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球去》 正文 第一章无脸的嘴与无嘴的眼(楔子) 混沌边缘鸿蒙树下,八位高举着盛放血红蟠桃玉盘的天使飞来,跪到躺在树下的一只猴子面前,猴子起身抓过一只蟠桃“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一边啃着一边很得意地看向不远处的一团星系。 它的面前有千万团星系,这八位天使还有这些蟠桃都来自它所看着的这团星系,准确来说是来自这团星系中一颗叫荧惑星的星球。这颗星球上繁衍生息着一群叫‘人’的物种。 蟠桃的味道很好,猴子啃得满嘴流汁,汁液鲜红如血,所以看起来很恐怖。与其它猴子吃桃子不同,这只猴子啃完蟠桃肉却连那洁白桃核也不肯丢弃,反而放进口中“嘎嘣嘎嘣”嚼得更有滋有味。 一连啃食了八只蟠桃,猴子终于打了个饱嗝,发出一句‘噎’的声音,八位天使便木然飞走了。 猴子似乎吃得心满意足,摇了摇尾巴,于是星空中的一口正在延伸的黑洞,延伸的速度明显放缓了几分,而这黑洞所对的方向正是荧惑星所在的那团星系,看样子,那团星系迟早会被那口黑洞吞噬。 猴子收回目光,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噎’后,便闭上眼开始打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猴子忽然睁开眼,扭头看向极遥远的一团小星系。那团星系在整个星空中小得如同一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荧火虫,而且它还叮在这片星空的最偏僻处。 在这之前,猴子从来没有关注过这团小星系,不知为何此刻这团星系却引起了它的注意。 凝望了片刻,猴子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噎’声,然后一跃而起,踏着黑暗中的陨石朝那团小星系奔去。 ………… 那团小星系叫太阳系。 太阳系虽然很小,空间罩壁却很坚固。 一位骑在云鲸背上的道士,驱使一柄紫色的剑,凿了三次才凿开一道缝隙,然后骑着云鲸钻进了太阳系。要知道,道士御剑斩开一只星球也用不着挥剑两次。 云鲸载着道士穿过一层碎星带,经过五颗毫无生机的星球后,来到一颗围绕着太阳旋转的蓝色星球前。这颗行星离太阳第三近,叫地球。地球虽然不大却有山有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云鲸很兴奋,叫道:“找到了,这里的海很大,很适合我们!” 道士笑了笑道:“这颗星球上有无数恶龙,你们来了正好当它们零食!” 云鲸叫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道士没再言语,骑着云鲸绕着地球转了三圈。 无数恶龙腾空而起,但感知到道士的强大意志后,又吓得纷纷落回了地面。 云鲸随即载着道士朝太阳系外驰去。 当他们刚钻出太阳系的时候,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型的眼。 那只眼半睁着,庞大得仿佛无边无际,无数巨大星系只是它的瞳眸,无数星辉仿佛就是它的目光。 “苍天之眼!”云鲸惊呼道。 道士感受到云鲸浑身在颤栗,站起身平静道:“你走吧!” 云鲸一摆身,钻进黑暗湍流中,不过临行前还叫了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带上我们!” 道士孤零零站在星空之下,盯着那只眼,盯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笑道:“噎,你何必扮天,难道你不敢出来一战?” 那只眼忽然一闭一睁,变成浩瀚无边的嘴。 所有星系仿佛已经被这张嘴吞噬了似的,那张嘴张开时,整个天空变成一片无际无涯的黑洞。 道士冷笑道:“一张嘴大到无边,脸往哪放?” 那张嘴忽然发出一连串“噎、噎……”的声音。 道士听懂了那些‘噎’所表达的意思,意思是:我嘴大,我说了算! 估计苍天之下也只有道士的老师及道士师兄弟三人能听懂那张嘴发出的声音所要表达意思,但道士宁可不听宁可不懂,因为那张嘴发出的声音实在太难听。如果他知道后人用‘天籁之音’来形容一个人唱歌声音好听的话,估计道士立马就气死了,也省得后面的战斗了。 接着那张嘴又发出一连串的‘噎’声,意思是:玄微子,你鬼鬼祟祟有什么用,难道不知道苍天有眼吗?你这是找死! 那张嘴发出‘噎’声的同时,万千颗星辰从里面喷溅而出,朝着道士砸来。这些星辰或大或小,犹如泼妇骂街口中喷溅而出的唾沫。 玄微子随手在身前布了个空间玄阵,飞溅而来的星辰落入阵中便被传送至遥远的黑暗中。这个玄阵犹如专收唾沫的垃圾袋。 虽然玄微子并不惧怕那张嘴喷出的星辰,可是那张嘴不停地‘噎、噎……’着,让人烦不胜烦。如果任由这张嘴不停地说下去,估计玄微子没被喷出的星辰砸死,反而会被那难听至极的‘噎’声吵死。 玄微子忍无可忍,终于怒喝一声:“给我闭嘴!” 喝声出,剑芒出。 一道贯天彻地的紫色剑芒朝那张嘴竖劈而去。 剑芒所过之处,无数颗星辰化作尘埃,落在那张嘴上,那张嘴眨眼间被一劈两瓣,一只猴子尖叫着,从无际无涯的黑洞中蹦了出来。 猴子一边尖叫着,一边拽出一根黑黝黝的铁棍,朝玄微子当头砸下。 玄微子身前的空间玄阵‘轰’地一声四分五裂,那棍子居然连速度都没减半分,仍然毫不停顿地朝他身躯落下。 玄微子没有拿剑去隔挡,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什么神兵能阻挡猴子手中的棍子,他的掩日神剑当然也不行。 但那并不代表玄微子会等死,他于身前随手布了个时间玄阵。 斗转星移,棍子落下时已经成为‘过去’,玄微子的掩日神剑却在‘现在’刺向了猴子。 猴子被迅速转换的时间弄昏了头,慌张之中来不及收棍,却被剑芒刺中了急速摇摆的尾巴,尾巴上立即飙出一缕金色的血。 猴子愤怒了,伸手点向那缕飘浮着的金色血液,那缕血液顿时化作万千金色符文融入无尽的星空。 当玄微子的剑再次刺出时,星空中忽然降下一道金色的光柱,将他罩在其中。 那道金色光柱是一道目光——苍天之上再次浮现一只巨大的金色的眼睛。 那只眼睛才是真正的苍天之眼! 玄微子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动也不能动,那便是真正的天威! 猴子自然不会错失这样的大好机会,再次抡起铁棍朝玄微子当头砸下。 就在此刻,遥远的星际黑洞旁,有人发出一声叹息,接着便有一口极小的黑洞出现在金色光柱外,黑洞中有块璞玉。 当玄微子的身躯被“轰”地一声击成尘埃时,一道紫光裹挟着那块玉瑗消失在黑洞中。 不久之后,荧惑星外,天穆之野之上的耳囿内坠入一柄剑,梅坞承谕台上落下一块璞玉。 ………… 千年之后。 荧惑星中天大陆大旻帝国荆州之西的崇山峻岭中,有条清澈溪流,名曰:澶溪。 澶溪出产一种胭脂鱼,肉质鲜美无比,被美食家评为天下第一鲜。 但胭脂鱼稀少,又只生长在深山溪流中,而这段溪流两侧猛兽成群,许多捕鱼者进山后便无影无踪,久而久之,敢于进山捕鱼者越来越少了。 因此,胭脂鱼价格贵似黄金,以至于达官贵人皆以食胭脂鱼为豪。 这年仲春,烟雨蒙蒙。 澶溪中段南岸,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佝偻着腰,盘坐在一块孤悬的岩石上。他手中一杆黝黑鱼竿,正伸在湍急的的澶溪中。 这位老渔翁,可能是这个世上唯一敢于并且能够钓到胭脂鱼的人了。 老渔翁孤身一人在澶溪深处钓鱼钓了一年多了,这些天,世上的胭脂鱼几乎全出自他这里。 所有人都很纳闷,为什么这么一个孤寡老头没有丧身于猛兽之口? 澶溪下游第一个集镇—昌坪镇上的人们更是纳闷,可是他们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老渔翁从不说话,买卖交流也只靠几个简单的手势和眼神。 他是个哑巴。 但是没有人敢唬弄他,也没有人敢跟踪他。 唬弄以及跟踪他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哑巴。 因此,他成了这一带最神秘的人。 神秘的老渔翁钓鱼的时候永远闭着眼,只有胭脂鱼上钩的时候,他才睁眼看看。 这天,老渔翁依然在烟雨中闭着眼,仿佛一座雕像,任风吼雨急,虎啸猿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渔翁忽然睁开了眼,但他的鱼竿并没有动,没有胭脂鱼上钩。 他睁眼,是因为忽然于风声、雨声、兽吼声中听到了一阵哭声——一个婴儿沙哑的啼哭声! 他意识微动,一只襁褓便穿破风雨落在他的怀里。 襁褓里的婴儿脸色已经冻得得发紫,应该在澶溪中漂流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轻轻打开襁褓,原来一直平静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惊讶表情。 他发现婴儿的胸前挂着一块玉瑗。 一块玉瑗怎么会引起他的惊讶? 正文 第二章 春入泥 若说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普天之下没人不说是大旻帝国的京城——平京。 这一点,连远在万里之外的北漠国都张掖城内的王公贵族们,都不得不默认,更别说南疆的土司们。 最能感受到平京繁华的时间,该是黄昏后。 华灯初放,万家灯火誓与天上星光争辉。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尤其是能够让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长安大街,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登高看去,整条长安大街,犹如金黄色火龙,绵延几十里。 身处在繁华的闹市中,没有人不亢奋的,尤其是少年。 今朝有酒今朝醉,少年不识愁滋味。 可陆千尘却愁眉紧锁,内心烦躁得只想骂娘! 尽管他是个少年,尽管他第一次来到长安大街,也第一次感受如此繁华的景象。可是,辉煌的灯火迷幻了天上的星位,绰绰人影遮挡了罗盘的方向,这让他寻找方位格外吃力。 “紫薇垣,角亢交井鬼,震去离现……” 陆千尘嘴里嘀咕着,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手里的小罗盘,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道。 顺着这条巷道,越走越僻静,走了大半个时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魆魆的山丘,山丘上有栋黑魆魆的破烂建筑。 “这个老不死的,是不是又在戏耍我!” 陆千尘内心有点失望,忍不住地咕隆了一声。 如果有人听见,一定以为他在骂某个老人,一定以为他是个不肖子弟,但其实陆千尘并没有骂人,也更扯不上‘不肖’二字,因为他咕隆的所谓‘老不死的’只是他师傅的称号。 师傅在他六岁时领他进山,便谆谆教导他,师傅叫‘老不死的’,只准这样叫,决不允许他叫师傅。甚至连师傅唯一的孙女,也就是他的师姐,也是这样称呼师傅的。 毫无疑问,让徒弟这么称呼自己的人,有点疯癫。 疯癫的人所做疯癫之事,当然不只一样。 比如说,‘老不死的’明明是享誉一方的神医,偏偏还让陆千尘学什么数理推衍及星相八卦,那么诘奥难懂的东西,他一个娃娃一时又如何能懂? 不懂就死记硬背,背错一个字,便轰他进迷魂阵。 进了迷魂阵,他就不得不拼命地奔跑,阵内那些追他的鬼怪猛兽的幻影,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每次进迷魂阵,他都要一直跑累晕倒为止。 好在有‘老不死的’这个神医在,他每次晕倒后,都能平安无事地回过神来。以至于,他在迷魂阵中,越跑时间越长,最后一次,他居然跑了三天三夜也没晕倒,要不是师姐看不过去,偷偷引他出来,他还不知道要跑多长时间。 再比如说,陆千尘跟‘老不死的’学医,‘老不死的’就故意配错一些方药,让他尝试。他尝过之后,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割肠剐肚,甚至有一次神魂出窍,差点一命呜呼。 他被‘老不死的’救醒后,‘老不死的’居然毫无愧色地说:实践是认知之父,失败是成功之母! 陆千尘当时发飙:扯淡,我虽然无父无母,但我也不要什么‘实践’当爹,‘失败’当娘! 要不是师姐当时将他搂在怀里又揉又亲的,他早就跑下山,再也不见那个疯癫的‘老不死的’了。 ‘老不死的’捉弄了他七八年后,终于在一年前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居然趁他上山采药之际,带着师姐不辞而别。不过,‘老不死的’还有点良心,在只有他们师徒三人知道的迷魂阵眼里,留下一封书信及一个锦囊,当然还有些碎银子。 信中说他带师姐要出趟远门,让他一年后的今天赶到京城,然后打开锦囊,再然后就是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再再然后是说不必牵挂他们。 陆千尘看过书信后,心里发笑:这个‘老不死的’,还真自作多情,要不是舍不得师姐,我早就离开了,还牵挂你? 不过师姐也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着实让陆千尘好生难过。想着再也不能躺在师姐柔柔的怀里,陆千尘至今还黯然伤神。 到了京城,陆千尘打开锦囊,发现里面除了有一封封好的书信外,还有一页纸片。上面写着两句话:紫薇垣,角亢交井鬼,震去离现可安身;若未及第,持信见大先生。 说白了,就是告诉他,到了京城,可以在‘紫薇垣,角亢交井鬼,震去离现’的地方住下来。后面一句话意思是如果考不上,让他持信见‘大先生’! 对于这句话,陆千尘很是不屑,取出那封信,看也没看一眼,就随手揣进包袱里。 他拿着罗盘,瞅着星相,一路找到了眼前这个地方。 让他没想到的是,‘老不死的’锦囊妙计,居然就是让他住在这么一个破烂房屋里。 ………… 一阵风吹来,陆千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刚才在长安大街上急急忙忙找路,挤来挤去,挤得头晕脑胀,这一刻被风一吹,陆千尘顿时清醒了许多。 而他刚才产生地怒气,似乎也被这阵风给刮走了,继而,有点沮丧。因为,清醒了的他知道,除了眼前这栋破烂建筑,他还真的无处栖身。 ‘老不死的’留下来的那点碎银子,除了支付乘船过渡费外,他仅在路上买了点吃的。 饶是如此,到了京城,他还是身无分文。 ‘老不死的’也太会算计了吧! 不过,餐风露宿对他来讲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从荆州到京城几千里路,一路走来,他就根本没住过客栈。现在有个地方落脚,而且还能遮风挡雨,总比餐风露宿要好得多。 “这个‘老不死的’还能掐会算,知道我初来乍到无处落脚,就指引我找个免费客栈!”陆千尘转念一想,心情便愉快起来,摇摇头,微笑着朝山丘上的破房子走去。 从他记事起,愤怒也好,沮丧也罢,所有不愉快的情绪,他都可以摇摇头,就像摇掉头上粘着的落叶一般,将它们全部摇掉,否则,他也不可能跟着‘老不死的’七八年。 有条石板小道通向山丘的破房子。 石道两旁新生的野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千尘随手拨了根野草,叨在嘴里,哼着师姐教他的采茶小调:“梨花落,春入泥……”,来到了破房子跟前。 原来这是一座破道观,大门上的牌匾斜吊着,随时都有被风吹掉下来的可能。 大旻帝国兴理教,驱魔抑道,道观破落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天黑了,陆千尘不能也不想辩认道观的名号,道观大门紧闭,黑灯瞎火,很是寂静。 显然这是座废弃无人的道观,将这里作为暂时落脚点,再适合不过了。 陆千尘很高兴地推动了木门。 木门‘吱吱呀’应声而开,殿内黑咕隆咚。 “有人吗?”虽然他判断殿内应该没人,但出于礼貌,也是为了壮壮胆,陆千尘还是叫唤了一声。 如他所料,除了他的回音,殿内没有任何声响,于是,他大着胆子,迈步朝殿内走去。 没走几步,感觉脚下踩到了松软的稻草,他心里不免又多了份惊喜。 还有稻草铺地当床,睡觉可就舒服多了! 就在美滋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脚腕一紧,似乎有双手扯住了他的脚腕,紧接着,那双手用力一扯,他便一屁股朝后跌倒。 陆千尘在倒地的一刹那,双脚使出一招‘金蛟错’,居然轻易地蹬掉了攥他脚踠的那双手,紧接着他又急忙使个驴打滚,滚到了大门口。 陆千尘迅速爬了起来,跳到门外,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的,是想吓死人吗?” 可是,任他大呼小叫,里面就是没有回应。 陆千尘拽过滚落在门口的包袝,摸出火石及半截蜡烛,哆哆嗦嗦地弄了半晌,才点亮了烛光。 借着烛光,陆千尘这才看清,大殿内有团稻草,稻草上蜷缩着一个弱小的身躯。 看那身影,应该是个小孩。 于是,陆千尘壮着胆子举着蜡烛再次走进大殿。 当他靠近那团身影时,终于看清那团身影其实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不过,这个小乞丐却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喂!”陆千尘轻踢了一下小乞丐,可小乞丐还是没有反应。 陆千尘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莫不是死了不成? 正文 第3章 当玉瑗 他手中蜡烛有点摇晃,但片刻便稳定了下来。 跟随‘老不死的’学医多年,陆千尘自然胆量极壮,什么毒虫猛兽,他都不怕,更遑论死人了。 陆千尘弯下腰,探了探小乞丐的鼻息,心情放松了下来,但沉吟了片刻又皱起了眉头。 小乞丐鼻息尚存,证明是个活人,但他鼻息时强时弱,而且鼻息火烫,又证明小乞丐是个半死不活的人。 作为神医弟子的陆千尘立即作出了准确断判:小乞丐身患重症,生命垂危! 这个小乞丐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所以任陆千尘再怎么叫,他也不会出声。 至于一开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脚腕,极可能是小乞丐那一刻刚清醒,完全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从这一点判断,这个小乞丐肯定会点武功,否则他的本能反应也不致于带有攻击性。 陆千尘想通了这些问题后,便将手中蜡烛安放在身旁的青砖地面上,然后又取出两根蜡烛点燃,整个大殿顿时亮敞了起来。 在小乞丐身旁盘膝坐下,摸了摸小乞丐的额头,感觉烫手得很,他便一把抓过小乞丐的左手腕,搭脉诊断起来。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陆千尘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接着又疑惑地撩开小乞丐耷在脸上的头发仔细地看了看,甚至又扒开小乞丐的上衣看了看。 然后,他拽过自己的包袱,取了件棉袍,盖在了小乞丐身上。 “出天花!”陆千尘自言自语道:“有点奇怪,一般人出天花都在八岁前,这个小乞丐看着也有十三四岁了,怎么现在才出天花?” 从医理上讲,小孩子出天花其实就是散胎毒,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出一次天花,而且一生只过一次。出完天花,人的身体机能才真正自主发育生长,所以健康的小孩一般都会在八岁前完成这个自我蜕变的过程。 当然这一过程很有危险,没有医药辅助,无人精心照料,小孩极有可能夭折。也正因为如此,有些富贵人家因为害怕危险发生,而请郎中开药配制药丸,从小给孩子不间断服食,避免小孩发天花。 这种药内含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而且要一直坚持服食到十二岁。十二岁以后,人体身体机能已经旺盛,完全可以自行消解体内胎毒,再也没有出天花的危险。 但这种特制的药丸特别昂贵,并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担的。因此,也有特别情况,就是小孩服用这种特制药丸一段时间,家庭断药了,导致小孩出天花的年龄往后推迟。 难不成小乞丐是因为家道中落,而沦为乞丐的?小乞丐虽然蓬头垢面,可身上的皮肤却白白净净,长得胖乎乎的,并不像个长期乞讨的乞丐。 陆千尘揣摩了一番,又摇了揺头,心想这些问题没必要多揣摩,只要救醒小乞丐,问问就知道了。现在关键的是这个小乞丐要不要救以及怎么救。 “医者有医德,见死不救,必折阳寿!”这是他那个‘老不死的’师傅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老不死的’话大多数都是废话,没有个正形,陆千尘也很少往心里记,唯独这句话,陆千尘还时常铭记。 陆千尘并不在意什么阳寿,他还只是个少年,根本考虑不到寿命问题,他在意的是,每每治愈一个病人,他就有一种成就感,他就很开心。 让自己开心愉悦的事,为什么不做? 但是,现在要想治好小乞丐的病,就得有必需的药材,陆千尘的包祔里并没有,京城里这种药材多的是,但是,药材需要拿钱买,而他已身无分文! 陆千尘叹了口气,自语道:“小乞丐呀,小乞丐,就看你命大不大,我先施‘金针引渡’帮你镇静一下,回头我再想办法!” 陆千尘在小乞丐的身上扎了十几根金针,小乞丐的鼻息终于稳定下来,但小乞丐一直没有苏醒。 小孩发天花,如果不及时服药排毒,极有可能引起脑膜损伤,这样即便他活了过来,也可能变成痴呆。 陆千尘可不愿这样的事发生。经他治疗的病人,如果出现意外,他的内心会很愧疚,心情会很不愉快。能让心情愉快的事,他必需要做,但让心情不愉快的事,他更必需全力以赴地阻止发生。 ………… 对小乞丐施完金针术,陆千尘便开始琢磨着怎么买药的事。 他去打短工挣钱买药,显然来不及。去赊,药店老板怎会赊给他这个初来乍到,面都没见过的外来小子? 想来想去,唯有典当! 可他将自己的包裹掂量掂量,估计也只能当个买冰片的钱。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想到自己挂在胸口的玉瑗。 这块玉瑗,自他记事起就挂在胸口,他也不知道来历,估计‘老不死的’也不知道,否则他怀疑‘老不死的’早就将它骗了去。 只有师姐见过他的这块玉。那是他刚被‘老不死的’领上山,师姐帮他洗澡时发现的。师姐曾问他这块玉是哪里来的,他摇头说不知道,那之后,师姐便再没提起过。 陆千尘也不知道这块玉瑗的好坏,也不知道这块玉瑗价值几何,但他估摸着,换几服药应该够。 办法想到后,陆千尘便轻轻地摇摇头,将之前烦恼摇掉,笑了笑后和衣倒在稻草上美美地睡觉。 ………… 一觉醒来时,天已放亮,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长安大街。 可是,待他来到长安大街时,大部门店铺都没开张,只有那些蒸包子炸油饼的铺子门口,人来人往。 包子与油饼的香气钻进了鼻子,陆千尘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双腿顿时沉重了起来。 陆千尘咽了咽口水,发恨道:“该死的肚子,待有了钱,管你饱,行不?” 骂完,陆千尘加快步伐,边跑边扫描两边的铺子,终于在跑了一里多路的时候,他瞄 到了一家典当铺。 这家‘候记典当’铺也未开门,好在这附近并没有早点铺子的香气袭扰,陆千尘可以安心地在门口等待。 ‘候记典当’铺在京城里也算是个老字号了,当初候老掌柜的眼力,在京城也是屈指可数的。可惜的是少掌柜的候昌荣不学无术,眼力不高,人又生得尖嘴猴腮,让当客一见就感觉是个奸诈之人,故此老掌柜一死,‘候记典当’铺的生意是日见清淡。 这一天,候昌荣刚打开铺门,就见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年闯了进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候昌荣惊讶地问道:“少年,有何贵干?”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道:“当然典当啦,掌柜的呢?” 少年一身粗布短装,一看就是个乡下人,不过少年却很清秀,尤其是那腼腆的微笑很迷人,如果那微笑出现在大姑娘或者小媳妇的脸上,那还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呢! 候昌荣嘴角抽了抽,笑了笑道:“我就是候掌柜,将你的典当物拿来我看看!” 少年将玉瑗递了过去。 候掌柜拿到玉瑗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被劈成两瓣中的一半玉瑗,可玉质极其纯净,并且半块玉瑗上还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眼睛不由得发亮,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可惜是一块玉瑗的一半,你想当多少?” “你看能当多少?” 候昌荣沉吟了一会到:“十两银子,如何?” 少年伸手拿过玉瑗,腼腆道:“我不想当了!”说完转身就走。 “呃,少年请留步,你说怎么当?我刚开门,第一笔生意,好商量!”候掌柜急忙叫道。 其实,候昌荣眼力再不济,也知道那块玉瑗是块古玉,且品相极好。更何况‘问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玉瑗在古玉中一直是极品存在。现在京城的王公贵族正崇尚古玉,虽然这玉瑗被劈成两半,但这半片玉瑗,在当今市场上至少也值一千两白银。 这少年说是要当,那就让他多当一点也无妨。到时候,只要这少年不来赎,转手卖了,岂不要狠赚一笔!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眼前这笔可以赚大钱的买卖。 陆千尘转过身笑道:“我要一百两,有急事!” 候掌柜瞪着一双金鱼眼,咂嘴道:“你不是来闹事的吧?” 少年又转身要走,候昌荣牙疼似的哼哼道:“人小鬼大,当期三个月,利息五两,逾期我就自行处置!” 少年转身回来,笑嘻嘻地说道:“多谢候掌柜,您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候昌荣‘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当少年在当票上签下姓名时,候昌荣心里嘀咕:这个乡下少年名字取得不错,而且字也写得非常出色,难不成还是个大户人家子弟? 那个叫陆千尘的少年,揣好当票及一百两银子后,莫名其妙地冲他摇了摇头,候昌荣心里发毛,疑惑道:“你作甚?” 陆千尘腼腆一笑道:“不作甚,只是将你的奸诈印象从脑海里摇掉!” 一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候昌荣的金鱼眼都还瞪着,半张着的嘴,差点流下口水。 正文 第4章 关于梦想 陆千尘回破道观时,挑了副担子,并且一边走一边从箩筐里摸出包子往嘴里塞。 箩筐里除了药材外,装满了锅碗瓢盆及被褥等生活用品,扁担后面还吊着个大木盆,当然前面箩筐里还有一屉包子。 到了道观门口,陆千尘没忘记瞟了一眼要掉的牌匾,这才看清上面写着‘铁砚观’三个字。 “怪名字!”陆千尘嘀咕了一句,便推开门进了大殿。 躺在稻草上的小乞丐仍然没有苏醒。 陆千尘放下担子,从箩筐里端出一罐熬好的汤药,倒进新买的瓷碗,扶起小乞丐的上身,给小乞丐慢慢灌了下去,然后便拿着锅碗瓢盆到大殿后面厨房煎药去了。 过天花的孩子不能见风,还要有个干净的环境,因此,陆千尘在厨房忙活了一通后,又在大殿角落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当他再次转到大殿中央,准备取出新被褥铺床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睁得溜圆,然后低喝了一声:“你给我住手!” 原来小乞丐正靠着箩筐,不停地往嘴里塞包子。 听到低喝声,小乞丐的手是很听话地住了,可蒸屉里的包子一个都没了! 小乞丐正一边用狡黠的眼光看着他,一边使劲地咽着包子。 陆千尘猛地摇了摇头,小乞丐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后,笑着问道:“你摇头作甚?” 小乞丐笑的时候,露出两只小虎牙,牙齿很白,而且嘴角旁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样子很讨人喜。 陆千尘悻悻道:“想将对你的愤怒摇掉,可是,这么用力摇,都摇不掉!” ………… 陆千尘烧了一大盆热水,配了些艾草及冰片,然后让小乞丐脱了衣服浸泡。 小乞丐很听话,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躺进木桶里。 陆千尘捏着鼻子,正准备将小乞丐换下来的破履烂衫丢掉,小乞丐忽然大叫:“丢不得,我还要穿!” 陆千尘皱眉道:“我给你买了新衣。” 小乞丐笑道:“穿新衣能乞讨?” 陆千尘怔了怔,心想也是,我有能力治得好他的病,也没能力养着他,不让他乞讨啊!于是将小乞丐的破履烂衫丢进稻草堆里。 忙活完了,陆千尘将箩筐倒过来,当着凳子,坐在了小乞丐对面,问小乞丐道:“我怎么称呼你呀?” “皇上!” 陆千尘吓了一跳,差点从箩筐上滚了下来。他瞪大眼再次问道:“你叫什么?” 小乞丐漫不经心道:“黄瓜的黄,一二三的三!” “怎么叫这样的名字,听着像‘皇上’,让衙役知道了,会被抓去砍头的!”陆千尘皱眉说道。 “除你之外,还有谁问小乞丐叫什么吗?”小乞丐一边洗头洗脸,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陆千尘心想,确实,像乞丐这种社会最低层的人,谁会在意他叫什么名字,谁会问正在乞讨的乞丐你叫什么,然后才施舍? 黄三洗完头脸,虽然脸上有些水泡,但并没影响他眉目间的英气。黄三鼻梁高挺,剑眉上翘,再长大一点,一定是个英气逼人的好青年。 陆千尘盯着他问道:“这么小,怎么就当乞丐了?家里没人了吗?” 黄三哂然一笑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哪里去,怎么一个人到了京城,一个人跑到这个破道观里来了?” 陆千尘咽了咽唾沫,将一口怒气咽了下去。 难道京城的乞丐都这么牛?这孩子说话老气横秋,而且心机颇深呢! 陆千尘本是问他一些情况,按道理来讲,一般孩子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苦难史,以博取同情,可这孩子不说事小,还随便一句话,就将话题反转过来了? 黄三觉察到陆千尘不高兴,嘻嘻笑道:“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陆千尘哼了一声道:“我叫陆千尘,以后叫我陆大哥就行了!” 黄三点点头道:“陆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你怎么跑到铁砚观来了呢?” “我刚从荆州来到京城,身上的盘缠花光了,没处落脚,就寻到这里来了。”陆千尘白了黄三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想到,居然遇到你这个苦主儿!” 黄三嘿嘿一笑道:“不会吧?没盘缠了,怎么又弄了一担挑的东西来了?难不成你是个小偷或者强盗?” 陆千尘顿时火了,骂道:“你个小白眼狼,我见你半死不活的,当了我身上唯一值钱玉瑗,给你抓药买用品,你还怀疑我是小偷是强盗,你还知不知道好歹?” 黄三听了,不但没有羞愧,居然还咯咯笑个不停,笑完了,一本正经道:“这么说,你现在有钱了?陆大哥,我好想吃符离集的烧鸡,离这不远的长安大街上就有的卖,陆大哥,你就好人做到底,去给我买只烧鸡,可好?” “好你个头!”陆千尘实在是忍受不了黄三的无赖相,咬牙切齿道:“你现在是过天花,要是想活命的话,就别吃油腻的东西!” 骂完了不解气,又骂道:“小白眼狼,我可告诉你,我当了一百两银子,利息五两,现在用掉了三十两,玉瑗赎期是三个月,三个月内,你必须给我凑足至少三十五两银子,帮我赎回玉瑗,否则我跟你没完!” 说完了,陆千尘气冲冲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黄三冲陆千尘的背影吐了吐舌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陆千尘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心里嘀咕:这个小乞丐可真不简单,前面昏迷不醒,后面醒来就活蹦乱跳的,俗话说人贱命大,他的生命力可不是一般的旺盛! ………… 煮好了银耳稀饭,陆千尘盛好端到大殿时,黄三已经钻进了新铺的被褥里,呼呼大睡。 太阳已经西沉,稀饭已经凉透,见时候不早了,陆千尘将黄三摇醒。 黄三耸耸鼻子,砸吧砸吧嘴,嘟哝道:“我梦见烧鸡了。” 陆千尘虽然哭笑不得,但心里却莫名地柔了起来,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吧? “我答应你,等你康复了,我请你吃烧鸡!”陆千尘轻声说道。 黄三喝完稀饭,抹抹嘴道:“陆大哥,你不但救了我,还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难道你天生的慈悲心肠?” 陆千尘扬眉道:“你要听实话?” 黄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告诉你,第一,你小子在我进来的时候,突然抓了我的脚,而我将你踢开了,如果你死了,我怕巡捕查下来,我难脱干系。第二,算你命大,刚好我学过医,我有把握救活你,否则我早就跑去报官了。至于心肠好,那是第三点,但并不是主要原因!” 陆千尘说完,黄三点点头,很郑重地说道:“陆大哥,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陆千尘不屑道:“哦?喜欢就好,但要记得还钱喔!” 黄三红着脸道:“不就是钱嘛,到时候还你就是,小气鬼!” 陆千尘哈哈笑道:“还就好,但不会要十年八年吧?” 黄三撇撇嘴,转移话题道:“陆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一个人到京城干什么?” 陆千尘犹豫了一下,道:“跟你说也无妨,这次来是准备报考西山书院的。” “干嘛要考西山书院呢?” “听说进入书院,就有可能成为修行者。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无所不能的大修行者!” 黄三瞪大着眼,盯着陆千尘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乡试进入了前三甲?” 陆千尘摇摇头道:“我没参加过乡试。” “那你立有二等以上军功?” 陆千尘摇摇头。 “这么说,你是可以捐一万两银子?” 陆千尘吓了一跳,喝道:“小白眼狼,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能捐一万两白银,至于跑到铁砚观落脚吗?” 黄三哈哈笑道:“那你的梦想只能说是痴心妄想!” 陆千尘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乡试前三甲,如果没有立二等以上军功,或者捐不出一万两白银,就进不了西山书院?” “确切的说,不是乡试前三甲,没有立二等以上军功的人是没有资格报考西山书院的,当然你若有钱,可以到兵部花一万两银子买个二等军功!”黄三摇头晃脑地说道。 陆千尘怔了半晌,忽然摇摇头道:“这事‘老不死的’为什么没说呢?不对,你个小乞丐,知道什么?肯定是唬弄我!” 黄三笑道:“俗话说‘乞丐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如果你不信,回头打听一下就是了!” 陆千尘差点被逗乐了,却不自觉的冒了一句:“那可怎么办呢?” “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到时候会有人帮你呢?”黄三神秘兮兮地说道。 陆千尘摇了摇头,脸上的愁容顿时不见了,笑了笑道:“去你的吧,我人生地不熟的,目前就认识你,谁能帮我?你吗?呵呵……不过,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还有一年时间,到时候说不定就有办法了,是不是?” 黄三点头道:“是,做好当下事,铺就未来路,少年,乐观点吧!” 陆千尘的手伸到半途,硬是缩了回来。 他本想揪黄三的耳朵,可撇见黄三白嫩耳朵上有几个水泡,还是忍住了。 陆千尘白了黄三一眼,问道:“小乞丐,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作乞丐,没有别的梦想了吗?” 黄三哂然一笑道:“当然有!” “是什么呢?” “做乞丐呀!” “你……” “怎么?瞧不起乞丐呀?你知道这个世上最自在的人是谁吗?是乞丐!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还有,丐也有丐道,你听说过丐隐吗?我的最大愿望就是拜丐隐老人家为师,成为有道的乞丐!” 陆千尘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冒了句:“你就是个问题少年!” 正文 第5章 长脚的麻袋会跑的门 平京最繁华的地方无疑是长安大街,最嘈杂的地方无疑是草上门。 草上门是大运河在平京的唯一码头,也是大运河的。 大旻帝国开国后兴建了两大工程,一是长城,另一是大运河。 长城横亘东西,是帝国防御北漠入侵的屏障。 大运河贯穿南北,是帝国经济连通的命脉。 南北方的物资交易绝大部分走的都是大运河。因此,大运河上百舸争流,千帆竞影,永远是一派繁忙景象。 作为大运河又是平京城唯一码头的草上门自然最为繁忙。这里一直回荡着号子声、叫喊声、怒骂声,空气中永远充斥着汗臭味。 在山里住惯了的陆千尘初来这里,极不适应,本欲扭头就走,可一想到扛一袋米就能挣两文钱,而两文钱就能买两个包子,还是禁不住诱惑地跟着胖工头来到一个精瘦的管事面前。 瘦管事的叭了一口旱烟,眯眼道:“能行吗?” 胖工头点头哈腰道:“乡下来的,虽然年龄小了点,个头矮了点,但我看他身体还结实,应该没问题!” 陆千尘冲瘦管事的腼腆地笑了笑。 瘦管事的眉角挑了挑,心想这孩子笑起来像个小媳妇似的,能扛得动一百来斤一袋的大米? 胖工头连忙道:“要不让他先试试?现在正值漕运时节,人也难招,真的不行,挣不到钱,他也不会赖在这不走。” 瘦管事的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胖工头急忙冲一个走到跟前背着一袋大米的黑壮青年叫道:“刘三七,你带小陆一下!” 那个叫刘三七的青年瓮声瓮气地应了声,陆千尘就乖巧地跟了过去。 刘三七一直没说话,直到将肩上的麻袋‘吭哧吭哧’地扛上山丘一般高的粮垛后,才回头瞅了瞅陆千尘,摇头道:“你个子没有麻袋高,身子没有大米重,你看看,从船上扛袋一百来斤大米,就像爬山似的,一趟有一里多路,你能爬几趟?别到时候,钱没挣到,身子骨累散了架,可没谁同情你!” 陆千尘笑了笑道:“真扛不动,我也不会勉强的!” ………… 早春的阳光温煦得很,瘦管事的抽了两袋旱烟,打了个哈欠,便懒洋洋地靠在竹躺椅上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瘦管事的忽然惊醒。 惊醒他的不是高亢的号子声,也不是激烈的叫骂声,恰恰是突然地无声。就像现在有些人习惯于开着电视睡觉,电视突然卡了……突然无声,他一定会被惊醒一样。 没有码头上这些嘈杂的声音,瘦管事的怎么也睡不着。揉了揉惺忪睡眼,瘦管事的正想问怎么回事,结果他突然瞪大了眼,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 就见一包麻袋,下面有双脚,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活见鬼,麻袋长脚会跑? 瘦管事的从竹椅上蹦了起来,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胖工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一把将他拽住。 “有……鬼呀,麻袋怎么会跑?”瘦管事的见胖工头在身边,心稍微定了些,颤声问道。 胖工头笑道:“管事的,看来你刚醒,大白天的哪来的鬼,那是我先头给你领来的,那个姓陆的乡下少年在背大米!” 瘦管事的愣了会,发现远近有不少人竟停下手中活,静静地站在两旁围观。 怪不得原本嘈杂的码头突然安静了! 他再抬头朝粮垛看去,恰巧看见那袋长脚的麻袋,倒在粮垛顶上,露出了先头对他腼腆一笑的那个姓陆的乡下少年身形。 “他……他背了多少袋了?”瘦管事的惊讶问道。 “还不太清楚,但我估计有七八十袋了!”胖工头笑呵呵答道。 瘦管事的张大了豁了门牙的嘴,半天合不拢。 ………… 黄三一觉醒来,发现大殿里早没了陆千尘的踪影。 他摸了一下鼻子,诡笑道:“看来,他真的去草上门挣钱去了!” 原来昨天晚上,陆千尘就向他打听,在京城怎么挣钱最快。他当时打趣道:去长安大街乞讨或者去青楼当少爷! 陆千尘揪了他耳朵后,他才告饶道:这两样都不愿意,那只有去草上门卖体力! 其实他还是在促狭陆千尘,以陆千尘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小的身板,怎么可能扛得动那百十来斤的大米跑上跑下?他亲眼见过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背过几趟大米,就累得像狗一样气喘吁吁。 想象着陆千尘一文钱也没挣着,回来后一脸沮丧地表情,黄三忍不住笑道:“有必要吗?区区几十两银子,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黄三伸伸懒腰,笑道:“待我出去,讨点银子回来,看他还瞧不起乞丐不!” 可接着他又皱起了眉,因为他记得陆千尘昨晚警告他,这两天不能出门,虽然他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但还见不得风,必须再静养两日。 黄三起身活动了一下,觉得没有任何不适,嬉笑道:“唬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于是他找出那身乞丐衣装换上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道观的大门虽然紧闭着,但阳光还是透过门缝照进了大殿。 透着阳关的大门离他并不远,黄三三步两步来到门口,伸手推门时,忽然发现推不动,再定睛一瞧,发现自己双手按在了墙壁上。 黄三吃了一惊,退一步后,才看清他走偏了,门在他左方三尺远的地方。 他也没多想,调整方向,再走到门口,伸手推时,讶然发现,还是推在墙壁上,而透着阳光的大门居然在他右方三尺的地方。 黄三一激灵,大白天的,活见鬼了?门会跑? 黄三摇了摇头,掐了掐手,确认自己很正常。 于是他又后退几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伸着手,朝大门摸去。 结果他的双手还是按在墙壁上,大门又在他的左边三尺处。 黄三额头冒出冷汗,慌不跌地跑回床边。 道观里闹鬼? 但他在道观住了一段时间了,深更半夜都没诡异的事发生,怎么大白天会出这样诡异的事?鬼不是不能见光的么?阳光明明从门缝照进大殿,说明外面一定阳光明媚,那就不会有鬼呀! 黄三可不是胆小的人,否则他也不敢一人住进废道观里。 黄三可不是没见识的人,虽然他年龄小,可在这个世上,见识比他广的人并不多。 因此,黄三定下神后,便想到一种可能:大殿被人布了灵阵! 那,是谁布了这座灵阵呢? 难不成仙吏司的灵阵师寻了过来? 不可能!如果灵阵师来过,这时候这里早就戒备森严了,外面怎会这么安静? 黄三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透,他摇摇头。 他一摇头,忽然想起陆千尘摇头的模样,那模样真的有点萌,萌得连他都觉得可笑可爱! 在他不自觉地笑了笑时,一个念头忽地从他脑海中蹦出:难不成这灵阵是陆千尘布的? 他还会灵阵?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这位荆州来的乡下少年就了不得了! 小小年纪不但医术精湛,还会灵阵,大旻帝国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才吗? 正文 第6章 天上有牛在飞 黄三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又出不去,只好脱了丐衣,又钻进被窝睡觉。但他怎么也睡不着。 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兴奋。 如果这灵阵真的是陆千尘所布,那他真的遇上了天下少有的奇才了! 整个大旻帝国,修行者不少,比如说在平京,炼气境的多如狗,通灵境的遍地走,觉玄境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有传说西山书院的凡老夫子早已入圣。 但这些修行者中真正懂灵阵,称得上灵阵师的是少之又少,否则大旻帝国也不会与北漠国僵持不下,也不会对南疆无法统治了。 整个仙吏司也只有郭黄两位灵阵大师能够独立布置灵阵,而他们的徒子徒孙虽然名义上也叫灵阵师,但其实他们只是两位大师的助手,只能在两位大师设计好的灵阵框架下,去具体落实与实施。 他知道布置灵阵所需的推衍计算能力并不是常人所具备的,而且布置灵阵的法则,即便具备超常推衍计算能力的人,没有十几年以上的领悟,也难以掌握。 据史料记载,大旻帝国的开国军师刘吉,得到天书后,以他的天资,硬是苦习了十五年才肯出山,才以那惊天地涕鬼神的灵阵,辅佐太祖皇帝开辟了大旻江山。 当朝的郭黄两位灵阵大师是刘吉的第五代传人,据说他们也都是研习了近五十后才领悟了灵阵法则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座灵阵是那个乡下少年所为,那么这个少年以后有可能成为大旻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灵阵师了。 当乞丐玩,却碰上了天下少有的牛人,怎叫他不兴奋? 当然这一切还必须证实,所以躺在床上的他,一直兴奋不已,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门缝里透出的阳光,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西移,虽然很慢,但他没有放松片刻,直到光线彻底阴暗,直到他听到了脚步声。 然后,在他偷偷注视下,那扇大门轰然打开。 再然后,他赶紧闭上了眼……虽然他兴奋得心脏蹦蹦跳,脸色潮红。 ………… 陆千尘也很兴奋,因为他第一天就挣得了四百文铜钱。 照此计算,他一个月可以挣一万两千文铜钱,也就是十二两银子,那么三个月,他就可以挣到三十六两银子,那么他治疗小乞丐黄三所花的三十两银子完全可以补齐,他完全可以赎回他的玉瑗。 所以,兴奋之余,他花了五十文铜钱买了两只符离集烧鸡,一则犒劳自己,一则兑现自己对黄三的承诺。 其实他知道黄三已经完全康复,不过医者对患者都很小心,以防万一。所以今天出门之前,他随手布了个从‘老不死的’那学来的迷魂阵,预防着黄三不听话,偷偷溜出门。 他估计黄三饿了一天,肯定会在大殿里急得团团转。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推门进来时,黄三居然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安安静静。 陆千尘诧异地来到黄三床前,却见黄三双眼紧闭,脸色微红。 他急忙放下手中烧鸡,探手摸向黄三的额头,心想:难不成小乞丐病情出现反复,又开始发烧不成? 小乞丐的额头是有些微烫,但不像发烧症状。 陆千尘收回手,正准备推醒黄三时,那黄三却冷不丁地一翻身,一把抓过一只烧鸡,猛啃起来。 “哎……”陆千尘吓了一跳,连忙叫道:“慢点,别将荷叶啃进嘴!” 黄三头也不抬,包烧鸡的大荷叶早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好在黄三再急,也不至于将包烧鸡的荷叶一起啃。 陆千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敢再与黄三说话,生怕黄三搭话噎着。 他伸手拿过另一只烧鸡,也扯了只鸡腿啃了起来。 符离集烧鸡的味道确实不错,香而不腻,甚至连骨头都是酥的,陆千尘确实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美味。 陆千尘在六岁前是跟着昌坪镇上的孤老汉吴爷爷生活,吴老汉烧菜连盐都经常忘记放,更遑论烧出什么好味道。 吴爷爷死后,陆千尘便被‘老不死的’领进山,烧菜烧饭的事自然是师姐承担。师姐的厨艺当然比吴爷爷好得多,他一直以为师姐烧的菜是天下最好吃的美味,可现在他发觉,师姐烧的菜与符离集烧鸡相比,那还差得远。 陆千尘啃完一只鸡腿,伸手去扯另外一只鸡腿时,讶然发现另外一只鸡腿不见了。 他扭头朝黄三看去,就见黄三嘴里正叼着一只鸡腿,而他手中荷叶上只剩下了一堆鸡骨。 “你……”陆千尘正要呵斥黄三时,不料黄三眨眨眼,吐出鸡腿骨道:“陆大哥,你真好,给我的烧鸡还长了三条腿!” 陆千尘猛地摇摇头,舒了一口气道:“大哥今天心情好,饶了你!” 说完,陆千尘拿起烧鸡,躲到厨房去了。 黄三看着陆千尘离去的背影,有点懵,他不知道陆千尘的心情是否真的好,以他的推测,陆千尘应该很沮丧才对,高高兴兴跑到码头,结果累了个半死却没挣到几文钱,回来会有好心情吗? 可又一想,不对,没挣到几文钱,陆千尘会舍得花五十文钱买两只烧鸡?难不成他遇到什么其它好事? 黄三正在狐疑时,陆千尘端了盆冒着热气的木盆进来了,呵斥道:“吃完了,洗洗手,洗洗脸,否则天花又要发作!” 黄三很听话地洗完手脸,忐忑地问道:“陆大哥,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 “咦,不是你介绍我去码头挣钱的吗?我今天挣了四百文铜钱,你说我高不高兴?”陆千尘得意洋洋说道。 “什么?”黄三瞪大了眼,吃惊问道:“你说你挣了四百文铜钱?” “对呀!我背了两百袋大米,一袋两文钱,你算算看,是不是四百文!” 黄三忽然蹦了起来,围着陆千尘转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哼哼道:“就你?” “怎么?” 黄三忽然朝上空望去,似乎饶有兴致地寻找什么东西。 陆千尘也跟着朝大殿上方看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不解问道:“你这是作甚?” 黄三翻翻白眼道:“天上有牛在飞,你没看见?” 陆千尘一脸茫然,黄三嘿嘿笑道:“也难怪,自己吹的牛,自己又怎能看见!” 陆千尘这才反应过来,左手拽过黄三,右手揪住他耳朵,恶狠狠教训道:“小乞丐,我说话你居然不信?没挣到钱,我会买烧鸡给你吃?你不感谢我,还讥讽我吹牛,看来你就是个坏小子!” 黄三疼得“哎呦呦”直叫唤,连忙求饶道:“我信,我信了还不行吗?大哥是神人下凡,大哥从不吹牛!哎呦呦,饶了我……” 陆千尘见黄三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于心不忍地松开了手,端起木盆,气乎乎地走向后院去了。 黄三一屁股坐到床上,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发愣,胸口亦起伏不已。 ………… 陆千尘在后院洗漱一番后回到大殿时,黄三忽然拽住他,可怜兮兮道:“陆大哥,这殿里是不是有鬼?我今天想出门,看着大门在那里,却怎么也走不对!” 陆千尘悠悠道:“那是你小子饿昏了头,找不到北!” “不是……”黄三露出惊恐相道:“大哥,我有点怕,一下午躲在被子里,都不敢露头!” 陆千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鬼!告诉你,那是我防止你小子跑出去而布的迷魂阵。你今天若吹了风,说不定病情会反复,知道吗?” 黄三这才吁了口气,一脸真诚道:“陆大哥,你真了不起,不,你真神奇,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大神,我真崇拜你……” “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千尘打断黄三无厘头地拍马屁,揉揉他的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三腆着脸道:“大哥,你这么有本事,能不能教教我?我想拜你为师!” 陆千尘刚才被黄三一顿马屁拍得心里美滋滋的,但听了黄三要拜师的话,还是架不住了,嗔道:“越说越离谱,我哪有什么本事?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黄三见陆千尘不答应,又哀求道:“要不这样,陆大哥,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陆千尘见黄三一副死打烂缠的样子,心想这个小乞丐怪可怜的,而且人也机灵,以后带着他也未尝不可,于是笑道:“你要不嫌弃,以后叫我大哥就是了,哦,我以后不叫你小乞丐,叫你黄三弟,行了吧?” 黄三一听兴奋得手舞足蹈,拽着陆千尘走到大殿玉虚天尊塑像前,跪倒在地,口里念叨道:“玉虚天尊在上,今天我与陆千尘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不背叛……” 陆千尘被拽到天尊像跟前,只好跟着黄三跪倒在地,将黄三念叨的词重复了一遍。 折腾完,陆千尘忽然感觉这一幕就像小时候在昌坪镇上与小玩伴们过家家一样,不由得‘噗嗤’一笑,黄三瞪眼道:“严肃点,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兄弟,你不许反悔!” 陆千尘又揉了揉黄三的头,笑道:“好好好,现在起我们是兄弟。我是兄,你是弟,现在大哥有点累,要睡觉,小弟不许捣乱,听见没?” 黄三立即现出一副乖巧相,恭敬道:“大哥请休息!” 陆千尘脱了外套,钻进被窝后,又忽地伸出头来道:“不过,亲兄弟要明算账啊,你欠的银子是要还的哦!” 黄三‘切’了一声道:“区区几十两银子,何足挂齿!大哥跟着我,以后尽享荣华富贵!” 陆千尘确实有点累,也懒得搭理黄三,只在心里讥讽道:京城的侃爷,连乞丐都牛逼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