,钟南是二哥,崔大正是三弟。 在辽东的这段时间里,钟南的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射术更是突飞猛进,与辽东精骑的内部较量中也能不落下风,参将大人直夸他有天赋。钟南觉得奇怪,如今自己身体的协调性、柔韧性等比原来强上不知多少倍,力量也大到可以和辽东勇士一较高低,对这些变化,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归功于之前从未间断的高强度训练了。 渡江之后,明朝大军进入朝鲜,与朝鲜仅剩的官军碰了个头,之后两股军队合二为一,全部由李如松统领。正月初,大军开进平壤。平壤城东有大同、长庆二门,南有芦门、含毯二门,西有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同时北门城外兼有牡丹峰高耸,驻守倭军三千余人,与平壤互成犄角之势。 是日傍晚,李如松在中军帐营商讨军事,施长廷也有出席。李如松将主力大军分为三部分,以副将杨元为中军,统兵一万零六百三十九名;以副将李如柏为左军,统兵一万零六百三十二名;以副将张世爵为右军,统兵一万零六百二十六名,不过山东将士不在主力之列。至于具体的进攻部署,李如松反复查看地形图后,又和一众将领多次商量,最后才做出如下安排:大将军李如松居中督阵;中军杨元、右军张世爵领兵进攻城西七星门;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兵进攻城西普通门;城北由蓟州参将吴惟忠率领步兵当先,辽东副总兵查大受率领骑兵居后,攻击要塞牡丹峰;城南由施长廷率山东将士负责;城东是留给倭军的退逃路线。 军情会议结束后,施长廷回到自己营中,召集了登、莱二州的游击将军和自己的部下,把任务布置了下去——他多少有些失落,因为明军说是主攻南、西、北三面,但是从兵力分配来看,城西才是重点,城北牡丹峰也较重要,所以安排的都是主力部队。只有城南并未派遣优势兵力,如此看来,大将军李如松对施长廷并没抱多大希望,所以才如此安排。好在他也能理解,自己不是李家这一派系的,李如松对他的带兵能力尚不了解,明军第一仗必须取胜,自然要慎之又慎。 正月初八一早,随着一声令下,数万人同时发起了进攻。先是城西方向传来了一阵“轰轰轰”的爆炸声,那是明军的王牌武器——虎蹲炮、大将军炮、佛郎机炮在怒吼,几百门火炮将铅弹砸向了守城的倭军。城北的明军也不甘示弱,老将军吴惟忠带着蓟州精兵向牡丹峰发起了进攻。一时间,平壤大地上战火纷飞,似乎要淹没在枪炮和刀剑的海洋之中。 再来看看城南,施长廷的计划是自己领着两千青州兵做先锋主攻,登、莱二州的三千人马在一公里外接应。芦门外,施长廷抽出了长剑,指向对面的敌人,随即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冲!”,接着双腿一夹,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浓浓战意,嘶鸣一声后奋蹄向前冲去。 钟南和其他的亲兵见主将率先出击,他们便一同护着参将大人往城门奔去,身后的两千步兵穿着朝鲜军服紧随其后。伪装成朝鲜兵是施长廷想的办法,既然兵力不多,干脆示弱蒙蔽倭军,要是对方中计轻敌,那明军也不是没可能率先攻破城南的。 其实按李如松的想法,南、西、北三面,无论哪里先行攻破城门,都不重要,因为只要有任意一支明军打进了平壤城,都可以撬动整个战场的局势。只是他确实把希望寄托在西、北两面,是以自己的嫡系力量都部署于这两面。 距离芦门越来越近了,钟南已经能看清城墙上倭军守将的相貌——那是一个典型的日本人,个子较为矮小,剃头梳髻,嘴唇扁厚,他看见一群“朝鲜兵”往城门攻来,咧着嘴往左右大吼了几句,似在下达命令,然后就只见倭军的火绳枪兵和弓箭手出现在了城墙口,他们有节奏地开始射击,顿时漫天飞舞的铅弹和箭矢,如雨淋一般向“朝鲜兵”铺盖而来。 很快,第一波躲过箭林弹雨的“朝鲜兵”来到了城墙下方,这是施长廷和他的亲兵队伍以及少许士兵,己方为数不多的火炮也间歇挥洒着炮火,希望能够帮助到施长廷的进攻。眼见对方要搭攻城梯,城墙上的倭军对着下面的“朝鲜兵”一阵猛射,“朝鲜兵”们耐受不住,随后便一哄而散。退到倭军射程外的施长廷又佯攻了一阵才鸣金收兵,那守城的倭将哈哈大笑,指着逃跑的“朝鲜兵”一阵叽里呱啦地嘲讽。 短暂休整过后,南门的“朝鲜兵”再度进攻,不过这次的进攻更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倭军的射程边缘附近放了几轮箭便再次“溃逃”。如此反复几次后,倭军只当这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朝鲜兵”,那倭将更是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正文 第十五章 攻克芦门 钟南一直紧随主将左右,他眼观六路,发现对主将有威胁的倭军,便用箭或者长枪解决。施长廷虽然贵为参将,可上阵杀敌时却身先士卒,是以此时明军的士气高涨,越来越多的青州兵杀到了城门下,部分士兵正抬着巨大的木桩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城墙上的倭军见势不妙,用强弓射中了几个抬桩的士兵,由于木桩极沉,少了几个人后就无法抬起,有士兵想去补位也被倭军一一射杀,撞开城门的行动瞬间就被瓦解。 眼见城门短时间内难以被打开,施长廷看准一部攻城梯,从马上一跃而下,随后三两步就爬上了梯子。钟南原本是骑马跟在施长廷右后侧的,看见主将上了攻城梯,他也翻身下马,从临近的另一条攻城梯攀爬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箭林弹雨中快速向上爬,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墙口附近,却有一个机警的倭军发现了他俩,这倭军拿的是长弓,正待弯弓搭箭,钟南的箭却先行而至命中了他。施长廷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几个纵身后率先登上了城墙边沿,只是他人还没站稳,就有倭兵砍来一刀,施长廷稍微一侧身,刀锋擦着腰部堪堪而过。此时旁边另一个倭兵见状扑了过来,又是一刀挥向施长廷,这下参将大人便无处可躲了,除非退后跳下城墙,只是那无异于自杀。 千钧一发之际,还没爬上去的钟南见到自家主将危在旦夕,只觉得肾上腺素激增,他斜靠着攻城梯,侧身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由于钟南此时离施长廷仅数米远,箭矢瞬间将那挥刀的倭兵射了个透,其挥出去的刀离施长廷也不过一拳的距离。 参将大人长舒了一口气,快速跳到城墙的过道上才扭过头,发现是自己亲兵营的新丁救了他一命。没时间道谢,他招呼钟南赶快跟上,然后又挥着长剑杀了开去。钟南快速爬上城墙,和自家主将汇合了,两人背靠背,一人用剑,一人用长枪,沿着城墙一路砍杀,帮助更多的明军爬上了城墙。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明兵跳到过道上,加入两人的队伍,施长廷身边的青州兵越聚越多,倭军的缺口也越来越大。城墙过道并不是很宽,虽然倭军人数要多过明军,可是却没有什么优势,被施长廷和钟南带着的青州兵逼得节节败退。那倭将见此情形,仍然还是不愿放弃,他哇哇大叫着,似是在鼓动手下士兵往前冲,双方人马随即胶着在一起,开始了贴身的肉搏战。 肉搏战靠的就是不怕死的精神,不管对方多强大,勇往直前就对了,在这方面,明军可并不逊色。冲上城墙的一百多青州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施长廷也是不怕死的悍将,连第一次上战场的钟南都杀红了眼,他们不知疲惫一般挥动着手里的兵器,很多人的刀剑都砍起了卷。对上这样一群将士,原本擅长死战的倭军都越来越打怵,那倭将在后面看着己方慢慢后退的阵型,知道已无力回天,脸庞上渐渐有了惊恐的神色,他考虑片刻后当机立断,招呼着士兵开始撤退。 战场上的风云变幻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原本还不太明朗的局势随着南门倭军的撤退发生了重大变化。芦门的城墙上,战争已接近尾声,明军紧追着溃逃的倭军,无情地收割着这些侵略者的性命,同时有人快速打开了城门,大批的明军涌进城来,至此,芦门终于被攻克。 钟南将一面绣有“施”字的大旗插在了城头,同时给主将建议:追击倭军的同时派出数骑往西、北两门,告知己方其他明军芦门已破,同时也可以以此消息扰乱对方的军心和士气。参将大人深以为然,让他带上几个亲兵见机行事,钟南拉上陈克朋、崔大正和其他几个同袍,边跑边交代他们任务内容,下得城楼后,大家各自翻身上马,分头行动去了。不多时,平壤城里就响起了一阵阵大喊声:南门已破,倭寇溃逃!喊声随着阵阵清风飘散开来,而且是双语播报,其中的日语部分,还是一个和倭军打过多年交道的老兵教的呢。 正在中军阵营督军的李如松时刻关注着三个城门的动向,他远远看见了城南的“施”字大旗,心里惊讶不已——自己最不看好的南门居然率先破城。不过总归是好事,尽管不是他的嫡系部队取得了首功,可是作为全权负责援朝战争前线的大将军,无论哪支队伍摘得头筹,他的功劳总是少不了的。李如松不再去多想,命令明军火炮营加强射击,同时率领余下的人马加入了城西的攻坚战。不久后,含毯门、普通门、七星门、牡丹峰也相继被攻克,三个方向的明军逐渐合拢,收复平壤城便指日可待了。 镇守平壤的倭军主帅是第一军团的小西行长,芦门一破后他就知道己方大势已去,遂派人向友军寻求支援,可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半个来援的人影,无奈之下只得率领残兵突围。他哪里知道,大友义统本来是率领了一支部队来增援,结果到了平壤城外,被明军震天动地的炮声给吓尿了,顾不得去支援小西行长,带着原班人马不战而退。 突围的倭军和明军在平壤城里一触即发,双方又是一场大战。如今施长廷部已经和主力部队汇合,大军围着西、北、南三面,逼着倭军往城东退去,小西行长并不甘心如此狼狈地退走,他带着人马且战且退,不时和明军激战一番。乱战中,李如松的坐骑被倭军火绳枪手击毙,李如柏的头盔也中了弹,不过兄弟二人都置之不顾,反而是愈战愈勇,明军士兵见自家主帅如此神勇,更是士气大震,将士们合力将倭军赶出了平壤城。 城外,小西行长清点了自己的人马,虽然被明军赶了出来,可是他手里尚余近一万余人,还有希望扳回一局。小西行长斟酌良久,同时担心城东仍有明军的伏兵,不敢多逗留,于是一路往北,最后退守到城北一隅风月楼,在那里,他重新振作了士气,打算先行突围,然后再伺机夺回平壤城。 视线回到城内,李如松下令暂时收兵,三部人马集结到一起后,将领们被召集到中军大营议事,士兵们也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山东将士的营地里,钟南累得瘫坐在地上,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倭军的。他实在是太累了,没有精力去处理,只想能好好地休息一会儿,还没合上眼睛,就看到陈、崔二人向他走了过来。 看样子,两人应该没受什么大伤,除了崔大正的右肩被裹得严严实实以外,两人身上并无其他的包扎痕迹。兄弟三人随便找了块干爽点的地方席地而坐,之后陈克朋便问道:“二弟,听说你救了施将军一命?” “哪里算救,我们亲兵的任务不就是保护施将军吗?”钟南不是很在意。 “话虽如此,可今天要不是你,施将军未必能全身而退!”陈克朋正色说到。 “对啊,二哥,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救了将军!”一旁的崔大正附和到。 “就算如此又怎样,还不是要继续当兵,”钟南满不在乎,“难不成能恢复我良民的身份?” 陈克朋知道钟南想摆脱充军的命运,回归常人,所以对救了上司的事情并不上心,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并没人留意他们的谈话,便低着头小声说到:“虽然还是当你的兵,但地位肯定不一样了,另外多少有赏金,而且你以后要想升职,就比我们容易多了!” 钟南原本不以为意,不过这话倒是听了进去,他现在虽然在亲兵营,可是毫无官职,就一个大头兵而已,要想改变身份,至少要当个游击或者参将之类的将军。如今听得可以升职,他心里也不免有些憧憬——能给自己一个什么职位呢? 正文 第十六章 立下奇功 晚间饭点时分,平壤城已经完全被明军所控制,四方城门紧闭,方便肃清倭军的余孽。首战告捷,明军上下都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只是李如松知道小西行长并不是易于之辈,为了提防对方的突围,他再次召集了诸位将领议事。 李如松先是夸奖了各个将领,对施长廷及其所率领的山东将士更是赞赏有加,直言会将战果如实上报朝廷。随后他又道倭军第一军团并未伤筋动骨,还有卷土重来的兵力和实力,所以明军应当乘胜追击,打垮小西行长。与会的大多都是李如松嫡系,众将对他的分析无不认同,所以大家便讨论起了接下来的战术安排。 有部分将领认为,倭军退守城北风月楼附近无非就是为了拖住明朝大军,等待其他军团的支援;同时有部分将领则认为认为倭军有可能会先行突围,之后才会考虑反攻。两种观点都各有理由,大家争论地不可开交,眼见一时半会儿没有结论,李如松大手一挥,原本闹哄哄的局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将以为李如松已有了定论,个个做洗耳恭听状,哪知他扫视一圈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施长廷身上。 “施参将,本帅听闻你在山东之时便和倭军多有交锋,想必对倭人习性很了解,不知你对小西行长接下来的动作有何看法?” 施长廷在大家争论时并没有说话,此时见上司点名让他发表意见,自是没法再保持沉默了,“大帅,诸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末将个人觉得倭军选择突围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为何?” “末将以为这次我大明军队攻破平壤城后,多少会让倭军有所忌惮,所以在对我军有着充分了解之前,他们应该不会贸然发起进攻。何况这小西行长不仅仅是第一军团的长官,更是倭军队列里的头号大将,从大局来说,突围也应是其更好的选择。” 施长廷的话让李如松陷入了沉思,片刻过后,李如松再次发问,“如果倭军突围,他们会选择哪里作为突围点?” “我们之前主攻西、南、北三面,倭军定然知道留下的东面有埋伏,反而不会从*围,北面有牡丹峰,而且地势险要,更不适合突围。”施长廷似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面对上司的询问对答如流,“西面是我们攻城战里的主攻方向,南面有大同江,倘若他们突围成功后,由于我军没有水师,很难截住对方,所以末将判断从南或者东南方向突围的可能性最大。” 李如松听到最后,眼神一亮,施长廷的分析丝丝入扣,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施参将,你的人马刚破了南门,对城南更为熟悉,既然如此,不如由你即刻安排人马设伏。”李如松不想夜长梦多,立马下达着军令,“其余各部人马仍按之前的安排,分别在西、北两面休整待命。” 施长廷领命后立马回到军营,全力安排设伏任务。凌晨时分,倭军果然从东南方向突破,打算渡过大同江后向汉城退却,正好被守候在此的钟南等人逮个正着,明军一阵掩杀,击毙数百倭军,溺毙或者被俘者数千。 钟南看见倭军逃兵阵型里,有一人时不时地对左右发号施令,猜测应该是个军官,于是他抽出一支箭矢,屏气瞄准后快速施射。眼看即将命中那倭将,对方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感受到了危机,瞬间轻移了身体,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不过钟南的这一箭还是没有走空,深深没入了那倭将左肩的位置。 没给对方反应时间,箭矢离弓之时钟南就拍马而去,到得对方近前,他以长枪做棍,来了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劈。倭将仓促间右手举刀一挡,兵器接触时他便直觉得虎口发麻,心里念到:好大的力量!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钟南就举起枪再次劈砍下来,倭将只能被动举刀再次抵挡,只是这一次没什么力量,被钟南连刀带人劈下了马,一旁的几个明军步兵见状举刀上前,将倭将俘虏了,随后用绳子捆了个结实,推搡着押回明军大营。 钟南没有在意这次的战果,他骑马挥枪继续追杀倭军,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如今的情形,往往几个明军士兵就能追着几十上百人的倭军队伍狼狈逃窜。直到天色快要亮时,明军的追杀才告一段落,此时大同江边几乎全是被击毙或者俘虏的倭军,江面上也漂浮着数不清的倭军尸体。 连续的高强度战斗耗尽了钟南的体力,眼见已没有倭军负隅抵抗,他翻身上马后打算往回走。回城的途中,不时能看见明军押着倭军的俘虏,钟南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刚进芦门,便有几个明兵欢呼着向他跑来,对方还没到身前就喜匆匆地大声喊到:“快,施将军让你过去!” 这话让钟南一头雾水,只是他虽然叫不出对方名字,却知道都是隶属于山东的兵,本着与同袍友好相处的原则,他下了马跟着对方一路疾行。 “我们这是去哪儿?” “中军大营!”其中一个小兵回答道。 “怎么啦?”钟南边走边问,“施将军找我什么事?” “好事,大好事!”之前说话的小兵很兴奋,不过另外一个士兵制止了小兵继续说话,只是说具体事宜到了营帐就知道了。 城南的山东将士营地离中军大营有十多分钟路程,待钟南赶到时,才发现营帐里坐的全是一水的将领,自家主将施长廷也在其中。 坐在上首的将军全身甲胄还未脱下,外面披着红色披风,长相有点朝鲜人的味道,年龄在四十岁开外,钟南猜测这人当是明军大帅李如松,因为他知道李成梁祖上来自朝鲜,后代们多少会有点朝鲜人的影子。李如松双眼盯着钟南,半响过后才开口:“是你射伤了倭军主将小西行长?” “谁?”钟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看到角落里被绑的倭将时,才明白自己抓到的是谁了,只是仍然不敢相信,指着那个倭将惊讶地问道,“他是小西行长?” “你既然不认得小西行长,怎么会专门挑他来射?”旁边另一将领问道。 钟南知道自己这次好运爆棚了,无心的举动竟然捉住了倭军的一员超级大将,他无意隐瞒事件的经过,如实回答,“当时我看见逃跑的倭军里,他正在发号施令,想到对方肯定是个当官儿的,所以就给了他一箭,哪知道他命大躲了过去,后来只好打了一阵,将他杀下马来,哪知道还是个大官呐!” 事情的经过,之前早有押送小西行长的士兵说过了,如今再听当事人说一遍,更是别有一番味道,李如松听过之后哈哈大笑,站起来捋着胡须朗声说到:“首战就活捉了倭军的一大主将,可喜可贺啊!” 在坐的其他将领也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纷纷向李如松和施长廷道贺,一时间中军大营里好不热闹。过了一会儿,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李如松摊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让人将小西行长押了下去,接着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先是看了看钟南,然后对施长廷说道:“你这亲兵甚是机敏,好好栽培一下必成大器,本帅觉得,施参将不妨给他一两百个兵带带,下回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什么大惊喜!” 施长廷拱手回应:“大帅都发话了,末将敢不照办,回头我给他一哨人马,让他先适应适应。” 李如松又扭头对钟南乐呵呵地说道:“这次的功劳先给你记着,要是下次还能再立大功,本帅必定亲自给你向皇上请功。” 估计大佬们还有军情商议,钟南谢过之后就识趣地告辞离开。 回到营地后,钟南实在是困得不行,一天一夜的鏖战,中途又没好好休息,连吃喝拉撒都是限时进行,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他随意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睡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一堆体型超大的虫蛇禽鸟们正在胡乱厮杀,咬自己的那种癞蛤蟆也好像出现在其中,整个场景有点像自己原本时空中看的那些好莱坞科幻大片。 正文 第十七章 牡丹峰奇遇 既然有两天假期,钟南当然没打算浪费掉,好不容易出趟国,不去转转多可惜,他打算找到陈、崔二人,游历平壤城一番。 三人刚见面,崔大正就迫不及待地讲述着他听到的新闻,“你们知道吗,我们这回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听说倭军光是被斩首的都有近两千人,烧死的、淹死的也超过一万人。” “差不多,我听说他们镇守平壤的有一万九千余人,这回被咱们消灭了三分之二!”看来陈克朋也了解到不少情况。 “我们伤亡如何?”钟南比较关心这个,毕竟死伤的明军都是中国同胞。 “我们的伤亡倒是不大,据说还不到一千人,不过听说有几位将军受了重伤。”陈克朋答道。 “哪个营的?”钟南关切地问。 “神机营的参将大人,姓骆还是姓什么的,他腹部被滚石击中了,还有就是蓟州游击吴老将军胸部中了弹,其他的就记不太清了。”看来陈克朋知道的消息比较多,钟南光顾着睡觉去了,此刻只能向陈、崔二人打听。 三人一路走一路交谈,说着说着就来到了平壤城里,虽然刚被收复,可善后工作却是井井有条,平壤的本地官员正在指挥人马修葺房屋、城墙等,先行回来的百姓们也自发地互相帮助,部分酒楼、茶馆、小摊等也已经重新营业。三人沿途品尝了当地的一些特色小吃,随后钟南就提议去城北牡丹峰看看。 牡丹峰是老爷岭北上的主峰,又名天岭或大架子山,是牡丹江与穆棱河的分水岭,海拔1115米。牡丹峰层峦叠翠,因酷似一朵盛开的牡丹,由此而得名,自古就被称为“朝鲜八景”之一。在钟南原本时空里,朝鲜有一个著名的“牡丹峰乐团”,深得金氏领导人喜欢,其名字据说就是来自此山。 三人一路往北,出得密台门,便看见了这座漂亮的山峰,钟南拉着陈、崔二人一路走马观花,转眼便来到了牡丹峰山脚下。可能由于战争刚结束的缘故,春节期间来这里游玩的人都没有几个,三人沿着小路往上,没多久就游玩得差不多了,于是原路返回。 快到山脚的时候,发现路旁的亭子里有个怪人——穿着朝鲜当地服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一动不动。三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瞎眼的中年男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扫了两眼就不再理会,连脚步都没停下。 刚走过那瞎子面前,对方就说话了:“请问三位来自天朝吗?” 钟南一愣,附近没人,如果不出意外,那瞎子应该是和他们说话。他停下脚步,转过头问道:“你可是同我们说话?” “附近除了我就是你们三位,自然是同你们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三个人?”崔大正最喜欢抬杠。 “眼睛瞎了,耳朵自然就更好使!”瞎子语气平静。 崔大正还想再杠,钟南拉住了他,人在外地,尽量不要多惹是非。钟南本打算不再理会那瞎子,可是对方下面的话惊住了他。 “三位是天朝来的士兵。”瞎子的语气不是问询,而是陈述。钟南觉这事透着蹊跷:上山时亭子里并没有人,才两个多小时,就来了个瞎子,看样子还与他们三人有关。 钟南不敢大意,来到瞎子面前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瞎子似乎对“先生”的称谓很受用,脸上泛起了笑容,“先生倒是不敢当,就是一个算命的瞎眼人而已。” 崔大正一听对方是算命的,顿时来了兴趣,喜欢抬杠的他大喇喇地走到瞎子面前,伸出左手。瞎子有感,摸索着握到了手,反复触摸后又示意需要摸脸,崔大正凑脸上去,一番程序过后,瞎子大声问道:“你要问前程还是姻缘?” “都问!” 瞎子知道不露一手是震不住三人的,于是朗声说道:“你幼年丧父,现在家里有一母一妹,数年前得过一场大病,”听到这些,崔大正一脸懵逼,不问可知瞎子说对了。瞎子虽然看不到三人表情,但是却顿了一顿,似乎是给三人消化时间一般。片刻过后又接着说:“你这一辈子都会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然不久后有贵人相助,官运不错;至于姻缘,不出一年就有好事降临。” 说完瞎子就不去理会崔大正,转而向剩下两人招手,“下一个谁来?” 陈克朋望了望钟南,发现他没上前的意思,于是自己走到瞎子面前,恭敬地伸出手,然后把脸也凑了过去,瞎子仍如之前一样摸索了一番,随后得意地说:“你父母双全,不过是家中独子,好赌,日后会在赌上面吃大亏,好在有贵人相助,可以化险为夷!” 陈克朋也很懵逼,扭头看了看钟南,示意这瞎子说的没错,回过头后语气恭敬地问道:“先生,还有呢?” 瞎子叹了口气,“你不久之后有血光之灾,不过性命无忧,只是会落下残疾;至于姻缘,会在这次灾难后遇到有缘人。” 陈克朋还在消化这些信息,瞎子却对着钟南的方向开口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钟南看着目瞪口呆的陈克朋和崔大正,两人直点头,他不是矫情的人,权当玩玩放松一下,于是上前说到:“愿意一试。” 瞎子示意钟南到他面前来,还是先摸手,后摸脸,不过这一次,瞎子动作很慢,光是手就摸了十来分钟,脸部更是被反复摸来摸去。钟南心里一阵恶寒:这瞎子不会是个老玻璃吧?他看向瞎子,发现对方神色越来越凛重,嘴里也低声自言自语:“太怪了……” 钟南没有说话,只当是江湖术士的惯用手段,心里不以为意,心想先听听瞎子怎么说。瞎子摸完后,久久不语,最后才长叹一声,然后语气凝重地说到:“这位兵爷的命格太奇怪了,我也是看不透啊!” 钟南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瞎子自顾自地说着钟南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什么三格、什么五行、什么紫微………啪啦啪啦说了一大堆,钟南才多少明白了一些:自己运势不错,能当大官,但是姻缘方面比较麻烦,会有桃花劫;最麻烦的是自己的运势很飘渺,变数也太多,总之一句话万事皆有可能。钟南顿时觉得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心想这忽悠水平赶得上赵老师了,只是瞎子最后一句话让他又不得不信——“按理说,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这看似矛盾的话让钟南心里一阵冷汗:可不是吗,自己从四百多年后穿越而来,不就是不该存在的吗? 瞎子反复念叨着“不应该呀,不应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钟南还被最后那句话给震惊着,根本没察觉。还是崔大正推了他才惊醒过来,正打算掏钱给瞎子,却发现人影都不见了。 “钟南,那算命的说你不应该出现是什么意思啊?”陈克朋问道。 “我哪儿知道,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都这样!”钟南没法解释,只能把水搅浑,“搞不好他打听过你俩的消息,我是从苏州充军来的,他打探不到消息,自然只能胡扯了!” 陈、崔二人将信将疑,没有再深究,权当免费算了把命,至于信不信,暂时来说不重要。 的确,目前最重要的是数天过后的东征大战,两天的假期后接着就是一天一练和一天几会。前者是对士兵和底层将领而言的,后者就是中高层将领每天的主要工作内容。 钟南现在也算是个小官了,施长廷提拔他为哨官,手下管着一百来人,陈克朋和崔大正见状主动要求加入他那一哨,钟南就让两人当队长,队长比什长还要高一级,乐得崔大正合不拢嘴。 正月二十,修整过后的李如松大军乘胜追击,继而收复旧都开城和多座城池,至此,三都十八道中已收复了平壤、开城二都及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咸境五道。大军马不停蹄,继续向南开进,直迫汉城。 正文 第十八章 又立新功 得知李如松被困碧蹄馆,距其最近的大将杨元率领一千精骑连夜赶来救援。此时的战局并不明朗,明军虽然兵力远远不及倭军,可是并没有崩盘,倭军打得甚是辛苦。杨元部的到来,让小早川隆景误以为是明军的大部队来援,在他看来和四千人对战都已如此艰难,对方大部队来了岂不是更加无力对抗,于是倭军丝毫不敢恋战,率军退回了汉城。 碧蹄馆之战历时一天一夜,明军精骑死伤过半,倭军也付出了数千伤亡的代价。此战过后,李如松不敢贸然进军,加上当时倭军在汉城及周边地区集结了五万多人,单从双方兵力对比上来看,倭军有绝对的优势,于是李如松决定退回开城修整。 之后明军得到了错误情报:加藤清正率领的倭军第二军团将从咸镜道进攻平壤,李如松便率领明军从开城返回平壤,这导致了盟军朝鲜军队刚刚收复的幸州得而复失。得知幸州失守后,李如松深悔自己退兵太急,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难免犯错,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明军的战况每隔三天就会有一封战报发回国内,用的是八百里加急。此次的小小失利被朝廷上的一帮给事中们夸大其词,纷纷要求万历皇帝降罪李如松,不达目的不罢休。万历皇帝心里知道这些言官的目的并不单纯,所说多半言过其实,无奈受不了他们的聒噪,只得下旨命李如松不得妄进,收到圣旨后,明军只能更加谨慎了。 李如松知道倭军不被打疼,他们是不会主动退却的,除非找到对方的“命门”,给他们致命一击。他召集所有的中高层将领天天开会,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只是没人能说出个靠谱点的策略。 这天的下午时分,钟南见回营的施长廷又是愁眉不展,便知道今天的讨论肯定还是没结果,他走到上司身边,随意问了问,“将军,还没有定下方案吗?” “是啊,圣上又要求以稳为重,所以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参将大人很无奈。 “不能烧掉倭军的粮草吗?”钟南问道。 “不是没人提这个方案,只是一来不好确定粮草位置,二来就是烧粮草不可能派大队人马,人太少成功机率就太小,所以被否定了。”施长廷见钟南如此发问,料定自己这个精明的小将当有奇思妙想,他试探着问:“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钟南不敢托大,只是说“有可能”,施长廷便让他先行讲讲,听完后觉得大有道理,于是拉着钟南来到了李如松的帅营。通报过后,两人进了营帐,此时的李如松正坐在椅子上沉思,见人来到后立刻问道:“施参将有何良策?” “不是我,是他想到的!”施长廷指着钟南。 “哦……是何计谋?” “烧粮草。”钟南的回答简单有力。 “可粮草在何处?” “很简单,之前朝鲜军的大粮仓在哪里如今倭军的粮草就在哪里。”钟南回答。 “何以见得?”李如松继续发问。 “倭军才攻下朝鲜不久,哪里有时间去大规模转移粮草,所以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只能使用之前的粮仓;至于朝鲜的大粮仓在哪里,相信无论朝鲜国王还是他们的大将应该没谁不知道吧!”钟南的说法的确让人无法反驳,李如松对这个家伙是越来越欣赏了。 “既然这个方案是你想出来的,那烧粮草的任务你可敢接吗?”李如松笑道。 “有何不敢,曹孟德夜袭乌巢不就是先例吗!”钟南并不怵。 “好好好……”李如松大笑,“那本帅给你五百人马,等你凯旋归来!” 钟南语气淡淡地说道:“那就麻烦大帅打听好粮仓的位置,我先去挑人。” “没问题,整个东征大军中的人马随你挑选!” “多谢大帅,烦请大帅给我挑选三百辽东精骑,我再自青州营里挑两百个兄弟即可。”钟南简单的两句话就确定了人选,随后转身告辞,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当天夜里,钟南带着五百人马,马裹蹄人衔枚,借着夜色静悄悄地来到了龙山大仓。龙山大仓是原来的朝鲜国家粮仓,积贮了朝鲜数十年的粮食,汉城被倭军占领后无法转移,于是就地征用,包括之后倭军收刮的粮草也大多储藏于此。钟南的这支敢死队到达龙山后,发现倭军对粮仓的防守并不十分严密,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觉得不需要,他暗道一声“天助我也”,随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并将第一支火箭射向了其中的一个粮仓,身边的明军也快马加鞭,冲进营地后如法炮制,将火箭射向了每一个粮仓。 转眼间,十三座大仓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驻守的倭将大惊失色,一边派人救火,一边派人诛杀明军敢死队。钟南让大家继续发射火箭,直到每个人都射光了随身携带的箭矢才罢休,看着吞天的火势,他知道倭军再怎么救火也没用了,这数十万石粮食,将会被烧的一干二净。只是没想到这一耽搁,倭军便围了上来,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估计是护卫粮食的所有倭军。 倭军将士深知龙山大仓的重要性,这群人从上至下都明白:粮草被烧,他们肯定难逃军法处置,于是人人都发起疯来,不要命地缠着敢死队。钟南见此情形,果断让辽东精骑先行撤退,自己带着青州兵断后,五百人马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才逃出城外。钟南清点了一下人马,发现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而且活下来的几乎个个带伤,连他的肩部都被火绳枪击中,额头上也有一处倭军箭矢留下的伤口,幸运的是都不致命。想到三百多个弟兄就这样埋骨他乡,钟南心里唏嘘不已,不过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他没多做停留,招呼着剩余的弟兄们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明军大营。 大营门口,李如松正带着所有的高层将领们,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当稀稀拉拉的马蹄声传来时,众人精神为之一震。远远望去,只见钟南带着为数不多的明军正向他们骑来,虽然兵稀马少,却没有半分颓废之色。距离将近时,钟南挥动马鞭,加快速度来到诸位将领面前,随后跃下马来,对着李如松等人半跪拱手说道:“大帅,诸位将军,我等幸不辱命!” “好,好,好!”李如松仰天长啸,“钟南,你再立奇功,本帅决不食言,定当亲自向皇上为你请功!另外今晚参战的所有士兵,也都统统有赏!” “谢大帅,谢皇上!”余下的敢死队成员们大声回应。 龙山一战后,明军扭转了势均力敌的态势,倭军粮草一失,全线被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虽然之后和明军又打了数场小仗,气焰却远不如初时那般嚣张了。想想也是,倭军初入朝鲜时,仅陆上士兵就有九万六千余人,当各队重新在汉城集结时,剩下的还不到五万三千人,减员四万三千余人,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十五左右,近半的折损率几乎都是明军造成的。 同时倭军在海上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尽管大明王朝没有派遣水师将士,可是他们却被朝鲜名将李舜臣的“龟甲船”折磨得苦不堪言,想在海上占得便宜的打算也落了空。如今倭军减员严重,再加上粮仓被焚,军心越来越不稳定,一番权衡过后,丰臣秀吉主张双方议和。 明军在碧蹄馆之战后锐气受挫,而且兵力远少于倭军,除非再次增兵,不然也并不具备再次决战的条件。时任兵部尚书石星是主和派代表人物,他反对对朝增兵,皇帝也被说动了。既然双方都不想继续打下去,那么就有了议和的可能。 于是从三月中旬到四月中旬,两国的和谈在官员层面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万历和丰臣秀吉批准了。不过这些事情对钟南和其他前线的将士们来说,并无一丝意义,他们希望的只是可以早日回家。 四月十八日,倭军全部撤离汉城,并交还了俘虏的朝鲜二王子,李如松于十九日率明军及朝鲜军进入汉城,五月十五日渡汉江进至庆州。在庆州对明军、朝鲜军和朝鲜义兵作了部署之后,李如松便返回京师。至此,除全罗和庆尚二道部分沿海地区为倭军占领外,其余各地全部收复。 七月底,明军留下一万人驻守朝鲜,余下的东征援朝军也终于载誉回国了。 正文 第十九章 找寻之旅 十月初,万历皇帝颁布圣旨,嘉奖援朝将士,从上至下各有所赏——李如松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官至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杨元、吴惟忠等辽东系将领也各有升迁。山东方面,青州参将施长廷官职再进一步,调往济南,升任山东副总兵;钟南则被提拔为东昌游击,总领东昌府的军务,另外,皇帝特别说明:春节的庆功大典上,他要亲自见见这个屡立奇功的福将。至于普通的士兵,他们将有数量不等的赏银,战死沙场的也会有一笔安家费给到家属。 所有的封赏里,大家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关于钟南的部分——尤其是皇帝亲自接见的奖赏,在古代王权社会里,这可是多少将士梦寐以求的啊!虽然说钟南从一个充军的底层士兵升到游击将军,多少有李如松和施长廷美言的功劳,可是其中的危险和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接到调令后,钟南即刻从青州启程前往东昌,随后的一切颇为顺利。无论是东昌府的政府官员,还是东昌军营的各位将领,没人给他下绊子,出阴招,因为这些人,无论是谁都很清楚,有了皇帝青睐的新晋游击将军,日后肯定大有前途,眼下和钟南处好了关系,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东昌府左靠河北,右接济南,距离京师也不远。相比于登、莱二州,可能军事地位没那么突出,但多少也是一府之地,所以仍旧驻守了近五千士兵,且多为步兵,钟南这个游击就是东昌五千兵马的首领,作为生死兄弟的陈克朋和崔大正,其官职也水涨船高,两人被钟南升了哨官。钟南就任后没几天,新上任的副总兵施长廷还特意来了一趟东昌府,明曰视察军情,实则算是站台和撑腰。 虽说让自家兄弟升职不是难事,可应付东昌一帮官老爷们的热情,却让钟南为了难。原来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传出了“游击大人尚未娶亲”的消息,于是从钟南到任后,无论是东昌籍的各路官员,还是现今东昌府的达官显贵,都通过各种关系给他介绍对象,这让钟南不知道如何应对。虽然他反复强调自己已有妻室,可是空口无凭啊,大家只知道游击大人身边连个暖被窝的女人都没有,更不要说妻妾了。鉴于此,钟南只能把寻找秋香的事宜提前提上日程,并当作近期的首要任务。 把东昌军营的事情理顺已是一个月后,好在这些对于做过21世纪销售经理的钟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对下无非就是拉拢或打压,对上就是多联络感情或者共享利益,何况军队里的人际关系比政府里相对要简单得多,军人天生也有服从命令的基因,所以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一切办理妥当之后,十一月中旬,钟南启程南下。 首站是苏州府,苏州是钟南穿越后的所在地,有许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都发生在此地。到了苏州府后,他首先要找的人是周冰儿,这个女人曾给了他很多的帮助,又和秋香有金兰之交,说不定会有一些消息。 凭着记忆来到曾经的曹府,却发现大门口牌匾的字换成了“贾府”,差人询问后才知道曹知府去京师了,其他具体的情况贾府的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说曹大人走得匆忙,这处宅子还是托人代为处理的。听完之后,钟南有点沮丧,出师不利啊! 既然找不到周冰儿,钟南便只能去马家碰碰运气了。秋香曾经在马家生活过多年,如果她要离开苏州,肯定会向马家的人道别的。 还好马家仍在老地方,老太太也健在。见面后,老太太给了钟南许多有用的消息:秋香在钟南走后一个月,就独身离开了苏州,说是回河南老家,临走之前来给老太太辞过行。钟南又问秋香老家在河南什么地方,老太太可能是年纪大了,记得不确切,想了好久才说应该是在归德府的商丘一带,不过不能肯定。她又找了些秋香平时关系密切的姐妹们问了问,大家都说只知道秋香老家是河南,具体位置秋香没说过。眼看线索又要中断,钟南心情极为低落,不过还是特意宴请了马家众人,感谢他们对秋香和自己曾经的关照。 翌日,钟南独自一人去了天桥,找到自己曾经经营过的小饭馆,如今这家店铺做的仍是餐饮。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店铺,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店内的陈设完全变了样,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影子了。 虽然物非人也非,钟南仍然坐了下来,简单点了两道菜。此时已过了午时饭点,店铺里没多少客人,所以上菜的速度很快,钟南尝了尝,味道比较普通,他也没介意,就着米饭大口大口的吃着。 吃完饭正待结账,便听见有人叫“钟掌柜”,声音有些熟悉,钟南扭头一看,是刚进门的一个中年男人在和自己打招呼,他认出对方是韦文明,押解自己去山东的捕快。 两人算是故交,此番相见少不得把酒言欢,几杯酒下肚后,两人简单述说了各自的近况。想到韦文明是衙门中人,说不定会知道曹大人的消息,钟南便提了一提,“韦爷,我去曹府找少夫人,才知道曹大人去了京师,你可知他们的具体情况?” “你不提我也正打算告诉你,”韦文明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啊!” 原来曹运金去京师别有隐情:曹家本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其根基在京师一地,钟南充军后的第二年,曹家掌权人被人弹劾,无奈之下曹家弃车保帅,这车便是苏州知府曹运金。至于周冰儿,她倒是一起去了京师,不过之后的事情,韦文明便不清楚了。 听得韦文明的讲述,钟南久久不语,心道难怪贾府的人说曹运金离开时很匆忙,原来是大本营生了重大变故,只是不知道周冰儿会不会受到牵连。 韦文明见钟南心情不佳,很识趣,没多久就告辞离开。钟南也没有在苏州府多待,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随行人员北上河南。 数日后,钟南来到了河南归德府商丘县,先是去县衙用银子开道,对方很配合,帮忙查阅了户籍资料,确认秋香是当地人士,随后让捕快去秋香原来的住地附近询问。忙活了小半天,终于有了些眉目:秋香娘家姓吴,住在商丘县下面一个叫吴家村的地方。 钟南没有耽搁,一行人随即辗转来到吴家村,通过村正找到了秋香的一个本家叔叔,见面后,对方说的话又给了钟南当头一棒。 原来秋香回到吴家村后,找到了这个本家叔叔。由于叔叔家经济条件很普通,除了一间漏风的房子,提供不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给秋香,于是她只能到处找活儿做。虽然从苏州离开时,马家老太太和周冰儿都给了她点银子,可毕竟数量不多,何况回河南的途中,她生了一场病又花去不少,秋香就想着趁肚子还没有太显怀,做点活儿攒点钱。哪知没一个月,秋香就因为劳累过度大出血,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条命,不过却丢掉了肚里的孩子。然后她消沉了几个月的时间,突然有一天又找到叔叔辞行,说是要去山东找相公,之后便再无消息。 听完这一切,钟南的心都在滴血,他觉得自己给秋香带来了太多的苦难,要不是自己失手杀死了侯子俊,哪里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呢,天知道秋香现在在哪里吃着苦受着罪呢?不过转念又一想,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权没势,倘若自己是达官显贵,周围的人谁敢去调戏秋香!想到这里,钟南深感权利的重要,在如今的王权社会里,只有自己大权在握,才能保护好秋香,给她更好的生活,所以他要升官,要发财,要做一个人上人! 河南之行并没有找到秋香,好在确认她去了山东,既然如此,钟南就没有在吴家村多做停留,带着小队人马连夜踏上了归途。 时间来到了1593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一年的冬天,如今是十二月上旬,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启程前往京师了,于是钟南便先行来到济南府,和前往京师参加庆典的其他山东官员们汇合。 正文 第二十章 再见秋香 于是之后的两天,钟南都在济南城里闲逛,不过他去的地方不是名胜古迹,而是普通的大街小巷,这让亲兵队长徐万州感到很奇怪。徐万州便是平壤之战后,通知钟南去李如松中军营帐,一路上爱说话的那个小兵,他之后一直跟着钟南,直到钟南升任游击,需要组建自己的亲兵队,才让徐万州领了这个差事。 徐万州特别留意了一下才发现,自家主将不是在游玩,而像是在寻找什么,具体寻找的是什么,他没敢问。两天的时间里,钟南把济南城里的每条街道都走遍了,潜意识里,希望能找到点秋香留下的痕迹或者相关信息,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多。 第三天,钟南把寻找范围转移到了城外,先从西边开始。一出城门,城外和城里的区别就明显了起来,沿着官道没走多久,便看不到太多人烟。在古代,一个城市的辐射半径并不大,城里城外可以说有天壤之别,城外除了农田外,房舍很稀落,越往城外走,越是感觉不到多少生活气息。除了官道两旁偶尔有些茶肆、饭馆,里面坐着三三两两走南闯北的货商,之外再无多少人气,简直和荒郊野外差不多。 第四天下午,钟南带着人从南门出城,一直往外走,直到差不多太阳快下山了也还是一无所获。眼看明天一过,使团就要前往京师,钟南越发感到心中的希望很是渺茫,他叹了口气,抬头看见路边有家茶肆,于是招呼亲兵队停下来歇歇脚喝口水。 亲兵队人不多,加上队长才十二个,徐万州很快就安排好亲兵们四处坐下,确认无虞后他才让钟南下马,随后冲后堂喊到:“店家,来几壶热茶,再上些点心!” 没人回应,徐万州又加大嗓门喊了几遍:“有人在吗,来客人了!” 随后才听见里屋传来一个女声:“来了,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钟南一怔,觉得很耳熟,但是又不太敢相信。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茶肆门口的幡子上面,写着一个简单的“茶”字,临时搭建的棚子下面有四五张木制方桌,配着简陋的木制长凳,木桌和木凳都很陈旧,每张木桌上还整齐摆放着几个土碗。钟南心想:这当是一个供路过的行人歇脚喝茶的所在,而且是最低档的那种,估计平时招呼的多半是那种没钱的客人,生意应该也很冷清,不然不会有客人在外面喊了好几遍才过来招呼。 钟南尚在胡思乱想中,却只见里屋的帘子被打开了,走出一个妇人来,妇人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她低着头,提着一大壶茶水,小声地招呼着各位兵爷,随后麻利地将距她最近一张桌子上的茶碗一一放在每个亲兵面前,再逐一给斟满。一张桌子倒完后,她又挪到旁边一桌继续斟茶。 亲兵队一共坐了三张桌子,最后一张在钟南身后,妇人见面前的*着没动,她也不说话,仍旧低着头,打算绕过去。哪知面前的男人却伸手一把抓住了她,一瞬间,妇人脑海里闪过了类似的画面,在那幅画面里,有个纨绔少爷正在占自己便宜,然后自家相公大打出手,之后画面里一片猩红的血渍…… 妇人浑身瑟瑟发抖,她先是一下子扔掉手中的茶壶,随即双手抱头,大声尖叫了起来。叫声惊醒了熟睡的小孩儿,小家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妇人吓得哇哇直哭。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尖叫一个大哭,这让围坐的亲兵们呆立一旁,茫然不知所措。 更让大家吃惊的是,钟南此刻正双手紧捏着妇人的上臂,眼眶中泛滥的泪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嘴里小声嘟囔着他们听不明白的话语。 虽然声音很小,妇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对方说的是“秋香,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停止了尖叫,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待她缓缓抬起头来,发现面前果然是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妇人颤抖着伸出自己粗糙的双手,深情地抚摸上去——这是张多么帅气的脸啊,曾经略显书生气的脸庞,如今多了几分霸道的意味,可是却更让她喜欢了。 钟南抱住了妇人,妇人随后也反手抱着钟南的后背,一旁的徐万州适时地和一众亲兵走出茶肆放哨警戒,棚子里便只剩下拥抱着的男人和女人,哦,还有一个刚刚停止啼哭的小孩儿。 妇人就是秋香,钟南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还是情绪稳定后的秋香觉得不好意思,两人才松开手,随后坐在长凳上,握着手互相诉说着各自的情况。 秋香离开河南前的种种经历和钟南了解到的大同小异,之后的情况是秋香好不容易来到了济南府,却因为流产的后遗症和长期营养不良,再次被病魔击倒了,万般窘迫下,她只能典当唯一的贵重物品——钟南送给她的发簪,这样才有了钱治病,也正是这次诊治过程中,她才知晓自己再也无法生育。后来治好病后,倔强的秋香便用治病剩下的钱,在济南城外开了一家简陋的茶肆,期待钟南有一天能找到她。 听完秋香的讲述,钟南的心疼得像刀绞一样,他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妻子,郑重说道:“秋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承担!” 秋香轻抚着钟南额头上的伤口,心疼不已地问道:“钟大哥,你这些年好吗?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随后钟南就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战场经历,接着又讲了讲去苏州和河南找人的经过,他不想秋香伤心,所以短短数句话便说完了。听着这些秋香就哭了,心想战场上刀枪无眼,自家相公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的好光景,应该开心才是。于是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自家相公一直没有忘记自己,还挂念着自己,这就够了,自己不能再拖累于他。 短暂沉默过后,钟南拉着秋香,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城,秋香看着眼前的男人,再想想已不再年轻美貌的自己,她瞬间做出了决定,“钟大哥,我不能走,我……我已经再嫁人了。” “我不信!” “背上就是他的孩子,”秋香小声说到,“你我缘分已尽,不如就此别过吧!” 钟南看着秋香背上的小孩儿,是个女娃,两三岁的样子,虽然甚是可爱,不过眉眼间却没有一丝秋香的样子。钟南不是笨人,他想了想,很快就明白秋香的心思,于是毫不在乎地说:“没关系,让他休了你,我再娶你过门!” “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一个被休的女子哪能再嫁给你!”秋香惊道。 “我愿意娶谁管得着!”钟南站起身来,大声地霸气回应,“既然你说再嫁了人,就叫那男人过来,我和他说,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你!” 钟南知道秋香在撒谎,估计她是怕拖累了自己才不愿意和他走,对于妻子的倔强和坚强他是了解的。见秋香不再说话,钟南上前搂着她的腰身,动情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再嫁人的,除了我,其他男人你都看不上眼!” 怀里的女人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我知道你一直等着我,我也一直记得我们的诺言,”钟南摩挲着秋香的长发,“你还记得离开苏州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秋香瞬间泪目,分别时的场景刹那间涌上心头,她抽泣着连连点头,“我记得,你要我等着你!” “既然你没忘记,今天我就要践行那个诺言!”说完钟南就强吻了上去,虽然女人的嘴唇不再饱满丰润,可是他却觉得这是世间最香甜的吻,让他陶醉其中迟迟不想松口。 秋香大脑一片空白,古代女子惯有的羞涩让她极力想推开钟南,可是内心深处却特别享受这个亲吻,她见相公仍然迷恋自己,也就不再坚持刚才的决定了。 长长的热吻过后,秋香依偎在钟南怀里,低声细语地说:“钟大哥,我都二十三了,也没以前好看了,而且以后又不能生孩子,你不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面见皇帝 “这孩子不是我生的!”秋香从怀里挣脱,极力辩解着。当她看见钟南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才发现上当了,于是扑上去轻捶着对方的胸口,“原来你都知道了啊,那还这样说,坏人!” “我们分别才两年多一点,这女孩儿看样子,有两三岁了吧?” 秋香仔细一想,时间还真是对不上,自家相公一向心细,多想几遍哪能猜不出来。她柔声地说道:“钟大哥,这个女孩儿是去年底我在外面捡的,当时看她哭得可怜,加上又怕你要过很久才来找我,于是就寻思着收养了她,好歹能陪我做个伴儿。” “既然和你有缘,那就继续养着她吧,”钟南没有古人那种男人必须要有儿子传宗接代的思想,所以对于*并不排斥,“生孩子可是很痛的,你能不受那个罪也好!” 听见钟南这样说,秋香知道自家相公是变相安慰自己,她心里感动不已,心想不知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只是怎么也不能让钟南后继无人,等到有合适的姑娘,一定要娶回家来给钟家生个儿子。 钟南哪里知道秋香的“荒唐”想法,他还沉浸在重见妻子的兴奋劲儿当中,直到棚子外面的徐万州实在是等不住了,进来说“已经天黑了,是不是先回济南城里再说”,钟南才打住话头,拥着秋香回到了城里。 次日,钟南带着秋香在济南城里逛了一圈,买了几大包东西,全是衣物、化妆品和一些*之类的,中午还在济南府最好的泉城酒家吃了一大桌上好的饭菜,秋香抗议他胡乱花钱,只是丝毫不起作用,下午还是买买买。随行的几个亲兵就充当了苦力,大包小包地提着各式货品,直到华灯初上,众人才返回客栈。 看着床上摆满的东西,秋香嗔怪道:“钟大哥,以后再也不许这样浪费了!” 钟南没有说话,只是眼里溢满了柔情,他看着眼前的玉人,再次动情地亲吻了上去…… 第二天就是山东使团上京的日子,秋香原本打算自己先行返回东昌等待钟南,哪知钟南执意要让她一同去京师,她也只好依了。不过秋香并没有和使团一起走,而是钟南安排了自己的亲兵专程护送,几天后,两泼人前后脚的功夫抵达京师。 抵京后,使团下榻在朝廷准备的住处,钟南觉得不方便,在官方宾馆旁另觅了一家客栈,给秋香开了一间上房。一切安顿妥当后,剩下的就是安心等待了。 京师就是一国之都,彼时特指北京顺天府,以便和南京应天府区别开来。永乐大帝迁都至此后,明朝便形成了“两京十三省”的格局,两京便是北直隶和南直隶,十三省是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 京师的繁华自是其他城市不能相比的,虽然南京也很繁华,但京师的繁华之中更多了些大气磅礴的韵味,永乐大帝“天子守国门”的胆略已融入了这座城市。连日来,只要没有公务,钟南都会带着秋香四处游玩,渐渐的,同行的山东官员们都知道了钟游击寻妻成功,之前说媒的那部分人也才打消了念头。 腊月二十九,皇帝要召见东征朝鲜的功臣们,山东的官员只有施长廷和钟南两人在列。二十八日晚间,施长廷亲自对钟南讲解了一些觐见之时要注意的事情,他希望钟南能借着这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给朱翊钧留下一个好印象。 回去后,钟南把自己曾经记忆里那些与万历有关的记载都翻了出来,在他看来,朱翊钧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后期的所作所为都与幼时的压抑经历有关,这很像现代社会里那些青少年时期被过多管束,导致成人后性格偏激的一类人。这种人如果身居高位,大多都会叛逆、固执、多疑,好大喜功且希望能证明自己,其实要是有人能对朱翊钧加以心理疏导,相信“万历中兴”的时间一定会更长的。 皇帝的会见顺序是按官职高低来排列的,这就意味着钟南将是最后一个被召见的人。由于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钟南中途还差点睡着,好不容易等到太监通报时,已经是傍晚之后了。 朱翊钧是在御书房召见钟南的,一番跪拜行礼后,双方各自坐在椅子上,分别观察着对方。皇帝是仔细打量,钟南则是小心翼翼地偷看,毕竟怕担着一个“冒犯天颜”的罪名。通过观察,钟南发现朱翊钧长得不错,很儒雅,有着古代中年男人特有的长胡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召见耗费了太多精力,加上很可能还没有吃晚饭,皇帝显得很疲惫,只是打量着钟南,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见此情形,钟南决定剑走偏锋,他恭敬地上前一跪拜,然后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一日未曾进食,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话还未说完,皇帝身后的太监一声尖叫:“大胆,皇上没有给你派食吗?” “启禀皇上,虽然等候期间有人给上了点心,但是其他大人没有一个动口,所以微臣也只好………”钟南说的倒是实情。 “无妨,朕也刚好饿了,”朱翊钧见钟南虽然说的是振振有辞,神色间却有一丝戏谑,这让他觉得很有趣,认为钟南和他的其他臣子大不相同。此时的明朝,无论文武官员,都是像张居正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整天板着一张扑克脸,尤其是朝会和议政之时,更是严肃得连皇帝都要打怵。如今见着钟南这种一本正经开玩笑的臣子,皇帝自然多了一分包容。 身后的太监一听皇帝说饿了,立马吩咐御膳房上饭菜,没多久,就有小太监端着食盒呈了上来,走完程序过后,朱翊钧招呼钟南吃了饭再说正事儿。钟南也不客气,谢恩过后就风卷缠云般解决了晚餐,让一旁吃相斯文的万历皇帝直觉好笑。 钟南见朱翊钧盯着他发笑,于是恭敬地说:“启禀皇上,微臣从小家境清贫,经常吃不饱饭,加上皇上赐给微臣的御膳太过美味,所以吃相难看了点。”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 “钟游击小时候还吃不饱饭?”朱翊钧很诧异,他一直觉得大明王朝的百姓们都是过得很不错的,想不通钟南小时候怎么会挨饿。 “启禀皇上,微臣家在川蜀偏远地区,由于地理原因,田里的收成并不稳定,”钟南见皇帝没有打断他的话,于是接着说到:“所以有的年份难免挨饿,不过虽然那时候很苦,可是我娘却对我管得很严厉!” 钟南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小时候是有意为之,他要拉近两人的距离才能让皇帝记住他,所以一开始便另辟蹊径,让厌倦了朝中大臣做派的皇帝换换味口。 果然,朱翊钧有了兴趣,不过仍是*地问道:“如何严厉法?” “启禀皇上,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饿得急了,偷吃了邻居家的小半个馒头,我娘知道后,狠狠地打了我一顿,”钟南开始了他的讲述,“其实挨打我倒不怕,就怕我娘让我罚跪背书,不背好不让起来。” 听着钟南被他母亲罚跪的故事,朱翊钧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母亲罚跪的事情。那是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被大伴冯保告诉了母亲,母亲让他跪下并且大声责骂,无论自己怎么反悔,并且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母亲都不罢休,最后还拿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篇让自己看,这篇文章是《霍光传》,他知道霍光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废过皇帝,所以当时那一刻他怕得要死,觉得母亲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废掉自己。想着想着,朱翊钧不禁对钟南的故事更感兴趣了,他停下进膳,问道:“那后来呢?” “启禀皇上,我娘后来还拿山里的野人吓我,说什么不学好会被野人抓去,吓得我天天单独走路时都害怕野人来抓我。”钟南像是没发现皇帝的表情,继续讲述着他的童年故事,“还有教书的先生也甚是严厉,我背书时不小心读错了一个字,他就大声责备我,搞得我后来就不想读书了,其实我原本还挺喜欢书法的,可是被他经常责骂后,就对读书相关的事情起了厌恶之心。” 朱翊钧听到这里,更是捏紧了拳头,这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经历吗?他已经被钟南的故事吸引了,仿佛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之后如何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另类臣子 关于钟南在苏州之后的经历,锦衣卫们早就有相关报告呈送案头,所以朱翊钧并不在意对方的充军身份,他感兴趣的是钟南年少时的故事。钟南又挑了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给皇帝听,大多都是被母亲和先生责罚的片段,皇帝听完后,很是感慨,他问钟南:“你对你的母亲和先生,有过怨言吗?” “启禀皇上,何止是怨言,当时我对他们简直可以说是恨,”钟南笑着说到,“可是后来我从军后才明白,我娘和教书的先生都是为了我好,要是我努力读书,说不定能考个举人甚至进士了!” “你现在不是也当上了游击将军吗?”朱翊钧问道,“现在这样你觉得不好?” “启禀皇上,不是说现在不好,只是我要是听我娘和先生的教诲,肯定会比现在更好,”钟南斟酌着用词,“到我从军后才逐渐明白,不管是我娘还是教我的先生,他们才是对我最关心的,虽然做法可能严厉了些,可那是‘恨铁不成钢’啊!” “好一个‘恨铁不成钢’,”朱翊钧沉思中不禁喃喃自语地说着,“很好,很好!” 钟南看见皇帝是真的听进去了他的“故事”,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他之所以半真实半编撰地讲这样一个故事,除了拉近两人的距离外,更是不想大明王朝被皇帝折腾——此时的朝廷里,大太监冯保已经被万历扳倒,发配到了应天府;而且也有了清算张居正的苗头,钟南不希望才中兴不久的王朝又快速地沉沦下去。 整个御书房里一片安静,不管是太监还是钟南都没有打扰朱翊钧,太监没出声是因为他知道这位万岁爷的脾性,皇帝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安静;钟南没有说话却是为了让万历皇帝自己体会,有效的心理疏导不是什么都要全部说出来,更重要的是要让他自己去领悟。 直到身后的太监重新端上热过的饭菜,朱翊钧才回过神来,他见天色已经很晚了,便下旨让钟南在宫外就寝,明日一早再来御书房一趟。 钟南很吃惊,原因一是没想到朱翊钧很节俭,热过的饭菜还吃得津津有味,看来老朱家的节约基因很强大;二是皇帝居然还要召见自己,原本他以为皇帝召见自己是图个新鲜,内容无非就是勉励几句,随意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由此看来,皇帝召见他是真的有事情,不过,会是什么国事呢? 钟南想了一阵,不过毫无头绪,索性不再胡乱猜测,反正过了今晚就能知道,他何须自扰,不如安安心心地睡觉,于是没多久便和周公约会去了。钟南睡得是很香甜很惬意,哪里知道当晚整个朝廷上下的大部分人,却是睡不着了——皇帝是多久没有和大臣共进晚餐了?皇帝又是多久没有让大臣在宫外就寝,方便次日二次进宫面圣了?谁成想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今晚却把这两样全都占齐了,这说明什么还不清楚吗? 在封建社会里,君臣关系甚至会高于父子的血缘关系,古语有云“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由此可见帝王权势何其滔天。虽然到了明朝,文官们的权利和地位比之前高上许多,可是除了个别时段,他们仍然是无法撼动皇权的。所以皇帝要是看好哪个人,就基本可以预见其前程似锦,同理,皇帝要是讨厌你,那也就别想在仕途上能进步了。 第二日早朝过后,万历皇帝找了个间隙再次召见钟南,这一次皇帝单刀直入,让钟南谈谈对倭国的看法,因为他是这次抗倭战争的亲身参与者,理应更有发言权。 “启禀皇上,倭国人是那种不被打怕就不知道痛的民族,虽然此次答应和我们和谈,微臣以为这只是缓兵之计,说不定哪天又会卷土重来!”钟南确实对倭人印象不怎样。 “哦,你的意思是和倭国之间还会爆发战争?”朱翊钧皱着眉头,深深思虑着,“那你觉得大概时间会是?” “三到五年!”钟南语气肯定,这是因为他知道原本的第二次援朝战争发生在第一次之后的第五年,虽然如今第一次援朝战争推迟了一年,想来第二次的时间也不会相差很远。 “这么肯定?”皇帝没想到钟南的回答如此笃定,完全不像那些官场油子,他们只会说着模凌两可的话,什么都不敢确定。 钟南又把这次援朝战争中的一些事件讲述给朱翊钧,同时介绍了一下倭国的国内情况,并且“大胆分析和预测”了一些倭国军政走向,朱翊钧很是叹服,连道把钟南放在东昌府太大材小用了。 随后两人又对如今大明王朝的周边局势做了简单地探讨,按理说钟南是没资格和皇帝讨论此类话题的,只是看样子,朱翊钧对钟南有些偏爱。原本只是打算利用早朝后的间隙时间和钟南简单聊聊的朱翊钧,最后竟然谈了近两个小时,将之前安排召见的内阁大臣晾在一边,直到太监通报了三次才结束了会谈。 接下来的几天是钟南穿越后过得最开心的日子,由于山东使团的计划是在京师留到元宵节后,所以他带着秋香,逛遍了京师有名的大街小巷,只要是秋香想逛的场所,想吃的食物,想买的东西,钟南是毫不吝啬。 因为即将过春节,整个京师热闹非凡,17世纪的东方大国,可以说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天朝上国的经济之繁荣、文化之瑰丽、生活之富饶都是令异邦他国向往的,所以此时的京师汇聚了来自*的人,他们身份各异,诸如商人、传教士、官员、艺妓等等,让此时的中国人民足不出户就能感受到异域风情和别样的文明。 钟南和秋香此刻就在京师的天桥附近观看着各种表演:左前方伴随着音乐,一群来自波斯湾的几个小姑娘跳着明朝人从未见过的舞蹈;另外一边,几个蓝眼睛大鼻子的北欧壮汉,拿着水晶球正在变魔术……整个天桥仿佛变成了后世的“欢乐谷乐园”,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可以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暂时忘却烦恼,徜徉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 秋香的兴奋之情感染了钟南,原本他对这些表演是不太感冒的,原因无他——在原本时空中已看得太多。只是看到秋香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般,他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除了天桥一带的各种表演,春节期间,京师还举办了各种大型的灯会。中国自古就有赏花灯的习俗,传说这起源于汉武帝时期,当时有一宫女,正月里甚是想念家中父母,无奈后宫禁严无法外出,怎么办呢?后来东方朔出了个主意,他先散布谣言,说火神君将派员火烧长安城,宫里一片恐慌。汉武帝知晓后,允诺宫女们在元宵节这天可以与家人相会,于是众人闹了一夜,不过长安城安然无恙,并没有被火烧。之后,汉武帝便下令,每年正月十五都要放灯,此后逐渐形成了赏花灯的习俗。不过据文献记载,早在南朝伊始,国都南京城内就举办过元宵灯会,是中国最早记载的灯会。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家庭美满和天下太平,这种张灯结彩的盛况况,逐渐从深宫禁苑、宗教场所走向民间大众,慢慢形成了各地规模不一的灯会,或官方或民间不一而足,都在正月初一至十五这段时间里。 明朝的灯会相比之前的朝代,更多了些商业意味,灯会期间,全国各地的商家和能工巧匠们都会云集京师,将自己制作的花灯拿到东安门外的北大街售卖。在这短短的数天里,不仅是花灯制作工艺的比拼,也是经商实力的比拼。他们带来的花灯不仅仅是供大众观赏,还会出售给王公贵族或达官显贵,有时价格高的灯,一盏就要卖出上千两银子。这些灯的式样和工艺也是新颖繁多,有镶嵌珍玩珠宝的灯,也有从邻国或海外贩回来的灯,引来的观赏者络绎不绝。当时的工部还征召了大量的民间工匠,为皇家制作各种美轮美奂的灯具,琉璃灯就是从灯会上发现的。 在京期间,钟南还参加了皇帝在正月举行的盛大庆典,全国各地的重要官员、各藩属国的特使、部分欧亚各国的代表使节等等齐聚紫禁城。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起时,钟南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之情,也由衷地希望大明王朝能更加繁荣昌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第一次在他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白莲教 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源于佛教的净土宗,早期的白莲教崇奉阿弥陀佛,提倡念佛持戒,规定信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它号召信徒敬奉祖先,是一种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很容易为下层人民所接受,所以常被利用做组织人民反抗压迫的工具。 在元代,白莲教曾多次组织农民起义;明朝永乐年间的唐赛儿,也以白莲教之名从山东起事,让成祖大为震怒。唐赛儿之后,还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农民起义,比如嘉靖年间江南太湖流域马祖师领导的农民起义和山西、内蒙一带的农民起义等。 由于元朝末年,最先掀起反抗暴元旗帜的韩山童、刘福通等人,便是白莲教中的首领人物;包括朱元璋本人也与白莲教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他之后率领的明军,多少也参杂了白莲教的身影,所以明朝皇帝对白莲教是很敏感的。老朱家就是依靠农民起义夺取的天下,自己当家做主后,为了江山的稳固,自然严禁他人再加以效仿。从永乐之后,历任明朝皇帝对白莲教的态度都是斩尽杀绝,没有哪个朱家子孙敢对其放任不管。 “宁杀错,不放过”,这是各朝各代皇帝们对于白莲教的处理原则,是以这次巡抚大人还在返程途中就让人甄别消息是否属实。回到济南府的第二天,噩耗传来:白莲教确实在山东境内动作频繁。伍巡抚一个头两个大,自己才到任山东没几个月,就发生了如此恶劣的大事件,隐瞒是不可能的,何况他也没胆子隐瞒。只是伍巡抚心里却担心上报朝廷后,皇帝会不会治他个疏于盘查的罪名呢? 伍巡抚即使再担心被治罪,也必须得将山东境内的白莲教相关事宜报告给中枢,几天后,圣旨下来:着山东巡抚总理境内剿匪事宜,务必尽快将白莲教匪人悉数捉拿!其他的问题皇帝是一句话都没说,不过伍巡抚知道,自己这次要是剿匪不力,肯定会被“算总账”的。接旨后,伍巡抚心里寻思着:自己并不是“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的那种封疆大吏,这次的剿匪顶多就是负责后勤和上报之类的事务,打仗的事情还必须得靠军队,山东境内的军队调动还得找总兵古万长。 于是伍巡抚找到了古万长,两人都深知事情的紧迫性和严重性,一番协商后,山东境内轰轰烈烈的剿匪运动就展开了。 经过调查,目前山东境内的青州、东昌、兖州都盘踞了规模不小的白莲教匪徒,于是官方第一阶段的动作就是三府各自负责辖区内的剿匪任务,以三个月为限。 作为东昌府剿匪任务的主要责任人,钟南从内心来说,是不愿意去干这个事儿的,毕竟都是华夏同胞,这种自相残杀很难让人有成就感。可是他也知道,不去是不行的,自己无论怎样阻挠,也唯有延缓些时间而已。不过钟南还是寄希望于多缓两天,说不定东昌府的白莲教徒会主动撤退。 剿匪命令下达到东昌府后,钟南先是借口饷银没到位,下面的士兵饿着肚子很难拉出去。待上面把银子划拨下来后,钟南又说东昌府的军队操练还不系统,这样拉出去伤亡会比较大。再待军队训练了十来天,又说如今才二月中旬,天气乍暖还寒,不太适宜剿匪。 钟南这一拖再拖的行为,让青、兖二州的人很是不满:我们这边都剿匪半个多月了,你钟游击还在东昌府窝着,是不是和白莲教有什么瓜葛呀!一听这个,钟南就泄了气,没办法再拖延下去,只能拉着队伍去剿匪了。 山东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民风彪悍,他们的祖先是东夷人,东夷人身体强壮且十分好战,加之不知为什么这块土地上的天灾人祸比较多,所以出现较多的造反者也不足为奇了。远点的如西汉末年的樊崇赤眉军,西晋时的刘伯根王弥,北魏的邢杲,隋朝末年的王薄,唐末的黄巢,北宋水泊梁山的晁盖等等,最近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唐赛儿了。 钟南在东昌府的士兵里面挑出了五百人,主要的标准就是年轻力壮,头脑灵活,而且还要能吃苦耐劳,并且未婚且不是家中独子。他打算以这五百人为基础,先行用现代化的方式训练,有了成效后再慢慢扩大规模,最终形成一支三千到五千人的精锐之师。 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钟家军”,这个想法是钟南在京师逗留期间成形的。纵观万历一朝,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就是戚家军、辽东军和川军,三支军队各有特色,每支军队的人数都不多,大约三五千人。钟南希望能打造出一支类似甚至是超越以上的军队,无论是为了建功立业,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这都是很有必要的。 此次剿匪钟南就把这五百人马拉了出来,临行前他交代了唯一的要求:一切行动听他指挥。在钟南看来,无论是戚家军、辽东军还是川军,都算是私军,虽然也遵从朝廷调令,但戚继光、李成梁和刘铤才是三支军队的灵魂人物。自己这支队伍不光要战斗力出色,对主将的忠诚度更是得高要求,甚至可以说后者重要于前者。 如今这支“钟家军”的雏形初现,五百人马分属五哨,除了自家兄弟陈、崔两个哨官外,还有三个哨官是肖世友、马光远和欧阳山,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龄。数月的相处,已经让五个哨官打成一片,大家亲如兄弟,无论做什么都是同进退,这也正是钟南所希望的。 东昌境内的白莲教匪徒,据情报说是在城外的凤凰山一带活动,五百多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目的地后,钟南先派了斥候上山查看情况,一个多小时后,斥候回报:山上的确有人马聚众活动的痕迹,大约一两百人,钟南听到后随即让全体官兵就地安营扎寨。 之后到了午时饭点,钟南再次命令埋锅造饭,饭后休息了一小会儿,又命士兵们在营地里操练了起来,直至傍晚时分,才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东昌军营。这一波操作让下面的人倍感奇怪,好在没人提出异议,大家都不打折扣的执行,谁让游击将军给这五百人的饷银不但不克扣分毫,还比其他兵高一半,每天的伙食也要比其他兵好太多呢! 此后三天,钟南都是上午将人马拉到凤凰山下,休整到中午再生火做饭,下午操练,傍晚回营。几个哨官实在是忍不住了,五人一起来到钟南的营帐里,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崔大正先开了口:“二哥,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看着另外四人也是不解的神情,钟南知道有必要给他们解释一下了,“你们觉得山上是白莲教匪徒吗?” 五人都说是。 “那你们有谁知道,这些白莲教的匪徒都是些什么人呢?”钟南又问。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对东昌情况最为熟悉的马光远开口说到:“据说这伙白莲教的匪徒,就是我们山东这边的农民和一帮江湖人士组成的!” 欧阳山接着说到:“我听说东昌和青州、兖州的白莲教都是同一个首领,叫什么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说这个首领功夫高强,而且会仙法!” 见没有人接话了,钟南便开口说道:“对呀,他们里面有一帮江湖人士,说不定还是武艺高强之辈,首领又会仙法,那我们攻上去会有什么好果子?” 五人一听,明白了,游击大人这是摸不清白莲教的虚实,又不能违抗上面的命令,不得已采取的办法。他们哪里知道,钟南只是单纯地不想和这些被迫造反的同胞们刀枪相向,那和自相残杀无异;至于说那些功夫高手,他倒并不畏惧,“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嘛;另外关于那个首领的什么仙法,他是不信的,21世纪的大好青年对这种怪力乱神的报道不知听了多少,早就免疫了。 对于上司的这种想法,五人不但不反对,相反的还甚为认同:情况不明时没必要去犯险。于是五百多人马相当于野外拉练一般,每天按时来准时走,这番动作把山上的白莲教给整懵了,还以为东昌军有什么大动作,连着几天首领都极力约束着大家不要轻易外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剿匪 那一次他们在苏州的绑架行动就是为了筹措活动经费,不光是去各地绑架富家子弟,包括抢劫路过凤凰山的客商、到全国各地发展教众、还有就是四处贩卖所谓的“仙丹”“神药”等都是白莲教人的重要收入来源。 虽然万历时期民间经济发达,国家税收也很丰厚,但两京十三省里总有些地方会因为或天灾或人祸,导致民不聊生的情况发生,这些解决不了温饱的劳苦大众只要有心人去煽动一下,难免不会被裹挟到造反中去。 廖传志摸不清楚山下官兵的真实意图,加上他对政府一直以来的不信任,导致他直觉对方肯定有阴谋诡计,所以不敢妄动。 想当初,他的老婆就是被济南府的一个官员给霸占了,自己报官未果,后来还被那狗日的官员设计,栽赃了一个谋反的罪名,幸亏自己运气好,被白莲教的大首领给救了。于是后来他索性就带着女儿加入了白莲教,成了造反派的一员,虽然中间廖传志也迷茫过,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和枉死的老婆,他就恨的咬牙,发誓一定要让那个狗日的官员伏诛。再后来,他当上了白莲教山东分部的首领,在某次行动当中手刃了那狗官,大仇得报后,他在造反这条路上就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了。 廖传志的思绪被一个推门而入的人给打断了,他知道肯定是他女儿回来了,也只有自己女儿才敢不敲门随意进出他的房间。廖传志的女儿叫廖青儿,就是当初完成杂耍“纵云梯”的那个年轻女子,她的一身功夫都是得自于大首领的亲传。 一想到女儿,廖传志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女儿从小就跟着他到处闯荡,加入白莲教后,又要学*首领的轻功和武术,吃了不少的苦。好不容易自己当上了白莲教山东分部的首领,想着过段日子给女儿找个好人家,让她脱离这个是非之所,哪知道女儿却被大首领的一个远房侄儿给看中了。 大首领的这个远房侄儿叫康定复,由于大首领膝下无子,于是对这个远房表亲的儿子很溺爱。康定复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啥能力没有,就会仗着关系为非作歹,尤其喜欢欺男霸女,几位教众家的好姑娘都被他给糟蹋了,只是大家碍于他的身份,加上后来大首领给足了赔偿,才不好发作。 原本这次康定复来山东,是给廖传志传达消息和命令的,无意中看到了廖青儿,惊为天人,于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非要留在山东,说是要娶她为妻,为了在山东这边和她培养感情,就先不回京师了。廖传志有苦说不出,白莲教的大首领对他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自己女儿嫁给康定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人口碑太差,别说做女婿,就是给他做手下,廖传志都不想要。这样一来,矛盾出现了,廖传志要是同意这门亲事,那无疑是自己亲手将女儿推入火坑;可要是不同意,大首领那边又不好说。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大首领否决这门亲事,毕竟康定复是个什么货色,想来他应该不会不清楚。 廖青儿还是一副鹅黄色的衣衫,进门后在老爸身边撒起了娇,“爹爹,山下的官兵太可恶了,他们是不是想封锁凤凰山,饿死我们呀?” 廖传志一听初觉有道理,只是仔细一分析,又觉得不像,“要真是想围住我们,也应该是一直在下面安营扎寨啊,可为什么每天都会返回城中的军营呢?” 廖青儿也只是撒撒娇发发牢骚,听见父亲的分析后也觉得自己太多心了。由于从小被灌输的观念,让她天生对朝廷的人有敌视感,思考问题时难免不先往坏处想。 “爹爹,那个康公子好烦啊,天天像个苍蝇似的赖在我身边,怎么都撵不走,你想想办法吧!”廖青儿不再去想官兵的事情,她现在最迫切希望解决的,还是康定复的问题。 “唉,青儿,爹爹也知道你看不上他,只是我不好轻易动他呀!”廖传志抚着额头,无奈说到。 “哼,谁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啊,还想娶我,没门儿!”廖青儿撇着嘴,不满地说,“爹爹,话虽如此,可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我现在只要一出门,他就癞皮狗似的跟着,非说要娶我,还动不动说些下流话,要是哪天惹恼了我,看我不一剑结果了他!” “青儿,不可!”廖传志站起身来,厉声喝到,“再怎么说,他也是大首领的侄儿,大首领于我有再造之恩,万万不可杀了他!” 看着自己父亲的神色,廖青儿也放低了声音,“知道啦,爹爹,我刚才只是说的气话。” 廖传志知道女儿说的可不是气话,依她的脾气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放不下心,反复叮嘱了几句,让女儿不要乱来,自己会去和大首领说这件事情的。 “爹爹,大首领未必不清楚康定复的所作所为,可是为什么不加以惩处呢?”廖青儿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如今大首领已初心不在,现在他已经把白莲教当做了私人物品,总觉得我们这些教众都该遵从他爷俩……” “不要胡说!”廖传志上前捂住了女儿的嘴,“以后再也不许说类似的话,知道了吗?” 廖青儿见父亲如此严厉,只好开口称是,随后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一时冷了下来,眼见见父亲脸色疲惫,廖青只能告辞出门。 时间来到了三月,山东大地上也充满了遍地的春色,随着剿匪任务地推进,青州、兖州捷报频传,只有东昌府还是老样子。在东昌知府和副总兵施长廷的过问下,钟南迫不得已地发动了两次搜山行动,不过都并没有与凤凰山上的白莲教人发生激烈的战斗,双方人马只是远远地对峙,官兵一方草草射了几支箭了事。几个哨官在看清对方实力后,也一致主张进攻,他们认为其余两府都有所建树,东昌府这边多少也要有点成果,而且要是能抓住几个白莲教匪徒,朝廷那边大家也都可以交差。 钟南也清楚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指望朝廷放过白莲教人是不可能的,但是让自己大肆杀戮同胞,又狠不下那个心,真的是进退两难啊! 连续几天的权衡利弊后,钟南决定来次大行动,一举解决凤凰山上的白莲教。这次大行动将以摧毁对方的窝点为主要目标,他希望的是将这伙人驱赶出东昌境内,至于会对其他州府产生什么后果,他是无暇顾及的了。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三月底的某天傍晚,五百多嫡系人马在钟南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向凤凰山。经过这几个月的艰苦训练,这支队伍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精神面貌,都不可同日而语,依稀有了一丝精锐之师的气象。 “钟家军”的训练是由钟南亲自负责的,是按照他在原本时空中的影视剧中看到的特种兵训练内容来的,每天上午负重行军,午后操练内容则丰富多变,除了射箭、骑马、单兵武艺、火铳等基本功和各类阵型演练,还有各种不定时的折磨训练。刚开始的时候,钟南还担心这一套会不会水土不服,哪知没多久就发现成效显著。 虽然“钟家军”的训练强度超大,中间也有极小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退出,但是钟南始终没有放弃,除了中间小小地做了些修正,并且在伙食和饷银上给予了再次提升外,并没有做过多改变。到后来,绝大多数人还是坚持了下来,小部分的缺员钟南也没忘记补充,他不但要保持这支队伍的质量,同时也要保持这支队伍的数量。 凤凰山下,钟南正做着战前动员。 “兄弟们,练了这么久,今天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摧毁白莲教匪徒的大本营和山上的所有据点。至于那些匪徒能放就放,毕竟都是中华儿女;不过要是遇到了不要命的顽固之徒,兄弟们也不要心软,该下手的还是要下重手。” 钟南稍微停顿了一下,等士兵们都领会了精神,然后振臂一呼,“兄弟们,完成任务后我请大家喝酒吃肉,出发吧!” 随后五百多人马井然有序地开动起来,半小时过后,凤凰山上传来了多处火光,在山下居中调度的钟南都能听到各种大喊声,中间还夹杂着零星的火铳声。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到两个小时后,各队人马相继返回。经过盘点,官兵无一人死亡和重伤,仅有十多个轻伤的;反观白莲教一方,除了放走的和轻伤逃掉的,死亡二十八人,重伤五人,算是完完全全的惨败。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廖青儿 战斗虽然结束了,可是善后工作还没完,钟南下令部分人马再次上山,彻底清理白莲教的据点,其余人马则就地进食整休。安排完毕后,钟南又去了临时的监牢查看,重伤的五人如今被关在里面,据说五人当中还有个头目级别的人物,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也需要尽快审问。 忙完手头的事情,钟南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打算稍作休息。刚脱下甲胄,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没多久有亲兵来报:两个白莲教匪徒企图营救重伤同伙,被官兵一举抓获。 说实话,钟南还是很佩服这些江湖人士的,别的不说,至少讲义气,没有独自撇下同伴逃跑。不过佩服归佩服,该打击的还是要打击,毕竟双方阵营不同,他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钟南让亲兵传令下去,将抓住的两个白莲教人带到自己营帐。他打算见见这两人,一是看能不能得到点什么关于白莲教的情报,二是想通过两人给白莲教的高层传话——不要再来东昌作乱了。 没多久,士兵们便将两人捆绑结实,押解到钟南的营帐。被抓的白莲教徒是一男一女,钟南正待问话,却听两人中的那女子怒喝一声,“是你这个登徒子!” 年轻女子便是廖青儿,虽然她人被绑着,可是语气却仍是愤怒无比。钟南听见对方的话,仔细打量了女子几眼,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到:“在苏州那次,你们为什么要绑架马家的小少爷?” “马家为富不仁,我们那是劫富济贫!”廖青儿振振有辞。 “你们怎么知道马家为富不仁?”钟南不解。 “现在的富人哪有什么好人,他们的银子还不是昧着良心赚来的!”廖青儿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让钟南感到十分诧异,现在的绑匪都是这么没脑子? “那你们有没有去打听过马家人的口碑?就凭你们的臆断就能确定他们不是好人?” “我们到苏州府也没多长时间,哪里有精力去打听,”廖青儿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些,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问题,“要是他们不赚黑心钱,哪里能有偌大的家业?” 钟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无语地说到:“我是应该说姑娘你单纯呢还是说你蠢呢,谁告诉你有钱人家就一定是坏人,正经做生意的一样也能富甲一方。” “那你说,我们要是不绑马家小少爷,应该去绑谁?”廖青眨巴着大眼睛问到。 钟南觉得自己想暴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情绪,他打算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你们是白莲教徒?” “正是,我可是白莲教的特使,你要是不放了我俩,待我白莲圣军杀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和廖青儿一起被押解进来的年轻男子是康定复,他生怕钟南不知道自己的特使身份,语气嚣张无比地说道。 钟南斜着眼看了看康定复,在战争中历练出来的杀气让对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站到对方面前,用右手食指戳着康定复的胸口,语气极为不屑,“你要怎样不客气,今天的战斗过程你看到没有,老子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康定复被钟南吓得再次连连后退,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廖青儿眼见同伙如此丢人,顿时觉得自己也很没面子,她开口冲钟南说道:“你们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再加上拥有火器,要是真刀真枪地打,我们白莲教未必会怕你们这群朝廷鹰犬!” “知道这两个月,我为什么不打上山去吗?”钟南回过头,对廖青说道,“我想着大家都是中华儿女,自相残杀没什么意思。本指望着你们能够看清形自行散去,哪知道你们如此冥顽不宁,非要逼得我出手。结果怎么样,任你武艺多么高强,在火铳和朝廷大军面前还不是一无是处。” “今天,我暂且放你们俩回去,希望你们能将我所说的转告给你们首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造反是没有前途的!” 说完这些,钟南挥手示意手下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随后又让人去将五个重伤号带过来。看着钟南的安排,廖青儿惊喜中带着不解,“你真的放我们走?” “都说了我不愿意汉人自相残杀,难道你想我把你们送到京师去?”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廖青儿看见五个重伤的同伙被带到了身边,示意康定复引着他们先行撤退。康定复倒是没反对,估计是怕钟南出尔反尔,带着五个重伤号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大营。 廖青儿眼看己方六人走出了安全距离外,仍是没有异常发生,方才确定钟南确实并无其他安排。望着同伙远去的背影,她也缓步离开了营帐,只是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样子也不是太坏的官,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钟南并没有理会,廖青儿见状气得直跺脚,心想本美女是看得起你才问你名字,换作他人我才懒得问呢,她嘴里嘟嚷了几句,然后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看见年轻女子走远,钟南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次将东昌府的白莲教窝点连根拔起,可是他清楚白莲教多半不会罢休,说不定哪天就会卷土重来,这短暂的平静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东昌府的这次行动,狠狠浇灭了山东境内的白莲教嚣张气焰,从伍巡抚到古总兵,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大口气,心想这下好歹可以上书给皇帝报个喜了。 与官府的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另一边的廖传志,他如今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当晚的行动中,他手下折了三十多人,剩下的一百多人里也有大半部分受了伤,虽说不是致命的重伤,可是这样一来,东昌府的白莲教人马战斗力已大打折扣。 损兵减员已让廖传志愁眉不展,可更让他忧心不已的是女儿失踪了。当晚官兵火力太过凶猛,他只能带着手下四处溃逃,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可清点人手时,才发现女儿和康定复不见了。廖传志向手下多番询问后,才得知女儿去营救被抓的同伙了,康定复也一同前往。廖传志造反多年,和官兵打交道也不是三两次了,只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勇武的朝廷军队,他真担心自己的女儿救人不成反被抓。 逃跑的白莲教徒在兖州和东昌边境的一个据点重新集结,廖传志派了好几波打探女儿消息的人手,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打听到女儿并未被抓住,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地来。晚饭时分,廖青儿和康定复回到了据点,同行的还有被抓住的五个兄弟。 得知女儿回来,廖传志第一时间赶到,一番询问过后,才知道七人是被官兵放回来的。尽管心里疑惑不解,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廖青儿的讲述,当最后听到女儿转述的话之后,他陷入了沉思:是啊,白莲教已经不是当初的白莲教了,如今大首领造反的目的不再是单纯地让大家吃饱饭,更多的则是想入主天下做皇帝。反观朝廷这二十多年里,在前首辅大人的励精图治之下,已有中兴气象,加上官兵的火器配备也逐渐普及,大首领的皇帝梦,估计是很难实现了。想到这里,廖传志叹了口气,自己上了白莲教这条船,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不可拖累女儿,得找个机会让她离开自己,离开白莲教,以免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廖传志是白莲教在山东分部的负责人,这次东昌府的行动让山东的白莲教势力受了很大的影响,于是他将兖州和青州两府的教众也一并归拢,同时暂时停止了活动,一切待到风平浪静之时再做打算。 与此同时,大明王朝的权利中心也正发生着一场浩大的运动:二月初,有言官弹劾已故首辅,万历皇帝顺势而为,对张居正进行了清算,先是抄家、剥夺封号,之后又流放了张家后人,估计前首辅大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后会有如此凄惨的境遇吧。 不光是张居正的亲属,一些张居正生前提拔的重要官员,也多有被罢黜或者降职,不过时任首辅申时行仍然得到了皇帝的信任,朱翊钧并没有因为他是张居正提拔而牵连于他,另外也有部分实干的技术流官员未受波及。 还有就是,皇帝并没有一时脑袋发热,废除刚上正轨的改革,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全国各地的土地丈量,仍然继续实施和推进。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廖青儿 战斗虽然结束了,可是善后工作还没完,钟南下令部分人马再次上山,彻底清理白莲教的据点,其余人马则就地进食整休。安排完毕后,钟南又去了临时的监牢查看,重伤的五人如今被关在里面,据说五人当中还有个头目级别的人物,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也需要尽快审问。 忙完手头的事情,钟南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打算稍作休息。刚脱下甲胄,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没多久有亲兵来报:两个白莲教匪徒企图营救重伤同伙,被官兵一举抓获。 说实话,钟南还是很佩服这些江湖人士的,别的不说,至少讲义气,没有独自撇下同伴逃跑。不过佩服归佩服,该打击的还是要打击,毕竟双方阵营不同,他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钟南让亲兵传令下去,将抓住的两个白莲教人带到自己营帐。他打算见见这两人,一是看能不能得到点什么关于白莲教的情报,二是想通过两人给白莲教的高层传话——不要再来东昌作乱了。 没多久,士兵们便将两人捆绑结实,押解到钟南的营帐。被抓的白莲教徒是一男一女,钟南正待问话,却听两人中的那女子怒喝一声,“是你这个登徒子!” 年轻女子便是廖青儿,虽然她人被绑着,可是语气却仍是愤怒无比。钟南听见对方的话,仔细打量了女子几眼,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到:“在苏州那次,你们为什么要绑架马家的小少爷?” “马家为富不仁,我们那是劫富济贫!”廖青儿振振有辞。 “你们怎么知道马家为富不仁?”钟南不解。 “现在的富人哪有什么好人,他们的银子还不是昧着良心赚来的!”廖青儿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让钟南感到十分诧异,现在的绑匪都是这么没脑子? “那你们有没有去打听过马家人的口碑?就凭你们的臆断就能确定他们不是好人?” “我们到苏州府也没多长时间,哪里有精力去打听,”廖青儿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些,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问题,“要是他们不赚黑心钱,哪里能有偌大的家业?” 钟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无语地说到:“我是应该说姑娘你单纯呢还是说你蠢呢,谁告诉你有钱人家就一定是坏人,正经做生意的一样也能富甲一方。” “那你说,我们要是不绑马家小少爷,应该去绑谁?”廖青眨巴着大眼睛问到。 钟南觉得自己想暴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情绪,他打算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情了,“你们是白莲教徒?” “正是,我可是白莲教的特使,你要是不放了我俩,待我白莲圣军杀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和廖青儿一起被押解进来的年轻男子是康定复,他生怕钟南不知道自己的特使身份,语气嚣张无比地说道。 钟南斜着眼看了看康定复,在战争中历练出来的杀气让对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站到对方面前,用右手食指戳着康定复的胸口,语气极为不屑,“你要怎样不客气,今天的战斗过程你看到没有,老子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康定复被钟南吓得再次连连后退,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廖青儿眼见同伙如此丢人,顿时觉得自己也很没面子,她开口冲钟南说道:“你们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再加上拥有火器,要是真刀真枪地打,我们白莲教未必会怕你们这群朝廷鹰犬!” “知道这两个月,我为什么不打上山去吗?”钟南回过头,对廖青说道,“我想着大家都是中华儿女,自相残杀没什么意思。本指望着你们能够看清形自行散去,哪知道你们如此冥顽不宁,非要逼得我出手。结果怎么样,任你武艺多么高强,在火铳和朝廷大军面前还不是一无是处。” “今天,我暂且放你们俩回去,希望你们能将我所说的转告给你们首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造反是没有前途的!” 说完这些,钟南挥手示意手下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随后又让人去将五个重伤号带过来。看着钟南的安排,廖青儿惊喜中带着不解,“你真的放我们走?” “都说了我不愿意汉人自相残杀,难道你想我把你们送到京师去?”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廖青儿看见五个重伤的同伙被带到了身边,示意康定复引着他们先行撤退。康定复倒是没反对,估计是怕钟南出尔反尔,带着五个重伤号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大营。 廖青儿眼看己方六人走出了安全距离外,仍是没有异常发生,方才确定钟南确实并无其他安排。望着同伙远去的背影,她也缓步离开了营帐,只是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样子也不是太坏的官,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钟南并没有理会,廖青儿见状气得直跺脚,心想本美女是看得起你才问你名字,换作他人我才懒得问呢,她嘴里嘟嚷了几句,然后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看见年轻女子走远,钟南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次将东昌府的白莲教窝点连根拔起,可是他清楚白莲教多半不会罢休,说不定哪天就会卷土重来,这短暂的平静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东昌府的这次行动,狠狠浇灭了山东境内的白莲教嚣张气焰,从伍巡抚到古总兵,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大口气,心想这下好歹可以上书给皇帝报个喜了。 与官府的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另一边的廖传志,他如今可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当晚的行动中,他手下折了三十多人,剩下的一百多人里也有大半部分受了伤,虽说不是致命的重伤,可是这样一来,东昌府的白莲教人马战斗力已大打折扣。 损兵减员已让廖传志愁眉不展,可更让他忧心不已的是女儿失踪了。当晚官兵火力太过凶猛,他只能带着手下四处溃逃,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可清点人手时,才发现女儿和康定复不见了。廖传志向手下多番询问后,才得知女儿去营救被抓的同伙了,康定复也一同前往。廖传志造反多年,和官兵打交道也不是三两次了,只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勇武的朝廷军队,他真担心自己的女儿救人不成反被抓。 逃跑的白莲教徒在兖州和东昌边境的一个据点重新集结,廖传志派了好几波打探女儿消息的人手,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打听到女儿并未被抓住,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地来。晚饭时分,廖青儿和康定复回到了据点,同行的还有被抓住的五个兄弟。 得知女儿回来,廖传志第一时间赶到,一番询问过后,才知道七人是被官兵放回来的。尽管心里疑惑不解,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廖青儿的讲述,当最后听到女儿转述的话之后,他陷入了沉思:是啊,白莲教已经不是当初的白莲教了,如今大首领造反的目的不再是单纯地让大家吃饱饭,更多的则是想入主天下做皇帝。反观朝廷这二十多年里,在前首辅大人的励精图治之下,已有中兴气象,加上官兵的火器配备也逐渐普及,大首领的皇帝梦,估计是很难实现了。想到这里,廖传志叹了口气,自己上了白莲教这条船,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不可拖累女儿,得找个机会让她离开自己,离开白莲教,以免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廖传志是白莲教在山东分部的负责人,这次东昌府的行动让山东的白莲教势力受了很大的影响,于是他将兖州和青州两府的教众也一并归拢,同时暂时停止了活动,一切待到风平浪静之时再做打算。 与此同时,大明王朝的权利中心也正发生着一场浩大的运动:二月初,有言官弹劾已故首辅,万历皇帝顺势而为,对张居正进行了清算,先是抄家、剥夺封号,之后又流放了张家后人,估计前首辅大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后会有如此凄惨的境遇吧。 不光是张居正的亲属,一些张居正生前提拔的重要官员,也多有被罢黜或者降职,不过时任首辅申时行仍然得到了皇帝的信任,朱翊钧并没有因为他是张居正提拔而牵连于他,另外也有部分实干的技术流官员未受波及。 还有就是,皇帝并没有一时脑袋发热,废除刚上正轨的改革,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全国各地的土地丈量,仍然继续实施和推进。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筹措军费 由于朝廷上下正处在张居正清算事件的影响中,对山东境内的白莲教相关事宜,并没有太多关注,至少是没有当做头等大事来对待。这让廖传志有了喘息的时机,他带着部众在新的据点里足不出户,直到一日京师来了密信——是大首领的最新指示。 原来山东的情报送达京师白莲教总部后,大首领很在意,多方打听后,才确定朝廷暂时并无大规模清剿的意图,于是给廖传志发来最新指示:要继续扩大白莲教在山东地区的影响力,多加吸纳达官显贵入教,先行壮大队伍。总部已经给各地分部下达了同样的指示,等到合适的机会,白莲教会在合适的地点起事的。 得到京师的指示后,廖传志不敢怠慢,指挥教徒们行动起来,蛰伏多日的白莲教又开始了频繁的活动,刚刚稳定的山东大地,又将烽烟再起。 不过这些变化才刚刚开始,暂时看不到任何迹象,对我们的游击大人不会有丝毫影响,如今的钟南每天只有两件事情:练兵和陪老婆。自从春节自京师回到东昌府后,钟南除了每天的工作时间外,极少在外面吃饭应酬,只要时间允许,他都会和秋香一起吃晚饭,然后散散步,聊聊天说说话之类的。连东昌知府有时都请不动他,不过大家都能理解:游击大人的爱妻刚回府,的确需要多加陪伴,并没有人觉得是钟南不合群。 钟南的日夜陪伴,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调养,让秋香恢复了两人初见时的靓丽,心理上的阴影也逐渐消逝。秋香觉得很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此贴心的相公,此生无求了。 每日的工作中,钟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练军,在他看来,打造“钟家军”是近期的重中之重。好在这五百来精锐士兵如今越发具有“精锐”的韵味了,经过凤凰山一战,钟南觉得有必要将扩军的事宜提上日程。 养军不是一件小事,最重要的需要大把银子,无论是饷银还是日常开销,耗费的都不是小数目,虽然朝廷每月都有拨付银两,只是经过层层克扣之后到他这里就少了许多。对于这种人人遵守的“游戏规则”,钟南没有办法去计较,何况自己军衔不高,暂时只能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想改变现状,必须大权在握,否则必被既得利益者们反噬,到时候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五百人马的规模都已经让钟南捉襟见肘了,如果还要增加精锐数量,那无疑是败光家底都无法实现。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可行,第一就是向上级讨要军费,想当初戚继光、李成梁等猛人还不是一样要到处化缘,据说戚继光还给张居正送过两个东瀛美女呢,为的不就是让前首辅大人多拨点军费吗! 次日,钟南前往济南拜见了施长廷,和上司说明来意后,施副总兵两手一摊,“钟游击,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副总兵,而且上任不久,何况军费的划拨全是古总兵一手安排,我这边根本插不上手啊!” 钟南能看出施长廷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有半分埋怨之心,两人虽是旧识,但并不算多铁的交情。 “钟游击,实不相瞒,如今朝廷每月下拨的银子越来越少,恐怕古总兵那里也未必能挤出银子来啊!”施长廷把底交待了出来,“原本各地的军费开销,主要是由地方自行解决,所以你不妨去郑知府那里想想办法。” 济南之行钟南无功而返,回东昌后稍作休息他便去拜访了郑知府。郑知府大名郑立德,现任东昌知府,钟南到任东昌后倒是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关系不好不坏。 见面后,钟南先是和对方聊了会儿家常,见时机合适才转向了正题。郑立德倒是爽快,没考虑多久就应承了下来,“既然钟游击开口了,我自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那我就先谢过郑知府了!” “客气客气,你我同在东昌为官,自当互相关照,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知府衙门也不宽裕,所以……” 郑知府话只说了一半,不过钟南听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没下回。不过不管怎么说,郑立德还是卖了自己面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对方。 跑了省市两级衙门,让钟南认识到第一个办法走不通,那为今之计只能按第二个办法来了——找有钱人赞助。只是自己在山东和东昌都没什么根基,能到哪里去拉赞助呢? 连日来,钟南都在思考筹措军费的事情,只是想不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今天视察完军队后,他便独自一人在东昌城里闲逛,希望换个心情,说不定能灵光一现,想到什么好主意呢! 东昌城虽不如济南城那么繁华,但好歹也是六府之一,主城区的人气还是挺旺的,钟南游走其间,能真切感受到当地人民的幸福——此时的大明王朝物价很低,一户普通的四五口之家,每个月一、二两银子就可以满足基本的温饱生活。不管是务农还是摆摊做小生意,每个月收入五六两银子还是并不困难,所以钟南能从身边的每个百姓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由衷地希望这种繁荣,能够长时间地持续下去,而他也愿意为大明王朝的持续繁荣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钟南如今也算是东昌府的名人了,大多达官显贵都认识这位在皇帝爷面前也能说上话的主儿,这不,走到东昌府最大的酒楼翠鸣轩附近时,刚好碰到了本地富商楼栋。楼掌柜四十多岁,圆脸大耳,见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他是东昌有名的大商人,做的是海上贸易的生意,虽说东昌不靠海,但是据说他搭上了一条线,可以将货物直接拉倒外国商人的船上。没过几年,楼掌柜便靠此挣得了丰厚身家,成为东昌府的传奇人物之一。 当时明朝的丝绸、茶叶、陶瓷还有各种工艺品等都是欧亚各国无比畅销的紧俏货,所以只要你能找到货源和买家,光是做这种低买高卖的生意,做得好一年至少也能有上万两银子的收入。也有人做起了掮客,帮忙找买家卖家,或者提供相关的关键信息,同样可以挣下不少银子。 据说沿海那种最高级别的海上大商人,一年的收入能高达数百万两银子;嘉靖年间的大海盗汪直,相传他一年的收入更是能达到几千万两银子。而万历年间,朝廷的财政收入一年也不过三五百万两,由此可见海上贸易有多赚钱。只是终大明一朝,无论皇帝还是大臣们,谁都没有看得上这个聚宝盆,白白错失了大大增收的机会。 楼掌柜正从轿子上下来,看到马上就要插肩而过的游击大人,哪里会放过打交道的好机会呢!他不待自己站稳,就和钟南打起了招呼:“钟大人,好久不见啊!” 钟南扭头一看,认得此人,于是回应道:“楼掌柜,好久不见,你这是在翠鸣轩宴客?” “不瞒钟大人,中午是有两个客人要见,”楼掌柜搓着肥厚的手掌,乐呵呵的像个弥勒佛。他料定这位游击将军日后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早就有了结交之心,只是平日里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今天运气好能偶遇钟南,自然免不了要邀请一番。 “钟大人晚间可有空闲,我在翠鸣轩备了一桌薄酒,还望大人能光临啊!” 只要没有要事,钟南基本上都会回家吃晚饭,原本打算推了这个饭局,只是楼栋接下来凑过耳边说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大人,我这里有笔生意还需要仰仗您,具体的我们晚上再详谈?” 钟南答应了下来,双方寒暄两句后就此别过。回到军营,钟南照例做了近两个小时的锻炼,随后处理了一些琐事,接着便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翠鸣轩。 门口的伙计直接将钟南领上了“天字房”,进门后,钟南扫视了一圈,发现房间里只有楼栋和他的一个贴身随从。见到游击大人来了,楼栋也是连忙上前,两人一番客套后分别落座。 楼栋吩咐自己的随从站立门外,同时叮嘱了一番后才再次返回座位。之后的饭局上,楼掌柜只是劝酒夹菜,并未说其他的事情,谈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钟南见状也不急,该吃吃,该喝喝。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楼掌柜见游击大人吃喝得差不多了,才说到了正题上。 “钟大人,午间我说有笔生意还需要大人您关照一二,大人没忘记吧?” “楼掌柜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击,您可是咱东昌府数得着的富商,还有能难住您的事儿?”钟南打着马虎眼儿。 “哪里哪里,我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钟大人您可是咱山东官场的后起之秀啊!”楼栋也是连连谦虚,“再说了,我说的这事儿,还真是非得劳请您钟大人不可!”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走私 楼掌柜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然后示意门口的随从去远处放风,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关门落座。他给钟南和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两人再次满饮后,楼掌柜才继续说道:“其实我做这海上贸易的营生,还真得需要大人您的军队帮忙,您想啊,山东境内现在可不太平,不管是倭寇还是白莲教,都爱做些抢劫财务的事儿。要是大人能让您的兵,护着我的运输队伍,那这一路上肯定会太平许多啊!” 钟南这下算明白了,楼掌柜是想找军队出兵做押运的工作,只是以钟南的理解,他觉得这些事情当有镖局来做。对于游击大人的疑问,楼掌柜回应道:“镖局哪有大人您的军队稳妥啊,别的不说,就拿您前不久扫荡凤凰山的事情来说,谁能做得到?那些白匪、倭寇,如今哪个敢和您的队伍过招?” “可是我的军队全是陆军,可没有水师!”钟南提出了新问题。 “大人,至于海上的事儿,就不劳您费心啦,我自有安排。大人的兵只需要将货物护送到相应的码头,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去理会了!” 钟南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这就有点像后世的武装押运队伍,挣的是劳务费。每次行动时,只需要自己从军营里抽调部分士兵,帮忙把楼栋的货物护送到码头即可,风险并不会有多大,相反是自己占了不大不小的便宜,估计这楼掌柜多少有点讨好自己的意思。 过了几分钟,钟南才*地问道:“不知楼掌柜需要我调派多少士兵,你又打算耗费几何呢?” “人数嘛,就看大人您的安排;至于费用,大人您放心,肯定包您满意!”楼栋要的就是钟南的态度。 细节的问题钟南并没有询问,他相信楼栋不是目光短浅之人,既然说让自己满意,那肯定不会小家子气。想到此处,钟南多少也放下心来,楼栋的雪中送炭,让正苦于军费问题的他解了燃眉之急。所以离开时,钟南表达了感谢之情,并表示自己记住了这份情谊,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满意而归。 在明朝时期,厦门湾是对外贸易的热点地区,在其南部的九龙江口,有隶属于漳州府海澄县的月港;在其北端,有隶属于泉州晋江县的安平港,二港的兴盛为厦门港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宋元时期,福建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是在泉州湾的泉州城。明代实施海禁以后,泉州港的海外贸易日渐没落,泉州市舶司最终迁到福州。不过,以漳州人为核心的走私贸易,却在厦门湾的月港发展起来,最后扩展到周边区域。 在中国沿海因倭寇活动而纷纷实行闭关政策的同时,月港成为中国唯一允许民众赴海外经商的地方。月港在隆庆元年建县,其名为海澄县,县城所在地原为龙溪县的月港市。经过多年的发展,月港逐渐成为明朝主要的对外贸易中心,来自全国各地的出口货物汇集于海澄,而海澄输出的商品也分散于周边诸港。 至于安平港,虽然同是嘉靖年间福建的主要走私港口之一,不过在明代中期,它的名声与月港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只能算是还是一个普通的市镇。 之后,安平港的走私贸易逐渐发展为对倭国的直接贸易,只是海禁失败后,倭国海船干脆开到福建沿海贸易,而缺乏管理的对外贸易引起了双方的矛盾,这也是福建沿海屡闹倭寇的重要原因之一。在倭寇之乱中,安平港受到了较大的破坏,倭乱被基本平定后,朝廷开放了漳州月港对外通商,由于朝廷是在海澄颁发船引,所以连安平的商人也要到月港申请对外贸易的许可,此消疲涨之下,安平港不复往日繁荣。 到了明朝末年,明朝对外贸易的重点从马尼拉转到日本长崎,月港的对外贸易便开始衰退,而安平港迅速发展,出现了巨商郑芝龙,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虽然月港、安平港才是走私盛行之地,可是对于山东的商人们来说,无论如何都得先将货物运输到登、莱二州,随后顺流而下,再到福建装船出海。 五日后,楼栋要运输一车货物去登州,钟南提前一天收到了消息,于是指派陈克朋负责护送。原本此事交给崔大正更让钟南放心,只是前不久,崔大正刚成了亲,此时让人外出公干多少有点不妥。 陈克朋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从自己的那一哨“钟家军”中挑了一队人马,并且亲自带队。三十多人换上便服,和楼掌柜家的人汇合后,就往登州进发。 楼栋那边的负责人是宁家豪,一个不到三十的壮实青年,虽然样子看起来比较憨厚,实际上人却是很机灵。宁家豪一直负责的是东昌到登州的线路,所以此次算是轻车熟路,陈克朋见对方行事沉稳,心里也放心不少。 由于是第一次合作,两人在刚开始还有点生分,直到第二天才慢慢熟络起来,陈克朋也趁机打探了一些消息。不过宁家豪看似粗犷,却是心细之人,不该说的,任陈克朋怎么旁敲侧击也不会透露半句,最后被逼得急了,只好交了底。 “陈军爷,您就别难为我了,不是小的不告诉你,实在是这不能说!” 见陈克朋还未死心,宁家豪继续说道:“陈军爷,其实只要时机合适了,这些内情,我家掌柜的都会一一告知钟大人的!” “也是,那我就不问了。”陈克朋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知道这是对方的底线,也就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把话题转移开去。 如此这般地行进了几日,运输队伍顺利到达登州,早就得到消息的接应人马将货物装上海船,随后是检查和清点等工作,一切无虞后交接完成。 由于宁家豪还需要在登州办事,陈克朋便自行带着人马返回东昌复命。回到东昌军营后,陈克朋第一时间向钟南做了汇报。 听完陈克朋的讲述,钟南问了几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大哥,他们这次运输的是什么物品?” “车上的每一个箱子,宁家豪都打开让我看了,算是陶瓷和茶叶。” “在登州接应的人是汉人还是倭人或者色目人?” “看样子应该是汉人,不过那些接应的人马没有开口说话,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那这一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这次倒是一路顺畅,听宁家豪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每次都会遇到麻烦。” 随后钟南又询问了三两个问题,得到答案后,便低头思考起来。对于他来说,只要楼栋走私的不是枪械或者国宝等朝廷明令禁止的物品,自己就没必要去计较;至于渠道等核心消息,能清楚最好,实在是打探不到,也没多大关系。 “二弟,那个宁家豪倒是嘴紧得很,”陈克朋补充着,“不过他倒是说楼掌柜会在合适的时候全部告诉你。” “行,我知道了。”钟南说道,“这次就辛苦二哥了,以后和楼掌柜那边的合作还要二哥多费点心!” “二弟,自家兄弟不要客气,我以后也会多留意,要是他们有什么异常,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两人结束谈话后不久,楼栋便亲自前来拜访,原来楼栋这次是来送银子的。当两万两银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钟南面前时,游击大人才明白对方说的“让其满意的费用”是多少了——一年两万两。 两万两银子按钟南原本时空中换算下来,当有一千万有余,由此看来楼掌柜是下了重注在钟南身上。不光是如此,楼栋之后又牵线搭桥,让钟南认识了几位东昌府数得着的富商。富商们从他的军队里挑选了些士兵做护院,这样一来,类似于后世的安保业务也顺利开展起来。 武装押运、安保和一些其他的军队三产,逐渐为“钟家军”提供了稳定的军费来源,钟南也终于不用再去想方设法地筹钱了。同时有了银子后,钟南便可以将自己的嫡系“钟家军”扩大规模,将人数增加至八百人。虽然“钟家军”的规模扩大了,队伍的训练强度仍是没有丝毫降低,另外还加大了思想政治建设。作战能力和对主将的忠诚两手抓,两手硬,钟南希望给这支队伍打上更多自己的烙印。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逝去,扩军后的“钟家军”其打造卓有成效,钟南和楼掌柜的合作也是相当愉快。只是六月初他接到了一封意外的调令——前往蓟州任副总兵,这让原本打算在东昌磨砺一番的钟南意外且惊喜,因为这次不仅仅是高升,更重要的是任职地点也相当重要。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蓟州总兵 几天后,钟南再次来到了帝国的首都,京师还是如此的繁华,让人流连忘返。不过钟南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就被宫里来的小太监给叫走了——说是皇帝爷要见他。钟南惊讶不已,自己昨天才到京师,不过一天的时间,皇帝就要宣自己进宫面圣,看来朱翊钧还是挺关注自己的? 还是上次见面的地方,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明神宗朱翊钧,和现在看来还不太起眼的新任蓟州副总兵钟南,两人又一次见面了。这一次的会见,与第一次相比,隐隐中多了一份亲切和自然。钟南正欲跪拜,皇帝便开口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以后在御书房商谈国事,你也不用行跪拜之礼!” “谢皇上恩典!”钟南能听出来皇帝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并不在意。 “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吗?” “微臣愚钝,不知皇上深意。”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都是以文治国,纵观历朝历代,也大抵如此。只是如今四方边境并不安宁,宁夏、朝鲜之战虽然胜了,可是如你上次所言,未必能平稳几年。打仗不光要靠银子,将领也同样十分重要,可是如今朝堂上一眼望去,能征善战的却没几个,年轻一辈的就更是少之又少。”朱翊钧并未落座,只是背负着双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朕听说你在东昌打造了一支数百人的精锐之师?” 皇帝的这个问题看似不咸不淡,却惊出了钟南一身冷汗,他本来就没坐稳,听得此问更是立马起身跪倒在地,颤抖地说:“回皇上,微臣确实训练了一支八百人左右的队伍,想的只是参照戚将军等人的方式,给皇上练出一支常胜之师来。请皇上明鉴!” “好啦好啦,你不必惶恐,”皇帝一脸笑意,并没有丝毫不快,见钟南还是跪地不起,于是罕见地上前扶起了他,“朕知道你没有其他心思,不然今天也不会在此召见你了。” “皇上英明!” “坐下再说吧!”皇帝挥了挥手,“朕看过了山东发来的战报,你在凤凰山的那次剿匪就打得很不错嘛!” “那还不是多亏了皇上的英明神武!” “你别学得和那帮老头子一般拍我马屁,”朱翊钧摇头苦笑道,“虽然朕贵为九五至尊,可是在我面前能有几个人敢说真心话,愿意说真心话呢?” “皇上……” “你也不用辩解,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伴君如伴虎’,所以免不了揣摩上意,只是……”可能是觉得跑了题,朱翊钧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在朝鲜和东昌的表现都很不错,所以朕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到蓟州后,给朕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出来!” “臣万死不辞!” “还有,上次朕听你分析了女真一族的威胁,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你到蓟州后,除了提防蒙古人,也要多留意辽东的局势。”皇帝一一交代着任务,“还有就是,朕觉得目前军队中问题多多,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不知情,只是还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你上任后也帮朕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有效的改善方案。” 将最重要的几件事情全部说完后,皇帝才坐了下来,看样子他有些疲惫,可能是朝堂上有些人或者事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钟南见状便打算告退。只是望着椅子上那个坐着的“天下第一人”,他竟然没有丝毫艳羡之意,相反觉得朱翊钧有点可怜。皇帝虽然高高在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真正地谈谈心,也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地把他当做朋友,那帮老头子,哪个不是借着皇帝的权势来实现自己的各种野心,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日子,他过得真的快乐吗? 想着想着,钟南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皇上,其实你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找个愿意听你说话的人好好聊聊天,或者……” 可是话刚说到一半,钟南便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对皇帝说这些,只好既尴尬又担心地伫立在那里。 朱翊钧望着钟南,似是看出了他臣子心里的想法,不过并没觉得有何不妥,“是啊,从小到大我都被关在这紫禁城里,想出去走走都不行,我都记不清上一次出宫是什么时候了!” 钟南不知道如何接话,又不能转身走开,那场面别说有多尴尬了。好在皇帝似乎仍然沉浸在回忆过往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钟南的别扭,等了好几分钟,皇帝才再重新开口,“想来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不如留下来陪朕用膳!” 钟南并没有觉得多荣幸,他估计皇帝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于是没有推辞,“皇上,您还别说,自打上次吃过了御膳,我还真一直念着那种味道!” “呵呵……那今天就再吃一回!”皇帝似乎也来了兴致,身后的大太监不用吩咐,便知道如何行事,他走出御书房一番指挥,立马有太监传话去了,没多久,宫女们便将御膳房做好的精美御食端了进来。 两人边吃边聊,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闲话家常一般。钟南诉说了自己真实的成长过程,只是没交代地点年代,倒也没有和之前讲的有冲突;朱翊钧也破天荒的头一次给人诉说了他心中的那种苦闷和压抑。不时传来的轻笑声,证明了饭局气氛融洽,这让一众太监大跌眼镜。 一个多小时后,晚饭结束,皇帝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且直言好久没有如此舒畅了,这样一来,他对钟南的感官就更觉顺眼顺心了。皇帝上前握住了游击将军的手,动情地说:“希望你能真诚以待,助朕开创一番大业!” 钟南能看出皇帝这次是发自肺腑的言语,并无虚情假意在里面,他也感动万分,“微臣必定不负皇上知遇之恩!” 两人双手紧握,“基情四射”的场面让四周的太监们看在眼里,惊在心里,看来钟大人“圣眷”正浓啊,各个太监都在心里盘算着,之后如何给自家主子报告这个重大消息。 ……… 明朝的对外的军事防御中,长城是相当重要的一环,它西起嘉峪关,东抵鸭绿江。在永乐年间,沿着万里长城,大明王朝设立了九个军事重镇予以戍守边疆,以期保得国泰民安,万里长城与九边重镇共同组成了大明王朝的北边防务系统。 九个军事重镇,历史上称之为九边重镇,从西到东分别是:甘肃镇、宁夏镇、固原镇、榆林镇(又称延绥镇)、山西镇、大同镇、宣府镇、蓟州镇、辽东镇。九边重镇中,蓟州镇位于京师东北方,是距离京师最为接近的一个军事重镇。时任蓟州总兵是老将吴惟忠,在援朝战争里,老将军老当益壮,奋勇杀敌,虽重伤却仍不下火线,得胜回朝后便被升了蓟州总兵,总领蓟州的军事防务。 蓟州所辖长城东起山海关,西抵居庸关的灰岭口,全长一千二百余里。这段边墙在京师北方,是维系首都安危的重要屏障,边墙全是以条石、青砖垒砌而成,非常坚固。居庸关一带的城墙更是有三重之多,沿线关口众多,分为东、中、西三段防守。 蓟州镇此前的总兵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几年前戚去世后,由其侄子戚金代理了一段时间,吴惟忠当时便是蓟州参将。后来福建沿海一带海盗肆虐,于是戚家军和戚金都被调往了东南平倭,蓟州军务就由戚继光旧部吴惟忠以参将衔暂时负责。 直到后来丰臣秀吉侵略朝鲜,吴惟忠带着蓟州几千士兵援朝,战争结束班师回朝后论功行赏,老将军才得以升迁。只是吴惟忠毕竟年龄大了,加上在援朝战争中受伤颇重,前不久更是需要卧床休息,于是他上书朝廷,希望能尽快派人来蓟州接任。 朱翊钧得知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人选就是钟南,随后征求了部分将领的意见,老将军倒也很认可,毕竟钟南在援朝战争中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有勇有谋,堪当大任。不仅是吴惟忠,李如松一系的将领也认为他是合适之选,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看出,东昌游击是皇帝本人的中意人选,所以无论兵部大佬还是边境重将都没反对,所以钟南才接到了那封意外的调令。 六月底,钟南上任蓟州,秋香随行,嫡系的八百人马也于数日后到达。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异动 老将军在蓟州待了近二十年,戚家军虽然给调走了,可蓟州的兵仍然沿袭着戚继光的训练方法,其战斗力倒是毋庸置疑;蓟州的军事设施在戚继光离任后也有加固整休,无论后金还是蒙古,想要突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眼下在钟南看来,他没有必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熟悉自己的队伍,并且将蓟州兵和自己带来的东昌兵好好磨合,打造出规模更大的“钟家军”。 转眼间钟南来到蓟州已经一个多月了,军队里的各项事务都已经理顺,唯一让人感到不安的,就是吴惟忠老将军。如今老将军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前两天又一次昏倒在地,随后便一直卧床修养。虽然人在家,老将军的心中还是放不下蓟州的防务,身体稍好后他就时不时地去军营查看,这让钟南钦佩不已,心里感叹:大明军队里要都是这样的将领,相信无论多么强大的侵略者都难以逾越边防。 九月初的一天,钟南正带着几个参将、游击之类的将领视察所辖长城附近的军事部署和设施。最近蓟州辖区内不*宁,经常有蒙古人来“打草谷”,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生冲突,但是钟南觉得有必要提前应对。 明朝时期,蒙古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自称正统的鞑靼为一部(东蒙古),历史上有名的“土木堡之变”中的主角瓦剌为一部(西蒙古)。其实除了鞑靼、瓦剌这两部以外,还有兀良哈一部,他们在明初虽已归附明朝,但实际上却是活跃于明朝和东、西蒙古间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 鞑靼部居住在今贝加尔湖以南和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大部分地区;瓦剌部居住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和准噶尔盆地一带;兀良哈部聚居在今老哈河(在内蒙古)和辽河流域一带。 其实自从明初永乐大帝多次征讨漠北后,蒙古人便偃旗息鼓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后来随着明朝实力的下降,对蒙古的约束逐渐减弱,才让其再次壮大起来。 “土木堡”之变后,明朝精锐军队损失殆尽,边防政策由积极进攻转变为被动防守,最终才形成了著名的九边防御体系,同时在军事制度上,则是逐渐兴起了营兵制。 直至前朝隆庆时期,蒙古奇源部孛儿只斤·格根大举进攻明朝,之后与朝廷达成协议,他被明朝封为顺义王,恢复并发展了与明的封贡关系,其就是著名的“俺答汗”。俺答时期,大明和蒙古关系尚可,边境互市也算繁荣,只是十年前俺答身死以后,蒙古人又开始在边境逐渐肆虐,成为明朝边境一大隐患。 今天和钟南一起视察边防的,是参将刘虎、游击荆天楚和把总陈克朋、崔大正、欧阳山等人。刘、荆二人是老将军的嫡系心腹,如今也彻底打上了“钟家军”的印记;陈、崔二人更不用说,妥妥的自家兄弟;欧阳山同样不是陌生人,作为钟南在东昌府任职时的下属,被说动后一起来到了蓟州。这五人如今是“钟家军”的骨干力量,也是蓟州军方的实权人物,他们将和钟南一起,镇守边防,保卫大明王朝的边境安全。 蓟州军队的编制可不同于其他地方,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其兵员满额时有八九万人。除了宣府、大同和辽东以外,其他重镇和十三省的兵力大都比蓟州要少得多,所以这里的把总、哨官之类的低阶将领,也能统帅数千、数百人。 其实到了明朝后期,各地的军队编制以营兵制为主,且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从总兵到把总均可独立成营,所以各营人数参差不齐,编制规模则很可能悬殊极大。 比如:《明经世文编》卷四一六中言:“五十人为队,队有管帖二人。五百人为司,司有把总一人。千人为哨,哨有干总一人。三千人为营,营有中军一人。”同书中的卷二五二中又言:“伍人为伍,二伍为什,外立什长一名。三什为队,立队长一名。三队为哨.外立哨官一员。五哨为总,外立把总一员。五总为营,俱属主将一员”。 嘉靖年间,山东的营兵制军营中,基本上会以三千人左右编为一营。据万历《明会典》记载:“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议推,将山东民壮快马步精选六干,分为二营”。嘉靖四十二年,“又议准,山东民兵自四十三年正月为始,务选足三干之数,推参将一员训练”。 戚继光在隆庆年间(1567年一1572年)以都督同知衔总理蓟州、昌平、保定、辽东四镇练兵,其编制又有所不同。以他的步兵营为例,即按部、司、局、旗、队序列编制。以十二人为一队,每队设队长一人;三队为一旗,每旗设旗总一人,全旗官兵三十七人;三旗为一局,每局设百总一人,官兵共一百一十二人;四局为一司,每司设把总一人,官兵共四百四十九人;两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一人,官军共八百八十九人。三部为一营,设将官一人,中军一人,火器把总一人,加上部以下官兵二千六百九十七人,总计全营两千七百人。 由此可见,明朝后期各地军队的编制,完全是各军主将来确定的,朝廷并没有多加干涉和统一要求。这也导致了不少地方的军队“吃空饷”现象严重,尤其以辽东军为甚,最夸张之时,其实际兵员数量甚至连在册兵员一半都不到。不过这些情况,从皇帝到兵部,都无人不晓,只是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纠正而已。 一行人马视察快结束时,有斥候来报:辖区内同时出现了两股“打草谷”的蒙古人,各自大约有近一百人。听到报告后,钟南并不慌张,神情自若的道了声“知道了”,并让斥候继续打探消息。简单安排后,钟南回过头来,招呼诸位将领继续视察。 最近蒙古人的动作频繁,这让警觉的钟南感到有些不安。视察结束后,他召集全部中高级将领一同前往老将军的营帐,准备就此详加讨论。卧床的吴惟忠见到这种场景,知道不是小事,也撑着病体和大家一起讨论军情。 如今蓟州的军务实际上都是钟南在主持,这也是老将军的安排,但在名义上,总兵一职仍是吴惟忠,所以但凡有要事相商,大多都是在吴惟忠的营帐里。 众人落座后,钟南首先开口:“最近蒙古人的活动太过频繁,隔三差五就有几十或者一两百人的队伍来犯,我觉得不太正常!” 老将军也深以为然,“我镇守蓟州多年,蒙古人最近‘打草谷’的频率确实透着蹊跷。” 从明朝初年开始,朱家人就从未放松对蒙古人的军事打击,永乐皇帝还一度将其赶回了漠北老家。中间除了英宗受辱那次以外,直到如今的万历年间,蒙古人都比较消停,没有过什么大动作,所以最近的举动着实算得上不正常。 在座一干将领大多都是不识几个大字的武夫,平日里执行上级命令倒是不打折扣,讨论打仗也可能还说得上两句来,可是对于这种政治和战略上的分析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好在众人当中还是有几个颇有学识和眼光的人,尤其是游击将军荆天楚。他本是文试举人出身,后来弃文从武,在蓟州一地因战功累积升到游击之职,由此可见其能力,此前他便是吴惟忠的重要智囊。 荆天楚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对于蒙古人的习性,他比钟南这个外来户更熟悉。近段时间对方的举动他全部清楚,只是从未多做他想,如今被副总兵大人一点拨,蓦然发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很可能被钟南说中了。他思考良久,才沉声开口:“老将军,钟副总兵,末将以为蒙古人很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哦!”吴惟忠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并未多说,只是瞟了旁边的钟南一眼。 “荆游击如此判断可有证据?”钟南问道。 “末将虽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和蒙古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发现他们每次有大的动作前,都会频繁‘打草谷’,某种程度上也是打探我们的军情。”荆天楚语气肯定,“前两三年,他们一年到头来犯的次数不超过十次,可是最近两个月蒙古人来了十三次。算上今天这次,近半个月来犯次数是七次。所以我相信蒙古人此举并不是毫无目的,很可能是要有大动作。” 正文 第三十章 大佬齐聚 打仗可不是光凭蛮力的,特别是职级较高的将领,他们要分析局势,制定战役策略,所以有个好头脑是相当重要的。尽管大明王朝有太监监军的陋习,可大多数太监还是很识趣的,知道打仗不是自己的强项,不会多做干涉,所以胜利还是要靠将领自己的真实本领。至于王振之类的误国阉人,那只是极少数,不在此讨论之列。 对于上司的认同和赞赏,荆天楚并未显露得意之色,相反还略显自责地说道:“其实末将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面,多亏得是钟副总兵警觉性高,这才提醒了我,所以说起来还是末将失察。” 对于空降而来的副总兵钟南,无论是刘虎还是荆天楚等将领,初始之时都多有不服。后来知晓了钟南在朝鲜战争中的经历,多少有了些改变,加上老将军的从中调和,才勉强认可对方的身份。 对于下属的想法钟南心知肚明,他并不介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多的是让他们服气的时候。 “荆游击万万不可自责!我原本还怕是自己多虑了,如今看来大家都有这种感觉,那眼下更重要的便是如何应对了。”钟南并不希望下属自责而影响士气,所以将话题转了方向。 “这有什么说的,不就是一个‘打’字嘛!”刘虎是标准的大老粗,上阵打仗时勇猛无比,就是每次讨论战术战略时,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打”字应对。 听到刘虎的话,众将领无不哈哈大笑,对这种情况刘虎也不介意,咧着嘴一起笑,原本略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些。 “刘参将说的倒是没错,蒙古人要是胆敢进犯我蓟州,肯定要打他们一个屁滚尿流!”钟南也呵呵一笑,“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我们还是要先摸清对方的动向。” “可以派斥候假扮行商,前往长城外先行打探。”崔大正提议。 “我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防线和哨所都要适当前移。”欧阳山说到。 “还要和宣府、大同等地联络,看看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荆天楚也不甘人后。 顿时整个营帐里就热闹了起来,大家畅所欲言,每个将领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无论对错钟南都会一一记录在自己面前的小本本上——这是他在原本时空里商务谈判时的习惯之一,如今用在内部的讨论会上却颇有奇效。此举大大激发了各位将领的积极性,每次的讨论会,大家都踊跃发言,钟南再适时地把控方向和进度,还真是如头脑风暴一般,并且时不时地还能讨论出独具匠心的方案。 一旁的吴惟忠看着营帐里的景象,内心无比欣慰。想当初,皇帝任命钟南前征求过自己的意见,原本他只是在援朝战争中和钟南打过多次交道,对其印象颇佳,认为确可为将,才同意了皇帝提出的人选。如今看来,老将军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后生,相信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说不定大明王朝的边防守备,到时候还要依靠钟南呢! 数月的相处,让吴惟忠对钟南的感情,超越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倒更像是师徒或父子。所以老将军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钟南,让自己的心腹效忠于新任副总兵,同时把手上的各种资源也一一交接过去。只是眼下老将军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没办法看到钟南建立丰功伟业了,想着想着,吴惟忠心里就越发伤感起来。 老将军的一生里,绝大部分时日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虽然有发妻,有女儿,可是陪伴的时间极少,他几乎把军营当做了自己的家。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最后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因为那才是军人最终的归宿,也是对军人身份的最好诠释。哪知现在只能瘫坐在病榻上,看着曾经的下属和自己的接任者,指着军事地图气吞山河,而自己却无法助他们一臂之力。这当中的心理落差,估计没几个人能够体会吧! 营帐里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老将军的伤感和落寞,他们正在钟副总兵的鼓励下各抒己见。一条条有可行性的建议,逐渐完善成一个个方案,最后形成一道道命令,被钟南逐道下达下去。 营帐里的每个将领,都被副总兵大人一一安排了任务,大家接令后各自小跑着快速离开,眼看钟南身边的将领越来越少。三个多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了,此时整个营帐里只剩下了吴惟忠和钟南两人。 看着最后离开的荆天楚的背影,钟南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心里感叹着这开会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啊。一旁坐在病榻上的吴惟忠让亲兵准备了热茶和点心,招呼着钟南坐在自己旁边。一老一小的两人边吃喝边交谈,从军情说到了朝廷中的最新动态,从下属的各个将领聊到了宫里的各位大人物,最后还拉了会儿家常,直到天色渐黑才各自分别。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钟南还不能休息,因为事情尚未忙完。他取了纸笔,将蒙古人的异动和自己的分析判断等相关情况写了下来,这是他单独给皇帝的汇报,是可以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师,然后直呈朱翊钧案头的。 仔细检查了一下内容,确认并没有遗漏,钟南才用专用信封装好,再盖上特殊的火漆。随后他又捋了一下思绪,再提笔修书数封,这是给宣、大一线的总兵大人们的说明信,毕竟九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防御整体,自己这边有了情况,肯定需要知会他们,同时也要了解一下其他防区的情况。 忙完文字工作后,钟南又思考了一阵,古人云每日要“三省吾身”,他虽然做不到三省,但一省多少还是要的。最后又走出营帐,锻炼了近一个小时,直到过了丑时才上床休息。 如今蓟州军队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副总兵钟南一手负责,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有时连吃饭都要徐万州催促再三。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放松对武艺的练习,还和军中高手们学会了不少招式,这种战场杀敌的手段和江湖人士的武艺不同,其招式简单不花哨,但是实用性强。 同时为了扩充“钟家军”的操练内容,他还把自己记忆中能记起的军体拳招式推广到了蓟州军队,一些架构也参考了解放军的模式做了改动,目前看来是颇有成效。作为一个曾经混迹于西陆、铁血等网站的伪军迷,钟南相信集各家所长这一准则,放在明朝军营中同样是行之有效的。 两日后,万历皇帝宣蓟州副总兵火速进京,看来收到前线情报后,朱翊钧相当重视。钟南也没做一丝耽搁,布置了军务后便即刻启程出发,次日就赶到京师,先行前往兵部报备,随后前往住所等待皇帝的召见。 在兵部报道的当口,时任尚书石星和侍郎宋应昌分别召见了钟南,这和此前的待遇大不相同。两位兵部大佬都知道这位副总兵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在和他谈了大半个小时后,还各自约定了私下里的宴聚时日。对于两人抛来的橄榄枝,钟南没有拒绝,虽然朱翊钧对他青睐有加,可是兵部的大佬们与他的关系同样也很重要,万万不可搞僵。 皇帝并没有让钟南久等,次日就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不过这次并不是两人的单独会面,在场的还有几位辅政大臣和兵部大佬。此时的辅政大臣有四位,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和王家屏,申时行为首辅,这四人钟南都没见过,除了在原本时空中听说过申时行和王锡爵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三位兵部大员除了见过的石、宋二人,还有一人是侍郎邢玠。皇帝一一介绍了七人,钟南便一一拜见,礼毕后这场相当重要的会谈就开始了。 皇帝先是让钟南把蓟州一带的军情做了详细介绍,随后又让邢玠陈述了宣、大一线的军情,等到两人的解说完毕,房中众人都神色凝重了起来。 原来不只是蓟州,宣府、大同方向的蒙古人也同样蠢蠢欲动,由此看来,蒙古人大概率又有了南下的野心,只是不知道为何挑在这个时间节点。 皇帝见诸人都不言语,于是点名首辅大人。申时行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由于年龄大,说起话来也是慢慢吞吞,“启禀皇上,臣以为蒙古人狼子野心,只是这战争事宜,兵部几位大人当是更有发言权。”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战与和(一) 一旁的宋应昌和邢玠似乎并不完全同意顶头上司的言论,只是碍于身份,硬生生忍住了话头;内阁的四位大人听到石尚书的论调也没什么反应,都练起了“闭口禅”;而钟南官微言轻,加上没搞懂皇帝让他列席会谈的用意,更是不好在此时发言。端坐上首的皇帝对于这种场面似乎见怪不怪,同样不言不语,慢慢地,御书房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四位辅政大臣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养气功夫着实厉害,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自若。石尚书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此情形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旁的两位侍郎看样子是有话要说,只是还努力忍着,如此冷场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宋应昌忍不住了,率先发言,“皇上,微臣以为蒙古人很难会善罢甘休,所以议和一途可能……可能有些欠妥。” “哦,”皇帝瞟了石星一眼,继续说到,“那宋侍郎有何见解?” 御书房里诸位臣子按文武分列左右,又按官阶高低排座次,每人说话时都要起身以示尊重。此番宋应昌起身后更是面向皇帝上前了两步,拱手说到:“微臣以为还是应当提前应对,蓟州、宣大一线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朝廷也要备好钱粮和各种战时物资。” 次辅许国兼任着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王朝的钱袋子,他深知此时的国库丰盈与否,听得可能又要户部出钱出粮,他便不再保持沉默了,皱着眉头说道:“如今国库并不充盈,之前宁夏、朝鲜的两场大仗又耗费无数,要是再和蒙古人开战,恐怕很难有足够的钱粮了。” 在座的九人,除了钟南外的八人都知道许阁老的话虽有水分,却也不是信口开河,只是每个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人的籍贯都是属于南直隶,可以算作是同乡,平日里关系就极为密切,申、王二人自是附和许国的调子;王家屏以不知战为由保持中立态度。 石星在援朝战争时便是主和派,他本人虽贵为兵部尚书,却经常在战争时期主张议和,这次毫不例外仍是主和,而且许国的话让他更多了一个和谈的理由。只是石尚书的两个副手似乎并不买顶头上司的帐,先是宋应昌主张应战,现在侍郎邢玠也表达了主战的意图,邢侍郎说道:“微臣以为国库就算再不济,在外敌入侵我中华时,也不能畏战,何况眼下正值秋季,朝廷征收的粮食也有陆续入库,所以物资方面当是无虞的。” 此时的阵型明显,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和石星主张以和为贵,宋应昌和邢玠主张给蒙古人一个教训,王家屏保持中立。至于同在御书房中的钟南,他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立场,诸位大佬也自动过滤了蓟州副总兵的意见,他们一起望向主位上的那位话事人,因为只有皇帝才是最终决定战与和的那个人。哪知此时的万历皇帝却神色平静,眼睛也平视前方,让一众大佬们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在古代为官并不是一件易事,特别是常伴皇帝身边的大官儿,他们多要揣摩上意,除了那些权倾朝野的极个别人物,其余的大部分都养成了猜测皇帝心思的习惯。据说嘉靖时期,由于皇帝整天修习仙术,经常不开口说话,于是在他做决策时,以其敲击玉器的声音大小、长短和节奏等为准,如何分辨他每一次敲击声所代表的含义,便成了诸位大臣和贴身太监们的首要任务。当然这种特殊情况极为罕见,其真假也有待商榷,只是这多少能说明君权制度下,为臣者的不容易。 万历皇帝不说话,下面的人没谁敢催促,熟悉其脾性的几位大人原以为朱翊钧会让这种场面持续十多分钟,不过皇帝这一次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没等上一分钟,朱翊钧就开了尊口,“钟爱卿,不知你有何建议?” 钟南真的是没料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让他发表看法,诸位大佬们也露出了诧异无比的表情,钟南不知皇帝用意,只能起身说道:“启禀皇上,末将见识浅薄,怕是会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爱卿不用妄自菲薄,”万历皇帝呵呵一笑,随后指着钟南正色说道:“朕可不是任人唯亲的昏君,我知道你对边境局势认识深刻,今日召你前来可不是让你作壁上观的,朕是要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钟南是坚定的主战派,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说到:“皇上,各位大人,不知你们对蒙古人了解多少?” “不过一帮蛮人而已!”石尚书不屑地回答,其余诸位大人虽不解钟南为何有此一问,但是也都认同石尚书对蒙古人的评价。 钟南没有啰嗦,他沉声说道:“蒙古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住所,逐草而居,所以他们从不耕种,也不事劳作,那么他们吃的粮食从哪里来呢?” 没等众人接话,钟南自问自答,“仅仅依靠边境贸易中获得的那点粮食,是根本没办法养活蒙古人的,所以除了冬季较少外,其他季节他们都会来‘打草谷’,因为冬季太冷。每次前来,几十人几百人的队伍都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这仍然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怎么办呢?这就需要更大规模的‘打草谷’行动了,抢夺的也就不再是边境的普通百姓,而是我大明的江山了!” 最后这一句话惊呆了众人,事关江山社稷,谁也不敢轻言。过了好一会儿,之前一直保持中立的王家屏颤巍巍地开口问到:“钟副总兵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我这是实话实说,”钟南回应道,“诸位大人仔细想想,除了粮食外,丝绸、茶叶、陶瓷等等,哪一样他们蒙古人能自己生产?所有的这些物资还不是要靠我们提供。细数往前的几个朝代,哪一次议和不是给蒙古人钱粮、牲口还有各种物资,一旦等他们消耗殆尽,便是又一轮南侵的时候,周而复始,越到后来,蒙古人的胃口越大,最后不就是要了赵宋的江山!” 钟南歇了口气,看诸位大佬并未出言反对,于是继续他的发言,“所以在末将看来,蒙古人要是真敢南侵,我们就应该狠狠地收拾他们,将他们打怕,只有被打怕了,之后才不会轻易有南下的念头。诸位大人说得对,蒙古人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对付这种人,拳头和火铳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听完钟南的话,原本就主战的宋应昌拍手叫好,“钟副总兵所言极是!” 同是主战的邢玠也开口赞同,连辅政大臣王家屏也改变了之前的中立立场,只是石星仍有疑问:“虽然钟副总兵说的有道理,可是眼下并不能确定蒙古人会南下,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许国也跟着说到:“不错,备战也要耗费不少银两,若最后只是虚惊一场,那不是浪费嘛!” 钟南知道许国并不是真的反对对蒙古人动武,阁老大人担心的只是影响原本就不宽裕的国库,所以他想了想后说道:“其实目前最主要的是前线要提高戒备,并切实打探蒙古人的动向。至于战时物资的准备,许阁老也不妨可以酌情提前准备,因为在末将看来,和蒙古早晚会有一场大仗要打,只是时间早与晚而已。何况倭国对我大明也是虎视眈眈,说不准哪天还会卷土重来,所以准备的战时物资也不至于会浪费。” 许国并不是迂腐之辈,作为内阁次辅,其能力和眼光还是有的,听了钟南的话也不住点头,随后和申时行、王锡爵两人附耳说了几句。这样一来,在场的大臣就只有石尚书需要说服了,而且讨论的是战事,兵部一把手的意见更是重要。 钟南正思考着如何打动这个顽固的主和派,却不想石星率先问道:“不知钟副总兵对蒙古军队的实力如何评价?” 钟南一听对方的问题,就知道这个老头儿担心的是什么了,他正色回答:“蒙古人最厉害的无非就是他们的骑兵,这也是前朝军队能打到西边的倚仗。” “看来钟副总兵也很清楚蒙古铁骑的战斗力,据我了解,若是正面冲突,我大明骑兵恐怕………恐怕很难占到上风。”石星不待钟南继续下去,接下了话头,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怕皇帝不满,才跟着补充道:“我不是贬低大明军队的战力,只是蒙古铁骑战力之强,相信皇上和诸位都有所听闻,也当知道事实确实如此。” 钟南微笑着说:“我也不否认蒙古骑兵的强大,只是如今已是*时代,我大明军队的火铳枪、大将军炮可不是吃素的,再厉害的铁骑在强大的炮火面前都只有败走的份儿!”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战与和(二) “我不是自大,历史前进的脚步会证明这一切的!”钟南回应道:“何况朝鲜战争里,火器已经证明其重要性,只要我们不给蒙古骑兵冲刺的空间,他们必将败在大明军队的枪炮下!” 石星还欲反驳,长时间里一直没有说话的万历皇帝却开口了:“朕倒是觉得钟爱卿说的有道理,蒙古骑兵逞威风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还需要惧战吗!” 朱翊钧言语中的意思是明显倾向于主战一方的,何况对于钟南的称呼一直用的是“钟爱卿”,而不是称呼其官职,这里面的力挺之意大家哪能听不出来,加上内阁诸人都成了主战派,石星自然不会再去自讨没趣了。 如今的朝廷上下,已没了张居正那种强势的大臣,无论内阁还是六部,都会更重视皇帝的意见,要是大臣们和皇帝想法相左时,申时行更会充当“和事佬”,在两方互相调和,以免影响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行。几个老头子见皇帝心意已决,于是都从座位上起身,恭敬地附和道:“皇上圣明!” 钟南眼见皇帝一锤定音,心里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他可不希望再来一次“土木堡”。相信朱翊钧也对这段历史记忆犹新,所以皇帝这一次早早地就定下了主战的基调,至于后续的具体步骤和安排,那就要根据蒙古人的动向来做打算了。 会议结束后,每人都领到了任务,原本钟南是要第二天就返回蓟州的,只是皇帝念在钟南舟车劳顿,刚从蓟州赶到京师,加上两地路程又近,所以特批其三天假期,可以在京师休息休息。 钟南没有推辞皇帝的好意,加上明后两天和石星、宋应昌约好了饭局,于是便打算在京逗留三日,而且他离开蓟州前,军务已安排妥当,不虞会有什么影响。 钟南是最后一个离开御书房的,因为他的官职最低,按礼仪来说当然应该让官职高的先走。只是没想到在紫荆城门口碰到了申时行,看老头儿的样子多半是专门在此等候他,钟南不敢托大,快步上前问好。申时行点头回应,闲聊了两句话后,老头儿步入正题,“圣上特许钟副总兵在京休息三日,不知你可有安排?” “回首辅大人,与兵部石尚书和宋侍郎倒是有约。” “他们动作倒快,”申时行呵呵一笑,“看来眼下钟副总兵已是京师红人,老夫想请你都要排队啦!” “让首辅大人见笑了,末将不过一介武夫,哪里算得上什么红人。”对方毕竟是当朝首辅,虽然不如张居正时那样权柄滔天,可也算是如今朝廷前几号的人物,钟南想了想自己的行程安排,便对老头儿说道:“原本末将应该先行拜访首辅大人,只是我对京师不熟,认不得大人家的门,所以才拖延了下来。既然今天刚好碰到了大人,‘折日不如撞日’,若是方便的话,今天末将还想去大人府上认认门。” “好说好说!”申时行捋着胡须,哈哈一笑,“那今晚老夫就恭候大驾了!” “岂敢岂敢,今晚就叨扰大人了!” 随后两人约定了具体时辰便愉快地分别了,钟南回到下榻的客栈里,考虑着以后的事情。如今的努尔哈赤还在东北的穷山恶水里壮大实力,不知道怎样才能引起皇帝和一众大臣的重视;和倭国的第二次大战也用不了几年就会发生,不知会是怎样的进程和结果;至于即将和蒙古人开打的这场战争,在他原本记忆里好像是没有这件事儿的,不知道又会是何结局…… 钟南住的客栈,是专为各地前来京师公干的官员们准备的,在此服务的小厮对于首辅大人家的工作人员肯定不陌生。傍晚时分,客栈的小厮领着一个人找到了钟南的房间,说是首辅大人家的管家找他。于是钟南换了身衣服,再简单拾掇了一下,就跟着那前来接人的管家出了门去。 到得申府门口,让钟南意外的是首辅大人居然提前在门口迎接,这份礼遇让钟南有点惶恐——他不知申时行今晚的目的,总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 钟南还未等轿子停稳,就先行和申时行打招呼问好,两人寒暄后携手入府。晚膳从菜品样式便能看出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首辅大人知道钟南老家是川蜀一带,特意去京师的川菜酒楼里请来了大厨,其他的菜品也以香辣的味道为主。 家庭宴请大多都不会在酒桌上谈正事,这次也一样,席上两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酒足饭饱后,首辅大人将钟南请到了会客厅,等仆人斟好茶水离开后,申时行才切入正题。 “钟副总兵一直在外领兵作战,不知对朝廷之事了解多少?” “如大人所言,末将近几年都在军中,加上官职低微,对京师朝廷之事所知甚少。” 钟南倒不是说谎,他的确对如今朝廷的人与事了解不多,至于原本时空中的历史,他估计很有可能与如今的现实对不上号,说“所知甚少”还真不是打马虎眼。申时行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后说了起来。 “我大明王朝自太祖开国以来,至今已两百多年,当今圣上登基也有二十二载,可以说是国泰民安。只是自从前首辅张居正大人逝世后,朝廷上下多有影响,许多有能力的官员更是被罢免,我愧为当朝首辅,对此却无能为力。后来好不容易慢慢平息了清算的风波,可是却再无一人有张大人那样的才干,能让圣上心悦诚服地接受大臣们的合理建议。” “如今皇长子已经十二岁,福王也已八岁,可是圣上仍未册封皇长子为太子。太祖有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也多次上书,无奈圣上总是拖延。自古太子都有‘国本’之称,而且如今朝中已多有言语,早日确定也有利于朝廷局面的稳定。” “我看圣上对你信任有加,还望钟副总兵能在圣上面前多加劝导,尽早让皇长子和福王各自确立身份,这也是我等身为臣子应尽的义务啊!” 到得此时钟南才明白申时行今晚请他吃饭的目的,说白了就是看自己如今圣眷正浓,希望能在立储一事上为皇长子说说话。钟南清楚自己在朝廷中毫无根基,又是边境武将,虽然暂时被万历皇帝看重,不过并不适合在这个问题上站队。只是申时行如此直白地把事情向他说了,要是当面拒绝也不太好,只好打起了马虎眼。 “首辅大人你也太高看我了,末将就是一介武夫,哪里有能力说动圣上。何况我不日就要返回蓟州,之后更要忙着和蒙古人作战的相关事宜,下次回京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定这之前首辅大人和其他大人们,早已经将问题解决了。” 哪知申时行原本就没有指望钟南在立储一事上能帮多大忙,只是看到他颇受朱翊钧的青睐,所以才随口提了一提这事儿。 今晚首辅大人真正想聊的,是蒙古南下之事,刚好钟南提到了这个,于是他继续说着此事,“钟副总兵真的如此确信蒙古人会南侵?” “十有八九,只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申时行感叹道,随后他又询问了一些边境的军备情况,两人就蒙古一役的前景和各种情形做了一番探讨,首辅大人勉励钟南好好打仗,不要给外邦机会南侵,一阵殷切嘱咐过后,才让钟南离去。 第二天是赴兵部尚书石星的约,由于两人刚在皇帝的御书房里舌战一番,所以这顿饭吃得有些没滋没味。好在石尚书人老成精,钟南也不是那种愣头青,两人倒不至于不欢而散。 第三天约好的是兵部侍郎宋应昌,对于这位热血的国防部副部长,钟南很是敬佩,在当晚的饭局上,他一直以后辈自居。酒过三巡后,宋侍郎调侃道:“其实我与钟副总兵早有交集。” 钟南不解,自己什么时候和宋侍郎打过交道啊?宋应昌先是笑而不语,后来给了一个提示,钟南才回想起来。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还是援朝战争尾声阶段,倭军已退出平壤,大明王朝的军队被要求整顿后班师回朝。那时大将军李如松还在朝鲜,宋应昌作为此次援朝战争经略使,会见了他们这些立有战功的将领,虽然两人没有说上一句话,可算下来还真的是早有交集。 两人回想着援朝战争中的点点滴滴,不时地碰杯畅饮,像是忘年之交一般。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要不是宋侍郎的家人出来阻止,肯定要喝个酊酩大醉。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钟南再次踏上了离京之路,不过返回蓟州后肯定困难重重,只是如今他是信心十足。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转正 蓟州古称渔阳,春秋时期被称为无终子国,战国时称为无终邑。在唐朝开元年间,设置了蓟州,下辖渔阳、三河、玉田三县,治所在渔阳县。元朝时,蓟州隶属于大都路,下辖渔阳、平谷、玉田、遵化、丰润五县,州治仍然在渔阳县。 明朝时,蓟州城区的位置大致就是如今天津市的蓟州区一带,朱元璋建国后,于洪武年初,撤渔阳县入蓟州,这样蓟州就下辖玉田、遵化、丰润、平谷四县,隶属于北平府。永乐十九年,朱棣把都城从南京应天府迁到北平府,改北平府为京师顺天府,蓟州便隶属于北直隶顺天府。 钟南如今算是大明王朝的高级将领,朝廷为他在驻地提供了住所,所谓的提供住所就是朝廷出钱,自己去购买。不同的品级提供的银两是不同的,按理说,总兵级别的将领住个两进或者三进的宅子都不越制,只是由于钟南来蓟州时,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他不想和秋香两人长住驿站,刚好又碰到了一处一进的老宅子,位于遵化县三屯营,军中的很多同僚也都住在三屯营,于是他便花钱买了下来。 钟南觉得这样很好,原本他就不想在房子一事上太过招摇,加上并没有觉得会在蓟州待上十年八年的,不必要买太大的房子。虽然有蓟州的一些达官显贵,或明或暗地说可以为副总兵大人提供宅邸,可是钟南不想“无功受禄”,过早地和他们牵涉过深。 吴惟忠老将军的府邸也在三屯营,和钟南的宅子距离很近,只有几分钟脚程,这也是钟南当初买下那处宅子的重要因素之一。 老将军在钟南回到蓟州后再次昏迷,医生直言时日不多。蓟州军营的军医是李时珍,曾经在太医院任职,后因各种原因才来到边境线上。大家对李时珍的诊断很是信服,于是老将军的家人便强烈要求他在家静养,想到如今的蓟州军营,已被钟南整治得很好,老将军也不再执拗,放下心在宅子里养起病来。 老将军养病期间,钟南安排了军中将领轮流前去照看,他也隔三差五地去吴宅探望。眼看着老将军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大家也都是悲上心头。 十多天后,吴惟忠在家中的床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闻讯赶来的蓟州将领深感遗憾——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能见到老将军的最后一面。对于吴惟忠的去世,钟南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仍是悲痛不已。 吴惟忠本是浙江金华府的贫苦家庭出生,从小便天性聪慧,性格刚强,爱读史书和兵法,以武举人的身份当上了把总。因战功累积,之后被授职海门卫佥事、松门卫指挥。 嘉靖四十年(1561年),吴惟忠随戚继光首战台州,数年间转战沿海各地,在花街、白水洋、小藤岭数战数胜,援闽横屿之战还立下首功。隆庆二年(1568年),奉旨调任蓟州,后因修城有功,提升标下右营游击将军,再升沌营标下左营游击将军。万历四年(1576年),升山海参将,援朝战争时转海防参将,班师回朝后,因战功累积加之蓟州总兵一职空缺日久,被破格提拔为蓟州总兵。 回想起老将军的的生平,钟南不胜唏嘘:这位于己亦父亦师的老人,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大明王朝。为了保家卫国,不惜在六十多岁的高龄率兵远赴朝鲜,在援朝战争中更是奋勇杀敌,为此留下重伤。这样的铮铮铁骨,赤胆军魂才是大明王朝的脊梁啊! 老将军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师后,朝廷专门发了吊唁函,并和另一封圣旨一起,由内庭太监王忠送达蓟州。吊唁函是给老将军唯一的后人——女儿吴芳的,圣旨则是要由钟南跪接的。 原来万历皇帝见老将军走了,便把钟南总兵一职前的副字给去掉了,这样一来,他就成了蓟州军队名正言顺的一把手了。钟南接旨谢恩后,好好招待了王忠,对于太监,他可是不敢怠慢,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以后是个*烦。这王忠是如今的东厂大太监张鲸的心腹,知道钟南圣眷正浓,也有意结交,“恭喜钟总兵,贺喜钟总兵!” “有劳王公公了!”钟南递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 王忠没有推却,将银票顺手揣入怀中,随后两人步入内堂,待得安静一点,才对钟南说道:“钟总兵,小的离京前,圣上特意让我给您带了口谕。” “圣上有何吩咐?” “圣上让您好好镇守蓟州,待得蒙古兵退后,自当让您入京!” “还请王公公回复圣上,钟南定当死守国门,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王忠扶起钟南,笑呵呵地说:“看来圣上对钟总兵信赖有加,还望总兵大人他日高升后,能记得小的和张公公!” “若是钟某侥幸有那一日,自当和两位公公好好喝上一顿。”钟南知道王忠说的张公公是张鲸,要是日后在京为官,肯定是免不得和对方打交道的。 “那小的就和张公公等着钟总兵的这顿酒了!” 两人随即哈哈大笑,仿佛关系莫逆的老友一般。 …… 十一月初的某一天,钟南在军营外的空地上点燃了第一颗*,这是他九月从京师返回蓟州后,立即开动的一个项目。随着一声巨响,*里装的碎石、铁钉等四散开来,纷纷命中附近的实物,惊得刘虎和荆天楚等一干将领目瞪口呆。 “总兵,你这‘*’的威力倒是比之前的大多了!”刘虎回想着刚才那惊天炸响,语气兴奋地说道。 “仍需改进。”钟南并没有沾沾自喜。 其实*这种军火早在宋朝就已出现,据史料记载,公元1130年,宋军曾经使用“*炮”(即铁壳*)给攻打陕州的金军以重大创伤。如考究比较准确的历史记载和“*”一词的出现,则是在明朝。《兵略纂闻》上有如下记载:曾铣作*,穴地丈余,柜药于中,以石满覆,更覆以沙,令于地平,伏火于下,系发机于地面,过者贼机,则火坠落发石飞坠杀,敌惊为神。明朝科学巨匠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一书中,也详细介绍了*,并且还绘制了*的构造图样,以及制作方法和*爆炸时的形状。 *在明朝战争中的应用并不广泛,比较有名的是嘉靖年间的兵部侍郎曾铣,曾在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时,组织人员制造了大量*。还有就是钟南的前任戚继光,他曾在蓟州所辖的东部长城各个隘口要道布下*,不过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大量推广。是以钟南这次的试验,蓟州的几位将领虽然不觉得新鲜,但是大家对*的热情并不如钟南想象。 “总兵,你真觉得*能在战场上发挥大作用?”游击梁稳根问道。 “你们不要小瞧火器的作用,如今是我们的火器制作不够精良,真要是能造出高质量的枪炮和*,别说蒙古人,就是比蒙古人厉害数倍的骑兵也只有溃败逃命的份儿!”钟南心道必须让自己手下的将领认识到*时代和冷兵器时代的不同。 “戚将军也曾经在蓟州长城埋过*,只是布置繁琐,威力也很普通。”荆天楚同样很不解,“既然如此,总兵大人你为何仍想大肆研发*呢?” “那是没造出我心中的*,要是我的设想能实现,蒙古人在触发*阵后就会被杀伤大半!”钟南眼看自己这次的试验虽然有了进步,但是并不成功,距离他的设想还有段路要走。 “真的?”荆天楚所有所思。 “当然,你们想想看,要是在蒙古骑兵冲锋的路线上埋下数重威力大增的*,到时候肯定炸得人仰马翻啊,然后再拿火铳招呼一阵,等他们元气大伤之时,我们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可以把他们一锅烩了!”钟南想象着。 “要真是有威力很大的*,确实对我们大有帮助,不过如何增加*的威力是个难点。”另一个游击但然也加入了讨论。 “不光要增加单个*的威力,还要改良*的埋填和击发环节,我最近会专门研究这个的!”钟南是铁了心地想推广*战,毕竟同名的看电影给了他太多的警示和灵感。 “那我去找找当时给戚将军造雷的工匠。”刘虎是整个蓟州军队里在世的将领中,跟随戚继光时间最长的,造雷的往事也就属他最清楚了。 “行,你们其他人要是有什么好的想法,随时来找我!”钟南定了调。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赵士祯 秋香随钟南到蓟州后,便过上了稳定的居家生活,平日里除了带带小地瓜,就是在家做女红等家务。钟南一直担心自己太忙,忽略了对秋香的关怀,好在古代的女子结婚成家后大抵如此,秋香并没有因此介怀。 如今兵工厂建了起来,钟南想让秋香去负责财务这一块儿,和她通气后,秋香欣然前往。之所以将兵工厂的财务抓在手里,倒不是为了日后方便做手脚,而是担心被别人做了手脚。虽然此时贪墨成风,诸如国有的盐厂、陶瓷厂、船舶司等单位,都滋养了大批蛀虫,钟南仍希望蓟州兵工厂能够独善其身,至少不要坏了王朝的军工基业。 春节刚过,钟南走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兵工厂的工作当中。最近两个月,他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军火研发和改良之中,隔三差五都会去兵工厂里视察,了解各项研发的进度。 正月十八上午,钟南正在军营里查阅文件,徐万州进门来报:说是兵工厂有了重大突破。钟南丢下手上的文件,带着一帮亲兵骑马去了兵工厂。 到得目的地,洪天亮已等在了大门口,见到钟南后,他并没有多说,直到进了机要室,才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 事情还得从之前说起。蓟州兵工厂建立伊始,由于缺乏能工巧匠,钟南便发文一道,说是军营里的每个将士以及兵工厂的老员工介绍熟手前来,可得二两银子的赏银,于是大家踊跃投入了这场招工运动中。 兵工厂里有个叫康乐的工匠,介绍了他的一位远房表哥前来,经过洪天亮等人的评定,让其进入了兵工厂的研发部门。研发部门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按照钟南的标准,必须得有火器相关从业经验三年以上,或者对火器研发有独道见解之人方可进入该部门。 研发部门的研究人员都是工程师级别,从一等到六等按至高而低排列,要是能当上一级工程师,其收入几乎能赶得上军营里的游击将军了。康乐介绍的这个人一进研发部门就给了个四级工程师的待遇,这是洪天亮和为数不多的三个一级工程师评定的。 昨天晚间,这位四级工程师将火铳的击发装置成功改良,之后连夜报告给洪天亮。洪天亮吃住都在兵工厂,他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后,先是查看了实物,确认无虞才在早间派人去通知总兵大人。 听了洪天亮的简短说明,钟南让其把那位四级工程师和改良后的火铳一同带过来。片刻过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和洪天亮一起来到了机要室,钟南打量了一下对方,只见这人个子不高,有点清瘦,脸略长,有点后世理工男特有的那种味道。中年男人见钟南一直观察着他,有点局促不安,待洪天亮介绍了钟南的身份,他显得更加紧张。 钟南见此情形,语气平和地问道:“敢问高姓大名?”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恭敬回答道:“回禀总兵大人,小的……小的赵士祯。” “赵士祯?”钟南惊讶不已,站立起来再次打量着这个叫“赵士祯”的四级工程师。这可由不得他不惊讶,作为和李时珍、徐光启、宋应星等科学家齐名的人物,赵士祯本是晚明时期的火器专家,为大明王朝研制出了多款新式火器。 钟南上前两步,再次确认道,“可是浙江乐清人士?” 叫“赵士祯”的中年男子一听,顿时吓得哆嗦起来,豆大的汗珠如下雨似的滴落到地上。不到半分钟,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小的……小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想这样躲藏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两位厂主一头雾水,钟南更是不明所以,原本他以为这个“赵士祯”就是火器专家赵士祯,可是如今有点不敢确认了。 一旁的洪天亮上前扶起了“赵士祯”,开解了对方一番,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的“赵士祯”才竹筒倒豆子,说了起来。 原来这个“赵士祯”早年在浙江乐清老家,因配置*发生意外,酿成了一场事故,死伤不少人。当时他就逃离了乐清,之后四处漂泊,只是再也不敢回老家。 十年前,他投奔了蓟州的远房表亲康乐。这康乐也是*的手艺人,从父辈开始便在蓟州生根安家,自是不知道乐清老家发生的那场事故,念在两人多少有点沾亲带故,加上“赵士祯”对*也是门儿清,就让他在自己的*铺子里工作。 去年,钟南大肆招揽兵工厂的各类工匠,由于待遇确实不错,康乐便关停了生意不好的铺子,进了兵工厂做工。“赵士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情做,只得在蓟州附近做零工,后来康乐看到给兵工厂介绍一个熟手,能得二两银子的赏银,就想起了自己的远房表哥,拉他进了兵工厂。 原本“赵士祯”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故即使发了海捕文书应该也被大家淡忘了,哪知今天钟南先是听到这个名字十分惊讶,随后又问他籍贯,这“赵士祯”还以为东窗事发。由于十多年间一直担惊受怕,加上已习惯在蓟州的安稳生活,不想在不惑之年再次踏上逃亡路,所以才下跪投案自首。 听得事情经过后,钟南已确定这个“赵士祯”就是原本时空中明朝的科学家赵士祯。可能是自己的穿越造成对方人生轨迹出现了变化,本来应该在朝廷当着小官儿的他,却颠沛流离了十多年。 好在赵士祯并没有因为这些改变而改操他业,仍是在火器这一行里滚打摸爬。钟南并不想去深究赵士祯的案子,他在意的是对方刚改良过的新式火铳。 “赵师傅,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不会去追究,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之后只要在厂里踏实工作,我自当保你安然无恙!”钟南做出了担保。 “多谢总兵大人,多谢总兵大人,小的以后定会尽心尽力,以报大人之恩!”既然钟南发了话,赵士祯相信自己这点案底肯定不是事儿,随后便拿出自己的作品,向上司介绍了起来。 赵士祯的新式火铳是仿造的鲁密铳,其原型是土耳其鲁密国(奥斯曼帝国)所进贡的火绳枪,吸取了鲁密铳和欧洲佛郎机的优点。这是一种单兵燧发枪,铳长约六尺,重大约五斤,采用了后装子铳的形式,有子铳五个,可以*。 该火铳的击发装置与鲁密铳不同,是撞击式燧发枪,其他的诸如构造和性能并无太大差异,主要是改进了击发方式,将火绳点火法,改进为燧石发火。*上夹燧石,扣板机龙头下压,因弹簧的作用与燧石摩擦发火。这样不但克服了风雨对射击造成的困难,而且不须用手按龙头,射击精度更为准确,在各种条件下,随时都可发射。同时在火铳下方下加有护圈,子铳预先装填好,轮流装入枪管发射,加快了射击速度。 钟南仔细查看了击发部分的构造,随后不得不感叹赵士祯的天才之能。虽然目前看来,这种击发装置还有局限性,主要是不能保证每次击发都能引燃引绳,不过只要能找到上好的火石,并且增加弹簧的弹力,肯定能大大提升该火铳的威力。 赵士祯听钟南短时间内就说出了这把火铳的不足之处,心里也佩服万分。看来自己上司的上司搞不好也是专家呢,只是总兵不是专门负责打仗的吗? 赶走心中的杂念,赵士祯和钟南讨论起来,他本就对火器制造有多年的实操经验,又有了钟南这个穿越者的帮助,虽然这个穿越者所知不多,仍然产生了许多有用的点子。比如给枪管增加膛线,比如*等等,两人越聊越投机,钟南也越来越佩服对方的理解能力和举一反三的头脑。如此看来,天才就是天才,只要稍加点拨,便能在他的世界里推开一扇大门,产生许多妙不可言的点子。 钟南只负责说,至于这些创意什么时候能实现,这就要看赵士祯和洪天亮等一众人的能力了。如今的赵士祯在和钟南的一番畅谈后,已发生了质的蜕变,他不再局限于头脑中曾经的条条框框,假以时日,必将造出跨时代的火器。 离开兵工厂时,钟南心情大好,前不久还在想怎么没碰到那些记忆中的科学家大佬们,今天就碰见了一个,怎么能让他不兴奋!他在脑海里回想着那些大家们的名字,赵士祯、徐光启、宋应星、王征、李时珍……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李时珍 本着不错过身边每一个天才的想法和原则,钟南马不停蹄地赶往蓟州军营,他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这位写出了《本草纲目》的大牛人。只是钟南记得原本时空里的李时珍,应该是在万历二十年左右去世的,可如今自己军营里的“李时珍”还健在,希望他们也是同一个人吧! 在原本时空里,李时珍出生于医学世家,其祖父是草药医生,父亲李言闻则是当世名医,曾任太医院例目。由于在古代,无论民间医生还是御医,地位都较为低下,其父不愿李时珍再学医药,希望他改走读书应试一途。 李时珍在十四岁时随父到黄州府应试,中了秀才。李言闻大喜,希望其再接再厉,哪知之后他三次赴武昌应试,都名落孙山。其实李时珍自幼热爱医学,并不热衷于科举,所以三次应试失败后,下定决心弃儒学医,潜心钻研医学。其父无奈之下,只得打消让他考试做官儿的念头,带着儿子四处行医,由于医术精湛,渐渐地声名鹊起。 嘉靖年间,李时珍因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怪病而名声大噪,被武昌的楚王朱英裣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之后,李时珍又被推荐到太医院工作,被授予“太医院判”的职务,只是因为其为人不够圆滑世故,多受太医院中同僚排挤,便辞职回了故乡。 从太医院还乡后,李时珍坐堂行医,致力于对药物的考察研究,在此期间,他还以自己的字为堂号,创立了东璧堂。 可能是在太医院中的任职经历,给李时珍的一生带来了重大影响,为他编写《本草纲目》打下基础。由于太医院中藏有各种少见的医药典籍,包括《本草品汇精要》等,也多有民间不易见到的奇珍药材,借着这些便利,李时珍获得了当时大量的本草相关信息,开阔了眼界,丰富了知识。 其后,李时珍积极地从事药物研究工作,经常出入于太医院的药房及御药库,认真仔细地比较、鉴别各地药材,搜集了大量翔实的资料。在这些过程中,他发现古代本草书中存在着不少错误,于是下定决心重新编纂一部本草书籍。 李时珍以《证类本草》为蓝本,参考了八百多部书籍,从嘉靖四十四年起,多次离家外出考察,足迹遍及了湖广、江西、直隶许多名山大川,弄清了许多疑难问题。 历时二十七年后,《本草纲目》初稿完成,此后十年间,李时珍三次修改,终于完成了这部鸿篇巨著。由于年龄偏大加上多次四处考察,晚年的李时珍身体大不如前,在《本草纲目》定稿后的次年便离开了人世。 回营的路上,钟南大致回顾了一下“药王”的一生,心想自己的穿越会不会影响到《本草纲目》的面世呢,要是把这样的文化瑰宝给穿越没了,那可就是大大的罪人了。 原本是想让徐万州通传一声的,后来钟南觉得不妥,无论对方是否还是曾经的“李时珍”,都值得他亲自去拜见拜见。毕竟,蓟州军营的医疗工作还得仰仗对方,钟南可不认为军医在战争中的作用不大,相反,还能丰富一些特别的战术哩! 询问了好几个士兵,才在一处药材室中见到李时珍。之前他在给老将军看病时,钟南并没留意,此刻再见,免不得仔细观察一番。 此时的李时珍年龄当有五十开外,不过却动作轻盈,眼神也有些许凌厉,可能是久在军营的缘故,看起来不像医生,而是像军人多一些。 “李先生近来可好!”钟南先行打招呼。 “劳总兵大人挂念,小的一向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之后,钟南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顿时冷了场。 好在李时珍并不是拘谨内向之人,猜测总兵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对呀,自己为什么要急匆匆地见对方呢?还不是被刚刚发现牛人赵士祯这件事给刺激了,才有了想瞻仰一下“药王”的风采,想问问对方写好《本草纲目》没有的念头。不过,这可不能实话实说呀,不然肯定会被众人当做怪物。 于是总兵大人念头一转,撒了个小小的谎,“李先生,今日我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烦请给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李时珍一听,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对于钟南这位蓟州总兵,李时珍可是早有耳闻,深知如今他对于大明边境防线的重大作用,如果真要是得了重症,无异于让刚失去吴惟忠的蓟州军队雪上加霜。 先是仔细查看了钟南的脸色,又翻看了眼部,再细看了口腔、耳鼻部位,接着李时珍伸出右手,给钟南号了号脉,半响过后,并未发觉有明显异常。 对于自己的医术,李时珍是极为自信的,可是这一次却没看出任何名堂来。他沉吟片刻,又重新给钟南号了脉,这一次,时间更长,只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这下,李时珍坐不住了。 “敢问总兵大人,是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钟南本来就是打胡乱说,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继续将错就错。 “就是觉得身体疲乏得很,使不上多大劲儿!”说完了,钟南还偷瞄了李时珍一眼,生怕对方看出了端倪。 “可还有其他异常?”李时珍神色凝重,脑袋里快速思考着,倒是没发现钟南的小动作。 “其他的暂时倒是没有。” 李时珍听闻后,用手反复捋着胡须,斟酌良久才开口说道:“眼下小的还诊断不出总兵大人得了何症,只是猜测很可能是最近太过操劳,所以才有上述症状。” 说到这里,李时珍停顿了一下,像是为自己没能确诊而感到懊丧,摇了摇头才接着补充道:“大人这两日要密切留意,若是病情有了加重迹象,或者是又有其他的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召小的前去查看。” “那是自然。”眼见对方如此重视,钟南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可碍于面子又没法说实话,只得转移了话题。 “不知李先生对毒药可有研究?” “毒药?”李时珍倍感意外,“大人想做何用途?” “是这样的,我在*里加了些狼毒砒霜之类的毒药,不知道对蒙古骑兵有没有效果?”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领悟,李时珍就来了精神,“大人往*添加毒药之事,我是知晓的,那些砒霜之类的药物还是我提供的呢。” “其实大多数药物都有毒性,民间也有‘是药三分毒’之说,而且有些原本无毒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后会改变性质,变成有毒之物。所以只要根据不同情形,添加不同的药物,都可以生成不同的毒药。” “至于毒药的效果,则受环境影响和个人体质影响较大。” “个人体质这个我倒是理解,环境影响又做何解释呢?”钟南抛出疑问。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春夏之季,由于万物生机勃发,毒药也更容易感染和传播,就是人畜粪便之类的污浊之物,也很容易让人感染疾病。”李时珍深入浅出地介绍着药理知识。 “那有没有什么药力强劲,同时又容易感染接近人群的毒药呢,我想添加到*和炮弹之中,要是蒙古人胆敢来犯,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钟南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数年的军旅经历让他变得更加铁血,所以并不认为这样对待入侵者有什么不妥。只是他想到李时珍身为医生,可能会接受不了自己的做法,于是解释着,“李先生可能会觉得我太过残忍,只是对待那些无耻的侵略者,再下作的手段我认为都不为过!” “哪里哪里……”李时珍并不介意,相反对这种想法深表赞同,“无论是谁,犯我中华者,都得付出惨痛的代价,不然他们记不住疼!” 两人都有相同的理念,沟通起来自是更加顺畅,李时珍又答应再帮钟南配比几种毒药,就是总兵大人要求的那种。 之后数日,钟南都在翻看蓟州军营和兵工厂的花名册,想看看其中是否还有牛人的大名。无论是火器专家赵士祯,还是“药王”李时珍,都让他有了如虎添翼的感觉。就算自己有穿越者的优势,多了一些此时不曾有的本领和知识,却仍需要精英之士们来帮忙。“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那要是三个赵、李之类的牛人呢,岂不是远超孔明先生了! 翻看了数遍名册,并没有发现记忆中其他牛人的大名,这令钟南多少有些失望。看来“主角光环”还不够强大,仍需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说不定到那个时候,牛人们会主动投怀送抱呢!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军压境 天马行空了一整晚,醒来之时钟南还真觉得有点懵,呆坐了几分钟才回过神。快速起床洗涑,然后照例锻炼了一下,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 早春二月,北方的风刮在脸上生疼,不负“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威名。钟南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每天仍旧会在辖区内的各段防线视察,还得抽空到兵工厂查看火器生产状况,不是他不放心,而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二月中旬,蒙古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向宣府、大同、蓟州三地进发,号称六十万大军。朝廷按照朱翊钧的旨意,全力迎战,由兵部侍郎邢玠任总督,统帅宣府、大同、蓟州所有兵员。于是从兵部到边境被侵沿线,全都开足马力,誓言要将这帮侵略者打回老家去。 进犯蓟州的是蒙古左路大军,号称足足有二十万大军,由苏和带领。说二十万大军,其实是包括了伙夫、搬运工等,何况本身这一数字又有水分,真正算下来打仗的将士也就十来万人。 如今蓟州将士满打满算不到八万人,去掉吃空饷的部分,实际不到六万人。没办法,大家都在如此操作,钟南不可能独善其身,只得暂时按前人的步调走着。 五万多人对十万人,看起来是一场没得打的仗,可是钟南却信心满满。为了拒敌长城以外,钟南特意在长城外二十里地处,布置了两道*防线,每道防线都埋下了数量不少的各种*。只要蒙古骑兵踩了上去,定然叫他们后悔南下。 长城外五十里左右的地方,密密麻麻布满了蒙古包,这是蒙古三路大军之一的左路军扎营之地。其中一个规模明显高于附近的蒙古包里,左路军元帅阿都沁正在低头沉思。 其实这一次南下的决定有些仓促,阿都沁原本是不赞成的,无奈鞑靼部的额日斯执意发兵。阿都沁所属的察哈尔部,明朝中后期才再次慢慢壮大起来,虽说如今和鞑靼、科尔沁共为蒙古三大部落,但是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不及鞑靼一部。 察哈尔一词原是古突厥语,意思是“汗之宫殿的侍卫”,全称是“好陈察哈尔”,起源于成吉思汗幼子拖雷及妻唆鲁禾帖尼的属民。察哈尔在蒙古各部落中,应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其主体始于成吉思汗创立的怯薛军。 怯薛军,是蒙古族的精华所聚,最初是按照成吉思汗的旨意,从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和自由人的儿子中挑选的品行端正、武艺高强、相貌端庄的人组成的大汗护卫亲军。在战争中,怯薛军具有较强的战斗力,是成吉思汗大军的中流砥柱。朱元璋灭元后,元朝残余势力远赴大漠,建立了北元政府,察哈尔部便直接听命于北元大汗。 阿都沁是如今察哈尔部的首领,在鞑靼部再度崛起后,他的察哈尔部就一直被压制。这次南下,便是鞑靼部的额日斯一手推动的,无论是察哈尔部的阿都沁,还是科尔沁部的伊德日,都算是被其裹挟而来。 想着想着,阿都沁渐渐懊恼起来,心道察哈尔部好不容易才复兴,若是此次和大明一战损兵折将过多,无论胜利与否,日后定会被鞑靼部踩在脚下。只是额日斯抓住了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名为请她做客,实则是要挟自己,让自己不得不同意这次南下之战。事已至此,阿都沁已别无他法,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打败大明军队,然后再去找额日斯。 蓟州的太阳如常升起,当阳光洒满大地之时,钟南正在长城的碉堡里远眺,那以千、万计的蒙古包确确实实震撼了他。尽管他有信心打败蒙古人的入侵,但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浩大的军队,多少还是有点打怵。 这次的战争和朝鲜战争之时不同,抗倭战争里,钟南并不是一军统帅,不需要去过多考虑胜败得失。如今则大不相同,自己的一个决策失当,很有可能就会造成蓟州大地的同胞血流成河,甚至危及京师安全。所以收到蒙古人南下的消息后,钟南和刘虎、荆天楚等将领多次探讨,最终决定以防御为主,毕竟长城天堑可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除了长城一线囤积了重兵防守,钟南设置的*防线附近也有崔大正带着三千“钟家军”守株待兔。如今的“钟家军”已全员配备了新式火器,算是蓟州军队里的“特种兵”。 钟南的计划是首战必须拿下,这样才能先声夺人,打乱蒙古人的联盟。他的想法是先以大面积的*防线阻挡蒙古骑兵的第一轮冲击,随后再以数轮火炮作为第二波攻击。两轮炮火的打击下,蒙古骑兵再强悍,也定然阵型大乱,趁着这个当口,“钟家军”的火铳和火箭发威,蒙古骑兵便再也无法发挥其优势,只能被己方分割开来屠杀,或是仓惶退回。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阿都沁大手一挥,一万蒙古骑兵扬鞭催马,卷起铺天盖日的黄沙,向长城方向快速奔袭而来。拿着“望远镜”的钟南只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不过他不能表现出半点紧张不安来。一旁的刘虎等将领见总兵大人神情自若,情绪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四十里,三十里,蒙古骑兵越来越接近第一道*防线了。钟南的喉咙发干,眼睛目不转睛地跟随着对方前冲的脚步,手心的汗水溢出,连“望远镜”都有点打滑。不过钟南并没有察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片沙暴的最前沿。 不仅仅是钟南,身边的几位主要将领同样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蒙古骑兵的队伍。 二十五里…… 二十里,终于进到了*防线! 此次的*埋设,全是钟南一手打造,既有触发*,又有拉发*,两种*组成了*阵。钟南的设想是分批次爆炸,所以是先由士兵拉燃拉发*,随后引爆*阵。由于*的埋设是按引线长短分段来的,理想状态下,会将一大片的蒙古骑兵锁定在里面。 蒙古骑兵又向前突进了一段距离,钟南在望远镜里已经能看到当先一骑的模样,估计是个将领之类的,如硬刺般的络腮胡一根根地扎出脸皮,张着血盆大口“哇啦哇啦”地叫着,比打了激素还兴奋,估计还幻想着接下来就是抢钱抢美女的好事儿! “轰隆隆……” 随着第一轮*被拉响,原本就震动着的大地似乎被撕裂了,蒙古骑兵的阵型也稍微停滞了一瞬。过了十秒钟左右,又是“轰隆隆”的炸响,接着同样的炸响声或连贯、或紧接着铺散开来。 据说蒙古骑兵的马匹被包住了耳朵,以防止它们被各种声音给惊到,影响作战。可是此时这些马匹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了,天崩地裂般的爆炸不仅带来了巨响,更是在大地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它们终于怕了。 钟南的视野里,原本如洪流般极速冲刷而来的队伍,像是被截了流,来势顿时缓了下来。每个骑士都勒紧了缰绳,两腿也极力夹住马腹,他们想让自己的爱马情绪稳定下来,可是作用并不明显。 眼见敌军暂时被困,钟南当机立断,命己方的远程火炮开火。这种火炮是改良过的红衣大炮,最远射程超五里地,如果再加上炮弹炸开后四散的铁钉等硬物以及各种“特殊原料”,其杀伤范围将扩大许多。 还没从*爆炸当中清醒过来的蒙古骑兵,被明军火炮的密集攻击吓破了胆。尼玛还没看见人,就被劈头盖脸地轰了几轮,换谁都会又气又怕。此时的骑兵阵型早已不复初时的威风,那些战马有原地打转的,有昂首嘶叫的,也有四下乱窜的,就是神仙下凡也重整不了队形了。 这还没完,三千“钟家军”在崔大正的命令下,已翻身上马,整装待发。这可是蓟州军营里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不仅骑术精湛,射术也不遑多让。虽说如今的火铳有效射程不超两百米,可是配合着战马的冲刺,近距离打击已经阵型大乱的敌军,简直可以说是如割菜一样简单。 “砰砰砰”的枪声不绝于耳,“钟家军”分成了上百个小队,将进入包围圈的蒙古骑兵分割开来,再用冷兵器一一屠杀。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畅快无比,对付这些侵略者,就该像总兵大人说的那样,不要客气,用枪炮和刀剑招呼他们。 一万蒙古骑兵,有超过一半被包了饺子,剩下的看见前面同袍的惨死情形,早已斗志全失,没等中军长官下令,便调转马头狂奔起来。战场上就是如此,只要有人带头逃跑,肯定会是溃逃,跑在最后面的说不定还恨马儿只长了四条腿呢。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首战告捷 此次南下,额日斯进攻宣府一线,伊德日进攻大同一线,阿都沁进攻蓟州一线。原本以为阿都沁这边是最容易、最轻松的,哪知第一次进攻就出师不利。 蒙古人早就关注着明军边境的动态,知道蓟州原总兵吴惟忠在年前去世后,朝廷任命了新的总兵。新任总兵名不见经传,他们估计是哪位大员的关系户,只是为了镀金才来蓟州上任。只是现在看来,这位新总兵早就有了对策,布下陷阱正等着他们往里面跳呢! 看着狼狈逃窜的部下,阿都沁的心里滴着血——这可是自己最精锐的骑兵啊,曾经的怯薛军,成吉思汗麾下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队伍,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上。若是以往碰到如此事件,阿都沁肯定会暴跳如雷,然后亲自带军去找回场子。可是今天,他却没有一丝立马杀将回去的念头,因为那如天雷怒火般的炸响,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脑仁中,像挥之不去的梦魇。 阿都沁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绝望,恐惧来源于未知,他搞不清楚明军施展了什么魔法,让平地里连绵不断地发生了爆炸;绝望则是因为他知道,对于明军的新式武器,己方不仅无能为力,他更可能不敢再次去面对。 怎么办呢?阿都沁犯难了。 截然相反的景象出现在明军大营里,凯旋而归的崔大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刚才一役的细节。 “你们不知道,响的那一下,连我们自己人都差点尿裤子了!我的妈耶,之前怎么没觉得声音有那么大呀,要不是我们早有心理准备,肯定要懵圈。” “那倒是,我们隔了十多里地,都觉得地动山摇的!”刘虎大声说道。 “钟总兵,你是怎么做到的?”荆天楚比较关心缘由。 “说实话,我也没料到效果如此之好。在兵工厂的试验我只观摩了前两次,之后没时间留意,哪成想他们倒是鼓捣出了这么大的威力!哈哈……”由不得钟南不得意,这些新式火器都是在他的思想指导下研制出来的,如今效果好得出人意料,怎么说都是脸上增光的事情。 “我记得当时在军营里试验之时,威力并不特别出彩,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增强了数倍,二弟你真是个天才!”陈克朋拍了拍自家兄弟的马屁。 “哪里哪里,我当时只是交代洪厂主他们,要尽量将火药在铁壳里面压实,这样爆炸起来的冲击力才够强。看来兵工厂的工匠们不但领会了我的意思,多半还融入了他们的想法。这次一定要给记上一大功!” “总兵大人,那我们也有功吧?”梁稳根笑嘻嘻地发问。 “当然,只要赶跑了蒙古大军,军中所有将士都大大有功!”钟南大手一挥,王霸之气显现。 “可是我看蒙古人暂时怕是不敢进攻了吧?”欧阳山不确定地猜测着。 “有可能,毕竟这一次给他们的心理冲击太大了,没有完全消化前,左路军当是不会贸然进攻的。”荆天楚说出他的分析。 “我认同荆游击的判断!”崔大正接着话,“我们追击蒙古败军的时候,他们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落在最后的骑兵,看到我们追上之后,立马停下马来,然后抱着头,任由我们砍杀。如果不是被吓傻了,根本不可能如此害怕!” “可是他们还有中路和右路两支大军呢!”钟南提醒了部下。 “宣府、大同没那么容易被攻下吧?”刘虎有点不相信。 “我也希望宣大一线的将士能挡住蒙古铁骑,只是眼下还不清楚具体战况啊。”钟南平静地说道。 “那我们先静观其变吧!”荆天楚提议。 “只能如此了!”众人附和。 …… 花开两支,咱们各表一枝。进攻宣府、大同两地的额日斯和伊德日比阿都沁先行投入战场,两人凭着麾下人数的优势,步步推进。 宣府总兵于毅和大同总兵艾天伦也是老行伍出身了,只是手下人马捉襟见肘,八万多将士的名额实际却只有四万人左右,吃空饷的超过一半。其实两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只是心存侥幸,如今真的遇到大队敌军来袭,种下的苦果也只有自己咽下了。 于毅和艾天伦还在坚持着,阿都沁却坚持不下去了。经过五天的煎熬,阿都沁终于下定决心返回察哈尔部的老巢,他不想自己辛苦历练出来的数万好儿郎,葬送在长城外的荒地里。 在这五天里,整个左路军都是崩溃的,第一波进攻中的一万骑兵折损过半,侥幸逃回来的将士连睡觉都成了奢望。他们只要躺下来,就会回想起当日的惨状,那场景历历在目——即使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蒙古老兵,都很难不胆寒。 当天逃回来的骑兵,逢人就说明军的武器是如何如何厉害;还有人说那不是武器,而是“长生天”降下的滚滚天雷,为的是惩罚他们这些侵略者。不管哪种说法,都让左路军军心涣散,阿都沁就算想报复回去,也没多少人愿意追随他。 更让人不解的是,从第二天下午开始,军营里的将士没有先兆地病倒了,病情各不相同,有上吐下泻的,有皮肤瘙痒溃烂的,更有严重者还咳血不止。最先有上述症状的,全是第一天逃命回来的骑兵,之后其他营的将士也渐渐有人出现各种病症。 第三天凌晨,有少数得病的将士因为得不到有效医治而死去,这下可炸了营。尽管阿都沁强令各级将领封锁消息,可是军营里仍然传遍一道消息由于“长生天”不满她的子民南下攻打大明,于是先降天雷,后又洒下了“瘟疫”的种子。目前已经有人被“长生天”召了回去,若是察哈尔部仍然执迷不悟,肯定还会有更严重的惩罚降临。 原本就有人传言,战争的第一天“长生天”用“天雷”惩罚察哈尔部骑兵,所以这道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后,相当大一部分人对此深信不疑。就连不少中层将领都觉得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加上第三天、第四天又有将士相继死去,整的阿都沁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长生天”要抛弃他察哈尔部了! 第五天,阿都沁手下最主要的中高层将领齐聚帅营,他们强烈要求打道回府。 “大汗,我们必须马上返回,这仗已经没办法打了!”万夫长乌尼着急万分。 “是的,大汗,现在军中都传遍了,说我们要是不停止南下,‘长生天’将抛弃她的察哈尔子民!”另一个万夫长巴图也主张撤退。 “那怎么向鞑靼部交待?”阿都沁仍然犹豫不决。 “哼,交待什么!他们鞑靼部和我们察哈尔部同属如今的蒙古三大部落,额日斯不就是仗着人多嘛,真早打起来,察哈尔部的儿郎未必怕他!”脾气火爆的万夫长海古拉大声说道。 “对呀,我们要是真的把全部骑兵葬送在蓟州,察哈尔肯定会被鞑靼吞掉的,额日斯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乌尼也有此顾虑。 阿都沁听见诸位下属的言语,本来就不够坚定的念头,更加快速地被瓦解掉。巴图接下来的话犹如再添了一把火,“大汗,我们的倚仗就是察哈尔部的铁骑,有了这些才能在草原立足。否则就算我们打下蓟州,又有什么用,不可能在蓟州安营扎寨吧?” “大汗,你千万不要被额日斯画的饼给迷惑了,我们的根,在草原呐!” 巴图最后一句话终于让阿都沁想明白,他们不是汉人,就算打进了京师,还不是要回到草原上。既然如此,何必冒着天大的风险和鞑靼部合作呢,要是没了护卫察哈尔的铁骑,等着他们的很可能会是灭族的灾难。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就撤退!”阿都沁拍了板,“至于额日斯那边,我们如实告知就是,他要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领教领教明军的厉害!” 第六天,左路军在众目睽睽之下,井然有序地撤退了。得到消息的钟南等人无不感到难以置信,荆天楚还疑心是蒙古人的计谋,直言不可轻信。 “也未必吧,说不定是被前几日的场面吓破了胆,知道打不过,不撤退还能干什么。”刘虎倒是觉得阿都沁是真的撤退。 蓟州军营里,一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钟南并不制止大家。眼见无论是判断蒙古人真撤退,还是觉得另有阴谋的两派人马都说服不了对方,他伸出双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顿时营帐里便鸦雀无声。 自打第一天的战役过后,蓟州大小将领对钟南无不拜服。这样一个没有架子的上司,对待下属像自家兄弟,个人武艺不错,对火器又有研究,即使兵法一项暂时算不得精通,可在谋略上并不输当世名将多少。只要再经过几场战争的洗礼,肯定会是当朝一等一的大将,何况这位总兵大人还颇受万历皇帝的看重,跟着他肯定少不了富贵荣华,大家有什么理由不服呢! 。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内乱 “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钟南很少否定下属的一帮将领,“无论阿都沁的左路军是真的撤退,还是憋着什么坏水儿,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斥候要跟紧,一个时辰回传一次消息!” “火器营的将士们要将防线上的地雷阵重新布置,注意做好隐蔽标志,不要炸了自己人。” “长城外的各个碉堡和据点,不要放松警惕。” …… 钟南一一下达着命令,每说完一项,便有负责的将领接令称“是”。做完各项部署后,钟南又沉声问道“宣府、大同一线可有确切消息?” “回大人,目前的消息是蒙古右路、中路大军仍然被阻长城外,只是于总兵和艾总兵可能坚持不了太久。”负责收集情报和传递消息的徐万州回答道。 徐万州现在已不负责亲兵营了,钟南新增了一个军情室,除了负责斥候的打探工作外,还负责和各级单位联络,另外就是密探的工作安排。军情室直接对钟南负责,其他任何人不得指挥调动,虽然级别不高,却是相当重要的部门。 “这消息是什么时候的!” “回大人,消息是昨晚送达的,目前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应当没有大的变化。” “邢大人那边有什么指示没有?” 兵部侍郎邢玠是此次抗蒙战争总督,虽然一开始就说了只负责后勤工作,打仗的具体事宜由前线将领各自决断,但是毕竟是直接上司,不能置之不顾。 “邢大人那边倒是没有指示,不过我们这边的情况要不要汇报上去?”徐万州拿不定主意。 “再等一日,目前还不能确定阿都沁的左路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传了消息上去只会让邢大人徒增烦恼。”钟南对邢玠印象很不错,也知道这位侍郎大人文官出身,确实不谙作战之道,既然如此,状况明朗之前就没必要上报消息。 钟南说完之后,正欲散会,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李时珍李先生何在?” “大人可是为了蒙古骑兵尸体一事?”荆天楚问道。 “正是,那些尸体不能妄动,而且还要焚烧后在土地深处掩埋。我一忙差点忘了,这可不是小事儿,处理不好会传染军营的!”钟南拍了拍额头,后悔不已,眼下已过了五六天,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大人不必担心,李先生前两日就已找过刘参将和我。他本来是找你的,估计是你太忙,没找到人才找的刘参将和我。李先生已经交待过,尸体处理也是大人说的这般;还有就是李先生另配制了一些药材,说的是熬制后,军中每人都要连喝三日。”荆天楚汇报着情况。 “还是李先生想得周到!”钟南放下心来,不过紧接着想到自己是不是该配几个参谋?战争期间每天事情太多,难免会有遗忘,参谋们不光可以出谋划策,还可以监督事情进展。只是蓟州军营原本就人才匮乏,上哪儿去找这些文武双全之人呢? 眼下不是思考之时,钟南散了会,让下属们各自去忙,他则是看起了边境地图来。九边重镇中,虽然蓟州距离京师最近,但是真早说起来,宣府的战略地位当是在蓟州之上的。如果蒙古骑兵攻克了宣府,同样会直面京师,所以宣府不容有失,他希望于毅总兵能坚持住。 随着斥候的消息一条条地传来,钟南等人终于能确认蒙古左路大军真的退了。阿都沁带着察哈尔部所属人马,一路向北,中间没有丝毫停顿,看样子是返回老巢去了。 不仅是蓟州方面,额日斯和伊德日也收到了阿都沁撤退的消息。 “这个天杀的阿都沁,出发前他就在拖后腿,不想和我们一起南下,要不是请来了她的小女儿希吉尔,他肯定打算留在草原。如今刚开战,他居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撤退,看我回去之后,不灭了他的察哈尔部!”额日斯正在他的蒙古包里大发雷霆。 身边是额日斯的首席智囊傲云,他知道上司正在气头上,也不加劝解,等到额日斯的火发得差不多了,傲云才开口。 “大汗,眼下不是追究阿都沁责任的时候。相信科尔沁的伊德日也一定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们会不会步阿都沁的后路,也来个一走了之?” “他伊德日敢!”额日斯原本慢慢平复下来的火气又有升腾的趋势。 “大汗,你先不要生气,我说的这种情况未必不可能!” “怎么说?” 傲云见上司终于能静下心来听他说话,便道出了个中原委。 “大汗,你想想看,无论是察哈尔部还是科尔沁部,这次同意南下,除了想从明朝捞些好处外,另一部分原因多半是畏惧于我们鞑靼部的强大。” “可是在草原上没有永恒的强者,要是我们没了强大的骑兵,你觉得阿都沁和伊德日还会听从大汗你的号令吗?” 额日斯听着智囊的话,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动着。他没有出言反对,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大汗,我听阿都沁派来传信的那人说,明军有一种武器,在左路军第一次冲锋之时,炸得他们损失惨重。之后他们军营里又被传染了一种怪病,死伤不少,传言是‘长生天’降下的惩罚。由于军心严重涣散,加上我猜测阿都沁很可能想保存实力,所以才作了撤退的决定。” “还有这事儿?”额日斯皱起了眉头。 “明军的武器我猜测很可能是,只是没听说有太大的威力呀,如果他们没说谎,那很可能是新研制出来的品种。至于那种怪病,我就想不明白了。”傲云也低头沉思起来。 “不会真有什么‘长生天’的惩罚吧?”额日斯有点打怵。 “大汗,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不排除是明军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傲云猜测到。 “那要是明军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怎么办?”额日斯问道。 “也有可能是阿都沁运气不好,他的军营里碰巧得了瘟疫什么的,不然明军为什么不使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傲云也自相矛盾起来。 “傲云,眼下的情况我们当如何应对?”额日斯不再去想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只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大汗,我倒是觉得这次南下越来越困难了。少了察哈尔部,单凭鞑靼和科尔沁两部的人马,很难攻破长城。原本的打算,是三线当中只要任何一方有了进展,便可以形成夹击之势,如今看来,我们倒是很可能被明军夹击!” 傲云的担忧不无道理,宣府、大同两镇原本就是被长城包围其中,眼下他们连宣府的第一重长城防线都没攻克,若是再被蓟州方向的明军夹击,后果不堪设想。至于大同那边的伊德日,境况不比额日斯好多少,如果伊德日再起了撤退之心,那恐怕……想着想着,额日斯深感恐惧。 两人的讨论没有实质性结论,只得作罢。 次日,伊德日前来拜见额日斯,刚进门,就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至于是装的还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汗,大事不好,阿都沁撤退了!” “先不要慌,伊德日,我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额日斯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安抚着对方。 “那大汗打算怎么办?”伊德日单刀直入。 “你觉得我当如何处置?” “呵呵,我可不是大汗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想来大汗应该已经有了决断吧?” “回草原后,我自当会让阿都沁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额日斯说得咬牙切齿。 “那是后话!”伊德日不以为意,“眼下大汗打算怎么办?” “依你的意思呢?”额日斯歪着头,眯着小眼睛问道。 “我倒是觉得不如打道回府。虽然我们再坚持几天,很可能就能拿下宣府或者大同,只是那是阿都沁还拖着蓟州明军的情况下。”伊德日摊着手,无奈地说道,“眼下,蓟州的明军很快就会打过来,我估计是会先支援宣府,所以大汗你到时候肯定会背腹受敌。” “我鞑靼部的男儿,难道还会怕了明军不成?”额日斯回应道。 “就算大汗你能够以一敌二,可是到时候免不了元气大伤,这不就是给了阿都沁机会吗?”伊德日一副为额日斯着想的样子。 “哼,察哈尔部想踩着我鞑靼上位,得要问问我麾下十万铁骑同不同意!” “那是当然!如今大汗你的鞑靼部最为强大,可是察哈尔部也不容小觑,若是大汗在宣府损兵折将过多,想必阿都沁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伊德日,你也不安好心吧!”额日斯冷哼一声。 “大汗,你放心,我科尔沁部从没想过挑战大汗你的鞑靼部!我只是不想大汗你一时意气用事,让阿都沁那厮捡了便宜!” “谅你也不敢!” “大汗,我觉得和明军一战既然胜算不大,不如先行北返,先收拾了阿都沁再做打算!”伊德日语气阴森。 “哈哈,伊德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想取代察哈尔部,坐上草原第二把手的位置吧?” 。 正文 第四十章 戛然而止 “嘿嘿……就是不知大汗,你给不给我们科尔沁部这个机会。”伊德日也不再遮掩,“大汗,你放心,我们联手吃下察哈尔部后,大汗你看着给我几块地方就行。最主要的是,希望大汗可以将希吉尔赐给我” “早就知道你对希吉尔不怀好意,既然这次你如此上道,我就答应了你的要求!”额日斯哈哈大笑。 “谢大汗,我科尔沁部定当以大汗马首是瞻!”伊德日恭敬地低头道谢,只是目光中那一抹阴鸷让额日斯忽略了。 伊德日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傲云来到额日斯这里,听完上司的简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汗,你当真打算吞并察哈尔部?” “这一次,阿都沁未经我的允许,擅自撤退,肯定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然日后草原上,谁还会听我号令!”一提起阿都沁,额日斯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大汗,察哈尔部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何况他们下面还有几个中小部落,对阿都沁也是死心塌地的,真早开战,我们肯定不会赢得很轻松。”傲云不无担心地提醒着。 “无妨,既然这一次伊德日愿意助力,就让科尔沁部打头阵,我们先在后面看着。” “大汗,伊德日可是出了名的奸诈,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头?他可是看上了察哈尔的哪一块地?”傲云十分不解。 “伊德日倒是没特别要求将察哈尔的哪块地给他,只是向我要了希吉尔。” “光是一个希吉尔,当不值得伊德日拿科尔沁部做赌注。大汗,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傲云,你太多虑了!伊德日早就有霸占希吉尔之心,草原上人人皆知。既然他愿意出头,我又有教训阿都沁的需要,何不成全于他,只要我鞑靼十万铁骑在,谅他伊德日不敢乱来!”额日斯霸气地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额日斯打断了傲云的话,“要是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出去吧。顺便帮我叫甘比亚进来,我要安排撤退的事宜。” 傲云知道自家上司的脾性,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蒙古包。 甘比亚是额日斯最为倚重的副手,得到傲云的通知后,立马来到额日斯身边,听从上司的安排。紧接着,蒙古人的撤退行动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 额日斯得到阿都沁撤退消息的当天,钟南正在蓟州厉兵秣马。他接到了邢大人的命令,要即刻赶赴宣府,对蒙古中路军形成夹击之势,以缓解宣府的被动局面。 如今明军的形势一片大好,胜利指日可待。虽说蒙古仍有中、右两路大军,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原本的势均力敌之势从阿都沁的左路军北返后,便大为改变了。只要明军接下来稳扎稳打,赶走蒙古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钟南不敢怠慢,带着三千“钟家军”和一万骑兵启程前往宣府。蓟州的精锐骑兵只有这一万,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普通兵种,带去宣府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何况蓟州同样需要兵力守卫。邢大人也知道蓟州的情况,是以只征调了以上的人马。 还没赶到目的地,邢大人再次传来命令蒙古中路、右路大军也已开始撤退,钟南的人马不用去宣府了。 虽然白跑了一趟,可是钟南却很高兴。没谁天生喜欢打仗,因为刀枪无眼,上了战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回来。 接到邢大人的命令后,钟南带领人马返回蓟州的同时,还是派人去宣府打探了一下情况。回程的途中,斥候将打探到的消息汇总过来,钟南才确信,这次的战争是真的要结束了。 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鞑靼部和科尔沁部一起发动了对察哈尔部的讨伐之战,宣府、大同、蓟州的边境稳定暂时得到了保障。至于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毕竟战争的事情没有哪个人能说得准,既然可能毫无征兆地结束,自然也会不明不白地开始。 就如同这一次的抗蒙大战,在众人的怀疑中来临,又在将起之时戛然而止。邢玠邢侍郎则把胜利的首功算在了蓟州军的身上,在他看来,要不是蓟州军的第一战打出了特别的威风,蒙古人的左路大军也不会撤退,更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万历皇帝同样如此认为,因为钟南是他力排众议推上来的,此刻更能显示出他的识人之明。 至于边境上下,也没人对此有所怀疑。即使有那些泛酸之辈说钟总兵是运气好,蒙古人内部没有安定好便贸然南下,肯定不是明军对手。可是对比宣府、大同两地军队的表现,孰强孰弱,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打了胜仗,朝廷自然得有所表示。蓟州军所得赏赐最为丰盛,宣府、大同两地则是奖赏寥寥,不过没人说什么。 邢玠再进一步,坐上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至于原尚书石星,则在不久前被革了职,原因是几年前的朝鲜战争结束后,石尚书在其主导的对倭和谈中欺上瞒下,而且收受多方贿赂,事情曝光后,让朱翊钧大为光火。 至于钟南的赏赐则一直没有下来,不知道皇帝打算怎么嘉奖于他。 钟南对此倒是很淡定,他知道皇帝有意让其入京任职,只是这次多半有人阻挠,所以两方僵持了起来。如若不然,他的赏赐肯定早就和其他人一起下来了,既然没定论,自是皇帝和反对一方没有谈拢。 明朝可不像其他朝代,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太祖和成祖这样的强势君王,有时候也要和大臣妥协。之后的朱家子孙更不用说,有时连娶个小妾都要和大臣商量,更不要说朝中大臣任免这种大事了。 当然这不是说皇帝被剥夺了权利,而是君臣之间各自对对方的一种认同,也算是相互之间形成的一种默契。明朝的大臣特别喜欢和皇帝对着干,特别是言官,他们往往为了成全自己的美名,而不顾缘由地否定皇帝。也有不少人因为当面顶撞皇帝被杖折责,被罢官,反而受到民间士子追捧的。 这次确实如钟南所想,万历皇帝原本是打算让钟南出任兵部侍郎一职的,只是吏部强烈反对。吏部尚书郁敬和内阁大臣王锡爵是同一派系,郁敬的想法其实就是王锡爵的想法,他们声称本朝尚无武官转任文官的先例,皇帝不能任人唯亲。 朱翊钧气得想跳脚,但是却不能否定郁敬的说法。不管是明朝还是之前的朝代,大多都是文官地位高过武官,所以文官们打心底看不上武官,他们认为对方只是一群没有文化的大老粗,即便有个别文武双全之才,那也很难得到文官们的认同。 明朝有从文官转任武官之人,但是的的确确没有武官改任文官的先例,这就给王锡爵之流落了口实。自古以来,各位皇帝都是“以孝治国”,对于前任皇帝特别是开国皇帝的举措,很少会推翻。所以一个“没有先例”就能堵住朱翊钧的嘴,还让他无法反驳。 当然,也有皇帝会废除前任的举措,并且实施与之完全相反的措施,只是多在特殊时期,或者是不得不改变之时。如今看来,朱翊钧要想破局,并不是没有办法,毕竟王权社会里,皇帝的意志高于一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朱翊钧只要强行按照自己意愿行事即可。但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会是王锡爵一气之下,摞挑子不干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贸然行此下策。 现在的情况是,内阁里除了王锡爵,其他三位成员保持中立;新任兵部尚书邢玠虽然持赞成意见,只是因为刚上任,不太好发表看法。至于朝中其他大臣,大多数都保持缄默,尽管他们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却也不想轻易开了“武官改任文官”的先例,否则很可能成为整个文官队列的敌人。 从三月初开始,万历皇帝便隔三岔五不上朝,原因是身体不适。大臣们知道这是皇帝在施压,更是不敢轻易站队,于是纷纷躲闪开来。 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可以躲,首辅申时行却必须要站出来了。他特意面见了皇帝,发现朱翊钧是铁了心要让钟南上任,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申时行知道,皇帝是想树立其君王权威,和清洗张居正事件的原因如出一辙。只是这次事件可能还多了一层原因万历皇帝对钟南确实相当看重,为此不惜牺牲内阁的一位大臣。 皇帝不让步,那就只有去游说王锡爵了,只要王锡爵松了口,郁敬那边应该就会不再坚持。 出了紫禁城,申时行摇了摇头,对于王阁老的执拗,他再清楚不过。两人虽是同乡,平日里关系也算尚可,可是在大问题上,要让王锡爵让步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无论结果如何,这一趟申时行却是必须去的。 到了王锡爵府上,申时行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王锡爵就算是被皇帝罢官,也不会同意对钟南的任命。 。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进京上任 局面继续僵持着。 万历皇帝再次加压,之前是隔三岔五不上朝,从三月中旬开始,皇帝改为每日不上朝。这下好了,许多大臣原本有要事汇报,见不到皇帝只能去找四位内阁大臣。四人一看,得,大部分事情他们都没法拍板,也不敢拍板,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大臣们无奈之下,只好给皇帝上奏折请示,想不到的是,这些奏折最后还是被朱翊钧“留中不发”。留中不发是古代皇帝特有的一种权利,意思是把大臣们的奏章留在宫禁之中,既不交到内阁商议,也不批示回答。 一来一回,事情不但没有顺利解决,相反还急剧恶化下去,越来越多的奏折堆积在案头,渐渐影响到了朝廷的日常运转。 私下里有部分官员对王锡爵腹诽不已他们觉得王阁老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希望在这次对抗中收获流芳后世的美名,所以才宁愿被皇帝罢官,也不主动请辞。只是皇帝并不让王阁老如意,就算是被这位老臣指着鼻子数落,也不发火。 如此拖到三月底,王锡爵终于妥协了,因为越来越多的官员都指责他,说是他造成了如今的朝廷大瘫痪。王锡爵只好给皇帝上书,称自己年龄大了,不能胜任内阁工作,希望能准许其告老还乡。 朱翊钧的回应则是干脆利落得紧,连面子上的稍加挽留都没有,当即批准了申请。 不仅如此,朱翊钧还立即让原吏部左侍郎赵志皋加授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填补王锡爵之位,以示王的离职对朝廷没有丝毫影响。 赵志皋字汝迈,号濲阳,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人,隆庆二年的探花郎。其初时授职为编修,之后因冒犯张居正而调任广东副使,再之后改任南京太仆丞,历任南京国子监司业、祭酒。张居正逝世后,调任京师,官居兵部侍郎,去年初改任吏部侍郎至今。 赵志皋曾在兵部任侍郎,对兵部事宜和边境军队了解较深,知道有的将领确实有在兵部任职的资格,加上万历皇帝不光让他转了正,还让其入了阁,自己要是再继续阻挠钟南的任命,就显得太不识抬举。 赵志皋从政的起点不低,只是之后因与张居正政见不合而受到排挤,为官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应天府度过。虽说南京应天府也是两京之一,其繁华和北京顺天府相比,也不遑多让。可是在文官们看来,只有在顺天府的官才算是真正的京官,应天府的官要么是从顺天府贬砥而来,比如朱翊钧曾经的大太监冯保之流;要么就是不受皇帝或者那些超级大臣的待见,只能远离当朝的政治中心,期待咸鱼翻身的那一天到来。 赵志皋已经是快七十岁的老头了,早已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有过长时间的低谷,如今猛然达到人生巅峰,却也没有失了本心。 吏部尚书郁敬没了王锡爵这个盟友,顿时软化了态度,他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他——毕竟内阁的某位大学士,要是和吏部关系过深,无异于是想把持朝政,这和皇帝的平衡之道大相径庭,自是不能容忍的 没了王锡爵的反对,其他大臣本来也是持中立态度,钟南出任兵部右侍郎的事情就再无阻力。随着皇帝的用印签发,新鲜出炉的兵部侍郎钟南终于可以走马上任了。 进京之时已是四月初,好在蓟州与京师相隔不远,钟南只花了一天时间便到了目的地。 由于钟南还未在京师购置房产,只能暂时住在朝廷安排的一处客栈。原本是打算住在贤良寺的,只是钟南带有女眷,住寺庙不太方便。 在明朝时期,地方官员进京公干时,一般是很少住客栈或者会馆之类的地方,尤其是官阶相对较高的官员。为什么呢? 首先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明朝官员的俸禄偏低。既然如此,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就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钱住客栈?而且明朝的客栈又常常与茶楼、酒肆等休闲娱乐场所混搭,堂堂朝廷命官出入其间,难免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客栈人多嘴杂,比较容易发生事端,稍不注意就会惹上麻烦。另外明朝的言官数量庞大,要是被哪位御史大人发现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太祖皇帝有明文规定,凡是地方官员进京办事,住的地方超标的话,是会收到惩罚的。《大明律·兵律五·邮驿》规定凡公差人员,出外干办公事,占宿驿舍正厅上房者,笞五十。就为了贪图那一时的居住舒适,会有被打五十大板的风险,自然是相当不划算。 至于会馆,则风险更大。明朝时期的会馆多为联谊、结交的同乡会性质,地方官员进京公干时住进去,很容易给御史们落下口实,毕竟从太祖他老人家开始,就极力防止官员们私下拉帮结派。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进京,何必住在会馆里担惊受怕,给自己找罪受? 客栈不能住,会馆也不能住,那这些官员们,能住在哪里? 答案可能会让大家感到意外,因为他们大多会住在寺庙里。 在明朝时期,京师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寺庙,比客栈的数量还多。与大家想象中“青灯古佛”的凄凉景象不同的是,绝大多数寺庙,不仅规模可观、环境优雅舒适,就是其饭菜也十分可口。加上寺庙是公开场所,任何人等都可以随便进入,外地官员住在里面,免除了客栈、会馆的是是非非,还拒绝了迎来送往。即使是有相好的同僚前来探望,也可以回赠一杯清茶,显示出自己的坦坦荡荡。这样一来,既安了皇帝的心,又让御史抓不到什么把柄,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寺庙也有好有孬,像贤良寺这样的,可不一般,它算得上是寺庙中的奢侈品。其前身是著名的“十王府”,为明朝各位皇子就藩前居住的集体宿舍,加上地理位置优越,距离皇宫又近,自然成为了各地官员进京办事时的首选居住地。 贤良寺档次颇高,里面的装修并不比京师上好的客栈差,也不是随便哪个地方官员进京时想住就能住的,至少大部分外地官员,是无法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的。能住进去的,怎么也得是三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或者是其他重量级人物。多年以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晚清封疆大吏进京时,便寄住在贤良寺中。 钟南居住的客栈离贤良寺不太远,虽然规模不大,却胜在环境清幽,同时也不虞有超标之嫌,他和秋香都很满意。客栈名为“清心”,里面的陈设也正如其名,每间客房都面积不大,很适合外地的赶考学子。 清心客栈的业务以住宿为主,老板夫妇虽然也提供简单的饭菜,只是无论味道,还是便捷性都赶不上酒楼。钟南无奈之下,只能带着秋香步行到繁华地段,另寻一家酒楼吃晚饭。 钟南来京师的次数不多,隐隐记得永定门到钟鼓楼那一片,有许多的酒肆、饭馆。他凭着记忆和秋香慢步前行,反正也没有太赶时间,刚好还可以一路上说说话。 秋香觉得自家相公的行为有点奇怪,有轿子不坐非要步行,幸好她不是小脚,不然免不了一番受累。两人边走路边说话,慢慢地,她倒是越来越享受这种别样滋味。 “秋香,你喜欢京师吗?”钟南不像其他人那样称呼自己老婆为娘子,而是直呼其名,虽然刚开始不习惯,久而久之,却觉得这样称呼更显亲近。 “钟大哥,你以后会长期待在京师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这样的。” “对我来说,苏州也好,京师也好,都没有多大区别。只要那个地方有钟大哥在,我就会喜欢!”秋香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典型古代女性思维,并不太在意城市本身的好坏。 “我倒是怕你不习惯,京师虽说比苏州还要繁华些,但是北方比不得南方,无论气候还是饮食,都没有苏杭之地那么舒适。” “没事的,钟大哥。京师里什么都有,我们现在又不缺银子,大不了多买些南方的物什!”秋香总是很乐观。 “那倒是,以后你花钱不用太省。在京师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开心,过得舒服,不管吃喝还是日常用度,千万别给你相公节约!”钟南乐呵呵地刮了刮秋香的鼻梁,这是小夫妻间的日常逗乐动作。 “钟大哥,你为什么不让小地瓜和我们一起来京师啊?” “只是让小地瓜晚几日再来罢了,这样我们才能多几日单独相处的时间,否则等我正式上任后,可能会比较忙,估计很难多陪陪你了。” “钟大哥,你不用内疚,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我经常在想,肯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好事,不然这辈子怎么会遇见你。” “我才应该感谢老天爷,感谢她让你来到了我的身边,‘得妻如你,夫复何求’,真的是如此啊!”钟南由衷地感慨。 “好啦好啦,钟大哥,我们别再互夸了,我的肚子都饿了!”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悦来酒家 “那好,我看前面那家酒楼还行,人气挺旺的,想来菜品味道应该不错。”钟南一听秋香饿了,立马四下张望,只见前方两三百米处有一家“悦来酒家”,里面人声鼎沸。 “钟大哥,那我们赶快去挑个好位置,看样子那酒家生意不错,别等会儿找不到位置了。”秋香拉着钟南的手,开心地说道。 夫妻二人加快步伐,很快就来到“悦来酒家”,他俩进门的同时,四个人簇拥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也踏进大门。店小二似乎是没看见前面的钟南二人一般,小跑着去接待后面的中年男人一伙,只听他谄媚地笑道“苟大人,这边请,小的这就给你安排上房!” 那中年男人也不回话,招呼着同行的四人跟着店小二往楼上包房走去。钟南见店小二如此势利,也没和其一般见识,拉着秋香在大堂里看了看,结果还真被自家老婆说中了——大堂里已没了位置。 大的酒楼里肯定不会只有一个跑堂的,这时候另一个店小二慢悠悠地走过来,爱理不理地对二人发了话,“客官,大堂已没了位置,两位要不改日再来?”可能看钟南二人是走路过来的,加上穿着十分普通,这店小二的语气说不出的轻视。 “那就给我们安排一间包房吧!”钟南语气倒是平静如常。 “这位客官,我们‘悦来酒家’的包房可是有最低消费的。小的看你还是明日早些前来,说不定能有空位。”店小二嗤之以鼻,“或者是再等上大半个时辰,等有人空出位置再说。” “呵呵……你是怕我吃了你的饭付不起你的钱?”钟南觉得京师餐饮从业者的素质还不如他曾经的小饭馆。 店小二没回答,只是翻了翻白眼,那神情分明就是这意思。 “钟大哥,那我们换一家好了!”秋香是见对方“狗眼看人低”,心里多少有些气愤。 “也好,偌大的京师总有咱们吃饭的地方。”钟南也不是爱惹事儿的人,你不愿意做我的生意,大不了换个地方,去找愿意的人。 两人转身往门外走,只是那店小二嘴里却不干净,“什么玩意儿,带着个乡下土妞来‘悦来酒家’装大爷!” 尽管声音不大,却被刚走了两步的二人听到了。秋香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并不不妥,只是用料十分普通;然后摸了摸脸颊,稍微有些粗糙,可能是在蓟州久经风霜的缘故,难怪店小二把她当成了乡下来的土妞。秋香低着头红着脸,觉得有点羞愧,心想自己和京师的高贵女子有着不小的差距,这次肯定丢了自家相公的脸。 钟南扭头看了看秋香,发现老婆情绪低落,估计是被店小二给打击到了。他曾经对秋香许诺过,不能再让她受委屈,如今刚到京师,就受了这种屈辱,自己哪儿能忍气吞声。 “快给我家娘子道歉!”钟南指着店小二,身上的杀气不由自主的四散开来。 “钟大哥,算了吧,我没事的。”秋香生怕钟南惹祸上身,极力劝阻着。 “没事的,秋香,钟大哥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钟南一边安慰着秋香,一边转头对店小二说话,“再不道歉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哟,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悦来酒家’是谁罩着的吗?还对我不客气,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两个土包子!”店小二仍然有恃无恐地叫嚣着,只是接下来的话他还没有说出来,人就飞了起来。 周围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仔细看时,却见那店小二已趴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钟南虽然很生气,可是出手并不是没有轻重的,他没有挑脸打,而是打的胃部。这一拳极有技巧,让店小二疼得死去活来,从外边却看不到一丝伤痕,懂行的人便知道出手之人肯定经验丰富。 店小二坠落之时砸倒了收银台边,连带着损坏了一些陶瓷陈设品,这动静惊动了酒家的管事。管事不是老板,算是职业经理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过来之后什么都没问,就招呼着打手们往此处赶。片刻过后,六七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将钟南和秋香围在了里面,汉子们叉着手,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大堂的食客们见有好戏上演,纷纷放下筷子聚拢过来,离得最近的食客还向其他食客讲述着事件的起因。不光是店内的人,附近走过路过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大哥大姐们也纷纷涌入,唯恐错失精彩。 中国人自古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不管是市井坊间,还是深宫大院,只要发生了热闹,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今天的热闹发生在酒楼里,连板凳、瓜子、茶水等都不用准备了,一帮食客化身七大姑八大姨,津津有味地看戏。 管事的男子也不理会围观群众,径直来到钟南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人是你打的?” “是我!”钟南倒不推脱。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辱骂我娘子在先,拒不道歉在后,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教训。开门做生意的人,不要‘狗眼看人低’,要不然很容易踢到铁板的!”钟南并不畏惧对方的阵仗。 “这位爷,你可知道我们‘悦来酒家’是谁的场子吗?我劝你收敛着点,乖乖赔偿了医药费和店里的损失,否则……” “哦,那我应该赔偿多少银子?”钟南拉过两张凳子,先让秋香坐下,随后才大喇喇地端坐其上。 “好说好说,给我们两百两银子就可以了!”管事的男子狮子大开口。 “嚯……”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对事件经过都有了解的看客们低声交谈起来。 “两百两,还真敢开口!”一个大叔说道。 “那小二又没受什么伤,就算砸烂了点东西,顶多二十两银子,居然要两百两,这不是讹人么!”临近一个相熟的大叔回应道。 先开口的大叔再凑过身去,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悦来酒家’是宫里一位公公的产业,不然哪能如此嚣张。” “哪位公公啊?”旁边另一个大爷也来凑热闹。 “具体是掌管东厂,还是十二监其中之一,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事儿,附近一片儿知道的人不少。” 附近又聚拢几个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起是哪位公公来。 另一波则是全程目睹了事件经过的一个大哥为首,他正向围在身边的众人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挨打的小二估计是看人家两口子穿着普通,不愿意安排包房。人家还是大度之人,不计较,打算换个吃饭的地儿,结果小二还当面挖苦对方是带着乡下土妞来这里装大爷。你说这不是讨打吗?” “可不是嘛,谁要是这样说我娘子,我肯定也会揍他一顿!”另一个大哥说道。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人家都打算换地方了,你还出言辱骂。”一个大姐也对店家的做派不满。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啊?”另一个大姐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那男的让小二道歉,小二不但不道歉,还骂人家土包子,换作是你,你能忍了?”解说事件经过的大哥问道。 “也是呵……只是那小二怪可怜的。”有的女人天生就会同情弱者,不管弱者是对还是错。 除了这两波,还有一波看客是几个大爷,可能是人老成精见识多的缘故,大爷们讨论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老王,你发现没,从始至终,那打人的大汉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搞不好是个有身份的人。” 被称作老王的大爷也点了点头,“老马,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如果真要是这样的话,今天这事情难说!” “你们俩观察得不够仔细!”另一个大爷似乎对自己的发现颇为得意,“你们有没有留意那汉子的坐姿?” “老李,这坐姿可有何说法?”老马开口询问。 “嘿嘿……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汉子极有可能是行伍出身!” 老李的结论让老王、老马大吃一惊,两人的眼光放在端坐着的钟南身上,好一会儿才挪开。 “老李,你多半说对了!” “而且据我猜测,那汉子搞不好是外地来京的将军之类的人物!”老李再次语出惊人。 “就算是个将军又能怎样,将军的级别也有高有低!”老马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们要清楚,咱大明王朝是以文治国,同级别的文官就是高出武官一头。”老王也不看好钟南。 “也未必,这次是将军对上了公公,至于最后谁能压得过谁,就要看他们谁的官儿更大,谁背后的靠山更有权!”老李倒是对钟南有信心。 四周的议论声落入钟南的耳中,可是他却充耳不闻,仍旧如标枪般坐立在凳子上。反倒是那管事的中年男人,脸色已不如初时那般嚣张,估计是对人群中的议论上了心。 正在这个时候,“悦来酒家”从店外进来了一队人马,看数量当有十多个,身上穿的是边疆士兵的军服,不知是哪个将军手下的兵。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转折 走在那队士兵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分开围观的人群,径直走到钟南面前,双手抱拳,沉声说道“老大,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这年轻人是钟南的新任亲兵队长,名字叫做胡焕山,徐万州领了军情室的差事后,便推荐了亲兵队的老队员胡焕山。钟南对胡焕山印象不错,也认可这个人选,之后就由胡焕山接任亲兵队长至今。 钟南两夫妻此次进京,只带了亲兵队的十多个人,为的就是行事方便,连小地瓜都留在了蓟州。今天临出门时,钟南想到是到京师的第一天,不如放亲兵队的兄弟们出门休息休息,就没有叫上他们同行。等两人走后不久,胡焕山没找到人,才知道上司是出门吃饭去了,想到上司对京师不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就麻烦大了,于是问明方向,带着十多个人找了过来。 胡焕山沿途找寻,在“悦来酒家”门外见围了一大群人,隐隐听得有人说什么外地来的将军两口子之类的,寻思着莫不是自家上司,于是打算进门看看。结果刚进里面,亲兵队里个子最高的常远就看见钟南了的身影,大家生怕上司出了事儿,于是快速挤了进去。 对于胡焕山的言语,钟南只是“嗯”了一声,可是管事的中年男人却听出了端倪那年轻士兵称呼的是“老大”,难道打人的汉子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将?可是看其架势也不像啊,怎么着也得是个将军之类的才有这种王霸之气吧?管事摸不准钟南的虚实,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如何应对。 钟南只想赶快了结此事,于是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先让那小二过来赔礼道歉,至于赔偿,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砸坏的东西加上医药费,最多二十两银子,只要诚心道了歉,我赔你们三十两!” 管事的中年男人一听“三十两”这个数字,虽然心里恨的咬牙,可是却不敢把话说得太过,“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打伤了我的人,又砸坏了这么多东西,至少得赔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虽然标准降低了五十两,可钟南是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三十两已经多给你了,别太贪心,当心硌了牙!” 管事一见事情僵在了这里,只好招手唤来一个跑腿的伙计,在其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才挥手让人离开。那伙计得了命令后,就快速跑出了酒家,不问可知,当是搬救兵去了。 胡焕山见此情形,便向钟南询问,“老大,要不要我去把兄弟们全部叫过来?” 钟南的亲兵队有三十多个人,这次上京除了留在蓟州保护小地瓜的四五个人以外,其他的全部都一路同行。大家可别觉得钟南的亲兵多,真要说起来,总兵级别的将领才三十多个亲兵,这算是很少的了。 明朝后期,将领们都会保有数量不一的亲兵营或者家丁营,据说“辽东王”李成梁手下就有数千家丁,辽东军营里的许多游击、参将也都曾经做过李的家丁。这些人只听从主将的调令,算是将领们的私兵,但是待遇却远超普通士兵。不过他们也不是白拿银子的,上阵杀敌之时,会比普通士兵勇猛得多;没仗可打的时候,则为主将或者主将家里人打杂。亲兵营或者家丁营不仅战力强,对主将的忠诚度也是很高,据说李成梁的“辽东军”换了别的派系之人就指挥不动。 听得胡焕山的建议,钟南并没有同意,发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加上初到京师,没必要将事情闹大。何况已经有了十多个亲兵队的兄弟在这里,相信再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吃了亏。 管事还以为钟南是怕了,便高声地说“那汉子,我劝你还是按我说的数字赔偿了赶快走人,不然等会儿,可就不是只赔偿点银子这么简单了。” 钟南仍旧保持之前的坐姿,也不理管事的话。他怕秋香饿了,让胡焕山去附近买了些吃食回来,可是秋香哪里吃得下。钟南让自家老婆放宽心,又“身先士卒”,拿着买来的小点心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秋香才坐在一旁的桌子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钟南不是托大,而是觉得首先自己占着理,加上如今好歹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那多没劲儿啊。更重要的是,钟南想通过这件事情,让秋香能更有底气,免得日后受人欺负。 没多久,跑腿的伙计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打扮的人。当先一人一进门就吆喝着“是谁这么不开眼,敢在萧公公的酒家惹事儿?” 这人口中的萧公公就是太监萧玉,是大太监张鲸手下的“哼哈二将”之一。张鲸如今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其权势甚至超过了掌印太监。由于张鲸管着东厂和内府供用库,连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对他也颇为忌惮。 司礼监是明朝管理皇室内务的“十二监”之一,也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宦官机构。它的职权主要有以下三项一是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是司礼监最重要的职权;二是总管一切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实际上也处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三是兼顾其他重要官职。明朝宦官系统的其他一些重要官职,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这也是司礼监职权的一个重要方面。 张鲸在这个时候可以说得上是当朝第一太监,其手下的太监萧玉自然水涨船高,地位非同一般。听得“悦来酒家”的后台是萧公公,围观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听说萧公公是东厂张公公手下的红人儿,连那些大官儿都不敢小瞧了他。” “那汉子这下遭了,多半要被修理一回!” “原来他们后面站的是萧公公,难怪平日里张狂得很。” “听说整个京师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在‘悦来酒家’闹事儿,原来是因为这个呀!” …… 大家的议论让管事甚是得意,他给了钟南一个“这下你有得受了”的眼神,颠儿颠儿地向两位公公迎去。 “何公公,您老可算来了!” 那何公公看样子也就三十岁不到,竟然被恭维称作“您老”,管事的并不觉得自己恶心,簇拥着两个太监坐到了钟南对面的椅子上。 何公公刚坐下,便看见了对面的钟南,他尖着嗓子问道“那汉子,可是你在这里闹事儿?” “何公公是吧,今天不是我闹事,而是酒家的小二不但辱骂我娘子,还拒不道歉,我不过是给了他一拳,算是让他得个教训。” “哟……你还挺能说会道的!”何公公拿眼瞟了钟南一眼,“不管怎么说,你打了人就是不对,今儿杂家我心情好,你赔偿一千两银子,再磕个头认个错,我就不追究了!” “嚯……”围观人群又是一阵惊呼,赔偿金额眨眼之间就翻了几番,让他们差点吓掉了下巴。 钟南慢条斯理地吃下最后一块点心,接着拍掉了手上的碎屑,随后才向何公公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何公公本想发作,可是见到对方气势很足,加上一旁的胡焕山等人都是清一色的壮实士兵,精明的他决定还是把局势摸清了再说。 何公公迈着鸭子步走到钟南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何事?” “不知何公公可认识王忠王公公?”钟南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王公公是萧公公的同僚,我怎会不识。”何公公说到一半,才明白对方问话的意思,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敢情您认识王忠王公公?” “去年王公公还去了我的蓟州公干,并且邀请我到京师后一起喝两杯。” 钟南随意的一句话让何公公冷汗大出,他后撤半步,仔细打量了钟南一番,再看了看一旁的十多个士兵,才恍然大悟。 王忠和萧玉同为张鲸的左臂右膀,平日里关系也亲近,王忠去蓟州传宣钟南转正的圣旨一事,萧玉也一清二楚。更为重要的是最近两个月,万历皇帝为了让钟南上位,不惜逼走内阁大臣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何公公都听自己的顶头上司萧玉说了好几回。 要是对方真的是那位爷……何公公心中想到这里,脸色马上就白了起来。他颤巍巍地用哭腔小声问道“您老可是钟……” 钟南没让何公公问完就点了点头,何公公随即跪倒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老高抬贵手,别和我一般见识!” 何公公跪在地上的同时,还不忘对那管事和被打的店小二发话,“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跪下,给钟……钟爷磕头认错!”他见钟南眼神里是不要透露身份的意思,机警地改口为“钟爷”的称呼。 剧情反转太快,管事和被打的小二根本没反应过来,两人愣在了原地。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被御史告了 何公公心里气愤不已地问候了两人的女性长辈,随即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一人踢了一脚,踢完还大骂了一句“你这两个倒霉催的,惹谁不好,惹了钟爷,还不快去给人道歉,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何公公是又气恨又懊悔,气恨的是酒家的人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懊悔的是不该一进来就讹人银子,让人下跪磕头。如今只能希望自己下跪磕头道歉后,对方能宽宏大量,不再和他计较。 三人来到钟南面前跪下后,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钟南却指着被打的小二平静地说“是他该向我娘子道歉!” 那小二再愚钝也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他跪着挪到秋香面前,边磕头边求饶,“姑奶奶,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回!” 秋香看了看自家相公,有点不知所措。钟南便开口说道“他的道歉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提出要求来,直到满意为止。” 何公公和管事的也从钟南面前起身,来到小二旁边,一起求着请,“姑奶奶,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能让您消了气,就是要了他的命也行!” “那倒不用,其他的就看我家娘子了!”钟南的话说出来,就是给秋香划出了底线,只要不是让小二消失,其他的都可以。当然不是说没能力让小二毙命,只是他觉得没必要而已。 秋香是大度之人,眼见那小二拖着被打的身体,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她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征求着钟南的意见,“钟大哥,要不就这样?” 钟南自是不会反对,他知道秋香心地善良,不忍见到太过血腥的场面,于是点头认可了对方的道歉,“那就这样吧,我娘子不和你一般计较。” 说完之后,钟南从怀里摸出了三十两的银票,放到那管事的手上,“我之前说过,只要诚心道了歉,该赔偿的我绝对赔偿。这三十两银子够了吧?” “够了够了……”管事刚说出口就发觉不对,于是改口道,“要不了那么多,十两银子就够了。” 一旁的何公公上去就是一脚,“你他妈的还敢要钟爷的银子,没让你赔偿钟爷就已经便宜你了,还有脸要银子!” 管事一听,连忙把银票塞回钟南手上,同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银票来,口中也念念有词,“那是那是……是我们该赔偿钟爷才是!” 钟南阻止了管事的动作,同时把自己手上那三十两银票再次放到管事的手中。 “这钱你得拿着。我说过了,该赔偿的一定赔,我们可不是那种欺软怕硬之辈!” 管事看着手中的银票,又看了看钟南,再看了看何公公,一时不知道是收下还是退回去。 “既然钟爷让你拿着,那你就收下吧!”何公公发了话。 “多谢钟爷,多谢钟爷!”管事眼看没自己的事儿了,便拿着银票,扶着被打的小二快速走开了。 何公公让同行的小太监驱离了围观的人群,随后才舔着脸小声讨好钟南。 “侍郎大人,小的刚开始不知道是您,不然也不会……”他不好直接提及刚才自己说要钟南下跪道歉一事,钟南却是明白的。不过想到姓何的是萧玉的心腹,不能太不给面子,毕竟以后还需要和张鲸打交道,钟南便没有继续追究。 “还好何公公今天遇到的是我,我是讲道理的人,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乱来一气的!” 何公公知道钟南言外之意,是指责自己没搞清楚事情就乱来,他只能陪着笑,“那是自然,侍郎大人最讲道理了!” 钟南虽然不想和张鲸交恶,但是对于何公公这种级别的太监,也没必要自降身份。他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秋香和一帮亲兵自行离去了。 走出“悦来酒家”,钟南关切地问着秋香“你消气了吧?” 经过这一茬,秋香哪里还有半分怨气,“钟大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出头的,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骂你就等于是骂我,你钟大哥如今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哪能受这门子气。今天是看你的面子,不然,至少得让那小二半个月开不开了口才算数!” “钟大哥,你真好!”秋香由衷地感叹着。 “那是自然!哈哈……”钟南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老婆的赞美。 两人在“悦来酒家”吃了些点心,肚子不太饿,钟南便提议四下逛一逛。秋香也想换换心情,于是欣然同意。走着走着,秋香突然问道“钟大哥,我是不是像村姑啊?” “看来你还没消气,我得回去将那小二找来。” 钟南佯装掉头去寻那倒霉的店小二,秋香一把抓住他,哭笑不得。 “钟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钟南不解。 “钟大哥,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看这京师的漂亮女子,气质多高贵,哪里是我这种小地方来的村姑可以比的!”秋香低着头,不无自责地说。 钟南四下望了望,随后撇了撇嘴,“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我倒是觉得娘子你才是天生丽质。” “我是说真的!”秋香跺了跺脚,眼神望着四周的京师美女,“钟大哥,你看她们,穿的衣服品味高雅,打扮的妆容也精致得体,我怎及她们万一?” 钟南不顾四周的讶异眼神,拉着秋香的手,语气真诚地说道“秋香,你不用妄自菲薄。京师是一国之都,自然比蓟州繁华得多,女子们的穿着打扮更是要时髦些。不过我只喜欢你的清新淡雅,看不来他们这种浓妆艳抹。” 秋香知道钟南是在宽慰自己,心情好歹没那么郁闷了。她央求着钟南,“钟大哥,你陪我去选些胭脂水粉可好。我也觉得在蓟州待得久了,连皮肤都差了好多。” 尽管男人们都不太喜欢陪女人逛街,可是今天的情况特殊,钟南也想秋香能高兴点——都说买东西和逛街是让女人最开心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就舍命陪老婆吧! 买完东西,又挑了个环境不错的酒楼吃了晚饭,两人才在亲兵队的陪同下返回客栈。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钟南正在客栈休息,他打算今天去兵部报到。由于太祖皇帝的规定,所有的京官以及来京述职的外地官员都要参加早朝,所以明朝的早朝不但规模宏大,时间也比前朝要长上许多。不过只有四品以上的京官才能进得金銮殿,有幸参与和皇帝的沟通对话,其他人要想得见天颜,只能等皇帝开恩,特意宣你进去。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们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在凌晨三点前,必须要到达午门外等候。而当午门城楼上的大鼓敲响之时,大臣们就得排好队伍;在凌晨五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便会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后在广场整队。 整个过程肃穆,若是期间有官员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情形,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并听候处理。有的御史还会以这些礼仪上的小问题,作为攻击某位大臣的借口之一。 不过自从八岁的英宗即位后,早朝的固定形式便被慢慢荒废下来。英宗之后的几位皇帝也嫌天天早朝太累,就改为通过批阅奏章来处理各类事务,早朝只是偶尔举行。 万历初期,由于首辅张居正的严格要求,朱翊钧也要天天早朝。不过在前首辅过世之后,朱翊钧有大量公务要亲自处理,便改为每隔一日早朝,之后再减为三日一早朝。至于前段时间的不早朝,只是特殊情况,在王阁老告老还乡后,朱翊钧仍是恢复了三日一早朝的规矩。 今天便是早朝的日子,所以钟南只能等邢玠等兵部要员下了早朝后,再去报到。他特意了解了一下万历皇帝早朝的时间长短,估摸着午时饭点前应该可以结束,所以计划的是吃了午饭,便前往兵部的办公地点。 只是还不到上午十点,便有一个小太监前来传话,说是皇帝召他入宫觐见。钟南心想自己还没正式上任呢,皇帝召自己前去干什么? 虽然不清楚朱翊钧为什么要见自己,钟南仍是不敢怠慢,穿好蓟州总兵的官服,跟着小太监一路来到了金銮殿。 行完礼后,钟南站在了大殿的末尾。虽然他的蓟州总兵一职是三品的武官,不过因为是皇帝特意宣旨召见的,便自动站到了殿内众臣的后面。 待得大殿里安静如初之时,端坐龙椅上的朱翊钧发话了。 “钟爱卿,有人参你昨日当众打人,可有其事?”语气平静如常,听不出是喜是怒。 钟南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听得皇帝询问后,往前走了数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禀皇上,微臣昨日确实在京师里的‘悦来酒家’,打了一个跑堂的店小二。” 听到回答,金銮殿上的一众文武官员皆一片哗然。 。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杖责 各位大臣反应不一。 有人低声斥责,说钟南身为朝中大臣,当众殴打他人,有失皇家脸面,理应重罚。 也有人认为,钟南打的不过是一介草民,无伤大雅,小小惩戒一番即可。 另外有一部分人则认为,首先应该问清事件缘由,确认无虞后再做定夺。若是事出有因,当情有可原;若是无缘无故,也不能纵容此种风气,当作适当惩罚才是。 金銮殿上的文臣中,有许多人主张对钟南加以重罚,对于这样一个开了武官改任文官先例之人,他们没有一丝好感。不过这些人基本上以言官们为主,至于其他的文官,则主张搞清楚了再说。 至于武官们,则大多认为,打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打的不过是一个店小二,而且又没闹出人命,就没必要严惩,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虽然大家说得热闹,可是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和各部尚书等重臣,并没有发表一丁点意见;连都察院的首脑左都御史曹为英对此也一言不发。慢慢地,殿中众人才发觉场面有些诡异,聪明些的立马住口,迟钝点的一见也知道噤声,原本热闹无比的金銮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在明朝,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给事中组成,他们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是其政治地位却极为突出。初期,这些言官大多数都能尽忠职守,在规劝皇帝、震慑百官和宦臣、肃清吏治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只是到了后来,言官们便忘记了使命,转而沦为一些官员的工具。他们大多都只是为了博取名声,或者为了打击政治对手,才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都察院的御史,全国上下加起来有一百四十人,顺天府有一百一十人,应天府有三十人。从上至下为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十三个省的监察御史。左都御史的地位很高,与六部尚书平起平坐,合称“七卿”,再加上通政使和大理寺卿,便是大家熟知的“九卿”了。 明朝的给事中则不隶属于其他单位,作为一个独立的机构存在,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六科给事中”。他们职级很低,最高不过正七品,可是权力却非常大。主要的有三项一是“封驳”,即辅助皇帝处理奏章;二是“科抄”、“科参”,即稽察六部事务;三是“注销”,意思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要归附各科籍,五日一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大家都不说话了,皇帝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苟御史,你所参之人可是钟总兵?” “正是钟总兵!”苟御史回答道。 钟南原本还在想是谁告发了自己,听到此处,眼睛朝回答之人看去,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这苟御史就是昨日他和秋香刚到“悦来酒家”门口,本在他们身后却被店小二殷勤招待的那中年男人。只是钟南和苟御史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任何恩怨瓜葛,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参他一本。 “苟御史,钟总兵打人一事,你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新任兵部尚书邢玠问道,毕竟钟南即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 “邢尚书,我这次是亲眼所见,钟总兵将那店小二打得蜷缩在地,惨不忍睹啊!”苟御史说得声泪俱下。 “前因后果,你可清楚?”邢玠继续问道。 “钟总兵打人是在一楼大堂,我本在二楼包房吃饭,听见楼下动静不小,出门一看,才知道是钟总兵打了店小二,听得议论,好像是双方发生了口角,钟总兵便大打出手。”苟御史言之凿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总兵,苟御史所说可属实?”邢玠转头,向钟南发问。 钟南摸了摸鼻子,“估计苟御史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第一,我只打了那店小二一拳,应该算不得大打出手……” 话还没说完,便被苟御史打断了,“就算只打了一拳那也是打了人!” “苟御史,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说,不要像那市井泼妇般没有礼仪!”钟南才不会惯着这家伙,不再理会被说得噎住了的苟御史,继续说道“接着说第二,我打人是因为对方辱骂我家娘子,之后还拒不道歉。当时围观的人都清楚事件经过,当不会议论成双方发生了口角。” “你不骂人家店小二,他会骂你?”苟御史还想找茬。 “我可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胡乱骂人!”对于言官骂人的事情,钟南曾经听过不少,这言下之意苟御史哪里听不出来,正想回驳,钟南却没给他机会。 “皇上、各位大臣,如此看来苟御史并不清楚事件的经过,不如由我给大家陈述一遍可好?” 诸位大臣都望向了龙椅上的话事人,皇帝便让钟南当众讲述一番。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悦来酒家’的管事、店小二以及诸多围观者都可以作证。”钟南如实陈述了前因后果,只是省略了何公公那一部分。他不想把何公公背后的萧玉扯进来,毕竟宫里的太监私下拥有各类产业之事,并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 “苟御史,钟总兵所说可有不实之处?”仍旧是邢玠在发问。 “应当属实吧。”苟御史也是明白人,知道不能透露何公公之事。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觉得,既然当事双方都已经妥善解决了问题,那店小二和‘悦来酒家’也并没有就此提出异议,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我们没必要对此事再作处理。”邢玠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立即有部分大臣附和邢尚书的意见,以武官居多。 “皇上,臣觉得不妥。”苟御史仍不死心,“不管怎么说,钟总兵当众殴打他人,总归不对,若是不对其加以惩戒,搞不好会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啊!” 一听这话,朱翊钧原本平静如常的脸上,升腾起了一丝怒气。殿上的左都御史曹为英立感不妙,苟御史最后这句话多少有点要挟之意,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知道今天这苟布理苟御史很有可能吃不了好果子。 皇帝生生压住了怒火,然后轻描淡写地问道“苟御史,那依你之见,应当对钟爱卿如何惩戒呀?” “这个……,我不是刑部的官员,不知像钟总兵这种情况应当如何处罚,还得请汪尚书指点一二。” 苟御史居然知道谦虚了,只是他却不识趣地把刑部尚书汪仲华给扯了进来。汪尚书可不是糊涂之人,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哪儿能听不出皇帝的袒护之意。何况还有王家屏王阁老的前车之鉴,虽说明朝的大臣有和皇帝抬杠的“优良美德”,可是那也得分情况,他可不想为了这点事儿步人后尘。 “启禀皇上,像钟总兵这种情况,由于当事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解共识,我们刑部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条文来处罚。” “那总不能打了人还有理了吧?”苟御史开始胡搅蛮缠了。 大殿之中没有人响应苟御史的行动,大家像看着傻子一般任其表演。正当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开口了,“苟御史,你每月俸银几许?” 苟御史不明所以,不过对于皇帝的问题,他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回答道“回皇上,微臣月俸五两银子。” 明朝官员的工资其实并不算高,苟御史是正七品官职,每月五两银子大概就是如今的三千块不到。正一品的大员,月薪也不超过五十两银子,相对于其庞大的支出,正常来说肯定是入不敷支的。 听到苟御史的回答,皇帝故作不解地说着“据我所知,‘悦来酒家’有些档次,在京师也算得上是高消费场所。它的包房最低消费是三两银子,你一个月才领五两银子,能消费得起?” 苟御史听到后面,已知大事不好,原本志得意满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说道“皇上,微臣冤枉啊,我只是……只是去包房见个朋友,并不是……去吃饭。” “还敢狡辩!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在二楼包房吃饭,如今却又谎称只是去会友,真当朕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吗?” 朱翊钧说到后面更是站起身来,指着苟御史大声斥责,“你身为御史,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反而捏造事实,胡乱参奏大臣,真当我大明王朝没了王法吗?” “来人啊,给我摘了他的乌纱帽,拖出去杖责二十!”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马上有御前的侍卫上前执行,取下苟御史的官帽,脱下他的官服,然后倒拖着出了金銮殿。不多时,伴着一声声的击打声,苟御史的惨叫声也传了进来,虽然没打在自己身上,可是许多大臣却感同身受。 相信二十大杖下来,苟御史那弱小的身子骨儿肯定难以承受,再加上被剥夺了言官的身份,他应当是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遗留问题 大殿里噤若寒蝉,直到二十杖打完,苟御史被人拖到远处,还有人觉得身上发冷。 稍过片刻,万历皇帝才再次发问“诸位卿家,不知大家对钟爱卿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场中众臣估计此时都是同样的心声我们还能有什么看法,您的心思都如此明显了,谁还敢拂了您的意不成?大家全都恭声齐说“皇上圣明!” “既然如此,那就按邢尚书的意见办吧!”皇帝一锤定音,“退朝!” “退朝……”随着太监那特有的尖厉嗓音发出这两个字,诸位大臣才终于松了口气。恭送皇帝起身离开后,大家也都三三两两地结队离去,只是经过排在末尾的钟南身边之时,无不抱拳打着招呼。 不论何时,散会后都是大佬先走,小官儿靠后,从首辅申时行到各部尚书都和钟南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就连折了一员大将的曹为英,也做足了面子功夫,特意和钟南说了句话。 对于每一个和自己打招呼的人,钟南都礼貌地回应着,不管他们是真情抑或假意,他都得接着。邢玠因为要等着钟南一起回兵部,便留在了最后。两人同行之时,钟南特意后撤了半个身位,邢玠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爽朗一笑,“你我今后要在兵部共事,不用如此多礼!” “尚书大人既是我的上司,又是我的长辈,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钟南说的倒是实情,邢玠虽然比内阁那几个老头子要年轻点,仍然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他不想做长辈还不行哩! “哈哈哈,你这一说我竟然无法反驳。”邢玠看样子不是太过呆板迂腐之人。 走了一段路,钟南见周边已无其他大臣,便停下来拱手道谢,“多谢尚书大人刚才为我仗义执言!” “好说好说,我也是就事论事。”邢玠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不要太过见外,要是还不反感我这个长辈的话,以后我便以表字称呼你,如何?” 钟南心里一惊,心道这么快就要拉我入他阵营吗,可是我还没摸清你的底细呢。邢玠见钟南在犹豫,立马解释道“不要多心,刚才你不是说我算是你的长辈吗,一个长辈称呼你的表字没问题吧?” 大家可不要小瞧了这称呼,在古代官场,上级对下级的不同称呼可是有不同含义的。只有关系过硬的上下级之间,上级才会称呼下级的字;或者是同一阵营的上下级之间,为了以示亲近,上级也可以称呼下级的字。还有就是同级别或者级别接近的人之间,只要不是敌对阵营或者结有恩怨的,也会称呼对方的字。 至于名,在平时的人际交往中,则很少被人提及,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裸的藐视和结仇。除了皇帝或者父母长辈可以直呼其名外,其他人要是这样做,对方肯定会当做奇耻大辱,和你不死不休。 所以说,古代官员在平日的交际中,对于关系一般的,多以对方的职务相称。当然了,如果对方是老师或长辈之类的人,也是可以称呼你的字的,邢玠刚才的解释就是怕钟南误会。 对于邢玠以示亲近的行为,钟南并不反感,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于是拱手说道“既然尚书大人如此抬爱,子初就愧受了。” 子初是钟南在原本时空中曾经给自己起的表字,时间紧迫,他只好先行拿来使用了。其实古人的表字很有讲究,男子大多是在二十岁的及冠年龄,由父母师长来取;也有找学问高深的人来取的,前提是对方得愿意,因为赐字多少带有传承的意味。至于女子,则大多是在嫁人之时才取字。 有了刚才这一出,两人的关系便算是近了一些。回到兵部的办公地点,钟南完成了报到手续后,便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如今兵部的主要官员除了尚书邢玠和左侍郎宋应昌、右侍郎钟南以外,还有就是下属四司的八位郎中。邢玠给钟南一一引见后,就拉着副手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样子是要和钟南商量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邢玠开门见山。 “子初,你可知道蓟州总兵一职如今仍是空缺?” “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总兵一级的人选,应该轮不到我发表意见吧?”钟南实话实说。 “按理来说,应该是内阁会同兵部和吏部决定出人选,然后报告给皇上。只是你作为前任蓟州总兵,自然也可以提提意见,而且我估计,你推荐的人选皇上定会多加考虑的。” 钟南暂时还不想卷入这种大事,一个蓟州总兵,至少是三品的朝廷大员,自己根基浅薄,不要为此树敌才是正道。 “尚书大人,我暂时没想到合适人选,你心中可有推荐?”钟南打算先探探口风。 “你也知道,我才升任兵部尚书,对很多边疆将领都不太熟悉了解。不过,我听说山东副总兵施长廷倒是文武双全之人,不知子初怎么看?” 钟南不相信邢玠不知道自己曾经在施长廷手下当兵的事,只是他推荐施长廷是什么意思呢? 给自己一个人情吗?可是钟南觉得自己面子没那么大。 难道是因为施长廷是邢玠同一个阵营的人? 抑或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钟南就不得而知了。他顿了一顿,才回答道“我曾经在施副总兵麾下当差,那个时候倒是觉得他颇有才干。” “我们都知道施副总兵曾经是你的上司,所以觉得要是由你来做这个推荐人,可能会更合适一点。”邢玠解释道。 不过钟南对于这个解释不太相信,他礼貌地拒绝了上司的要求。邢玠对此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他拍了拍钟南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道“子初啊,恩辞的确与我关系不错,只是我刚升尚书,要是再提拔自己一系的人,多少会被人说闲话。倒是你最近圣眷正浓,若是由你提出这个人选,加上你曾经在恩辞手下当兵的缘故,相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可说的。” 恩辞是施长廷的字,邢玠如此直白地交了底,一时间倒让钟南有些犯难。说实话,钟南对施长廷的印象不错,也觉得由他接任蓟州总兵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要让自己来做这个“出头鸟”,总觉得是被人给算计了。 思考再三,钟南问道“不知除了施副总兵以外,还有其他哪些候选人?” “其他人选倒是不足为虑,就是河南副总兵仇武是内阁王阁老提名之人,他背后的能量也不容小觑啊!”邢玠所说的王阁老是内阁另一位姓王的大学士王家屏,虽然只是“群辅”,可是对方的能量也应该不小。另外就是仇武这个名字,钟南似乎也有点耳熟。 “这仇武……”钟南正待发问,邢玠立马就解开了谜团。 “就是子初你在东昌任游击时的山东副总兵仇武,他后来调到了河南,仍是任副总兵一职。” 钟南顿时觉得这世界太小了,最近听到的都是故人的名字,不过对自己来说,这仇武可和施长廷不一样。虽然仇武和自己并没有直接的瓜葛,可是钟南在东昌揍过一个黄公子,这黄公子的老子黄志强就是仇武的好友,好像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估计这仇武对自己应该没什么好感,要是让他接任了蓟州总兵,不知道会不会对刘虎等下属有影响。 邢玠没有打扰钟南的思考,虽然他很希望施长廷能接任蓟州总兵一职,但是并没有到非要不可的程度。只是觉得这次机会难得,要是不争取一下,施长廷那里也不太好交待。 想了想中间的利害关系,钟南还是下定不了决心。不是怕得罪仇武和王家屏等人,而是担心自己的推荐起不了多大作用;要是推荐了施长廷,结果最后又没拿到蓟州总兵的职位,不就是白白得罪了好些人吗? 在官场上,钟南不在乎得罪他人,只是得拿些相应的好处,别搞些“羊肉没吃成,反惹一身骚”的事来,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好在此事不会在一两日内就定下来,他还有时间可以考虑。 钟南给邢玠回复说要再斟酌斟酌,尚书大人也没有不满。虽然邢玠是上级,可是综合两人的年龄和受宠程度来看,钟南的前途当更光明。万一哪一日钟南先他入阁拜相,说不定邢玠还得倚仗对方,所以眼下自然就没必要倚老卖老。 回到住处,钟南便安下心来想事情,这不想不知道,仔细一想还真被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此次进京赴任后,留下的“遗留问题”并不少。除了蓟州总兵的继任人选一事,还有“钟家军”的归属问题,另外包括刘虎、荆天楚等一众下属,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不解决是不行的,但是不管哪一个问题,钟南都觉得自己很难左右最后的决策。不过要是连这些问题都处理不好,以后恐怕是没多少人愿意为自己做事了吧? 。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神奇的事 尤其是“钟家军”的归属一事,钟南不能不在意,那是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新军,若是被哪个无能无德之人给抢了去,岂不是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心血? 说起“钟家军”,钟南便想起一事来。自己在东昌刚把这支队伍的基础打好,并有了第一次增员时,就被万历皇帝调到了蓟州。当时万历皇帝不但没有让钟南交出兵权,相反还鼓励他,让他练出一支“常胜之师”来。如今这支队伍才略有小成,离皇帝的要求多少还有点差距,按理说皇帝应该让他继续练兵,以便达到其要求。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钟南现在还真不清楚朱翊钧的想法是什么。 钟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钟家军”,这支队伍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有可能变得更加强大。虽然这样做也参杂了一点私心在里面,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钟家军”,毕竟训练出一支铁血常胜之师,并不容易,半途而废太可惜了! 没过两日,新任兵部右侍郎便接到了万历皇帝的旨意,着其进宫觐见。 去程的途中,钟南反复思考着,如何开口向皇帝提要求,才能完美地解决那几个问题。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对古代的人际交往并不熟悉,至于和皇帝打交道的经验,他更是为零。虽然看过了些杂七杂八的历史类书籍和古装影视剧,可是鬼知道是真是假,何况还有那么多没脸皮的作家和编剧,其人品都不能信,还能相信作品吗? 老熟人王忠的声音打断了钟南的思绪,王公公是今天的传旨人,此刻正提醒着到地方了。钟南点头谢过,随后便进入了御书房。 朱翊钧的脸色本不太好,见到钟南后却微有笑意,寒暄过后,各自落座。 “皇上,看您的脸色是不是没休息好?”钟南是真的关心对方,在他的思维里,对待朋友最重要的就是真诚,无论这个朋友的地位是高是低。 听到这句话朱翊钧的脸上流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你不知道,最近那帮老头子天天缠着我,烦人得很,哪里能有心情好好休息!” 钟南没有问是什么事情,虽然他把朱翊钧当朋友,可是对方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很多事情都是国事,他不想知道太多。因为知道得越多,你担的风险就越大,在自己没有强大的实力之前,这些风险很可能会压垮你。 “再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先不去理会它。”钟南说着自己的看法。 “对,不去理会他。哈哈……你倒是豁达!” “皇上,我不是豁达,而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很多事情既然无能为力,就没必要去过多理会,那样除了徒增烦恼外,没有丝毫益处。”钟南自嘲道。 “谁说你能力有限?我倒觉得你是大才,可以安国治世的大才!”皇帝由衷地赞赏,“这次要不是有你,估计和蒙古一役还得打上一段时日,你可是为我节约了一大笔银子啊!哈哈……” 看来对于自己在蓟州的表现,皇帝是真的很满意。想想也是,打大仗可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事儿,动不动就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开销。如今朝廷一年的岁银才三五百万两,这还是收成好的年份才有的数目,所以皇帝从心底来说,其实是不想打仗的,因为一场打仗很有可能就花光了一年的收入。 而这次和蒙古人的一战,朝廷的花费相对来说却很少。原因无他,战争刚开始就结束了,实际花费的还不到预计的十分之一。这不就是平白无故地为皇帝省了一大笔开销吗,能有如此良好局面,主要就是钟南的蓟州军队表现优异。 钟南去蓟州任职一事,是万历皇帝一手推动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成就都可以归咎于皇帝的识人之明。你说,皇帝能不满意吗?单凭这一点,朱翊钧就可以在那些老头子的面前,把腰杆挺得更直一些,把话说得更狠一些。 看着皇帝那得意的笑容,钟南的脑中灵光一现,他舔着脸问道“皇上,那您得奖励奖励我呀!” 朱翊钧被问得一愣,在他坐上皇帝位置的二十多年里,还没有哪个大臣像钟南这般和自己说话。怎么说呢,钟南现在的样子有点痞痞的、贱贱的,但是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感,相反却觉得对方有点可爱。 “朕不是已经奖励过了嘛,兵部侍郎可比蓟州总兵有权势多了!”朱翊钧佯装生气,只是他从未如此行事过,演技很生疏,被钟南一下子就看穿了。 “哎呀,不都是个正三品的官儿嘛,哪里算得上是升职了!”钟南顺着杆往上爬。 “那让你做尚书好不好?”朱翊钧笑骂道。 “皇上,您要真敢让我做,我还真不怕!” 钟南一副不知天高地的样子,让朱翊钧再也演不下去了,他笑着指了指钟南,“好啦好啦,不再说笑了,说说正事儿吧!” 一听要说正事儿,钟南也收敛了起来,做洗耳恭听状。 “是这样的,你到了兵部,蓟州总兵一职便空了下来,他们提了几个候选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皇帝一开场就单刀直入,这也是他的风格,不喜欢太过于拖泥带水,总觉得浪费时间。 “我能有什么想法!”钟南口不对心。 “他们提名的人选当中,我觉得仇武和施长廷两人,要比其他人明显高出一截。你觉得这两人里,谁更合适接任蓟州总兵一职?”皇帝问道。 “皇上,我的意见重要吗?”钟南突然问了个略显意外的问题。 朱翊钧沉吟片刻,郑重点头,“重要!” “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便说说,至于最后的决定,还得要皇上您来做!” “好!” “施长廷副总兵和仇武副总兵都有多年的带兵经验,理论上都能胜任蓟州总兵一职。不过在我看来,施副总兵更善谋略,而且为人口碑不错;相反,仇副总兵则勇武有余,谋略不足。若是为副职,两人的区别不大,可是若要总领一地之兵,我个人觉得,施副总兵可能更合适一些。” 听完钟南的话,皇帝不置可否,只是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接着才悠然说道“你曾经在施长廷手下当差?” “不错,我从苏州被判充军,去的就是山东青州的军营,当时施副总兵正是青州参将。”对于这一段历史,钟南从不避讳。 “你倒是坦荡!”皇帝略觉意外。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何况做错了事,就得受到惩罚。”钟南很坦然。 “所以在‘悦来酒家’,你赔偿了对方三十两银子?”皇帝的思维也很跳跃。 钟南愣了一下才答道“算是如此吧!虽然对方有错在先,可是我动手打人也不对,总不能让人家白白被打吧?” “你倒是讲理。”皇帝浅笑一声,随后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对于施长廷和仇武的评价,你说的很客观,既然这样,那我就定下来了。” “这么快,您不再想想?”钟南真没想到朱翊钧做决定这么迅速。 “你不是说施长廷更适合嘛!”朱翊钧笑道。 “我是说施副总兵更适合,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朱翊钧问道。 “可是您总归要查证查证吧,万一我说的是假的呢,您就这么相信我?” 朱翊钧站起身来,走到钟南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地说道“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吗?” 钟南摇了摇头。 “朕当时说过,希望你我彼此间能真诚相待,共同开创一番大业。今天我再加上一句,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会欺你!” 钟南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当初的话,他曾以为那不过是一时之言,现在看来,皇帝是认真的。 “皇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您怎么会如此信任我?”这个问题真的让钟南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我也很纳闷儿,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很亲近,总觉得你就像是我的亲生兄弟一般。” 钟南望着皇帝,心里更加糊涂了。 “其实我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小我三岁,在我八岁那年不幸夭折了。”朱翊钧语气深沉,第一次对外人讲述着他的这份思念和情谊。 “我俩同吃同住,感情极好。他走了之后,我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还经常做梦梦到他。到我登基之后,就没怎么梦见过他了,再之后,更是一次也没见到过他,不过我对他的思念却没有丝毫减少。” “我本以为我们兄弟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哪知第一次召你觐见后的当晚,我居然再次梦见了他。” “那一次,我连续两天都召见了你,同样的连续两天都梦见了弟弟,当时便觉得奇怪。直到第二次召你入京觐见,当晚果不其然地又梦见了他,而且我总觉得梦里面,弟弟的样子和你有些相像。” “第三次见你之后,仍然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这真的不能不让我觉得神奇啊!” 。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收获 听到这里,连钟南这个现代人都不知道做何解释了,他缓缓地问道“之后呢?” “之后,只要我一见到你,当晚肯定会梦见弟弟。” 钟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最近一次见到朱翊钧,应该是前两日在金銮殿的早朝上。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前两日早朝那天的晚上……” 朱翊钧知道钟南问的是什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当晚又是和之前一样!” 钟南当场石化,这也太神奇了吧,除此之外,他真的找不到词来形容了。其实朱翊钧并没有把情况全部说完,因为这一次的梦里面,弟弟的身影和钟南几乎一样。相信要是钟南听了这些,肯定会觉得更加匪夷所思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难怪如此地妙不可言,钟南在心里想着。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朱翊钧此时想的却如出一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灵感应呢? 钟南好歹是个穿越者,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毕竟相对来说,穿越这件事儿,他觉得要更神奇一些。 朱翊钧则不同,古代人对天地的敬畏之心,可不是后世可以相比的。对于这种现象,朱翊钧只能往天意、神灵指引这些方面作想,在他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老天为了弥补自己对弟弟的思念之情,所以才将钟南派到了身边。 两人各自想通了事情,钟南便趁着这个时机,向朱翊钧表达了自己的感动之情,“皇上,您如此待我,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您放心吧,我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的!” 朱翊钧能感受到钟南的赤诚之心,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方才再次开口,“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钟南知道机不可失,立马接了口,“皇上,我在蓟州组建了一支新式军队,您是知道的,如今我人走了,这支军队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你觉得怎样更有利?” “如今这支军队才略有小成,要是马上换其他人接手了去,肯定会大有影响。要不,继续让我管着?”钟南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啊,原本我也没打算让你丢了它!”朱翊钧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你如今刚升任兵部右侍郎,暂时还不宜直接带兵。”朱翊钧快速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倒是有个办法,既然你的队伍是一支新军,那我便在京师三大营之外再设一营,名曰‘新军营’。你可以择一信得过的将领来直接掌管,驻地就在京师郊外,这样也方便你掌控。等风声渐稳之后,再让你提督‘新军营’。” 钟南没想到朱翊钧的办法如此高规格,让“钟家军”和京师三大营齐名,他简直是喜出望外。 京师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个部分,是在成祖迁都之后才组建起来的,它们是拱卫京师最直接和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也是明朝军队中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五军营,顾名思义有五个部分,包括中军、左哨军、左掖军、右哨军、右掖军。五军营的兵员,包括从京师五军都督府的队伍里抽调出来的精英,也有中都留守司及山东﹑河南﹑大宁三都司卫所派遣到京师轮番操练的班军。五军营是三大营里数量最多的一营,高峰时期实际兵员超过十万人,如今也有三四万兵员。 三千营,原本是成祖皇帝的雇佣军,由投靠大明王朝的蒙古精骑组成,初时有铁骑三千,故称“三千营”,后来作为一个固定的军营沿袭了下来。不过,之后的三千营仍是以蒙古精骑成营,只是数量有所增加,大约在六七千人的样子。 三大营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神机营了,它是明朝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全火器化部队。神机营兵员有五千人左右,全部配备了各式火器,在战争中负责对其他兄弟部队进行火力掩护。 如今皇帝打算让自己的“钟家军”升级为“新军营”,并且仍由钟南行使掌管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算是“宠爱有加”。钟南正想跪拜,却被朱翊钧摆手制止,“若是你我以后单独相见,则不必行礼。” “谢皇上恩典!” 皇帝给了他如此多的特权,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钟南也不能失了该有的礼仪。 “关于‘新军营’的事宜,你可以先写一份奏折上来,我会批复的。至于将领,相信有了施长廷接任蓟州总兵的好消息,你只要不是抽调太敏感的人物,兵部那边都会同意的。”皇帝又帮钟南完善了方案。 “我知道了,谢皇上指点!”钟南原本还要为抽调将领一事犯愁,有了万历皇帝的支招,看来不会太难办。 随后两人又就其他一些问题做了交流,并确定了每个问题的应对办法。正事儿谈完了,朱翊钧又如往常般,留下钟南用晚膳,两人边吃边聊,像极了一对兄弟好友。 期间,钟南给皇帝讲了个故事,大概就是《鹿鼎记》里韦小宝和康熙的故事简述加改编版。朱翊钧听得津津有味,中间多次点评,直到故事结尾后,他仍然一直大呼有趣。 “钟南,你从哪里看的这个故事?又是哪个文人胆敢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本?”朱翊钧十分好奇。 的确,一个市井混混儿居然和皇帝成了好哥们儿,这种剧情在当时真的可以算作大逆不道。 对于这两个问题,钟南只能敷衍了事,“忘了具体是在哪儿看到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作者好像姓查,记不太确切了。” 朱翊钧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感慨道“要是我是那话本里的皇帝,最后肯定不会对韦小宝下手。” 原来钟南稍微改动了《鹿鼎记》的结局他讲的是康熙最后迫于各方压力,设伏袭击了韦小宝,不过被韦小宝逃脱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亘古不变,钟南不希望自己像改编版里的韦小宝,更不希望朱翊钧像改编版里的康熙。他希望两人能善始善终,不要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那只是个故事而已,皇上您不必太在意的。” “我倒是觉得,我和你挺像那故事里的韦小宝和康熙的。钟南你放心,真要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对你先下手的,除非你先背叛了我。”朱翊钧若有深意地说道。 钟南不想过多纠结还没发生的事,他岔开了话题,“皇上,真要是那样,我不得有一个妻子六个小妾,哈哈……” “妻子你已经有了,妾室早晚也会有的。刚好我的七妹栖霞公主仍未许配,二十三岁的年纪虽然偏大,可是于你却正合适……” 钟南没让朱翊钧继续说下去,“皇上,我说笑的,说笑的。” “哈哈……我倒是觉得并不是不可以。” 朱翊钧还打算说下去,钟南再次转移话题,“皇上,听说我这次能当上兵部右侍郎,还是您逼辞了王锡爵阁老才定下来的?” 一说起王锡爵的名字,朱翊钧就气不打一处来,“王锡爵太过倚老卖老了,让他回乡静养对大家都好。” 虽然让皇帝生了气,可是却成功转移了话题,朱翊钧见钟南确实不想讨论栖霞公主的话题,之后便不再提及。两人随后又闲聊了一小会儿,华灯初上之时,钟南才被允许离开。 离开之时仍是王忠陪同,两人走到偏僻之初,王公公才小声说着话“侍郎大人,萧玉萧公公让我代他向您赔个礼,还说多谢您大人大量,没跟何公公一般计较,改日他一定登门道谢!”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钟南一向十分大度。 “还有就是,前两日的早朝上,张鲸张公公不太方便和您问好,今儿特意嘱咐我和您约个时间,说一起喝杯茶。不知侍郎大人什么时候方便?” 钟南也想和万历皇帝如今的第一宠宦搭上线,如今“瞌睡遇到枕头”,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这两日我要外出公干一趟,回京后定当赴约。” “那敢情好,等您事儿办完了,我再上门找您!” 王忠一直将人送回了客栈,一路上态度恭敬有加。估计是见自己最近风头正劲的缘故吧,钟南如是想到。回到客栈后,钟南仔细梳理了一下,发觉今天这一趟确实收获颇丰。 首先,可以让自己的老熟人施长廷接任蓟州总兵,这是一个一箭多雕的买卖。不仅卖了顶头上司邢玠及其一系一个超大的面子,也能让刘虎、荆天楚等下属免受仇武接任的危害,还有就是抽调“钟家军”和其将领之时,兵部和邢玠一系肯定会投桃报李。 第二,就是“钟家军”仍然掌控在自己手里,不管皇帝是为了让自己放心还是别有原因,至少钟南是满意这个结果的。不但没失去“钟家军”的控制权,还让它升级为“三大营”一级的存在,相信对日后的练军,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第三,算是此行最为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和皇帝的关系更近一步了。虽然个中原因让人无法解释,但是越是神奇灵异的原因,对于朱翊钧来说,就会越信服。只要钟南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朱翊钧都是不会将他打入冷宫的,这好歹可以算是一张“丹书铁券”吧。 。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拉人入伙 至于其他的隐形收获,则暂时还不明显。待到施长廷的任命下达之时,估计那些朝廷大员们便会发现如今的大明朝廷,已经悄然形成了一股新的政治力量,虽然还不够强大,却有了在牌桌上一争长短的实力。 躺在床上yy了一阵,钟南心情大好。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下午朱翊钧说的栖霞公主一事。据钟南所知,原本时空中的栖霞公主朱尧?只活了一岁就夭折了,关于这位栖霞公主的史料极少,除了载明她和朱翊钧并不是一母所生外,就只有其生卒年份等基本信息。 可是眼下看来,栖霞公主朱尧?不但没有早夭,相反还活成了大龄剩女。而且看朱翊钧的样子,很想把自己的这位七妹给嫁出去,不知其中有何隐情。 随着睡意渐浓,钟南便沉沉睡去,只是朦胧中有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在梦里闪现,样子却并不是他所见过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钟南就做好了今日份的工作安排,先去兵部做了报备,随后他便启程前往蓟州。 这次回蓟州,钟南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随行的亲兵。秋香并没有同行,她还得在京师找房子,毕竟两人不能长期住在客栈吧。 次日便到了蓟州,钟南没有停顿,直接杀向军营。由于刘虎等人已提前接到了钟南要来的消息,倒是没觉得意外。 一阵寒暄过后,大家在营帐里各自落座,一众将领伸长了脖子,等着曾经的上司给他们做安排。 “众位兄弟,我这次回来就是给大家吃定心丸的。虽然我进了京,可是接任蓟州总兵的人,在座诸位当中,也是有不少人认识的。” 大家都知道新任总兵肯定是空降来的,他们当中没人有那个资历和能力接任此职。一听接任者是他们当中有人认识的人,便纷纷议论起来。 钟南等大家议论了两分钟,才揭开谜底,“接任蓟州总兵一职的就是山东副总兵施将军。” “原来是施副总兵啊!”崔大正等跟随钟南一起到蓟州的将领,听到施长廷的名字后,便向其他人介绍了起来。 钟南也不禁止,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接着说道“施副总兵曾经是我的上司,所以大家也不用担心他会给你们穿小鞋。愿意继续留在蓟州的人,只要好好干,同样是可以发达的!” “另外,我刚到京师,需要一些相熟的兄弟帮帮忙,你们谁要是愿意和我一同进京,那我肯定是求之不得啊!只是进京之后,可能大部分人暂时要受点委屈,我官职不太高,争取不了几个职位,只能等我站稳了脚跟,再给兄弟们想办法。” 话刚说完,崔大正就立马表态“二哥,反正只要你不赶我走,这辈子你到哪儿,我就跟着到哪儿!” “没问题,不过你是有家小的人了,要不要回去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她要是不和我一起,大不了休了再娶呗。何况是去京师,家里那娘们儿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儿。”崔大正大大咧咧地回应道。 “那好,你就和我一起进京!”钟南十分开心,能得到兄弟的不离不弃,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也不用说了,肯定和你一起走。”陈克朋跟着表了态,随后和崔大正抱了抱。 “侍郎大人,我也想和您一起进京谋事,不知有没有我的位置啊?”荆天楚激动地问道。 游击将军荆天楚是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人,虽然如今的职位并不低,可是从心底来说,他对目前的状况是不满意的。之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钟南刚好给了他一个可能,尽管这个可能的不确定性太多,但荆天楚仍然决定博一下——毕竟他已快到不惑之年,要是再不赌一把,估计这辈子很可能就这样了。 对于荆天楚此人,钟南一直很欣赏。这位弃文从武的将领,完全靠着自己的本事爬上了蓟州游击的职位,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其能力不俗。加上通过平时的观察,钟南发现他思维缜密,不像一般的边军将领那样只懂得蛮干,所以此次拉人,荆天楚原本就是重要目标之一。 既然对方有意,钟南自是不会拒绝,“厚光啊,你愿意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那末将以后就唯侍郎大人马首是瞻了!”荆天楚表着忠心,“厚光”是他的表字,钟南如此称呼算是视其为心腹下属了。 钟南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在座的将领们纷纷表达了各自的意愿,有愿意留在蓟州的,比如刘虎、梁稳根、欧阳山等人。原因无外乎是年龄大了不想再过于劳累奔波,或者在蓟州已经习惯,还有就是担心适应不了京师的环境等。 愿意和钟南一同进京的,有荆天楚、陈克朋和崔大正三位中级将领,还有早早地就站在钟南身后的徐万州。除此之外,大多都是从东昌带来的“钟家军”老将领。这些人眼见钟南短短几年间,从一个小兵快速爬到了兵部右侍郎的高位,而且还开了“武官改任文官”的先河,就知道跟着侍郎大人肯定不吃亏。加上钟南平时待下属很好,颇讲情谊,有了好处从没有忘记分给大家,所以他们对前景很看好。 摸清了一众将领的意愿,钟南随后留下了愿意追随的人,这部分人将作为他开创大业的元老,和他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蓟州兵工厂的问题也要解决,虽然皇帝答应由其继续掌管,反正兵工厂刚好也是兵部武库司的管辖范围,可是他仍然担心副厂主洪天亮一人应付不来。兵工厂可是一块肥肉,很多人都想咬上一口,可是眼下钟南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物来执掌,只能继续由他兼任着厂主,待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行安排。 晚间饭点,钟南在蓟州城里的“来龙酒家”宴请了一众嫡系人马,包括愿意前往京师的将领和兵工厂的洪天亮、赵士祯以及火器顾问李时珍。 人马聚齐后,钟南简单讲述了目前的形势和各人的暂定安排,众人无不服从。在初步的安排中,荆、陈、崔三人将主要负责“新军营”的工作,另外有几个原“钟家军”的小将领,也一并划归到了“新军营”中。钟南的设想是以“钟家军”为班底来打造“新军营”,同时要将目前的三千人规模扩大到五千人,至于新增加的的兵员从哪里来,钟南不会去管,因为那是荆天楚他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徐万州继续负责军情室的工作,只是去了京师只能从头开始,所以给他配备了南小光和杨明两个曾经的把总做副手。南、杨二人是从东昌跟到蓟州的“老人”,和徐万州也是老相识了,配合起来不虞有问题。同样的,人马问题仍然要他们自行解决,不过军情室的人马不局限于士兵,更多的则是三教九流之人,可以到了京师再着手招募。 还有几个哨官之类的小将,也是从最初的“钟家军”里提拔起来的老人了,钟南也做了妥善安排。 至于兵工厂的担子,暂时还得由洪天亮和赵士祯挑起来。钟南原本的打算,是让李时珍也加入兵工厂的管理层,只是对方志不在此,只想醉心于学术。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让李时珍在帮忙研发火器的同时,多少帮衬一下洪、赵二人,对于这个要求,对方倒是没有推辞,考虑过后答应了钟南。 第二天,钟南便带着部分人马返回京师,荆天楚等负责“新军营”事宜的人马则暂时留守蓟州,等钟南拿到皇帝的批复后,再通知他们另行前往。小地瓜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和他们一起上京,毕竟和父母分开过久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再用了一日的功夫,钟南回到京师。由于秋香寻了几处宅子,等着自家相公回来拍板,钟南便寻思着先把住房问题解决了,相信邢玠不会为此责怪他荒废公务的。 秋香挑选的几处候选宅子,都是两进的老宅,多是由于各种原因而暂时空置的。其中一处宅子,她还去实地看过一次,位置很不错,里面的环境也很清幽,可是价格,却明显比其他几处差不多的宅子要便宜得多。秋香拿不准主意,非要两人一起再去看看,拗不过自家老婆,钟南便决定去踩踩点。 次日,钟南夫妇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那处宅子,进门看了一圈,钟南就喜欢上了这里。宅子里绿树葱葱,还有一池清水,各个房间的布局也很合理;整座宅子坐北朝南,位置离紫禁城也不远,对于侍郎大人来说,确实是上佳的选择。 钟南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好的宅子,价格才两百三十两银子,而且还有压价的余地。据他了解,其他同等类型的两进宅子,要价怎么都要接近三百两。 此时的京师,买卖房屋大多也是委托中介办理。钟南拉着同行的中介老板询问着原因。 “苗掌柜,按理说这房子不该这么便宜啊,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 正文 第五十章 房东和房客 苗掌柜最初是不知道买家的身份的,他陪同秋香第一次看房时,只是以为对方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而已。今天钟南特意透露了一点信息,说自己是在皇宫里当差的。苗掌柜见对方派头和气势不像有假,做了一阵子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说出了实情。 “不瞒您说,这房主卖房有一点特殊要求!” “什么特殊要求?”钟南不解地问道。 “按理说,我是不能透露卖家的具体信息的,只是见您是真心想买这宅子,才破例告诉您。”苗掌柜做出一脸的为难状,“这房主也是一个可怜人,家里的亲人都不在了,她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一幢宅子,害怕不说,也浪费不是,于是房主便琢磨着,干脆卖了这宅子。” “可要是卖了这宅子,新的问题又来了。” “什么新问题?”钟南是一个很好的听众,适时地接住苗掌柜的话头。 “卖了房子,这房主住哪儿啊,她一个人在京师又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这倒也是。”秋香挺为他人着想。 “卖了宅子,不就有银子了吗。两百多两银子,在京师买一套小点的宅子,还能剩下不少钱呢!”钟南出着主意。 其实钟南说的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此时京师的房价并不贵,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套带侧房的小院子。像今天看的这类两进宅子,在后世肯定是别墅的级别,加上位置好,面积大,才能卖出两三百两的高价来。 关于明朝的房价,有个事件可以作为参考成化年间,朝廷给分封于各地的朱姓子孙发放购房款,皇帝的哥哥、弟弟、叔父、伯父等,每人能领上千两,用来购买超级豪宅;皇帝的堂哥、堂弟、堂伯、堂叔,每人能领几百两,用来购买普通豪宅;关系疏远一点儿的,像宪宗二叔家三孙子的四侄子之类的,只能领到一百两不到,用来购买普通的住宅。由此可见一斑。 苗掌柜否定了钟南的建议,“话是这么说,可是房主她从小就生活在这处宅子里,对这里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哪里舍得去别处买住处。” 钟南听得有些犯糊涂了,要是舍不得卖,大不了不卖呀,难道是缺钱用?可是能拥有这么大一个宅子的人家,应该不会太缺钱吧?左右想不明白,钟南便要苗掌柜说个清楚。 “苗掌柜,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直接交个底,别拐弯抹角地!” 苗掌柜搓了搓手,再抿了抿嘴唇,最后才像挤牙膏似的把情况说明白。 原来房主除了这处宅子以外,并没有多余的银子,眼看连生活都快成问题了。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希望把宅子卖了之后,新房东能够在后院给她留一间房。如此一来,她每天仍然可以生活在这里,既不用忍受和老宅的分离之苦,也有了生活来源,两百多两银子她一个人省着花,能用二三十年呢。 知道了个中缘由,钟南心道这房主还真奇葩,能想出如此不靠谱的办法。试问谁愿意自己买的房子,还要分出一间给别人住,何况与这人毫无瓜葛。所以尽管钟南挺喜欢这处宅子,也无法答应这种奇葩要求,只能另觅他处了。 “苗掌柜,那算了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 “别介啊,房主说了只要能同意给她留一间房,无论大小她都可以接受。而且……而且价格还可以商量,你们都是知道市场行情的,这样算下来,可比别处便宜上百两银子啊。”不知是房主给出了高额佣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苗掌柜竟能如此尽心尽力地推销。 秋香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子,她的一个原则就是,能一两银子买的东西绝不一两半买。此时听苗掌柜的意思,这个价格还有不小的让步空间,于是来了兴趣,“苗掌柜,那房主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怎么着也得二百一十两银子吧。您也知道,另几处宅子大小都差不多,可是价格都快接近三百两。” 秋香不说话,言下之意是觉得让步幅度有点小。苗掌柜看了看钟南,发现男主人似乎并不在意,搞不好女主人才是当家的主儿,于是走到秋香跟前游说着她。 “这位夫人,看样子你们对这处宅子挺满意的,我也觉得二百一十两银子,是千值万值啊。要是错过了这个村,肯定再也找不到这个店儿了。” 秋香不接口,苗掌柜用一副割肉的表情说道“哎哟喂,这价格已经是最低了,再降的话,我连银子都挣不着了。” 没人回应苗掌柜的表演,片刻过后,他一拍手,做出亏大发了的表情,“这位夫人,我的那份儿钱不赚了,就当拉您一个回头客,二百两,一分不能再少了!” 听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话,秋香伸出手来比划着,“一百八十两银子,一分不能再多了。行的话我们跟着就办好文书;要是苗掌柜觉得做不了主,可以和房主商量商量。” “哎哟喂,夫人您也太狠了,这我可真做不了主儿,要不您自己和房主商量商量?” “那敢情好,我们就和房主商量商量。刚好我还想见见房主,和他说说留一间房的事情。”秋香也觉得有必要和房主谈谈。 “刚好,房主也在附近,我让她过来,你们聊聊?” 没等两人回答,苗掌柜就溜出了门。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子来到两人面前,分别为两边做了简单介绍。 “这位夫人,苗掌柜把您的报价给我说了,虽然确实很低,但是小女子也是爽快之人,便依了你们。”这女子自称姓姜,名沫,一上来就就气势十足。 秋香仔细打量着对方,只见这姜沫个子比她稍矮,大约一六零左右,而且身材挺不错,前凸后翘的,是当时不多见的类型。脸蛋却生得有点偏圆,甚是可爱,皮肤也很白净,妥妥的美女一个。 看过了人,秋香随后转头望了望钟南,哪知自家相公微笑着摊了摊手,意思让她决定。得到授权的秋香当即就拍板定案,“既然姜姑娘如此干脆,我也不拖泥带水,不过我们有一个要求。” “夫人请讲。” “我们可以答应姜姑娘,在后院给你留一间房,不过,这间房只能由姜姑娘你一个人来住。” 姜沫想了想,随即便爽快应了,“那是自然,我本就是一个人住,而且夫人放心,我平日里很安静,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那就好。”秋香嫣然一笑,随后的动作有点迫不及待,“要是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办理文书吧!” 姜沫没料到现在是秋香比她还着急,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到这套宅子在中介那里快三个月了,一直没人真的想买,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真实意愿的买家,哪里能放过。而且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秋香是个好相处的人,对钟南夫妇的第一感官和印象也挺不错,于是放下心来。 在文书上各自签了名,随后交换了房契、地契和银票,双方仔细查看后,确认无虞,于是这桩买卖就算完成了。苗掌柜和双方打了招呼后,就先行离开,至于佣金,由于明朝的律法严厉,他并不担心拿不到。 姜沫看见了男主人的签名,于是和两人说道“钟老爷,钟夫人,以后姜沫若是有打扰之处,两位尽管提出来,小女子自当改正。” “好说好说。”钟南应了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好在秋香似乎对姜沫的印象极好,她上前拉住对方的手,亲切问道“不知姜姑娘年方几何?” 姜沫没有拒绝秋香的亲近行为,她对秋香笑了一笑才回答道“我今年满二十。” “那小不了几岁呀,我今年二十五了。姜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称你作妹妹了;你也不要称呼我为夫人,叫我姐姐好了。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姜姑娘、夫人地叫着,也显得太生分了!”秋香重新定义了两人的关系,不待姜沫发表意见,她便指着钟南继续说道“也别称呼他为老爷了,既然你我姐妹相称,你就和我一样叫他‘钟大哥’吧!” 一阵缭乱的操作让姜沫目瞪口呆,只得机械地问着“这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啊,你我一见如故。好了,就这么定了!”接着,秋香拉着僵住的姜沫往后院走去,“走,姐姐带你去后院选房子。” 姜沫扭头看了看男主人,发现钟南也同她一样,呈呆立的状态,不由得莞尔一笑。接着她便回过头,和秋香一起消失在钟南面前。 钟南不知道秋香做何打算,不过见姜沫不像身份复杂可疑的女子,心道那就随老婆去折腾,自己让亲兵队多留意下姜沫就可以了。他估摸着,秋香是想找一个姐妹,陪着说说话什么的。钟南停下来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平日里太忙,没时间陪老婆。 钟南摸了摸有点充血的鼻子,回味着刚才姜沫那回眸一笑,心里感叹道童颜的萝莉果真胸猛,杀伤力太强大了!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侍郎大人的新府邸 解决好了住房的问题,钟南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忙公务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几个亲兵帮着收拾屋子。 后院里,姜沫已经选好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她从小到大住的那一间。稍微打扫了一下后,秋香和姜沫就在这间屋子里说着话。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熟络了起来。不过姜沫肯定不知道秋香的真实打算——原来她是想给自家相公纳妾。 其实秋香刚开始决定买这套宅子,只是因为便宜,而且有可能会改主意,毕竟要分出一间给个陌生人住。哪知见了姜沫后,秋香就立刻确定了下来,除了有对姜沫印象好的因素在里面,更重要的是,秋香觉得姜沫是那种“好生养”的女子。 由于自己不能生育,秋香一直很自责,外人并不知道小地瓜是秋香的养女,还以为是两人的亲生女儿。只是每次看到钟南抱着小地瓜的幸福模样,秋香就无比内疚,也渐渐有了给钟南纳妾的想法。 如今钟南成了兵部右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前途无量,无论是出于给钟家传宗接代的需要,还是遵从大官儿一夫多妻的习惯,秋香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纳妾的事提上日程。刚好此时遇到了一见如故的姜沫,秋香便起了心思,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着也得帮自家相公拿下她,再给钟家和钟大哥添几个胖大小子。 这些想法,秋香觉得暂时还不能和钟南说;当然也不能告诉姜沫。她十分确信,一个是惹人怜爱的大美女,一个是火气方刚的大男人,只要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得久了,肯定会日久生情,到时候就算知道了她此时的目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沫自是不清楚秋香的隐秘想法。她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只是由于多年前的一场变故,造成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之后那些平日里关系亲近的亲友也一一疏远,让她看清了人情冷暖。之后,姜沫便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陌生人。 三年前,姜沫女扮男装后四处游历,更是看多了世间百态。花光了父母留下来的银两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无一技之长,若是坐吃山空,搞不好要流落街头。 古代民间女子大多都是依附于夫家,姜沫一直独身,就没办法从夫家借力,想来想去,才想出了之前的那个办法。只是在钟南之前,每个稍有意向的买家,一听到要给房主留一间房的要求后,立马打了退堂鼓。 如今,宅子终于卖出去了,新房东也同意给自己留一间房,姜沫的心自然可以放下来了。 由于这套宅子中间荒废了几年,有些地方需要重新修缮一下,暂时还没法住人,所以钟南夫妇还得在客栈耽搁数日。至于姜沫,同样也只能住在客栈,好在有了卖宅子的钱,短时间内她不用为生活费发愁了。 半个月后,侍郎大人的新府邸终于完工,就等着他们入住了。 古代人的各种喜事都会选日子,乔迁新居亦不例外,选在黄道吉日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讨个好兆头。 数天前,秋香就把挑选吉日的事情交给了钟南,哪知侍郎大人确定了日子的第二天,万历皇帝就送来了各种赏赐,其中分量最重的当是“钟府”的牌匾。牌匾上的字是皇帝亲笔书写的,制作也是由宫里的匠人完成的,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钟府”主人的圣眷之浓。 皇帝都明示了,各路大臣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对着干。于是,在钟南发出了乔迁宴的请柬后,除了个别自诩清高的言官外,大家都欣然接受。 四月二十二,阴天,宜“入宅”。 一大早,“钟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准备晚宴的各路人马把后厨挤得水泄不通。大厨是从京师最有名的“无忧酒楼”里请来的,相应的一众帮厨、墩子、杂工等也是“无忧酒楼”给派来的。据说“无忧酒楼”是张鲸张公公的产业,里面大厨的手艺和御厨都有得一比。 各种食材头一天晚上就送到了后厨,杂工们正忙着择菜、清洗等工作;墩子们就拿着菜刀,“当当当”地切着;帮厨们则忙着配菜,同时也做着一些简单的半成品;至于那几位大厨,他们一边检查着进度,一边讨论着问题,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后门外边,新任“钟府”管家福伯正在一个亲兵的协助下,查看着运送进府的各式物品。福伯是秋香在中介那里找的,和她是同乡,真要说起来,还和秋香叔叔家有点远亲的关系,加上中介那里也极力推荐,于是被买了回来。 福伯有四十多岁,原本在河南老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去年河南全境受了大天灾,福伯一家没了收成,无奈之下在春节后来到了京师投靠亲戚。哪知运气不好,那亲戚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投靠不成的福伯一家暂时租住了一间房子,靠着福伯做些零工勉强度日。 福伯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毛笔字写得不错,帮人写写书信、对联什么的能挣上几分钱。由于还有妻子和女儿要养,靠写字挣钱又不稳定,福伯家里就渐渐入不敷支了。为了养家糊口,福伯去了去中介那里,想着自己能写会算,找个管家之类的工作应该不困难吧,结果等了好几天都没如愿。 眼看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再没有稳定的收入,搞不好就得上街乞讨度日。正当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了,秋香来中介要雇个管家,福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签了卖身契,变成了“钟府”的下人。 由于工作得来不易,福伯便不敢怠慢,仔细查看着采购的每种物品,并和清单比对。如此一来,效率就大打折扣,等候验收的马车排起了长队,惹得后来的人怨声载道。 协助福伯的亲兵叫曲靖,十岁的年纪,大家都喜欢叫他的小名“蛐蛐儿”。 曲靖看着门外长队的缩短速度很是缓慢,便向福伯提议加快进度。福伯一看,按照自己这样的验收速度,午时前肯定没法结束,只能改全检为抽检,挑拣些重要的物品查看一二,一些普通的物件瞄一眼就过了。如此一改,速度大大加快。 送货的队伍里,有一车送的是花草盆栽,这是秋香特意的。原因是钟南说后院多些花花草草,可以让人的心情更愉悦。 送花草盆栽的是四个壮小伙儿,福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放了行。四人推着板车刚走几步,福伯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送花草的,你们自己能搬得了吗?” 四人原本神经紧绷,听得问话内容才放松下来,领头的浓眉哥咽了咽口水,大声回答到“没问题,我们有四个人呢!” 福伯便不再理会,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随即忙着验收去了。这些事情得赶在午宴前完成,不然到时候客人前来,福伯就分身乏术了。 浓眉哥四人推着板车进了后院,在一个丫鬟的指引下,放好了那些盆栽。随后,浓眉哥让同伙中的马脸去接点水,给花花草草们浇淋一下,他自己则在另外两人的掩护下,趁着丫鬟们没留意的当口,悄悄溜到了后厨。 到了后厨,浓眉哥放慢脚步,反背着手,操着一副管事的派头左瞧瞧右看看。“无忧酒楼”的负责人以为是东家派人来查看进度,向他简单介绍了几句后,也去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不一会儿,浓眉哥移步到了水缸前,趁人没留意他,快速向水缸里洒了些白色的粉末,随后又背着手转了一圈,才像没事儿人一样悄然离去。 回到后院,浓眉哥和马脸等人点了点头。四人再将盆栽位置随意地稍微挪动了一二,才向丫鬟打了招呼,示意工作已做完。接着,四人不疾不徐地走出后院,从后门安然离开。 没人留意浓眉哥四人的异常举动,大家都各自忙着手上的活儿。今天是新任兵部右侍郎的“钟府”开府之日,无论是府里的小厮、丫鬟还是被请来帮忙的“无忧酒楼”众人,甚至是钟南的亲兵们,大家都卯足了劲,想在钟南面前表现一二。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侍郎大人的光辉事迹,是以无不想在钟南那里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 钟南可不清楚宅子里那些人的想法,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他走到大门外,仔细观摩着那幅御赐的牌匾。朱翊钧的字写得不错,有一股磅礴大气的味道在里面,钟南对书法有些小小的心得,不至于看不出来。不过,在钟南看来,字好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要看字是谁写的,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得意之情。 刚过五点钟,便有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此时到的多是兵部的下属同僚,以及其他一些官职相对较低的官员。估计是怕等会儿大人物们来了,侍郎大人没时间接待他们,所以早早地来露个脸,混混脸熟。 。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开府晚宴 “来的都是客”! 无论对方官阶高低,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钟南都热情接待,也尽力记住对方的姓名和官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里不会出几个日后的大人物,以礼相待才不会莫名其妙地树了敌。 快到六点钟的时候,渐渐有了大人物前来,先是兵部尚书邢玠携手兵部左侍郎宋应昌联袂而来。 “子初啊,刚才我还和时祥说起你的这幅牌匾呢!”邢玠一来,就指着金光闪闪的牌匾,打趣到钟南。 “尚书大人,左侍郎大人,多谢你们前来捧场!”钟南向两位上司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随后才望着牌匾继续说道“我也没料到皇上如此抬爱,受愧了,受愧了!” “说不定我们兵部以后还要仰仗钟侍郎啊!”宋应昌也开着玩笑。 “哪里哪里,以后还要劳烦两位前辈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邢、宋二人哈哈一笑,随后被钟南安排的人迎了进去。 之后是内阁群辅兼吏部尚书赵志皋和他的两位副手前来道贺,钟南和他们寒暄过后,仍旧安排了亲兵迎进大堂。 紧接着,大理寺卿阮仲基和左都御史曹为英各自带着本部大员,一先一后地到了钟府。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除了内阁的申、许二人外,邀请的其他重要人物全部都已到场,包括张鲸手下的萧、王二位公公也坐到了大堂之上。 眼见天色渐晚,正当钟南以为首辅、次辅大人将双双缺席之时,申时行、许国携手前来。两人一到门口就陪着礼,“钟侍郎,路上出了点事情,到得晚了,还请海涵呐!” “无妨……申阁老、许阁老能来,钟府蓬荜生辉啊!有请上座。”钟南亲自领着两人到了大堂,随后示意福伯人到齐了,可以开席。 今天的晚宴在钟府摆了四桌,坐的全是四品及以上的朝廷大员和另外一些重要人物,官阶较低的其他人等则被安排在了钟府旁边的“青山酒家”。之所以如此安排,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钟府摆不下更多的宴席,另外则是不能怠慢了前来道贺的普通官员。 宴席刚开,门外就有亲兵来报,胡焕山听了消息,立马跑到钟南身边,耳语了一番。紧接着钟南对众人说了声“抱歉”,就跟着胡焕山匆匆离席,大家不明所以,众说纷纭。 一会儿的功夫,钟南笑容满面地返回,随行的居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张鲸张公公。看到来人,场中众人全都站了起来,问好的问好,打招呼的打招呼,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张鲸当有五十好几的年龄,只是由于保养得当,加之面色白净无须,看起来像是刚四十出头的人。他随意地应付着场中众人,待得场面安静下来,才悠悠说道“今儿个是钟侍郎的好日子,杂家可不能抢了他的风头。” 说到这里,张鲸向紫禁城的方向拱着手,“圣上公务繁忙,是以特地命杂家前来向钟侍郎道贺。” 紧接着,张鲸作揖行礼,语气热情地恭喜着钟南,“杂家祝侍郎大人良辰安宅百年遂心!” 随后让同行的小太监呈上了贺礼,“一点心意,钟侍郎可别觉得寒碜。” “张公公能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还送什么礼!”钟南回应道。 “今儿个宫里事务繁多,杂家不能在此多留,还望侍郎大人见谅!”张鲸说完,接过钟南递上来的酒杯,极其爽快地干了杯。 “有劳公公了,改日定当登门道谢!”钟南满饮了三杯,随后亲自将人送出大门外。 对于张鲸的捧场,钟南的确是没想到的。虽然表达的是皇帝的意思,但张鲸大可随便指派一个小太监过来就可以了,是以他的亲自到场,无疑传达着重视和交好之意,所以钟南才有了登门道谢一说。 在钟南的印象里,张鲸算是一个反派人物,他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合力扳倒了朱翊钧曾经的大伴冯保,让冯保去了南京应天府种菜。 大家可不要以为去南京种菜是从轻发落,相反,对失宠的太监来说,这算得上是仅次于死刑的处罚了。因为哪怕你曾经是权势滔天的司礼监太监,到了南京应天府的孝陵卫皇家菜园里,也得先受个下马威,然后挑着笨重的粪桶,在众目睽睽之下,施肥种菜。 被贬到此的太监,不仅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连休息也休息不好,只能睡在菜园子里,忍受冬雪夏雨之苦。他们的活动空间就是菜园,其他地方不准越雷池半步,等于就是变相地囚禁在皇家菜园里。相信对于曾经锦衣玉食的太监们来说,去南京应天府种菜估计比死也好不了多少吧? 好一点儿的处罚就是“降作奉御私宅闲住”,“盖犹为六品官也”,意思是打入冷宫,但好歹还有官职在身;再重点儿的则是发配到南京孝陵卫,去伺候朱元璋,因为到了孝陵,就没了官职,完全是个小太监了;更重的处罚便是“降充净军”(意思是打扫卫生)和去南京孝陵卫种菜了。 张鲸,北直隶新城县人,嘉靖年间入宫中为宦,被收在大太监张宏名下。冯保被贬南京之后,张宏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拔小弟张鲸为秉笔太监。只是没多久,忠心耿耿的张宏为了劝诫万历皇帝,绝食而亡,于是张诚爬上了掌印太监之位。 张诚和张鲸二人此后彻底把控了“十二监”,只是张鲸更会来事儿,加之后来又提督东厂且兼管内府供用库,于是渐渐爬到了张诚的头上,成了此时的“大内第一太监”。钟南回忆着原本时空里关于张鲸的少量介绍,深知张鲸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如今对方势力庞大,又颇受皇帝的信赖,他也只能避其锋芒,暂时虚与委蛇。 张鲸走后,在座的各位大臣对钟南的看法又有了变化。尤其是内阁的几位大佬,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声地表达着只有他们才能懂的意思,除了惊讶、感叹和佩服外,还有了一丝警觉的意味。 晚宴很丰盛,“无忧酒楼”的大厨们烹饪出来的美味佳肴,惹得一帮饕客赞不绝口。钟南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着酒,此时的白酒度数不是很高,加上钟南原本就是“酒精考验”之人,是以四桌转完,并没有醉酒的感觉。至于旁边“青山酒家”的宴席,钟南只是去露了一下面,略表心意地喝了三杯酒。 酒过三巡,钟府宴席上的众人便各自交头接耳地密谈着。见此情形,钟南走出宴席厅,招手叫来了福伯,让他安排请来的戏班子开始登台唱戏。 此时的文化生活相对匮乏,看戏则是相对来说,比较受欢迎的活动之一。这次请来的戏班子叫做“广月行”,在京师颇为有名,要想请他们来表演,不光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否则就算是出再多的银子,人家也不会来。 这次能请来“广月行”,还多亏了萧玉萧公公的帮忙,否则钟南连去哪里找对方都不清楚。 大家来参加晚宴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吃饭,安排点节目既可以助兴,又能让宾客多待一会儿。所以此时的风气便是,饭后总得有点表演之类的供大家欣赏。 没多久,那戏班子就搭好了台,随着“锵锵锵”的乐器声响起,大戏拉开了序幕。 先是上演了《玉簪记》,这是万历初期的一部著名戏曲,为高濂所作,颇受大家的喜爱。该剧描写了道姑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冲破封建礼教和道法清规的约束,而相恋直至结合的故事。 台上的曲目刚开演不久,就有少量官员倒在酒桌上,身旁的其他人无不揶揄倒下之人酒量不行。片刻过后,越来越多的官员纷纷倒下,连一些武官也不能幸免。再之后,除了钟南,场中官员全都失去了知觉,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或者地上。 尽管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钟南却是明白他的处境不妙,电光火石间他灵机一动,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瘫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戏班子的乐器声仍未停歇,钟南却听到其间有一个女声传来,“动作快点啊,挑几个官儿大的就行了!” 有个男声问道“我哪儿知道谁的官儿大呀?” 之前说话的女子嗔怒着,听声音年龄应该不大,“你是不是傻,和这家主人坐同一张桌子的,就肯定是那些官儿大的。你挑上三个,再和那主人一起绑了。” “哦。”先前说话的男子应了一声,随后又问“那张桌子坐了有十来个人,我到底该选哪个?” 女子似乎是被那傻男子气到了,“喏、喏、喏还有喏”的声音似乎是在给对方指定人选。紧接着,那男子说道“就他们四个,你们快点!” 转瞬间,钟南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快速走来,之后便被人用绳子紧紧地绑了,最后被抗在了一个人的肩上。那人扛着钟南却好像没有一丝影响,动作仍然十分的敏捷,几个大步就出了钟府。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被绑架了 到了户外,那女子像是带头之人一般,招呼着同伙将“肉票”分别塞到了两辆马车里,接着,一众人马驾着马车呼啸而去。 钟南在心里猜想着对方多半是武林中人,否则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在朝廷命官的晚宴上绑走四位当朝大和员。他不敢睁眼,生怕露了馅儿,只得任由这帮武艺高强的匪人,将他和另外三个倒霉蛋给掳了去。 过了大概将近一个小时,钟南感觉到马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估计是快到目的地了。由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分析不出现今的大概方位,只能根据马车的车程猜测,可能是到了京师郊外。但是这个猜测的准确性要打很大折扣,因为钟南能感觉到马车是有过转弯的,至于怎么转的,他就辨别不了了。 随着一个男子长长的“吁”了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钟南知道接下来就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他快速转动大脑,分析着目前的状况。 首先能够确定的是他们被绑架了。这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晚宴上做了手脚,让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参宴官员都中了招,昏倒在地。只是不能解释的就是为何唯独自己没事儿,难道是穿越者的体质不同于常人? 还有就是对方大费周章地绑了四位朝廷大员,肯定不会是请他们来吃饭喝茶的;至于有什么目的,相信很快就能知晓了。 第二就是这伙人的身份问题。钟南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他装作昏倒之后,“广月行”的人并没有惊慌失措,相反他们还继续演奏着乐器。由此可见,戏班子的人和绑架者是一伙的,或者是戏班子的人被绑匪冒充了。 绑匪中有武艺高强之人,由此可见他们很可能是混江湖的。“古以侠武犯禁”,只有这些人才会仅凭个人喜好行事,完全没有多少政府的概念。 第三就是怎么脱离目前的险境。钟南有些武艺,不过那都是战场上的“杀人技”,若是在在江湖高手的面前,估计走不了几个回合就要认栽。所以仅仅依靠钟南一个人,想要救出三位同僚,并且杀出重围,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即使就只是他一人,没有那三个“拖油瓶”,他也很难在没有摸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逃出去。 好在那伙人以为“肉票”都昏迷不醒,没有注意他们,钟南利用这个漏洞做了些标记。 原来他在沿途分颗扔下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串手珠,不过并没有从上马车开始一直留到终点。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营救队伍能够细心点,发现那些标记,并按图索骥,找到最终的囚禁地点。 想清楚了这些事情,钟南不再茫然。既然现在情况不明,那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待搞清楚状况了,再作打算。 很快,钟南就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不久之后又感觉到被扔在了地上,旁边挨着的当是同样被扔在地上的三位同僚。那伙人在抬人、扔人的时候极有纪律,一句话也没有说,所以也没给钟南透露出一丝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又过了一会儿,听得不远处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先把他们给弄醒。”钟南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没多久,钟南感觉到有人在他鼻子边放了一个很臭的物体,那种臭味有点像沼气的味道,又有些像炸好的臭豆腐。他不清楚对方如此做的目的,只能继续闭眼装昏,等身边的三位同僚咳嗽着醒了过来,他才知道对方是在给他们解毒。于是钟南也装着咳嗽了几下,再悠悠然地慢慢睁开双眼。 “申阁老……” “许阁老……” “赵大学士……” “钟侍郎……” 四人各自称呼过后,又四下打量,只见房间里面除了他们四个人,还有两个劲装男子和一个劲装女子。许国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四个是什么身份?胆敢绑架朝廷命官,你们大祸临头了!” 那劲装女子当只有十七八岁,听得许国的话,并没有一丝害怕,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朝廷的大官儿,今天我们‘白莲教’绑的就是你们!” “‘白莲教’?”申时行、许国、赵志皋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怎么,怕了?”那女子讥讽道,“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呢,结果刚听到我们‘白莲教’的名字就被吓成这样,真给你们的狗皇帝丢脸!” “大胆匪人,竟敢口出狂言,辱我当今圣上!”赵志皋大声驳斥,同时想站起来,结果因为手脚都被绑住了,差点一个趔趄。 “给我老实点儿,”女子见状指挥那两个男子上前按住了赵志皋。赵志皋是四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儿,哪里能受得了,当即就瘫倒在地。 一旁的钟南本来一直没开口,看见对方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他又是四人中最年轻力壮的人,加上这次事故发生在钟府,他再不出头,就有点不合适了。 “你们‘白莲教’自命‘替天行道’,不会连最基本的尊重长辈都做不到吧?这和那些胡乱杀人放火的强盗又有什么分别!” “松开他,谅他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女子下了命令。 “这才有一点风度嘛!”钟南揶揄道,“你们费尽心机抓我们前来,不会就是为了侮辱我们吧?” “哼!谁有那闲工夫啊!” “那你们要做什么,划出道来!”钟南十分干脆。 “没看出来,你倒是挺有种的,不像那几个老头子。”女子的话让申时行等人很是不爽,心道就算是钟侍郎长得帅一点,年轻一点,你也不用夸他的同时贬低我们三个吧? “别那么多废话,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钟南也觉得对方的夸奖有点“不可言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前段日子,你们不是抓了我们廖堂主吗?如今就劳烦四位手书一封,劝说你们的皇帝放了廖堂主,到时候我们自然会保你们安然无恙的。”女子道出了真实目的。 “哪位廖堂主?谁抓的他?”钟南不明所以。 “就是我们‘白莲教’山东分堂的廖堂主,你们抓住他后送到了京师,如今被关在刑部的天牢里。” “可有这事儿?”钟南问着己方的人。 “确有此事!”申时行点了点头。 “这封信之所以让你们来写,是因为皇帝肯定认识你们的笔迹,免得以为我们撒谎诈他。”女子解释了一番缘由。 “哼,那廖传志在山东蛊惑人心,坏我大明根基,理应秋后问斩。你想用我们几个老头子来威胁圣上,我们才不会让你如意!”申时行断然拒绝。 “老头儿,我这是便宜你们好不好,你们四个大官儿换我们廖堂主一个人,你们占大便宜了。”女子游说着。 “据说那廖传志是你们‘白莲教’的重要人物,地位仅次于大首领和左、右护法。这样的人若是放了出去,肯定后患无穷,到时候生灵涂炭,那我们便是大明的罪人了。你觉得我们会答应吗?”赵志皋也断然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别给脸不要脸!”女子也怒了,“我现在好声好气地和你们商量,是给你们面子。你说你们这几个老头儿,年纪这么大了,能经得起折磨吗,要是饿上几顿,别又说我不近人情!” “哼!”三个老头子倒是有气节。 女子见状扭头看向钟南,钟南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己方越有利,加上官儿比他大的三个老头子都不同意,他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也是不会答应对方的。于是钟南朗声说道“姑娘,那就悉听尊便!” 久未开口的许国接着话头,“姑娘,我见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为自己考虑考虑,‘白莲教’长不了的,别到时候香消玉殒,那就太不划算了!” “你……”许国的话多少有些孟浪,惹得女子十分不快。她知道暂时说服不了钟南四人,只得气冲冲地走开,临走前下达了命令,“给我饿他们几顿,看看到时候还有没有本事和我犟嘴!” “是!”两个劲装男子应声之后,也离开了房间,随后上好锁,慢慢远去。 等到两个男子走得很远,钟南才开口给同僚道着歉“申阁老、许阁老、赵尚书,这次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三老受罪了。” “不关你的事,这‘白莲教’本就是冲我们来的,只是刚好选在了侍郎大人的晚宴之上,钟侍郎不用多虑。”许国知道钟南的顾虑,摆手示意到。 “许阁老说得不错,何况钟侍郎不也和我们三个老头子一样,被关在了这里嘛。”赵志皋呵呵一笑。 “下官年轻力壮,被他们饿上几顿倒是不碍事,只是你们三位乃是大明柱石,若是因此……”钟南的担心也不能说没道理。 “钟侍郎暂且放心,我们还能扛上些时日。”申时行说道。 “其实,我们的处境也没那么糟糕!”钟南凑过头去,用小得如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营救(一) “钟侍郎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是这样的……”钟南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后手,一来能安三个老头子的心,二来则是增强他自己的信念。 “还是侍郎大人有勇有谋,老夫佩服!”申时行不吝夸奖。 “佩服佩服……”许、赵二人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不过,我们还得装成之前的样子,免得那些匪人起了疑心。”钟南建议着。 “那是自然!”三个老头子异口同声。 …… 另外一边,钟府上下却是炸开了锅。在宴席厅外的福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东家出来安排点事情,他大着胆子凑到门口,可是却没听到丁点儿响动。左思右想之下,福伯悄悄地推开宴席厅的大门,看见的场景令他惊诧无比。 整个宴席厅里的客人,他们或倒在地上或倒在桌上,愣是没有一个人是端坐着的,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很是诡异。福伯虽然不是无神论者,却有着一颗大心脏,他鼓起勇气上前,随意找了个人,战战兢兢地将手指贴近那人的鼻孔。还好,那人鼻息正常;再换旁边的人试了试,仍然呼吸沉稳。 福伯放下心来,只要在座的大官儿没死,其他的一切都好说。他打算先找到钟南,看看东家是不是也昏倒了,要是也是一个样儿,那就只能去请夫人来处理了。只是左找右找,居然没看到东家的身影,福伯不死心,再次仔细找寻了一遍,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顾不上查看其他情况,福伯快速地跑到了后院,把事情汇报给了秋香。 “福伯,不要慌!你先和我一起去宴会厅,随后再去把胡队长找来!”秋香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又在马家有过多年的管事经验,这些历练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她沉着地发号施令,让钟府上下有了主心骨。 半个时辰过后,秋香在胡焕山的建议下报了官。没过多久,顺天府的捕头和知府一前一后来到钟府;再过了一会儿,五军都督府的人马也到了场。一时之间,钟府成了当晚京师最为忙乱的地方。 还没到天亮,整个朝廷上下便都已知道,新任兵部右侍郎在他的开府晚宴上被人被绑走了,一起被绑走的还有内阁三位重臣申时行、许国和赵志皋。据说万历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半夜,他气得当场摔了东西,并下令一定要尽快找到四位大臣,并安全解救出来。为此,如今主要负责京师治安的五军都督府倍感压力山大。 五军都督府是太祖皇帝一手设立的组织机构,由元朝的大都督府演变而来,包括左、中、右、前、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初期是执掌天下兵马大权,主导国家军事建设的实权机构,管理着京师和各地卫所兵,其权利相当大,不仅负责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可参与到明朝中央军事决策当中。 在设立五军都督府的初期,虽然它和兵部互相制约,但是其地位还是稍微要高过兵部的。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这样就能保证兵权始终掌握在皇帝手中,不虞有被军队推翻政权的风险。 怎么说呢,比如说朝廷要打仗了,由皇帝授意兵部委派前线将领,统领卫所军队出征。战争结束后,将领归还印信,士兵回归各卫所。这样做的好处是想造反的将领手下没兵,就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缺点也很明显,“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打起硬仗来,战斗力就不行。 到了“土木堡之变”后,由于五军都督府的精锐力量损失殆尽,加上于谦的强势,兵部的地位就渐渐盖过了五军都督府。到了明朝后期,五军都督府徒有其名,不但连统兵权都没了,更是沦落到去负责京师的治安。 最初五军都督府的各军都督都是由功勋子弟担任,但是在“土木堡之变”中,一大批重要的公侯都督官在战争中阵亡,不仅导致这些贵族集团的衰落,更是大大削弱了五军都督府的实力,使得其无法成为京师防御战的领导者,这才有了兵部的崛起。 此时的五军都督府,也就左、右军都督府还有点能量,原因无他,左军都督府的都督是定国公徐文璧,右军都督府的都督是英国公张元功。这两人都是太祖或成祖时期重要功勋的后人,徐文璧是徐达四子徐增寿之后,张元功是张玉之后。 徐达就不用说了,太祖皇帝的铁杆;徐增寿和张玉两人也不简单,都是帮成祖皇帝坐上宝座的功臣。 徐增寿是第一代定国公,其父徐达是第一代中山王,其兄长徐辉祖是第二代魏国公(徐达生前是魏国公,死后追封的中山王,但是中山王的爵位不能世袭)。徐家的一门两国公之势一直持续至今,只是定国公一系更受皇帝恩宠。 张玉则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早死的他死后被成祖追封为荣国公,之后更是再进一步,追封河间王。其长子张辅在成祖时期,就以平定安南之功被加封为英国公,子孙更是可以世袭此爵位。作为第一代的英国公,张辅先后辅佐四位皇帝,却在“土木堡之变”中不幸丧生,好在子孙能够享其荣耀,也不枉张玉、张辅两代人的忠心护主。 此时徐文璧和张元功两人就在钟府里坐镇。皇帝给了他们三日的期限,虽说即使到期后没救回人,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俩怎么样,但是那样的话,已经被边缘化的五军都督府只会更加没落,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老徐,你说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捋了这四位爷?要知道,他们可算是如今皇上最倚重的几位大臣啊!”张元功小声地向徐文璧发着牢骚。 “老张,不管是谁绑的他们,这一次都算是捅到马蜂窝了,皇上肯定不会放过这帮人的!”徐文璧补充道。 两人都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来祖辈就已交好,如今又同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关系自然不错,是以连称呼都很随意。 “老徐啊,收拾他们那都是后事了;你我要是救不回来人,搞不好会被皇上先给收拾了!”张元功自嘲地说着话。 “要真是救不回来人,别的不说,光是朝廷上下的口水,都能将你我淹死,哪里还用皇上动手。” “未必,说不定有些人,巴不得我们五军都督府救不回来人呢!” “老张,此话怎讲?要是没有根据可别乱说,当心被人听了去,传到皇上那里。”徐文璧扭头看了看左右,还好附近除了他俩的贴身侍卫,并没有外人。 “老徐,我可不是乱说。咱不说别的,就说这钟侍郎吧,你说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没几年就蹿升到了如今的高位,要没人眼红他,打死我都不信。既然如此,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欲将他除而后快!”张元功随意地做着猜测。 “虽说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为什么要将申阁老三人一同捋了去呀?”徐文璧对张元功的猜测持保留意见。 “那也是,要真是眼红钟侍郎,绑他一个人就好了,哪能连申阁老他们也给绑了。说不通啊说不通……”张元功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老张,咱哥俩先别乱猜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们四人,再设法救出来。至于是谁做的乱,到时候自有定论。”还是徐文璧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随后两人询问了福伯、胡焕山和秋香等钟府中人,又去附近的邻居家中调查了一番,仍是毫无收获。无奈之下,只能决定先广撒网,看能不能寻得点蛛丝马迹,再作打算。 于是,天色刚亮,各路人马就行动了起来,全城范围进行着大搜查。不仅包括五军都督府、顺天府的人,就连东厂和锦衣卫也出动了大量番子,私下里做着隐秘的调查。 虽然已经有了大量人力投入到搜查工作中,秋香仍然让胡焕山带着钟府的所有家丁,按照他们的方式进行着搜查和寻找。 胡焕山很自责,作为亲兵队长,主将刚到京师没多久就被人给绑走了,这是裸的打脸啊。他带着亲兵队的全部人马,加上钟府的十多个家丁,一共五十来人,先在钟府四周做了一番查看,未果。随后胡焕山将人马分成四组,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向外做拉网式搜查,秋香和几个丫鬟也加入了搜查的队伍。 上午十点左右,秋香所在一组终于有了发现。一个丫鬟在距离钟府接近一公里的位置,连续发现了两颗一样的手珠。由于两颗手珠材质名贵,不像是普通人家的物件,这名叫杨桃的丫鬟为了慎重起见,拿着手珠找到了秋香。 秋香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两颗手珠是属于钟南随身携带的一串手珠的一部分。当初两人还在蓟州,秋香为了让钟南在战场上有神佛保佑,特意托人去京师买来的,还特意找了寺庙里的高僧开了光的呢!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营救(二) “肯定是钟大哥特意留下的!”秋香激动地对胡焕山等人说道。 事不宜迟,胡焕山立马将发现的情况汇报给了徐文璧和张元功两人。作为此次营救行动的总指挥,两人得知后,迅速做出了部署五军都督府和顺天府的所有人员以发现手珠处为中心点,用地毯式搜查的方式,承放射状往城外散开,务必要找到更多的线索。 与此同时,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们也有了发现昨天深夜,有两辆马车往城西方向经过,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出了城门,之后的行踪就暂时查不到了。 各种消息汇总到位于钟府的营救指挥中心,徐、张二人的最新指令也从这里向外传出。刚过中午,搜查队伍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城西方向,一部分人继续走访排查,另外一部分人则出了西门,往郊外搜寻而去。 随着好几颗手珠的再次发现,搜救队伍越来越接近绑匪的大本营。就在众人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四位大臣,并且将其解救出来时,营救工作再次陷入了瓶颈。 傍晚时分,距离找到最后一颗手珠,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在这之后,便没有了新的发现。秋香跟着胡焕山等亲兵队员,一起来到了最后这颗手珠的发现地,她看着垂头丧气的搜救人员,心情也跟着落入了低谷。 数了数手珠的数量,秋香确定已经没有遗落的部分了,但仍然没有找到可疑的关押场所,那只能说明他们还要往更远的方向搜寻。只是越往外走,搜寻的难度就越大,因为郊外的环境很空旷,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钟大哥,你在哪里呀?”秋香在心底呼唤着。 …… 再将视线拉回到被绑架的四人一边。 整整一天,钟南他们真的没有吃到一点食物,只是给喂了几口水喝。看来绑匪是真的打算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四人就范。 “哼,这帮匪人真以为饥饿能让我等屈服么,没门儿!”许国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放心,他们不敢真的饿死我们的。”申时行说出自己的判断。 “申阁老……所说极是。”赵志皋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看着三个老头子的状态,钟南真担心他们被饿出个好歹来。毕竟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平时都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遭受过这种罪,要是一不小心闹出了人命,绑匪自然脱不了干系,可是他心里多少也会有些愧疚。念及此处,钟南开口大叫道“喂,你们不会真想闹出人命吧?他们三位都是朝廷一等一的大员,要是出了问题,你们可就没有退路了!” 片刻过后,那女子带着之前的两个男子来到房外。这间房子被临时改造成了牢房的形式,中间用了一道栅栏似的门给隔了开来,既方便绑匪查看情况,又能保证四人不会逃脱。 女子看着四人的情形,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样,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 “先别说其他的,你把他们三位的绳索先给松开。”钟南严厉斥责,“你看看他们都成什么样了,哪里有力气逃跑,再这样绑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女子仔细看了看三个老头子的状况,随后冲两个男子示意了一下,两人便打开锁,进去给三个老头子松了绑。不再束缚手脚的申时行三人,长叹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稍微坐得舒服些了。 “我给了你们方便,你们是不是也该让我好向上面交待呢?”女子趁机提出了要求。 “再给他们弄点吃的来吧。我倒是无所谓,他们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能受得了这种罪!”钟南得寸进尺。 “只要你们写了那封信,别说吃东西,就是山珍海味我也让人给你们弄来。”女子蛊惑着。 “其实那封信,你们也可以写,为什么非要我们来写?” “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们写的更有可信度!”女子有点不耐烦。 “我们失踪的消息,现在肯定被皇上知道了,这个时候你们写了信去,哪儿能不信。”钟南拖延着时间。 “那我去问问上面。”女子也觉得有道理,跟着转身离开。 “汉子,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吧,你看我们都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钟南冲其中一个男子说道。 那男子冲另外一个男子看了看,随后开口说道“等会儿吧,我们做不了主。” “那女子是谁啊,是不是你们大首领的女儿?”钟南想套话。 “她只是廖小姐的姐妹,我们大首领都没有女儿。”开口说话的男子否定了钟南的猜测,正想继续说话,另外一个男子出声制止了他。 眼见自己的意图被对方识破了,钟南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嘟囔道“又不是什么机密,还说不得嘛!” 不多久,女子便返回了房间,她冲其中一个男子说道“给他们弄点吃的来。” 接着对四人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写信,那我们就代劳了。不过,你们得拿个什么物件给我,当做信物,这样你们的皇帝才不会怀疑。” “行,等我们吃点东西再说,饿着肚子哪里有精力想事情。”钟南推诿着。 过了一会儿,先前出去的男子端了一大盘食物进来,放在四人面前。 “你们总得把钟侍郎的手给松开吧,不然他怎么吃东西。”许国见钟南仍然是被五花大绑着,便出言提醒着对方。 “把他手松开就可以了!”女子下达着命令。 “放心,我是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要带着他们三位一起。”钟南满不在意。 女子没有理会,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四人进食。虽然身陷囹圄,三个老头子吃东西仍然是细嚼慢咽,不疾不徐,颇有风度;反观钟南却是风卷残云般,几分钟就搞定了吃饭的任务。 在四人吃饭的同时,营救工作终于再次有了突破进展——东厂的番子经过摸查,打探到大半个月前,有一伙形迹可疑的外地人在不远的一带出没,他们租住的房子离最后发现手珠的地点不到三公里。 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徐文璧让人马悄悄前去打探一番,这一去了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儿。首先,附近方圆两三里内只有这一处建筑,是一栋一进的四合院;其次,除了刚租下房子的那两三天,之后这个院子就没有什么动静;第三就是昨晚有人看见这处院子短暂地亮过灯。种种迹象表明这处宅子极度可疑,很有可能就是绑匪的大本营。 秋香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但是她仍是不肯回府休息。在最后发现手珠的地方,搜救队伍设了一个临时指挥点,此时秋香正听着徐文璧和张元功部署营救工作。 “两位国公爷,拜托你们了!”秋香十分郑重地行了个礼。 “钟夫人太过客气了,只要侍郎大人他们确实被关在那里,我们肯定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徐文璧做着承诺,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希望。 时间来到了第二日的深夜时分,钟南俨然成了四人的“带头大哥”,他推脱没有休息好,脑袋疼,还没想到拿什么作为信物更合适。女子虽然知道这是在拖延时间,只是却没有合适的办法应对,无奈之下撂了几句狠话后,和两个男子恨恨地离开了。 “侍郎大人,我们这样拖延时间,到底有没有用啊?”赵志皋开口询问道。 “三位,距离我们失踪已经超过一天了,按理来说,营救的队伍肯定在四处寻找,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找到这附近来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好体力,有吃喝的就好好吃喝,等待他们尽快找到这里。”钟南的语气沉稳有力。 “钟侍郎,你如此有信心?”申时行问道。 “申阁老,你要相信营救的队伍肯定比我们更着急,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钟南的话斩钉截铁,“再狡猾的匪徒总会留下破绽,朝中上下能人无数,总会有人留意到的!” “怕就是怕他们出工不出力啊!”许国的担心不无道理,听到这句话后,申、赵二人也皱起了眉头。 “放心吧,三位。就算是真有人这么想,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行事的。”钟南出言安慰着。 “但愿如此啊!”三个老头子叹着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三个老头子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钟南在吃过饭后,又被绑匪重新绑了起来,这让他想休息也没办法,只能挑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坐在墙壁上。 凌晨时分,渐渐有了睡意的钟南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他侧耳仔细聆听了一阵,好像有火铳的声音。叫醒还在沉睡的三人,钟南大声说道“多半是朝廷的人到了,正和匪人交火呢!” 申时行三人立马睡意全无,站起身来焦急地等待着。还是赵志皋心细,看见钟南仍被绑着,于是打算上前帮忙解开绳子。刚解开脚上的绳索,之前看守他们的那两个男子便冲了过来,对方打开锁,将四人推搡着押了出去。 。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放了一马 到得宅子大门口,钟南才看清局势朝廷的一大帮人马,已经将这处宅子包围得水泄不通,而绑匪一方的十多个人则龟缩在门口,借着地利与他们僵持着。 当四人被押出来,推到最前方作为人质的时候,秋香第一眼就看到了钟南,她没有大声呼喊,只是给了对方一个眼神,钟南则回了一个“不用担心”的神色。 钟南知道如今的局势正朝着有利于己方而去,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扭过头对一众绑匪说道“你们逃不掉的,识相的就束手就擒,我可以向皇上求情,饶你们不死!”话刚说完,便发现了一个熟人——在苏州府绑架小少爷的那女子。虽然之后两人又见过一次,可是钟南仍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钟南看见廖青儿的同时,廖青儿也发现了他,两人都愣了一下,眼光停留在对方的身上,随后又同时挪开,这一幕被远处的秋香给捕捉到了。 廖青儿虽然没有去钟府,却是此次行动的领头人,眼下不但没能救出自己父亲,反而还落入了对方的包围,情急之下,她乱了方寸,大声叫道“兄弟们,大家和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姐姐,万万不可,我们手上有人质,他们投鼠忌器,肯定不会乱来的!”之前一直负责看押钟南四人的那女子和廖青儿说道。 “是啊,小姐,我们暂时还没必要拼命。”一众绑匪也开口劝阻。 “那……那现在怎么办?”廖青儿不知所措。 “用那四个狗官做人质,让他们放了我们。”那女子建议道。 “如霜妹妹,就按你说的办。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还要麻烦你来主持一下大局。” 叫如霜的女子也不推辞,来到钟南四人身后,扯开嗓子大喊“叫你们领头的出来,我们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们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了,就算是插上翅膀也别想飞出去。”徐文璧施加着压力,“先放了四位大人,我手下留情,保证给你们一个全尸!” “哼,看来你是不想这几位大人活命了?难不成你也想他们死?”如霜一句话顶得徐文璧哑口无言,他身边的张元功只得接口接口。 “休得胡言乱语,我们同朝为臣,哪里有那些龌鹾想法。” “没有就好。不过要真是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我还可以帮帮忙。”如霜说着说着拿出了一把小刀,放在了赵志皋的脖子上,“这位大人年纪最大,也是该把位置空出来了!” “不可……” “不可……” 不光是徐文璧和张元功,就连钟南也惊呼了一声。 如霜故作讶异状,“还好,我刚才没被你们吓到,要不然这手一抖……” 眼看对方拿捏住了“七寸”的位置,徐、张二人只得服软。 “这位姑娘,你开始不是说要谈一谈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徐文璧知道这个时候得依着对方,就算受些窝囊气也只有忍了。 “先把这四周包围的人给撤了!” “好,我马上安排。”张元功下了命令,撤回了五军都督府和顺天府的人马,并将他们安排到了自己身后。 “姑娘,你也总要表示点诚意吧?”徐文璧在撤回包围圈后说道。 “怎么说?”如霜装着傻。 “这样,你先释放一部分人质,我们也好交差,免得到时候有人以为我们和你有猫腻。”徐文璧提着建议。 钟南接着话头,“是啊,三位大人年纪大了,你带着他们也不方便,万一等会逃跑的时候他们被绊倒了,耽误你们不是?” 如霜摸不准钟南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正低头沉思。钟南再加了一把火,“你放心,就算放了他们三位大人,你仍然有足够的筹码。我要是身份不够,之前的晚宴能劳动那么多的大人物吗?” 听得这些话,如霜再次思考了一下,随后接受了钟南的提议。她把手上的小刀移到了钟南的脸上,再顺着脸滑倒了脖子上,“你说的倒也是,几个老头子行动不便,反倒是影响我们。不过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的刀不会见血!” 如霜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可是谁都不怀疑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钟南却没有一丝紧张,任由如霜的小刀贴着自己的脖子,他低声嘱咐着申时行三人尽快离开。三个老头子感激地看着钟南,随后慢慢地走到了徐文璧他们的阵营中。 眼看已经解救了最重要的三位人物,徐文璧和张元功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放松多了,心道实在没有办法,大不了只有牺牲侍郎大人了,毕竟不抓住几个“白莲教”的匪人回去,也很难向皇帝交差。哪知刚安全下来的许国却嚷着“两位国公爷,你们可千万不要有其他想法,要是救不回来侍郎大人,老夫和你们没完!” “不错,一定要把钟侍郎救回来!”申、赵二人也开口附和。 “三位大学士,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知道钟侍郎的重要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行下策的。”张元功低声地解释着。 “就算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以钟侍郎的安全为第一紧要的事情!”申时行提出了营救工作的准则,徐、张二人一听首辅大人都这样说了,只得点头答应。 “怎么样,我们也够有诚意吧?”如霜提出了她的要求,“麻烦诸位大人,先给我们弄一辆马车过来。不要想着在马车上做手脚,在我们没到达安全地点前,我们是不会释放你们的侍郎大人的。” “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申时行暂时接过了指挥权。 “申阁老,这……”徐文璧向说话,却被申时行打断了。张元功见状拉着他走到一边,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文璧接着才安排人马去准备马车。 要说钟南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怕死,只是他知道继续僵持着不是办法,所以才有了以自己一人做人质的提议。毕竟申时行等人比他重要得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对国家的影响肯定不小。 半个小时左右,有人赶来了一辆马车,如霜先让本方的一个男子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做手脚后,才做着安排。先让廖青儿和几个功夫差点的人上了马车,随后她才押着钟南慢慢后退,同时还不忘威胁着营救队伍。 “你们暂时别动,等我走得远些了,再跟过来,否则……” “好,都依你,不要伤了钟侍郎就行。”申时行也提出了唯一的要求。 如霜将小刀抽了回来,右手拿着抵在钟南的腰眼位置,左手扯着绑住钟南上半身和双手的绳头,让他随着自己的步伐一起后退。钟南脚上的绳索之前被赵志皋给解了,只剩下绑着上半身和双手的绳子,这个时候正好方便了如霜,两个人亦步亦趋地返回到马车上。 一上马车,如霜就让赶车的兄弟快马加鞭。至于那些没坐上马车的兄弟们,功夫本要高一些,便让他们各自施展本领逃跑吧,要是能跑脱当然最好,若是被官兵抓住,那也没办法了。 钟南坐在马车上,看着已经恢复过来的廖青儿,语气诚恳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们在山东要收敛些,不然肯定要吃大亏。” 如霜见此情形倍感意外,她不解地望着廖青儿,脸上满是问号,“姐姐,你们认识?” “全是认识吧!”廖青儿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那敢情好啊!”如霜顿时开心不已,冲着钟南说道,“哎,他们都称呼你钟侍郎,而且生怕你出了问题,看来你身份不低啊。” “不要指望我去帮你们救天牢里的同伙,今天能帮着让你们逃掉就不错了。”钟南的话让如霜很是不解。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帮着我们逃掉,还不是我机灵,让你做了人质……” 如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南打断,“你真以为我和那几个老头儿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儿?” “怎么说?”如霜问道。 钟南望了廖青儿一眼,“你可以问问她,我手上可沾了不少血,刚才要是真想脱身,你多半拦不住我!” 如霜随即看向廖青儿,“姐姐,他说的可是真的?” 廖青儿虽然没见过钟南出手,但是联想到他手下那些当兵的,估计钟南所言不虚,于是点了点头。 看见廖青儿的回答,如霜先是瞅了瞅钟南,接着又瞅了瞅廖青儿,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难怪你说帮着我们逃掉,原来你们是……” “没有的事!”钟南和廖青儿异口同声。 “还说没有,看你们否认都这么有默契!”如霜撇了撇嘴,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 两人再一次否认三连,只是又撞到了一起,惹得如霜哈哈大笑“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说的。朝廷大员和白莲女匪,啧啧啧……” 钟南已经不想说话了,这个如霜太八婆,你越是否认她肯定越是当真。他转头看向廖青儿,却见对方脸色绯红,分明就是一副“被你说中了”的表情。钟南只能苦笑一声,心道尼妹啊,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里能有什么jian情! 。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脱身 马车疾驰了一段时间,如霜估计官兵已经被甩远了,才让人放缓速度。 “侍郎大人,你看我们就此别过,怎么样?”如霜打趣道。 “随你,反正他们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如霜抱了抱拳,做了个很有江湖意味的动作。 钟南正准备下马车,沉默许久的廖青儿轻声细语地问道“真的不能帮忙救救我父亲吗?” 钟南有点头大,心道你以为你老爸是普通罪犯吗,他可是政府重点打击的反动造反派,谁有那个能力去救他出来。可是看见廖青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忍心说实话,只得敷衍着,“等我回去后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吧。” “谢谢你。”廖青儿以为钟南答应帮忙了,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这个……”钟南不知道怎么接话——实话实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又担心对方不放他走;要说真的去救人,他真没那个能力。左思右想,干脆由它去吧,钟南性格中的优柔寡断在此刻显露无疑。 廖青儿还以为钟南是在思考怎么称呼她,于是接了话,“我叫廖青儿。怎么称呼侍郎大人?” 钟南记得在东昌那一次对方问他名字,他就没有回答,这次要是再不说,总感觉自己有点没礼貌。 “钟南,他日有缘再会!”说完便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步行而去。 如霜担心管兵追上来,催促着驾车的兄弟扬鞭,廖青儿便看着钟南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自己眼前。 “姐姐,别看啦,早就没影儿了。”如霜嘻嘻笑着。 “哪有,我……我……” “好啦好啦,姐姐,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廖青儿便将两人认识的经过简单说了说,如霜听完后,发了感慨,“姐姐,你们真的是‘不打不相识’啊!” 廖青儿也觉得奇怪,两个轨迹完全没有交接的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呢,难道真的是缘分? “姐姐,你说你之前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我哪有喜欢他,只是……最多……算是对他有点好感吧!”廖青儿说的倒是实话,她对钟南的感觉还谈不上喜欢,但是好感是肯定有的。她心里也觉得纳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钟南有好感的呢?刚开始还觉得对方是个“登徒浪子”呢,后来怎么就转变态度了呢?应该是从在东昌被抓,钟南放了自己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她越想越觉得糊涂。 …… 说回另一边。 钟南下车后,只往回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想到官兵肯定会沿途追来,不如在原地等待,免得错过了营救队伍。 十来分钟过后,马蹄声在远处响起,钟南挥着手给对方示意。待得对方近前来,钟南才认出是胡焕山等人。他没有说话,翻身上了一个队员让出的马,带着众人返回了临时指挥中心。 见到钟南安全回来,申时行三人原本严肃的脸上才多少有了点笑意。徐文璧和张元功也是十分高兴,这一次的营救工作由五军都督府主导,虽然少不了其他人等的协助,但是好歹让他们长了一回脸面。 一一谢过各路人马后,钟南和场中众人各自分道扬镳。回到钟府安顿妥当后,已是快到中午了,钟南吃过午饭,回房里小睡了一阵。 由于皇帝下令,特许让被绑架的四人多修养几日,所以钟南打算等两天再去兵部上班。 既然要修养,那肯定还是待家里舒服。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钟南发觉秋香的眼神不对劲,等到云歇雨收过后,他搂着秋香问道“秋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秋香不解,“没有啊,钟大哥是说哪方面的事情?” “那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一提这个,秋香便掩口轻笑起来,“钟大哥,没看出来你挺能招女子的呢!” “何出此言呐?”钟南一头雾水。 “钟大哥,你也不用瞒我,若是你在外面真的有情投意合的女子,可以将她收进府来。” 秋香的话让钟南给打住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在外面哪有什么女子!”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钟南就差发誓赌咒了。 “可是你被绑架之时,我见你和那黄衣女子眉来眼去的,她真不是钟大哥你的相好?” 钟南回想了一下,才知道秋香说的当是廖青儿,只是自己何曾与对方眉来眼去了?虽然钟南知道秋香并不反对他纳妾,可他暂时还真没考虑过这事儿。 “我和她之前就见过两次,直到这次才知道对方姓名,我们两人怎么会有那种关系!”钟南断然拒绝,他并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只是没有的事情也是绝不会承认的。 “那就奇怪了,以我女人的直觉来看,那女子对钟大哥,未必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秋香判断到。 “应该不会吧?”回想起和廖青儿分开前的场景,钟南也不敢确定了。 “不光如此,我发现姜姑娘对钟大哥也有好感。”秋香爆出又一个八卦,“所以我刚才才说,钟大哥还挺招女子的!” “不是,怎么又和姜姑娘扯上了?”钟南觉得自己老婆越说越离谱了。 秋香道出了原委原来钟南失踪过后,姜沫一直关注着营救工作的进展,还多次向秋香打听钟南的安危。 “这能说明什么?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互相关心关心没什么吧?”钟南并不觉得姜沫的行为,包含着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哼,反正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秋香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也很正常,像钟大哥这样的男子,想必世间再无一人能出其右,她们仰慕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钟南倒是不觉得脸红,对秋香的夸奖照单全收。不过对于姜沫的判断,秋香这一次还真看错了。姜沫之所以关心钟南的安危,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有算命的先生说过,她的命很硬,会上克父母,下克夫君,和她走得近的人也会飞来横祸。 后来,她的父母真的是被人害死;当时同处一室的其他亲友也都无一幸免。之后又发生过几起和她相好的友人意外受伤的事件,于是姜沫便坐实了自己会“克”人的判断。 此次钟南被绑架的事情,就发生在姜沫刚入住同一个宅子的第一天,难免让她多想,总觉得是她“克”了钟南,所以才会被人不明不白地捋了去。好在钟南是有惊无险,最后被安然无恙地救了回来,不然姜沫肯定会特别内疚。 过了两日,钟南和申时行等四人一起结束了假期,回朝上班。刚好这天要早朝,万历皇帝借着这个时机,提出了要在“三大营”之外再增设一营,连名字都取好了,叫做“新军营”。该营将由原蓟州游击荆天楚暂领,待时机合适后再另行安排官员接手。 “三大营”本就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军队,新设的“新军营”性质和“三大营”一样,也算是皇帝的直属军队。这样一来,无论是兵部还是吏部,都没有太多的理由去干涉或者反对,“新军营”便这样成立起来了。 三日后,荆天楚带着扩军后的“新军营”来到了京师,皇帝特别指派新任兵部右侍郎钟南前去验收。这一波操作大家都清楚是什么意思,可是整个朝廷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丝不同的声音传来。连平日里最喜欢无事生非的言官群体,也集体噤声,任由皇帝独断专行而不去加以抨击。 京师郊外的“新军营”驻地,钟南正和一帮下属谈话,主题就是让荆、陈、崔等人把“新军营”建设成为大明王朝的军队标杆。钟南做出承诺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饷银方面,他都会帮“新军营”争取到最好的待遇;至于大家的官职,待到时机合适后,他也都会去运作安排。 短会过后,钟南特意留下了荆天楚。在最初的设想里,钟南是想让荆天楚把“新军营”的事务理顺后,回归幕后,成为钟南的幕僚之一。 钟南有着现代人的特质,不强人所难就是其一。当他就这个安排征求荆天楚的意见之时,荆天楚一直不表态。 “既然这样,厚光你就先安心地打造‘新军营’,要是有机会,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荆钟南知道了荆天楚的想法,“人各有志”,有人对功名不看重,可是更多的人还是希望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 “对不起,大人,我……我知道您如今正是缺人之际,按理说我应该遵从您的安排,只是……”荆天楚太想出人头地了,他更希望自己能官居高位,享受权利带来的快感;而不是躲在幕后,欣赏着他人在台前的荣光。只是,这也将导致他之后会经历到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挫败,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没关系的,厚光,我能理解!”钟南没让对方继续说下去,眼下自己的嫡系人马本就不多,他不希望两人之间因此造成隔阂。 “大人,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你。”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国子监 “那敢情好!”荆天楚推荐的人,想来当有几分本事,钟南此刻急需人才,大有来者不拒的态势。 荆天楚随即介绍了自己推荐的人选这人叫石迁,读音和大名鼎鼎的“鼓上蚤”一样,但是同音不同字。石迁和荆天楚是同乡,两人一同参加了举人的考试,不过石迁名落孙山,之后便对参加科考失去了信心和兴趣,转而埋头钻研学问。 据荆天楚所言,石迁的学问和能力选在他之上,只是为人恃才傲物,所以一直明珠蒙尘。对此,钟南并不介意,大多数有才华的人,都有些个性,只要品行上没有大的问题,在他看来都在可用之列。 钟南让荆天楚马上联络他的这位同乡,并让其尽快入京。之后,钟南又一直思索着能去哪里挖些人才过来,兵部虽然目前是自己的工作点,可是想挖墙脚也不容易,先不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即使有他也暂时找不到交换的筹码。 对了,可以去大学挖掘潜力之星啊!对于自己的灵光一现,钟南颇为满意,因为无论何时,大学都是一个国家后备人才最为集中的地方。 明朝的学校分官办和民办两种。民办的就是各地的私塾和书院之类的;官办的则有国子监(大学)、府州县学(中学)和社学(小学)。 社学要求学生的入学年龄最好在十五岁以下,入学时无需经过考试,招生数额也无限制,凡愿读书者均可入学。由于社学并不是义务教育,学生入学后,一切费用需要自理。社学的师资力量也很普通,老师大都由官方出面从民间聘请而来,且大多是些不如意的秀才。 府州县学每年要举行一次招生考试,其生源主要有两类一是“民间俊秀”,包括社学中的佼佼者;二是“官员子弟”,比如功勋贵胄的子女等。 对于府州县学的招生名额,太祖皇帝还曾做过规定府学生员四十名,州学生员三十名,县学生员二十名。这些学生加起来,全国每年大概有三四万人,政府除了按月供给他们每人六斗米的粮食补贴外,还免收伙食费。另外这些学生还享有免役特权,能免除其家庭的差徭“二丁”。 国子监就比较牛了,是当时国家最高级的国立大学,它的生源有民生和官生的区分。民生的主要来源是由府、州、县学保送上来的优等生,官生的主要来源则是勋臣子弟、武臣子弟、士官生和外国留学生。 国子监的招生名额虽然没有限制,但是对考生却是有要求的一,品行端庄;二,学问有成;三,年龄必须在二十岁以上。而且国子监不光对学生有要求,老师也不是谁都可以当的,他们大多都是从吏部抽调来的,也会请些当世大儒名士之类的,或全职或客座教授。 国子监要求那么高,监生的福利自然也不差。除了提供免费提供伙食外,还按季节发放衣服、被褥、冠履;每逢节假日,监生还有赏赐;监生省亲回籍时,还赐衣、赐金……。和如今的大学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好。 如果能从国子监顺利毕业,那么恭喜你,起码不用太过于担心没工作了,从最低的从九品到正二品大员,理论上都可以做。但是实际上,除了个别毕业生能当上五品以上的较高官职,大多数都只能去偏远的州县做个品的芝麻官儿。还有一些做不了官儿,只能去政府的各个部门做没有编制的“临时工”,但是好歹有人给你发工资,不用担心失业。 到了明朝后期,国子监也越发没落,原本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好歹还能在朝堂上发发话,到如今也只能影响学校那一亩三分地了。而且由于政府的拨款逐渐减少,甚至有时还会不发,里面的部分老师们也没了心思,大大影响了国子监正常的教学工作。 说干就干,第二天,钟南以公干的名义到了国子监,时任国子监祭酒周如砥接待了他。周如砥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最初授庶吉士检讨,两年后升任国子监祭酒至今。 周如砥四十多岁,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看样子就觉得不好相处。不过见到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钟侍郎,他好歹还给了对方一张笑脸——尽管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侍郎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子监?” “今日路过此处,看到国子监里热闹非凡,于是特地进来看看。” “呵呵……今日是论辩日,侍郎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随我前去一睹为快。” “求之不得啊,哈哈……那就有劳祭酒大人了!” 两人一路交谈,说的都是关于论辩日的种种,主要是钟南发问,周如砥讲解。一说起自己学校的论辩日,周如砥就颇为得意。大明王朝的言论还是相对很自由的,只要说得有道理,就是抨击皇帝和各位重臣都没有问题,一般来说是不会“因言获罪”的。而国子监的论辩日就是提前或临时拟定一个论辩题目,大家各抒己见,要是说得特别有见地,还有可能会记录入档,上达天听呢! 钟南很是感慨,四百多年前的大学,就有了如此开明的氛围,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是社会进步,文明发展的重要标志。 还未走近论辩场,钟南就听到了激昂有力的声音,大致能听到“辽东”、“蒙古”、“女真”等字眼。 “祭酒大人,敢问今日论辩的题目是什么?” “今日的题目当是临时拟的,我都还不知道。”周如砥实话实说。 钟南的兴趣更浓了,越是临时拟定的题目,越是考验学生的学识和眼光。如此说来,他今天还真是来得巧了,说不定真能挖到一两个宝贝似的人才。 来到论辩场外,钟南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块场地——这是一座面积不小的亭子,亭子的背面是一汪清澈的人工湖,正面则是一大块平地。估计这个地方,平时当是供学生们休息赏景的场所,到了论辩日才用作论辩场。 钟南打量完场地,才看到亭子旁边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今日题目论辽东局势和大明的关系”。题目拟定者的战略眼光和政治前瞻性,让钟南很是欣赏,相信除了他这个穿越者,并没有多少人,会把关注目光过多地放在辽东。 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能看到此时亭子中央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正在讲述着自己的见解。钟南听了一阵,大概明白了对方的中心意思即目前对大明威胁最大的边境因素当是蒙古,虽然前不久蒙古人刚从蓟州等地铩羽而归,可是一旦当对方安定了内部,肯定会有一次更大规模的南侵。 钟南还在思考着对方的言论,便听得一声大喊“缪也缪也……”,随后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跳上亭子中央的木桌上,开始发表他的演讲。这男子长着大把的胡须,似一把方天戟,声音也很雄浑,完全不像大多数读书人的模样。 “祭酒大人,这人也是国子监的监生?” “不瞒侍郎大人,此人不但是我国子监的监生,而且还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周如砥的话让钟南有些意外,台上那中年男子不算年轻了,却仍然在国子监就读。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搞不好还有五六十岁的老者呢! 周如砥简单介绍了国子监招生的年龄要求,最后又介绍了那中年男子。 “那人叫孙承宗,字稚绳,北直隶人士。虽然样貌生得粗狂,平日里却是心细如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而且我刚才打听了一下,今日的论辩题目就是他所拟的!” “孙承宗……”钟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孙承宗不就是袁崇焕的老师吗?这可是大大的牛人一个啊! 不行,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人给拉来!钟南心里下定了决心。 “祭酒大人,这孙稚绳在国子监里待了多久了?”钟南打算先了解点相关情况,等会才能有的放矢。 “说起这个就好笑,稚绳在国子监已经快五年了,可是愣是没参加成一次春闱。” “何故?”钟南不解。 通过周如砥的讲述,钟南才明白个中内情这孙承宗中举之后,作为优等生被保送到了国子监,可是却堪堪错过了两次春闱。第一次是生了病,上吐下泻,没法去考试;第二次则是临近考试之时外出,摔断了腿。 “真是个倒霉鬼!”钟南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记得在原本时空里,孙承宗中进士是在四十岁前后,如果如今仍是没变的话,他估计还要再错过几场春闱了。 反正孙承宗暂时还中不了进士,也就无法步入仕途,不如先来自己帐下历练历练……钟南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不过还不清楚对方的意愿呢,要是又像荆天楚一样,不喜欢幕后工作,那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实在不行,就是骗也要将对方骗到手。钟南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孙承宗 抛开杂念,钟南仔细听了听孙承宗的演讲内容,里面干货不少。比如在辽东最应该提防的当是努尔哈赤,此人近几年来四下出击,将地盘越打越大,早晚会严重威胁到大明的江山;再比如应该重新派遣将领,取代李成梁一系在辽东的统治地位…… 钟南越听越惊讶,孙承宗的大局观和危机意识,比同时代的明朝大臣强的不止一点半点。就只凭这一点,只要被“伯乐”发现了,他就可以一飞冲天。 之后那些发言者的演讲就要差得多了,钟南耐着性子听完,然后给周如砥说了几句。于是论辩结束后,孙承宗便站到了钟南的面前。 近距离打量了一下孙承宗,钟南更觉得此人不简单,他多半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低,可是却没有一丝紧张和局促。 “稚绳啊,这位是新任兵部右侍郎钟大人,想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周如砥先行做了介绍。 “可是一战便逼退蒙古几十万大军的钟侍郎?”孙承宗脸上有了深深的敬佩之色。 “传闻略有夸大,钟某受之有愧!”钟南没想到自己的“光辉事迹”已经广为流传了,脸上多少有些汗颜。 “小的孙承宗,见过侍郎大人!” “使不得使不得!”看见对方真心实意地跪拜,钟南连忙上前阻止。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人生而平等”,所以并不喜欢别人给他行大礼,总觉得有辱人之嫌。 “侍郎大人,小的是真心佩服你!”孙承宗的话很诚恳,当是发自肺腑。 “要是稚绳你愿意和我一起,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机会的!”钟南已经是直勾勾地引诱对方了。 “这个……”孙承宗万万没料到对方是想招揽他,而且一点也不拐弯抹角,这让孙承宗有些不习惯。古人说话总喜欢先云里雾里地瞎扯一通,原本三两句话就可以说完的事情,非要聊个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这是钟南很反感的陋习。 “就像你说的,辽东埋有隐患,努尔哈赤早晚会给我们带来烦。既然这样,难道你不想做点什么吗?”钟南的话像挠痒痒一样,挠得孙承宗心里像猫抓一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是他的理想,要是真的能为此出一份力,他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只是孙承宗想不明白的是钟南为什么会看上他,自己过了而立之年,仍是一事无成,怎么能吸引到兵部侍郎这样的红人呢? “侍郎大人,真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小的自当义不容辞。只是小的才疏学浅,还真怕误了大人的大事。” “呵呵,别的不敢说,看人我还是有一套的。稚绳你就是一匹‘千里马’,只要给你奔腾的空间,有朝一日肯定会惊艳四方的!相信我!”钟南像拿着糖果拐骗小朋友的“怪蜀黍”一样,一步一步地攻克了孙承宗的心理防线。 “既是如此,孙承宗敢不从命!” 钟南等的就是这句话,听见对方答应了自己的邀请,高兴地哈哈大笑,“今日有此大幸事,哪能不好好庆祝一番。还请祭酒大人和稚绳赏光,我们好好喝上几杯!” 三人找了个上好的酒家,钟南吩咐胡焕山去整治酒席,他则是和周如砥和孙承宗攀谈起来。尽管已经挖到了孙承宗这样的大牛,钟南仍然不满足,他希望周如砥能够帮他再发掘挑选一些真有能力之人。 周如砥自是没有推辞,自己培养的学生能够被人赏识,也是对作为国子监祭酒的他的一种肯定。问清楚钟南对所需人才的要求后,周如砥应承了下来,直说回去之后一定留意。 周如砥这个祭酒的级别,按照后世来看至少也是个教育部副部长再兼任某清某北的校长,他只是不善于交际,并不是说他不懂人情世故。听得钟南让自己帮忙,他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便起了投靠的心思。 钟南如今最缺的就是各类人才,既然对方有心投诚,哪里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至于来投者的品行、能力、以及忠诚度等,暂时不用太过计较,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做甄别就是了。 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 散场后,钟南让人在钟府附近租下了一套院子,用作之后谋士们的住所。由于没过于计较租金高低,当即就谈妥了一套一进的四合院,离钟府不到一公里的脚程。亲兵队又马不停蹄地购置了生活用品,不到半天,已经可以入住了。 宅子准备妥当后,钟南直接将孙承宗送了过去。 “稚绳啊,你也知道我的俸银不高,府上的院子也不大,只能暂时先委屈你了。” “侍郎大人说笑了,依我看,这处宅子已经很豪华了。何况我辈中人,对这些并不看重,要是他日真能跟随大人建功立业,那一切都值了!” “那就好,看来稚绳是‘大丈夫不拘小节’,这才是我辈中人的风范呐。”钟南越看孙承宗越觉得满意,也十分庆幸自能将对方招揽过来,相信这种机会以后多半再难碰到了。 安顿好了孙承宗,钟南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壮大自己的势力。不光要招揽人才,他也要进步才行,而要想进步,就不能不和如今朝中的几大势力交好。 万历初期,朝廷上下就只有一股大的势力——张居正为代表的官宦集团。张居正不仅和司礼监的一号人物冯保打得火热,就是后宫的李太后对他也是鼎力支持,如此一来,整个大明王朝就属他权利最大,连朱翊钧都要退避三舍。 “一条鞭法”的改革能够得以推行,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首辅大人的无边权势。只是在古代的皇权社会里,这种架空皇帝的人物是少之又少的,大多数官员都要仰仗皇帝的鼻息,并且在皇帝的平衡之道中各自站位。 张居正去世后,朝廷中的势力各自洗牌。到得万历二十三年,也就是前首辅大人走后三年,朝中的势力划分已基本定型。 首先,此时的最大势力已经变成了朱翊钧,他在清算张居正的运动中,彻底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这也是古代大多数时候的正常情况,毕竟皇权社会里,要是皇帝的权利都没有保障,那龙椅坐着有什么意思。 除了皇帝之外,能拿得出手的势力,也就是太监张鲸和以申时行为首的臣子们这两拨了。张鲸利用自己常伴皇帝左右的便利,迅速取得了朱翊钧的新任,把持了东厂和内府供用库,渐渐有了些话语权。 以申时行为首的朝中大臣们,他们吸取了张居正的教训,变得更为圆滑,不再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那种使命感。这股势力较为松散,加上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治见解和领头的实力人物,所以严格来说,并不是一股成熟的势力。 这两股势力都是依附于万历皇帝的,同时皇帝也需要他们来维持后宫和朝廷的正常运转,加上大家还处在蜜月期,所以相安无事。 至于“东林党”、“浙党”等,目前还没影儿。 经过深思熟虑,钟南决定趁着这个时机,和张鲸拉上线,再和申时行等一众大臣搞好关系。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他不得不放缓步伐。 五月初一,早朝日。 早朝一开始,首辅申时行就出列上奏,说起了立太子的事情。 “皇上,如今皇长子已经快十三周岁了,应该早日把太子的身份确定下来。” 其实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申时行提及了。自从他升任首辅后不久,就向万历皇帝表达过“早日册立太子”的建议,只是被对方多次以各种理由拖延而已。此次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兑现之前的承诺而已。 原来三年前,申时行就给皇帝上过奏折,列举明英宗两岁、明孝宗六岁被立皇太子为例,要求万历皇帝册立刚十岁的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则是拿出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说辞来,说是王皇后虽然暂时没有生育,但是不代表她不会诞下皇子。要是自己册立了朱长洛为太子,他日王皇后有了儿子怎么办,自己不就是违背了祖训吗? 于是立太子的事情就暂时缓了一缓。只是后来,万历皇帝并未有过宠幸王皇后的举动,相反对郑贵妃和李敬妃则是宠爱有加。 大臣们一看,你这不是忽悠我们嘛,都不上王皇后的床,哪里有可能生得出嫡子来。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得不再次提醒皇帝你了。 之后,不光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包括其他的各位重臣和言官,甚至地方上的官员们,也经常有人上书,要求皇帝尽快确立朱常洛的太子身份。 万历皇帝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使用拖延,稳住大臣的同时,却没有一丝要册立朱常洛的意思。 三年来,这种你来我往的争斗已经多次上演,每次朱翊钧都能在最后全身而退。今日见得申时行提起这个“老生常谈”,他并不觉得能掀起什么风浪,仍然想以一句“过后再议”来蒙混过关。 。 正文 第六十章 血溅金銮殿 哪知听了这句话,大臣们并不买账。首辅申时行仍旧跪倒在地不说,又有人跳了出来。 “皇上,自从三年前,申阁老第一次提起此事至今,您都是一拖再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给个明确的说法了!” 户科给事中姜应麟的言下之意,朱翊钧如何听不出来,他沉下脸色,略显愤怒地说道“你可是认为朕言而无信?” “皇上难道觉得不是吗?”姜应麟倒也不惧,昂着脖子反问道。 “大胆!”朱翊钧气得吹胡子,“朕只是说,过些日子再议此事,有说过不立太子吗?”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皇上莫不是以为我等好骗吗?”姜应麟仍是不肯让步。 “好你个姜应麟,既然认为朕欺骗于你,那就莫要做官。”朱翊钧站起身来,“来人啊,给我摘了他的乌纱帽!” “这样的官,不做也罢!不劳皇上发话,我自己来。”姜应麟二话不说,摘下顶上的帽子,随手扔在一旁,然后大步离去。 “皇上,请三思……” “皇上,姜大人也是一时失言,还请皇上宽宏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皇上……” “皇上……” 金銮殿上的一众大臣,都出列请求朱翊钧收回成命。这姜应麟倒也光棍得紧,冲着为他求情的官员们做了个揖,接着扬长而去。 朱翊钧坐回龙椅上,只是起伏不定的胸膛却昭示着他的怒气并未平息。事情并未结束,因为又有人站了出来。 明朝的文官不同于其他朝代,他们虽然也有为官者的那些通病,但是脊梁却挺了一些,并不是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无能之辈。终其一朝,涌现了许多仗义执言、不顾生死的大丈夫,注意,咱们这里说的,是真心为国家献身的那种真勇士,不是仅仅为了赢得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 此时站出来的就是这种人,明知皇帝还在气头上,却仍要据理力争。 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走出序列,先向皇帝行了礼,随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您虽然罢免了姜大人,可他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朱翊钧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不是说过了嘛,在时机合适之时,朕自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何况现在,朕的身体好得很,你们这么着急立太子,难道是巴不得朕早些驾崩吗?” 这话可就有点诛心了,意思是谁还要再提这件事情,那就是希望朱翊钧早死。一时间,原本沸沸扬扬的金銮殿便冷却了下来,大家虽然还在讨论,可是声音却小了许多。 卢洪春却是个执着的人,眼见皇帝用上了这种招数,思虑了一番,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再次向前走了一步,随后朗声说道“皇上,太子一事乃国之根本,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忠心为国。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并没有一丝诅咒皇上的意思,相反只是为了国家稳定,不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顿了一顿,卢洪春才继续着,“既然皇上对我等的忠心有所怀疑,那么今日,微臣只有一死,方能证明对皇上、对大明的拳拳之心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卢洪春就朝着最近的一根柱子上撞了去,只听“嘭”的一声,殿上还没一个人反应过来,他便倒在了地上。汩汩血泊之中,卢洪春那略显花白的头发已沾染了猩红的血色,不过他的脸上,却只有着平静的神色。 钟南万万没有想到,卢洪春居然如此有勇气。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放着好好的礼部主事不当,就为了劝诫皇帝,真敢舍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也没有料到,他本以为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因为之前也不是没有官员如此行事。只是那些官员说完狠话后,都会给皇帝一点时间来劝说,随后大家各自给个台阶下,哪里会像卢洪春这样,二话不说埋头就冲。 你就算真的要撞,也不该往死里撞啊,这下我不给个说法肯定是不行了,朱翊钧心里郁闷地想到。 果不其然,一众大臣立即跪了下去,“皇上,我等忠心为国,天地可鉴。还望皇上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朱翊钧很是无奈,“众位卿家,朕不是怀疑你们的忠诚,只是……只是……” 朱翊钧的话接不下去了,可是底下的大臣们却是步步紧逼,“请皇上早日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连续说了三遍之后,朱翊钧终于受不了了,他拖着疲惫的声调说道“只要大家不再就此事继续上奏,年后朕定当如你们所愿。” 说完话,朱翊钧不再理会众人,径自先行退了朝。 主持会议的人都没有了,参加会议的人自然也待不下去了,一众大臣各自结伴而去。 回到钟府,钟南让人请来了孙承宗。对方到来之后,钟南把今日金銮殿上的事情,无一遗漏地讲述了一遍,并就此询问了孙承宗的意见。 “侍郎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怎么讲?” “这件事太复杂了,里面的很多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孙承宗借着这个开头,仔细地和钟南讲了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皇长子朱常洛是恭妃王氏所出,生于万历十年。据说恭妃本是李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朱翊钧有一天去给母亲请安,无意间发现了她。不知是出于各种缘故,皇帝临幸了王氏,只是事后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 数个月后,王氏的肚子大了起来,眼见瞒不住了,在李太后的追问下,才道出事件始末。李太后召来朱翊钧,他也承认了自己做的事情。 其实无论万历皇帝承认与否,他临时起意,睡了王氏的事情都瞒不过他人。只要李太后想查,随便翻看一下后宫当日的记录,或者召来当日和朱翊钧一起外出的太监张鲸,就能立马知道得详详细细的。何况整个皇宫里,带“把”的就只有他朱翊钧一人,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王氏怀孕呢。 九个月后,王氏顺利诞下一个儿子。李太后喜得贵孙,高兴得很,给朱翊钧施了压,这才让孝顺的万历皇帝给王氏升了升级别,封了个恭妃。 万历十四年,郑淑妃也诞下一子。她原本就极得朱翊钧宠爱,进宫不久就被封为淑妃,之后升级为德妃。现如今又为对方生了儿子,身份立马涨了又涨,从德妃变成了贵妃。 朱翊钧对郑氏的宠爱,并不只是由于对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郑氏不仅聪明机警、通晓诗文,而且还颇懂朱翊钧的内心世界。 在后宫的三千佳丽中,绝大多数妃嫔都是表面上对皇帝百依百顺,实则内心深处却一直保持着距离和警惕。只有郑氏才无所顾忌,她不但敢于挑逗和讽刺皇帝,同时又能坐下来聆听对方的倾诉,替他排解忧愁。是以,尽管之后宫中有了更加貌美的李敬妃,她的宠爱却仍旧不减分毫。 据说,郑氏和皇帝说话之时,不像其他的皇帝女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有时候会直接抱住朱翊钧,抚摸他的脑袋或者后背,有时则会贴着他的脸颊做亲昵状,颇有点后世情侣谈情说爱之时,那些大方女子的做派。这种在当时看来十分“大不敬”的行为,除了她以外,无人敢做。也正是因为郑氏发自内心的表现和行为,万历皇帝才把她当做自己的知己和心灵伴侣,而不仅仅只是和自己睡觉的女人。 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得到更多,过得更好。所以郑氏在有了儿子后,就生出了让其坐上太子之位的心思。有传闻说,万历皇帝也有支持郑氏的意思,两人曾一起到大高玄殿祷神盟誓,立下让朱常洵当太子的约定,并且将密誓御书封藏在一个玉匣里,由郑贵妃代为保管。 与郑氏的待遇相比,皇长子的生母王氏的待遇简直是不要太差。她生下朱常洛后,虽然好不容易才被封了个恭妃,可是仍然倍受冷落。据说她仅仅在受封恭妃之时,被赏赐了一些衣物器具,之后再无任何赏赐,连伺候的丫鬟和太监都少之又少。 王氏生活在景阳宫,从诞下儿子之后,整整十年都没见过儿子一面。后来李太后实在看不过去,给万历皇帝传了旨,这才有了朱常洛每月可以入宫觐见生母一次的福利。 听完孙承宗的讲述,钟南不胜唏嘘不管这些说辞是真是假,但是朱翊钧不喜欢王氏,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作为21世纪的新青年,钟南不禁在想王氏遇到了朱翊钧,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还有就是,两人仅仅有了一次肌肤之亲,就命中靶心,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错误安排呢? “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她踏入后宫大门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一生将是凶多吉少。还有那些数量庞大的宫女,她们的命运则更加凄惨,入宫后不但没有得到一次皇帝的临幸,反而要在那个牢笼里面,孤独寂寞地老死,最后还不如普通女子过得幸福。 。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郑贵妃 钟南也认同孙承宗的意见自己根基不稳,全赖皇帝的信任和诸多战功,才有了今日的高位。若是搅进了那一滩浑水,肯定会失了圣眷,太得不偿失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钟南便打算无论是申时行还是其他哪位大臣,要让他做个摇旗呐喊的人,绝不能一时脑热答应了对方。就算他们说出花儿来,或是许下诱人的承诺,也一定要保持原则。至少在完全摸清朱翊钧的意图之前,决不能胡乱站队。 可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他不想趟浑水,人家却是没放过他,非要将他拉了进去。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后宫最会讨皇帝欢心的郑贵妃。 钟南接到郑贵妃的旨意,是在那次早朝后的第三天,对方派了一个叫小凳子的太监,直接到了钟府。尽管钟南打心底来说,是不愿意去的,可又没法拒绝,同样也不能拒绝。因为若是不去,就是摆明了不给郑贵妃面子,对方之后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 小凳子带着钟南穿过了各种阆亭楼阁,才到达郑贵妃居住的永和宫。 见面之后,钟南恭恭敬敬地低头行了礼,在郑贵妃给他赐座后才敢半抬头观察对方。 穿越前,钟南虽然不看所谓的“宫斗剧”,但是公司里的女同事们尤其钟爱这类剧目,也经常会相互讨论。据她们说,后宫里的女人个顶个地有心机,稍不注意就会被卖了。所以钟南生怕郑贵妃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给他下个套儿,进门后一直紧绷着神经和对方打交道。 “侍郎大人不必紧张,本宫今日召你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我就是怕你有要事和我商量啊,鬼都能想到是立太子的事情,钟南在心里腹诽着,脸上却假装放松下来。郑贵妃见钟南不接话,只能继续开口。 “本宫听闻侍郎大人,是本朝第一位由武官改任文官之人,想来定是文武双全,不然皇上也不会为了侍郎大人开了先例。” 对方一上来,就给钟南戴了顶“文武双全”的高帽,搞得他不能不接话了,“贵妃娘娘言重了,下官侥幸得到皇上的赏识,自当为皇上鞠躬尽瘁。” “那是自然。看来皇上果真没有看错人,侍郎大人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郑贵妃稍微顿了一顿,“听说侍郎大人之前一直在军中效力,朝鲜战役和不久前的蒙古之战都有上佳表现。尤其是勇退蒙古六十万大军的事迹,已在京中广为流传,估计连三岁的孩童,也都听说过侍郎大人的威名了吧!” 钟南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只得谦虚一番,“这都全赖皇上的英明神武,下官只是侥幸罢了。” “侍郎大人莫要自谦,听说大人的骑术和射术颇为了得,连蒙古铁骑都要甘拜下风呢!” 这郑贵妃越夸越离谱,搞得钟南很是汗颜,心道,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嘴上只能应承道“贵妃娘娘莫要听信传言,我的骑术和射术虽然不错,但是还算不得超一流。” “是吧,侍郎大人自己也说不错了。刚好我家皇儿对骑马射箭很感兴趣,侍郎大人不妨去指点一二?”郑贵妃突然把话题拉到朱常洵身上,钟南立马就警觉了起来。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套儿。 怎么说呢,古代是一个尊师重道的社会,老师的地位比父母低不了多少。自己今天要是答应了郑贵妃的要求,去指点了三皇子朱常洵,那么对方便可以以他钟南的弟子自居。这样一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钟南便被绑在了三皇子的那条船上,除了尽力辅佐其登上皇帝宝座外,再也找不到其他途径了。 如果三皇子侥幸坐上了龙椅,那还好,钟南的帝师身份多少有些用处,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入阁拜相,那也是说不准的。比如像曾经的首辅张居正,以及如今的首辅申时行,都做过朱翊钧的老师,也都坐上了首辅的位置。 可要是夺嫡失败,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三皇子能得以善终,可之前辅佐他的一干人马,估计只能被边缘化,很难在皇长子的班子里找到合适位置。 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钟南便不会上当,“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只是一来刚才下官也说了,我的骑术和射术还算不得特别好;二来嘛,自从进了京之后,下官也就没有机会骑马射箭了,这一身技艺早就荒废了,哪里还敢出去献丑。” “何况,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其他皇子,其府上能人众多,下官还是莫要去班门弄斧的好,呵呵……” 虽然钟南委婉拒绝了郑贵妃的要求,可是同时也说明了自己不会站队皇长子的立场,在他看来,郑贵妃应当不会太过刁难于他。 果不其然,郑贵妃原本不太高兴的脸色,在听到最后之时,又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她语气平静地说道“还是侍郎大人想得周全。” “下官不能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自然一切只能唯皇上马首是瞻!”钟南搬出了朱翊钧来,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能让万历皇帝开口,立朱常洵为太子,我自当尽力辅佐他。 郑贵妃哪能听不出来其中的弦外之音,她没有接话,只是招手让远处的宫女过来续茶。钟南也明白对方的送客之意,喝了两口茶过后,便借着兵部还有事务需处理的由头,离开了永和宫。 出得紫禁城,钟南才长松了一口气。这郑贵妃果真是个人物,不声不响之间给人下了套;在他识破诡计,婉转拒绝后,对方仍能做到不露声色,确实有些心机和城府。之后和她打交道之时,自己一定要多加注意,钟南如是想到。 回去的路上,钟南一直在回想郑贵妃的一应表现。对方不仅仅是脸蛋儿生得不错,脑瓜子也比普通人灵光得多,而且在钟南看来,情商确实不低,难怪能得到朱翊钧一如既往的宠爱。 回到钟府,钟南又召来孙承宗,让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郑贵妃入宫前后的事迹,听得孙承宗的讲述后,他对郑氏的了解又多了一分。 朱翊钧在即位后,娶了三个老婆,王皇后、刘昭妃和杨宜妃。三人的相貌应当不差,只是由于都不是他自己选择的,自然也就谈不上有多喜欢。之后,杨宜妃因病去世,朱翊钧的后宫里就只有两个老婆了。 于是李太后便琢磨着,给儿子选些妃嫔吧,让后宫充实起来,不然想抱孙子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朱翊钧也认为王、刘两人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虽然王皇后“性端谨”,刘昭妃“性谨厚”,但是对他而言,却没有什么吸引力。 之后,全国上下便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选美活动。郑氏就是在这次选美活动当中,脱颖而出的。其实真要说起来,郑氏的被选入宫,算得上是十分偶然。 郑氏出生于京师郊外大兴县的一个贫寒之家。她十三岁时,皇上要选妃的公告传到了大兴县,全县上下一片哗然——那时候的好人家,没谁愿意把自家女儿送入皇宫,从此骨肉分离不说,若是得不到皇帝的赏识而被宠幸,就得守一辈子活寡。于是,听得选妃消息的大兴县人民,不是欢呼雀跃,相反的,县城里众多适龄女子为了逃避册选,竟连夜出嫁。 郑氏也不例外,她初时并不想嫁入皇家。其父郑承宪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也升起了同别人一样的念头。他匆匆忙地寻找了一位“孝廉”,打算让女儿嫁给对方为妾,并和男方父母商量好要火速成婚。“孝廉”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就是那时举人的俗称。 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着到了日子,男方上门接人。哪知就在即将迎娶之时,郑氏想到为了躲避册选,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不惜给人做妾。郑承宪也觉得委屈了女儿,两人悲恸不已,抱头大哭。 巧的是,他们的哭声,被屋外路过的选妃太监听到了。太监们闯进门一看,郑氏生得十分俊俏,立即禀报主事官。上官一查,郑氏的名额并未上报,大家都懂得其中的弯弯绕,于是不由分说,将郑氏带回了京师。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郑氏被选中,成了“九妃嫔” 之一。后来由于倍受朱翊钧宠爱,身份涨了又涨,在后宫中的地位,也越发稳固。 钟南不清楚最初的郑氏是个怎么样的人,也不清楚曾经的郑氏,是如何进化成如今的郑贵妃的。但是他清楚,皇帝的后宫绝不是一个干净的场所,即使再单纯、再清澈见底的人到了那里,也免不了黑化。 “唐僧肉”就只有一块,米要是吃了,其他人就只能喝风。同理,皇帝只有一个,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子或者是其他哪个女人,分走了他的大部分宠爱,那剩下的女人们,也就没了多少活路。 所以有人说,在古代,皇帝的后宫,是女人最向往的地方,同时也是女人最畏惧的地方。一念之间,天堂地狱!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休假 钟南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朱翊钧,他也本没打算隐瞒。第二天,特意上了封密信,信中交待了觐见郑贵妃的事情,以及谈话的内容。 由不得钟南不去报告,据说锦衣卫的番子,全都散布在京师各大官员的附近。他们监视着这些官员,如实记录下该官员每日的动向,事无巨细都会记录在册。毫不夸张地说,你昨天几点起床,夜里上了几次茅房,晚上房事和不和谐,皇帝都很可能一清二楚。 有史料记载,明朝的开国老臣宋濂,有一天晚上作了一首诗。原因是他觉得朝廷的公务繁多,而自己又年老体弱,导致身体疲惫不堪,作诗发了发牢骚。 结果第二天,朱元璋就召见了宋濂,还亲自点评了他昨晚随口做的诗,并且提了提意见。随后又附上一张他躺在床上面色疲惫的图,那画面惟妙惟肖。这下可把宋濂给吓坏了,从此以后他勤勤恳恳,再也不敢在家里胡乱说话了。 作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钟南相信自己肯定也在被监视的序列,所以尽管他和皇帝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却从来不敢大意。“伴君如伴虎”是亘古名言,昨天和皇帝称兄道弟,明天就被摘了项上人头的也不在少数。说白了,不光要和皇帝搞好关系,还得自身有本事,有让皇帝忌惮的实力,否则不会长久。 现如今,钟南缺的就是实力,只有成了一跺脚,朝廷也要抖一抖的人物,他才有了真的和皇帝称兄道弟的机会。 密信呈上去之后,皇帝次日差了一个小太监给他传话,内容就四个字我知道了。钟南搞不清楚朱翊钧的态度,无奈之下只得入宫觐见。 自从发生了“卢洪春事件”后,朱翊钧又将三日一次的早朝,减为五日一次。这样一来,大臣们想要见到皇帝,变得更加困难了。除了一些重臣,其他臣子很可能排上几天的队,也难得一见天颜。 好在钟南也算这些重臣之一,守在乾清宫外的太监,又是老熟人王忠,所以他顺利地见到了朱翊钧。 “钟南,你急匆匆地进宫见我,所为何事?” “皇上,我想休息几天,前两日受了凉,怕是得了风寒。”来的路上钟南就想过,见面后不能直接提起郑贵妃的事情,得由朱翊钧问了之后再说。而且请假的决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既可以向皇帝表明态度,又能堵住那些想上门游说之人的口。 “是真病了还是被吓到了?”朱翊钧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皇上,是真的病了!” “多少也有些被吓到了吧?” “皇上指的是哪件事儿?”钟南装起了糊涂。 “还和我装!”朱翊钧笑着指了指钟南,“我知道前几日,郑贵妃召你觐见,为的何事我也能猜到。你之后又汇报给了我,对于你的应对,我还是挺满意的。” “嘿嘿……皇上,您满意就好。” “郑贵妃还当我的面夸了你,说你对我忠心耿耿,莫要让你明珠蒙尘。” “那还不是皇上您指挥得好!”钟南拍了个马屁。 “与我何干?”朱翊钧不解。 “我不就是您手里的一杆枪嘛,指哪打哪儿;我做得好,自然是因为皇上您指挥得好啊!” “你这马屁拍得没水准,有空多像那些老头子学学。”朱翊钧哪能不知道钟南在拍马屁。 “皇上不是让我少跟他们学吗?”钟南故作不解。 “老头子们别的不一定行,但是拍马屁这方面,还是可以的。有机会你也学学,看看下次能不能拍得我舒服点。”朱翊钧的语气愈发轻松。 “行,我就学学他们拍马屁的本领。”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才慢慢说回正事儿。 “既然你不想掺合这事儿,置身事外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到时候,老头子们肯定会对你有看法的,说不定还会来我这里告状。”朱翊钧开口说道。 “告状就告状呗,皇上您肯定会保我的,对吧!”钟南的话语带双关。 “那时自然,朕一定会‘保’你!”朱翊钧也是话里有话。 “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那你打算休息多久?” “只要皇上您需要,我随时都可以销假。” “那好,你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空闲,好好考虑一下军队的问题,我觉得若是再不解决,他日定会有烦。”朱翊钧布置了新任务。 “皇上,我这哪是休假啊!”钟南发着牢骚。 “哼,就让你空闲之时动动脑子,能耽误你多少时间?”朱翊钧笑道。 “那我的俸银照发不误吗?” “滚……” 两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钟府,钟南给福伯下了指示,所有朝中同僚若是前来拜访,一律回绝,就说他病了,皇上让他在家修养。所有的公事,待他病好了再说。 福伯还以为东家真的得了重病,关心地询问要不要去找郎中,搞得钟南只能说已经让御医诊治了,之后静养即可。不是钟南不想说实话,他的钟府才开府不久,府中的人他并没有太深的了解,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他不能不慎重。 刚回后院自己的房间躺下没多久,秋香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对于自己老婆,钟南就没必要隐瞒了,如果要问这世界上他最相信谁,那就是秋香无疑。穿越之后,他算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戚的孤儿,真正能让他毫无保留去信任的,也只有秋香一人了。 得知自家相公是装病,秋香放下心来,直道修养一段时间也好。钟南便陪着秋香说了一会儿亲热话,两人又在床上腻了一阵,直到秋香连连求饶,钟南才停了手。 秋香离开后,钟南原本的睡意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便起床查看了一些送来的文书。虽说是在休假,可是有些工作仍然是不能荒废的兵工厂每隔三日就有一封信函送来,除了汇报日常工作,有时还会有要他拍板决策的事情;“新军营”的打造进度也要时常关注,除了荆天楚发来的公文,他也会十天半个月的去视察一次…… 这些工作大多都是些案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后也到了傍晚。钟南伸了伸懒腰,随后去隔壁和小地瓜玩耍了一阵。 如今,小地瓜主要是由秋香的贴身丫鬟苗翠花来照顾,这苗翠花也是熟人,就是钟南在苏州开饭馆时,最后新聘的那个丫头。钟南在蓟州稳定下来之后,秋香就让人去苏州,找到了当初给小饭馆打工的三位伙计,邀请他们到蓟州工作。 曾经的帮厨李三多已经做上了主厨,不愿意换环境;打杂的伙计王太利也讨了一房老婆,不想背井离乡去蓟州。只有苗翠花舍了手上的丫鬟工作,去到蓟州帮忙。 秋香也没有亏待她,除了每个月五两银子的薪水,时不时地还会有各种福利,是以苗翠花便死心塌地地追随着秋香。连同这次离开蓟州,她也是什么都没问,就跟着来了京师。 小地瓜已经有五岁多了,只要没有外出,钟南每天都会和她做些亲子活动,两人的关系和亲生父女完全没区别。每当小地瓜像个树懒似的,吊在他的脖子上时,钟南便觉得特别满足;同时也多少有点羡慕那些普通家庭,毕竟在这个时代,家里就一个女儿,确实是算不上兴旺的。 不过钟南也清楚,秋香的身体没法生育,虽然他没有一丝介怀,可是遗憾却是免不了的。钟南有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不能留有子嗣,否则会造成时空紊乱或者其他重大危险?若要真是那样,老天是不是太狠了点? 一家人吃过晚饭,钟南就陪着秋香出门转了转,回府后,秋香和苗翠花带着小地瓜去洗涑睡觉。钟南一个人无所事事,便在钟府四处溜达溜达。 入住钟府有半个月了,除了买房时打量过一圈,之后钟南还真没有好好地观察过自己的这处宅子。平日里白天忙于公务,晚上便觉得疲乏,所以休息得早不说,更没有精力四下溜达。 钟南在水池边驻足了一阵,观察着游动的鱼儿;又去看了看那几盆花花草草,还给浇了浇水。转着转着,钟南忽然想起了他的新房客。 钟南只知道姜沫住在后院,具体住哪间也不清楚。两人除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其他时间段鲜有交集。想着以后免不了打交道,钟南便寻思着去看望一下对方,免得姜沫以为他没有礼数。 估摸着姜沫住的是最左边的房间,钟南向左走了过去。刚到门口,钟南就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他没有多想,眼睛下意识地向里面看过去。 不知是本来门就没有关严实,还是其他原因,钟南居然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刚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这也不能怪钟南,一来他真不是有意偷看,二者他也没料到门内会是那幅画面,相信只要是男人,都会不舍得转移眼光的。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偷窥事件 钟南眼前的场景十分香艳,标准的美女出浴图姜沫虽然背对着钟南,可是薄薄的水汽中,那美好的画面却让人尽收眼底。 姜沫的皮肤本就十分白皙,此刻更能透过皮肤看到浅粉色的血管;如羊脂般细腻的皮肤上,点缀着一颗颗水珠,仿佛闪烁着光芒。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样,垂散开来,在水面上跳着舞。 钟南的肾上腺素不由自主地激增,理智告诉他该转头了,可是心里长着翅膀的小恶魔,却鼓动着多看一眼。就在他理智快要占据上风的那一刻,姜沫站起了身,接着来了个轻甩秀发的动作。 糟糕!钟南心道。 的确糟糕了,因为钟南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刚好撞上了姜沫回眸的那一刹那。自然而然的,腰部以上的更多风光,尽收钟南眼底。而他看到的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它的主人正是风华正茂,活力漾然的人生阶段。 姜沫发现钟南正在“偷看”,并没有大声尖叫,她只是快速转回了身,接着麻利地穿上了衣服。 钟南站在门外,眼光已经收了回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开还是留下来——要是走掉,总觉得有吃干抹净就不认人的嫌疑;可是留下来,又不知道姜沫会怎样处理他。 好在房门很快就打开了,钟南慢吞吞地看过去,发现姜沫已经穿好了衣裳,只是长发上仍然滴答着水。 “姜姑娘,……”钟南只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来吧。”姜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脸上的表情也平静如水。对方越是这样,钟南心里越打怵,虽然他认为自己不是“偷窥”,可无论是谁,恐怕也很难相信——连钟南自己也有点不相信。 “我……合适吗?”钟南的声音发虚。 “那你觉得不进来合适吗?”姜沫反问之后,就不再理会钟南,直接转身走开。 “也是……”钟南讪讪地说着,随后跨进房门。原本他还习惯性地想去关门,只是手刚搭上去,才发觉不合适,只得缩回手去。 钟南是第一次进姜沫的闺房,换作其他时候肯定会稍微打量一番。可是此时他真的没心情,跟在姜沫身后,颇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钟老爷,请坐吧。”本来秋香是让姜沫称呼钟南为“钟大哥”的,只是姜沫觉得不太合适,仍是一直称呼“钟老爷”。 “姜姑娘,你还是叫我‘钟大哥’吧!”钟南总是觉得,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称作“老爷”,总有些别扭,好像自己是个“老色狼”似的。 “钟大哥,你请坐。”姜沫果真改了口。之前不管是秋香还是钟南,为称呼的事情都说过姜沫很多次,可是没有丝毫作用。今天钟南只是随口一说,姜沫居然就顺从了,这反常的表现让钟南有些不安。 “姜姑娘,我……”钟南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刚好有条门缝,自己刚好就看了进去吧! 姜沫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发问,“钟大哥,好看吗?” “嗯?”钟南错愕不解。 “好看吗?”姜沫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好看!”钟南由衷地赞叹道,不过话刚出口,才想起来不对劲,这样回答不就说明自己不但看了,而且印象深刻吗。于是他忙不迭地摇着头,辩解道“姜姑娘,我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钟大哥敢做不敢当啊!”姜沫嘲讽道。 “姜姑娘,我真不是有意偷看的,我……我本来是说过来找你,哪知你正在沐浴。我……我……” “哦,钟大哥是要找我吗?不知钟大哥找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我不是想着,大家以后都在一个院子里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和你打个招呼嘛!”钟南说的倒是实话。 “钟大哥的意思就是说,你本是想过来和我招呼,结果却意外看到了小女子在……在沐浴,然后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差不多……差不多就是姜姑娘说的那样。” “意思就是,一切只是意外咯?”姜沫的浅笑让钟南有些发毛。 “姜姑娘,真的只是意外!”钟南壮着胆子回应道。 “好一个只是意外,看来钟大哥是不想负责了?”姜沫的语气,一下子冷到了零下十度。 “我又没说不负责。”钟南立马接口。 “哦!那钟大哥打算怎么负责呢?”姜沫的语气没之前那么冷了。 钟南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后世的影视剧情节女子被男子看过了身体,女子要男子负责,男子便鼓起勇气娶了女子。之后,两人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我娶你吧!”钟南脱口而出。 “钟大哥说的可是真心话?”姜沫问道。 “确实发自肺腑!” “可有半点违心?” “没有一丝违心!” “当真?” “当真!” “那请钟大哥先回吧!” 姜沫的回答让钟南有些发懵,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做一个“不负责”的男人。 “姜姑娘,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的愿意娶你!” “可是,小女子暂时还不想嫁给钟大哥。”姜沫的脸上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那刚才……”钟南越发糊涂,刚才你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来真的,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你又反悔了。看来,“女人心,海底针”,他是真的搞不懂女人的心思啊。 “刚才,只是小女子的一个小小的测试而已。”姜沫的脸上多了一份狡黠。 钟南不明白这个所谓的测试为何物,结果是什么,不过他却清楚自己这次应该是过关了。换句话说,就是姜沫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了。 “那好,姜姑娘,要是你真没有其他什么要求,我就先回去了。”钟南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得在对方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撤退。 “我就不送钟大哥了!” 钟南得到赦令,行了个礼就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卧室,秋香还没有回来,他估计应该是还在哄小地瓜睡觉。洗涑完毕后,钟南先行上了床,本想闭眼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仍是之前的香艳场景。 钟南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之前很少有这种特别冲动的时候,虽然说“食色,性也”,可他并不是什么太好女色的男人。 在穿越之前的原本时空里,钟南谈过两次恋爱,不是只拉拉手的那种,而是两人同处一室的状态。所以说,早已尝过女人滋味的他,本来是不应该有如此亢奋的表现的。何况穿越到大明王朝后,他又娶了秋香,两人的夫妻生活十分和谐,不至于今晚看了副“美女出浴图”,就火气旺盛得压制不住啊。 想着想着,钟南又回忆起了他穿越前的感情生活,尤其是第二次谈的恋爱。对方是一个蓉城本地的女生,小他三岁,两人是一个公司的同事,确立关系后谈了两年多的恋爱,顺利来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女生家里的要求不低市区九十平以上的大房子和裸价十五万以上的车。车倒好办,首付两三万可以搞定;可一六年正是房价快速上涨的时候,市区边缘九十平的房子,算下来也得上百万,首付两成也要二三十万左右。 钟南手头上也就十四五万,家里条件本就不好,父母也没办法支持,能挤出一两万就不错了。要是再除掉买车的部分,那差得更远了。和准岳父母商量,要不去近郊购房,九十来平的房子只要七八十万,这样算下来首付勉强够,车子就再想办法东拼西凑一下。 可是准岳父母死活不松口,说没有商量的余地,还说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那女生的哪个邻居、哪个同学还是一百二十平房子加三十万的车子,他们的要求已经很低了。钟南和女生商量,女生说听她父母的,没办法,后来只有分手了。听说没过多久,那女生就嫁给了家里介绍的一个男人,大她十多岁岁,市区房子两套,近郊还有套别墅,车有两辆,一辆奥迪a6,一辆进口大众。 两人分手后,钟南全身心投入工作,运气也不错,几个大客户都谈成了,算是“情场失意,事业得意”吧。过了不到两个月,公司老板为了留人,下血本配了车;又过了两三个月,钟南用大部分积蓄按揭了一套市区的小套二,其实要是掏空家底外加少量借点钱,九十平的房子也是可以的。不过钟南觉得没必要,他也不需要再去向那个女生证明什么,分手后他就删除了对方的联系电话,女生的一些零碎消息还是朋友们透露的。 这是钟南最近的一段恋情——比那些一年交往十多个对象的“情场圣手”要逊色多了,但若和那些初恋就结婚生子的比起来,又要不如,算是后世的正常水平吧。 如果再加上和秋香的这一段,钟南的恋爱经历就是三段。不过却没有影视剧中,那种惊心动魄的类型,都是如涓涓细流,自然而然的平淡感情。 。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东昌故人 刚想到秋香,秋香就回了屋。她见钟南正瞪大眼睛想事情,于是轻手轻脚地脱衣上床。虽然动作很轻,仍是把钟南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怎么不叫我?”钟南揽过秋香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肩膀。 “我不是见你正在想事情嘛!”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瞎想呢!”说完钟南叹了一口气。 “钟大哥,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了?”秋香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焦虑,“还在为朝廷的事情发愁吗?” “不是朝廷的事儿。”钟南不想秋香胡乱猜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去管它,先休息吧。” “钟大哥,我是你的娘子,虽然我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聪明能干,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我还是希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钟大哥都可以说给我听,这样至少能让你的心里少装点事情,别那么累!” 听得秋香略显自责的话,钟南知道对方误会了,他亲昵地刮了刮秋香的鼻梁,“你呀,就会瞎想!” “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钟南有点难以启齿。 “钟大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就别卖关子了!” “那我可说了?” “说吧,我听着呢。” 于是钟南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秋香。 “事情就是这样。”说完之后,钟南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吓死我了。”秋香拍了拍胸口,随后调皮地问道,“钟大哥,你当真看见了?” “啊?”钟南没想到秋香也有八卦的一面,不过他是敢做敢当的人,没有否认。 “好看吗?”秋香又八卦了一下。 “你们怎么会问同样的问题啊?”钟南不解。 秋香知道钟南说的是她的问题和姜沫一样,看见自家相公确实不想回答,就跳到了下一个问题。 “那钟大哥心里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我都说过了啊,姜姑娘真要我负责,我绝不推诿!” “那钟大哥喜欢姜姑娘吗?” “我和她才认识多久,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钟南就事论事。 “我倒是觉得姜姑娘挺好的。” 秋香的话让钟南有些不明所以,“我也没有说她不好啊!” “那就是喜欢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钟南越发糊涂了,“秋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既然钟大哥也觉得姜姑娘不错,那不如就收她入府。” “再说吧,何况人家姜姑娘也说了,她对我没意思。” “姜姑娘有这样说过?” “啊,她问我要怎么负责,我就说娶她,然后她就说,她暂时还不想嫁给我。这不就是对我没意思吗?” “钟大哥,你真笨!”秋香揶揄道,“人家姜姑娘是个黄花女子,怎么可能说话太直白。她说暂时不想嫁给你,不就是对钟大哥有好感吗,不然就应该说不愿意嫁你了!” “是吗?”钟南搞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对于女人,他一向不太懂。 “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就别管了,钟大哥。” “秋香,我看还是算了吧,顺其自然的好。”钟南还是觉得感情的事情,随缘就好,没必要太过于强求。 “放心吧,我的钟大哥,我有分寸的。” 随后两人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说了会儿悄悄话后,安然入睡。 次日,由于不用去兵部衙门上班,钟南比平时起得稍微晚了一点,结果洗涑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姜沫。 姜沫不知道钟南在休假,仍按平日里的作息时间,两人自然就撞车了。 “钟大哥怎么还没去衙门?” “最近一段时间,我暂时不用去衙门了。” “哦。” 两人的交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又好像有所不同。之后姜沫便先行回房,待钟南洗涑完毕了,才重新出屋。 突然一下子空闲起来,钟南一时还不太适应。他先打了一套拳,又锻炼了一刻钟,随后才带着亲兵出了门。 一时找不到去处,钟南便打算去郊外“新军营”的驻地看看。如今的“新军营”既有政策支持,又有资金帮扶,加上钟南的一些针对性改进,已经有了明显变化,和另外“三大营”中的佼佼者神机营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新军营”最近几年打了好几场大仗,现在的操练也多有实战演练的内容,让他们比久疏战场的“三大营”更多了些腾腾杀气。而这些,却是钟南乐于看到的结果——军队的存在目的就是打仗,所以一切都要以“打胜仗”为首要目标。 近距离观看了两场“新军营”的实战演练,钟南对于队伍的战斗力,有了更大的信心。演练结束后,钟南做了一番总结演讲,过了一把政治委员的瘾。还别说,一帮士兵被侍郎大人鼓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为钟南为大明献身。 之后,又和所有将士一起吃了午饭,耐心听取了底层士兵们的心声,才让视察工作告一段落。 离营之前,陈克朋特意找到钟南,告诉他有人想见他。问清了具体是谁,钟南让陈克朋转告对方,最近一段时间,都可以直接去钟府找他。 想见侍郎大人的是楼栋,那个赞助“钟家军”的走私商人。钟南调任蓟州后,楼栋就没了军方的合作伙伴,刚开始影响不大,可是后来随着倭寇的重新肆虐,楼栋的走私路线被抢了好几次,遭受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虽然钟南离开了东昌,可是陈克朋和楼栋的手下宁家豪的联系并没有中断,钟南也没有阻止。是以楼栋的近况,钟南多少知晓一些——没了走私的收入,楼栋的生意一落千丈,要不是家底还算殷实,被拖垮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钟南有心拉楼栋一把,只是后来又从蓟州调到了京师,一来二去之下,暂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如今听陈克朋提及,他自然是有心补偿一下对方。 两人虽然没有合作几个月,可是钟南对楼栋的评价很高,这人要是放在后世的商场,肯定会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自己好歹算是稳定了下来,不把人情给还了确实说不过去。 三日后的一个午后,钟南正在后院休息,胡焕山来报,说是有故人来访,福伯拿不定主意,便让他来问问见还是不见。钟南猜测来人极可能是楼栋,便交待胡焕山将人请到书房,他随后就去见客。 果不其然,钟南在书房看到的人,就是楼栋和宁家豪。两人比之前在东昌打交道之时,要稍微清瘦一些,不过精神头却还是挺足。 “侍郎大人,好久不见啊!”楼栋率先行礼拜见。 “楼掌柜,我们是有些日子没见啦。”说完钟南对胡焕山发了话,“你给福伯说一下,以后要是楼掌柜来找我,只要我人在府上,都要请进来后再通知我。” 楼栋是聪明人,见钟南高升之后,不但没有忘记他这个故人,还给了特殊待遇,心里感动不已。 “多谢侍郎大人!”楼栋的感谢发自肺腑。 “楼掌柜客气了,真该说感谢的是我;而且我走得不是时候,想必给楼掌柜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吧?” “也没什么烦,东昌府不占天时地利,那生意就算真想做,也未必能长久。”楼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减轻了钟南的愧疚感。 “怎么说?”钟南发问。 “侍郎大人想必也知道,朝廷指定的港口都在福建厦门湾一带,山东虽然靠海,可是却并没有合法的港口。之前我的货物要想运到倭国,也只能先从登州或者莱州装船,再到福建去转一次。” “侍郎大人在东昌任职的那段时间,倭寇尚不猖獗,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相对算是比较安全的。最近一年,倭寇的进犯又频繁起来,加上山东一带的海岸线,并没有朝廷的得力军队,所以我也被倭寇抢了几次。” “损失大吗?”钟南知道这里面多少有些自己的责任,若是他仍在东昌任职,至少楼栋那些货物的安全更有保障一些。 “不碍事,我还赔得起!”楼栋笑了笑,随后接着说道,“相反这件事还提醒了我,真要想把海上的生意做大,在山东一地是不行的,只有在福建才有可能。” “为什么?” “据我了解,咱大明做海上生意的大人物,都在福建有自己的据点,还有朝廷下发的船引,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朝廷的保护。也只有在军队的保护之下,我们出海才能稍微放心一些。” 钟南知道楼栋说的是实情,当时整个大明王朝,走私最活跃的就是福建一带。而且生意做得大的,大多都是有官方背景的商人,他们手上拿着船引,可以正大光明地出海贸易,而且还受朝廷保护,是以赚了不少银子。 “如果我能拿到一份船引,不知道楼掌柜有没有信心把这个生意给做起来?”钟南抛出了橄榄枝。 楼栋没想到钟南猜到了他的心思,惊讶之余多了些佩服,更没想到钟南居然会还他这么大一份人情。 。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船引 “多谢侍郎大人厚爱!”楼栋激动不已。 由不得楼栋不激动,大明王朝一直禁海,直到隆庆元年(1567年),朝廷才宣布部分开放海禁,并建立“船引”制度,实行一种严加限制的海上贸易政策。 船引即为朝廷官方发给商民出海贸易的执照,起初仅有五十份,万历三年才增加到一百份。到万历十七年的时候,又进一步规定了前往东西二洋各港的具体数量。 其中准许前往东洋的为四十四只,吕宋一地就占据了十六只,其他诸如玳瑁、宿务、文莱等地为两只,密雁、中邦、以宁等地为一只。准许前往西洋的也有四十四只,下港、暹罗、旧港、交趾各四只,柬埔寨、丁机宜、顺塔、占城各三只,马六甲、顺化各两只,还有大泥、乌丁礁林、新洲等地各一只。 一百份船引,大多数都被关系户们给瓜分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部分,也卖出了天价。虽然可以走私,但是总归是不合法的,而且朝廷也会加以打击,总不比有船引的商家,想什么时候出海就什么时候出海,不用担心被抓到。 船引的发放机构是福建市舶司,刚开始也被称为泉州市舶司,因为其位置在泉州。不过在成化年间,福建市舶司从泉州搬迁至福州,慢慢地,泉州市舶司这个称呼就没多少人提起了。 其实明朝一共有三个市舶司,除了福建市舶司以外,还有浙江市舶司和广东市舶司,位置分别位于宁波和广州。三司中间都曾被临时废止过,在万历中期才全部重新恢复,由宫中的太监主管。 起初,福建、浙江和广东市舶司的设立,是为了方便各国朝贡,所以三司分别针对不同方向的国家,福建对应琉球一带,浙江对应倭国方向,而广东市舶司则是为了方便占城、暹罗等西洋诸国。 打个比方,今天占城要来朝贡,首先得把贡船开到广州,然后占城的贡使就得去市舶司找人,市舶司的职员会同地方官员检验勘合真伪,查验贡使的贡道、贡期、船只和人数是否符合要求,然后,市舶司将贡使所带货物登记造册,安排贡使食宿,奏报朝廷,随后将贡使和贡物解送至京。 实际上,市舶司对贡船所携带的货物查验并不严格。人家从占城好不容易来一趟天朝上国,总得采购些丝绸、茶叶、陶瓷等土特产回国吧,可是没钱买啊,只能把占城产的沉香、特色水果卖了换钱。这样一来,贡船上不得多多少少夹带些私货,而对于这些随贡而来的私货,市舶司则要负责检验其中有无违禁之物,并进行抽分征税。 市舶司设立有牙行,专门对私货交易进行管理,负责对货物的价格进行评估,使“给价”和实际货值不会差别过于明显,同时促成中国商人与外国商人之间的交易活动。 后来,隆庆年间开了海,朝贡贸易逐渐名存实亡,越来越多的民间商船也加入了海上贸易的队伍。即使是没有勘合或不到贡期的船只,只要愿意交税就被允许在当地贸易,从而打破了朝贡贸易的严格限制。 正德以后,随着市舶司港口互市贸易的相对繁荣,牙人作为中介商人的作用日渐增强,牙行逐渐取代了市舶司的部分功能,承担起管理贸易职责。与之相应,市舶司的主要职能便是征税,管理机制逐渐实现行政管理与经营管理的剥离,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外贸管理制度的一个重大进步。 “大人,我听说这船引很难搞到手?”楼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无妨,宫里有几位公公想必有办法。”钟南并不是信口开河,他知道市舶司是由太监主管的,所以只要能得到张鲸的首肯,一份船引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我就先找个客栈住下,等候大人的好消息。”楼栋一脸的兴奋。 “不慌,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于你。”说完之后钟南斟酌了一下,他考虑的是哪些事情可以让楼栋去办。 楼栋的走私货品主要是去往倭国,是以可以让他多加留意倭国的朝政动态;还有就是派遣情报人员,先期可以让楼栋以做生意的名义,在倭国设立据点等等。 钟南将事情一一交待完毕,除了没明白的部分,楼栋有出言询问,其他的事宜,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这让钟南甚感满意,寻思着日后对其委以重任。 楼栋在商场摸爬滚打了二三十年,和各色官员也打了不少交道,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既然下定决心,上了侍郎大人的这艘船,那么就应当一往直前。现在正是侍郎大人缺人的时候,自己此时加入,等到侍郎大人一飞冲天的时候,他就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 至于会不会赌错了,楼栋倒是不太担心,以他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钟南的下限也是入阁;至于上限,他说不好,但是“一切皆有可能”。 和楼栋会完面,钟南便让胡焕山拿着名帖,去找了太监王忠。原本是打算直接找张鲸的,可是钟南想到自己正在休假期间,而张鲸则是大多数时间都陪在皇帝左右,不如先找王忠探探口风。 王忠接到钟南的名帖后,立马汇报给了张鲸,张鲸查看了皇帝的行程安排,确定大后天可以抽空出宫,便让王忠将晚宴的时间定在了两日后。 两日后的晚宴,是在王忠位于京师的一处私宅里进行的,钟南只带了胡焕山和另一个亲兵前往,而给张鲸作陪的也只有王忠、萧玉二人。 双方寒暄过后,钟南摒退了两个亲兵,张鲸也摒退了其他小太监,整个餐桌上便只留下了他们两个和王、萧二人。王忠和萧玉并没有上桌,两个人在一旁斟酒端菜,暂时充当了一把小厮。 “张公公,我早就想来拜会您老,可是您又一直陪在皇上身边,不知几时有空。所以这才一拖再拖,还请张公公见谅!”钟南先把姿态放低。 “钟侍郎客气了,杂家也是早就想和您见上一见的,听说钟侍郎酒量奇好,有千杯不醉一说,今儿个咱们一定要喝好!”张鲸也没有托大。 “没问题,咱们一醉方休!” 其实这顿饭的主要内容并不是吃、喝,而是表达的一个态度,双方对对方的态度。吃过这样的一顿饭,两人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熟人,无论身处哪个阵营,相互之间也能递上话。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地位和朱翊钧休戚相关,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可以算作是一个阵营的战友。但是他们又不能像曾经的冯保和张居正那样,真正结成同盟,因为朱翊钧肯定是不允许的,所以这就要考验二人的政治能力,既要同心协力为朱翊钧办事,又不能沆瀣一气,糊弄皇帝。 两人边吃边聊,说的都是些佐餐的话题,其中不少还是官员们的故事。钟南也拣了些历史趣谈说给大家听,却是张鲸从未听闻的,大呼“钟侍郎见识广博”,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待到王、萧二人撤去杯碗盏碟,换上一壶清茶之时,张鲸主动问道“钟侍郎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杂家去说说话的?” “不瞒您老,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儿,需要张公公您给支个招。”钟南也不藏着掖着。 “哦,只要是我内廷管辖范围,那自然是没问题!”张鲸喝了一口茶,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是这样的……”钟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述了一遍,“……所以还得麻烦您老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开具一份船引。” “我还以为是多大个事儿呢,这个根本用不着我出马,萧玉就能给钟侍郎办了!”张鲸哈哈笑道。 “的确如张公公所说,这船引是小事儿一件。福建市舶司的吴非吴公公之前是我属下,赶明儿我手书一封,侍郎大人拿着去找吴非,他一定给办得妥妥的!”一旁斟茶的萧玉作了解释。 “所以说啊,有的事情在外人看来,难于登天;可是在有门路的人看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张鲸瞄了一眼钟南,总结得若有深意。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张公公的能量大啊!”钟南小小地拍了一把。 “也只能是内廷的事务,杂家才能说上话,要是朝廷之上,还是得仰仗几位阁老和钟侍郎你们呐!”张鲸谦虚了一回。 “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理当互通有无,把皇上交待的事情办好!”钟南也是话里有话。 “好一个‘互通有无’!说得好,钟侍郎。”张鲸由衷赞赏到,“皇上的眼光果然过人!” 两人会心一笑,算是把合作关系给初步定下来了。至于之后的合作深度,则要看朱翊钧的容忍度和两人的政治智慧了。 次日,萧玉亲自上门送来了给吴非的手书。钟南拿到手书后,立马召来楼栋。 楼栋没想到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对钟南万分佩服之余,更多了一分敬畏,也坚定了一条道走到黑的信念。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两件大事(一) 钟南不去兵部办公室上班,不代表他不过问政事。除了徐万州的军情室,会帮他收集朝野上下的各种消息外,他自己平时也会留意相关的政情。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发生了两件与钟南有关的事情,而且都不是小事。 第一件事,乃是五月初一早朝的“后遗症”——当朝内阁首辅大人申时行被迫下台了。 具体的经过也是很有戏剧性。 首辅大人本就年事已高,参加钟南开府晚宴之时,又被白莲教的匪徒给绑架了一把,尽管最后安然返回家中,可是身子骨却经受不住。 申时行休息了几日后,重新回到内阁上班,只是在五月初五突感身体不适,经御医诊断,当是感染了风寒,加上他上了年纪,抵抗力不如从前,于是才犯了病。皇帝见此情形,便又给了申时行数天假期,并明言最好是身子好利索了再回来。 申时行一回了家,内阁的工作量就大了许多,许国、王家屏、赵志皋三人忙得不可开交。正在这个时候,工部主事张有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上疏恳求皇帝,不要让卢洪春的血白流了,应当马上册封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更为致命的是,张有德的奏本上除了有他自己的名字外,居然还盖有申时行的印章。 皇帝见了这封奏本后,大发雷霆。他在五月初一的早朝上,本就已经妥协,可是张有德却非要在此时继续上奏。朱翊钧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藐视,不仅革了张有德的职,还将申时行叫进宫去,大骂了一顿。 申时行觉得自己很冤枉,张有德上疏的那两天,他在家里静养,根本没有出过大门。他给皇帝解释了半天,并且还表示,在立太子一事上,他其实并不想给皇帝压力,一切由皇帝自己做主即可。至于张有德等人的奏本,皇帝不用太过理会,过段时间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按理说,申时行这一次的“和稀泥”行为,是应该只有朱翊钧和他两人,以及当值的极少数太监知晓的,可不知道是哪个人放出了风声,把这一切公之于众了。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满朝文武都指责首辅大人首鼠两端。 先是给事中罗大肱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立朱常洛为皇储的建议,背地里却迎合皇上的心意,拖延册立一事,以邀皇恩。 接着,内阁中书黄正宾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 朱翊钧看到两人的奏则后,不但没有治申时行的罪,反而将罗大肱、黄正宾两人罢了官。 群臣的情绪更加愤怒,他们觉得皇帝在保申时行,因为申时行在立太子一事上,实际上是站在朱翊钧一方的。于是,更多的人加入了弹劾首辅大人的行列当中,其中不乏一些重量级人物,比如言官首脑曹为英。 眼见这把火越烧越旺,并且没有停歇的架势,申时行便主动向皇帝递交了辞呈,以免落得个悲惨下场。朱翊钧也深知,此时只能由了对方,才能平息朝野上下的怒火,于是他稍作挽留后,就准许了申时行告老还乡。 雪上加霜的是,次辅许国见到申时行的结局,也上疏辞职。原本人手就不够的内阁,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王家屏和赵志皋两人,申时行的礼部尚书和许国的户部尚书职位也空了出来,大大影响了朝廷的运转。 当钟南了解完事件的来龙去脉后,陷入了久久不语的沉思当中。在他看来,申时行的作用远比此时满朝文武认为的要重要得多。 怎么说呢,万历皇帝刚从张居正的阴影里走到台前执掌大权,势必会利用各种事情来树立皇权的威严,这个时候若是一味地和朱翊钧对着干,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国家陷入动荡之中。只有像申时行这样,“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如发动机里的润滑剂一般,才不会让机器抛锚。 虽然后世有人抨击申时行毫无能力,只知道“和稀泥”,但是真的与其共事后,钟南才发现了对方的高明之处。 申时行能在近三百人的进士队伍中,脱颖而出夺取状元,然后又被张居正加以重用,他自身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同时,他的个人道德也是经得起考验的,至少没有明显的人品瑕疵。 申时行有了张居正的前车之鉴,自然不敢再像张那般行事,而且他也认识到像张居正这样的通天人物,尚且改变不了大明王朝的弊端,那如他这种既无背景,又无身家的人何以能做到呢?何况,此时的帝国已经再也经不起他的折腾了,促进文官之间的互相信赖与和谐才是正道。 首辅大人离京之日,钟南特意前去送行。只见脱下了朝服的申时行,此时和普通的老人并无多大区别,一样的垂垂老矣。 钟南觉得有点心酸,“申阁老,对不住了,我……”。钟南其实是想说他没有去支持申时行,有点愧疚,哪知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申时行知道今天能来送行的,绝对算是他的莫逆之交,只是之前并没有想到钟南会来。而且看此时钟南的表现,情真意切,并不是在演戏,他也动了情。 “子初啊,这不怪你,天意如此啊!” “申阁老,他们不懂你,我是能理解你的。咱们大明的里子已经烂得很严重了,要是不能平衡好皇上和诸位大臣,那肯定会让国家乱起来的啊!”钟南也敞开了天窗,打算言无不尽。 “哈哈……真没想到,子初你居然能体会到老夫的良苦用心,也不枉我们同朝为臣呐!” 今日前来送行的人不多,除了意料之外的钟南,剩下的多是申时行的故旧门生。许国因为也一起辞了职,加上都是同乡,所以约好了一起还乡。 “钟侍郎,我们算是过命的交情吧?”许国在一旁打趣道。 “那是自然。其实真要说起来,两位阁老这次被迫离京,与那次绑架多少还有些关联,要不是让绑匪们给申阁老的身体留下了病根,很可能就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事情了!”钟南很是内疚。 “子初啊,真的和你没有一丝关系,你也不必太自责。”申时行也看开了,“想我一生,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皇上和百姓,即使如今黯然离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只是我和许阁老走了之后,子初你要是信得过老夫的话,还希望能帮忙照看他们一二。” 申时行指了指前来送行的那些官员,他们大多都是五六品的中低阶官职,钟南并不熟悉,不过出于对申时行的信任和尊重,他还是郑重地答应了,“只要诸位同仁不觉得我资历尚浅,我自当和大家共进退。” “好好好!”申时行开怀大笑,“从绑匪手里被救出来后,我还和许阁老说过,子初绝非池中之鱼,最终的成就,也绝不是我这种庸碌之辈可以比拟的。现在看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 “申阁老谬赞了,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钟南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啦好啦,天还下着雨,我和许阁老就早点启程,你们也无需再送了,全都回去吧。”申时行下了送客令。 钟南和那四个官员没能拗过申、许两人,只得目送两人坐上驿站的马车,逐渐远去。 待到已看不清人影之时,钟南才回过头来,招呼着申时行的四个嫡系。 “诸位要是有空的话,我想请大家一起坐下来认识认识,不知可否?” 四人喜出望外,之前还在担心侍郎大人是不是为了照顾申时行的面子,才同意收留他们,这下看来,对方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钟南找了一个上档次的茶楼,等伙计忙完后,便让胡焕山等在包房门口,屋里只留下了他们五人。 经过一番简单介绍,钟南才对这四人有了些基本的了解。四人中有三人是在六部任职,包括礼部郎中唐乐平、吏部郎中朱伟以及户部员外郎靳士程,还有一人是翰林院侍读叶向高,都是些五六品的官员。 由于之前从未打过交道,钟南对四人没有丝毫的了解,还需要多加观察。今天在茶楼的一番交谈,勉强算是一个初步接触,至于更深的了解,则还需要时日。 喝完了茶,钟南亲自送走了四人,随后才另行返回钟府。路上,他对四人作了一个简单的点评唐乐平是老派的文人官僚,朱伟有些小心机,靳士程则是谨慎有加;至于叶向高,钟南对其印象最好,因为叶向高不但学识渊博,而且为人爽快耿直,很对他的脾气。 这四人的个人品性,钟南是不怀疑的。一是因为,他相信申时行的看人本领不会太差,二是因为之前喝茶时,他不动声色地做了几个小测试——都是后世的hr面试时用的小招数,用来观察初次见面之人的品德,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在这些悄无声息的测试当中,四人的表现不错,均顺利过关。 ps明日开始章节,希望各位读者继续支持!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两件大事(二) 钟南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好处——给人送趟行,居然送出了四个小弟来,虽然他们四人,暂时都不是什么有权势的官员,可总归算是在朝廷里有了自己的一票人马。 坐在后院的石椅上,钟南正憧憬着自己的队伍渐渐壮大,却听得胡焕山进来禀报徐万州来了。 自从徐万州入京之后,钟南便让他大肆招兵买马,扩大军情室的规模,是以徐万州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连钟南都只在例行汇报日之外,仅仅见过他两三次。 如今的军情室,不仅要搜集各种情报,还要发展和培养间谍,工作量很大。要不是徐万州年轻,又当了好几年的兵,换作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今天徐万州前来钟府,仍然是做例行汇报。钟南要求军情室每五天做一次汇总报告,方便他掌握各种情报,也有利于下达新的指令。 徐万州没有拖泥带水,坐下来喝了两口茶后,便将搜集到的情报和资料,逐一道来。 京师的官场,近段时间尤其热闹,内阁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名额,据说各路人马都摩拳擦掌,企图染指内阁大学士的名号。 虽说首辅不出意外,当是由王家屏接任,次辅也会由赵志皋递进接任,可是仍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入阁。 明朝的内阁有点奇怪,首辅的位置空缺后,除非是皇帝特别指定某人担任外,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次辅升任首辅;若是次辅也同时离任,那就由第一群辅来做首辅。这样看起来,多少有点熬资历的味道——只要你入了阁,不出意外的话,早晚会坐上首辅大人的宝座。 这一次,申时行和许国同时离任,按理来说,皇帝应该要补充内阁人员。只是内阁的人数原本就没有定数,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七人,而最少之时,内阁仅有一人。是以虽然不少人都想入阁,可顶多也就是在此时,高调地亮亮相,发发声,并没有谁向皇帝上疏推荐何人。 除开内阁这一摊子事情,京师最近的大事就是白莲教一事了。 自从钟南的开府晚宴上,发生了白莲教绑架四位朝廷重臣的事件后,朱翊钧便加大了对白莲教的剿除力度。尤其是对顺天府境内的白莲教匪徒,进行了数次大围剿,还抓获了不少人马。 听到这里,钟南礼貌地打断了徐万州的话,“白莲教被抓的人里面,有一位廖堂主,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大人说的这位廖堂主,是不是白莲教山东分堂的首领?” “正是此人!” “这位廖堂主,大名廖传志,他是两三个月前,在山东被抓的。之后被押送到京师,关押在刑部的天牢里,只是一直没有被定罪判刑。” “哦……”钟南轻轻皱了下眉头。 正常来说,像廖传志这种罪犯,刑部会尽快量刑判决。这一次久久不判,难保没有“围点打援”,一举抓获更多白莲教匪徒的意图。 “那有人前去营救廖传志吗?”钟南问道。 “怎么没有!最近就有一批人马,企图打劫刑部天牢,结果被全部抓获。”徐万州笑道,“他们以为刑部的天牢,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嘛!”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四五日前。” “企图营救的人马是白莲教的吗?” “正是,听说是廖传志在山东的嫡系人马。” 听到徐万州的回答,钟南有点发愣,他在想,这次去打劫刑部天牢的人会不会是廖青儿。 “这次被抓住的人里面,有没有个叫廖青儿的?”虽然阵营不同,钟南还是不希望廖青儿被抓住。 “没有吧?”徐万州挠了挠头,不确定地回答道。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钟南的声音严厉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 徐万州以为上司不满自己的工作成果,“大人,是我办事不力,没有打探清楚,我马上再去打听一下。” “去吧!”钟南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放轻了语气,“打探清楚后,尽快回复我。” 徐万州领命后,快速离开了钟府,直到第二天快中午之时,才再次前来复命。 经过军情室的核实,最近这一批被抓获的白莲教匪徒,确是廖传志的旧部,不过里面并没有叫廖青儿的人。不仅如此,所有被抓获的人里面,也没有人叫廖青儿。 听完徐万州的汇报,钟南放下心来。其实有时候连钟南自己都觉得困惑,廖青儿和他不过才见了三次面,为何会担心对方的安危。 钟南很清楚,这种关心并不是建立在男女爱情的基础上的。那真实原因是什么呢?钟南说不出来,可能是不想一个妙龄少女,在年华正好之时凋零吧。 钟南原本想让徐万州打探一下廖青儿的行踪,可是念及军情室的力量还算不得强大,指望他们立马找到廖青儿,可能也不太现实,只得作罢。 徐万州离开后,钟南来到了后院,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五月间京师的天气,并不炎热,在一阵阵的徐徐微风中,还极容易让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钟南就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钟南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一床薄被,本以为是秋香盖的,可是被子上传来的幽香却否定了他的猜测。 正在发懵之际,姜沫出了房间。 “钟大哥醒了?” “嗯,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这夏日的午间最易入睡,只是钟大哥要小心些,别着了凉。”姜沫关切地说道。 “这被子……” “我见钟大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给你盖了床薄被。”姜沫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其实姜沫过来的时候,钟南就猜到,被子是她给盖上的。自从“偷窥事件”发生过后,两人的关系便近了一些,平日里碰了面,还会愉快地说几句话。不像以前,除了吃饭的时候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外,其他时候最多就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多谢姜姑娘了!”钟南站了起来,随后将薄被折叠好,放到姜沫手上。 姜沫拿了被子,便转身回了房间,钟南见天色不早,估计快到晚间饭点了,就径直去了前院。 ……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钟南正在后院看书,这是他休假期间最主要的活动之一。刚看了不到半个小时,钟南便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不走大门,而是从天而降的人。 “怎么是你?”钟南很是惊讶。 “怎么,怕我连累了你,侍郎大人?”来人是廖青儿,见钟南一副不太愿意见她的模样,心里不禁来气。 “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是怕你被人给抓了去。”钟南拉开房门,四下打探了一番,随后让胡焕山注意警戒。做完这一切,才重新回到房间里面。 “你知不知道,你可是上了五军都督府和顺天府的通缉榜,整个京师一直都在找你和你那几个同伙。”钟南不无担心地说。 “你是在担心我?”廖青儿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能不担心你嘛,京师到处都是官兵,真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的行踪,很难逃脱掉的。” “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呢?”廖青儿羞得低下了头。 “呃……”钟南被问得卡了壳,过了片刻才岔开话题,“先别管那些了,好好待在屋里,等到天黑之后,我再安排你出城。” “钟……钟侍郎,今天我来找你,是想求你帮忙的。”廖青儿终于想起了她前来的目的。 “帮什么忙?”钟南不解。 “还是关于解救我父亲的事。”廖青儿回答道,“上次你不是说会帮忙想想办法吗?” 钟南心道我只是说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帮忙想办法了呢?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嘴上的回答中规中距,“你父亲的事情很棘手,暂时很难想到办法。” “我也知道太过困难,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去找谁帮忙了。”泪水在廖青儿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前几天,有一伙我父亲的旧部,去了刑部的天牢劫狱,哪知不但没救到人,连他们一伙也全栽了。” “现在我身边除了如霜妹妹,就只有两个山东分堂的兄弟了,即使想去劫狱,也没有人手。” “别去做傻事!”钟南打断廖青儿的话,“你知道刑部的天牢防御有多严密,别说你们四五个人,就是再多上十倍的人马,也别想把人给救出来。”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去求康定复那个小人了吗?”廖青儿倍感无助。 “康定复是谁,他能救你父亲出来?” “康定复是大首领的侄儿,他说只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让大首领去救我父亲。”廖青儿道出了原委。 “什么要求?” “让我……让我……嫁给他。”廖青儿的答案,让钟南想到了看过的那些影视剧,里面的反派经常会用这一招来欺骗那些单纯的女子。 钟南并不相信白莲教的大首领,会那么的不自量力,他仔细陈述了其中的利害,并对廖青儿断言康定复只是糊弄于她。“他能说动白莲教的大首领?就算能说动,他们打算怎么去救人?劫狱还是劫法场?” 。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听到钟南的分析和判断,廖青儿更是六神无主,“那……那我该怎么办?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斩首。” 钟南也不希望廖青儿被那个叫康定复的卑鄙小人给骗了,不过他目前真的没有办法,也没有实力去解救廖传志,只得暂时稳住廖青儿,“你也别着急,等我想想办法再说。” 廖青儿听得钟南会想办法,原本六神无主的她莫名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对钟南的话,有一种特别的信任感,觉得对方肯定不会欺骗他。 廖青儿是江湖儿女,远比那时的普通女子洒脱得多,此时有了主心骨,便不再去为营救父亲一事烦恼。她从很小的年纪开始,就和父亲一起加入了白莲教,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肯定不会是“美娇娘”的类型。此刻的廖青儿便恢复了正常性格,大大咧咧起来。 “叫你钟侍郎总感觉怪怪的,不如称呼你钟大哥吧?或者称呼你南哥?” “都行,你觉得哪个顺口就叫哪个!”钟南也不喜欢同龄人叫他“钟侍郎”。 “哈哈……那我叫你南哥好了,因为我发现她们都叫你钟大哥,我得和她们不一样。”廖青儿拍了拍手,随后有些自得地说道。 钟南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廖青儿说的“她们”是指秋香和姜沫,只是他没想明白廖青儿怎么会知道。 “你在暗中监视我?” “谁有空来监视你啊,只是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们说话而已。”廖青儿辩解道。 钟南觉得也是,真要是有人在监视他,也不至于那么近距离地进行,否则胡焕山等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你以后小心点,在他们撤销你的通缉令之前,别到处走动。” “那我住哪儿,要不住在你这里?”廖青儿半开玩笑半当真。 “我的宅子小,怕你住不习惯。”钟南拒绝。 “哼,那个什么姜姑娘,还不是住得好好的嘛。怕我连累你就明说,何必找什么借口!”廖青儿很不高兴。 “我真怕你连累,早就赶你走了。”钟南分辩着。 “既然不怕连累,那住你这里有什么,我看你后院不是还空着几间房吗?”廖青儿看来是真打算住在钟府了,否则不会连后院有没有空房间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要真想住这里,去和我娘子说去,只要她同意,我没意见。”钟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相信廖青儿没那个胆量去找秋香。 可是钟南真的低估了江湖女子的大胆程度,廖青儿没有被他吓到,反倒是跃跃欲试,“去就去,你娘子又不是母老虎,还能吃了我不成!”话一说完,不待钟南说话,便找秋香去了。 直到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钟南才反应过来,想追出去阻止对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作罢。 过了没多久,秋香和廖青儿便手拉着手,来到钟南面前。 “钟大哥,既然青儿妹妹想住在钟府,我们后院又有空房间,那就让她挑一间住好了。你说呢?” “可是她现在不能抛头露面,要是被官兵发现了,会是个烦!” “我尽量少出门就是啦。何况就算要出去,我也会简单易下容再出门,不会被人发现的。”看样子,廖青儿是铁了心要赖在钟府,已经考虑好了各种问题。 “钟大哥,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秋香站在了廖青儿一边。 钟南想不明白廖青儿是如何说服秋香的,短短十多分钟,居然让秋香和她统一了阵线,难道秋香不怕“引狼入室”吗?他向秋香抛去了一副不解的目光,却见对方盈盈一笑,似乎早就有了主意。既然如此,钟南便不再阻拦,只要能瞒住官兵,其他的就由着她们去吧。 晚饭之时,钟府的饭桌上又新添了一副碗筷。这让钟南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小白文,里面的男主把自己的豪宅分间出租给了好些女子,有警察、有护士、有老师神马的,最后这些女子全部被他收进了后宫。虽然没看完就弃了书,可是钟南却发觉,他现在的情形倒是和那本书里的状况很相似。 难道自己走了桃花运?钟南是不相信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个魅力,马上就是三十岁的人了,在古代已经算不得青年,何况他又不是才华横溢的白脸文人,只是个在战场上留下多处伤疤的武夫而已。 钟南的性格里有很矛盾的地方,有时候会很自信,有时候却会极力否定自己。即使穿越到了明朝,这些性格上的特征,依然存在,并没有在时空隧道里得到修正或是改变。不过,钟南觉得这样很好,这才是本来的自己,尽管性格不完美,却是真实的他。 随后的几天,钟南发现自己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每天可以稍微多睡一两个小时,其他的区别不大。 当然也有些细小的改变,那就是后院里多了些人气,连水池里的鱼儿似乎都变得欢快了一些。钟南的面前,每天都会轮番飘过三个不同类型的美女身影,或沉稳大气,或直爽,或明理可人,让他也感觉到了夏日的气息。 五月十八,内阁的空缺终于被朱翊钧给填上了,只是新入阁的两人并不是之前的热门人选,这让京师的大小官员颇觉意外。 沈一贯,字肩吾,号龙江,浙江人,是当时著名诗人沈明臣的侄子。沈明臣是万历年间的“三大草根诗人”之一,文学造诣很高,连带着沈一贯也满腹诗书,颇有才华。他便是此次入阁的二人之一。 沈一贯是隆庆年间的进士,不过成绩比较靠后,是二甲的三十六名,加之中进士之时年龄已不小(三十八岁),是以起点并不高。他从万历二年开始,便在翰林院任职,历任翰林院编修、日讲官兼经筵讲官,因与张居正关系不好,一直未受重用。 张居正死后,沈一贯改任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编修,历任侍读学士、右春坊右谕德、吏部左侍郎兼侍读学士,加太子宾客。之后又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一年前,皇帝任命沈一贯为南京礼部尚书,不久后又让他成为正史副总裁,协理詹事府,但不知何故,沈一贯并未赴任。这一次,朱翊钧更是予其东阁大学士的身份,让其即刻赴京上任,相信沈一贯是不会放过如此的大好机会的,毕竟内阁和南京的礼部不可同日而语。 另一个新入阁之人是沈鲤。 沈鲤,字仲化,河南归德府人,所以又有很多人称其沈归德。沈鲤是嘉靖年间的进士,大学士高拱还是他的主考官和同乡,不过沈鲤为人光明磊落,升迁全是凭的真本事。 沈鲤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算是不可多得的三朝元老级人物,朝野之间颇有声望。朱翊钧还是太子之时,沈鲤就是他的老师,曾经做到了礼部尚书一职,后来因为人正直,不懂得变通,多被朝中同僚攻击,一气之下,辞职回了河南老家。 沈鲤回到老家之后,并不是赋闲在家,而是上书万历皇帝,为民请命。一是修复古黄河大堤,二是为水决不断的古黄河修一道分水区,以便汛期来时,滔滔的河水能分流出去,这便是被归德府当地百姓称为“沈堤”的一段黄河长堤。 据说“沈堤”的得名,是因为这段堤坝能够完工,全赖以沈鲤和他的兄弟们出资。大家都清楚,修长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归德府的这段长堤有一百多公里,高度超十米,堤坝底部宽度近百米,修了十四年。 期间朝廷划拨的资金一度停顿,后来干脆就断了供,是沈鲤坚持将长堤修了下去,没了资金就自己无偿提供。单单这一点,就让钟南佩服不已。 “二沈”的同时入阁,让残缺的内阁重新充满战斗力,王家屏和赵志皋也不用每天忙得累死累活也干不完工作了。 不过听到这个内阁名单的时候,钟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沈一贯这个人的大名,他在原本时空中是有听过的,不过不是好名声。 沈一贯领导的“浙党”和太监们的“阉党”以及“东林党”等党派,相互倾轧,导致了明朝的快速衰败。要是历史还是按照这条路线走下去,那么沈一贯和他的“浙党”就快要站上舞台的中央了。 决不能让这帮人得逞!钟南在心里呐喊着。 …… 五月下旬,“二沈”到位,内阁得以顺利运转起来。不过这届内阁刚开张,就遇到了难事。 原来,自从中下旬开始,朱翊钧就拒不上朝。起初,满朝文武还以为皇帝只是做做样子,给大家施压,只要等内阁重组完成,朱翊钧定会重开早朝。只是“二沈”入阁后的第二天为早朝日,宫里的太监仍是传来旨意皇帝身体不适,取消当日早朝。 大臣们怒了,虽说这大明是你朱家的江山,可是我等也有参与治理,不能你想早朝就早朝,不想早朝就随意取消了吧? 。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钟南的提议 明朝的文官还是挺有脾气的,早朝取消了,见不到皇帝本人,那就天天上奏折,指责、批评甚至责骂成了唯一的主题。 首辅王家屏知道朱翊钧是不满大家的逼迫,所以才避而不见,只是“立太子”一事事关重大,王家屏也认为应当即刻确定下来,所以他亲自出马,和皇帝详谈了几次,却没能说服对方。 局面又一次僵持起来。 怎么破局呢?王家屏想到了一个人,兵部右侍郎钟南。 其实王家屏和钟南也算是旧识了。当年申时行还是首辅,石星还是兵部尚书的时候,四位内阁大臣和兵部三位大佬,在皇帝的御书房见到了尚是蓟州副总兵的钟南。也正是那一次和钟南的舌战,让王家屏对这个后生有了深刻的印象。 钟府,后院,王家屏和钟南相对而坐。 “看来钟侍郎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年轻就是好啊!”王家屏出招。 “我这病是时好时坏,今天可能是见到王阁老来了,所以才有了些精神。”钟南的谎话随口就来。 “呵呵……钟侍郎真会说笑!”王家屏知道钟南这是在推脱,他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必钟侍郎也知道,近日朝堂之上的纷扰,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前来,是来求教钟侍郎的。” “王阁老折煞我了,要是连您老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区区一个兵部右侍郎,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做到呢!”钟南最怕老人家在他面前摆低姿态,因为这样一来,他很难拒绝对方的要求。 “钟侍郎不用自贬,这件事情还非得你出马不可!”王家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钟南接招。 “若是公事,王阁老可以稍等几日,待我身体痊愈后,定当去内阁向王阁老请示。”钟南大概能猜到王家屏前来所为何事,只是关于“立太子”一事,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决不胡乱掺合。 王家屏见钟南一下子堵死了他的话,也不气馁,想了想,决定干脆单刀直入,“钟侍郎,老夫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如今满朝文武,都为了‘立太子’一事吵得不可开交。钟侍郎身为朝廷重臣,又圣眷正浓,理应劝劝皇上,早日让皇长子明确身份,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坏了我大明王朝数百年的基业。” 对方说得如此郑重,钟南不能不变态,只是他的太极功夫也不是盖的,“王阁老说得是,只是皇上既然已经说了,年后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那么我们不妨等到年后再说。” “钟侍郎入京不久,想必不清楚之前的情况。”王家屏叹了口气,“这不是皇上第一次如此敷衍我等了,之前几次也是说过段时日,或者年后之类的,可是没有哪一次兑现过。” 钟南没想到朱翊钧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都说“金口玉言”,他倒好,作为一国之君,却经常食言,难怪一帮大臣都不相信他的承诺。 “要真是那样,我也没什么办法呀!”钟南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皇上对钟侍郎的信任,大家有目共睹,所以老夫相信,只要钟侍郎尽心劝导,说不定皇上会回心转意呢?” “王阁老,您是当今首辅,要是连您都劝说不动皇上,我去了又有什么用。”钟南仍是拒绝。 王家屏和钟南没什么交情,眼见对方死活不肯接招,他也没了办法。王家屏深知不能太过强迫对方,于是退而求其次地说道,“钟侍郎既然不想在‘立太子’一事上表态,老夫也不强求。只是皇上已经大半个月没早朝了,再这样下去,朝政必将难以运转,老夫希望钟侍郎能够劝劝皇上,马上重开早朝。这件事,想必不会让钟侍郎为难吧,你可不能再拒绝了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钟南还能说不答应吗?何况后面这个要求倒也中规中矩,于情于理钟南都不该拒绝。一念至此,钟南应承了下来,“明日我会进宫求见皇上,尽力劝解,至于成与不成,下官可不敢保证!” “只要钟侍郎尽了力,结果想必不会太差。老夫就先谢过钟侍郎了!”王家屏拱手一揖。 “王阁老言重了!”钟南也起身还礼。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王家屏就告辞离开,钟南也没多作挽留。 第二天,钟南早早地去了宫里,打算求见朱翊钧。不光是他,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排着队等候觐见。 皇帝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先是外面的太监不去通传,就筛掉了一部分;即使有人去给皇帝打了报告,也得朱翊钧愿意见你才行,不然就只能死等或者硬闯了——这两种方式,也只能是一等一的重臣使用才有效,否则死等只能换来等死,硬闯换来的就是马上死了。 好在钟南属于太监乐意通传,皇帝又愿意见的类型,等了没几分钟,王忠就乐呵呵地向他走来,“侍郎大人,皇上宣您觐见呢!” “有劳王公公了!”钟南道了句谢,随后便在众人的艳羡中,和王忠一起去了御书房。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去游说你!”一见面,朱翊钧就开口说了这句话。 钟南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他只能苦笑,“皇上,我这也是情非得已啊!王阁老亲自上门,让我来当说客,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哼,我早就料到王家屏会去找你。”朱翊钧的语气并没有多少不快,“说吧,你打算怎么帮他们游说我?” “皇上,‘立太子’是您的家事,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今天来,为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朱翊钧多少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钟南会和王家屏等一帮人一样,劝他马上册立朱常洵为太子,哪知对方在这件事上颇有原则——说不站队就不站队。 “除了立储的事情,另外还有何事?”朱翊钧不解。 “是这样的,皇上,我见您不堪早朝之苦,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会耽误政事儿,又能减轻您的辛劳。”钟南道明了来意。 “那敢情好!”朱翊钧来了兴致。 钟南随后就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其实也没什么新意,就是借鉴了后世的一些政治制度,一个月三次固定早朝,其他时候除了发生特殊情况,则不用早朝。至于平日里的政务,则仍是由内阁“票拟”,皇帝决议,司礼监“批红”。 “票拟”是指内阁代皇帝批阅大臣的奏折,先将拟定的建议书写于票签上,附在奏折后一起进呈给皇帝裁决。至于“批红”,本是指皇帝用红字对“票拟”做批示。由于奏折太多,按照规定,皇帝仅仅批写几本,大多数的“批红”,则由司礼监太监按照皇帝的意思代笔。 朱翊钧对于钟南的建议自是没有异议,他已经有点厌烦那帮老头子,能少见面当然最好。 至于会不会有大臣反对? 那还用说,当然会啊!现在五天一早朝已经被言官大肆批评了,再降低到一旬一早朝的频率,不用说,肯定会被骂的。 不过,内阁和六部等重臣,应该是不会持反对意见的,一旬一早朝总好过一直不早朝吧? 其实钟南一直对形式主义的早朝没多少好感,难道只有天天早朝才能证明皇帝敬业?很多事情,都是在下面有了决断才拿到早朝上的;真要是重要的大事,不是还可以上奏折吗? “皇上,虽然说少早朝也不会影响国家运转,但是很多大事,还是需要您来拿主意啊!”钟南善意地提醒到,“不然,到时候要是出了大纰漏,我肯定会被骂成千古罪人的!” “那是自然!”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张鲸心里暗叹不已皇上的心情,最近一直不太好,也只有钟侍郎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钟南,”朱翊钧停顿了片刻,然后突然问道,“你觉得常洛和常洵,谁更适合继承大业?” 钟南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估计是想在他没有准备之时,问出最真实的答案。只是在原本时空中,钟南做了那么久的销售工作,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问题给难住,他故作思考了一番,随后郑重其事地回答道“皇上,我刚才不是说过,这是您的家事吗,何况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我哪里有资格来评价。” “你倒是机警!”朱翊钧见钟南不愿正面回答,也就作罢。 …… 六月初一,早朝。 由于各位重臣提前给各自派系的下属打了招呼,是以无论言官还是其他官员,都没有过多地去给皇帝找不痛快。他们想的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 皇帝那边倒是好过了,可是钟南这边却有点难过。 早朝上,有言官弹劾钟南,说他“妖言惑君”。好在王家屏和曹为英给拦了下来——大佬们都知道,要不是钟南的劝导,估计皇帝还要在后宫里面躲上一阵。两相比较起来,还是现在的结果要好一点。 如此一来,朝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正文 第七十章 又换人了 六月初三,钟南迎来了他的第二位谋士——荆天楚介绍的人终于来了。 石迁个子瘦小,皮肤也偏黑,看样子不像是读书人,反而像个长年耕种的老农。虽然才三十多岁,可是给人的感觉,像是快五十岁的人。 钟南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后世的袁老,不就是农民出身的院士吗? 石迁性格有点偏冷淡,可能是早年的不如意,造就了他的沉默寡言。 钟南算是两世为人,更能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考虑问题,所以他没有此时那些官僚的腐朽作风,这让石迁倍感意外的同时,也有了些希冀之心——谁不希望所跟随之人,不但能力强,还有容人之量呢! 石迁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孙承宗的隔壁,两个才华横溢的中年男人,一见如故。他们都清楚自己的定位,也知道自己的责任,更明白两人只有互相支持,各展所长才能辅佐钟南创下大业。是以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一丝争抢的心思,这让钟南甚感欣慰。 钟南对石迁评价很高,能看出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虽然性格有些木讷,并不是太适合在官场上发展,却正好适合幕僚的工作。 安顿好石迁,钟南便结束了原本就没定数的假期。反正朝廷上下都已经知道,是他钟侍郎鼓动皇帝少早朝;一个月仅仅三次早朝,也是他钟侍郎提议的……既然得了如此多的“坏名声”,继续休假很容易被同僚说成心虚,不如干脆回兵部坐班好了。 回到兵部,邢玠倒是没有丝毫不满,他反而安慰钟南,不必过多理会那些流言。 宋应昌拍了拍钟南的肩膀,表示了他的理解和善意。只有兵部给事中章军摆着一副臭脸,让几人无可奈何。 钟南没有理会章军,和一众同僚打完招呼后,径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接着忙起了堆积如山的案头工作。 随后几个月,钟南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非战时期,兵部的工作并不繁重,钟南身为右侍郎,分管车驾清吏司和武库清吏司,有点类似于后世国防部分管总装备部等的副部长。他每日的工作,主要是查看各种文件,偶尔会出差几日。 工作很是顺畅,生活也美滋滋的。钟府里的三位美女,只有秋香是钟南的合法妻子,姜沫和廖青儿名义上算是房客。不过随着相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姜、廖二人对钟南的好感与日俱增,再加上秋香在一旁的“助攻”,变成真正的一家人只是早与晚而已了。 古代女子接触异性的机会本就并不多,钟南又有着后世男人所特有的韵味儿,所以姜沫和廖青儿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情网”。 对于钟南来说,一切都很好;可是对于首辅大人王家屏来说,一切都是越来越糟。 作为时任首辅,王家屏不能无视大臣们要求尽快册立太子的要求,每次和朱翊钧见面,他都会提及此事。只是皇帝却以张有德等人破坏了约定为由,决定暂时搁置“立太子”一事。 朱翊钧这种类似“耍赖”的做法,虽然很让人不齿,可是却实实在在地堵住了满朝文武的嘴——不是我不履行约定,而是你们违约在先,既然如此,我也就只有说话不算话了。 尽管失了先手,王家屏仍然不停地上疏。不光是内阁,其他大臣几乎也是隔三岔五就上疏一封,说的是同样的事情。其中又以言官体系里的各位官员最为执着,他们的奏折像雪花一样,发到朱翊钧的案头上。 又一日,给事中李献可联合其他几位言官,上疏朱翊钧,建议皇帝应当让皇长子朱常洛开始学习读书,并且对学习内容作了要求,几乎都是帝王应该学的东西。 李献可等人,虽然没有明着说要立皇长子为太子,可是其本质却是相同的——要是让朱常洛开始学的相关知识,那不就是变相地立为储君了吗? 言官们虽然换了个说法,核心却没变,刚好这天朱翊钧心情不好,他便下旨,要治李献可的重罪。 次日,处罚李献可的御批到了内阁,沈一贯正待按照旨意草拟,王家屏却坚持封还。由于他是内阁首辅,沈一贯也就依了。 “封还”是指内阁对皇帝“不合理”的诏旨,可以拒绝草拟,封还执奏。皇帝不满内阁票拟,发回重拟时,如内阁认为自己的意见正确,也可以拒绝重拟,以原票封进。这也是明朝的政治制度里,比前朝先进合理之处,虽然依旧是“皇权至上”,但内阁对其却是有很大的制约作用的。 朱翊钧见王家屏拒不执行其旨意,气愤之余也只能从轻处罚李献可,将李献可罢免。经过此事,朱翊钧和王家屏之间的“裂痕”逐渐加深,到得九月,王家屏甚至以辞去内阁首辅一事来要挟朱翊钧。 原来,王家屏见他和其他大臣的天天上疏,换来的只是皇帝的“留中不发”,他也来了脾气,写了一封奏折,大意就是他身为首辅,上任之后一事无成,深感愧疚,请求皇帝另选贤能。 朱翊钧收到奏折后,召来王家屏,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好生安慰了王家屏一番。如今这套内阁班子才搭起来几个月,皇帝当然不想又推到重新选人,只得做做姿态,先稳住王家屏。 王家屏知道朱翊钧的脾气特点,曾经做过进谏的路线总结——“委曲以开导之,尽力以扶持之,至诚以感动之。其有不从,然后可以强谏力争”。见皇帝这一次如此低姿态,王家屏便没有继续提辞职的事情。 其实王家屏算是古代“典型”的官员类型,作为一个有严重愚忠思想的封建士大夫,他一心想重振朝纲,维护朱家王朝的封建统治。王家屏曾在一份给皇帝的奏折中说“臣所希者陛下为尧、舜之主,臣为尧、舜之臣”,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王家屏的远大政治理想,注定只能成为空中楼阁,逐渐认识到这一点后,他心灰意冷,多次上疏请辞。朱翊钧受不了对方的反复上疏,于十二月初同意了王家屏的辞呈,让其告老还乡。 从五月下旬到十二月初,刚过半年,王家屏的首辅生涯就结束了。朱翊钧也没有办法,只得让赵志皋接任首辅之职,同时让朱庚递补入阁。 朱庚虽然姓朱,可是和朱元璋的“朱”却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根本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时任翰林院学士的朱庚,本以为自己的仕途已经到头了,哪知内阁大学士前赴后继地离职,让抓不到“壮丁”的朱翊钧想起了他。 客观地说,现今的内阁已经不像曾经的内阁那么吸引士大夫了。看看万历二十三年间离职的大学士名单王锡爵、申时行、许国、王家屏,这四人在内阁的年头都不短,谁知却接二连三地回了老家,不能不说如今入阁后的风险要大得多。 尽管如此,内阁对朱庚之类的老学究,还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的。接到任命的第二天,朱庚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文渊阁,和他的同僚们见了面。 内阁四位大学士互相熟悉的同时,钟南被朱翊钧招进了宫。 一见面,钟南就看到朱翊钧呆坐在龙椅上,神情落寞。看样子,皇帝的心情不太好,钟南知道今天他又要开展心理辅导课了。 “钟南,你觉得我是明君还是昏君?” 第一个问题就让钟南无法作答,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皇上怎么会这么问?” “你看内阁的那帮老头子,一个个地给我难堪,宁愿告老还乡,也不愿意帮我做事,难道我就那么地昏庸无道?”朱翊钧气愤难平。 “皇上,您也别太在意,文人嘛,难免有些迂腐之气,只要不影响大局,就随他们去好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他们天天在你耳边聒噪,烦人得紧啊!”看来皇帝是真的厌烦那帮老臣。 想想也是,朱翊钧在张居正的阴影中,做了二十年有名无实的皇帝,好不容易前首辅大人归了西,本以为自己可以当家做主了,可是又跳出来一批老头子。他们虽然不像张居正那样强势,只是动不动就闹情绪,骂皇帝,甚至以辞职来威胁,换成哪个皇帝都会觉得憋屈。 “皇上,既然如此,您有想过什么解决办法吗?” “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取消内阁吧!”朱翊钧无奈地说道。 “也不是不能取消内阁……”钟南突然灵光一现,想到原本时空中在网上看到的一些东西,就是某乎上关于改革晚明的一些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朱翊钧也来了兴致。 “皇上,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那个决心?”钟南反问道。 “真要是能让老头子们消停下来,我一定支持!”朱翊钧想了想便下定决心。 “我的想法就是……”钟南看见皇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便把内心所想托盘而出。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众议院的诞生 钟南的这个设想,其大致的核心内容就是重新设立一个部门,逐渐取代内阁的作用。该部门的人员由皇帝亲自指派和遴选,尽量找些没有根基或者根基浅显的中低阶官员,首要要求就是对皇帝忠诚。 “皇上,只要这个新部门壮大起来后,您也就不必受那帮老头子的气了。”钟南最后说道。 “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老头子们能轻易地放权吗?”朱翊钧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之处。 “皇上,您一定要清楚,这天下始终是姓‘朱’,所以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只要是真的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有的先例该破还是得破!”钟南知道朱翊钧虽然想成就一番大业,可是由于被张居正压制得太久,已丧失了冲劲儿,犯起懒来,他得重新激活皇帝的活力与热血。 “钟南,你说得对!”朱翊钧站起身来,“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要是不听号令者,也就莫怪朕手段铁血!” “皇上圣明,只要您的决断,确实能让我大明兴盛,我等自会全力拥戴的!”钟南附和道。 “那这新部门就由你来组建如何?”朱翊钧提议。 虽然钟南也想占据此先机,不过适当地推辞和谦虚还是需要的,“皇上,我人微言轻,怕是会误了您的大事啊。” “有我在后面支持,你担心什么!”朱翊钧笑道,“何况,这个设想是由你提出来的,个中详情也只有你最清楚,理应由你来执行!” “皇上,您真觉得我合适?” “好啦,别再假装推辞了,否则,我可就真的另找他人了。”朱翊钧早已看出钟南是故作推让。 “皇上真是火眼金睛!”钟南拍着马屁。 皇帝啐了一口,随即问道,“那这新部门该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皇上,您觉得该叫什么呢?”钟南可不想越俎代庖,擅自抢夺取名权。 朱翊钧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嘀咕道,“新部门的主要职责是议政,不如叫‘众议院’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钟南差点当场石化,朱翊钧见自己的臣子如此神态,还以为对方嫌弃名字取得不够好,“你可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响亮?” 回过神来的钟南立即接口道“哪里哪里,我是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太好太贴切了,‘众议院’,一众大臣议论政事,皇上高才!” “哈哈……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 众议院作为一个新成立的衙门,首先得要拉人进来,否则钟南就要做“光杆司令”了。 皇帝和钟南商议的是,众议院的官员可以兼任着原有的官职,所以相对来说,拉人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对于被拉进来的官员来说,原有官职没有撤销,就意味着有了双重保证——要是众议院之后成了实权部门,那就皆大欢喜;即使众议院最后举步维艰,被裁撤掉了,他们还可以回原单位继续做官儿。 钟南先找到刚收不久的小弟叶向高,向对方咨询了一些翰林院的相关知识,随后就确定了第一阶段的挖人计划。 翰林院是唐朝开始设立的,到了宋朝后,才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制度接轨。 明朝以后,翰林院便被内阁等部门代替,变成了养才储望之所,他们主要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无论政治地位高低,在各朝各代,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在明朝,翰林学士不但社会地位优越,地位也较为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宋濂、方孝孺、张居正等大名人,都在翰林院中任过职务。 翰林院从设立之初,就与科举关系紧密。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科举时代士大夫的人生理想,是儒家学说中“达则兼济天下”的表现。 到了明朝,科举中的佼佼者则大多进了翰林院。当时有明文规定一甲进士前三名直接进入翰林院的编制当中,状元授予修撰(从六品)之职,榜眼、探花授予编修(正七品)之职。此外,还创立了庶吉士制度。 庶吉士,名字取自于《尚书·立政》篇中“庶常吉士”。所为庶吉士制度,就是在除了头甲前三名以外的三甲进士当中,再度选拔其中的优秀者,授予庶吉士的官职。 庶吉士需要在翰林院经过三年的“以朝臣为师、以经史诗赋为课”学习,之后再行考试,合格者留院,称为留馆,没通过考试的其他庶吉士也会安排其他的职务。但因为曾经就学于翰林院,世人对不能留馆的庶吉士也以翰林视之。自此,“非进士不入翰林”。 在明朝,翰林院的编制分为四部分正官,包括学士一人,正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从五品。属官,包括侍读、侍讲各二人,正六品;五经博士,九人 ,正八品;典籍二人,从八品;侍书二人,正九品;待诏 六人,从九品;孔目一人,没有品级。史官,包括修撰,从六品,没有定员;编修,正七品,没有定员;检讨,从七品,没有定员。庶吉士,没有品级,也没有定员。 由此可见,明朝的翰林院品级不高,低于前代翰林院,也低于同时代的其他衙门。但是它却更靠近权力中央,是专属于皇帝的中央秘书机构,直接为皇帝提供服务,因而备受皇帝重视,其地位也十分重要。 自太祖皇帝废除丞相制度之后,成祖皇帝设立内阁和大学士,内阁便逐渐凌驾于翰林院之上,相反,翰林院便演变为培育高级文官的摇篮和涵养高层次学者的场所。但是内阁大学士均出自翰林院,也就有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非明文规定。 既然全国上下的知识分子精英,大都聚集在翰林院,钟南便不再舍近求远。 第一个要挖的人就是叶向高,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可是在翰林院里颇有人脉。 钟南委托叶向高,整理了一份待选人员目录,包括目前的职务、年龄,是那一年的进士,大致的品性如何等等。叶向高知道钟南是为了吸纳潜力人才,所以关于评价的部分也尽量客观,以免在上司心里落下不好印象。 两日后,名单新鲜出炉,共计二十余人。钟南一一亲自面谈过后,最终筛选出五人编入众议院,另有五人暂作备选。 翰林院选出的五人,包括方从哲和熊廷弼这种钟南听过大名的人物,也包括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朱之蕃,还有两人是汪利军和苏大强。 五人中,方从哲是正六品的侍讲,朱之蕃是从六品的修撰,汪利军和苏大强是正七品的编修,熊廷弼则是不入流的庶吉士。至于年龄方面,方从哲最为年长,有三十四岁,熊廷廷则最年轻,只有二十七岁;其余三人都是三十上下。 方从哲,字中涵,浙江湖州人士,万历十七年进士,被选为庶吉士,于二十年授予翰林院编修,后升任侍讲至今。 熊廷弼,字飞白,号芝冈,湖广江夏人士,今年的新科进士,被选为庶吉士。 朱之蕃,字元升,号兰隅,祖籍浙江金陵,今年的新科状元,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 汪利军,字长临,江西宜春人士,万历二十年进士,今年刚授予翰林院编修。 苏大强,字有明,祖籍河南,万历十七年进士,二十年授予翰林院编修至今。 这五人加上之前申时行留下来的四人,共计九人,连着钟南一起总共十人,便是目前众议院的班底。其中只有钟南算得上是朝廷高官大员,其他的都是些偏低的小官儿。 按照朱翊钧的旨意,众议院官员的办公地点暂时设在翰林院,其主要工作暂定为给内阁做助手。凡是内阁批阅的奏折,众议院都有过目和讨论的权利,同时还具有建议权。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知道这是皇帝的“阳谋”,刚开始之时极不配合,被朱翊钧严厉训诫了一顿之后,才转变态度。 首辅赵志皋原本就不是拉帮结派的人,他只是希望有生之年,大明能够更加强大繁荣,是以在钟南登门拜访后,赵志皋对众议院的工作也不再过分刁难。 赵志皋的年龄超过七十岁了,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人生没经历过,所以他能保持豁达的心态。可是次辅沈一贯却不行,虽然他也是过了“耳顺”的年纪,可是仍然野心勃勃,好不容易入阁拜相,哪能轻易丢弃到手的权利。要不是有首辅这座大山压着,众议院的工作还真的难开展。 扫清了众议院的最大阻碍后,钟南便知道,假以时日,内阁的作用将会被逐渐削弱,众议院将会慢慢崛起。不过,前提条件是朱翊钧能坚定支持众议院的工作,否则,缺少了强力皇权这个大后台,众议院瓦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龙泉寺(加更) 时间来到了万历二十三年的年底,虽然这一年来,朝廷里的局势云波诡异,但是钟南的地位却是越发稳固。尽管职位仍停是留在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上,可他的麾下,却聚起了一小帮人马。小弟们都是些没什么权势的小官儿,但把持了众议院的他们,却有着一飞冲天的潜力。 钟南很满意目前的进展,“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yy小说里,男主一两年就混成封疆大吏或者朝廷柱石的情形,只可能发生在皇位争夺时期,亦或者发生在梦境里。 其实最初的时候,钟南是不愿地干涉朝廷局势的,因为他担心自己身为穿越者,若是一个不小心,改变了历史的大势,会影响到原本时空中的进程。只是随着在大明生活得越久,他便越发融入了这个时代,也越来越认识到既然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要是不活出个模样来,也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万历二十四年的春节,在悄无声息中来到了。 大年三十这天,钟府上下热闹无比。钟南将秋香买回来的春联和福字,一一贴在大门之上,还在正门的房檐下挂了一个大灯笼。 年夜饭是在家吃的,久未下厨的钟南还去厨房秀了一把厨艺,做了一道松鼠鱼。这松鼠鱼的做法和红烧鱼差不多,只是把鱼切了花刀,这样炸出来之后,看起来就像一条竖着汗毛的小松鼠。 孙承宗和石迁没料到东家还有这一手,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们是钟南特意请过来吃年夜饭的,席间还被他敬了一杯酒,两人感动不已。 正月初三,钟南带着三大一小四位美女外出游玩。胡焕山等一众亲兵,远远地跟在了身后,一来免得影响上司的游兴,二来也不担心发生事情没了保护。 众人先去的龙泉寺烧香祈福。 龙泉寺是佛教传入北京地区后,最早修建的一座寺庙。最初名为“嘉福寺”,在唐朝时期改称“龙泉寺”,金代则被御赐寺名“大万寿寺”。到了明朝,又恢复了唐时的旧称“龙泉寺”。 其实龙泉寺因为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所以在民间一直被称为“潭柘寺”。它始建于西晋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历史上还素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民谚。 龙泉寺建在宝珠峰南麓,高大的山峰挡住了从西北方向袭来的寒流,使得寺庙所在之处形成了温暖、湿润的小气候。这里植被繁茂,古树名花众多,自然环境极为优美,是京师游历的一个好去处。 龙泉寺外有上下塔院、东西观音洞、安乐延寿堂、龙潭等众多的建筑和景点,宛如众星捧月一般散布其间,由此组成了一个方圆数里,景点众多,情趣各异的名胜古迹。据说,成祖皇帝修建紫禁城之时,就是仿照潭柘寺的格局而建的。 钟南本不是佛教徒,但入乡随俗,跟着秋香几人一起虔诚地上了三支香。秋香还捐了一些香油钱,换来了一顿斋饭。 吃过斋饭,五人打道回府。哪知马车刚出寺院,就和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给撞一起了。 好在钟南乘坐的马车刚起步,速度很慢,尽管对方急速撞来,并没有造成己方车上人员受伤。 己方驾车的是府上的车夫大毛,原名毛大海。车祸发生后,大毛第一时间回头询问有没有人受伤。得知五位乘客除了小地瓜稍微受了些惊吓外,其他并不大碍,大毛才跳下车和对方理会去了。 估计要扯上一会儿皮,钟南便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此时只听得车外的大毛正礼貌地和对方理论,哪知没说上几句话,大毛就惨叫了一声,“你们干嘛打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钟南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大步走到大毛身边,拦住了还欲下手的两个家丁,“你们是哪家的家丁,如此胆大妄为?” 大毛趁着这个机会,爬起身来,向钟南告着状,“老爷,明明是他们速度太快,冲撞了我们,我刚下车理论,他们就动起了手。” 其中一个年纪二十五六的家丁,看见钟南打扮普通,便叫嚣道“拦住了我家太太少爷的车,你还有理了,打你一顿算是便宜你了!” 钟南很是无语,虽说古代法制不够健全,可是今天的事儿一眼就能看明白——对方车速过快,又没有紧急叫停,所以才会撞上刚出寺庙的钟府马车。对方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觉得是钟府马车挡了路,将理论的大毛打了一顿。 见过不讲理的,可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钟南不禁也来了气。 “我的马车刚出寺庙就被你们给撞了,你们反倒诬陷是我们挡了路,不如就让官府的人来裁断吧!”说完话,钟南便让大毛去报官。 “还敢去报官,知道我们车上坐的是谁吗?”对方另一个家丁嗤笑道。 正在这个时候,对方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妇人,年龄当有三十好几,手上还牵着一个岁的男孩童。那妇人似是不满自己家丁,嘟囔道“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耽误了我上香的时辰。” 数落完家丁,妇人冲着钟南说道“我们是刑部汪尚书家的,今儿个你们挡了道,害我撞得不轻不说,还误了我上香的时辰。说吧,你打算怎么了结?” 钟南没料到妇人一上来就倒打一耙,虽说对方是刑部尚书汪仲华的家属,可是钟南却没打算服软。 “汪夫人,是吧?今天的事故孰是孰非,官府来了人后自有公断,可不是你随口就可以定性的!” 妇人见钟南拂了她面子,顿时拉下了脸,“哼,我倒要看看,等会儿官府的人是帮你还是帮我!” 妇人说完之后,拉着孩童气冲冲地返回了马车之上,只留下两个家丁在外面。钟南也不说话,站在原地等待着大毛报官回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了马蹄声,钟南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大毛跟着一帮身穿皂衣的捕快正赶过来。 来到现场的捕快只有五位,其中一位叫做焦宇丰的汉子,是此行的领头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他一下马就朝钟南走过来,不问可知,大毛应该已经给对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侍郎大人,顺天府捕头焦宇丰来迟了,请恕罪!” “焦捕头,不必客气,你先勘察一下事故原因再说。” 钟南瞄了一眼对方的马车,那妇人此时刚下了马车,正往焦宇丰这边走来。妇人以为这几个捕快是大毛找来的帮手,颇为不屑地说道“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呢,结果就找来几个虾兵蟹将,呲……” 焦宇丰虽然品级不高,却是顺天府的老人了,他本着公事公办的原则,先看了看相撞的两辆马车,确定了事发原因,随后让同行的一人拿出纸笔,将现场情形一一画了下来。 忙完这一切,焦宇丰才走到钟南和汪夫人面前,指着两辆马车,边比划边解说道“两位,事故原因已经查明往寺庙方向前行的马车,由于速度太快,撞上了刚出寺庙的马车。按道理,前车要负全部责任。” “你说什么,明明是他的马车挡了我的路,现在却说是我撞了他。”汪夫人指着焦宇丰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刑部汪尚书的夫人,你是哪个衙门口的,如此黑白不分,看我不让老爷脱了你的这身衣裳!” 焦宇丰之前还真没料到,对方也是有来头的人物。由于今天是正月初三,衙门里当值的就是他,于是听得大毛报案后,随意带了几个兄弟赶往事发现场。 路上,焦宇丰听大毛透露了报案人的身份,他也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如今才知道,虽然的确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可是当事双方的身份都不普通。 焦宇丰在顺天府当差二十多年,处理过不少案件,自问没有太过昧良心。今天的交通事故,虽然他提前知道了报案人的身份,可是也仍旧打算秉公处理,并没有想袒护钟南的意思。可是被汪夫人一说,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焦宇丰徇私舞弊,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无端指责。 “就算你是尚书夫人又怎样,事故原因的确是你家马车冲撞他人马车,我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要是你觉得我断事不公,大可以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处理!” 焦宇丰本就是个讲原则的人,否则也不会当了二十多年差,仍旧只是个捕头了。他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声誉,是以也顾不得对方是尚书大人的家眷,和汪夫人顶了起来。 “别以为我怕了你!”汪夫人梗着脖子,像极了市井泼妇,“等下我的人马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汪夫人一边叫嚣着,一边让其中一个家丁赶回去报信叫帮手,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钟南心里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原本时空中的“某书记”——估计这个汪夫人和那位“某书记”的夫人有得一拼,就怕最后汪尚书也成了“某书记”啊。 。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汪尚书 今天来龙泉寺祈福的人不少,慢慢地,寺庙门口就被好事的百姓们给围了起来。 一见有人看热闹,汪夫人便将事情颠倒黑白后讲述给众人。钟南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焦宇丰却看不过去,指着汪府马车的车轮痕迹,一一驳斥着对方的谎言。 古代的老百姓,对官方的信任不是后世可以比拟的,大家不会出现官方“越解释越有问题”的论断。至少,现在汪夫人和焦宇丰两人的言语,大家还是更相信有着捕头身份的官方人士的。只是如此一来,焦宇丰驳了汪夫人的面子不说,更是把她给彻底得罪了。 没过多久,汪夫人的援兵到了——由刑部一位郎中带队的人马。 “卫郎中,老爷怎么没来啊?” 卫郎中大名卫士通,是刑部汪尚书的嫡系人马。 “汪夫人,尚书大人正在见重要客人,抽不开身,所以才让下官先行过来。” “那好,卫郎中,你先去把对方给我抓到刑部天牢里,好好地招待一番。”汪夫人指着钟南一伙人,咬牙切齿地说,接着又指向焦宇丰,“还有那个捕头,想办法给我办了他!” 卫士通听完汪夫人的话,一副便秘的表情,心道真当刑部是你汪家开的啊,想抓谁就抓谁,想办谁就办谁;而且即使真的要如此操作,也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就张着嘴大声嚷嚷。真不知尚书大人怎么会娶了这样的女人,活脱脱地给他招祸啊! 这些腹诽,卫士通也只能在脑袋里想想,毕竟他是过来给汪夫人撑场子的。上前小声安抚了汪夫人一阵后,卫士通走到钟南面前,先是打量了一下对方,随后才略显嚣张的问道“听说你是哪一部的什么侍郎,怎么没见过你呢,不会是应天府的吧?” 不怪卫士通如此猜测,钟南从去年四月上京赴任至今,满打满算都还不到一年时间,加上之前他也不在京师任职,除了有资格早朝的文武大臣和兵部同僚外,其他在京官员,认识他的肯定不多。 至于卫士通说的,是应天府的某部侍郎,其实算是一个调侃。因为南京应天府的官员,除了极个别有后台的以外,绝大多数人这辈子就只能等着养老了。 钟南也不气恼,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是京师的侍郎也罢,应天府的侍郎也罢,这都不重要。” “今天的事故,顺天府的官员也经做了勘察和决断,的确当由汪夫人负全责。还有就是汪府的家丁,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我府上的车夫,待验伤结果出来后,我会找汪尚书要个说法的!” 说完之后,钟南也不待卫士通反应,径直走到一边的焦宇丰身旁,陈述了大毛被打的前因后果。 “……焦捕头,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可以向路人求证,也可以向汪夫人和他的家丁求证。我车上还有家眷,若是没有其他需要我配合的事情,那就先告辞了!” 焦宇丰询问了几处细节,随后便放了钟南一行人离开。汪夫人见状,大声嚷道“谁让你走的,这事儿还没完呢!” 钟南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两句话,“放心,这事儿肯定没完。还有如果官府要传唤我,自会去我府上的,不劳汪夫人费心。” 汪夫人当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等钟南的马车走远了,才缓过来。她指着远去的马车,大声叫嚷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旁的卫士通却由此发现了些端倪,他断定对方肯定是在京师任职的某部侍郎。因为若是应天府的侍郎,对方就算再有理,也不可能不给汪尚书面子。只是按理来说,六部里面的侍郎,没有哪一个他卫士通不认识啊。 不对!卫士通突然警醒,还真有一位侍郎他不认识,只是这位他不认识的侍郎,却是六部的所有侍郎中,最不能去招惹的。 卫士通战战兢兢地走到焦宇丰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焦捕头,对方是不是姓钟?” 焦宇丰是认识卫士通的,他见对方终于醒悟过来,也就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几个捕快去走访路人,查探案情了。 卫士通知道这下问题有点棘手了,他走到汪夫人面前,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汪夫人,今天的事儿可能有点麻烦,对方是兵部右侍郎钟南。” 汪夫人哪里明白其中的个中关系,仍旧不依不饶,“我管他钟南还是钟北,回头让老爷脱了他的那身官服便是!” 卫士通眼见说不通,打算着先把汪夫人劝回府再说,磨蹭了半天,汪夫人才慢悠悠地上了马车。 这个当口,钟南已经回到了钟府,正躺在后院的椅子上沉思。 原本今天的事情,钟南是打算小事化了的,哪知汪夫人太过嚣张,他便有意把事情闹大,不但可以给她一个教训,而且操作得当的话,还有可能在政局上谋得些许好处。 朝廷的时局越发紊乱,他必须做些动作,提升自己和派系的实力,否则单靠皇帝的“圣眷”,很难说不会被牺牲掉。 今天龙泉寺外的交通事故,本是小事一桩。钟南打算先借舆论把事情闹大,之后视情况再做决定,说不定还能和有心人达成一些私下交易。 说干就干。钟南找来孙承宗和石迁,把他的设想说了出来,两位谋士都觉得可行,于是他们兵分两路,制造舆情。 一路是从市井处着手。孙承宗去了国子监,召来一些曾经的同窗,把汪夫人仗势欺人的行径,绘声绘色地述说了一番。虽然说得稍有夸张,基本的事实却是没有一丝掺假。 监生们绝大多数都是热血青年,没用孙承宗引导,他们就自发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去了各大酒楼,用文字和声音曝光汪夫人的恶行;另一部分人,则计划着过几日去顺天府衙门外静坐示威。 石迁也没有闲着,他找来几个有名的说书先生,给了他们一个话本,其内容是大致就是尚书大人的家眷,仗着夫家势力,四下欺凌百姓的故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明显地就是影射汪夫人,何况有些事情还确有其事,那可是石迁花了大钱才打探到的内情呢! 另一路则是从朝廷着手。钟南找到叶向高,让他在翰林院里,悄然渲染此事,不过却是实打实说,不参杂一丝虚假,也不作任何主观评价。 尽管还在春节假期之中,龙泉寺外的这件小事儿,却以迅雷不及之势快速传播开来。两三日后,京师的大街小巷里,老百姓们都在讨论此事。 钟南一方是精心谋划,主动出击,而汪尚书一方却是后知后觉。 初三那天,送汪夫人回府后,卫士通找到汪仲华,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上司。汪仲华却没当一回事儿,他认为,这不过就是一起小得不能再小的交通事故,就算顺天府秉公处罚,也大不了就是让他赔偿点银子而已。 正月初六,汪尚书已经淡定不起来了。从昨天开始,陆续有人前来向他询问汪夫人撞人的事情,他找来老婆一问,才知道麻烦大了。 不过,汪仲华此时想要挽回局势,已然来不及了。 万历年间,朝廷的春节假期可不短,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样子,从腊月二十左右一直放到正月二十前后。其实比劳模还劳模的太祖皇帝,最初只给大家一天的春节假期,后来禁不住大臣们的怨声载道,才增加到三天。 到了成祖皇帝执掌天下之时,又增加了十天的假期,可是大臣们还是觉得不够。到了穆宗时期,才把春节假期确定下来,之后沿用至今。 虽然假期长,可是各个衙门每天还是有值班人员的。初六下午,顺天府衙门外,来了一帮特殊的人物,他们拿着好几条横幅,有的写着“私德有亏,不配为官”,有的写着“罢免贪官污吏”,有的写着“纵容家丁殴打百姓,该当何罪”…… 这帮人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井然有序地坐在衙门前的空地上,既不大声叫嚷,也不扰乱刑部办公秩序,只是杀伤力却出奇的大,不一会,就 被老百姓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静坐、打横幅都是钟南出的主意,这些在后世看来极其常见的做法,在万历年间却是奇思妙想。眼看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当值的官员忙不迭地找到了知府大人秦永贵。 秦永贵早就听焦宇丰汇报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原本也以为是小事一桩,加上又是春节假期,所以就没多做理会。只是今天的动静太大,他不能不重视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差人去了汪府。 没过多久,派去汪府的人回来报告汪尚书不在家。秦永贵知道,汪仲华是不想沾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才托辞人不在家。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秦永贵狠下心来。他迅速赶到顺天府衙门,望着空地上的一大群人,语气沉重地说道“各位国子监的后生,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控诉的某人罪行,我已知晓。只是我官微言轻,动不得那位家眷,大家若是真想讨个公道,不妨去那人府上吧!” 。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借题发挥 众人一听,对啊,知府大人不过四品的官儿,和正二品的一部尚书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难怪秦知府也无能为力。 那人也太过嚣张跋扈了,连堂堂顺天知府都要避其锋芒,监生中的领头人心中暗叹道。不过他也是不畏强权之人,不想今日的示威活动半途而废,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倒要去他府上看看!” 有了带头的,老百姓们就来了劲,他们跟着一帮监生来到了汪府门外。 汪仲华确实在家。顺天府衙门外的示威活动,在秦永贵派人去汪府前,汪仲华已经收到了情报,他不想去处理,所以才让管家打发了秦永贵派来的人。只是他没想到,秦永贵居然如此不讲同僚情义,将示威人群诳到了汪府来。 听到管家的报告,汪仲华差点被吓得尿裤子。他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汪府大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虽然没有大声喧哗,可是那阵势着实雄壮。 怎么办呢?汪仲华带着一身冷汗,在后院踱着步子,可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那是又惊又怒,又怕又恨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特有的“宕机”现象。 汪仲华虽然贵为刑部尚书,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个位置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有权势。明朝的六部尚书,虽然同为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可是各部的地位还是有所不同的。 六部之中,权利最大的肯定是吏部,因为他们掌管着全国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和封勋。只要是四品以下的官员,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员,都在其管辖范围内,所以吏部也有“天官”的称呼。 若是论油水最多的部门,户部应该是首屈一指的。原因无他,户部掌管着全国的土地、户籍、货币、赋税、俸禄、财政。不管哪个部门或者哪级政府要花钱,都得户部从它的口袋里掏钱出来,无论换作是谁,肯定都会对户部客客气气的,所以户部又被称为“地官”。 要论六部当中,谁是地位最清贵的,礼部肯定当仁不让,因为他们掌管着全国典章制度、祭祀、学校和科举。尤其是科举这一项,朝廷未来的人才,都只能去走这座独木桥,最早和他们搭上关系的,就是礼部官员。由于三年一次的大考,是在春季,即“春闱”,所以礼部也被称为“春官”。 另外,明朝后期,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内阁首辅都会兼任礼部尚书一职。像前首辅申时行,和当今首辅赵志皋都在坐上首辅宝座的同时,任职了礼部尚书。 至于兵部,因行兵作战多在夏季,所以就有了“夏官”的称呼。兵部掌管着全国武官选用、兵籍、军械、军令、驿站等,也是一个权利大、油水多的衙门。要不是明朝“以文治国”,文官地位高于武官,兵部还有着和吏部一较高下的可能;若是在重大战争时期,兵部的权势则有可能跃居为六部之首。 刑部则是一个油水也不太多,权利也不甚大的部门,它掌管着全国的法律、刑狱、案件审理等事物。若是处理重大案件,还要和大理寺、都察院一起“三司会审”。由于处决死刑罪犯多在秋后,大家也经常听到“秋后问斩”一说,所以刑部又被称为"秋官"。 工部则掌管着全国的各项工程、水利、工匠、屯田、交通等政令,虽然地位不高,可是却是一个油水丰厚的部门。无论哪朝哪代,搞各种工程的“建设部门”都是很容易发家致富的,福利也好过大部分官员。由于工程一般都会避开农忙,多数会在冬天进行,所以工部也被称为"冬官"。 由此可见,刑部尚书实际上,未必能干得过实权部门的侍郎,何况钟南这个兵部右侍郎还有着皇帝的“圣眷”加持。 事情还在继续发酵。 身处紫禁城的朱翊钧,在初四就收到了消息,不过了解到的,只是钟南和汪夫人的交通事故。到了初五,才从张鲸的嘴里,听到了那些市井传闻。 朱翊钧早就知道,他的一帮臣子,没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只是碍于需要他们处理政务,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的市井传闻中,汪仲华指使他在老家的叔伯兄弟,兼并了大量土地,为此还闹出过好几条人命官司,只是最后都不了了之。不仅如此,汪仲华的老婆和几个妾室,也是敛财的高手,在京师实际拥有多处产业。另外,据说汪仲华本人还和白莲教有所瓜葛。 “派人去查一查,看看是否属实。”其他的朱翊钧都可以当做没看见,可是和白莲教这种组织有瓜葛,那是等同于直接造反的大忌。 张鲸掌管着东厂,这种事情真要查起来,肯定难不倒他。悄然退出御书房后,张鲸安排着人手,同时让王忠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钟南。 作为皇帝身边最亲密的太监,张鲸可以断定汪仲华完了。无论最终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汪仲华都翻不了身,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会被罢官而已还是会身首异处。这取决于想扳倒汪仲华的人,准备了些什么材料,以及对方能量的大小。 严格说来,张鲸和汪仲华还有点小过节。那是七八面前的事儿了,当时张鲸还不是大太监,他在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宏手下当差。 由于他和汪仲华,一前一后同时看上了京师郊外的一块田地,汪仲华仗着刑部尚书的身份,硬是从先到的张鲸手里抢下了那块田地。当时的张鲸虽然心里气愤不已,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受了那股窝囊气。 之后,冯保被整垮后,张鲸坐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位,然后又提督东厂,成为了后宫实际上的第一太监。他和汪仲华的那次冲突也被人逐渐遗忘,只是张鲸的心里,多少也埋下了一丝对汪仲华的恨意。 汪仲华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将近十年,虽然几乎把持了刑部,可是他的对手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单是刑部,就有一个人一直盼着他倒霉,这个人就是右侍郎刘东海。 刘东海四年前本有机会升一级,坐上刑部左侍郎的二把手位置,结果被汪仲华给压住了。从那之后,刘东海就把汪仲华给恨上了。 对于刘东海的不满和仇恨,汪仲华是清楚的。虽然他也想找个机会,清理掉这个不安分的下属,可是刘东海却有些本是,一直没给他可乘之机,还硬生生地在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坐到了现在。 这些情报,王忠给钟南透露消息的同时,一并告诉给了对方。对于这份大礼,钟南哪有不笑纳的道理,他谢过对方的同时,也摸清了张鲸的诉求。 正月初十,钟南和刘东海私下里见了一面,又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大理寺卿熊家正,曾在几年前有机会染指刑部尚书一职,后来被汪仲华给破坏掉了。 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对于钟南来说,整垮汪仲华不是最终目的,获得些许政治好处才是他想要的。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给己方派系增加点实力。要达到此目的无非就是两种方式,要么扶持己方人马,坐上这次事件造成的空缺职位;要么则是帮助那个想坐上空缺职位的人,并将其拉入己方阵营。 钟南数了数自己手下的一帮官员,没人和政法委系统能搭上关系,如此一来,只能走后一条路了。 汪仲华下台后,最有可能坐上刑部尚书职位的就是大理寺卿熊家正。那么熊家正履新后,空缺出来的位置就可以操作一番了;还有就是,刑部左侍郎高峰,本是汪仲华的铁杆嫡系,这次很有可能会被一起打击;若是再加上刘东海履新后,同样空缺出来的位置,算起来就可能有三个空缺职位了。 钟南找来孙承宗、石迁还有叶向高等人,反复推敲,反复讨论,最终决定帮助刘东海更进一步,并且将他拉入己方阵营。 之所以选择刘东海,主要有三个原因,一,对方没有什么后台,好拉拢;二,刘东海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否则早就被汪仲华给拿掉了;三,刘东海也需要找靠山,之前钟南和他见面时,他隐隐透露出投靠的意图。 正月十三,熊家正约见了钟南,两人密谈了两个多小时,就行动方案和事成后的主要问题达成了共识。 这次会面后,钟南再次和刘东海见了一面。在刘东海明确表达投靠后,钟南就做出了承诺,会帮助对方坐上刑部左侍郎或者大理寺卿的位置。两者都是政法委系统的正三品官阶,区别在于,大理寺虽然没有刑部有权势,大理寺卿却是一部之首,至少可以在它的一亩三分地上做主。 准备工作完毕之后,大战拉开帷幕。正月十八到正月二十,连续三天,都有言官上疏弹劾刑部尚书汪仲华。 。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虽然春节假期要正月二十才结束,可是这场风暴,却提前在朝廷里刮了起来。 言官的攻击只是第一波,算是餐前点心,刘东海在正月二十一的上疏才是正菜。 刘东海在这份奏折里,详细列举了汪仲华在刑部尚书任职期间的所有污点,包括但不局限于贪污、受贿以及滥用职权等方面,每一项都举报都标明了具体时间、地点和相关当事人。 除了这些证据确凿的部分,还有一条没有完全证实的举报——汪仲华和白莲教的大首领,有着若有若无的关联。 与此同时,张鲸的汇报也到了朱翊钧这里。其主要内容和刘东海的奏折里写的差不多,但是还多了一些奏折里没有的事项。 至于是否和白莲教有所勾结,张鲸的汇报里同样没有下结论,只是列举了诸多可疑的发现,比如汪仲华和白莲教大首领华天来的籍贯,都是山东兖州府下面的一个小乡村;比如据说两人小时候曾是邻居和玩伴儿;再比如这么多年来,刑部并未抓获和处决多少白莲教匪徒…… 以上种种,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未经证实确有其事,同样也没有证实不属实。 看着这些内容,朱翊钧没有任何表示。 再来看看汪仲华的应对。从言官第一天弹劾他开始,汪仲华就上疏恳求辞职,想以此来间接证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汪仲华让老家的叔伯兄弟和京师的老婆小妾们,赶紧处理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在刘东海的奏折递交皇帝后,汪仲华再次请求辞职,并且还附上了一封声泪俱下的悔过书。在悔过书里,汪仲华驳斥了部分刘东海的举报,只挑了些较轻的罪行加以承认,并且表示了深深的忏悔。 对于汪仲华的两次请辞,朱翊钧都没有明确表态。一时间,朝廷上下也摸不清皇帝的意图,虽然言官们的攻击仍未停止,可是声势却不如前些日子了。 对于当前的局势,钟南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要打垮汪仲华,那就要一鼓作气,否则待其喘过气来,很有可能“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只是该怎么办呢?钟南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 正月二十四,钟南给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内容平淡无奇详细叙述了正月初三,龙泉寺外发生的事件其前因后果。 正是这封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奏折,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据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皇帝看完钟南的那封奏折后,沉默了两三分钟,随后开口说道“汪仲华是该挪挪位置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宣判了汪仲华的命运。 正月二十五,圣旨下达汪仲华任职刑部尚书期间,未能做到廉洁奉公,私下里大肆敛财,数额巨大;同时与白莲教匪徒不清不白,置大明王朝安全于不顾,其所作所为已违反了《大明律例》。现革除汪仲华的刑部尚书一职,并剥夺其所受封赏,交三司会审。 汪仲华完了!这是满朝文武统一的论断。 接下来就是胜利方摘取果实的时候了! 打到汪仲华,多少还可以算是台面上的较量;瓜分空缺职位,比拼的就是台面下的功夫了。 正月的最后一天,最终结果揭晓熊家正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刑部尚书的宝座;刘东海则是调任大理寺卿;至于刑部左侍郎高峰,居然神奇地保住了职位,看来上面也不想刑部的变动太大。 刘东海留下的刑部右侍郎之职,被则都察院副都御史颜凌坐上了。副都御史同样为正三品官阶,都察院也同属政法委系统,所以颜凌算是平调。据说,颜凌的后面,站着的是内阁的沈一贯沈大学士。 尘埃落定之后,大家蓦然发现此次事件的最大赢家,虽然明里看起来是熊家正,可是兵部右侍郎钟南的收获也同样不小。甚至有不少官员认为,右侍郎大人才是此次行动的最大受益者。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大理寺卿虽然不如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那么有权势,可怎么也算是“九卿”之一啊。 刘东海做了钟南的盟友,那么在政法委系统,他就有了发声的机会。再加上要不了几年,钟南极可能会坐上一部尚书甚至更高职位,那个时候,这一派系就将是决定政局的重要力量之一了。 尽管朝廷上下都艳羡不已,可是钟南却异常冷静,他知道,这一切只是皇帝的有意为之。皇帝希望扶植钟南上位,来对抗原有的旧势力;当钟南真正强大起来后,皇帝就会改变策略,开始玩平衡了。 尽管看得异常明白,钟南还是进宫叩谢了圣恩。眼下,正是他和朱翊钧的蜜月期,他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帮助皇帝的同时也壮大自己。 经此一战,右侍郎大人名声大噪,有些没有后台的中低阶官员,特意拿了名帖前来拜访。对于这些有心投靠之人,钟南都没有拒绝,他的打算是先尽数吸纳,再择优录取。 如今六部当中,兵部有钟南坐镇,吏部、礼部和户部也各有一个己方阵营的官员。刑部虽然没有小弟,可是真要有事,熊家正应该也可以说上话。只有工部,算是还没有打入内部。 虽然工部的地位不高,可真要想做些实事,工部还是能起到大作用的。钟南寻思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工部这个短板给弥补一下。 除开六部的人马,还有大理寺这个部门算是被纳入了囊中,再加上言官系统新拉进来的几个人,钟南一系的队伍,如今好歹算是有了些规模。 投靠钟南的言官,是两个都察院的御史。由于亲身体会了言官的威力,所以钟南对这两人很是重视。 两个言官,一个叫做左思濂,一个叫做仲恺。两人都是刚上任没两年的新言官,爹不疼妈不爱的,看到钟南风头正劲,所以想着能抱抱大腿。毕竟万一碰上了事儿,有人在后面站台,心里也要踏实得多。 其实此时的言官,已经不如明朝开国初期的言官那么有地位了。再加上都察院又是个清水衙门,你让这些三四十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大男人们怎么办,就是想也找不到门路啊。 言官们的任职要求本就不低,永乐以后,对御史和给事中的人选要求更是十分严格。一般来说,年龄要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过于年轻者缺乏办事经验,年龄过大者则没有朝气。 宣德时期,朝廷规定新科进士不得直接授予科道官的职务;成化时期,又添规定进士必须历任三年以上方可出任科道官;弘治时期则规定举人出身者,必须历任六年以上且才行出众才能进入言官队伍。 初为言官者,无一不是报着尽忠职守的念头,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才会发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整个朝廷上下,此时都已贪腐成风,他们想要洁身自好,确实难上加难;何况,是人都要吃喝拉撒,都要走亲访友,单凭那一月五两的俸银,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论养家了。 如果是左都御史大人的嫡系人马,好歹还能有些额外收入。可要是你并没有靠山,那升迁无望不说,连平日里的生活,都很有可能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左思濂和仲恺,就是属于这种既没靠山,又没钱财的倒霉蛋。两人本以为做了官,就可以光宗耀祖,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哪知除了得到些虚名之外,他们的日子和做官之前,没有丝毫差别。 这就让两人想不通了。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得了功名,又在地方上历练了好几年,费尽心力做了京官,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换谁他也不好受啊。 看看别人钟侍郎,虽然出身低下,却凭借一身战功,先是出任九边重镇的总兵,后来更是开了本朝先河,由武官改任文官。 不仅如此,人家做了侍郎之后,虽然官职并不显山露水,却是生生拉下了不少人物。先是苟御史因为弹劾他,而被当庭杖责;后面又有内阁大学士王锡爵,因为阻挠他当侍郎,被皇帝赶回老家;最近这一次,更是联手将刑部尚书汪仲华拉下马来…… 有智者说过,当你打不过对方的时候,不妨换个思路,改为加入对方的队伍。同理,当你比不过对方的时候,也未尝不可以抱住对方的大腿,让他拖着你一起前行,省力不说,还可以更容易到达彼岸。 那些此时投靠钟南的官员们,无不都听过智者的名言。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钟南如今的势头确实凶猛,谁不想上去借借力呢! 钟南也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的队伍里都是些圣人。他的用人标准和某些政治家一样,“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同时又没有太大的品性缺陷,那就是可以团结起来的同志嘛。 有了更多的同志们加入,钟南的班底越发稳固和强大起来。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过了几日,新任大理寺卿刘东海宴请钟南。 虽然在外人看来,两人算是盟友关系,可是有心的刘东海却知道,钟南的本事比他强多了,所以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我就是侍郎大人的下属。 今天的宴请,刘东海一是为了感谢钟南的帮忙,因为正是凭借着钟南的操作,他才得以坐上“九卿”之一的宝座;二则是为了表示他的态度,那就是以后唯侍郎大人马首是瞻。 聚宴的地点在“望月楼”,这是京师有名的一家酒楼。刘东海选在这里,也是别有用意的,因为最近望月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讲述影射汪仲华及其家眷的话本。 钟南外亲兵队的护送下,来到了望月楼,一进大门,他就注意到了那说书先生。和刘东海一起进了二楼的包房后,钟南还让跑堂的伙计打开了包房的窗户,方便听听大堂的评书。 由于两人此番并不会谈些过于机密的话题,所以都饶有兴致地听着评书,偶尔还会点评点评。 此时大堂的说书先生,正说着那贵夫人仗势欺人的桥段,这是最近京师最为火爆的话本之一,其始作俑者正是钟南。听着自己的“杰作”,侍郎大人不禁觉得好笑——谁成想这汪尚书,真的生生被汪夫人整成了后世的“某书记”。 说书先生说完了这一段,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就开始了下一段话本的开场白。 “各位客官,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大明最近出了个厉害人物,年纪轻轻就大败倭国贼子,之后又以一己之力,打退了蒙古六十万大军。” 坐在窗边的钟南很是惊讶这该不会是说的自己吧?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成了话本里的主人翁呢!钟南看向刘东海,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此时,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居然以武官的身份,坐上了六部侍郎的高位,可以说是我大明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说到这里,已经有食客按捺不住了,“是谁啊,能这么牛?” “是啊,说书的,给咱们说说呗!” …… 看到大家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这说书先生也是个妙人,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说道“此人便是如今的兵部右侍郎钟子初钟大人!” “是他啊,没想到他居然是武官出身。” “由武及文,从太祖爷爷开始,确实尚无先例。” “该不会是‘武曲星’下凡吧?” “牛,比北宋的狄青‘狄武圣’也不遑多让啊!” …… 等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那说书先生再拍惊堂木,沉声道“我们今天就来说说这位侍郎大人的故事!” 大家等的就是这句话,齐声叫好之后,便催促着说书先生尽快开场。那说书先生倒是不慌不忙,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茶。 常听书的人哪能不明白,这是说书先生在给店家招揽生意呢! 于是乎,众食客争相呼叫小二,加菜的加菜,添酒的添酒,热闹的景象让望月楼老板高兴不已。 等场面稍微平静下来,说书先生便捋了捋胡须,悠悠开口说道“今天,我们就来讲讲,侍郎大人大破蒙古铁骑的故事!” “话说那个时候,侍郎大人还没入京,只是任着蓟州总兵一职,掌管蓟州数万人马……” 随着说书先生的讲述,各位食客都安静了下来,边喝酒边吃菜边听书,好不惬意。 二楼的钟南倒是觉得有些怪异,听着说书先生有所夸大的讲述,他有些脸红;而刘东海却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向钟南求证一二。 随着说书先生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这样啊,正说到兴头上。” “别呀,继续说啊!” …… 尽管听众很是不满,那说书先生还是站起身来,谢幕离场。 对于这种手段,钟南倒是觉得无可厚非。原本时空中,那些电视节目里的说书人,不也是这样做的嘛。每天说到紧要关头,都要给你来上相同的一句,为的就是让你明天接着听。 大堂里的食客,有的还在抱怨,有的还在猜测接下来的剧情,谁也没有理会接下来上场的艺人。这是一对爷孙,爷爷满头白发,手里拿着一把二胡,走在前面;孙女倒是出落得很标致,二十上下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跟在爷爷后面。 包房里的刘东海见那说书先生走了,只得向钟南追问后面的情形。钟南也收回了目光,向对方简单地说了说和蒙古人的那一仗。 “……大概经过就是这样,哪有说书的说得那么夸张!”钟南有些汗颜,那说书先生之前的话本,越说越离谱,差点把他说成了无所不能的“战神”一般。 “哈哈,虽然那说书的略有夸张,可是大人您确实是文武双全,世间少有啊!”刘东海夸赞道。 “你我都是自己人,交心最重要,不必像他们一样,拍来拍去的。”钟南拿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碰。 “还是大人爽利,跟着您,我安心!”刘东海碰杯之后先行喝完了杯中酒。 “你我同气连枝,往后一定要共进退。只要我钟某人有肉吃,刘大人你也肯定有肉吃!” “给我留口汤就满足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只要入了核心圈,肯定是有福同享的!”钟南做着承诺。 “我可不光能共富贵,还能同苦难。大人放心,以后需我要做什么事情,您提前知会一声就行。”刘东海也表了态。 两人没有继续往下说,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由于包房的窗户没关,大堂里传来的吵闹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原来是有食客正在呵斥那唱曲儿的爷孙,骂他们唱得不好,要求店家换说书的上来。估计是那说书先生说得太过精彩,正到处,突然换成了软绵绵的唱曲儿,食客们一时转换不过来。 负责演唱的女子,抬起头来,看向大声呵斥他们的那几桌食客。由于钟南所在的包房正对那爷孙俩,他瞬间便看到了女子的脸庞——很熟悉,是谁呢? 原来是她呀!钟南心道,这爷孙俩怎么来京师了? 唱曲儿的女子正是杜小曼,钟南在东昌之时,曾经解救过她们一回,让她免受了一番羞辱。 钟南认出杜小曼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刹那间,杜小曼便用手掩住了嘴巴,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钟大哥,找你找得好苦啊,如今老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杜小曼的心里百感交集。 看着这番场景,钟南担心杜小曼爷孙吃亏,便召来小二,让他把两人请上了二楼包房。 店家倒是巴不得,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大堂里的食客见唱曲儿的下去了,也就不再聒噪;唱曲儿的爷孙俩,又有包房的客人点了台,不至于没了生意。 片刻过后,杜小曼和她爷爷便到了钟南所在的包房。老爷子刚开始还没认出来,听了孙女的小声提醒,才认出对方的是谁来。 “恩人,上次在东昌,多亏了您啦。小老儿这厢有礼了!”老爷子认出人后,上来就是一个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钟南骨子里就有着“尊老爱幼”的观念,见此情形连忙阻止。 “杜姑娘,你……你让老爷子别这样!”钟南见自己阻止不了,只得找起帮手来。 “原来钟大哥还记得我!”杜小曼笑意盈盈,“那我就帮帮你吧。” 说完之后,杜小曼便上前帮忙搀扶起爷爷。 随后,钟南让两人落座入席,老爷子极力推辞,非要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钟南拗不过,只得随了他们。 “杜姑娘、老爷子,你们怎么来京师了?”钟南给对方端上两杯茶,同时关切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老爷子长叹一声,接着看了看钟南身边的刘东海。 “老爷子,无妨,这是自己人!”钟南并没有避讳刘东海,这让对方心里甚是高兴。 “对啊,老爷子,您就放心说吧。要是有什么委屈,有我们侍郎大人为您做主呢!”刘东海附和道。 老爷子一听,便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爷孙俩本是青州府人,籍贯在青州下面的一个小村子里,由于老家的田地被恶人占了,便打算去投靠青州府的亲戚。那次和钟南相遇,就是两人刚到青州之时。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亲戚,可是没几年,亲戚家做生意出了事儿,赔光了家产,也就无力继续救济爷孙俩了。 爷孙俩在青州没了住处,只得依靠唱曲儿为生。只是青州地方小,差不多的酒楼里都有了竞争对手,爷孙俩很难找到多少机会,只能东一家西一家地唱着,日子过得很是困难。 就这样熬到了去年底,万般无奈之下,老爷子便寻思着到京师来,想着京师地大人多,总比待在青州府强。 “钟大哥,若不是今日碰到了你,说不定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杜小曼感慨道。 “何出此言?”钟南不解。 “我们原本打算,再过几日就离开京师的。”杜小曼解释道。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最后一个房客 原来,爷孙俩来到京师后,才发现京师虽然酒楼众多,可是竞争也异常激烈,你要是没有点特殊才艺,就是唱曲儿也很难找到机会的。 杜小曼只会唱些山东小调,虽然人生得很漂亮,可是却没有特别出彩的才艺,除非去青楼之类的场所演唱,否则,并没有多少酒楼愿意给他们机会。 虽然快吃不上饭了,可是杜小曼却不想去青楼唱曲儿,她自幼就律己甚严,把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尽管在青楼唱曲儿和在青楼出柜并不一样,可是爷孙俩认为,身处那样的场所,难免身不由己,早晚会丢了清白所以他们只挑京师里的酒楼试唱。 试唱一般是三到五天,各个酒楼给的时间不一致。但是酒楼不是善堂,若是试唱效果不好,没有哪个老板愿意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除非是觊觎杜小曼美色的无耻之徒,他们在青州和京师都不幸遇到过这种人。好在对方见爷孙俩人穷志不穷,态度异常坚决,才都悻悻然作了罢。 望月楼已经是他们试唱的第十家酒楼了,今天是三天试唱的最后一天,要是再没有什么起色,那也就别想在望月楼唱曲儿了。 爷孙俩设想的是,要是望月楼这边,还是没有机会的话,他们过两日就会离开京师。至于去哪儿,也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完老爷子的叙述,钟南不知道怎么回应——要是真如刘东海所说,杜小曼爷孙遭受了什么不公正待遇,他出手相帮,的确是小事一桩;可现在的情况是,爷孙俩人,并没有被人刁难,这就让他犯了难,总不能把这些不让他们唱曲儿的酒楼全给封了吧。 眼见钟南没有说话,刘东海搞不清楚双方的关系,也就不好代为做决定,跟着沉默了起来。 一旁的杜小曼活跃起了气氛,“钟大哥,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啊!” 钟南也觉得他和杜小曼缘分不浅,要是早几日或者晚几日,两人还真是不会碰面呢。 “是挺有缘的。”钟南也会心一笑,接着便作了决定,“老爷子、杜姑娘,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今天我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儿,我绝不推辞!” 杜小曼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自己的爷爷;老爷子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钟南和刘东海,低下头思考了两分钟,接着抬起头,“恩人,蒙您眷顾,小老儿我就豁出脸了。我呀,啥请求都没有,只是希望您能收留我家小曼,让她给您做个小妾就可以了;实在不行,给您做个丫头下人什么的也可以。” “我知道恩人是好人,才腆着老脸求您。小老儿的日子不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女儿,她从小就没了爹,没了娘,跟着我吃尽了苦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对不起她呀!” “爷爷,我不觉着苦,不觉着苦的!”杜小曼抱住了爷爷,两人痛哭起来。 钟南和刘东海也被感动得不行,一个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一个则是用袖口擦拭着眼角。 “让两位见笑了!”老爷子很快回复过情绪来,抹了抹自己的老泪,接着对钟南说道“恩人,我家小曼乖巧懂事,女红做得又好。虽说如今年纪大了点,可是一直谨遵礼法,断不会让恩人您辱没了门风的。” 杜小曼才十九周岁,换作后世,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过在那时候,女子大多十五六岁便出嫁了,这样看起来,快二十岁的她的确算是“年纪大了点”。 “老爷子,你刚才说时日不多了,这是什么意思?”钟南岔开话题。 “不瞒恩人您说,我早就得了绝症,没几天好活的啦。我不怕死,只是怕我死了之后,我这可怜的孙女被人欺负啊。”老爷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恩人您就行行好,收了小曼吧。” “老爷子,你这不是委屈杜姑娘吗?”钟南不解。 “钟大哥,我愿意的。就算做不得妾室,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生活起居,我也心甘情愿。”杜小曼代老爷子做了回答。 “这……”钟南很为难,倒不是说他不想收了杜小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方年轻又漂亮,而且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虽说在当时,有权有钱之人买个小妾或者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钟南总觉得,自己是趁人之危,这让受过后世高等教育的他有点接受不了。再加之在钟南看来,两人并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他怕耽误了对方的终身幸福。 其实也只有钟南这种有后世思维的人,才会如此作想。在那时的男人看来,只要女方愿意,他们都是求之不得啊,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呢! 杜小曼见钟南很是犹豫,还以为对方看不上她,“钟大哥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小曼虽然一直在外漂泊,可是却洁身自好,至今还是黄花之身……” 还没等对方说完,钟南就接过了话头。他知道此时的女子,说出这等言语,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不能让对方丢了自尊,“我从不怀疑杜姑娘的清白,只是担心委屈了你。” “我不觉得委屈的,只要能陪在钟大哥身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杜小曼坚定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傻啊,钟大哥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做?”钟南也被对方的痴情感动了。 “钟大哥,还记得我们在青州的相遇吗?”杜小曼回忆起往日时光,眼里泛起了泪光,“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若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让我再次见到钟大哥,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你身边。” “……”人家女方都如此说了,钟南还能怎么说呢。 “恩人,其实你不知道,我们在青州找到投靠的亲戚,安顿下来之后,小曼还四处找过你,只是却没有丝毫音讯。”老爷子在一旁补充着。 “哦,那之后我去了朝鲜打仗,大半年后才回到青州。后来我被调到了东昌,之后又去了蓟州,去年才到的京师。”钟南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怎么后来打探不到半点钟大哥的消息。”杜小曼恍然大悟。 “就算我一直在青州,你也未必就能找到我。当兵的人,哪有多少自由。” “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啊。”杜小曼高兴地接着话头,“冥冥中,自由天意!” 钟南也深以为然,全国那么多地方,别的地方都不去,就要去京师;京师那么多酒楼,别的酒楼不去,非要来望月楼。而且时间也是刚刚好,若是那说书先生再多说上一两刻钟,或者是他们的包房在另外的位置,或者他刚好关了窗…… 什么都不用说了,钟南此时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话的意味一切刚刚好,刚好在这个时间,刚好在这个地点,刚好你就在这里。 过了片刻,钟南沉吟道“老爷子,杜姑娘,当务之急是给老爷子看病,万一还有得治呢!至于杜姑娘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我府上后院还有一间空房,要是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先住下来。” “若是之后杜姑娘找好了去处,随时都可以搬出去;若是过了一段时日,杜姑娘仍然觉得我钟某人不错,我们再说其他的事情。” “你们看,我这样安排如何?” 老爷子望向孙女,毕竟这事儿,最重要的还是杜小曼的意见。 杜小曼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那就依钟大哥的意思吧!” 其实杜小曼的想法很简单,她是铁了心地要嫁给钟南,至于时间早晚,倒是无所谓。在她看来,只要住进了钟家,过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商量好事情,钟南叫来小二,重新加菜添酒。这一次,老爷子没有再拒绝入座,四人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刘东海识趣地先行告退。钟南带着爷孙两人,坐着马车回到了钟府。 到了门口,钟南还在想着怎么和秋香解释。这出去吃了一顿饭,回来就多了两个人,关键是其中一个还是个女人,一个一心一意想要嫁给她相公的美女,这让秋香会怎么想呢? 三人下了马车后,钟南带着两爷孙走进后院,刚好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秋香。 “相公,你回来了!”秋香刚打完招呼,就看到了钟南身边的两个陌生人,“相公,他们两位是?” “给姐姐问好!我叫杜小曼,这是我的爷爷,我们两人是钟大哥的……钟大哥的旧识。”杜小曼解释了自己两人的身份,这个“旧识”用得极妙。 秋香看向钟南,略带询问和不解的神色。钟南见状立马附和着杜小曼,“对的,秋香,他们是我在山东的旧识,对,旧识,呵呵!”说完,又指着秋香对杜小曼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娘子,秋香。” “原来是秋香姐姐,以后还要姐姐多多关照小曼一二了!”杜小曼上前给秋香作了个揖。 。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钟府四美 “秋香,杜姑娘以后就住那间房吧,还有就是老爷子,让福伯安排在前院好了。”钟南说完之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知道了,相公。”秋香并没有一丝不快,相反,还热情地招呼着杜小曼。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姜沫和廖青儿走出了房间。两人看见衣着朴素的杜小曼,眼里多少有着一些天然的敌意——杜小曼虽然不施粉黛,却是妥妥的大美女一枚。看样子,又是她们的钟大哥召来的风流债。 躲在房间里的钟南,正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形,眼见火花四射的场面,他庆幸自己溜得快,否则此时最遭殃的可能就是他了。 “杜姑娘,这位是姜沫姜姑娘,这位是廖青儿廖姑娘。”秋香介绍完姜、廖二人,又介绍起杜小曼来,“姜姑娘、廖姑娘,这位是杜小曼杜姑娘。大家都是相公的‘旧识’,希望以后大家能和平共处。” “那是自然。”本来和姜沫多少有些不合的廖青儿,迅速有了对策,她站到姜沫身边,做出了结盟的姿态,“对吧,小沫?” 姜沫立马反应了过来。不过,她并不是爱争风吃醋的女子,何况,在她看来,秋香才是钟南的正室,既然秋香都没有说什么,她自然犯不着和对方搞敌对。于是,想清楚个中关键的姜沫,对杜小曼的态度也柔和了起来,“杜姑娘,以后还请多关照。” “应该是小曼要请两位姐姐多关照。” “你叫我姐姐,当是没问题。只是搞不好,小沫的年纪比你还要小,叫她姐姐可能就不合适了。”廖青儿的出招有些凌乱。 “是啊,杜姑娘,你芳龄几何?我得按年龄给大家排排姐妹呢。”秋香问到。 杜小曼回答之后,秋香便给三人排了座次,“青儿二十二岁,小沫二十岁,小曼十九岁,算下来,你们的年纪都相差不大,大家按年纪互称姐妹即可。” “不过,这可不代表其他方面的大小和先后,一切都要钟大哥来决定,你们说是吧?” “姐姐说的是。”三人齐声说道。 “既然都是姐妹,那就应该相亲相爱,否则,就是给钟大哥添麻烦了。钟大哥如今身居高位,若是被传家室不合,那可是极为不好的影响。我想,大家都不会想,钟大哥在外面被人说三道四吧?” 廖、姜、杜三人齐声道是的同时,对秋香的看法又高了不少。连在房间里偷看的钟南,也不禁拍手叫好——秋香这一番话,太有水平了!间接承认三人身份的同时,又给三人敲了敲边鼓,颇有大夫人的风范。 眼看秋香悄无声息地制服了三人,钟南放下心来,随后躺在床上。想着想着,钟南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朝鲜牡丹峰下,那怪异的瞎子给他算命时,不就是说他“犯桃花”吗。现在看来,果然应验了,外面除了秋香之外的三个女子,不就是自己召来的“桃花”吗? 其实严格说起来,钟南还是算得上帅哥一枚的。他虽然没有玉面书生那样的风采,却有着菱角分明的脸庞,加上数年军旅生涯造就的阳刚之气,妥妥的钢铁熟男。何况他阅历丰富,又有身份地位,那种成功者的气质,更是吸引异性的重要法宝,难怪会招惹女子了。 古代女子大多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碰不到几个男人,而且她们碰见的男人,几乎都是大男子主义思想极其严重之辈。碰上钟南这种又有男子气概,又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哪个女子不为之倾心呢? 姜沫如此,廖青儿亦如此。 如今,钟南已经较为适应明朝的生活了,对美好女子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会强迫别人嫁给他,可若是对方非要做钟家的人,那收入后宫也不是不可以的。而且相对而言,嫁给他,总比嫁给那些配不上她们的男人,要好得多吧。 这种变化,是被时代潜移默化影响的,也是随着钟南权势的增加,地位的提升而来的。优秀的人,总是会拥有得更多,不仅是物质方面,也包括异性方面。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就像大自然里,强壮的雄狮,总是会更受雌狮的青睐。 想太远了,钟南收回思绪,考虑起眼下的问题来。 外面的四个女子,不出意外,都将会是他一生的伴侣。秋香温柔大度,廖青儿泼辣热情,姜沫知书达礼,杜小曼勇敢坚韧,每个女子虽然性格各异,却都称得上是相当优秀。 作为男人,不能只想着获取,总得为自己的女人做些什么。钟南想来想去,发现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诊治杜小曼的爷爷,还有想法营救廖青儿的老爹。 钟南召来胡焕山,交代他派个亲兵即刻出发,去蓟州请李时珍李大夫过来。如果说当今世上,医术最令他放心的,也就只有李时珍了。 至于廖传志的事情,钟南打算过两日,约熊家正出来坐坐,探探对方的口风。 第二天下午,李时珍风尘仆仆地到达钟府。进府后,他先行去前院查看了老爷子的病情。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望闻问切”后,李时珍轻声安抚了老爷子几句,随后将钟南和杜小曼叫出房外。 “侍郎大人,杜姑娘,老爷子的恶疾已深入内脏,非药石之力可以治疗,恕我无能为力啊!” 经过李时珍的解释,钟南大概明白了老爷子的病情,这就和后世的某种癌症晚期一样,基本上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李先生,我爷爷他真的治不好了吗?”杜小曼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现实。 “杜姑娘,若是早个一年半载,我还能有些办法,虽然痊愈的希望也不大,多活两三年还是有可能的。现在嘛,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乏力啊!”李时珍实话实说。 这番话无情地击碎了杜小曼的希望,她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李先生,那……那我爷爷他还有……多少日子?” “长则三五月,短则不到一月。”李时珍说完判断,劝解道,“杜姑娘,‘生死有命’,你也别太伤心。最后这段时间,让老爷子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带老爷子去他想去的地方看看,把想吃的想喝的,都吃了喝了,好好过完这最后一程吧!”钟南也认同李时珍的意见。 “谢谢李先生,谢谢钟大哥!” 第二日,钟南便给爷孙俩配了几个亲兵,老爷子想去看看草原,没人陪着他们,钟南还真不放心。 处理好杜小曼的家事,接下来就该忙廖青儿老爹的事情了。 廖传志的事情很棘手,钟南一直没找到好一点的解决办法。白莲教是组织,历朝历代的皇帝们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人物,所以向朱翊钧讨人情,和找死没多大区别。 剩下的方法,无非就是劫狱、劫法场这种九死一生的选择,或者是朝廷主动放人。两种方法都是千难万难,而且胜算并不大。刑部天牢和刑场都有朝廷精兵把守,攻克的难度可想而知;至于让朝廷主动放人,除非是廖传志能立下天大的功劳,比如将白莲教连根拔起,否则也别想朱翊钧能放了他。 “尽人事,听天命”吧,钟南心道。 过了两天,钟南约熊家正一起喝茶。 “钟侍郎,这次能扳倒汪仲华,可是多亏了您啊!”一见面,熊家正就忙不迭地道谢。 “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钟南摆了摆手。 “侍郎大人莫要谦虚。大家都听说了,圣上是看了您的奏折后,才下定决心拿掉汪仲华的。”熊家正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大人您到底给圣上说了些什么,竟然比那帮言官和刘东海的告发,还要有用?” “呵呵……也没说些什么特别的,就是说了说龙泉寺外的那场事故。”钟南实话实说。 其实钟南大概能猜到皇帝的心思他奏折里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既然钟南上了奏折,表明了态度,那朱翊钧就卖他这个面子,让他可以借此招揽一帮小弟,壮大队伍的实力。这可比钟南到处去拉人入伙,要有成效得多了。 熊家正自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通,大致意思是,从今以后,两人就算是有交情了,以后可以互通有无,合作共赢。 钟南见谈得差不多了,便随意地问道“熊尚书,敢问白莲教匪徒廖传志,刑部是打算如何处置呢?” “钟侍郎怎么想起来问他呢,你们可是有什么过节?”熊家正不解。 “真要说过节,也勉强算得上。”钟南做出解释,“我还在东昌任职时,廖传志就带着白莲教的匪人,在东昌活动,我还剿灭了他不少人马呢!” “原来如此。那廖传志遇到了钟侍郎,也活该他倒霉。哈哈……” “不过那一仗,我也损失了几个兄弟。”钟南撒起了谎。 “这廖传志也是该死,竟然和侍郎大人负隅顽抗。不过这一次,我算是帮侍郎大人报了仇了。” “怎么说?” 。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白莲教的秘密 “廖传志昨日刚被刑部判了死刑,只待秋后问斩了!” 熊家正的话,惊出了钟南一身冷汗,好在他沉住了气,没露出破绽来。静待片刻,钟南略显不爽地说道“能留一个全尸,也算是便宜了他!” “侍郎大人莫要生气。依我看,到时候未必有人来给廖传志收尸,这样一来,他还不是要暴尸荒野。”熊家正劝解着。 “难道……”钟南瞬间就明白了熊家正的打算。 “不错!过两天,我们就会放出风声,不管白莲教人沉得住气与否,他们都会前来营救廖传志。到那个时候,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试问,他们人都被抓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来收尸呢?”熊家正阴森森地笑道。 “好计谋,这次我看他们怎么逃得掉。”钟南假装恨得咬牙切齿。 “汪仲华那厮也是,放着廖传志这么好的诱饵不用,白白浪费了,难怪被说和白莲教私通,我可不能学他。”熊家正说出了他这么快就给廖传志定刑的原因,“真要是因此抓住了白莲教的一两个重要人物,到时候肯定是大功一件啊!” “厉害厉害,看来要提前恭喜熊尚书了!”钟南哈哈一笑。 “哪里哪里……”熊家正也很是得意。 打探到了消息,钟南便没有再作过多的停留,和熊家正闲聊了一会儿后,径直回返钟府。 在后院,当着廖青儿一个人的面,钟南把今日打探到的消息,一个字不落地说给了对方。 “看来,朝廷这次是铁了心地要铲除白莲教了,你父亲只不过是一个诱饵,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钟南先给廖青儿打了“预防针”。 “那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廖青儿颇为无助。 “这样,我找个机会去见见你父亲,看能不能有什么变数。”钟南想的是,廖传志能不能揭发白莲教大首领,将功赎罪来换取从轻判罚。只要不是死刑,其他的都可以操作。 “对了,廖姑娘,你对白莲教的大首领华天来,所知多少?” “我都没有见过他。听爹爹说,他也是几年前才见过大首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廖青儿的回答,让钟南想不通。 “那华天来怎么布置任务?一年到头,他总得在属下面前,露一两次相吧?不然下面很难不会乱想的。” “也不是不和属下见面。听爹爹说,大首领每次召集大家议事,都是蒙着脸的,所以,他觉得这算不得见过面。”廖青儿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起钟南的提问来。 “你的意思是说,华天来现在和属下议事,都没有显露真身?”钟南惊道。 “听爹爹的说法,当是如此。” “那之前呢,也是蒙着脸吗?”钟南迫不及待地发问。 “最初不是的。听爹爹说,那个时候大首领还没有蒙着脸,他们一年还能见好几次面呢!” “华天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蒙着脸的?”钟南预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两三年前吧。”廖青儿不确定地说道。 “具体什么时候,你知道吗?”钟南焦急地问道。 “好像……是我们在东昌吃了败仗之后吧。”廖青儿回想了一下,不过还是不敢确定。 如果真的如廖青儿所说,那就是不到三年前,华天来才开始在属下面前蒙着脸。作为一个“阴谋论者”,钟南相信,这绝对不会是毫无缘故的。思考了一下后,他再次发问。 “华天来在开始蒙着脸之前,白莲教里,有发生过什么特别奇怪或者特别重要的事情吗?” “好像是没有。”廖青儿想了一阵才回答道。 “那华天来身上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好像也没有。”廖青儿想了一会儿,又反问钟南,“大首领娶了个女子,据说那女子有些怪异,这算是特别的事情吗?” “华天来娶了那女子后,才开始蒙着脸的吗?”钟南感觉有些接近真相了。 “还真是。据爹爹说,大首领娶那女子之时,大家还去道了贺。过了两三个月吧,大首领就开始蒙着脸了。” 钟南直觉自己猜对了。不过,稳妥起见,他还需要向廖传志求证一番。毕竟,廖青儿讲的只是他老爹说给她听的,虽说不至于撒谎,可是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向当事人亲自询问过,他才能放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两天后,钟南找到熊家正,说他想和廖传志单独见个面,理由则是需要向对方询问一些事情。他告诉熊家正,若是询问的结果理想的话,搞不好会立下大功一件,到时候分对方一半。 熊家正是个“官迷”,听得有功劳可以白拿,也就同意了钟南的要求。 刑部天牢里,钟南和廖传志相对而坐。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则是钟南还在苏州之时。那一次,廖传志设计绑架了马家的小少爷,两人为此,还正面比斗了一番。 之后,钟南到了东昌府,廖传志则是带着白莲教匪徒盘踞凤凰山。那一次,钟南用五百“钟家军”,杀得白莲教溃不成军,只是两人却没能正面碰上。 哪成想,两人还能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尽管见面的场所有一点特殊。 “廖首领,别来无恙啊!”钟南率先开口。 “原来是你!”廖传志有些意外,“看你这身官服,官阶当是不低。真没想到,你居然做了朝廷高官。” “这不是重点。今天我来这里,是想给你一条生路,就看你愿不愿意要了。”钟南开门见山。 “呵呵……我这身份,哪里还有什么活路。你们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引白莲教的人上钩吧?” “这里没有别人,我就和你直说了吧。”钟南见对方不愿意配合,只能说出真相,“其实要不是青儿的关系,我才不愿意来见你。” “青儿,你是说我女儿廖青儿?”廖传志坐起身来,急切问道。 “不是她,还能是谁。”钟南拿出廖青儿的贴身玉佩,递给廖传志。他就是担心对方不相信,所以才特意让廖青儿拿给他当作信物的。 这是廖传志老婆的遗物,他哪里会认不出来。只是他很疑惑,这块玉佩戴在女儿脖子上,从未离身,现在怎么会在钟南的身上。 “你怎么会有我女儿的贴身玉佩?” “你都说了,这是青儿的贴身玉佩,她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我们的关系自然不一般。”钟南随后又说了一些只有廖传志父女才知晓的事情,这才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青儿跟了你也好,总比到时候被朝廷给抓住了要强!”廖传志感慨道。 “青儿的问题你就别操心了,我自然能护得她周全。今天要说的,是你的事情。”钟南说回正题。 “什么意思?”廖传志不解。 “我有一些关于白莲教和华天来的疑问,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因为要是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见到青儿结婚生子。” 听到这里,廖传志心中又燃起了一丝求生欲。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如今听说有一线生机,自是不愿意放弃。 “你想知道些什么,尽管问吧。不过你问的问题,我不能保证全都知道。” “我也没指望你能全部回答上来,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可以了。” 随后,钟南把之前问廖青儿的问题,全部重新问了一遍,还另外补充了几个问题。 廖传志可比廖青儿精明多了,回答完钟南的问题,他反问道“你是怀疑现在的大首领已经换了人?” “难道你没有怀疑过?” “我也怀疑过,只是没有办法去证实。”廖传志也不是迟钝的人。 “那你觉得,华天来被掉包的可能性有多大?” 廖传志仔细思考了一阵,“极有可能,否则有太多的地方说不通了。” “哪些地方?” “虽然那人的声音和动作神态,都与大首领一样,可是真要说起来,他有些下意识的动作,还是能看出些不同的;另外就是大首领蒙脸之后,性格也和之前大不一样,按理说,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大变的。” “除了你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也怀疑他吗?” “像我这样,跟着大首领上了十年的老人,本就没剩下几个。那怪异女子嫁给大首领之后,又陆续死了几个,如今尚在人世的,也就只有我了。” “你怀疑是那怪异女子杀了他们?”钟南发问。 “就算不是她下的手,肯定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廖传志很是肯定。 “看来那女子的确很可疑,廖首领对她可有什么印象?” “这两年我见大首领的次数也不多,不过每次见面的时候,那女子都会陪在一旁。而且很多时候,她说的话,大首领都会遵从。”廖传志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那女子多大年龄,何方人士?”钟南开始把重点放在怪异女子的身上。 “看起来当有二十多岁,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听她的口音,倒是和你有些相似,应该是川蜀人士吧。”廖传志不是太确定。 。 正文 第八十章 何姑娘和藏宝 “可知道那女子的姓氏名字之类的?”钟南又问。 “只知道姓何,具体名字倒是没听人提起过。” “关于那怪异女子,廖首领你还有什么记忆,可以全部说与我听。若是他日铲除了白莲教,你这算得上大功一件,我会想办法给你从轻判刑的。” “容我好生想想。”廖传志仔细回想了许久,随后才断断续续地,将那怪异女子的情况讲述开来。 那怪异女子是在万历二十一年五六月份的样子,来到华天来身边的。据华天来自己说,是他在外面解救回来的,至于真假,就没人知道了。 华天来称呼那女子为何姑娘。没过两天,他们就举办了结婚仪式,白莲教各个分部的首领,都去了当时的大本营道贺。 那是廖传志第一次见到怪异女子。当时她好像并不太愿意嫁给华天来,不知何故却没有强硬拒绝。 之后,华天来和何姑娘的关系,也不像其他的夫妻一般,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怪异,这也是何姑娘被称作“怪异女子”的原因。 哪知过了不到三个月,华天来在有一天的早晨,就蒙起了面来。他对外的解释是得了病,脸上长了疮,不方便给大家看见。 由于华天来此时只有何姑娘一个家眷,她证实华天来确实是脸上长了疮,大家才将信将疑。加上并没有发现华天来的行为,和之前有什么明显不同,大家也就慢慢淡忘了此事。 从那以后,华天来就一直蒙着脸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和何姑娘给大家的说辞是病虽然好了,可是脸上的疮却溃烂了,所以干脆蒙起脸来,免得吓到大家。 关于何姑娘,还有一事比较神奇。她刚入白莲教的时候,华天来就声称,何姑娘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还成功预测了一些事情,比如申时行之后的首辅是王家屏,王家屏在首辅之位上待不到一年;又比如皇帝会迟迟不立太子等。 何姑娘建议华天来将白莲教的活动重心,转移到京师来,并且要在朝廷当中发展势力。至于有没有官员和他们搭上了线,廖传志就不清楚了。 听完廖传志的介绍,钟南半天没缓过神来。他并不怀疑有人会特异功能,既然他都可以穿越回数百年前,那么提前预见一定时间后的事件,也不是不可能——《x战警》他可是看了很多部的。 在钟南看来,现在的华天来,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是假冒的。根据已知的各种消息,他大致做出了如下的推断 华天来不知拿什么要挟着何姑娘嫁给了他,何姑娘虽然极不情愿,无奈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只得暂时委身于他。 后来,何姑娘找机会干掉了华天来,并且找了一个傀儡来代替对方。由于害怕被人发现两者模样不同,所以才让这个傀儡一直蒙面示人。 这个何姑娘借着各种机会,直接或者间接除掉了白莲教的元老级老人。一来可以借此减少竞争对手,便于她掌控白莲教;二来可以降低傀儡华天来露馅儿的可能性,可谓是一举两得。连廖传志的被捕,搞不好也是她设下的计谋。 由于何姑娘拥有着某种特殊能力,加上傀儡华天来的帮助,如今的白莲教,几乎可以算是被她给实际控制了。 对于这个推断,廖传志表示基本认同。华天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真的被何姑娘给害了,免不得要找她报仇。如果推断成立的话,他也就没有必要为白莲教尽忠了,相反,他则应该助钟南一臂之力,彻底铲除这个组织。 “白莲教如今的大本营在哪里,廖首领可知道?”钟南开始为铲除白莲教做准备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大首领很谨慎,大本营隔几个月就会更换一次。去年的大本营,是在京师西郊的一处大宅子里,现在肯定已经换了地方。”廖传志的神情不像有假。 “那各个分部的首领,你知道多少?” “这方面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包括部分分部的大本营地址和首领身份。只是白莲教的根基,还在大首领所在的大本营,即使将所有分部消灭掉,也不会对他有太大的影响。而且据说大首领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廖传志透露出了重要信息。 “什么秘密?哪方面的?你知道多少?”钟南来了个三连问。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好几年前,听大首领提过一次,好像是和藏宝图还是什么有关。” “藏宝图?”钟南有点想笑,这不是后世那些影视剧中,最常见的梗吗。他戏谑地问道“有多少财宝,能装几辆马车?” “据说富可敌国!”廖传志倒是正色回答。 钟南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再问了一遍,“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要是没有个几千万两银子,能说得上是富可敌国吗?” “应当不假,我记得当时大首领说的是,至少有朝廷三五年的税银那么多,好像是前朝遗留下来的。” 廖传志的话,让钟南不得不重视起来。当时大明王朝一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有三四百万两白银,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那么这处位置的财富,至少有一千多万两,的确可以说是富可敌国了。 “可是华天来多半已经死了,就算是真有这回事儿,藏宝图的下落也没人知道了啊。”钟南突然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顿时觉得白高兴了一场。 “未必,要是大首领留有什么线索,或者是他告知了别人呢?”廖传志提醒到。 “你是说何姑娘很可能会知道些内情?”钟南又来了兴致。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大首领生前留下了一些线索,可能是文字,也可能是口诀之类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太可能不弄个备份。”廖传志分析到。 “你今天所说的消息,确实很有价值。要是能得到证实的话,你减刑有望!”钟南也替“准老丈人”开心。 “要不是看在青儿的面子上,我就是宁愿死了,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只要有机会,我会尽力操作的。我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青儿着想啊,总不能连老丈人也见死不救吧。”钟南开起了玩笑。 “你……”廖传志哭笑不得。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钟南讪讪地笑了笑。 告别了廖传志,钟南赶着时间进宫面圣。他把从廖传志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挑拣着能说的部分,一一说给了朱翊钧。 “你是说白莲教的大首领,很可能掌握着一份大财宝的线索信息?”朱翊钧也很惊讶。 “我觉得那廖传志说的不像有假。不知皇上可曾听说过什么前朝财宝的传言?” “倒是真有这方面的传言。”朱翊钧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从太祖爷开始,一直有人在传这个事情。他们说元朝灭国之时,在某个地方埋下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以便他日蒙古人能够借着这笔财富东山再起。” “关于这笔财宝的具体的情况,并没有人知晓。这两百多年来,皇家方面也有派人秘密打探相关消息,只是毫无头绪。谁成想,白莲教的大首领,居然会知道如此机密的消息。” “由此看来,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了。”钟南放下心来。 “钟南,你真是我的福星。如今朝廷里入不敷支,我正愁没地方找银子呢,你就给我带来了前朝的财宝。说真的,我之前还想着征收矿税呢。”朱翊钧龙颜大悦,“这下不用行此下策了,甚好甚好!” 钟南心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把这笔财宝当成自己的了。不行,得提前给皇帝泼点冷水,不然的话,要是没找到这笔财宝,自己就是惹祸上身了。 “皇上,就算真是有这笔宝藏,可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啊。” “不妨事,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朱翊钧开始派任务了,“钟南,这找寻宝藏一事,我就交给你啦。如果需要人手,你可以直接抽调锦衣卫或者五军都督府的人马。我这就下令,让他们全力配合你!” 锦衣卫里都是些武艺高强之辈,五军都督府则胜在兵马众多。若是能借寻宝一事,和这两路人马搞好关系,甚至是分得一部分指挥权,那就太好不过了。 锦衣卫算是皇帝的特务机构,不受其他部门管辖,只需要向皇帝负责。其下辖北镇抚司(掌管诏狱)、南镇抚司(掌管本卫司法及军匠管理)两个主要部门,另外还包括经历司等文职部门。 锦衣卫的最高官员是指挥使,正三品的官阶。指挥使一般都是由皇帝的亲信担任,只是此时的锦衣卫并没有指挥使。 前任指挥使刘守有,在张居正死后,因支持张的改革而受到了牵连,被御史弹劾之后下了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就一直空缺,其日常事务是由指挥同知许茂橓在管理。指挥同知算是锦衣卫的二把手,从三品的官阶,在一把手空缺的情况下,代理锦衣卫事务,也是很正常的。 “皇上,他们能听我的吗?”钟南动起了心思。 。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新鲜出炉的特务头子 “这倒也是。”朱翊钧抚了抚额头,短暂思考了一阵,便有了对策,“其实,这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也空缺了好几年,不如你暂时先把这幅担子给我挑起来。” “不过,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兵部。锦衣卫的事务若是不太重要的,你可以继续放手给许茂橓,但是重大事项还是得由你来做主。” “钟南,你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这一刻,钟南觉得朱翊钧真的是太可爱了,他简直都想亲对方一口。什么叫“瞌睡遇到枕头”,这不就是嘛,钟南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对于皇帝的好意,钟南除了说谢谢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钟南,除了寻宝的事情外,白莲教那边你也要多多上心。不管那华天来是不是如你们所说,被人给顶了包,我都要将他和白莲教彻底铲除。”没有哪个皇帝不痛恨造反派,朱翊钧也一样。 “皇上,那是自然。我们要想得到藏宝图,目前只能从白莲教这边下手。我的打算是利用廖传志做内应,这样既可以让他帮我们打探藏宝图的消息,还可以伺机从内部瓦解他们。”钟南脑瓜一转,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的意思是说,要把廖传志给放了?”朱翊钧的反应也不慢,“只是那样的话,我们怎么来控制他呢?” “控制他还不简单!可以让太医院配制一种特殊的毒药,廖传志必须定期服用解药,才不会毒发身亡。只要解药保管在我们手里,他就翻不了天!”钟南借用的,是后世影视剧中的手段。 “妙也,妙也!”朱翊钧拍手叫好,“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计谋。” “多谢皇上夸奖!”钟南也有些自得,“皇上,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钟南把整个计划的主要步骤,给朱翊钧一一解说清楚,对方不住地点头称赞。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具体要刑部怎么配合,你知会他们一声就是了。”朱翊钧心情大好。 钟南也没料到,进了一趟宫,不但顺利解决了廖传志的问题,还得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实权官职。 锦衣卫啊,多么拉风的存在!尤其是他们的标配——飞鱼服、绣春刀,在后世,那可是广为流传的。如今自己居然成了锦衣卫的一把手,实打实的特务头子,钟南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关于锦衣卫,钟南的印象很是深刻,在原本时空中,他还去电影院看过同名的电影。 其实锦衣卫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秘,它的前身是太祖皇帝设立的“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 锦衣卫的主要职能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他们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算是特务机构的初级形式。 锦衣卫的高级官员有三种服饰蟒服、飞鱼服和斗牛服,并不是只有飞鱼服一种;而且这三种服饰,并不是每个锦衣卫都可以穿的。 至于绣春刀,其外形综合了堪合时期,日本输入中国的倭刀之特点,到了明朝中晚期,更是偏向于本土特殊定制的工部腰刀。与飞鱼服一样,绣春刀也不是锦衣卫的专属兵器,御林军同样是佩戴绣春刀的。 回到钟府,钟南把事情向廖青儿一说,让对方高兴地跳了起来。 “南哥,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 “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仅如此,你还要装作不知情,要不然,到时候你父亲回了白莲教,很容易露馅儿的。”钟南叮嘱起来。 廖青儿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却不是头脑愚钝的人。她知道,这是钟南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也是她爹爹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办法,事情的轻重,她自是拿捏得清的。 “知道了,南哥,我谁都不会说的。” “至于你父亲,可能还要在刑部天牢里,待上一段时间。白莲教那边,若是有人想前来营救,你也要好好配合他们。”钟南继续叮嘱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没问题,南哥。”此时的廖青儿就像是一个乖宝宝,钟南说什么她都一口应承下来。 “还有就是,若是有关于白莲教那位何姑娘的相关信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南哥,你说的何姑娘,是不是就是大首领新娶的那位怪异女子?” “就是她,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嗯,我会留意的。” 说完正事儿,钟南正打算离开廖青儿的闺房。虽说整个院子都是他的,廖青儿也有嫁给他的意思,可是明朝还是很讲究礼教的。只要他们还没有拜过堂,行过礼,那就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钟南刚走出门口,身后的廖青儿猛地跑了过来,在他脸上胡乱地啄了一口,随后立马关上房门,并且插上了门栓。 这是什么操作?她是亲我了吗?钟南刚反应过来,却见不到对方人影儿了。 此时,亲她的美人儿已经躲在了门后,她正拍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绯红地嘀咕着“好羞人啊,南哥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了?要是因此看轻我了怎么办?”。 “管他呢,反正我早晚都会是他的人,亲他一下也没什么吧。” 在廖青儿患得患失的时候,钟南正在门外揉着自己的右脸。由于廖青儿没有经验,加上动作仓促,她鼓起勇气亲的这一口,在钟南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小伤口。估计是廖青儿的牙齿,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脸颊,划破了一点皮肤。 钟南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同时也为对方的勇敢所感动。在这个“礼法大于天”的年代,廖青儿的举动若是被传了出去,肯定会被别人说三道四的。 揉了揉右脸的伤口,钟南迈步离开了后院。 没过多久,钟南再次来到了刑部的天牢。他把大致的计划,和廖传志说了一遍。 “放心吧,我会极力配合你的。不仅是为了青儿,也为了给大首领报仇。”廖传志做出了承诺,“包括你说的那个毒药,到时候还是给我吃了吧,免得影响皇帝老儿对你的看法。” “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我只是和你通通气,免得把戏给演砸了!”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其实,钟南在去天牢之前,先去和熊家正打了个照面。此时的熊家正已经得到了宫里的指令,所以面对钟南,他的态度和之前相比,又有了明显变化。 “侍郎大人,接下来要怎么操作,您指示我就是了。” “熊尚书,这次我可不是有意要揽下白莲教的事情,来和你抢夺功劳的。实在是圣上交待我办的一件大事儿,和这廖传志以及白莲教牵连很深,是以圣上才让我把两件事情一起给办了。还希望熊尚书,莫要怪罪于我啊!”钟南解释了一下事件的缘由,他不想刚和刑部打下的好关系,转瞬就变了样儿。 “哪里哪里,谁叫侍郎大人深受圣上信任呢。”熊家正的语气有些不善。对于这个结果,他确实是有些不满,只是刚才不便发作而已。 “放心吧,熊尚书,你的那份功劳,我是绝不会给吞掉的。另外,要是圣上交待我的大事儿,真的办成了,我自会向上面再给你请一份功的!”钟南许下承诺。 听得这番话,熊家正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他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看来,侍郎大人也是个讲究人,既然如此,我就先在这里谢过了。” “我熊某人也不是肚量狭小之人,后面的事情,我会尽全力配合侍郎大人的。只是,还希望大人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那是自然!”钟南朗声回答。 忙完了刑部这边的事情,次日,钟南又去了锦衣卫的办公地点——北镇抚司衙门所在地。 钟南的任命,昨日已经到了锦衣卫这里。所以,对于他的到来,许茂橓并不觉得意外。 寒暄过后,两人各自坐下。许茂橓的态度,恭敬有加不说,还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这有点出乎钟南的意料之外。 怎么说呢,在钟南看来,如果皇帝要任命新的锦衣卫指挥使,许茂橓应该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是他凭空杀出来,抢了许茂橓的升迁机会,按正常情况来说,对方怎么会给他好脸色呢。可是,看今天的情况,好像并不是这样,许茂橓似乎并没有那种想法。 这就让人觉得不正常了。 为什么呢?钟南百思不得其解。 与其多想,不如直接询问当事人。 “许同知,我这次算是抢了你的位置,还希望你不要怪罪呀!”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下官可是重来没有过那样的野心!”许茂橓并不承认。 “哦?” 许茂橓叹了一口气后,袒露着心声,“指挥使大人可能觉得下官在撒谎,只是我真的没想过坐上您那个位置。想当初,刘指挥使大人,出身又好,还是名门子弟,还不是一被弹劾,就给去了职。” 。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许茂橓 “连刘指挥使那样的人物,都抗不住言官们的攻讦。我许茂橓既不是圣上的亲信,又没有什么后台,真要坐上了那个位置,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听完许茂橓的话,钟南不由得高看了对方一眼。这世上,有野心的人不少,可很多都是空有野心,却没有明亮眼睛的人。这样的一类人到最后,难免不会落下个悲惨下场。 而这许茂橓,先不说他是不是真的没有野心,可是眼光却是一定有的。他不但能看清自己的劣势,还能看出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的风险,单凭这一点,钟南就觉得对方不简单。 “原来这个位置如此危险呐,那我还是别做为好啊。”钟南呵呵一笑。 “侍郎大人说笑了。其实之前的历任指挥使,要么是资历深厚的武官,要么是皇室贵胄,不过无论是哪种,他们都深受当时圣上的恩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坐稳指挥使的位置啊。” “有道理。只是我既没有深厚的资历,又不是皇室成员,真要是按许同知所说的来看,估计也坐不稳呐!”钟南佯装叹气。 “如今的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侍郎大人圣眷正浓呢?何况,侍郎大人可是做过蓟州总兵的高阶武官,如今更是我朝最年轻的侍郎。要是连您都坐不稳,那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咯!”许茂橓笑道。 “呵呵,希望如此吧!” 许茂橓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钟南借着这个时间空隙,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只见这许茂橓年纪当有四十开外,个子有近一米八,在那个时候确实算比较高的了。 许茂橓不但个子偏高,体格也不瘦,虽然说算不上胖,但是给人的感觉确实很有冲击力。 “许同知在锦衣卫任职多久了?”过了片刻,钟南询问起对方来。 “我在锦衣卫当差有十七年零五个月。最初是个校尉,后来历任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万历十五年,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十八年,升指挥佥事;十九年,升指挥同知。”许茂橓把自己在锦衣卫的经历逐一道来。 “原来还是锦衣卫的老人。”钟南很喜欢这种从职经历单一的人,因为他们会很专业。 “入锦衣卫之前,所为何职?”钟南有了招揽对方的念头。 “做过五年兵,先是在卫所,后来是进了浙兵的队伍。”许茂橓说得比较详细。 “浙兵”钟南是知道的,算是“戚家军”的前身,其军事素养比较高,个人品性也较李成梁的“辽东军”要好。 “我虽然是指挥使,可平日里的主要工作,还是会在兵部那边。所以,锦衣卫的日常事务,之后可能还需要许同知多多费心了!”钟南抛出橄榄枝。 “请指挥使大人放心,我会帮您守好这一亩三分地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大情小事,都会报告给您的!”许茂橓的表态,无疑是在告诉钟南锦衣卫是您说了算,我不过就是个做事儿的。 “嗯!”钟南斟酌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以后的工作会越来越多,你要随时做好准备,说不定有可能会给你换换地方。有问题吗?” “多谢侍郎大人栽培!”许茂橓哪能不明白钟南的言外之意,说实话,他早就盼着这么一天了。 锦衣卫虽然权势很大,可是这些年来,张鲸执掌的“东厂”,已经明显凌驾于它之上了。加上锦衣卫的口碑并不好,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民间百姓,并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们。所以真要是能让他换换位置,只要不是清水衙门,许茂橓还是挺愿意的。 “只要是真心实意跟着我的,我都不会亏待于他们。这一点,许同知一定不要担心和怀疑。”钟南做出了承诺。 “属下明白!” …… 最近钟南没怎么去兵部上班,主要是杂事太多,又摊上了皇帝新派遣的差事。好在邢玠比较好说话,并没有介意。 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钟南便去了兵部。他觉得,虽然上司能够体谅自己,可咱也不能太嚣张不是。 去邢玠那里小坐了一会儿后,钟南才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仔细翻看了最近呈送上来的报告,其中一份报告让他上了心。 这份报告是山东总兵古万长呈送来的,他提到了最近的朝鲜局势。其实让山东方面留意朝鲜局势,还是当初钟南给朱翊钧建议的。如今看来,古万长他们倒是没有偷懒。 在这份报告里,古万长提到了朝鲜名臣李舜臣,被他们的国王给撤销了所有官职,直接降到了普通士兵。 另外一个消息则与倭国有关。朝鲜派遣至倭国的使者李宗城,因犯了贪淫罪,被日本方面驱逐。李宗城离开倭国后,立即返回了汉城,朝鲜方面担心倭国不满,于是下诏将李逮捕入狱。尽管如此,丰臣秀吉还是很气愤,并扬言要惩罚对方。 李宗城事件是好几个月前发生的。最近的动态则是,倭国在釜山的预备队原本只有一万人,丰臣秀吉在春节后,增至了两万人。对此,倭国给出的说法是,他们要给朝鲜施压,让他们对李宗城从严处罚,否则会有更严厉的报复。 李舜臣被撤职,罪名是阴谋篡权。据小道消息说,这件事与倭国也有着不浅的关系,很有可能是倭国的间谍,使用的反间计。 看完这份报告,钟南直觉有问题。在原本时空中,倭国在万历年间,对朝鲜的侵略有两次,第一次是被李如松率军给打败了,第二次则是被麻贵和陈璘等将领给击退的。 原本的两次朝鲜战争,钟南对第二次印象比较深刻,原因说来让国人有些汗颜——棒子国拍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做《鸣梁海战》,钟南是通过这部电影,才知道了万历年间发生的朝鲜战争。 之后,钟南在网上搜索了鸣梁海战前后的一些史料,由此才对发生在1597-1598年的第二次朝鲜战争,有了些不少的了解。 虽然目前的时间还是1596年初,可是难保第二次朝鲜战争不会提前爆发——毕竟,如今的时空,已经被钟南的穿越所打乱了,张居正大人都可以晚死十年,宁夏之战也可以提前一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原本时空中的第二次朝鲜战争爆发前,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钟南已经记不起来了。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朝鲜水师名将李舜臣,是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参加战争的。现在看来,李舜臣已经被一撸到底,搞不好战争真的快要来了。 不管怎么说,得提前做好防范,钟南心道。 钟南拿着这份报告,去找了邢玠。他对邢玠说了说自己的担忧,当然只是说,战争有可能会在近期爆发,希望兵部能提前做点什么事情。 对于钟南的忧患意识,邢尚书先是赞扬了一番,随后苦着脸说道“兵部能提前做什么呢,总不可能先把大军派遣到朝鲜吧?”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朝廷现在极度缺钱,不管是提前准备兵马粮草,还是要提前打造辎重火器,都拿不出钱来呀!” “那真打起仗来了,怎么办?”钟南很是担忧。 “倭国真要进犯朝鲜,大明肯定是会出兵的,那个时候就算再缺钱,也只能发兵过去。只是现在……很难说动圣上啊!”邢玠叹了口气。 “户部已经紧张成这样了?”钟南觉得很不可思议。 “子初啊,你知道上次的援朝一战,朝廷花费几何?”邢玠突然问起了财政问题。 “这个我倒是没留意。”钟南实话实说。 “具体数字我不清楚,但是两百万两银子肯定是有的!” “这么多?快赶上一年的税银了!”钟南终于明白上司所说的问题大明现在财政很困难,的确是不敢轻易打仗了。 “是啊!现在户部的银库都快要饿死老鼠了。前不久,圣上还有意要将矿税的征收范围,扩展许多,虽然没有最终确定,可是财政状况再继续这样恶化下去,保不齐要行此下策啊!”邢玠好歹也是一部尚书,又是朝廷的老人,不管是信息来源渠道,还是对朝政时局的分析,都不是钟南能比的。 “征收矿税真的弊大于利吗?”钟南有些好奇,之前朱翊钧也提过一嘴,说是不得已的办法;今天邢玠也说是下策。可是后世开矿,也需要交税啊,收资源税在钟南看来,太正常不过了,怎么大家都觉得不好呢? “其实,圣上早就在征收矿税了,不过只是在南直隶一地。若是不扩展征收范围,影响倒是不大;只是,若真要将河南、山东、山西、浙江、陕西等地也纳入其中,难免不会大乱啊!”邢玠并没有说得很透,不知是有所忌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的尚书大人哎,有什么您老就直说,我不是那种管不住嘴的人!”钟南有些急了。 “子初啊,那我就真说了。”邢玠顿了顿,“真要好生征收矿税,倒也没什么,可圣上是让内廷的那帮人去,而且收来的银子,并不入国库,而是进的内府供用库!”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楼栋的大生意 “啊!”钟南惊叫出声来。 “小声些!”邢玠努了努嘴。 钟南这下才明白,朱翊钧说的征收矿税是怎么回事了。说白了,就是皇帝派太监去民间敲诈,为的只是充盈他的“小金库”,难怪大家都会反对。 “朝中大臣没人反对吗?”钟南又问。 “怎么没人反对,从内阁到六部,到言官,几乎都是一边倒地反对。可若是圣上非要如此行事,我们哪里反对得了。”邢玠有些无奈。 钟南没法接话了。 “要不,子初你去给圣上提提醒?”邢玠试探着。 “我去能有多大作用!何况现在圣上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不如缓缓再说。”钟南斟酌了一下,并没有当场同意邢玠的建议。 “也是。”邢玠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告别邢玠,钟南出了衙门,直接去了楼栋的住处。 如今的楼栋楼掌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京师。他要打通各种关节,和达官显贵们联络感情,所以只能把港口的事务交给下属,由他在京师亲自坐镇。 楼栋远远地见到钟南,立马一阵小跑迎了上去。 “大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好久没见你了,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啊?”钟南打趣道。 “我巴不得大人您天天来呢!”楼栋乐呵着。 两人进了后院,楼栋摒退下人后,才再次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只要是我楼某人能办的,一定不会推脱!” 钟南见对方神态真诚,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我没看错人啊!” “大人放心,就算是要‘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无二话!”楼栋表着忠心。 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钟南笑了笑,“放心吧,楼掌柜,我可舍不得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啊!” 楼栋抹了抹额头,自嘲地笑了笑,“大人刚才还真把我给吓着了!” 钟南不再啰嗦,迅速进入正题。 “是这样的,最近你让福建那边,多多留意倭国的局势,尤其是关于丰臣秀吉的消息,一定要多加打探。” “大人是担心倭国……”楼栋很是机敏。 “是啊,背信弃义一直是倭人最为擅长的,何况他们一直想着,吞并我华夏河山。所以你最好多往倭国派些人手,我再让徐万州那边出些探子,你想办法送到岛上去!”钟南做着安排。 “那不如我也去福建盯着,小崽子们不够细心警觉,万一漏了什么,可就耽误了大人的正事儿了!”楼栋提着建议。 “京师这边你能走得开?” “有什么走不开的。那些人还不是卖您的面子,要是没有您在后面给我撑腰,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给我。”楼栋笑了笑。 “你也别妄自菲薄,他们不知道商贾的重要,我却是清楚的。咱大明的江山,还要大大依靠你这样的商人啊!”钟南感慨道。 “大人,‘士农工商’,我们商人,一直都是最受轻视的,也只有您才能高看一眼。不为别的,就冲这一点,我楼某人为您卖命,也心甘情愿!”说到动情处,楼栋抹了一把老泪。 “好啦,不说这个了。今天我就是来和你说说倭国的事情的,你也知道,如今我在兵部为官,真要是打起仗来,免不得要出谋划策。只有摸清了倭国的动向,才能有的放矢啊!” “大人放心,下午我就启程去福建。” 随后两人叙了会儿闲话。说着说着,楼栋拍了下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 “大人,瞧我这记性,差点把大事儿忘了。” “什么大事儿?”钟南坐直了身体。 “我得把去年的收成给您说说啊。春节的时候,我就想去拜会您的,只是听说那段时间,您正忙着大事儿,所以就拖了下来。”楼栋解释着。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钟南松了一口气,“这海上贸易,你是行家,我就不插手了,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何况,我又没入股,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呀?” “大人,要是没有您帮忙给弄到船引,我就算再懂行又有什么用。”楼栋拍了拍胸脯,“我这人,恩怨分明。大人虽然没投银子,可是光这份船引,就顶得上百万两银子,何况没有您的支持,我哪儿有机会认识京师的大人物。所以,如今这海上的生意,就不光是我一人的了,大人您也占了一半。” 钟南虽然爱财,却并不愿意白白受些好处,只是楼栋非要给他半数股份,眼见推辞不了,他想出了一个新方案。 “这样吧,楼掌柜,你把我那些股份,分出一些给宫里的那位。其他的,还是暂时由你代管吧!” “大人,宫里的那部分,我早就考虑好了。他们只占干股,也就是每年拿拿分红,但是这生意他们说不上话,能有决定权的,就只有你我两方。”楼栋做着解释。 “对,给宫里干股就成。只是我这边,半数股份是不是太多了?” “大人,你我五五分账最合理。您知道我们去年赚了多少吗?”楼栋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万两?”钟南猜到。 “是二百万两!”楼栋纠正到,“而且算下来,去年咱们只做了半年时间。真要是满打满算做完一年,挣下五百万两,不是什么难事儿!” 看着楼栋伸出的五根手指,钟南的嘴张成了“o”形,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年纯赚五百万两?” “不错,利润五百万两。只是能到我们手里的,肯定没那么多,毕竟还要给各方面的人物分红。除开这些,算下来,三百万两肯定是有的。”楼栋给钟南算起账来。 钟南知道海上贸易很赚钱,但是真没想到有这么赚钱。趁着这个机会,他让楼栋给他大概说了说这门生意。 做海上生意,最大的成本并不是货物本身,而是各种打点费用,真正的货物成本,不到一成。 由于贩卖的各种货品,都是紧俏物件儿,所以基本上,都是翻上十倍二十倍地卖。尽管如此,仍然是供不应求的局面,只要你能找到货源和运输渠道,简直是的买卖。 当然,这门生意的风险也不小。不管碰上天灾还是,都要赔上一大笔钱;还有给各方势力的“进贡”,同样是一笔很不菲的开支。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生意赚钱,可要是没那个金刚钻,也不是谁都敢去碰的。 “大人,我们这样的规模,还算不得最大的。真正的超级大海商,每年的利润,都是以千万两银子来计算的。”楼栋继续刷新钟南的认识。 “这种人多吗?” “这种级别的海商,当然是凤毛麟角了。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做到那个规模,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楼栋憧憬着未来。 “既然你有这个目标,那我自会全力助你实现的!”钟南越发看好楼栋这个人。 “多谢大人抬爱。”楼栋激动万分。 钟南从来补歧视任何一种身份。无论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还是民间的贩夫走卒,无论是田间的泥脚老农,还是身家不一的商贾,在他看来,都是一视同仁。 如果自己真能帮助一位有梦想的商人,成就对方的商业版图,何尝不是一大幸事呢!钟南如此想到。 谈完了事情,楼栋非要留下钟南吃午饭。想着两人的关系,钟南便没有推辞。 只是还没吃完饭,胡焕山就急匆匆地走到钟南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钟南向楼栋做着抱歉“楼掌柜,实在不好意思,兵部有要事,我必须得去一趟。这顿饭,我下次回请你!” 楼栋很是通情达理,并没有一丝不快,还将钟南送出了门外。 “具体是什么事情,你知道吗?”上了马车,钟南问着胡焕山。 “老大,具体的我们都不清楚。是兵部来人去了钟府,没找到您,夫人才让人到处寻您。”胡焕山答道。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兵部肯定是不会找到钟府的;只是自己上午才从兵部出来,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啊,难不成是什么突发事件?钟南在心里分析着。 好在楼栋的府邸离兵部衙门不是太远,半个多小时后,钟南赶回了兵部。 早有兵部的小吏等在了衙门口,见得侍郎大人下了车,便快速上前,引着钟南到了兵部议事厅。 到得议事厅,钟南才发现里面坐满了人,除了邢玠和宋应昌之外,四个清吏司的七位郎中也赫然在列。 “抱歉抱歉,各位同僚,我来迟了。”钟南拱手抱拳,说着客气话。 “无妨无妨。子初,快坐下!”邢玠招呼着钟南,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随后环视一周,白慢慢开口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忙,只是此次事关重大,所以才将你们都召集在一起,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尚书大人,究竟是何事啊?”武选清吏司的郎中贾廷和率先开口,其实这也是大家都想问的。 “我刚刚接到蓟州发来的八百里加急,上面说,有五千蓟州将士兵变了!”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蓟州兵变(一) “啊!”场中众人无不骇然。 “尚书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蓟州总兵是干什么吃的!” “确定属实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 大家各自发问,一时间,议事厅里乱做一堂。 “好啦好啦……安静下来,先听我把话说完。”邢玠站起身来,下着命令。 随着邢玠的讲述,众人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次兵变的将士足足有四千,而且都是立过功劳的人,他们兵变的目的只有一个,讨要拖了几年也没有发下来的银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还要从万历二十年的朝鲜战争说起。当时,吴惟忠老将军带着蓟州五千精锐,奔赴了朝鲜战场。时任总兵官李如松,给大家承诺所有参战将士,每人有四十三两银子的薪水;先破平壤者,更是会给予赏银一万两。 这个承诺,是得到了兵部和朝廷认可的。虽然当时普通士兵的年薪,只有十八两银子,可是想到东征朝鲜,人生地不熟不说,面对的更是倭国的精锐部队,是以上面也同意了四十三两银子的高薪。 当时那场战争,明朝的参战队伍,大致可以分为南兵和北兵。南兵不仅包括三千江浙步兵和五千川军,也包括蓟州的五千精锐,因为他们主要是由“戚家军”的班底为主。至于剩下的三万多将士,则算作是北兵。 当时,南兵和北兵的代表将领分别是戚继光和李成梁。只是戚继光死得早,而李成梁不仅活得久,而且还把辽东经营得滴水不漏,是以南兵慢慢成了北兵的陪衬。 说回正题。战争结束之后,朝廷只是象征性地发放了些赏银,承诺的四十三两银子却不见了踪影。 蓟州的这五千人马,除开朝鲜战争中就义的,剩下的超过四千。他们原本以为,出国作战,肯定能拿到更高的薪水,哪知朝廷却出尔反尔,是以心中一直隐隐不快。 后来,他们又不知从哪儿听说,东征朝鲜的辽东一系将士,虽然没拿到朝廷的四十三两银子,私底下却被李如松补贴了不少。包括川军和宣、大、保定的士兵,也都被各自的总兵大人,私下发放了部分了补贴。 尽管如此,蓟州的这四千多将士,也只能忍气吞声——谁叫他们没有一个给力的老大呢? 只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蓟州将士越发心寒。朝廷的十八两饷银,也开始有了拖欠。前两年稍微好点,虽然时有拖欠,可最后好歹还是给补足了。不过去年的饷银,却一直拖欠到了现在,于是蓟州的这四千多将士,外也忍不住了,他们聚集起来,要求上面把老账新账一起给了解了。 不光是这四千多将士,蓟州军营的其他将士们,也都观望着。因为他们最近一年的饷银,同样也被拖欠着,所以要是一个解决不好,搞不好会全体哗变。 如今的蓟州总兵是施长廷,接手蓟州军营还不到一年,哪里能镇得住这种场面。他一边安抚将士,一边将情况极速上报。 这封八百里加急,是午间时分到的兵部。邢玠在第一时间查阅后,便打算先内部讨论,再报告皇帝。 “大家有什么看法和意见,先不管对错,都可以畅所欲言。”邢玠先定了调。 没人发话。 邢玠清了清喉咙,“大家先不要有什么顾忌,这只是咱们兵部的内部会议,只要在座的各位不传,肯定是没有外人知晓的。” “蓟州是‘九边重镇’之一,又离京师很近,要是军营真的出了大问题,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啊!” 第一次朝鲜战争,钟南是亲身经历者,他特别能理解蓟州的那四千多将士——谁的命不金贵呢!要不是为了挣钱养家,谁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和倭国的精锐部队,拼个你死我活呢! 客观地说,这一次的确是朝廷有错在先。既然承诺了四十三两银子的薪水,那就该全数兑现;否则,下次战争来临之时,还有多少人愿意勇往直前呢? 千万不要道德绑架,什么当兵就要做好随时战死的准备,要是没那个觉悟,就不配当兵!可是,咱得仔细想想,当兵的人也要吃喝拉撒,也要养家糊口,不能“又想马儿跑,又不给吃草”,这样的话,再有觉悟的士兵,也会寒心的。 只是这些话,钟南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可以说出来。 “钟侍郎,你曾在蓟州任职,又参加过东征之战,你有什么想法?”邢玠开始点兵点将了。 “那每人四十三两的饷银,确实是没有下发吗?”钟南直指问题核心。 “东征朝鲜结束后,朝廷确实只发放了一些赏银,至于最初承诺的四十三两银子,并没有发放。”宋应昌答道。他是那场战争的总经略使,个中内情,很是清楚。 “当时没有给大家说法吗?”钟南再问。 “当时也没有说不发,只是说暂缓,不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我也就此事,多次向圣上进言,只是朝廷确实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宋应昌很无奈。 “那拖欠去年的饷银,又是怎么一回事?”钟南又问。 在座的官员,除了钟南外,都是兵部的老人,拖欠饷银在他们看来,再是正常不过了。 “实在是户部下拨的银两不够数,所以才拖欠了部分将士去年的饷银。”武选清吏司的郎中曹得旺说道。 钟南原本以为大明王朝不差钱儿,现在看来,皇帝肯定是不差钱儿,可是朝廷却未必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暂时将蓟州将士的这部分饷银,先行发放了?”钟南询问着。 “蓟州军营的定额有九万多人,每人十八两,就是近两百万两;就算只发放一半,并且按实际兵员数量发放,也要四五十万两。若是再加上那四千多人的每人四十三两,又是接近二十万两,如今朝廷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职方清吏司的郎中毛大海扳着指头,一笔一笔地计算着。 蓟州军营的军力,钟南比在座的其他人要清楚得多。听得毛大海的计算,他也只有点头的份儿。六七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想让朱翊钧来埋单,估计是没什么希望;想让户部埋单,同样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非要拿这笔钱出来。”车驾清吏司的郎中杨林业冷不丁地提了一句。 “有什么办法,杨郎中?”钟南喜出望外。 看见钟南的兴奋之色,杨林业很是犹豫,他望了望其他同僚,大家都佯装不知。杨林业斟酌了良久,才缓慢地开了口“要想不发这些钱,只有……”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什么?万万不可!”钟南惊得立马站了起来,他哪里能想到杨林业说的办法,竟然是将那四千多人全数诛杀。的确,真要是那样做了,估计没人会继续讨要饷银了;只是,到了几百年后,肯定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 “钟侍郎,是我胡言乱语了,您别当真,权当我没过说好了。”杨林业见钟南的反应如此强烈,生怕得罪了他,于是立马改了口。 钟南看了看杨林业,又看了看其他几位郎中,最后看向宋应昌和邢玠,每个人都不和他的眼神正面接触,宋应昌更是低下了头。看着这幅场景,钟南哪里能不明白,杨林业说的办法,之前肯定有实施过,否则他们不会是这种表情。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钟南眼神空洞。 “我去找找户部的柳侍郎,看能不能让他们挤出点银子来。”邢玠看着钟南的表情,多有不忍。 “我代蓟州的将士们,谢过尚书大人了!”钟南语气异常诚恳。 “我们也去想想办法!”几位郎中附和道。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好几千的大好男儿,说杀就杀,而且还是被自己人杀掉,换谁也很难下得了那个手。如今,他们被钟南的赤诚之心所感动,也都愿意再做一番努力,万一事情因此有了转机呢? “谢过大家了!”钟南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议事厅里的众人,逐一离开。 钟南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想了想,他发现这次事件的关键就是银子。说白了,就是朝廷的银库里没钱了,朱翊钧又不想动用他的“小金库”——内府供用库。 “一分钱难倒英雄汗”,何况这次短缺的金额,是六七十万两银子。 不管是当兵还是做官,背后没人的话,就是容易被人欺负。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去年的饷银,全国大部分的军营都已经如数发放,就只有蓟州和其他少数几个军营还给拖着。想想看,要是戚继光在世,谁敢拖欠他们的饷银;也就是戚继光走了,张居正也不在了,那些人才敢嚣张一二。 虽然钟南在蓟州任职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可是他对蓟州的数万将士,却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蓟州兵不同于辽东军,他们纪律更严明,战术素养更高,更像后世的“解放军”,所以钟南真的不想看到,事情最后走到杨林业说的那一步。 只是这可是六七十万两银子的巨数,叫我怎么去解决呀?钟南心道。 。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蓟州兵变(二) 对了,不是有个小弟在户部吗?钟南突然想起了户部员外郎靳士程,那个谨慎的从五品官员。 好在六部的办公地点都相距不远,钟南找到了靳士程,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茶楼。 “侍郎大人,您不会和邢尚书为的同一件事吧?”靳士程先开了口。 钟南不解地看着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您来户部之前,邢尚书先找到了陈侍郎。”靳士程解释道。 陈侍郎大明名陈升雁,现任户部左侍郎。半年多前,申时行和许国一同告老,申时行的礼部尚书一职,被继任首辅一起补了。可是许国的户部尚书一职,却空缺到现在,所以户部的事务,暂时由二把手陈升雁打理。 “差不多吧,不过,我主要是来向你请教一些问题的。”钟南回答道。 “算不得请教,大人您尽管问就是!” “你久在户部任职,对大明的财政和税收,应该很了解吧?” “那是自然!” “如今朝廷的银库是不是没钱了?”钟南问得很是直接。 “这个……这个……”虽然投靠了钟南一系,可是靳士程还是改不了太过小心谨慎的性子。 “放心,我不是打探户部的机密,而是听说有边疆将士,被朝廷拖欠了饷银,所以想知道是朝廷没钱发放,还是已发放下去,却被吞没了。”钟南解释道。 “大人,最近这两年,朝廷确实入不敷支。不仅是军饷,就连有些官员的饷银,有时候都会拖上三五个月。”靳士程简单做了回答。 “财政紧张到如此程度?”钟南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是说张居正改革以后,大明还是挺富裕的呀,怎么会有拖欠官员和军士饷银的情况发生。听靳士程的说法,最近两年,此种情况应该还比较常见,这太出乎钟南的意料之外了。 “大人,您不知道啊,自从张大人走了以后,每年收上来的税银,是逐年递减。可是朝廷的开支,却是一年比一年猛涨。两相抵消之下,银库里自然是剩不了多少银子了。何况,东征朝鲜,北抗蒙古,还有就是各地的赈灾,又花了不少。”靳士程一笔一笔地列举着。 “和蒙古一战,不是没怎么花钱吗?”钟南问道。 “和东征朝鲜比起来,打蒙古确实没花多少钱,可是加上赏银,也花了有三五十万两银子。” 钟南终于明白了那句名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朝廷一年到头,需要用钱的地方,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那现在能挤出多少银子来?”钟南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估计很难挤出来。”靳士程的回答,让钟南的心凉了大半截。 “大人,现在到处都指望着户部拨银子,陈侍郎也不敢乱开口子,不然其他被拖欠的衙门,肯定要踏破户部的门槛!” “可是,可是这一次情况很严重啊!” “大人,邢尚书去找陈侍郎,也是为了拨银子的事儿吧?”靳士程喝了一口茶,“他们两人关系很不错,估计陈侍郎能卖邢尚书的面子。不过,应该也挤不出多少来,毕竟池子里的水本就没多少了。” “能有一点是一点吧。”钟南叹着气。 告别了靳士程,钟南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新军营”。他找到荆天楚,交代他挑上一些籍贯是蓟州,或者是与如今的蓟州军营关系不错的将士,即刻出发前往蓟州。他给荆天楚的任务是,帮助施长廷把军心稳定下来,不要引起更大的混乱。 钟南让荆天楚转告施长廷和蓟州的将士们,饷银的事情,他会尽快解决,让大家稍安勿躁。另外他还交代,若是有人借机生事,一定要严惩不贷。 荆天楚知道事情紧急,得了命令后,跟着就去做安排,而钟南又急匆匆地杀回京师。 从昨天下午邢玠收到消息到现在,这一天多时间里,主要是兵部的官员在四处奔波。按理说,内阁和皇帝那边,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就此发声。这就有点奇怪了。 钟南回到钟府,召来两位谋士,向他们请教之后,才得到了答案。 孙承宗和石迁的意见高度一致,在他们看来,皇帝和内阁没发声才是正常的,发声才不正常。 怎么说呢? 先说皇帝这一边。虽然户部没银子,可不代表皇帝没银子,不过皇帝是不会轻易动用他的“小金库”的。通常来说,除了各种封赏之外,朱翊钧是极少动用他的私人账户的,满朝文武都清楚他这个习性。 再说说内阁。蓟州军营的这一次兵变,根源还是在几年前,如果不是朝廷拖欠那四十三两银子的饷银,估计也没有今天的事儿。只是当初经办此事的四位大学士,都已经不在其位,那么如今的四位大学士,哪里有主动去接这“烫手山芋”的道理呢! 皇帝和内阁不做声,兵部却不能不管不顾,毕竟这是兵部的份内之事。 第三天一早,兵部的主要官员们,再次聚集在议事厅,互相交换了这两天的成果。 “这两天,我一直等在户部,终于让陈侍郎松了口,他答应拨给蓟州军营二十万两银子,补发拖欠的部分饷银。至于剩下的部分,只能再等等了。” 邢玠先行开口。 “也还差很多啊!”大家的情绪低落。 “兵部这边想了想办法,凑了五万两银子。”宋应昌补充到。 “离我计算的最低金额,也还差四十万两。”毛大海说道。 “当务之急,是把这部分饷银先行发放下去,并安抚好蓟州的将士们。”邢玠做出安排,“子初啊,你曾在蓟州任职,好歹还能和他们说上几句话,这次就由你去吧!” “是,我这边跟着就启程。”钟南没有推辞。 由于户部下拨的并不全是银子,其中还有一半是粮食,所以钟南留下了几位原本应和他同行的兵部官员,让他们和运输的银两物资随后赶到。而他则带着亲兵,先行赶往了蓟州。 到了蓟州之后,钟南没有休息,而是先行去了趟军营。他让施长廷召来所有什长及以上的将领,在演武场的空地上,来了次战场办公。 “各位兄弟们,我是钟南,想必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对我都不陌生。今天,我回到蓟州军营,就是来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人群中有了些轻微的骚动。 “我知道大家都很委屈,咱们当兵,还不是为了吃粮吃饷。只是这两年,朝廷确实有些困难,不要说咱们当兵的,就是京师的官员,也有被拖欠的。” “那也不能让咱们白白地流血流汗呐!”人群中有人说道。 “是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一家老小还指望着饷银过活呐!” “总兵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 场面慢慢沸腾了起来。 “兄弟们,先安静安静!”钟南大声喊到“既然大家还认我这个人,那你们就要相信我!” “兄弟们,大家都听侍郎大人的吧!”刘虎和荆天楚等人也在一边帮着腔。 看见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钟南接着说道“刚开始我就说过了,我就是过来解决问题的。明后天,就会有一部分银子和粮食,先行发放给大家。” “能发多少啊?”,“剩下的什么时候发呢?”,大家发着问。 “每个人先发五两左右,剩下的我正在想办法,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钟南做出了承诺。 “才发这么点啊?” “东征朝鲜的银子,什么时候发呢?” …… 人群又开始了骚动。 钟南给施长廷和刘虎、荆天楚等人递了个眼神,他们跟着说道“还不相信侍郎大人吗?他可是从咱们蓟州走出去的,能骗你们吗?” 一帮将领这才安下心来,随后在施长廷等人的组织下,慢慢散去。 暂时安抚好这些人后,钟南召集起施长廷等中高级将领,到了中军大营里,又开了个小会。 “你们一定要稳住军心,要是有谁故意闹事,军法从事。知道吗?”钟南的语气很是严厉。 众人点头称是。 随后钟南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基本就和后世的维稳工作差不多,忙到半夜才空闲下来。 第二天下午,朝廷运来的银子和粮食,终于到达了蓟州军营。将士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袋袋的大米,才真正放下心来。 “侍郎大人,可算是找着您了!”一个声音传来。 钟南寻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楼栋在叫他。 “你怎么来蓟州了?还没去福建吗?”钟南快步走过去,问到在运输队伍最后面的楼栋。 楼栋跳下马车,向钟南解释着,“大人,我们吃饭那天,原本是说第二天,我就动身去福建的。结果下午,您不是被叫回兵部了吗,我担心您这边有什么事情,所以就想着,过两天再去福建也不迟。” “昨天,我才听说了蓟州这边的事情,刚好他们要运送银子和粮食过来,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你来蓟州干什么?可是倭国那边有了什么消息?”钟南不由得一惊。 “大人,和倭国无关。我来蓟州,是专程给您解围来了!”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顺利解决 看着楼栋神秘兮兮的模样,钟南一头雾水,“帮我解什么围?” “大人可是在为银子发愁?”楼栋微笑着问道。 “是啊,你是自己人,我就不瞒你了。”钟南苦笑着。 “大人,其实这笔钱,我们可以帮朝廷出了。”楼栋语出惊人。 “什么?”钟南差点跳了起来。他定眼看了看楼栋,发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知道银子的缺口有多大吗?至少四十万两,咱们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银子?”钟南将楼栋拉到一边,小声质问着对方。 “大人,难道您忘了那天我说的话了吗?我不是告诉过您,去年半年,咱们就有二百万两银子的利润吗?因为是第一年,所以打点各方的费用,要稍微多一点,算下来,最后到咱们手上的有近一百万两银子。” 楼栋的话让钟南看到了希望,他喜出望外地问道“那咱们手上,能拿出这四十万两银子来吗?” “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凑出四十万两银子,问题不大。要不是咱们的生意,必须得有一定的流动资金,就是再多一些,也是能拿得出来的!”楼栋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不过这个时候,钟南却是怎么看,怎么也觉得顺眼。 “楼掌柜,你赚这钱也不容易,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估计你是不会作此打算的吧?” “大人,这可不光是我的钱,是咱们一起的钱,您可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楼栋乐呵呵地说道,“只要大人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楼掌柜,啥也不说,钟某人在这里谢过你了!”钟南郑重地鞠了一躬。 “大人,您不用给我客气,我可是有条件的。”楼栋补充到。 “对,是应该有条件,不能让你白出这么大一笔银子。”钟南反应过来。 “是啊,咱们挣钱也不容易,得向朝廷要点好处才行。”楼栋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对于楼栋的表现,钟南不但不反感,反倒是很认同——在商言商,就算是父子兄弟,也应该好好计较一番。 “算起来,是咱们帮朝廷解了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上面应该不会反对的。”钟南回应到。 “是这样的……” 随后楼栋说出了他的要求。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作为交换,楼栋希望朝廷能设置一个海商名录,名录里面的商行,不但享有朝廷的各种政策优惠,还有各种优先权利。换言之,名录里面的商行,是朝廷扶持的对象,他们会越做越大,逐渐挤垮那些小商行。 对于楼栋的要求,钟南的分析是朝廷肯定会同意。其实政商一体,在古代是太正常不过的情况,楼栋只是把这一切明朗化而已。 “楼掌柜,到时候我会给上面建议,给你做一个捐赠仪式,这样可以提高你在京师商人圈里的名望,对之后商行的发展也是大有帮助的。”钟南想起了后世的那些慈善晚会,做公益的同时,也让商家做了广告,出了名,不妨借鉴一二。 “那就太好了!”楼栋没料到,钟南会给他争取这样一个福利。那时候的商人地位不高,所以他们对名声更加渴望,钟南的这个做法,无疑是挠到了楼栋的心尖儿上,顿时就让他兴奋不已。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钟南安排好了蓟州这边的事情,就和楼栋一起返回了京师。 楼栋的商行叫做“鸿运商行”,总部设在京师,福建和山东各有一家分行。此次帮朝廷出银子,给蓟州将士发放部分饷银,就是以商行的名义进行的。 钟南找到内阁首辅赵志皋,先是通报了蓟州军营的最新动态,然后再告诉了对方一个好消息京师的“鸿运商行”,得知蓟州将士生活困难,愿意捐赠白银四十万两,帮助他们改善改善。不过,商行那边,希望朝廷能够拟出一份海商名录,并将“鸿运商行”纳入名录。凡名录里的商行,将享受优待。 另外,钟南提议应当给“鸿运商行”的掌柜楼栋,举办一个捐赠仪式。此举不但可以教化其他商人,也算是给商行做了广告,算是表达对商行的感谢之情。 赵志皋略微思考了一番,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半个月后,楼栋将四十万两银子凑齐,捐赠给了朝廷。朝廷也投桃报李,整理出了一份海商名录,名录里面仅有十家商行,“鸿运商行”也在其列。并规定凡名录里面的商行,可以优先参与朝廷的部分招标采购,可以在港口优先通关,可以优先收到朝廷水师的保护…… 捐赠当天,朝廷特意举办了一场仪式。户部左侍郎陈升雁和兵部右侍郎钟南等朝廷高官,参加了捐赠仪式,并且给“鸿运商行”颁发了一块牌匾,上面是内阁首辅赵志皋手书的商行名称。至此,“鸿运商行”在京师,乃至全国名声大噪。 之后,四十万两银子,分两次下发到了蓟州将士的手中。钟南全程兼管,保证了所有银两全部发放到位,没有被人克扣一丝一毫。 当然,也有人拿“鸿运商行”和钟南的关系说事儿的。毕竟,楼栋和钟南的关系,在京师的上层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事。 只是这一次,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没人理睬这种“捕风捉影”的抨击,相反,大家都一致称赞侍郎大人的高尚情操。 御书房里,朱翊钧和钟南相对而坐。 “钟南,这一次的事情,你办得不错,算是给我长了脸。当初我力排众议,让你坐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还有不少人说三道四的,如今个个都交口称赞,说我慧眼识珠。哈哈……”朱翊钧甚是得意。 “我也只是为皇上分忧而已。”钟南并不居功。 “真的是为我分了忧啊!你也知道,现在朝廷上下,到处都缺银子,连我夏季的冰块和冬季的木炭,都减少了不少。朝廷真的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所以才拖欠了蓟州将士的饷银,我也很无奈呀!”朱翊钧感叹着。 “皇上,其实我倒是觉得,朝廷的税制方面,还有一些改进的余地。”钟南斟酌着说到。 “哦,你对这些事务也有研究?”朱翊钧觉得很意外。他原本以为钟南只会带兵打仗,哪成想对方还“多才多艺”。 “略知一二吧,再加上户部有位官员,给了我不少的启发。根据我的分析,要是改制得当,肯定能给朝廷增加不少的税银。”钟南诱惑着朱翊钧。 “当真?”朱翊钧果然很感兴趣。不过他也有顾虑,“改税制哪里有那么容易,先缓缓再说吧。” 钟南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想说服皇帝,并不容易。他没有继续改税制的话题,而是附和着对方,“确实是不容易。” “改税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只能慢慢来。平日里,你可以先做做方案,待时机成熟了再说。” 朱翊钧给钟南的提议定了调可以先行调研做方案,至于其他的,暂时先缓缓。 “还是皇上想得周全。我会和那位户部官员,多沟通沟通的。”钟南答到。 “对了,是哪位户部官员啊,看来,他还有些才干,能够得到你的认可。”朱翊钧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是户部员外郎靳士程。”对于下属,钟南从来都是抓住机会,帮他们不断进步。他当着朱翊钧的面,说了不少靳士程的好话。 “既然如此,一个员外郎也太委屈他了。刚好,户部这边,尚书的职位一直空着,陈升雁和柳成远就各自提上一级;你说的那个靳士程,先做一段时间的郎中,要是表现不错,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升任右侍郎了。”朱翊钧一锤定音。 “多谢皇上!”钟南没想到皇帝如此大方。 “你现在的力量还比较弱小,我不帮你提拔几个人,怎么斗得过那帮老头子呢。”朱翊钧笑道。 “皇上,我们定不负你所望。”钟南上前叩谢。 离开皇宫后,钟南找到靳士程,向他提前通报了好消息。靳士程知道自己能够得以升迁,全仗着侍郎大人的保荐,一向谨小慎微的他,当即表达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愿。 之前,靳士程投靠在钟南麾下,更多的是申时行和许国的意愿,他本人对钟南并不是很看好。在他看来,钟南虽然深受皇帝器重,可是根基很浅,跟着侍郎大人,并不会有多大的发展。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钟南的势力不断壮大,也渐渐有了主动来投的官员。特别是打垮汪仲华的那一次,让靳士程看到了钟南的厉害之处,从那时候开始,他才算是真的心甘情愿为钟南效力。 结果,没过多久,钟南又给了靳士程一个惊喜——在户部做了五年多员外郎的他,终于再进一步,坐上了郎中之位;更让靳士程兴奋的是,搞不好再过一段时间,他可能会升到右侍郎的高位,那是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职位啊! 看来,正如许国离京后,给靳士程的信中写的那样只要紧跟着钟南,他的官途肯定会更加顺畅。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营救行动 最近这段时间,钟南都在考虑怎么漏个破绽,把廖传志给放了。原因无他,朱翊钧催促他尽快找到藏宝图,早日寻得前朝财宝。 加上这一次蓟州发生的事情,让钟南也觉得,是该为大明王朝增加些财富,否则朝廷入不敷支的状态,会更加恶化。 既然税制再次改革还不到时候,那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目前看来,最好的机会,也就只有前朝的宝藏这条捷径了。 主动放人是不可能的,那样谁都会怀疑;只能让白莲教的人来救。只是根据廖青儿所说,白莲教的打算是,在问斩之前,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他们是不会出手的。 现在才刚进三月,离秋后问斩的时间还早得很,钟南等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才能制造出机会,引诱白莲教上钩呢? 三月初六,发生的一场意外事故,却创造出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天晚上,京师天雷滚滚,导致好几个地方同时着火,包括什刹海旁边的火神庙,也包括刑部天牢所在地的一整条街道。 好在刑部天牢附近,只有零星几座房舍,大火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不过整条街道,包括刑部天牢的部分牢舍,免不得要重新修缮。为此,熊家正只得将天牢里的重要犯人,转移到顺天府的大牢里,待刑部天牢修缮完毕后,再重新押回去。 廖传志肯定是属于重要犯人的序列,自然要被转移。这样一来,机会就出现了。 初七那天,钟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廖青儿,并让她借着这个契机,去央求大首领来救人。 虽然廖青儿住在钟府,可是她和白莲教的人,仍然有着联系。只是除了如霜之外,并没有人知道她的住处,也没人知道她和钟南的关系。 廖青儿回来之后,告诉钟南,大首领同意去营救廖传志了。不过,他们还在完善营救方案。 原来不光是廖青儿这边,白莲教那边,也收到了刑部天牢着火的消息。看来,白莲教在京师官场中的经营,已经有了不小的成果。 白莲教自诩“重情重义”,廖传志的地位也很重要,加上又有不少人的请求,大首领才终于同意了展开营救工作。 其实,最初的时候,大首领并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何姑娘一直怀疑,这是朝廷的阴谋,目的是引诱白莲教的人上钩。后来,通过他们在官场内应那里得到的消息,才确定这场大火,是天灾无疑,这才打消了大首领和何姑娘的顾虑。 初八开始,连续三天,都是转移天牢犯人的时间。白莲教的人一直关注着刑部的动静,他们在刑部天牢到顺天府大牢的必经之路上,沿途布置了不少的探子。 白莲教的分析是这一次,要想营救廖传志,只有在刑部转移犯人的途中下手;否则,等犯人们被关进了顺天府的大牢,想要再下手营救,难度又增大了不少。因为顺天府的大牢,同样是戒备异常森严的地方。 初八这天,转移的是第一批犯人,廖传志并没有在其中。 初九的犯人队伍里,同样没有廖传志。 初十一早,廖传志和其他数名犯人,被刑部的捕快们戴上头套,一一关进了牢车之中。随后,十多辆牢车慢慢驶出,押送他们的,是刑部和顺天府的近五十名捕快,以及特意从神机营借调来的二十多名火铳手。 这些程序,和前两天一模一样。 从刑部天牢到顺天府大牢,一共要经过七条街,大约有六公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牢车队伍慢慢地向前行进着。 转过最后一个弯,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顺天府的大牢。押送人员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没把犯人关进顺天府大牢,他们的任务就是失败的,所以,这七十多人并没有放松警惕。 离顺天府大牢最近的一条街,叫做方栏街,街边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正聚集着不少的白莲教人,他们正严阵以待着。只要大首领一声令下,这些教徒就会打开大门,冲出去营救廖传志。 这座宅子有两层。二楼临街的一个房间里,廖青儿正透过窗户缝,观察着牢车队伍。眼看第一辆牢车,已经驶到了顺天府大牢正门口,她焦急地对大首领嚷着“大首领,您怎么还不下令啊?他们马上就要就去了!” 房间里出了廖青儿之外,还有三个人,大首领华天来、康定复以及何姑娘。听到廖青儿的质问,华天来先是看了一眼何姑娘,然后才说道“这十多辆牢车,怎么能分辨出哪一辆里关的是廖堂主,总不能全都给救下来吧?我们哪里有那么多人手!” “可是……可是……总不能,眼睁睁地错过这次大好机会吧?”廖青儿嘟囔着。 “廖姑娘,你不要着急。就算今天不出手,问斩之前,咱们也会将廖堂主救出来的!”何姑娘在一旁说到。 “哼,我看你是不想救我爹爹了吧?现在,白莲教里的老人,就只剩下我爹爹一人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朝廷的手,除掉他呢?” 廖青儿这句话一出口,华天来和康定复同时出声“住口,休得胡说!” “难道不是吗?”廖青儿反问。 “廖姑娘,我知道你救父心切,可是总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吧?那样,不但救不了廖堂主,反而还会赔上咱们不少兄弟的性命,难道他们的命,就比不上廖堂主的命了吗?”何姑娘倒打一耙。 “你……”廖青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跺了跺脚,转身离开了房间。 “何姑娘,你不用理会她。”一旁的康定复谄媚地说着话,一双色眯眯的三角眼,在何姑娘身上打着转。 原来,这康定复自从几个月前,重新返回白莲教大本营后,就被何姑娘给迷住了,连廖青儿都被他给放到了一边。只是,何姑娘似乎对康定复的色心,并没有察觉;更奇怪的是,连华天来也没有因此责备康定复。 “是啊,不用去管她,你要是觉得没有把握,那我们就放弃这次行动吧!”华天来也站在了何姑娘的一边。 楼下的大堂里,廖青儿正摔着茶杯,这可不是演戏,而是真正地发脾气。虽然她知道钟南会想尽办法,让父亲脱离牢狱生活,可是也要白莲教的人主动去营救啊,总不能让父亲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吧。 如霜和仅剩的两名山东分堂的兄弟,在一边劝解着廖青儿,慢慢地,她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又没有什么筹码可以和对方谈判,只能忍气吞声了。 直到最后一辆牢车驶入顺天府大牢的大门,这座宅子的门都没有打开。 另一边,钟南和熊家正收到传回的消息时,他俩也十分纳闷白莲教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难道是要等到问斩之时,去劫法场吗?相比较而言,劫法场的难度,可比今天劫道的难度大太多了。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两人想不明白。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一帮白莲教徒。廖传志虽然是山东分堂的堂主,可是资历极老,又为白莲教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教里颇有威望。只是如今身陷囹圄,好不容易有了个天赐良机,大首领却白白浪费了,难道他已经决定放弃廖堂主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关于大首领的一些传言,早就在白莲教里传开了。教众们私底下也经常议论此事——大首领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的大首领是不是只是一个傀儡?何姑娘是不是已经架空了大首领?教里的元老人物们,是不是被有心人给害死的?……越来越多的疑问萦绕在他们心头。 既然华天来和何姑娘,已经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钟南也就不再去纠结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他的侍郎和指挥使。 如今,众议院的成员们,正在慢慢熟悉内阁的操作流程,并想法设法地学习几位大学士的经验。虽然眼下看来进展不大,可是钟南却认为,现在能站住脚,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另外,钟南一系的人马又充实了一些。除了靳士程的升迁任命已经下达之外,据说吏部郎中朱伟,也很有可能,从验封清吏司调到文选清吏司任职。文选司是吏部最有权势的部门,若是朱伟真的能坐上文选司郎中的位置,那无疑会为钟南带来可观的人力资源。 三月底那天,钟南早早地下班回了家。反正兵部衙门里的公务已经处理完了,加上今天又是秋香回来的日子,他就想着不如早些回府。 府上的四位美女中,秋香因为要负责蓟州兵工厂的财务工作,所以一个月里,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待在蓟州;廖青儿在上次营救未果之后,也很少回府,说是要帮他父亲四处活动活动。 杜小曼则是和她爷爷在外游历,至今未归。所以最近这段时间,钟南在钟府能看到的也就只有姜沫了。 。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鱼儿上钩了 回到府里,钟南原本以为秋香已经到家了,哪知并没有发现她的人影。反而是一进后院,就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廖青儿。 “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钟南笑着问到。 “你猜?”廖青儿狡黠一笑。 “看你心情这么好,不会是有什么喜事儿吧?”钟南开着玩笑。 “也差不多,”廖青儿顿了一顿,有些神秘地说道,“爹爹被救出来了!” 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的钟南,转过身就是三连问“你父亲被救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他人在哪儿?” “南哥,连我都觉得好意外。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们说笑呢,直到爹爹站在我面前,我才相信是真的。”廖青儿回答到。 “你能确定那是你父亲,不是其他人假扮的?”钟南有点脑洞大开。 “当然啦,南哥,我怎么可能连爹爹是不是真的,都分不出来!”廖青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廖姑娘,你坐下来,把经过慢慢说给我听。” 经过廖青儿的讲述,钟南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对何姑娘的认识,又多了不少。 原来,上次白莲教大张旗鼓地做出营救廖传志的假象,只是为了蒙蔽朝廷,让朝廷这边放松警惕。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那个时候发动营救。 根据何姑娘的说法,上一次他们做出营救姿态,一是可以打探虚实,二是可以熟悉一下朝廷的押送流程。更重要的是,她一直担心朝廷会有埋伏,所以步步小心,生怕被一网打尽。 而经过了上一次的无功而返,白莲教内部,也有了不少的不和谐之音,何姑娘顺势而为,将闹得最凶的几个人给按了下去。这样一来,又达到了整顿教务的目的。 其实,白莲教一直没有放松下来,他们随时关注着天牢的修缮进度。三月二十八下午,刑部天牢的修缮工作全部结束。 今天上午,犯人被分批押送回天牢,而廖传志,就在第一批的押送队伍里面。 所有的流程和上一次差不多,只是押送队伍刚出顺天府大牢的门口,就被一伙人给打懵了。 劫道的人不到三十个,却有不少武艺高强之辈。对方趁着押送队伍混乱之际,直接杀到廖传志的牢车前,迅速将廖给救走了。 整个营救行动,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时间不到十分钟。钟南很难想象,这是在古代,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也只有影视剧作品中,才能出现如此惊艳的场面。 “那你父亲现在安全吗?”钟南关切地问到。 “安全,他现在和大首领他们在一起。”廖青儿接着又补充道,“爹爹让我代他向你说声感谢,他还说,你交待他办的事情,他会尽力而为的。” “行,我知道了,你让他注意安全,还有就是帮我转告他,不用着急,我等得起。”看廖青儿欲言又止的样子,钟南便问到,“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和爹爹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啊,看你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廖青儿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他多留意何姑娘的情况,因为我一直觉得她不简单。”钟南只说出了一部分内容,他不想廖青儿知道太多,漏了马脚不说,还平白无故地给她带来危险。 “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放心吧,南哥,我也会帮你留意的。”廖青儿如释重负。 “怎么,你不打算住我这边了?”钟南有些意外。 “我爹爹都已经出来了,还住在你这里,叫别人怎么看啊。”廖青儿有点羞涩。 钟南才想起来这是明朝,未出嫁的女子,无故长期留宿男子家中,确实有损清白。之前廖青儿可以说是为了营救父亲,才暂住在钟府的,如今父亲已经被救了回来,再住在钟府,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想通了个中内情,钟南也就不便挽留对方。 “那行,你就先和你父亲在一起,不过要事事小心,争取早日脱离白莲教。” “你怎么不留一下我啊!”廖青儿嗔怒到。 钟南心想,我这不是为了你的清白考虑吗?怎么又成了我的不对了?不过嘴上却说道“我倒是很想你留下来啊,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廖青儿转怒为喜,“不过,我还是先回白莲教吧。你要是真的想我住进来,就早日去找我爹爹。” “找他干什么?”钟南有些发懵。 “笨蛋,找我爹爹提亲啊!”廖青儿跺了跺脚。 钟南恍然大悟,跟着“哦”了一声。 “还有啊,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许偷吃,尤其是不能和那个杜小曼……那样,不然的话,我就不回来了。”虽然廖青儿说得吞吞吐吐的,钟南却是明白得很。 “杜姑娘没在府上啊!”钟南故意说到。 “算算日子,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到时候,你可别被她被迷惑了,一定要……一定要坚守住。”说到后来,廖青儿的声音越说越小。虽说她是洒脱不羁的江湖女子,可江湖女子也是女人不是,是女人就免不得有些斤斤计较。 “好啦,我知道了。”钟南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有人惦记着自己真好。想着想着,他顺手将廖青儿揽入了怀中,柔声说着话,“江湖险恶,你一个女子,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这是钟南第一次对廖青儿说出如此柔情的话,听得对方像喝了蜜糖似的。廖青儿动情之下,鼓足了勇气,轻轻地在钟南嘴上亲了一下。 这一吻可比上一次甜多了,至少没有在钟南的脸上留下伤口。 钟南只感觉对方温润的蜜唇,像蜻蜓点水一般,拂过了他的唇角,稍纵即逝。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就被廖青儿一把给推开了。 钟南不明所以,却见廖青儿向自己身后望去,接着又低下了羞红的脸。他转过身去,才看见秋香笑意盈盈地站在后院门口。 “钟大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秋香打趣到。 “哪里哪里,廖姑娘来向我辞行,所以就……”饶是钟南脸皮厚,也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廖青儿听得钟南的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她先是剜了钟南一眼,随后走到秋香身边,说了一句“秋香姐姐,我就先走了”后,就小跑着离开了。 待得廖青儿走远了,秋香才上前挽着钟南的手,两人有好几天没见过面了,自然免不了说会儿悄悄话。 之后,钟南叫来胡焕山,让他去打听一下今天发生在顺天府大牢外的事情。 过了大半个钟头,胡焕山就将打探到的消息,汇报给了钟南。 基本的情况,和廖青儿说的大同小异。估计是刑部觉得有些丢脸,所以暂时还封锁着消息。据说,人犯被救走后,官兵本打算立马追回来,可是却被几个武艺超高之人给拖住了。就是这么一耽搁,等他们再追出去,连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钟南倒是觉得这样很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至少,白莲教和那个谨慎的何姑娘,不会怀疑廖传志了,也更方便廖传志私下里打探藏宝图的消息,以及分裂白莲教。 想到刑部和顺天府刚吃了个哑巴亏,钟南就没有去向熊家正问询什么,将错就错好了。反正他们的目的,不正好是要放掉廖传志吗。 既然,鱼儿已经上了钩,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耐心等待。钟南相信廖传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何况还有廖青儿这层关系在,对方是万万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 四月初,楼栋从福建发来快报,报告里提到倭国最近的粮食价格大涨,带动了整体物价的明显上升;不仅如此,倭国还新建了不少的大船,看样子,是在为远征做准备了。 钟南将这些情报呈给了朱翊钧,皇帝倒是霸气侧漏,只说了一句话要战便战,不惧他矣! 放了狠话之后,朱翊钧又是一声叹息,“国库里都没银子了,真要是打起仗来,还得我自个儿掏腰包啊!” 对于皇帝前后不一的表态,钟南也能看出,皇帝内心是不想开战的。不过,朱翊钧只是舍不得花钱而已,真要是倭国人打到了朝鲜,他还是会忍痛掏出银子,让大明将士打过去的。 记得后世有人评价朱翊钧,说他十分贪财,往内府供用库里收刮了大量财富,有时候还会挪用国库里的钱财。钟南如今看来,至少这一点,史料记载的是没有一丝偏差的。 摸清了皇帝的心态,钟南就有了底。尽管皇帝不让提前准备,以免浪费银子,可钟南还是私下做了些准备工作。他借着兵部右侍郎的职务便利,调来了麻贵、陈璘等将领的资料。 在钟南看来,打仗最关键的还是靠主将,只要主将挑选对了,胜利的可能性就大得多。既然原本时空中,第二次朝鲜战争,是由麻贵等人打胜的,那就没必要去挑选其他将领了。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麻贵 麻贵,嘉靖十八年出生,籍贯山西大同,回族人,大同参将麻禄之子。 嘉靖年间,麻贵由舍人入军,因功劳累积,升任都指挥佥事,充任宣府游击将军。隆庆年间,提升为大同新平堡参将。 万历初年,麻贵被提升为大同副总兵;十年冬天,他又以都督佥事的身份调任宁夏总兵。不久,麻贵将总指挥部迁往大同。十九年初,阅视少卿曾乾亨弹劾麻贵,使他被贬至边境。 同年,宁夏人哱拜反叛,朝廷起用李如松为主将,麻贵为副将,率军讨伐叛贼。叛乱平息后,李如松晋升都督,皇帝特许其家世荫锦衣卫指挥同知,不久之后又东征朝鲜;而麻贵同样因战功增加了官阶,再次被提拔为总兵,镇守延绥。 二十二年,蒙古人卜失兔纠集各部深入到定边,在张春井扎营。麻贵乘敌人内部空虚,直捣河套的敌军营帐,斩首二百五十多级。之后,麻贵率副将萧如兰等人,连战日丽马台、薛家洼等地,均是大胜而归,万历皇帝得知消息后,特意祭告祖庙宣扬大捷,并提升麻贵为都督同知,给予世代荫封。 至此,大明便有了“东李西麻”一说,分别指的是辽东李家和山西麻家。李家的代表将领是李成梁和李如松,李如柏和李如梅虽然不及李如松名声显赫,但也算得上是当时名将。 麻家的代表将领则是麻贵,其兄长麻锦也是虎将一名,不过英年早逝。之后,麻锦之子麻承志、麻承恩也快速成长为麻家的知名将领。 钟南本以为以麻贵的资历,对方此时好歹应该是一方总兵,而且多半镇守在九边重镇之地,哪知翻看完九镇的将领名录,并没有发现麻贵的名字。 又翻看了十三省的将领名录,钟南仍然没有发现麻贵两个字。 这就奇怪了。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穿越,造成了麻贵早死,如今已不在人世了吧?钟南心里惊道,要真是这样,那就麻烦大了。 为了稳妥起见,钟南召来兵部的官员,向对方询问了一通,才知道麻贵现在正修养着呢。那名官员刚开始还支支吾吾的,不肯细说,被钟南夹枪带棒地唬了几句,才道出实情。 原来,去年初,麻贵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大佬,被言官屡次弹劾。无奈之下,他只有主动上书请辞,说自己得了重病,不能胜任目前的岗位。于是乎,麻贵就一直修养到现在了。 钟南很想对那些言官说一句“nnnd”! 明朝初期,言官们倒还尽忠职守,而且弹劾某位官员,大多能做到放矢;言官们的个人品性,也可以说是比较高尚。 哪知到了明末,言官基本沦为了党派斗争的工具,纯粹为了弹劾而弹劾,无中生有的事情屡见不鲜;更为糟糕的是,言官们大多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完全没有廉耻之心。可想而知,在他们的“炮火”之下,能有几个官员可以全身而退。 麻贵是钟南认定的最关键人物,既然他闲赋在家,钟南便打算亲自去山西拜访对方。 次日,钟南启程前往麻贵的老家,山西大同右卫。 对于兵部高官的突然造访,麻贵着实感觉很意外。他与侍郎大人既无交集,也从未谋面,实在是想不通对方的来意。 “麻总兵,身体可好了些?”钟南亲切问候到。 “还好,还好。”麻贵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能先行敷衍一二。 “麻总兵,我可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钟南赞叹着。他的这句话,倒不是客套,因为单从相貌上来看,麻贵确实很英武。虽然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可脸庞仍然棱角分明,头发也乌黑发亮,要不是钟南在兵部看过对方的档案,他还真以为对方才四十多岁呢! “侍郎大人,可不能再称呼我为总兵了,我现在可是白丁一个啊!”麻贵的回话若有深意。 “看来麻总兵对朝廷,还有些怨气啊。实不相瞒,你的那些事情,我也听人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些日子,待我禀明圣上,一切就都过去了。” “多谢侍郎大人厚爱。”麻贵拱手道谢,之后看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说道“侍郎大人,您这次来山西,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呢?” “呵呵……可以说是公事,也可以说是私事,不过都与麻总兵有莫大关系啊!”钟南吊了吊对方胃口。 “与我有关?”麻贵很惊讶,“还请侍郎大人明示。” 钟南看出来对方是个直肠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他清了清喉咙,随后朗声说道“据我所知,麻总兵多年征战,几乎未尝败绩,可以说是我大明数得着的名将了。” “在我看来,作为一名军人,他最大的荣耀就是戎马一生。如今我大明烽烟四起,蒙古、倭国等外敌虎视眈眈,白莲教等内患也是愈演愈烈,正是麻总兵这样的将领,大显身手的时候。” 对于钟南的话,麻贵一直用心倾听,虽然并没有说话,可是看样子当是认同的。 “虽然麻总兵受了些许委屈,可是那不代表朝廷和圣上,对你有所不满,那样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堵住言官们的嘴而已。还希望麻总兵不要有所介怀啊!”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麻贵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麻总兵,我希望你能尽快转变思想。因为,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杖,等着你去打。” “大仗?和谁?蒙古人吗?”麻贵有些疑惑。 “这个不重要。不管是谁,打怕他们就可以了,对吧,麻总兵?”钟南呵呵一笑。 “侍郎大人说得不错。我这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是更多的时候,也要‘以我为主’啊。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哪里需要去管他是蒙古人、倭国人还是女真人,他们若是胆敢进犯,定然打得其屁滚尿流!”麻贵说得很霸气。 “对,我就欣赏麻总兵的这份自信,咱们做将领的,没这点信心还真不行。”钟南由衷赞赏到。 两人有些相见恨晚。麻贵没想到对方如此高看于他,虽说九边总兵和兵部右侍郎,官阶同为正三品,可一个是武官,一个是文官,两者不可同日而语。真要是较起真来,钟南可以分分钟教他做人。 麻贵是回族人,在汉人为主的大明朝廷,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他并没有什么后台,是以虽然大家都说“东李西麻”,可是麻贵的心底却是清楚的“东李”可以说是名不虚传,“西麻”则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为什么这么说呢? 李成梁父子虽然也是朝鲜后裔,但是早在唐朝时期,就已经迁入了内地,经过好几百年的进化,早已没有多少朝鲜血统了。 何况,张居正在世之时,对李成梁颇为倚重,李成梁便借着这个机会,将辽东经营成了铁板一块。是以,李成梁私底下还被人称作为“辽东王”,由此可见李氏一门的强大。 麻贵则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回人。麻氏一门,也只是最近十多年才渐有声名,加上朝廷中并没有什么大人物,对麻氏将领有所偏爱,所以麻贵才会轻易地被言官弹劾下台。 其实麻贵一直想学戚继光和李成梁,在朝廷中找到一座靠山,这样不仅能够壮氏一门的实力,遇到言官弹劾之时,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不过,大明“以文治国”,文官打心底看不起武官,像张居正那种眼界非凡之人,堪比凤毛麟角。麻贵就是想找文官做靠山,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只是张居正死后,整个朝廷上下,就再也找不到前首辅大人那样的人了,所以才会发生前不久的“蓟州兵变”事件。 麻贵本以为,振兴麻氏一门再无希望,哪知钟南却在这个时刻,来到了山西。 对于钟南这位兵部右侍郎,麻贵一直多有关注。这样以一位能既能懂武官的心酸,又极受皇帝恩宠的人物,仿佛是为麻贵天生定制的一般。如今钟南既然主动上门,麻贵反复思考之后,觉得万万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侍郎大人,这次我要是能再上战场,定不会忘记大人的恩情的。”说到最后,麻贵表达了投靠之意。 “放心吧,跟着我,麻总兵肯定不会少了累积战功的机会的。”钟南给对方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人,请恕我愚钝,没见哪里有大仗要打啊?” “麻总兵,先不要急,就这几个月,这场大仗就会来的。” 的确如钟南所料,丰臣秀吉正在厉兵秣马,为再次进犯朝鲜做准备。 四月初,朝鲜国王李昖向丰臣秀吉去信,表达了对倭国增兵釜山的不满。收到信后,丰臣秀吉干脆撕破了脸,不但没有撤回增加到釜山的预备队,还再次集结了十二万大军,赶赴朝鲜。 十四万陆军(加上釜山的两万预备队),外加七千余水军,丰臣秀吉双管齐下,兵锋直指朝鲜。 。 正文 第九十章 第二次朝鲜战争(一) 四月底,李昖的特使来到京师,向朱翊钧递交了请求出兵援朝的国书。 这一次,朱翊钧没有让李昖久等,他迅速做出决策,让兵部尚书邢玠总督蓟州、辽东、保定军务,负责抗倭援朝事宜。 邢玠则推荐了山东右参政杨镐为佥都御史,作为此次东征朝鲜的经略使,朱翊钧没有反对。 杨镐,字京甫,号风筠,河南商丘人士。他是万历八年的进士,先后当过南昌、蠡县知县,之后入朝做了御史。 万历十五年,杨镐又升为山东参议,负责防守辽海道。在辽海道期间,他发动民众,开垦荒田一百三十多顷,每年储藏粮食一万八千多石,朝廷念其功劳,将他提拔为山东参政。 对于杨镐的经略使任命,钟南是持反对意见的。因为对于杨镐这个人,在原本时空中,他可是并不陌生的——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明军被清兵大败,杨镐可以说是难辞其咎。 不过,杨镐在任职山东参政期间的表现可圈可点,又有邢玠的极力推荐,是以,钟南的反对意见,便被尚书大人给按下了。 经略使一职很重要,不但要参与战略方向的确定,还要负责后勤供给等事宜,对战争的胜利起着较为重大的作用。对比第一次朝鲜战争中的宋应昌,钟南觉得杨镐简直差得太多太远。可是木已成舟,再多说也无益,除了打击士气之外,并不会让结果发生改变。 既然如此,钟南便对之后的前线将领任命,格外地上心。兵部内部讨论中,钟南率先提议麻贵为东征朝鲜的总兵官。对于这个提议,大家倒是并没有觉得不妥,毕竟麻贵的能力摆在那儿。 除了钟南推荐的麻贵外,还有宋应昌推荐的李如松,也是此次东征总兵官的热门人选。两人都是当世名将,按理说,无论是谁去朝鲜,都能让大家信服。 只是很不巧的是,此时的辽东局势也较为紧张,需要李如松这样的大人物坐镇,所以暂时无法脱身。最后邢玠便拍板选择了麻贵。 由于明军大部队需要时间集结,而朝鲜的形势又很紧急,所以到了五月中旬,第一批作战队伍先行赶赴朝鲜,共计三万余人。 其兵力构成及部署如下总兵麻贵的山西兵一万七千余人,驻守在汉城;辽东副总兵杨元的辽东骑兵三千人,驻守在南原;明朝驻守朝鲜的全州参将陈愚衷,率兵两千人,与南原的明军互相呼应;蓟州军营派遣南兵四千,由刘虎率领进至忠州;另有浙兵三千余人,由右营游击茅国器率领,屯兵于星州,控制着岛岭、秋风岭。 整个东征部队的前线作战总指挥,则是前大同和延绥总兵麻贵。当时明军的想法是先让上述各军据守本部要塞,待总督邢玠率领的四万大军一到,明军和朝鲜联军再转入战略反攻阶段,由南原、忠州发动钳形攻势,彻底围歼釜山的日军。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并不会完全按照明军的预先设想那样发展。六月,倭军主力逐步向梁山、熊川逼近;七月底,倭军攻破了泗川、南海、光州,最后指向南原。 南原本是朝鲜全罗道的外藩,战略地位很是重要。因为若南原一旦失守,明朝的蓟州、登州、莱州等地,倭军皆可以扬帆而至。到时候,甚至连京师,都有可能会直面倭军的进犯。 南原是由杨元率兵镇守的,除了三千辽东精骑,还有三千多朝鲜军,同样受其调遣指挥。他参加过第一次朝鲜战争,有着较为丰富的抗倭经验。 面对倭军的围攻,杨元并不畏惧。他让明朝联军禁闭南原城门,利用明军的火炮优势,和倭军相持不下,足足坚守了五天。 第六天,明朝联军因为粮尽弹绝,又没有援军前来,杨元不得不率领小部分将士突围而出;而留在南原断后的将士们,则无一幸免,被倭军全数斩杀。 由于南原守军的浴血奋战,导致攻城的倭军损失惨重。倭军破城后,屠城一日泄愤。 听到南原失守的消息后,驻守全州的陈愚衷,没发一枪一箭,便主动撤离。这样一来,加藤清正的右路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全州。之后,倭军又分别攻陷了黄石山、金州、公州等地,汉城的屏障尽失。 南原和全州的相继失守,不仅彻底打乱了明军的战略部署,也给明军后来的反攻造成了很烦。此时,朝鲜局势危若累卵,明军的第二批军队却还在招募之中。眼看着,胜利的天平要向倭军倾斜了,关键时刻,麻贵站了出来。 八月六日,为了拖住倭军北上的步伐,为明军的动员争取时间,麻贵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伏击稷山的日军,以达到巩固汉城前沿阵地的目的。 麻贵命令副总兵解生率军两千六百余人,提前奔赴稷山北部,并设下埋伏。 七日,黑田长政率领的倭军第三军团一部与解生的伏兵发生了遭遇战,倭军的先头部队被击溃。紧接着,杨登山率后续部队赶到稷山,对黑田长政的一万余人形成了夹击之势。虽然明军兵力远少于倭军,可是明军的骑兵却大展神威,将倭军第三军团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黑田长政要吃下一场大败仗,哪知这个时候,他的援军——第八军团的毛利秀元率兵赶到,这才给他解了围。 第八军团是倭军兵力最多的一个部分,足足有四万人,而对战的解生和杨登山,手下明军不超过五千人,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田长政的逃出包围圈。 尽管如此,倭军还是畏惧于明军的野战能力,虽然占领了天安、控制了稷山,却不敢北上攻打汉城。 稷山一役后,明军成功拖滞了倭军的攻势,为己方争取了不少时间,完美实现了战略目的。之后不久,倭军全线撤退至釜山,永远丧失了战争的主动权。可以说,稷山之战,对中朝双方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麻贵和解生、杨登山等人,也因此受到了朝廷的嘉奖。 朝鲜的战报传回朝廷,钟南才松了一口气。麻贵是他力荐之人,能够临危不惧,将杨元和陈愚衷造成的颓势,逆转过来,他的脸上也有光。 十月,战火复燃,两军在星州和青山再次开战。 在星州,麻贵命李如梅率军数千,向守城的倭军发起了攻势。死守的小早川秀包和筑紫广门,在最后时刻迎来了援军山口正弘,李如梅只能无奈撤退。 在青山,倭军的毛利秀元军团,被明军参将彭友德率领的中朝联军重兵包围,死伤惨重。幸亏有了浅野幸长和太田一吉等人的接应,毛利秀元才侥幸得以逃脱。 双方你来我往,各有胜负。 十二月二十三日,明军攻打蔚山城。 麻贵命茅国器率领的浙兵作为先锋,率先展开了凌厉的攻势,并迅速突破了蔚山城,把倭军将领加藤清正率领的军队围困在岛山。 被困之后,加藤正清一边寻求支援,一边在岛山城外修建了三道栅栏,用以自保和阻拦明军。 茅国器和游击将军陈寅配合默契,接连打下了倭军的前两道栅栏。眼看第三道就要打下来之时,杨镐却鸣金收兵。 原来,杨镐在辽东做官之时,深受李成梁的恩典,并且和李如梅关系莫逆。他怕茅、陈二人将功劳全占了,所以打算等李如梅到了岛山之后,再做总攻,哪知却错过了最佳的破城时机。 因为缓过气来的倭军,从此便紧闭城门,拒不出战,一味等待着援兵的到来。而此时正值冬季,时有大雪寒风,地面又泥泞不堪,明军围攻数天之后,毫无战果,士气逐渐低下。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初,加藤正清苦苦等待的援军终于到来。毛利秀元、黑田长政率军四万多人,赶到了岛山,惊吓不已的杨镐连夜逃回了汉城。 经略使一跑,明军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要不是茅国器、陈寅和刘虎的南兵拼死断后,付出上千条生命的代价,阻止了倭军的追杀,恐怕这场战争,可以提前宣告结束了。 在汉城驻守的麻贵,见到经略使大人不战而逃,心里也很是气愤。奈何对方是他的上级文官,又有重权在握,只能给钟南写了一封信,发发牢骚之余,希望对方能给杨镐施加些压力。 蔚山一役,明军损失惨重,据初步估算,伤亡超过了六千余人。原本各营的将领,打算据实禀报战况,却被杨镐大骂了一顿。最后,杨镐呈送给朝廷的战报,是明军在蔚山取得小胜,己方仅仅死伤几百人,而倭军伤亡却不下七八千。 收到杨镐的战报后,邢玠居然信以为真,还打算向皇帝请功呢。 钟南有着自己的情报系统,加上又有锦衣卫在前线打探消息,便当场戳破了杨镐的谎言。邢玠刚开始还为杨镐说话,待钟南拿出铁证之后,也就闭口不言了。 钟南趁热打铁,当日就向皇帝建言罢免杨镐的经略使一职。 。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第二次朝鲜战争(二) 此次东征朝鲜之战,可以说是动用了国内的精锐部队,又联合了整个朝鲜的兵力,却被杨镐一下子给败弃了。得知消息后,满朝文武为此叹息不已,也有部分言官大肆弹劾杨镐。 朱翊钧在听到汇报之后,同样大为震怒,当即同意了钟南的提议撤销杨镐的经略使职务。皇帝本打算将杨镐立即押送回国,听候审判发落的,哪知首辅赵志皋却苦苦求情,最后只得作罢。 赵志皋之所以为杨镐求情,一是受了内阁同僚沈一贯的委托;二是因为钟南的众议院,最近和内阁的矛盾,渐有激化的态势。 而沈一贯之所以要帮杨镐,则是因为两人同属一个派系,而且杨镐之前的升迁,大多都是沈一贯操作的结果,他实在是不想自己的小弟丢了性命。 经略使的职位相当重要,撤了杨镐,就得重新任命一个。邢玠等人本打算推荐蓟州巡抚万世德,可是皇帝却指定由钟南接任东征经略使一职。 由于杨镐是由邢玠推荐的,内阁又刚为此人求过情,算起来都脱不了干系。是以对于皇帝的新任命,大家都不好阻挠,于是钟南顺利坐上了经略使的位置。 虽然邢玠仍旧是东征朝鲜的总督,可是却没了实权,皇帝让钟南全权负责东征的一应事宜。看来,等到战争结束之后,邢玠的尚书位置,很可能就坐不稳了。 钟南并不关心朝堂上的争斗,接到任命后,他立马全身心地投入了经略使的工作当中。 二月,钟南招募江西水军,并以大海作为运兵通路,以作持久之计。同时,陈璘以两广之兵,刘铤以四川之兵,邓子龙以浙江、南京之兵赶赴朝鲜增援。各路大军加在一起,足足有五万余人,他们和新任经略使钟南一起到达了朝鲜战场。 陈璘,字朝爵,号龙崖,广东韶州翁源县人。纵观其履历,可以发现他是个有趣的人物。 嘉靖四十一年,潮州、英德等地数万平民起义,陈璘平乱有功,任指挥佥事,后升任广东守备。之后,他又接着剿灭了土匪赖元爵和岭东残寇。 万历初年,陈璘又先后平定高要邓胜龙叛军和揭阳山贼钟月泉,因此升任都指挥佥事,佥书广东都司。 万历二年,贼寇诸良宝在潮州府起事,李诚立平叛不力,总督殷正茂临时授予陈璘参将的职务,让他统帅一支部队去平叛。哪知陈璘居然鬼使神差地打败了诸良宝,之后他被授予肇庆游击将军,调任高州任参将一职。 万历四年,陈璘因跟随总督凌云翼征伐罗旁山瑶民有功,升为副总兵,代理东安参将事宜。不久之后,贼匪余孽杀死官民,陈璘再次奉命平定叛乱。 东安初定之后,陈璘大兴土木,营建寺庙,还役使他的部下,并且勒索他们出钱。这导致士兵们发生暴乱,还抢劫了州府县府,此事被巡抚御史罗应鹤上奏到朝廷,皇帝便下诏剥夺了陈璘的官职。 东安暴乱平定后,陈璘改任狼山副总兵,不久再次被罢官。此次罢官后,虽然有很多人都爱惜陈璘的才干,却没人敢举荐他。 第一次朝鲜战争期间,陈璘因熟悉倭寇战法,被提拔为神机七营参将,没过多久,又代理都督佥事,充任副总兵,协同防守蓟州。 后来,陈璘又被命令统率蓟州、辽阳、保定、山东各军抵抗倭寇、保卫海防,职务为南澳镇副总兵。当朝廷准备和倭国和谈之时,陈璘则被派去协助防守漳州、潮州等地,哪知他借着机会贿赂时任兵部尚书石星,被有心人揭发,又导致被罢了官。 我们可以发现,陈璘的为官生涯,基本上就是升迁、罢官、复职这几个关键词。其实还有一个很关键的词汇,也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就是贿赂。 据说,陈璘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首先要做的,就是拜访并贿赂他的上司。这一招,虽然屡试不爽,可是也有较大的风险,否则也不会被罢官好几次了。 不过实话实说,陈璘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无论是和起义军对战,还是打正规军,他都有着超高的胜率。 到达朝鲜之后,钟南在第一时间召集了麻贵、陈璘、刘铤等将领开会。 “在座的各位将领,我此番前来,是来配合大家的,并不会干预你们的指挥。” “俗话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只要你能确定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不必在意我的意见。” “当然,这并不说各位就可以独断专行,你既然敢做决策,同样的,就要承担决策失误的后果。所以,必要的讨论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一个人考虑问题,难免有时候会有所遗漏,多两个人帮忙想想,总不是坏事。” “好啦,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最后,我希望,各位能够早日凯旋归来!” 场中众人先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才在麻贵的带领下,齐齐叫了声好。 散会过后,每位将领和钟南打过一声招呼后,便各自离开。唯有陈璘,特意拖到了最后才上前。 “侍郎大人,这次还多亏了您老人家的提携,否则,下官还要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啊。”陈璘见营帐里已经没了其他人,于是语气谄媚地说到。 “陈都督,不必如此客气。”钟南向对方摆了摆手。对于陈璘的印象,他还停留在后世的史料当中,记得对方是个爱贿赂上司的官僚,一心想往上爬,只是没人愿意做其靠山。 停顿了片刻,钟南继续说道“其实,我能够理解你的过往所为。当官么,谁不想位置越坐越高,自然就免不了迎来送往。不过,在我麾下做事,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和朝廷中的其他官员不一样,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三个忠诚、能干事儿、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至于其他方面,我想是没必要去理会的。陈都督,你说是吧?” 陈璘没想到钟南会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只能全部推到重来。可是,他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两下。 “陈都督,要是没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先回营,想想我说的话。另外,这一次,我还希望你的水师,能打出我大明的威风来呀!”钟南打算结束谈话了。 “放心吧,侍郎大人。别的我老陈不敢说,只要倭国水师碰上了咱的两广水师,保管叫小矮子们有去无回!”陈璘拍了拍胸脯。 “那就好!” …… 说到水师,就不得不提朝鲜的水师名将李舜臣。 由于此次战争开打之前,李舜臣就已经被降为了普通士兵,所以战争初期,朝鲜的水师便吃了大亏,在漆川梁之战中,水师几乎全军覆灭。无奈之下,李昖只有再次起用李舜臣。 李舜臣到任之时,发现自己苦心经营的水师,被糟蹋得只剩下数艘舰只,痛心疾首之余,他决定在全罗道的右水营,着手重建朝鲜海军。 二十四年八月,李舜臣指挥着这支刚刚重建的水师队伍,再度与倭国水师决战,而决战地点就在鸣梁海峡。 由于朝鲜水师的兵力薄弱,李舜臣便决定给倭军设下陷阱,他派人乘着退潮的时候,在海岸边设置了不少的铁索与木桩。 十月,倭军水师统帅藤堂高虎,率领着一百三十多艘战船出发,欲趁涨潮之时攻进鸣梁海峡,全歼朝鲜水师。 得到消息的李舜臣,首先将海峡内的民用船只乔装成战舰,扰乱倭军视听,使其误以为朝鲜水师已经恢复了元气。而他本人,则亲率所剩的十四艘战船,引诱对方深入至鸣梁海峡。 在成功引诱倭军后,李舜臣随即发动了全面的反击。由于正是涨潮时期,他指挥己方战船全力攻击倭军指挥舰,顺利歼灭了指挥舰和其他战船两艘,并击毙倭军水师主帅来岛通总。 不久之后,潮水开始退却,朝鲜舰船趁势进攻。而倭军舰船因为失去了主帅,军心散涣之下,已无心恋战,只得顺潮向东撤退。哪知撤退的途中,遇上了李舜臣事先埋下的铁索和木桩,导致无法退却。 正在倭军水师前后为难之际,朝鲜水师杀了过来。他们士气高涨,战力也比平日高了不少,杀得倭军节节败退。 此役,朝方歼灭倭军舰船三十余艘,并击毙倭军数百人,还击杀了对方的大将得居通年和主帅来岛通总及其兄弟等重要人物,可以说是大败倭军水师。 视线再回到明军这边。 二十五年四月,倭军的小早川秀秋等部七万多人回国休整,换以加藤清正、岛津义弘等部的六万四千余人防守在朝占领区。 至于明军,钟南则听从了将领们和兵部的建议,最后决定将己方兵力分为水陆四路,每路各置一名大将。具体部署如下中路董一元,东路麻贵,西路刘铤外加朝鲜都元帅权栗,这是陆上三路;水路则是由陈璘负责。 四路人马,钟南都赋予了主将较高的决策权,可以各自相机而动。 。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第二次朝鲜战争(三) 陆上的三路人马,攻击方向也各自不同麻贵攻蔚山,董一元攻泗川,刘铤攻顺天。 六月,麻贵再次将加藤清正包围在蔚山城。之后两军互有胜负,但最后时刻,麻贵遭到了倭军援兵的伏击。援军由立花宗茂率领,他先以千人夜袭麻贵的军营,后来又以假营伏兵攻击明军,麻贵败退。 七月,刘铤、麻贵各自进攻蔚山、顺天,虽然没有攻下城门,但击毙倭军数千,也算取得了大胜。 然而进攻泗川的董一元部,眼看已经拿下了泗川城寨,却意外地发生了火炮炸膛事故,随后更是引起了库连番爆炸,导致明军乱成一团。泗川守将岛津义弘哪能错过如此大好机会,他随即命令倭军出击,再次夺回了泗川的所有权。 此时的钟南并未回国,而是在汉城大本营坐镇。当他收到董一元部的战报后,气得直拍桌子。 “送给前线的火器,居然是伪劣品,武库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老大,您现在发再大的火也没用,还不如想想补救措施。”胡焕山劝解到。 对于下属的直言进谏,钟南从不介意,只要对方说得对,他都是虚心接受。 “还是你说得对,先想想怎么补救,其他的,待战事结束后再说。”钟南冷静了下来,思索一番后,一边说话一边提笔写字,“让朝廷从蓟州兵工厂重新采购火器,然后火速运往前线来!” 胡焕山拿着钟南盖好印章的手书,快速出了门,他还要去安排人手送信呢。 九月初,朝廷新采购的各式火器运抵汉城。 九月底,明军的陆上三路人马,同时对倭军发动了攻势。由于蓟州兵工厂的新式火炮,不仅射程更远,威力也比之前大得多,轮番轰炸之下,居然打得倭军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他们仗着各自的高城厚墙,估计早就逃之夭夭了。 十月初,陈璘在海上截击了倭军的运粮船队,并且一把大火,烧光了倭军的各种补给。 同一时间段,路上三路人马在多日的围攻之后,终于先后拿下了泗川、蔚山和顺天,倭军残余人马全数逃回釜山大本营。 丢光了占领区,又没了补充的粮食等物资,龟缩在釜山的倭军,士气迅速低落了起来。 十月底,倭军已开始断粮,于是生了撤退之心。他们打算从蔚山分批逃走,哪知明军却没有给其机会。 此时明军的水师部队由陈璘任提督,邓子龙任副将,马文焕任游击将军。在陈璘的安排下,数百艘战船分布忠清、全罗、庆尚各个海口。 就在倭军将领撤退之时,陈璘派遣邓子龙偕同李舜臣联合出击,在露梁海上截击想援救加藤清正的倭军援军——包括立花宗茂、岛津义弘、小早川秀包、宗义智、寺泽广高等部,他们全都被堵在了露梁海域。 水师副将邓子龙,字武桥,号大千,江西南昌人士。他是嘉靖三十七年的武举人出身,先在福建、广东沿海各地抗倭,由小校升到了把总。之后又先后参与镇压江西、广东等地的农民起义军行动。 万历十一年,邓子龙痛击侵略攀枝花的缅甸木邦部落,并活捉缅甸军一众首脑,因此升任副总兵。 之后的十来年,邓子龙又经历了被剥职入狱、戴罪立功、官复原职、被罢官等事件,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老头儿。 别看邓老头已经七十多岁了,在露梁海战中却是勇往直前,誓要夺得首功。他亲率三艘巨舰攻向倭军,并自为前锋,打算和对方正面决战。 倭军被邓子龙的这种不怕死的战法,打得屁滚尿流,一时间死伤无数。哪知己方士兵,不小心将火器误投到了他的船中,使战船起火。邓子龙无路可退之下,和倭军拼死一搏,最后英勇就义。 同一时间,联合作战的李舜臣,想前去营救邓子龙,结果他率领的龟甲船冲入敌阵后,被倭军层层围住。不幸的是,乱战之中,李舜臣被流矢射中胸口,不治身亡。 李舜臣临死之前,特意叮嘱侄子李莞“战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惊军。”他把军旗交给部下,让其代为发号施令,以便不影响朝鲜水师继续战斗。 接着,陈璘命陈蚕、季金等人,领军赶来夹击倭军。倭军则因为已经成功解救了加藤清正,于是且战且退。哪知刚刚逃上岸的加藤军团,被提前等在此处的刘铤候个正着,一阵对战之后,大批倭军焚溺而亡。 不仅如此,前来救援的岛津义弘军团,也被陈璘的一顿猛击,给揍得乱了方寸。在付出了上百艘战船的损失后,才在立花宗茂的接应之下,仓促逃离。 十一月,仍然留在朝鲜的倭军残兵,再次由乙山偷渡出逃。只是畏惧于乙山的高深悬崖,倭军将士们大多都不敢前进。结果陈璘在夜里偷偷率军前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中,失足跌落悬崖的倭军都有上千人。 虽然还是有小部分倭军逃了出去,可对全局却没有丝毫影响。至此,第二次朝鲜战争终于结束了。 十二月初,钟南和麻贵、陈璘等人先后返回京师。 算算时间,从二月底到十二月初,钟南几乎在朝鲜待了近十个月。这段时间里,尽管他没有亲自披挂上阵,可是仍然感受到了战争的铁血和残酷。 南原一战,六千明、朝联军,除了最后和杨元一起突围而出的近两千人外,其余将士全部阵亡;当然,倭军的损失更大,虽然他们的兵力近十倍于明、朝联军,却仍然付出了死亡七千余人的代价。 稷山之战,明、朝联军几乎又是以一敌二,结果不但击毙倭军六千余人,更重要的是达成了战略目的,为大明重新募兵赢得了时间。不过,明、朝联军也阵亡了两千五百余人。 蔚山大会战,明、朝联军四万六千余人,对阵倭军六万多人。明军阵亡七千余人,受伤四千余人,朝军伤亡近四千人;倭军伤亡一万两千余人。结果是明、朝联军苦战失利,还损失了辽东军将领卢继忠。 顺天战役,刘铤以两万人对战倭军一万四千多人。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歼灭倭军近七千余人,可是明军也有伤亡三千五百余人。 露梁海战,双方各自投入的兵力相当,最后的折损也差不多——倭军阵亡人数超过一万余人,主要是岛津义弘军团的士兵;而岛津义弘本人,更是被斩杀在露梁海域之中。明、朝联军虽然阵亡人数要明显少于倭军,可是却损失了大将邓子龙和李舜臣,所以算下来,可以说是双方惨败。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倭军被赶回了老家,而且两百年内,他们再也无力进犯朝鲜。 看着战报上的统计数据,钟南久久不语——战争的血腥,那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得到的。 十二月下旬,楼栋从福建传来确切消息丰臣秀吉日前在倭国去世——据说,他是被气死的。当倭国的残军败将逃回倭岛后,丰臣秀吉仰天长叹,随后吐血三升,倒地不起。 尽管结果有点出乎钟南的意料之外,他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像丰臣秀吉这样的战争分子,多在世上留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钟南刚回到京师没几天,万历二十六年的春节,便急匆匆地来了。 由于此次东征朝鲜有功,据四下流传的小道消息,钟南极有可能在春节后,升任兵部尚书。 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说法,钟南并没有多加理会。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地过个春节。 正月里,无论是京师的大小官员,还是地方上的重要武将,大多都来了钟府。估计是听到了那些传言,想提前和钟南搭上关系。 不过,真正的大佬和钟南一系的人马,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对于大佬来说,钟南就算做了一部尚书,也还是新生势力,他们哪里需要屈尊讨好。对于钟南的“小弟们”来说,侍郎大人能坐上尚书的高位,自然不会忘了他们;加上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们也清楚了钟南的风格,觉得没必要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随着春节假期结束,正月下旬,万历二十六年的第一次早朝,在万众瞩目中如期举行。 原本大家都以为,早朝上,将会有重要事项宣告,哪知朱翊钧只是宣布了三月初,朝廷要举行祭祀大典,在郊庙祭告祖先一事。之后,无论是内阁的四位大学士,还是六部九卿,都没有事项上奏。于是乎,这场早朝,就如此意外地结束了。 想想也是,真要是大事,哪里会在早朝上来作讨论呢——你一言我一语的,搞不好一整天下来,都不会有结果。看来,各方势力还在博弈之中啊! 二月中旬,皇帝的圣旨终于下达原兵部右侍郎钟南升任兵部尚书;而原兵部尚书邢玠,并未如外界所料般失势,反而调任吏部尚书一职;至于原吏部尚书郁敬,则被发配到了应天府,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尘埃落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圣旨,内容则是对东征朝鲜有功人员的封赏。 钟南被加封为镇远伯,虽然此时的爵位并没有什么实权,品级却仍是超品。所以对于被封爵之人来说,可以视为巨大的名声和荣耀。 按理来说,文官是不能被加封爵位的,只是朱翊钧以钟南曾是武官为由,硬给了他一个伯爵的封号。好在内阁和吏部、礼部都没有太过于较真,于是便遂了皇帝的意愿。 至于各位武官,根据朝廷对他们的功劳评定,陈璘位列第一,刘铤第二,麻贵第三。于是陈璘被提升为都督同知,世代荫封指挥佥事;刘铤被提升为都督同知,世代荫封千户;麻贵则是提升为右都督,并给予世代荫封。其他的大小将领,也都有不同封赏。 总的来看,钟南肯定是最大赢家。 不仅如此,钟南履新后,把兵部好生整顿了一回,尤其是武库清吏司——对于泗川之战中的火炮炸膛事件,钟南可是一直没忘,这一次更是借着“三把火”,好好敲打了武库司。 其次是地方军队事宜。 钟南先是将麻贵调往辽东任总兵。这是一个意外造成的前任总兵李如松战死沙场了。 根据战报上所说,去年四月,鞑靼侵犯辽东。时任总兵李如松,亲率部队出奇兵直捣敌巢穴,与数万鞑靼骑兵不期而遇。 李如松率所部三千余人浴血奋战,他本人则阵亡于抚顺浑河一带,终年四十八岁。 关于李如松之死,有其部下怀疑,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才会被蒙古人包围在浑河。于是锦衣卫在钟南的授意之下,前往辽东做了不少暗访和调查。虽然确实疑点重重,最终还是查无实据,只得作罢。 李如松,字子茂,号仰城,辽东铁岭卫人。他初承父荫,被授职指挥同知,充任宁远伯勋卫;之后因战功升迁都督佥事,为神机营右副将;再之后升任山西总兵。 万历十九年,李如松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并平定了宁夏哱拜之乱。二十年,参加了第一次朝鲜战争,担任前线作战总兵官。战争胜利后不久,被调往辽东,任辽东总兵。 去年,李如松战死的消息传回朝廷后,朱翊钧很是悲痛。由于找不到其尸骨,皇帝只得下令,建衣冠冢于顺天府宛平县长辛店西南。并追赠李如松为少保、宁远伯,赐谥号“忠烈”,为其立祠纪念。 由于那个时候,钟南尚在朝鲜,第二次朝鲜战争也正处于紧要关头,所以辽东总兵的空缺,一直没有补上。 其实,将麻贵调往辽东,钟南也是没有办法。他一直很忌惮努尔哈赤,可是辽东却是李成梁的地盘儿。按原本时空中的历史进程,正是李成梁对努尔哈赤的一味纵容,才导致了后金的建立和逐渐强大。 如今李成梁虽然闲赋在家,可是仍然掌控着辽东的大小事务。只要他愿意,扶持李如梅或者李如柏坐上辽东总兵的职位,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李成梁这样的强势人物,钟南丝毫不敢小觑。所以对于新任的辽东总兵,除了得有很高的军事素养外,还得是钟南一系的人马,而且忠诚度较高之人。按照这个标准,选来选去,也就只有麻贵才符合要求。 为了对付李成梁,钟南还将熊廷弼安排到了辽东,一来可以让他跟着麻贵学习,争取早日独当一面;二来就是熊廷弼是文官出身,相对来说,心眼儿要活泛得多,他和麻贵的组合,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麻贵和熊廷弼出发前,钟南特意将两人叫来,仔细叮嘱了一番。主要内容就是多多留意努尔哈赤的动向,有异动必须上报;对方如果有对大明不利的行为,一定要加以干预或制止;想法设法阻止对方强大起来…… 会谈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基本上都是钟南说两人听。好在两人是钟南的嫡系人马,并没有过多询问原因。 第二个大动作,就是形成了正式的水师部队编制。虽然之前福建、浙江、广东等地,都有水军,却并不是独立的军种。 通过露梁海战一役,以及钟南的劝说,皇帝才认识到水师部队的重要性,于是让兵部组建单独的水师部队。 钟南将水师暂时分为两部分,东海舰队和北海舰队。东海舰队由陈璘掌管,负责的海域主要是广东、福建一带;而北海舰队由俞咨皋掌管,负责的海域主要是山东和辽东一带。 俞咨皋是抗倭名将俞大酋的独子,之前一直在福建任参将,负责水师部队的操练。这个人选还是陈璘给推荐的,否则钟南哪里能知晓这样一个将门之后。 两大舰队的最高长官,就是水师总兵,官阶同样为正三品,和其他军队的总兵是一样的。 第三个动作,就是重新核定各地的兵力,严厉打击“吃空饷”的恶习。 按照兵部的定额,大明军队当有兵员超三百万人,可是按照宋应昌的调研,实际上只有八十余万人。算下来,“吃空饷”的兵员超过七成。据说有的地方,缺员更是超过八成。 想要改掉军队的这个恶习,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却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 除了这“三把火”,还有些改革计划,钟南暂时并没有实施。 比如总兵互换制度全国各地的总兵,按其战略地位和兵力,分为三档;每三到四年,同一档的总兵要换防驻地。 比如京师禁军改革私下里重新组建一支禁军部队,用来逐步淘汰三大营中的部分将士;将“新军营”的规模再度扩大,并定位于禁军中的机动部队。 比如改革卫所制,逐步裁撤各地卫所,并将卫所的囤地进行土改。 比如改革各地军队的后勤制度,逐步剥夺各地总兵掌管物资的权利,改由朝廷指派的后勤专员,来负责各个军队钱、粮等物资的发放。 …… 脑海里的这些计划,大多都是钟南从后世借鉴而来的。只待时机成熟之后,他就会一一展开。相信励精图治之后,大明军队的战力定会大大加强,也才能抵御得住逐渐强大起来的努尔哈赤。 而作为这一系列重大改革掌舵者的钟南,此时正坐在钟府的饭桌之上。四美各自坐在他的两旁,一边是秋香和杜小曼,另一边则是廖青儿和姜沫。而小地瓜,就坐在钟南的正对面,一家人其乐融融。 “钟大哥,短时间内,你当不会再去远处公干了吧?”秋香问到。 “应该不会了吧。”钟南想了想,随即回答到,“之后即使要打大仗,我也不会过多深入到前线了。何况,京师也要有人坐镇才行啊!” “那可不是。南哥,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能不去前线,还是尽量不要去的好。”廖青儿接着话。 “打仗不是那些将军们的事情吗?怎么还需要钟大哥这样的高官去前线呢?”姜沫有些不解。 “也不能这样说。”钟南放下筷子,“再怎么说,我也是大明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虽说不用提刀上阵杀敌,可有时候,还是需要去前线走走看看的。” 看见四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钟南呵呵一笑,跟着补充道“放心吧,我最多也就是到前线的军营里去转转。何况,就算我想去战场第一线,那帮将领也不会让我去的。” 四女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三月初,万历一朝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祭祀活动开始了。 上午,朱翊钧在午门外升座,接受钟南等人献上的倭军俘虏六十一人。皇帝下令,将所有的俘虏交给相关部门验明正身后,全部斩首。之后,还要将砍下来的头颅传送天下。 同日,皇帝还接受了百官朝贺,并在郊庙做了声势浩大的祭告活动。活动之后,皇帝还把献祭祖先的果酒,分赐给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等朝廷大员。 三月底,皇帝颁布了《平倭诏》,并诏告天下,还派人将诏书送到了各藩属国,以及倭国、蒙古等国家。 《平倭诏》内容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 …… “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 卷一完。 。 正文 第一章 尚书大人的烦恼事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圣旨,内容则是对东征朝鲜有功人员的封赏。 钟南被加封为镇远伯,虽然此时的爵位并没有什么实权,品级却仍是超品。所以对于被封爵之人来说,可以视为巨大的名声和荣耀。 按理来说,文官是不能被加封爵位的,只是朱翊钧以钟南曾是武官为由,硬给了他一个伯爵的封号。好在内阁和吏部、礼部都没有太过于较真,于是便遂了皇帝的意愿。 至于各位武官,根据朝廷对他们的功劳评定,陈璘位列第一,刘铤第二,麻贵第三。于是陈璘被提升为都督同知,世代荫封指挥佥事;刘铤被提升为都督同知,世代荫封千户;麻贵则是提升为右都督,并给予世代荫封。其他的大小将领,也都有不同封赏。 总的来看,钟南肯定是最大赢家。 不仅如此,钟南履新后,把兵部好生整顿了一回,尤其是武库清吏司——对于泗川之战中的火炮炸膛事件,钟南可是一直没忘,这一次更是借着“三把火”,好好敲打了武库司。 其次是地方军队事宜。 钟南先是将麻贵调往辽东任总兵。这是一个意外造成的前任总兵李如松战死沙场了。 根据战报上所说,去年四月,鞑靼侵犯辽东。时任总兵李如松,亲率部队出奇兵直捣敌巢穴,与数万鞑靼骑兵不期而遇。 李如松率所部三千余人浴血奋战,他本人则阵亡于抚顺浑河一带,终年四十八岁。 关于李如松之死,有其部下怀疑,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才会被蒙古人包围在浑河。于是锦衣卫在钟南的授意之下,前往辽东做了不少暗访和调查。虽然确实疑点重重,最终还是查无实据,只得作罢。 李如松,字子茂,号仰城,辽东铁岭卫人。他初承父荫,被授职指挥同知,充任宁远伯勋卫;之后因战功升迁都督佥事,为神机营右副将;再之后升任山西总兵。 万历十九年,李如松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并平定了宁夏哱拜之乱。二十年,参加了第一次朝鲜战争,担任前线作战总兵官。战争胜利后不久,被调往辽东,任辽东总兵。 去年,李如松战死的消息传回朝廷后,朱翊钧很是悲痛。由于找不到其尸骨,皇帝只得下令,建衣冠冢于顺天府宛平县长辛店西南。并追赠李如松为少保、宁远伯,赐谥号“忠烈”,为其立祠纪念。 由于那个时候,钟南尚在朝鲜,第二次朝鲜战争也正处于紧要关头,所以辽东总兵的空缺,一直没有补上。 其实,将麻贵调往辽东,钟南也是没有办法。他一直很忌惮努尔哈赤,可是辽东却是李成梁的地盘儿。按原本时空中的历史进程,正是李成梁对努尔哈赤的一味纵容,才导致了后金的建立和逐渐强大。 如今李成梁虽然闲赋在家,可是仍然掌控着辽东的大小事务。只要他愿意,扶持李如梅或者李如柏坐上辽东总兵的职位,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李成梁这样的强势人物,钟南丝毫不敢小觑。所以对于新任的辽东总兵,除了得有很高的军事素养外,还得是钟南一系的人马,而且忠诚度较高之人。按照这个标准,选来选去,也就只有麻贵才符合要求。 为了对付李成梁,钟南还将熊廷弼安排到了辽东,一来可以让他跟着麻贵学习,争取早日独当一面;二来就是熊廷弼是文官出身,相对来说,心眼儿要活泛得多,他和麻贵的组合,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麻贵和熊廷弼出发前,钟南特意将两人叫来,仔细叮嘱了一番。主要内容就是多多留意努尔哈赤的动向,有异动必须上报;对方如果有对大明不利的行为,一定要加以干预或制止;想法设法阻止对方强大起来…… 会谈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基本上都是钟南说两人听。好在两人是钟南的嫡系人马,并没有过多询问原因。 第二个大动作,就是形成了正式的水师部队编制。虽然之前福建、浙江、广东等地,都有水军,却并不是独立的军种。 通过露梁海战一役,以及钟南的劝说,皇帝才认识到水师部队的重要性,于是让兵部组建单独的水师部队。 钟南将水师暂时分为两部分,东海舰队和北海舰队。东海舰队由陈璘掌管,负责的海域主要是广东、福建一带;而北海舰队由俞咨皋掌管,负责的海域主要是山东和辽东一带。 俞咨皋是抗倭名将俞大酋的独子,之前一直在福建任参将,负责水师部队的操练。这个人选还是陈璘给推荐的,否则钟南哪里能知晓这样一个将门之后。 两大舰队的最高长官,就是水师总兵,官阶同样为正三品,和其他军队的总兵是一样的。 第三个动作,就是重新核定各地的兵力,严厉打击“吃空饷”的恶习。 按照兵部的定额,大明军队当有兵员超三百万人,可是按照宋应昌的调研,实际上只有八十余万人。算下来,“吃空饷”的兵员超过七成。据说有的地方,缺员更是超过八成。 想要改掉军队的这个恶习,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却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 除了这“三把火”,还有些改革计划,钟南暂时并没有实施。 比如总兵互换制度全国各地的总兵,按其战略地位和兵力,分为三档;每三到四年,同一档的总兵要换防驻地。 比如京师禁军改革私下里重新组建一支禁军部队,用来逐步淘汰三大营中的部分将士;将“新军营”的规模再度扩大,并定位于禁军中的机动部队。 比如改革卫所制,逐步裁撤各地卫所,并将卫所的囤地进行土改。 比如改革各地军队的后勤制度,逐步剥夺各地总兵掌管物资的权利,改由朝廷指派的后勤专员,来负责各个军队钱、粮等物资的发放。 …… 脑海里的这些计划,大多都是钟南从后世借鉴而来的。只待时机成熟之后,他就会一一展开。相信励精图治之后,大明军队的战力定会大大加强,也才能抵御得住逐渐强大起来的努尔哈赤。 而作为这一系列重大改革掌舵者的钟南,此时正坐在钟府的饭桌之上。四美各自坐在他的两旁,一边是秋香和杜小曼,另一边则是廖青儿和姜沫。而小地瓜,就坐在钟南的正对面,一家人其乐融融。 “钟大哥,短时间内,你当不会再去远处公干了吧?”秋香问到。 “应该不会了吧。”钟南想了想,随即回答到,“之后即使要打大仗,我也不会过多深入到前线了。何况,京师也要有人坐镇才行啊!” “那可不是。南哥,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能不去前线,还是尽量不要去的好。”廖青儿接着话。 “打仗不是那些将军们的事情吗?怎么还需要钟大哥这样的高官去前线呢?”姜沫有些不解。 “也不能这样说。”钟南放下筷子,“再怎么说,我也是大明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虽说不用提刀上阵杀敌,可有时候,还是需要去前线走走看看的。” 看见四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钟南呵呵一笑,跟着补充道“放心吧,我最多也就是到前线的军营里去转转。何况,就算我想去战场第一线,那帮将领也不会让我去的。” 四女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三月初,万历一朝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祭祀活动开始了。 上午,朱翊钧在午门外升座,接受钟南等人献上的倭军俘虏六十一人。皇帝下令,将所有的俘虏交给相关部门验明正身后,全部斩首。之后,还要将砍下来的头颅传送天下。 同日,皇帝还接受了百官朝贺,并在郊庙做了声势浩大的祭告活动。活动之后,皇帝还把献祭祖先的果酒,分赐给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等朝廷大员。 三月底,皇帝颁布了《平倭诏》,并诏告天下,还派人将诏书送到了各藩属国,以及倭国、蒙古等国家。 《平倭诏》内容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 …… “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 卷一完。 。 正文 第二章 皇帝受伤了 五月,有人再次将“立太子”一事重提。 原本按照朱翊钧的说法,他应该是在前年就做出决定的。只是一来张有德坏了事儿,为此还导致了时任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的辞职。 二来则是因为从前年四五月开始,直到去年年底,东征朝鲜的战事,才是当时朝廷最重要的大事儿。所以无论是言官还是其他大臣,并没有过多地去打扰皇帝。 现在嘛,时机自然再次“成熟”了。 其实前年年初之时,赵志皋曾经上书皇帝,请求在当年举行皇长子的弱冠、完婚礼仪,皇帝当时答应考虑考虑。哪知后来倭国进犯朝鲜,全国上下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东征战事上,也就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此时的旧事重提,满朝文武当然是从者如云。 首辅赵志皋也屡次劝诫皇帝,让对方听从大臣们的意见,早日确立皇长子的太子身份。皇帝却是不置可否,搞得七十多岁的赵志皋被气出了病。首辅大人见皇帝如此油盐不进,干脆回府养病去了。 朱翊钧也是郁闷不已,我好歹也是皇帝啊,你们动不动就借病怠工,哪里将皇权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赵志皋就干脆一直在家养病好了,我不相信内阁缺了你,还会瘫痪不成。何况,内阁如今有了“众议院”这个帮手加对手,不愁会运转不畅。 皇帝心情不好,便让张鲸宣召钟南入宫觐见。 “钟南呐,人人都觉得做皇帝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做皇帝的心酸和无奈呢?”一见面,朱翊钧就向他的臣子大倒苦水。 “皇上,您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钟南知道皇帝所为何事,说心里话,他有时候还真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有时候,我真想学学太祖爷。只要是不听话的,统统给砍了脑袋。只是,我却狠不下那个心来啊!”朱翊钧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话题,钟南没法接。 朱翊钧的神情甚是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打算从龙椅上走下来,结果不知是前后脚磕到了,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摔到了地上。 “皇上!”钟南和一旁的张鲸都惊呼了起来。 两人惊叫的同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快步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只是,朱翊钧却是昏迷不醒,右边额头的位置上鲜血直流。 “皇上,您醒醒啊!”张鲸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声音里都有了些哭腔。别看他是内廷的老人,年纪也不小了,关键时刻,却还没有钟南沉得住气。 “张公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钟南率先冷静了下来,“还烦请张公公赶快宣召太医前来!” “对对对……”被钟南一说,张鲸才收敛了慌乱的心神,连滚带爬地来到御书房外,呼唤着小太监去传太医。他想了想,生怕手下人误了事儿,于是提着衣服,一阵小跑,亲自去太医院叫人去了。 房间内的钟南紧张万分。他先把皇帝平放在地上,再在对方后脑勺的位置,垫了一个小布包,让其下颌微微上扬,接着把皇帝的脸偏向一侧。 之后,钟南撕下自己的内衬衣物并做成布条,缠绕在皇帝的额头上,并在出血点的位置上,先垫了几层小棉布块。 做完这些之后,钟南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发现并没有明显的停滞或是加速,他的心才落了地。随后想了想,钟南又撤下几块布帘,当作薄被盖在了皇帝的身上。 忙完这一切之后,钟南才安坐在皇帝身边,等着太医的到来。 十多分钟过后,御书房外,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张鲸的催促声。 “王太医,还请你快些走,皇上可等着呢!” 王太医大名王庆耀,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他拖着老腿,跟在张鲸的后面,小步快跑着。奈何岁月不饶人,他跑一阵,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到了御书房外,已经被张鲸落下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张鲸见此情形,只能招呼着几个小太监,将王庆耀给抬进了房间里面。 既然已经来了专业人士,钟南就让开了位置——让专业的人,去做他们擅长的事情,这才是最专业的态度。 王庆耀走到皇帝的身边,才看见对方额头上包扎的布条,他不禁“咦”了一声。 “王太医,我担心你们来的太晚,所以先给皇上简单包扎了一下。”钟南做着解释。 “尚书大人还学过急救和包扎?”王庆耀略感意外。 “可是有做得什么不对之处?”钟南反问。 “那倒没有。”王庆耀捋了捋胡须,面露赞赏之意,“下官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已。” “王太医想必也知道,我在战场上度过了好些日子,是以学了些简单的处理之法。”钟南回应道。 王庆耀点了点头,随后不再言语,而是专心致志地给皇帝看起病来。他先是轻轻地揭开病员额头上的棉布,仔细查看了伤口,接着又用手指撑开病员的眼睛,再看了看病员的口腔。 之后,王庆耀仍是没有说话,闭目沉思了一小会儿。一旁的张鲸有些不耐烦,略显焦躁地问道“王太医,你好歹说一两句啊!圣上这是怎么啦?” “张公公,莫要慌,容下官再查探片刻。”王庆耀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语气,要不是他医术高超,张鲸都想上去捶人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王庆耀才慢悠悠地收起他的诊具,同时斟酌着如何解释病情。 “钟尚书、张公公,圣上这是脑部有瘀血,导致暂时的昏迷不醒。” 王庆耀的话一出口,钟南就知道,朱翊钧的病情有些棘手。现在的医学还不够发达,中医对于脑部疾病的治疗,更是方法不多,搞不好,皇帝就得成为植物人。 “王太医,你别给我说那么多,我也听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圣上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张鲸听出了王庆耀话里的凝重,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系于皇帝一身,顿时急了起来。 “张公公,这个……这个……”王庆耀一时不知怎么向对方来解释。 “别这个那个了,赶快把圣上给救醒,否则……哼!”张鲸的语气里有些威胁的意味。 “王太医,圣上的病是不是很麻烦?”钟南出来打着圆场。 “不瞒尚书大人和张公公,圣上这次的病确实很棘手,下官……下官并无十足把握。”王庆耀身为太医院首席太医,说出这种话确实有些汗颜,不过他更明白,实话实说总好过胡乱吹嘘。 “有多大把握?”钟南接着询问到。 “要想清除圣上脑部的淤血,下官只能以针灸之法试之。若是要说把握,……只有五成不到。”王庆耀答道。 “这样吧,王太医,你再找些太医院的同僚,大家一起会诊一下。”钟南指挥着,“另外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精通脑部疾病的郎中,不一定局限于太医院,民间有医术高超的郎中,也可以请来。” “还是尚书大人想得周全!”王庆耀拱手作揖。 “我去发动东厂的番子们,让他们找找民间的医术高人。”张鲸也不再和王庆耀斗气。 人就是这样,在困境面前,要是有他人帮着想办法、做决策,自然就会以那个人马首是瞻。 钟南又吩咐在场的所有人,一定要保守秘密,暂时还不能将皇帝昏迷不醒的消息公布于众,否则定当从重处罚。由于有东厂和锦衣卫两大特务机构的监督,加上大家都清楚,这是稳定大局的需要,所以也没人反对,都遵从了钟南的意思。 安顿好了这一切,钟南才空闲下来。此刻,他才有了时间和精力,好好思考接下来的局面和对策。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治好皇帝的病。 脑部淤血的处理,别说在明朝,就是在钟南原本所处的时空中,同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加之中医对这类病症的治疗,并不擅长,所以钟南估计,太医院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西医的手术治疗倒是更有效果,只是能不能找到精通脑部手术之人,仍是两说;再者就是满朝文武,能否接受给皇帝动手术的问题,毕竟很有可能需要开颅,见识不够之人,难保不会强力反对。 除了治病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同样重要。 什么事儿呢,那就是需要对治疗结果,做出不同的应对措施。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皇帝的病,治好了怎么办;没治好,又该怎么办的问题。 治好了,当然是皆大欢喜! 可要是治不好,或者是短时间内治不好皇帝的病,又该怎么办呢?钟南犹豫起来。 按理来说,只要朱翊钧指定好了接班人,即使他的病治不好,对国家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皇长子的太子之位,并没有确立下来。万一被有心之人,知晓了朱翊钧没救的消息,肯定会趁此机会,搞出大事儿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上下,肯定会乱做一团。 这种情况,可不是钟南愿意见到的。 。 正文 第三章 洋郎中 其实从内心来说,钟南是希望,可以尽快治好朱翊钧的。不管对方是否真心把他当作兄弟朋友,至少他是认定朱翊钧为自己朋友的。何况,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朱翊钧算是功不可没。 不过,钟南也清楚,朱翊钧的病不是他能够医治的。这个时候,他真羡慕那些yy穿越小说里的男主,要么是拥有什么特异功能,要么就是武艺超群之辈,别说开颅治病,就是飞上太空漫游九天,搞不好都不在话下。 钟南腹诽了一阵,随后还是把该做的善后工作,给一一完成了——比如知会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四个老头子都是人精,更知道保密的重要性。他们还反过来叮嘱钟南,不要让太多人知晓此事。 忙完大大小小的事情后,钟南去了北镇抚司。他召来许茂橓,让副手给下属们打个招呼,最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许茂橓虽然心里疑惑不解,可是却并没有多问一句,这是钟南最欣赏对方的一点。 听完上司的指示,许茂橓正打算离开,钟南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问道“许同知,你可知道,京师有什么特别有名的洋郎中?” “洋郎中?”许茂橓也有点懵,好在他心里素质超强,略加思索后,就回答道,“眼下,长期住在京师的洋人倒是不少,洋郎中我也有听说过几个,只是不知道,大人您想找拿方面的洋郎中?” “这还有什么说法?”钟南不解。 “大人,是这样的。”许茂橓走到上司身边,仔细解释着,“洋人的医术,和我们中医不同,他们称之为西医。” “这西医分得比较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不同的郎中,擅长不同的类别。什么内科、外科、呼吸科什么的,并不是每个洋郎中都会好几个类别。” 听到这里,钟南算是明白了,他没想到此时的西医,就已经有了比较细致的分科。这样一来,倒是更科学,毕竟不同的科目类别,需要了解的知识点是不同的。连在科技高度发展的21世纪,人类身体的很多奥秘,都还没有解开,何况1600年前后的世界。 “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洋郎中擅长外科手术,或者是对脑部疾病有研究的。这个事情很重要,你即刻就安排兄弟们去办!”钟南下达着命令。 “好的,大人。”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第三天,许茂橓就拿着一张纸质名单,亲手交给了钟南。 名单上一共有三个人的名字,除了三个洋人的大名之外,还有的就是三人的简单经历。 第一个人叫杰朗,来自英吉利,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是五年前来的京师,之后就一直住在京师。杰朗是一位传教士,而且在大明政府里备过案,算是有合法资格的传教士。 作为一名合格的传教士,医术更是杰朗擅长的本领之一。他还给好几个断骨的中国人做过接骨手术,算是京师中颇有名气的洋郎中了。 第二个人,叫约克,同样来自英吉利,到京师的时间不过两年多。约克比较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目前在京师经营着一家私人诊所,诊所以其名字命名。由于西医在大明并不是太受欢迎,加上约克郎中年纪轻轻,所以这家诊所的生意有些惨淡。 这样一家没有几个病人的西医诊所,怎么会列入许茂橓的名单呢? 原来此时的京师,像约克这样专门做西医的诊所,不超过十家。相对来说,约克诊所还算是这近十家诊所之中,资历最老的一家。许茂橓的想法是,对方既然敢开铺子,并且能坚持两年多的时间,肯定会有些真本事。 第三个人,叫做范巴藤,来自荷兰,年纪和杰克差不多。单听名字,有点像是姓范的汉人,不过他却是实打实的欧洲人,在京师住了快四年的时间。 如今范巴藤在京师也小有名气,他曾经救治过一个年老的汉人,把对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之后,这件事情在京师广为流传,很多人都知晓了范巴藤的大名。 三人当中,许茂橓个人更认可荷兰人范巴藤。 “大人,这范巴藤,我曾听说过他的事情,对方确实不简单。” “哦。”钟南来了兴趣,“说说他的事情。” 随后,许茂橓便将范巴藤救治那个老人的事情,向钟南一一道来。 大约是两年多前的一个秋天。范巴藤在他的宅子旁边发现了一个老人,年纪当有六十多岁,一身瘦骨嶙峋的模样。他将老人扶回了家里,经过一番诊断,确定老人得了肿瘤之类的重症。 范巴藤在荷兰曾经是外科医生,后来被派遣到遥远的东方,负责东印度公司在大明的部分业务,可是医术并没有丢下。他征得老人的同意后,给对方做了切除手术。 肿瘤切除手术很成功,老人修养一段时间后就痊愈了。不过由于老人没有子女,范巴藤便将对方留了下来,在他府上做些杂事。 老人有感于范巴藤的救治,四下传颂对方的恩德,逢人就要夸奖几句,于是就有了范巴藤现下的盛名。 “看来,这范巴藤,倒是一个有善心的洋人!”听完许茂橓的讲述后,钟南评价到。 “大人,那范巴藤确实是有些真本事,我们锦衣卫还有兄弟去他那里治过几次伤。”许茂橓附和道。 “还有这回事?”钟南颇感意外。在他的印象里,锦衣卫应该是很牛掰的存在,怎么会去找洋郎中治伤呢? “是的。”许茂橓随后简单讲了讲。 由于锦衣卫的一线人员,经常会执行一些大风险的任务,所以受伤就在所难免。刚好西医在一些外伤救治上,有些先天优势,比如消毒、比如包扎之类的。 有一次,一个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小校,被砍断了手臂,刚好又离范巴藤的府邸不远,于是他们便上门请求对方医治。 范巴藤在锦衣卫亮明身份后,同意了帮忙接上断臂。事后,那锦衣卫小校还亲口说,范巴藤接臂的医术是他所知的郎中里,最为精湛的一位。 之后,锦衣卫又去过两次,都是让范巴藤帮忙治疗本部门的伤员。一来二去,双方就渐渐熟络了起来,连许茂橓都亲自接见过对方一回。 “许同知,那就麻烦你安排一下,我想马上见见这位叫范巴藤的洋人。”钟南下达着命令。 许茂橓得了命令后,就快步出门安排着人手。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站队,所以如今更是珍惜机会,对于钟南给他指派的任务,他都会不打折扣地完成妥当。 第二天,钟南就见到了小有名气的范巴藤。 “很高兴见到你,范巴藤先生!”钟南先用英语给对方打了招呼。 “哦,天呐!尚书大人您居然会说英语?”范巴藤双手捂住脑袋,一副无比惊讶的样子。片刻过后,他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尚书大人,您……您的英语……是我见过……说的最好的明朝人!” 对于对方毫不掩饰的震惊,以及语无伦次的夸赞,钟南的心底其实很得意——虽然他只是三流大学的专科毕业生,英语也只能说些最简单的日常短语,可是在此刻来说,已经够用了。 钟南略显谦虚地说道“范巴藤先生过奖了。我曾经和一位英吉利的牧师,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英语,所以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 “难怪!”范巴藤仍然赞不绝口,“尚书大人的腔调很正宗,我相信,贵国没有人能及得上您!” 关于英语的发音和腔调方面,钟南确实要比明朝时期的同胞们,好上太多。毕竟,他可是接受了好几年的应试教育,步入职场后,偶尔还会用到abc。 “范巴藤先生谬赞了!”钟南见好就收,“为了方便我们的交谈,我想,我还是换回汉语吧。不知道范巴藤先生,需不需要给你找一个通译?” “尚书大人,我到大明已经好几年了,也一直在学习汉语,基本的对话还是没有问题的!”范巴藤也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是的,能看出来,范巴藤先生很适应我国的生活。”钟南也不忘赞美对方,“尤其是你的汉语,说得很不错!” 范巴藤微笑着鞠了一躬,随后说回了正题,“不知道尚书大人召我前来,有什么要事?” “是这样的,范巴藤先生。我听说你的医术很不错,尤其是很擅长外科手术。如今,我想请你帮忙给一位病人,做一场手术。”钟南道明了原委。 “不知道这位病人,是身体的哪个部位需要做手术呢?”范巴藤问到。 钟南指了指脑袋。 “脑部吗?” “是的。病人的脑部受到了撞击,有部分神经被淤血给压制住了,我认为需要手术才能将淤血清除掉。”由于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钟南并没有过多地隐瞒什么。 “尚书大人,恐怕我要对您说抱歉了!” 钟南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虽然还在荷兰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名外科医生了,可是,治疗人类脑部的疾病,却并不是我擅长的方向。”范巴藤苦笑着摊了摊手。 。 正文 第四章 里杰斯和约克 “你也没有解决办法吗?”钟南有些失望。 “尚书大人,人的脑部构造很是复杂,手术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大危险。何况我一直以来,只擅长普通的外科手术,要是去做脑部手术,打下手勉强够资格,主刀是万万不可的!”范巴藤实话实说。 “脑科学问的确是博大精深,我华夏郎中大多都不擅长此道;更不要说专门钻研此中学问的,更是不曾听闻。范巴藤先生,你可有什么办法?”钟南仍是不愿意放弃。 范巴藤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尚书大人,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听到对方的话,钟南皱起了眉头。 虽然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钟南并不打算将病人的身份透露出来,虽然这样一来,可能会让范巴藤更上心。只是相比于泄露消息的风险来说,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怎么办呢?钟南陷入了沉思。 范巴藤在大明生活了快两千个日子,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早有了解。他知道兵部尚书是怎样的存在,心道若是能和对方攀上关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东印度公司,甚至是对他的母国荷兰,都会有莫大的帮助的! 一念至此,范巴藤斟酌着开了口,“不知这位病人,是尚书大人的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钟南还不知怎么回答合适。他不喜欢故意欺骗他人,想了一想,回答道:“这个人对我来说,特别重要,算是我最好的朋友吧!” “难怪尚书大人如此上心。”范巴藤一副了然的表情。片刻过后,他思索着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范巴藤先生放心,只要能够治好我这位朋友,钟某日后定有重谢!”钟南激动不已,并特意强调了“重谢”两个字。 听见对方的承诺,范巴藤不再犹豫,“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好友,极为擅长脑科,做过很多起开颅手术。倘若能够将他请来,我想,治好尚书大人的朋友,应该是很有可能的!” 钟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多谢范巴藤先生!不知你的朋友,住在哪里,我这就派人去讲他八抬大轿请来!至于诊金,全由他说了算!” “抱歉,尚书大人!刚才我忘记说了,我的这位朋友,喜欢四处游历,所以要想找到他,可能有点麻烦!” 钟南原本以为有了希望,哪知对方最后的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范巴藤也知道自己有些冒失,眼看尚书大人被自己给气到了,他立马做着补救。 “尚书大人,请息怒!听我的这位好友说过,他有一位弟子在京师行医,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想必应该……可能会找得到他吧。” 范巴藤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有底了。他能感到,对面的大人物体内已经充满了怒火,要是让对方在满怀希望的情况下,再一次失望的话,别说和其交好,搞不好还会让自己灾难加身。 “请问范巴藤先生,你好友的弟子叫什么名字?我这就让锦衣卫的人,去打听寻访,相信对方只要确实住在京师,我这帮手下不至于找不到人。”钟南按下怒火。 “让我想想,这人叫什么来着?”根据对方的语气和字眼儿,范巴藤已经听出了尚书大人的不信任。作为一个“中国通”,他哪能不懂其中的弦外之音。只是钟南多年战争经历磨砺出的杀气,和居上位者的强大气场,吓得他乱了方寸,一时间脑子里混沌无比,竟然想不起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了。 “范巴藤先生不会是在拿钟某开玩笑吧!”钟南冷笑一声。 “小民怎敢!”范巴藤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同时强令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过了两分钟,他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尚书大人,我想起来了,我那好友的弟子,名叫约克,在京师经营着一家西医诊所。去年的圣诞节,我回荷兰去过新年,里杰斯还和我说起过他。”范巴藤拍了拍胸口,“上帝呀,我全记起来了。” “当时,里杰斯还和我抱怨来着,说明朝人不相信西医,约克的诊所在京师好像并不受欢迎。对了,里杰斯就是我的那位好友,他可是整个欧洲都有名的脑科医生。” “尚书大人,我没有说一句假话,否则让我死后下地狱去吧!” 钟南没有理会对方发的毒誓,他现在只关心那个叫约克的洋人。 约克,还开着西医诊所……怎么感觉有些耳熟呢,钟南心道。 想着想着,钟南回忆起来了。 前几日,钟南让许茂橓去调查一下,京师有哪些西医名士。之后,对方给了他一份资料,上面介绍了三个洋郎中,其中一个就是叫约克,而且也是在京师经营着一家诊所。这个约克和范巴藤所说之人,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范巴藤先生,你可还记得约克住在京师何处吗?” “放心吧,尚书大人!里杰斯给我写了一个地址,那张小纸条,我可是一直保管在家里的。尽管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去看望过约克那小子……”范巴藤又恢复了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范巴藤先生带着我的人,去把约克先生一并请来。”钟南招来许茂橓,让他带人和范巴藤一起去请人。 当天下午,范巴藤和约克就被锦衣卫的人请到了钟南的面前。经过一番询问,钟南终于打听到了里杰斯的下落——对方已经到了中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内便可以到达京师。 原来里杰斯早就从英吉利出发了。这一次,他是来给自己的弟子约克助拳的。毕竟,身为欧洲赫赫有名的里杰斯医生的得意门生,约克居然让西医在遥远的东方国度遇了冷。这让他心生不满的同时,也有了一争高下的熊心。 里杰斯乘坐的海船,数天前就到了福建,他特地写了一封信,告知了弟子其大致的到达日期。按照约克的估计,里杰斯到达京师,也就是最近这三五天的事情。 钟南的心里不禁感叹道:这也真是太巧了,估计是朱翊钧命不该绝吧!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耐心等待了。不过在等待的同时,钟南还有两件大事需要去完成。其一是交代太医院和王庆耀,要稳住皇帝的病情,无论如何,不能让情况更加糟糕。 第二件大事,则是游说相关各方,让他们同意给皇帝做开颅手术。好在游说一事,不急于一时,可以等里杰斯到了之后,再作打算——总得对方对手术有较大把握,才能搏上一搏吧。 不过,在和两位谋士商量之后,钟南决定,还是应该先和一些重要人物提前做一做沟通。这样一来,若是里杰斯那边没问题,便可以立马进行手术,不会耽误过多的时间。 钟南先是找到了借养病之名待在家的赵志皋。首辅大人倒是通情达理,在和钟南讨论一番后,欣然同意了他的提议,并且还主动承担了说服其他三位大学士和其他朝野重臣的艰巨任务。 赵志皋是那种很正统的士大夫,他知道皇帝对于大明王朝的重要性,也深知他的荣耀,全部系于朱翊钧一身。加上一直以来所受教育和自身经历的影响,让他有了强烈的责任感,愿意帮助钟南稳定现下的朝野局面。 搞定了内阁,钟南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由于自家的众议院,一直以来都在和内阁争权夺利,他还真担心赵志皋会公报私仇。如今看来,这帮老头子虽说平日里喜欢相互攻讦,可一旦真的面临重大局面,还是拎的清轻重缓急的,不会不顾皇帝的死活,更不会罔顾大明江山的安危。 除了征得士大夫们的理解,钟南还必须和朱家人达成一致才行。否则,到时候,他们若是予以反对,那么皇帝的手术,肯定是做不了的。 在钟南的印象里,后世的重症病人,在进行重大手术之前,若是自己昏迷不醒,医院的医生都要其亲属同意了,才会动手术刀。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就把别人的儿子(老公等)给开颅了。手术成功了,一切倒是好说;如果失败了呢,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翊钧的亲属当中,分量最重的,无疑就是李太后了。 按照原本时空中的史料记载,李太后能力不俗,否则也不会在孤儿寡母的情况下,还能让朱翊钧坐稳了皇位。所以在钟南看来,只要老太太同意让洋郎中放手一搏,其他皇族人士的意见,就不用去考虑了。 自从钟南入京履职以来,李太后的面,他还只见过一次。因为自从朱翊钧亲政之后,这位曾经大权在握的女人,便深居内宫,一心向佛,不再理会朝廷之事。 那还是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皇帝给李太后举办五十大寿,当时还是兵部右侍郎的钟南,有幸在近处看到了李太后一面。 正文 第五章 李太后 李太后,即李氏,北直隶漷县人,出生于嘉靖二十五年,家境极其普通,父亲李伟是泥瓦匠出身。据说其大名叫做李彩凤,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于典故“身无彩凤双飞翼”,不过想来李伟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文化。 在李氏年幼的时候,由于家乡灾情过于严重,导致李家生活极为困难,无奈之下,李伟拖家带口来到了京师。“京师大,居不易”,之后由于手头拮据的原因,李伟便将女儿李氏送入皇宫,做了一名宫女。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当中,作得最为英明的一个决定了。 李氏初入宫时,只是一名普通宫女,并没有人能料到她日后会飞黄腾达。 嘉靖三十九年,即李氏十五岁之时,她被指派进入了裕王府,侍奉嘉靖皇帝的第三子——裕王朱载垕。 由于那个时候,嘉靖原本有好几个儿子,身为老三的朱载垕,刚开始并不受他老爹待见,加上他老爹又信奉某些方士的“二龙不能见面”之说,所以朱载垕只能在女人和美酒当中寻找慰藉。 正在这个时候,李氏走进了朱载垕的世界。由于李氏聪明伶俐,又生得模样俊俏,很快就获得了朱载垕的宠爱。 嘉靖四十二年,李氏为朱载垕生下儿子朱翊钧。嘉靖驾崩之后,原本没有希望做皇帝的朱载垕,居然成了先帝的唯一儿子,“咸鱼大翻身”,坐上了龙椅。 隆庆元年,朱载垕即位,是为明穆宗。同年三月,明穆宗封李氏为贵妃,地位仅次于陈皇后。 隆庆二年,李氏为朱载垕生下另一个儿子朱翊镠。 万历元年,朱翊钧即位后,为母亲李氏上尊号为“慈圣皇太后”。按照明朝旧制,新皇帝即位,尊前任皇后为皇太后;若有新皇帝生母称太后的,就加上徽号以示区别。 当时,大太监冯保想讨好李氏,因此以并尊两太后的名义,暗示大学士张居正交付大臣们商议,尊明穆宗皇后陈氏为仁圣皇太后,尊李氏为慈圣皇太后。 尊号问题解决后,李氏与陈氏两人,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陈太后住在慈庆宫,李太后住在慈宁宫。只是后来,张居正上书,为方便李太后看护朱翊钧的起居,当迁居乾清宫。 万历六年,朱翊钧大婚之后,李太后又返回了慈宁宫。 不过在万历皇帝登基之初,李太后做了两件大事。正是这两件大事,才保证了朱翊钧的皇位稳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李氏的这两个举动,才造就了“万历中兴”的盛世局面。 其一是换掉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让冯保上位。 孟冲本是厨师出身,机缘巧合之下,入宫做了太监,一直在尚善监任职。隆庆年间,孟冲掌管起了“十二监”之一的尚膳监,后来,被大学士高拱所器重,被推荐给皇帝,于是他便坐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高位。 孟冲没什么大的本事,善于谄媚,“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李太后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于是在隆庆皇帝去世之后,就被撤了职。 李太后做的第二件大事,也是关于人事任免方面的:罢免时任首辅高拱,并将张居正推上首辅一职。 其实关于高拱被罢免一事,表面上看起来,原因简单至极。 朱翊钧即位后,高拱曾在内阁说过一句话:“十岁幼童何能尽理天下事?”,这里的幼童当然就是指万历皇帝。 虽然高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臣想法,可是这句话,却被张居正透露给大太监冯保,又经由冯保之口,传到了两宫太后(李贵妃和陈皇后)耳里,两人当即大惊失色。尤其是李太后,她哪里能够容忍这样的大学士来辅佐自己的儿子。 万历元年六月十六日的早朝之上,李太后在内阁、五府、六部的高官面前,严厉斥责了高拱的罪行,指摘对方的行为藐视皇权,擅权无君,是大逆不道之举。 事情还没完,骂了一顿之后,李太后还绕过内阁,当场降旨将高拱罢官,命其立即还乡,不许在京师多做停留。 事实上,李太后对张居正的欣赏由来已久,而她对高拱的猜忌和不满,也并不仅仅是由这一句话而起。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这个举动,在事后看来,确实是英明无比的。 隆庆皇帝即位后,常年沉迷女色,健康已大不如前,状况不容乐观。而在这个时候,妖道王九思自称深谙阴阳大法,他给皇帝开具了一道药方,取十二岁童男子时尿液,和十二岁童女的初潮经水,然后将它们混合并配以中药炼制而成。 隆庆皇帝拿到方子后,龙颜大悦。而张居正和高拱都经历过嘉靖皇帝一生笃信道教方术,终日在西苑内斋醮炼丹,由此导致国事糜烂、政风颓败的惨痛经历。 对于皇帝的所作所为,张居正坚决反对。 高拱虽然也知道皇帝的行为不妥当,却因为当时正处于和张居正争权的紧要关头,所以不愿得罪皇帝,于是违心劝导皇帝可以一试。 对于两位臣子的做法,隆庆皇帝当然是斥责张居正,而对高拱加以褒扬。哪知此事传到了李太后的耳朵里,她自然会觉得张居正忠贞敢言,而跟皇帝最为亲近的高拱,却因为一己私利,置皇帝的健康和大明江山的安危于不顾。 如此一来,在李太后的心底深处,一颗怀疑的种子,便早早地种下了,只需等待时光慢慢发酵之后,就会迸发出千钧之力。 隆庆二年初春,在时任礼部尚书高仪的提议下,内阁的几名大学士,联名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其大意就是,希望皇帝尽早确立朱翊钧的太子地位。 隆庆皇帝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当时的李贵妃所生。陈皇后由于身体原因,早年生下过一个早夭的女儿后,就再无所出。 朱翊钧是隆庆皇帝的大儿子,当时只有五岁多。皇帝本来就对这个皇长子非常喜爱,收到内阁大臣的请求后,他当场准奏,并于三月份举行了册立仪式,向天下昭告了此事。 张居正刚一入阁,就赶上了这件大事。而先张居正入阁的高拱,却因为与与时任首辅徐阶闹翻了,遭到言官们的弹劾,在头年年底就被排挤出阁。 虽然在不久之后,徐阶因年纪大了,退休回了老家,高拱又重新返回内阁,并且坐上了首辅之位。可是在“册立太子”一事上,高拱寸功未立,这多少也导致了万历即位之后,张居正反而比他更受皇帝青睐。 而李太后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在早朝之上,将高拱轻松地拉下马来。由此可见,李太后的政治嗅觉有多敏锐。 通过对李太后所作所为的分析,钟南得出一个结论:李太后不简单!她不但有能力,还知进退,要是换作一副男儿身,指不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物,要想说服她,钟南觉得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第二天,钟南拖了张鲸的关系,向李太后表达了请求觐见的意愿。老太太一反平日里不理事儿的常态,当即召见了他。 见面之后,钟南发现对方神色略显憔悴,估计也在为朱翊钧的病情发愁。现在看来,不管一个女人的地位有多高,只要她已为人母,对自己子女的关爱,和普通百姓都是一样的。 “钟尚书可是有了医治皇儿的办法?”李太后率先发问。 钟南没想到对方如此急迫,他还在斟酌怎么和对方开口,听到问话,心道:看来老太太也坐不住了。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更有利于自己的游说工作了。 “回禀太后,下官倒是有一个治疗方案,只是可能会有些风险。” “你和太医院那边沟通过吗?他们怎么说?” “呃……我这边的治疗方案是用西医,所以太医院那边,暂时还没有知会他们。”回答之后,钟南有点担心对方对西医的认知和态度了,毕竟如今的主流还是中医。 “西医?我倒是也略有耳闻。”李太后点了点头,“不知洋郎中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来医治皇帝呢?” “根据他们对病情的分析和判断,圣上只能通过手术治疗,才有可能痊愈。” “手术?那可是人的脑袋啊,洋郎中们能保证不出错?”李太后有些惊讶和担忧。 “回禀太后,其实这个西医的手术治疗,也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钟南决定好好给对方说说,毕竟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来看,朱翊钧如今唯一的生机,就是开颅去除脑部淤血,否则只能变成植物人,甚至是死亡了。 随后,钟南便给李太后讲解了中医和西医各自的优势,这些内容还是他曾经在某乎上面看到的。好在钟南做过几年的“业务猿”,深谙与人打交道的技巧,再加上对方并不是迂腐之人,何况爱子心切,几相权衡之下,李太后终于点了头,同意让洋郎中给朱翊钧做手术治疗了。 正文 第六章 手术 三天过后,里杰斯终于来到了京师。守在约克诊所附近的锦衣卫,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了钟南。收到消息后,钟南没有耽误一点时间,立马赶到了诊所。 估计是约克已经向自己的老师透露了钟南的身份,并告知了尚书大人给朋友求诊的事情,所以当对方不请自来时,里杰斯并没有半点惊讶。 在约克诊所里,钟南和里杰斯做了一番探讨,气氛是友好的,内容是坦诚的。由于里杰斯曾多次到访大明,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两人的沟通完全没有障碍。没过多久,两人就摸清了对方的需求。 对于钟南来说,由于病人的特殊身份,让他不得不慎重行事。因为他必须要确认,对方对于这台手术,得有足够大的把握。否则,他冒着天大的风险行事,换回来的,很可能就是一场灭门的大灾难。 而对于里杰斯来说,要想让西医在这个神奇的东方国度里,一战成名,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当然,这个精明的老头儿,同样也明白,与机会成正比的,同样是偌大的风险:从尚书大人的重视程度来判断,病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这样一来,如果没有近乎于必胜的把握,那么他还是不要执刀的好。 钟南已经将病人的病情,以及发病原因一并详细告知了里杰斯,只是仍然没有透露病人的身份。接着,里杰斯又询问了几个问题。 随后,两人便不再说话:里杰斯需要做出最合理的诊断,进而做出之后的决定。而钟南则需要等待对方的答复。一时间,场面异常安静。 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后,里杰斯终于站起了身来。 “尚书大人,我想,我应该有把握,能够治好您的朋友!” “那就先行谢过里杰斯医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呢?”钟南按耐住心里的激动,平静地问道。 “还是先将病人送到约克诊所来吧!”里杰斯想了想,说道,“一来,手术前需要做一些检查,另外我也需要休息休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天之后,应该就可以做手术了。” 钟南没有提出异议。 当天傍晚,皇帝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约克诊所,全程都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严密护送。约克诊所方圆十里内,几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缜密的安排,以确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其实,能够如此顺利地将皇帝送出宫外,多亏了张鲸的妥善安排。不然的话,哪里做得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就完成了对朱翊钧的转移。 此次行动的详细安排,只有三个人知道得最详尽,那就是钟南、张鲸和李太后。除此之外,内阁也知晓大部分的情况;至于其他官员,除了极少数的朝廷大员外,绝大多数人连皇帝昏迷一事,都是不曾知晓,更别说给皇帝做开颅手术的事情了。 三日之后的一大早,钟南和张鲸就守在了约克诊所。八点钟左右,躺在床上的皇帝,被推进了手术室。 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是里杰斯,约克和范巴藤则作为了他的助手,一起进了手术室。张鲸本想进去查看进程,却被钟南给拦了下来。 “张公公不必担心,洋郎中做手术需要消毒,手术室也需要高度清洁,我们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张鲸知道这台手术的重要性,听了钟南的话,也就打消了念头。不过,他对钟南却越发好奇了起来。 “尚书大人好像对西医很了解?” “了解倒是谈不上。我手下的锦衣卫,来这个约克诊所治过几次伤,所以多少知道了一些洋人做手术的规矩。”钟南淡淡一笑。 “尚书大人真是见识广博,洒家佩服!”张鲸由衷赞赏到。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术仍然没有结束。在外面等待的张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与之相反的是,钟南却像入定了一般,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我的尚书大人,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张鲸来到钟南身边,焦躁不安地说道。 “张公公,您还是坐下来吧,这转来转去的,把我都给转晕咯。”钟南调侃着。见对方没接话,他跟着说道,“放心吧,洋人们做手术,有的还会做上大半天,现在才多长时间啊。” “什么?大半天?生孩子也要不了那么久吧!”张鲸抱怨到。 “没事儿的,如果真要有什么问题,里面肯定有人出来知会我们的。”钟南安抚着张鲸。 实际上,并不是钟南不担心,而是他对这台手术的难度,早就有了心理预期。毕竟,在原本时空中,他也亲身经历过,或者见过不少长时间的手术。 有了钟南的劝解和安抚,张鲸才定下心来。他挨着钟南旁边坐了下来,不过脸上的神色,仍然是焦虑和不安。 午饭过后,手术还在继续。不过,约克倒是短暂出来了一次,估计是担心等候的两个大人物会不耐烦,他还特意告知两人:目前,手术的进展很顺利。 下午三点多,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这一次,出来的不光是约克,连主刀的里杰斯也出来了,跟在后面的是范巴藤。看见这副阵容,钟南知道手术结束了。 “里杰斯医生,结果怎么样?”钟南率先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里杰斯摘下口罩,露出得意的笑容,“放心吧,尚书大人,我说过,一定会治好您的朋友的,我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听见对方的回答,钟南也不禁面露喜色,“里杰斯医生,我现在可以进去见见病人吗?他怎么样?” “不用客气,尚书大人,现在您就可以进去了。至于您的朋友,他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不过那是药物的原因。我想,用不了多久,他肯定就会醒过来的。” “多谢里杰斯医生!相信我,我同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钟南伸出了右手,和里杰斯握了握,并向约克、范巴藤点了点头,随后大步走进了手术室。 身后的张鲸,也跟着钟南的步伐,紧随其后。 手术室里的病床上,朱翊钧安静地躺在上面,完全看不出什么来。不过,钟南却从心底感到了一丝喜悦,他相信皇帝已经渡过了危险时刻,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两个大人物,分坐在病床两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张鲸打破了沉默,“尚书大人,圣上怎么还没醒啊?” “放心吧,我的张公公,我能感觉到圣上快要醒过来了!”钟南神秘地一笑。 “这……这……” 张鲸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病床上的朱翊钧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钟南,你还不快过来,我可是等了你好久。” 尽管声音不大,钟南和张鲸却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站起身,将脑袋凑到皇帝面前,只见朱翊钧正慢慢地睁开眼。 “皇上,您终于醒了,吓死小的了!”张鲸差点哭出声来。 朱翊钧反复睁眼闭眼了几次,才终于适应手术室里的光线。他笑骂到,“你哭什么,我不是让你去宣钟尚书进宫吗,怎么还不见人?” “皇上,微臣在这里。”钟南在皇帝右手边答道。 “原来你已经到了啊。快坐下,陪我说说话!”朱翊钧本想抬手示意对方落座,可是眼光落到右手所指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很是陌生。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哪儿?”朱翊钧略带怒气。 “皇上息怒。您这是在洋人的手术室里,洋郎中刚给您做完手术呢!”张鲸的赶紧答道。 “做手术?做什么手术?”朱翊钧不解地问道。 “皇上,您都忘了吗?那天……那天,您不小心在御书房里摔倒了,后来……”张鲸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让我想想……”朱翊钧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 正在这个时候,约克走进了手术室。他用有些蹩脚的汉语说道:“两位大人,病人刚醒过来,不宜操劳,你们最好是让他多休息一下。” 对于医生的话,此刻的钟南哪有不听的道理。他拉着还想和皇帝说话的张鲸,退出了手术室,临走前特意告诉皇帝,他们就等在门外,对方休息好了,随时可以叫他们。 出了门,钟南便安排人马,将皇帝苏醒的消息,禀报给了李太后。 手术室里,刚醒来的皇帝想了一阵,有些头疼,便昏昏然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他召来张鲸和钟南,连带询问和自己回忆,终于记起了摔倒的事情。 既然人已经醒了过来,就没必要再继续待在宫外了。征得里杰斯的同意后,钟南便和张鲸一起安排人马,将皇帝连夜送回了紫禁城里。 看着不再喧嚣的约克诊所,钟南终于放下心来。连续多日的忙碌,让他也是疲惫不堪,和三个洋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坐着马车回了钟府。如今,他也需要好好地休息休息。 正文 第七章 殊荣 这一觉,钟南可是睡得又香又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刚洗漱完毕,秋香就来了后院。 “我听见后院的声音,估计是你起来了。”秋香一边整理着钟南的穿戴,一边小声说道,“王公公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圣上宣你觐见。” “王公公,哪个王公公?”钟南还有些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经常来宣召你进宫的那个叫王忠的太监啊,你不记得了?”秋香答道。 “是他呀!那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呢?万一让他们……”钟南也放低了声音。 “王公公说,圣上特意有交代,说如果你还在休息的话,万万不可打扰,一定要让你休息好了再说。”秋香解释着。 我去!皇帝也太给面子了吧,这要是被其他文武大臣知晓了,又要被羡慕嫉妒恨了。钟南心道。 穿戴整齐后,钟南快步往前院走,同时故意大声说道:“就算那样,你也不能一直让王公公等啊!” 秋香不明所以,正待解释,却听得前院传来了太监特有的声音。 “尚书大人,您千万别怪罪钟夫人,何况小的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圣上可是说了,要是您进宫的时候,打了呵欠,露了疲态,定要打小的板子。”王忠略显夸张地说着,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钟南想了想,王忠不过是一普通太监,还没到张鲸那个级别,应该不敢在大臣面前胡言乱语,尤其还是与皇帝有关的事情。这样说起来,朱翊钧对自己,还真是给足了面子。 “惶恐惶恐!王公公,你这样一说,我可是惶恐不安呐!”钟南飙起了演技。 “尚书大人不用多想,这可是您应得的待遇。连张公公都说了,他这次也算沾了您的光,跟着得了着好。”王忠稍微凑拢了一点,无比谄媚地说到。 “哪里哪里,我和张公公之间,就不用太见外了吧!”钟南说话的同时,往王忠的袖口塞了一张银票。 这种事情,在钟南还是兵部右侍郎的时候,他可没有少做。不管是哪位太监来找,所为何事,他都会给对方一些打赏,多则一两百两,少则二三十两。而那些太监,也会不动声色地笑纳,双方尽在不言中。 包括王忠,钟南也给对方打点了不少,美其名曰:跑来跑去太累了,去喝茶歇歇脚。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王忠怎么也不肯收下那张银票,“尚书大人,您这可是折煞小的了!” “王公公,你就拿着吧,今天等我这么久也累了,待会儿可以去哪里放松放松。”钟南不由分说地把银票硬塞给了对方,同时还说佯装生气道,“你要是不拿,可就是不给我钟某人面子了,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这……这……”王忠左右为难。 “这什么啊,有钱不拿是傻子。王公公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多给我帮帮忙就好了。”钟南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忠不再推辞,“只是以尚书大人您如今的地位来看,小的以后很难能帮到您什么啊!”王忠感叹道。 “王公公说笑了!我现在的一切,还不都是圣上给的,哪有多高的地位。何况,大家都是给圣上办事儿,难保没有需要对方帮忙的时候,你说是吧?” 眼见尚书大人如此礼贤下士,王忠的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自己的上司张鲸,可就没这么有眼见,总是“欺软怕硬”。对待他们这些下属,也是呼来唤去的,没一点尊重,哪像尚书大人这般有涵养。 “尚书大人,您放心好了,就冲您这态度,以后有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了。”王忠拍着胸脯,豪气冲天地说到。 “那就多谢王公公了。” 随后,两人才慢步走出钟府,坐上马车,往紫禁城而去。 由于皇帝还需要静养,所以此次接见,被安排在了乾清宫。这是钟南第一次来到皇帝的起居之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皇帝对他地位和身份的一种肯定。 见到服侍皇帝的人,并不是张鲸,钟南有些讶异:按理说,张鲸这个时候,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都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啊。 估计是发现钟南盯着服侍自己的太监看,朱翊钧开口做着解释,“钟南,这位是田义田公公,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平日里我的起居,大多都是由他在照顾,你不用避讳他。” “见过田公公。”钟南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钟南啊,我召你前来,没什么要事,只是想见见你。”朱翊钧做着手势,让田义把自己给扶坐起来,方便和人交谈。 “这一次的事情,我全都清楚了。要不是你坚持让那几个洋郎中给我做手术,恐怕我是凶多吉少了!”朱翊钧感叹道。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那几个洋郎中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钟南谦虚地说道。 “个中详情我都让人调查清楚了。钟南,我果真没看错你!”看样子,朱翊钧的话确实发自肺腑。 “皇上,我说过,不会负你的!” “我也记得我们的誓言!”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不过朱翊钧刚笑了几声,就咳嗽了起来,吓得一旁的田义赶紧上前。 “皇上,您这刚做过手术,要好生休息。不管是洋郎中,还是太医,他们都说了,你不能太激动!”说完之后,田义还撇了钟南一眼,多有责怪之意。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钟南赶紧道着歉。 “田义,不可对钟尚书无礼!”朱翊钧语气严厉了起来。 “皇上,确实是我的错。田公公说得对,你现在的身体需要休养,尤其是情绪方面,既不能太兴奋,也不能太低沉,要保持平和。”钟南也帮着田义说话,毕竟对方是真心实意对皇帝好,而且看样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对于这种人的无心冒犯,钟南从来不会介怀。 “放心吧,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还别说,这一次,让洋郎中给诊治之后,我觉得好多了!”皇帝安抚着两人。 “对了,钟南,那三个洋郎中,你可要替我好好赏赐他们。” 对于朱翊钧的吩咐,钟南自然不会拒绝,他想起了当初对里杰斯做出的承诺:只要能够将病人治好,一定会在推广西医一事上,大开绿灯,同时还会帮忙多加宣传。 这些事情对于现下的钟南来说,不过是顺手的小事儿,根本用不着和皇帝申请,他一句话就可以办了。不过想了一下,钟南还是向皇帝提了一句,算是帮西医争取一个更好的发展环境吧。 之后,钟南陪着皇帝闲聊了一会儿,待对方睡了之后,才返回了钟府。 过了三日,皇帝又宣钟南入宫。这一次,倒不是找人聊天,而是对他进行犒赏。由于刚升官没多久,加上救治皇帝一事,本就没多少人知道,所以只能赏赐一些财物了事。 原本钟南就没存着封赏的念头,所以得了这些财物,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 钟南高高兴兴地谢了恩之后,却听得皇帝略有自责地说道:“钟南啊,按理来说,我该好好奖赏你的。只是这事儿不宜张扬,所以就委屈你了,这些赏赐你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皇上。我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能得些奖赏,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至此,皇帝受伤的小风波便过去了,虽然大多数朝臣都不知晓此事,却正是皇帝和极少数高官重臣们希望的局面。 经过此事,钟南在朝廷上的地位,无形中又增加了不少。和内阁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连一向对他不待见的沈一贯,多多少少也收敛了一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虽然皇帝没法大肆奖赏钟南,却给了钟南一个“不经通报便可以入宫面圣”的殊荣,这可是朝廷上下的独一份儿。从今以后,钟南要是想入宫见皇帝,可以不挑时间,简直是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钟南是担了多大风险的。倘若这一次,皇帝要是在手术中,出了点什么意外,就算是人没死,那些王公贵族和满朝文武,光是唾沫就能够把他给淹死。 如果情况再严重些,皇帝没能走出手术室,那等待钟南的,铁定是满门抄斩以上的惩罚。试想一下,要是没个天大的胆子,谁敢去赌这么大。 所以,尽管沈一贯之流,对于钟南这次的殊荣腹诽不已,却也只能一声叹息:老天怎么让他如此好运! 钟南的运气很好,可是有些人的运气,就不怎么样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南的拜把兄长陈克朋。 受益于钟南的职位越升越高,陈克朋和崔大正的日子,也过得是越来越好。两人现今已是“新军营”的二号人物,在军界,也是有着不小的名声。 只是最近的日子里,陈克朋却一直愁眉不展。崔大正由于成了家,有了孩子,对于结拜大哥的关注,自然就少了许多。 至于荆天楚,虽然是“新军营”的老大,可私底下和陈克朋的关系,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也就更不可能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了。 正文 第八章 天顺赌坊 一天下午,走到家门外的陈克朋,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看见这群人,陈克朋马上捂住了脸,同时转过了身体,看样子是想离开。哪知这群人根本不给他机会,七八个人围拢过来,将他堵在了圈子里面。 “豹爷,好巧啊,又见面了……”陈克朋舔着脸,冲着包围圈外的一个中年男子无比讨好地说道。 “陈将军,找到你可是真不容易啊!”那中年男子冷笑道。 叫豹爷的男子是这群人的头儿,和陈克朋年纪相仿,当有三十多岁,满脸的横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货色。 豹爷是京师“天顺赌坊”的人,负责一些见不得台面上的事情。手底下有十多个小弟,说白了,也就是十多个打手,主要工作就是维持赌坊秩序,以及催收账款。 陈克朋怎么会和这群人扯上关系呢?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由于陈克朋一直没有成家,所以平日里散漫惯了,时不时地会惹些小麻烦回来。好在之前有两个结拜兄弟管束着,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情来。 只是后来,随着钟南的官儿越做越大,便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关注陈克朋了;再加上崔大正当了老爸,也没办法放太多心思在结拜大哥的身上,陈克朋就慢慢放飞了自我。 陈克朋喜欢赌两把,只是“新军营”的军营里管得严,不允许将士们聚众赌博,所以他只能流连于京师的大小赌坊。 “天顺赌坊”就是陈克朋最近几个月里,经常光顾的赌坊。 原本,陈克朋是在“大发赌坊”等几处赌牌的。这几处赌坊离“新军营”最近,知道赌博是军爷们最喜爱的娱乐项目之一,算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吧。 去年底,陈克朋在“大发赌坊”等几处都欠了些银子,由于一直没有还钱,于是被对方列入了“禁入名单”。好在每家欠的银子都不多,赌坊里的人又知道他是“新军营”的二号人物,项目也就不了了之了。 之后,陈克朋只要去“大发赌坊”,门口的小弟都会堵住他,并表示“除非还了之前的欠款,否则不得入内”。只是,已经在军营里借了个遍的陈克朋,哪里还有人愿意给他借钱呢? 如此这般反复几次后,陈克朋也知道,军营附近的赌坊,在他还钱之前,是再也别想进去玩了。只是,赌瘾已经深入骨髓的陈克朋,哪里能够忍受得了没法赌牌的日子。 有一天,陈克朋再次被“大发赌坊”的人给挡在了外面。不过,在他懊恼离开后不久,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哥找到了他,告诉他可以去“天顺赌坊”玩牌,并且赌坊还可以先给他借些银子做本钱。 早就赌瘾上脑的陈克朋,不虞有诈,跟着对方去了“天顺赌坊”。对方并没有骗他,果真给他借了一百两银子。 当天,陈克朋拿着这点本钱,在“天顺赌坊”里大杀四方。玩到最后,不但还了借的一百两,还另外赢了三百多量银子。 从那之后,陈克朋就转移了战场,把“天顺赌坊”作为了大本营。只要一有空,他就会跑去赌上几把,不过都是输多赢少。 眼看又没了本钱,陈克朋只好再次向赌坊借贷。对方没让他失望,只要写了借据并且按了手印,都会全数借给他。 就这样,陈克朋越陷越深,借款也越来越多。大约一个月前,“天顺赌坊”通知他,由于借款金额达到了上限,他们将不再放贷;同时要求他立马归还银子,包括借款五千两和利息一五千两,共计一万两。 直到这个时候,陈克朋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只是对方的那些借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不但有签名,还有鲜红的手印,哪里能够赖得掉。 陈克朋四下筹措,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典当了,包括钟南送给他的一块玉扳指,也拿去贱卖了。东拼西凑的,也只还了一千两;剩下的九千两银子,他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于是只能东躲西藏起来。 尽管陈克朋四下隐藏行踪,还是被豹爷给找到了。前不久,豹爷更是在他的家门外堵住了人,并定下了十日之期。 这下好了,陈克朋连家也不能回,只能每天躲在军营里面,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 今天,陈克朋本是打算悄悄回家看看的,毕竟军营里哪有家里方便。他想着都过了快二十天了,对方可能已经没有蹲守在附近,哪知刚一露头,就被堵了个正着。 豹爷分开自家的小弟,走到陈克朋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对方,“陈将军,你觉得你能躲到哪里去。别逼着我们撕破脸,去‘新军营’找你啊。” “你们别欺人太甚!” 陈克朋最担心的,就是对方去军营里找他。因为这样一来,事情肯定就瞒不住了,他不想给军营抹黑,更怕自己的事情,会给身为兵部尚书的结拜兄弟,带来不小的麻烦。 “那你就把钱给还了啊。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就是闹到金銮殿上,你也是没理的一方!” 对方的话,一下子就击中了陈克朋的软肋,他争辩道,“你们那是故意引我上钩,分明就是骗局!” “陈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别以为你是当兵的,就可以倒打一耙。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前我们可有强迫于你,每次借钱是不是都是你强烈要求的。” “我记得,有几次,赌坊还劝你收手的,是你死乞白赖地非要借钱翻本。这些都是事实吧,我可有胡说半句?” 面对对方的反问,陈克朋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当初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有过那么多次的收手机会,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呢。现在,他真心地觉得后悔不已,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那……我哪里有借那么多银子,两三千两还差不多!” “陈将军,咱别耍无赖好吗?每一张银票,都有你的签名和手印,前不久,你也一张一张地验过了。” “其实,真要一笔一笔地加起来,欠款是五千零三百五十两。赌坊老板肚量大,给你抹去了零头,才按五千两的整数算的。”豹爷驳斥着陈克朋的话。 “那利息也太高了吧!这才几个月,就和本金一样多了?”陈克朋仍不死心。 “我的陈将军,咱‘天顺赌坊’的利率,和有的赌坊比起来,已经算低的了。何况,当初你也是同意了这个利率的呀,咱们还立了字据的。”豹爷说完之后,又拿出了一张字据,正是约定利率的条子。 “这……这……”陈克朋已经找不到说辞了。 “别和我说你没钱啊。今天我豹爷把话给放在这儿,这九千两银子,你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豹爷,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九千两银子的人吗?”陈克朋一脸苦笑。 “那是你的问题,我不管。今儿个你要是不还钱,我就只能去军营里,找你的上官理论了!”豹爷威胁道。 “豹爷,别……别……”陈克朋拖着对方的手,低声下气地乞求着。 豹爷一把推开陈克朋,“你到底还不还钱?” “豹爷,求你了,你就再宽限我两日吧。” “别糊弄我,本来上次说好的十天,你居然给老子躲猫猫。今天,你就是把天说出朵花儿来,我也不会信的。”看样子,豹爷今天是铁了心地要让对方还钱了。 “可我真的没钱啊,豹爷。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里搜搜,你们看上哪样东西,都可以拿去抵债。”陈克朋就差要哭了。 “这可是你说的。”豹爷招呼着小弟,踢开了陈克朋家的大门,七八个人在里面胡乱地翻找起来。 陈克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窜进了家门,指着一张桌子,冲着乱翻的人大声说道:“你们随便翻都可以,只是别把那张桌子上的罐子给打翻了。” 一个长着歪嘴巴的小弟,听见陈克朋的话后,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快步上前拿起了一个陶瓷罐子。 “歪嘴儿”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说的是这个罐子吗?掂量着倒是有些沉,不会是藏的金银珠宝吧?” “小心些,别摔坏了,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陈克朋的语气万分紧张。 歪嘴儿抱着陶罐摇了摇,没有一丝动静,他自言自语道:“不像是实心的呀,怎么摇起来没声儿呢?” 说完,歪嘴儿作势要摔,尚在门口的陈克朋吓得亡魂大冒,“不要!千万不要!” 歪嘴儿看对方如此紧张,还以为里面真有什么值钱的宝贝。他坏笑着松开双手,只听“嘭”的一声,伴随着陶罐的裂开,他面前腾起了一阵灰雾。 “什么玩意儿?”歪嘴儿一边挥手,一边用脚将地上的东西给踢散开,只是除了一堆灰状物,陶罐里啥都没有。 歪嘴儿还在抱怨,却见陈克朋像疯了一般,挥着拳头来到了他身旁,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杀人啦,要打死人啦!”歪嘴儿惊叫道。 正文 第九章 陈克朋被砍 由不得歪嘴儿不喊疼,因为陈克朋的拳头又快又重,简直是要将他往死里揍的派头,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一丝一毫,换作谁也会被这阵势给吓到。 “快叫他停下来……”歪嘴儿已经快叫不出声了。他的同伙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推搡着陈克朋。只是对方已经处于浑然忘我的状态,七个人竟然奈何不了。 眼看着歪嘴儿被揍得快没了气儿,听到声音前来拉架的豹爷抽出长刀,一刀砍在了陈克朋的左手小臂上,这才让对方停了手。 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抬回歪嘴儿,探了探对方的鼻孔,还好,在出气儿。 “他妈的,这姓陈的怎么回事儿?”豹爷冲着手下的小弟问到。 “豹爷,好像是歪嘴儿把那个陶罐给摔碎了,之后姓陈的就像疯了一样,扑倒他身上就打,一点都不留手。”一个小弟回答道。 “陶罐,什么陶罐?”豹爷不解。 那个说话的小弟指了指地上的碎片,“喏,都已经摔碎了,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那个姓陈的如此宝贝。” 豹爷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陶瓷碎片和那些灰状物。 “不会是骨灰吧?”豹爷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陈克朋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听到豹爷的话,他接口说道:“那是我父母的骨灰。这十多年来,它一直陪着我,结果今天却毁在了你们的手上。” “这……”豹爷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拼命殴打歪嘴儿了。 “咱一码归一码。歪嘴儿确实做得不对,不过你把他揍得半死,这件事儿就算两清了。”豹爷评判道,“至于你欠的银子,还是得还。我看这房子里,没一点儿值钱的东西,所以只能委屈陈将军,带我们去你军营走一趟了。” 此时的陈克朋,情绪极其低落,心里只想着对已故双亲的忏悔,连左手的伤都顾不上,哪里还会在意豹爷的举动。浑浑噩噩的他,被豹爷的人连搀扶带推搡地架上了马车,径直往“新军营”而去。 一行人来到目的地之后,和值营的士兵吵了起来,刚好惊动了路过的崔大正。 “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是你们可以胡闹的地方吗?”崔大正如今也是个不小的军官,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气势的。 “这位军爷,我是来找你们军营里的大长官的,可不是来闹事的。”豹爷辩解道。 “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可以了。” “您是?”豹爷盯着对方,一副不太信任的样子。 之前阻拦他们的值营士兵,在一旁大声喝道:“这是我们新军营的二号首长崔将军。” 崔大正是“二号首长”,“一号首长”自然就是荆天楚了。这个“一号首长”、“二号首长”的称呼,还是按钟南的意思来的,不过只能在“新军营”里如此称呼。 崔大正点了点头,“说吧,有什么事情,我应该都能做主的。” “是这样的……”豹爷将陈克朋欠钱不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对方的投诉,崔大正有些疑惑,“陈将军?哪个陈将军?” “喏,就是他!”豹爷返回马车,将坐在马车里的陈克朋给拉了下来,只是对方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大哥,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啦?”看到来人,崔大正惊呼道。 直到崔大正呼喊了好几次,陈克朋才回过身来。 “三弟,我……我……”陈克朋欲言又止。 崔大正将陈克朋拉到自己身边,上下打量了一阵,蓦然发现对方左手小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伤口还留着血,并且里面的筋肉还往外翻着。 “是谁干的?”崔大正怒火中烧。他红着眼睛,看向豹爷一行人,“我大哥这是这么了,谁把他的手伤成这样?” 豹爷哪成想,这陈将军居然还是这“新军营”二号人物的大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嗫喏着说道:“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陈将军他……当时快把歪嘴儿给打死了,我不得已之下,才砍了他一刀。我真不是故意的!” “是你砍了我大哥?”崔大正盯着豹爷,咬牙切齿地问到。 “我当时只是想让他停手,不然歪嘴儿肯定就给打死了……” 豹爷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崔大正一声怒吼:“兄弟们,将这伙人给我拿下!” 值营的几个士兵一招手,又过来了十来个士兵,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豹爷等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这位军爷,我们可是‘天顺赌坊’的人。你可知道‘天顺赌坊’是谁的产业,抓了我们,到时候事情可就闹大了!”豹爷半威胁半解释地喊着。 “我管你是‘天顺赌坊’还是‘地顺赌坊’,伤了我大哥,就要付出点代价!” 豹爷见这帮当兵的没停手,只得继续吼道:“我们‘天顺赌坊’背后,可是宫里的大公公,真要是杀了我们,你们就麻烦大了!” 经过多年的历练,又在钟南身边耳濡目染,在加上有了家室的牵绊,崔大正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傻老粗了。听得对方搬出了宫里的太监,他招手让士兵停下了脚步。 “宫里的公公?”崔大正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略加思索过后,对一帮士兵吩咐道:“将这伙人先押回大营,未经我的许可,谁都不能给他们松绑。知道了吗?” “是!”众人齐声回答。 豹爷原以为对方听了他的话之后,会放了他们;再不济也会松了绑,以礼相待,哪知对方仍然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这样一来,豹爷就有些担心了——对方既然不怕宫里的太监,那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他们是一群愣头青,不知道太监们的滔天厉害;要么就是对方有恃无恐,后台比天大,或者说背后的人至少是不惧大太监之辈。仔细想来,搞不好,后面一种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豹爷心道:这下多半要栽。因为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情况,对方都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 尽管忐忑不安,尽管极不情愿,豹爷等九人,还是被“新军营”的士兵们,给推搡着押到了一座营帐里。 “各位军爷,你们二当家的是什么来头啊,连宫里的人物都不放在眼里?”豹爷舔着脸问到。 别看豹爷只是个打手头头儿,却有着不小的生存智慧,他从无数次的实践当中,才总结出来一个理论:千万不能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 所以,豹爷才想打探清楚情况,免得到时候真的踢到了钢板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领头的士兵叫做石长天,大家都爱叫他的小名“石头”,是“新军营”的一个小什长,更是最初就待在“钟家军”的老兵。他撇了豹爷两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豹爷还想再问,石头不耐烦地说道:“问什么问,有你知道的时候!” 说完之后,石头指挥着四个士兵留了下来,作为看守;再安排了两个士兵,守在了营帐门口。 “你们几个,好生看着这几个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给他们松绑,更不能放了人。”石头下着命令。 “什长,连荆将军都不可以吗?”一个大头兵问道。 石头拍了一下那个士兵的头,再往上指了指,“你傻呀,崔将军和陈将军是拜把子兄弟,他们和上面的关系,你们难道没听说过?” “这伙人胆敢砍陈将军,你觉得崔将军会饶得了他们吗?” 听了石头的话,众人才恍然大悟。刚才问话的那个大头兵,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我差点忘了,陈将军可是钟……”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石头立马上前捂住了那个大头兵的嘴,“你没长脑子啊!怎么随便把大人的名讳说出来,差点酿成大错!” 大头兵吐了吐舌头,“什长,我不是一下子忘了嘛!” 原来,在“新军营”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大家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提及钟南和军营以及军营里几位将军的关系。这是荆天楚、崔大正和陈克朋一致决定的,为的就是不给钟南添麻烦,以免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借着“新军营”的事情来打击尚书大人。 “你以后嘴巴严实点!”崔大正丢下一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营帐,只剩下一众大头兵在那里窃窃私语。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崔大正赶紧去看望了陈克朋。 此时,早已经有军医,给陈克朋做了细致的检查和包扎,只是结果却多少有些遗憾:由于豹爷那一刀砍伤了手筋,之后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加上失血较多,陈克朋的左手,极有可能会废掉。 听到这个结果,崔大正伤心之余,难免气愤不已,要不是想到不能给钟南惹事,他真想把豹爷几人给一刀宰了。 来来回回踱了一阵步,崔大正才按下胸中的怒火。他召来几个士兵,让他们去好好调查一下“天顺赌坊”。不管怎么样,陈克朋的事情,他都不打算轻易了结,即使是之后被钟南埋怨,甚至是被惩罚,他也要帮自家大哥,出了那一口恶气。 正文 第十章 事儿闹大了(一) “大哥,你放心,就算他‘天顺赌坊’的背后,是那什么大太监,这次我也要让对方好看!”听完了陈克朋的讲述,原本打算大事化小的崔大正气得直吹胡子。他握紧了拳头,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三弟,要不还是算了吧,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肯定会给二弟惹麻烦的!”陈克朋打算忍气吞声。 “大哥,难道你没看出来,那‘天顺赌坊’的人,是设好了圈套让你往里钻吗?”崔大正越想越生气,“否则,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借着银子让你去赌牌;而且你总是赢少输多,要说其中没诈,反正我是不信的!” “你是说他们……”陈克朋有些难以置信。 “那还有假!大哥,你自己回想一下,肯定会发现些可疑之处的。”崔大正提醒到。 听了自家兄弟的话,陈克朋低下头来,仔细回忆着当初的情形。这一想下来,越发觉得崔大正说的没错,尤其是第一次进入“天顺赌坊”的前后,充满了太多的巧合。包括之后事情的发展,也多有疑点。 “狗 ia g养的,这帮zasui居然骗我!”陈克朋也是怒不可遏。 “大哥,之前我和二哥一直提醒你,叫你少去赌牌,你不听,这下……”崔大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钟南和崔大正,都知道自家大哥的这点不良嗜好,虽然多有劝说,但是也没有严加制止——毕竟,陈克朋就好这一口,完全杜绝也有些不近人情。 面对兄弟的指责,陈克朋也是羞愧难当,不过一想到是赌坊的人设计自己,他又觉得窝心不已。 “我哪儿知道那‘天顺赌坊’的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给我下套儿。” “大哥,赌坊里的人唯利是图,这样的事情,做了肯定不止一两回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道德吗?”崔大正继续说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是那么没谱!” 陈克朋自知理亏,只能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崔大正见状,也不忍心再数落他,于是转换了话题。 “大哥,既然那‘天顺赌坊’如此不讲道义,也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面!” “三弟,你别乱来!”陈克朋阻拦着。 “放心吧,大哥,我自有分寸。” 崔大正说完之后,便大步离去。陈克朋想起身把人给拦下来,却没了机会。 “三弟,你下手可别太狠了,免得到时候麻烦。”陈克朋大声提醒着。 不知道三弟有没有听到,别真搞出人命来,那就麻烦了,陈克朋心道。他多少有些担心,只是一想到,他和对方无冤无仇,对方却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他就又恨不得让豹爷等人多吃些苦头。 管他呢,也是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陈克朋在心里嘀咕着。 话说到另一边。 崔大正来到关押豹爷等人的营帐,问明了是谁动的手之后,二话不说,抽出军刀,在豹爷的左手小臂上,来了个“以牙还牙”,豹爷当场就疼得昏了过去。 一旁豹爷的几个小弟,哪里能料到对方的行事风格,竟是如此地狂野,全都被吓得尿了裤子。此时,不管是已经苏醒的歪嘴儿,还是另外七个小弟,都巴不得自己已经昏了过去,因为他们可不想崔大正的下一刀,对着自己给砍下来。 好在崔大正砍完豹爷之后,就收起了刀。歪嘴儿几人还以为自己安全了,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对方说道:“剩下的人,帮他们好好松松筋骨。别下手太狠,让他们在床上躺两三个月就够了!” 听见这些话,豹爷的小弟们真的想哭:要躺两三个月的伤势,还算不狠吗。尤其是歪嘴儿,更是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再受一顿皮肉之苦。 刹那间,营帐里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 十多分钟之后,崔大正重新坐回了陈克朋的身边。 “三弟,你没杀人吧?”陈克朋有些紧张。 “大哥,我不是说过不会乱来的嘛!”崔大正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那就好,那就好!”陈克朋放松下来。 正在此时,打探消息的士兵返回了营地,在他们将相关情况汇报之后,陈、崔二人才终于知道了“天顺赌坊”的来头。 “天顺赌坊”算是京师名气较大的赌坊之一,这些名气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地方: 一是“天顺赌坊”的规模很大,所以无论是顾客数量,还是工作人员数量,都有不少。若是单从这一方面说起来,它可以算作是京师首屈一指的。 第二,是“天顺赌坊”的盈利能力很强。在京师的赌坊当中,它不说能排进前几位,至少进入前十,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第三,就是“天顺赌坊”的背景深厚。据说其老板,是宫里某位公公的“干儿子”,平日里,在京师可以横着走。 至于“天顺赌坊”经营项目齐全,打手众多,从没被官府查过等情况,更是在京师的好赌人士中,广为流传。 由于时间有限,打探消息的士兵,暂时只查到了这些信息。 陈、崔二人正在猜测“天顺赌坊”的背后,站的到底是哪位公公,又听得值营的士兵来报:门口聚集了好几十口子人,扬言要让陈将军出去,还说见不到陈将军,就会一直待在军营门口。 “具体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崔大正问到。 “回将军,当有三四十人,他们自称是‘天顺赌坊’的人,来找陈将军……要账的!”报信的士兵吞吞吐吐地回答到。 “哼,他们还敢找上门来,真是欺人太甚!”崔大正拍了一下桌子,“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样。” 崔大正让陈克朋留在营帐里养伤,他则跟着报信之人,来到了“新军营”的大门口。 “你们是谁要找陈将军的?”崔大正开口询问道。 “你是谁?”来人当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在最前面,看样子,是他们的带头人。 “我是这军营里,能做得了主的人。”崔大正不卑不亢地回答到。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去找找那姓陈的,问问他把豹爷他们怎么样了。”青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虽然他嘴里说着麻烦对方,可是那神情,活脱脱地像是在发号施令,根本没有一丝麻烦别人的觉悟。 “敢问你是?”崔大正不动声色。 “小爷就是‘天顺赌坊’当家的,大名杨万洛,人称‘京师小霸王’是也。”青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你叫什么,‘要完了’?”崔大正假装没听清楚,不仅如此,还给对方的名字改了一改。 听见自家将军对对方的嘲讽,军营门口的士兵一阵哄然大笑。 “我的大名是杨万洛,不是‘要完了’。”青年有些气愤。 “不好意思,叫杨万洛是吧,我还以为叫‘要完了’哩。我就说嘛,谁家的大人给孩子取名,会取‘要完了’呀,那不是太埋汰孩子了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要完了’呢!”崔大正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同样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成分来。 杨万洛见对方左一个“要完了”,右一个“要完了”,再加上一众士兵的笑声,哪能听不出来崔大正是在奚落他。只是,他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尽管被臊得脸色绯红,也拿不出犀利的反击来,只得大喊一声:“有什么好笑的!我是来找那姓陈的,你东说西说干什么,让他给我出来就是了!” “杨当家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找陈将军,是想向他打听,豹爷等人的下落,是吧?”崔大正问到。 “就是这个意思。我听说豹爷他们,去姓陈的家里收账去了,结果到现在都没回去。后来听他的邻居们说,豹爷他们和姓陈的一起来了你们军营,所以我只好来这里找人了。”杨万洛简单说出了前因后果。 “杨当家的,如果你是想打听豹爷等人的下落,不用去找陈将军,我就可以告诉你!”崔大正回答到。 “你知道豹爷他们在哪里?”杨万洛发问。 “你先等等,我让人把他们给你请出来。”崔大正脸上笑嘻嘻的。 “看来,你还算懂事儿!”杨万洛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大名给震住了,脸上全是得色。 没过多久,军营门口出现了九副担架,而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豹爷等人。 此时,这九人当中,除了豹爷和歪嘴儿之外,其余七人还低声叫着疼。至于豹爷和歪嘴儿,他们两个倒不是不疼,只是还在昏迷之中,没法叫出声来而已。 看着这幅情景,杨万洛大怒:“你把他们怎么了?” “这位豹爷,他砍了我兄弟一刀,我做人很公平的,就同样还了他一刀。”崔大正指着地上的一众伤员,慢慢解说道,“至于其他人嘛,我只是让他们长长教训而已。” “你……你居然砍了我未来的老丈人?”杨万洛怒不可遏。 正文 第十一章 事儿闹大了(二) 原来,这豹爷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名叫柔柔,被杨万洛看中之后,已经定下了亲事。所以,严格说起来,杨万洛称呼豹爷是“未来的老丈人”,并没有一丝不妥。 仔细想想也是,豹爷要不是和杨万洛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怎么可能会劳动对方,大张旗鼓地来救援。 杨万洛看着面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豹爷,左手小臂上有一道伤口,而且还往外面渗着血,这些场景无不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柔柔知道她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会和自己没完的。 想到这里,杨万洛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到豹爷身边,一边摇晃着对方的身体,一边大声喊到:“豹爷,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连续摇了几遍过后,豹爷终于悠悠然醒了过来。估计是被摇醒的,因为那幅呲牙咧嘴的样子,无不昭示着他现在很痛。 在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豹爷哭丧着脸,“公子,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你看看我的左手,多半是要废了。” 杨万洛小心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听着豹爷的抽泣声,他怒火攻心:咱“京师小霸王”何曾被人如此欺辱,要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以后还怎么混。 一念至此,杨万洛大手一挥,“兄弟们,给我打!” 得了命令的三四十个小弟一涌而上,其中大部分都是杨府的家丁,只有十来个人,是“天顺赌坊”的打手。 无论是杨府的家丁,还是赌坊的打手,他们的性质都差不多,主要任务就是打架——只是和“新军营”的士兵们比起来,他们的“业务水平”就只能算是业余水准了。 尽管最近“新军营”的士兵们,没有参加什么战争,可是日常操练却是没有落下一天。在这一点上,他们和三大营的“老爷兵”们可不同,所以双方刚一交手,杨万洛的小弟们就吃到了苦头。 事实证明,能打好仗的人,打起架来肯定不会太差。何况“新军营”的兵,大多都是久经考验,特别是此时这一泼人马,几乎都是“钟家军”的老人,无论是个人身手,还是配合默契度,都是上上之选。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杨万洛的人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溃败下来。不仅如此,“新军营”强悍的战斗力,也给这些人留下了阴影。 杨万洛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见打不赢,率先丢下一帮爪牙,自己先行逃到了远处。 崔大正本就没把这帮乌合之众放在眼里,打垮对方之后,也不追击,任由他们四下逃窜。不仅如此,他还大声说道:“别把你们的豹爷给忘了,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供他们吃喝!” 杨万洛指挥着十多个家丁,试探着抬回了九具担架。待逃得远些了,他才叫嚷着,“你们给我等着,惹到了小爷我,有你好受的!” 对于对方的叫嚣,崔大正不以为意——这是街头混混们的行事作风,他哪里不知。不过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他相信自己手下这帮士兵,在京师范围内,是所向披靡的。 “新军营”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崔大正和陈克朋坐在一起,讨论着今天的事情。 “三弟,今天的事情,要是被荆将军知道了,会不会责备于你?”陈克朋有些担忧。 “大哥,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天顺赌坊’的人挑衅在先,何况他们还重伤了你。别说荆将军也是二哥手下的将领,就是没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的,否则的话,军营里的兄弟,谁还会服他!”崔大正倒是把形势看得很清楚。 “也是!”陈克朋松了口气。 “大哥,你就别担心这些事儿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手。我已经差人去蓟州请李时珍先生了,想来,明日李先生就能到军营,只希望他能妙手回春,治好你的伤势。”崔大正忧心忡忡地说到。 “但愿如此吧!”陈克朋语气平静,“不过,就算我的左手真的治不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右手吗?我又不是左撇子,右手没问题就好!” “大哥,我可没你那么大度。” “我也不是大度。”陈克朋摸着自己左手的伤口,“如果真的治不好的话,就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教训吧!” “那这个教训也有些重了。”崔大正为自家大哥鸣着不平。 陈克朋微微一笑,似乎已经看开了。仔细想想,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人生那么长,总会有一两件大事,会影响着接下来几十年的动向。 就拿陈克朋这次的事情来说,即使他的左手真的残废了,可是因此却改掉了嗜赌的恶习,并且知道了他以后的人生方向,又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去想。陈克朋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他顿悟了,就像那些学武之人,在某个意外的契机之下,参悟了高深的武学。只是不同的是,陈克朋参悟的是人生。 这段时间,“新军营”都是由崔大正当值,毕竟没有战事发生,所以三个最高负责人,并没有必要都一直待在军营。荆天楚更是请了长假,回老家探亲去了。 次日,崔大正起床后,仍旧是先去探望大哥的伤势。 午间时分,李时珍赶到。他经过仔细诊断后,也确认:陈克朋的左手,即使经过治疗,仍然经无法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换言之,陈克朋会成为一个左手半废的残疾人。 尽管陈克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听到宣判之时,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和伤感。好在他如今的心境高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基本释怀了。 陈克朋还劝解着崔大正,“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已经将豹爷等人收拾了一顿,那不如就此打住,没必要把事情继续闹大。虽然崔大正打心底不愿意,可见到大哥极力坚持,也只能遵从对方的安排了。 只是,陈克朋一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顺赌坊”那边却并不给他机会。 下午,“新军营”外出现了大约一哨的士兵,杨万洛和他的几个小弟,也在这队人马之中。不问可知,这是来给他助拳的。 只是,让崔大正不解的是:杨万洛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居然可以调动大明王朝的军队士兵。 崔大正还在猜想杨万洛的确切身份,却听得对方阵营中,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发话了。 “我们是‘神机营’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殴打张公公的干儿子,看我今天不给你们点教训,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公公,哪个张公公?”崔大正有点疑惑。 怪不得崔大正很疑惑,因为在当时宫里的太监里面,“张”姓是一个大姓。无论是已故的张宏,还是现在的张鲸、张诚,他们下面都有一大帮子太监,跟着姓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是他们的后辈。 由于在古代,太监无法生育,可是又希望自己能有后人,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一种现象:新入宫的太监,在“净身”之后,都会拜入某个老太监的名下。这样一来,就算是认了对方为父,之后便会受到这个老太监的保护;作为回报,这个新太监就要像儿子一样孝敬对方,甚至要给对方养老送终。 由于曾经的司礼监大太监张宏,在后宫当差多年,拜入其名下的太监无数,再一层一层地开枝散叶,于是就有了多如牛毛的“张公公” 了。包括张鲸和张诚,都算是张宏的子侄辈。 如今张姓太监当中,最牛的就是执掌东厂的大太监张鲸。所以,尽管张公公众多,可是很多时候,这一称呼,是特指张鲸或者张诚两人的。 “还能是哪个张公公,当然是张鲸张公公了!”那将领得意洋洋地回答到。 神机营的带队将领姓金,大名金不奂,是个游击将军的职务。这一次,是被神机营的老大阚立伟派来,帮助杨万洛找回面子的。 金不奂原以为对方听到张鲸的名号之后,肯定会主动求饶,这样一来,双方也就不必大打出手。毕竟,他可是听说过“新军营”的威名,知道对方战力强悍,己方“神机营”的兄弟,未必能干得过呀。 其实,包括“神机营”在内的京师三大营,和“新军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虽然同属大明王朝的军队体系,可是三大营的将士,从来就看不起新军营的人。原因无他,新军营是刚成立不久的番号。 不仅如此,新军营初来乍到,就拿着和三大营一样的饷银,使用的装备,甚至超过了神机营。这怎么不让自诩为“老资格”的三大营颇为不满——凭什么你这后来的小辈儿,待遇还比我们高? 所以,三大营和新军营,在私下里总有比一比,掰掰手腕的念头。对于当兵的来说,他们信奉的是强者,相信“拳头才是硬道理”。 如今,机会似乎来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事儿闹大了(二) 原来,这豹爷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名叫柔柔,被杨万洛看中之后,已经定下了亲事。所以,严格说起来,杨万洛称呼豹爷是“未来的老丈人”,并没有一丝不妥。 仔细想想也是,豹爷要不是和杨万洛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怎么可能会劳动对方,大张旗鼓地来救援。 杨万洛看着面前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豹爷,左手小臂上有一道伤口,而且还往外面渗着血,这些场景无不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心里很清楚,若是柔柔知道她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会和自己没完的。 想到这里,杨万洛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到豹爷身边,一边摇晃着对方的身体,一边大声喊到:“豹爷,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连续摇了几遍过后,豹爷终于悠悠然醒了过来。估计是被摇醒的,因为那幅呲牙咧嘴的样子,无不昭示着他现在很痛。 在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豹爷哭丧着脸,“公子,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你看看我的左手,多半是要废了。” 杨万洛小心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听着豹爷的抽泣声,他怒火攻心:咱“京师小霸王”何曾被人如此欺辱,要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以后还怎么混。 一念至此,杨万洛大手一挥,“兄弟们,给我打!” 得了命令的三四十个小弟一涌而上,其中大部分都是杨府的家丁,只有十来个人,是“天顺赌坊”的打手。 无论是杨府的家丁,还是赌坊的打手,他们的性质都差不多,主要任务就是打架——只是和“新军营”的士兵们比起来,他们的“业务水平”就只能算是业余水准了。 尽管最近“新军营”的士兵们,没有参加什么战争,可是日常操练却是没有落下一天。在这一点上,他们和三大营的“老爷兵”们可不同,所以双方刚一交手,杨万洛的小弟们就吃到了苦头。 事实证明,能打好仗的人,打起架来肯定不会太差。何况“新军营”的兵,大多都是久经考验,特别是此时这一泼人马,几乎都是“钟家军”的老人,无论是个人身手,还是配合默契度,都是上上之选。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杨万洛的人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溃败下来。不仅如此,“新军营”强悍的战斗力,也给这些人留下了阴影。 杨万洛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见打不赢,率先丢下一帮爪牙,自己先行逃到了远处。 崔大正本就没把这帮乌合之众放在眼里,打垮对方之后,也不追击,任由他们四下逃窜。不仅如此,他还大声说道:“别把你们的豹爷给忘了,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供他们吃喝!” 杨万洛指挥着十多个家丁,试探着抬回了九具担架。待逃得远些了,他才叫嚷着,“你们给我等着,惹到了小爷我,有你好受的!” 对于对方的叫嚣,崔大正不以为意——这是街头混混们的行事作风,他哪里不知。不过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他相信自己手下这帮士兵,在京师范围内,是所向披靡的。 “新军营”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崔大正和陈克朋坐在一起,讨论着今天的事情。 “三弟,今天的事情,要是被荆将军知道了,会不会责备于你?”陈克朋有些担忧。 “大哥,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天顺赌坊’的人挑衅在先,何况他们还重伤了你。别说荆将军也是二哥手下的将领,就是没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胳膊肘朝外拐’的,否则的话,军营里的兄弟,谁还会服他!”崔大正倒是把形势看得很清楚。 “也是!”陈克朋松了口气。 “大哥,你就别担心这些事儿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的手。我已经差人去蓟州请李时珍先生了,想来,明日李先生就能到军营,只希望他能妙手回春,治好你的伤势。”崔大正忧心忡忡地说到。 “但愿如此吧!”陈克朋语气平静,“不过,就算我的左手真的治不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右手吗?我又不是左撇子,右手没问题就好!” “大哥,我可没你那么大度。” “我也不是大度。”陈克朋摸着自己左手的伤口,“如果真的治不好的话,就算是给自己的一个教训吧!” “那这个教训也有些重了。”崔大正为自家大哥鸣着不平。 陈克朋微微一笑,似乎已经看开了。仔细想想,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人生那么长,总会有一两件大事,会影响着接下来几十年的动向。 就拿陈克朋这次的事情来说,即使他的左手真的残废了,可是因此却改掉了嗜赌的恶习,并且知道了他以后的人生方向,又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去想。陈克朋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他顿悟了,就像那些学武之人,在某个意外的契机之下,参悟了高深的武学。只是不同的是,陈克朋参悟的是人生。 这段时间,“新军营”都是由崔大正当值,毕竟没有战事发生,所以三个最高负责人,并没有必要都一直待在军营。荆天楚更是请了长假,回老家探亲去了。 次日,崔大正起床后,仍旧是先去探望大哥的伤势。 午间时分,李时珍赶到。他经过仔细诊断后,也确认:陈克朋的左手,即使经过治疗,仍然经无法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换言之,陈克朋会成为一个左手半废的残疾人。 尽管陈克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听到宣判之时,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和伤感。好在他如今的心境高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基本释怀了。 陈克朋还劝解着崔大正,“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已经将豹爷等人收拾了一顿,那不如就此打住,没必要把事情继续闹大。虽然崔大正打心底不愿意,可见到大哥极力坚持,也只能遵从对方的安排了。 只是,陈克朋一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顺赌坊”那边却并不给他机会。 下午,“新军营”外出现了大约一哨的士兵,杨万洛和他的几个小弟,也在这队人马之中。不问可知,这是来给他助拳的。 只是,让崔大正不解的是:杨万洛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居然可以调动大明王朝的军队士兵。 崔大正还在猜想杨万洛的确切身份,却听得对方阵营中,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发话了。 “我们是‘神机营’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殴打张公公的干儿子,看我今天不给你们点教训,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公公,哪个张公公?”崔大正有点疑惑。 怪不得崔大正很疑惑,因为在当时宫里的太监里面,“张”姓是一个大姓。无论是已故的张宏,还是现在的张鲸、张诚,他们下面都有一大帮子太监,跟着姓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是他们的后辈。 由于在古代,太监无法生育,可是又希望自己能有后人,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一种现象:新入宫的太监,在“净身”之后,都会拜入某个老太监的名下。这样一来,就算是认了对方为父,之后便会受到这个老太监的保护;作为回报,这个新太监就要像儿子一样孝敬对方,甚至要给对方养老送终。 由于曾经的司礼监大太监张宏,在后宫当差多年,拜入其名下的太监无数,再一层一层地开枝散叶,于是就有了多如牛毛的“张公公” 了。包括张鲸和张诚,都算是张宏的子侄辈。 如今张姓太监当中,最牛的就是执掌东厂的大太监张鲸。所以,尽管张公公众多,可是很多时候,这一称呼,是特指张鲸或者张诚两人的。 “还能是哪个张公公,当然是张鲸张公公了!”那将领得意洋洋地回答到。 神机营的带队将领姓金,大名金不奂,是个游击将军的职务。这一次,是被神机营的老大阚立伟派来,帮助杨万洛找回面子的。 金不奂原以为对方听到张鲸的名号之后,肯定会主动求饶,这样一来,双方也就不必大打出手。毕竟,他可是听说过“新军营”的威名,知道对方战力强悍,己方“神机营”的兄弟,未必能干得过呀。 其实,包括“神机营”在内的京师三大营,和“新军营”的关系都不怎么样。虽然同属大明王朝的军队体系,可是三大营的将士,从来就看不起新军营的人。原因无他,新军营是刚成立不久的番号。 不仅如此,新军营初来乍到,就拿着和三大营一样的饷银,使用的装备,甚至超过了神机营。这怎么不让自诩为“老资格”的三大营颇为不满——凭什么你这后来的小辈儿,待遇还比我们高? 所以,三大营和新军营,在私下里总有比一比,掰掰手腕的念头。对于当兵的来说,他们信奉的是强者,相信“拳头才是硬道理”。 如今,机会似乎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京师第一军 眼见对方没有理会,杨万洛率先跳将出来。 “他们居然连我干爹都不放在眼里,太嚣张了,大家给我往前冲,干死他们!”杨万洛不希望给对方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得失,否则的话,万一崔大正怂了,主动低头认输,那他想教训对方一顿的目标,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杨万洛很聪明,他特意挑在这个时间段动手,叫喊的同时,招呼着几个小弟一起向前冲。金不奂是知道杨万洛的身份的,他生怕对方有什么闪失,只能醒着头皮,招呼着手下士兵跟上杨万洛的步伐。 此时,新军营在军营门口的士兵,只有四十多个,还不到对方数量的一半。面对来势汹汹的神机营士兵,他们神色如常,甚至都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因为,他们的“二号首长”还没有下达命令。只要崔大正没说“打”,那他们即使是被对方拳脚加身,也不能还手抵抗,这是整个新军营铁一般的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崔大正正愁没地方发泄心中的怒火,刚好碰到杨万洛带着神机营的人马前来叫场,他哪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在对方刚冲过来几步之后,他果断地举起右手,然后用力往下一挥。 “迎战!”两个字铿锵有力。听到命令的新军营士兵,刹那间三五成群,组成了十来个小分队,向着神机营的士兵们杀将过去。 正当此时,杨万洛悄悄地往后溜了。他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哪里还肯继续涉险,万一被打伤打残了,找谁说理去。 不过,参战的双方谁都没有注意这一点,或者说也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他们像对战的狮群和虎群一样,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打败对方。 转瞬间,军营门口喧闹不已。闻讯赶来的新军营士兵,都涌到了一起,不过他们并没有加入战团。因为崔大正下了命令:只能站在一旁观摩,不许外出迎战。 让我们把眼光转回场上。 一百来人对战不到五十人,新军营的士兵至少要以一敌二。在正常的情况下来说,大家都会以为,将是一边倒的局面。只是世事无常,此时的场面,竟然十分焦灼,神机营并没有占得一丝上风。 新军营的小分队,把神机营的一哨人马割裂开来,形成了十来个各自为战的小战场。 尽管每个小战场里,新军营的人数都是吃亏的,可是他们却凭着高超的个人武艺,以及娴熟的团队配合,生生顶住了对方的进功。 金不奂很吃惊:尽管他多次听说过,新军营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可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总以为是外面的人夸大其词。不过,今天亲身感受了之后,他才明白,外面的传言不但没有水分,相反,多少还有些低估了对方。 反观崔大正,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有了预见。双方主帅的表现,也立马有了高下之分。 十多分钟过后,场上的局面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部分新军营的小分队,渐渐从势均力敌,演变到了略占上风;而且这种趋势,隐隐有些全面铺开的意味。 金不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带出来的一哨人马,虽然算不得神机营最厉害的部分,但也是精锐之师。而对方的人马,肯定也是随机组成的,只是新军营的普通士兵。即使是这样的兵力组成情况下,自己超过以二敌一的兵力优势,完全看不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己方竟然有了落败的势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由不得金不奂不信。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已经有两个新军营的小分队,将他们的对手打到在地了。 尽管双方都没有携带兵器,拳拳到肉的比拼,虽然不会闹出人命,可是被打倒的士兵,肯定要养上两三个月,才有可能重新恢复战斗力的。 率先完成“任务”的两个新军营小分队,其人马又分散开来,加入了战况还不太明朗的几个战团。 随着生力军的入场,场上的局面,已经是一边倒了。只是,这并不是如金不奂所预料的那种一边倒,而是截然相反的情况:新军营追着神机营打。 金不奂知道已无力回天,为了避免更多的兄弟受伤,他只得下达收兵的命令。崔大正见状,也下令己方人马停手。 尽管是战败的一方,神机营的士兵们并没有多少恨意。双方的对战是公平、公正的,并没有使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所以对于结果的公正性,连溃败一方的金不奂,都说不出一点问题来。 只是越是如此,金不奂的心里越不好受。曾几何时,三大营是大明王朝最顶尖的军队,而神机营,更是顶尖中的顶尖。因为他们是战斗力最为强大的存在,所以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使用着天下最先进的武器,享受着王朝最优厚的饷银,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回怼那些不服气的军队。 只是刚才的一战,彻彻底底地将神机营给打醒了——自以为所向披靡的神机营士兵,居然在多出对方一倍有余的兵力优势下,被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这让他们曾经高傲的头颅,不得不低下来。 想到这里,金不奂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崔大正拱了拱手,“新军营果然名副其实,我金不奂服气了。至于你们和杨公子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说完之后,金不奂又对杨万洛说道:“杨公子,请恕我无能为力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是尽了全力,但是他们新军营的兵,确实太厉害,不是我们神机营可以对抗的。” 金不奂语气中有些抱歉的意味,不过更多的是,对于新军营的佩服,以及承认技不如人的释怀。 杨万洛哪里愿意就此罢手,他拉着打算离去的金不奂,略显不快地说道:“金将军,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阚指挥使可是让你听从我的调遣的!” “不错,阚指挥使确实是如此命令我的。只是,我不可能明知打不过对方,还要让我的兄弟们去受虐。如果杨公子对我不满意,大可以去指挥使大人那里,参我一本!” 金不奂哪能听不出杨万洛的威胁之意,不过他是豪爽之辈,既然承认了是新军营的手下败将,哪里还能舔着脸,继续和对方交手。 而且,在金不奂看来,就算是去神机营里,挑出最精锐的四五十个人出来,和对方再战一场,肯定也是输的份儿。既然如此,何必再去自寻羞辱呢。 所以,说完那段话之后,金不奂就不再理会杨万洛。他指挥着自己的士兵,搀扶起受伤严重的那部分同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杨万洛在后面大声呼喊了几遍,却并没有一个神机营的士兵回应他。这让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京师小霸王”,很不习惯,也倍感没了面子。他看了看崔大正等人,又望了望已经快看不到背影的神机营士兵,最后跺了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了。 崔大正倒是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是阴招儿,他都能接住。不过,总有人会使出阴招儿的。 没过两天,京师里就流传出来一些言论:说是新军营仗着背后某人的权势,殴打神机营士兵;也有的说,新军营某将领欠了赌债不还,还指使手下士兵殴打讨债人员…… 各种消息,不一而足。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站在抨击新军营的一方。 这些言论,先是在市井中慢慢发酵,后来又登上朝堂,在各文武大臣的口中,相互讨论和攻击起来。 到了后来,消息越来越多,其真实性也大打折扣。不过,大家都认定了一点:新军营是如今京师的第一军,代表着京师军队战斗力的最高水平。 原本从成祖时期开始,京师三大营不仅是京师最厉害的军队,甚至可以说是全大明最厉害的军队。只是,后来经历了“土木堡之变”,三大营、五军都督府等京师军队,在战争中几乎全军覆没。 尽管时任兵部尚书于谦,在之后重新补充了三大营的兵力,可是在他改革兵制后,三大营的精锐力量,却被剥离出了三大营。从那个时候开始,三大营的战斗力,就已经算不得有多强悍了。 之后,大明王朝最厉害的军队,便是各地的边军,以及一些名将麾下的军队。可是三大营的将士,还是沉迷于往日荣光之中,不愿醒来。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京师,乃至大明王朝最厉害的军队。 这一次,组建没几年的新军营,终于打破了三大营的梦境,让他们醒了过来。 原本,从某个角度上来看,这可能会是一件好事,能够激励三大营将士,改过自新,努力修炼本领,重新找回昔日荣光。可是,却被某些有心之人,利用起来,作为了打击政敌的材料。 先是有言官上疏,指责兵部尚书钟南御下不严。因为新军营的指挥权限,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 正文 第十三章 退伍 言官们的理由是,陈克朋作为新军营的三号人物,不仅私德有亏,长期流连赌坊,欠下高额赌债不还,更是私器公用,指使手下士兵,殴打前来正常讨债的人员。 而钟南最为新军营的最高统帅,没能察觉陈克朋的不良行径,算是失职;新军营和神机营大声大规模火并,给京师的治安以及民心,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钟南更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面对言官们的攻讦,钟南不为所动;同样的,皇帝看到那些奏折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一律留中不发。 尽管钟南很镇定,可是崔大正和陈克朋却是愧疚不已。两人在听说了言官们弹劾钟南一事后,立马赶到了钟府。 “二哥,对不住,这次的事情全怪我,是我没有忍住。”见面之后,崔大正率先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尚书大人……” 陈克朋刚开口就被钟南打断了话头。 “怎么,你不打算认我作兄弟了?” “没有啊,我哪里有?”陈克朋觉得有些冤,更有些懵。 “那你叫我什么?尚书大人那是给别人叫的。我说过,不管将来我坐到什么位置,你们都是我钟南的兄弟。”钟南正色说到。 “知道了,尚书……二弟!”陈克朋改了口。 “以后没外人在的时候,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要多罚你几杯酒。”钟南笑道。 “二弟,这次的事情不怪老三,全都是我惹起来的,老三只是替我出头。”陈克朋解释着。 “大哥、三弟,你们说完了?” “嗯。”崔大正和陈克朋懵了一下,他们根本没想到钟南会是这种反应,这与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相同。 “你们觉得这算是件事儿?”稍待片刻,钟南反问道。 “这还不算事儿吗?”崔大正着急地说道,“朝廷上下都在议论此事,都察院的人和六科的人,都拿这事儿来攻击你,我和大哥都知道了。” “是啊,二弟。你别在我们面前装没事人一样,那样,我会更愧疚的!”陈克朋很自责。 “我是真觉得这不算事儿。”钟南走到崔、陈两人身边,一手抱住一个人,“告诉你们吧,虽然那帮言官的折子上了那么多,可是皇上呢,全都没理会。” “那也架不住天天有人弹劾你呀!”陈克朋很是担忧。 “你们把问题想得太严重啦!”钟南将两人按在座椅上,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上去。 “新军营是我直接管理的军队,三大营也是受兵部直接管辖,所以说,这次的事件,说到底,还是兵部的内部事宜。既然是兵部的事情,我作为兵部尚书,自然可以酌情处理。” “何况在我看来,新军营和神机营不过是切磋了一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些人吃饱了撑的,非要说成是什么殴打他人,不用去过多理会。” 崔大正和陈克朋互相对看了一眼,脸上全是“这也行”“有这么简单”的表情。 “你们就放心好了,我要是连这点小事儿都解决不了,还当什么兵部尚书啊!”钟南宽着两人的心。 “二哥,我听说,这次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使坏。”崔大正提醒到。 “你听谁说的?”钟南不动声色地问到。 “我也有听说。他们都说,是司礼监的张鲸张公公在捣鬼,因为那个杨万洛正是张公公的干儿子。据说还是张公公最疼爱的干儿子之一。”陈克朋补充到。 “不错,张公公有十多个干儿子。不过,那杨万洛还算不上最受宠的,我都打听过了。”钟南说得轻描淡写。 “张公公不是和你关系还不错吗,怎么会背后捅刀子。不会是有人乱说的吧?”崔大正还是不解。尽管他已经在官场打拼了好几年,可是由于本性的缘故,还是不太理解和擅长政治斗争之类的戏码。 “那有什么!太监们都不是正常人,自然思想就不能以常人来论。何况,最近二弟风头太劲,张公公未必没有借机打压的念头。”陈克朋分析到。 “大哥,刚才的话,别在外面说。太监们的报复心最重,要是被听到了,肯定和你没完!” “二弟,你放心吧,我也就是当着你们的面,才会这样说。” “二哥,那你能搞定张公公吗?”崔大正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解决,你们就别操这份儿心了。”钟南笑道。 “可是……可是……”陈克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钟南极力制止了。 “不说那些了。大哥,三弟,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你们别回军营了,就留在府上。晚上我们兄弟三个,好好喝两杯,先说好,不许耍赖!” “我哪次有耍赖,都是大哥好不好。我喝酒从来不掺假的!”崔大正辩解到。 “我也没有耍赖啊!”陈克朋不服气了。 兄弟三人抱在一起,嬉闹了一阵,崔大正和陈克朋两人,也就忘了刚开始说的事情。 第二天,崔大正和陈克朋睡到快中午才起床。由于钟南已经去兵部衙门上班了,两人吃了午饭,就回到了军营。 静下来后的陈克朋,总觉得事情没有钟南说的那么简单。他可不像崔大正,轻易地就被钟南的几句话给糊弄了。 陈克朋经常和下九流的人打交道,见识很广,也听多了各种政治斗争的故事,也就更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 陈克朋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只是他官职卑微,除了和钟南关系好,也没什么其他的人脉关系,帮不上忙。 怎么办呢? 经过慎重考虑,陈克朋觉得,他应该辞去新军营的三把手职务。这样做的理由有几点: 一是这次的事件,是由自己引起的。如果没有自己嗜赌欠下高额赌债的前因,就不会有崔大正帮忙出头,打了杨万洛的事情;也不会有新军营和神机营的对战;更不会有现在朝堂上不利于钟南的纷争。 既然如此,只有自己受到了处罚,才能让那些言官们闭嘴——尚书大人已经“大义灭亲”,他们自然也就没了口实。 第二个原因,与新军营有关。 由于左手被废掉,那么之后便没法上战场。对于新军营来说,这样的陈克朋,就不太适合继续担任该营将领了。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将领必须身先士卒,可是在新军营参与的每次战斗中,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是共同进退。 第三个原因,则是与陈克朋自己有关。 从十多岁开始,陈克朋就参了军,经过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他多少也有些腻了,想过一过平常人的生活。之前,他一直没有成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担心自己死在了战场上,丢下老婆孩子受苦。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自己单着。 现在,刚好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可以趁机退伍。如果可能的话,找一个自己配得上的普通姑娘,组建起一个家庭,过着平淡的生活,想想就觉得不错。 所以说,无论是为了堵住言官们的嘴,还是为了给张公公一个表态;无论是为了新军营的安定,还是为了他自己,离开军队都是最好的抉择。 当陈克朋把这个决定,告诉钟南的时候,钟南初时是不同意的。不过,当他说完以上几个理由之后,钟南就没有继续阻拦。 是啊,当兵打仗,是个高风险的工作,说不准哪天就“马革裹尸”了。虽说那是军人最高的荣耀,可要是能活着,谁愿意埋地下呢。 既然大哥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了,那自己何不成人之美。想通了的钟南,当场同意了陈克朋的请辞。 “大哥,其实离开军队也好,只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刚好养养伤。至于之后嘛,”陈克朋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可能会做点小买卖,具体做什么,到时候再说!” “大哥,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就不多说了。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给我说。要是到时候做买卖,没有本钱,也别不好意思。”钟南嘱咐着。 “放心吧,二弟,如果真要做买卖,大哥肯定要找你借些本钱。你也知道,我的饷银除了平日里的用度,全都贡献给了赌坊,根本没留下存钱。”陈克朋说着说着,就搓起了双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以后咱好好过!”钟南鼓励到。 “嗯!” 就这样,陈克朋便脱下了军装,成为了一个最普通的大明百姓。崔大正虽然很惋惜,却也和钟南一样,支持自家大哥的决定。 虽然陈克朋办理的是退伍手续,可是在那些御史之类的人物看来,这是尚书大人为了妥协,而做出的“丢车保帅”行为。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再加上曹为英有意思地压制,言官们便偃旗息鼓了。 另一方的张鲸,看见曹为英的动作后,仔细权衡再三,也做出了息事宁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