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珏传》 正文 第一章 敲诈勒索 第一章敲诈勒索 卫珏懒懒地揭起眼皮,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慢吞吞地道:“你要我帮你?” 月歌早没有以往那嚣张的模样,脸上全是讨好:“卫姑姑,你便帮帮我罢,姑姑有手段,把璃珠那样的货色都送到了储秀宫内,定有办法帮到我的。” 卫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她今日打扮倒真出挑,一张鹅蛋脸光洁如玉,额上的钿花将整张脸色衬得平添几分春色。 卫珏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任何人都有这等想法,想再上一层楼,但我这里路子可没有多少,幸者库这么多人,人人都想着再上一层楼,哪还有多余的机会匀出来?” 月歌知道,她这是伸手要钱了,心底暗恨,却无可奈何,这个卫珏,初进宫时,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罚入幸者库中为奴,但不过一年时间,她不但当上了幸者库掌事姑姑,而且手眼通天,居然和太皇太后宫里面的宫人扯上关系,皇帝八岁登基,如今刚刚成年,宫里便大举选妃之事,她竟是把那选妃消息四处兜售,以获取钱财,更是手眼通天,竟将幸者库两名姿容出挑的给弄成了秀女,送进储秀宫内,消息一传开,幸者库中之人哪一位不为之心动? 幸者库者,从事的是整座皇宫最为卑jian的jian役苦差,道路之扫除,“糊饰扫尘”、“三殿除草”、清除积雪,等等之职,和那至尊至贵之处全没半分关系,平日里连侍侯后宫妃嫔们都没有资格的,更何况有参远秀女资格,有机会成为主子?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月歌都不会放过这机会的。 但幸者库的人都知道,卫珏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是俗称那种钻进银眼里的人,要她帮忙,她不把你榨个干净,那会干休? 无耻,是月歌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也是幸者库所有的人对这个女人的评价。 为了银钱,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在幸者库拉帮结派,欺上瞒下,结党营私,平日里,月歌和她并不对盘,在争夺掌事姑姑位置的时侯,便明争暗夺了好几次,月歌也使了不了阴损手段,但不知怎么的,每次都被她识破,反败为胜,而且此人生得一幅好相貌,面如芙蓉,明眸晧齿,眼角常含笑意,让人全看不出是那暗底使坏之人,但月歌可心底清楚得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暗底里使坏,还让那被冤的人帮着数钱,才是这女子的本xing。 她原本不求她的,但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为了能再看那少年天子一眼,她什么都愿意。 她是幸者库奴婢,原没有机会能见天颜,但那一日,她在殿前清扫,前呼后拥的銮轿沿着白玉铺就的广场逶迤而过,帷幕黄盖低垂,他的脸半隐在凤羽扇里,以肘支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原要低头避开的,可鬼使神差般,她便抬起了头,俊颜上那冷漠而含情的双眼似是望了她一眼,又似没望,缓缓在她脸上滑过,她一颗心便已经轮陷了。 从此之后,他便成了她的人生意义。 这一些,跟面前这位手伸进钱眼里的女人是说不通的,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土财主的xing子,一双眼只睁着银子,看见银子,双眼就发亮,可惜了一幅好相貌。 月歌忍气吞声道:“姑姑,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已,上面赏的,平日里的薪金,全在这里了,求姑姑帮忙……” 卫珏还是那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拿起茶杯揭盖喝了一口,眼皮子抬了抬,扫了那个锦袋一眼,旁边站着的素玉便上前,把那锦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向卫珏点了点头,卫珏此时脸上才带了些笑意,笑纹从嘴角漾开,眼波流转,竟似百花缓缓而开,竟让同是女人的素玉有些恍惚。 她这位主子,容颜竟比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参加选秀的女子更美。 偶一回眸,便百媚横生,举手投足,带着些出尘的意味。 只可惜,她嘴里说的话,全破坏了美感:“月歌,你别说得这么可怜,我知道,你藏在暗处的钱还多着呢,前段日子,你去昭德宫当差,不是得了一份赏赐么?” 月歌恨得牙痒痒的,忍了气,从胳膊上方隐避之处把那金镯子掳了下来,笑递到卫珏的手里,“姑姑,您看,这样可行?” 卫珏脸上的笑意更多了:“行了,回去等消息吧,就这一两天的日子。” 月歌欣喜若狂,但一瞧见桌子上那锦袋,那狂喜的心便一阵阵抽痛,在幸者库劳作这些年的所得,便全落入她手里了,但不要紧,只要能得到那机会,一切便值得,这些东西,有朝一日,她全会重拿了回来。 月歌垂下了眼,恭恭敬敬向卫珏施礼,退出厢房。 卫珏从素玉手里接过袋子,掂了掂,从里面拿出两个金倮子,顺手抛给了至素玉。 素玉忙谢了,把金倮子藏进袖子里,偶一抬头,便又瞧清了卫珏那润润生玉的脸,不由道:“姑姑,你干嘛把机会让给她?” 卫珏笑了:“她能拿出钱来,为何不给她?把她支走,也免得她老想着和我一别苗头,岂不是好?”卫珏见她欲言又止,不耐烦地道,“有话便说。” 素玉抬头望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陪笑,“姑姑,其实奴婢觉得,您自己去岂不是好?您的姿容和那些秀女相较,又岂会差得到哪里去?” 卫珏哼了一声,“你以为那是一个好出处?当年皇帝虽然登基了好几年了,但朝政被四位顾命大臣执掌,一听说选妃,四位顾命大臣拼命把自家的女儿往宫里塞,争夺可厉害着呢,皇帝手中无权,说得好听点是至尊皇帝,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儿皇帝……” 卫珏见素玉一幅不懂模样,解释得更清楚了,“儿皇帝,就是给别人当儿子的皇帝,明白了么?” 素玉恍然大悟,对卫珏露出感佩莫名之色:“卫姑姑,你真是博学多才,懂得又多,连这您都懂?” 正文 第二章 女人样的男人 卫珏慢悠悠地扬了扬手里的钱袋:“一个不能护住下面忠心臣子的皇帝,又怎么能护住他的妃嫔?你等着瞧,这宫里头,以后死的人会慢慢多起来的。” 风吹起屋子里垂落的帘幕,屋子里幽幽暗暗的灯光照射,使卫珏的脸明明暗暗,瑰丽的眼眸平添了份幽冷,让素玉生生打了个冷颤。 她小心地道:“姑姑,可您把璃珠送进储秀宫,怕是有些不妥吧,您知道的,璃珠长得虽好,但脑子有些问题,一到下雨天,便会犯痴,如果被人查了出来……” 卫珏满不在乎地道:“这事除了我们自己,宫里有谁会知道?皇帝连自己的朝政都理不好,哪理得了后宫这些小事?你以为还是太祖皇帝在世之时么?再者,璃珠有什么不好,全身光洁玉玉,容貌又好,宗人府再怎么查,也查不出她有什么毛病来,又再者,她这病,也是相思成疾而成,我么,趁此机会完了她的心愿,说不定她这病便好了。” 素玉陪着笑:“就怕这些日子下雨……” 卫珏道:“京城好些日子没下雨了,依我的推断,隔些日子,也不会下雨,等到了下雨之时,要担责的人就多了,更不会查出什么来,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她叹了一口气,“宫里头的女人啊,见的男子少,稍微有些齐头整脸的,就害相思病,哎……” 素玉小心地道:“姑姑,您说的是皇帝他老人家?他可不是稍微有些齐头整脸!姑姑,您也瞧见过他,您就心底一点儿都没有什么……” 卫珏笑了,笑意从嘴角漾开,眼眸却一片冰凉:“不过是个长得似女人样的男人罢了……” 素玉吓得一伸手,差点捂上了卫珏的嘴,临到她嘴边,卫珏拿眼朝她一瞪,她这才惊觉,缩回了手,讪讪地道:“姑姑,这可是宫里头,小心隔墙有耳。” 卫珏道:“这里是幸者库,有谁管闲事管到这里来?顾命大臣管的是朝政,离他们的女儿进宫掌管后宫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拍了拍素玉的手,“你放心。” 素玉知道这卫珏一向胆大包天,心眼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心底担忧,却无可奈何,只得道:“姑姑,我帮您的银子收拾好了,还是放在那木柜子里?” 卫珏点了点头,素玉拿了桌子上的锦袋,匆匆而去。 卫珏看清了素玉眼底的担忧,并不在意,因她知道,她担忧的不是她,她担忧的不过是能否跟个好的主子,能保她平安而已,她并不怪她,以罪奴身份入幸者库当职之时,她便明白,这世上,能当面给你甩脸子看的人,尚算是个好人了。 总好过那些当着你的面笑容满面,背后向你cha刀子的人。 殿外有雀儿停在枝上,在黄墙碧瓦之间跳跃,仿佛清歌一般,她抬起头望着窗外那一片竹林疏影,那根竹子已然长高了不少,刻在竹杆上的字想必也升高了不少吧? ‘衔芳恨、千年怨结,玉骨末应成土。’ 这是她刻在竹子上的字。 想起初进宫时,她心底的恨恨不平,此时想起来,却有些好笑,怨得了谁?又能恨谁? 在她看见那小皇帝之时开始,她便知道,她不可以恨他了,父亲被判入狱时,他才十多岁,和她一般大的年纪,民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尚扯着风筝在山坡上玩耍,他怎么能肩负起那满门的仇怨? 隔了几年,他长大了,父亲终也冤死狱中,她被判入幸者库为奴,再见那小皇帝,便一切都明白了。 他是顾命大臣手里的傀儡,是太皇太后膝下的乖孙儿,是众多宫里人魂牵梦绕的思念对象,但却不是她心目中的皇帝,能承担一切,挑起一切重任的皇帝。 她连怨恨都没地方怨恨去。 来到幸者库一年,她便升至掌事姑姑,凭借的不是别的,而是无情,一个无情的女子,便可无敌,能看清情义下面的假象,因此,月歌不是她的对手,其它人也不会是。 她心中的情义,在父亲死在狱中,卫家七零八落时,已经死了。 她的期盼,在看到当朝皇帝之时,也已经死了。 不应当对人再有不切实际的期盼。 她豪不介意被人看成手伸进钱眼里,只知道死要钱的那种人,也不介意被人在背后咬牙切齿的骂,让人恨得牙直痒痒,这说明,她还有让人值得骂,让人害怕之处! 也知道那些人背后对她的评价,无耻,她不介意无耻,如无耻能让她活下来,活得好好儿的。 这便是在这里生存的法则。 不然在这幸者库,她要怎么样才能生存? 有利益让人可图,才有人将你看高一线,不会将你踩在脚下,在很小的时侯,父亲被关进狱中之中,她便懂了。 所以,选秀之事才一开始,她便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小皇帝虽则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却有一幅好皮相,有一个涛天的权柄在手里捏着,无论这权柄是实还是虚,到底还是权柄……有的是资本让这女人成堆的地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幻想,便可以换来钱财,有了钱财,她才能在这幸者库站得更稳,更牢。 而宫外需要她资助的人,才会活得更好。 皇帝的喜好,平日里爱去的出去,各地来的秀女谁的容貌出挑些,是些什么家世,这些几句话的事儿,都是钱财的来源。 至于各处疏通,把幸者库的宫女弄成秀女进驻储秀宫,那可是神来之笔。 想到此处,卫珏缓缓地笑了。 到了傍晚,吹过一阵凉风,卫珏这一晚睡得很实,很香,香得她晨早被素玉摇醒,满脸的不耐烦,很有些床气儿。 “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啊!” “姑姑,姑姑,不好了,下雨了……”素玉道。 “下雨了便下雨了吧,有什么出奇的……”卫珏抬起头来,冷风从窗子吹进,窗外那翠碧的竹叶染得象老坑种翡翠制成。 卫珏忽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抬头,鞋子也没穿就跳了下床,直冲到窗前,窗子咣当一声响,把雨丝砸在她的脸上,她这才醒悟,“下雨了?” 正文 第三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是啊,下雨了……姑姑,这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别慌,别慌,她不一定会发病的,这雨不是很大,素玉,你去,去寿清宫悄悄儿地找林嬷嬷,打听一下消息,我去一趟储秀宫……” 卫珏急急地穿起衣服,紧走了几步,就想拉开房门,素玉忙在身后喊:“姑姑,姑姑,您还没穿鞋呢。” 卫珏又急忙回来穿鞋,想了一想,又跑到铜镜前照了一下,昨晚睡相倒好,发髻却是一丝不乱。 她急急忙忙跑到储秀宫门前,原以为会看到储秀宫如临大敌的样子,哪知却风平浪静,宫人们如往常一般来往如梭,扫尘的扫尘,端盆的端盆。 她松了一口气,正巧迎面走来了宫女翠翘,忙迎面走了上去,含笑道:“翠翘,这么一大早的,就出来了啊?” 翠翘奇道:“卫姑姑?您不在幸者库当职,跑来储秀宫干什么?” 卫珏试探道:“昨儿晚上下了雨,储秀宫东面角上铺了新瓦,又重修了门,不知可否漏水?那门可有被吹坏?储秀宫里全是未来小主,如果让人莫名走错了门,进错了房……便不得了了。” 卫珏在幸者库虽能呼风唤雨,但到了储秀宫,便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儿了,翠翘手里提了蓝子,正急赶着向各位秀女送花,便不耐烦地道:“卫姑姑,没有,储秀宫昨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大家都睡得好好儿的呢,卫姑姑,你担心这些干什么?” 卫珏松了一口气,讪讪地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xing子,便是咸吃萝卜瞎操心的命。” 和翠翘告辞之后,卫珏原想着混进储秀宫里瞧瞧,但莫名进去,却有些打眼,反倒没事也会惹人注目,思前想后的,便在储秀宫来来回回地绕了几个圈,既没有看到来往的宫女悄悄地低声窃语,也没见到宫女们眼神异样……通常发生这等事儿,这些现象可是都不能避免见到的。 小皇帝的后宫,只有太皇太后当家作主,哪还有以往太祖之时的样子,混乱着呢。 在门外柳树下呆了一柱香的样子,卫珏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彻底放下心来,慢慢地往回走。 又想及这一下雨,隔个十天八天也不会再下雨了,到时选秀之时已过了验身阶段,璃珠有没有问题,再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而是内秀府所有参与验身的公公嬷嬷的责任,担责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不会被揭穿,那么,她送来的银子才算彻底落进了袋子里了。 几年才得一次选秀,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只要这一次平平安安度过……她不由合掌,向空中告了一声阿弥陀佛:“银子啊银子,你可别再长翅膀飞走了,我可好不容易才留住你的……” “呲……” 忽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声,心中一突,转过身来,大声地道:“是谁,谁在那儿鬼鬼崇崇的?” 假山后边有人! 她刚刚很明显看到青布衫的一角铺在外边,又缩了回去! 她紧张地往假山边走,边走边回想,刚刚可在言语中漏出些什么来没有? “快点儿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啊……来人啊,有人小贼……”卫珏道。 她死死盯着那座假山,隔不了一会儿,假山后一阵悉索,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脸上都是笑意:“姐姐,您别喊,您别喊,我不是什么小贼……” 卫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翻,见他身上穿的不过是低级的太监服饰,略略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模样清俊,面孔陌生,并不是储秀宫里那些公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躲在后面干什么?” 那小太监面露羞腆之色:“这位姑姑,这不,人有三急,我正躲在后边……您就来了,听见您在对天祷告,听得有趣儿,这才笑了出声,打扰姑姑了,也难怪姑姑不识得我,我是文华殿那边的。” 卫珏放下心来,“得了,没什么事了就别乱走。” 小太监一双眉毛笑得弯弯的,很是可喜:“打扰姑姑了,姑姑,小的这便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极认真地道,“姑姑,您的银子,经常长了翅膀飞走?” 卫珏怒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去当差?” 小太监便嘀咕:“年纪也不大,这么贪财……” 卫珏恼从心来,“滚,再不滚,看我不拿老大的棒子揍你!” 小太监吐了吐舌头,向她做了一个鬼脸,便一撒脚,一溜烟地跑了。 卫珏可不是个莽撞的人,宫里边十多岁的男子,除了那小皇帝,再没有别人,她刚刚脑子一机灵,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把那小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和她以往远远看见的那人没有半分相似,这才胆敢怒颜喝斥的。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能博闻强记,只要见过的人,过了一面,便记得清清楚楚,如若不然,她怎么会来幸者库一年,便越过许多资历老的,登上了掌事姑姑的位置? 卫珏便径直回到了幸者库,隔不了一会儿,到寿清宫打探消息的素玉也回来了,告诉她林嬷嬷那儿一切正常,卫珏这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下了一个晚上的雨之后,雨便停了,天气却转凉起来,卫珏倒着实睡了一个好觉。 她是半夜被叫起的。 叫醒之时,屋里灯火通明,一位面孔陌生的嬷嬷站在床前垂着头死盯着她,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她吓得一下子惊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那嬷嬷道:“你便是卫氏,快点起来,太皇太后要见你。” 卫珏见这阵势,心慌了阵,倒是镇定起来,心底明白,到底是事发了,她一面心念急转,想着应对之策,一边含笑道:“嬷嬷,您稍等一会儿,既是去见太皇太后,怎么能不收拾齐整些才过去?” 她这是试探的意思,可让她失望的是,这嬷嬷没有接她的话,更没有出言讥讽,脸色还是平静得死板。 到底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这般的训练有素? 卫珏心底一沉。 正文 第四章 诡辩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她资格不够,只来得及攀上慈宁宫一位小六品的女官儿,这位嬷嬷,她未见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倒没有什么稀奇的,璃珠既使出了事,她也有办法对答,在送她选秀的那一日开始,她便想着办法脱身了。 她慢慢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只想多拖延些时间,可那几位嬷嬷并不相催,只拿冰凉的眼神朝她静静地望着,弄得她也没有意思起来,只得加快了动作。 卫珏跟着这些嬷嬷一路前行,她穿的是平常的鞋子,但跟着这些穿厚底盆花鞋的嬷嬷走,却差点儿跟不上。 但她走近这她从来不曾接触过的慈宁宫中堂,看见这冰裂纹,步步锦的门窗,雕着精细花纹的玉石板地面,盘着金龙的龙柱之时,心底便有些恐慌了。 前边的珠玉垂帘之下,帘后的身影若影若现。 面前放着团锦的跪垫,卫珏还想着跪与不跪的时侯,便听见帘后一声冰冷喝斥,“还不跪下?” 卫珏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垫子上。 “起帘……” 她听到前边的帘子哗哗作响,穿过金制帘钩两边分开。 两道视线从头顶处直扫了下来。 不,不止两道。 上边坐着的人没有说话,大殿里只有静静的喘息声,厚重的沉默让卫珏屏住了呼吸,想好的千般应对之法,竟是一个都说不出来。 “你就是卫珏?”柔和而略带着些苍老的女声响起。 “奴婢便是卫珏。” “你是幸者库掌事姑姑?” “奴婢是的……” 几句之后,又是沉默,让人气都喘不过来的沉默,让卫珏想好的满腹的托辞辩解只能乱在肚子里。 而此时,从太皇太后侧边扫过来的两道凌利视线更为利冷,她能感觉到那两道视线穿透进衣服,从头到脚地刮着她的皮肤,仿佛将她摆在砧板上审视切割。 卫珏不敢抬头,却感觉如坐针毡,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且抬起头来,看看左边,这一位是谁。”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 卫珏缓缓抬头,看清了矮榻前垂落的帐纱,螺钿彩漆床脚旁边明黄色的锦袍,以及那穿着厚底龙纹的靴子,修长的腿在锦袍里若隐若现,可看得见虬劲的大腿肌肉衬出锦衣,充满力量。 这便是那小皇帝? 卫珏平日里只远远地见过这小皇帝,她看见的,只是帷帘低垂之下那张清俊的脸,每一次,脸孔都隐藏在一堆锦衣之中,遥远而漠然,她没有想到,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既使看到的只是一双腿,便让她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 她缓缓转过脸去,望向左边,有宫婢上前,拉起那被堵着嘴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的人的头发,露出那张涕泪交加的脸,卫珏一颗心便开始往下沉,浑身冰凉。 林嬷嬷,这是林嬷嬷,是她在寿清宫的同谋。 几日之前,素玉还向她打听过消息,那么今日之事,早在几日之前,便开始调查了,她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全因为消息已被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这雷霆一击,等的就是她?可笑她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在这些人的眼底,不过是蝼蚁的可笑表演罢了。 “你可认识她?”站在一旁的苏嬷嬷沉声问道。 卫珏定了定神:“认识,林嬷嬷时常到幸者库调配人手,奴婢和她打过交道。” “如此说来,她传递的那些小道消息,全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苏嬷嬷道。 “奴婢也会偶尔和她说说话,但谈论的全都是幸者库日常调配劳作之事,又比如说哪位宫婢手脚勤快,针织功夫好之类,嬷嬷如果说是这些小道消息,林嬷嬷的确和我说了不少。”卫珏低声道。 倏地,一声男子的低笑从矮榻边传来,传至卫珏的耳里,如金石相击,无端端竟让她一阵耳鸣,原本慎定如昔的心便是一慌。 太皇太后便道:“皇帝,你也感觉这奴婢口齿着实伶俐得紧吧?” 男子清朗的声音道:“皇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是卫珏首次听见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天上的奏乐,如轻轻敲着的云板,一声声直敲进人的心房。 声音再好听,他就是那站在云端的人,从天上俯视,从嘴唇里吐出来的只言半语,能断人生死,而她,便处于这生死边缘。 她心底一颤,紧接着便心底冷笑,知道这锦衣玉颜之下藏着的冰冷酷然,她不能犯错,一步都不能,因为她知道,犯错,便等于丢失性命。 “她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真是个倔强孩子,xing子倔强,嘴也倔强……”太皇太后慢慢饮着茶,缓缓地笑了,“把她叫上来吧。” “是。” 耳边纷踏的脚步声一声声远去,又一声声传了进来,有人站在了卫珏的身边,紧接着,跪在了锦垫上,女子的声音有些哆嗦,衣服索索地抖动。 “禀太皇太后,皇上,奴婢所说的全是真的,卫珏她藐视皇室,大逆不道,更是暗中传递选透消息,谋夺钱财,操纵选秀,暗中造假作册,伙同林嬷嬷等,把没有资格的宫女弄成秀女,混入选秀之中,奴婢没有说慌,这一切都是真的……” 女子的声音传进卫珏耳里,让卫珏浑身瘫软,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素玉,素玉竟也早就背叛了她,她千防万防,还是遭人背叛,果然,大难当头,各自飞,她一年来的筹谋盘算,在这两个至尊至贵人的眼底,竟全都是笑话。 卫珏只觉耳内嗡嗡作响,全身僵硬,几乎听不到头顶耳边传来的声音。 “你倒是说说,她还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含着隐隐的雷霆之势。 “她还说,还说当今皇帝,不过是个儿皇帝……”素玉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奴婢有劝阻她的,可她不听,她说皇帝连忠心的臣子都不能护住,又怎么能护得住自己的妃嫔……还说日后皇宫里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些大逆不道之话,都是她说的,都是她……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正文 第五章 大逆不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听到这些话,仍不能忍住那直冲入脑的怒气,她啪地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这些,都是你说的?” 俗话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恐惧到了头,反而无所谓起来,卫珏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来:“太皇太后,这都是奴婢说的,但是,奴婢所说,不过陈述事实而已……何来大逆不道,何来污蔑皇族?” 殿里面瞬间沉默了下来,殿中有数十名宫女太监,竟全都屏息静气,不闻半分儿声息。 四周围的雕龙柱张牙舞爪,似要从龙柱上飞腾而下,将卫珏撕成碎片。 这沉滞的空气当中,孝庄忽地哈哈笑了出来,笑声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好,你倒是说说,何谓陈述事实?” 卫珏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心底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她想起了父亲在狱中的五年,腿被打断,骨头上长满了蛆虫,可他依旧每日坐朝乾清宫方向,深信皇帝不会抛弃他,会让他沉冤得雪,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只等到全家抄没,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抬起头,定定地直视上边一坐一站的两位世间主宰,“奴婢哪有说错,选秀之日开始,便是各位顾命大臣从朝堂争斗到后宫的延续,这样的争斗,在朝堂之上,便已使许多官员卷进其中,几年之内,死的人成千上万,来到后宫,会更为激烈,皇上顾得了朝政,便顾不了后宫,皇上不是圣人,不能护住所有的臣子,自然,不能护得了所有后宫的妃嫔……”卫珏越说,便越觉胸口那团火正熊熊地燃烧着,要把她全身都要烧着,她知道,说了这番话之后,她怕是要步父亲的后尘了,她谨慎了许多年,小心翼翼做人,做了许多年,终于还是要走这一步。 她的骨子里,其实流着的,是和父亲一样的血。 “这儿皇帝之称,也算不上污蔑皇族?”皇帝的声音低沉平和,听不出喜怒。 卫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那股火忽地熄灭:“皇上是个至孝之人,是太后的好儿子,太皇太后的好孙子,在朝堂上……又要平衡朝局……儿皇帝,自是恭顺温和之意……” 卫珏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听到皇帝的声音之时开始,不知道怎么了,她心底求生之念顿起,辩解之中竟添了些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肯求。 “好利一张嘴……”孝庄笑了起来,“依照你的说辞,你在贿赂选秀掌事之人,在册子上造假,也是情有可源?” 求生之念一甘生起,便不可抑止地疯长了起来,卫珏低声道:“太皇太后明鉴,奴婢在选秀之上并没有作假,依照娘娘在宫里颁布的选秀懿旨,从宫人中挑选几位容貌出挑,德行兼备之人参与选秀之列,懿旨上并没有说过,幸者库宫人不得入选,也没规定有缘罪奴不能参选,奴婢只是消息比平常宫人灵通一些,但这选秀,哪一位进宫之前不会四处打探,不会使银子疏通,奴婢所做,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卫珏正说得顺畅,又听到了皇帝一声轻咳,便有宫人递了茶水在他手里,他揭开茶杯,饮了一口,茶杯与杯盖敲得叮地一声响,竟让卫珏一时失神起来。 “这么说来,你便没犯什么错了?”孝庄道。 只要璃珠没有发病,就什么错处儿都抓不到,卫珏心底一片清凉,抬起头来,“奴婢犯了私下多嘴,妄论朝政之错,奴婢该死。” “好一个清描淡写的妄论朝政之错!”孝庄嘿嘿笑了起来,“哀家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等煮不乱砸不坏的铜豌豆。” 卫珏心底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想得清楚明白,便听见太皇太后道:“苏末儿,你便给她讲讲,她送进储秀宫的那位璃珠,是怎么回事……” 卫珏原本直直地坐在锦垫之上,听了这话,腰一下子塌陷下去。 苏嬷嬷平板的语音响起:“说起来,皇上首次选秀,倒是开了历代皇帝先秀从未开过的先例,那名叫璃珠的秀女,半夜起身,被雨声惊醒,居然一路摸着,摸到了乾清宫来,站在乾清宫的门前念诗,边念边舞,还直唤着皇上小名儿,唤的那是深情不寿……” 听到这里,孝庄的话语之中竟带了些笑意:“这倒是的,那一个晚上,乾清宫倒象是搭了戏台子一般的热闹,那秀女穿白色衣服,半夜里看过去,倒真有些象白蛇传里的白娘子……” 苏嬷嬷道:“娘娘说得不错,乾清宫哪曾发生过这等奇事儿?” 孝庄道:“皇帝选秀,哀家原本就知道定有一些屑小之辈会从中谋夺利益,但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把这样的女子送至皇帝身边!” 康熙垂了头去,看着卫珏垂着头趴伏在锦垫上,侧脸白得象玉一般,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眼眸,一点儿情绪都不见,他轻声问道:“卫氏,你真是没把选秀之事当回事!” 他的声音轻轻的,夹杂着雷霆万均般的怒意。 卫珏更深地垂头下去,“奴婢有罪。” 孝庄道:“皇帝,让苏末儿说完再说,这听故事么,要听个有头有尾才好。” 苏嬷嬷语气虽然平静,但说起事来却条理清楚,声情并貌,所说种种,殿内诸人也是第一次听到,听她说时,殿里便有极细的喘息声响起,有人呲地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捂住了嘴。 卫珏循着那笑声看过去,便看清皇帝身边站着的那眉毛弯弯,模样可喜的小太监。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护卫的人是皇帝,那一日在假山后头藏着的,便不止是他了? 皇帝早把她的一言一行看在眼底。 卫珏额头冒出冷汗来,背心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这才知道,她所有的托辞狡辩,看在上位者的眼里,是多么的可笑,简直可笑之极。 正文 第六章 挣扎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被定了罪,她便是那网中之鱼,任凭怎么垂死挣扎,也挣扎不脱。 苏嬷嬷说完,孝庄道:“卫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卫珏彻底地死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奴婢无话可话,奴婢贪图钱财,被油蒙了心,四处钻营,犯下如此大错,请太皇太后责罚,请皇上处罚。” 孝庄缓缓地笑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儿,她脸色苍白,趴伏在地面之上,背却是僵直地挺着的,手指捏得发白,这真是个犟脾气的人儿,不过不要紧,再犟脾气的人,她都能把她好了,她慢吞吞地问:“皇帝,您说呢?” 康熙笑了笑:“依孙儿看,她犯的不是什么大错,不过是挑错了人进了储秀宫而已,再者,选秀乃是喜事,可不能还没开始,就将这宫里宫外染沾上些血腥味儿,这样罢,除去她掌事姑姑一值,还是发配原处当值罢。” 孝庄侧过头去,语气柔和:“皇帝,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过轻了?” 康熙垂了眼,恭敬地道:“皇祖母,儿皇帝么,是当恭顺温和一些的。” 殿内连些微一点的呼吸声都没有了,卫珏只觉那声音一传进耳里,脚底便有股凉气从脚心升起,直扩到全身,雕金汇玉的屋梁仿佛要从上而下的压至,将她碾压得粉碎。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可没有半分的感情,只有冷入骨子内的凉意。 她却明白,他的处罚,实则让她生不如死,她在幸者库得罪了太多的人了,剥去她掌事姑姑的权柄,她在幸者库便可任人欺压,那些人,那些以往只敢在背地里辱骂她的,便如得了赦免之令,她回到那处,便如回到狼窝。 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可以让她每日活在恐慌之中,每日在猜疑中度过,甚至看到别人的眼神,都会惊慌失措。 卫珏缓缓抬起头来,直起了身子,趴伏于锦垫,行了大礼:“多谢皇上恩典,没要了奴婢的小命,奴婢领旨谢恩。” 孝庄挥了挥手,“下去吧。” 卫珏缓缓站起身来,脚底下虽然麻软不堪,却竭力地站稳了身子,放松了脸皮,后退几步,这才转身,朝殿外走去。 孝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眼底不由露了丝欣赏,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皇帝,这是个明白人,知道你没有要她的性命,也没有饶了她,她回到幸者库,会遇到什么,但一瞬间便已经定下了心神,要争斗下去……她心底是慌的,走出去的时侯,却让人丝豪瞧不出来败绩,她回去,说不定倒真能厮杀出一番新的天地……” 康熙眼底没有半分儿情绪:“她不是叫朕儿皇帝么,便让她也尝尝,这做人孙子,儿子的滋味。” 孝庄叹了口气,眼底泛起些微的怜悯,伸手过去,拍了拍康熙的手背:“皇帝,这倒是个说实话的人,这么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祖奶奶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知道,我心底也明白,这看起来光鲜的表面,我们和着眼泪往肚子流,可这样的日子,我们还得过下去。” 康熙反握住她的手,从她干燥的掌心吸取温暖:“孙儿都明白,祖奶奶。” “这个女人么,不是厉害么?内务府那边,也该治治了,那些个人,手伸得真长,还真把咱们这一家子当成了孤儿寡母了不成?哀家倒是希望,她能搅起一池混水!” “祖奶奶,您说的是内务府大总管?” “他们把咱们皇家当成瞎子的眼睛,把皇家的东西当成他自家的东西,这一次,咱们便要一次清理干净!” 康熙眼底一下子冒出冷冽光芒,脸上神情坚毅:“您说得没错,他们的手,早已伸到朕的后宫来了,内务府和护卫统领连成一气,幸者库既归属内务府统管,这一次……” 孝庄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这卫珏么,要好好儿地让她活着,她得罪的人太多,放她回去,等于放进了狼窝里,但此女手段不拘一格,只要他们撕咬了起来,我们便有了机会了。” 康熙脸沉若冰,抬起头来,殿内的灯光撒在他的侧脸之上,使他的脸铺上了一层柔光,更显得他俊眉修目,神情冰冷:“祖奶奶,您说得没错。” “这次选秀,有祖奶奶看着,替你选些好的出来,祖奶奶只想给你找些伴儿,伴着你,懂你的,和你成为一家人,让你过得没那么幸苦,祖奶奶老了,总得有个人陪着你。” 康熙心底有股暖流滑过,“皇祖母……” 他伏下了身子,趴在孝庄的膝盖上,就象小时侯一样,八岁之时,头一次坐上龙椅,回朝之后,他就这样趴在她的膝盖上,把慌乱的心平静下来,这么一来,下一次就能再次鼓起了勇气坐上去了。 孝庄看着他的侧脸,心底泛起股酸意,他八岁登基,她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早早地便把磨灭童稚,身上只剩下了责任,在旁人眼里,他是至尊至贵的皇帝,但她知道,那个位置,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便是一张布满针刺的毡子,这皇宫,是她的战场,何尝不是他的? 这个战场,可没有老幼之分,更不会有人同情怜悯。 “可没曾想,倒是什么人都冒了出来了,祖奶奶期望,你能找到你心仪的,能替你管着这后宫,别让那些人的手伸那么长……” 孝庄说着说着,便有些困倦了,眼睛微微闭了起来,殿里的灯光透过雕空背椅打在她的头上,将她的翡翠福寿簪映得绿莹莹的,衬出她花白的头发,脖颈处的层层皱纹,刺得康熙的眼一阵阵发热,他抬起头来,把那股热意直bi进腹里,眼睛渐渐清明锐利,他伸手取了背椅上挂着的寿字锦被,给她盖在身上,慢慢走出了寿清宫。 。。。。。。 卫珏再回到幸者库时,是被两名嬷嬷押着回来的,她垂头跪在院子里,在幸者库奴婢们的目光注视之下,听着内务府大总管李德贵宣布:“皇恩浩荡,你们掌事姑姑卫氏,因结党私营,私自操纵选秀,被皇上查觉,免了掌事之职,皇上仁慈,并未处罚于她,只发放她回幸者库为奴,可记住了,她不再是你们的掌事姑姑,不过是幸者库罪奴而已,和你们一样的人!” 正文 第七章 恨意 四周围围着瞧热闹的宫女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有人低声窃笑,有人则拿冷漠的目光盯着。 李德贵道:“还有一件事儿,要跟大家说得清楚,从此之后,月歌便是你们新的掌事姑姑了,以后有什么人事调动安排,你们便要听她的。” 卫珏心底一惊,却没有抬起头来,反倒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她早已想到的情形,只是无论谁做了掌事姑姑,都没有月歌对她的恨那么的浓烈。 月歌用来贿赂她,花在选秀上的银钱已被扣了下来,她人财两空,再加上两人之前的恩怨,卫珏相信,月歌会把所有的失望全报复在她身上。 月歌从队列之人走了出来,脸色不惊不喜,语调同情,“卫姑姑,啊,不,现在不能称姑姑了,要叫您一声卫珏姑娘,这可怎么是好,您原是高高在上的姑姑,用不着亲自动手做事,只指派别人就好了,您瞧瞧您这双小手,葱白粉嫩的,连怎么扫帚都忘了吧?恰好秋天来了,幸者库树木极多,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完,从今日起,你便从事这除草之工吧……”她回头朝李德贵行了半礼,“李公公,奴婢这么安排,您可满意?” 李德贵点了点头,垂了头,整理衣袖,“您是掌事姑姑,这些小事,便不用向上禀报了。” 月歌点了点头,两道目光扫在卫珏脸上,如秋风刮过。 可她没有看见卫珏半分的惊慌颓然,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多谢月姑姑提点,奴婢定会将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 她抬起头来,直视月歌,眼底一片冰凉,竟让月歌有一瞬的失措,一个幸者库的罪奴,刚刚才在皇上那儿领了罪回来,有什么持仗,连一点害怕之色都没有? 月歌恨恨地想。 可在那一片冰凉的目光之下,她竟是不能再出声留难卫珏,满腹的阴损点子被封在了脑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拾起倒地的扫帚,慢吞吞地沿青石板路头而去。 不要紧,咱们慢慢来。 月歌怔了半晌,满腹的怒气没处发,朝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道:“都围着干什么?不用干活了么?” 宫婢们这才四散而去。 扫到半夜,卫珏都没能把地上的树叶扫完,这里扫了,那里又冒出一些来,往往她一转背,便有人将树叶重撒在了道路上,卫珏闷不出声,不紧也不慢地清扫,仿佛没有看见有人捣鬼。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四周围屋宇都被黑暗笼罩,卫珏这才停了下来,拄着扫帚休息,她才刚刚站定,便有人从黑暗处冲了出来,“卫氏,你干什么?这地上还有这么多落叶没扫,就想休息么?” 来的人有两位,一个沉默,一个不停地斥责,不停斥责的那位,容颜俏丽,嘴唇却薄,下额极尖,一幅伶牙利齿的尖酸刻薄的模样,这是翠蝶,以往跟着卫珏,也曾充作她的喉舌。 另一位却是梅竹,只是望着她,表情似怜悯,又似鄙夷。 卫珏一声不出,只把地上无端端冒出来的落叶又重扫起。 翠蝶见她不出声,却是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走到那堆扫好的落叶面前,拿脚一踢,那堆落叶就四散开来,她笑道:“卫氏,您瞧瞧,地上又有叶子了,还不快清扫干净?” 梅竹袖手一旁,只拿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 卫珏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扫帚,直盯盯地盯着两人,向前走了两步,两人吓了一跳,只觉她的目光在月光之下清冷莫名,不由后退一步,翠蝶声音拔高:“卫氏,你干什么,想作反么?你别忘了,你不再是掌事姑姑,是幸者库最低等的奴婢!这可是你惯常的手段,你不是喜欢罚人扫地么?姑姑说了,要让你将所有惩罚全受一遍,还有倒夜香,挑水,刷马桶等等,等着你呢!” 她满脸的得意嚣张。 梅竹也道:“是啊,卫氏,你看看你,月姑姑尚且念着旧情,要你做的,全都是咱们日常之事,虽有些幸苦,但你已不是掌事姑姑,幸苦一些,不是应当的吗?“ 卫珏忽尔一笑,垂下了头,慢吞吞地整理着衣服袖口,慢悠悠地道:“梅竹姑娘,去告诉你的表姐,我有事请教。” 梅竹一愕,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来,心道她怎么会知道她与月歌的关系?她心底疑惑不定,抬眼朝卫珏望去,却见月光底下,她的眼眸之中,竟能照得清自己的影子,她心底一跳,冷声道:“月姑姑忙着呢,哪有时间来看你?” 翠蝶转过头去,望定梅竹:“梅竹,月姑姑是你的表姐?你可是有缘入罪的罪奴,月姑姑是世袭包衣,你们俩……” 她眼睛珠子直转。 这原本就是个秘密,月歌不想给人知道,世袭包衣还有可能备列后妃,但如果与罪奴扯上关系,那便半分机会都没有了。 梅竹与月歌原就是远房亲戚,没有人知道这层关系,翠蝶知道了这个消息,哪有不四周围乱传的,如果梅竹恨得牙直痒痒,恨不得当场拿针缝了翠蝶的嘴。 此时,卫珏又慢吞吞叹了一口气,道:“翠蝶,和这扫落叶相比,我嘴里边有趣儿的事多着呢,不知道你想不想听?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我给你说道说道?” 翠蝶眼珠子转得更加厉害了,她是知道的,这卫珏虽出身幸者库,但往来各宫之间,最为擅长的,便是贩卖消息,她的心里,的确是藏了不少事儿,这些事,能换来大把的银子。 宫里头和外边一样,银子,能办许多事儿。 卫珏把翠蝶的表情看在眼底,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翠蝶,你既不愿意知道,那便算了,我还是去清扫落叶吧。” 翠蝶一把拉住卫珏的手,脸上挂了丝笑意,“姑姑……” “我已经不是姑姑了……” “卫氏……你扫了这么久,也累了,活儿是干不完的……” 梅竹急了,一把拦住了翠蝶,“你干什么?不听姑姑的吩咐了么?姑姑叫她清扫落叶,可不是要你和她闲聊的。” 正文 第八章 挑拨 翠蝶有些迟疑。 卫珏伸出手去,对着月光端详自己的手指,仿佛那手指长得极好看一般,慢悠悠地道:“翠蝶,你来这里的时日比梅竹长吧,以往是我的副手,跟着我,也捞了不少好处,可眼看着,梅竹后来居上,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卫珏的话不含一丝火星儿,但话里话外全是挑拨,梅竹急道:“翠蝶,你别听她的!” 翠蝶此时已然火冲脑顶,哪里还听得进梅竹的话,怒气冲冲地道:“梅竹,咱们都是替月姑姑办事,没分什么你大我小的,怎么,我稍微做点主,都不成了么?” 梅竹哪里想到,原本进行得好好儿的事……她们领了月歌的命令,想方设法让卫珏多受点儿苦,三言两语的,翠蝶已然反了,反倒和自己别起了苗头来? 她看到翠蝶满脸讨好笑容拉着卫珏,心叫不妙,这卫珏说不定真抓了姑姑什么把柄,要通过翠蝶的嘴往外传?她一跺脚,拔脚就往月姑姑住处跑去。 卫珏斜着眼看着梅竹往远处跑,轻声道:“我一开始便说了,要你去叫你家表姐,你就是不去,可临到头了,可不还是去了?” 她微微地笑了,笑容在月光下一片清冷,如盛开的昙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看得翠蝶一怔,恍了恍神,拉住了卫珏的袖口:“姑姑,不,卫姑娘,您倒是说说,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卫珏拂开翠蝶的手,又是一笑,抬起头来望她:“翠蝶,咱们在这幸者库,都是无依无靠之人,所依仗的,不过是消息灵通这四个字,你也知道,凭借这四个字,你跟着我也吃喝了不少好的,我做不成掌事姑姑了,往后的日子,这消息灵通也办不到了……” 翠蝶心底一沉,脸色一变:“卫珏,你这是不愿意告诉我?” 卫珏叹道:“反正那些消息在我这儿,只能发霉发乱,告诉你也无防,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 翠蝶语气讥讽:“卫珏,你还指望着我拿东西来换?你真以为你还是掌事姑姑?想着我没办法收拾你么?” 卫珏恍若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整理着散乱的鬓发:“我把梅竹调开,原就想着我们俩以前的情份,想给你一个机会的,要知道在这幸者库里边,光会耍嘴巴皮子,可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脸上笑意全无,目光冷冷望定翠蝶,和着满身披就的月光,整个人冰雕玉就,竟让翠蝶遍体生寒。 “你,你,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看梅竹的架势就知道,你来得比她久,她也敢训斥于你,往后你的日子会怎么样,你难道真没想过?”卫珏凉凉地道,眼角却有丝笑意,似蛊惑,又似哄诱,“如果你知道她们一些事,那可就不同了,有些事么,永远都会是人心底的一根刺,你一拨动,就会刺得人心中发痛,你知道我为何能坐实这掌事姑姑的位置?不就因为捏住了某些人心底的痛?” 翠蝶的心已全被卫珏的话语牵系住,心底的贪婪无可抑止的生长,她原本就是一个极善妒又眼高于顶之人,看不得别人的好,卫珏所述,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之上,凭什么一个初进幸者库的罪奴梅竹便可以骑在她的头上? 就因为她表姐是掌事姑姑? 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东西,说不定假以时日,掌事姑姑的位置,也能换一换! “姑姑要我拿什么来换?”翠蝶低声道。 “嘘……”卫珏道,“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便不值钱了,我现在已落得如此田地,你说说,你能拿什么跟我换?” 她一双眼睛,微微地狭着,显得既狡猾又带着些妖媚,翠蝶忽然间便明白了,点了点头:“姑姑,我明白,日后月姑姑有什么消息,我定会通知你。” 卫珏笑道:“您还是别唤我姑姑,我早已不是掌事姑姑了。” 翠蝶的语气增了些谄媚:“姑姑,在奴婢的心底,您永远都是我的姑姑。”又拾起跌落地上的扫帚,“姑姑,我帮您扫。” 卫珏微微一笑,没有阻止,只是道:“这是咱们私底下,在月姑姑面前,你懂得怎么做啦?” “懂的,懂的。”翠蝶一叠声地道。 月歌被梅竹领着,急匆匆地赶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卫珏拿着扫把,在仔仔细细地清扫地上的落叶,而翠蝶便在一旁站着,不停喝斥:“快点儿扫,这儿还没干净呢。” 见月歌赶到,翠蝶忙上前禀报,满脸讨好:“月姑姑,奴婢正加紧督促她扫落叶呢,她想拿些话来诋毁姑姑,我哪能让她如愿?” 梅竹气道:“我刚刚还看见你拉了她的手!” 翠蝶道:“梅竹,你胡说什么?我对姑姑忠心耿耿,又岂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是你自己慌了,听她说及表姐表妹之事,便急急地跑了回去!”她又向月歌恭敬行礼,“姑姑,您且放心,此事就算乱在我的肚子里,我也不会周围乱说的。” 梅竹原就不善言辞,被她噼里叭拉这么一说,目瞪口呆,连连道:“你们明明私下里……” 翠蝶道:“私下里做什么?你是姑姑的表妹,便要替姑姑着想,哪能依仗着姑姑的权势,胡乱冤枉人呢?” 梅竹还待再说,月歌一摆手,冷声道:“别说了,是你太过大惊小怪了!”她缓缓把头转向扫着落叶的卫珏,“谅她一个罪奴,在我手心里拽着,也跑不到哪里去。” 卫珏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说话一般,只是仔仔细细地把落叶扫起,倒进萝框里面。 她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眼眸半闭半合,表情温顺,对着那框落叶,象是对着她的祖宗,那表情,虔诚之极,但卫珏越是这样,越让月歌心底总感觉没底,一见到她,就感觉心底没底,心底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咬着。 正文 第九章 要胁 这个祸害,一定得除了去才行,她心底想,不能让她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晃得她心底直发慌,仿佛这幸者库还在她手里操纵着,而她,依旧是屡败于她手下的败将。 一看到她,就让她想起以往在她脚下趴着,对着她腆颜巴结的模样,心底就一阵不舒服之极。 月歌吸了口气,慢慢地道:“卫氏,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卫珏把装着树叶的箩筐放下,缓步走至她的身前,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月姑姑,奴婢知道,奴婢现在是在您手心里捏着,不敢有所不敬,所以,奴婢自重回幸者库,便一直在想……” 月歌见她表情认真,神态诚恳,心底未免得意,慢慢地答:“想什么?” “一直在想,月姑姑放在奴婢这里被收缴上去的银钱,被内务府的人当成奴婢来历不明的资产,奴婢什么时侯向内务府总管说明说明,替姑姑要了回来?”卫珏缓缓地答。 月歌心底一惊,抬起头来,便落进卫珏那一双冰冷清凉的眼眸当中,竟是遍体生凉,她在要胁她,明目张胆地要胁她,不错,操纵选秀之事,她也参与了……差点儿参与……如果大家撕破了脸皮,她这姑姑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得挪着窝儿! “你……”月歌伸出尖尖的手指,直指着她的面门,嘴唇却在哆嗦。 卫珏举起手掌,缓缓上前,拨开了月歌指在她面门的手指,脸上笑容如鲜花绽放,“当然,姑姑掌事还不到五个时辰,我们到底姐妹一场,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念着些旧情,做不出那么过份的事来,只不过……”她反手一握,握住了月歌的手,“月姑姑,会不会也顾着旧时情义呢?” 月歌只觉她的手冰凉柔滑,被她握着,竟似被铁钳子夹着,冰凉透骨,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那笑意却如冬日极寒之处的冰渣子,略一接触,便冰冷刺骨。 月歌想夺回那只手来,却不能得,她看清了她含笑的眼中露出的如岩石般的坚定,她知道,卫珏说得出做得到,她一向都是这么一个人,她拼不起她的不顾一切,她说得对,掌事姑姑这个位置,她屁股还没坐热呢。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也笑了:“卫珏,你说什么呢,咱们姐妹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卫珏松开了她的手,倒笑得有几分真诚:“这便好了么……我跟姑姑说的话,就是这些了,今儿也夜了,这树叶么,还用得着扫么?” “不用,不用。”月歌看着她的笑脸,恨得牙直痒痒,“明儿再扫吧,不,明儿么,我替你换个轻松点的活?” 卫珏慢吞吞地低头,整理袖口,“奴婢倒是觉着,这活挺轻松的,姑姑新上任不久,众人都盯着姑姑呢,李公公才下了命令,姑姑就阳奉阴为,这可不好,可不能因为我,而落得个徇私的罪名!” 月歌满嘴的苦水直往肚子里咽,恨不得撕碎卫珏那张如芙蓉般笑着的脸,“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懂得替我着想。” 梅竹与翠蝶站在不远处等着,见这一眨眼的功夫,卫珏和月歌竟然有说有笑起来,两人皆莫名所以,又听月歌唤道:“来人,送卫珏姑娘回房。” 两人对望了一眼,梅竹先行一步,走到月歌面前:“姑姑,您是说,送她?” 月歌道:“卫珏姑娘新搬了房子,总有些箱子包袱要搬的,你便帮她搬了过去吧。” 梅竹看了看月歌,又看了看正整理衣服袖子的卫珏,竟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卫珏又成了那身穿织锦背卦,位列高人一等的姑姑,而月歌,还只是她手下的奴婢而已,而明明,月歌才是姑姑,穿的也是掌事姑姑的服饰啊? 她还没能想得明白,翠蝶倒比她机灵许多,急步上前,扶住了卫珏:“卫姑……娘,来,我送您回去。” 卫珏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不会走路么?” 翠蝶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谄媚:“卫姑娘,虽换了住处,搬进几十人住的通房,但您放心,有月姑姑照应着,我定会给您挑着好位置的,既靠着窗,宽敞明亮,又通风。” 月歌嘴里的苦意变成怒火直冲到脑门边,瞧她们那样子,她这个姑姑,还是姑姑么? 不行,得加快行动才行。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梅竹终于看出了不对,走到月歌身边,低声道:“表姐,这是怎么了?您就任由这翠蝶巴结着卫氏?这幸者库,到底您是掌事姑姑,还是她是?” 月歌从牙缝里憋出些声音来,看着卫珏与翠蝶越走越远的身影,轻声地道:“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倒真以为她手里捏的那些个东西能耐得了我何?” 梅竹道:“姑姑,她手里真有东西……?”她看月歌气得青筋冒出的样子,劝道2C“姑姑,您别生气……” 月歌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笑了,“我生气,我生什么气?和一个快要死的人生气,可不值!”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添了些狰狞,让梅竹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姑姑,您是说?” 月歌慢慢地道:“你等着瞧,她蹦哒不了几天了,有人等着要收拾她呢,谁叫她长了一幅好容貌?” 梅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往头顶冒,黑鸦鸦的树枝摇晃,竟象群魔乱舞,白日里金壁辉煌的宫殿涂上了一层黑墨,竟让她感觉四周围阴冷寂廖,如处炼狱之中。 “走吧,咱们也该休息了。”月歌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听到梅竹跟上来,冷声道,“你做什么?” 梅竹加紧脚步跟上,却不敢象以往一样与她并肩,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 月光铺撒下来,让地上一片银白,却将树叶的影子投着森森墨色,使得那般的黑白分明,影影带着冰霜之意,让梅竹感觉身上突地凉了起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跟着月歌往前走。 …… 正文 第十章 杀机 月歌走进内务府大门,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脸上带笑:“您是幸者库掌事姑姑吧,请跟我走,总管大人等着您呢。” 月歌知道他是李德贵面前得力的太监小李子,便含笑行了礼,试探着问:“李公公,不知李总管找奴婢前来,可有什么事?” 小李子并不答话,只朝她望了一眼,慢慢地道:“姑姑既是掌管幸者库,连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不明白了吗?” 小李子的语气嚣张之极,月歌念及他是李德贵贴身侍侯之人,只得忍气吞声,勉强道:“是奴婢孟浪了,多得公公提醒。” 两人一路无话。 月歌被小李子领着,来到了厢房之处,推门走进,便见屋子里早聚了三四个人,有男有女,那男的,竟是皇宫护卫服饰,忙垂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直直走到李公公面前行礼。 李德贵手里捧了茶碗,见她到来,揭起碗盖喝了一口茶,这才把那茶碗放下,“这屋子里的人,有些你认识,有些你不认识的,你看看,认识的我便不说了,这一位么,是包衣营护卫魏参领。” 月歌抬起头来,便见一位年青男子坐在李德贵的下首,目光阴悒地扫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看清他青白被酒色熏染的脸,忙垂了头下去,“是。” “月姑姑,奴婢给您见礼了。” 月歌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心底剧震,抬起头来,便瞧见了一名女子笑吟吟的朝她望着,一张尖尖的脸,很有几分姿色,可不正是翠蝶?她竟然巴结上了李公公? 仿佛知道她的心声一般,李德贵漫不经心地道:“都是替杂家办事之人,月歌,你便别计较这些了,她虽替杂家办事,但还是归属于你的手下,听你的吩咐办事,你可明白?” 月歌低声道:“奴婢明白!” 李德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们心底想些什么,他怎么不明白?都想攀上高枝儿,想从摆脱幸者库最底层奴婢的身份!月歌心够狠手够辣,但和那卫珏相比,总缺了些心眼,于他而言,能在手里使得顺手的刀,才是好刀,所以,他以往抬举了卫珏,只可惜卫珏运气不好,又慢慢不太听话了,原本她的贪财,让他可以把她牢牢地拿捏住,哪里知道,这个女人生就一幅如清丽脱俗的面孔,年纪不大,却贪得太不象话,把自己给陪了进去。 不过不要紧,象她这样的奴婢,拼着命往上爬的,幸者库多的是。 卫珏倒下了,他便扶持另外一个。 只要听话就行。 这宫里头么,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听话。 再者,就是把人的价值要利用得干干净净。 李德贵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慢慢地道:“听闻那卫珏依旧不太老实?” 月歌心知翠蝶怕是把幸者库发生之事早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李德贵了,点头恭顺地道:“不错,她拿奴婢以往之事要胁奴婢,使得奴婢束手束脚,奴婢原想着处罚她,让她老老实实,不给公公惹麻烦……” 李德贵没有看她,把玩着手里的斑指,“你以往的事?想进储秀宫当秀女之事?” 月歌惊出一身冷汗,扑通一下跪下了:“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生出那等妄想,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德贵笑了笑,“你有这样的心思,原本平常,这宫里头的人,但凡生得齐头整脸的,哪一位没有那等心思?只可惜,皇帝只有一个,钻营的人却太多,杂家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幸者库的好,你以为皇家选秀那么容易胡弄?别一个弄不好,就丢了小命!” 李德贵阴冷的话语直钻进月歌的耳内,让月歌背部冷汗如浆,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是不打算处罚她了? “是啊,月姑姑,李公公这是为了您好。”翠蝶娇脆的声音响起,一脸的兴灾乐祸。 月歌心底恨极,见翠蝶在李德贵面前能随便cha言,显见着翠蝶早就在替李德贵办事了,卫珏在时,她便把卫珏的消息暗通给李德贵,现在依旧如此,想起她前儿个晚上还对卫珏还伏小做低的模样,心底不由悚然,对李德贵更添了几分害怕。 翠蝶道:“李公公,那卫珏着实可恨,拿些小恩小惠来,尽想着收买人心,还想奴婢受她CAO控,替她办事,她都这样了,还不死心。” 翠蝶盈盈地笑着,眼底清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李德贵道:“你做得好,顺势而为,让她以为她真的把你捏在手心,如此一来,下边的事,咱们就好办了。” 翠蝶道:“公公,您请放心,她以前不知道奴婢的身份,现在依旧不知,她现在落得如此地步,众叛亲离,幸者库旁的人都恨着她呢,没有人帮她,奴婢假作受她引诱,替她办事,她得意还来不及,她哪里还会怀疑?” 李德贵点了点头,转头朝月歌望去,月歌手心发凉,连连道:“公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替您办妥。” 李德贵慢悠悠地笑了,他看清了月歌眼底的害怕,翠蝶全心全意的巴结,坐在内务府总管这个位置,如果不能掌控全局,还能落得到什么? 在皇宫里,皇上是皇,是天,而在内务府,他便是她们头顶上那一片天,他叫她们生,她们就得生,让她们死,她们便得死! 他垂了头去,对下首坐着的人道:“魏参领,您瞧瞧,可还满意?” 魏长福眼底冒出一闪而逝的狠利,点了点头,“李公公办事,我放心。” 李德贵心底鄙夷,脸上却不动生色,如果这人不是鳌中堂的包衣奴才,又怎么能当上包衣营参领之职,可笑的是,好不容易当上了一官半职了,居然宵想起宫里头的女人来了,以往卫珏对他还有些用处,因此,他便暗暗准许卫珏对付他,使他好几次在卫珏面前灰头灰脸碰壁,可现在么,卫珏已经没什么用了,又能让她牵涉出朝中那位世家子弟来,再能帮得到鳌中堂,立下大功,有何不可? 正文 第十一章 贪欲 月歌与翠蝶不懂得他们之间的暗语,不敢答话,只垂头站着。 李德贵道:“月歌现为幸者库掌事,杂家既是把幸者库交给了你来打理,自当帮你清理干净了,不能让幸者库乱了规矩,你放心,这卫珏么,作崇不了几日了。” 他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月歌与翠蝶听了,心底更添几分寒意,那魏长福却是冷冷一笑,眼底竟是露出些许狂热来,不错,他偶尔进宫当值,见到卫珏的第一眼开始,就看中了这个女人,她虽是幸者库的罪奴,但身姿婀娜,肌肤如雪,远远看去,清丽不可端物,她是宫里的女人,那又怎么样?他是鳌中堂的包衣奴才,现在的皇帝都能被他家主子随便喝斥! 翠蝶小心上前,“李公公,我便照您的吩咐,那一日,引了她去东华门处,那里人少,公公要动什么手脚都成。” 李德贵却是谄笑着转头,对着魏长福:“魏参领,您看呢?” 魏长福咽了一口唾液,眼底露出掩饰不住的贪婪,点了点头:“一切听李公公吩咐。” 月歌和翠蝶终于明白他们在计划着什么,浑身冰凉,手脚都颤抖了起来,宫里的女人和外臣私通,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到了最后,卫珏会成为宫里面无声无息消失的女人之一。 李德贵竟然这么胆大包天! 月歌和翠蝶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底,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惧怕之意,俩人同时转开了目光。 李德贵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使人通知你们的。” 月歌和翠蝶齐齐道了声是,两人行了礼,这才退下了。 魏长福站起身来,朝李德贵抱手为礼,笑道:“多谢李公公成全,让我得偿所愿。” 李德贵笑道:“哪里,哪里,魏参领之事,杂家怎么能不竭尽所能替你完成?只望日后魏参领在鳌中堂面前多美言几句,让我在这内务府也能混个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我便知足了。” 魏长福道:“李公公,您还怕这个?中堂大人的女儿已经送进宫里参加选秀,她日后,可是要当皇后的,你还怕日后没有好日子过?” 李德贵听了这消息,脸上都发出光来,朝堂已被鳌拜一手掌控,他是知道的,鳌拜在御前呵叱部院大臣,拦截章奏,甚至夺了小皇帝的玉玺,强行盖章,皇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如果瓜尔佳氏入主中宫,鳌拜便是权倾天下了,他站对了队伍,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只是,听闻其它几位顾命大臣全都送了女儿入宫?”李德贵试探着问。 魏长福哼了一声:“那几个老东西,怎么跟我家主子相比?你放心,李公公,只要你帮我办好此事,让我得偿所愿,我自不会亏待你!” 李德贵道:“只是这卫珏xing子颇烈,到时侯,你可得小心些才行。” 魏长福脸上闪过丝狠毒,笑道:“烈的人,可不正对我的胃口?无论多烈的烈马,我都能让她变成绕指柔!她落到我的手里,自有人会急着救她,如此一来,咱家主子便有了借口,到时侯,咱们立下大功,鳌中堂不会忘了替他老人家立功的人的!” 李德贵唯唯诺诺,心底没有半分对卫珏的歉疚,道:“还是别闹出人命来的好,要不,我叫人使些药物?” 魏长福脸色鄙夷,眼睛斜睨着他:“李公公,你作事老这么畏首畏尾怎么行,人弄得昏沉沉的,跟具尸体有什么区别?我可没这兴致。” 他越说,眼底便越发发出光来,鼻孔呼呼作响,满脸兴奋之色,他从小便是一个包衣奴才,他是知道的,永远只能是人家的奴才,所以,在瓜尔佳氏那么一大家的奴才当中,他尽了全力往上爬,终于获得鳌拜的亲睐,让他进入皇宫护卫营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底的期望,他也期望坐在那高呼后拥的銮轿之中,被万人景仰,人人称羡,而不是从一生下来,就是贵人们的家生子,是别人的奴才,那样的场景,他不能得到了,那么,皇帝的女人,既使是幸者库罪奴,让他能一试滋味,便比喝什么样的烈酒都让人热血沸腾! 李德贵陪着小心:“那是,那是,那杂家便在这里祝魏参领得偿所愿?” 魏长福脸色平静了一些,“美人么,倒是次要的,最紧要的,是帮鳌中堂办好差事,你说呢,李公公?” “不错,你说得没错,这卫氏么,杂家倒是调查过了,她经常悄悄把银钱进往宫外,和宫外那家也有些关系,但她做得隐秘,其它什么,倒没查出来。” 魏长福道:“她姓卫,便够了,当年她父亲是罪臣,她的家里人,都要发配边疆的,收留罪臣之子,哪怕他是天子近臣,也要看咱们家主子答不答应!” 李德贵知道,这便牵涉到皇帝与其亲信之间的密闻了,他现在虽然在竭力找寻准方向,但这些皇亲贵族之间的利害关系,却不是他能明参与讨论的,所以,他只唯唯诺诺,面带微笑听着。 魏长福看了他一眼,心底明白他的想法,鄙夷之色更深,道:“李公公,您怕些什么呢?做人么,最要紧的,便是别摇摆不定,咱家主家最恨的,便是那摇摆不定之人,你可要想得清楚明白了!” 李德贵一谨,额头便出了层细汗,忙道:“哪里会,哪里会,魏参领说得没错,您知道么,这卫珏么,初一进宫,验身嬷嬷便查得清楚,她啊,不但肌肤如雪,而且体带异香,若有若无,夏如冰玉,冬如香炉,魏大人,您可有福了。” 魏长福一听,便将刚刚的猜疑抛到脑后,咽了口唾沫,低声笑了起来:“李公公,只可惜,您已不能人事,要不然,我可真有些替皇帝担心。” 李德贵暗自咒骂,脸上却笑意不改:“杂家祝魏大人心想事成,只要您得了手,她深知其中厉害,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大人,大人再稍使手段,定会将助鳌中堂一臂之力。” 正文 第十二章 生死 魏长福道:“那人生于高门广厦,满门清贵,又一心忠于皇上,极难找寻出他的错处来,他与卫珏有些联系,却是他唯一的失误了,但此事如若把握不好,还是会功亏一篑……” 李德贵知道如此讨论下去,又牵涉到了朝廷之中皇帝与臣子的尔虞我诈,生死相斗,他现如今最不想的事,就是卷进这里边,说到底,他还是内务府的总管,是皇帝的官儿,虽然利字当前之时,投靠了他人,但在心底,他却还是把自己当成皇宫之人。 他见魏长福死盯着他,勉强笑了笑:“魏大人所说的,便是纳兰xing德?” 魏长福道:“李公公终于说了出来了,我还以为李公公装糊涂要装到什么时侯呢,李公公也知道,他和皇帝一起长大,时常出入宫廷,已成皇上的左膀右臂,最近一段时间,更是教了不少坏规矩给皇帝,中堂大人正在烦心此事呢。” 李德贵见他一口一个皇帝,语气之中全无敬意,心底忐忑不安,只得唯唯喏喏。 什么内务府总管,在我的面前,还不是一样得伏低作小?魏长福心底冷笑,就象在鳌中堂的面前,就算出生皇族,身为真命天子,也只能任由他夺了手里玉玺,盖上奏折,任由他在朝堂之上喝斥朝臣,真不知道这天下,是爱觉新罗康熙的天下,还是瓜尔佳氏鳌拜的天下! 托了鳌中堂的福,他魏长福才能以包衣奴才的身份执掌包衣营,成了拱卫皇宫的包衣营护卫参领,皇帝,皇帝算得了什么? 魏长福又在李德贵面前训了许久的话,这才离去。 他一走,李德贵便收了脸上那唯唯喏喏的笑脸,脸色沉了下来,他一抬头,见门外有人影闪过,利声喝道:“小李子,还不快进来!” 小李子从门外闪进,脸上原有些笑意的,见他沉着脸,马上把笑意收了,脸色也变沉重,弯腰弓背:“干爹,这魏大人真把咱们内务府当成他自家的了?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一边说着,一边殷勤上前,替他捶打揉捏着大腿。 李德贵脸上怒气暗隐,微闭了眼,享受着小李子的锤打,“能有什么办法?他是鳌中堂的家生奴才,代表着鳌中堂,如今朝局又是这样,外边显贵的臣子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何况咱们?小李子,咱们要夹着尾巴做人啊。” 小李子一双巧手在他身上敲击叩打,打得他极为舒服,“干爹,我只是替你不值,他魏长福算什么?他是臣子的奴才,而您,是皇上的总管,怎么着,也比他高上一级,凭什么他在你面前指手划脚?” 李德贵道:“小李子,你干爹我,是皇上的奴才没错,可谁叫皇上不争气呢?皇上在朝堂上被人欺侮,他的奴才在宫里头,便只有被别人的奴才欺侮的份。” 小李子脸上带了笑意,乖巧地道:“幸好小的跟着干爹您,怎么都不会被欺侮了去。” 李德贵听了他的话,心底积聚的那股怒气慢慢消散了一些,脸上露出丝笑容:“还是你知情懂趣,懂得哄干爹开心,不枉我收了你做干儿子。” 小李子的手更为卖力的揉捏,低声道:“如果不是干爹收留了我,我还在幸者库做那秽差,永远不能翻身呢,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干爹,您就是小李子的天和地,小李子这一世便跟着你了。” 李德贵听得心中舒服之极,伸过手去,抚了抚小李子的头,眼底露出几分笑意:“你这个兔崽子,嘴巴还是这么甜。” 他被小李子拿捏着身上的穴道,慢慢困倦了起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小李子见他睡意颇浓,见塌后边的窗子没有关牢,用手试了试风,站起身来,慢慢地替他关上了窗,又怕他身子着凉,拿了衣架上搭着的披风,给他盖在身上。 他做这些的时侯,手脚尽量放轻,尽是一丝儿声音都没有。 小李子做完这些,正想离开,哪知李德贵却醒了,直直坐起身子:“小李子,那八宝丸,还有吗?” 小李子回过头来,脸色有些着急,急步走至李德贵身边,责怪道:“干爹,您瞧瞧您,好不容易睡着了,怎么又醒了?” 李德贵瞧了瞧身上的衣披,脸上露出几分慈和来:“好孩子,干爹没白痛你。” “这是小的应当做的,干爹在外受了气,小李子不能替干爹受气,只有好好儿照顾干爹,让您别气坏了身子。”小李子略有些腼腆地垂下头去,“干爹,您放心,八宝丸我正叫人加紧配着呢,那药材虽然难寻,但有小李子在,怎么也会帮您配齐。” 李德贵点了点头:“这种秘方的药材,的确难以寻找一些,也幸亏有你,千方百计地替我寻了来。” 小李子眼底流露出浓浓的依赖慕羡,低声道:“干爹,您的身子,便是小李子的身子,只有您好了,小李子才能好。” 李德贵原就是个性格阴冷之人,一切皆以自己利益为先,他手段狠毒,于事于人皆是利用殆尽,当初收小李子为干儿子,也没有存什么好心,但小李子做事勤谨,一切以他为先,对他更是乖觉顺从,加上头脑灵活,把他伺侯得舒舒服服的,他心底对他倒也有了几分感情,听了这句,脸上慈和更添:“好孩子,干爹不会待你的,吃了那八宝丸,杂家的精力倒真是充足了不少。” 小李子道:“您哪止精力充足不少,您瞧瞧,您脸上的皱纹都少了不少呢。” 李德贵听得高兴,哈哈笑着接过小李子递过来的镜子,照了照:“倒真是的。” 小李子道:“干爹,你还要什么药,尽管问我要,我都能给您配齐了!” 李德贵倒是想起一事,皱了皱眉,道:“还真要配些药才行,以免当晚出事。” 小李子道:“您指的是魏大人那件事?” “不错,卫珏这个女人,你是知道的,很有几分手段,xing子是那种闷声不哼的,但烈着呢,到时侯可别弄出人命来,她在太皇太后皇帝那儿露了面,被他们记挂着呢。” 正文 第十三章 坏水儿 小李子道:“哼,便宜了魏长福这个匹夫。”他笑了笑又道,“您放心,我懂得拿捏分寸的,保管能如了魏长福的意,又能让卫珏那女人使不出全劲儿来。” 他一边谄媚地笑着,眼底眉梢全是坏水儿,看得李德贵大投胃口,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小子,真懂我的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李德贵便有些困了,重睡到榻上,任由小李子揉捏,揉着揉着,便睡着了去,小李子帮他盖上被子,自去配药不提。 ……… 四籁俱静,夜色沉沉,只有三两点星星挂在半空当中,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殿也蒙上了层灰色,没有了那层光辉灿烂。 “你还记得我们初进幸者库时,所发的誓言么?” 如鬼魅一般,站在假山侧边的人影缓缓地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丽端华,却正是卫珏。 她望着那个端立于假山边,仰望天际的那个男人的身影,轻声问道。 “当然记得,我一点儿也没敢忘。” “我还以为你全然忘记了呢,小李子……”卫珏缓缓地笑。 那身影转了过来,一袭太监服饰,眉目清秀,可不正是在李德贵面前趋躬屈膝的小李子。 “别叫我这个名字!”小李子厌恶地道,“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感觉恶心!” 他脸上,再也没了在李德贵面前那般伏小作低的模样,脸上带了些清冷和凌利,竟如出鞘的宝剑。 “行,名字么,只不过是个名号,姓什么,你还不都是你?”卫珏淡淡地道,“是那位获罪的严世风御医之子严华章,也是幸者库的罪奴!我只希望你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你的身份!” 卫珏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想确定他的眼底可否有一丝一豪的犹豫,只要有一丝一豪的犹豫,那么,她这个盟友,便要放弃了。 可她没有看见。 “你放心……”严华章眼睛一眨不眨,全是坚定,“我没有忘记,什么都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死在这园子里的秋儿,也没有忘记我的父亲是怎么获罪!” 一年之前,严华章与卫珏是同一批充入幸者库为罪奴的人,同属获罪官宦之家的子女,而与他们一起入罪的,还有秋儿,严华章的表妹,也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长得娇美无比,可他护不住她,她性格柔弱,温顺善良,一进入幸者库,便不断地生病,到了未了,被李德贵以避病为由移出了幸者库的院子,可她再也没能回来,抬回来的,只是她的尸首,遍体鳞伤的尸首,尸首上布满了青紫的手印,她被李德贵派往太后的寿安宫,后又被赐给寿安宫大总管为对食,她死的时侯,眼睛始终没有闭合过,他怎么替她合拢,都不能使她的眼睛闭上。 从那一日开始,他便发誓,他要替她报仇。 可他没有办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甚至不能明目张胆地吊唁秋儿,这个时侯,卫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告诉他:“这个世界,眼泪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同情你,只有你比别人狠,才能够生存!” 那个时侯,她是幸者库一批罪奴当中脾气最差,最不得人心之人,她欺压弱小,抢夺其它罪奴的食物衣服,又谄颜媚上,极力巴结李德贵,和秋儿的善良温和完全相反,是他最看不起的人。 但只有她,在傍晚他偷偷流泪时,跟他说了这些话。 她告诉他:“你不想落得象她一样的下场,便要变成象他们一样的人!” 那一晚月色清凉,他看清她眼底奔涌不息的愤怒和哀伤,忽地明白,她的所言所行,全披上一层外衣,用来保护她自己。 如若不然,她的下场,就会和秋儿一样。 那一晚,他们结成了同盟,她,为了生存下去,而他,为了替秋儿讨回公道。 一年过去了,他成了他最恨的李德贵身边最受宠爱的贴身太监,而她,做了掌事姑姑,却又被打回原形。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过去,替她摘下鬓边挂着的落叶:“卫珏,一年时间到了,你看,我们的愿望能达到么?” 卫珏婉尔一笑,清丽端华,“你看呢?” “你对李德贵言听计从,又利用贪钱这个弱点让他掌控住你,选秀之时,四处贿赂,cha手秀女之事,引得太皇太后与皇帝对幸者库注目,毕竟,无论你怎么贪,如果cha手选秀,企图混乱皇室血脉,都是大罪。” “如果不这样,太皇太后与皇帝又怎么能注意到幸者库?进而怀疑内务府,你再略略透露些消息,便让李德贵和鳌拜扯上了联系,李德贵只会以为我给他添了麻烦,哪会知道我是故意为之?”卫珏笑容清冷,在月光下一双眼眸如冰玉一般。 小李子眼底全是恨意,脸色有些狰狞,“不错,我们虽然收拾不了他,但自有人来收拾他。” 卫珏缓缓地笑了,脸色在月光下更显清冷,她的眼眸也浮起了些残忍,“cha手选秀之事,是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但是,和外臣勾结,况且这外臣已有了对皇室大不恭之心,那可是稍不留意便要殊灭九族之罪。” 小李子叹道:“我现在才明白,在你的面前,我才是那一无所知的小儿。” 他看着她,她的容颜在月光照射之下,如缓缓开放的昙花,娇媚而柔弱,她和那小皇帝同岁,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竟能看透朝势,步步为营,在鳌拜堂前咆哮朝臣,逼迫皇帝,君臣势同水火之事传至后宫之时,她便定下了这样的计策。 当年,秋儿死时,她站在他面前对他说的一番话,他以为那只是笑谈儿戏,只是为了安慰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话语,也会有成功的一天。 她告诉他,他会替秋儿报仇,只要他愿意! 卫珏笑了,瑰丽的眼眸微微眯起:“我说过,我们会得偿所愿,而他们,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只是如此,差点让你自己折了进去。”小李子道,“看来,太皇太后和皇帝,倒不是无所作为之人。” 卫珏垂了眼眸:“他们的确不是无所作为之人,而是智绝天下的皇家,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发将局势看得清楚,越发不会把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性命看在眼底,因为,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蓄劲后发。” 小李子笑了:“如此说来,你的那句笑言……称皇上为儿皇帝……是你的真心话?” 正文 第十四章 冤怒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远方那轮清冷月光:“他的伏小作低,和你一样,都等着最后一击,只可惜,我的父亲,却等不到了。” 风吹过树叶,风声索索,四周围的夜色越发沉了起来,挂在不远处檐角的那盏气死风灯一下子熄灭,把久有的余光带走,使四周围宫殿更沉地沉入黑暗之中。 小李子从卫珏侧着的脸,那半垂的眼眸当真,又看清了那沉重的悲伤与愤怒,他无言以对,只能陪她默默地站着。 他们在这宫里都再没了亲人,相互依靠的只有对方而已,为了生存,他们已将自己变成了连自己都最讨厌的人,既如此,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小李子,这是他拜李德贵为干爹的时侯,他替自己改的名字,严华章这个名字,他只能在睡梦中记起,记起来的时侯,满身都是冷汗。 如果他那一身风骨的父亲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会气得从坟墓里跳了起来吧? 可那又怎么样? 正如卫珏所说,能护得住家人,能生存了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再也不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他面前咽下气去,却无能为力。 秋儿,秋儿,他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眼眸,她死的时侯,原本温顺的眼中聚集的全是冤怒。 卫珏知道他的想什么,伸出手去,拍了拍小李子的手背,道:“李德贵近些日子,可还安好?” 他吸了一口气,道:“李德贵今年初春之时,得了一场风寒,痰多且稀,畏冷,原是一场小病,可他本就惜命,请了三四个御医来替他看诊,御医看病,一向平和中正,不敢下猛药,只徐徐图之,因此,他那风寒拖延了好几日不好,便大发雷霆,我便劝他以民间方法试之,饮用姜汤,用棉被包裹发汗,不医而愈,只是病后体虚,我便奉上了八宝丸,他略略试吃了一丸,便精神大好,从此之后,便离不开那东西了。” 卫珏笑了笑,“李德贵生就多疑,怎么会这么相信你?” “那是自然,他使了手下一名小太监,用了凉水泼在身上,冻了一夜,使其也染上风寒之病,后用我的法子治好风寒,试吃那八宝丸,没有异样,这才自己吃了入肚……” “别人吃了好的东西,到了他的肚子里,便不一定好,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 小李子也笑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竟使他的脸现出夺目清华,“这个道理他懂的,只是,他忍不住罢了。” 卫珏抬头望着从乌云之中隐隐现出的那轮明月,缓缓道:“不错,有些东西,如人心一般,可毒入心骨,仿如砒霜,可同时,也能给人带来美妙之极的感受,往往使人忘却了它的不好。” 小李子道:“他一旦感觉到了那物的美妙,哪里还会找人仔细察验?” 卫珏点了点头,垂了头,轻声道:“咱们只等着那一日了。” 打更声起,响了四声,小李子道:“我要回去了,你且小心一些,别让身边那位看出什么来。” 卫珏脸上现了丝讥讽:“她只以为自己已重获我的信任,每日里得意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 “说起来翠蝶比那素玉更为可恶,翠蝶是处心积虑,而素玉,不过被形势所迫。” “华章,在我的眼底,她们没什么区别的,除了秋儿,她才是这世上最良善之人,只可惜,良善之人,在这里都活不长,剩下的,只有我们这些如恶鬼般在人世抢食的人了。”卫珏轻声叹息。 小李子眼泪差点儿夺框而出,他知道卫珏不喜欢他流泪,抬起头来,生生把眼泪bi了回去,向她道:“只可惜,秋儿到死都不明白,而我,却明白得太迟了。” 他匆匆向她拱了拱手,转过头去,转身离开。 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卫珏看清了他眼角流下的泪,晶莹如珠玉般滚落,她轻轻地道:“你还能流泪,还有所期盼,可我,却连泪都流不出来了,十岁之时,便已把眼泪流尽,便向自己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流泪了。” 她将披风帽子盖上了头顶,沿石子小路往回走,宵禁的时间早过了,除了巡逻皇宫护卫一队队地走过,再没有其它人,可他们不会来这里,最低等的罪奴呆的住处,皇宫里最幸苦的劳作之处。 不远处是繁华似锦的皇宫琉璃瓦顶,既使在深夜,也有华丽的宫灯照着,不比这里,处处漆黑一片,空气中飘荡着皂角的味道,到处挂着永远洗不完的华丽衣服,她们永远都不可能穿上身。 卫珏向前走着,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地面作响,忽地,她听到了悠扬的笛声,凄凄婉婉地从高墙那边传来,那是一首楚天谣,笛声中仿佛带了无数的心事,却隐隐含了不平之气。 这是宫里头受了欺侮的小太监夜里睡不着了,才出来吹笛的吧? 想当初,她原也是父母护如明珠的女儿,五岁便学琴读诗,下棋更是连父亲都不是敌手,可这一些,已经多长时间不曾记起了?幸者库的人都只记得她卫珏钻进钱眼里的样子吧? 卫珏站在墙边,正巧身边有竹,便摘下一片竹叶,以叶为笛,和着那笛声吹奏起来,那笛声停了停,仿佛有些意外竟有人相和,但转瞬之间,便又奏起,和着卫珏的竹叶之声,两道乐声温柔婉转,互缠互绕,竟然和谐得如糖融于水中。 许久没有碰这乐器了,卫珏被那笛声弄得兴致大起,一曲《楚天谣》奏完,她便奏《云宫》,只可惜那《云宫》音调太高,她手里只有竹叶,一不小心便弄破了,她这才意犹未尽,丢了手里的竹叶,转身向住处走去。 可没走十几步,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心底一惊,警意顿生,不假思索地便躲到了假山后边,藏得严实了,这才敢把头伸了出来,朝外望。 气死风灯照射之下,卫珏又看清了那位脸孔圆圆的小太监……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穿太监服,穿着一身五品侍卫服饰,脸色冷俊,弯弯的眉毛像两把弯刀,四周围打量着:“是什么人在这里吹笛,还不快出来!” 正文 第十五章 不期而遇 卫珏暗叫不好,把头更深地埋进了草丛之中。 她又听到了那个清朗而好听的声音:“索额图,找到了吗?” “没有呢,皇上,这等地方,还有懂得乐理的,真当奇了。”索额图道。 “她的笛声满含不平之气,却平和中正,两种看似不可能的情绪,却能揉和于一起,是怎么样的际遇,才会使她有这样的感触?”康熙声音低低的,“就象朕一样,抱怨老天爷的不公,还不如自求多福。” 索额图挠了挠头:“皇上,臣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人不出来,定是走了吧,要不咱们回去吧,出来久了,太皇太后又该担心了。” 衣服划过草丛索索地响,他们的裤腿儿就在卫珏的前边,卫珏一时间也冒出过许多下作的念头,比如直接走了出去,来个不期而遇,从此攀上贵人什么的,宫里的妃嫔利用巧遇的一下子飞上枝头的事儿她听过不少,但她一想及他那张悲喜不动声色的脸2C想及自己刚刚才因为‘儿皇帝’之言而获罪,她便把刚刚的念头打消得干干净净,他不是好糊弄的人,她一清二楚,一不小心的,就会把自己的小命儿给糊弄没了,她一想及此,就把身子藏得更严实了一些。 她已然丢弃了风骨,不想把小命儿也丢弃在一时的头脑发热之上。 一首曲子而已,改不了她父亲的罪,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反倒会因为她的出现,让康熙又想起她前面才犯下的罪来,指不定老帐新帐一起来算。 所谓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更何况对着的是这位她摸不清脾xing的帝王? 可他们没有走,厚底靴子在她前边踱来踱去,踱来踱去,只差没趴开草丛看了。 “索额图,听闻你最近弄了条细犬回来?还带到皇宫来了?”康熙道。 “是啊,这不正想给皇上瞅瞅呢,我那条狗的品相不错,四肢肌理发达,玉石眼,血红毛……”索额图道。 “寻人怎么样?” “皇上,您说什么话,我下手的东西,能差得到哪里去?这狗聪明着呢,射下雕儿来,不管在哪儿,它都能把它叨了回来。” “去,把那条狗牵了来,朕就在这儿守着!”康熙指了指草丛,以眼示意,他刚刚看见那丛草略动了一下,原以为是风吹过,但此时此地,没有风啊。 他看得清楚,说及狗的时侯,那丛草又哆嗦了一下,然后便静止了。 可还是没有人出来。 还不出来是吧! 康熙有些恼怒,听到笛声的第一声开始,他从一开始的恼怒慢慢变得惊讶,他听得清她笛声中的愤郁之气,却也听得出她不甘命运,想要改变它的坚定,清雅悠扬乐音,竟和他能生共鸣。 他头一次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 可这个人,还真躲着不出来了,她以为她能躲得过么? “这不太好吧?”索额图看着那丛草,很佩服草丛里藏着的那人心志坚定,配合着康熙,“我那狗,它太过凶猛了,臣还没训练好,它那嘴没有准头,一口咬下去,经常把人骨头咬成两截。” 草丛颤抖了两下。 “这样啊……”康熙拖长了声音,“没那么严重,最多咬个血窟窿出来,对了,你去牵狗的时侯,顺便叫上御医,吹得一曲好笛子,万一咬伤了手,也好就势治了。” 卫珏蹲在草丛里,只觉有些细细的草茎穿过了衣裳,竟是要刺破皮肤一般,让她身上有些发痒,草上的露水沾湿了衣襟,贴在皮肤上,冰冷潮湿,她看着那两人在小道上商量来商量去,又听他们提到用狗来搜寻,恼得暗暗咬牙,深深懊悔自己为什么手痒,来了这么一出? 她听得其中之一的脚步声慢慢离了,路上只剩下了康熙一人,左右望了望,心想两个人不好走路,因为他们能两边围堵,但只剩下他一人了,趁他往别处望的时候,她倒是可以从另一条小路走。 厚底靴子的脚步声在青石板地面上踏来踏去,象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竟往另一头去了,“咦,这是报岁兰,这等地方,也有这种奇花?” 他往那边看兰花去了。 现在不走,还待何时? 卫珏猫着腰,就往另一边急步跑了去,前面很黑,没有灯照着,她只隐约见到青石板的地面,但她顾不上许多,只顾猫着腰往前冲,忽地,她便感觉头撞到了一堵墙上。 布包裹的肉墙。 彭地一声,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头撞到那肉墙上的声音,极为清晰。 她的鼻端,有熏衣草的暖香味道,但着皇家特有的凛冽之气。 卫珏暗叫不好,抬起头来,便撞进了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眸当中,含着薄怒,她忙垂头,下跪:“皇上,奴婢该死,冲撞了皇上。” 怎么没把他撞倒?她心底不期然地起了些遗憾,又怕眼底的遗憾流露出来,忙把眼眸垂下。 又想,他身子清瘦,肌肉倒是结实……一想及此,忙在心底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 “是你?”康熙看清了她的面容,略有些失望,在他的眼底,她在他的面前,总是以粗俗不堪只知道要钱的市井小民形象出现。 卫珏听出了他的失望,眼珠子转了转,“奴婢刚从这条路走过,便听见有人来了,奴婢这才躲了起来。” “你可听见笛声?”康熙试探着问。 卫珏侧过头思索:“是听见有笛声来着,还看见有道人影,在前边一闪就不见了……奴婢就是被那道人影吓的,这才躲进了草丛中。” “是么?朕还想着,这人笛子吹得那么好,朕颇欣赏,还想着把她调入乾清宫,陪朕吹笛弄乐呢。” 对一个幸者库的罪奴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乾清宫,是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康熙仔细地观察着卫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狂喜,能得到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以她的脾xing,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康熙心底明白得很,可没有,她脸上只有遗憾:“可惜奴婢不会吹笛,如若不然,能得皇上赏识,是奴婢莫大的福气,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正文 第十六章 恼怒 她告诉他,她是个很识实务的人,也很明白皇上英明,不敢做那欺瞒妄上,李代桃疆之事。 她用无辜的眼神朝他望着,复又垂下头来。 她眼神清明,甚至带了些了然,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没那么好心,挖陷阱给我跳呢!咱不求那富贵! 这是一个明白人,康熙忽地想起了太皇太后的话。 她身上手里都没有笛子,但不代表草丛中没有,康熙皱了皱眉头,看着草丛里。 说话之间,索额图牵着那头细犬来到,卫珏听到了犬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哆嗦了一下,腿差点软了下去。 “皇上,狗牵来了……”索额图好奇地打量卫珏,“咦,是你?是你吹笛?” 他不敢置信。 卫珏道:“大人说笑了,奴婢手里没有笛,哪会是那吹笛之人?您牵了狗来,正好,奴婢看着那人朝那条路跑了。” 卫珏指着空黝黝的路口。 康熙慢吞吞地扫了她一眼,再慢悠悠地道:“先找一下那根笛子。” 他有些恼怒,她眼底竟然没有丝豪想要攀了上来的期望,依她的人品,她早该想尽的办法攀附了,可他只看见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索额图一松手,那条狗便直冲进了草丛,卫珏悠悠然地望着,原来他生活在深宫之中,竟然不知道民间的吹叶?那根笛子定是找不着的,只能徒劳无功。 那狗找了半晌,果真嘴里空空的回来,卫珏行礼告辞:“奴婢不耽搁皇上寻找那吹笛之人,奴婢就此告辞。” 康熙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向她摆了摆手,卫珏便沿着小路往前而去,身影转眼便消失无踪。 索额图朝那背影望了半晌:“皇上,奴才感觉,她有点儿落荒而逃……皇上,这宫里的美人,遇到了您,莫不想着停留时间长一点,得到您的青睐,这落荒而逃的,倒是头一个……”他自小和皇帝相伴长大,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皇上,是不是您最近吃得太多……没把身材保持好?” 康熙一脚踢了去:“滚……” 索额图笑嘻嘻地在地上打了一个侧手翻,又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皇上,奴才滚好了,再来侍侯您……。” 康熙望着卫珏消失的方向,面容端严:“为何会找不到笛子?” 索额图抚着那头细犬的头,从它嘴里拿出片叶子来,皱眉思索半晌:“皇上,我知道了,我说那笛声怎么那么奇怪,她是用叶子吹出的乐音!” 康熙从未听说过这等吹奏之法,从他手里接过那片叶子:“用叶子,也能吹出那么复杂的乐音?” “臣一开始也没听出来,此人技艺想来极为高超,所以才能吹出如此动听的曲子。” 会是她么?这位把他称为儿皇帝的女子?和良善扯不上半分关系的女子。 她离他心底的美好太远,他自是半分儿也不会将她看在眼底,但未可否认,她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了。 莫非,这便是她引起他注目的方法? 康熙心底冷笑。 她会有这等的才情?倒是有些可惜。 朝堂的撕杀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后宫里的撕杀一样会死很多人,内务府总管之间的撕杀,她能全身而退么? 索额图观察着康熙的脸色,道:“皇上,要不,把她从幸者库调出来吧?” “不用了,朕贵为天子,有的时侯,却不能随兴而为。”康熙把手指尖夹着的竹叶揉得粉碎。 索额图摸了摸细犬的头,“可惜了,皇上,许久没有听到这么和悦的乐声了。” 康熙转过脸来,望了他的一眼,“你懂得乐理?” 索额图委屈地道:“臣并不是一介武夫,有的时侯,也是有些才情的。” 康熙心底无来由地升起股烦闷,一挥袖子,“走吧。” …… 卫珏回到住处,她已不比得以往了,住在大通铺的宫婢房子里,听着周围宫婢此起彼伏的打呼之声,她久久不能睡着,耳力却越来越好了,除了屋子里的鼾声,她听得清外边的蝉叫,那是秋蝉的叫声,带着些微凄凉,那是频临死境时最后的鸣叫,象唱着一首最后的挽歌。 这等地方,自是不会象皇家的住所,有宫婢时不时地将那叫着的虫儿赶走。 卫珏辗转反侧,手抚上了胸口,摸到了一片沁凉,带着她的体温,那是一只和田玉的小兔子,不用看,她便可以想象出它的模样,是她脑海中印着的模样,兔子的双眼镶嵌着小如米粒的红宝石,全身油玉光滑,是她的手抚摸了许多次的模样,每当这个时侯,她的脑海中便会映出那个人的模样来。 君子谦和,温文如玉。 这是他亲手给她雕的,她的生肖,属兔,但他却说,她胆大包天。 可回忆,就止于这里了,他成了她心中遥不可及的影子。 只有这只兔子,静静地陪着她,在无数次的梦里。 卫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张眼之外,是有些残破的雕梁画栋,她如今已被困在了这里,而他,却在外边展翅翱翔,成了她生命中永远遥不可及的影子。 她甚至回忆不出,他望着她的时侯,眼底有没有些微的情意,她入宫之时,便是他娶亲之日,她只记得她被宫人带走的时侯,老太夫人眼底的轻蔑,他是她高不可攀的对象,她一直知道的,事到如今,她只记得他在灯下用沙子打磨这只兔子的神情了,那样的专注,仿佛将它捧在手心里,使她生了妄想,只盼着他手心捧的是她。 无那尘缘容易绝…… 他和她之间,便是无那尘缘了。 卫珏把那摸得温润的兔子仔细地放在胸口贴身之处,侧过了身子,却依旧睡不着,屋子外传来竹子被风吹过婆娑,象细雨沙沙,又象有无数的虫子在沙地上走过,她这一生,便困在这深宫里边了,她是知道的。 但她的家人不应该,他还那么小,绝不能落得净身入宫的下场。 她的弟弟,只有十岁的弟弟。 她被宫人押解进宫之时,他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只能在人群之后看着她,稚嫩的脸颊涨得通红,眼角沁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她不怪老太夫人,拿他的性命来要胁她,只要他能摆脱那没入幸者库为奴的命,她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为了他,她也要在这深宫挣扎生存了下去。 卫珏狂跳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沉沉的屋顶,终于睡了过去。 正文 第十七章 寂寞之花 夜色微沉,宫内一片沉寂,只廊下的宫灯微微地晃动,带来些微的吱呀,如冬日寒冰碎裂。 秋日寒意渐浓,魏长福身着单薄甲衣,却丝豪不感觉冷,反倒感觉身上仿佛有股火苗窜着,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平日里,他是从不来宫里头这等下等场所的,到处都是洗不干净的皂角味道,空气之中处处飘着霉味,可今日,他却觉这味道是天底下最好闻的。 他是皇帝的奴才,他是知道的,不应该宵想不应该想的东西,他何尝不明白,只不过,连中堂大人都敢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喝斥群臣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是被人欺侮的! 就如这幸者库的罪奴,死了,从后门抬了出去,葬在御葬园内,连薄棺材都不会有一个。 她们是连呼冤都不会有人听的人。 不被他欺辱,又能被谁? 宫里头的女人么,是一朵朵寂寞开着的花,而幸者库的女人,却连花都不如。 他一路走着,来到了听风阁内,这是幸者库收藏布料之处,平日里就绝少有人来,有李德贵的承诺,他相信,今晚不会有人来的,除了那个女人。 他是中堂大人的包衣奴才,李德贵胆敢欺瞒皇上,也不敢欺瞒于他! 所以,四周围寂静让他心跳更增添了几分,推开门走了进去,他闻到了细弱的喘息之声,夹着些许的脂粉味道,馥郁芳香,仿是他以往偶尔经过她的身边时,闻到的味道,这种香味,让他更加激动起来,心想,她肤若凝脂,体有异香,原是真的? 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屏风后的影子,风姿绰绝,影影约约,耳边闻到低低的娇喘。 那气息似是吐在他的耳边。 屏风里边,便是那任人宰割的女子。 他加紧几步,走了进去,只见大红绣锦的被子,微微起伏,揭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红浪,显见着被子里的人正焦渴难耐。 他再也忍不住,扯开大氅的系绳,一把扯下大氅,揭了被子就往榻上迈去,想把那温软香玉抱在怀里。 嘴里道:“心肝宝贝,我会对你好的。” 可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温软香玉,不,是被人抱着的温软香玉。 他看得清楚,李德贵紧紧地抱着榻上穿粉浅衣衫,露出大半雪白肌肤的女子,嘴在那女子的脖颈上啃着。 女子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极为柔和,柔和得如温润的玉器。 魏长福脑子轰地一声响,怒火便冒了出来,他来不及细想,一把便想扯开了李德贵,一拳向李德贵打了去,李德贵却着魔一般地扯着那女子不放手。 魏长福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象是有人设计,但有谁能设计得了李德贵? 他是内务府总管!能管得了他的只有皇帝。 可魏长福就是不能控制自己,他无数次地仰望着那个女了,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罪奴,但她到底是皇上后宫的女人,在他的心底,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但此刻,她却被李德贵抱在了怀里,就象是到口的食物被生生地抢了去! 他一拳拳地击在李德贵的身上,彭彭作响,终于,李德贵有些反映了,松开了那个女人,神情迷糊:“你,你干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那女人的脸露了出来,魏长福看得清楚,这是一张并不艳丽的脸,他这才醒悟,这个女人,似曾相似,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但不是她? 他的怒火腾地一下熄灭了,看着神志迷糊的李德贵,心底起了层恐慌,他一把揪住李德贵的衣领:“李总管,你怎么在这里?” 李德贵迷迷糊糊的,“你是谁,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魏长福气道:“你连我都忘记了,我是魏长福!”他一叠声地呼唤,“李公公,李德贵!” 李德贵却是神情迷糊,面色潮红,眼底充满了血丝,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些腥甜,他这是吃了某种药物的症状。 魏长福心底那层无来由的恐慌更加汹涌了,他被人设计了,这是必然的,可设计他的人是谁,是谁胆敢如此,连内务府总管都敢设计? 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皇室中人,如果是他们,他们不过是奴才,直接拿下便是了,又何必搞这么多事?想清楚这一点,他心底更为惊恐了,他自己是小人,知道小人无所用其及,手段使起来,有时比皇室中人更为可怕。 “李公公,李德贵,你怎么来的这里?你告诉我!”他大声地叫。 可李德贵垂着头,一言不发,眼神焕散,压根不能答他,嘴角流出涎水来,他不敢相信,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李德贵,竟成了这幅模样。 他忽醒起这里既是一个陷阱,不可再呆下去了,他甩开李德贵的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只可惜,已经太迟了,外边传来了兵甲相击之声,对面,更有冲天的火光升起,有人冷声大道:“来人啊,把屋子里的人提了出来!” 他心底一凉,想从后窗逃走,哪知稍微打开后窗,便见到了冷冷的刀锋,在寒夜里发出微微的光。 屋外的护卫的服装全为皇家八旗护卫营的服饰。 他急忙合上窗,额头出了层冷汗,他虽是中堂大人的奴才,但到底不是中堂大人,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掉入了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当中,事情远没有现在看到的那么简单,可他此时却想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 他甚至醒悟,这个陷阱,已经设计了许久,就等着他和李德贵掉下去。 他这时才明了,皇家威仪,是不可侵犯的,既使那是个被中堂大人抢夺过玉玺的小皇帝。 在他们的眼底,他不过是脚底的蝼蚁。 可他明白这一切时,却已经太晚了。 护卫营的兵士蜂涌而入,带着的,是一个脸孔圆圆的年青人,他忽地醒起,那个人是谁,浑身冰凉,脚一下子软了下去。 他是天子近臣,常跟在皇帝身边的,有他在此,他完了,李德贵也完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操控之手 “还不跪下!”有人利喝,魏长福的后膝被踢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索索发抖。 “屋子里面什么人?”索额图道。 护卫把李德贵和那名女子拖了出来,向索额图道:“禀小将军,是李总管和一名女子……” 索额图皱眉:“怎么了?” “那名女子已然丧命,是被人掐死的,从掐痕手印上看,那名女子是被李德贵掐死。” 索额图皱紧眉头,脸色冷冷:“宫里头发生这么大的事,内务府总管居然公然在宫内伤害人命,少不得,我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和太后太后知晓。” 那护卫低低应了一声,转头朝魏长福看了一眼:“将军,那这一位……?” 索额图一声冷笑:“内务府布匹库着火,晚不着火,早不着火的,专等皇上清查内务府库存之时着火,谁知道这里边有什么猫腻?一并奏请皇上与太皇太后,请他们定夺。” 魏长福身上忽起了一层冷汗,的确,他从李德贵手里边收了不少好处,其中最大的一项,就是皇家织造,那库存有一大批的缺口,但以往是李德贵做主,有谁敢查到内务府大总管的头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几匹布而已,比珍品库无数被盗卖出去的珍宝少多了,只有一项,布匹库容易着火,这把火一烧了起来,什么证据都湮灭了,几日之前,李德贵便说过这话,提及布匹库的缺口太大,补不了,便烧一把火,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手里拿着盏茶杯,轻饮一口,慢慢地道:“现如今的天气,不是秋干物燥么?反正这宫里头么,房子多,每年这个日子,都要起几场火的,到时侯,一把火烧了起来,有谁会知道这库里边的布匹,是被人拿出去卖了,还是一把火烧了?” 当时,他还盛赞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这把火却烧得不是时侯,现在烧了起来,就会将他们陷入万劫不负之地。 魏长福早先来到这里时身上的燥热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他原是习武之人,既使在隆冬腊月也不应当感觉寒冷的,可这时,他却感觉到了那慢慢浸入骨子的寒意,竟让他的牙关打起颤来。 那个人,谋划这一切,谋划了多久? 仿佛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审视着他们,冷不防地便跑出来咬他们一口。 一口咬在了喉咙之上。 可他们却还不知道,谋划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那女子,是谁?”索额图问道。 “从服饰上看,是幸者库的宫婢,属下这便去查。” 魏长福忽地忆起,那名看着眼熟的女人是谁了,是翠蝶,是替李德贵办事的,前几日,她还巧笑嫣然地向他和李德贵承诺,一定会助他把卫珏送至他的身边。 魏长福眼前出现一幅娇媚的脸来,色如芙蓉,身姿阿娜,她体带异香,抱入怀里,冬如暖炉,夏如冰玉,无数次夜晚的春梦里,他便如此幻想过。 在他的映象之中,她对着他,总是露出不同的笑脸,浅笑,微笑,嫣然地笑,甚至于他有一日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想把她扯入怀里,她也只是微微地笑,一个转身,从他怀里挣脱,朝他道:“魏参领,奴婢是罪奴,怕连累了将军。” 她回眸一笑,薄薄涂了一层嫣红的嘴唇闪着诱惑的光芒,眼眸微闭,却是有说不出的酸楚,把他的心笑得都酸了……自那以后,他便想着,他一定要得到她,将她拥入怀里。 卫珏,这个可以任他揉扁搓圆的罪奴。 不,不可能,她是他砧板上的鱼肉,试想一下,哪有砧板上的鱼肉反噬了CAO刀之人的? 有护卫上前,拿绳索上来,欲将魏长福捆绑,哪知他一下子挣脱开来,大声地道:“你敢!我是中堂大人的包衣奴才,属包衣营,你们胆敢拿我!便是和中堂大人作对!” 索额图一轻嗤笑,望都没朝他望,只是摆了摆手,便有护卫上前,一个错手,便卸了他的胳膊,又有另一名护卫上来,拿起竹板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他的嘴。 不过几下子,他满嘴的牙就被抽得全都掉了,满嘴都是血水。 索额图慢条思理地整理着衣袖,露出些微笑来:“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关他中堂大人什么事儿?” 魏长福满嘴的腥咸,在板子声中朝索额图望去,看清他冷峻的双眼,一颗心终于沉到了底。 他含糊不清地叫:“我要见中堂大人,我要见皇上……” 索额图鄙夷地道:“连呼救都把中堂大人摆在前头,看来的确是中堂大人的一条好狗,但好狗,有时侯都会犯错儿的,中堂大人会不会替你这条狗说话?” 魏长福的呼救之声慢慢低了下去,一下子瘫倒在地,嘴里虽还是满嘴的血水,但却不再呼救。 隔不了一会儿,布匹库的大火一点一点的熄灭了,此时,却有公公手里托着懿旨急步走了来,道:“索额图听旨。” 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 索额图跪下,那公公宣旨:“太皇太后说了,此乃宫里小事,既是犯了宫规,便照宫规处理,由索额图大人独个儿拿主意,该办的便办,该杀的便杀,不用向上承报。” 魏长福听了此话,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这么说来,他拿替自己叫冤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会死在这里,连中堂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皇帝与太皇太后,并不是可以任人欺压的孤寡,而中堂大人,也并不是可操纵皇室的枭雄,杀了他,皇帝便大大地打了中堂大人的脸,可皇帝不在乎,太皇太后也不在乎,那么,他的一条命便会丢在这里。 不用向上承报? 他的命,连向上承报的机会都没有。 但内务府总管呢? 杀一名内务府总管,也是宫内一件小事?魏长福将希望的眼光转向死狗一样丢在墙角的李德贵。 索额图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张懿旨,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来,向那传旨公公道:“没惊扰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吧?” 正文 第十九章 是谁夺命 那传旨公公道:“她老人家一向睡得不安稳,好不容易有一个安稳觉,咱就别打扰了,你便按这懿旨办吧,不过是几个放火想要扰乱视听,以权谋私的奴才!” 索额图点了点头,恭送那传旨公公离开。 他手捧懿旨,转身道:“你们都听见了,这几名奴才,因贪赃事败,聚于一处,商讨如何应付,哪知终发生口角,起了内讧,斗殴起来,李德贵便失手杀了这名女子,而魏长福丧心命狂之下,竟放火想烧了布匹库,以毁灭证据,李德贵脸上身上的伤便是证据,那女子颈上的掐痕也是证据,前几日查出的这布匹库的亏空也是证据,因此,臣领了太皇太后懿旨,将放火烧布匹库的魏长福处以缢首之刑,李德贵么,他被魏长福打得神志不清,等他神志清醒一些,再受刑罚。” 护卫齐齐应了一声,上前提了魏长福,手一提,便闻到了一股尿sao味儿来,有护卫呸了一声,道:“这人有胆做出这么大逆不道之事,此时却这么没胆,竟是吓得尿湿了裤子。” 有人便呲笑,道:“包衣营的人么,是这样的啦。” 有护卫从背上取了弓来,套在魏长福的脖子上,那细细的弓弦贴在他脖颈之上,死到临头,倒让他清醒了几分,但因嘴里的牙齿已经全都打掉了,只含糊不清地道:“……卫,卫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女人,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有护卫道:“索大人,他好象叫着某个人的名字?要不要审一审?” 索额图听清了他嘴里唤着的人名,暗暗心惊,却道:“你没听太皇太后懿旨么?他是护卫营的人,却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后宫……咱们办差,都要替主子着想,决不能让不该传的事传了出去,还不动手。” 那护卫头一缩,道了是声,便转到魏长福的后面,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背,慢慢地绞着那张弓,弓越转越紧,弓弦勒进了脖子里边,魏长福双眼凸了出来,头一垂,便断了气。 处理完魏长福之后,昏迷着的李德贵被带了下去,那女子的尸首也被抬了下去。 等一切处理干净了,索额图这才向寿清宫而去,向太皇太后负命。 ……… “你说此事,当真是那卫珏一手策划?”太皇太后从坐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接过康熙递过来的茶碗。 索额图道:“臣听见那魏长福嘴里唤了一个人名,臣听得清楚,就是那卫珏之名。” 孝庄微微地笑了,就是那茶碗饮了一口,转过头对康熙道:“皇帝,您瞧瞧,倒真让我们找出了一个能对付这些小人的真小人!” 康熙皱了皱眉头:“皇祖母,您当真要这么做?” 孝庄道:“皇帝,大选日子已经定了,这还没开始选呢,朝里朝外便惷惷欲动了,如没有人将这一池子水的水搅混,岂不趁了她们的心去?只有将这一池子的水搅混了,咱们才好从中挑选出一些好的来!”她看了看康熙,见他眉头皱得极紧,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手臂,“皇帝,你的心且放宽些,不管你喜不喜欢,但咱们眼皮子底下,都要放一两个不喜的人!” 康熙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切听皇祖母安排。” 索额图知道那个女子的命运此时便转了,笑嘻嘻地插嘴:“皇上,您不喜她,她对您也不太热衷,你们俩一般的心思,岂不趁心?” 康熙沉了脸,尚未开口,孝庄兴致勃勃:“当真,这倒少见了。” 索额图道:“不错,她见了皇上,倒走得比谁都快。” 孝庄脸沉了下来:“别找一个有别样心思的人才好。” 索额图道:“臣倒打听过,她入宫之前,既没有相好,也没有定过亲,身世倒是清白得很。” 孝庄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皇帝虽不稀罕她,但也得防着她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来,毕竟,如果她做得好,后宫会有她一席之地的,如果她能在这一场撕杀中活了下来。” 室内的琉璃灯盏撒下来的光打在孝庄的脸上,使她原本慈和的脸颊添了几分清凉,看在索额图的眼里,便只觉遍体生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索额图告辞之后,殿内只剩下孝庄与康熙两人,孝庄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皇帝,你看这大红袍茶,茶树长在岩缝之间,采摘之时,要精通攀岩的人独自上到岩顶,才能采摘到好茶,而茶树则是单独长于悬崖边上,经历无情风雨,才能长成一棵好茶,皇帝,它能成一棵好茶,这无情二字,才是一棵茶成材的真理啊……” 康熙轻声道:“皇祖母,孙儿明白的。” 孝庄叹道:“要想无情,先别让自己的一颗心陷了下去。” 康熙道:“孙儿不会的。” 孝庄把手递给他,让他将自己扶了起来,道:“不会就好,不会就好,那一位,虽会吹些笛子,但到底只是个罪奴,咱们虽抬举了她,但却不可以把她放在心上,你可明白。” 康熙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毛汗,低声道:“孙儿早就忘了那首笛子吹奏的什么了。” 孝庄看见他那样子,心底略有些柔软,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皇帝,皇祖母会挑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和你共度一世的,就象民间的恩爱夫妻一样。” 康熙抬起头来:“皇祖母……” 孝庄看着这位自己最喜欢的孙子,眼睛渐渐地湿润,别的不知道,她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八岁登基,他每晚都无法入睡,总要她哄啊哄啊,才能略微入睡,他说他怕,怕那些臣子望着他的目光,象是要吃人,那时,他只有八岁,好不容易熬到十多岁了,顾命大臣的羽翼已然丰满,朝堂之上,没有人将他看成一个皇帝,他们在下面争吵,为权利,为利益,他在堂上看着,把怒火隐藏在谦卑底下。 只有她知道,他忍得有多幸苦。 到了要亲政之时,顾命大臣,以鳌拜为首,不肯放了手里的权利,朝堂之上,早已是君不君,臣不臣,她都知道,她全知道,所以,她才要他无情,只有无情了,才能获胜,他一直做得很好,她期望他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只因为,他是一个帝王,那些普通的情感,不适合于他。 “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会,皇帝好好儿想想。”孝庄叹了口气,招了苏末儿过来,由她扶着,缓缓向室内走去。 她花白的头发由一根简单的方玉别着,在灯光之下特别刺眼,康熙看着看着,眼底不由一阵阵发热,她心底想的,他何尝不知,从小,他便被太后冷落,是皇祖母一力地护着,他不会违逆了她的意思,这一生,都不会。 他慢慢转过身,负手而去。 …… 正文 第二十章 嘲讽 囚室里,李德贵一下子睁开了眼,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待看清楚长了青苔的方砖墙面,手边抚上了地面铺的稻草,才恐慌了起来,大声地道:“来人啊,来人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内务府总管,你们敢!”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李子从门内走进,来到他的面前,道:“李公公,您在这儿,住得可舒适?” 李德贵大喜:“小李子,这是哪儿?是谁如此大逆不道?快放我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小李子伸出了手,要他象往常一样,弯了腰,让他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可小李子却一动不动,依旧把腰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底露出嘲讽之色来。 李德贵这才感觉有些不对,怒道:“小李子,你干什么?快扶我出去!” 小李子笑了:“李公公,你还能出去么?” 他连干爹都不叫了,以往可是干爹前,干爹后叫个不停的。 李德贵心底感觉到了不安,抬头望他:“你什么意思?” 小李子道:“李公公,你怎么都忘了,你因分赃不均,和魏长福以及翠蝶起了冲突,一失手,掐死了翠蝶,你的同伙魏长福更不得了,竟想一把火烧光布匹库,以毁灭证据,被人当场捉了现形,犯了如此大罪,你以为你还能出去么?” 李德贵死死盯着他,看清了他眼底平日里没有的恨意,忽抬起手来,指着他:“是你,是你,是不是你?那一日,我吃了那颗药丸,就感觉不对劲了……你这兔崽子,我要杀了你!” 小李子笑了,神色中露出些残忍来:“李公公,你胡说什么?自己犯了大罪,要把别人也拖了下水么?你们可是当场被索大人捉拿住的,要知道,索大人可是天子近臣,你把皇上的后宫,当成了自己家的,皇库里的东西,想拿便拿,那亏空么,无法填补,就放火一烧,却不知,人在做,天在看!” 李德贵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小李子,我对你不薄,为何你要这么待我?” 小李子眼神倏地变得阴冷:“你待我不薄?我倒看不出来,那厚又在哪里?” 李德贵被他眼神一扫,往后缩了一缩,低声道:“小李子,你在幸者库为奴,若不是我提拔了你……” 小李子一声冷笑:“你提拔了我?若我没有一手好的制药功夫,能替你制些你没办法让人制的药,你能提拔我?李德贵,除了你自己,你会亲厚谁?” 李德贵猛地抬头,眼神狠利:“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么陷害你干爹,小心遭报应!” 小李子笑了,慢条思理地整理着袖口,把织着卷叶纹花边的袖口整理好了,才慢腾腾地开口:“报应么,老天爷要报应在我身上,这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在乎,只要能把你拖下地狱,报应算得了什么?” 李德贵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竟是内务府慎刑司总管服饰,不由连连冷笑:“小李子,不过是慎刑司总管的四品官儿,就让你将我出卖了吗?我原本就要提拔你的,还想着咱们爷儿俩一同掌管着内务府,福祸与共,原来我错了么?” 他一边说着,脸上便露出些黯然来,眼角皱纹横生,让人看了只觉可怜。 小李子轻声笑了:“李德贵,你就别在那儿唱作俱佳了,你演的戏太多,而我,在你身边呆的时间太久,你的把戏我了然于心,咱们就别来那一套了。” 李德贵脸上哀凄一收,脸色重变得冰冷:“好,小李子,你倒是说说,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来告诉你,他是为了什么?” 小李子尚未回答,一个轻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只见微弱的灯光下面,佳人亭亭而立,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只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裙,披着五彩夹金线斗蓬,小小的一张俏脸在狐狸毛的领子衬托之下,眉目浓丽,眼波流转之间,连这昏暗的斗室都为之一亮。 “卫珏?是你?”李德贵声音凄如利鬼,“你和他勾结……?” 李德贵前后一想,身上忽地起了层冷汗,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坐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使的肮脏手段极多,所以,他防着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到他身边的人打着什么心思,但今日,他才知道,他全错了,他知道卫珏贪婪,知道小李子一心只想往上爬,但他们两人对他有用,他便收了他们在身边,以为自己可以操纵他们,可他今日才明白,他们让他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他看的。 他竟是一点都弄不明白他们想要干什么! “秋儿,你还记得么?”卫珏缓缓地道,“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吧?幸者库那么多的罪奴,无声无息地葬在御葬园的那么多?” 李德贵被她一提醒,终于有几分省悟,想起那位我见忧怜,楚楚动人的女子来,她长得虽不错,只可惜,命太短,送过去没几天就死了,听到这消息时,他还感慨了好几天,心底暗怪寿安宫总管王顺,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弄死了?他又得替他找人了。 “宫里面有上万的宫婢,罪奴便有几千人,受不了宫里的规矩自己寻死的,每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怎么能怪在我的头上?”李德贵道。 小李子听了这话,怒火腾地一下子上升,迈步上前,一巴掌便打在了他的面颊:“你的命很金贵,她们便是罪奴?那让我看看,你的命到底金贵在哪里?” 他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地击在李德贵的脸上,不一会儿,他的脸便青肿得如一个发开的馒头,李德贵也是一个横xing子,被他打得满嘴是血,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拿眼角扫着他,冷冷地笑。 “够了……”卫珏道,“你现在打他,仔细手痛,他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何必你动手?这种恶人,自有恶人来磨!” 小李子这才收了手,一把将李德贵推倒在地,道:“不错,自有人收拾他!” 李德贵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沁出血来,脸上全是指印,却嘿嘿地笑:“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是恶人,你们又是什么?为了一个秋儿,你们枉害无辜性命,害死了翠蝶,她有何罪?你们小心下阿鼻地狱!”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催命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脸色青肿,两缕乱发从额头垂下,使得他整张脸孔如利鬼一般,卫珏却迎着他上前,直走到他的面前,眼神冰凉:“翠蝶,她无辜,她当真无辜么?公公收罗了她,不就是让她在幸者库为眼线,替公公张罗人材?如果不是她,秋儿怎么会入得了公公的眼?公公忘记了么,你让翠蝶成了秋儿的好朋友,让她劝着秋儿,让秋儿心甘情愿地被你调去了寿安宫,和那王顺结成对食,公公虽然可恨,但这翠蝶,却是该死!不是么?” 她浓丽含笑的眼睛,如今竟发出如利刃一般的光芒,生生地刮着李德贵的面颊,让他生生打了一个冷颤,往后退了一步,勿自强辩:“没有,没有,是她自己巴了上来……” “李德贵,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以为你能活么?害死秋儿,不打紧,没有人管你,吃空饷,盗卖宫中物品,不打紧,也没人管你,可你却不应该,和中堂大人的人勾结,挑战皇权,你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连这一层都想不明白?”卫珏语气和缓,声音如出谷黄鹂,可听到李德贵耳里,却如催命之符,让他遍体冰凉。 不错,他活不了了,前边犯的那些错,都是些小错,无论害多少条人命,只是宫里边如蝼蚁一般的罪奴,但他不该和魏长福扯在了一起,不该拿着皇帝的银饷,站错了队伍。 皇帝暂时治不了中堂大人,难道连他一个小小内务府总管都治不了了么? 他忽省起一事,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小李子:“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在窜挫着我,和魏长福来往!” 小李子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有些柔和:“您说什么呢?不是您自己说,在宫中不易,要多结善缘的吗?魏长福是包衣奴才,出自中堂大人的府中,权势熏天,岂不是你的好善缘?” 李德贵踉跄后退,背抵在墙壁之上,强撑着,才让身子不至于往下滑,他此时才明白,卫珏说得没错,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生路了,他们挖了好大一个陷阱给他,精心布置,不动生色,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缓缓地一步步地将他引入了这个陷阱,他竟一点儿也没有发觉,直至事发,他还把小李子当成这世上唯一待他有几分真心的人。 他触动了皇帝的逆鳞,不管他有没有掐死翠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放火烧了布匹库,纵使他有满腹的冤情,他也走不出这囚室了。 他抬起头来,屋外的光线斜斜地从窗子外射了进来,照到卫珏的脸上,使她的脸半明半暗,一边脸和善,一边脸却是暗影冷冷,他悚然一惊,心底竟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个女人,和那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是那么的相近,也是亲切和善,脸上常带微笑,可下手之时,却一点儿也不留情。 他滑倒瘫坐在地,竟是以手遮面,心生恐惧,眼角沁出泪来。 卫珏鄙夷地望着他,转头对小李子道:“咱们走吧,这种人,怎么值得你再花心思在他身上?” 小李子点了点头。 两人拉开了门,向门外走去,合上门的瞬间,卫珏转过头去,李德贵在墙角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以往那嚣张气焰,不由微微叹气:“华章,你此次揭发李德贵,虽是立了大功,也坐上了慎刑司总管的位置,但咱们也得明白,咱们这一次,算是做了一次出风头之事了,明白其中关键的人,会防着你,而以往对李德贵不满的,也会把怨气集在你的身上,你可明白?” 小李子侧过脸来,神色淡然:“咱们不都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么?我不怕,你也别怕。” 卫珏笑了:“我怕什么?横竖熬上几年,就会放出宫去,只要平安熬过了这几年,便好了。” 严华章一惊,道:“你要出宫去?” “不出宫,难道老死在这宫里不成?”这一瞬间,卫珏的神色有些清柔,眼神却是极为柔和,仿佛忆起了什么。 看着她这幅模样,严华章心底一颤,垂了头,“我还想着,好不容易得了个前程,能和你在这宫里长久下去呢。” 卫珏笑了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好前程,只能在这里了,难道将我也拖下水不成?”她抬头望着远处的红墙碧瓦,神色极淡,“这个地方,不属于我的。” 有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悠悠地落在卫珏的衣襟之上,月白的缎子衣服衬上了这片落叶,使得那叶更为青碧,她伸出手去,拾起那片落叶,“你看看这叶儿,长在树上时,青葱碧绿,生机勃勃,可一旦落了下来,没一会儿功夫,便会枯死了,这宫里头么,虽是繁华锦凑,却和我没什么关系。” 严华章陪着她往前走,默默走了许久,才道:“宫外,当真就那么好?” 他其实想问,宫外,是不是有个人在等你? 可他不能问,也没有权利问。 卫珏道:“宫外有宫外的好,宫内有宫内的好,华章,你既是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前程,便好好儿在宫里呆下去,护住我这几年,让我不致于丢了性命。” 严华章沉默半晌才道:“你这么帮我,就是为了这个么?”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落,明白他的想法,他以为她有天大的抱负,但她说到底,不过为了保命而已,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如果不张牙舞爪,惹人憎厌,巴结上李德贵,在这幸者库里,早就落得秋儿一样的下场,他其实不知道,她并不想这荣华富贵,想的却只是平安喜乐,可在这宫里,这是永远都没法获得的幸福。 再者,她日后出去,需要钱财,这些,严华章是不会明白的。 卫珏笑道:“当然不止如此,我还想着,有了你的帮忙,能让我多赚些银两呢,你现在是刑慎司总管,日后会得许多孝敬,别忘了我便成。”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自尽 她容颜绝美,比秋儿更甚了几分,可秋儿却因为善良,落得如此的下场,此时,他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保护自己而已。 她已知道在宫里生存的真谛,所以,才会那样的无所畏惧。 严华章侧眼望去,看清她如墨染一般的头发,清秀到了极致的眉眼,如一幅描画得极细致的工笔画,宫里的美人很多,他远远见过不少,但是,她如果和那些美人站在一起,却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极衬这金碧辉煌之处,严华章心底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忽尔笑了:“卫珏,咱们会在这宫里边长长久久下去的。” 卫珏一怔,这话说得……抬眼朝他望去,却只见他微微垂头着,脸上露出些笑意来。 卫珏道:“你胡说,我会出去,平平安安地出去。” 严华章笑了笑:“好,平平安安,咱们都平平安安。” 隔日,李德贵在囚室自尽而死,与此同时,将他处以缢刑的圣旨下达,他自己死了,倒是省却了许多的麻烦。 …… 卫珏慢慢地扫着落叶,可幸者库的落叶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以往的时侯,她扫到哪儿,才干净了一会儿,那落叶便铺满了整个地面,可现在,落叶却不见了踪影,因此,她有很多的时间休息,如果是往日,只要她一停住脚,便会有人上前喝斥,但今日,却无人管她,她自是知道是什么原故,李德贵获罪,翠蝶死了,消息传到幸者库,诸人皆惶惶不安,生怕有什么祸事落到自己的头上,自是不会有人再理她。 卫珏正扫着,来到一条小径之上,便见着那一头,月歌领了两名宫婢逶迤而来,破天荒的,她看见她,脸上带了些微笑,卫珏停住了脚,拄着扫把望她,待她走得近了,这才避过一边行礼:“见过掌事姑姑。” 月歌一把扶起了她,脸上笑容更多了:“卫姑娘,我哪里还敢受你的礼?过了今日,你便是入选秀女,隔不了多少时日,说不定会入主储秀宫,成为小主,咱们在你面前,只有称奴婢的份!” 说到最后一句,月歌把她的手腕捏得极紧,话语更是从牙缝处bi了出来,虽是笑着,眼角竟有一丝狰狞。 卫珏皱了皱眉,手一夺,便从她掌中夺回了手,道:“姑姑这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月歌笑道:“你还装什么?估计隔不了一会儿,太皇太后的懿旨就下了,你谋划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步?” 卫珏的心往下一沉,有些慌乱,反握住月歌的手腕,利声道:“快说,这消息是从哪里传了出来的!” 月歌尖声道:“放开我,哎呦,痛死我了,你要飞上高枝儿了,还这等装腔作势干什么?”她一甩手,把手从卫珏的掌中夺了出来,冷笑,“只是别做势做得太过,让人看了晦气,要知道那等天大的造化,也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她一扭身,便领着两名宫婢往前走去,隔得老远,卫珏尚听见她的我窃窃低语:“姑姑,你这么得罪她,她日后若真有大造化,你岂不受累?” 月歌哼了一声:“她有大造化?且等着瞧!” 卫珏心底更是冰凉,选秀的懿旨尚未下,这消息便传遍开来,无论真假,都会给她带来无数的妒忌与仇视,若是真的,还未开始入选,便给她树了无数的敌手,若是假的,日后她会在嘲笑和众人的践踏之中度过宫中日后的几年。 但她却期望是后一种,既便是被人嘲笑度过下面几年,她也希望那消息是假的。 她因妄言谈论皇帝,已在皇帝心底种下了一根刺,他不会将她放在心底,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会把这根刺一直埋了下去,无权无势且无宠的后妃,在后宫不过是老死一隅的下场。 她精于算计,却从来不相信运气,她不相信皇帝有朝一日会兴致大发,看中了她,对她宠冠六宫,也不相信,命运会偏向于她。 因为,命运从来没有偏向过她。 卫珏神情恍惚地沿着小路往前走,身边不停有人向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只一直往前,等到省起时,却发现自己竟到了东华门,今日是各宫宫女太监与家人相见的日子,隔着红色的朱木大门,宫人可以短暂与家人一聚,门内的人执手含泪看着门外的人……门外,便是那万丈红尘,寻常世俗百姓家。 可惜,她已经出不去了。 她蹲下了身子,捂住了脸,沿着朱红木柱,缓缓下滑。 “皇上,你看……”索额图指着长廊一角,“那不是那位小宫女?” 他们两人刚刚练完布库回来,两人皆穿着江绸箭袖,康熙一向不喜欢人跟着,便留了索额图陪着,两人从演练场回寝宫。 两人边走边谈。 康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卫珏抱着柱了滑坐,眼睛直直地望向东华门外。 沉沉的檐角阴影投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蒙上了几分哀泣和悲伤,康熙皱了皱眉:“她在那儿干什么?” 索额图道:“皇上,这倒有几分奇怪了,看她望着外边的样子,臣有一俗语来形容……” 康熙哼了一声。 索额图笑道:“就仿如狗望到了红烧骨头,迫不及待啊……皇上,您不是把要她参与选秀的消息传了开去?您说,这消息是不是传进了她的耳内?” 康熙脸上全是阴翳,“她就这么想出去?” 说话之间,卫珏撑着那朱红的柱子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沿着长廊往回走。 索额图道:“皇上,咱们要不要拦着她,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康熙冷冷地道:“不用……怎么你什么事都要问朕?朕要你这臣子干什么?” 索额图脸现迷惑之色,偏着头想了半晌,确定:“皇上,您是想让臣拦,还是不拦?” 康熙道:“你自己作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家 索额图这才打横里跑了出去,一路小跑,跑到卫珏的跟前,咳了一声,卫珏精神恍惚,根本没有注意,还是直直地往前走,索额图再重重一咳,卫珏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他,吓了一跳,忙行礼:“奴婢见过索大人。” 他是外臣,虽是天子近臣,可整天架的在后宫晃着,也不怕被人嚼舌头? 卫珏行过礼后,悄悄把身子往后避开。 索额图见她一幅避嫌警惕模样,笑了笑:“卫姑娘,好久没见,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卫珏避过一边,低声应道:“奴婢正准备回幸者库,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卫珏此时才有几分惊醒,将他打量清楚,见他穿着一件江绸箭袖,鬓角头发被汗水粘于面颊,便知道他只怕是CAO练回来,心底奇怪,但她此时半点心思都没有,复又把头垂下。 两串冰玉珠子由翠色穗子吊着,从她小巧的耳垂垂下,衬得她的脖颈玉般的白……没了往日里那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模样,她现在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索额图道:“也没什么事,只是经过此处,望见了你,见你一直望着东华门外,怎么,想家了吗?” 卫珏心底暗恼,心想想不想家,你敢随便问,我也不敢随便答啊。 “奴婢哪还有家?”卫珏苦笑。 索额图道:“如此说来,这宫中,便是你的家了?” 卫珏心底一跳,道:“索大人,这宫中,是主子们的家,哪会是奴婢的家?” 索额图道:“卫姑娘可别一脸愁苦……对着我倒没有什么,如被有心人瞧了去,看在眼底,编出些话来传开了,对姑娘可不好。” 卫珏听他冷嘲热讽,缠杂不清,心底更为烦燥,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些微的笑容来,恭声道:“索大人,多谢您提醒。” 她一笑,虽是有几分假,但嘴角上扬,却如兰花于清晨沾着露珠缓缓而开,竟是流光溢彩,美不盛收,索额图避开了眼眸,心竟跳了一下,忙定了定神,道:“对了,保持着这笑容,你定有大造化的。” 卫珏被他拦住,东拉西扯了半天,此时,总算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了,头脑开始转动,用眼角余光四下打量,便瞧见不远处的转角之处,有一截衣襟露了出来,是同样的江绸箭袖。 她心底一动,便道:“索大人也跟着那些人胡说,奴婢会有什么大造化?奴婢只盼望隔个几年,放出宫去,能齐齐整整就好。” 皇帝那样高傲的xing子,听了这话,说不定真会如她的愿,卫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是一场赌博,她赌的,就是皇帝的自尊。 选秀之事不是还只是传言么,只要圣旨没有下来,便有转弯的余地。 索额图不会无缘无故拉着她说一大堆,和以往一样,皇帝定在不远处听着。 一个不想参与选秀的女人,以皇帝的高傲,怕是不会留着吧? 四周围忽地静了下来,连索额图都放低了呼吸声音,卫珏额头脖颈之上冒出些汗来,粘在领子上,被风一吹,凉得透骨。 她半垂着头,便听到脚步声从长廊那边缓缓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轻重若缓,临到未了,便瞧见了那镶黄边的鹿皮靴子停在她的眼皮底下,玄色江绸衣摆拂在上面,微微地动。 他忽地轻轻地笑了,低沉和悦的声音响起:“有时侯,有些胆量的人,反倒有几分野性子,朕倒是稀罕。” 卫珏心底一凉,待得抬起头来,就见到康熙与索额图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此时才忆起行礼之事,待到跪地站起,却只见到两人箭袖一角隐在了拐弯之处。 她久久不能起身,他隐含怒气的语气在她耳边回响,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为了惩罚她,他会把流言变成真实。 她不是不想参与选秀么,那么,他便一定要她参加。 卫珏深深后悔自己的孟浪,此时才知道,他是她不可随便惴测之人,好象每一次惴测他的意思,到头来弄得灰头灰脸的都是她。 她不应该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反而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卫珏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慢腾腾往往处走,顾不上膝盖上沾满了灰尘,引得一路上老有宫婢朝她打量,才走进门内,便有一位陌生面孔的嬷嬷上前,行礼问道:“可是卫珏姑娘?” 卫珏低声应了。 那嬷嬷一脸喜色:“姑娘大喜了,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在宫女中挑选德才兼备的为秀女,参与宫中大选,姑娘有幸中选,老奴给姑娘道喜了。” 她一摆手,把懿旨呈了上来,递到她的手上,紧接着,有宫婢上前,手里端着秀女所穿衣裳及饰品等,将她凑拥,笑道:“姑娘今日就搬至储秀宫内吧,奴婢们全都准备好了,和参选的小主们住在一起。” 容不得卫珏出声,一乘肩舆缓缓而来,卫珏便被凑拥上了肩舆,往储秀宫缓缓而去。 一路之上她看到月歌立于路旁,眼睛盯着她,一眨也不眨,双拳捏得极紧,象是要冲上来撕扯她,其它的宫婢站在路旁,垂首而立,这便代表着她日后很可能是她们的主子了。 可卫珏心底一点儿喜意都没有,只觉脑子一阵空茫,什么都想不起来,自来到这幸者库开始,她便认定,无论什么,都只能自己算计,自己筹谋,但她筹谋来筹谋去,却从未想过,却筹谋出这样的境地来。 她一点儿都不想的境地。 天底下没有运气二字,她也早已把少女的幻想抛在了脑后,男人的喜欢都是短暂的,和权势,利益称上一称,那喜欢便会轻飘飘地离开,这一些,她都明白。 被一个对她厌恶的权位至尊之人挑选为妃子,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多年之后,她白发苍苍孤独坐在布满尘埃的冷宫之中的形象。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她这个冷颤被陪同的林嬷嬷看到了,关切地道:“姑娘觉得冷么,奴婢这里正好带了件狐狸毛披风,给姑娘披上。”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造化 还没等卫珏开口,那件狐狸毛的披风就搭在了她的身上,领子倒真是毛绒绒的,让卫珏的脖子的确感觉到几分温暖,可心底的凉意却怎么也褪不下去,从心窝开始,瓦凉瓦凉的,胸口挂着的那只玉兔子原被体温温得暖了,此时却渐渐感到了凉意。 她隔着衣服摸着那只小兔子,坚硬的玉制隔着手服贴着手掌,时间长了,让手掌有些发疼,可痛疼也让她渐渐清醒,不,她不能就此甘心屈服于命运,不过参与选秀而已,选不选得上,尚还不一定呢。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把手掌松开,摊开手去,在光线之下,掌心之处,印着一个清晰的兔耳朵印子,那印子原是苍白的,渐渐变得粉红,掌心象染了一点胭脂一般。 她合拢了手掌,慢慢地笑了。 旁边的林嬷嬷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此时见了她脸上的笑容,拍掌道:“这就对了,姑娘,这可是你了不得的大造化,该高兴一些才行。” 卫珏垂眸浅笑:“乍一听到这消息,还有些反映不过来,让嬷嬷见笑了。”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罪奴,也不知太皇太后怎么看中了她,林嬷嬷心底鄙夷,脸上却笑得和蔼:“这倒是人之常情,所以说姑娘有大造化了,这宫里头么,我还从未听过有宫婢有这么大的殊荣,由太皇太后亲下懿旨参选。” 卫珏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却只作不知,垂首道:“嬷嬷不明白,奴婢更是弄不清楚。” 林嬷嬷看见她一幅小里小气,胆怯畏缩模样,心底更增几分轻视,顿时失了打探消息的兴趣,心想这女子的确长得一幅好容貌,但却这样的脾xing,既使选上秀女,又能有什么前程? 她的神色,卫珏看在眼底,只在心底轻轻地笑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便来到了储秀宫前,早有管事嬷嬷迎了上来,将一行人迎了进去,那嬷嬷望定卫珏,笑道:“这一位,便是太皇太后亲下懿旨从宫婢中挑选的参选秀女?” 院子里有好几名宫装女子执着团扇闲闲而立,听了她的话,便都朝卫珏望来。 林嬷嬷道:“不错,太皇太后特地吩咐,让她住入凤光室。” 那嬷嬷脸上全是笑意,眉头却是一挑:“凤光室?” 林嬷嬷点了点头,“那里面不是还空着两间房子么?”又向后点了点头,便有两名宫婢从她身后静悄悄地走了出来,垂手而立,她摆手向卫珏道:“你没有人侍侯,这两名素钗,素环,便暂且跟着你吧,其它人等,便由李嬷嬷安排。” 李嬷嬷点头称是,领了卫珏三人往凤光室走去,那些院子里闲聊的宫装女子更是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来,有三两个沉不住气的便窃窃私语,脸上现了微笑。 李嬷嬷边走边笑道:“姑娘好大的造化,这凤光室么,现如今只住了两名秀女,一位,是赫舍里丽儿,另一位么,是瓜尔佳凌月,她们两人,住了东西厢房,只剩下后厢房较为通畅,光线又明亮,老奴便给你安排在那儿吧。” 赫舍里丽儿,是首辅大臣索尼的孙女儿,而瓜尔佳凌月,却是辅政大臣鳌拜的嫡女儿。 李嬷嬷一边笑着,一边暗暗打量卫珏的神色,这两位秀女,是什么人,想必她应当知道,将她安排在这里,她会落得什么样的处境,她会不会知道? 那两位秀女都是朝中显贵女儿,都是会选中为后妃的,造化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婢能比!将她安排在这里,便是让她处于夹缝当中,让她处在争斗的漩涡!那两位么,自入宫以来,就已经风起云涌,斗过不少回了,原先安排进凤光室后厢房的秀女,没几日就病了,还未参选,就被送了回家,那位还是位直隶总督的女儿呢!这一位,虽说是太皇太后亲定的,瞧她这幅畏缩胆小的模样,比那位也好不了哪里去,指不定比那位还要惨。 卫珏抬起头来,朝李嬷嬷怯怯地笑:“一切听嬷嬷安排就好。” 倒真是个好脾xing的人,只可惜,好脾xing的,在这院子里可落不得什么好,李嬷嬷轻声叹息,脸上笑出的褶子更多了,“如此便好,老奴再给小主安排四位侍侯宫婢过来,那后厢房里,衣服首饰都备好了,若有什么短缺,只管吩咐老奴。” 卫珏从前庭走过,只见东西厢房房门合着,房前各站了两位侍婢,那两位侍婢打扮得与寻常宫婢差不多,但头上饰品耀眼夺目,灼灼有光,显见价值不菲,她们站在门边,却静悄悄的,一丝儿声息都没有。 卫珏跟着嬷嬷往后厢房走,也没见到那两扇合着的门略微打开。 后厢房和前面两厢房格局差不多,门前种有一排修竹,清静幽雅,院子中央备的灭火储水用一人高青瓷大瓦缸装着,里面养了锦鲤和荷花,那荷叶都已经枯了,只剩两枝枯茎立在缸头。 李嬷嬷见卫珏打量那只水缸,忙抱歉地道:“小主见谅,您瞧瞧我,这一忙,便忘了叫人收拾这水缸了,早应拔了这残荷,种上鲜绿的浮萍的,既应景,又好看……” 卫珏只是微微的笑:“嬷嬷事儿多,忘了这点儿小事,也是寻常。” “是啊,一株残荷,枯瘦焦黄的,嬷嬷也不叫人拔了它,倒叫新人进来看了笑话。” 一个轻脆悦耳声音响起,卫珏回头望去,却见一名穿着藕色长袍的女子斜倚在门边,浅浅地笑着,她年纪并不是很大,肤色如最好的温玉一般,略有些透明,微微现出了面颊里边的血管。 她一双眉毛清如远山,鬓边的毛发如墨染过,衬得整张面孔清丽之极。 李嬷嬷忙上前行礼:“丽小主,您来了?” 她撇了撇嘴,“嬷嬷什么话,我就不能来了么?” 她直直走到卫珏的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围着她转了一个圈儿:“你就是太皇太后特地指定来参选的人?” 对她眼底的轻视,卫珏不以为意,点头道:“是。” “也不过如此嘛,长得比一般的宫人好看些而已。”她轻飘飘地道。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厌恶 卫珏沉默不语,只带着怯怯的表情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这等表情,她对着镜子念了许久了,知道什么时侯使出来,可以使对方放松警惕。 赫舍里丽儿更为轻视了,眼底添了些鄙夷:“李嬷嬷,我要换房子,和这种下等人居在一起,我可是吃不好,睡不好!” 李嬷嬷颇为为难,陪笑道:“丽小主,每位秀女所住之处,都已经满了,这凤光室,是储秀宫最好的地方了,您要换住处,只有住那等差些的地方,您可愿意?” 听了这话,赫舍里丽儿神色有些犹豫,望了卫珏一眼,眼底露出厌恶之色,道:“嬷嬷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往凤光室安排?也不瞧瞧她什么身份,不过一名宫婢而已,怎么能和本小主安排在一起?” 李嬷嬷小心地道:“丽小主,这是太皇太后指定的人……” 赫舍里丽儿再瞧了卫珏一眼,见她怯怯地站着,一声不出,显得既畏缩又小家子气,倒有些痛快,道:“行了,李嬷嬷,可记住了,我喜清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别让那些无关人等走到东厢房去!” 这是要卫珏缩在院子里不出来? 李嬷嬷担心地看了一眼卫珏,她却依旧怯怯地站着,连眼睛都不敢朝赫舍里丽儿望。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道:“卫小主,您看……?” 卫珏声音低弱:“卫珏喜静,不喜出门,丽小主请放心。” 赫舍里丽儿哼了一声,见她眼泪在眼框里滚来滚去,想流泪又不敢的样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门边走。 还未走到门边,那月洞门处,又翩跹走来一人,只见那人面颊光洁,眉目浓丽之极,头发竟是微微有些卷,虽梳起了发髻,鬓角之处的头发打着细小的圈儿,衬得整张面孔艳丽到了极点,她年纪比赫舍里丽儿大些,身材婀娜,走起路来美态十足,赫舍里丽儿和她相比,只是一个清秀的孩子而已。 她和赫舍里丽儿迎面撞上,含笑向她道:“丽儿妹妹,你也出来了?” 赫舍里丽儿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从她身边直走了过去。 李嬷嬷一见到她,脸上便现了微笑,含笑上前:“月主子,您也来了?” 瓜尔佳凌月含笑向她点了点头,好奇地望向卫珏:“这位就是卫珏姑娘?” 没等卫珏开口,她便迎上了前,拉住卫珏的手:“这凤光室只住了我和丽儿而已,空荡荡的,连打叶子牌都凑不齐人手,你来了便好了。” 她的手心温暖,笑容轻切,刚刚受了赫舍里丽儿一翻连讽带嘲的卫珏未免有些感动,反握住了她的手。 李嬷嬷脸上也露出些笑来,不比得对着赫舍里丽儿时的战战惊惊,笑吟吟地道:“月主子,她初来,你得多照顾着她。” 凌月笑道:“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姐妹,自得相互照料着。”又拉起卫珏的手,“丽儿么,她就那脾气,人倒是挺好的,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再去找她,保管她什么气都消了。” 她一张嘴叽里呱拉,说个不停,轻脆的声音传出老远,卫珏性格清冷,被她这么一热闹,倒放缓了警惕,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 李嬷嬷一拍手掌,道:“这下子好了,姐妹之间,就当这样才好。”她向凌月和卫珏行了半礼,“你们俩先聊聊,老奴尚有新进秀女,尚未安排住处呢,且容老奴先告退。” 凌月一双妙目注视到卫珏的脸上,既热情又好奇,听了这话,只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不耽误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笑容更深,径自去了。 凌月是个天性活泼之人,藏不住话,拉着卫珏的手说个不停,待走进屋子里,已经把自己参与选秀的种种说了个遍,临到未了,她看了看卫珏的妆容,连连摇头:“你怎么装扮成这幅样子,要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宫里边么,跟高踩低的人太多了,姐姐原本就美,要打扮得更美一些,这才能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 她从手上褪下一只玳瑁镶金镯,不顾卫珏反对,套在了她的手腕上,又从耳垂上摘下了金镶珠耳坠,给卫珏戴上,再从自己头上摘下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替卫珏别在发髻之上,仔细端详着她,拍手笑道:“妹妹戴上了这些,使妹妹的美态之中更增添了几分。” 她将卫珏拉到院子中央装水的青瓷大瓦缸前边,指着水影里的人道:“你看看,是不是好了许多。” 卫珏看水影里面的倒映着的人影,端丽非凡,更增几分贵气,不由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月姐姐。” “你日后,叫我凌月便成了,我一见你就投缘,这宫里边么,大家总要互相帮衬着才好。”凌月眼底露出些许悲愁来,使她明丽的面颊更添几分楚楚可怜,有着别样的风姿。 卫珏眼底露出几分感动之色,握住了她的手:“妹妹初来乍道,多谢姐姐这般照料。” 凌月脸上笑意更深,悲愁散了一些,“你知道么,我虽出于瓜尔佳氏,但我爹爹妻妾众多,原本轮不到我来参选的,是娘亲千方百计,bi了爹爹答应,我才有这样的机会,现如今,我只期望,别辜负娘亲一片心意才好。” 卫珏道:“姐姐容颜夺目,定能大选成功,日后,妹妹还要仰仗姐姐呢。” 凌月笑得如百花盛开,那容颜之中仿佛都有馨香散发,她握住了卫珏的手:“多谢妹妹盛赞。” 凌月天性活泼,又拉着卫珏去了储秀宫其它院所,向她介绍其它的秀女,不过半天功夫,卫珏便在凌月的带领之下,凤光室临近的丽景轩,猗兰馆等所住秀女全都熟悉了。 到了华灯初上之时,凌月与卫珏才回到了凤光室院子,一进门,便见到东厢房处有一青色袍子的女子垂着头从房间走了出来,脸上尤挂着泪痕。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敌我 凌月低声道:“那是安佳怡,是则武府知府的女儿,听说煮得一手好菜,丽儿妹妹么,别的倒没有什么,就是有挑食的毛病,只怕这安佳怡一派好心,又没落得个好。” 安佳怡走出了东厢房,拭干了眼泪,站在门口半晌,怯怯问道:“丽儿妹妹,明日,我再给您做了来?” “这我可不敢当……”赫舍里丽儿从门内缓缓而出,看都不看安佳怡一眼,欣赏着染了豆寇的手指甲,“你不是说,没有材料么?不过想吃个糯米藕,你便推三阻四,拿些劣等的东西来唬弄我,那藕吃起来不糯,也不新鲜,还想着让要我在爷爷面前替你父亲说好话?” 安佳怡垂泪道:“丽儿妹妹,宫里头饮食都有份例,我这也是好不容易才寻了食材来……” 赫舍里丽儿哼了一声:“做不来的事就别做,我又没有强求你!”她转身往门内走了去,“真真心烦,老有这么些人巴巴地附了上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安佳怡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在门边站了半晌,才慢慢离开,迎面遇上凌月和卫珏,只是往两人行了行礼,便绕过她们往前走。 凌月一把拉住了她:“安妹妹,这是怎么啦?丽儿妹妹又吃不好了?” 安佳怡勉强笑道:“是我不好,丽儿妹妹想吃糯米藕,我却做得不好,让她食不下咽。” 凌月便笑:“丽儿妹妹么,就是这一样不好,老是挑食,其实既来了宫中,哪能样样依得外边的来,依我看,宫中的食物精美无比,确是外边无法比的,可丽儿妹妹吃惯了外边的东西,竟有些不适应,没有办法,只得求了管事嬷嬷,独给她开小灶……”她说完,拉起了安佳怡的手,“还好有你隔三岔王的煮些好东西给她,要不然,咱们的丽儿妹妹可就越发清减了。” 说完,凌月便捂住嘴笑,笑容在夕阳之下灿烂而明丽,让安佳怡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 安佳怡道:“凌姐姐,我便不打扰您了,我还得去找寻好些的新鲜藕,只盼丽儿妹妹吃了,能胃口大开。” 她向凌月与卫珏行了半礼,急匆匆地往外走。 凌月叹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求到别人的头上,有什么办法?有的时侯,咱们家里人的事,落到了咱这些女儿家头上,更是重若千金。” 凌月脸上露出了些哀愁,使得明媚的脸带了些楚楚之意,却更显得端丽非常。 卫珏似有感动:“你有家人可操心还是好的,只可惜我,连家人都没得操心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分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卫珏一走进院子,素环与素钗就迎了上来,素环道:“小主,您瞧这前面这水缸,说是叫人清理的,到了现在,却还没来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卫珏只是垂首道:“或许嬷嬷事忙,忘记了,也是有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见了嬷嬷,问问便罢了。” 素环心底失望一闪而逝,心道怎么样的试探挑拨,这位也是一幅绵软的样子,宫婢就是宫婢,上不了台面。 她撇了撇嘴,独自去忙。 素钗却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拿着尘扫扫着桌子上的尘,见卫珏过来,也只是拂了拂礼,叫了声:“小主……”再无多话。 卫珏坐在榻上,翻了两页书,往窗外望着,视线似是落在了院子里的那只青瓷大水缸上,看着水缸里两株残荷,忽地问道:“素环,这水缸里种的荷花,在夏天盛开之时,定是极美吧?” 素环停了手里的尘扫,笑道:“小主,您问别的,我可能不知,但这个,奴婢可就明白,这个院子,几年前是先帝蓉嫔的住处,她名讳中带了一个蓉字,素喜欢荷花,因此,受宠之时,央求家人把家里一株冰心玉载种在大水缸里,那株冰心玉么,盛开之时,满院子都是奇香,花朵更是如白玉雕成,美不盛收,但先帝殡天,蓉嫔封了太妃,移居怡心宫之后,这里没有人居住,荷花再无人打理了,虽则年年开,年年谢,再哪有那时的盛况?” 卫珏放下了里的书本,忽尔笑了,她这一笑,倒让素环微微有些发愣,心想这位小主长得倒是夺人眼球,但可惜了,却是出身于宫婢。 卫珏望着院子里那硕大的水缸,眼眸变幻莫测,忽说了一句素环听不懂的话:“既是长了好几年的荷花,那里边长成的,莫不是一株老藕?” 素环端详着她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小主说什么?” 卫珏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书捧起,道:“没有什么,只是今儿夜里,怕是又起风了,多拿一床被子来,我有些怕冷呢。” 素环道:“是的,小主。” 她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忙着。 卫珏独个儿一人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听到屋子屋外没了人声,这才将缓缓地收了脸上有些卑怯的笑容,眼神渐渐转得冰冷。 在幸者库之时,她便是处于争斗之中,将自己变成了一位连自己都厌憎的人,想不到来到这里,只是场所不同,又是一样的情形,这里的人,何尝不和她一样,脸上带了层面具? 欢乐可亲的,未尝是欢乐可亲的。 而那冷漠刁蛮的,也未必是表面看着了那个样子。 但有一样相同,她又处在了争斗的漩涡当中,看起来平静的表面,却是风起云涌,永不能消停。 她虽不喜欢争斗,但似乎是为了争斗而生的。 “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拿起身边茶几上的杯子饮了一口,有些无可奈何。 “小主,你说什么?”素环抱了床被子进门,洽巧听清了她的话,好奇地问。 “我说这雨……一连晴了好几日了,也该下雨了。”卫珏笑了笑,“今儿夜里,怕是有一场小雨。” 素环脸上略有些忧愁:“是啊,一下雨,丽小主的胃口又该不好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话题 这是一个卫珏想知道的话题,素环等着,想让她下口去,哪知,卫珏却不接嘴,只是道:“天气不好,胃口的确不会好。” 素环有些失望,只得自己接嘴:“那丽小主啊,可真是娇生惯养着的人儿,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吃不下东西,宫里边,原是饮食最好,食物最精细的地方,可她依旧挑三捡四的,可比不得凌小主,什么都能吃,和人相处得也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窥探卫珏表情,可她失望了,卫珏依旧是一脸平静,眼眸无波,眼底既无好奇之色,也没有半分想要接口评论的想法。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素环忽然间有些不敢肯定。 是个真正碌碌无为的人,还是将心思隐藏在了平静的面孔这下? 卫珏道:“这一样米,养百样人么……” 又是一句不偏不倚的话,素环有些接不下口去了,这些话题,原应当是秀女们最喜欢谈的,如是别的秀女,早双眼熠熠,催促着她讲下去,这么一来,下面才好做文章。 素环再接再励:“要说这丽小主与凌小主,铁定是要被挑选上为后妃的,只是哪一位日后造化高一些,却还不知,可依我看,凌小主待人亲切,人缘又好……” 卫珏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她看了一眼,眼眸带笑,“素环,你且在屋子里扫着,我先出去走走。” 说完,不等她开口,就往屋外走了去。 素环张口结舌,心底暗想,她这是准备明则保身了?她心底冷笑,既来了这里,明哲保身恐怕不能。 卫珏步出厢房,来到长廊之下,廊下风铃被风一吹,叮当作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有些倦怠,又是这样一个四面强敌环伺的局面,总是孤立无缘,虽已经习惯,可哪会有人知道,她也曾渴望亲情与友情? 所以,看到了秋儿那么善良的人,她就不由自主想要亲近,可惜的是,没等到她亲近,秋儿便因为善良被人盯上了,转瞬之间失了性命,她只得把那份期望深深地掩埋。 她知道素知人性,知道素环打着什么主意,知道素钗想的什么,甚至读得懂初见面的嬷嬷笑语嫣然之时,眼底里的鄙夷。 这份敏锐,却让她戒心越来越重,让她几乎没了朋友,这些,她都明白,但却改不了。 就仿佛处于生长于悬崖之处的树,为了把根扎下去,扎得深深的,便顾不了其它,只能孤独。 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前走,走了过去,又走回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踩大青色砖板之上,厚底的鞋靴敲着砖板,发出闷闷的声响,她一下子停了脚,脸上露出些微笑来,既使是这样,那又怎样? 她不会死在那些所谓友谊之下,不会被虚幻的友情拖累,不会心存妄想,想着有人会从天而降来保护她! 她不会再涉父亲的后尘,相信在上位者的清明,在狱中等待,等来的只是死亡的判书。 这是她独自一个人的争斗,从来就是。 …… 到了傍晚,倒真是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雨,素环笑道:“小主猜得真准,还真下起雨来了。” 素钗道:“小主,要不要升起火来,这么一来,屋子里也暖一些。” 卫珏道:“我不喜欢屋子里烧炭的味道,就算是再好的银丝炭,也有股味儿除之不去,再者,现在并非隆冬,哪就需要烧炭了?” 素钗忙道:“那我给小主多铺床被子。” 卫珏点了点头,素钗自去准备。 新铺了被子到底不错,卫珏这一觉睡得极好,在她被嘈杂声惊醒之时,几乎以为自己尚是五岁之时,睡在床上,身边母亲亲柔的哼着歌谣。 “小主,小主,不得了了……” 素环站在她的床前,头发有两三缕垂了下来,被细雨浸湿,粘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挂着水珠,鞋底也湿了。 “什么事?”卫珏道。 素环急急地行礼:“小主,外边那大水缸,外边那大水缸……” 卫珏皱眉道:“水缸怎么啦?” 素环定了定神:“水缸有人跌了进去了……” 卫珏笑了:“你莫不是看错了吧?跌进池塘倒是经常听人说过,不过是放在院子里常备着灭火的水缸而已,谁会走到那儿寻死?” 素环见她慢条思理,心底着急,心想她还不出去查看,这接下来的戏,可怎么唱? 素环伸了手过去,想要拉她,可被她眼神一扫,却不知怎么的,缩回手来,急忙解释:“小主,奴婢看那人的衣裳,仿佛是位小主,也不知道为何,半夜来了这里,竟跌了下去,奴婢还听见两声呼救……” 卫珏打了个哈欠:“素环,我看你恐怕听错了……” 此时,窗外传来了两声呼救:“救命,救命……” 素环急道:“你听,你听,小主,真有人救命……” “是么?”卫珏侧耳听了听,“我却只听见风声雨声。” 卫珏依旧是那幅懒洋洋的模样,眼底带着刚刚起床的床气,仿佛一倒头,又要睡下去的样子,素环急得不得了,心底暗骂这女子的迟钝,恨不得上前扯了她就往外走,可她到底是主子,是太皇太后抬举的人,虽刚她原来的身份还比不上素环,但素环心底再怎么看不起她,她现如今也是她的主子。 幸好,此时,救命之声从窗子外极清楚地传了来,把外边侍侯茶水的人都惊动了,全披衣起身,道:“怎么回事,到底谁在呼救?” 素环不劝卫珏了,冷眼瞧着她,看她怎么办。 这一位,到底是真的傻,还是扮着傻,这一次,是怎么也能看出来了。 听到那声呼救,卫珏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底朦胧的睡意一扫而光,脸上全是慌色,一把抓住了素环的手:“真有人呼救?真有人呼救……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素环语气中略有些不耐烦:“小主,咱们披衣出去看看就是了。” 你不走出去,也会落得个不好!素环心底暗笑。 “是的,是的,出去看看……”卫珏一把抓过衣架上放置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外面的呼救声更大了,将屋子里的人全都惊扰起身,在外间议论纷纷,却没有人走了出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呼救 卫珏冷笑,这是在等着她走出去呢。 她脸上慌乱之色更浓,急急忙忙往外走,眼看走至门口了,素环脸上露出了隐约笑意……可临到门槛之处,她的脚却不知道怎么的,踩到了衫裙上的带子,一绊,整个人便扑倒在了地上。 那一下子扑得极贴地,整个人五体伏地一般地趴在地面上,良久都不能起身。 素环一惊,忙上前来,想要扶起她,她却哎呦,哎喉直叫唤,不能起身,待得半坐着起身,额头撞出血来,腰更是直不起来。 外边的呼救声更大了。 此时此景,素环便知道,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卫珏走出去了,她只得扶起了卫珏:“这可怎么办才好,小主怎的这么不小心?” 卫珏脸上露出些羞惭:“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了了,笨手笨脚的……这可怎么办才好,外边到底是什么人?”她扬声叫道,“素钗,素钗,你指派个人出去看看。” 素钗在外间应了。 素环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声音:“快,快把她拉了起来,安妹妹,你这是怎么啦,深更半夜的,竟跌在了水缸里,还好是水缸,要是别的深水之处,可不得了……” 外边的人一边叽里瓜拉地说着,一边轻轻地笑,显是觉得这事有趣。 瓜尔佳凌月,终于来了,卫珏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便有人扶着安佳怡浑身湿漏漏的来到了外间,瓜尔佳凌月道:“这一院子的人怎么啦,外边有人跌到水缸里,竟也没个人出去看看?” 外间鸦雀无声,卫珏忙扶着素环的手站起身来,一站起来,便哎呦一声跌了,有气无力,“月姐姐,对不住……” 凌月听到叫唤,走进内室,看见卫珏这幅样子,吃了一惊:“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卫珏忍痛道:“月姐姐,你别怪她们,都是我不好,听到外边呼救,急慌慌地出去看,哪知笨手笨脚的,跌了落地,把额头给撞了,把腰也扭了,她们先顾着我,这才迟了出去,让安姐姐困在水缸里那么久。” 未了道,“这天凉水冻的,快给安姐姐拿床被子先盖着,再拿那煨着的热水冲碗姜茶来,给安姐姐暖胃,拿我的衣服去,给安姐姐换上。” 素钗在外间应道:“回小主,奴婢已经在做了呢。” 卫珏脸上便露出些羞怯来:“您瞧瞧,我这个主子,反倒不如她们奴婢机灵。” 凌月便笑道:“是妹妹平日教的好,有好的主子,才有好的奴婢。” 卫珏越发羞惭,“姐姐谬赞了,都是我不好……” 从失望之中恢复过来的素环越发看不清面前这人了,原本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么一出,只要她走到那水缸前,这屋子里的人全都会指证她与安佳怡发生争执,不小心推了她落水缸……无论她怎么辨解,一个心肠狭小狠毒的名声是少不了的,毕竟,那水缸不是池塘,在池塘边,还可以说安佳怡不小心跌了下去,而那水缸么,缸沿高出那么大一截,如果没人有心,怎么会跌了下去? 再借着这件事,让那人也得一个失德刁蛮的名声,她原本就娇气,再加上这个名声,就算娘家再怎么富贵,也会在太皇太后心底落个不好,真可谓一举两得。 原本都计划好的,屋子里的侍婢全都会众口一词指证卫珏,可这计划,却被卫珏在门槛上这么一跌,便什么都跌得没了。 在宫内呆得久了,见惯了主子们高高在上,将宫婢视为蝼蚁,素环伙同着其它的宫婢策划此事,心底并无半点愧疚,在她看来,人原本就分了三六九等,有些人,天生就该被人欺压,被人利用,她替人办事,被人利用,理所当然,而卫珏,以一个罪奴的身份被人抬举得这么高,便是准备着跌下来的,跌得头破血流,丧失性命,这才叫理所当然! 凭什么她一个幸者库罪奴,就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青睐,无缘无故地竟有了参选秀女的资格,而她这种身世清白的,却要在宫里头熬着,不知熬到什么时侯才能出头? 这宫里头,就得讲究门第与规矩,如果不讲究这些了,她们这些宫婢侍侯人还有什么意义? 要她们一众宫婢来伺侯原本是罪奴的宫婢?这便不是规矩! 所以,所有的伺候她的人全都选择了指证卫珏,既使那胆小的,也选择了沉默不语。 一个无权无势的罪奴,也想要她们伺侯,这是什么规矩。 素环咬紧了牙关,看着卫珏额头上肿出的好大的一块,只可惜了,这一跌下去,没有破相。 但没有秀女会不把容貌当一回事的,为了参选,无一不精心维护着自己的容貌,怕有一丝儿的破损。 那么,她这么一跌,倒真是踩着了衣服带子,不小心的了? 真是一个蠢人,亏得生了一幅好容貌,就仅凭这容貌,也想在选秀当中脱颖而出? 素环心底竟有些失笑,脸上却全是忧急,上前扶了卫珏,“主子,要不奴婢扶您在床上躺着?” 卫珏垂了头皱紧了眉头,显是极痛,却道:“不打紧的,等安妹妹换身衣服出来,我看看她有没有事儿……” 她自己落得了这般的下场,如传个怕事冷血,见有人跌在水缸里,竟关门紧闭,不外出相救的名声出去,也是不行的。 素环只在心底暗叹,这个人,虽呆头呆脑的,倒真有几分福气,竟是在这等关头跌倒了。 凌月忙按住了她,“珏妹妹,你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惦记着安妹妹人,真是的……”又对素环道,“还不快将替你家主子拿方软枕过来,靠在腰上?” 素环忙从床上拿来一方苏绣西蕃莲枕,放在卫珏的后背,细心扶着她半倚着。 此时,素钗领着换好衣服的安佳怡进门,行礼道:“禀主子,怡小主没什么事儿,只是着了风寒,奴婢已给她饮了姜汤。”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责怪 安佳怡上前一步,脸上全是歉意:“珏姐姐,月姐姐,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凌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扑哧一笑:“怡妹妹,你可真是奇怪,人都是半夜月圆之时,便出来赏月,可你倒好,半夜出来,赏水缸了……”她拍着手道,“哎呀,我明白了,你这是想要欣赏水缸映月呢,但我瞧着,今日下雨,也没那月亮映在水缸里啊!” 安佳怡满脸羞惭:“不是这样的,我哪懂什么赏月?只是,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凌月便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都是我不好,想着珏姐姐院子水缸里种着一株冰心玉荷花,又听嬷嬷说,珏姐姐早想让人清理了那荷花,可嬷嬷老派不出人来,我便想着,那荷花既是开了好几年了,定是老藕,冰心玉品种的,若蒸了糯米藕来吃,定是又糯又香,一想到此处,便再也顾不上其它,就来了姐姐的屋子,自己动手了……”安佳怡道。 凌月怪责道:“怡妹妹可真是的,这等小事,让下面奴婢办就成了,何劳你自己动手?” 安佳怡脸上略有红意:“姐姐不知道,我对那煮食之事,向来有些痴,好不容易知道有这样的好食材,怕她们粗手粗脚的……这冰心玉荷藕,要整个完整地取了下来,做出来的东西才好吃……再者,深更半夜的,也不好麻烦宫里的姐姐们。” 这一通解释,倒是合情合理,挑选秀女,并不准许带自己的侍婢入宫,所伺侯的人,全是宫中之人,只有选中之后,才有定例带了自己的侍婢,就算瓜尔佳凌月与赫舍里丽儿这么高贵的身份,身边伺侯的,都是宫中之人。 当然,她们的身边人,早就由家人打点好了。 象安佳怡与卫珏这样身份寻常的,哪有那等本事手眼通天打点挑选近身伺侯之人? 安佳怡有这份顾忌,是理所当然。 一个还未选中的秀女,是不敢太过指使宫婢的。 卫珏虚弱地问道:“安姐姐,你既是挖藕,定会小心从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跌了下去水缸?” 安佳怡眼露迷惑之色:“不知道怎么回事,脚底下一滑,就跌了进去。” 她眼底的迷惑,卫珏看得清楚,心知怕不会这么简单,安佳怡深知其中厉害,怕也不会说出来。 凌月转动着灵活之极的眼珠子,朝卫珏看看,又朝安佳怡看了看,忽地一拍手,笑了:“幸好啊幸好,那水缸里的水不深,要是前几日满满地一大缸子齐人高的水,怡妹妹可就麻烦大了。” 素钗在一旁静静地道:“奴婢刚刚查看过了,那水缸么,不知道怎么的,多了个一个小小的眼儿,不多也不少,刚好在奴婢的腰这里,想必水缸里的水就通过那眼儿不停地流了出去,这几日之后,就没那么多水了。” 凌月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道:“老天爷保佑,怡妹妹,你可真是幸运,你今日跌了进去,那水缸的水就少了,在水里呆多一阵子,也不会有事儿。” 安佳怡垂了头笑,满脸都是欢喜,又有些羞惭:“是啊,是啊,可把我吓着了,一跌下去,满脚踩着全是淤泥,喝了好几口水,站起身来,才发现那水不过齐腰高……” 卫珏也笑了,一笑仿佛扯着了腰间的痛处,皱了一下眉头,笑道,“怡妹妹这样福星高照,日后定会参选成功,我们啊,要和她多亲近亲近,沾沾她的福气呢。” 说着,拉了她的袖子,把脸贴在她袖子上,假装亲近。 安佳怡脸孔圆圆的,倒真长着一脸福相,闻言更是笑得眼睛成了半月形状,“托珏姐姐吉言。” 凌月天生是个爱笑闹的,听了这话,笑得咯咯有声,一把揽过安佳怡,把脸埋在她身上蹭:“不错,不错,我也要蹭点福气。” 正闹着,忽地,一个清冷而略带娇气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怎么啦,怎么啦,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声音都从后院吵到前院来了!” 赫舍里丽儿倚在门边,披着件狐狸毛镶边大氅,由两名宫婢扶着满脸不满地望着她们。 她一来,屋子里的热闹一下子没了,安佳怡怯怯站起身来,向她行了行礼:“丽姐姐,吵着您了,我这便回去。” 赫舍里丽儿撇了撇嘴:“你不是说蒸好了糯米藕的么,又说那糯米藕怎么怎么好吃,是用新鲜的长了几年的老藕连节切段,又桂园啊什么的……却只得个说字,亏我等了你半晌,也没见你送来。” 一提起吃的,安佳怡便脸上发光,接嘴道:“是老藕洗净边节切段,糯米煮熟之后加桂圆肉,桂花糖等,用筷子把每个藕孔塞紧,放入蒸笼用大火蒸熟,如此一来,那糯米有了藕的清香,吃起来又甜又糯……” 卫珏道:“光听怡姐姐说,便知怡姐姐的心思千般玲珑,不如便把这糯米藕起个名儿,就叫心有千窍?”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安佳怡的表情,却见她并无异样,反而拍手道:“这个名儿好啊。” 凌月捂住嘴笑:“的确不错,光听说着,嘴里边的哈拉子便不停地流,丽妹妹,安妹妹弄好之后,可否匀些给我们尝尝鲜?” 赫舍里丽儿哼了一声,道:“这东西还没见着呢,讨吃的人倒都来了!我不理你们了,先去睡了。” 说着,扶了身边侍婢的手,往前院走了去。 凌月便笑了:“只有安妹妹这样好xing子的,才哄得丽儿妹妹这般服贴,如果是我们,每次到了她面前,总是三言两语的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含笑朝卫珏望。 卫珏却象是又碰到了腰,微皱了眉头,移动身子,靠在大方枕上,选着角度,想要靠得舒服一些。 安佳怡便道:“珏姐姐既摔了落地,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咱们先回去罢。” 正文 第三十章 挖藕 素环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从大水缸子挖出来的老藕,那整个藕根已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如玉一般的白,她将那装藕的盘子递到安佳怡的手上,道:“小主,奴婢自作主张,帮你取了这藕来,小主且放心,奴婢入宫之时,也干过这等粗活,知道怎么挖取,必伤不了根须的。”又笑道,“怡主子拿来挖藕的铲子,奴婢已清洗好放在门前了。” 安佳怡接过了那藕,连声赞道:“珏姐姐屋子里的人个个机灵聪慧,真是不得了……” 卫珏便接口:“就是她们的主子笨头笨脑的……” 凌月捂了嘴笑:“你这也叫有福,全都机灵到一处去了,这福气便没有空隙可钻了。”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安佳怡这才告辞而去,凌月叮嘱了几句,又让人送了跌打伤药来,这才告辞了。 素环见卫珏半躺在榻上,到底有几分疑心,走到她近前,道:“小主,奴婢给您再加一个枕子,也好睡得舒服一些?” 卫珏点了点头,她便拿了一个十方软枕再上前去,却是一不小心地,把那软枕抽了出来,俱失软枕,冷不防痛得卫珏失声大叫,素环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这才放心,忙道歉:“小主,都怪奴婢粗手粗脚的。” 卫珏叹了口气:“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 素环服侍着卫珏躺下了,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等屋子里没人了,卫珏仰面躺着,看着屋顶,却良久不能入睡,她知道选秀之处,自是花团锦绣,富贵无边,却比那幸者库的争斗更为隐避难防,这是她独自一个人的争斗,她早就明白了,但她没有想到,会难成这个样子。 她脑海里现出了刚刚屋子里的人一张张面孔,或亲善,或清冷,一时之间,那些面孔居然混在了一处,全转成了狰狞冷笑,朝她望着。 她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螺钿镶嵌着呈祥图案的大红衣柜,靠在墙角的,是染金漆的衣架子,既使是储秀宫的后院,屋子里的摆设与幸者库都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富贵之后的艰险,又有谁能知? 刚刚的情形,如果差了一步,被人看破了,她日后便会步步维难,她一直知道,始终知道,被人捧上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四面楚歌,意味着杀人不见血的刀子随时随地而来,她看得清侍婢们望着她时,眼底的讥诮,也看得懂她们心底的不平。 没有人会支持她,没有人! 在幸者库的那些日子,在父亲入狱的那些日子,她读懂了人心险恶,自此之后,不再相信人心有善。 窗棂之处,渐渐有白色光芒显现,衬着那缕空雕花的窗户纸将吉庆吉祥的图案映在了地板之上,层层叠叠,美不盛收,又是一天到了,她想,这一天,又会是怎么样呢? 她竟在晨曦当中渐渐沉睡。 …… 这一觉睡得极沉,当她被素钗叫起,已是日上三竿,眼看着外边明晃晃的阳光,她望了素钗一眼,素钗便笑道:“主子,昨晚折腾了一夜,奴婢们见您睡得沉,便请嬷嬷准许,把您的早膳推迟了,您别担心,昨晚发生的一切,管事嬷嬷都知道了,不会怪责的。” 卫珏点了点头,任由素钗,起了身,任由素钗给她装扮,素钗手势灵巧,在她额前挽了一个圈髻,象一朵微卷的云彩,将她额前那肿红伤痕之处遮住。 卫珏往镜中一看,不由连连称赞:“素钗,你的手真是灵巧,这么一来,反倒 这才道:“吃完早膳之后,我独自去前院走走,你们便不用跟着了。” 素钗正替好梳着头发,手上一停:“小主,您昨儿个摔了一跌,身上的伤还没好,小心别碰着磕着,还是奴婢们陪着较好。” 卫珏道:“不过是去东厢房,几步路远,便不用跟着了。” 素钗听了这话,心底倒有了几分犹豫,她知道赫舍里丽儿不喜欢有人打扰,其它秀女若有拜访,都独自前往,还往往吃了闭门羹,她见卫珏说得坦白,便笑道:“既如此,那小主小心些,穿一双软底的鞋子……” 卫珏笑道:“幸而遇到了你们,如若不然,我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素钗笑容更为亲和:“哪里的话,小主日后若有大造化,我们都跟着沾光呢。” 两人又笑着说了几句,素钗拿了软底的鞋来,给她换上,又扶她出了院门,这才慢慢返回。 迎面遇上了素环,她好奇地问:“素钗,小主去哪儿了?” 素钗道:“去前院东厢房。” 素环撇了撇嘴:“就凭她,也想攀上丽小主?” 素钗拂着衣袖,绕过她往屋子里走:“还有两件衣服没有熨,我且去熨好了,免得小主要穿的时侯找不着。” 素环见她不接自己这个岔儿,便哧笑道:“你这么巴结上去干什么?还真以为凭她,能在后宫占到一席之地?” 素钗停了脚步,微微地笑:“姐姐说笑了,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份而已,姐姐要做什么,我自是不拦着,也不会说三道四。” 素环哼了一声,明白她说的倒是真的,她不会帮着她去陷害设计,却也不会反过来帮着卫珏,她只想明哲保身。 素钗继续往前,走进了屋子里,素环看着她的背影,凉凉地道:“既处于这等境地,哪还能明哲保身,站对了队伍,才是真正保身的方法。” 素钗的脚停了停,却没有回头,揭了珠帘,走进了屋子里。 素环自感无趣,转头望着前院东厢房处,卫珏的身影渐渐地远了,素环嘴角挂了一丝冷笑:“难道她也想两边讨好?” 她一甩帕子,转身走向房间。 卫珏缓缓走向东厢房处,这里的隔局,和后院是一样的,同样种了扶疏竹树,假山造影,庭院放置了灭火大水缸,可这里,打理得精心许多,青砖并无裂隙,也无杂草丛生,树木修剪得整整齐齐,那水缸之中,有几尾锦鲤游来游去,上边铺着鲜绿的浮萍。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讽意 厢房门前,依旧有两名宫婢侯着,屏息静气,目不斜视。 见卫珏走近,那两名宫婢相互望了望,向卫珏施礼,其中一位道:“原来是珏小主,小主不在后院呆着,来我家主子这里做什么?” 她脸上虽带着笑意,可话却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 卫珏笑道:“烦请姐姐通传一声,就说卫珏到访。” 那侍婢脸色和善,有一张圆圆的面孔,却是拿出了帕子捂着嘴笑了,上上下下打量着卫珏,眼底鄙色尽显,拖长了声音道:“咱们家小主,可不是什么猫啊狗的,想见就见的。” 另一位面孔清秀的侍婢也道:“就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便巴巴地赶了上来,想要攀附。” 那脸孔圆圆侍婢跟着附和:“有了参选资格,并不代表着日后是主子,离那,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呢,就在我们面前摆主子架子……”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而卫珏,却只是脸色平静地朝她望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嘴唇,眼都不眨一下。 那面孔清秀的宫婢道:“珏小主,您还是回去吧,咱们小主不会见你的。” 卫珏稳稳地站着,一声不出,嘴角还现了些微笑来。 脸孔圆圆的侍婢有些恼怒,“怎么,你还想赖在这里不成,今儿当真晦气,一大早的,便遇上这么个姓赖的。” 卫珏此时才语气极轻:“两位姐姐说完了吗?” 两名侍婢愕然地相对而望,两人皆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如是其它的秀女,听了这些,早就羞愧欲死了,可这一位,却什么事儿也没有?反倒好声好气的? 她们俩人还没想得明白,便听得啪啪两声响,两人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待得省起,两人抚着面孔朝卫珏望去,却见她慢条思理地双掌互抚,脸上展开一个如新月初乍般的微笑来:“一般的情况下,我是懒得动手的,但为了丽儿姐姐好,免得你们坏了她的名声,说不得,我只得替她动手教训一下你们了。” 她的笑容皎洁,如月光从乌云探出头来,嘴里却笑道,“两位的脸皮可真有些厚,我的手掌都打得痛了。” 她扬起手掌,在那依旧洁白如玉的掌心处吹了吹。 这是什么状况?两位宫婢一下子懵了,脸皮厚的人是她好不好?她们倒没见过脸皮这般厚的,两人讥讽嘲笑了关晌,不但赶她不走,反倒被她教训了! 还没等她们想得明白,卫珏推开了房门,直直地走了进去,她们这才醒起,应该拦阻,她们急忙上前,想要拦阻,可卫珏走得极快,一下子便到了内室。 内室之中,赫舍里丽儿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捧了本诗红在读,听见珠帘声响,抬起头来,并未坐起,只是皱紧了眉头看着卫珏。 那两名侍婢从卫珏身后赶到,连连称罪:“小主,珏主子想要见您,奴婢们怎么也拦不住。” 赫舍里丽儿将视线从卫珏身上转到了两名宫婢脸上,这才开口:“你们俩人脸上,这是怎么了?” 那圆脸宫婢捂了脸,满脸歉疚:“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在拦着珏主子时,言语冲突……竟让珏主子来代替您来教训奴婢!” 这便是直接指责卫珏李代桃僵,竟教训起了赫舍里丽儿的人来。 赫舍里丽儿啪地一声,把书本扔在一边,从床榻上起身,直盯着卫珏:“珏姐姐,好大的威风!你这么直直闯了进来,却是为何?” 她一双妙目喷着怒火,娇小的身材似蓄有雷霆之怒,两位侍婢看在眼底,既是暗暗痛快,也有些心惊,别人不知,她们可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先别说她平日里就有些娇纵,言语刻薄,但那只是小的,真正发起怒来,却是什么都不管。 卫珏却垂了头,慢慢地整理着衣袖,阳光从屋子的窗棂处照射进来,将晨辉撒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象镀上了一层金光。 等赫舍里丽儿bi到近前,卫珏才缓缓抬头,直直望进她的眼眸:“丽儿妹妹,这屋子里的另外一人呢?藏在了何处?何不把她叫了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只这一句话而已,赫舍里丽儿眼里的怒火便一下子熄灭了,眼底露出些惊疑,竟是往后退了一步,勉强地道:“你胡说什么?” 卫珏缓缓笑了,被晨曦照在脸上染了金色的面孔象晨光之中盛开的木兰,“妹妹每次要与人商讨之人,屋子前总是这两位宫婢姐姐守着,如临大敌,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着院子里,屋子里燃着的天竺薄荷的香味,还未散尽,想必是要她前来相商的暗号,我原本也不能肯定的,只是那一位,想必每次都是早上来,晨早之时,大家都在屋子里洗嗽,很少有人外出,想发趁着这当口儿,她便来了妹妹的屋子。” 赫舍里丽儿脸现恼怒之色:“卫珏,你干什么?一大早的,便无中生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又对两名宫婢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将她拉了出去!” 两位宫婢听了卫珏的话,整个人都呆住,呆呆站在一旁,不知道动作,被赫舍里丽儿提醒,这才一左一右上前,就想拉卫珏的袖子。 卫珏任由她们拉着,脸上笑容未改:“丽儿妹妹,你不想知道,我还知道了什么?比如说那水缸是被什么人无端端地弄破了一处?又比如,您为何忽然想吃糯米藕了?” 赫舍里丽儿还未开口,那两名宫婢脸上震惊之色再也掩饰不住,竟齐齐地松了拉着卫珏袖子的手,以手捂嘴。 赫舍里丽儿眼神变幻莫测,双掌在袖子底下握得极紧,渐渐松开,挥了挥手道:“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胡诌些什么出来。” 那两位宫婢脸上现了担忧之色,却显见着是听从号令惯了的,两人齐齐施礼:“是,主子。” 两位宫婢退出了这间屋子,放下门帘,屋子里只剩下卫珏与赫舍里丽儿。 赫舍里丽儿身子站得笔直,眼神凌利,脸色冰冷:“说吧。” 卫珏却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深深地施礼:“丽儿妹妹,您想落选,能否算上我一位?”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震惊 赫舍里丽儿眼中才真正露了震惊之极的神色,她后退一步,腿抵上了后边矮榻的硬木椅脚,差点儿跌倒,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眼眸抬起之处,卫珏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她脸上全是恳切诚意,银镀金海棠式嵌珠耳环垂于面颊之上,将她洁白如玉的脸衬得有些发绿,她就这么望着她,眼底全是笃定与恳切。 她望着她的眼神,竟让赫舍里丽儿无从辩驳。 赫舍里丽儿一下子坐在了榻上,声音低弱:“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卫珏松了一口气,还想着她会百般狡辩,但自己猜想得没错,那些刁蛮任性,不近人情,只是她刻意弄出来的表相,赫舍里丽儿,实则是一位宽厚温和的女子。 卫珏深深地垂下头去:“丽儿妹妹,这宫里边的人,有许多张面孔,每一位,如到了戏台上,都可以成为名角儿,我,在这里呆得够久的了,呆得久了,自然而然能看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在安姐姐落水之后,您眼底的担忧是真的,嘴里尖酸的话语却是假的,我猜想,你为了想得到一个不近人情的名声,想要落选,才和安姐姐定下了这个计策,却又怕安姐姐真的落水,无人搭救,才使人在水缸上用尖石打了一个小洞,让水流了大半?” 她抬起半仰的头,看清坐在榻上的赫舍里丽儿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惶然,于卫珏来说,她已经不相信这世上有良善之人了,所以,她一字未提她们想要落选,定下这样的计策来,会连累她这个无辜之人,值此一生,她只见过秋儿一个良善人,可那一位,却早早地死了,她无辜又怎样?象赫舍里丽儿这样的贵女,依旧会把她不当回事。 她深知,在她们的眼底,她这样的秀女,一文不值。 “只是差点连累了你,对不住。”赫舍里丽儿叹息道,“我却没有想到,她的那样的不留余力,想一箭双雕!” 这倒是有些意外,她还想着道歉了?卫珏垂下眼眸,掩饰住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不怪你的,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你哪里会知道事情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赫舍里丽儿站起身来,扶起了卫珏,拉着她在矮榻坐下:“我原想着让安佳怡失足落水,但给那人一个口实,让我得个刁蛮无德的名声,或许这秀女的名册上,就将我的名字划掉了,可谁知道,却有人真推了佳怡落水,还设计了你……还好你机灵,临时扮作跌倒。” 卫珏暗暗心惊,她竟是什么都知道?这一位年纪虽小,却也是一个通透明白之人。 或许看清了卫珏脸上的震惊,赫舍里丽儿道:“祖父虽久不理事,但在朝中总有些影响,这后宫之中么,寻几个忠心的耳报神还是能够的。” 卫珏暗暗叹息,这一点,她就比自己强得太多了,无家势为后台,她在宫中,永远都是一个人的斗争,看来,这一步,她走对了,她可以依靠她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标。 但首先,她知道赫舍里丽儿什么都不缺,她的身边不缺人,不缺同谋,缺的只是一双看清事实的眼而已。 她便做她这一双眼。 卫珏轻轻地道:“丽儿妹妹这一次的确让人把刁蛮任性的名声传了出去,如果是别的秀女,自是不能再参选,可妹妹不同,妹妹可曾想过,这点儿小缺陷,和妹妹的家势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说不定传至太皇太后耳里,反而认定妹妹脾气率直,不懂藏着掖着,更得太皇太后青睐,得皇上亲睐呢。” 赫舍里丽儿脸色一红,微微垂了头去,“这我倒没有想过。” 卫珏见翠绿琉璃瓦缕空屏风后边,有人影微微晃动,不由笑了笑,“安姐姐在后边呆得久了,脚有些麻了吧,何不出来,大家一起商讨。” 屏风后人影未动,赫舍里丽儿便笑道:“安姐姐,出来吧。” 安佳怡这才垂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色微红,向卫珏施礼:“让珏妹妹见笑了。” 卫珏道:“姐姐在丽儿妹妹门前垂泪的模样,我到现在还沥沥在目,那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她一边说着,一边嫣然一笑。 安佳怡脸越发地红了,拉了卫珏的手道:“妹妹笑话我,那时确时情非得已,还请姐姐见谅。” 卫珏端正了面容:“安姐姐为了替丽儿妹妹达成心愿,竭尽了全力,不顾自己的安危帮她,我敬佩还来不及呢。” 说完,也不知怎么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赫舍里丽儿见她叹气,笑道:“以后,你不就是我的姐姐,咱们姐妹三人互相帮衬,定能达成心愿,心想事成。” 卫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进门之时便提起的心此刻才真正放了下来,她知道赫舍里丽儿既说出了这句话,那便代表着,她真正同意了两人的结盟,卫珏此行,原就不步步紧bi,看清楚赫舍里丽儿虽出身豪门贵族,但依旧有几分心软,再者,在宫中,她不会做得太过,为了封住卫珏的嘴,又不能将她灭口,便只有和她结成同盟了。 至于善意,却是被卫珏排在最后头的。 既是达成同盟,便要有所建树,要不然,便会被同盟者所弃,这是卫珏在辛者库这些日子得到了经验,在应付的李德贵的时侯就是如此,如果不是她对李德贵有用,能顺着他的脾胃把自己变成一个贪财之人,李德贵又怎么会放松警惕,让他们一举成功? 卫珏道:“妹妹想要落选,却不能太过损毁自己的名声,让家里人伤心,所以只选择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名声往外传扬,所以,妹妹以挑食为名,让安姐姐落水受冻,或许受些风寒,那么,这因挑食因引起的刁蛮任性名气便会往外传开了去,在有心人的传扬之下,定会远扬,妹妹想着,这样便达到了目地,却没有想过,对你的家世来说,刁蛮任性却也算得上一个好品质了,在太皇太后看来,刁蛮任性总比深藏不露,别有用心的好。”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站队 赫舍里丽儿听了这话,侧过头想了良久,她的面颊洁白如玉,在阳光照射之下,几可见脸上的绒毛,显得稚嫩而天真,又隔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点头道:“爹爹说我年纪太小,看事总是过于天真,被姐姐这么一提醒,才知道,这是真的。” 在一众秀女当中,赫舍里丽儿的确是最小的一个,但却是身世最为显赫的,她的祖父,虽年纪老迈,却是先帝任命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中的首辅,比当前炽手可热的鳌拜身份更高。 卫珏期望,这次能站到正确的队伍当中,至于瓜尔佳凌月,这一位,从来就不是她的挑选,只要想想魏长福那福嘴脸,想想鳌拜,,她便知道,无论她多么的亲善可亲,她们都走不到一处去。 卫珏这一番分析,更赢得了安佳怡的注目,她惊道:“如此说来,我们俩倒是弄巧成拙了?” 卫珏笑道:“弄巧成拙倒是未必,此次虽不能成功,我们倒可以趁此机会,化弊为利。”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转头,赫舍里丽儿笑道:“还请姐姐多多提点。” 卫珏没有问她为什么不想被选中,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想知道她的,赫舍里丽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两人都没有问及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卫珏看出了赫舍里丽儿的意图,也曾在心底反复思量,为何赫舍里丽儿不愿意进宫,成为那个人的妃子,在许多人的眼底,当今皇上年少有为,是每个少女心目中最好的夫郎,卫珏还怕弄错了,反复求证,弄清是真的,这才下定了决心与她结盟。 赫舍里丽儿年少,比不得自己早已经历了世间艰幸,她家里也没有遭遇自己父亲的事,照道理来说,入宫,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去,她至少都会被封为四妃之一,天底下除了宫里,哪里还能得这熏天的富贵? 莫非她心目中早已有人?卫珏也想过这一层关系,但赫舍里丽儿不过十二岁多一点的年纪,大选之后,正龄才十三岁,以她的年龄来算,也不太可能。 或许她早已象自己一样,将这泼天富贵之后的真相看透了吧? 卫珏只能这么猜想。 卫珏道:“丽儿妹妹想在参选之时被撂牌子,就要看你够不够胆量了。” 赫舍里丽儿见她说得慎重,脸上也紧张起来:“可不能做出什么让祖父蒙羞的事来。” 安佳怡也道:“不错。” 卫珏笑道:“不会的,丽儿妹妹……” 赫舍里丽儿拍着胸口吐了口气,粉色的小舌头吐了出来,显得既娇俏又可爱,这才是她真正的面孔,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好好儿的大小姐,卫珏看着她,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笑,她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的女子了,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有几分秋儿的性格,却没有秋儿那样的薄命,秋儿那样的性格,是要被众人呵护着才行的,只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卫珏垂下眼去,掩饰住眼底的幸酸,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她也一度曾把秋儿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只不过,她用冷淡掩饰了心底对秋儿的向往。 能那般无忧无虑地活着,是她多少次作梦才能梦见的情形。 赫舍里丽儿道:“那要怎么样才行呢?” 卫珏脸上现出了些微笑,“其实,以妹妹的家世与身份,如若想要落选,一定要太皇太后开口才行,太皇太后一句话,便什么都成了。” 赫舍里丽儿吓了一跳,“珏姐姐,你说什么?莫不是疯了,谁敢在太皇太后身上打主意,她老人家,可精着呢……” 似乎是感觉这种说法有违体统,赫舍里丽儿又吐了吐舌头。 安佳怡脸上也露出不赞同之色:“珏妹妹,你也太大胆了一些。” 卫珏笑了笑:“让太皇太后心底不喜咱们,却有苦却说不出来,只能找个借口把咱们悄悄儿地刷了下来,这个借口,还要找得光明正大,才能既不损了丽儿妹妹的名声,对妹妹家族官运全无影响,而我,说不定还会因参选秀女被撂了牌子,而打发出宫去……” 听了卫珏的话,赫舍里丽儿的心更是扑通扑通真跳,眼睛睁得老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个好人,可不能太伤她的心。” 果然,和秋儿一样,又是这样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想着每个人都是好的,不好的只是暂时不好,只能看到他人的好,却看不清他人的不好。 卫珏心底升起复杂之极的感觉,有些心烦,却有些柔软,她垂下眼眸,“丽儿妹妹,你把太皇太后看得太过柔弱了,她老人家纵横了大半世,哪里是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赫舍里丽儿半垂着头,晨曦从窗棂的小格子里透进,把一缕阳光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投上一缕光斑,那光斑照射之处,便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如果长得再大一些,定也是一个绝色佳人。 卫珏心中叹气,却更为好奇,她为何不想入宫参选?不喜欢那位少年皇帝么?想及这个原因,卫珏不由有些兴灾乐祸,原来这世上也有女子象她一样,对这皇帝不感兴趣的。 并非所有人都巴巴地千方百计地扑了上去……可至今为止,扑了上去的人占了绝大部分。 赫舍里丽儿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添了一份忧虑,更添一份坚定,“让她老人家稍微不舒服些,总好得过日后……”她忽地停住了嘴,转过头来对卫珏道:“好,就照你说的,珏姐姐,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行?” 卫珏站起身来,走到南边的窗子前,一下子推开了那窗子,阳光便忽地一下倾泻进了整间屋子,也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绣着暗花的月白袍子流光溢彩,使她整个人都仿佛发着光一般,她抬起手来,指着隔了几个屋顶的远处:“那一处地方,便是我们成功之所在。”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同时站起身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外望,挤到窗口:“哪里,你说的是哪里?”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福全 卫珏含笑不语,眼波在赫舍里丽儿脸上打转。 窗外,晨早的阳光已披撒于整个宫殿,一式的赤墙金瓦,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可卫珏手指之处的远处,却有一处高高的楼阁突兀地突了出来,那一处,虽也是赤墙金瓦,但在这些前边新修的宫殿面前,却有些老旧残破,连那金瓦也已蒙尘。 赫舍里丽儿道:“你说的,是福全宫?” 卫珏没有躲在她的注视,含笑望着她:“不错,就是福全宫,可你们是否知道,它以前可不叫福全宫,有段时间,它被人称为关雎宫……” 赫舍里丽儿满脸震惊之色:“你说的是以前奉天老故宫里的关雎宫?” 卫珏道:“没错。”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我听祖父说过,太皇太后最不喜欢的……”赫舍里丽儿垂下了对,犹豫起来。 卫珏道:“凡事,有个度才行,咱们所做的,是让太皇太后暂且移情,只不过移的却是不喜之情,让她一时失去理智,把我们撂了牌子……但太皇太后到底是位识大体的女中豪杰,她不会因此事而兼怒它人,更或许,她事后醒起,会认定我们受了鱼池之殃,心底还会愧疚呢……” 赫舍里丽儿道:“这么做,到底太过冒险,况且,这不是撕开她老人家的伤口,在其上撒盐么?” 卫珏在心底轻轻地叹气,真象秋儿,和秋儿一样的性格,原本能轻易地达到目地的,总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而放弃,和秋儿相处之时,她也屡次或明或暗地相劝,劝她不要对翠蝶那么好,她甚至在秋儿面前揭穿过翠蝶偷取她的物品换取银钱的事实,可秋儿呢,在翠蝶的眼泪和哭诉之下,便又原谅了她,这样的善良和柔弱,让她渐渐不耐烦,便离秋儿越来越远,事后想起,却连后悔药都没得吃了,正因为她的袖手旁观,才让秋儿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道:“丽儿妹妹,我能想得出最好的,不牵连无辜之人的方法,让大家都皆大欢喜的办法,就是这个了,丽儿妹妹想清楚了再决定做与不做,但妹妹请放心,我知道了妹妹的秘密,妹妹也知道了我的,所以,妹妹不必担心我会说了出去。” 卫珏说完这些,便站起身来,朝房门之处走了去,她拉开了紧闭的房门,还没有听到身后的唤人声,心底有丝失望,看来,这一次,又得自己独个儿了。 她脚下不停,走出门去,房门无风自动,缓缓合上,在还留着一丝缝隙之时,她听到了身后的轻脆的声音:“等一等,珏姐姐。” 卫珏停下脚步,这才发觉,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额角也冒出汗来。 赫舍里丽儿从她身上急步走来,拉住了她的袖子,“珏姐姐,咱们再好好儿商量商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珏转过身去,赫舍里丽儿一张小脸盈盈只得巴掌大小,满脸的楚楚可怜,她本是最看不得这幅样子的,可这时,却不知为何,心底一软,便点了点头。 赫舍里丽儿把她拉进屋里坐下,复又将她按在了软垫子上,脸上展出些笑意来:“珏姐姐,你且说说,要怎么做才好?”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卫珏的手,掌心柔软,一点儿粗糙之感都没有,是真正的养尊处优的手,不象卫珏,无论怎么注意,手指头总有些地方开裂了,卫珏想把手缩回来,动了一动,却被赫舍里丽儿拉得更紧了,卫珏看清她急切澄明的眼神,不染一丝杂质,正是这双眼睛,象秋儿一样澄明的眼睛,让卫珏选择了赫舍里丽儿,她的眼形,其实长得和秋儿不一样,眼角微微上翘,有些丹凤眼的模样,如果再大一些,定会眸光四射,美不盛收。 但是,不知道为何,看见赫舍里丽儿的眼睛,卫珏便如看到了秋儿,既使乍一开始,她表现的性格那样令人厌憎。 卫珏慢慢地道:“再过几日,便是立秋了,太皇太后讲求养生之道,也盼着宫里诸人都好,每年这个时侯,宫外会上贡些秋季当令果蔬进宫,如茭白,草菇、蕨菜等等,以便御厨房制成当令秋季养生汤来,贡给各宫各院主子,太皇太后更会仿名间习俗,采花椒,吃茄子等等,但照道理来说,秋季养生,有一样东西,是最适宜进补的,那便是藕,藕这种东西么,能清热润肺,凉血行淤,老年人常吃藕,可以调中开胃,益血补髓,安神健脑,延年益寿,但太皇太后却从不吃藕,你道,这是为了什么?” 赫舍里丽儿一惊,抬起头来:“因为以往关雎宫的那位主子,最喜欢吃藕?” 安佳怡脸上也露出吃惊之色:“丽儿妹妹,那我们岂不是已经……” 卫珏看了安佳怡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色,想也是无心为之,便笑道:“太皇太后虽不吃藕,但却没有禁着宫里其它人吃,这并非禁忌,你们倒也不必太过惊慌,这件事么,原本就是宫内幸密,极少有人知道,丽儿妹妹,想必你也没有听过,是么?” 赫舍里丽儿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祖父提起过。” 卫珏道:“这便对了,宫里并不禁止吃藕,各宫各院的主子也会偶尔吃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英明,并不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的头上……” 安佳怡听了卫珏之言,拍了拍胸口道:“幸好,幸好,如若不然,我要丽儿妹妹吃藕,岂不是陷丽儿妹妹于不义?” 卫珏道:“这事儿,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出来的,你不知道,也属应当。” 赫舍里丽儿也揽住了安佳怡的肩膀,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冒了天大的风险帮我,可别因为避嫌就不帮了。” 安佳怡叹了一声,“如果不是妹妹,家父还不知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妹妹真是的,只提我帮了你之事,你帮我的,不知有多少。”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亲密 赫舍里丽儿与她笑成一团,显见着十分的亲密,是卫珏cha不进去的亲密。 两人笑闹良久,赫舍里丽儿才转过头来问卫珏:“珏姐姐,你且说说,为何太皇太后不喜吃藕,想来,咱们这位佳怡姐姐还不太明白呢。” 安佳怡脸色发红,垂了头道:“家父不过是位知府,这些宫闱密幸,我便无从得知了,日后要珏姐姐多多提点,才能不犯错儿。” 卫珏含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的禁忌,只是太皇太后的个儿喜爱罢了。”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儿告诉她吧。” 卫珏这才道:“这件事,当是牵涉到当年关雎宫的那位主子,在太祖皇帝之时,那位主子是最得皇上欢心的,住居四妃之首,那个时侯,太皇太后久居四妃末位而已,那位主子虽从关外进宫,但进宫之后,却喜荷花,也喜食莲藕,太祖皇帝当年极宠爱她,从全国各地收罗各色品种荷花,有些更从西域而来,大到荷叶巨大如盘,上可站立成人的睡莲,小到可栽种于碗碟之中的碗莲,一到荷花盛开季节,关雎宫到处幽香扑鼻,荷香四溢,但到了后面,那位主子心生不良之心,她深受太祖皇帝恩宠,移居紫禁城后,所居之处也赐名关雎宫,她的儿子皇八子被立为太子,却整日惶惶,担心其它皇子夺了她儿子的储位,终生了不轨之心,竟谋害其它皇子,首当其冲的,便是皇九子……” 赫舍里丽儿见安佳怡不太明白,便解释道:“是当今皇帝的父亲。” “先帝?”安佳怡恍然大悟,脸有惊色,向门口看了看,心底暗暗吃惊,心道这卫珏当真大胆,竟私底下妄议皇族。 卫珏继续道:“可没有想到,她谋害皇九子不成,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如此一来,她伤心欲绝,不过半年,也病逝而去,皇太祖给举办了盛大的丧礼,却识辨不清她的真面目,把一切怪在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辩解,太祖皇帝曾说了一句话,说那关雎宫的主子,素喜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又岂会是那样的人?伤极了太皇太后的心,所以,太祖皇帝死后,太皇太后便命人封了关雎宫,改名福全宫,不再使人居住,那满院的荷花也一并封了起来,那里成了皇宫仓储之地,从此之后除了巡守之人,再无人出入,太皇太后也不再碰与荷有关之物。” 赫舍里丽儿叹道:“说起来,那位主子,还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姐姐呢。” 安佳怡低声道:“当年的事情真相怎样……” 卫珏笑了:“咱们别管当年谁是谁非了,总之,咱们知道这段往事,是太皇太后不愿意提及的,也不喜欢人提及的,她不会拿这事番来复去的追究,最多便象以往住在这储秀宫里的蓉嫔一般,冷着……” 赫舍里丽儿瞪圆了眼:“珏姐姐是说,这一位蓉嫔也是因为喜欢荷花?” 卫珏笑了笑:“这一点,我就不能确切得知了,只听宫里的老人说,这蓉嫔么,很得先帝的宠,但有一次家宴,头上簪了朵极少见的荷花在头上,太皇太后还称赞那荷花不错,衬得她容颜如玉,可自那次家宴之后,先帝便再没有去过蓉嫔那里,蓉嫔不到三十岁,便在这储秀宫后院郁郁而亡……你们且说说,可不是荷花惹的祸?” 赫舍里丽儿呆了半晌,脸上全是忧愁:“珏姐姐,我倒是觉着太皇太后很可怜,原不是她的错,却被太祖皇帝那样误会,如果是我,只怕想死的心都有。” 安佳怡道:“只盼着当今皇帝不象太祖皇帝那样的懵懂便好。” 她似是忽然醒起这些事不是她一个小小秀女能议论的,不由吐了吐舌头,小心地看了卫珏一眼。 卫珏便笑道:“安姐姐且放心,这只是咱们私底下的议论,谁也不会传了出去。” 赫舍里丽儿道:“不错,不错,我信得过你。” 她眼眸直盯着卫珏,眼睛澄透,可照得见她的影子,卫珏垂下了头:“在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人之时,我们可以畅所欲言,但到了外边,就要谨言慎行了。” 安佳怡点了点头,伸手拉过赫舍里丽儿的手,又把卫珏的手也拉过来,道:“咱们三人齐心合力,便可断金。” 安佳怡和赫舍里丽儿相视一笑,两张年青的脸发出光来,象两朵开得正当时的花儿,离得近了,简直能闻到那花散发的香味,夺目而美丽,两人同时转向卫珏,让卫珏一时间有些目眩神移,嘴里应道:“不错。” 安佳怡和赫舍里丽儿又笑了,赫舍里丽儿道:“刚刚姐姐进来之时,气势惊人,把我也吓着了,还真怕姐姐不管不顾起来……” 卫珏垂了头,有些羞惭,“丽儿妹妹,我这也是无计可施了,你既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知道我身处何种境地,这尚未参选,就惹得众人不满,我真怕参选未到,便已经万劫不复,既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避过这场祸。” 赫舍里丽儿叹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了些同情,仔细打量着她:“其实珏姐姐生得极美,肤如凝脂,身姿婀娜,比我看过的许多秀女都美,只可惜……”她想了想道,“但如果皇上真的选中了你,对你宠爱有加,那个时侯,便无人胆敢做手脚了。” “选秀并非只看容颜……”卫珏心道你哪知道皇帝决不会对自己宠爱有加,“我只怕还未到那时,我便连小命都没有了,而且,我想被放出宫去,皇帝虽好,只可惜他是许多人的良人。” 卫珏知道,她还没有取得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的信任,要想取得她们的信任,便要将一切讲得透辙明白。 安佳怡一下子捂住了嘴,朝卫珏眨巴着眼:“珏妹妹,你竟这么想的?” 其实在卫珏心底,她并不在皇帝会宠爱谁,会有多少个妃嫔,所谓的一生一世一个人,在她心底,只是一个哄人的笑话,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相信那个笑话,对皇帝,她没有恨,既使父亲那样的冤死,但也再不会有父亲那样的忠诚。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摆脱 近几日想来,她竟发现,有参选的资格,不是件坏事,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能让她提早出宫的机会,还能摆脱罪奴的身份出宫,说到底,她还得感谢这次太皇太后的青睐,虽然她知道,他们没安什么好心,但这世上,谁会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安着好心? 她要给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一个理由,让她们安心,便选择了一个让她们都接受的理由。 在她们这样的年纪,脑子里每天幻想的,不就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可她们不知道,她虽然也只是她们这样的年纪,但一颗心,早已苍老。 赫舍里丽儿又悠悠地叹了口气:“难怪珏姐姐不想趟这趟混水,你且放心,咱们都会得偿所愿,怡姐姐会参选成功,而我们,会顺利落选。” 她说着,脸上滑过一丝黯然,安佳怡则伸手过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原想着,咱们一起,还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却哪知……” 两人头挨着头,贴在一起,象两朵并蒂双生的花儿,卫珏忽有丝羡慕,她永远都没办法和人做到那样的亲密,她的心底,永远都在计算,猜疑,这一世,都不能改变。 三人正待商讨其它,却听见门外有人道:“主子,萱主子来了,在外边站着,想要见您,您看?” 赫舍里丽儿听了这话,满脸喜色:“乐萱姐姐来了么?” 她转头对卫珏与安佳怡道:“乐萱姐姐也不是外人……”她想了一想,“只不过她看到你们在屋里还是不太好,这样吧,你们先避到内室,我和她说几句。” 安佳怡笑着应了,拉着卫珏往内室走,边走边低声道:“是钮钴禄乐萱,和丽儿妹妹是手帕交,她住在炫光院。” 卫珏恍然大悟,钮钴禄乐萱是铺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也是一等一的贵女,难怪和赫舍里丽儿相熟。 卫珏和安佳怡在内室的帘子后躲好,就听得屋子里轻脆的女声响起,连说带笑:“丽儿妹妹,你可真难见,让我在外边站着,脚都站麻了,说吧,在屋子里躲着吃什么好吃的呢?” “哪有吃什么?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她们不敢打扰。”赫舍里丽儿笑着把乐萱拉进了门,“萱姐姐住在前边,又不往我这里多走动,我可有好几日没见姐姐了。” 乐萱的声音温和柔顺:“咱们不比在外边,哪能说走动走动的,免得被人看见,又落人口实。” 赫舍里丽儿道:“就你那么多顾忌,咱们好咱们的,又关她什么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西厢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乐萱说话的语气带着宠溺,象对着一个孩子:“丽儿妹妹,你呀……”她用手指头点了点赫舍里丽儿的额头,“对了,我这里带来了些金丝糕,不是宫里头的,是我叫人从府里带上来的,双层瓦煲盛着,再在还热着呢,我知道你喜欢,便送了过来。” 赫舍里丽儿满脸都是欢喜:“就知道姐姐想着我。” 她揭开那瓦煲,屋子里瞬间弥漫着甜丝丝的香味,仿佛能从毛孔里渗了进去。 赫舍里丽儿夹了一块点心入嘴,慢慢地吃着,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得她细嚼慢咽之声。 乐萱把桌上了茶杯递过去,轻声问道:“丽儿妹妹,你别想得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柳暗花明之时,咱们既然已经参选,必当不辜负家里人的期望才行。” 赫舍里丽儿一块金黄色点心放至嘴边,却复又放回到碟子里,她低声道:“多谢姐姐关心,丽儿不会再瞎想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些衣服首饰的式样,点心的味道等等,钮钴禄乐萱和赫舍里丽儿家世差不多,平日就常往来,一起入了宫,几日不见,竟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幸而赫舍里丽儿到底记起了内室还有人藏着,终于止了话头,送了钮钴禄乐萱出去。 乐萱知道赫舍里丽儿不想参选的原因,她们才是真正的闺中密友。 卫珏心底的疑惑一闪而逝,到底是什么原因,赫舍里丽儿才不想参选? 趁着赫舍里丽儿去了外间,卫珏便问安佳怡:“怡姐姐,你往日里也和萱小主常往来么?” 安佳怡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哪里个个都象丽儿妹妹这般家世显赫,性格却亲善的?家父曾下狱两年,那个时侯,家里和所有人都断了来往,幸而索尼大人重审家父的案子,才得以平冤,我们便是那个时侯来往的,其它的贵女,我怎么能高攀得上?” 正说着,门帘叮当地响,赫舍里丽儿挑了门帘进门,道:“来来来,我们继续往下说……”又指着桌子上的金丝糕,“这个味道可好了,是乐萱姐姐自家的苏杭大厨做的,外边吃不到,你们也都尝一块。” 说着,便亲自动手,用象牙牙签各戳了一小块糕点,就要送进两人的嘴里。 安佳怡和赫舍里丽儿极熟,一张嘴便接了,把牙签拿在手上玩,卫珏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密过,到底放不开,只从她手里接过那牙签,把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只觉满嘴生香,甜到了心里去了。 赫舍里丽儿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地问:“珏姐姐,你且说说,咱们下边该怎么办?” 卫珏把嘴里的糕点吞了落肚,似是好奇般地问道:“丽儿妹妹,听你们在外间说话的语气,乐萱小主似也知道了你不愿参选,却是为何,你不找她帮忙?” 赫舍里丽儿叹道:“她和我一样,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一举手,一投足,总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既使她想帮忙,我也不敢叫她,免得连累了人家,她可是一定会选上了。” 卫珏暗笑自己多疑,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相反的,赫舍里丽儿虽不是很通世事,但到底出于豪门,反而在这一点上看得透辙一些。 赫舍里丽儿这才是真正地替钮钴禄乐萱着想,亲疏之分立见,卫珏朝安佳怡望了一眼,却见她表情并无改变,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度 卫珏不相信安佳怡听了赫舍里丽儿这话,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想必是形势所bi,不得不装出这幅大度的样子来吧? 卫珏转过头去,也微微地笑:“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却什么都不怕。” 赫舍里丽儿忙抱歉地道:“你瞧瞧我这嘴,总是说些让人不爱听的,你们可别往心里去,我可都指靠着你们了。” 卫珏倒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小儿女拈酸吃醋的情趣离她太过遥远,她脑子里往往萦绕的,就是生与死的问题。 所以,她笑了,脸上全无半点芥蒂,上前道:“我们且说说,到了那日,要怎么样做才好,才能让太皇太后心底暗暗生恼,却不发做出来,让她老人家悄悄儿地把我们打发得远远的,那参选之事,自也是不了了之了。” 赫舍里丽儿笑道:“这样最好了,如此一来,既不会连累了无辜的人,也不会给别有用心的钻了空子去。” 安佳怡指了指西厢房:“那一位,可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们这边,就等着我们出错儿呢。” 卫珏站起身来,把窗子关得牢实了,又走到门边,往外望了望,合紧了那扇门,这才转过身来,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见她如临大敌,脸上也紧张起来,拉了她在矮榻上坐下。 卫珏一开始说,两人便不由自主地头往她那边越靠越近,待听她说完,两人这才喘了一口气,赫舍里丽儿轻声道:“珏姐姐可真大胆。” 安佳怡也叹道:“古代三国有位诸葛亮,听闻奇计频出,但依我看,珏姐姐也称得上女中诸葛了。” 赫舍里丽儿一张小脸发出光来,双眼尤其夺目,双手一拍,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又增添了几分。” 卫珏慢悠悠地瞧了她一眼:“这么说来,你对我以往没有什么信心?” 赫舍里丽儿知道她是说笑,便也笑道:“自你进门开始,我便想着,这秀女当中,也有这等敢作敢为的,象大将军一样,如果咱们能成为朋友便好了,果不其然,我们便成了朋友。” 卫珏有几分感动,见她满脸真诚,不见一丝儿杂质,心底的猜疑渐消,握住了她的手:“丽儿妹妹,我一见你,也觉投缘。” 她这句话虽然半真半假,但却是事实,如若不然,她怎么挑选了赫舍里丽儿为同盟,从未考虑过瓜尔佳凌月。 赫舍里丽儿更为欢喜,拉住了她的手,微微地摇晃,“这便好了,有珏姐姐为参谋,我这颗心,算是落到了肚子里。” 三人又细细地商讨了好一会儿,把细节落实清楚,卫珏这才告辞,走出了门去,赫舍里丽儿想送,她摇了摇头,赫舍里丽儿便忽地惊醒,笑道:“对的,咱们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联呢。” 卫珏一走出赫舍里丽儿的院门,便转了一幅忧伤的模样,按着眼角往回走,迎面就遇上了正巧从西厢房走出来的瓜尔佳凌月。 瓜尔佳凌月关心地道:“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在哪儿受了气,直抹眼泪的?” 卫珏轻轻叹了一声:“昨儿个晚上,院子嘈杂,打扰了丽儿妹妹,心里觉着过意不去,因而今日便想来道歉,哪里知道,丽儿妹妹的气还没有消。” 瓜尔佳凌月笑得越发和蔼:“珏妹妹,你别怪她,她就是这个脾气,年龄到底小,没什么坏心的。” 瓜尔佳凌月心底哼了一声,这卫珏也和其它秀女一样,想着两边落好,可世间之事,哪会这么简单? 卫珏象是有满腹的委屈,却拿手帕子捂了嘴,轻轻地道:“只有日后再向丽儿妹妹解释了。” 瓜尔佳凌月艳丽的脸现出几分同情:“丽儿妹妹的气不容易消,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忘了。” 卫珏听了这话,脸上忧色更深,“这可怎么办才好。” 瓜尔佳凌月一张瑰丽的脸更显美丽非凡:“别怕,她怪着你,我可是稀罕着你。” 卫珏心底虽看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但听着她亲切的语气,满脸如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心底倒有几分感动……这一位,倒也不是个善岔儿,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才是。 她甚至感谢储秀宫的嬷嬷,安排得好,恰巧便将她安排到了这漩涡的中央,被东西两边扯着,如果是一般人,便会撕得粉碎。 可她不是一般人,在苦难中长大,是一个早已不相信良善之人。 所以,她展开一个比瓜尔佳凌月更为敦和温厚的笑来,握了她的手:“幸亏有姐姐。” 瓜尔佳凌月显见着没打量她有这般的举动,手微微一缩,想要缩了回去,临到末了,才醒起不可如此,如是绽开笑容,如夜晚盛开的花朵一般:“珏妹妹,说哪里话。” 卫珏心底冷笑,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品xing,一些细小的行为是掩饰不了的,比如说瓜尔佳凌月,虽笑得如沐春风,和每个人都相处得好,但背着人时,那眼眸的生冷,和魏长福一模一样,让人冷得到骨子里去,有着浸入骨内的阴冷与不屑,卫珏和这样的人相处了不知多少,又岂会再和这种人为谋? 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卫珏向瓜尔佳凌月告辞,缓缓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走进院子,素钗就迎了上来,向她行礼:“小主,内务府送来的衣裳已经到了,各色常服各有两套,其余鞋袜等饰品等,内务府公公说了,下午就能送到,小主,能看还有什么缺的?” 素钗将卫珏领进屋内,矮榻之上,一字儿排开各色衣裳,从里至外的都有,花团锦凑,美不盛收。 素钗拿眼角仔细审视着卫珏的神色,见她双眼凝聚在那五颜六色的衣裳之上,瞬间都不能转动,暗自生鄙,道:“小主,这些,还是初选之时的穿着,您也可以自己托丝织房的人定制,加上些花朵纹饰,如您有需要,奴婢倒可以代劳。” 卫珏道:“这一些,就够好的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钱财 素钗撇了撇嘴,“小主,您可是要参选的人,光省着钱财可不成,想那东西厢房的主子,哪一件常服穿了出来,不是耀眼夺目,夺人眼球?您刚刚去了丽小主哪里,怕是她身边一名宫婢穿的,都比这强吧?” 卫珏不理她说话尖刻,拿起桌上的茶杯来,饮了一口,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微闭了双目,象在养神,只道:“我怎么比得上她们?” 素钗失声笑了,声音拔高:“小主,您说什么?您可是要参选的小主,这参选的秀女哪一位不费尽心思,想尽了办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她拿眼角扫着卫珏,“你有自知之明是好的,但既已有了这等机会,就不应当放弃。” 连这种话,你都听得进耳去,我倒是有几分佩服,素钗看着半闭着眼的卫珏,心底冷笑,既使你百般藏拙,两边讨好,但罪奴便是罪奴,是成不了主子的,这是既定的命运,被人捧得多高,就会跌下来多惨! 你舍不得拿体已出来在衣饰上添些花饰,那也没用,因为,那应该添的纹饰,她已经帮着添了上去了。 素钗看着卫珏所穿了那件青色染花袍子,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个花饰么,却不能引得人夺目关注,只会夺命。 卫珏揭开了茶杯,浮着茶杯里的茶叶,忽尔问道:“素环呢,她去了哪里?” 素钗没想到卫珏竟似没听到她刚刚的话,全不接口,竟张口结舌,结巴了起来,指了指内室:“素环在屋子里扫尘。” 卫珏便慢悠悠地道:“唤了素环过来,我有事吩咐她。” 素钗声线陡地拔高:“主子这是要晾着我么?不过好心好意地劝您几句!” 卫珏抬起眼来看来,眼角眉梢都是柔和微笑:“素钗,你既想做,也是一样的,只是素环一向做惯了的。” 象是一掌击在了棉花上,素钗看着她脸上的微笑,柔和得如最细腻的丝绸,水润黑眸温温地望着她,竟使她不忍心再说了下去,不由自主地放低地音量,“小主能吩咐奴婢做事,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哪能挑三捡四?” 卫珏道:“昨儿晚上,我起夜,一时不查,把茶杯给打翻了,弄得床边全是茶渍,晚上又不想打扰你们,因而随便拿了枕头巾子盖住,想必你们今儿收拾之时没有发现,我原想着,让素环把床垫拿去洗洗的,一直在想这事儿呢……素钗你刚刚说了一大堆的,说了些什么?” 她眨着双眼看着素钗,眼神认真,让素钗几乎怄出内伤来,她说了半晌,她居然一句没听见? 听没听见,她也不能把那话再重说一次吧! 素钗垂了头,低声道:“奴婢替您去洗洗那床罩子。” 卫珏温温地笑:“素钗,你人可真好,什么都替我着想。” 素钗垂了头,吱唔着应了,走进内室,去替换床单。 走进内室,便遇上了手拿拂尘掸着灰尘的素环,她笑道:“素钗姐姐,那床罩有些脏了,我把它换了下来,正想着去洗呢,哪知你向小主自动请缨,姐姐,您真好。”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的赞她的那两个字‘真好’,可这两个字钻进她的耳里,使她浑身如被火烧着,却又发做不出来,她甚至弄不明白,卫珏到底是否是故意,还是无心。 素钗走到床边,拿起那卷成一团的脏床垫,默不作声,便往门外走。 临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朝卫珏望了一眼,看清她身上穿着了那件青色袍子,可不正是袖口镶了卷叶纹银边的那件,她回过头去,隐藏了嘴角冷冷的笑,不打紧,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件袍子,都会成为你的催命之符! 你躲过了一次,哪能躲过第二次? 素环笑了笑,将手里的拂尘放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出了屋子,来到卫珏身边:“小主,多谢你。” 素钗与素环虽是一样品级的宫婢,但素钗做事向来掂轻怕重,把所有重活全推在素环身上,又喜欢拨弄是非,稍有不顺,嘴里便不得消停,但她来宫里时间长,又懂得钻营,和管事嬷嬷的关系好,其它宫婢便以素钗为马首是瞻,素环一向对她示弱。 卫珏正揭开茶杯吃茶,闻言愕然抬起头来,道:“素环,你说什么?” 素环笑了笑,只道:“小主,茶壶里的茶是您出去时添的,怕是凉了,要不要奴婢给您重砌一壶来?” 卫珏摇头道:“此时刚刚好,水温温的,喝在嘴里,就不会烫着。” 素环道:“小主的确应该和前面两位小主多来往,相互帮衬着,定能在大选之中获胜。” 卫珏含笑不语,只是慢慢饮茶。 素环把桌面上铺着的绣花罩子拉平了,将杯子摆放好,“素钗虽有时不会说话,但她刚刚所说,却有些道理,这些衣服,是宫内参选秀女的定例,到底没什么特色,加些纹饰上去,确实好一些,其它的秀女,全都这般吩咐要求,小主如果不想给丝织房的人做,不如让奴婢来?” 卫珏抬起头来,眼底感动:“素环,你倒真是为了我好。” 素环垂头笑了笑:“奴婢以前在丝织房做过,也懂得些简单的绣技,定能将小主的衫裙锦上添花。” 卫珏含笑不语,良久才道:“不必了,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想想,今儿中午有些什么吃的?” 素环眼底惑色一闪,却只应了一声,又在屋子里扫打半晌,卫珏自不理她,她打扫完了,便慢慢走了出去。 吃了午饭之后,卫珏小憩了一会儿,刚刚从床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衣饰,便听屋外嘈杂声起,有人笑语晏晏:“珏妹妹,珏妹妹,别睡了,秋日正好,你再睡下去,可误了大好时光了。” 卫珏听得是凌月的声音,忙整理好衣饰走了出去,却见凌月揭了帘子走进,上前拉了卫珏的手:“珏妹妹,可等着你了,我来了一会儿,可素环说你正息着,便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实在等不得了,就出声唤你,妹妹可千万别见怪。”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亲和 她一边说着,一边行了个半礼,卫珏哪敢让她把礼给鞠了下去,忙一把托住了,笑道:“还好月姐姐叫醒了我,我是个睡不醒的脾xing,一觉睡下去,要到晚膳才醒了。” 凌月脸上笑意越发亲和,拉了卫珏道:“珏妹妹,上午还有些阴冷,下午太阳把地面都照得暖了,外边暖意融融,咱们何不外去走走?” 卫珏忙道:“月姐姐,这恐怕不妥,咱们是小主,照道理来说,只能在储秀宫里面侯旨参选……” 她刚说完,凌月便撇了撇嘴,“珏妹妹,这宫里边的规矩可多着呢,哪能样样都遵守着,我和妹妹投缘,这才来找你,有姐姐我陪着,看她们谁敢多嚼舌头?妹妹,来吧,来吧,你以前住在宫中,想必熟的……在储秀宫闷了好些日子了,我都没有出去走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转向了素环与素钗,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屋内,同时垂下了头。 卫珏神色有些松动,又有些怯意:“姐姐要去哪里?妹妹对这里不熟,唯一熟的地方……”她嘴角带着些苦笑,“就是幸者库那一块儿了。” 凌月笑得诚挚,道:“英雄不问出处,你日后选中成了主子,看谁还敢提以前?” 卫珏有几分感动,眼眸仿佛蒙了层水汽一般,乌润黑亮,她轻轻地道:“这宫里头,只有月姐姐这般的想。” 凌月心底暗呲,不过几句话而已,她便感动成这幅模样,看来,这也是个不成气侯的,她出身于豪门世家,从小便念成了口甜如蜜的绝技,无论把那人恨到骨子去了也好,但对着其人,总能说出让她听了甜到心底里去的话,更是练得对着什么人就能说出什么样的话,能直击中人的心坎。 因此,她在储秀宫能和所有的人相处得好,更把贤德的名声远远地传开了去。 到底是罪奴出身,只在幸者库呆过,没见过什么世面!亏得生了一幅好容貌。 只可惜了。 凌月在心底冷冷叹息,脸上笑得越发和蔼:“月妹妹,日后咱们姐妹两人,互相帮衬着,没有人敢看不起你。” 卫珏垂下眼眸:“月姐姐不知道,我初知道被挑选成为秀女,心底有多怕,幸而,这世上有姐姐这样的人。” 凌月手掌握着卫珏的手腕,暖得似要将她的手腕融化,滚烫灼热,“好了,好了,珏妹妹,咱们还不出去,太阳便要落山了。” 她拉着卫珏往门外走,素环与素钗倒真是一声不哼,只侧身避过,来到后门处,守门的嬷嬷只垂目站着,仿佛没见着她们一般。 凌月带着卫珏一直往前走,转过小路,才回头得意地道:“珏妹妹,你瞧,没有问题吧?其它的秀女,也常从后门走了出去,散散心,只要手里有了银子,便什么都成。” 卫珏拍了拍胸口:“月姐姐,我现在胸还扑通扑通直跳呢,还是你的胆大。”又好奇地道,“这是哪儿?” 凌月如玉般的面颊现出微微的粉红来,眼眸透过树木疏柳望向远处,轻声道:“前边,是琼芳园。” 卫珏哦了一声,心底便明白了,原来储透宫和琼芳园竟连通着,当今皇帝年纪尚轻,喜欢射猎,又喜布库之戏,便在御花园辟了一块地方,用来骑射,更组织些年纪较幼,初进宫的太监参与布库之戏,这琼芳园,倒是皇帝经常来的地方。 凌月的视线透过树木假山望向远处,影影约约的,可听见有人声喝采传了来,她轻声问道:“珏妹妹,你就不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 卫珏面色一红,“月姐姐,咱们只是参选……” 凌月道:“咱们也是第一届的秀女,人都说,男人么,对他首个的女子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 她说着,脸上泛起红润,象羊脂白玉之上抹了层胭脂,那红润渐渐往眼角眉梢泛去,竟是美得不可方物,艳丽夺目。 在一众秀女当中,瓜尔佳凌月确实是家世与容貌都超出别人一大截,无人能比。 如果顺顺利利的,她当选,是必定无疑的了。 卫珏眨了眨眼,垂首附和:“如果皇上遇见了姐姐,定是不能忘怀。” 凌月轻声道:“他是皇帝,日后会有许多次的选秀,身边会有许多女子,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盼着,他不会忘了我才好……”她一把抓住了卫珏的手,握得紧紧的,“妹妹,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卫珏眼底露出向往,却垂首道:“我怎么比得上姐姐?就算参与了选秀,也不过是凑个数儿而已。” 凌月眼神诚恳,语气真挚:“妹妹容貌艳丽,比许多家世好了不知多少,怎可妄自菲薄?只要咱们提前被皇帝见着,他定会印象深刻,再也不会忘了。” 卫珏被凌月一鼓励,眼底褪了自卑,添了些羞意,又增添许多向往,透过重重树影望向琼芳园:“可咱们也只能在这儿远远地站着,离那里还远着呢。” 凌月舒了口气,心底暗笑,果不其然,一听说皇帝在这里,她便妄想了起来,这种方法,倒是屡试屡中,从不落空,这人看起来一幅聪明样子,其实并不聪明。 凌月一把拉住了卫珏的手,脸上现出些许兴奋:“皇上每次练箭骑马结束,总要去前边的亭阁休息,那儿么,离这里不远,我都拿银子打点好了,只要咱们扮成迷路,走到亭阁里边,和皇上谈上两句,那便成了。” 卫珏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可以?” 凌月道:“自是真的,这花园里路径复杂,小路繁多,秀女们出来散心,也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深究。” 卫珏的手握了又握,脸色也紧张起来,一双腿微微发抖,“可我有些害怕。” 凌月挽住了她的手臂:“别怕,就当帮姐姐一个忙,也帮你自己一个忙,珏妹妹,这次参选的秀女,挑选的全是妇德容工出众的,如果不想办法脱颖而出,那么,咱们便失却了机会了。” 正文 第四十章 毒计之初 她的眼眸定定地望定了她,凌月看清了卫珏眼底的向往,就所有参选的秀女一样,没有人不会对少年皇帝心存憧憬,想方设法替自己制造机会,卫珏以宫婢的身份参选,既无家势支撑,也无银两疏通,凌月给她的这次机会,可是她自己怎么都办不到的。 可不是天下掉下个馅儿饼下来? 卫珏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月姐姐,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凌月道:“我都打听好了,皇上今日下朝之后,便会来琼芳园练骑射,看守惊芳园的公公我也都塞了银子,他们会点燃宫灯,给我们打信号的,只要咱们等着,等那灯笼一亮,就悄悄儿沿小路走了去,便一切都成了。” 卫珏眼底感激之色尽显,又有些犹豫:“月姐姐,可我不知道见到了皇上,该说些什么才好?” 凌月心底鄙夷更深,吸了两口气,才把心底涌上来的不耐烦压了下去,语气温婉:“珏姐姐,以你的姿容,只要站在月光之下,便是楚楚可怜,美态十足,任何人都不会忘却,哪还需要说些什么?” 卫珏垂了头羞涩地道:“月妹妹才是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人。” 倒算她有自知之明,凌月在心底撇了撇嘴角,说起来这卫珏,倒算是容貌长得好的了,和一众秀女比起来,真能夺人眼球,只是可惜,她却是那样家世,但就算她没有和那等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条件,凌月也不容许有人容貌能和她比肩,自第一日卫珏进入储秀宫开始,她从一名秀嘴里听到,说这卫珏和她站于一处,竟是秋菊春兰,各有擅长之日开始,这卫珏在她心底便成了要铲除的人之一。 从小到大,她便从厮杀中来,她虽是嫡女,可娘亲却是继室,比那些正经嫡女便矮了一截,在父亲心目中也矮了一截,她只有自己去争,去抢,才能得到参选的机会,她一向是这么做的,也渐渐往这个方向努力,所以,她绝不容许有人破坏,她会得到那至尊之位,把所有看不起她的人全踩在脚下。 父亲说过,她是最象他的人,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所以,她才能越过了嫡妻的女儿,入宫参选。 她脸上甜美亲善的微笑在缓缓褪尽的夕阳当中更为温润了,她的笑容是美的,能轻易地褪去别人的防备,她是知道的。 这个卫珏,一位宫婢而已,没见过大世面,又岂能察觉她微笑之下隐藏的杀机? 她不知道为何父亲特意指出,要她想办法除了卫珏,如若不然,卫珏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她从来没有违背过父亲的意思,也不打算违背,所以父亲给她的命令,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天色越发地暗了,她听到了有隐隐的嘈杂声从琼芳园传了过来,看见树疏影摇之下,那粉红色的灯笼微微晃动,她心底涌起了股喜意,终于,时间到了,她再也不用看着卫珏那张脸了,现也不必对着她笑了。 “珏妹妹,你看见那灯笼没有,便是发给我们的信号。”凌月拉了卫珏的手,在花影树丛穿梭,渐渐bi近了那灯笼所在之处。 卫珏任由她拉着,脸上全是柔顺,“月姐姐,咱们真的可以见到皇上?” “听我的,没有错的。”凌月低声答,她感觉到了卫珏的掌心潮湿,热乎乎的,全都是汗,想见着皇上,竟紧张成这样,这般的着急吗? 凌月差点儿冷笑出声。 粉红色的灯笼挂在不远处的树杆之上,再隔几步,便有一个亭子,卫珏的嗓门有压抑不住的喜意:“月姐姐,你瞧,那亭子,是不是你所说的皇上要休憩之处?可那里仿佛有人守着?” 凌月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在月光照射之下如最好的玉一般,温润有光,“不错,就是那儿,皇上不喜人多,因此伺侯的,不过两名贴身公公而已,我都打点好了,他们会走开一小会儿,我们只需等着……” 卫珏语中喜意更添几分,且多了些崇敬:“月姐姐,你可真本事,连皇上身边的人都能……” 凌月颇为自得:“瓜尔佳氏的人,连这都办不到么?” 卫珏连连点头,眼眸在夜色照射之下黑润有光:“幸而姐姐看得起妹妹,让妹妹跟了过来,如若不然,妹妹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机会,姐姐放心,日后妹妹什么都听姐姐的。” 凌月被她的眼神瞧着,心底舒畅之极,竟有些不舍得了,日后若是得了中宫之位,有这么一个人替自己处理打点一切,倒也不错……但她一看清卫珏那皎若明月的容貌,妒意忽起,便把刚刚那些微不舍全都褪尽,微微地笑:“看,那两位公公离开了。” 卫珏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那亭子里已经没有了人。 既使在月光之下,凌月的一张脸也泛着微微的红意,连呼吸声都急促了许多,她拉着卫珏往亭子处走了去,马上便要成功了,父亲已将一切都已准备好,前边的亭子,便是一个死亡的陷阱! 嘈杂声越发的清晰,更传来了隐隐的重物落地,刀剑相撞之声,演武场上,正打得激烈。 这个卫珏,她哪会知道,在演武场上博击的,并非只有皇帝,还有臣子,其中之一,便是她的父亲,瓜尔佳鳌拜,她的父亲,是满洲第一勇干,皇帝近来喜布库之戏,他常在御前陪练,但她父亲最擅长的,不是布库,而是射箭,可以射中几百米远处黑暗中的香头,而卫珏所穿的这件衣服,便是一个极为耀眼的目标。 凌月转过身去,看清卫珏的背部,正如她所料,卫珏的背部衣裳之上,在夜色之下,正是那蓝幽幽地发着光芒的图案,那是用一种只能在夜晚发光的蝴蝶翅膀上的粉未涂成的,那种粉末,白天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而那图案,正画在卫珏衣裳后心之处,黑夜之中,只要一箭射中这里,她便一命呜呼,到时侯,她再倒些水在她背上,那图案便会消失无踪。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让她被射死 每个人都会以为,她误打误闯闯进了演武场,被人误射而死! 虽是参选的小主,但一个罪奴出身的宫婢,没有人会为她作主,所以,她死了只会换来几声叹息而已。 谁会为了一个罪奴去质疑射箭的父亲?权势熏天,炽手可热的瓜尔佳鳌拜?既便她是参选的秀女,是太皇太后亲自下了懿旨选定的那又怎样,父亲在皇帝面前可以喝斥朝臣! 只是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费了这样大的周章要拿了卫珏的性命,或许因为,卫珏是太皇太后选中的人吧? 前边就是台阶了,上了台阶,就是那亭子,她以为皇帝会在这亭子休息,可哪会想到,这亭子便是今日箭戏之处,那挂在亭檐的灯笼,就是要射的对象,而石桌上点燃的香头,更是要射的对象,那两名公公将灯笼挂好,便避开了射箭之处。 卫珏背上画的粉末,从远处看,可不正是一枝灯火微弱的香头? 这一些,这卫珏又岂能知道?她虽身处深宫,是太皇太后挑选的秀女,但只要瓜尔佳氏想要她的性命,她一样得把性命交待在这深宫之中! 凌月想及她就要死了,不由有些兴奋,对她又有些可怜,这便是这些无权无势的蝼蚁一般的秀女的下场,为了避免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只有努力往上攀爬。 只要上了那台阶,进了那亭子,便成了。 瓜尔佳凌月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象打鼓一般,这种操纵别人性命的感觉让她血液上涌,浑身热血沸腾,难怪,父亲喜欢这样,她也喜欢这样。 脚已踩上了石阶,只差一步了,可手底一滑,卫珏的手竟从她的掌心滑了出去,她愕然回头:“珏妹妹,怎么了?” 卫珏在离她一步远之处站着,脸色害怕:“月姐姐,我还是不去了,我怕冲了御驾……”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竟是极为懊悔的模样。 凌月急忙往前几步,想要抓住卫珏的手,那亭子,才是最终能拿她性命的地方,这里虽和那里只隔一步,但箭射得太偏,父亲是满洲第一勇士,箭射偏太远,可也糊弄不下去! 卫珏却是退得极快,往侧边一躲,便躲过了凌月伸过来的手,道:“对不起,月姐姐,您还是自己去吧。” 卫珏脸上全是歉然,凌月恨得牙直痒痒,心里把她撕了成千上万片,可脸上却不得不保持笑意:“珏妹妹,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临到头了,为何反而退缩了呢?” 她扑上来就想拉住卫珏的手,手底一抓,却只抓住了卫珏的衣袖,呲地一声,她的衣袖便被拉断了,脚底下也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原本就穿着高盆底子鞋,顿时只觉脚腕子一歪,腿上的筋拉得生疼。 而此时,卫珏却身子一闪,便往花丛中钻了进去,她背上那圆形的发着幽光的园形图案在凌月眼底那样的刺目,那里,原本是要射进一枝长箭的。 “珏妹妹,珏妹妹……”凌月徒劳地叫着,“你去哪里,我的脚歪了……” 卫珏转过头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脸上的微笑刺目而微有些讥讽。 月色之下,卫珏有一双洞悉世情的双眸,望着她的时侯,发出微微的幽光。 凌月的唤声一下子止住,她忽地明白,卫珏早就明白了她的筹谋。 可至今她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卫珏身子一矮,便向花丛中钻了去,转眼之间,身子便消失在了树丛了,只有那幽幽暗光在树影处若隐若现。 凌月咬牙,不行,一定得要她死在这里才行,她已经知道了她的面目! 凌月把中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这是她和父亲之间出现意外时的联系方式,她和父亲一样,心思慎密,什么都考虑得周全,因此,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万一不能将卫珏引至那亭子,便只有另外想办法了。 父亲是满洲第一勇士,定射五箭连发的连珠箭,五箭同时发出,能射中不同的靶,定能顺势将箭cha在她的身上! 虽然没有将她诓进亭子那样完美,但也差不多了! 她逃不出去的! 凌月心底冷笑,又有些痛快,纵使她察觉了些端倪,也敌不过她与父亲的精心设计。 凌月的脸色在月光之下,显得冰冷而狰狞,那是和瓜尔佳鳌拜一模样的表情,此时,她已全褪下了平日里的伪装,脚歪了的痛楚也感觉不到。 她静静地等着,等着那箭声响起,如等着最优美的音乐,最柔美的歌喉唱出的歌声。 可忽地,她又听见了树枝摇动,索索有声,张眼一瞧,却看见卫珏却从树丛边又钻了出来,手里拿了根长枝,长枝之上,挂着一物,脸上的笑容被月光泛得温润之极,她将手里的长枝伸到凌月的跟前,慢悠悠地笑了:“月姐姐,这件衣服,可真特别,你说呢?” 凌月这才发现,她身上那件月青色的袍子已除了下来,挂在手里的长枝之上,那幽幽发着暗光之处,在夜色之中有如鬼火。 被卫珏手里的长枝挑着,离她的面门不远。 凌月惊得差点跳起,可脚一歪,又坐了下去,身上忽地冒出无数冷汗,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忽然间便如冬日里的冰凌一般向全身袭来。 “不,不……”她尖声叫道,“快把那衣服拿开,拿开!” 她歪着脚,站起身来,以一支腿撑地,想要避开那长枝上挂着的衣服,可她脚已受伤,却哪能有卫珏那般的灵活,卫珏挑着那件衣服,离她不远也不近,总和她隔了一步距离。 凌月惊慌地扑着,看清卫珏眼底的表情,如猫戏着老鼠,心底的惊惶如潮水一般袭来。 她知道父亲的箭术,例不虚发,而那件衣服,总离她不远不近,不是在她头面,便是在她的心脏,她甚至,看到了卫珏眼底的残忍。 原来,她也是个心狠的!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她的恐惧 此时,凌月才感觉到了一丝悔意,是她太过自大,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底,所以,才没有看出不妥来,如果这次躲过了,她一定会再细细筹谋! 可那丝悔意未消,无边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她随父亲学过射箭,听过箭声破空,而此时,她便听到了那声音。 她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这一次,难道会真的死于她手?一个卑jian的罪奴之手?被父亲亲手杀死? 她微闭了双眼,脸色一片惨白。 可正在此时,卫珏却把那衣裳往上一提,紧接着,一支箭从夜空之中突忽而至,穿过那衣裳,一下子射到凌月的发髻之上,箭势未消,竟将她带得往后退两步,头皮扯得生疼。 凌月大祸余生,咚地一声坐了落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卫珏松了手里光秃秃的枝桠,轻轻地笑:“满洲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例不虚发。” 凌月心底一凉,她知道,她连这都知道? 她不怕父亲,不怕瓜尔佳鳌拜。 凌月知道,父亲的威仪,在朝廷之上,朝臣有时都会被他吓得两股战战,就连她自己,虽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儿,但在他面前,都是小心谨慎,战战惊惊。 可她从卫珏的眼底,看不出半丝的惊慌。 凌月是一个不达目地誓不罢休之人,此次谋夺卫珏的性命,她没感觉后悔,所后悔的是,她的筹谋,太过不谨慎。 可她现在却略有些后悔,为何将卫珏当成了对手? 她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眼波在月光映射之下,发着玉般柔和的光芒,冰冷的微凉,她竟是以脚撑地,步步后退,背部抵住了台阶,这才停了下来,她强自冷笑:“这一次,你运气好,下一次,哼哼……” 不错,还有下一次,瓜尔佳氏的贵女,怎么能害怕一名罪奴? 既是撕破了脸皮,那便什么都不顾了! 卫珏却是笑吟吟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伸手,便拔下了cha在她发髻上的箭,箭上带着那件衣服,刺破之处,却正是画了发光粉末之处。 “真是一手好箭法。”卫珏赞道,手指抚过那箭,脸上绽开的笑容如芝兰芬芳。 她直起腰来,把那件衣服仔细叠好,将那发着幽光之处叠到衣服里边,那幽幽光芒这才消失不见。 她道:“回去得好好儿补一下才行,我可没几件衣服,哎。” 她说这话的时侯,眼晴都没有扫瓜尔佳凌月一下,只是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小径处走。 她没有把刚刚发生的事当一回事,也没把瓜尔佳氏当一回事,甚至仿佛没有听见凌月的威胁。 瓜尔佳凌月只觉怒火一下子冲上了脑门子,她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你躲过了这次,躲不过下次,得罪了瓜尔佳氏,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卫珏没有停住脚,只是抬头望着天际处那一轮明月,轻叹:“今晚的月光真好。” 她的头顶有一轮明月,映着她硕长的身子,使得她身姿如一株劲竹。 瓜尔佳凌月张口结舌。 紧接着,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丛之后。 这是一种无言的蔑视,却比拿巴掌直接打在瓜尔佳凌月的脸上更让那感觉受辱,瓜尔佳凌月忽感到了掌心生疼,她张开手掌,却是发现,掌心鲜血淋淋,精心养护的手指甲竟已断在了掌心。 …… 转过小树之后,后边的人已经看不到了,卫珏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她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到院子,绝不能让任何人起疑。 可她才走到假山石边,便听见了轻微的咳声,她停下了脚,道:“既来了,就出来吧,藏着掖着算什么?” 严华章从假山后边闪了出来,走到她的跟前,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轮,才这舒了口气:“所幸豪发无伤。” 卫珏道:“有你这个耳报神在,我怎么伤得了?” 严华章恨声道:“这个瓜尔佳氏,也太心狠了一些,竟想下如此毒手,如果不是打听到鳌拜忽然间兴致大发,晚上要和皇上比箭,再联想到你所说的,这一次,当真是危险之极。” 他看着她手里的衣裳,“这就是那件被动过手脚的衣裳?” 卫珏点了点头:“也不知涂的是什么粉末,白日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到了晚上,才发出光来。” “幸而你机警,发现素环不干净……”严华章脸色担忧,“卫珏,咱们真是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你一切都要小心才好,不过你别怕,有我在呢!” 卫珏垂了头,拿手慢慢地抚着那衣服,绸制衣服上绣金线的图案磨得她的手微微发痒,就象他的话,让她痒到了心底去,她低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怕过,倒是你,千万要小心,你是当晚火灾之时的告密之人,瓜尔佳氏连我都能查得到,一定也能查到你,他既向我动手,迟早也会想方设法对付你的,我身处储秀宫,到底是参选的秀女,只要躲在里边不出来,瓜尔佳凌月受了这次教训,必不敢轻兴妄动,而对你,动手的机会便多了。” 严华章英俊而略带些阴柔的脸露出几分坚定:“卫珏,咱们一路走来,什么没有经历过,我不怕,你也别怕。” 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卫珏的手,临到末了,却忽地醒起,缓缓把手掌捏紧,悄悄地缩了回去。 “总之,一切都要小心。”卫珏低声道,“我要赶快回去了,如若不然,让储秀宫的管事嬷嬷发现,又是一顿排头。” 严华章看着她皎如白玉一般的脸,就在刚才,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他可以想象得出刚刚的惊险,她不过是个纤质弱弱的女子而已,这样的女子,要被人呵护着的,可她却没有这样的福气,可他,却没有本事呵护她,某些时侯,反而要她来保护。 严华章转过头去,抬起脸来,把眼框里的湿意bi了回去,道:“你小心些。” 卫珏没有注意严华章的表情,只急转了身,匆匆往小径之处跑了去,一定得赶快赶回去,不能让她们再有文章可做。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倒霉,又遇上了 她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脚底下穿的虽是软底的鞋子,但久末运动,跑得久了,还是阵阵气喘,心肺之处喘得透不过气来,她停了下来,扶了身边小树休息,让狂跳的心慢慢平复,抬头看见隔了几重檐角的储秀宫黄顶,勉力提起脚来,准备继续往前,她正埋头往前冲着,忽然之间,心中有感,抬起头来,便见着索额图穿着一身湖蓝袖箭,笔直地站在她的身前。 夜色笼罩,将他的身影衬得磊落笔直,如一株劲松。 他在,另外一人定也在。 卫珏心底暗叫了一声倒霉,怎么三番五次遇上不想遇的人? 她调了调略略喘息的气息,向他行礼:“索大人好。” 索额图皱紧了眉头朝她望着:“你这是去了哪儿?” 卫珏垂了头,“奴婢正要赶回储秀宫。” 索额图拍着头道:“省起来了,你现在是秀女了,是小主,说到底,我还得向你行礼呢。” 卫珏忙笑道:“索大人说笑了。” 虽是知道皇帝就在近旁,卫珏的眼睛却不敢周围望,只规规矩矩地垂着,心底虽着急,脸上也不露出半点儿来。 此时她倒有些奇怪,皇帝与鳌拜定然都在演武场上,怎么皇帝此时却无事一般,来到了这里? 是为了堵着自己? 她可半分儿也没想着他或许对她有了些兴趣,他是皇帝,见过的女子不知多少,选秀的秀女更是从各处挑选的最顶尖的,他不会记着她的好,记着的,全是她的错处才是真的。 她以往的失言,对一个位至极尊的人来说,不易于打了一个耳朵,她可不能让他把那耳光时时刻刻地记着,所以,能不在他面前晃动,她便尽力不在他面前晃。 所以,堵着自己,是为了挑她的错儿。 卫珏急得心底直冒烟,索额图却慢条思理:“参选的秀女,不是都住在储秀宫,不得出入么?怎么你倒有闲情半夜出来逛着?” 她的面颊在月光下照着,洁白得如晚玉一般,几日不见,她的身子倒更为清瘦了些,却更显得身姿柔美,姿态卓越。 听了他的话,她的身子缩了缩,抬起眼眸,眼睛水润光泽,仿有层水汽,楚楚可怜:“索大人,奴婢在储秀宫气闷,使了些银钱出来御花园走走,哪想到这一逛便逛起了兴头,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便走出了许多的路程……这不一回来,便晚了。” 她一双眼眸眨啊眨的,泛着水光,显得可怜之极,象一只饥饿已久末见主人的小狗,见一主人,便扑了上去,呜呜有声……索额图反复提醒自己,别被她的外表所迷惑,这个女人可不得了,表面上温顺娇弱,一转背,不知道又弄些什么事出来,听闻那布库房大火,就是她弄出来的,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都是宫里头位高权重的人物。 可索额图被她眼睛一扫,却还是漏了一拍,想想后边有人看着,咬紧了牙关道:“你出了储秀宫,便是不合规矩……” 卫珏扑通一下子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之上,半仰着头,眼底水汽弥漫,望着索额图:“索大人,是奴婢错了……”她抽抽咽咽,“大人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奴婢便死定了,奴婢……奴婢好不容易参选,但奴婢身份卑微,在储秀宫内老被人嘲笑,奴婢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这才想着出来散散心,索大人……你便可怜可怜奴婢吧。” 她长长的眼睫毛盖在眼皮上边,衬得那水润光泽的眼眸更为莹润有光,身着粉色长袍的身子微微的颤抖,象冬日雪天身上披了雪花无处可去的小兽。 她的眼眸全是惊惧,仿佛树上跌落的一片树叶都能惊吓到她。 她皎洁的面颊白得如纸一般,笼在袖子里的双手苍白如玉。 索额图原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心底地英雄气一起,便答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卫珏眨着眼睛,圆润如浓墨染就的眼睫毛扑闪扑闪,一颗颗泪珠便如珍珠般滚落:“真的,大人?” 索额图自信心瞬间膨胀,大声道:“自然是真的。” 卫珏垂头,低声道:“索大人,你真是个好人……那奴婢,可以走了么?” 索额图听得她绵绵软软的声音,竟仿佛听了仙乐一般,浑身上下都舒坦,他摆了摆手:“去吧。” 卫珏急忙爬了起来,极速迅的连跑带走往小径深处走,索额图这才感觉不妥,挠了挠头,主子交待的任务没完成……怎么就将她放走了? 他扬手叫道:“喂,你站住。” 卫珏得以脱身,还哪会听他的,只做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却听见身后有一沉沉而悦耳的男声响起:“站住。” 那声音仿佛暴风雨前的雷声,夹着万钧之力,向她袭来,她便迈不开了脚步。 她听到了身后靴声橐橐,由远及近,来到她的近旁,那声音道:“怎么,还要朕请你转过身来?” 她僵直着身子转过身来,便瞧清了夜色之下,少年帝王身着蓝兰箭袖,双眸沉沉,如一株笔直苍竹,眉目之间,磊落到了极致。 “奴婢见过皇上。”卫珏这次真正的脚软了,扑通一声跪下,只知伏在地上,感觉他那两道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直射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良久,没有声音,四周围的蝉鸣之声仿佛都消减了许多,卫珏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半垂着头,看见蓝兰箭袖的衣服下摆,在他厚底绣金的靴子上微拂。 每一次见到他,卫珏总感觉周身的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康熙恩了一声。 沉默,无边的沉默,连鼻息之声都听不见,连周围的青草树叶的味道都淡了许多。 膝盖底下的青石板硌着,有些冰凉,更有些痛。 晚风微微地吹,使卫珏的身上更有些凉意。 他到底要她跪多久? 正待此时,她才听见那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平身吧。” 卫珏规规矩矩地平身,半垂着头。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装娇弱是长项 她半边侧脸莹白如玉,半垂着的头黑鸦鸦的乌发半挡着面颊,被微风吹着的些散发从耳垂滑过再落到面颊之上,如上好的细绸布滑过了白玉,柔美而娇弱,她的脖子那样的纤细,仿佛随便一折,便能将它折断。 可这幅看起来柔弱的身子,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康熙眯着双眼,想要仔细打量清楚她,她的头上结的是参选秀女该结的发髻,身上的打扮衣饰无一不合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可她的胆大包天,却无人能及。 “皇上,奴婢私自外出散心,触犯了宫规,请皇上责罚。”卫珏的声音被夜风一吹,微微有些发颤,从侧面看去,长长的眼睫毛半盖着眼眸,更有些颤抖。 只一个侧面而已,就已经让人不忍责备。 索额图心底感叹,又来这一招? “是么?”康熙拉长了声音道,“当真只是外出散心?独自一人?” 卫珏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似是醒悟起这等行为不合规矩,复又把头垂下,脸色微苦,眼波乌润得要滴下水来,“原不是一个人,可我和她走散了,她恐怕已然回去了。” “那名秀女是谁?”康熙抚着大拇指上末来得及除下来的射箭扳指。 卫珏脸上神色更是发苦,似有无数的难言之隐,让人一见而心生同情,“是瓜尔佳凌月……” 她虽没有说什么,但她的表情已告诉了两人,她遇到了什么,康熙与索额图都万中挑一的人尖子,在争斗中长大,如循常理猜测,定能猜到卫珏定受到了瓜尔佳凌月的欺侮与戏弄……被瓜尔佳氏甩了,所以,才这么晚一个人独自赶回储秀宫。 但这个女人不是常人,不能循着常理猜测。 康熙神色不动,又是一声拉长的声音:“是么?” 卫珏的脸缩成了一团,似有些受屈,却不敢强辩,整个一个受欺压的小媳妇模样:“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奴婢如果不在宵禁之前赶回储秀宫,便会受到管事嬷嬷的责罚。” 康熙笑了,他这一笑,笑声在胸腔之中共鸣,竟象乐器和声,“倒还真是个理由。” 卫珏脸色更白了,长长的眼睫毛急速地闪动,抬起头看了康熙一眼,复又垂下眼眸,细白的牙齿咬上了嘴唇,在润红的嘴唇上留下几个牙印儿,复又缩了回去。 她这幅样子,倒真象一只能把人的牙齿都酸倒的娇嫩红润的某种鲜果。索额图心想,让人能软到心底里去。 虽知道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种品xing,但见了她这幅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将心偏向她那边。 忽地,康熙走近了几步,离卫珏只有一步之远,道:“抬起头来。” 卫珏闻到了他身上熏香的味道,那是上好的龙涎香,不是很浓,却清凉淡雅,吸入鼻子里,微微发苦,她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康熙,只是把眼睫毛半遮挡着眼眸,月光之下,可看见眼睫毛在微微的颤动。 她的嘴唇涂了极红极润的口脂,此时,却因这害怕而使嘴唇褪却了原本的润红,露出些苍白来,那口脂便浮在嘴唇之上,有些呆板。 可既使这样,也不损她夺人的美貌,她正是如鲜花盛开的年纪,仿佛每隔一天,便艳丽了一分,夺人心魄的美丽如花朵一般缓缓盛开。 康熙道:“今日之事,朕放在心底了。” 卫珏听了这话,脸色更白,她明白这话的意思,‘放在心底’代表着,他会查个一清二楚。 他的两道目光射在她的脸上,竟让她感觉刮得生生的疼,他在审视着她,审视她的表情,看真她的真假。 卫珏眼眸颤动更为厉害,却只应道:“是,奴婢明白。” 康熙道:“既成了参选的秀女,便要尽本份,好好儿才行,别想一些其它的!” 卫珏心底一颤,又应道:“奴婢不敢。” 康熙又笑了:“你不敢?依朕看,你的胆子,可大得很!” 卫珏沉默不语,柔美的脸在月光之显得极尽娇弱,仿佛在提醒少年帝王,你这样的猜测,对人太过猜疑了,你瞧,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后宫的弱质女流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卫珏闻得到头顶微微的呼吸声,眼眸在她头顶扫啊扫啊,把她的发髻都要燃烧起来。 过了良久,才听到他道:“走吧。” 卫这一瞬间,卫珏有点儿怔神,不知道他这是不是让她离开,心底筹踌,便听索额图道:“皇上让你回储秀宫,怎么,你不想走了?” 卫珏这才恍然大悟,忙向康熙行礼民:“奴婢遵旨。” 她转过身来,拔脚就想一路小跑,急走了两步,想及这是圣前失仪,便将步子缓了下来,稳稳地走到拐弯之处,估摸着两人看不到了,这才加快了脚步,也不理什么失仪不失仪了,一路急冲,往储秀宫而去。 索额图看见她那走法,想笑又不敢笑,愕然地瞪大了眼,眨了眨眼,放轻了脚步,跟着她走到那拐弯之处,见她一到那拐弯之处便把裙子一提,往前急跑,便再也忍不住,蹲下了身子,捂了嘴,无声闷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康熙的声音在他近旁响起。 索额图边笑边道:“皇上,这个小宫女见了您,倒是一次比一次脚程快……” 康熙的脸被夜色笼罩,沉沉暗暗:“是么?” 索额图感动了股无名的怒火,忙收了脸上的笑意,皱眉:“皇上,今日咱们来演武场,中堂大人也无端端地跟了来,还兴致大发,射了他拿手的五珠连发,臣便感觉有些不对,但查了那亭子的香头灯笼,倒没发现什么。” 康熙道:“他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又岂会轻易露出破绽?” 索额图脸色担忧:“咱们又在这里遇上了这小宫女,看来,她的性命堪忧啊。” 他边说着,边拿眼角打量康熙的神色,如他只看出他的脸色更沉之外,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他从小便是康熙的伴驾,可以说和他一起长大,但他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从不明白,为何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可以将肩上千金重担承受得举重若轻。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皇帝的心思难猜 他还没有成年,便已经长大了,变老了,有的时侯,索额图甚至想,他比自己的父亲更让人猜不透。 康熙道:“她会好好儿的。”直至此时,他的眼底才露出一丝忧色,却转瞬便逝,眼眸变得冷如磐石:“如果不好好儿的,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索额图打了个冷颤,不禁暗暗为小宫女担忧。 康熙背了手慢慢往回走,背影在月光照射之下拉得老长老长,孤独而萧索,索额图忽地明白,这如许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等他走得远了,索额图才醒悟过来,忙跟了上去,走到他后头,隔一步之远,两人沉默着走了良久,康熙的脚步缓了下来,道:“索额图,你去储秀宫传个旨,就说新疆新进了葡萄,朕给每位秀女都尝个新鲜……” 索额图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的意思,半张了嘴:“啊……” 康熙皱了皱眉,修目俊眼死盯了他一眼,他这才反映过来:“好好,臣这就去,从后门去,刚好赶得上想进门的小宫女,只不过她跑得那么快,怕是早到了后门处了……”又抬头望了望月亮,“宵禁了呢。” 康熙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拍了拍手掌,从暗处走出两名侍卫,康熙吩咐:“你们陪他走一趟。” 那两名侍卫垂手应了,和索额图一起,往储透宫后门而去。 卫珏一路紧赶慢赶,眼看快到储秀宫后门处了,却听到了几声锣响,心底一紧,到底没赶上宵禁前回储秀宫,她脚一软,差点软在地上。 她知道后门的管事嬷嬷,宵禁前,如有秀女使钱外出,她们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了宵禁之后,便有些困难了,宫门已经落锁,她们不能再放人进出,如私自放人,被人发现,轻责重罚打板子,重则便会被发配做那秽差,纵使使再多的钱,这一项规矩却从末被人打破过。 卫珏心急如炽,听得锣声一声声的响,更加快了脚步,却哪知一心急,反而跌了一跤落地,等爬起来,那锣声只剩了最后一响。 她听到锣声余音袅袅在她耳边回响,到了最后,消失无踪,终于一下子坐在地上,听着远处宫门缓缓合上,铜制的钥匙挂在锁扣之上轻脆作响。 如果回不去,明天一大早,管事嬷嬷会发现她不在寝室,到时侯,会发生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瓜尔佳凌月回不去不要紧,她有人脉有钱财疏通,可她不行,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错了半步,便是性命攸关。 只小小的一段路而已,便会葬送了她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 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她勉力站起身来,又向前走了百十步,红红的宫门便离她不远,可那红墙之下,已有侍卫持枪往来巡逻,刀鞘和银扣相击,轻脆悦耳。 她看着那高高的宫墙,只觉头顶如有层层重压而来,此时,她才知道,无论她怎么挣扎,仿佛都挣扎不出既定的命运。 她忽地伏趴于地,无声地抽泣起来。 “小宫女,小宫女……” 忽地,她听到了前边轻轻的呼唤,忙抹干眼泪,心想,这小宫女,叫的谁呢?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她恍然大悟,是索额图! 他无端端来这里做什么? 耳里听见声音越来越近,卫珏忙身子一矮,躲到了一棵树后,扒开树叶往外望,便见着索额图带着两名侍卫,站在小径之上,东张西望。 卫珏把身子藏得更严实了一些。 她抬头看了看天,明月从檐角一处探出头来,将地面照得雪亮,更把那轻声低唤的人身上的衣服纹饰都清楚照了出来。 他领着两名侍卫在小径上走着,引起了往来巡逻的人的注意,便有护卫上前,拱手为礼:“索大人,有什么事要下官去做的?” 索额图摆了摆手:“不必了,一些小事。” 那人恭敬地退下。 索额图在小径上走了个来回,刚好停在了卫珏蹲身之处的前边,卫珏头一缩,把身子藏得更严实了一些。 索额图是习武之人,耳目比一般人更为灵敏,早已听到了那树从中微微的呼吸之声,凝神注目,便瞧见了树叶摇晃。 怎么这小宫女每次都来这一招,这般喜欢躲起来? 索额图站在过道之上自言自语:“小宫女不知去了哪儿,是不是已经进了储秀宫?如果她已进去了,我倒不用这么麻烦,奉了口谕来送她回宫,回头交差便罢了……” 卫珏心底一跳,半信半疑,他真的是来送一程的?奉了口谕?皇帝想的事儿可多了,每日里日理万机,还有时间想着这些细微末节小事? 卫珏还没能想得明白,便见着索额图背转了身子,对那两名侍卫道:“她没在这儿,咱们先去传旨,赐了葡萄再说。”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 卫珏一急,忙从树丛里爬了出来,直着身子便低声道:“索大人,索大人,我还没进去,我在这儿呢。” 卫珏从树丛中爬出,头上沾了树叶,裙摆被草汁染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偏偏她还记得压低了嗓门说话,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笑容,看得索额图直想发笑,咳了声皱眉道:“怎么,你没赶上时间进宫?” 卫珏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灵动的眼眸似有层水汽蒙着,一眨,那层水汽便要凝成了水珠,直往下落,但偏偏却落不了,她就那样望着他,使他想起了他那只忠爱的细犬刚出生的时侯,他在心底暗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妈呀,她这眼神儿……可不能再心软。 卫珏半仰着头:“索大人,您传了皇上的口谕,赐葡萄给众秀女,不知我可不可以顺势和您一道?” 她半仰着的头,如迎风缓缓开着的花朵,清涩稚嫩之中却如带着些许芬香,只望一眼,便使人感觉到了那股芝兰芳香迎面而来。 索额图原想着要刁难她一下的,可临到嘴边,却是道:“行。” 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皇帝的恩赐 卫珏却不理他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意如花儿盛开到极致,映目之处,满园春意,“多谢索大人。” 索额图心底痛悔,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可以折一下她的锐气,却被她一笑,给耽误了,他这一后悔,便没什么好气:“走吧。” 卫珏一派的好脾气,笑容不改:“好的。” 说完,微弯着腰,跟在索额图后边。 那皇宫护卫营巡逻之人早见着了这边的动静,头领原还是冰冷的脸,此时带了些笑,手扶着刀鞘弯腰走了来:“索大人,您有何吩咐。” 他的视线在卫珏的身上扫过,却问都没想着问,宫里头的人都知道一个信条,不该你问的,你便别问,既使看到了,也当成没有看到,反正有天子近臣索额图担着。 索额图摆了摆手,正了正衣领,“去,让人把储秀宫西门打开,皇上有赐。” 那小头目连弯了腰退下,走到门边,拍了三声门,三声拍完,门上窥孔便打开了,有嬷嬷在里笑道:“有什么事,竟半夜敲门。” 那小头目在索额图面前如哈巴狗一般,在这嬷嬷面前可又神气了起来:“快开门,索大人领了皇上圣旨,有赐。” 那嬷嬷怔了怔,显见着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门内叮叮当当地一阵作响,显见着在急慌慌地找寻钥匙。 隔不了一会儿,那红木宫门便缓缓而开,索额图昂着头走了进去,两位守门嬷嬷不敢抬头,避过一旁行礼,而卫珏则半垂了头,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无声息地跟着。 几人走进门内,早有人加快脚步去通知管事嬷嬷,得趁她们还没大肆周张赶来之前,悄悄儿地走。 眼见前边有一条岔路,卫珏放缓了脚步,落在后头,见索额图等只顾着往前,身子一闪,就闪进了那条岔路之上,快走了十几步,拐了个弯儿,看不到他们了,才舒了一口气,便听到索额图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宫女,记得心底要谢着人家。” 卫珏撇了撇嘴,应了一声:“是。” 索额图来传口谕,赐的虽是几颗葡萄,但却破天荒的从未有过的事儿,秀女们进宫学规矩,有一个月的时间备选,没有被选中,便有赏赐下来,这可是以往从末有过的事,储秀宫管事嬷嬷原想把所有的秀女全都叫起身来,以谢圣恩的,但最终因为索额图不想闹得太大而罢休。 好一阵子闹腾之后,索额图得以脱身,复又从储秀宫西门出去,回去复命,他来到御书房时,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迟疑,天色太晚,皇上怕已疲累,准备就寝? 还没想完,管事宫女从廊下走来,道:“索大人,皇上正等着您呢。” 索额图被那宫女领着,往书房走,好奇道:“怎么皇上现在还未就寝?” 那宫女道:“皇上前脚才进了门,您后脚就跟了进来,怎么会这么快就寝?” 索额图心底跳了跳,跟着那宫女走进书房,却正瞧见屏风后面,皇帝正由宫女伺侯着换衣,那屏风上搭着的,可不正是刚刚在演武场上穿着的那件蓝兰箭袖! 那宫女道:“索大人,您在这儿等着,皇上马上就好了。” 皇帝换上了件舒适的广绸常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宫女们无声无息地退下,他坐到八仙桌前,拿起茶壶饮了一口,垂眼道:“事情可办了?” 索额图行礼之后,笑嘻嘻地:“皇上都瞧见了,还要汇报什么?” 皇帝的脸被水汽笼罩,眼眉垂着,眉头略皱,抬头看了索额图一眼,索额图收了脸上笑意,忙恭敬道:“皇上,奴才在储秀宫门外,便遇到了那小宫女,她倒是有趣,躲在草丛里,奴才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叫了出来,之后,奴才便把她送进储秀宫里了。” 皇帝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这一次,她惹的祸可不小。” 索额图道:“皇上查出什么来了?” 皇帝却又在矮榻上坐下,轻声叹道:“这个女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惹一些不该惹的人……朕使人查过储秀宫管门的嬷嬷,那嬷嬷证实,她今日外出,并不是独自一人,还有一名秀女同行,你倒是猜猜,那名秀女是谁?” 索额图眨着眼摇头,“奴才猜不出,但能得皇上如此慎重谈及的,定是份量重的,莫不是那三位其中一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脸有忧色。 皇帝瞧了他一眼:“你放心,不是你那侄女。” 索额图是赫舍里丽儿的叔父,两人虽只相差五岁,却隔了一辈。 索额图见皇帝一举道破他的心思,尴尬挠头:“我留在宫里的时间多,没见过那侄女儿几面,反倒有些摸不清她的脾xing。” 皇帝慢吞吞地望了他一眼,“另外一位,你还猜不出来?” 索额图听他的语气,干脆往不可能里猜:“莫不是瓜尔佳氏?”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不敢置信。 皇帝却道:“不错。” 索额图吃惊地道:“小宫女吃亏了?” 皇帝笑了,这一笑,清俊而略有些稚嫩的脸化解了平日里的僵冷,在灯光之下,俊眉朗目,“你瞧她那个样子,象吃亏了吗?朕倒是听说,那瓜尔佳氏歪了脚,正哭哭泣泣地请了御医诊治呢,对外也只宣称,一时气闷,外出御花园散心,这才歪了脚,中堂大人还巴巴赶来,向朕替他的女儿请罪……” 皇帝带笑说着,黑色的眼眸却不流一丝情绪,仿佛把屋子里燃着的烛火之光全都吸了进去。 索额图心知他正厌恶着那人,不敢妄加评议,只道:“如此一来,小宫女日后怕是更难了。” 皇帝笑了笑,一拂袖子,便坐下了,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坐凳,示意索额图也坐下,索额图年少之时,还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但最近几年,年纪大了,却越发不敢逾越,只歪着屁股坐了半边凳子,身子半弯着,别提有多别扭。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算计的女人 “那个女人么,朕倒不担心,她机灵着呢,知道那瓜尔佳氏不过一个纸老虎,有了今日之事,日后再动手,便要思量思量,她只要躲在储秀宫不出来,便不会有什么事,再者,今日赐了葡萄,够她们猜测一阵子的了。”皇帝拿起茶几上放置的茶杯饮了一口,看到索额图这幅样子,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气,身边的人不是怕着他,便是想着盘算着他,皇祖母说得没错,日后,他身边虽是花团锦凑,但人却会越来越少。 他想到这里,不期然的,脑子里也现出了一张面孔,那张面孔娇艳美丽,可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她的眼底却没有敬畏,只有平常,她把他看成了平常人……恩,可能还略有些算计。 索额图见皇帝说着说着沉默了,更不敢多动,只微弯了腰恭维:“皇上,你可真替小宫女着想……” 皇帝眼睛一眯,吓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忙改口:“您可真是顾全全局,什么都看在眼底。” 皇帝越年长,那股威仪便越发不由自主散发,有时看着,索额图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一位是那位几岁之时粉妆玉琢般的娃娃。 “今儿晚上之事,她虽逃脱大难,但往后的日子,却更为举步维难。”皇帝轻声道。 索额图道:“要不要奴才使人派个得力的人进去,助她一助?” 皇帝叮地一声放下茶盖:“不必了。” 他的脸又是那样清俊而略有些僵冷,刚刚那一笑,仿佛不过自己眼花,索额图心底发寒,直感这对小宫女太不公平,她再聪明机灵,也不过是个弱质纤纤的女流而已,瓜尔佳氏势力遍布朝野,她如何能与之抗衡? 可皇帝既是这么说了,索额图又岂能再辨,只好在心底默默替卫珏祈祷。 卫珏啊卫珏,你可千万别死得太快,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有趣的人儿…… …… 卫珏那一晚迟了入宫之事,再没有人提起,连管事嬷嬷都仿佛忘了这回事,第二日,赏赐的葡萄便下来了,每位秀女都有,用薄透的青花瓷碟装着,虽然极少,每碟只有一串,但这是皇帝的赏赐,拥有无尚荣光,倒让储秀宫的秀女那几日好一阵谈论。 而瓜尔佳凌月,却是第二日清晨才露了面,只道前日在屋子里歇息,一直没有出门,至于她的脚伤,只说过门槛之时,把歪着了,又请了御医来看,说只是扭伤,几日便好,并无大碍,只叫她在屋子里休息。 瓜尔佳凌月一连几日缩在屋内,连跟着管教嬷嬷学规矩的时辰都不外出。 与此同时,卫珏也缩在后院,除了学规矩,尽量减少外出,两人便一直没有再遇着。 素环与素钗是知道卫珏那一日和瓜尔佳凌月外出的,见她完好无损回来,相反的,倒是瓜尔佳凌月受了脚伤,两人竟是不敢相询,特别是素环,好几次卫珏从镜子里看到,她在偷偷地审视着她,眼底竟露了惊恐。 卫珏知道,这一次出去,算是将所有人暂时稳住,她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接下来的,却是更加慎密的陷害与设计。 但这世上,于她来说,哪会有平静的时侯?她所求的,不过是暂时安稳罢了,所以,这些日子,倒是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卫珏被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拉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赫舍里丽儿道:“这两日来,只在集中学规矩的时侯见过你,其余的时间想来见你,你却不让来,只说过两日再说,你倒说说,为何要隔了两日再说?” 卫珏笑了笑:“今日不是见着了吗?” 安佳怡脸色担心:“我们在外间听了许久,那瓜尔佳凌月象要吃人一般,气势讻汹,你且说说,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半夜才回来?” 卫珏脸上笑意越发的深:“她呀,拉着我出去,想给我些排头,却哪知道,反过来让自己吃了排头,把脚给扭了,所以,心底不忿。” 赫舍里丽儿脸上全是兴奋:“你且说说,她怎么吃的亏?你是不知,这瓜尔佳凌月,去到哪里,都是风头十足,谁也不能比拟,能挫挫她的锐气就好。” 卫珏对人原就存在戒心,哪肯多说,只是笑笑,“她带我偷走去花园,想拖着我不能在宵禁前赶不回来,哪知道自己反倒歪了脚。” 赫舍里丽儿拍着手,笑得象个孩子:“是不是你绊倒她的?听闻她从小还学过骑马射箭,哪知也这般不中用。” 安佳怡拍着胸口舒了口气:“那ri你无端端失踪,宵禁之时也没见你,我们可担心死了,眼看嬷嬷便要巡房,哪知便有皇上赏赐,你便出现在了房间里,你且说说,是那索额图大人帮了你么?” 赫舍里丽儿也笑吟吟地望着卫珏:“我那小叔叔么,最喜欢帮人的了,遇见了他,准没错。” 卫珏想了一想,才明白她嘴里的小叔叔是谁,索额图一张娃娃脸,却没曾想,早做了人家叔叔了。 “幸而他来颁皇上圣旨,顺带着让我进了储秀宫,这才能蒙混过关。”卫珏含混地道。 她答得合情合理,赫舍里丽儿倒没有再询问,安佳怡眼底虽有疑问,但她以赫舍里丽儿马首是堪,她没有问,安佳怡只得收了到嘴边的疑问。 赫舍里丽儿是个明朗的孩子,听了卫珏的解释,就不问了,朝安佳怡使了个眼色,她去到门边,打开了帘子往门外望了望,又走到门边,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婢,“仔细看着,别让人进来。” 这才掉转身来,又回到两人身边。 赫舍里丽儿道:“你这里,闲杂人等太多。” 安佳怡道:“刚刚我们进来,就见着那素环独自一个人出去了。” 卫珏只笑了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而已。” 赫舍里丽儿伸出手去,握了卫珏的手,只道了声:“别怕,有我们呢。”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好意 她的手温暖柔嫩,是一双没经世事的手,卫珏只觉好笑,怕?如果怕有用,她早在这里活不下去了,她会善用女人的娇弱善良来谋取自己想得的,象对待索额图的时侯,她可以象一般女人般娇弱,因为娇弱可以短暂打动男人的心,但却从来不认为这样的娇弱善良会最终解决问题。 她垂了头道:“多谢丽儿妹妹。” 赫舍里丽儿虽不经世事,但却是个敏锐的人,她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生硬与冰冷,象是不知如何来应对别人的善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心底更为同情,她这样的年少,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要经历了什么事,才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象自己的爷爷,又象那孤独坐于皇椅之上的少年。 赫舍里丽儿坐得离她更近了一些,伸手把她头顶的头发拨去脑后,亲热地道:“珏姐姐,隔两日就要阅看了,你的衣服首饰都还没备好吧,不打紧,我挑了两套我没穿过的,安姐姐替你改了,明日送过来,首饰么,我知道珏姐姐喜欢清雅的款式,也替你挑了两套……” 卫珏身子一动,离她远了一些,似笑非笑,慢吞吞地道:“丽儿妹妹怕是忘了,我们是想着撂牌子的人,几日不见,莫非妹妹改变了主意?” 赫舍里丽儿满腹的好意全被噎在了喉咙里,喃喃地道:“姐姐,你别多心,只是阅看之日,打扮得不出挑原是对的,可进宫的秀女,首次阅看,并不限定衣裳,每人都可以穿自己所戴衣裳首饰,姐姐如果全不准备,穿的全是宫里头统一发的衣服饰品,反而显得突勿,遭人耻笑。” 卫珏不习惯她的温软,象层棉花,不知不觉便层层把你包裹了,她不能让自己心软,对任何人,因她知道,心一软,就会发生什么,她习惯了争风相对,弄虚作假……可她看着赫舍里丽儿的那张小小的脸,半仰着头,朝她望着,眼眸之中波光闪动……便将带着坚刺的话语咽进了喉咙里,道:“那多谢丽儿妹妹了。” 赫舍里丽儿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容皎洁如兰花:“这样便好了,你不知道,我多怕你不喜欢穿我穿过的衣裳……”她又忙解释,“我只是试穿过,没有正式穿的。” 说完,吐了吐舌头。 安佳怡也笑道:“是啊,丽儿妹妹挑了许多,才挑了那两套出来,又半夜里央求我来改,很少见她这般紧张,如果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象诗里写的……”安佳怡抬起手来,捂着嘴,“心似双丝网2C中有千千结……” 这是首描写单相思的句子,是形容思念情郎的,安佳怡将赫舍里丽儿对卫珏的好形容成这样,让卫珏莫名想笑,待笑容到脸上,才醒起不该,那丝笑意却再也收不住,凝在了脸上。 赫舍里丽儿见她笑了,却高兴之极,双手合着:“珏姐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大方人,不会小家子气的计较这么多。”复又拉着了卫珏悄悄儿缩回来的手,“珏姐姐,不知道怎么的,我一见你,便觉投缘。” 卫珏心底发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赫舍里丽儿,如果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她定是认定了她装腔作势,所谓的投缘,就是先投了缘,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再想着怎么样谋算你,所以,她从不相信投缘这个词儿,就如不相信男人一生一世的承诺一样。 可赫舍里丽儿就这么说了,眼底没有半分杂质,让她不相信都不成。 她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只垂了头,“太皇太后反对奢侈,提倡节俭,唯一的喜好,便是图文字画,每个月总有几日,要去经史阁欣赏新上奉的字画,步辇便要远远地经过宫外一片青竹林,到时侯……” 这原本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再次提及,赫舍里丽儿眼底却有些迟疑:“珏姐姐,隔两日便是首次阅看,我得了祖父传来的消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日也会来的,到时侯我们再这般行事,岂不是好?” 卫珏摇了摇头:“你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人,如果到了明面上了,她反倒不会因为此事而加以留难,以免落人口实,咱们只有让她先心底有个准备,到时阅看之时,才能让她找了借口将我们刷下来。” 赫舍里丽儿歪着头想了想,点头笑道:“不错,确实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她侧着脸望卫珏,“依我看,了解太皇太后最多的人,反倒是你。” 卫珏怔了怔,想要反驳,却见赫舍里丽目光悠远,却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却满是惆怅之色,她心底越发奇怪,看赫舍里丽儿的样子,对皇宫很有几分向往,却为何想着落选? 卫珏道:“储秀宫参选秀女虽定了规矩不准出去,但妹妹若开了口,管事嬷嬷定不会拦着,那片竹林离储秀宫不远,我们只当前去散心……” 卫珏说得虽然轻松,但她却知道,这么做,便触犯了宫中不少规矩,所以,她边说边仔细察看着赫舍里丽儿的眼神,如赫舍里丽儿略有退缩,她就要另想办法了。 赫舍里丽儿却没有犹豫,只悠悠叹了口气:“珏姐姐,就按你说的吧。” 卫珏一抬头,见安佳怡半侧着身子坐着,手掌把绸制的方帕都捏得皱成了一团,知道她紧张,便笑道:“这件事,是我和丽儿妹妹之间的事,怡姐姐是要被选中的,不方便参与,不如姐姐先回去休息吧。” 赫舍里丽儿眼底有些愧疚:“珏姐姐说得没错,我竟忽略了,怡姐姐,你快回去。” 安佳怡牙齿咬在嘴唇之上,摇了摇头:“不,你们做什么,我便跟着打下手,你们,你们可别想丢下我。” 赫舍里丽儿看着她,全是感激:“怡姐姐……” 卫珏不好相劝,便道:“怡姐姐,确实没有什么让姐姐操心的了,姐姐若想参选成功,不辜负家里人的期望,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参与其中,对此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愁意 安佳怡垂头思索良久,抬起头来,目光明澈坚定,“珏妹妹,你说的,我都明白,总之,你们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卫珏原是试探着她,看她有无别样心思,想不到她倒是个明白人,虽有些紧张,但语气真诚,让人挑不出半点儿不妥。 赫舍里丽儿站起身来,推着她往门外走:“怡姐姐,知道你一片好心,可我现在确实不需要你了,你快些走吧。” 安佳怡倒也不拖泥带水,顺势被她推着,走到门口,揭了帘子出去,赫舍里丽儿关上了门,却听见她在门边叹道:“两位,佳怡识得你们,是佳怡的幸运,日后虽不能在宫内相守,但佳怡永远不会忘了这些日子的情份。” 她说完这句,脚步声便在门口渐渐消失,越走越远。 赫舍里丽儿站在门边,痴痴地看着房门,喃喃低语:“我也想和你长在一起,相互照应,可老天爷捉弄……” 她说着,粉颊半垂,稚嫩的脸在灯光照射下隐隐可见血管,眼角眉梢有掩饰不住的愁意。 卫珏走上前来,扶住了她:“丽儿妹妹……” 她抬起头来看了卫珏一眼,眼眸闪动,眼睫毛挡住了眼皮,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她没有说下去,卫珏也没再问,只道:“明儿,我们在时辰上要合适才成。” 赫舍里丽儿脸色有些疲惫,“珏姐姐且放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行踪还是好打听的,只是多使些银子罢了。” 卫珏松了一口气,有了她的承诺,明日之事便成功了一大半,要知道这宫里边最难之事,便是耳目灵通,这要无数的人脉与钱财才能办得到的,赫舍里丽儿能轻易办到的,她却要花费许多的力气。 这就是家势的重要了。 只是她有些摸不清赫舍里丽儿的想法,始终猜不透她为何不肯入选。 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在心底默默祈祷,期望赫舍里丽儿不要临阵退缩才好。 卫珏道:“丽儿妹妹既然都安排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赫舍里丽儿看了她一眼,忽然扑哧一笑:“珏姐姐,你这幅样子,可不是放心的模样,你心底担心着呢。” 卫珏被她猜中心思,有些讪讪然,这赫舍里丽儿虽然年少,倒也是位冰雪般聪慧的女子。 她道:“哪有?” 赫舍里丽儿叹道:“珏姐姐请放心,我定下的事,自不会改变。” 她俏丽的眉眼又笼了些轻愁,如明媚的湖面被忽然而来的轻雾罩着,眉间楚楚。 卫珏笑道:“我从来没有怀疑妹妹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 赫舍里丽儿伸出手去,抚了抚卫珏的手背,道:“明日我们在林子里,如若要不露痕迹地引得太皇太后前来,她老人家每次外出赏画,跟随的人虽不多,但多坐着步辇,途中不做停留。” 卫珏笑了,清丽的面颊带着些神秘:“丽儿妹妹怕是忘了,有一个人咱们还用得着她呢,只要略透些风去,她定会不遗余力地制造些机会让太皇太后对我们不喜。” 赫舍里丽儿往西边指了指,笑成一团:“你是说她?” 卫珏点了点头,垂了眼眸,“这次她扭伤了脚,说到底也因为我的缘故,怕是正憋着劲儿想办法怎样讨了回来。” 赫舍里丽儿关切地道:“珏姐姐,我一直没问得详细,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只是她带着你出去,将你甩了这么简单?” 卫珏心底暗赞她的敏感,却没有抬起头来,只拿了手边的茶杯来饮:“在这宫中,她还能做得出什么事来?你如想知道,我便详尽地告诉了你……” 赫舍里丽儿听完,拍着胸口道:“还好遇到了我那小叔叔,有惊无险。”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晚膳之时,赫舍里丽儿这才告辞而去。 …… 西厢房内,瓜尔佳凌月半倚着躺在床榻之上,宫婢在她脚上薄薄地涂了一层药膏,给她轻轻地揉着脚。 瓜尔佳凌月忽地呼了一声痛,脚一伸,便把那宫婢踢倒在地,道:“你做什么,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轻些。” 那宫婢从地上爬起,伏在地上索索发抖:“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请小主责罚。” 瓜尔佳凌月脸上全是怒气,正待指着她发落,帘子一响,却有宫婢进来,附在她耳边道:“小主,素环来了,在门边侯着,小主要不要见见她?” 瓜尔佳凌月冷笑:“又来做什么?除了拿银子,她还会什么?”她挥了挥手,“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那宫婢垂着头出去,走到门边,瓜尔佳凌月却改变了主意,懒洋洋地:“让她进来,我倒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宫婢应了一声,自去传唤。 隔不了一会儿,素环便垂了头从门边走进,向瓜尔佳凌月行礼,神情畏缩:“小主,奴婢……” 瓜尔佳凌月打断了她的话:“说吧,又有什么想说的。” 素环缩手缩脚走到她面前:“小主,奴婢有事禀报……” 瓜尔佳凌月一声冷笑:“你有什么事禀报?来看我的笑话的吗?你且说说,上次之事安排那样的周密,却怎样让她察觉了?”她站起身来,绝美皎洁的脸全没有笑意,眼眸阴冷,“是不是你临时起意,告诉了她的?” 素环打了一个哆嗦,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不是的,奴婢绝对没有,奴婢一直小心翼翼,她绝不可能察觉。” 瓜尔佳凌月沉着脸缓缓坐回到榻上,“不可能察觉?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她背后又没长眼睛,又在夜晚,怎么便一下子发现了?” 她越想越迷惑,想想当晚卫珏用长枝挑着那件衣服,在她脸上晃动,只差一点儿,父亲的长箭就会穿过那衣服射入她的如花面容,她护之以生命的美貌便会消失无踪,她不由了个冷颤,伸手抚了抚面颊。 素环半抬起头来,边哆嗦边道:“若许她走过了荷花池边上,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咱们走过的路上,倒真有一处荷花池……” 正文 第五十章 私会的秘密 瓜尔佳凌月想了一想,在她的心底,卫珏有一些小聪明,那是一定的,但这入选的秀女,能挑进储秀宫里住着的,哪一位不是聪慧机灵,玲珑剔透之人?那一晚失利,父亲递了消息进宫,责备了她,她心底更是添了几分怒气,却无从发泄,任何惹了她的人,她一定得讨还了回来才行,如若不然,她便会吃不好,睡不稳。 “说吧,有什么事?”瓜尔佳凌月慢慢地抚着腕上翡翠手镯。 素环忙抬起头来,“小主,东厢房那边今日过去了,还有另一位……三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隔了一会儿,我便见着那姓安的独自走了,末免奇怪,于是绕去窗子外头,便听见两人正商量,明日出了储秀宫,到那青竹园子里,与人私会之事呢……” 凌月手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翡翠手镯撞在桌子包金边上,叮地一声响:“你说什么?”她bi近一步,“你可听得明白了?” 素环吓了一跳,身子后仰,“月主子,奴婢听得明白,那卫珏说那一晚仿佛出了什么事,东厢房的不停安慰她,末了,两人便商量着,要请东厢房那位的小叔叔索额图大人来,在储秀宫外边青竹园子相会,把那晚的情形告诉他,以寻个解决之道。” 素环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察看着凌月的表情,见她神色僵硬,忙垂下了头,心中忐忑。 凌月冷声道:“她们这是打算着通过索额图来直达天听?”她在屋子里急走了几步,“不行,不能让她们这么做!” 素环道:“小主,您别担心,她们如出了储秀宫,便是坏了规矩,到时侯,只要您使人拦着,不就成了?” 凌月停了脚步,冷冷扫了她一眼,“光是那卫珏一人,倒还罢了,再东厢房的,却是身份贵重,她想出去,谁敢拦她?这储秀宫的规矩,是给那些权势微弱的秀女们定的,她可不一样!” 素环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低声道:“那小主准备怎么办才好?” 凌月盯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悄悄儿回了后院,别让人发觉。” 素环恳求道:“小主,奴婢,奴婢不想回后院了,奴婢能否留下来,跟了您?” 凌月哼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上一次她豪发无伤,我反倒伤了脚,你还想着争功劳?” 她眼神冷冷,直盯着素环,媚而俏的眼形显出冰般的颜色,让素环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回去,绝不让后边的人起疑。” 素环弯着腰,垂着头,慢慢退出房门之外。 凌月独自坐着,隔不了一会儿,有宫婢悄悄儿进来,低声道:“小主,刚刚素环和您说的,奴婢全都听见了,大人叫奴婢提前进宫,成为宫女,原也是为了应付现如今这种局面,能随时伺侯于您的身边,替您排忧解难。” 凌月便道:“锦荷,你且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索额图常和皇上在一块儿,如果她们真把那晚的事告诉了索额图,我在皇上眼底,成了什么?必成了一个阴毒女人,他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她脸上现出些惶急,一把抓住那宫婢的手,“不,不能让他这样看我,你是知道的,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多久,三岁之时,我便开始准备了,琴棋书画,妆容规矩,每日都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只盼望着,我ri后,是他不可缺的女人……” 锦荷是与她从小相伴的侍女,自是深知她为了这次选秀,付出的艰幸和努力,而她和几名侍女,早在一年前就被鳌拜送进宫内,成为宫婢,再经过疏通,安cha在瓜尔佳凌月身身,以帮助她成功获选,所以,和卫珏身边宫婢全是别有用心之人不同,瓜尔佳凌月的身边,全是能助她一臂之力的。 锦荷扶住了她,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哆嗦,忙安慰道:“小主,您别担心,她们还不是没有去么?” 凌月眼底蒙了层水光,抬头看她:“你知道什么?她找到了赫舍里丽儿为靠山,我们能怎么办?要怎么拦得住?” 锦荷声音轻轻的:“拦,自然拦不住,但老爷有一句话不是说得好,拦不住的,便顺水推舟……” 凌月眼底冒出光来,脸色一下子重从苍白变得粉红,“你有办法?” 锦荷道:“小主,为了这次参选,老爷一年前便悄悄儿将我们送进宫来,安排在各宫各处办差,为的便是收集各类消息,了解宫内情况,以助您参选,奴婢在好几个宫里都呆过,跟过好几名主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那儿……” 她脸上露出了丝微笑。 凌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是说,太皇太后?” “不错,太皇太后喜欢图文书法,每个月总有几天要去欣赏名家字画,可巧了,明日,便是她老人家去经史阁赏画的日子,而她所经过之处,离那片竹林子可不远。” 凌月眼底冒出凌利的光芒来,可瞬间,那光芒却散了,道:“离得虽不远,但到底隔着段距离,太皇太后又岂是我们随便能支使得动的人?” 锦荷轻声道:“小主,只要您同意,奴婢便有办法将她引到那片竹林子里,更让她们无法逃脱,只要太皇太后看到她们与外臣私自勾结私会……” 听了这知,凌月的脸慢慢展开了一个笑容,光线从窗棂处透进,竟使她的脸颊如阳光照着的薄而轻透的荷花辦儿,泛出润红的颜色:“如此一来,那卫珏与陌生男子相会,既便有赫舍里丽儿陪着,也少不了一个行为放浪的名声,而赫舍里丽儿,定也在太皇太后眼底落个乖张没有规矩的映象。” 锦荷浅浅地笑:“这样的话,我们便一箭双雕……” 瓜尔佳凌月坐在坑上,锦荷忙用软枕让她靠着,她道:“没错,我们以往想尽了办法想要寻找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只是,当日如果那索额图没到,倒是有些麻烦。”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捉了个正着 锦荷道:“小主,你且放心,有的时侯只需要一个背影,便能使人浮想连翩了。” 瓜尔佳凌月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一点,脸上的笑意如春雪消融,“就你聪明。“ 锦荷笑了,柔顺而恭和,弯腰施礼:“奴婢在这里预祝小主生想事成,由小主变成主子,也让奴婢能跟着沾光。” 瓜尔佳凌月脸上玉色莹莹,耳间一对金镶珠翠耳坠摇摆着滑过耳垂,更添几分绝色:“呈你吉言。” 两人相视而笑。 …… 阳光从树叶间透了下来,疏疏落落地照在步辇上闭着眼养神的孝庄脸上,黄盖的垂穗随着轿子的移动晃动,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小道上沙沙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偶尔的风声拂过,四周围红墙碧瓦,浓荫翠晓,却一丝儿声音也听不到。 苏茉儿在前边引路,到了前面小路开叉之处,忽见有人影一闪,急往另一边而去,皱眉道:“什么人,见了太皇太后驾到,也不知避开?” 看样子是个宫婢模样打扮的女子,听了她的话,却不但未停,反倒走得更急了。 苏茉儿道:“去看看。” 有宫婢领命,道了声‘是’,往岔道追了过去。 步辇停了下来,太皇太后没有睁开眼,只道:“什么事?” 苏茉儿回转身来,向太皇太后行礼含笑道:“或许是个宫婢走岔了道,一时吓着了。” 太皇太后微睁了眼,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这走岔了道之事可大可小,你可得使人瞧仔细了。” 苏茉儿忙低声道:“是,太皇太皇。” 说话的功夫,那前去查看的宫婢已然回转,禀道:“奴婢跟着她到前边的竹林,便不见了踪影,可奴婢听得竹林子里有人谈笑,因急着回禀,便没有跟下去。” 太皇太后张眼一瞧,见那宫婢神色紧张,坐直了身子,“什么人谈笑?” 那宫婢神色尴尬,吞吞吐吐:“奴婢听得不清,只听见有男有女,从树叶间隙看去,那男子穿着件洒金麒麟袍子,女子装饰,却不象宫里的宫婢……” 绣有麒麟的袍子,并不是宫里太监衣着,却是有品级的朝臣,能进得了后宫的臣子,总共也就那么几位,苏茉儿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心底忐忑起来。 太皇太后死死地盯了那宫婢一眼,道:“起轿,往那竹林子里走走,咱们也去散散心。” 苏茉儿忙笑道:“咱们这不正赶着去赏画么?” 太皇太后慢慢地道:“听闻今日送来的画,其中有一幅,便是徐熙的雪竹图,他独创落墨手法画竹,描绘竹石覆雪景象,可谓一绝,但这画上的竹子,哪比得上鲜嫩生猛的现实中的竹子生动?既经过了这里,先看看这真竹,再去欣赏画上的竹,才能相得益彰,知道真假。” 苏茉儿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说的,奴婢一句也不懂,但您说的道理,定是值得奴婢琢磨一辈子的道理……” 太皇太后微微地笑:“你在我这儿久了,也学她们,口甜舌滑起来?” 说笑当中,步辇便抬了起来,往岔道而去,才走了十几步,便有轻轻的歌喉传了来,声音婉转柔长,更有琴声相和,清雅悠然。 太皇太后脸色平静,她既未叫停,抬轿子的宫人便不敢停,沿着小径一直向前,慢慢走着,歌声止歇,林子里的人叹道:“这一首咏荷曲,当真清雅别致,让人一听便觉向往。” 另一人道:“妹妹,你再瞧瞧这幅并蒂荷花图,当真是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两株荷花你当中有我,我当中有你,却再也cha不入其它的。” 那女子笑了:“姐姐,你又胡想些什么?咱们这些入宫的女子,哪还能想着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 她说着这话,语气却怅惘之极,语意之中带着淡淡哀愁,轻轻一叹,连树叶儿都跟着轻颤。 另一女子道:“其实咱们女孩儿家,哪一位不向往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只是既到了这宫里边,便不得不打消那心思罢了。” 那女子轻叹:“我倒真是羡慕宸妃娘娘,太祖皇帝一生一世,只喜欢了她一位,至死不渝,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事儿都好,都有太祖皇帝护着她,后宫那么多妃子,她独受一份宠爱,直至到死。” 另一女子便羞她:“你还没选得上呢,便想着皇上的三千宠爱于一生了,也不怕人笑话。“ 那女子便道:“咱们也只是私底下说说,难道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在储秀宫呆着闷了,这才邀你出来散散心,说说话,你倒是说说,你心底里难道真没想过?” 两人笑做一团。 隔了许久,另一女子略有些怅惘地道:“今生今世,如果真能得到象太祖皇帝对宸妃那般的宠爱,既使只有不长的日子,此生便了。” 步辇停在小径之上,苏茉儿悄悄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只见她微闭了双眼,脸色平静,象是什么也没有听到,竹树投下的阴影在她脸上晃动,使得她的脸明暗莫辩。 林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姐姐,今日咱们出来,真让咱们得到了这图并蒂荷花图,听福全宫的老公公说,当年宸妃娘娘就是因为画了这幅图,将太祖皇帝一颗心全拴住了,可我瞧来瞧去,却怎么也瞧不出来,这幅图有这么大的功效?” 另一女子道:“丽儿妹妹,要你别废那功夫,你偏要信那些无稽之谈,一幅画儿而已,太祖皇帝喜欢,不一定皇上会喜欢,咱们啊,只要参悟透了其中的神髓便罢了。” 那女子笑得有些腼腆:“为了咱们的未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与其做那孤独一人活在这世上的权力熏天之人,我更愿意象这棵并蒂荷花一样,一生一世,生死相依……” 听到这里,苏茉儿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恨不能跳了起来,直冲进树林子里,封住那两人的嘴,她们这明打明的在嘲喻太皇太后便是那孤独存于世上的人,她悄悄地望着太皇太后,却见她坐在步辇之上,仿佛睡着了,银白色的头发在翠碧的珠钗之下,更显刺眼。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惊吓 一行人静默地站着,只闻得那轻脆的声音从竹林子里传了出来,和着沙沙的风吹竹子之声,传进人耳,苏茉儿却生生地冒了层冷汗。 “走吧。”太皇太后道。 苏茉儿忙挥了挥帕子,步辇便无声无息地往退出了那小片林子。 卫珏以眼角打量,见竹枝掩映之下的那群人影消失了,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走了。” 赫舍里丽儿收好了手里的画,拿出帕子,抹了抹汗,道:“你瞧瞧我这手,一直在哆嗦,也不知道刚刚怎么说完的那些话,这是在这儿,如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前,吓都怕吓死了。” 卫珏道:“幸好有惊无险。” 赫舍里丽儿秀美的脸增了些愁意:“珏姐姐,你且说说,我们这般做,当真不要紧吗?我心底老感觉有些害怕,咱们用小叔叔之事让瓜尔佳凌月设局,你说说,咱们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卫珏微微地笑:“瓜尔佳凌月会不遗余力,或许让她们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或许一片衣角儿,但那又怎样?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个明白人,眼见为实这一点,她还是懂的,经过此事,咱们在她心底已是要剔除出去的人了,她又何必再拿这事作文章?” 赫舍里丽儿定定地瞧着她,只见着阳光疏影映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如镀了一层光,目光明亮而坚定,她这些方法,如果是以往的赫舍里丽儿,便会感到卫珏有失大家之气,手段偏于末流,但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她却有些心服,她佩服卫珏的勇气,在卫珏的眼底,没有畏惧与害怕,只有将自己的命运CAO控在手里的自信,而赫舍里丽儿缺少的,却正是那一样东西。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有的你这些话,我心底便定了。” 卫珏道:“咱们只等着阅看那日来到便罢了。”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 回了储秀宫之后,卫珏便没有再走出院子一步,赫舍里丽儿也少了来往,除了集中学规矩的时辰,赫舍里丽儿没有再到后院来,她既不来了,安佳怡也不再过来,素环几次相询,卫珏只敷衍了过去。 只等着十几日之后的阅看了,到时侯,她就会因首次阅看都不能过,被刷了下来,会被送出宫出,成为一个普通的庶民,她一想起这个,心底便无来由的兴奋,期待了许久的结果,隔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实现,她又可以看到外边的蓝天了,不用在宫里边争个你死我活,落得个老死后宫的下场。 她明白皇帝是什么人,太皇太后是什么人,也明白他们将她挑进了秀女的行列是为了什么,但她一点儿都不愿意,也不愿意掺和进来,总归一句,她很惜命,不想把小命儿在这场权力争夺中给争没了。 她也很实际,知道单凭她一个人,没有外家支持,没有皇帝的支持,如果真掺和了进去,她这条小命很快就会没了。 她想活过长命百岁。 她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黄瓦红墙上风云变幻,那云彩的阴影投在了黄瓦之上,把黄瓦都染上了层灰色,她知道,皇帝成年,选秀,这争斗从朝堂到后宫,还只是开始而已。 是做一个既无娘家支撑,又无皇帝宠爱的妃子在后宫挣扎整天担惊受怕的好?还是在外边自由自在卖葱油饼好? 她心底分得很清楚。 “小主,您看看,这件粉色的衣裳怎么样?今儿便穿这件?”素环拿起了放在床榻衣架处的袍子,含笑问她。 卫珏只当没看见她审视的目光,道:“这是丽小主送过来的吧?她送来的,都是好东西,留在阅看之时吧,别穿皱了,好好儿用衣撑子撑着。” 素环转过脸去,撇了撇嘴,把衣服撑了起来挂起,笑道:“小主,您别担心太多,丽小主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哪会那么快皱了?” 卫珏笑得越发温和:“是啊,她送来的,自是好东西。” 素环拿了一件琵琶襟的外袍:“小主既不穿那件,这件青色的怎样?奴婢只怕素净了一些,您瞧这如意头式样的镶滚,是最简单的图案,只比奴婢们穿的多了几处花纹而已。” 卫珏慢悠悠地道:“只不过平日里和嬷嬷们集中学规矩,打扮得那么出挑干什么?” 素环忍住了bi到喉咙处的冷笑,低声道:“是,那奴婢便去准备配套的头面首饰。” 她一甩衣袖,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正巧遇见素钗走进,哼了一声,径直走了出去。 素钗捧了茶水进来,朝卫珏看了看。 卫珏见了,道:“这是今日新送的茶水?给我砌壶好茶来。” 素钗磨磨蹭蹭在屋子中央站着,犹豫了半晌道:“小主,奴婢本不应当多嘴的,但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提醒小主?” 卫珏笑了笑:“有什么,你便说罢,咱们既在一个屋子里,就当是一家人。” 素钗道:“奴婢和素环住一间屋子,可奴婢好几日一大早起身,便没见了素环的影子,小主,您应当亲自问问她才好,也早做打算。” 卫珏拿起了茶杯,饮了一口:“隔不了几日,就要阅看了,无论搁不搁牌子,你们都跟不了我几日,她纵有别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素钗还想再劝,卫珏却偏过头去,拿起了放在榻上的书来看,她只得悄悄儿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走到长廊之处,素环便转了出来,朝她冷笑:“素钗,你一心一意为她好,却落得了什么好处?我劝你,还是多替你自己想想,攀上棵大树,总比攀一棵随时都会沉的稻草好。” 素钗垂了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一声不发。 素环看着她的背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这宫里头,认清楚形势,比什么都重要,你当她的耳报神,别把自己给陪了进去!” 素钗却连脚都没有停下来,径直地往前走,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素环跺了跺脚,气道:“竟有这样不知好歹的!” 她左右地看了看,见没有人,悄悄儿往前边而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各有心思 卫珏才饮了一杯茶,便到了集中学规矩的时辰,穿戴好了之后,搭着素钗的手,缓缓往前而去,素钗道:“小主,仔细些脚下,今日这双新的花盆底子鞋,怕是有些夹脚。” 卫珏只恩了一声。 素钗见她连问都不问一句素环去了哪里,到底有些不甘心,道:“小主,都到了这时辰了,素环不见了踪影,等会儿嬷嬷问起,又要费神解释。” 卫珏笑着用下额指了指前边:“你瞧,她不是来了么?” 两人正好走到了途经西厢的青石板小径之上,便见着素环从那边急匆匆地走来。 素钗气道:“小主,您瞧瞧,也不知道谁是她的小主,整天价的往人家那边跑。” 卫珏慢吞吞地道:“或许是那边的点心好吃,我这边没有,她嘴馋,去尝尝鲜也末可知。” 说话之间,素环就到了,上前来行礼,脸上全是笑:“小主,幸好赶得到,刚刚奴婢去给小主拿熨好的衣裳,刚刚好遇见了月小主屋子里的锦荷,她问起了您,说您怎么也少见出来,也不去月小主那儿耍了,让她怪冷清的,您瞧,她还提了盒点心给我,让我给您尝尝鲜呢。” 她将手里的盒子捧起,把盖子揭起,卫珏便觉一股甜香扑鼻而来,只是笑道:“月姐姐真是有心,你先把它收好了,等学完规矩,再来尝尝。” 素环喜悠悠地去了。 素钗扶着卫珏走了两步:“小主,你怎么也不问问她,老去前院干什么?” 卫珏道:“她不是说了,是去提点心了么?” 素钗仔细审视卫珏的表情,似不是敢相信她真的如此想,但她只瞧见卫珏半垂了头,紧张地盯着脚下,显见着新穿了花盆底子鞋,怕歪了脚。 她当真是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素钗把满腹的怀疑都咽进了嘴里。 素环放好了点心盒子,又急赶着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卫珏的手,笑道:“小主,您小心些,这花盆底子鞋初初穿的人,都会有几分不适,穿惯了,就好了。” 正说着,便听身后有人笑道:“珏妹妹,你新穿上了这花盆底子鞋,更添几分婀娜多姿,我从后边望着,却有些不敢相认了呢。” 卫珏转过身去,见着瓜尔佳凌月扶着锦荷的手出来,脸上全是笑意,她忙道:“我以往少穿这种鞋子,哪有月姐姐穿着这般如履平地? 说话之间,瓜尔佳凌月便走到了她的身边,上下打量着她:“我可没说谎,你穿了这鞋子,的确显得身材更为高挑,再者,隔不了几日便要阅看了,参选的秀女人人都要穿这种鞋子的,妹妹如果不早早儿适应,迈步进门槛之时,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整个人扑倒在地,那可不好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娇俏地笑,灵活的眼睛眨啊眨的,如宝珠上凝了水珠,灵动到了极点。 卫珏笑得有些羞涩:“是啊,我初穿上这鞋子,还真差点儿扑了,在屋子里走了许久,稍稍有点儿进步了,这才敢走出来。” 又是那种一拳打过去,击在棉花上的感觉,瓜尔佳凌月只觉心底如有一根棉钱裹着,丝丝的扯得痛,可又发做不出来……她蹦嗒不了几日了,再过几日,她便不用再看她那张怯生生的笑脸……瓜尔佳凌月笑得越发温和,道:“那你可要多仔细练练才行,如有什么不明白的,倒可以去西厢找我,我穿惯了这鞋子,倒可以教你些决窍。” 卫珏满脸都是感激:“多谢月姐姐。” 瓜尔佳凌月一挥帕子,搭着锦荷的手,径自地去了。 卫珏倒是真的不太习惯穿那花盆底鞋,没她走得那么快,只在后边慢腾腾地走着,赫舍里丽儿从后边赶了上来,笑道:“珏姐姐,你瞧瞧你,走得可真慢,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因有宫婢在,卫珏不方便和她多说,只向她夹了夹眼睛,赫舍里丽儿是个通透之极的人,对素环素钗等道:“你们跟在后边,不用扶了,由我扶着姐姐便好,担保摔不着。” 素环刚想张嘴,赫舍里丽儿身边的玉翘便一把拉着她:“两位姐姐,小主们想私底下说说话,咱们就别打扰,来来来,这几日,我正巧在绣个荷包,听闻素环姐姐绣活儿好,不知可否教我几招?” 素环素钗只得看着两位越走越远,边走边笑。 赫舍里丽儿见离她们远了,急道:“怎么样?怎么样?” 卫珏笑了笑:“瓜尔佳凌月是什么xing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笑得越多,便是越发不把你放在眼底,我们么,已经不值得她放在眼底了。” 赫舍里丽儿拍手道:“如此看来,她已得到了消息了?” 卫珏的语气中也带了些兴奋,“八九不离十,她耳目比我们灵通,定已从太皇太后那里得了消息。” 赫舍里丽儿抬起头来,眼眸却不知望着哪里:“真要出宫了么?” 卫珏见她这幅样子,那无来由的担心又涌了上来,道:“妹妹不高兴么?” 赫舍里丽儿垂头道:“高兴,当然高兴,这是我盼望已久的。” 她嘴里虽说着高光,眼底却半丝儿高兴的神情都不见,卫珏那股无来由的担心又隐隐涌起,有些后悔,当初找了她做同盟,是不是错了? 如果错了,她要怎么样补救? 卫珏忽地发现,她竟然这样的相信了赫舍里丽儿,居然什么后手都没有留? 赫舍里丽儿抬起头,却拉过了卫珏的手:“珏姐姐,你请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陷你于不义。” 但心底的那股怀疑,却萦绕在了卫珏的心底,怎么也消褪不了。 说话间,两人慢慢走到了广场之上,其它的秀女都到了,安佳怡见了她们,脸上浮出了丝笑意,正想上前打声招呼,礼仪嬷嬷便到了,她向两人笑了笑,在队列之中站好。 今日所学,是站列参拜等规矩,卫珏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听着,在队伍中站了半晌,却听那嬷嬷道:“今日暂且休息一日,不学规矩,各自散了吧。”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皇上,你想干什么? 卫珏闻言,怔了怔,抬起头来,正对上了那嬷嬷一双眼眸,那嬷嬷笑吟吟地走了来,来到她近旁,道:“珏小主,奴婢有事请教。” 卫珏忙拂礼:“嬷嬷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那嬷嬷道:“珏小主在幸者库呆过,做过那边的掌事姑姑,想必对帐务等有一手,近日里储秀宫诸事烦多,银钱上出了差错,奴婢想请珏小玉帮奴婢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卫珏只道她想借机拉拢,也不怀疑,便跟着她去了。 她跟着那嬷嬷来到杂事房,那嬷嬷回头笑道:“珏小主,那账本就在这帐房里,书房里摆着呢,你自个儿进去看,奴婢还有事,便不陪着了。” 那嬷嬷说完,转背就走,卫珏心知有异,才跟着迈动脚步,便听房内有人道:“怎么,还让朕请你不成?” 卫珏心底一颤,磨磨蹭蹭来到房门边,低声道:“皇上,民女是参选秀女,私底下与皇上先行见面,于礼不合。” 房门一下子打开了,露出了索额图那弯弯的眉毛,“小宫女,快进来吧,别说那么多废话了。” 卫珏无可奈何,慢慢迈进屋子里,因穿着花盆底子鞋,走过那矮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咚地一声响,倒吓了她自己一跳,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便瞧见那少年坐在案头,穿着玄色刺金的袍子,微皱着眉头,眼底沉得要滴得出水来。 卫珏忙垂了头,伏地磕头,“奴婢见过皇上。” 头顶上有微微的呼息之声,屋子里的珠帘被风吹过,珠子相击,叮当作响,卫珏甚至听到了索额图袖子擦过刺绣的衣襟,刷刷作响之声,她额头隐隐出了层细汗,只觉有两道目光在她头顶身上刷刷地扫,似透过衣襟,看穿了她的五脏六肺。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平身。” 她站起身来,花盆底子鞋又是一歪,差点儿歪倒。 索额图吃吃笑了两声,康熙拿眼角扫了他一眼,他忙闭紧了嘴。 “昨儿个,你又外出了?”康熙道。 卫珏的心狂跳,后颈之上有根筋也博动起来,“奴婢和丽儿妹妹,外出散了散心。” “是么……”康熙拉长了声音,从案边站起身来。 卫珏只听见那厚底的靴子一步步地走近,来到了她的近旁,站住了,她看得清他玄色衣裳上滚边镶玉的花纹,微一露,那被明黄色裤子包裹的修长的腿,便在衣襟处微微闪现。 他的身量极高,卫珏只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之下,似被看成了一小团。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卫珏低声道。 又是好一阵沉默,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成了固态。 “做过些什么?”康熙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离她不远,声音原是极好听的,但因离得近了,反而让她的耳朵有些嗡嗡作响。 “也没什么,只是弹了弹琴,聊聊天而已。”卫珏低声道。 她半垂着的面颊很是恭顺温和,脸颊边秀发垂落,黑如墨染,使她如玉般的面颊更为皎洁了,象温润之极的白玉,想让人将手抚了上去。 康熙看得清她的眉眼在微微的颤动,象蝴蝶的翅膀,娇弱得一吹就要折断,她的肩膀也仿佛不堪盛重,那十二镶的层层叠叠的衣服,似将她柔弱的肩膀压跨。 她象一朵在寒风中索索而来的花儿,他甚至闻到了她头发间散发的香气,连香味都是淡淡的,不能重重地去闻去吸,一不小心,那香味儿就散了。 可她如果真那么柔弱,就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胆敢拿他心底最重视的人来达到她的目地。 “弹了弹琴,聊了聊天?”康熙的声音越来冷,柔柔和和地说着,却如撞在雕金柱子上再反弹了回来的刀剑,隐隐带了股冰凉之气。 卫珏柔美的脖子半弯着,可看得见脖子上生出的少女绒毛,一卷一卷的,只微微一折,那脖颈就要断了,她似是被吓着了,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当真只聊了聊天。” “聊了些什么?” “什么都聊了,奴婢见识少,请教了丽儿妹妹许多问题……”卫珏道,“说了些宫中的规矩禁忌,以免日后出错。” “是么?”康熙道,“如此说来,你除了出了储透宫之外,便无其它犯忌之事?” 卫珏张惶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因吃惊而睁大了,乌黑的眸子如刚洗的葡萄一般泛着光芒,“犯忌之事?奴婢着实不知犯了那项忌讳,奴婢和丽儿妹妹两个人在林子里,也没有其它人。” 又是这样,明知道她在搞鬼,却抓不住半点儿把柄,言行举止那般的怯弱可怜,仿佛一直以来都是别的人在欺负压bi于她。 其中包括身为皇帝的康熙。 他心中又涌起股烦闷,从太皇太后那儿回来,他知道了那个消息,心底便明白又是她在搞鬼,一时半会儿没有看得牢,便又让她得惩了,他可以恳定,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在初次阅看时便被撂了牌子,成为庶民,摆脱了罪奴的身份,出了宫,日后男婚女嫁,和宫内再不相关。 这次将她挑选成了秀女,反倒让成全了她。 她总有这般的本事,化不利为有利,总能在绝境中逢生。 他甚至看得清她泛着水光的眼眸底暗藏着的冰冷与麻木,是对着他时眼底呈现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冰凉,出自于这少女的眼眸,那样的冷,让人凉到了心底里去。 就象他坐在高高的宝椅之上时,看着下边的朝臣你争我夺,心底一片冰凉。 可那种冰冷与麻木是对他而言,便让他有些萃不及防,他见惯了身边的女子各种目光,以倾慕居多,夹着些敬畏,可她眼底没有,甚至有的时侯,他看出了些嘲弄。 就象他坐在椅子上时,听着下边的人三呼万岁,心底不由而然升起的嘲弄。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他大半部分只看得见她半垂的头,皎洁的面颊被秀发半遮着。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装迷惑的本领 康熙叹了口气,半弯了腰,直视她的双眼,她却半垂着头,似不敢抬起来,眼睫毛微微颤动,显得娇弱而张惶,他慢慢地直起了腰,抬眼看着窗外,“你瞧瞧外边花园里边,种着多少来自全国各地及至西域的花儿?京城寒冷,有些花儿来自温暖的南方,以为它不成活了,却想不到,在朕的花匠调理之下,活得很好,比在它的故乡更活得好。” 卫珏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但她只是呆板地站着,保持那半垂着头的姿势,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发呆,甚至眨巴着眼装迷惑,后想起她正半垂着头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才作罢,在她的心底,她对这位皇帝没有期望,他是九五之尊,自然是天底下最矜贵的人,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但她既然对他没有期望了,就不会把这个装在心底,他矜贵是他的事,她又不想求着他,想要他的宠爱什么的,只隔个几日,她就出宫了,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皇士,但既不在他的后宫了,往后的日子,两人可能老死不相往来,那么,他还比不上大街上卖的葱油饼亲切。 康熙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忍无可忍:“你可明白?” 卫珏抬起头来,眨巴着眼,一脸不明白的样子:“奴婢不太明白花儿怎么种的……?” 索额图听了两人的对答,看清卫珏那一脸呆滞的表情,腹中涌起股笑意,那笑还没到达脸上,忙凝住了,皱紧了眉头道:“小宫女,皇上没问你种花的事……” 康熙扫了他一眼,他忙闭了嘴,忽然明白自己不好对她说明白,况且这种事儿,它也不好说明白。 况且以卫珏的聪慧,索额图肯定她在装糊涂,可她这糊涂装得很正经,正经得屋子里的人都不能说得明白。 皇上在劝她留下,话说得婉转,她便装糊涂,推拖得也很婉转。 大家都没撕破脸皮。 索额图这才发现,皇帝的脸皮其实很薄,想留个秀女在宫里,也七弯八拐着来说,正因为这样,不就给这没脸没皮的卫珏一个机会? 小宫女的脸皮是很厚的。 娇弱怯怯那只是她的表象。 索额图感慨,日后他如果看中了哪个女人,说话一定要直接,不能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不能给对方装糊涂的机会。 屋子里静了下来,有些沉闷,卫珏把半垂着,象是在仔细思索着索额图的话……皇帝怎么不是在问种花的事儿呢? 康熙沉着脸站在她不远处,眼睛在她身上扫过,又扫向了园子里的花儿。 他立的半晌,复又走到桌子前坐下,提笔欲写,皱了皱眉,索额图很机灵:“小宫女,去给皇上磨墨。” 卫珏似是站在那里想得脑筋有些打结了,抬起头来,重复着索额图的话:“磨墨?” 索额图道:“难道还要我去磨?” 卫珏似是忽然间醒悟,忙走到书桌前,取了墨条来,开始磨墨,她显见着是个生手,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等细致活,初一开始,力量大了,还将两滴墨溅在了砚台之外,磨了两磨,手顺了,这才好了一些。 她又弄不懂皇帝在想些什么了,他想她留下,那是自然的,但她认定他没存什么好心,不就看中了她有把一池清水给搅浑的能力?至于男女之情,那千万不能幻想,也不能幻想能受宠爱有依靠什么的,早在五岁之时,父亲入狱之时,她便早早地不做美梦了,因为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一做美梦,现实就将那美梦击得粉碎。 再者,她对他没有半分儿的男女之情。 所以,她明白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不接那岔儿。 皇帝是个聪明人,也明白她是个聪明人,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再说,还有什么意思? 这皇宫里最有影响的人对她已下了定论,是这位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也不能阻止的,她会出宫,这已是板上定钉之事。 她慢慢地磨着墨,看着墨汁在砚台慢慢化开,墨是好墨,砚也是好砚,所以磨出来的墨,饱满浓郁,带着股清香。 “咳,咳……”索额图直咳。 卫珏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索额图直向她打眼色,她把头慢慢转了过去,便见着康熙端已经写好了,白色的宣纸摊开着,上边有两行字。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是北宋晏殊《山亭柳》里边的两句诗。 索额图常年练武练箭的主儿,眼尖,早一眼便瞧清楚了那上面的两句诗,便转脸瞧着卫珏,看她是个什么境况,索额图认定这两句诗很明确地表达了皇帝的意思,他想将她当成知音。 可索额图看清卫珏的表情,有些想笑,她那张脸,更呆了。 呆得就象她亚根儿不识字。 “皇上,奴婢拿扇子把这幅字儿给您扇干了。”说完,拿起旁边案台上放置的小团扇,慢慢儿地拨。 索额图觉得小宫女装得有些太过,参与选秀的秀女,哪一位不是五腹经伦?她在选为秀女之前,也是幸者库掌事姑姑,算是个识文断字儿的,这诗里的意思这般的明白,她还在那儿装傻,象是没看到。 屋子里又沉寂了下来,只听得见卫珏那拨扇子的声音,慢悠悠的,不紧不慢,手拿着扇子柄,也很稳,没半点儿慌乱,脸上一片平静,就象御前训练有素的当差宫婢。 她还真把她自己当成伺侯的宫婢了。 康熙把手里的笔放下,搁在笔架子上,搁得有点儿倾斜,那笔便滚进搁笔架子里,笔尖上溅出两滴墨汁,滴在手背上,使他的手背染上了两三点。 卫珏拨着手里的扇子,眼睛直盯着桌上了宣纸,眼睛珠子都不挪动一下。 索额图不得不又咳了两声。 卫珏抬起头来,一幅茫然无措的模样,索额图拿眼示意,卫珏朝康熙的手望去,恍然大悟,拿了他手边搁的绣花帕子给他擦墨汁…… 索额图的咳声更大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就是不理你 康熙垂着眼眸,看不清半丝儿的表情。 索额图不得不出声:“小宫女,那帕子不是用来擦那个的……”他指了指案台边上挂着的白布巾子,“那才是。” 卫珏有些尴尬,忙一缩手,取回了那方丝帕,那绣有精美花纹的丝帕上已经染满了墨汁,她看着那墨汁,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康熙声音沉沉:“留着吧。” 卫珏垂目道:“奴婢洗干净熨好了,再送回来。” 听了这话,索额图眼观心,心观鼻地站着,心底有些感慨:皇上啊皇上,你得挑明白了说,这送手帕之类的,还是块不干净的手帕……您还不明白,您不挑明白,她就会继续给您装糊涂,还会继续在底下挑事儿……他又有些惆怅,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皇帝他不好意思? 皇帝也才是位十多岁的少年啊。 索额图决定要当一个识趣的臣子,于是道:“皇上,臣忽然间想起,臣还有些事儿没办,臣去一趟。” 康熙瞧了他一眼,他忙往门外边走去,守在门口不动了。 卫珏把手帕揉成一团,团好,放进掌心,脸上维持着愧疚而怯怯的表情,象是那初进宫的宫女,要多忐忑就有多忐忑,头一回被派来伺侯主子,生怕犯了错儿。 可她对待那手帕的行为和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一致,那可是皇帝赐的东西! 屋子里静默了下来,卫珏半垂着头,继续盯着脚尖子。 她象块岩石一般站着,看上去象块石头,怎么点也不透,心里边却通透着呢,康熙忽尔笑了:“朕的眼皮子底下,是容不得沙子的,偏偏有些人就要给朕揉些沙子进去,你且说说,朕拿这人该怎么办?” 卫珏垂了头:“奴婢不懂这些国家大事。” 沉默,好一阵沉默,隔了许久,卫珏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是么?不懂?”他又笑了,轻轻的,“隔个几日,你便会懂了,朕且劝你一句,人生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如果失望了,也别太过放在心上。” 卫珏心底一突,垂了头道:“奴婢明白了。” 康熙道:“下去吧。” 卫珏行礼,慢慢地退下,退回门口,才垂了头往门外走,出了那扇门,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吁完,便听见索额图道:“小宫女,我劝你还是别做那么多无谓之事了,皇上所想,你还不明白?” 卫珏双眼直盯盯直视着他,呆呆地:“明白啊。” 索额图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啊,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卫珏道:“索大人这句话,奴婢倒有些不明白了。” 索额图挥了挥手:“去吧,隔过几ri你就明白了。” 卫珏心底又是一跳,走了老远,才把心跳缓缓地静了下来,出宫之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她心底再次给自己打气……太皇太后瞧不上的人,皇帝怎么想留,怕也留不下来,想到此,卫珏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加快脚步往前走,不经意地,摸到了袖子里的丝帕,上好的江绸细细地绣着龙纹,却一点儿也不扎手,柔软细致,心道,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难道还真把它洗干净了,送回给他? 隔个几日,就出宫了,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卫珏看着小径旁的池塘,很想把那丝帕包块石头丢了进去,可她到底没敢,在荷塘边站了良久,才慢慢地走了回去。 …… 终于到了阅看之日,也是选秀的初选,初选阅看之后,要再经过一次复选才能算是真正的选中,封妃封嫔,留于宫中。 这一日,卫珏和其它秀女一样,早早地起来,由素环与素钗率了几名宫婢给她打扮,在穿着衣饰之上,卫珏一向没什么主见,任由素环与素钗做主,两人倒是尽心尽力,挑选着搭配那件粉色长袍的首饰,两把头已然梳好,只要配上耳环首饰,便大功告成。 素环拿起桌上的簪子在卫珏头上比对:“小主,您瞧瞧,是这根珠宝半翅蝶簪好,还是这根点翠花簪更衬粉色长袍?” 卫珏却拿起桌上另一根金镶翠蝶碧玺花蝠簪,道:“你那两件式样太过简单,今日可是大日子,自然打扮得要出挑些才行。” 卫珏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簪子cha在头上,左看右看,只见那簪子上镶满了珠翠,式样自是繁花凑锦,戴在她的头上,倒是平添了几分贵气。 素钗见了,小心提醒:“小主,这根簪贵气倒是贵气,但您的衣裳为粉色……” 卫珏道:“可不正好?身上穿的喜气,头上戴的也要喜气,这才相得益彰。” 素环在她身后直撇嘴,把心底的鄙夷压进了肚子里,心道到底是宫里面奴婢出身,居然把自己打扮成这幅乡绅土豪女儿的模样,还真以为把所有的好东西全堆砌在身上,人家就会看高你一线? 今日阅看,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了,明白这卫珏定不会被选上,便不再做手脚,倒是尽心尽力帮她打扮……虽然不被选上,也给众人留个好映象不是? 可这卫珏,却把好心当驴肝肺了,也罢,她要出丑,便由得她罢。 素环忽然间有些可怜她……自以为飞上了高枝儿,可哪里知道,那高枝儿要攀得牢才行,如若不然,一下子跌了下来,会摔得更惨。 素环道:“小主,您说得没错,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要穿得喜气些才行,您看看这耳饰,也挑这幅金镶珠碧玺的?” 卫珏点了点头,拿赞赏的目光朝她望着:“素环,咱们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感觉,咱们越来越合拍了。” 素环嫣然地笑,把那幅耳环细心地给卫珏戴上:“小主,在这宫里,奴婢伺侍过许多主子,您却是最亲善的,奴婢在这儿预祝小主参选成功,成为主子,奴婢可以继续伺侯您。” 卫珏笑得越发和蔼,见素钗一声不出,便道:“素钗,你说呢,我这身打扮,能否艳压群芳?”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金灿灿的装扮 素钗默默地把外袍拿了过来,只道:“小主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卫珏心想,这素钗倒有几分厚道,不跟着素环把黑的说成白的。 说话间,卫珏便打扮好了,搭着素环的手往外走,由她们送至外边,便由听从嬷嬷指示,独自前行,一路之上,各院的秀女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汇成一条长队,缓缓往前。 因是初选,并没有规定要穿宫里配备的服饰,因此,便只见到处花团锦凑,灿烂耀眼。 “珏姐姐,珏姐姐……” 卫珏听见低唤,回过头去,便见着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从后边赶了来,来到她的近旁,安佳怡瞧了瞧卫珏的装扮,眼底全是不贊同之色:“珏妹妹,你这装扮,也太过了一些。” 安佳怡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袍子,头上配同色首饰,那首饰的颜色却是渐次加深,温润有光,眼见着价值不菲,却将她衬得如出水芙蓉一般,清雅美丽。 卫珏笑了笑,并不作答。 赫舍里丽儿装扮得既不太过出挑,但也不惹人非议,中规中矩,她张大眼上下打量了卫珏一眼,道:“是啊,珏姐姐,你这头上金灿灿的,乍一看,可真晃眼。” 卫珏道:“我倒不觉得,今日穿得金灿灿之人,可不止我一人。” 赫舍里丽儿却有些明白了,道:“珏姐姐,你这是赶着让人讨厌?” 卫珏笑了:“丽儿妹妹日后或许还要和宫里边的人打交道的,自不能做得太过份,我却没有什么关系,也许隔几日出去之后,便和宫里再无交集,过些日子,他们或许连记都不会记起我来了。” 赫舍里丽儿明白卫珏是在将太皇太后心底的厌恶引至她自己身上,不由握住了卫珏的手:“珏姐姐,只是太委屈你了。” 卫珏反握住她的:“丽儿妹妹,这有什么委屈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赫舍里丽儿半垂了头:“珏姐姐,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想被选中么?” 卫珏又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怅惘,那种怅惘让卫珏心惊胆颤。 “丽儿妹妹,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我只想着平平安安出宫,不出什么差错便好。”卫珏道。 赫舍里丽儿抚着她的手,脸上露了丝苦意:“珏姐姐,你一直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想参选……” 卫珏截住了她的话:“丽儿妹妹,你是尊贵之人,而我,只是斗门小户出身,日后怕是再也难以相见,就把你的秘密留在你自己心底,岂不是好?” 她可不想趟这个混水,再和这豪门贵女扯上关系,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与身份,除了被太皇太后挑中选秀的这些日子,能同住一个院子之外的情份之外,日后,便再也没有可能相见,而她被挑中成为侯选秀女,也是那在上位者突发奇想,也既脑筋短路所造成的,当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她与赫舍里丽儿就如走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之上,会越离越远。 再者,她也是个惜命之人,这些豪门秘闻听在耳里,哪能不有几分危险? 她甚至想着,出宫之后,尽快离开京城,让赫舍里丽儿再也不感觉她是个威胁,那么,她才会真正地脱了身了。 温情脉脉,对她而言,已经太过奢耻,她的人生,负担不了这些。 赫舍里丽儿一怔,眉眼之间有些失落:“姐姐此时便想着,咱们日后再不相见么?” 卫珏也是一怔,她见惯了虚诈伪作,却头一次感觉到赫舍里丽儿对她真切的依赖,她垂了头:“能见着的时侯,自然能见。” 赫舍里丽儿便又高兴了起来,拍着手道:“不错,咱们定会再见着的。” 安佳怡也静静伸了手来,覆在两人的手背上:“咱们姐妹三人,一定会常相见。” 因没有宫婢跟着,三人并排而行,别走别聊,其它的秀女性格相投的,也如她们一般,几人汇成一个小小的队伍,逶迤而行。 三人正走着,便听后边传来喧吵,和其它秀女的低声细语不同,那声音却很有几分轻脆悦耳。 三人对望了一眼,都没有朝身后望,因她们都听得出来,那是瓜尔佳凌月的声音。 她们继续慢慢地走着,卫珏穿不惯花盆底子鞋,因此,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便一左右地就着她,以免她跌了,好扶着些。 只听得身后踏踏踏直响,瓜尔佳凌月却赶了上来,边走边招呼:“丽儿妹妹,丽儿妹妹,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她声音娇俏,微微有些鼻音,在一众默默而行的秀女当中显得突呜,在前面领头的嬷嬷回头望了望,却又把头转了去,并不指责。 瓜尔佳凌月紧走几步,赶了上来,责怪道:“咱们一个院子的,你们倒好,自个儿走了,也不等我。” 赫舍里丽儿似笑非笑:“等着月姐姐的人大把,何必添上我们?” 瓜尔佳凌月道:“可只有咱们在一个院子里。” 她侧过头去,看了看卫珏,掩着嘴笑:“珏妹妹,你真儿个打扮可真贵气,平日里倒看不出来。” 瓜尔佳凌月这一掩嘴,牡丹镶边的袖口便露出截欺霜胜玉的玉腕来,腕间戴了一只碧绿的镯子,更衬得她肤色如玉,她今日穿的是淡紫色长袍,外边罩了件淡蓝色坎肩,两条辫子从肩头垂下,耳间明月铛一闪一闪,清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低调而奢华。 卫珏站在她的身边,倒真是被她衬出几分土气来。 卫珏垂了头,眉眼间透出些羞态:“月姐姐,我今儿这般打扮,您也觉着好?我还生怕太过了些。” 瓜尔佳凌月暗暗好笑,脸上却一派认真:“不过,不过,怎么会过呢,正适合你。”亲热地挽住了卫珏的手:“珏妹妹,今日阅看,珏妹妹装扮得如此出挑,定能脱颖而出,顺利过了预选。” 赫舍里丽儿道:“月姐姐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就是甜,听了让人甜到心里去,但你怎么只夸珏姐姐?珏姐姐打扮得好,难道我们打扮得便不好了么?”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紧张的阅看 瓜尔佳凌月忙道:“都好,都好,我在这里就预祝咱们姐妹几人,个个儿都顺利过了预选,再一起过了复选,一起留在宫中,日后还做姐妹。” 赫舍里丽儿等三人皆都笑了:“月姐姐,呈你吉言。” 几人边说边走,来到大殿之内,大殿里已站立了上百名秀女,都是从各宫而来,更有不少秀女被嬷嬷领着,陆续进门,整座大殿站满了人,但却个个儿屏息静气,一丝儿声息都没有。 秀女们得先在这大殿里等着,等太皇太后皇帝到了,再十人一组,进小殿阅看,虽只是初选,但每位秀女显然都精心心装戴打扮,把自己的家底子全都翻了出来,殿里面如秋菊夏兰,百花盛开,美不盛收。 皇帝与太皇太后坐的小殿与大殿用一张极大的白玉镂空屏风隔开,外边再加一层细蔑竹帘子,一层细纱垂帷,因此,大殿小殿虽然相连,却是重重相隔,仿佛两重世界。 隔不了多久,便听里面有公公唱诺:“皇上,太皇太后驾到。” 卫珏跟着大殿里秀女跪倒在地,行了大礼,紧接着,铺在地上的铺垫便被收起,秀女们只能站着等着被阅看,间中没有椅凳坐着,也不能休息。 幸而几百秀女,一日只看百来名,而卫珏等却是第一批阅看的,因此,等的时间不会太长。 复选不能通过的,今日便立即会送出宫出,从此男婚女嫁,与宫中再无半分关系。 卫珏略略有些紧张,掌心出了层薄汗,过了今日,她便再不用在这宫里边算计预防,连睡觉之时,都要半睁着眼了。 一想及此,她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 忽地,前边传来了嘈杂之声,卫珏抬起头,却见着有秀女从右边帘子出来,一下子昏倒在了地上,那秀女迅速地被两名嬷嬷抬了出去,脸色苍白,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卫珏认得那名秀女,是一名知县的女儿,身上头上的装扮虽然不比得瓜尔佳凌月这些贵女,但也是倾尽了所有的财力的,可没曾想,初次阅看,就被刷了下来的。 她有些羡慕,心底想,隔不了多久,她也会是这样了,要不要也象那秀女一般昏了过去?如此一来,才合常理,才不会被人挑刺儿。 她提醒自己,不到走出皇宫了那一刻,决不能露出半点儿破绽,要象一个正常的被刷下来的秀女一般,伤心,沮丧,绝望。 她收回了目光,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赫舍里丽儿,心底又是扑通一跳,赫舍里丽儿半抬头着,目光聚于前边隔着前后殿的那重重帷帐之上,眼底俱是不舍。 为何会这样? 还没来得及想得清楚,便听见太监拍了两掌,那是提醒下一个十位秀女既将进去阅看,要她们好好儿准备。 卫珏忙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她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阅看完毕的十名秀女从右侧帘子鱼贯而出,虽举止端庄,行走皆合规矩,但有些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有的,却半垂着头,脸色苍白……这便可以看出,谁已过了预选,谁还没有过了。 内殿的太监再击了两下掌,便有宫婢打开了隔着内外殿的帘子,她们这十人队伍便鱼贯而入。 卫珏知道,这十个秀女,除了她之外,全是身份贵重的,其中包括了瓜尔佳凌月,赫舍里丽儿,钮钴禄乐萱,安佳怡,其余四位,有两位是直隶总督之女,两位是提督之女,将她们放在中间阅看,原本就有考察的意味在里边,看她们举止行为有无不合规矩。 卫珏有些想笑,心想她一名罪奴,居然被安排进了这一队,真是太过抬举她了。 一边想着,她跟在队伍末端,走进了内殿,鼻子里传来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她悄悄抬起头来,偷看太皇太后与皇帝坐在宝椅之上,太皇太后满头的银发,穿着正装,但却半丝儿疲态都没有,卫珏便又悄悄儿打量皇帝,却没想到,正巧对上了皇帝微抬起眼皮的眼眸,竟如有刀刃划过,让她一阵心惊,忙把眼睛垂下。 她压抑住心底的狂跳,紧紧地掐住掌心,提醒自己,别慌。 赫舍里丽儿和她站在侧边末尾之处,等其它几名秀女全都相看完了,才到她们。 卫珏虽是半垂着头,却也看得清赫舍里丽儿左侧边的手握成了拳头,捏得极紧。 显见着,她也是极紧张的。 “民女马佳惠珍,是福建直隶总督之女,属正红旗……” 从左至右,被问到的第一名秀女怯怯上前,详细介绍。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皇太后道。 马佳惠珍微微抬起了头。 “可读过什么书没有?”太皇太后问道,“平日里喜欢些什么?” “诗经,论语,都初有涉猎,往日里喜欢绘画弹琴。”马佳惠珍答得中规中矩。 “真是个可人心的孩子,模样儿长得也福气,皇帝,你看呢?”太皇太后微微转头,问着康熙。 皇帝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 太皇太后道:“那便留牌子吧。” 太监把盆子里端着的牌子取出,放进了青白玉的盘子里,这便算是留下了牌子,初选已过了,而另外一边的木盘子,也放了一些牌子,却是被撂牌子的秀女。 一路阅看下去,她们这一行人,竟是没有一人被撂了牌子,瓜尔佳凌月,钮钴禄乐萱,安佳怡等,都被顺利留了牌子。 留了牌子的,便随着管事姑姑出去。 接下来,便只剩下最后两人,赫舍里丽儿和卫珏了。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卫珏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抬头,垂着头站着。 赫舍里丽儿在她的前边,太皇太后先问赫舍里丽儿:“你便是索尼大人的孙女,赫舍里丽儿了,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啊?” 赫舍里丽儿中规中矩地答:“平日里也不过喜欢看书,弹琴,写字而已。” “今年多少岁了?”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 “才十二岁多一点,难怪看起来这般的小……”太皇太后慈蔼可亲,“怕是太小了些,还是个孩子呢……”她转过头去问康熙,“皇帝,你说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急得嗓子冒烟 一切全按照卫珏设想的发展,她甚至可以猜测得出来,接下来,太皇太后便会用这个借口,把赫舍里丽儿刷了下来,看在索尼大人的面子上,她会让赫舍里家再送了一位女儿入宫,如此一来,赫舍里家荣宠不衰,只不过换了个人而已。 想及此,卫珏不由心底有几分兴奋。 把赫舍里丽儿刷下来之后,就轮到她了,她的愿望将会实现,她会出宫,成为庶民,从此之后,和宫里面再无任何关系。 这是她盼望了许久的事儿,她到了宫中的这些日子,没有人知道,来到皇宫的这些日子,虽是满眼的金碧辉煌,灿烂如锦,但她已经厌倦了,厌倦得不得了。 她静静地等着,等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之后把赫舍里丽儿撂牌子,紧接着下来,便到了她了。 “的确是小了一些。”皇帝附和着太皇太后,“皇祖母,您拿主意吧。” 听了这话,卫珏的全身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知道,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年龄小,并不是赫舍里丽儿被撂牌子的原因,但他们既然都选择了这个原因,又何乐而不为? 她期望着,轮到阅看她时,她也会有一个适合的原因,让她合理地被刷了下来。 但她知道,她被刷下来的原因,不会象赫舍里丽儿那般的温和,赫舍里丽儿有强大的娘家为背景,而她没有。 更何况,为了今天,她穿了一着一身让人垢病的衣服。 她的耳边甚至出出了幻听,听到自己的牌子被放进了那被淘汰的木盘子里,声音那般的轻脆悦耳。 “听说你们俩人是好姐妹?”太皇太后转头向卫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卫珏怔了一怔,阅看不是一个一个来的么?为何不先顾着赫舍里丽儿,反倒问上了自己? 她低声答道:“奴婢和丽儿妹妹同住一间院子,因此常来往。” 太皇太后笑了出声,回头对皇帝道:“这般的亲厚,倒是少见。” 皇帝低低地恩了一声,“没错。” 太皇太后道:“既是走得近的,那么,哀家便一同询问吧,哀家年纪大了,替皇帝看了这么些人,也有些累了,皇帝,你看呢?” 皇帝扶了太皇太后的左臂:“皇祖母,要不然小憩一会儿再来询问她们?可别累着了您,后边就有温着的什果西米露,您吃些再回来?” 太皇太后拍着皇帝的手背,眼底全是温情流露:“也好。” 说完,皇帝扶了太皇太后,便往后殿而去。 在揭帘子的当口,皇帝没有回头,只道:“赐凳。” 有宫婢忙拿了两张锦凳过来,请她们坐下,“两位小主,只有麻烦你们略微等一会儿了,可否需要饮茶?” 此时此地,卫珏已经急得青烟冒到了嗓子眼儿上,哪里还顾得上饮茶,她呆呆地坐下,眼看着他们揭了帘子走往后殿,心底甚至想着,上前拉住了他们的衣袖,不让他们走。 阅看到半途,无端端地走了,这是什么原因? 宫婢们悄悄儿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赫舍里丽儿和卫珏。 乍一开始,两人还忍住不说话,到了最后,赫舍里丽儿实在忍不住了:“珏姐姐,这到底怎么了?” 卫珏望了过去,赫舍里丽眼底全是担忧之色,可她何尝不担忧?可她既使担忧,也不能流露出半分担忧的神色来。 卫珏道:“别着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或许是真累了。” 隔不了多久,后殿的太监拍了两声掌,有宫婢上前,低声道:“太皇太后小憩完了,请两位小主稍做等侯。” 赫舍里丽儿和卫珏忙站起身来,宫婢收走了锦凳。 后殿的帘子被打开,皇帝扶着太皇太后走了出来,到龙凤椅上坐定,太皇太后看着两人,笑了笑:“倒是把两位耽搁了,来,咱们继续……皇帝,咱们问到哪儿了?” 皇帝以目示意,道:“皇祖母,您问了她读书写字了。” 赫舍里丽儿被皇帝的目光一扫,脸上现出微微的红润,卫珏见了,心底又是一跳。 太皇太后道:“是么?年纪大了,记xing不好,倒要皇帝提醒。” 皇帝道:“皇祖母,瞧您说的……您哪里记xing不好……” 两人在宝座上寒暄,卫珏急得身上直冒汗,看着那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恨不能自己动手,扔到那木盘子里。 可她不敢动,甚至连头都不能抬,只能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寒暄完,太皇太后道:“也别让两个孩子等着了,让哀家再问问她们。” 皇帝答了声:“是,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你是赫舍里丽儿,索尼大人的孙女,哀家知道,小的时侯,你才满月,你那额娘还抱过你入宫,给哀家相看,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想不到一眨眼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她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年龄着实小了些……” 听了这句话,卫珏松了一口气,到头来,他们还是要拿这个当借口,把赫舍里丽儿刷下来? 下一位,就轮到自己了。 卫珏静静地等着,掌心冒了层汗。 正值此时,外间有太监唱诺:“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和皇帝对望了一眼,太皇太后笑道:“今儿倒奇了,连出门都嫌闹得慌的人今儿也来凑这份热闹?” 说话之间,帘子被打了起来,太后在四位宫婢的凑拥之下走进了后殿,她先向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既是皇儿选妃,皇媳今儿也来凑份热闹,给皇帝过过眼。” 太皇太后端坐不动:“你有这份心,倒是好的。” 皇帝向太后行了大礼,扶着她的手,让她在太皇太后下首坐下。 这等节外生枝,让卫珏眼不暇接,这是什么情况?为何太后早不来迟不来的,偏偏等轮到她们俩人时,就来了? 她悄悄抬起头来,却直直地对上了皇帝一双眼,狭长的凤眼微微地眯着,眼眸之间似含有笑意。 正文 第六十章 皇帝的笑容让人慌 他眼底的笑意让她有点儿惊慌,那笑意那般的笃定,象将一切都瞧在眼底,藏在心间,让她的心如点鼓一般的跳,他今日穿着紫貂面的披领裳,袖端滚了一圈薰貂毛,两肩和前后绣正龙各一,衣前后绣着十二章花纹,间五色云纹,那样厚重而奢华的颜色,却使得卫珏感觉有些刺眼,象是那些纹饰都在冷冷地嘲笑。 皇帝的脸还如以往,清俊而有些稚嫩,比例极为完美,在卫珏看来,却微微显出了端方与厚重,她只略看了他一眼,便觉有压力无边无际,重重而来。 搞得她在心底替自己打气也有点儿打得没底。 她只能告诉自己,不,不会的,挑个秀女而已,他不会花那么大的心思硬把个不愿意的人强留在身边。 皇帝不是一向的忠孝仁义么?什么事儿都要做得表面上好看么? 他就不能对自己也仁义一回? 她从不信神佛,却此时在心底默默合什,求上了佛祖护佑。 此时此刻,卫珏倒是全忘记了,她自己从来没对皇帝仁义过。 “皇帝,阅看到这两位了?”太后转过头去,温和地对康熙道。 “是的,母后。”皇帝将视线转移开来,朝太后微微地笑。 “这两位看起来不错,容貌周正,站在那里,端正娴静,想必平日里教养也好……”太后含笑转过头来,目光从左至右,扫了卫珏和赫舍里丽儿圈,“打扮得也很出挑,瞧瞧这位,正彰显了皇家贵气……” 卫珏怔了半晌,才知道太后说着的正是她,她这全身金晃晃的,还被称赞打扮得好?再者,她站立于前不动,那是被刚刚的情形惊呆了好不好?并不是什么站得端正娴静! 太后那是什么眼神儿? 她把希望的目光转向了太皇太后,只要她说个不字,不管太后什么眼神儿,她都会被刷了下去。 果然太后转头问太皇太后,“皇祖宗,您说呢?” 卫珏只觉心底那一直响着的鼓敲得越发的厉害了,心脏几乎要破壁而出,她垂着头,耳朵尖子都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 却长久没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 她悄悄地抬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微闭了双眼,正打盹呢。 刚才还神采熠熠的,怎么一会儿就犯了瞌睡,想睡觉了? 您别在这当口儿犯困啊,卫珏急得脑门子都冒出了层汗,她又感觉到了那两道视线,从侧边而来,夹着些冰凉的笑意,朝她望着。 “皇祖宗?皇祖宗……”太后轻声地唤。 “哦……”太皇太后象从睡梦中被忽然惊醒,揭了揭眼皮,“年纪大了,坐一会儿就犯困,这样吧,太后,你既来了,下面的,就由你来作主……”她伸出了手,扶着身边苏茉儿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走,回去补个觉。” 卫珏眼睁睁地瞧着太皇太后被一众宫婢拥着,缓缓离去,耳边传来了公公的唱喏:“太皇太后起驾回宫。” 这是什么情况? 卫珏甚至在心底幻想,要上前扯住了太皇太后的衣服摆子,让她留下,可她不能,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皇太后被众人凑拥,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事,她便有些迷糊了,直到那牌子被搁到青玉盘子里轻脆的声音响起,她才醒悟了过来,她和赫舍里丽儿,两人全都被留了牌子了。 她跟着太监唱诺的声音跪下谢恩,脑子里依旧迷迷糊糊的,待站起来,才意识到她的期望已成了空。 她与赫舍里丽儿被领到偏殿候赏,她跟着那宫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垂头等着,却听有人道:“咦,这位小主,你可是有些不舒服?怎么垮着个脸的,可是奴才们召待不周?其它阅看成了的小主,可都个个儿脸上全是喜意呢。” 卫珏抬起头来,见是御前大总管孙辅全,吓了一跳,忙起身道:“公公说哪里话,只是这喜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没有适应。” 孙辅全年纪并不大,是自皇帝少时便陪伴着的,深知皇帝的xing子,抬起眼来,含笑望了卫珏一眼,道:“那奴才在这里,便恭喜小主了,小主得太后青睐,亲口留了牌子,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卫珏甚至猜测,这位御前大总管得了皇帝的口谕,又给她下套儿来了?她回答得有气无力:“多谢孙总管。” 这不明摆着么,她和赫舍里丽儿是特别的,是头两个被太后看中的人,与别的秀女不同,这在其它的秀女心目中得引发多大的反响? 孙辅全这是领了皇帝的圣旨,把她们放在火上烤着。 不,就是单单将她放在火上烤着,因为,她的身份不配,不配被太后看中。 孙辅全面色和善,说话的声音没降低半分,“太后有赏给两位,各一对银镀金海棠式嵌珠耳环,其余秀女等,俱都是银镀金吉庆流苏簪子。” 卫珏觉得他说到那对耳环的时侯,声音特别地大,忍着气脸上带笑上前谢了礼,不理其它秀女瞧过来的各色目光,很有些老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走进殿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卫珏半垂着头缩着的身子坐着,很有些低调的认命意味在里边。 可她拿着那赏赐盒子那泛着白的手出卖她。 这便代表着,她在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不知道怎么的,皇帝的心情就愉悦了,看着室内,只觉整座殿堂都明亮了起来。 皇帝很少笑的,他一进殿,秀女们自是屏息静气,垂头不敢直视,可谁又不在私底下暗暗打量着他,这位她们未来的相公? 他这么扯着嘴角一笑,竟是俊美出奇,仿若初云乍出,红日染红碧空,整座大殿都仿佛被他的笑容照亮了,惹得众秀女垂了头颈,羞红了脸。 卫珏可想学着其它秀女的模样那羞答答的样子来着,可她心底正有股气难平,着实学不来,只觉得你做为一位皇帝,无端端地笑些什么?更在心底暗讥,你以为你是卖笑的戏子么……这么一想,她的心倒是舒畅了些,于是把头垂得更低,以免惹人注目。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认命了 孙辅全很懂得察颜观色,见皇帝高兴,上前禀道:“皇上,今儿阅看圆满,太皇太后满意,太后也满意,您看看,可还有什么话要对诸位小主说?” 皇帝眼波在大殿里扫了一圈,似是有意无意地在那卫珏站着的角落里停的时间长一些,卫珏适逢抬起头来,悄悄地打量,正巧对上了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忙又垂头下去,眼皮急速的眨动,象受惊的小兔。 皇帝心底的愉悦更深了,笑咳了两声,孙辅全顺着皇帝的目光往那边望,只见着一屋子的衣香鬓影,却望不出个什么来。 他倒是有些奇怪,皇帝年少登陆,小小年纪便冷俊异常,很少有展露欢颜的时侯,今日倒是奇了,进到这屋子,就笑了两次,这便是对哪位秀女存了心思了?孙辅全仔细地望了望那屋角,把屋角几名秀女的容颜记在心底。 他怕弄错了,又朝身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去,记着屋角那几位秀女的名姓。” 能在御前当差的,都是机灵得不得了的人,那小太监忙低头应了声,匆匆去了。 这一些,都是日后的主子,定有一位日后能得盛宠的,一定不能出了差错。 皇帝越大,他便越摸不清他的xing子,孙辅全十五岁便入宫,因机灵智慧,懂得察言观色,人又谨言慎行,入宫不久,便被太皇太后挑中,送到皇帝跟前伺侯,那个时侯,皇帝才刚刚登陆,那时,他尚还能摸懂皇帝在想些什么,可越大了,他便越摸不透,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能估摸着来,至于女人,他也没少见那别有心思的宫女,生得相貌好的,想在皇帝面前露着脸儿,但他从没见过皇帝对哪一位稍有些心思。 所以,从皇帝这两声笑中,他倒是可以断定,今儿个,皇帝破天荒了。 皇帝把视线移开,脸上笑意未解,道:“今儿个,都累了,散了罢。”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孙辅全怔了怔,这便散了?他皱了皱眉,心底却更为肯定,这屋角站着的几名秀女,定有得了皇帝心的,因他知道,皇帝越大,心思便越不外漏,今儿倒外漏了少许……这是忍不住了,想来看看心上人中选之后的表情……虽然是皇帝,但到底年少,还有些年青人的冲动血xing劲儿……孙辅全感慨。 一众秀女便又行礼恭送皇帝。 隔不了一会儿,那小太监来了,低声道:“孙公公,奴才都记下来了,那几名秀女,其中之一是首辅大臣索尼的孙女儿,还有两位是直隶总督的女儿,另外一位,是太皇太后从宫婢中挑选的……您看……?” 孙辅全道:“都记着,都记着,日后常照顾着些这几位秀女,别瞎了眼胡弄错了人!” 那小太监忙连连点头,笑道:“多谢公公您提点,如若不然,小的们一不留神,便失了方寸了。” 宫里的人么,见高踩底,那是肯定的,谁也不容易,但千万别踩错了人,把金子当成了杂草,这是孙辅全进宫多年才总结出的经验。 小太监道:“那依公公看,这几位当中,有谁象是真的?” 孙辅全瞪了他一眼:“咱们怎么可以妄自猜测皇上的心思?” 小太监低声应了声:“是,是小的孟浪了。” 孙辅全叹道:“皇上的心思哪能这么容易能猜得中?” 他回过头去,将视线往角落里扫过,哪里站着的几名秀女,倒真的是秋菊夏兰,各有春秋,但到底哪一位惹得皇帝一连笑了两次,这倒是真猜不出来。 要不,向索额图大人打探一下? 孙辅全暗底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卫珏随着阅看成功的秀女往储秀宫走,还没走至储秀宫,便有那被选下的秀女由太监领着,背了包袱,被送出宫去,有的人眼红红的,脸色苍白,有的却是一脸麻木认命……她原本应该是和她们一起出宫的人之一,卫珏一想及此,脚步缓慢了许多,心底有股气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一不小心的,后面的人便被堵住了。 “珏妹妹,是不是欢喜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走在她后头的,正是瓜尔佳凌月,她笑吟吟地道,“珏妹妹是应当高兴的,今儿只有你和丽儿妹妹被赏赐了耳环,我们赏赐的可都是发钗。”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秀女便全朝她们望了过来,倒不是耳环与发钗相较,贵重了多少,如要真论起价值,可能还没有那发钗贵重,但在这宫中,与众不同的便会遭人惦记嫉恨,卫珏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现在这般的情形,她不愿意当那出头椽子也不成了,只得笑了笑:“月姐姐,您说笑了。” 瓜尔佳凌月心底象被猫抓着,恨得痒痒儿的,明明就是要被刷下来的人,到了最后,居然峰回路转,被她过了关,且是太后亲自定下的,太皇太后在这当口儿,居然回宫休息去了! 枉费了她花了这么多的心思! 那一日,她明明都安排好了的! 而事后,她也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说太皇太后一回到宫中,便脸色不好,吩咐人唤了内务府大总管来,问了半日的话,还和身边的苏茉儿姑姑说了,绝不能让这两人入选……怎么到了今日,一切全都变了? 她们两人不但入选,还得了太后的青睐? 瓜尔佳凌月拔高了声音:“这种事儿,我怎么敢说笑,两位这般的风光,可是头一份儿……” 说完,她掩着嘴娇俏地笑,眼底映出了秀女们的衣影。 各式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卫珏有苦说不出,只得垂了头,往前走,瓜尔佳凌月却不放过她,紧走几步,来到她跟前,竟是扯住了她的袖子,笑道:“别走得那么急啊,珏妹妹,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怎么就入了太后的青眼的,也让我们都学学?” 卫珏缓缓抬头,直迎着她的眼眸,将她眼底的不愤看在眼里,道:“姐姐怎么能入太皇太后的青眼,我们便是怎么能入太后娘娘的青眼的,莫非姐姐认为,我们俩人倒比月姐姐高明一些不成……”她微微垂头,“如此说来,太皇太后的青睐,在姐姐的眼底,比不上太后娘娘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斗嘴的下场 瓜尔佳凌月心底一惊,忽地身上冒了层冷汗,此处的惊扰,早引得管事姑姑注目,便有人朝这里望了来,如果这话,通过她们的嘴,传至上面之人耳里,会造成什么后果? 瓜尔佳凌月脸一下子煞白,抓住卫珏的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卫珏一甩袖子,不再理她,跟着队伍朝前,赫舍里丽儿走在她的身边,低声道:“珏姐姐,这一次,真是天不从人愿。” 卫珏提起了精神劲儿:“只是初选,倒不打紧。” 赫舍里丽儿吃惊地道:“珏姐姐,你还想着终选之时……” 卫珏垂了头,看着脚尖:“丽儿妹妹如果怕了,便就此罢手,我倒不会怪你。” 赫舍里丽儿沉默了半晌,咬着嘴唇道:“好,我便依你。” 听了她的话,卫珏心底倒有几分吃惊,又想及她在预选之时的神情,对皇帝很有几分依恋,却是为何一定要落选呢? 说实在的,这次失败,卫珏的心底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日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但她想着想着,回忆起刚刚参选的情形,想及太皇太后的态度,心情变好了一些,如此看来,太皇太后对她们的映象并不好,实则太皇太后要顾及着太后的颜面,这才放手,听闻后宫主事之人虽是太皇太后,太后身体不好,从不理事,所以,只要太后开口,太皇太后总要给她几分面子的……想到这里,卫珏的心情大好,只要把太后也得罪了,复选之时,皇帝还有什么理由拦着? 只是这分寸可不好把握,可不能一不留情,把自己的小命给弄没了。 赫舍里丽儿担心地望着卫珏:“珏姐姐,你,你,你……” 卫珏转过头去,“怎么了?” 赫舍里丽儿道:“你笑了?” 卫珏忙收了脸上的笑意,道:“是么?”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笑起来的样子,美则美矣,只是我瞧着,不知道怎么的,心底凉拔凉拔的……”她摸了摸手臂,“珏姐姐,是不是你又想到了什么?” 赫舍里丽儿和卫珏相处久了,倒是弄懂了卫珏此时的笑容……不怀好意,想到新点子了…… 转眼之间,秀女们便走到了储秀宫前,因她们这院子住着的,在初选之时全都已经过了,所以,便不需要调整住处,倒是几人又重做了邻居。 赫舍里丽儿心底着急,想再仔细问问卫珏,看她有什么新的主意,可卫珏倒不慌不忙了起来,只道累了,先休息了再说,赫舍里丽儿无法,只得听了她的,各自休息了。 实际的情况便是,倒不是卫珏藏私,实则她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太后常年隐居宫中,没有参与宫中事务,卫珏以往在幸者库之时,和那边打交道并不多,唯一的一次,便是秋儿被送到太后那里当差,后被太后赐与寿安宫大总管为对食,没多少日子便死于非命……除了此事之外,在卫珏的映象当中,太后就是后宫一道淡薄的影子,让人不经意间便忽视了。 难怪瓜尔佳凌月说起她们攀上了太后之时,那般的不以为然。 要怎么样,才能把太后也得罪了?太后的品xing怎么样,她并不清楚。 卫珏在床上辗转反侧,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直到下半夜,天蒙蒙亮时,才渐渐睡了。 …… 皇帝走进殿内,守着的太监拍了拍掌,苏茉儿从屏风处转出,向他行礼,以眼示意:“皇上,正等着您呢。” 皇帝迈步转进屏风后面,便见着一式的琉璃明瓦的大窗户前边,太皇太后歪在榻上,眼睛似闭微闭,象在打着盹。 皇帝悄悄走上前去,把斜跌在地上的薄被拾起,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又拿起几上的茶杯,试了试水温,微皱了一下眉头,有机灵的宫婢便接过了那杯子,到殿外重新温过。 殿内不许生火,以免炭气攻心,因而这殿内并无烧炭的味道,却暖意洋洋,这是皇帝特意请了西洋能工巧匠特别设计制造的屋内循环造暖,火生在外边的殿内,在夹墙内灌了暖气,,整个屋子便温暖如春。 窗外的阳光透过那琉璃大窗户投在太皇太后的脸上,让她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刀刻一般,花白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之下发着银光,苏茉儿正想上前唤起,皇帝却摆了摆手止住了,挥了挥手,苏茉儿便以额示意,让其它伺侯的宫女们都出去,紧接着,她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人,皇帝在锦凳上坐下,耐心地等着。 也不知隔了多久,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眼,道:“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榻上欠起了身,皇帝忙上前,将她扶起。 “来了一会儿了,见皇祖母睡得香,便没有打扰。” 孝庄抬头望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可趁了你的心了?” 皇帝忙半坐在椅凳之上,行了半礼:“多谢皇祖母成全。” 孝庄笑了笑,伸出手去,将皇帝鬓角边的散发拨到耳后:“你母后那里,也要想个周全的理由才行,她的身子不好,心思又重,别让她又多想了。” 皇帝点了点头,扶着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走,“皇祖母,这些日子天气渐渐转凉,您的膝盖可曾犯病?” “今年倒是挺好的,听了你请的那位西洋医生的建议,每日里多动多走,再涂抹他的西药,到这个节令也没感觉酸痛,看来这多动多走,还是有效的。”孝庄又扶着他的手,稳稳地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任他扶着,坐下了。 皇帝静立于她的身边,帮她拿来绣金软枕,放在她的后背。 见皇帝沉默不语,孝庄道抬头朝他道:“你也坐下,不必拘着。” 皇帝坐下了,隔了良久才道:“皇祖母,您别担心,此次留了她们下来,皇孙只是想着,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殿内静悄悄的,话语的尾音在殿内回响,冉冉燃起的熏香慢腾腾的升起,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太皇太后的喜好 孝庄没有睁开眼睛,道:“皇帝,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讲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皇帝,他没有什么太多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嵌花雕玉的器具,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高明的雕匠,平日里下了朝,便雕些小东西摆在屋里,下面的人深知他这爱好,每次事启奏,便买通皇帝身边的公公,打探清楚他雕刻时间,趁这个机会去问他,便是最能通过的,而因为他喜欢嵌花雕刻之术,民间便盛行此风,成块的珠玉翡翠被切成细细的块儿,金子被研成粉末涂在嵌雕的箱子上,到了最后,连刀枪兵器,上面都雕了纹饰,以精细为美,到了外族入侵之时,那些刀啊枪啊,便一折就断,民间无军资支持,因那些金啊银的,被磨成了粉末漆在箱子木器上了,连打败了帐,都没有珠宝可赔给人家,异族之人,喜欢的是真正的珠玉金银,可不喜欢那些切得细细的嵌在器具上的东西,到了最后,只得亡国,皇帝,你瞧瞧,这便是他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得中了疯魔的下场……” 孝庄似睡非睡地说着,缓缓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让皇帝想起了以往,无论他受了什么委屈,只要听着皇祖母的故事,就能平息静气。 孝庄的声音越来越低:“皇帝,咱们宫里头的人,不能太过喜欢一样东西,无论那样东西是人,还是物,都别花太多的心思下去,如若不然,便会被那样东西反过来制住,皇帝,你可明白?” 皇帝低低地应了:“皇祖母,孙儿明白。” “你一向是个明白人,哀家知道,哀家这么家,你或许感觉委屈,但谁叫你是皇帝呢?拥有天下,越发不能妄xing而为。”孝庄叹了口气,余音在大殿回响,“哀家也是隔着许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答道:“皇祖母,您请放心。” “这预选虽是过了,但复选的时侯,未必不会有人从中又出什么妖蛾子,派人看着些吧……”孝庄道,“她算是个有主意的人,若真和你一心一意的,倒也真能帮得了你。” 皇帝道:“留下她,便是要她知道,皇家是不好胡弄的,她竟然敢打您的主意,朕便不饶了她!” 孝庄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一双眼眸黑黑沉沉,清俊的脸在殿内灯光照射之下带着几分忧郁,便在心底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无论怎样都好,我先前说的话,你可都要记在心底,她也算是有胆识的,你留下她,也好,可这是你首次选秀,首先要挑选的,便是皇后之位,这是替你掌着中宫的人,咱们可得好好儿看清楚她的人品。”孝庄道。 皇帝沉下眼来,“是的,皇祖母。” “你母后么,倒是挺喜欢赫舍里家的那孩子的……”孝庄叹道,“她也是个好孩子,可她为何掺与了这次的事呢?是不是不想进宫?这些,都得查清楚才行。” 皇帝道:“皇孙明白。” 孝庄说了许久的话,便感觉有些疲累了,朝他挥了挥手:“你且去吧,去你母后那里请安,多谢她,她是你的亲娘,无论怎么的不理外边的事儿,你的婚事,她倒是放在心底的。” 皇帝向她告辞之后,出了殿门,便往太后的寿安宫而去。 …… 一连几日,储秀宫倒是风平浪静,落选的秀女已被送了回去了,能住下的全是有资格参选的,卫珏托了以前的关系打探太后和太皇太后宫里边的情形,可哪里想到,却什么都打探不出来,她们被选中,没有人能弄得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初选被选中的,已然开始准备复选了,四执库将秀女们的衣饰等全都发放了下来,嬷嬷们加紧的训练秀女们学规矩。 卫珏知道,复选之时的,虽还是太皇太后与皇帝,却比初选时严了许多,决不会每组十人观看,更要考察妇德容功。 她要落选,却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引得在上位者彻底不满,将她的小命玩儿完了,比如说太后那里,要将她略微得罪,使她刷了自己下来,她就要当一只蚊子,让太后感觉被蚊子咬了一口,把蚊子赶走便成了,却不能一巴掌下去,把蚊子给拍死了……卫珏看着在灯影里飞着的小蚊子,很有些犯愁。 “珏姐姐,珏姐姐,在干什么呢?这几日也没见你出去?” 笑声当中,安佳怡和赫舍里丽儿相携走了进来,卫珏忙起身迎接,吩咐素钗,“砌壶上好的龙井茶来……”她迎了两位在绣榻上坐了,对安佳怡道,“佳怡妹妹,你别坐在窗边,近日风凉,仔细吹得你头痛。” 赫舍里丽儿道:“咦,佳怡姐姐病了么,我竟不知?” “小小的鼻塞,也被珏妹妹看了出来,可以见着,珏妹妹天生便是个机警人。”安佳怡和卫珏换了位置。 卫珏道:“佳怡姐姐和丽儿妹妹呆在一起的时间长,说的话多了,自当不察觉,你们一进门,佳怡姐姐一开口,我便听出她定是有些伤风了。” 安佳怡眼角略有红肿,进门说话之时,鼻子略微塞住,她虽然用脂粉加以修饰遮掩,但卫珏却眼只一扫,便瞧得清楚明白,心底暗暗诧异,她这样子,不象伤风感冒,却有些象是哭过了? 赫舍里丽儿娇憨地笑:“都是我没眼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安佳怡笑道:“不过有些鼻塞而已,喝点姜汤,回去睡一觉,第二天便没事了,我可不是个娇弱人。”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卫珏将素环素钗打发了出去,合紧门窗,转过身来,见赫舍里丽儿眼巴巴地望着她,便笑道:“别着急,总有办法的。” 赫舍里丽儿垂了头道:“这一次这样好的布署,都功败垂成,眼看就到复选了,我实在担心。” 卫珏自己心底也没底,但她知道,赫舍里丽儿是她唯一的同盟,不能让她失却希望,熄了那落选的念头,如果连她都认命了,那么,卫珏只得孤军备战,如此一来,成功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得罪太后 “丽儿妹妹,有什么好担心的,桥到船头自然直,照这次预选的情形来看,到了复选,太后也会到场,只要咱们打听清楚太后的喜好,专挑她不喜的,这么一来,不就顺利了?”卫珏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珏姐姐可能不知,太后常居深宫,也不常出来走动,我们要掌握分寸,可不容易。”赫舍里丽儿脸上全是忧色。 安佳怡垂头道:“丽儿妹妹,珏姐姐尚有理由不想参选,可你为何便这般的固执,一定要落选呢?你若是应选成功,咱们姐妹俩可常伴宫中,岂不是好?”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她所问的,也是卫珏藏在心底一直想问的,赫舍里丽儿是个开朗的少女,年纪虽小,却没有太多的算计,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何赫舍里丽儿想尽了千方百计的便要落选,一次没有成功,便想着第二次。 卫珏是一定要落选的,因她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和皇帝的纠葛没办法能解得开,她如果复选成功,那也是皇帝为了让她变成深宫怨妇而用的方法,总之一句,他就是不会让她好过。 而赫舍里丽儿则不同,她有强盛的娘家,尊贵的身份,既使没有皇帝的宠爱,但依着皇帝万事周到的xing子,不会让她太过难堪,她在后宫也会尊贵荣华,女人一生所求的,不就是如此么? 卫珏有时侯会有些羡慕赫舍里丽儿,如果她有她这样的身份,留在宫里便有了本钱,便不用看皇帝的脸色行事,只要他给她荣华,理他宠爱不宠爱的! 男人一生一世的承诺,她早已看得透彻之极,就是一文不值。 她没有赫舍里丽儿的贵重的身份,所以,她只能想尽了办法出宫,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呆着,给他添堵,让他一个看不顺眼,就让他有借口想办法来炮制她。 赫舍里丽儿明媚的脸笼上了一层轻愁,她轻轻转开脸去,避开了两人的视线:“两位姐姐,我自然有我不得以的原因,是不能对你们说的,我不会改变初衷,定要落选,请珏姐姐宽心,也请佳怡姐姐能帮我。” 她的话说得极为慎重,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最慎重的请求,安佳怡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只能点头应了。 卫珏是个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可听她这么一说,却不知怎么的,便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 “咱们这些日子,多托人打听打听寿安宫的情形,一件小事都不能放过,总能找出办法来的。”卫珏道。 赫舍里丽儿见卫珏充满信心,小小的面颊发出光来,道:“珏姐姐这般的说,我倒是放心了,可不知怎么的,和姐姐相处这么久,每次心底顾虑彷徨了,听姐姐一说话,便又信心十足起来。” 安佳怡笑了,朝卫珏望了望,又朝赫舍里丽儿望望,掩嘴笑道:“如此说来,珏妹妹岂不是那战场上鼓舞兵士作战的将军?” 赫舍里丽儿拍手道:“就是这样,我进这屋子之前,心底彷徨得不得了,但听了珏姐姐说了几句之后,整个人的心都定了,珏姐姐不是那大将军是什么?” 三人笑成一团。 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再与卫珏闲聊了一会儿,两人告辞而去,卫珏等两人出了门,隔了一柱香的时间,便走出院子,来到安佳怡的住处。 伺侯的宫婢知道自家小主和卫珏相熟,见她来了,将她迎到外间坐着,倒也不多加询问。 坐了不一会儿,安佳怡便揭了帘子进来,面露奇色:“珏妹妹,我才从你那边告辞,你便又来了,是否有什么话没有交待清楚?” 卫珏一言不发,只含笑朝她望着,看着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垂下,嘴里喃喃:“珏妹妹,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 卫珏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着,轻轻地道:“怡姐姐,瓜尔佳氏威胁你做什么,让姐姐这般的左右为难?” 安佳怡俱地抬起头来,眼底全是慌乱,凭着平能的想要否认,可她一抬眼,却撞进了卫珏似笑非笑的眼眸当中,卫珏的肌肤如玉,发际当中仿有芝兰香味,如以往一样,象一朵开得正当头的花儿,被风一吹,那花瓣儿便会颤颤而落,可她的眼神却那般的坚定,坚如磐石,能摧毁任何的谎言。 安佳怡倏地发现,她在她面前没有办法狡辩,只能说出真实情况,就象自家的父亲面对那少年皇帝一样。 卫珏和赫舍里丽儿不同,赫舍里丽儿是那般的纯净,相信一切美好,让人不忍用污秽之事来污了她的耳朵,所以,安佳怡不敢告诉她。 而卫珏不同,她能理解所有的无可奈何,并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不知道怎么的,安佳怡便信任了她,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找上了门来,威胁了我,只不过,我没有答应。” 卫珏眼波明澈,几可照得见人影,眼角有微微的笑纹:“令尊又遇到事了么?” 卫珏是个特别的女子,和她以往遇到的都不同,安佳怡是知道的,同样,她也知道她会将一切算计于胸,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地,有些不择手段,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依恋着卫珏,仿佛被她算计了,也是应该的,所以,她老老实实地答:“是的,父亲上次陷入了卖官风波,好不容清了,却又让人找出了新的证据,她便来告诉我,只要我随时将你们的情况告诉她,她可以让鳌中堂放我父亲一马。” 卫珏笑了笑,“你为何不答应?” 说实在的,安佳怡所说的,她有些不相信,认定她言尽不实,所以试探着问,安佳怡听了这话,一下子抬起头来,满脸涨得通红:“珏妹妹当我是什么人?是那无耻小人么?我怎么可能背叛丽儿妹妹和你?” 在卫珏的心底,并没有什么忠义的概念,为达目地,她已经做过不少小人之事了……当然,以往她遇到的,大部分都是小人,所以,她听了这话,倒有几分动容,道:“只是这么一来,她定会在鳌中堂那里添油加醋,你的父亲更危险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阴险的要胁 安佳怡脸上露出坚定之色:“父亲在杭州为官时,得罪了不少权贵,因此被人栽赃陷害,但父亲说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行得正,坐得正,便不怕那些小人!” 卫珏不以为然,这等迂腐清高的想法,也只有安佳怡这样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才能幻想得出来,所以她只淡淡应道:“是么?” 安佳怡脸上现了丝红润,垂下粉颈:“父亲说了,当今皇上仁义清正,定能明辨是非。” 听了这话,卫珏差点就忍不住冲出嘴的冷笑了,只有没有被皇权伤害过的人,才对皇上抱有幻想,她垂头,掩饰住所有的情绪:“只是这般的等着,总会让你的父亲受些苦楚,等查清此事之时,你父亲的牢狱之灾怕是少不了的。” 安佳怡脸色苍白,握住了卫珏的手:“这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道:“咱们为人子女的,只能尽量替父母减轻负担,不给父母添麻烦,这才是尽孝之心,你说呢? 安佳怡瞪圆了眼睛,直视着卫珏:“你说的是……?” 卫珏脸上现了丝微笑,如晨光露初,看在安佳怡的眼底,却让她有些心底发寒,只听卫珏道:“她既让你将我们的情况告之于她,你便尽听从便是,至于告诉她什么,还不是由得你来说?” 安佳怡双目泛出光来,却感觉此举不太妥当,吞吞吐吐地道:“珏妹妹,这么做,我岂不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 卫珏轻轻地笑了:“佳怡妹妹,有的时侯,对付小人,得用小人的法子才行,你想想,她这般的bi你,拿你令尊的仕途威逼,便是那无耻小人的行当,对这等人,你还和她讲仁义道德,只会害了令尊。” 安佳怡抬头看着她,她慢条思理地说着,容颜清丽bi人,可说的,却是那般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言语,从小到大,安佳怡便在父亲的教导下长大,一言不行无不合规矩,谨守大家闺秀本份,她从没想到,会听到这般的言语,简直颠覆了她以往所学。 可要命的是,她感觉卫珏说得对。 想依照她所说的去做。 她听到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了出来:“珏妹妹,我都听你的。” 卫珏笑得如若春花盛开:“这便好了,她能找上你,说明她知道你是个不惯作伪的人,你不擅长欺骗,只要你能骗得了她,把我们让她知道的告诉了她,那么,定能帮我们良多。” 这下子可好了,她那院子里,有了一个素环,再加上一个安佳怡,定能让瓜尔佳凌月感觉一切尽在掌中,到时侯,不用她再多布置,瓜尔佳氏也会跳了出来替她办事。 安佳怡道:“只是我怕露出些端倪来,让她识破了。” 卫珏道:“怡姐姐,你别怕,这等欺骗人之事,做着做着,做惯了,便熟悉了,有的时侯,连睡觉的时侯都可以带着一个另一个面容……” 她说这话之时,眼眸纯净,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凉,让安佳怡心底不由也升起了股哀意,安佳怡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珏妹妹,日后,在我和丽儿妹妹面前,你便不用那般的幸苦。” 她掌心的温暖透过指尖传到卫珏的掌心,让她莫名的心底升起股暖意,她感觉到了安佳怡的善意,这是她很久没有尝试过的,她已习惯了孤苦,独自一个人作战,这般不加掩饰的善意让她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只道:“怡妹妹,我便教教你,你定不会露出破绽。” 安佳怡点了点头,两人说了许久,卫珏告辞了出来,却已发觉,到了华灯初上之时。 她看着远处檐顶一轮明月,却是茫然之极,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得空了,她不知道应不应当顺应命运,就此安生地呆在宫里,接受命运的安排,她从末如此的失败,又感觉到了五岁之时,父亲被判入狱时的那股茫然与张惶。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样周全的计划,却还是被破坏,仿佛成功永远在前边,触手可摸,却遥不可及。 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那双眼睛睿智之极,她只要略有微动,那双眼便洞夕一切,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她不得不承认,那双眼睛,便是那少年皇帝的,她豁然醒悟,为何那一日他召见她时会说那样的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原来,他早已知道了她所有的安排,她所做的,只是给他增添了些茶余饭后的笑谈。 她忽地感到了颓然,垮着肩膀有气无力地往前走。 青石板的小径花盆底子鞋踩上去,卡卡卡地作响,四周围寂静无声,除了树枝摇动,没有其它声音,那鞋底和青石板撞击之声,听在她的耳里,都让她感觉孤单寂廖。 忽地,她听到前边传来嘈杂人声,抬头看去,却见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南门之处,南门大开,管门嬷嬷和几名宫婢跪在地上,站在她们前边的,却是几位面生的公公,带头的,从穿着服饰来看,竟是宫里头二品总管太监的打扮,卫珏心底奇怪,慢慢地沿着树木朝前,走得越近,便听得越清楚,只听那带头的公公道:“你说没有人进,便没有人进了?那人影一闪,来到了这里,便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你们偷开了门让他进来,却又会是谁?” 管事嬷嬷把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冤枉啊,王公公,奴婢一直在这儿守着,绝没可能放什么人进来,再说了,这里是储秀宫,新进的秀女全都住在这里,您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放人进来。” 那公公嘿嘿冷笑,“自古人心隔肚皮,你们想些什么,我可不知道,你们如要庇护他,可要想清楚了,这个人偷进寿安宫,惊扰了太后娘娘,上边怪罪下来,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管事嬷嬷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阴险小人 卫珏躲在假山之后,朝那边望去,看得清楚,那公公手臂上缠了白色绢布,既使在月光底下,也看出有血渗出,卫珏想了一想,又思及他所说之话,忽地醒起,这一位,不就是那寿安宫总管王顺? 秋儿便是死在他的手上? 月光照射之下,那公公满脸阴郁,却是一幅相貌堂堂的好模样,虽然面容略为阴柔,却也长得额正方圆,让人万万瞧不出他是那般的心狠手辣。 卫珏忆起秋儿被送去寿安宫之时,全不知前路险阻,反而充满了憧憬,被赐与王顺为对食,也没做太多的反对,想是早已见过王顺? 那王顺到底不敢在储秀宫乱来,教斥了管门嬷嬷几句,带着人离开了。 卫珏从假山后站起身来,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她见南门落锁,便慢慢往门边走,还没走近,就听那管门嬷嬷道:“当真诲气,什么人都来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储秀宫,是你想进就进的……” 卫珏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个银角子来,递到那嬷嬷的手里,问道:“嬷嬷,出了什么事,那不是寿安宫总管太监么,怎么会来了咱们这里?” 那嬷嬷捏了捏手里的银子,把银子塞进袖子里,向卫珏行了半礼,笑道:“小主,你是不知了,这王大总管,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气,领了人跑到我们这里来,非说有人进了储秀宫,你瞧瞧咱们储秀宫,高墙大院的,连只猫都难以越过,怎么会有人进来?” 卫珏点头笑道:“是啊,宫门落锁,又有护卫巡逻,怎么可能有人进门?我见那王公公,仿佛胳膊受了伤?” 那嬷嬷撇了撇嘴道:“谁知道他们寿安宫出了什么事?他们里边的人,和外边又不常来往?小主还是快回去吧,眼看就要宵禁了。” 卫珏见问不出什么来,便向这嬷嬷告辞,慢慢往住处走。 刚转过一条小径,只听得前边树叶刷刷作响,她感觉有异,刚想大叫,却听有人低声道:“别叫,是我!” 从树旁闪出一个人来,卫珏看得清楚,正是严华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卫珏吃惊地道。 他手腕上胡乱包裹了条手帕,丝制的帕巾渗出血来,卫珏忽然感觉不妙,惊问,“是你去了寿安宫?” 严华章沉默地点了点头,咬着牙道:“我要杀了他,一定得杀了他!” 卫珏左右看了看,忙道:“寻个避静处说话。” 卫珏拉着他来到避静些的林子后边,道:“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光照射下来,把严华章的面颊照得一片清冷,他额头青筋暴出,声音极冷:“我一直在查着秋儿之事,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被王顺威胁,如果不从他,便要治我的罪,说我私藏宫中物品,伺机出宫盗卖!” “秋儿这便相信了吗?”卫珏低声道,“她虽是善良,便也并非完全无知?” 严华章脸上露了痛苦之极的神色,却良久没有说话,只垂了头,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卫珏忽然间明白:“你真的这么做?” 严华章道:“有一段时日,我被调去了古董房当差,那里摆着那么多的奇珍异宝,有的放在墙角蒙上了灰尘,几年都不会有人动一下,我只拿了一小件,想着秋儿身体不好,倘若卖了,也好换些药材来,给秋儿调养……”他双眼流出泪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秋儿。” 他的身子缩成一团,微微颤抖,手腕因用力渗出的血更多,见他这模样子,卫珏又怎么好再责备他? 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轻声道:“秋儿已经死了,你再怎么责备自己,也是枉然,到现在这个地步,王顺已然起了疑心,咱们先得想办法应付住眼前才行。” 严华章茫然的抬起头来:“我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这些日子,我到处查找他犯错的证据,可他却是滴水不漏,又得太后宠幸,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自己动手,半夜潜进寿安宫,想要杀了他,可没有想到,却功亏一匮。” 卫珏慢慢地道:“王顺在宫里这么多年,秋儿不是他第一个对食的对象,据我所知,前边还有一位,也是悄无声息儿地投井了的,他压得下此事,但并不代表这事没有发生。” 严华章心底忽升起了希望,抬起头来,朝卫珏望去,只见她半边皎洁的面容映着月色,呈现出清凉如水般的质感,她的眼眸坚定,可照得出他的影子来,晚风吹起了她的衣袂,使她似要乘风而去,那般的娇娇怯怯。 可忽然之间,他便信心大增,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只要能给秋儿报仇,让这个无耻小人受到惩罚!” 卫珏一改刚才的颓然,越想越觉高兴,只要将王顺给拉下了马来,从侧边敲打太后,以太后对王顺的宠幸,定会怪责胆敢算计到她头上的人,到时侯,可能不用到复选,她首先就被赶出了宫去。 严华章仔细审察卫珏的表情,忽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脸上反而有喜色?” 在他替秋儿悲伤的时侯,卫珏脸上的喜意的确有些不合时宜,卫珏忙收了脸上的喜意,道:“华章,秋儿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久了,王顺却一直是寿安宫大总管,地位也不曾动摇过,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严华章恨恨地道:“那严华章梳得一手好髻,又精通按摩养生之术,听闻太后一日都离不开他,所以,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儿,是绝对动不了他的地位的。” 卫珏道:“精通穴道按摩养生?可他现在的胳膊受了伤,可有好几日不能替太后按摩了。” “他手下有好几名小太监,是他收的弟子,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情况。”严华章道。 卫珏缓缓地笑了:“王顺平日里扮得忠厚老实,可私底下却是个阴狠凉薄之人,对身边的人会这样,那么,对他的徒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有的争斗,从内部最容易溃败的。”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愤恨与害怕 严华章没想到短短时间,卫珏便想出了决窍所在,声音都在哆嗦,“你是说,从他那些徒弟入手?” 卫珏抬起头来,月色在她的眼眸投下皎洁影子,如水波漾漾,她道:“刚刚我在南门见了他们几位,那王顺在前头站着,指手划脚,身后弯着腰站着的几名小太监,其中两位,不停拿目光朝他背影打量,眼神畏缩,显得既害怕却含愤恨,身上的宫服却是半旧不新的,脚下穿的鞋子都磨得起了毛边,想必那两位便是他的徒弟,平日里为了孝敬他,不得不把薪银奉上……” 严华章奇道:“只几眼而已,你便看出这么多东西?” 卫珏轻轻地道:“如果你几岁之时,便不得不在别人的眼色当中讨生活,也会慢慢地懂得的。” 她说着这样孤寂清冷的话,可眼眸当中,却是一片祥和,对这些,她已经习以为常。 严华章沉默了,良久才道:“卫珏,咱们会好的。” 卫珏慢悠悠地道:“好不好,要把今日这关过了才行,你跑到寿安宫去行刺,定与王顺照了面了,现在你是慎刑司总管,他只要略微问一下人,便会知晓。” 严华章皱眉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笑了:“你现在必竟有职务在身,他若要动你,便要掂量掂量,依我猜测,当时只有他见了你的真面目?” 严华章点了点头:“我偷进去的时侯,他正在睡觉,我一刀刺去,只刺中了他的胳膊,他便大叫起来,拿起床头的石砚击中的我的手腕,我从窗口跳了出去,没有惊动其它人。” 卫珏道:“这么说来,他如果要查到你的头上,也要几日时间,这已经够了,你且先回去,回到慎刑司如常当职,别惹人怀疑就行了。” 严华章道:“真的就这样便行了?” 卫珏含笑不语。 她的头发被晚风吹拂,拂在她光洁的脸颊,一双清冷的眼眸此时有些灼热,象有两簇燃烧着的火焰在眼眸当中跳动,严华章看着她的样子,心忽然间定了下来,每一次她露出这般的神情的时侯,便会扭转乾坤,化不利为有利。 这一次,也一定会的。 严华章向卫珏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他进宫之前,原就是世家公子,从小到大,骑马射箭无不精通,武艺虽达不到江湖人高来高去的境界,但这储秀宫的红墙却拦不了他,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有胆量去刺杀王顺,他几个起跳,纵上了墙边一棵大树,攀上红墙,越墙而去。 卫珏见他身形豪不阻滞,在心底吁了口气,看来他受伤不重。 既是想出了摆脱现在困境的方法,就要着手准备了,卫珏一扫刚刚阴郁的心情,心道,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掌控我的生命,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不知不觉之间,她脑海里出现皇帝眉毛倒竖的模样,竟是哈地一声笑出了声,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往院子走去,来到院子,她却没回到自己的住处,转了一个弯儿,往赫舍里丽儿的厢房走了去。 …… 王顺气呼呼地领了几名太监回到寿安宫,因走得快了,胳膊摆动幅度过大,让受伤的胳膊疼了起来,不由哎呦一声唤出了声。 小禄子忙从后头上前,扶住了他:“王公公,让奴才扶着您一些,小心脚下。” 可他的手,却正巧地碰到了王顺的伤口,顿时让他火往头顶冲,抡圆了另一只手臂,一巴掌便打到了小禄子的脸上:“作死么?盼着我的手不动了,你便好趁机巴结上边?” 小禄子的脸不一会儿便现出五个红色指印,火辣辣地痛,眼泪只在眼框里打圈,却不敢再出声。 王顺拔脚便往前行。 小福子从后边走到小禄子的身边,讥笑道:“马屁拍在马脚之上了吧?你以为这样,他便会多照拂你一些?别作梦了。” 说完,跟上王顺的队伍,殷勤地半弯着腰走到王顺的跟着,扶着他好的那支胳膊:“公公,他粗手粗脚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扶着您走。” 王顺被他扶着,半边身子倚在他的身上,倒没有再生气,一行人继续往前。 小禄子在原地站了良久,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忍了气,赶了上去。 王顺的住处,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子,他在寿安宫很得太后宠幸,因此住处竟比得上一个低等妃嫔的处所,而且独门独院,极为清静。 他半倚在床榻之上,仔细回响当晚发生的一切,想起从梦中惊醒这时,那一双燃着怒火愤恨的眼睛,忽然间不寒而栗,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为了什么想要他的命? 他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屁股上却如有针扎,不行,一定得查出那人是谁才行! 他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绝不能让那人给毁了。 只有他毁了它人的份儿,绝没有其它人胆敢毁了他的。 他对着镜子,摆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笑容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幅堂堂的相貌之下,他的心有多冷,冷得要看见别人痛苦挣扎才能开心,他喜欢看人痛苦的样子,喜欢别的人看着他战战惊惊,就象他对着那些贵人的时侯,无时无刻地提心吊胆。 他的视线转到了梳妆台前,梳妆台擦得干干净净的,是两名小徒弟擦的,上边光可映人,那里边,曾映出了那女人如花般的容颜,那般的娇嫩鲜美,可他却只能望着,只能看着。 所以,他要看着那娇嫩的鲜花残破。 到了后面,那镜子里映着的女人当真的残破枯萎了,他才感觉兴奋,感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当中。 他忽地一惊,那个男人,也是名公公,不会那么巧,真是那女人的表兄吧? 迫使那女人答应与他对食之后,他的确用了她那表兄当成借口……这个借口,也是以往李德贵教给他的,李德贵算得上一个厉害人,想不到这么快便倒了? 他想到此,身上有些发凉。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撕碎的的愿望 李德贵死的时侯,他倒是唏嘘了许多日子,树大招风,这便是明证,所以,他王顺便要低调,在主子面前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夹着尾巴作人,更不能象李德贵一样,站错了队伍。 可这么一来,他心底的那方面的念头更深了,有时见了那两位皮光肉滑的徒弟,都想把他们撕碎了,就象撕碎那女人一般。 他顺手拿起身边的茶杯,猛地一丢,便砸在了那面镜子之上,将镜子砸出无数裂纹,一声巨响,碎落在地上,小福子与小禄子听到声音,从室外走进,见了这等情形,吓了一跳,互相望了望,却不走近,小心地问:“公公,您可有事?” 王顺眼眸阴郁,道:“还不快将它打扫干净了,站在门边干什么?” 他的视线投在两人身上,两人竟打了个哆嗦,磨磨蹭蹭地走进屋内,才走到那梳妆台前,正要弯腰拾起茶杯,王顺便一脚踢了去,把小福子踢倒在地,小福子冷不防的,手掌撑地,地上的玻璃渣子刺进了他的掌心,鲜血直流。 王顺闻到了血腥味儿,鼻翼扩大,双眼冒光,一眼瞧见闪闪烁烁在一旁站着的小禄子,走上前去,一把便将他按倒在地,让他的膝盖跪在了玻璃渣子上,小禄子痛得一声叫,忙压抑着不叫出声来,表情痛苦。 两人痛苦的脸让王顺更为兴奋,他一脚一脚地朝两人踢了去,皮肉相击的声音砰砰有声,两人却不敢稍微唤出声来,只死死地忍着。 终于,小禄子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王顺的腿:“公公,公公,饶了我们吧,您的手伤了,我们还要代您去太后那儿伺侯呢。” 小福子却眼一闭,昏了过去。 王顺发泄完了,此时才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收住了腿,朝小禄子嘿嘿地笑:“受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想想你们以往在幸者库作那秽差,那可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跟了我,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 小禄子忍着痛笑道:“那是,那是,多亏了公公提拔。” 这便是弱肉强食的道理了,在这宫里边,他被贵人指使欺压,被人骑在头上,但这有什么,他又可以欺压比他更弱的,便他们象牲口一样的使唤。 王顺出了胸口那股闷气,道:“还不快把他弄醒,一会儿太后来叫使唤,出了差错,你们可担待不起。” 小禄子蹒跚起身,从桌子上拿了杯冷茶,泼在小福子脸上,小福子悠悠然醒了,抬眼看到王顺,眼底全是惊怕,伏地不敢抬头。 小禄子到底胆子大些,怯怯地朝王顺道:“公公,你且歇着,咱们在屋外侯着。” 王顺拳打脚踢了好一阵,感觉有些疲累了,摆了摆手道:“自己出去,涂些药膏,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两人忙低声应了,相互扶着,走了出门。 出得门来,小禄子朝后边呸了一口,眼底全是恨色,小福子忙拉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两人往前走了许久,直到拐弯之处才停了下来。 小禄子道:“如果不是为了学他那手伺侯的人功夫,我早就对他不客气了。” 小福子被王顺踢到了头上,如今还是昏沉沉的,听了这话,担心地道:“禄子哥,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越打越厉害了,我怕我们还没有学会,就会被他打死。” 小禄子道:“平日里,我们把自己的奉银都给了他,对他百依百顺,可他教我们,却从不用心,如果不是我们俩偷着用心,只怕永远都出不了师,你学的是梳髻之法,我学的是按摩之法,他教来教去,总留着几招不教给我们!” 小福子道:“原以为跟着他在太后面前伺侯,得的赏银会多许多,也能送一些回家,可谁知道,他却是这样的人。” 小禄子也有些犯愁:“这种事情,我们说出去,怕也没有人给我们作主,他是大总管,又得太后信任,太后几乎一日都离不开他。” 两人在避静之处低声说着,越说越犯愁,身上的伤痛之处发做了起来,更觉前途惨淡,不知如何是好。 正哀声叹气之间,忽听得树叶子被拨得刷刷作响,两人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便见一个面生的宫女从树杆旁转了出去,朝他们微微地笑。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小福子吓了一跳,抹干脸上的泪水。 小禄子却是警意顿生,心想这宫女莫不是王顺派过来监视他们的?他们刚刚说的话,都被她听了去,如果告诉王顺,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顿时恶从胆边生,左右看了看,见除了她,再无其它人,于是站起身来,向她走近,边走边道:“这位姐姐,咱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的?” 他不是象王顺那般的恶人,陡生恶意,也是被王顺逼得没有办法了,向那宫婢走去之时,双脚都在哆嗦。 那宫婢象是没见到他的异样,只微微地笑:“小禄子,刚刚你在王公公面前,有这份想置人死地的胆量,又怎么会被他欺压得这般的狠?” 她眼眸明净如水,象是看清了他所有的所思所想,洞夕他想着的一切,眼波清冷幽凉,竟使小禄子的腿一软,差点跌了在地。 他想起了王顺将他们如畜牲一般的对待,他不会放过他们! 可他鼓起的恶念,也一下子泄了,卑怯地道:“这位姐姐,你便可怜可怜我,别将刚刚我们说的,告诉王总管。” 那宫婢咯咯咯地笑了,轻脆的笑声传出去老远,他们这才发现,,她虽穿普通宫婢衣饰,却眼波流转,长得极美。 小福子xing子老实些,尚未看出两人之前的已然交手,被小禄子的话一提醒,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下了:“好姐姐,好姐姐,你饶了我们吧,你若真的告诉了王总管,非要了咱们的小命不可。” 宫婢笑了笑,慢慢地道:“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迟早会死在他的手里的。”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发牢骚 她慢悠悠地说着,和着树叶之间吹过来和缓的微风,拂起了在她面颊边贴着的三两根散发,拂在她柔美洁白的脸上,清冷美丽。 两人心底同时打了个寒战,相互望了望,转过头去,两人意味到了什么,小禄子试探着道:“你都知道?” “怎么不知,你们两人身上伤痕累累,这不才被王公公打了,真是可怜,做人徒弟,想要出人头地,把自己的俸禄也给了他,却不知有没有命能出人头地。” 她轻言细语,和缓的语调和着风吹树叶的声音,缓缓地传进了两人的耳内,却使两人身上起了层寒意。 “你,你,你怎么知道?”小福子声音颤抖。 那宫婢却不答,整了整衣袖,道:“两位在王公公手下学了那么久了,也知道了怎么伺侯太后,有没有想过,摆脱了他,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你说什么?”小禄子心底的念头如野草一般的疯长,却尖利着声音指着她,“你是什么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不过私底下发发牢sao而已……王公公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们良多,他,他,他不会象你说的……” 小福子想都没想过那个念头,缩着身子附和:“是啊,是啊,王公公一时气不顺,所以朝我们发泄,打是亲,骂是爱,你懂什么?” 两人怒气冲冲,竟是一幅想冲上前来找那宫婢理论的模样。 宫婢却站立着,眼睛眉毛都没有略动一下,只含着微微的笑意看定了他们,眼底的嘲意让两人的话语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 “是么?小福子,你那断了的两根肋条到现在还没有好吧?小禄子,你前几日还要找御医房的公公给你拿些伤药出来,却没有银钱支出,只能将身上的一块玉当了药费……你们真的认定,王顺对你们,真是打是亲,骂是爱?” 宫婢的声音柔和,象微风拂过湖面,语意之间的讥诮却让两人垂下了头来,将他们心底的不平与愤恨挑起。 不错,王顺平日里是怎么待他们的?说打便打,说骂便骂,为了出人头地,他们将一切都忍了,可这样子忍下去,什么时侯才是个头? 这宫婢说得没错,是应该反抗! 也他们能敌得过王顺么?他是总管太监,又得太后宠幸,太后几乎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他!他们两个又没有全都学到王顺手艺。 小福子道:“你到底是谁,无端端地跑来讲这些干什么?幸得只有我们两人在,如果让王公公听了,岂会干休?” 小禄子却沉默不语,双手握得极紧,脸色变幻。 那宫婢道:“我是谁,我自是恨他的人之一,你们还记得他屋子里的梳妆台么?我怕你们,象那梳妆台的主人一般,落得象她一样的下场!” 两人同时想起了王顺拿着茶杯用力砸向那梳妆台时,脸上的狰狞狠意,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们如何不知那梳妆台属于谁,又怎么不知那梳妆台的主人最后去了哪里,那一位,也是调到寿安宫伺侯茶水的小宫女,最后被赐给了王顺为对食,可那娇美爱笑的宫女,到后来,却越来越沉默,最后染了重病,无声声息地死了……他们自是知道她染上的是什么重病,她说得没错,到头来,他们只怕也会染上了那样的重病。 小禄子望定了宫婢,只见那宫婢鬓角的散发拂过面颊,衬得她洁白如玉一般的面宠更添几分清冷,她的眼眸幽幽凉凉地望定了他,竟象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尽知他心底隐藏的一切欲望。 不错,他想取代王顺,早就想了,每当王顺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将他们当成了发泄的工具的时侯,他便想着要杀了他,一定得杀了他,可王顺的地位那般的不可动摇,太后那样的器重他,小禄子学的是梳髻的手艺,也曾有一两次代替王顺替太后梳头,无论他多么的努力,总会被太后指出一两处不是,他便知道,他永远都代替不了王顺了。 想到这里,他心底的火一下子熄了,垂下了头,“你走吧,别说了,我们就当你没来过这里。” 小福子也道:“对,你赶快走,如果被王公公发现了,就不得了了。” 那宫婢却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向他们走去,步步bi近,边走边道:“你们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取代不了他?太后被王顺伺侯了许多年了,所以,已经习惯了他的伺侯,但只要他消失不见了,早先几日,太后或许会有一些不习惯,但慢慢的,她就会习惯了,只要你们能熬得过那些时日,又焉知,你们不能取代他?” 她那一双眼,如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声音传至两人的耳内,竟让两人心底慢慢升起了期望。 那期望如疯长的野草一般,在两人心底漫延延伸,铺得到处都是。 小禄子喃喃地道:“我们真的成么?” 小福子有些害怕:“禄子哥,你竟听她的?” 那宫婢道:“你们能取代他的,你们没有学的,不过是王顺几手藏私的功夫,但万事万物,本属同源,他已将基本的东西教给了你们,只要你们稍加改造,就能得太后的青睐……只要王大总管不在了,太后还有什么人可以倚靠?你们想想,除了你们,这宫里还有更能知道太后的脾xing?” 她目光坚定,娇美的面容现出一丝毅然,身姿被树影投着,有些怯怯然的娇弱,可她的话听在两人的耳里,却让两人心底的那丝希望更加膨胀了起来。 小禄子道:“不错,只要他不在了……” 他眼底陡然冒出的光芒让小福子更加害怕了,拉了位小禄子的衣袖:“禄子哥,咱们都不认识她,就听了她一席话,你便要……?”他指着那宫婢,“她定在利用我们!” 那宫婢笑了,笑容竟如空谷幽兰,似散着淡淡幽香,她道:“你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就算我要利用你们,你们也能从中获利,不错,我就是想要王顺一条命,因为我恨他,是他bi死了我的姐妹!” 正文 第七十章 欺压的反击 她秀美的眼眸迸射出有些可怕的光芒来,眼眸幽冷,散着淡淡暗光,象是要摄人而噬,让小禄子心底感觉到了森森冷意,他忽地发觉,她此时的表情,竟有些象那位他面对着时,只敢伏地的贵人。 不错,他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连命都差点儿没了。 受人欺压的日子,他们还要过多少时日,而性命,却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小禄子一下子拂开了小福子拉着衣袖的手,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宫婢收了脸上了笑意,脸色平静,“我不能向你证实,所有一切,只有你们自己判断,你们是愿意取代王顺,还是依旧被他欺压,全看你们自己。” 小禄子的心早被她一翻话说得七上八下,听她这么说,心反而更是活动了起来,他咬着牙道:“好,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在寿安宫消失?” 最后那句话,他是从牙缝当中碰出来的,却带着孤注一置的气势,面露凶狠。 小福子惊慌地朝四周围望了望,颤声道:“禄子哥,禄子哥,咱们……” 小禄子回过头去,狠狠地道:“你想死在他的手里,我可不想你还有几根肋骨被他打?” 小福子垂下了头,嘴里喃喃:“我能怎么办,怎么办?他是大总管……” 小禄子缓了缓语气:“小福子,你听我的,咱们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你想想你的娘,你的家人,等着你寄钱回去,别让他们等来等去,只等到你的死讯。” 小福子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来,嘴唇毫无血色:“好,我都听你的,禄子哥,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两人的手紧紧握了握,两人同时转过头去,望定了那宫婢,此时,两人才醒起,他们被这宫婢一翻话说得动心,却连这宫婢的来历都还没弄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那般的相信她,相信她能找出办法,让他们摆脱困境。 小禄子阴沉着脸道:“你且说说,用什么办法,能让他消失?” 小福子也用希翼的目光朝她望着。 那宫婢却笑了,这一笑,和以往不同,却如百花盛开,那笑容竟似散发着冉冉香气,从她面容眉眼当中散发,使两人瞧了,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的手臂不是受伤了么?你们何不让他的手永远地伤了下去?”她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语气似诱惑又似鼓励,“他不是喜欢打你们么,他受了伤,心情不好,会更喜欢打你,把这些擦在你们外露的皮肤上,他打你们的时侯,迎上去,最好惹得他更怒一些,如此一来,他一忘形,便会拿那只伤手来行凶,只要他那只伤手沾到了这药膏,便好不了了,也没有人能查得出来……你们说,好不好?” 小禄子原本还有满腹的疑问,要怎么样才能让王顺的手好不了?王顺生来谨慎,茶水从不假手于人,饭菜更要人试过才吃,怎么才能让他上当?可她的这个办法,却将他所有的疑问全都解答了,她懂得王顺,懂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便安排好了一切,掘好一个周密的陷阱,让他跳了下去,仿佛她已在暗中观察了他很久很久。 而对他们,她却也看得通透,往往他们一个眼神,几句话,她便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猜中他们的心思,引导着他们同意。 小禄子甚至在想,睿智,不错,就是睿智,这个他只在太后与王顺闲聊言语当中提及皇帝时说过的词语,竟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而竟让他来形容面前这位女子。 她不会是池中之物,他想,无论她的身份是什么人,日后定能和那少年帝王比肩,他一想及此,浑身有股热流滑过,心底忽地充满了信心。 “好!”他接过了那个小纸包,仔细用手帕包好,放到袖子里,向宫婢拱手,“我们便依姑娘的,姑娘且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说完,拉着小福子便往小径处走。 等到他们走得远了,身影消失不见,卫珏这才抹了抹额头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她迅速之极地钻进了假山后头,拐了个弯儿,往花园角门走去,来到角门处,有人影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却正是严华章,他面露焦急,道:“怎么样?” 卫珏点了点头:“成了!” 严华章不敢相信:“这便成了?他们答应了?” 卫珏看清他脸上的不可置信,笑了:“你既替我查到他们平日里在王顺那里受的委屈,便应当知道,此事必成。” 严华章道:“他们并不知道你是谁,初次见面,便这般的相信你?” 卫珏慢慢地道:“一个人如果到了绝境,有时侯就连水面浮着的一根稻草,都会迫不及待地抓住,是王顺把他们bi成了这样!” 严华章有些不忍:“这种事,如果查了出来……这两个人……” 卫珏道:“但如果查不出来呢?他们就能摆脱王顺,求得荣华富贵,不会永远战战兢兢,性命堪忧。” 她面容娇美,柔软的衣袂包裹衣纤小的身躯,似乎弱不禁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的冷硬,象尖利的刀直刺进心脏。 严华章脑中忽有一丝烦恼,他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仿佛总跟不上她的步伐。 “王顺xing情爆燥,表面上却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将所有的郁气压于身体之内,更使得他气结难顺,因此,每到秋冬他便会病上几日,浑身遍发红点,拂郁内作,这个时侯,他的脾气更是爆燥,加上这药,会使得他体内之毒聚于伤口之处,加快伤口恶化,到时侯,他的手会越治越差,却找不出原因来,如此一来,他脾气会更差,恶xing循环下去……” 严华章一边说着,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使得清俊的脸更添几分柔和,可眼底的阴郁却如薄透的冰刀般射出。 卫珏道:“华章,你的医术高超,我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咱们也得凭借你的医术来一举成功。” 严华章脸上笑容越多,眼底阴郁越浓:“可我却救不了她,到头来,却只有用这苦学的医术来谋害人命。”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皇上闲得发慌 卫珏慢慢地接口,“有的时侯,害人便是救人,华章,你若想替秋儿复仇,便不能被那些教条所缚。” 严华章出自书香世家,父亲是御医,祖父更是朝中清流,典型的豪门贵族,他从小请西席,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医药学识是他父亲手把手教的,算是按文武全才的路子来教养的,可没曾想,父亲在宫里头开错了药,给人捉住了把柄,触犯天颜,这一下子,整个豪门大厦既倾,他被送入宫内为奴,再也不能碰治病这码子事。 他这人原本就清高古板,脑子里的圣贤思想还没全褪得干净,这两年,算是被环境所迫,被卫珏带着学坏了不少了。 “不错,害人便是救人,我一直在暗地底查着他,知道他所有的饮食习惯,以前这些小病,也曾想过想办法加剧他身上的病,可这种办法花的时间会很长,我等不及了,这才铤而走险,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还差点让自己一头给栽了进去。”严华章道。 “华章,日后有什么事,你且先跟我商量商量。”卫珏眼底有责怪之意。 严华章垂了头,喃喃地道:“你现为秀女,正是紧要关头,各方面的眼睛都盯着,我怕给你添麻烦。” 卫珏知道他骨子里的文人气质又发作了,什么事都想依靠着他那套方法来解决,这着古时的侠士,不成功,则成仁……幸好到了最后,他还是想着来找自己。 卫珏抬起头来看了看天,道:“眼看天色阴了下来,一眨眼要下雨了,我不要回去了,你也回了吧,这些日子,王顺顾不上找你的麻烦,你且放心。” 严华章见她如姐姐般的咐吩自己,心底涌起了股暖流,她倒是忘了,她比他还小两岁呢,可不知为何,自遇见她开始,他便变得顺着她了,仿佛她天生有种让人顺从的力量。 严华章点了点头,两人分开,各自回去。 卫珏走在回宫的小径之上,到了半途,便下起细雨来,她只得加紧脚步往前走,正走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着舆轿杠子上下摇晃的咿呀,她抬头望去,便见一乘舆轿被众人凑拥,帷幕黄盖之下,那少年帝王微侧了身子,倚躺其上,她只看得清他玄色的衣服被帷幕半遮半挡,半边侧脸清冷如雪。 卫珏吓了一跳,忙躲在树后,心想,怎么这一位迟不出现,早不出现,等她一赶路,便又出现了? 看来他是来探望太后的? 已然探望完了,正赶紧着回宫? 卫珏把身形隐在树后,仔细拉了拉衣角,甚至有些害怕,把一片儿衣角露在外边,让那人冷不防地见着了,又来找岔儿……她自己也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过敏,总结起来就是她对这人的确有些惊怕了,就仿佛他有一双透视眼,无论她私底下使着什么隐密的坏主意,总能被他再暗地底使坏破坏了。 总结一句,她坏得不够火侯,没他那么坏得流脓水儿。 有时侯,她心底有些奇怪,这一位在她这位普通的宫婢身上花的时间仿佛太长了一些,他日理万机,也不是闲得发慌的人,她这样的宫婢光是储秀宫里挑出来参与选秀的,就有十多位,当然,和宫里成千上万的没选中的人相比,她们这十几位算是出挑的了……她想来想去,还是那个原因,祸从口出……她叫他儿皇帝,还解释了一通为什么把他称为儿皇帝……给人作儿子的皇帝……彻底把他给得罪了,使他铆着劲儿想将她留在身边祸害。 她感觉他现在对她,象是在顺服一只小猫小狗儿,顺服了,就关在笼子里看着她痛苦。 她还非铆着劲儿不能让他得惩不可! 她咬牙切齿在心底发誓。 雨丝在脸上滑落,冰凉冰凉的,把她的头发丝儿都打湿了,深秋的天气,凉嗖嗖的,使她身上发寒,心底却火急火燎的,盼着那舆轿那群人抬着轿子赶快的走,她好赶紧的回到储秀宫,虽有赫舍里丽儿等打着掩护,可也掩护不了多长的时间的。 可那群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她的眼睛瞧得都有些发酸了,那一众人前呼后拥地慢腾腾走个没完没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所站的地方,有一个拐弯儿,是离她距离最近之处,拐过了这道弯儿,这群人便会离得越来越远,她耳边里听着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鼓槌敲响了鼓点,一声声磕在她的心田上,渐行渐近之后,便应当渐行渐远。 可那些脚步声,忽然间停了,轿子落地之声响起,鸭公般的男子声音道:“皇上,还是您眼尖,都深秋了,还有千日红开得这般茂盛。” 卫珏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探了头出去,朝那边望了望,便看见那人身披一件玄青洒金大氅站在被孙辅全领着,转向假山边,假山的山旮旯里,一丛火红灿烂的千日红开得正艳,想是那一处地方避着风雨,阳光照得又好,其它的花都谢了,这一丛花却不见丝豪的疲态。 卫珏不以为然,在雨中赏花,也只有闲得发慌的人才有那心境儿,可问题是,你有这心境儿不打紧,你别挑这个时侯,堵住了路不让人走啊。 少年天子和悦的声音响起:“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可这一丛花,却能避开严寒,越开越艳,此等倔强,当浮一大白。” 孙辅全点头称是,含笑附和:“皇上,奴才也是头一次见了在这般寒冷的天气,还能越开越艳的花儿。” 康熙也是一时兴起,探望了太后,从寿安宫内出来,一路行来,半途下起小雨,雨丝滑落,便瞧见了从假山之中探出头来洗得极为艳丽的花朵,鬼鬼崇崇,探头探脑,生气勃勃,却不掩其艳美之姿。 是夏季的花朵,在深秋了,却长得这般的好。 那艳美的姿态,竟拨动了他的心弦,冷不防地,让他想起了一人,也是这般的生气勃勃,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严冬,都能脱困而出,令他想抓在手里,她却滑不丢手,偶尔还伸出刺来,刺他两刺。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他的微笑很惊人 孙辅全小心翼翼地站于一旁,见皇帝看着那朵艳红的花儿长时间不动弹,心底有些迷惑,皇上平日里也不是那喜欢花儿朵儿的人啊,为何这时却这般的感触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选秀将结束了,皇帝由秀女联想到了花儿朵儿,总算有了些少年人的心xing与冲动? 孙辅全决定吩咐下面的人,把这丛花儿好好儿的护着,让皇帝也有些乐趣加情趣。 康熙站在那丛百日红处良久,雨丝越落越密,孙辅全撑着手里的油纸伞,有些着急,可又不敢催促皇帝,只把那油纸伞尽力地向皇帝那边倾斜,任由雨丝钻进他自己的衣领。 孙辅全虽弯着腰,不见窥视天颜,但他这样的人精,想要看清主子的表情,是不用正面对上,也能看得到的,此时,他便感觉到皇帝看着那丛花儿,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丝丝缕缕,如雨后空晴。 对孙辅全来说,这不亚于晴天霹雳,皇上看见一丛花儿,也会笑了? 是一种近乎温柔的笑,仿佛毛头小伙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孙辅全把那丛花儿差点盯出洞来,也没看出那丛花儿与其它有什么不同。 如果说刚刚他只是打算随便吩咐人把这丛花儿好好儿看住,此时,他决定要把这丛花儿当成他的心肝般来护着。 一丛能让皇帝笑的花儿,那可价值千金。 “回吧。”皇帝终于吩咐道,转身朝銮轿走了去。 他弯腰走进轿子,却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翠树柳荫当中一截露出来的粉嫩衣裳,不由一怔,他常年练骑射,视力原就好,凝住了身形仔细地瞧,便瞧得清楚,那衣裳的主人探出了黑鸦鸦的半截头发往这边打量着。 那女子有一对温润光泽的眼眸,尤如被水洗的黑色宝石般。 他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对眼眸的主人。 不由失笑,这还真是有缘。 孙辅全眼见皇帝上了轿子了,吁了一口气,可临上轿子,他却停住了脚步,嘴角的那丝笑纹更加地深,吓了他一大跳,心想皇帝平日里端严,板着脸孔时吓死个人,但是笑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也会吓死个人。 “皇上,您看,天色晚了,太皇太后还等着您晚膳呢?”孙辅全战战惊惊地道。 皇帝道:“不急。” 他直起了身子,在轿子前踱了两步,转身,往另一条小径走,这一转身,雨丝飘起,他的全身便暴露在了雨幕之下,孙辅全急了,忙紧跟着,手里撑着油纸伞,急急地遮挡住皇帝的头,紧跟着皇帝往小径处走,心底奇怪,皇上这又发现了什么花儿朵儿? 这些花儿朵儿今年长得就怎么这般的妖孽,全反季节来生长呢? 孙辅全心底一边嘀咕,一边跟着皇帝往前走。 皇帝走了两步,却停住了,微垂了头,眼眸深深,透过雨幕直盯着前看,孙辅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见一株秀丽的白玉兰树,叶子被润泽得如翡翠一般,看得清叶脉纹理,却全没有开花的迹象。 皇上对光秃秃的花树忽然之间也感上了兴趣? 孙辅全直盯着那花树,想从那花树处看出别样的不同来……越看,他越来觉着皇帝的心思难以捉摸,简直象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难捉摸到了极点。 皇上他到底是个什么喜好呢? 处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人喜怒本就难捉摸,更别说从少时开始就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了。 孙辅全脑门子上忽然出了层油汗。 他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举着伞,再跟着皇帝往那树边走了两步,皇帝忽地停下,孙辅全原是伺侯的老人了,却因心思不定,差点撞到了皇帝的后背之上。 他忙收住了脚,脑门连同背上都出了层汗。 如果索大人在这儿就好了,他在这儿,起码能瞧出个端倪来,孙辅全忽地怀念起那时不时都一脸笑容的索额图来。 雨丝越下越大,密密集集,天上象扔了无线的棉线下来,把人都要绕在那棉线底下一般,竟管孙辅全倾尽了全力举着那伞,但到底偶有雨丝飘进,把皇帝的肩头都打湿了,孙辅全的外边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但他哪顾得上自己,看着皇帝那染湿了的正龙绣图,心扑通扑通直跳,背后更冒出无数的汗来。 卫珏左等右等,老等不到他们一行人往前走,身子缩在树后,也感觉两道视线直直地透过那树杆射来,她天生对将要来到的危机有感应,憋在树后不敢微动。 雨从天上密密集集地下,将她的头发丝儿浸得湿透了,衣服袖子也湿得透了,脚下更是冰凉冰凉。 这一群人,什么时侯走呢? 卫珏心急如炽,他这是要在雨中赏花,营造伤春悲秋的心境,来赋词一首么? 她可从没看出来,这少年皇帝还有诗人气质。 卫珏心底升起了无数的念头,其中之一,便是想冲了出来,把这群人如踢蹴鞠一般地踢走。 这边孙辅全也急,看着雨丝飘在皇帝的肩头急,见雨下得大了,也急,可他不能露出些微的着急之色来,脸板得比平常还严肃了几分,但他看到从青石板路那头走来的三个人影,瞧清中间那位,心底还是略略松了一口气,索额图大人来了。 “皇上……”索额图打了个千儿,“太皇太后那边已传膳了,让微臣来瞧瞧,皇上是否改了行程?” 索额图迷惑不解,朝孙辅全望了望,孙辅全一脸的端严,眼底如释重负却很明显。 他隔老远便望着皇帝笔直站在雨中,仿佛已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以眼示意,无声地询问孙辅全,这儿怎么了? 孙辅全悄悄拿没有撑着伞的手向他摊开了,表示他也弄不明白。 两人私底下的眉来眼去对皇帝没造成什么影响,他依旧笔直地站着,眼光似是凝聚,又似焕散,没瞧这儿,也没瞧那儿,仿佛离刚刚瞧的那棵玉兰树都远了一些。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皇帝失态了 这等情形,让索额图也困惑了,他少年时侯便开始陪伴着皇帝,比皇帝大了好几岁,家里边送了他来,原就因为他脾xing儿好,把吃亏当成上进,他出身大家族,家里边小孩儿多,他虽是嫡子嫡孙,但在家里边,只有别人欺负他的,没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太皇太后下懿旨挑选伴读,朝中重臣们都推荐了,他家里的长辈不约而同地推荐了他,伴君如伴虎,他们都明白着呢,更何况这虎还是个没长定xing儿的小老虎,孩子有时侯欺负起人来,比大人更加地不加掩饰。 他进得宫来,不用长辈手提耳命,就准备着受委屈了。 可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才是个孩子的皇帝,没有经过一般孩子的欢笑捉弄人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时光,便已经长大了,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皇帝,看着他的时侯,那目光,象他的长辈,把他看成了一个小孩儿,而本应是小孩儿的皇帝,却少年老成得成了一个老头子……在宫里头呆了许久,索额图也没把那种感觉从脑子里边褪了下去。 他摸不清这小孩儿想些什么? 搞不懂这小孩儿坐在那金制冰凉的龙椅之上,为什么会那般的路轻就熟,可以坐那样长的时间一动不动,可以听着下边的老臣子吵来吵去,没有半分不耐烦。 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儿,估计那屁股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当然,这小孩儿也包括他自己。 也搞不懂没有人督着,这小孩儿三更起床,五更上朝,散朝之后,还去太傅那边学习,每晚学至半夜。 每日只睡几个时辰。 无论寒冬与酷暑。 尤其是寒冬,如果是他自己,无论如何没有娘亲早上在床前的几次唤起,他也会赖在床上不起来。 可皇帝不会赖着……仿佛从来不知道‘赖’字怎么写的,到了起床的时侯,他便起床了,比西洋钟还准,敬事房叫起的公公压根儿无事可干。 皇帝小孩儿越长越大,他便越觉得自己越发地弄不懂他,那黑如点漆的眼眸深得几乎要把人吸了进去,廖廖几句话语,便包含了许多层意思,让他事后回响起来,时不时身上会起层毛毛汗。 比如说现在,皇帝看着的是玉兰树,还是其它,他便弄不清楚。 他只有顺着他的目光把那树上上下下地打量,使劲儿地瞅。 他和孙辅全不同,他并不是常年把目光盯在后宫的大小事务上边的人,也经常陪着皇帝在外边跑着,骑射猎杀也干了好几回了,所以,对足迹痕迹等很有些研究,只瞅了几眼,便看出那棵白玉兰树后有人。 他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就认定那人是个身量瘦削的……白玉兰树虽有上百年的光景了,但并不粗壮,那人遮得一片儿衣饰都不露出来,定是个身量瘦削的。 小太监? 不太可能。索额图脑子里猜想着,小宫女?哪一位小宫女这般的大胆,见了皇帝,躲在白玉兰树后边严丝合缝,愣是不出来? 他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人,紧跟着摇了摇头,想想不太可能。 这一边,卫珏听到了树前边的人声,索额图也来了? 她感觉到了危险,再不离开,被当场捉住,身上还穿着宫婢的衣饰……她不敢想象下去,想到后面,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双喷着怒火的漆如黑夜的双眸。 她打了个哆嗦,忽地,听到有脚步声往树这边传了来,再顾不上其他,一弯腰,拔脚就往花丛里钻着跑了去。 跑之时,她尚没忘记连两史袖子遮住头脸。 还记得清醒地计算,伺侯皇帝的,只有抬轿子的几人,颇有些年纪的孙辅全,她只要跑得快,过了前面百米远处那月洞门,往来来往往的宫女里一钻,保持镇定,他们便再也找寻不出她是谁了。 现在正是晚膳时间,各宫各院都在传膳,来往的宫女可多了,大多都穿了她这样的衣服。 皇帝今儿带的人少,孙辅全老了,跑不过她,皇帝属于只动嘴不动脚的人物,他也不好意思亲自来追吧? 索额图比较麻烦,但只要跑得够快,他身边没带那只田园细犬,她便不怕。 在此等紧要关头,她有几分佩服自己,竟能一边慎密地思考,一边快速地跑着。 当然,她也很是庆幸,穿了一双软底布鞋。 那人影从白玉兰树后一闪出……虽则她双手抱着头,索额图便认了出来,原来是那位小宫女。 真是冤家路穿窄,哪儿都能遇上她。 孙辅全看到树后面闪出来的人,吃了一惊,“大胆……”两字滑出了嘴边,被索额图一个眼神止住了。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还没反映过来,皇帝把身上的大氅一甩,拔脚就追着那小宫女而去。 孙辅全张大了嘴,看着皇帝甩开两条长腿,追着那宫女,而那宫女则极灵活地在花园里东拐西弯,奔那月洞门而去,两人竟如老鹰捉小鸡般地追赶。 过了好一会儿,孙辅全才呆呆地转过头来,问索额图:“索,索,索……大人,咱们要不要帮手?” 索额图道:“皇上下旨了么?” 孙辅全眼睛是呆的,脸上的肌肉也是僵的,“没,没……” “没有,那便代表着让咱们在这儿等着。”索额图道。 “可,可可……”孙辅全感觉今日之事,连天上下金银珠宝都比不上这等奇观。 索额图眼底倒有几分笑意:“等着吧。” 说话之间,卫珏离那门越来越近了,月洞门那边,就是通往御膳房的必经之道,每日里这个时辰,是宫女来往最多的时侯,她甚至看到了有宫女穿着和她一样的衣饰,在月洞门前经过。 她不是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但她是个一门心思做到底的人,既定了目标,就不往后看,只往前去,她在宫里有些时日了,熟悉宫中布局,知道要里怎么样奔跑,才不会轻易被人捉住,就是猎物如想躲过猎人的箭雨,便要跑之字形路。 她也熟知自己的短处,是跑不过索额图的,所以,她要利用自己的长处,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来脱逃。 有好几次,她感觉到了后边有手指碰到衣饰,但每一次,她一个急拐弯,便又将那手指避开。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钻进洞里 她甚至感觉到了后边那人的沮丧与无奈,末免有些得意。 她很有信心,能避开这次的危机,和以往许多次一样。 孙辅全与索额图远远地望着,看着皇帝好几次差点儿追上了,但那小宫女一个急拐弯,又没有捉到,还差点儿一个趔趄,把自己给绊倒……孙辅全刚刚合上的嘴,又张大了:“索大人,咱们真不帮?那小宫女滑得象泥鳅,皇上仿佛追不及呢?” 索额图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孙辅全感觉那一眼很有深意,心底一亮,轻轻用手拍了自己的面颊一下,脸上露出了些笑意:“老奴真不懂事。” 索额图沉默不语。 隔了一个瞬时,孙辅全又见皇帝差点滑倒,实忍不住:“索大人,这宫女,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索额图瞪了他一眼,“到时侯,你不就知道是谁了?” 两人在假山花丛之中追赶,竟象是在演出一幕无声的戏剧,皇帝咬紧了牙追着卫珏,卫珏也死咬了牙往前跑着。 孙辅全感叹:“这等时侯,老奴才感觉到皇上有些年青人的心xing儿……”话说出口,便意识到这些,哪是他能评论的,忙闭紧了嘴,陪着笑朝索额图道,“老奴失言,老奴失言。” 索额图却也扯着嘴道:“同感,同感。” 两人对望一眼,很有知已之感。 康熙好几次手指都碰到卫珏后背心的衣服了,可她一侧身,便又避过,当真将这次追逐当成儿戏? 他脑门子的火腾腾直往上冲,紧跑几步,搭上了她的肩,手指一触上去,便感细腻,柔滑……一滑,她的肩一缩,又从他手指尖滑落了……还又是一个拐弯,矮着身子往前急冲。 他实忍不住,一声利喝:“卫珏,你给朕站住!” 卫珏吓了一跳,怎么是皇帝亲自追了来了?还叫出了她的名字?不,死都不能认帐!她头脑一热,看见前边假山边有个洞,腰一弯,就钻了进去。 皇帝目瞪口呆,跑了几步停下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她竟然敢,竟然敢! 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才醒悟了过来,作为一位皇帝,他今日是不是太失态了? 怎么他一瞧见这死女人弯着腰往前跑,避之不及的模样,脑门子的火就噌噌噌直往上冲呢? 就拔腿跟了上来呢? 他在假山边站立一个瞬时,慢慢地回复了理智。 卫珏一钻进假山洞里边,也恢复了理智,不明白自己无端端地钻进来干什么……既然身份已然被揭穿了,要想办法巧言辩解才是,这么驼鸟钻进沙堆里的办法,岂是她这样的人做的? 可她就是迈不出这假山洞。 能拖得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拖不下去了,再说! 两人一个假山外,一个假山内,僵住了。 以皇帝的睿智,一时间脑子里很有段时间空白,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处置她。 他在外边不出声,卫珏抱着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的想法,也不出去,在里边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们俩人觉着只站了一会儿,可哪里知道,时间过了好大一会儿了。 孙辅全道:“索大人,那宫女钻进假山里边了,咱们还不帮……?” 索额图侧过头去笑了笑,“孙总管,您想帮?” 孙辅全连连摇手:“索大人,奴才是觉着,您应当去看看。” 索额图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再往假山处看了看,见皇帝站在那儿,身上的大氅都湿了,整个人着实很象根木头桩子……此等想法一出,忙念了句罪过罪过。 一回头,孙辅全一张脸恳切而忠厚地望定了他。 索额图无可奈何,只得向假山处走。 他走的路线,和卫珏避逃的七弯八拐的路线不同,因是直走,所以,一会儿便到了,他走至皇帝身边,眼角扫处,看清皇帝的表情,脸色暗红,处于怒不可抑的边缘,却死死地忍着。 索额图很想笑,也很犯愁,该怎么样解开这死结。 卫珏站在假山里面也犯愁,跑是跑不了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呢?她望了望天色,雨已然停了,外边阴沉沉的一片。 她要怎么解释她出了储秀宫,身穿一身宫女服饰,躲在太后的后花园? 仿佛每次要实行什么计划,都好遇不遇地遇上这君臣二人。 她想,对她来说,这机遇也太大了一些,古时有宫女入宫十年,也不能见天颜一面,她怎么就遇不上这等好事儿? 还被皇帝堵在了假山里边? 索额图道:“小宫女,小宫女,出来吧,别再躲了。” 他连唤了好几声,才听到假山里边衣服索索作响,卫珏垂了头从假山洞口走了出来,两鬓的头发全打湿了,温润水漾般的眼眸全是惊慌之色,抬起眼眸看了索额图一眼,又连眼角扫了康熙一眼,迅速将眼眸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急速眨动,象受惊的兔子一般,便下跪行礼。 雨现在虽已停了,可路面仍有积水,她这一跪下,把积水都溅起几分,湿答答的头发散落两旁,身子微微颤抖,嘴里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康熙昂然地立着,只拿眼眸扫了下来。 沉默,又是沉默,和着阴沉沉的天气,如有千斤重压一般向卫珏压了过来。 索额图缩了缩脖子,垂目望着地上跪着之人。 不远处,抬銮轿的公公与孙辅全站着,如一道剪影。 “平身。”过了良久,皇帝开口道。 卫珏站了起来,看起来却更狼狈了,膝头盖跪立之处湿答答的,全是水渍,头发被浸得全湿,有两根湿透了的,贴在脸上,显得整张脸苍白透明。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有些瑟瑟,从侧面看去,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颤动,仿佛终于被猎人捉住了的小动物,惶恐地担心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索额图看在眼里,心底升起了股同情。 小宫女这次被捉了个现形,这可怎么是好? 他看清了她身上穿着的服饰,是普通宫女的服饰,最低等的那种……明打明是偷溜出储秀宫的。 包括上一次,这是第二次了吧? 怎么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挑些事儿来做呢?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有何解释?”皇帝沉沉的声音如天边那翻滚的乌云,夹着隐隐的雷霆之声,向她袭来。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想争宠? 卫珏抬起头来,眼眸张惶,黑色眼眸水润有光,又瞬极垂下,声音发抖:“皇上,奴婢来到寿安宫,原想着向宫里的宫婢们,打探些太后娘娘的喜好,以备下次能成功获选,没曾想回宫之时,便遇见了皇上,奴婢深知私自出储秀宫,有违规矩,这才乱了方寸,请皇上责罚。” 索额图听了这话,半信半疑,这小宫女这般有心?想着获选?他悄悄拿眼角儿扫着康熙,却惊奇地发现,他的嘴角竟露出了丝微笑……当然,那微笑一闪而逝。 “是么?”康熙声音冰凉。 “是的,皇上,奴婢经过上次教训,明白了凡事要顺其自然的道理,既然太皇太后给了奴婢这个机会,奴婢便要好好儿珍惜,因此,预选既然过了,奴婢便想着复选也得好好儿的过,又听说太后也会参与复选相看,因此,奴婢这才想着,打听太后的喜好,比如说衣服的颜色,发髻的式样等等,以求当日能顺利留牌子。” 有一两滴雨水从卫珏的头发上滴落,缓缓下滑,沿着她的脸颊滑到了嘴角边,因害怕原本殷红的嘴唇变成了粉红之色,那水滴凝如之上,便尤如清晨花朵上的清露,日莹剔透,她感觉到了那颗水珠的滑落,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轻一卷,那颗水珠便消失不见了。 皇帝忽感觉呼吸有些急促,强压住了突如其来的心跳,声音更冷:“这便是你躲着不出来的原因?” 卫珏听得他的声音如出鞘的剑一般,更为惶恐,脸色更白,眼睫毛急速眨动,“皇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私底下坏了规矩,可奴婢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便不想错过。” 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不知道怎么的,皇帝却感觉有股甜丝丝的味道从心田间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喉咙,让他莫名欣喜,连站在一边的索额图,都感觉到皇帝的眼眸怒气渐消,喜色盈然。 索额图想提醒皇帝,小宫女的话不能信,没一句是真的……可他转头一想,自小到大,他就没精明过皇帝,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会不知道? 所以,他便沉默着不出声,等着小宫女被拆穿。 做错了事,还满嘴的谎言,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索额图有些期待地看到,这满嘴谎言的小宫女被皇帝刨制,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倒情有可缘……”皇帝道。 索额图愕然抬起头来。 卫珏也是一怔,半垂着的头都可以看出些愕然来。 她这番话,当然是紧急着编的,暗底里搞鬼,还被当场抓住,总得找一个罪名轻一些的理由糊弄了过去才行……这些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信了? 他不是出了名的睿智么? 忽然间变傻了。 她不敢相信,等着皇帝话语之后,一个转折……‘但是……’ “今日之事,朕便当没有发生过,你且回储秀宫,好好儿备选。” 皇帝的话没了那股生冷的冰峭之意,索额图甚至听出了内里夹杂着的丝丝温和……这等情形,让他半张了嘴,不顾礼仪,直盯盯地瞧着皇帝的侧边脸。 看清他侧边脸俊冷的线条有化开,有丝柔和挂着,索额图的嘴张了更大了,心底叫道,完了完了,皇帝说的是真的……小宫女又逃过一劫。 卫珏昏昏忽忽的,行礼之后告辞,在青石板路上走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这便没事了?追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不,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好,皇帝正憋着劲着日后跟她一起算总帐呢,这是让她先放松警惕,自以为得计,然后才出其不意! 卫珏这么一想,倒有些释然了,刚刚庆幸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加快了脚步往前急走,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弯转之处。 索额图陪着皇帝站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道:“皇上,咱们这便回去?” 皇帝声音淡淡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如若不然,你想怎样?” 索额图道:“臣是担心,每一次遇见了这一位,事后总有些事发生……” 皇帝眼眸盯着远处那棵树,又象是没有盯着,望着虚空:“索额图,朕想相信她。” 他的话语让索额图一机灵,竟重复着皇帝的话:“皇上,您想相信她?” 话一出口,便知逾越,忙闭紧了双唇,站着。 又有小雨零星地下了起来,皇帝抬头,看着那些雨丝,良久不动,索额图也只得陪着站着。 孙辅全远远地看着,心底火急火燎的,实在忍不住,弯着腰小跑步过来,刚想把撑开的雨伞给皇帝遮着,皇帝便迈步起身,向銮轿而去。 在皇帝弯腰坐进銮轿的那一瞬间,孙辅全很明显地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他几疑自己眼花,待要看得清楚一些,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又变得如常了。 …… 卫珏紧赶慢赶的,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到了储秀宫内,屋子里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相对坐着下棋,见她回来,两人同时轻吁了一口气,安佳怡朝门外望了望,赫舍里丽儿道:“你那位宫婢,来了好几次了,都被我们挡着,只说不用伺侯,你再不回来,我们可就挡不住了。” 安佳怡则揭起帘子,朝门外道:“送壶水来,放在门边就成。” 果然,素环的声音瞬间响起:“是的,小主。” 赫舍里丽儿向她吐了吐舌头,“你瞧,是不是?” 卫珏也笑了,道:“你们先坐着,我去内室换身衣服。” 安佳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奇道:“咦,你这是怎么了,全身上下都湿了,掉水里了么?” 她视线落在卫珏的膝盖之处,脸上更露了惊疑,只是她这人原本就不是位喜欢多言的,问了这一句,便不再问了。 赫舍里丽儿被她一提醒,也瞧清了卫珏身上的情形,同样惊道:“珏姐姐,你掉荷花池了?” 卫珏道:“你们都忘了,刚刚下了场小雨,地上路滑,我紧赶慢赶的,摔了一交,这才成了这幅模样。”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她胆敢这么干 赫舍里丽儿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还好你无大事。” 安佳怡为人仔细一些,看清卫珏表情,心知实际情况怕不是如此,但卫珏不说,她也不便相问,只从桌上拿了盏热茶来,递给了她:“珏妹妹,快饮碗姜茶,免得受凉。” 卫珏接过了那茶盏,一摸到手里,便是不温不热,刚好入口,想起安佳怡总是这样,暗地底帮着两人,心底涌起了股暖流,感激地道:“谢谢怡姐姐。” 她把茶饮了,再到内室换上干净衣物,换好衣服出来,只见两人坐在榻上,眼巴巴地瞧着她,不由一笑:“成了。” 赫舍里丽儿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奇道:“珏姐姐,我要你告诉我们,下面该怎么做,你又不说,只说从太后那儿入手,要我们帮你遮掩……” 王顺这件事儿,卫珏的确不想和赫舍里丽儿说,对她来说,王顺的总总龌龊,是在深闺中长大的赫舍里丽儿无法想象的,因此,她只告诉赫舍里丽儿,她要从太后那儿入手,让太后不喜她们,此等计策,和对付太皇太后一样,让她感动的是,赫舍里丽儿竟也丝豪不疑,全心放手她去做。 知已这种东西,卫珏相信,这世上定是有的,可她不相信她会有,因为,这一些,都是和家世财势联系在一起的,她是一名罪奴,和人成为知已的机会就少了,但此时,却有些想把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当成她的知已。 “总之你竟管放心,隔些日子预选,太后定瞧不上咱们的。”卫珏含笑道。 “珏姐姐,你不说,我便不问,总之一句,你要我们帮你什么,我们便尽力帮你便是。”赫舍里丽笑道。 “丽儿妹妹就这般的信任我?”卫珏道。 赫舍里丽儿道:“我一见了姐姐,便觉投缘,姐姐说的,便想着相信,如被姐姐骗了,也只有自己倒霉。” 她一双眼眸的黑色瞳子,可照得见卫珏的影子,那般的清晰,薄透,象她整个人一般,卫珏忽地明白,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朋友,无论贵女还是其它,她们都喜欢和她在一起,这一点,也是引起瓜尔佳氏妒忌的根源,她自己甚至都有些妒忌,妒忌赫舍里丽儿对每个人都能怀着一份美好,而她自己,每遇到一个人,总把那人分析透辙,把那人的坏处无数倍地扩大,这是她的本能,也是她保命之法,却不可能交到朋友。 她全然的信任让卫珏心底又涌起股暖流,伸出手去,握住了赫舍里丽儿的手:“丽儿妹妹……” 赫舍里丽儿反握了她的手,侧着头笑:“珏姐姐,能和你做姐妹,是我的福份呢。” 安佳怡在一旁挥手:“哎呦,哎呦,你们这样,我可要吃醋了,怎么,你们俩做姐妹,就把我全忘了?” 赫舍里丽儿一把拉过了她,将她的手也放了上来,道:“咱们三人,无论日后去了哪里,都不能断了联系,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安佳怡笑了,握紧两人的手摇着,“没错,一辈子的好姐妹。” 卫珏的手和她们相握,感觉到了她们俩人掌心的温暖,嫩滑的皮肤如凝脂一般,和她有些粗糙的手不同,如在平时,她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此时,她却只想握着,长一些,久一些,很久以来,没有人这样的握着她的手,跟她说关于‘一辈子’之类的话了。 她从没想过一辈子,一辈子那般的长,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可此时此地,她却有些留恋这种温暖。 “呦,你们这是干什么,依依不舍的……” 突勿而娇脆的声音忽然间响起,三人松开了手,往门处望去,却见瓜尔佳凌月揭了帘子,倚在门框之上,笑吟吟地望着三人。 卫珏冷冷望着素环,素环缩在瓜尔佳凌月身后,眼底却是有恃无恐,“小主,月小主来拜访您……” 卫珏还未开口,瓜尔佳凌月微微笑了,笑容如盛开的幽兰,明珠耳环在耳垂处闪烁,灿烂耀目,“珏妹妹,你别怪她,我着急来看你,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没曾想到,丽儿妹妹和佳怡姐姐都在。”她笑吟吟地向赫舍里丽儿,安佳怡打招呼,“你们聚在一起,是在闲聊些什么呢,我能否也参加?”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对望了一眼,有些无措。 卫珏却笑了笑,越过瓜尔佳凌月,向素环步步走近,一巴掌便打到了她的脸上,道:“待客也没个待客的样子,怎么能让月小主倚在门边站着,让人误会听墙角,污了名声?” 轻脆的巴掌打在素环脸上,声音在屋子里回响,一下子把瓜尔佳凌月脸上的笑意打得干干净净,她没有想到,卫珏胆敢这么干,可她还就是这么干了,瓜尔佳凌月只觉自己的嘴唇都在哆嗦,抬眼望着卫珏,却见她一双微微含笑的双眼弯着,象是真在教训自己的宫婢,眼眸当中,居然满是歉意。 她打了她的脸,还敢用满是歉意的目光朝她望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是贵女,全身上下,脑门心上都刻着贵人二字,可偏偏就是卫珏,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不自在,可偏偏她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见瓜尔佳凌月呆呆站着,妆扮精致的脸刚刚还笑容满面的,现在却苍白如纸般,不由心底暗暗痛快。 卫珏打完了,对素环道:“还不退下?” 素环拿愤恨的眼睛朝卫珏扫了一眼,弯着腰退下。 卫珏仿无所觉,把指桑骂槐此等乡妇常用手段运用到了极致:“月姐姐,让您见笑了,有些个人,不教训是不行的,不教训的话,听墙角,传口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您说呢?” 卫珏笑吟吟地道,一双眼眸清得可照见瓜尔佳凌月的面容,仿佛她所说的,是闲聊,不是在讥讽瓜尔佳凌月。 瓜尔佳凌月一双手捏得极紧,牙齿咬得牙垠都尝到了咸味了,可她却忽然间发现,她不能把她怎么样,难不成学卫珏的模样,反唇相讥?相互撕咬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很痛快 她是贵女,平日里语意暗藏玄机是经常的,对其它的人,她只要略略地含枪夹棒一番,便会将那人说得抬不起头来,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被人反唇相讥过,可卫珏就是这么做了,且说得那般的明白,不加掩饰。 她看着她一张含笑的脸,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自己感觉到了脸上肌肉的僵硬,可她心底怒火奔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对望了一眼,同时把眼眸转开,都看出了对方眼底含着的笑意,直觉痛快。 赫舍里丽儿忙上前打圆场:“月姐姐,来这边坐下,干什么都站着说话,咱们都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儿聊聊。” 瓜尔佳凌月冰着一张脸,被赫舍里丽儿拉着,来到榻前,却一挥手,从赫舍里丽儿掌中挣脱,“不必了,我今日来,原想来看看,珏妹妹在屋子里可还安好,现如今看着了,也就不打扰了。” 她一挥帕子,转身便往门外走。 卫珏避开一边,脸上全是诚挚笑意:“月姐姐,你这就走了?原想和你饮杯热茶,咱们再好好聊聊。” 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淡淡地盯了她一眼,快走几步,揭了帘子便出去了。 她的宫婢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赶忙上前相扶,却被她一推,差点跌了。 听到花盆底子鞋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地响,急促而杂乱,越来越远,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笑成了一团,指着卫珏道:“也只有你能治得了她。” 卫珏也笑了笑,“她这是自找的。” 三人笑过之后,赫舍里丽儿却有些忧心:“珏姐姐,她一进屋,眼睛便四周围的乱瞟,看来特地来相探,看你有没有出去,是不是她得了什么消息?” 安佳怡也忧道:“是啊,珏妹妹这院子里耳报神太多了。” 卫珏眼眸到处,眸光如水,道:“不必担心,有你们在,她探不出什么来的。” 赫舍里丽儿道:“不错,珏姐姐早有准备,让我们在这儿坐着,那些耳报神便不敢来探头探脑的。” 安佳怡眼里露出些羡慕之色来:“珏妹妹,你总能这样,什么事都能想出个办法来。” 卫珏只微微笑道:“怡姐姐谬赞了。” 赫舍里丽儿拉了卫珏的手:“珏姐姐,幸亏有了你,如若不然,我们倒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 卫珏道:“丽儿妹妹,你且放心,到了终选之时,太后会将我们刷了下来的……” 赫舍里丽儿拍着手道:“这样便好,总之,珏姐姐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我们便是你麾下的虾兵小将,一切听从你的吩咐。” 她脸上笑意漾然,眼底不染一丝杂质,是全然的信任,看在卫珏眼底,也不由升起阵阵暖意。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才告辞而去。 卫珏半躺在榻上,把今日经历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想了个遍,王顺那儿布置得严丝合缝,她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心的便是回来之时遇上了皇帝,被他亲自追了那一场之事,她想来想去都没闹得明白,为何平日里喜怒都不现在脸上的皇帝,来了这么一招?把她吓得半死,但到了后面,又轻轻放过? 难道说他对她真有点儿意思? 卫珏有了点儿想高攀的心境儿,如果他果真有了点儿那意思,倒可以好好儿利用一番……但一回想起他那张冰样的脸,再回想起她是怎么得罪他的,那点儿高攀的心境瞬间烟消云散,还是一门心思避开点儿好,别攀高枝儿攀不上去,跌下来摔个半死。 卫珏越想越感觉他在想着法儿让她的心上下扑腾,让她掂记着,如此一来,便好操纵着,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所谓的喜怒不给人猜着的帝王之术! 卫珏在榻上纠结来纠结去,到底没纠结出个结果来,到了晚间三更锣响,她才惊觉,原来她纠结在这上面,已然好长的时间了。 不,她不能把心思花在猜测这一追一跑上边,不能让自己的心思上下扑腾着,把最要紧的事儿全给耽搁了。 把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东西上边,一向不是她的做法。 她将心思转了过来,把计划来来去去地想了好几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进入梦境。 可做梦境当中,却也是有人一直地追赶,追得她不停地往前奔跑,喘不过气来,忽地惊醒,却浑身都是汗。 …… 康熙走进殿内,苏茉儿迎了上来,见他一身的水汽,吓了一跳,往孙辅全那儿望去,却见孙辅全暗暗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心知有异,便笑着上前,让宫婢解了康熙大氅的结子,领了康熙走进内殿,却见一式明式的琉璃大窗子之下,太皇太后半躺在十香大软枕上,微闭了双眸,似已经睡着了。 阳光从缕空雕花的窗子边撒了下来,将她翡翠玉钗挽住的花白头发照得银丝一根一根极为清晰,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 康熙不由想起他初登大宝之时,皇祖母光洁的脸和鸦般的头发,时间一晃而过,一眨眼,便在她脸上刻下了重重叠叠的痕迹。 他回转过身来,墙边立着的铜镜照出了他的身影,却是昂然而立,他却恍惚看到从前,皇祖母牵着他的手,站在这铜镜前边,也是这身五爪金龙明黄朝服,可他却高不及她的腰间而已。 她已然老了,仿佛将生命与岁月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回过头去,端起几上了镶金掐丝珐琅碗,拿着青玉柄金汤匙舀了舀,看清是碗枇杷露,皱了皱眉头。 苏茉儿知机,以眼示意,皇帝跟着她来到外间,苏茉儿低声道:“昨日风凉,皇祖宗有几声咳,因而叫了御膳房的人炖了枇杷露来,吃了两次,好了不少。” 康熙见她眼神闪烁,问道:“昨日太后来过了吧?” 苏茉儿点头道:“和皇祖宗请了安,说起寿安宫前边的花树,便离开了。” 康熙嘴角现了丝冷诮,回首向内室望了去,两人的对话却已惊醒了太皇太后,她在里边道:“皇帝来了?” 康熙忙走了进去,扶着她起身,又从苏茉儿手里接了西番莲大枕替她枕在腰后,道:“皇祖母,您又咳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新老交替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不打紧的,每年秋冬交际,总有一两日不适,不必挂怀。” 康熙回首望了一眼苏茉儿,苏茉儿微弯了腰,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两人。 太皇太后道:“你那母后,到底年纪还轻,往后,便让她理些事儿吧,以免闲着,闲出病来。” 康熙道:“就怕她一管起事儿来,三天两头头痛,好不容易将养好了的,又把身体熬坏了。” 太皇太后道:“哀家年纪大了,哪能理得了那么多?她既是愿意,出来帮帮忙也未曾不可。” 康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意,道:“莫非博尔济吉特氏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太皇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露责怪之色,“皇帝,我教你的,你又全都忘了?” 康熙忙把眼垂下,将眼底的讥意全都遮掩住了,低声道:“孙儿明白。” “你是皇帝,皇帝的一举一动,是被许多人盯着望着猜测着的,如果不想被人所制,便不能让人猜着……你的母后,虽不是你亲生的,但到底将你养大,想理些事儿,也是理所当然。” 皇帝道:“她这么多年都没理事儿了,这次倒理起事儿来,倒真是奇怪。”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你头一次选秀,她做娘的,总得替你看着,再者,凡事有人相帮,总是好的。” 皇帝点了点头,“是,皇祖母。”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太皇太后歪在大软枕上,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皇帝坐下。 皇帝坐下之后,太皇太后仔细看了看他,道:“头发都湿了,这是去哪儿了?” 皇帝面色有些不自然,“来这里的途中,看到丛百日红开得正灿烂,因而耽搁了。” 太皇太后笑了,道:“百日红?这个季节居然还开着,倒是丛倔强的花儿,难怪皇帝喜欢,咱们祖孙俩不就是这般地倔强着过来的?” 皇帝也笑了:“是啊,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人老了,便容易想起以前,近些日子脑子更是常现出你以前的模样……”她比划道,“才这么一点点大,可一眨眼,便长得这么高了,便要立皇后,选妃了。” 皇帝清俊的脸笑得略有些腼腆,垂了头摸着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的白头发却多了起来。” 太皇太后道:“时光如白驹过隙,新老交替,天道轮回,是理所当然的道理,皇祖母也是人,哪会不老的?” 皇帝轻声道:“是,可皇孙却希望,皇祖母不会变老,能永远陪着皇孙。” 太皇太后笑了:“傻孩子,日后陪着你的人多着呢,你的皇后,妃子,她们才是陪你一生的人。” 皇帝垂下了眼眸。 太皇太后道:“这次预选,没出什么大事儿,但你母后既是参与了,她的意见也很重要。” 皇帝道:“皇祖母是说,母后那边要热闹起来了?” 太皇太后轻叹了一口气:“选妃大事,那些懂得钻营的,哪会不想方设法?” 皇帝点了点头,微皱了一下眉头。 太皇太后察觉到了,问道:“怎么,真有人这么快便行动了起来?” 皇帝嘴角露了丝微笑:“怕是事与愿违吧。”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不愿意说的,旁人怎么问都没用,只点头道:“多注意一下便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皇太后便有些疲倦了,微闭着眼打盹,皇帝告辞出来,来到殿外,孙辅全在外殿候着,见他走出,忙上前将大氅替他披上。 皇帝走了两步,停了下来,道:“索额图还没走吧,叫他来见朕。” 孙辅全怔了怔,心底直犯嘀咕,皇上今儿不对头的地方太多了。 “没走,在御书房候着。” 皇帝便停了脚道:“去御书房。” 孙辅全忙低声应了,在前边带路,銮轿应声而来,皇帝坐上了轿子,往御书房而去。 …… 索额图将一应事务全都交待好了,刚想出宫,便见一位小太监急急地跑了来,看见索额图,吁了一口气:“索大人,索大人,还好您没走……” 索额图见是御前的人,不由一怔:“这是怎么了?” 那小太监喘着气道:“皇上,皇上赶紧着要见您,您先别走,等一会儿。” 索额图嘀咕开了,我这不刚刚才和皇上分开么?出了什么大事儿,又要再见? 索额图有些紧张,脑子竟往地震火灾,战乱兵变上想,见那小公公额头上全是汗,他的额头也不由冒出层汗来。 正想着,便听二门外传来传诺,“皇上驾到。” 紧跟着,皇帝的脚步声急促地向这边而来,“索额图,索额图,你在吗?” 索额图吓了一跳,刚欲跪下行礼,便被康熙扶起。 “皇上,臣在……”索额图垂首道,“皇上,出了什么事儿?” 皇帝一摆手,四周围伺侯之人全都退下了。 索额图不但额头出了层汗,背心也有密集的汗出来,皇帝是个策算无遗的xing子,所有之事,竟知于胸,所以,很少有能瞒得过他的,他很少露出急色,唯一的一次,便是辛酉日京师地震,京城倒塌城垣,连着后宫都有震动,连着太皇太后所住的慈宁宫都塌了一块儿下来,那一次,皇帝也是这幅模样,急慌慌地往太皇太后那儿赶。 索额图忍住了心底的着急等着,可皇帝却不说了,反而在他面前踱起了步子,厚底朝靴落在金砖之上,原应当没什么声息的,可索额图听在耳里,却如重击敲在心尖儿上,让他的心一颤一颤。 殿内静悄悄的,包着雕花边的椅凳散着幽冷的光,缠龙的柱子雕金的爪子冰凉冰凉。 “索额图,你到是说说,她出现在那儿,为了什么?” 皇帝忽然间停住了脚,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索额图。 “什么?”索额图一时之间反映不过来,等到醒悟,才知自己失言,竟反问皇上,忙垂头道:“臣失言,臣该死。” “行了,索额图,只有咱们君臣两人,你便别那么多规矩了!”皇帝还是直盯盯地朝他望着,“朕问你话呢,你倒是答啊!”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准没什么好事儿 索额图眨着眼脑子忽然一亮,原来他说的是小宫女?他当然知道卫珏穿着宫女的服饰出现在太后的寿安宫,是绝对没什么好事的,可皇帝追了半晌,发了话让她走,索额图作为一个臣子,又能说些什么? 当时,索额图还以为皇帝早计划好了呢,却原来,到了现在,才醒悟了过来? 卫珏被皇帝堵在假山洞里,出来之时,说了什么?让皇帝此时此地才想起卫珏的坏来? 索额图回想着卫珏的话,左想右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他倒想到了一种可能,但马上摇了摇头,感觉那不太可能……怎么可能,皇帝有普通少年的情怀?痴傻了一会儿? 索额图连想想都好笑,自己竟然想到了这一处,皇帝……八岁便登上帝位的皇帝,怎么可能象普通人一样,喜欢了之后,有了变得痴傻被蒙蔽的时侯? 在索额图的映象当中,皇帝是不可能有那等时刻的,他有精钢般的意志,冷静而睿智的头脑,就是没有被人左右的时侯。 索额图小心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见他眉头微皱,殿里灯光摇晃,他的脸明暗不定,从侧面看去,竟有些忧郁………索额图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来,那忧郁便消失了……眼花了吧,他想。 “怎么?”皇帝侧过头来,眉头拧成了一团,直瞪着他。 索额图这才醒悟,这是在等着他答话呢。 “小宫女出现在那儿……身上穿了宫女的服饰,她现在是参选的秀女,论理来说,是不应当出现在那儿的……”索额图慢吞吞地和着稀泥。 他知道,其实卫珏去干什么这等结论,索额图心想,皇帝早就怕心底明白了,卫珏此女,如果不使点儿坏,她去那里干什么? 皇帝怕就是不肯承认,怕是想着卫珏这人说的甜言蜜语有一句半句是真的……索额图想想当时的情形,很肯定卫珏当时肯定的口甜舌滑了。 能骗过皇帝的人,索额图还没见过……想想卫珏当时的表情,索额图忽然明白她当时半张着嘴什么意思了,很明显的,对皇帝轻轻放过了她有些愕然。 不但她愕然,索额图当时不也愕然? 前些日子,皇帝不是还挺理智的吗?将卫珏看得透辙的吗? 可隔不了几天,怎么就有些糊涂了? 可见皇帝有时侯也会褪却了高高在上的影子,一时半会儿地糊涂,索额图扫了皇帝的脸一眼,忽然间感觉此时的皇帝,才是一个亲民的亲切的可以接近的皇帝。 “她穿了宫女的衣服,的确是不应当出现在那儿的。”皇帝重复道,直盯盯地望着他。 索额图眨着眼继续和稀泥,“是啊,她是秀女,算是小主,穿那样的衣服出现在那里,到底想干什么呢?” 皇帝眉头越皱越紧,眼神缩成一条线,直盯着他,索额图被他眼神儿一扫,打了个寒颤,道:“莫非,她又打上了太后那边的主意?” 皇帝收了眼神,闭了闭:“为何她还不死心?” 殿外忽刮来一阵冷风,凉嗖嗖地吹进殿内,让索额图又打了个寒颤……皇帝此时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幽怨这个词儿,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只得重复道:“是啊,为何她还不死心?” 皇帝抬起头来,望向远处,似是望定了屋顶,又似没有望着,帷幕飘拂,使殿内的灯光明明暗暗的,投在他的脸上,变幻莫测。 “索额图,寿安宫那边,看来要好好儿注意着了。”皇帝道。 “是,皇上。”索额图答道。 “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一定得查出来!”皇帝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索额图听了,无来由地替卫珏担心起来,小宫女啊,小宫女,一个没看牢,你又开始祸害了,这一次,又是在祸害谁呢? “是,皇上……可皇上,臣是外臣,cha手内宫之事,怕是不大好……”索额图一晃眼,看到了在殿外侯着的孙辅全的身影,指着门外笑道,“孙公公宫里面熟,人面也广,如果有他一起帮着臣查,定会事倍功半。” 皇帝死盯了他一眼,唤道:“孙辅全,进来。” 孙辅全弯着腰进门,也死盯了索额图一眼,道:“奴才在。” 皇帝道:“索大人的建议,你都听到了,你有何意见?” 孙辅全心道,索额图是个滑头,他是知道的,他不想cha手的事,肯定没什么好事,把自己牵扯了进来,是想找个垫背的? “奴才都听到了,索大人说得没错,奴才在宫里面比他熟,可这熟也是熟悉的御前之事,寿安宫那边,奴才和索大人一样,不是很熟,再者,奴才是御前大总管,事儿多,怕一个顾不过来……” 索额图见他有把皮球再踢过来的趋向,马上接嘴,“不怕,不怕,也不要孙公公多劳多动,只要您在关键的时侯出个主意便成。” 孙辅全一听他把话说得这般的软弱,死顶着也要把自己拖下水,越发不想趟这混水,虽则他心底奇怪着呢,这卫珏是谁,让索大人也头痛了起来? 但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最不能多要的就是好奇心,尤其在这宫里面,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所以,孙辅全笑得脸上全起了褶子:“索大人,您瞧您说的,老奴又不是诸葛亮,也没做那军师的事儿,怎么能随便给您出主意呢?” 索额图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您年纪大,经验多,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 皇帝咳了一声,道:“行了,都别推了,你们两人便相互帮衬着,查清这事!” 索额图忙端正了脸,垂头道:“喳。” 孙辅全见推拖不了,也只得领命。 两人告退出了殿门,孙辅全拉着索额图着:“索大人,你这般地拖了老奴下水,可得说清楚了,那卫珏,到底是什么来头?” 索额图脸上现了丝笑意,“别着急,别着急……孙公公,她是什么来头,任你在宫里的眼线,想必早查了个清楚,何必问我?” 正文 第八十章 吓着了 孙辅全脸色却更是凝重:“她的身份,老奴当然查得清楚,是幸者库罪奴入宫,后做了幸者库管事姑姑,算爬得极快的,后被太皇太后选中,参与选秀……可奇的是,除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其它的,老奴却什么都查不到……” “查不到,不就是清白么?”索额图笑嘻嘻地道,“一个小姑娘而已,也把你吓成这样?” 孙辅全道:“哼,当了幸者库掌事姑姑的,能是个清白人?越看起来清白,越不清白!索大人,你可别挖个陷阱给我跳,这个人定不简单!” 索额图心想,如果简单,还轮得到把你拖下水? 索额图道:“孙公公,您这么说话就不对了,皇上交办下来的差事,怎么可能是陷阱呢?总之,咱们按皇上的吩咐办事,便错不了。” 孙辅全见他眉毛笑得弯弯如新月,心底更嘀咕得厉害,他这表情,表明了就是差事不好办,多拖个人一起担罪的迹象啊! 但皇上既已被索额图说动,让他也参与其事,他再推拖,也推拖不了,只能尽力而为,见索额图脚底抹油想走,上前便拉了索额图道:“索大人,您先别走,咱们先聊聊,先聊聊,我那儿存了壶上品女儿红,咱炒两个小菜,边喝边聊。” 索额图被他一脸的褶子笑弄得浑身寒毛倒竖,心底也知道,如果要办好皇上吩咐下来的差事,得和他合作才行,这才脸上千不愿万不愿的被他拖着,随着他去了。 来了孙辅全的四合小院当中,两人且坐下了,孙辅全倒真拿出了几样小菜,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请他一起在院子里坐下,饮上了,这一饮,直饮到月上梢头,索额图才把发生在卫珏身边的种种事儿一一说完。 孙辅全听他说完,这才明白索额图为何拖了自己下水了,还是他头里猜得对,卫珏,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而且,现在皇上对她意向不明,得罪了不好,不得罪的话,那罪就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孙辅全对着索额图苦笑:“索大人,老奴果然没猜错,你挖了个陷阱给老奴跳。” 索额图喝得半酣,摇头道:“不对,孙公公,我之所以让你也参与进来,最主要的,你离皇上近,怎么着也看得清皇上的心思,我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日后,你得帮着我……” 孙辅全寻思开了,索额图说得没错,在宫里头过日子,最要紧的,就是找准风向,这卫珏日后到底是个什么前程,也关乎到他们这些奴才的命运,参与进来,也许是好的,一想到此,他心头的那股火气才消了一些,向索额图拱了拱手:“索大人放心,老奴不说别的,看人么,那是一看一个准。” 索额图继续摇头:“孙公公,你别说这样的大话,那个小女子,厉害着呢,我看不透她……她是这世上,我第二个看不透的人……” 他一说完,啪地一下便睡倒在桌子上,孙辅全见他睡得迷糊,心底寻思开了,第二个看不透的人? 那么,第一个是谁呢? 他吓了一跳,忙捂住了嘴,心道,这索额图,居然敢把一个小小的罪奴和皇上相比? 他将卫珏看得那般的了不起,那么,这小宫女倒是要让他仔细地寻思才对! 孙辅全想了一想,走到门外,唤来一位小太监,吩咐道:“你去,把索大人扶到床上,好好儿招呼着。” 那小太监道:“公公这是要出去?” 孙辅全道:“我去寿安宫一趟,索大人如果醒了,就送他出宫,你告诉他,皇上交办的差事,我定会尽全力,他便会明白的。” 那小太监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心底奇怪,“公公,这都夜了,您这么急,有什么事儿呢?” 孙辅全抬头望着半敞窗户外的一轮明月,轻叹了一声:“别出什么大事儿才好。” …… 孙辅全来到寿安宫时,天已经黑了,来到寿安宫外,正巧遇上了王顺身边的小太监小云子,便唤他:“小云子,王大总管可还在当差伺侯?” 小云子埋着头往前走,一抬头,见是孙辅全,吓了一跳,忙垂了头行礼:“孙公公,是您啊,您可许久没来瞧我们王公公了。” 孙辅全与王顺是同乡,两人一起进的宫,王顺被派到太后身边伺侯,他则被指派到了皇帝身边,两人开始进宫时还好,可到了后面,脾气性格越来越不合,相处得便越发地远了,孙辅全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王顺。 “你家王公公还在当差么?”孙辅全再问。 “孙总管,您还不知道吧,王公公前些日子手受了伤,还没好呢,干不了活儿,这些日子,是小福子和小禄子两人服侍太后娘娘……”小云子扬了扬手里的药包,“你瞧瞧,奴才这不正赶前送药给王公公。” 孙辅全道:“他受了伤?怎么受的伤?” 小云子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他对孙辅全笑道,“这下可好了,王公公受伤之后,脾气……心情不太好,见了您,定会好些,要不,您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孙辅全见他满脸希翼之色,心底豁亮,那王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们俩人之所以后面越走越远,也是因为王顺自升为大总管之后,脾xing儿便渐渐变了,间中还闹出几起人命,孙辅全劝了他许多次,他却不听,相反的,反而对孙辅全多方防备,闹得很不愉快,孙辅全见他是同乡的份上,一忍再忍,两人便慢慢疏远了。 孙辅全跟着小云子往王顺的住处走,一边走着,一边仔细询问王顺起居,他原就是人精,只问了几句,心底便明白了,王顺手伤之后,那老毛病更是变本加厉,惹得身边伺侯跑腿的,更不愿意接近。 “看现在的时辰,小福子和小禄子应当正在王公公身边伺侯呢。”小云子低声道。 孙辅全看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道:“王公公手受了伤,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幸亏有他们两个跟着服伺,伤便好得快些。” 小云子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孙公公说得是。”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不安的来源 孙辅全见了小云子的神情,心底忽升起阵不安,可要仔细想去,却不明白那股不安从何而来,或许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先是莫名其妙的被索额图说道了一通那秀女卫珏之事,被他这般夸大地一说,简直把那卫珏说成了三头六臂之人,又牵涉到了寿安宫这边,这便心神不定起来? 不一会儿,孙辅全便跟着小云子来到了王顺的住处,孙辅全耳尖,还没走近那处,便听到一两声压抑着的呜咽,象小狗的哀鸣,待要听得仔细些,那哀鸣却又消失不见,让他几疑自己耳花。 他侧头往小云子望去,小云子却半弯着腰垂头走路,似无所觉,来到院门前,小云子朝他笑道:“孙总管,您且在外边等等,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孙辅全又看清了小云子眼底闪过的惊恐,那丝不安便隐隐约约如草般地疯长起来。 他点了点头:“去吧。” 小云子弯了腰向院门走去,来到院门之前,却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才往院子里走去。 孙辅全见他这个模样,那股不安更加地强烈了。 隔不了一会儿,小云子便出来道:“孙公公,您这边走,王公公正等着您呢。” 两人往院子里走了去,来到厢房门前,小云子低声道:“您且进去,小的告退。” 孙辅全见他神情紧张,便挥手道:“你去吧。” 小云子转了身子,加紧了脚步往院门口走,一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让孙辅全眉头不由自主皱得极紧。 他揭了帘子进去,王顺半躺在榻上,欠着身子起身:“孙总管,您今日可有空来看我了,请见谅,我这身子不好,不能起身迎你。” 说罢,摆手叫小太监拿了椅凳过来,请孙辅全坐下。 孙辅全眼眸一扫,便看清地上有擦过的水渍痕迹,桌上的碟杯少了几个,桌椅更是移了位置,心想不知道又是谁在他手底下遭了秧? 王顺是太后手底下的人,孙辅全是皇上手底下的,皇帝与太后母子关系原本就微妙,他们虽是同乡,他也不能太过多嘴,因此,孙辅全只当没有看到,笑吟吟地道:“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前几日,咱老家有人捎了信儿来,说村子里要修桥,桥上会刻上捐赠人的名姓,以存后世,我便过来问一声,可否要预备着您那份?” 王顺有气无力地道:“咱们都是没根的人,日后子孙都没有,要那些虚名干什么?难得你还有心,来看看我便罢了。” 孙辅全心底奇怪,心想他一向热衷做这些赚取名利之事,怎么这次反而没了兴趣?他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却又吓了一跳,不过是手受伤而已,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差? 孙辅全便问道:“你的伤可好了些,听闻手受了伤了,可要紧么?请了御医看了么?” 王顺恨恨地道:“前些日子被一个偷进宫里的小贼刺伤了,可我王顺命大!” 他一边说着,鼻翼却呼呼直喘着气,面颊之下潮红一片,可颈下却隐隐有青色,目露凶光,王顺的容貌原是相貌堂堂的,可此时看到孙辅全的眼里,却阴冷狰狞,让他暗暗吃惊。 “这样便好,咱们在宫里头,伺侯的是贵人,最紧要的,便是惜命,您说是么?”孙辅全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王顺半抬起眼皮,盯了他一眼:“孙总管今日来,不光是为了看我吧?” 孙辅全原是想来寿安宫打听一下消息,看看这里有什么异样,存的也是瞎猫碰着死老鼠的心思,听了王顺这般问,顺势道:“最近太后她老人家可安好?” 王顺直盯盯地瞧他:“孙总管,您这不是替皇上问的吧?” 孙辅全忙笑道:“只是咱们私底下聊聊,主子之间的事,哪轮得到咱们插嘴?” 王顺侧了侧身子,一旁站着的小太监忙递了个软枕过去,给他支起了另一边身子,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他怒斥道:“你干什么,粗手粗脚的!”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王顺冷冷地道:“还不快出去,让孙总管见了笑话。”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孙辅全见自己在此,王顺压抑了脾气的,却还让这伺侯的人这般的惊怕,暗暗叹息,问道:“这一位,便是你那叫小福子小禄子的徒弟?” 王顺道:“不成器的东西,这位是小福子,小禄子被太后临时叫去伺侯了,太后她老人家近几日身子不爽,要我常替她按摩舒骨,可我的手成了这幅样子,伺侯不了,小禄子又不成器,都教了他那么久了,总差了那么一点儿,引得太后三天两头来问,又赐了些上好的伤药来,只盼着我能好……我担心太后身体,又被这两个徒弟气死了,哪会好得这么快?” 他说着说着,便喘起了粗气,拿眼瞪着门外的小福子,小福子一缩头,颤抖个不停。 小福子走过之时,孙辅全便瞧得清楚,他走路的姿势微跛,露出来的手腕处有伤痕,还是鲜红色的,又联想到刚刚进门时听到的呜咽,心底更明白出了什么事。 这王顺,不但没将他以往的劝说放在心底,反而还变本加厉起来。 孙辅全一想及此,便再也坐不住了,对王顺道:“王总管,天色也夜了,我便不做打扰,你且歇着,我先告辞。” 王顺眼神焕散,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我不送了。”又吩咐小福子,“小福子,你送孙总管一程。” 孙辅全走出门外,小福子拿了气死风灯过来,在前边引路,两人走到僻静之处,孙辅全问道:“小福子,你身上的伤还好么?” 小福子吃了一惊,一失手,差点把气死风灯跌下,忙道:“没什么事儿,有劳公公挂心。” 孙辅全叹道:“王总管就是这样的xing子,脾气儿不好,你且躲着他些。” 小福子眼神闪烁,应了一声:“是,孙公公,奴才在他手下办事,已经习惯了。” 孙辅全心中那股不安又升了起来,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直盯着小福子的眼:“小福子,王公公虽然不好,但他到底是你的师傅,你切不可怨恨于他。”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活命 小福子抬起头来,直视于他,苦笑:“孙公公,您老说什么呢?我和小禄子多得了他的提拔,才能从幸者库的罪奴里面脱身出来,不干那秽差,王公公脾气不好,您是知道的,他再怎么打我们,都是我们的福份……”他揽起了袖子,把袖子上的伤痕给孙辅全看。 只见细细的胳膊之下,新旧交替的伤痕把整条胳膊都铺满了,有些已经结了疤,没结疤的渗出血来,衬着小福子圆圆的脸,让孙辅全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福子把袖子垂下,低声道:“孙公公,奴才已经认命了的,只盼着能把王公公的手艺学好,在这宫里面能讨条活命而已。” 孙辅全心生怜悯,心中虽有满腹的疑问,却不能平白指责猜测,他看着小福子,气死风灯微弱的灯光之下,他脸孔平实,表情诚恳,孙辅全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受了索额图那翻话的影响,便疑神疑鬼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哎,小福子,王顺是寿安宫总管,平日里在主子那里受了气,发泄到你们身上也是有的……”他脑海里出现了小福子手臂上累累的伤痕,却怎么也替王顺圆不下去,只含糊地道,“我那儿有些上好的伤药,我派人送了来……” 小福子感激地道:“多谢孙公公。” 孙辅全却再不能和他一双逆来顺受的眼睛对视,道:“你既是伤了,我便自己回去吧,把风灯给我。” 小福子道:“不打紧的,孙公公,奴才都惯了,这些伤算是轻的,前些日子,小禄子断了两根肋骨,每日还得照常到太后那儿听差,不也一样熬了过来?这是奴才们的命,也只有您,还关心着奴才。” 孙辅全听了,心底涌起股心酸,却是想着,寿安宫如果真有什么事,落在了王顺头上,倒也是他自作自受。 他提着气死风灯往前走,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消失不见了,小福子才缩着脖子,慢慢地走回去,才走到拐弯之处,便遇上了小禄子。 “怎么样,他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小禄子紧张地道。 “这个老狐狸,都有大半年没来王顺这里了,今儿不知怎么了,却跑了来,还好我们早有准备,问答得体。”小福子道。 “孙辅全和王顺是同乡,早年关系很好,近几年才慢慢淡了,我们可不能让他瞧出了破绽。”小禄子道。 “那人不是说了么,如果有人真问起,就将身上的伤露出来,万不能露出愤恨之色,只装逆来顺受的样子,驳取同情,依我看,孙辅全和王顺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不会理他的!”小福子得意地道。 小禄子点了点头,“算你机灵,那人也策算得清楚,教我们应对的方法。” 小福子点了点头,手碰到了伤处,低声痛呼,道:“他这两日更加地疯了起来,无缘无故拿了杯子就摔,可我感觉得到,他的力气怕是用得差不多了。” “那便证明有效!”小禄子眼底露出丝恨色,“咱们权且忍他几日,过了这几日,咱们就脱离苦海了。” 小福子点了点头,两人慢慢往回走,才走到院门边,就听到里边王顺大声道:“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同时挂起微笑来,弯着腰往王顺的寝室而去。 孙辅全提着气死风灯往回走,越走越感觉不对,在回去的路上,望见储秀宫黄瓦红墙,想了一想,拐了一个弯儿,往储秀宫而去。 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储秀宫的侧门开着,掌匙的嬷嬷见是御前大总管,吓了一跳,忙行礼让他进来。 有宫婢急急地跑了去,向掌事嬷嬷通报。 掌事嬷嬷和孙辅全有旧,也是和他同一批进宫的老人,向孙辅全道:“孙公公,今儿个怎么得空来我们这里?” 孙辅全笑道:“我这也是CAO劳的命,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我总得睁紧一些。” 掌事嬷嬷听他这么说,收了脸上的笑容,端正地道:“不知孙公公今儿来是……?” 孙辅全道:“也没什么事,替皇上来看看,看储秀宫一切可还安好。” 掌事嬷嬷心底疑惑,却不表露脸上,只道:“托公公的福,一切尚好。” 孙辅全往前走了两步,又问:“凤光室那几位秀女,可还好?” 掌事嬷嬷抬头望了他一眼,心底更疑惑了,孙辅全代表的是皇上,他既如此问,便是皇上对凤光室几位秀女看重?但那几名秀女,原就是个个儿身份贵重的……只除了个卫珏,但那也是太皇太后挑出来的。 “都如平常。”管事嬷嬷小心翼翼地道,“孙公公,您这是要去哪位秀女那里?” 孙辅全心道自己这算是领了圣旨办事,又想起索额图拖他下水之时那幅鬼崇的样子,下定了决心:“凤光室里边,住着一位名叫卫珏的秀女吧?” 管事嬷嬷愕然道:“公公要去她那儿?” 孙辅全道:“有几句话想问她。” 孙辅全是御前大总管,见他一幅不想多言的模样,管事嬷嬷自不能什么都追着问,只道:“要奴婢唤了她来?” 孙辅全想了想,“还是请您通传一声,让她过来聚香阁这边,记住了,别惊动他人。” 管事嬷嬷瞧了瞧孙辅全,他双手空空,显见着不是带着皇上的赏赐来的,心底更为奇怪,忍了满腹的疑惑,去凤光室传了卫珏来见。 ……… 在聚香阁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孙辅全便看见远远的小径之上,聘聘婷婷走来一位俏丽佳人,只见她从翠浓碧柳间走了来,一身淡粉的衣裳,如开得正艳的粉色花朵跌了一片花瓣下来,悄无声息儿的落到湖面之上,粉的颜色,如清香初露,娇弱得让人生怕有风刮来,一眨眼便会被卷走。 这般怯怯弱弱的一个人,香肩仿佛不能承载那绸缎衣裳的重量,真象索额图说的,那般的厉害? 孙辅全有些不敢相信。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笑话不好笑 眨眼之间,卫珏便来到了他的跟前,两人见礼之后,卫珏脸上全是迷惑:“孙公公,您找我?” 孙辅全笑了笑,道:“小主,奴才刚才去了一趟寿安宫,探了探寿安宫总管王顺,在回来的路上,忽然间想到一个笑话来,便想来说给小主听听,让您来评判,这笑话到底好不好?” 孙辅全是人精,知道象卫珏这样的人,你跟她迂回兜转,她便更会跟你拐弯抹角,到时侯,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干脆跟她直截了当,倒还有可能问出些真相来。 卫珏心底一突,抬起眼眸,眼底笑意盈盈,“不知道是什么笑话,让孙总管巴巴地赶了来,让我来给您评判这笑话?” 她双眼含笑,一双眼眸如一汪秋水,被阳光照光,波光鳞鳞,但孙辅全却感觉到了她那双眼眸当中如利刃丝线一般的锐利。 他不跟她兜兜转转,她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她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他为何会来这里,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孙辅全此时才略微感觉到那幅娇娇怯怯身子底下的不平凡,她状若不盛衣裳,实则一不留神,便会伸出尖利的爪子。 这个女人,不能让她滑了过去。 她属于那种你强则她强之人。 孙辅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竟是比当初当上御前总管时向皇帝谢恩时还要紧张,视线直直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豪的波动,慢吞吞地道:“我和寿安宫总管王顺是同乡,今日去看他,发现他身子骨不大好,躺在床上,他手下有两名徒弟伺侯,王顺脾气不好,对他们非打则骂,使他们身上伤痕累累,看得老奴心酸,于是私底下里给了些伤药给他们,却让我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们竟是逆来顺受,不由让我想起了天桥上耍猴的把戏,为吸引来客,在猴子表演中,忽然之间耍起赖来,任猴主使劲吆喝,反复敲锣,甚至顿脚威胁,猴子就是无动于衷,懒得搭理猴主,而且反过来对猴主吹胡子瞪眼,猴主气不过,甩起了两米长鞭,确确实实落在猴子身上,打得猴子鬼哭狼嚎,往往在这时,观众看不下去,纷纷上前指责,有的赶紧将水果扔给猴子,而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是耍猴艺人与猴子共同演的一场戏,一个愿打,为的是吸引观众目光,赚取钱财……” 卫珏微微地笑了,那笑容竟是清如空谷幽兰,她道:“孙总管,依您看,那寿安宫总管王顺对自己两名徒弟拳打脚踢,也是猴主与猴子之间演的戏?孙总管竟有这般的见解,倒真让人佩服,虽则我不知道孙总管来找我说这件事为了什么,但听您这么一说,倒真是很佩服您的卓越见解。” 她语声轻脆悦耳,如素手轻轻拨动琴弦,但语气当中的讥刺嘲意却如跌落的雨丝,一丝丝地直跌到孙辅全的心上,冰凉冰凉的。 孙辅全垂了眼眸,缓缓地道:“王顺不是演戏,我自是知道,但老奴却看得出来,小福子小禄子却如那天桥的猴子一般,将挨打甘之如饴!”他一双眼眸定定地盯住了卫珏,“你且说说,为何他们会这样?” 室内光线微弱,孙辅全的双眼在黑暗中散着淡淡幽光,如潜伏暗中的野兽,寻找着猎物的弱点,冷不防地,便会扑了上来。 没有几个人能经得起孙辅全的审视,甚至有宫女在他的审视之下,会惊得失声而泣。 可卫珏却缓缓地笑了,笑容如百花盛开,绽放出带着香气的神彩,她迎着孙辅全的目光,道:“孙总管,你这话问得有点儿过了,他们为何这样,我怎会知道,我又没孙总管这般无端猜测的本领!” 她清清若水的目光直视着他,豪不闪避,眼角带着微微笑意,那隐藏在眼底的嘲讽却让孙辅全看得极为清楚,她仿佛在告诉他,你猜出来了,那便怎样? 不错,既使猜了出来,孙辅全又能怎样?他找不到证据,也弄不明白为何小福子小禄子要这么做。 孙辅全垂了眼眸,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小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作不知,老奴不便猜测,但老奴只期望小主明白,凡所有事情,顺之自然最好。” 卫珏笑道:“我倒是觉着孙总管有些违反常理,比方说我好好儿在储秀宫呆着,孙总管无端端地来找我来说笑话儿,孙总管您且说说,顺其自然,是这般的顺法么?” 孙辅全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发烧,在心底默默地想,他现在明白索额图为何拖了他下水了,这个小女子,当真是拍不得,打不得……他有些犯愁,皇上的差事,不好办啊。 孙辅全拱手道:“小主,奴才还有事儿,就不打扰小主了,且请小主仔细想想奴才的提议,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卫珏垂目道:“多谢孙总管指正,卫珏受教了。” 孙辅全知道她半分儿也没听进心里面去,反而眼角眉梢全是讽意,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老奴这便告辞了。” 孙辅全被管事嬷嬷领着,转身往外走。 管事嬷嬷见御前大总管破天荒地来了这里,心底早转了无数个念头,拿眼角扫着他,见他一脸郁闷,终于忍不住问道:“孙谙达,皇上首届选秀,着实要紧……不知道是否要奴婢特意看着这凤光室些?” 孙辅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既便是再看着,该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管事嬷嬷见他脸上的郁闷变成了乌云密布似的担心,心底更犯了嘀咕,试探着问道:“孙公公特别见了卫小主,要奴婢特别地注意着么?” 孙辅全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脸上有些嘲意,“我劝嬷嬷还是不要多事,以前怎么样的,现在还怎么样,如若不然,惹出什么事来,便不好了。” 管事嬷嬷见他脸色凝重,吓了一跳,忙垂首道:“奴婢知道了,幸而有孙谙达提醒。” 孙辅全转身离去。 管事嬷嬷望着他的身影半晌,满腹疑问,转过身望向凤光室方向,却见那里黄瓦红墙,上边却隐隐乌云密布,想想孙辅全的脸色,又想想凤光室那几名秀女,一个比一个不好惹,间中夹着个卫珏,虽是出身低微,却隐隐成了其中几个的头儿……不由打了个寒颤,向天合什:“皇上首次选秀,可别出什么事儿祸及了储秀宫才好。”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狰狞 瓜尔佳凌月手一挥,便把茶几上放着的杯子扫了落地,镏金边的杯子跌在金砖之上,瞬间裂成两半,里边的香片茶四散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茶的香气,屋子里的宫婢吓得脸色苍白,一丝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战战缩在桌子旁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瓜尔佳凌月清丽绝美的面孔现出些狰狞来,目光bi视站于一角之处的宫婢。 那宫婢战战惊惊道:“奴婢听说的,全是真的,在后花园当中……” 正说着,那帘子一下子被揭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抬脚走了进来,她身穿宫服,有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眼角微有皱纹,一双眼却极大,眼波流转之间,有冰冷的神色。 瓜尔佳凌月见有人不听吩咐闯了进来,大怒,道:“给我出去,这么不懂规矩……” 那姑姑却端立不动,只道:“姑娘好大的威风。” 瓜尔佳凌月听得声音不对,转身望去,瞬息之间便收了脸上的利色,微微笑道:“红锦姑姑,原来是您。” 红锦却是全不动色,只抬起眼眸来,朝她望了一眼,慢吞吞地道:“可不就是我?” 瓜尔佳凌月脸上亲热的笑意更为明显,吩咐宫婢:“还不快给红锦姑姑倒茶……”又转头对红锦道:“这下子可好了,姑姑来了宫里,我这心底便有了主心骨了。” 红锦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凉如水,摆了摆手,让屋子里侍侯的宫婢全都出去,瓜尔佳凌月见她如此,心底更添了几分忐忑,竟象了面对着阿玛鳌拜,不自觉地垂首站着。 红锦道:“奴婢奉了老爷命令,倒确实要有些话通知姑娘,这头一条,便是要劝戒姑娘,姑娘最好小心谨慎一些,别只知道冲动,老爷给您铺好了路子,别让您自己给弄得砸了。” 瓜尔佳凌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原本红润的脸色也褪却成了苍白之色,“阿玛这般的看我么?” 红锦道:“老爷有许多的女儿,您可是他千挑万选挑进宫的,他自得千方百计地助你,但你也当别辜负老爷的期望才行。” 瓜尔佳凌月脸上现了丝紧张,“姑姑请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了阿玛。” 红锦摊开了手掌,将手举了起来,欣赏着染成红色的指甲,慢慢地道:“姑娘当真能做得到才好。” 她眼底的蔑视和讥讽瓜尔佳凌月怎么看不清楚。 她只觉气往脸上涌去,脸色忽红忽白,双手在袖子里捏成了雪白之色,她虽是嫡女,可也是继室生的,前面正室的儿女就有四位,这位红锦姑姑便是正室那边带过来的,却自梳没有成为妾室,成了阿玛在府里最得力的助手,现为府里管家,府内大小事务她都理着,手段极为狠辣,连她的母亲往日里都要给她三分面子。 尔佳凌月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阿玛真没把她当一回事儿,在阿玛的眼底,谁能帮得到她,能帮得到瓜尔佳氏,谁就是他的乖女儿,她可以对别人嚣张,可对她不成。 瓜尔佳凌月垂了头,脸上现了恭顺,道:“红锦姑姑说得没错,是我不争气,让阿玛失望了。” 听了她的服软,红锦却连脸上的皱纹都没有动一下,收了手回去,声音更为淡漠,眼波阴悒,扫着她:“姑娘明白就好了。” 瓜尔佳凌月感觉到掌心刺痛,心底恨极,她知道红锦是什么人,她虽是梳起没有嫁人,却取得了阿玛完全的信任,阿玛的妻妾有许多个,儿女也有许多个,可红锦却只有一位,阿玛不相信自己的妻妾,不相信自己的儿女,却不可能不相信她,因为红锦为了阿玛,可以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曾经在阿玛被人刺杀时替他挡刀箭,甚至每日的饭菜,她亲自替他试毒,就象宫里的太监般伺奉皇帝,没有人能做成她那样,包括瓜尔佳凌月的母亲,红锦把自己匍匐在了她阿玛的脚底下,却取得了他完全的信任,瓜尔佳凌月的母亲就曾经用无可奈何而蔑视的口吻说过,红锦才是她阿玛放在心底里的妻子,她们都不是!因此,她的兄弟姐妹包括她,个个儿对红锦象对阿玛一般的畏惧。 她就象一条毒蛇,潜伏在暗中,不知道什么时侯便会伸出毒牙来咬上一口。 她所到之处,便代表了瓜尔佳鳌拜亲临。 瓜尔佳凌月眉头微微蹙起,眼波蒙上些惶色,伸出手去,拉了红锦的衣袖:“姑姑,现如今的形势已成这样,还请姑姑教我,我该怎么办?” 红锦垂了头,扫了一眼她葱白的手扣在她青色衣服之上,她的手原就温润,此时和她暗色的衣服相衬,更衬得那手如上好的玉器一般,微微有些透明,红锦一扯袖子,把衣服从她的掌中拉了出来,缓缓地道:“老爷说了,姑娘做事总是鲁莽冲动,不计后果,因此,老爷寻了个人来帮你,那个人,老爷想了办法让她跳过了预选直接进了储秀宫……” 瓜尔佳凌月听到这里,声音拔高:“你说什么?凭什么她连预选都不参加,就和我们一样进了复选?连祖宗规矩都不要了?” 红锦连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直盯得她语气越来越低,垂下头去,才慢吞吞地道:“姑娘连老爷的吩咐都敢质疑么?” 瓜尔佳凌月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既有这个方法,咱们一开始作了那么多准备来参选,却是为了什么?” 红锦冷笑:“老爷说姑娘蠢,当真是一点儿没错,用这等方法进来的秀女,日后的日子岂能好过?这女子为了秀女名额百般钻营,如今老爷替她完成了心愿,她对老爷自是感激涕零,她竭力帮你对付应该对付的人,日后有什么事,便要她出头,别事事自己cha手,肉没吃着,反倒惹一身sao。” 瓜尔佳凌月半句话也不敢多言,只道:“姑姑,我知道了。”她抬起眼眸看了红锦一眼,脸上起了层红润,“姑姑可曾听说了,花园里发生的事?”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刻薄 红锦拖长了声音,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极尽刻薄:“姑娘都知道了,奴婢当然也早就知道了,姑娘刚刚把杯子扫了落地,不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 瓜尔佳凌月道:“姑姑教我,我该怎么办才好?他竟然看中了她!他的心底竟然有了她。” 红锦撇了撇嘴,“皇上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咱们大清还会有许多次选秀,为的是替皇室添枝加叶,如果皇上每次青睐的女子,你都要拈酸吃醋,可怎么吃得过来?” 瓜尔佳凌月道:“可阿玛说过,咱们瓜尔佳氏,只能高居人上,不能屈居于人下!” 红锦道:“这个,你且放心,只要瓜尔佳氏不倒,那中宫之位,便稳打稳是姑娘你的了,老爷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在朝堂之上,和老爷唱对台戏的,老爷都能将他们一一铲除,后宫之中,姑娘也能象老爷一样杀戮决断,便好了。” 瓜尔佳凌月半抬起头来,清丽的脸带了些柔和,“姑姑,我只是期望,我是他心底第一人,是他第一个心动的女子,这也有错么?” 红锦看清她脸上的软弱,冷冷一笑,“姑娘要想清楚,做他第一个心动的女子,还是做能陪伴他一生的女子,男人的心动,瞬息便逝,今儿他可以心动这个人,明儿他便心动另外一个人了,能陪伴他一生的,才是对姑娘最好的,最实际的选择,姑娘觉得呢?” 瓜尔佳凌月知道,这一些,便是红锦对自己阿玛最终的选择,阿玛或许不是最宠爱她,可最终占据了阿玛心的,却只有她而已,可瓜尔佳凌月不想做象红锦这样的女人,绝情弃爱,唯一的依靠只有阿玛。 自年少时见到了那身着明黄锦袍被众人的小皇帝,看清他脸上的寂寞开始,她便想着,要做站在他身边最近的那人,她要懂得他,成为他的助力,和他并肩站在那至高之处,她会避免娘亲的命运,成为他首位的正室妻子。 可此时此地,她却不能驳斥红锦,唯有顺着她,才能达到自己的目地,瓜尔佳凌月垂了眼眸:“姑姑说得是,倒是凌月想偏了。” 红锦看清了她眼底的不服,暗在心底冷笑,缓了缓语气道:“那个女人,老爷放在心底替你注意着呢,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如果得了皇帝的青睐,日后对你,对咱们瓜尔佳氏,倒是一大威胁。” 红锦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不能因为瓜尔佳凌月既将得手的至尊之位便转投向于她,她此生只能忠诚鳌拜一人,成为他的助手与爪牙,她恨这些一出生便富贵齐天的贵女,她自己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使劲了手段,也不过短暂的荣光而已,就因为她自梳了,没有儿女,所以,鳌拜才这样的信任她,一个没有儿女的人,是不会因为儿女而有私心的。 可她求的,就是此生有这样短暂能控制操纵他人的时侯,她看到瓜尔佳凌月,这位要日后要做皇后的人,在她面前也这般的战战惊惊,她心底便觉痛快。 瓜尔佳凌月神色张惶:“这可怎么办才好?姑姑教我。” 红锦道:“老爷查得清楚,当日她穿了宫婢衣饰,出了这储秀宫,被皇上遇见了……”她眼底有隐隐的讥讽之意,“她这般地懂得寻找机会,在皇上心底留下映象,姑娘却只知道发脾气耍狠,全无建树,姑娘进宫这么久,除了预选之时,怕是连皇上的面还没有见过吧。” 瓜尔佳凌月脸上恨意一闪而逝,垂头道:“她是罪奴出身,做事本就不顾脸面,姑姑难道要我学她一般,穿了那下人的衣服四周围乱逛,学那西厢记里的桥段?” 红锦心底伸起了股讽意,这些个贵女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上一截,放不下身段去委曲求全,却哪里知道,男人有时侯并不需要高贵,需要的只是知情识趣。 红锦心底那股讽意弥漫到了脸上,“这次选秀,参选的秀女就是几百名之多,从家世上来说,姑娘已是位居极顶,但从容貌来说,赫舍里丽儿清丽可人,钮钴禄乐萱端庄秀媚,就连那安佳怡,也如空谷幽兰,再加上那卫珏,更有夺人心魄的容貌,姑娘和她们相比,也只是不差而已,姑娘手段不如人家,容貌也不能高出人一大截,凭什么姑娘便认定,循规蹈矩地等着,别人就会乖乖地把中宫之位奉上?姑娘难道是观音菩萨转世不成,只扫人一眼,别人就会对你心悦诚服?” 红锦一翻连讽带刺之话,听得瓜尔佳凌月的脸忽红忽白,她吸了一口气,诚心诚意地道:“姑姑教训得不错,是凌月年纪轻,想得简单了一些。” 红锦见她服软,便笑道:“我这次来,不就是领了老爷的命令,来相助姑娘的?老爷说了,卫珏这个女子,一定不能让她再次逃脱,所以姑娘放心,无论皇上对她有没有心思都好,她都不能活得太久了。” 瓜尔佳凌月弄不明白阿玛为何一定要取了卫珏的性命,一次不成,再做第二次? 趁此机会,她便问道:“姑姑,在宫里闹出人命,到底不太好,能否和阿玛说说,将她赶出宫去便成?” 红锦扫了她一眼,眼神如刀子般冰凉,“姑娘还是别理这些的好,俗话说得好,打蛇如不打七寸,它活过来之后,便会反咬一口,经历了上次之事,卫珏已将你列为头号敌手,如不斩草除根,难道等着她反击?” 瓜尔佳凌月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道:“我都听姑姑的,姑姑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红锦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抬起头来,“老爷为什么这般顾忌这卫珏,一则因为她和老爷安排在护卫营中之人的死有关,二则,也关乎多年前一桩旧案,那一次,当真是极险,老爷差点就因为那姓卫的全盘皆输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残忍 瓜尔佳凌月撇了撇嘴:“姑姑说得太夸张了吧?阿玛是先帝认命四位顾命大臣之一,有谁能动得了他?就凭一位听都没都说过的姓卫的?” 红锦叹了口气,“姑娘,当年的情形,奴婢虽不大清楚,但千里之堤,溃于穴漏,有的时侯,一个小小的蚁穴,就能催毁一座长堤,这个道理,却是不错的。” 瓜尔佳凌月不以为然,但瞧清红锦脸上的严正,却也低眉顺眼:“姑姑说得是,总之这卫珏,不能让她再留着了。” 红锦缓缓地笑了,眼底闪过一丝残忍,“姑娘请放心,这一次么,却不用咱们亲自动手。” 阳光虽从窗棂间穿进,却丝豪不能照暖她眼底的阴冷冰凉,丝丝缕缕地渗进瓜尔佳凌月的眼底,让她想起府里那莫名消失的庶女庶子,每个消失的人背后,仿佛都有红锦的影子……她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 小太监将帘子打起,康熙急步走进内殿,他沉重的靴声敲击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满室的宫婢与太监个个儿噤声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茉儿迎了上来:“皇上,皇祖宗正等着您呢。” 康熙沉着脸点了点头,跟着苏茉儿走进内殿。 帘子隔着的内殿,传来了阵阵笑语,是太皇太后正逗着一只八哥,只听得太皇太后说了一句:“恭喜发财……” 那八哥便跟着答一句:“恭喜发财。” “江山永固……” “江山永固……” 康熙在帘子前停了停,收了收脸上隐隐的怒气,将紧绷的面皮放软,这才迈步走进了内殿。 殿内除了太皇太后之外,还有几名太妃,皆是欢颜笑语地陪着,见皇帝来了,个个儿起身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太皇太后脸上露了疲惫之色,皇帝上前,扶了她坐下。 太皇太后微闭了双眼,道:“皇帝,他要求越多,咱们越要沉住气,权且忍他一时,以往,哀家这般的劝你,今日,哀家也要这般劝你,你看看,今日来的这几位,何尝不是来打探消息的,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 廊下挂着的八哥意犹未尽,冷不防地学舌:“江山永固,江山永固。” “你听听这八哥的说的,江山永固,江山永固……可这天底下,哪里来的永固的江山?不过是人心底边美好的期望罢了……”太皇太后声音低低的,“皇帝,我知道你委屈,祖宗规矩他都胆敢擅改,不经过初选便随便塞人进来,可再怎么着,咱们也只能把这委屈咽在肚子里,任他张狂一时。” 皇帝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眸如有流光闪动,道:“皇祖母,皇孙知道了。” “那名秀女,无论他以什么名目塞进来的,储秀宫之内,只怕又起风云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朕倒是查过,那秀女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身世和卫珏差不多……”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太皇太后查觉了,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他便接着再往下说,“以往在幸者库当差,是掌事姑姑。” 太皇太后慢吞吞地道:“弄一个一样身份的人进来,这是在试探你呢。” 皇帝垂了眼眸,眼底怒火隐隐。 太皇太后伸出手去,拿了几上的茶杯来,揭开茶盖,浮了浮茶叶,道:“皇帝身边的人,虽是千挑万选的,决不可能让别有心思的人混了进来,可皇帝有行止,略有不捡点,马上会被人诟病,他有这番举动,显见着,你那日的失态,已然四周围传扬开了。” 太皇太后放下了杯子,抬起眼来,看到皇帝垂头站着,眼底满是自责,不由心底一软,心想他到底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应当有年少轻狂之时,便叹了口气道:“皇帝也不必太过自责,既然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好好儿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办?哀家知道你不想那人的女儿进入后宫,但既为了江山永固,咱们也只得敷衍着,千万不能有什么消息传了出去。”她眼底有隐隐的忧郁,“如果因为此事,而影响到了朝堂,那咱们多年的努力,怕都白费了。” 皇帝声音沉沉的:“皇祖母,您请放心,不会的,朕不会再失态了。” 太皇太后听了他这话,想起自登基以来,他便一直这么做的,将自己的喜好压在心底,不敢露出半点儿来,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怒的人,心底微有些发酸,抬起手来,拉了他的手腕,示意他坐下,“皇帝,那日之事,哀家便只当你一时兴起,也不追究了,哀家还是那句话,身为皇帝,不能轻易流露出喜好来,不能给别人可趁之机……特别是当下这等时侯。” 皇帝只伸出手去,反握了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孙儿明白了。” 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拿手指按住了额头,皇帝道:“皇祖母,你又头痛了么?” 她道:“不妨事的,可能近日天气转凉,晚上睡得不好,日间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又被她们这么一闹,便加重了一些,睡上一觉便好了。” 皇帝语气微凉:“这些人,父皇已经过世了,都还不安份。” 太皇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太后那儿,你且多走动着,让她舒心一些。” 皇帝道:“是,皇祖母。” 皇帝见太皇太后又在捏着眉心,知道她真的累了,便扶她躺下,告辞出来,来到殿门之外,孙辅全迎了上来,跟在他身后往外走,走了几步,皇帝问道:“索额图那差事,你有没有助着他一些?” 孙辅全心底打了一个突,悄悄抬起眼角,见皇帝直盯盯望着他,忙把头垂下,道:“奴才已经查过,那日那女子私底下去了寿安宫,为的是在寿安宫打探消息,打探到太后的喜好,期望能在复选之时,得太后青睐,成功获选……奴才打听到了那女子当日接触过的宫女,太监等等,都是贴身伺侯太后的起居的,想必没有错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皇帝的喜欢 皇帝又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来,回首冷冷盯了他一眼,复又往前走,“孙辅全,你别学索额图,什么事都打太极!” 孙辅全袖着手,神色不动:“皇上,奴才从不知道打太极是什么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孙辅全感觉他脚步轻快了一些,心底那颗大石头落了地,却又隐隐有些忧郁,卫珏啊卫珏,叫我说你什么好呢……无论如何,我只能捡着皇帝喜欢的话来听啊,卫珏……你能顺着皇帝喜欢的途径往下行进么? 他心底打起了小九九,只怕难。 孙辅全垂着头,瞧着皇帝脚下,见绣金织线的长袍底下,他一双靴子迈得很有几分轻快,在心底又叹了一口气。 …… 因该学的规矩都已经学完了,剩下便只是听嬷嬷们的口头教诲,卫珏走进福安殿的时侯,便感觉今日气氛有所不同,所有的秀女皆三三两两聚于一处,窃窃私语,脸上神色古怪。 卫珏见安佳怡早到了便向她走了去,她的身边,围了两三个和她一样身份的秀女,见卫珏来到,便各自散开了去,卫珏知道,她们不屑于她的身份,也不在意,径直来到安佳怡身边,问道:“怡姐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个个儿都变成了树桠上的麻雀,叽喳个不停?” 安佳怡脸上有丝神秘的微笑,道:“珏妹妹,你还不知道吧,了了大事了……” 她还未说完,便见着殿门口凑拥着走进来两人,先头那位,便是瓜尔佳凌月,一见她来到,殿里的窃窃私语便都停了,眼光齐刷刷地往门口两人望去。 瓜尔佳凌月走进殿内,她身后那人便露出了容貌来,一露了出来,便吓了卫珏一跳,那微微含笑的笑脸,可不正是月歌?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月歌了,自她被选为秀女之后,幸者库的一切,偶尔想起,却不留什么痕迹,月歌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无数痴迷小皇帝的宫婢之一,于她来讲,那种痴迷简直不可思议,有些可笑。 她着实不明白,那小皇帝有什么好痴迷的。 所以,见到月歌的那一瞬间,她脑中头一个想法便是,月歌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站得定定地,看着月歌跟随着瓜尔佳凌月,一步步走来,心底倒有些奇怪,她怎的直直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卫珏含笑看着。 月歌看着卫珏,看清她的脸上,又是那般风淡云轻的微笑,仿佛她所有的努力,在卫珏的眼底,不过是一个笑话。 月歌从卫珏的脸上,没有看见期望的吃惊与愤怒,反倒只见到了略有些讽意的笑容,全不象她想象的那样,她跟在瓜尔佳凌月后边,忽只觉脚底下千斤般地重,站在瓜尔佳凌月的后边,原本的踌躇满志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竟不知道脚往何处搁。 怎么会这样,她千幸万苦得来的机会,在她的眼底,为何一文不值? 她不在乎其它秀女或妒忌的目光,因她知道,竟是走上了这条路,定会有无数的艰难在前边等着她,但这又如何,只要能让她有参选的资格,让她能在那人身边有一席之地,那便什么代价都能付出。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如盛开到了极致的花儿,连她自己都感觉,她此时出现的仪态与风姿,是最好的状态,能击败卫珏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珏妹妹,怡姐姐,这一位,是太皇太后特意挑进来的妹妹,前些日子因为得了风寒,原以为不能参加这次选秀了,病好之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得知她的德名,特意吩咐,让她直接进入复选……”瓜尔佳凌月脸上的笑温和而柔美,“说起来,她和珏妹妹还是旧识呢,如今见了面,肯定有数不清的体已话儿要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半掩嘴角,呲呲直笑。 听了这席话,四周围窃窃私语声便大了些,那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不但落在月歌身上,也落到了卫珏的脸上,鄙夷有之,不愤有之。 她话语之中的恶意,卫珏如何不明白,却恍若不知,只微微一笑:“是么?我哪有月歌的好运气,能和月姐姐一起进门,还被太皇太后直接挑了,越过初选,直接进了复选,想必月姐姐府上出了不少力吧?” 瓜尔佳凌月脸上一白,一丝愤怒从眼底流出,每次斗口她都有词穷之感,卫珏总是这样,一语中的,不留给她丝豪的余地,简直是赤裸luo地指出事实! 让她无从反驳! 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珏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珏将摊开了手指,对着光,欣赏着指甲上新涂的豆寇甲油,仿佛在看那指甲涂得好不好,慢吞吞地道:“月姐姐,我新涂的指甲油,你瞧好不好?” 瓜尔佳凌月一怔,气息一滞,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指甲油上边去了? 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卫珏道:“比如说这指甲油,涂上去要好看,色泽鲜艳,一定要用兰月坊的指甲油才好,若是那街上的杂货,定涂不了这般的鲜艳的颜色,能长期的保留,永不褪色……”她收了手指,抬起头来,朝她微微地笑,“道理相同,比如我的故旧月歌姐姐,身份如我一样,由幸者库而出,如果不是贵如凌月妹妹您的府上之力,又岂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越过初选,直接进入复选?” 卫珏亲脆的语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脸上笑容不改,眼波流转之间,殿内所有的秀女都只觉她的目光流经自己脸上,只一瞬时而已,她们却已经把对卫珏的不满转移到了瓜尔佳凌月身上,不错,如果没有瓜尔佳氏的助力,月歌,从幸者库出来的奴婢,怎么可以越过了初选,直接进入复选? “你胡说!”瓜尔佳凌月感觉到四周围秀女目光之中的不善,气极败坏。 卫珏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深了,“我是不是胡说,月姐姐心里面清楚,这些个姐妹们想发心底也明白!”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目光中的敌意 瓜尔佳凌月只觉自己的嘴唇都在哆嗦,朝身边的月歌狠狠地瞪去:“月歌,你且说说,是不是太皇太后直接挑选的你?和我家又有什么关系?” 她秀美的双眼一下子迸射出冷利而凶狠的目光,让月歌顿时身上起了层寒意,竟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嘴里嗫嚅:“自然不是的,是太皇太后……是我……” 她完全想不到一开始的情形会是这样,想象中的荣光和艳羡没有来到,瓜尔佳凌月的眼神让她害怕,四周围秀女的眼神更让她害怕。 月歌吞吞吐吐的语调,更让秀女们心底的那杆秤倾向了卫珏,让瓜尔佳凌月感觉到了她以往从未感觉到的敌意。 她是豪门贵女,自入宫始,便志在中宫,众星捧月般的目光,奉迎着的笑脸,是她每日里迎接的,可现如今,她却全然是另一种感觉,那样的目光,让她感到了羞辱与滞息。 她们竟然敢这般的望她! 瓜尔佳凌月用美丽的眼眸露出几丝凶狠,朝她们一一对视过去,秀女们的目光移开了,可她并不觉得舒畅,只觉被一种被忽视的羞恼,她有些狼狈,视线移向了卫珏,而后者,却悠悠然地望定了她,仿佛在询问:是这样的么?全无半点关系?你说的话,谁会相信? 她看见卫珏把中指竖起,含着微笑,慢慢地向她摇了摇手指。 只是视线而已,就让她想发怒,可那股怒火,却被憋在了心底,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她能向谁发怒? 只是视线而已! 她是瓜尔佳鳌拜的女儿,但到底是不瓜尔佳鳌拜,还不能做到傲视群雄,独断专行,所以,她只觉自己如坐在火上被烤着,身子忽冷忽热。 幸好此时,管事嬷嬷来了,各位秀女排队入列,这才将她们俩人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月歌垂头着跟着秀女排在最后,脸上没有半丝儿刚刚入殿时的欢颜,原来,事情并不象她想象的那般。 她这般的做,是不是错了? 她头一次心底这么想着。 她感觉到从她身边走过的衣香鬓影,环佩钗响,却只觉她们离她那般的遥远。 忽地,有人走近了她的身边,停了下来,她的眼角扫到了一角停下来的衣饰,终于有人向她示好了吗?因为她是受到了太皇太后青睐,这般特殊地越过了初选而来的秀女,日后定会大有前程,所以,终有些无依无靠的秀女靠向了她? 她略带着些欣喜的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卫珏那张含笑的脸,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凑近她的耳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月歌,你小心一些,有的时侯,飞上高枝之时,便是摔下枝头之刻。” 她吐气如兰,鬓角的秀发拂过她的面颊,撩得月歌的脸,使她感觉痒痒的,可那话语却如冰冷的尖刺直戳进月歌的心底,让她的心变得冰冷。 她看清了卫珏眼底的冰冷,她仿佛看透了她未来的路……一团死气。 月歌打了个哆嗦,忽感觉身上凉透了,那灿烂夺目的雕梁画栋在她的眼底,蒙上了灰冷的颜色。 她还是不如她,永远的一击既败。 月歌望着卫珏悠悠然走过的身影,牙龈处忽感觉到了一股咸味,原来,她咬紧的牙关,却已把嘴唇里边的肉咬得破了。 …… 瓜尔佳凌月被等宫婢揭起帘子,自己一拂帘子,便走进屋子里,那帘子因用力太大,那帘子上串着的翠玉荡了起来,打在了那宫婢的脸上,让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却一声都不敢出,跟在瓜尔佳凌月身后,进了屋子。 “姑娘,又是谁惹您生气了?这么大火气?” 红锦在榻上坐着,手里端了青花瓷碗,用青玉柄镶金勺子慢慢舀着,把碗里的银耳羹舀了入嘴。 瓜尔佳凌月被她阴凉的目光一扫,心底忽起了个机灵,脸上浮出些微笑来:“姑姑,没有的事,只是日头底下被晒得热了,想进屋子凉快,走得急了些。” 红锦垂了眼眸,把碗放在茶几上,微微地笑:“是么?怎么奴婢却听说,你和那月歌一进殿里,就被那姓卫的用言语堵得死死的?姑娘记xing不好,要不要奴婢学来给你听听?” 她脸上有笑,双目却依旧冰冷,仿佛千年沉潭。 瓜尔佳凌月勉强地道:“姑姑既是知道的,便应当知道,那卫珏多么的嚣张!” 红锦道:“老爷这次派奴婢进得宫来,用的虽是个普通杂役的宫女身份,可老爷里外经营了这么多年,在宫里边能没有几个耳目?” 瓜尔佳凌月心底一惊,没想到她进宫之时,阿玛没把宫里的势力交待给自己,反而交待给了红锦! 她脸上带了温顺的笑意,道:“姑姑,我只是不想让你徒惹烦恼……” 红锦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奴婢这次来,就是要协助姑娘的,姑娘可别分辨不清形势,分不清敌我,您不告诉我实话,我怎么能帮你?” 说到最后,红锦连自称的‘奴婢’两字都省了。 瓜尔佳凌月却更是温顺,眼神柔和,似是极为羞愧:“姑姑,是我不好,怕在您面前闹笑话,也怕传进阿玛的耳里,让他担心。” 红锦听得她将自己和中堂大人连系在一起,知道她识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便再过份相bi,便笑道:“奴婢相帮的人,是姑娘您而已,姑娘有什么怕的呢?” “姑姑教我,要怎么样,才能让那卫珏受挫!”瓜尔佳凌月笑容浅浅。 红锦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姑娘,那卫珏有什么要紧的,再张牙舞爪,也不过是一名罪奴,日后没什么前程,你应当提防的,是那几位和你一样身份的秀女,有资格同你争那中宫之位的!” 瓜尔佳凌月心底一惊,道:“姑姑是说……?” 红锦道:“有了那月歌,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我们暗底里相帮,定能将那几人一网打尽,外边,有老爷助你,这宫里边么,有奴婢帮着,您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月歌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话,心底涌起股兴奋,但看清红锦冰冷的表情,又有一丝紧张,她点了点头:“姑姑,我一切都听你的。” 有风拂起,将风透过了珠帘的缝隙吹进了屋子里,使得珠帘随风摇摆,那厅堂之间的重重帷幕随之摆动,带来阵阵阴凉,让瓜尔佳凌月无端端身上冷了起来。 …… 卫珏坐在塌上,正翻开本书看着,听到屋子外有人声,忙放下书本,迎了出去,便见着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钮钴禄乐萱几人相携而来,她忙唤了素环素钗,备了茶与点心来,请她们一一坐下。 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她倒是熟的,只有钮钴禄乐萱不是很相熟,但乐萱面目和善,言语可亲,显见着和赫舍里丽儿很是亲热,她忽然来访,倒也不觉得突勿。 卫珏看了看赫舍里丽儿的脸色,见她气色尚好,便问道:“听闻丽儿妹妹受了风寒,连今日里诲教都没有去?” 赫舍里丽儿道:“每年这个时侯,我都要小病一场的,吃一幅药,睡一觉就没事了,珏姐姐不必担心。” 卫珏见她脸色红润,嘴唇润泽,的确没有半分颓败之相,放下心来,道:“今ri你们齐齐地来了这里,怕不光是因为闲暇无事,进来闲聊天的吧?” 三人各自对看了一眼,赫舍里丽儿道:“我今儿虽没有去,但安姐姐和乐萱姐姐来串门儿,却传这样不可思议的消息,我们千思万想,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又知道你是咱们的女中诸葛,便齐齐地过来,想来问问。” 卫珏笑道:“你们问的,是秀女月歌之事么?” 安佳怡点了点头:“当然是她了,本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竟有秀女可以不通过预选,直接进了复选的,那月歌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钮钴禄乐萱左右看了看,又走到门边亲手合上了门,道:“这件事儿,说来也奇怪,听闻中堂大人半夜里晋见了太皇太后,第二日,太皇太后便亲下懿旨,将那月歌从幸者库直接接到了储秀宫。” 卫珏道:“乐萱妹妹可真是耳目灵通,竟象亲眼所见一般。” 赫舍里丽儿道:“这你可就不知了,萱姐姐有好几位堂兄弟在护卫营做事,那晚便当值,自是知道得清楚了。” 钮钴禄乐萱和赫舍里丽儿一样,也是一等一的贵女,阿玛是四位顾命大臣之一,她阿玛遏必隆虽没有鳌拜那样的炽手可热,但耳目灵通,却比卫珏等强了许多。 安佳怡奇道:“这月歌这么大的本事?竟比瓜尔佳凌月还得中堂青睐?” 钮钴禄乐萱道:“月歌被中堂大人收了义女,与瓜尔佳凌月一样的身份参与选秀。” 赫舍里丽儿道:“这倒真是奇了,从未见过中堂大人对一名女子这般用心提携的。” 钮钴禄乐萱道:“这些消息是从内廷传了出来的,必错不了了,听闻月歌的父辈对中堂大人有救命之恩,她改了本名入宫,中堂大人辗转之下,这才打听到了她的消息,为报父恩,这才深夜向太皇太后请旨,让她参与选秀。” 听了这话,安佳怡感叹道:“这便是人与人的命运不同了,指不定什么时侯,家里边的人前边做的好事,便会荫护着了你。” 赫舍里丽儿也道:“说得也是,月歌原是幸者库的姑姑,到了年岁,便要发配出宫的,想不到却无端端天降鸿运,有这般大造化,既有中堂大人全力协助,她日后的造化不是一般秀女所能比的。” 钮钴禄乐萱也道:“是啊,她哪会知道,先前还在幸者库为奴婢,一瞬眼间,便被中堂大人找着,飞上了枝头?” 安佳怡眼底露了艳羡之色,“这便应了那句俗语,运气来了,便什么都阻挡不住。” 赫舍里丽儿见卫珏长久没有开言出声,推了推她,取笑道:“珏姐姐,你也是太皇太后亲下懿旨参与选秀的,如今来了个比你更厉害的,是否有些不是滋味?” 她这么一说,其它两人都掩着嘴笑。 卫珏却是仿若不闻,眼波透过了窗棂望向窗外,似是望着窗外那株玉兰,又似没望,微微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赫舍里丽儿再推了她一下,“珏姐姐,魂夕归来,魂夕归来……” 卫珏这才猛然惊醒,回过头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安佳怡与钮钴禄乐萱齐齐地笑了,钮钴禄乐萱道:“合着我们说了这么多,你一句也没听过去?” 赫舍里丽儿道:“我还以为你拈酸吃醋有些忘了时间了呢,想不到一点儿也没听进去?”赫舍里丽儿原带着取笑的态度,却看清了卫珏眼底全无笑意,一片清冷,不由道,“珏姐姐,你想到了什么?” 卫珏眼眸越过了她,飘向远处,似是望着某处,又似没有望着,轻轻地道:“有的时侯,来的是不是运气,没有人知晓。” 赫舍里丽儿三人对望了一眼,莫名所以,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在担心什么?” 卫珏浅浅地笑了:“我和你们一样,对她的到来,感到有些突勿而已。” 钮钴禄乐萱道:“珏妹妹,你以往和那月歌是旧识,她来之时,我见你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她可透露出了些什么?” 卫珏摇了摇头:“我们虽是旧识,但在幸者库时并不亲近,她不过前来打声招呼而已,哪会透露什么?” 安佳怡笑道:“珏妹妹就是思虑太多了,她再怎么着,也和我们一样,是参选的秀女而已,哪会有什么事发生?” 钮钴禄乐萱笑了:“正因为有珏妹妹这个忧心人,咱们才能做袖手掌柜啊。” 卫珏垂了头道:“倒不是我平白地杞人忧天,我只是知道,凡事必事出有因……” 随着她的话语,有风从殿门隙处吹进,带来阵阵幽冷,让殿内几人俱都打了一个寒颤。 钮钴禄乐萱道:“珏妹妹,且放宽心些,我们都使人盯着她呢,她再怎么厉害,也玩不出花样来。” 正文 第九十章 密谈 赫舍里丽儿道:“是啊,珏姐姐,乐萱姐姐一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来使人打听祥情,如今看来,也是那月歌运气好,得了父辈的荫庇,这才有了这样机会。” 卫珏低低地叹息:“如果真是这样,便好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谈论的无非是各自的穿着首饰而已,赫舍里丽儿见卫珏神情郁郁,便说了几个笑话儿来逗她开心,卫珏虽也陪坐着笑,但却不知道怎么的,心底那股不安之感却隐隐而来,消褪不了。 …… 夜幕之下,月歌披着翠翡缎子斗蓬,悄无声息地沿着长廊走到了厢房门前,停了停,用手指轻轻磕着门框,那合页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她一闪身,就从那门缝边钻了进去。 来到内室,室内烛火摇红,瓜尔佳凌月坐在矮榻之上,洁白如玉的脸带着些微笑,道:“你可真难等,我这都吃了两盏茶了,才把你给等了过来。” 月歌一望,便见她的手边,有碎屑的瓜子壳与点心渣子,忙笑道:“我要等外边人少了,这才敢寻路过来,让月姐姐久等了。” 瓜尔佳凌月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碎屑拍落,掩着嘴笑:“这声姐姐,可不敢当,我和你,可不是什么姐妹,你叫我一声月小主便成了。” 这便是不承认月歌的秀女身份,还是直接将她划入了奴婢的行列,月歌心底的屈辱无边无尽而来,咬着嘴唇道:“是,月小主。” 红锦咳了一声,扫了瓜尔佳凌月一眼,她这才垂了头,眼底却依旧不以为然,红锦道:“先别说这个,月歌,你既已答应了老爷了,那么,心底有什么计划没有?” 月歌抬起头来,道:“姑姑,义父既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定会全心全意地帮着,家父年青的时侯,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刑部司狱……” 瓜尔佳凌月便插嘴,“哦,你的生父,倒真是阅历丰富,就连这个都做过?” 刑部司狱,是从九品的狱中小官,所从事之职,无非是刑讯bi供看管犯人等职,这等职务在民间都令人不齿,凡略有身份地位的满人又岂会去做这种官儿? 她语气之中的讥嘲,月歌如何听不出来,她抬起头来,低声道:“月小主,奴婢出身卑微,奴婢自是知道,但义父既是给了奴婢这个机会,奴婢定当尽全力协助您。” 她定定地望着瓜尔佳凌月,神情坚定,全不退缩,倒让瓜尔佳凌月一滞,便说不出话来。 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红锦冷冷地道:“月小主,月歌如今和您一样,都是秀女身份,无论怎么样,奴婢都得唤她一声小主,象对您一样的来对待她,老爷期望你们在宫里边能互相助着,你可别将老爷的一番期望全抛至脑后才好。” 瓜尔佳凌月转过头来,温顺地道:“是的,姑姑。” 红锦不再理她,转头对月歌温和地道:“月歌小主,你且继续往下说,您被老爷收为义女,便也是我的主子,你有什么吩咐,竟管说来。” 月歌脸上展了个舒心的笑意,眼底露出些自得来,微微斜着眼望了瓜尔佳凌月一眼,复又转过脸去,道:“先前说到,家父年青的时侯,未成家之前,很做了几年的刑部司狱,别的且不多说了,但对付那些犯人的方法,倒有不少……” 瓜尔佳凌月见她不以其父为耻,反以为荣,在心底冷笑,眼角之处扫到红锦冷冷的目光,只微微笑着答道:“不知他有些什么方法?” 月歌脸上带笑:“其中有一样,比如说对待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他们身份隐密,同伙众多,隐藏在百姓当中,往往抓捕来了,没隔几日,又被其同伙救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这些重犯一旦被捕入狱,先不管其它,先在脸上用特制的墨刻上印迹,那印迹渗入皮肤当中,甚至连骨头都浸了墨印,却是怎么也弄不掉的……” 瓜尔佳凌月懒洋洋地道:“你说的这个,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咱们看的水浒传里边那武松,不就被这墨黥面?我还当你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要说,原来是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拿了案几上的点心来吃,秀美的眼眸似闭非闭,竟是困倦之极,想要睡了。 月歌笑了:“月小主,奴婢说的,自然不是这般的简单,你且听奴婢把话说完。” 红锦低低地咳了一声,两道目光似利箭一般扫向瓜尔佳凌月,她知道瓜尔佳凌月心底想些什么,她不屑与月歌为伍,她是天生的贵女,生于金马玉堂当中,从小在万众瞩目中长大,看不起月歌,那是当然,连红锦自己,她也未必放在眼底,只不过因为她于她还有用处,这才百般忍耐,伏小做低。 可那又怎么样? 人与人之间,何尝不是一场利用?红锦所做的,也是帮助中堂大人控制他这两名女儿罢了。 因她知道,她只有紧紧地依附着中堂大人,这世间,才有她的一席之地,只要她们能帮中堂大人达到目地,她红锦才能生活得好好儿的。 她看见瓜尔佳凌月在自己地目光之下垂下头去,心底微微冷笑。 “月歌小主,你且继续往下说。”红锦温声道。 月歌道:“那些重犯,还未经过审询,照道理来说,是不应当受那黥面之刑的,狱官私底下给犯人黥面,那便是犯了重罪,家父等又怎么会知法犯法呢?” 瓜尔佳凌月见月歌脸上现了神秘微笑,只道她故作高深,慢慢地拿了桌上的茶来吃,微微地笑:“原来你阿玛倒是个谨慎之人。” 月歌微笑道:“不错,家父的确谨慎,但为了能辑拿重犯归案,使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家父齐集民间大夫,仔细研究,终于制得一药,既能在那些重犯脸上黥面,又不会触犯律法。” 瓜尔佳凌月把一颗瓜子放进嘴里咬破,吐出了瓜壳儿,道:“是么?难怪你的阿玛未经科举考试能官至直中宪大夫,的确有些门道。” 月歌微微垂首,“义父那一次被我阿玛所救,便是因为阿玛认出了那位在义父身边侍奉的小厮是一位逃犯所扮,这才救了义父,这其中,这黥面之墨便功不可没。”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阴毒 瓜尔佳凌月听得她口口声声地提醒自己,是她的阿玛救了自己的阿玛,她才能得到这般的荣耀,心底暗暗着恼,暗骂这女子腆不知耻,她手一挥,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壳儿丢进了盘子里,笑道:“倒是个什么样的药水,这般的厉害,你且说说。” 月歌道:“这种药水,刺破肌肤涂于其上,透明无色,看不出什么来,但一经夹有依兰依兰的熏香熏过,脸上的墨迹便会显现出来,但显现之后,一柱香的时间之内,便又消失不见,但此时,那墨迹却已深入了肌肤当中,只不能浮现于皮肤之上而已,等到那重犯落案之时,再次以依兰依兰的熏香熏过,那墨迹才会完全显现,永不褪去,就算死去肌肤腐乱,骨头之上也会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瓜尔佳凌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嫣然地笑:“这可真是一个好故事,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说了这么多,和那卫珏等又有什么关系?” 月歌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澄静有波,能照得清人的影子,忽尔,她嘴角现了一丝淡淡微笑:“月小主,咱们秀女,能入选当主子,所凭的,自然是德言容功这四样,其中么,容貌便占了好大一部分,卫珏么,我是知道的,在幸者库容貌就出挑,性格狡猾多智,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如果咱们能毁了她的容貌,你且说说,就算她再怎么狡猾,在后宫这处地方,又哪里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瓜尔佳凌月悚然一惊,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脸,就算脸上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点子,她也会愀然不乐好几日,如果当真毁了容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抬起头来,月歌一张清丽的脸带着些天真,她笑起来的样子,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谁能想到,这么个女子,会想出这般狠毒的方法? 瓜尔佳凌月忽地有些明白,阿玛为何挑选了月歌来助她了,人不可貌相,她的确有些本事。 此时此地,瓜尔佳凌月才露出些真心的笑容来,道:“月歌妹妹,你且说说,咱们怎么做才好?” 月歌听她唤了自己一声妹妹,脸上笑意更甜,道:“月姐姐,这药水么,透明无色,只要我将它涂在指甲之上,借故和她吵上几句,一失手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一划,那涂着豆寇的鲜红指甲便临空划过,似要划上她的脸来,竟让瓜尔佳凌月心底悚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月歌便将手收回,微微地笑了,“便在其脸上划上两道痕迹,不过小伤而已,两日那红肿之处便消了,但她却不知,脸上却永远地留下了两道墨痕,到时侯么,以月姐姐在宫内的人脉与手段,叫它在什么时侯显现,便在什么时侯显现出来……”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些,眼底冒出光来:“不错,到了复选那日,便让她在太后与太皇太后面前现形,使那不祥之兆呈现于她的脸上,我们便看看,她这样的姿容,还有什么本事和我们相争!” 月歌道:“只要卫珏一倒,其它的人便没了主心骨,月姐姐,凭着义父的手段,您定会心想事成!” 瓜尔佳凌月握住了她的手,亲热地摇了摇,脸上笑意皎洁如月:“月歌妹妹,你来的可真是时侯,如此一来,便帮了我的大忙了,你请放心,日后,有我的,便会有你的,咱们姐妹俩定会心想事成。” 月歌反握了她的手,双眼波光纯净:“姐姐,咱们是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能帮得到你,是我的福份。” 两人双手互握,笑容如春花秋月,各自盛开。 红锦拍着手道:“这下子便好了,月小主有了妹妹,月歌小主也有了姐姐,你们俩姐妹互相帮着,还有什么难关不能过的?” 她走上前去,拉了两人的手,将两人领至床榻上坐下,又详细询问了月歌的计划,听得她连连点头,笑道:“老爷收了你做义女,说实在话,奴婢一开始还不敢相信,想咱们家老爷,眼高于底,有多少下属官员想让儿女认他为义父,都不能得,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法眼,让他主动认亲?今日一见,才知道咱们老爷当真目光于柱,一眼便相中了你,日后,你定能助瓜尔佳氏成就大事,能助咱们小姐一臂之力。” 月歌腼腆地垂下头去,长而卷的眼睫毛微微的颤动,脸上现了丝红润:“姑姑,您谬赞了,我只期望,只在月姐姐身边有一席之地,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足已。” 红锦仔细察看她的表情,见她没有半分儿的不满与自得,这才放下心来,瓜尔佳凌月再怎么嚣张,但说到底,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未来的前程,与瓜尔佳氏的荣耀夕夕相关,月歌只是老爷收的义女,可不姓瓜尔佳氏,从刚刚的谈话之中可以看出,月歌长得虽然一幅清纯的模样,但却心肠狠毒,下手豪不留情,她可不期望前脚才把卫珏给送走,后脚又引来一个月歌。 瓜尔佳凌月却是一改先前的怠慢,亲亲热热地拉了月歌的手,又将自己的饰品送了好几件给她,眼见着天际出现了丝白光,在红锦的一再催促之下,这才松了月歌的手,送她出去。 见那翡翠缎子的斗蓬消失在了夜色当中,瓜尔佳凌月和红锦脸上的笑意才慢慢地褪了,两人走回到屋子里,瓜尔佳凌月砰地一声坐到了椅子之上,哼了一声:“真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身份,居然要我哄着她!” 红锦瞧了她一眼,慢慢地道:“小主,奴婢还是那句老话,老爷想了办法让她入宫选秀,定有她的用处,您瞧瞧,这不是正有了用处么?” 瓜尔佳凌月一甩帕子:“看她能得意多少时日,竟想着和我比肩,哼!” 红锦笑了,眼底露出丝冰凉来:“小主,她的办法,固然不错,但单单只对付一个卫珏,便枉费了老爷将她弄进来的一翻心血了。” 瓜尔佳凌月吃惊地道:“您是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讽笑 红锦走近她的身边,将头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瓜尔佳凌月听着,脸上了血色便慢慢地褪了,屋子里的灯光摇曳,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照得一片雪白,又隔了良久,红锦站直起身子,她竟是打了个哆嗦,抬头朝红锦望去:“姑姑,真要这般才行?” 红锦直直地盯着她,脸上露出些讽笑来:“刚刚还在说这个女人不知自己的身份,怎么,现在又心软了?” 瓜尔佳凌月垂头道:“只是,她是阿玛刚认的义女……” 红锦撇了撇嘴道:“义女?老爷的义女明里暗里的,不知有多少,怎么能个个儿都顾得过来?你可得想明白了,这种机会,有一次,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再者,老爷已经吩咐了,她就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不论死活都要助你一臂之力!” 瓜尔佳凌月雪白的脸涌起些血色,咬着牙道:“也好,便依你所说的,只要能将那位一起拉了下来,从此之后,秀女当中,便无人可以与我匹敌。” 红锦笑道:“你想通了不就好了,这么一来,她们在后宫之中犯事儿,必连累家族蒙羞,其家人在朝堂之上便直不起腰来,老爷在朝堂定更进一步,又更能助你入主中宫,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皆大欢喜?” 瓜尔佳凌月听了她的话语,原是惨白的脸瞬间红润遍布,如盛开的桃花一般,现出夺目的艳丽来,她点了点头:“不错,皆大欢喜……姑姑,就这么办。” 红锦弯腰下拂行礼:“奴婢这便去安排。” 瓜尔佳凌月挥了挥手帕,红锦便向门外走去,直至她揭了帘子走出去,瓜尔佳凌月这才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着步,脸上兴奋未减,低声道:“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她抬起头来,秀美的眼眸冷如冰石一般,透过窗棂往外望去,却见着外边红墙黄瓦,一派的金碧辉煌,她微闭了眼睛,那般的金碧辉煌便深深地映进她的脑海,从此之后,她便成了这片金碧辉煌中的主人,能和那人站在至高之处,他会垂了头来,眼底里只有她的……她到此,她微微地笑了。 …… 这一日,阳光甚好,素环在屋子里扫了尘,见卫珏出来,便笑道:“小主,今日天气甚好,奴婢见着其它的秀女全都往前边储秀园赏花了。” 素钗也道:“是啊,丽小主,怡小主等都往那边走呢,奴婢领食物时遇见丽小主屋子里的锦秀,她还向奴婢询问,问您是否来呢。” 卫珏便点头道:“前几日阴着,只在屋子里憋着,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确实应当外出走走……” 素环便拿了件粉色锦缎披风来,道:“外边虽出了太阳,但走到树荫底下,却有些凉意,小主把这披风带上,便不会冻着了。” 卫珏含笑点了点头,素环便上前,把那披风给她披上,卫珏便带了素钗,往储秀园走,这园子离凤光室不远,和宫内其它花园一样,精心布置,美不盛收。 卫珏才走到月洞门口,便见着花树当中,衣香鬓影,三三两两穿梭于间,花丛当中站立着的人比那一丛丛的花儿更为娇艳美丽,来这花园的秀女竟全都盛装而来,穿着打扮争奇斗艳,衬着人比花娇的容颜,竟让卫珏有一时的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赏花,还是赏人。 她在小径之上走了两步,转了一个弯,便见到了安佳怡,她站在一丛花得正艳的帝皇菊旁,身穿一式水清色的长袍,头上精心地挽了个髻子,碧玺宝石花簪精巧地埋在鸦般的秀发之中,衬得容颜如玉,整张脸精致无比。 安佳怡见了她,脸上现过丝红润,走上前来,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怎么珏妹妹也来了?” 听了她的问话,卫珏有些莫名莫妙,便笑道:“在屋子里闷了几日了,听闻你们都来了这里,便过来透透气。” 安佳怡眨了眨眼,奇道:“怎么,珏妹妹不是得了那个消息……” 卫珏见她吞吞吐吐,反问:“什么消息……” 安佳怡脸上现了丝红润:“就是那个消息……” 卫珏还想问得更清楚一些,忽然之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从花丛中传了过来,回头望去,便见月歌分花拂柳而来,她穿着嫩黄色的上衣,下边是同色间青的裙子,娇艳的颜色衬得她脸如初春乍开的桃花,顿时便吸引了园子里大部分人的目光。 月歌娉娉婷婷走到卫珏两人身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珏姐姐,真是到哪儿都能见着你……” 卫珏见她笑得如春枝乱颤,便道:“是啊,咱们可有好些时侯没见过面了,每一次相见,月歌妹妹总能给我带来别样的惊喜。” 月歌听她明讥暗讽,心底暗暗恼恨,脸上笑意沉了下来,微微歪了头,看清她头上戴的钗子,声音拔高:“哎呀,珏姐姐,你现在怎么还戴着这枝簪子?我记得,你在幸者库为罪奴的时侯,这枝簪便跟随着你了,如今不同往日,你已是秀女身份,是小主了,怎么能还戴这么老旧的东西?” 她一边笑着,脸上却带着天真的笑意,一边伸出手去,便要去取卫珏头上的那簪子,她那般拔高的声音,早吸引得园子里的人人人都往这边看,又听清了她的语意,每个人便掩了嘴笑,眼底露出些鄙夷来。 卫珏听她句句挑拨,语意尖刻,不由微微怔神,一怔神间,便冷不防地,被月歌一伸手,便拔下了头上了簪子,却只见着月歌两根手指捏着那只簪子,在手里把弄,簪子头部那翡翠磨圆的珠子便一下一下的晃动。 “珏姐姐,我知你以往过得节省,没什么银钱制办饰品,但你也别节省过了头,连头面上的东西都马虎,要知道,咱们是太皇太后亲自挑选看中的秀女,可不能丢了太皇太后的脸面,幸好,义父给我制办了不少首饰,你这根簪子么,早应当扔了,我送根新的给你……”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欺侮 她浅浅的笑,眼眸清亮,可照得见花影投下来的影子,手却一挥,便把那簪子随手一扔,那簪子便划着弧线往荷花池里落了去。 卫珏心底生怒,道:“你干什么?” 月歌却眨着眼睛,眼底涌出些水光来,极委屈地道:“珏姐姐,你这么凶干什么,我都说了,这么根银簪子,不适合你的身份,我送你十根金簪子,咱们姐妹俩……” 她一边说着,眼角之处便冒出些泪花儿来,身子怯怯地发抖,使人远远地望了,象是卫珏在欺侮于她一般。 安佳怡也看不过去了,道:“月歌,大家都是秀女,身份原就平等,哪有你这样,无端端管人家的衣饰打扮,拔人家头上簪子的?” 月歌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指着两人:“你们不愿意便罢了,骂我干什么?不错,我原是幸者库出身,但卫珏,你不也同样是幸者库罪奴?俗话说得好,相骂不辱及父母……” 她涕泪交加,向卫珏两人步步进bi,身子却如迎风之柳,悲愤到了极致,象是要随时倒下一般。 卫珏心底忽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如隆冬的冰水一般向她浸透过来,安佳怡上前一步,刚想指责,却被她拉住,后退了一步。 可已经迟了,卫珏与安佳怡已被月歌bi到了假山之处,下一个瞬时,月歌竟是脚底下一个踉跄,便扑了上来,这一瞬间,卫珏的眼瞪得极大,她看得清楚,月歌涂了鲜红豆寇的手指尖直直地向自己的脸划了过来,可她已经退到了极致,退无可退。 她甚至看清了月歌那张布满泪珠的脸闪过一闪而逝的得意。 她忽地明白,月歌今日百般挑衅,是为了什么了。 月歌那双柔美之极的手就在她眼底下一寸寸地接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一瞬间,卫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却是想着,这样也好,这么一来,如果容貌当真毁了,她便不用再千方百计地想尽了办法去逃离这深宫。 后宫里边,留下的自然都是美人。 容貌已毁的人,是没有资格留在这里的。 也许出得宫去,没有了美貌,她反而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能被选为秀女,其中之一,不也因为她的容貌么? 只是她心底还有那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愿,出了宫去,也许真能找到一个能陪她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看着那尖利的手指甲越来越近,这才明白,其实,她心底还有期望,并不象自己强装出来的那般,对什么都冰冷绝望。 冷不防地,她脑海中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年青的男子站在樱花树下,手捧书卷,回首,向她望来。 可奇的是,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本应当刻在记忆深处的面容,此时此刻,在她脑中现出来的,却是模糊一片。 她等着,等着那尖利的指甲划破她的脸,等着脸上传来刺痛,耳边,她听到了安佳怡惊叫之声,“月歌,你干什么……” 可忽地,她的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等得醒悟过来,便见自己已跌倒在了草地之上,抬眼望去,却见一名太监服饰之人挡在了月歌面前,一掌便将月歌推倒在地。 可月歌尖利的指尖依旧划了上去,划上了那人的手腕,卫珏看得清楚,那人的手腕被划出两道白色印子,一眨眼的,那两道白色印子便转成红色,红色加深,变成两道血痕。 那两道血痕原是要划在自己脸上的。 忽然之间,卫珏有些如释重负,却又有些失望,一时间,百种感觉齐齐向她涌了来。 她抬眼向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望了去,这才看得清楚,可不正是严华章。 他满脸严霜向月歌扫去,看得月歌一阵畏缩,待视线落于卫珏脸上,便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卫珏便知道,他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急急赶来救她,她便也向他点了点头,以首示意,向他表达谢意。 这里到底不是严华章能久留之处,这边的动静,早引得四周围的秀女向这里齐聚而来,他便站起身来,弯低了身子,闪进了花丛之中,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小径深处。 月歌见功亏一溃,一开始,还有些反映不过来,等到严华章身影消失了,这才反映过来,大声喝骂:“哪里来的小太监,走路不带眼睛的么?这么直直地撞过来,把我们都撞倒了!” 这个时侯,已有秀女从四面围了过来,听了她的话,七嘴八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们撞倒的?” “是谁这么走路不带眼?” “哪个宫里伺侯的,禀报了姑姑,让姑姑罚他!” “……” “可有受伤?”一声轻脆稚嫩的声音在秀女们后边响起,她的声音一出,其它秀女便都噤声不言,卫珏被安佳怡扶起,站直了身子,便见着赫舍里丽儿被两名侍婢扶着,款款而来。 安佳怡道:“丽儿妹妹,你也来了?珏妹妹没事,只是跌倒了而已。” 卫珏惊魂未定,此时听了安佳怡之话,心底又伸起那股奇异之感,不由问道:“怡姐姐,为何你这般的问?” 此言一出,安佳怡便道:“原来你不知道。” 四周围盛装的秀女个个儿垂了头,脸上现了丝羞红。 卫珏原就是机灵之极的女子,一见她们这幅模样,恍然大悟,她们莫不是从哪里听来了什么消息,那一位小皇帝会来这里吧?她一想通此理,再往月歌望去,却见月歌也已被其它秀女扶起,却是脸上再也不见那天真模样,只是冷冷望来。 月歌定是知道真相的! 她定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 如此说来,让这秀女齐聚于花园当中,就只为了给今日的事件一个见证? 卫珏想到此处,忽然之间便觉身上阵阵发凉……花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月歌跌这一跤,在自己脸上划一下? 卫珏不敢肯定,眼光划过月歌的脸,落到赫舍里丽儿身上,远远地,她更看见了钮钴禄乐萱,她竟然发现,花园小聚,其实不是小聚而已,已变成了盛会,一个假消息而已,把所有身份贵重的贵女们全都吸引了过来。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算计 如此说来,这个假消息,便极为逼真,连消息灵通的钮钴禄乐萱与赫舍里丽儿都信以为真了。 卫珏抬起头来,远处红墙画瓦之上,浓浓乌云滚滚而来,似一张巨手要把下边一切辗碎。 她忽地发觉,她也不过是那张巨手之下的卑微人影而已。 有人在暗暗地举持着这里的一切,她心底隐隐知道,那个人是谁。 也知道,一不小心,她便会被铰为彘粉。 就象今日一样,那些人布置周密,精心算计,便只为了在她脸上划上两道? 她的眼眸转向月歌,她正用冷冷的目光扫着她,眼底含着冰冷笑意,象是在告诉她,躲过了一次,却不能躲过第二次了。 “珏姐姐,珏姐姐,你还好吧?” 卫珏回过头去,赫舍里丽儿担心地望着她,卫珏笑道:“没什么事,正如月歌妹妹说的,跌在草坪上,衣服上沾了些青草汁而已,衣裳都没有破。” 她用眼角打量,便见着月歌脸上现出一闪而逝的愤恨,更肯定了心底的判断。 赫舍里丽儿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幸而摔到了草坪之上了。” 见无事,围聚过来的秀女便各自散了。 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扶着卫珏走到僻静之处,安佳怡低声问道:“刚刚怎么回事,那月歌明明是有备而来的。” 赫舍里丽儿后边才到,不明白前边情形,连连相问,安佳怡又把刚才情形细细述说,听得她满脸担忧,“卫珏姐姐,她真是冲着你来的?” 她们两双眼睛全都直直地盯着了她,脸上全是忧急紧张,许多年之前,就没有这般地紧张过卫珏了,所有的拼斗,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争斗,而此时,她却有了两个姐妹,和她共同呼吸,卫珏心底涌起阵阵暖意,道:“倒不必担心,只要稍加防范,她能奈我何?” 安佳怡道:“刚刚吓死我了,眼看她那尖尖的指甲就要划到了你的脸上,我要拦阻,可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却离你越发地远,幸好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太监,间中拦了一下,把你和她撞开。” 赫舍里丽儿稚嫩的小脸凝成冰霜,“这些人太可恶了,居然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恶。” 卫珏道:“她们就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戏!” 安佳怡迷惑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卫珏道:“怡姐姐,你来到这里,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安佳怡脸上一红,便又吞吞吐吐起来:“我原想着告诉你们的,一则这消息太过突然,二则你们又不想被选中,所以,我便自己来了……” 卫珏心底豁亮,再朝赫舍里丽儿望去,却见她也低垂着头,脸上现出微微的红润,不由心底一惊,心想她不是不愿意被选中的么,为何听到了皇帝要来花园的消息,也跟着巴巴赶来? 她仔细打量赫舍里丽儿的神色,却见她与安佳怡神情又不相同,略有些羞涩,又有说不出的怅惘在里边,就连卫珏这般善于观察人心的人,也弄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她们是秀女,想着在皇帝面前多露脸,引得皇帝注目,那是人之常情,可这其中,不应当包括赫舍里丽儿。 卫珏想想前几次,赫舍里丽儿的坚决,越发弄不清楚她心底到底怎么想了。 “你们不觉得,这园子里还少了一个人么?这一位,可是到了哪里都要凑份热闹的,她既没有来,那么,这个消息又怎么会是真?”卫珏慢慢地道。 安佳怡羞涩地笑道:“我事后想想,也觉这消息不可信,可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她们来了。” 卫珏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便是那小皇帝惹的祸了吧,既使没有皇帝那位至尊的地位,单凭他俊美的外表,就能惹一大批姑娘追在其身后……当然,得忽略他那冰冷的神情。 幸而她想起他,总把他那冰冷的神情和冷宫联想到一处,浑身便如浇了个透心凉一般,全然没有了旖旎幻想。 伴君如伴虎,这是自古以来就了然透辙的道理,更何况乍一开始,她就揪了一把虎须下来? 卫珏在心底对自己摇了摇头,道:“我来到了这里,却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单单是出来散散心而已。” 安佳怡听了这话,略微释怀,“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珏妹妹改变了主意呢,如改变了主意,那么更好,日后你若顺利当选,咱们便做一辈子的姐妹。” 她说着这话,眼波纯净豪无杂质,眼底全是温柔笑意,卫珏对人原本就是事先防犯三分,却也看不出她半丝儿的不情愿,心想,难怪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能成为好友,两人对对方都能倾心相交,全无芥蒂,而自己,却不能做到,无论是谁,都要带了三分防犯,七分戒备。 略有风吹草动,疑心便起。 这便是她卫珏,永远的不能和人倾心。 可此时此地,不知道为何,她却愿意相信安佳怡,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只是既使是真的,她们也不可能做成姐妹,在这后宫之中,同守一个相公。 卫珏避开安佳怡迫切的眼神,道:“先别说这个,今日之事,只怕还只是开始而已,月歌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赫舍里丽儿道:“看来,她已和瓜尔佳氏联成了一线了。” 安佳怡点了点头,脸上更为担忧:“珏姐姐,你更要小心一些,她们首当其冲的,便是冲着你来的。” 卫珏笑道:“不用担心,她们有她们的攻城计,我么,更有我的守城梯。” 说话之间,天色暗了下来,其它三三两两在园子里徘徊的秀女显然也明白了今日听到的,不过是假消息而已,便各自散去了。 安佳怡道:“既是这样,咱们也回去吧,眼看着,只剩下我们三个了,免得别人以为我们尚且心存幻想。”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信任 她是个明朗大方之人,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笑。 卫珏心知严华章定在暗处等着,便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的脚有些麻,想还坐坐,等脚缓和了一下再走。” 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对望了一眼,也不多问,道:“那你且坐坐,我们便先去了。” 这般的放心与不加询问,也只有赫舍里丽儿这样的大家闺秀才能做得到,卫珏在心底暗暗叹息,就是这份信任,她也要帮着自己和赫里舍里丽儿达成心愿。 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走后,卫珏在石椅上坐了一会儿,便独自一人慢慢往小径深处走。 …… 如华亭里,孙辅全小心翼翼打量着站在亭子边上用千里眼看着远处的康熙,见皇帝长久时间一动不动,小心上前:“皇上,您都站了好半晌了,要不您歇歇,让奴才替您望着?” 康熙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他。 如华亭,是整座园子的最高之处,从这里往远处望,可将附近花园种种看得一清二楚,加上这里离储秀宫园子不过几墙之隔,配合着西域进贡的千里眼,连人脸上的豪毛表情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又隔了半晌,康熙收了从眼皮子上边收回拉长的千里眼,把它递给了孙辅全,孙辅全忙接着,笑道:“皇上,可东西瞧着可清晰?那西洋传教士把这东西说得神忽其神,奴才可有些不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真能瞧得清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皇帝躲在这儿偷看自己未来的媳妇……在民间来说,这是个趣事儿,可演成一部西厢记,如果在民间,他定是要打趣死他的,可这是在后宫,孙辅全只能鬼鬼崇崇地打趣……一见势头不好,马上收正了脸孔,把偷窥当成国家大事来办。 孙辅全心底感叹,皇帝的奴才着实不好当啊。 皇帝一张脸平静无波,半丝儿喜怒都瞧不出来,孙辅全有些不好把握,脸上的笑意便无法再持续下去。 皇帝转过身去,坐在了石椅子上,玉斑指磕在了石桌子上,叮当有声,手指在石桌子上弹动了几下,便又站起身来,摊开了手,孙辅全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拿眼瞪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把那千里眼又递到了皇帝的掌中。 皇帝拉开千里眼,朝储秀宫方向望着,望了半晌,忽发出一声笑来,听在孙辅全耳朵,却仿佛如炸雷一般,吓了他一大跳,他朝皇帝望去,却又见皇帝脸上半丝儿笑纹都没有,让他几疑刚刚这笑声,是他自己的耳朵幻听。 这一瞧,便又瞧了许久,孙辅全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站得脚有点儿麻了,才听到了收千里眼的声音,忙上前,接过了那千里眼。 皇帝在石椅子上坐定,亭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得清皇帝的手指接二连三地磕在石桌子上的声音。 皇帝咳了一声,孙辅全忙上前把茶杯递给他。 亭子里便只剩下了茶水倾进喉咙之声。 孙辅全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皇帝再咳一声,孙辅全有些不明白了,心想那茶杯不正在皇帝手上? 他抬起头来,却见皇帝正瞪着他,眼底意味未明。 孙辅全此时真想挠头,这猜来猜去,猜不明白的,是少年人的心思,更何况这少年人还是他的顶头主子? 他思摸着问:“皇上,要不要奴才给您唤杯雪梨茶来?” 皇帝皱了皱眉,直瞪着他,良久才道:“孙辅全,今日之消息,你且跟朕说说,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句问话,让孙辅全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皇帝这么问,不单单是一个帝王的心思,还是一个年青人的心思,可这储秀宫到了园子里去的秀女,就有几十位之多,他这心思到底牵挂在了谁的身上? 孙辅全吞吞吐吐答道:“也许,是哪位秀女传出来的?” “她传出这样的消息,所为何事?”皇帝自言自语。 孙辅全道:“奴才派人打听着储秀宫的动静,一听说了这消息,便向皇上禀报了,奴才便纳闷了,皇上并没有打算去那园子里,这空隙来风的消息,怎么就传了出去?” 皇帝站起身来,在亭子里踱了两步,抬头望向远处,似是望着远处黄瓦上的蹲兽,又似没有望着,轻声道:“她也想见朕么?” 孙辅全吃了一惊,正在揣测这‘她’是谁,这般地进驻了皇帝的心中,竟让皇帝期盼着她想要见他?……他忽地明白,刚刚皇帝拿千里眼望着的时侯,为什么会突忽其来发出笑声了,却原来是这样? 孙辅全道:“她们自然都想见到皇上的。” 皇帝再急走几步,一伸手,便夺过了孙辅全手里的千里眼,道:“朕却不相信。” 皇帝拉长了千里眼,再往那园子里望,没望多久,却忽地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又把孙辅全吓了一跳,道:“皇上,怎么了?” 皇帝一下子把千里眼从眼皮子上拿了下来,回头对他道:“快快,快派人过去……”说了这两句之后,又摆了摆手,“不,先别派人……” 他又把千里眼拉开,往园子里望了半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慢慢把千里眼拿了下来,“幸好,幸好……” 此时的皇帝,着实不象一个皇帝,孙辅全从心底冒出了一个念头:此时的皇帝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孙辅全忙在心底合什,道了声罪过,罪过。 原来,皇帝虽然是皇帝,却还只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年。 孙辅全已经是接二连三地从皇帝身上看到了那种与往日不同的冲动,于他来说,这是从未见过的奇观,自他伺奉皇帝之日开始,皇帝只有八岁,那也是一个十平八稳,你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孩子,皇帝慢慢地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你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少年,他没有动怒的时侯,没有欢喜的时侯,就连笑着之时,你都得猜猜,他是真笑,还是忽悠着你假笑?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皇帝与冲动 年少的皇帝,地连下边的朝臣都不敢太过懈怠。 孙辅全时常想,皇帝,便是要与众不同,如果是人都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那么,他便不是皇帝了。 至于少年人的冲动,在皇帝身上见着了,于孙辅全来说,简直是奇观。 所以,他有几分心惊胆颤地道:“皇上,奴才派还是不派啊……?” 皇帝转过身来,朝他冷冷扫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哼了一声:“她那样的人,怎么那么轻易便……” 仿佛是感觉说话太多了,皇帝收了话语。 可语气之中的兴与荣焉,却让孙辅全听得极为清楚。 是哪一位女子,已让皇帝在心底里边将她当成了自己人了? 皇帝又拿出了千里眼望着,这一望,便又是一柱香功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夜晚之中,忽吹起一股凉风,让孙辅全感觉有些凉冻,皇帝是从布库场上下来的,身上并未穿厚一些的衣衫,身边只带了他而已……一想及此,孙辅全有些急了,可他却不敢上前催促。 显见着,皇帝拿着千里眼,正望得兴致勃勃呢。 做奴才的,最要不得的,便是打扰了主子的好兴致。 更何况咱们这位皇帝,平日里有兴致的时间原本就少。 孙辅全很纠结,不想打扰皇上的兴致,又不能真让皇帝冻着受凉了。 他胆颤心惊地等着,皇帝好不容易把手里的千里眼放下了,忙走上前去:“皇上,这天儿眼看就黑了,夜里风大,您看是不是……?” 皇帝啪地一声将手里的千里眼收拢,道:“走,去看看……” 孙辅全心底一喜,跟着他走了两步,又是一惊,“皇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皇帝没有答话,只是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孙辅全到底伺侯皇帝多时,这一眼便代表着,对自己的不识趣儿,皇帝很是不满。 孙辅全把满腔的忠心全都吞进了肚子里,退后一步,默无声息地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半晌,这才弄明白了,是去储秀宫园子的方向。 原是一个被人误传的消息,皇帝却要把它给弄实了? 孙辅全越发地不明白。 储秀宫的后园子,也有人守着的,见皇帝突勿其来地到了,掌匙姑姑又是一阵慌乱,孙辅全自是严加吩咐,让她们守口如瓶。 两人专走小径,来到了那园子边上,夜色更加地暗了,宫婢点燃了长廊之下的宫灯,将宫殿照得金碧辉煌,可园子里边,却依旧一片昏暗,一两声蛙鸣从荷花池子传了过来。 孙辅全跟着皇帝走,跟得胆颤心惊,四周围地望着,生怕长得不好的树枝儿等打横里出来,扫着了皇帝的脸。 可皇帝却不管不顾,只管朝前走着,脚步踩在青石板砖上,听在孙辅全的耳里,竟如战场之上的急鼓。 那急鼓之声敲在孙辅全的心尖儿上,竟使他感觉,皇上此行,走得很是迫切啊。 孙辅全顾不上许多,忙一路小跑跟着,不能超过了皇帝,走在他的前头,那是大不敬之罪,又不能让前边斜伸出来的树枝儿冷不防地刮了皇帝的脸,这一路伺侯着,让孙辅全觉着,比战场上和人相斗更累。 一路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皇帝忽地停了下来,孙辅全正顾看着前边的树枝儿,差点撞到了皇帝的背上,吓出他一身冷汗。 他正想相询,还没开口,皇帝却一个急转身,躲在了一棵树后,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忙跟着,也一个急转身,藏在了树后头。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他陪着皇帝躲起猫猫来了? 仿佛自他伺侯皇帝之日开始,皇帝只有八岁,那个年岁的孩子,是最喜欢玩这种游戏的,可皇帝却从来没有人陪他玩过。 孙辅全此时此地,望着天边那轮明月,竟是感慨万千……心底有了种时光退了回去的的感觉。 皇帝拨开了树叶,往不远处望。 他也想拨开树叶来着,可到底不敢,只得缩了身子,老老实实地呆着。 从拨开的树叶当中,他看得清楚,一名素衣女子缓缓而来,皎洁的月光铺在她的身上脸上,使她的身子如染上了一层银粉。 她慢慢地走着,那般地身姿婀娜,仿佛步步生香,足底生莲,如从月宫之中飞下的仙子,悄无声息地降落地面,月光制成的银粉在环绕在她的身边,象要拱着她,让她飞升一般。 待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孙辅全便大吃一惊,竟然是她? 那狡猾如狐的女子? 他转头朝皇帝望去,却见皇帝的脸隐在树叶投下来的阴隐当中,眼底意味未明,但目光,却始终凝在她的身上。 孙辅全只觉额头出了层虚汗,浑身发热,在心底默默合什,不,不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他正在忐忑,却听身边的皇帝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夹着隐隐的雷霆之怒,又如有千年寒冰的冰屑袭脸,让他又浑身打了一个机灵。 透过那树叶的间隙望过去,竟有一名太监服饰的男子从暗处闪了出来,直直迎上了那女子,两人一见面,居然便相谈甚欢,显见着相识良久,老熟人了。 孙辅全站在皇帝身后,此时此刻,倒真象热锅上的蚂蚁,被蒸着,煮着,浑身忽冷忽热。 忽地,那女子伸出手去,将那男子身上的草屑摘了下来。 孙辅全只觉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抖。 又接着,那男子站近了那女子两步…… 孙辅全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前,把他们两人扒拉开了。 可还不止如此,两人越说越欢实,头越凑越近,简直要凑到一处了。 孙辅全小心抬起头来,朝皇帝望了一眼,只见得他黑色的眼眸似有火焰从眼底滚滚而出,那一张面孔已经沉得如黑色锅底一般了。 参选秀女私会其它男子,给皇帝戴绿帽子? 现如今的形势情形,摆明了便是这样,这秀女胆大包天,他是知道的,但他还是估计不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私会其它男子便罢了,还给皇帝亲眼捉着?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奸滑似鬼 这样也好,让皇帝亲眼见着了,一举灭了她,从此之后,不再将她摆在心底。 说实在的,和卫珏几次交锋,孙辅全感觉有些吃不消,想一想,日后,她真成了正经主子,他要弯着腰伺侯她这么个奸滑似鬼的女子,就有些吃不消。 孙辅全有些兴灾乐祸。 “这么说来,这次的事,确如你所查到的,是冲着我来的?”卫珏低声问道。 严华章点了点头,脸上俱是担忧:“你要小心一些,就我得到的消息而言,此次之事,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今日,我从御医房一个小厮那儿知道,有人私底下收集药材,那些药材皆是极少有人用的,而我洽巧知道,有一个古方,是用于伤口染墨之用的,他们寻的这几样药材,正巧合了那药方,这才心底起疑,详加盘查,这一查,便查到了月歌头上,查出她的阿玛原是司狱,便顾不上许多,前来拦阻,也是碰了个巧,这才拦下了她。” 卫珏抬起眼来,眼底盈盈有光,“华章,幸好有你,有你的医术,才让我躲过了这次之劫。”她垂了头,看清他手腕缠着的白布,隐隐有血珠渗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给他系在手腕之上。 严华章抚着那帕子精细的绣纹,心底有股暖流涌过,道:“不用担心,她的指尖涂的是让肌肤染色的颜料,却没什么毒性,且那颜料至今没显出颜色来,想必还缺了一味引子,只要不碰那味引子,我这手腕伤口好后,连伤疤都不会有的。” 卫珏恨恨地道:“她们必是想着,在那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让我在他们面前出丑。” 严华章宽慰道:“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依旧功败垂成,也够他们窝里乱咬一通了,我们且趁这段时机,再仔细查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才是。” 卫珏抬起头来,见他清俊略带些阴柔的脸近些日子又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出来,更添几分女相,不由道:“华章,你也要注意休息,我这边,自会注意着,总之,你不用担心……” 严华章避开她的视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可不光是为了你,咱们是同盟关系,你不好,我自己也就不好了!” 卫珏见他一幅别扭的模样,在心底暗暗失笑,道:“行,行,咱们就只有同盟关系。” 严华章只觉她一双眼明亮得如上好的珍珠在水中流动,那般的莹光夺目,流光溢彩,让人不敢bi视,只想躲着,他垂了头:“总之,你自己多注意一些,别让人捉住把柄,免得连累了我!” 卫珏听着他别别扭扭的话语,忽想起了她的弟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替他摘下了鬓边的青草,“咱们都小心一些,活得长长久久。” 这一边,孙辅全感觉到了皇帝身上隐隐蓄积的雷霆之怒,只觉皇帝身上的衣服都怕是被那股怒气给撑了起来,如果头上戴了发冠的话,只怕会把那发冠给冲高了。 “皇上,她太不象话了,她手往哪儿放……” 孙辅全决定火上烧油……他觉着皇帝对这秀女太过宽厚了,在这树后站了半晌,也没有出去捉奸,灭了她的打算。 虽则灭了她的理由有点儿薄弱。 在树后站得久了,孙辅全当然看得清楚,这男子是名公公……如果真是位侍卫啊什么的,就好了,孙辅全有些遗憾。 所以,既使是位太监,孙辅全也决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挑起皇帝心底的不满,使这位奸滑似鬼的女子永远都沾不上皇帝的边儿。 太监又怎么样?男人吃起醋来,有时侯连同是女子手帕交的醋都吃,何况那一位算是半个男人。 孙辅全感觉到听了自己这话皇帝身上的怒气又膨胀了一些,再接再励,把恶奴的潜质发挥到极致,“皇上,您瞧瞧,您瞧瞧……依老奴看,他们俩人,怕是进宫之前就识得了……” 这话说得很恶毒,恶毒得很有技巧,进宫之前就识得……进宫之前,这公公么,也不是公公,那么这两人……这个话题,很有让人想象的余地……这一层,孙辅全当然心底很清楚,他平日里也不这么暗底里算计人的,对人总存着三分宽厚之心……可他想着,对付卫珏么,就用不着这么宽厚了。 孙辅全想,这么些秀女当中,他最不想伺侯的主子,怕就是卫珏了,他总也忘不了,在寿安宫里躺着的王顺,那么一个权势熏天的人,如今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和卫珏有脱不了的关系……可当他询问她时,她却那般的坦然自若,没有半点儿愧疚,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这个女人,把人家卖了,只怕人家还当她将菩萨一般地供着。 决不能让这样的女人贴近皇帝身边……有一个皇帝这样的主子就够了,再来一个,还不得把他们这些下人累得死死的。 孙辅全在心底合什告罪,皇上,老奴可没有说您也奸滑似鬼……虽则您的确有时侯,偶尔也会奸滑似鬼……但您身为皇帝,奸滑是应当的,您瞅瞅,如果身边再来这么一个人,您会很累的。 您身边的女人,当然得越单纯,越纯善越好。 孙辅全抬起头来,一瞬间感觉自己胸肺之中充满了一种叫做忠心耿耿的东西。 皇帝侧过脸来,直盯了他一眼,孙辅全只觉那狭长的凤眼似闭非闭,眼眸当中,如有冰箭射出,让孙辅全一机灵,那恶奴的潜质便被打压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胆颤心惊。 “老奴不该胡乱猜测,老奴该死……”孙辅全一哆嗦,便道。 皇帝转过脸去,没再理他,重将视线盯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孙辅全吁了一口气,决定老老实实,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他看得清楚,卫珏和那小太监坐得更近了,她抚着他的手腕,拿出张帕子来,替他缠上……不用他来挑拨,卫珏将会自做孽,不可活……这般的递帕传情,还不是以往有什么? 孙辅全沉着脸,欢欣鼓舞地看着。 再深情款款一些,越深情款款越好!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被捉住了 孙辅全想象得出以后地情形,皇帝在这里默默地看着,依旧他凡事不动生色的xing子,在这里,他不会发作……皇帝也要面子,民间丈夫可以当场捉奸,但皇帝做这样的事儿,怕不太可能,秋后算帐,这才是他应当做的……他心底已经厌极了这个女人,把对她的好感一扫而光,回宫之后,从心底便已将她扫在一边,为了皇家的脸面,先不动生色,让她蹦哒个几天,然后找个借口刷了她下来,使她远远地离宫而去,从此再不相见。 孙辅全有些同情皇帝,他虽是位极至尊,但到底也是位少年,刚刚才开始有些情义牵系着,便被卫珏这样的女子把那丝儿情义击得粉碎……这个女人,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幸好,皇帝心xing坚强,不会因此而颓废。 再者,有老奴在,也让他颓废不了啊! 孙辅全决定,他定会张大了眼睛,替皇帝挑选些好的良善的,一心一意的在身边,定能使皇帝快快地忘了这卫珏,决不至于留下心底阴影! 这一瞬间,孙辅全又感觉肩头重担一下子如千斤般压了下来,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他等着皇帝夹雷霆之怒转身离开,想好了做为一个奴才,怎么样才能做到善解人意,回宫之后适时地劝慰皇帝,趁机进言,让自己这个忠奴的形象直击皇帝胸中。 可皇帝眼睁睁地望着两人深情款款,怔是半晌没动窝儿。 晚间凉风又吹了起来,孙辅全一缩脖子,忽想起前边一直挂在心底的事儿……皇帝是从布库场下来的,没穿多少衣服……怎么把这事全给忘了? 孙辅全急了,刚想上前提醒,却见皇帝脚步一迈,便从树后边走了出来,直直地朝那头凑头在一起嘀咕的人走了去。 孙辅全一下子没反映过来,没跟上去,半张了嘴,直至冷风灌进嘴里,这才记得合上,忙赶紧地跟了上去。 皇帝站的地方,离两人所站之处,有百来步距离,孙辅全却觉得,只一眨眼,皇帝就来到了两人的身边。 可这两人呢,还没察觉,谈得正火热,依旧头凑着头。 孙辅全急了,一边紧跟着走,一声大声咳嗽。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皇帝,急急跪下行礼。 孙辅全特别注意的,就是那卫珏的表情,他看得清楚,她看清皇帝的那一瞬间,刚开始有些愕然,转瞬之间那脸色便恢复了常态,施施然行礼,全没有半点儿被捉住的张惶羞恼。 这个女人,心理不是一般的强大,简直有些象疆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那刀剑都架在脖子上,兵败如山倒了,都还不当回事儿? 孙辅全心底叹息,不管你心理怎么的强大,此时此境,皇帝必是厌你厌到了极点,这是必然的,想想皇帝满心欢喜来找寻她,寻到了,见到的却是这么一幅情形,想想真让人心酸……此事完结之后,老奴定要好好想尽办法宽慰他,尽一个忠奴的本份。 惯常的行礼之后,皇帝没叫平身,卫珏与严华章便不能起来,只能趴着回话。 可皇帝半晌都没说话,也没有询问。 几个人站着,但半点儿声息都没有,只得得到树叶刷刷有声,与细细的呼吸之声。 沉沉的重压从皇帝身上层层传来,使得站在他身边的孙辅全身上都起了层毛毛汗。 可以想象得到,跪在地上的这两人,会吓成了什么模样……当然,这全只是孙辅全脑子的想法。 “皇上,不知您突忽其来,有何要事?” 趴伏在地上的身子,全然地臣服,可轻脆的嗓门,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这般的慢条理思,语意寻常,象是在问皇帝,今儿天气好么?吃了么? 在她与一名男子头凑头私会被捉了现形之后。 孙辅全悄悄转过脸,扫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只觉得他那脸比最黑的锅底又黑上了几分。 呼吸声也比原本的重了几分。 皇帝没有出声。 孙辅全等了半晌,心底忽灵机一现,皇帝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往下问话了吧? 说得也是,原本气急败坏走了出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可现如今,这原本应当自认有罪的,全不以为自己犯了事儿,以皇帝的xing子,这可怎么质问下去? 孙辅全替皇上着急,一着急,便把忠奴的本份给忘了,cha言:“卫小主,你深更半夜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又是那般慢条思进的语调响起:“孙公公,您说笑了,现如今不过刚刚过了晚膳,怎么就深更半夜了?” 孙辅全一滞,心想这卫珏真是刁滑,刁滑得让人敬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居然还能口灿莲花,弄得倒象皇帝无中生有,没事找事儿…… 孙辅全声音严厉:“卫小主,那老奴且问你,这位公公又是什么人?在储秀宫当差么?” 卫珏依旧趴伏地地上,礼节一点儿都没逾越,声音恭敬,“回孙公公的话,回皇上,这一位,是临时来储秀宫送衣饰的,刚刚有位秀女脚歪了,差点儿撞上了奴婢,幸而他当时在此,适时推了奴婢一把,才使得奴婢不至于和那位秀女撞上,毁了容貌,未曾想,他的手腕却受了伤,因而奴婢这才事后向他道谢,这不,刚说了两句,就见着了皇上和您。” 她轻脆的声音没有半分儿慌乱,条理分明地说来,竟也合情合理,让孙辅全没有半丝儿反驳的余地。 孙辅全哑口无言,竟不知如何往下接口,难道直指他们俩头碰头,太过碍眼? 如此一说,便不是帮着皇帝说话,而是在打皇帝的脸了。 孙辅全很痛恨,为何这卫珏这般的奸滑……连私会都弄个公公来私会,你直接弄个侍卫,他也好一杆子替皇帝打死啊! 孙辅全扫了两人一眼,决定避过卫珏,从那小公公上下手,他道:“这一位,便是你说的那救了你一命的公公?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卫珏难以对付,言语之上更讨不了什么便宜,但这位公公么,也和她一样的难以对付?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疑点 那公公答道:“回孙总管,小可现在慎刑司当差,临时便被抽去监管这届秀女衣饰,因人手欠缺,这才临时担了递送衣饰之职。” 什么差事,都是临时的……这里边原就有疑点,可被他光明正大一说,这疑点便不能成为疑点了。 孙辅全决定还是用老办法,将他bi出原形,问道:“你这般的紧张卫小主,想来是旧识?” 这句问话,前边已经说了,里边陷阱多着呢,旧识,那要看旧到什么时侯,进宫之前是旧识,进宫之后么,那就不那么旧了。 孙辅全等着他出错儿。 那公公趴伏地上,身子微有些颤动,答道:“禀孙公公,小可十岁入宫,和卫小主谈不上什么旧识,不过在幸者库当差时,便时常远远见着,因此见她有难,便忍不住冲了上去。” 这个人,也是个聪慧之极的,竟一点儿也不上当,直截了当指出自己十岁入宫,那还是个孩子……果然,和卫珏同流合污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辅全无可奈何。 没办法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他便真真正正地逾越了。 场上又静了下来,有风吹过,三三两两的树叶便从枝头跌落,跌到几人中间,可趴伏在地上的,蚊丝儿未动,站在地面上的,也凝止不动。 “秀女卫珏,你且留下,联有话问。”皇帝沉沉地声音响起。 隔了半晌,孙辅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上前拍了拍那公公的肩膀,道:“这位公公,你且跟老奴避开些,别阻着主子谈话。” 那公公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孙辅全往小径边走。 卫珏和孙辅全一样,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等得反映过来,场上只剩下了她和皇帝。 “平身。” 她听到那柔和的男声在头顶缓缓响起,忙爬起身来,微一抬头,便见着面前那一对眼眸如幽潭一般,冰冰凉凉,深不见底,似要将自己吸了进去,让她的原本强做镇定的心如战鼓一般地响了起来。 每见他一次,她便感觉,她会不受控制一次。 刚刚趴在地上答话之时,她自认为言语无失,合情合理,但此时在他的眼眸之下,她的心却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她仔细回响自己前前后后的言语,自觉并无不妥,缓缓吸气,把慌乱的心慢慢调得平静,垂着头等着他的问话。 可她没有等到他的问话,却听到了靴子踏于地面,越走越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被上好的龙涎香熏制过的衣饰,带着男子的体味,略有些汗气,向她袭来。 甚至,她感觉到了他的衣服拂过了自己的衣袖。 刚刚调得平稳的气息,便又紊乱了。 她僵直了脖子,却不能前进后退避开。 便听得他道:“说句谢谢,要离得这么的近么?” 啊……? 这是什么意思? 卫珏抬起头来,却见他俊美的容颜就在她的眼前,离得那么近,近在咫尺,就着月光,她甚至看清了他如凤翎一般平直的眼睫毛,她吓了一跳,复又垂了头去,结结巴巴:“皇,皇,皇上,您问的是……” 忽地,她脑子灵光一闪,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底顿时茫然,更弄不明白了,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且问你,说问谢谢,要这般吗?” 卫珏只觉手腕一暖,她的手竟被皇帝握起,捧在了跟前,那般的灼热滚烫,热得象是要将她的手腕烫熟,吓得她凭着本能便想夺回手去,却哪里能够,眼角余光之处,她见到了他眼底隐隐夹着的震怒,却不明白,他那股震怒从何而来。 她只感觉慌乱,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她,暖哄哄的,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皇上,您在说什么,奴婢实在不明白……”卫珏被他握着左手,僵直着身子,想要避开他。 皇帝看着她惊慌如小鹿一般的双眸,心底有些痛快,他从没见过她慌乱的样子,在他的映象当中,无论什么时侯,她总是那般的淡定自若,说实在的,他欣赏她这幅样子,但是,却不满她这幅样子,尤其在面对他的时侯。 终于,她也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么? 他决定便这害怕更长久一些,于是,他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更闻到了她头发之中发出的馨香,却不由自主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发上,低声道:“象这般地道谢,恩……?” 他越来越贴近的身子让卫珏感觉到了威胁,心底那股怯意更浓,再也不复慎定,急道:“皇上,奴婢没做什么啊,他只是位公公……” 她最后那句话如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般从皇帝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一下子松开了卫珏的手,后退一步,卫珏扑通一声跪下,想要请罪,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者,事后想起,卫珏也有点儿莫名其妙,自己无端端替严华章辩解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一站一跪,静默了下来。 时光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升得更高了,一阵冷风吹过,伏在地上的人儿便微微有些瑟瑟,皇帝咳了一声:“平身吧。” 卫珏僵直着脚爬起,眼眸望处,见那明黄靴子离她远远的,没有再走近,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今日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康熙问道。 卫珏又莫名其妙了,“啊……?” 此时此刻,她当真觉着皇帝的思维天马行空,真不是普通人的思维,让人怎么着都跟不上。 “今日,朕要来这里的消息……”皇帝语气很不耐烦。 卫珏这才反映过来,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事后才知,原来这园子来了那么多人,却是因为那消息……” “是么?”皇帝道。 卫珏听出他的语气有点儿怅然若失,心底直嘀咕,今儿皇帝有些不正常啊,很难捉摸啊……当然,他原本也就难以捉摸,幸好以后不用捉摸了……如真选上秀女,成了主子,整天还得捉摸这么个难以捉摸的皇帝主子,只怕自己会很烦恼。 卫珏很庆幸,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选择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每见他一次,就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 正文 第一百章 皇帝的怒 “是的,奴婢句句属实。”卫珏声音清亮,半丝儿犹豫都没有……虽则她很少说实话,今日这话却的的确确是实话,绝不能让这个罪名在自己身上给落实了,所以,她再强调,“皇上,这样的欺君之罪,奴婢是万万不敢胡言乱语的。” 皇帝哼了一声。 那一声低低的,让卫珏更感觉到了里边隐隐夹着的风雷之声,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这是善于察颜观色的卫珏早就明白了的。 但是,他为什么生气啊……? 为了这空穴来风的消息? 皇宫里边,小道消息来来去去,数不盛数,卫珏认为,他大可不必因为这小小不受控制而生气。 皇权固然固若金汤,但凡事没有十全十美,他也不能事事追求完美,把所有的事都CAO控在手上。 卫珏认为,皇帝此时的行为,太过小气了。 当然,她不想劝慰……看到皇帝不高兴,她心底便有了几分高兴,还哪顾得上安慰他? 安慰人的事儿么,是孙辅全这样的奴才与日后想受他宠爱的秀女妃子们做的,不关她什么事儿。 所以,她静静地站着,站得很有仪表,很是娴静。 皇帝也不出声,也站着。 他看着她那呆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底更升起了几分不高兴,声音更冷:“你在储秀宫呆着,便不知道那消息从何而来?” 他这是硬要把这罪名往她身上按了? 卫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犯的,忙答道:“皇上,奴婢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传出这样的消息来,这等消息要使人相信,非有天大的人脉不可,奴婢虽然在皇上心目中映象不堪,但此时之事,着实和奴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一边否认,一边抬着眼皮偷偷打量皇帝脸色,只见着他的脸色在原先的黑锅底之上又刷了一层灰,不由吓了一跳,心想这皇帝可真是个小气巴几的皇帝,自己不就是一开始祸从口出得罪了他么,他就瞅准机会就往她身上按罪名,一开始,还想给自己按着私通的罪名来着,可人没找准,严华章是个太监,这才罢了……这不,又掂记上了乱传消息的罪名。 皇帝见她眼珠珠子一阵乱转,知道她心底又打开了狡辩的主意了,不由感觉一阵无力,道:“你要朕怎么相信?” 卫珏眨巴着眼,辩解:“皇上尽管派人查个清楚,看看奴婢有没有说谎?” 此时,孙辅全将严华章细细地询问清楚,又从他身上取了腰牌确认了他的身份,将严华章打发走了,往回走,走到离两人不远处,便见两人僵直地站着,看情形,有多别扭便是多别扭。 孙辅全便站在不远处等着,有觉有冷风吹过,便想起了皇帝身上的衣服未穿得太多的事儿,心底自有心急火燎的。 这一边,皇帝与卫珏说了两句,却又无以为续了,卫珏等了半晌,也没听见皇帝再询问,她很想告辞来着,可对方是皇帝,他不叫走,她既使是包天的大胆,也不敢告辞走。 反正她今儿有备而来……衣服穿得多。 她看出来了,皇帝今儿只穿了一件单衣……哼,你的体魄好么,但我的衣服多啊,看谁熬得过谁。 她自己也不明白,对面这人,虽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但也是位皇帝啊,她怎么就有点儿发小孩儿脾xing,和他斗上了。 凉风一吹,发场风寒,病上一场,就没这么多空暇四周围乱逛找人岔儿了。 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临了又合什悔过,菩萨啊菩萨,我这不是在为恶,而是他实在让人感觉太可恶。 她听到头顶传来两声咳,心底暗叫,不是吧,真灵了? 她到底心底有几分愧疚,忙道:“皇上,夜里风凉,奴婢看您穿得较少,不如让孙公公拿件衣服来,让您先顶着?” 皇帝望着她黑鸦鸦的发顶,那上面有两只金嵌石兰花蝈蝈簪,随着她说话的声音,一颤一颤的,而他的心便只觉也一颤一颤的,这么颤着颤着,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情就忽然间大好了,他道:“朕不打紧。” 卫珏心想,你打不打紧,可不关我什么事儿啊,我这是在提醒你,天色不早了,您老也没穿什么衣服,咱们赶紧的,散了吧……你也别再揪住机会就可劲儿地往我头上按罪名了。 卫珏脸上现出些情真意切来:“皇上,您看看,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说得够明白了吧,快点儿下旨,各自散了! 这孙辅全也真是的,皇帝只穿了件单衣,他也不着急! 她眼波流转,如水般划过他的身子,含羞带怯……却把皇帝看得呆了,一颗心无来由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那股从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便越发地浓密了起来,简直无孔不入一般渗进皇帝的鼻孔毛孔,他看得清她嫣红而饱满的嘴唇,既使在夜色之下,也散着玉般的光芒。 那般的柔软润泽,不知道手指抚了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脑中的念头一起,却忽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开始行动了,差点儿就到了……他看清卫珏愕然的脸色,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说话说错了么? 皇帝竟想亲自动手打板子? 卫珏吓了一跳,想想不太可能,那么,他头上痒,想挠,挠到半途,觉着不雅,又不挠了? 卫珏一瞬间脑子里升起千百个奇奇怪怪的想法,到终了总结一句,皇帝今日太奇怪了。 她悄悄打量着他,从侧边看,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绷得极紧,和往常一样,什么时侯都得绷着,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揣测猜想,所以,他才不得不养成这等让人摸不透xing子的性格。 他的相貌是极为出色的,小小年纪便已沉稳威严,不怒自威,让人一见而打哆嗦……这是一种把自己彻底孤立起来的做法,他是皇帝,这便是天然的保护了。 卫珏忽有些同情他,这般地绷着,该是多么的冷清寂寞?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皇帝不需要同情 可眨眼之间,她便把那股同情压在心底了,他再怎么冷清寂寞,也掌握着她的生死,所以,皇帝,是不需要人同情的。 她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地站着,等着他福至忽灵,放了她离开。 可他还是没有出声。 场上便再次寂静下来,只听得树声沙沙,一两片树叶悠悠飘落,正巧不巧的,悠悠然跌到了卫珏的头顶,她感觉到了,但不敢动。 可忽地,她也感觉到了,他手伸了起来,划了一个弧形,落到了她的发髻之上,她瞧得清楚,他手指划过侧边,落到了玄青色织金的外衫之上,指尖上便拈着那片树叶。 这是从她头上拿下来的? 皇帝有替人从头顶取树叶的嗜好? 卫珏越发地糊涂了。 “孙辅全,摆驾,回宫。”皇帝的话语突忽其来地钻进她的耳朵,等她醒悟过来,便只看见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手指尖,依旧拈着那片树叶。 卫珏摸了摸头,又从头上摸了片树叶下来,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树叶不是从她头上取的。 可那是从哪里取的呢? 卫珏甩了甩头,不再想它,转过身去,急步往凤光室走去。 皇帝走了十来步路,忽地停了下来,孙辅全也急忙停住,看着皇帝单薄的衣裳,直犯忤。 但他哪赶催促,只得等着。 皇帝站停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回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辅全也跟着望过去,便只见着卫珏往小径深处急步而行的身影,一眨眼的,便不见了。 “她走得倒挺快的。”皇帝声音极沉。 孙辅全心里边道,她不快点儿走,难道慢点儿走? 想到后边,忽地省起,皇帝不是连这个都不满吧?竟想让她十八相送? 孙辅全垂头望了脚下小草,忽有了和卫珏一样的感慨,皇帝的心思真是难猜,简直千变万化。 “皇上,夜里起风了,离这不远,有个沉香阁,里面备有皇上的袍子,咱们先去那儿。”孙辅全心底着实着急。 “急什么,朕并不觉冷。”皇帝淡淡地道,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径良久,这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孙辅全如释重负,忙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两步,皇帝又停下了脚步,道:“孙辅全,你且说说,今日之事,当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啊……?” 孙辅全张口结舌。 他是太监,太监不能参政,这是当然的,他伺奉皇帝这么久,从来没有在皇帝面前发表过任何的意见,皇帝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今日这问话,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他是应该惊喜,还是惊悚呢? 是答,还是不答呢? 皇帝却没等他想得明白,拔腿往前走。 孙辅全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才放下心来,走了两步,皇帝的脚步又停下了:“孙辅全,朕的衣服当真穿得少了?” 这个话,他可以答。 为了补救前边他答不上话的错误,还得答得积极些。 孙辅全忙道:“是啊,皇上,您的衣服的确不够,咱们是从布库场来的,您只着的单衣……皇上,您是不是觉着有点儿冷?” 孙辅全急了。 可皇帝没答他的话,嘴角现出丝笑意来,“原来朕的衣服是有些少。” 孙辅全丈二摸不着头脑,皇帝脑子里到底在转些什么? 是冷啊,还是不冷啊? 就连这个,您都要奴才猜么? 孙辅全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打量皇帝的脸色,却又是吓了一跳,皇帝的脸上,竟现了丝的微笑,那丝微笑,在月光之下,有种朦胧的意味,使他原本出色的脸更显得俊美得出奇。 这值得这么高兴么? 衣服之类的事儿? 做为奴才,这不是他常担心的事儿么? 皇上今日是着了什么魔了? 孙辅全心底肯定,皇帝笑的原因,不可能因为他这老皮老脸的奴才,只可能因为那卫珏,这个女子不简单……原本孙辅全不想理的,可经过今日之事,他却决定了,卫珏这个女子,无论她想不想参与选秀,最好还是别让她被选中了。 他一边心底打着小九九,一边弯了腰,跟着皇帝往前走。 …… “孙辅全,你老实跟哀家说,昨儿晚上,你和皇帝去了哪儿?”太皇太后坐直了身上,望着跪于地上的孙辅全,眼底俱是恼怒。 孙辅全一个哆嗦,差点儿趴在地上了,“禀太皇太后,确实没去哪儿,从布库房出来之后,就往储秀宫的园子里打了个转儿,可能在布库房出了热,再在夜里吹了风,这才略感风寒。” “皇帝身子骨一向都好,怎么就这么容易受了风寒?”太皇太后冷声道,“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不好好儿伺侯,连件衣服都不记得给皇上披上,这才使他受凉。” 孙辅全一个劲地磕头:“是奴才不好,奴才办事不力,让皇上受了凉,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吁了一口气,心底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他不过是个奴才,皇帝真正拗了起来,又有谁能拦得住? 她慢慢地道:“孙辅全,你是宫里的老人,可以说得上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他是什么xing子,你自然知道,既是拦不住,就应当派个人来禀报一声,拿件衣服都好,怎么能任由他胡来?” “皇祖母,不怪他,是朕自己迟了回来。”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掩着嘴咳了两声,笑道,“朕没那么娇弱,太医也说了,不过微弱风寒而已,如在民间,喝碗姜汤,捂着被子发一身汗便好了,哪能那么严重?” 太皇太后见他走了出来,面色苍白,既心痛又无奈:“皇帝,你既病了,就好好儿歇着,走出来干什么?” “皇祖母,朕都说了,朕没那么娇弱,您别担心。”皇帝挥了挥手,让孙辅全退下,道,“皇祖母要问什么,便问我罢了,我定会言无不尽,全盘告之。” 皇帝拉起了太皇太后的袖子,轻轻地摇,他这般的作态,倒真让太皇太后无可奈何……他极少有这般小儿女的形态,在他极小的时侯,便不会向人撒娇了,但他若一如此,太皇太后便觉自己变成了一汪水,象是要融化掉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任性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好罢,好罢,我便不问你了,可我告诉你,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皇帝道:“我知道,我是皇帝,不能由着xing子胡来,但皇祖母,其实朕也是一个普通人……” 他说这话的时侯,声音却越来越低,直至几不可闻。 太皇太后暗暗叹息,原来他心底也明白,这‘普通人’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难求。 “皇帝……”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抚着他的手背,牵着他坐下,又用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热度,见没什么异样,把手缩了回来,笑了笑,“那你告诉皇祖母,去储秀宫做什么?私底下去看你那些媳妇儿?” 皇帝垂下脸去,脸色略有些暗红,语音清冷:“不过顺道走到了那里……” 太皇太后笑得眼角鱼尾纹都起了来了,“看就看罢,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皇帝垂了头,嘴角有微微的笑意。 太皇太后便往后靠去,皇帝拿了十方大软枕给她垫在背后,太皇太后道:“皇帝,你去看未过门的妻子,这如在民间来说,虽不合规矩,却是一段佳话,但咱们不是在民间,别的不说,你这一去,被有心人见到了,又是一场风波,无论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好,都得捂着,不能表露出来,如若不然,带给她们的,便只有灾难。” 皇帝轻轻地道:“皇祖母,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太皇太后声音放缓:“都知道,但是忍不住,是么?” 皇帝垂下头去,如雕刻一般的脸颊半明半暗。 太皇太后道:“是哪一位秀女,要你这般的忍不住?” “没有谁,皇祖母,您多心了,我就是得了个消息,说朕会去那儿,便真的过去看看……” 太皇太后看着他,听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低,直至几不可闻,这才道:“我可从没见你替什么事解释过,一解释,就变成欲盖弥彰了,好了,皇帝,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总之,这其中的分寸,你得把握好了。” 皇帝道:“朕知道了……” 太皇太后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又想出什么主意来了?” “皇祖母,我既是略感风寒,便觉老是住一个地方,有些气闷……” 太皇太后垂着眼揭开盖子饮了一口茶,“既是这样,哀家看馨香园就挺不错,那儿清静,常年都有花儿开着,皇帝不如去那儿住几天,去去病气?” 皇帝垂了眼去,“是,皇祖母。” 太皇太后斜着眼望他,“你瞧瞧你那抿着嘴忍不住偷笑的模样,你心底想什么,哀家还不知道?馨香园近着储秀宫,带着千里眼过去,那边的一举一动,怕都看得一清二楚吧?”见皇帝唇齿欲动,便道,“行了,不用解释,你去那里住住也好,住一阵子便会知道,哪些是合适你的,哪些不合适,但不管心里中不中意都好,日后该封的还是得封……咱们皇家娶妻,将那喜欢二字,是放在最后边的。” 皇帝点了点头,嘴角有溢止不住的笑意,向太皇太后行了礼,往外走去。 太皇太后见他兴冲冲的样子,端着茶杯,也忍不住笑了,轻声叹道:“这孩子……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 瓜尔佳凌月一下子从矮榻边上站了起微,嘴角有溢止不住的笑意,“姑姑,你说的这消息,是真的么?” 红锦点了点头,“从慈宁宫传出来的,错不了。” “皇上真要在馨香园住上几日?”瓜尔佳凌月洁白如玉的脸颊现了丝红润,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动,“若真是这样……” 红锦看清她的模样,在心底不以为然,道:“离下次终选还有半月有余,皇上却在这时侯病了,说是偶感风寒,去了馨香园居住,说是只住几日……” 瓜尔佳凌月道:“馨香园这园子,种了许多的花草,我平日里闲暇无事,给掌匙姑姑塞上些银两,也去过两三次……” 红锦抬起头来望她,眼底略略有些讥意,又瞬既垂头,把那股讥意掩盖住了,“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就奴婢看来,整个储秀宫,也没有几人知道,小主如果要行动,便得尽早才行,皇上说是去馨香园住上几日,但馨香园清冷,说不定他住上一日半日的,便又厌了。” 瓜尔佳凌月一张精致的小脸被烛火映着,艳色更增,她点了点头:“不错,如果消息传了出去,馨香园便不得安宁了……但姑姑,我要怎么做才好?” 红锦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小主从小至大,学的不就是怎么伺奉皇上的功夫么?怎么临到头了,反而不知晓了?老爷每日里收集了皇上的喜好,回到府里,便请人按那些来教的小姐,小姐不是早就清楚了,皇上最喜欢的画,是什么画,最喜欢的字,是什么字,更有,最喜欢听的曲子,又是什么曲子,小姐学了这么多,奴婢相信,只要您见到了他,定有许多的共同的话题来说……” 瓜尔佳凌月脸上现过一丝紧张,却使得那张绝色的脸平添了几分青涩清纯,更有一种惊心夺魄的美,她低声道:“不错,我准备了那么久,怎么临到头了,反而退缩了起来?” 红锦道:“你这么想,便对了……” 忽地,她皱紧了眉头,侧耳听着外边动静。 瓜尔佳凌月道,“怎么了,姑姑?” 红锦向她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急步走到门边,一拉门,却见月歌正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个盘子,见红锦出现,笑道:“姑姑,您也在啊,近日天气变了,月姐姐一向胃寒,我便做了些暖胃的红枣莲子羮过来,姑姑既是在,也一同吃点儿,尝尝我的手艺。” 红锦不理她的笑脸,沉着脸道:“来便来了,怎么站在门口,却不进来?仔细冻着了。” 月歌迷惑道:“姑姑,您听错了吧,我这才走到门口,正想敲门,您便开了门,姑姑,您是不是不喜欢我深更半夜来拜访?”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亲热 红锦见她脸上一片茫然,心想莫非自己真的听错了,便笑道:“难得你有心,什么时侯都惦记着你家姐姐。” 瓜尔佳凌月也道:“月歌,你既来了,进门便是,门口风大,别冻着了。” 月歌端着盘子进门,将那盘子放在案几之上,笑道:“这莲子羹么,我特意选了上好的小米熬成,红枣也是上好的金丝枣切成细丝熬好,月姐姐,你且尝尝。” 瓜尔佳凌月道:“先放在那儿吧,难为你有心,越过几道院子过来。” 月歌仿佛没见她的冷淡,脸上依旧挂了亲热之极的微笑:“月姐姐,您何必这么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日后若到了宫里边,更要互相帮衬着才是。” 瓜尔佳凌月抬起手来,端详手指上画的寇甲,“你且放心,你是阿玛新收的义女,只要你胳膊肘不往外拐,我始终会照看你一二的。” 月歌略有些圆的脸更显欢喜,似全无心机,道:“月姐姐,那我在这儿,便多谢你了,月姐姐请放心,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定当尽了全力帮您。” 红锦道:“月歌小主,你这羹也送到了,天色也夜了,你这一路走回去,还要小半个时辰些,别误了钟点。” 月歌忙向瓜尔佳凌月告辞,又情真意切地叮嘱,要她喝了这羹汤,有助于暖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她走后,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道:“姑姑,真不明白,阿玛收这么个人做义女干什么?一幅市侩小民的模样!”她指着桌上的盘子道,“还不快把它端走,闻了就想作呕。” 红锦拍了两声手掌,唤了人来,将那盘子端走,等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才道:“小主,奴婢早就告诉你了,老爷收她为义女,自有他的打算,如今不好么,有什么事,让她冲在前头……” 瓜尔佳凌月撇着嘴道:“上一次做了那么多功夫,却还是功败垂成,她有什么用处?” 红锦道:“要怪只怪无端端冲出来一个小太监,坏了大事,如若不然,那卫珏的一张脸便不得在外边招摇了。” 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枉费我们花了大功夫来助她成事,却还是不成!” 红锦笑了:“小主忘了么,咱们初初的打算,便不是在这里,她不成功更好,让那卫珏先得意着,到时侯……” 瓜尔佳凌月便也笑了,“不错……先别说她了,把那件事先放一放……” 红锦道:“没错,和那事比起来,皇上这边自是比什么都重要。趁着还没人知道,小主要拔个头筹才行。” 瓜尔佳凌月垂头下去,下巴至颈上渐渐现出红润来。 …… 清晨起来,卫珏吃了碗清粥,在院子里走了走,活动了一下筋骨,抬眼一瞧,便见素环领着名公公从长廊那头匆匆而来,略有些惊奇,便站在院子中央等着,等两人走得近了,看清那公公的面容,大吃一惊,正待开口询问,素环便道:“小主,这位是乾东五所派发衣饰的严公公,领了皇上旨意,来登录各小主复看时的衣饰。” 这是复看之时的规矩,所有小主的衣饰全由内务府统一发放,但式样颜色却可以自己商订,再由宫里的绣娘统一制作,这个差事,也是油水儿最多的……可为何是严华章领了这个差事? 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卫珏强压住扑通直跳的心,端正了面容道:“既是这样,便进屋子里,让素钗也过来,共同商议复看之时,要穿些什么?” 进到屋子里边,素钗也过来了,与素环一起细细商讨好衣饰来,卫珏不好cha言进去,只在心底着急,好不容易商讨完了,卫珏寻了个理由让她们出去,趁个这个空隙儿,问严华章:“华章,怎么会是你?” 严华章道:“先别说这么多,我今日来,便是带个消息给你,皇上住进了馨香园……” 话音未落,素环与素钗的脚步声又到了门口,严华章不便再多说,登记了衣饰需求之后,便匆匆告辞而去。 卫珏看着他急急忙忙离去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住进馨香园,关她什么事?传这么个消息给她干什么? 她想了半晌没想明白,便把这消息抛到了脑后,想想太后那边应该差不多了,严华章也不知有没有常去探听消息? 怎么他不把那边的消息带过来给她,反而带些无关紧要的过来? 直至晚间,卫珏也没能弄得明白。 这一边,严华章急匆匆地往馨香园而去,馨香园里边戒备的人已多了好几倍,他却是不经通报,直直地走了进去,直走到西厢房,才停了下来,用手指磕了磕门,道:“孙总管,奴才办完事,回来了。” 孙辅全道:“进来吧。” 严华章喳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孙辅全捧着茶杯饮着,见他走进,也不起身,只道:“消息传到了么?” 严华章道:“传到了。” “清清楚楚的?你确定她听得一字不漏?” 严华章嘴角现了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孙公公,你既不相信小的,为何又让小的去传这个信儿?” 孙辅全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传这个信儿?” 严华章嘴里喃喃:“不是你,那是谁?” 孙辅全道:“叫你办事,你办好事便成,问这么多干什么?行了,你且先在乾东五所呆着,那慎刑司么,也先别去了……” 严华章心底极不愿意,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应了。 孙辅全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襟,拉开门,往园子里走去,走到馨香园内的西华亭,便略弯了腰,抬脚上了阶梯,向亭子里正在挥豪作墨的人道:“皇上,一切都办妥了。” 皇帝挥豪的手略停了一停,复又落下笔去,一口气把那字写完,道:“朕吩咐你办什么事儿了?” 孙辅全一怔,浑身出了身冷汗,嘴唇哆嗦,身上直打摆子,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您早间赏园子的时侯跟奴才说,说既生了病,便略有些冷清……奴才便问,是不是想找人来陪您,还问您是否找索额图大人来,你不同意,后来奴才便建议,不如把您生病的消息送了出去……”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消息 皇帝沉着脸转过身来:“都送给谁了?” 孙辅全身上汗如浆下,心差点从心脏里边跳了出来,“送,送,送到储秀宫里边的一位秀女耳里了……” 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每次办事儿,都办得十分之精准,难道这一次竟是马失前蹄,猜错了圣意不成?初一开始,去送这信儿的时侯,孙辅全心底还老大不愿意,说实在的,储秀宫的秀女,无论是谁都好,但他就不愿意是那卫珏,但皇帝既然开口了,说有人提醒他穿衣的就好……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找了严华章传信了,想不到,竟然传错了? 说实在的,皇帝私底下见秀女,于规矩不合,但有的时侯,不也得变通行事? 他半晌没问皇帝的问话,抬起头,却见皇帝直盯盯地望着他,脸色沉沉的,又吓了一跳,醒悟过来,忙道:“就是那卫小主……” 如果送错了消息,得怎么补救才成? 孙辅全一颗心七上八下,越想越觉大祸临头,他在后宫里面的荣耀,便要被这一次的传错消息给毁了,不,是给卫珏给毁了,他一开始便估摸得不错,这卫珏,她就是一个害人精! 孙辅全垂了头,心底后悔得要死。 却听皇帝恩了一声,孙辅全从这声恩中听不出不高兴来,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清皇帝的脸,无喜无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心底一跳,又垂了头下去,道:“奴才也没叫他传什么话,就传了一句话,说您近三两日在馨香园小住。” 皇帝又恩了一声,铺开一张新纸,孙辅全忙爬起身来,上前用镇纸替皇帝把纸铺平,皇帝用毛笔蘸满了墨,提起笔来,写下一笔……似是忽然间忆起一般,问道:“就这么一句话?” 孙辅全此时才觉着一颗心放进了心腔里边,小命儿也回来了,稳当了,忙答道:“奴才想啊,她定是个聪明人……但凡如果有秀女听到了这个消息,定会想尽了千方百计来馨香园的……” 孙辅全顾不上合不合规矩,悄悄儿用眼角打量皇帝的脸色,看清他嘴角一闪而逝的微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来,自己揣测的这个圣意,还是没有揣测错?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当人家的奴才自然不好当,当皇帝的奴才更不好当,最不好当的,莫过于这心思难测的皇帝的奴才。 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皇帝如果别扭了起来,真是会吓死人的。 “少了点儿……”皇帝提笔下去,把一个字写完。 孙辅全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眨巴着眼想,什么少了点儿? 等到皇帝把那字写完,回过头来瞪他,他这才反映过来……传的话少了点儿? 要说得怎么个明白才成啊?皇上,您倒是给个明信儿啊? 孙辅全垂下头,恭谨地道:“皇上,要不奴才再传了那严华章来,让他把话说明儿一点儿?” 皇帝收笔,把笔搁在笔架子上,道:“不用了。” 孙辅全怔在当场,却不敢再多言,伺侯皇帝净了手,更了衣服,往乾清宫而去。 到了晚间散了朝,皇帝兴致颇好,换上了便衣,要去馨香园园子里赏花,馨香园和别的园子不同,专有一个大暖房,用来陪养四季花草,因此,别处的花到了季节全都谢了,而这里,常年有花匠把那暖房里盛开的花儿端出来摆上,因此,虽到了秋季,夏天的花儿却也怒放盛开,美不盛收。 皇帝既有这般的好兴致,孙辅全便急急吩咐人去摆花儿,等到皇帝穿好了衣服,喝了怯风寒的药走出来时,便已布置得差不多了。 皇帝不喜人多,只带了孙辅全一人,因受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孙辅全便备齐了家伙,手臂上搭了件披风,左手则提了气死风灯,跟着皇帝走了出去。 有孙辅全的事先吩咐,馨香园的花儿却正是怒放盛开,美不盛收,皇帝沿着小径往前走,一路上倒还兴致勃勃,时不时评点花的品种,又说些典故来凑景儿,孙辅全虽是从小入宫,但他人机灵,又聪慧,也跟着读了不少书,所以,倒还能凑得上趣儿,可走着走着,皇帝便有些沉默了,到头来,只有孙辅全一个人在说着话儿,等得他省悟起来皇帝心情怕是不畅之时,两人已走到了兰香亭了。 这亭子四周围种的全是兰花,皇宫的花儿,全是贵重的品种,因此,特意替这兰花独自建了一个暖房陪养花儿,兰香亭便是一个四季常青的暖阁,孙辅全已让人清场,并没有宫婢花匠等伺侯。 孙辅全弯腰在前边带路,一边往前走,便越发感觉后边传来隐隐的压迫之感……伺侯得多了,孙辅全也总结出一些经验,每当皇帝心底有事儿的时侯,他个儿便会心跟着颤悠悠的,那莫名的压迫之感莫名而来。 孙辅全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了。 忽地,他听到了兰香亭里传来了隐隐的人声,是女子轻脆的语音,不由吁了一口气,天空终于放晴了。 他悄悄从侧边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觉察到他的脸色也有些转晴的迹象,不由又在心底舒了口气。 丛丛绿叶掩映之下,浅粉色的窈窕人影依稀可见,在芝兰之室之中,尤如那闯入幻境的仙子,单只看一个背影,便已让人神往。 皇帝慢慢地走了过去,衣裳拂过了两边的兰花叶子,让那细长狭长的叶子似在起舞,而那些原就香味扑鼻的兰花,被这么一拨弄,更是香味儿馥郁而来。 孙辅全便停了脚步,悄悄地守在了亭子外边。 隔不了一会儿,孙辅全便听见了亭子里边传来两声娇笑,那笑声轻脆悦耳,如银铃一般。 今儿这事儿办得不错,那卫珏也算是识相,来的这个地方,也是个好地方,众花之中,皇帝最喜欢的,却是兰花,常夸它是花中君子,更常以兰花为题,画上些画儿,写上几首诗。 想不到这个卫珏,倒把皇帝研究得很精楚,知道皇帝的必去之路,定是这里。 此时此刻,孙辅全又觉得卫珏如果把那奸滑成xing的性格改上一改,还是挺好的,最起码,她是个聪明人,不用人教,就懂得抓住时机,哄得皇帝高兴。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娇俏的女声 他们做奴才的,每日里有什么愿望,不就盼着皇帝高兴些,他们做事也就方便一些么? 其它的事,他们管不了,也管不着。 孙辅全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便听得那娇俏的女声隐隐约约,和着皇帝一两声低语,整个一个琴瑟和谐。 孙辅全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对卫珏的好感又添上了几分,把原先的反感一股脑儿推翻了,皇帝性格自是孤高的,看不中什么人,这一次,想来的确是看中了,既是看中了,他这做奴才的,便得好好儿伺奉着,不管她多么的刁滑……只要她不对皇帝刁滑,恩,也不对着自己刁滑,那便够了。 此时此刻,孙辅全盼望着时间过得越慢越好,皇帝呆的时间越长,这两日他的心情便会越好,自己这两日也松泛一些。 如此看来,这卫珏还是有些用处的。 孙辅全正美滋滋儿地想着,便听得里面有人道:“进来吧。” 他一怔神,醒悟起来是在唤他,这么快便完了? 他忙走了进去,见皇帝背对着他,手里边拿了一张画儿在看,从侧边望过去,那张画儿实在画得清绝,孙辅全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眼光也跟着提高,便只觉得那画儿的画技手法堪比国学大师,想不到她一个罪奴出身的人,还有这般的水平,孙辅全在心里边又给卫珏加上了几分,恩……身份虽然低了一些,但确实配得上站在皇帝身边。 孙辅全小心走上前,道:“皇上,这画儿画得真不错,奴才请上好的工匠给它婊好了……” 话还未说完,皇帝把那画儿随手一丢,道:“婊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那画儿便随风飘落,落到了地上,刚刚的清绝高雅变成了颓败不堪。 孙辅全吓了一大跳,又感觉那股压bi的气势隐隐而来,皇帝心底正不高兴,很不高兴,孙辅全脚一软,差点儿软倒了,却不敢相询,觉得腿脚都在打哆嗦。 卫珏啊卫珏,你又怎么着皇帝了? “回吧。”皇帝语气意兴姗澜。 他说过这话,转身就往暖阁门口走了去,脚底下不经意地便踩在了那张画儿之上,那株清绝高雅的兰花眨眼之间便污秽不堪,孙辅全见,直觉着心痛,他当然不敢拾起,悄悄打量了那兰花图一眼,跟着皇帝往外边走。 走到暖阁门口,皇帝的脚步顿了顿,忽地问道:“孙辅全,你今儿多大年纪了?” 孙辅全只觉身上又起了层毛毛汗,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三十有二了。” 皇帝道:“老了,脑筋不太灵活了。” 孙辅全身上那层毛毛汗陡地变成了河水,腿一软,扶着门框站定,皇帝却没有等他,继续往前走,他忙跟上,牙关直磕得响,忙自己用手把牙关合上。 他提起放在门口的气死风灯,便觉那风灯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跟着皇帝走了两步,他还没弄明白他怎么着三十二岁就变老了,便听得皇帝道:“让你传个话,你都能传错人,可不是老了?” 咣当一声,孙辅全手里的灯跌了下来,腿也终于软了下来,跌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帝脚下,伏地磕头:“皇上,奴才不明白,刚刚那一位,不是卫小主么?” 不管了,死活也要挑明了说! 皇帝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她能画出这么清绝的兰花来?她能有这份心思?” 一连两个急问,终于让孙辅全弄明白了,原来今日里来的,真不是卫珏。 孙辅全撞天屈起来:“皇上,老奴真是严华章传话给的卫珏,半句儿都没向别人说……” 皇帝冷冷地道:“孙辅全,你可真是老了,朕交给你的事儿,你还另托人去办!” 孙辅全额头青筋直跳,虽跪在地上,脚肚子直打哆嗦,“皇上,那严华章不是救过卫珏一场么,奴才觉着,他们两人或许能说上话,不显得突勿,可谁曾想,她没来,别的人却来了,您说说,是不是她把消息卖出去的?” 孙辅全一急,脑子一机灵,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个过罪儿先推到卫珏身上再说,再者,以卫珏以往的斑斑劣绩,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皇帝脚一顿,“她敢!” 孙辅全心底一喜,知道皇帝把这股怒火转移到了卫珏身上,再接再励:“皇上,严华章他是不敢说的,奴才更不会说,这便奇怪了,别人怎么得到了这消息?卫小主么,从幸者库出身,那里的人没什么油水,她一向又眼皮子浅……” 当然,最重要的他没说出来,免得打击了皇帝的自信心……卫珏仿佛对这选秀之事不太热衷,一门心思想着出宫……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孙辅全虽则时常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但有时还是能估到皇帝的喜怒的……此时此地,皇帝的怒火到了临界边缘。 孙辅全大喜,心想他心底的期望就要达到了,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卫珏那奸滑的模样……趁这个机会,把她给灭了,那简直是太好不过了。 孙辅全满口的替皇帝着想,满脑门子的忠心:“皇上,你看看,这卫小主么,得警告警告她才行。” 他这话说得技巧,至于怎么警告,那得看皇上的了。 其实他还想说,那画兰花画儿的那女子就不错,和皇上有共同的语言,不如您将错就错,移情得了……但他自是只在心底思量思量,半丝儿都不敢露了出来。 皇帝沉默着往前走,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出声,孙辅全提着灯笼跟着往前,两人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在静静的夜里,悠远而沉闷。 话要适可而止便好,这一点,孙辅全是知道的,所以,他再没有出半句声,只跟在皇帝身后,踏着月色往下走。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树叶的沙沙与越来越重的脚步之声,以及荷花池里,传来一两声蛙鸣。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差事难办 “孙辅全,这一次,你亲自去。”皇帝脚步放缓,忽地道。 孙辅全一个没浸在既将达到目地的喜悦里,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加上心思放松,居然反问了一句:“去哪儿?皇上?” 皇帝的脚一下子停了,转过身去,眼底阴郁地望定了他。 孙辅全刚刚才收了的汗,一下子又冒了出来,提着灯笼便跪下了:“皇上,奴才明白了,奴才亲自把这消息传至卫小主的耳里……” 皇帝这才转过了身,又径直往前走,走了两步,道:“孙辅全,可别把差事又办岔了。” 孙辅全只觉他一生的汗水在今儿晚上全都流了出来,心脏脾肺肾象完全掉了个个儿,嘴皮子只剩下了哆嗦,哪里还有刚刚的喜悦,“皇上,您请放心,奴才定办好这差事。” 皇帝提脚往前走去,四周围更静了,连那一两声虫鸣都歇了下来,只剩下了树叶的刷刷,一声一声的,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 阳光甚好,将昨晚上的阴冷一扫而光,卫珏用过早膳之后,便想去前边走走,穿戴好了出来,才走到月洞门边,迎面便遇上了瓜尔佳凌月,卫珏虽然和她几次交锋,但这都是私底下的,没有传开,便无人知晓,因此,见她迎面而来,便不避开,只略站在长廊边上,礼让于她。 瓜尔佳凌月今日穿了件金泥簇蝶裙,莲花缨络从她发髻垂下,更衬得她面色如春,润泽水嫩。 她娉娉婷婷走来,走到离卫珏不远之处,卫珏便闻到了股馥郁芬芳的香气似是随着其衣服的摆动袅袅而来。 那是兰花的香味。 卫珏再看去,这才看得清楚,她的鬓角cha了一只如玉雕一般的极品金爪兰,那兰花的花丝丝丝缕缕的垂落,象是由工匠以玉制成,初得她的额头更是光洁透亮,显出夺目的艳丽。 这种兰花,三年才开一次花,一株也只能开一朵花而已,是由西洋进贡而来,因难以养活,便特意将那西洋的工匠一起留了下来,传为伺养这兰花,花期之日,它开花的花香却是清雅夺人,花香无孔不入,一朵兰花盛开,进去赏花的人经过,便可使得头发衣襟染了香味,经月不散。 平日里,别说整一朵花了,就算是开谢了跌下来的花瓣,都被工匠们仔细地收着,制成开花,炼制精油,花香却永不消褪。 卫珏以往在幸者库为掌事姑姑的时侯,便有人孝敬了她一瓶由掺了这兰花花瓣的香粉,一打开盒子,那股香味当真使人心旷神移。 当然,卫珏是没有那么个高雅的调调,会自己去用这香粉的,她转手将这香粉卖给了宫里一位太妃,她记得,那一次赚取的银子,是她经营数月的总和。 瓜尔佳凌月竟然鬓边cha了这么一朵? 卫珏不由仔细地望去,却见那兰花花瓣之上尤有水珠,显见是细心养护着的。 瓜尔佳凌月经过她的身边,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她头上,便索性停了下来,抚着鬓边垂下来的缨络,脸上带了丝笑意:“珏妹妹,今儿这般的早?”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瓜尔佳凌月向卫珏打招呼? 卫珏吓了一跳,差点儿后退一步,勉强稳住了心情,站定了,卫珏此人,有一样不好,凡见着不合理之事,喜欢往坏处想……此时她便想着,这瓜尔佳凌月莫不是大清早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准备动手了吧? 幸好,打了声招呼之外,瓜尔佳凌月便娉娉婷婷继续往前走去,那香风弥久不散。 卫珏这才明白,瓜尔佳凌月此时心情极好,好得连对她都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打声招呼了。 卫珏看着瓜尔佳凌月的背影,便觉着她今日走路的身姿都轻盈了许多,她那幅样子,象是在云端飘着,卫珏甚至从她脸上看出了些在作梦的情形来……昨晚上做了个什么好梦?现在还没醒呢?又或许被人喂了失魂丹,整个魂魄都没有了? 瓜尔佳凌月一开始,便与她处于对立的立场,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缓和的,卫珏心底很明白,瓜尔佳凌月是什么人,她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凡不利于她的,她会想尽了办法去剔除,而卫珏,便是她要剔除的人之一,要说她会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放在心上,那除了皇帝,只怕没有其它了…… 卫珏看着瓜尔佳凌月头顶上那朵随着她走动,而颤颤悠悠直晃动的金爪兰,忽有些明白了,那馨香园的消息,莫非是真的? 那么,日后便少一些往与那馨香园连通着的南角门去。 可惜了那朵金爪兰,万金难求,被她戴在头上,真是糟蹋了。 卫珏走了两步,便把此事抛在脑后,想着去前院找赫舍里丽儿等聊聊,又或是去寿安宫打探一下王顺的情形,再者,月歌那边也该防范才是,一时间觉得,所有之事,千头万绪,齐齐地涌上了来,她竟有了种日理万机之感。 通过一段九曲桥,便到了前院,卫珏正匆匆地走着,拐了一个弯儿,却见前面有一青色衣裳的公公端端正正地站着,把狭小的九曲桥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背对着她站着,从背面的衣饰上看,在宫里品级不低。 卫珏加重了脚步,走到他的背后,估摸着他听到后面有人声,便会自动自觉地让路了,便放缓了脚步等着。 可那公公依旧端立不动,站得跟一根桩似的。 没奈何,卫珏只得停了脚步,道:“这位公公,麻烦您让让……” 那公公缓缓转过身来,袖着手,垂着头,向她拱了拱手:“卫小主。” “原来是孙公公……”卫珏讶然,“您在这儿,有差事要办?” 孙辅全抬起头来,朝她盯了一眼,见她一脸的云淡风轻,很是讶然,心底算彻底地明白了,这一位,把上次传给她的话全没有放进耳朵里去,他更增几分猜疑,心想这一位不是真把那消息卖了出去吧? 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 卖给了几位秀女? 他心底存疑,脸上自一点儿不表露出来,慢悠悠地道:“卫小主,一大早,您忙啦……?”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见风使舵 他这一声啦……拖得有点儿长,长得卫珏心底直犯嘀咕,心想我忙不忙关你个御前大总管什么事儿? 卫珏此人么,一向惯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对她有利的,能相帮得了她的,她自然是巴结得你舒舒服服的,但她已铁了心要出宫去了,所以,孙辅全这御前大总管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便直线下降,反正日后又不见着了,不求他办事儿了,还哄着他干什么? 无利可图之事,卫珏是懒得去做的。 所以,此时此地,她倒是显出几分清高来,很有一些不被他御前大总管的头衔给压着的气势,“不忙,孙公公,您也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mimi拿眼打量他,和他堵着的那路,意思相当明显,你老既然这么忙,就别一大清早站在这儿堵路了,快点儿让开。 孙辅全被她那眼一瞧,就气不打一处来,无来由的虚火噌噌噌直往上冒,想起前儿个晚上,被皇帝不阴不阳,明讥暗讽,开了伺侯皇帝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儿,那股虚火更是直冲上脑,差点把头发给点着了。 可该办的事,还得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了个更加灿烂的笑脸出来:“卫小主,您若不忙,不如和奴才和避静处走走?” 他是御前大总管,这般的和颜悦色和一位小小秀女说话,如是别人,早心底乐翻了天了,他代表的是谁,是皇帝! 卫珏脸上的笑意也很浓,甚至比他更为灿烂,她一张脸本就出色,一笑起来,便如百花盛开,夺目耀眼,可她嘴里却半分儿都没有顺着坡子往下溜的打算,看着他摊开的手,站着动都没动:“孙公公,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便成。” 这便是告诉他,她的确很忙,没空和他闲扯。 孙辅全一口气差点堵在胸口出不来了,眼前冒了颗金星,感觉自己弯着腰,摊开手的邀请姿势太过殷勤……这卫珏么,就不配他这么殷勤! 于是,他把手收了回来,腰也不弯了,站直了,声音减少些急迫之感,淡淡地道:“卫小主,你以为奴才和你说的,是你我之间的事儿?” 这便明打明地告诉她,他在替皇上传话,自己掂量着办! 卫珏此时也收了脸上了笑意,眨巴着眼反问一句:“那是什么事儿?” 又在装傻,又在装傻! 孙辅全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讨厌卫珏那张笑脸了,可他没有想到,除了她那张笑脸之外,他更讨厌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装傻装无辜的清纯样儿,不,是清蠢样儿! 她是个清纯人么? 如果她清纯,这后宫里边住着的全是白痴,傻子了。 孙辅全心底把卫珏的祖宗八代挨个儿问侯了一遍,脸上神色恳切:“卫小主,您是个聪明人,无论您怎么装,也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奴才早就领教过了,寿安宫的王顺大总管,只怕也领教过了,奴才跟您往避静处说句话,就这么难么?” 卫珏听他把王顺拿出来威胁,见他额角隐隐有青筋乱冒,心底倒也有几分奇怪,什么话这般的重要,非得僻静处说? 她也没干什么啊,就是想躲着他些,他火气这么大,是干什么呢? 御前大总管当的时间有点儿长了,被人奉迎得多了,稍微有人逆着他一些,他心底就委屈,就不平? 卫珏心底升起千百个念头,还是明白不能把这御前大总管得罪得狠了,于是,脸上倒真现了个较为温和的,宽厚的笑脸来,道:“大总管既然这般说了,咱们就去那假山后头,说说?” 她说着,纤纤素手抬了起来,指着那座假山。 不远处的那座假山,够僻静了吧? 孙辅全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也不顺眼,这假山几步远的路就走到了,这便代表着,卫珏还是不肯和他多聊,不想理他御前大总管那个岔儿,也不想知道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识抬举,简直是太不识抬举了! 孙辅全一口气憋在胸口,象是要把胸膛给炸开了。 自他当上御前大总管之后,宫里边的人,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其它总管太监,哪一位对他不是笑脸相迎?巴结着和他说话,只怕他说得少了! 哪里象这一位,一幅他是麻疯病人的模样? 孙辅全忍气忍得胸口发疼,脸上的笑意让他只觉脸上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和颜悦色地道:“咱们还是多走几步,到那边的竹林子里,避着人一些。” 卫珏侧着头望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上的青筋有越爆越高之嫌,道:“也好,孙公公,您请带路。” 连商量个私底下谈话的地方都花费了他这么多的精力与脑力,孙辅全觉着,卫珏这个女人,还真是不好相与,不好打交道,很麻烦。 此时此刻,对于皇帝下达的这个简直的任务,他倒有些犯愁了……虽则没有证据证明那消息是她卖出去的,但如若真是她卖的呢? 最主要的是,如果她把今日他对她说的这消息又卖了出去呢? 在孙辅全看来,这卫珏就不是个正常人,做的事不正常那才显得她正常。 孙辅全觉着脖子上寒嗖嗖的,猛不其然地,脑海里映出古代刑场上秋后处斩的情景。 那虎头铡下边躺着的,头搁在铡刀下边的人,看仔细面容,和他一模一样。 所以,就算他对卫珏再怎么大的不满,他决定了……也只能忍着。 他脸上的笑更为和煦,和着身子两边吹着的和缓的风儿,他自己都觉着,他的脾气简直太好了。 两人走了十几步路,来到了竹林子里,竹叶被风吹着,刷刷刷直作响,孙辅全含着笑停下,又含着笑向卫珏道:“卫小主,让您腿累着了,咱们就在这儿说吧。” 卫珏也现了个微笑,看在孙辅全眼底,心脏便漏了一拍……卫珏这人,人虽然道德败坏,不按常理,但长得实在是惹人注目。 也难道皇帝对她念念不忘,日后要找个长得比她还好的人难,要找一个象她这般长得好,而又道德败坏的人更难……皇帝就好她这一口儿,有什么办法?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道德败坏 孙辅全一想及此,在心底合了个什,道了声罪过罪过,怎么能这般地想皇帝呢? 可见无论是谁,和卫珏呆上一两次,都会被她带歪了。 “孙公公,您且说说,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孙公公您的,您尽管吩咐。”卫珏笑微微地道。 她这话,又把孙辅全气得一个踉跄,她真是半点儿便宜都给给人占,什么叫她帮得到他! 他从来没有叫她帮他好不好! 她这意思,今儿这事办成了,还要自己欠份人情给她? 孙辅全觉得这卫珏简直是太奸滑了,奸滑得没边儿了! “卫小主说笑了,老奴可没有什么要您帮忙的。”孙辅全决定把她这占便宜的心理给彻底堵死了,开玩笑,他在里边牵线搭桥给她铺着锦绣前程,还得弯腰鞠躬给她送上金银珠宝不成? 卫珏眨巴着眼噢了一声:“原来孙总管没事儿和我说啊?那我先走了,隔不了几日要复选,衣服首饰啊什么的都还没定下来,可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拔脚就走,半点儿都没有留恋。 孙辅全望着她的背影张口结舌,等她走了三两步远才反映过来,一叠声地道:“哎,哎,哎呀喂,卫小主,奴才还没开口说话呢,您怎么就走了?”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连跑带急走便走到她面前把她给拦住了……把刚刚才陪养起来的淡定冷静全抛在了脑后头。 等到看清卫珏那一脸的笑,这才醒悟,他被她给绕住了。 果然,卫珏慢悠悠地道:“孙公公,和您说一会儿话,是我莫大的荣幸,但有些话,我可不爱听,比如说寿安宫之类的,王顺大总管之类的,您能不能放下来呢?” 她这是在向他提条件,条件说得很清楚,很明白,让他别cha手王顺那边的事儿,让他给她一个承诺。 孙辅全胸口胀得难受,极为难受。 这原本么,就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儿……替皇帝牵线搭桥啊,那是皇帝,可不是别的什么人!如果落在别的秀女身上,他还不得被象供菩萨一般地供着? 可落在卫珏头上,就被她又是要胁,又是提条件,这事儿还没说呢,就被她提一大堆要求。 这个女人,简直是太会寻找时机讨便宜了! 孙辅全决定以后在皇帝面前,凡是牵涉到卫珏之事,他便要化身于奸奴,把卫珏往死里了踩!让她日后一踏进后宫,就慢慢儿地踏进冷宫! 从现如今的形势来看,皇帝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她入宫了……这个他阻止不了,但日后么,她不得还在后宫混么,有机会让他报仇! 孙辅全想着日后,胸口那股气到底平了一些,心想终于可以说到正题了,可要怎么跟她说呢,他有些犯愁……三两下交手,他便知道,卫珏这个人奸滑,是必定的,如果稍露出些他求着她的迹象来,她又得趁机勒索了。 他决定拐个弯儿,先打听清楚她是个什么心态,好步步为营。 首先第一步,便是要弄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把皇上住进了馨香园的消息卖了出去! 所以,孙辅全笑得慈眉善目:“卫小主,近些日子手头可有些紧?” 卫珏拿眼角扫了他一眼,见他忽从二郎神变成了笑弥勒佛,心底一警,反常为妖,他问这话,可没打什么好主意,她回道:“孙公公,您说笑了,我的身份,您是知道的,如今在储秀宫,有皇上的赏赐,又有例份,哪谈得上手紧不紧?” 孙辅全叹道:“老奴虽不宽裕,但总有些皇上平日里的赏赐,如果小主感觉手头不宽裕,老奴倒可以江湖救急,您尽管拿去使便罢了。” 卫珏越发地摸不着头脑,想不通的,她便不想了,再者,哪有送上门的钱财双手再奉送出去的道理? 于是,她笑了,“既然孙公公如此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您是知道的,宫里边么,打点得周到一些,什么时侯都是有用的。” 孙辅全在心底骂了一句,可真是没脸没皮,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脸上的笑意丝豪也不减:“如此便好,日后您有什么需求,便向老奴提了出来,老奴尽已所能,能帮的,便会尽量帮你。” 卫珏侧过身子打量了他一下,非亲非故的,他这么大方? 让人有点儿心惊。 她提高了警觉道:“多谢孙公公了。” 孙辅全一瞧她那警惕的小眼神儿,胸口就气得发疼,偏还只能忍着,含着微笑,温文尔雅。 “卫小主,平日闲暇的时侯,可有什么好出处?” 卫珏更觉得孙辅全今日很怪,语气怪,脸上神色也怪……额头上明明青盘乱冒了,还要装出幅和善可亲的模样,这摆明了,就是狼来了的迹象! 反常为妖,更反常,便更加地为妖! 他不是听着了什么风声,掌握了什么罪证,来向她套取消息吧? 卫珏直盯盯地盯紧了他,看清他脸上每一丝笑纹,道:“孙公公,您仿佛忘了我的身份,现如今,我是待选秀女,每日除了在储秀宫呆着,便哪儿都不能去,哪有什么好出处?” 孙辅全慢吞吞地道:“说得也是,如此……小主,您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卫珏警意上升到了极点:“没,我就想在储秀宫好好儿呆着,平心静气,好好儿备选。” 孙辅全心想,还平心静气呢,还好好儿呆着呢,手都伸到寿安宫去了,还装出一幅与世无争的模样! 孙辅全决定直截了当:“馨香园里边的兰花开得正好,小主不想去走走?赏赏花?” 卫珏实在忍不住,斜着眼儿望他,“孙公公,您有什么想说的,便直接地说,别拐弯抹角的,馨香园,皇上不是近几日不是住在里边么?”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孙公公,你不是想给我按个惊驾的罪名吧?” 孙辅全气得直跺脚……在心底……声音拔高:“卫小主,老奴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有事无事便想着设个套儿让你往里边钻?”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不开窍 她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这因果关系很明显么:他是御前大总管,他说的话,便代表着皇帝说的,要她去馨香园,那就是皇帝要她去……怎么她就拐着弯儿想到了一边? 难道她一天到晚地便想着皇上成日里想陷害她? 她就没有一丝儿地感觉到皇上对她略有不同? 说实在的,皇上对卫珏有好感,孙辅全是完全不看好的,在他看来,卫珏这女子,身份又低,性格奸滑,除了一张脸长得好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儿让人有好感之处,皇帝将她不放在心底,那才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但是,调转过来,卫珏居然对皇上一丝儿别样之感都没有,这便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让他反感到了极点。 凭什么啊,她一个罪奴,得了太皇太后的提携,好不容易挤进了选秀的队伍,只是人挑她的份儿,她还挑起了人来了? 孙辅全鼻子里哼了哼,直速地眨起眼来,看来她不想沾那个边儿,倒是真的了,他再不满,也得把差事办完,办好了。 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劝卫珏,卫珏倒是把鼻子嗅了一嗅,道:“孙公公,你也去了那兰花阁?金爪兰真的开了?”她喃喃地道,“原来传言是真的,金爪兰开花之时,人只要走过它的边儿上,衣服上染了香气,便会经久不散。” 孙辅全道:“是啊,老奴偶尔经过那儿,看见了那花,的确开得美。” 卫珏道:“可惜那样贵重的花,我是无缘相见了……对了,孙公公,咱们都说了半晌了,您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 孙辅全心情忽变得很灰暗,心想他都挑得这么明了,她还是没有明白,平日里其它的事,只要一句半句的,略加提点,她便能举一反三,机灵起来,便马上设了个套儿让人钻……他和她说了三两句话,可不就钻进了她的套儿里边么?可轮到了这事上边,她怎么就那般的不开窍呢? 孙辅全无可奈何,道:“卫小主,您既是想看那金爪兰开花,您今儿晚上,便来馨香园,老奴给您留门……” 卫珏瞪圆了眼睛望定了他,那样子,活象受惊了的小鹿,孙辅全忽觉此时她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可说出的话就不可爱了,“不去,没空。” 两句话,拒绝得十分之干脆。 说完了,转身就走,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孙辅全张大了嘴,被冷风一灌,咳嗽了起来,连咳边绕过去拦住了她,道:“卫小主,你怎么就不明白……” 卫珏哼了一声,收了脸上笑意,表情平静:“我明白得很,您对我不满,我瞧得清楚得很,无论是您也好,是皇上吩咐的也好,总之,我不会去……日后如果落选,我也想平平安安地出宫,而不是落得个满身都是罪名。” 孙辅全张口结舌,她还是想着皇上没安好心? 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皇上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给她按个罪名? 但皇帝费里巴几的费那么大的劲儿想见她一面,连孙辅全都感觉奇怪,也难怪她不相信了。 孙辅全一想及此,随口便说了出来:“卫小主,您想到哪儿去了,皇上会费那么大的劲儿……” 卫珏道:“他派了您来,还不是在费天大的劲儿?我是太皇太后指定参选的,他自不能打了太皇太后的脸,让她伤心……孙公公,你禀告皇上,别费心思给我按什么罪名儿了。” 孙辅全又觉心肝都在哆嗦,心想这女人真是个棒槌,怎么点都点不透。 可说实在的,皇上将她放在心底,孙辅全自己也有些不可相信,皇上……他怎么就可能看中卫珏这类人呢? 所以,卫珏不相信,倒情有可缘。 他吸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如此看来,卫珏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高攀不上,干脆就不想了。 可接下来要怎么样劝说她? 她不愿意去,总不能便挑明了这般说,卫小主,皇上请你过去,皇上惦记着您呢……这不显着皇上也太掉份儿了? 皇上掉份儿,我这做奴才的,不也跟着掉份儿? 不成! 在别人面前掉份儿可以,绝对不能在卫珏面前掉份儿。 所以,干脆的,还是老办法,一个大捧打下去再加一甜枣儿。 因此,孙辅全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他慢悠悠地道:“卫小主,皇帝昨儿晚上就离开了馨香园,您恐怕还不知道吧?” 卫珏果然被提起了兴趣,转过脸来道:“是么?孙公公,皇上走了啊?” “是的……”孙辅全直眨着眼,编着瞎话,“皇上哪有空在馨香园留这么长的时间,乾清宫事儿多着呢,昨晚上就走了。” 卫珏偏着头望定了他:“如此说来,孙公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脸上无喜无悲,既没有为皇上离开而不高兴,也没有半分儿的好奇探究,孙辅全这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卫珏对皇上当真没有半分儿想要掺合进来的心理,看来,她的打算是真的,她真想出宫! 孙辅全是御前大总管,手底下管理了不少的人,自然知道怎么样才能达到目地,无非是投其所好,掐住人的命脉! 想及此,又想起王顺那惨样儿,心中有些恍然,道:“卫小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老奴自己想请您赏花儿,说起来,那寿安宫的王顺,还是老奴的同乡呢。” 卫珏心底一跳,抬起头来,看清他那垂眉搭眼的平静模样,不由犯了思虑,这孙辅全莫非真闻到了什么? 王顺那边,可是一把得罪太后的利器,其中之一的原因,却还是因为秋儿,秋儿的死,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要出宫了,也不想严华章因为此事而惹下大祸,无论她怎么不相承认都好,严华章却是她在这宫里边唯一的朋友……这才想着一箭双雕,将王顺除了去。 可如果孙辅全一cha手,事儿就有几分困难了,说不定到头来还会连累严华章,如让王顺翻了身,以他这种xing子,定是疯狂的报复,严华章在宫里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哄着骗着 孙辅全拦住自己,拐弯抹角,莫非真是为此事而来? 既是如此,倒要打听清楚了,看他知道多少,她想了想,这孙辅全拦了自己,想让她去那馨香园,莫非也私底下想向她探听消息? 对,定是这样,他拿不出证据来证明王顺那边是她做了手脚,所以,想详加打听。 卫珏思前想后,忽地转了个温煦之极的笑脸来,“孙公公,寿安宫的王大总管,我也听说过,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我常年呆在幸者库,倒是无缘相见,想不到他是您的同乡。” 她还怀疑呢,孙辅全决定再加一把火,道:“说起来,他还是我未出五服的远亲,小时侯一起长大的伙伴。” 卫珏心底一突,见他脸色平静无波,心道他这真是准备查下去了? “是么?” 孙辅全见她眼睛眨动,知道她心里边已经动了,便慢吞吞地道:“卫小主,今晚在馨香园么,还有个人想见见你,老奴也只是从中牵线,至如去不去,那便由得你了。” 孙辅全说着这话,心可是扑通扑通直跳,紧张着呢,对别的人,这般的欲擒故纵,再怎么着,也会一口应承的……可前边说了,这卫珏她就不是一般人,她脑子里想些什么,他有些儿摸不透,所以,他表面上虽装得淡定,实则在心底又捏了一把冷汗。 还有个人想见她?卫珏心底直嘀咕,莫非那小禄子小福子露了馅儿了?这孙辅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既象要为王顺出头,又不象要替他出头,莫非他也想从中获利?所以才邀她去馨香园一谈? 看来这馨香园之行,倒是不得不去了? 卫珏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未改:“孙公公,既如此,今儿晚上,我便抽个空儿出来,去见上一见,可不知在哪儿相见为好?” 孙辅全吁了一口气,前边的笑容是假的,此时倒露出几分真心笑意来:“卫小主,就在那兰香阁子里吧,您不是说喜欢那金爪兰么?正好,那花儿的花期就是这几日。” 卫珏见他一脸如释重负,心底疑意又起:“孙公公,你便这么急着让我去?” 孙辅全吓了一跳,收了脸上笑意,皱紧了眉头道:“卫小主,奴才说了,奴才只是个传话之人,你想去便去,奴才并无异议。” 他心底道,累,真是累,一个简简单单的传话,一件好事儿,到了卫珏这儿,却要七编八编地胡编些瞎话,哄着她去,诱骗着她去,还得提防着她,被她反过来勒索,一不留情的,便欠了人情给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如果是其它人,只一句话,皇上在馨香园,这句话便象香饽饽一样,会引得那里香风四起。 孙辅全心底更下了几分确定,卫珏此人,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那么,严华章传的那句话,当真是她卖了消息出去? 所以,昨儿个晚上,才是别的秀女进了馨香园? 可那一位秀女又是谁呢? 总之,无论是谁,都比这卫珏好。 画得那么一手好画儿……可惜被踩在脚底下了。 孙辅全在心里边叹着气,替那名秀女感到悲哀,现如今,他一望见卫珏,就觉着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比这道德败坏的女子要可爱,可亲…… 噢,他怎么看,就怎么觉得这女人看着让人生厌! 他脸上带了春风般的微笑,对卫珏道:“卫小主,您快点拿定主意,那馨香园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您现在又是这么个身份,奴才总得事先安排安排的好。” 卫珏垂了头,复又抬起头来,看着远方虚空,又垂下头去,如此反复再三,姿态自然是美的,简直是赏心悦目……看得孙辅全那是心底里七上八落,象吊了七八个水桶……终于,她抬了头,微皱了眉头……象吃错了药,肚子痛,要她去一下馨香园,便这么为难她,孙辅全不知道自己今儿个在心底里是第几次问侯她的祖宗了。 终于,她抬起头来,道:“也行,孙公公,那您去准备吧,今儿个晚上,我便抽空儿去趟,和公公聊聊。”未了她复道,“就当帮公公一回。” 不占便宜你不会死啊! 孙辅全在心底暗骂,明明是老奴帮了你一个大忙,掉转了过来,你反倒帮了老奴的大忙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爱占便宜的女人? 孙辅全笑得温文尔雅,如谦谦君子:“那行,奴才便等着小主。” 他不敢再跟她多说,一是怕她改变主意,二是怕她再提诸多要求,向她拱了拱手,“小主,奴才这便告辞了,耽搁了你一些时间,实在对不住。” 他转过身子,离开。 卫珏看着他急匆匆的模样,倒有几分惊讶,心道刚刚还是幅笑模样,这一下子又象身后边有鬼追着,孙公公可真是奇怪。 卫珏仔细想了想孙辅全说的话,心底更肯定了几分,他真是抓住了她什么破绽,所以才在路上截着怔要她晚上去一趟馨香园,原本还打算拿皇上为借口,以为她会巴着上去,没想到被她识破了,只好说了实情……他想从中取利,但有什么他能得到什么? 卫珏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孙辅全已经是御前大总管了,在后宫有什么事不能办到?她又能替他办些什么? 卫珏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回走,经过孙辅全这么一打岔,她再也没有心思去前院了,她得理清一下思绪,回头想清楚了对策,计划好了的事,决不能让孙辅全从中破坏。 她埋着头往回走,才走到小径之上,忽听得侧边传来脚步之声,抬头一看,便见着严华章站在她面前,朝她打了个眼色,又急步闪进了假山后边。 卫珏忙跟着去到假山后边,见他垂首站着,便问道:“华章,正巧,我想问你,上次你传的那话,是谁让你传的?” 严华章抬眼看了看她,轻声道:“你刚刚不是见了他么?” 卫珏惊道:“真是孙辅全让你传话?”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飞扬 严华章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原要在卫珏脸上看出些喜意来,却只看出了惊讶,他当然明白孙辅全传这话的意思,他以往也是个男人,自是知道男人的心思,传了那话之后,也不知怎么的,他却思绪万千,辗转反侧,一时间期望着卫珏知道了这消息后,便会马上行动起来,这样一来,便可以水到渠成,她会留在宫中,而心底,却隐隐有些不高兴,又不期望她去。 没有人能获得她的心,就算是皇帝也不成。 所以,他忍不住要来找她,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当他知道,她压根儿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底,全都忘了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心却开始飘呀飘的,象是要飞到天上去。 “你就没有打算去?”严华章慢吞吞地问。 卫珏回眼望他:“馨香园?”她笑了笑,“就算是你传话,我也不会那么傻,等着去哪里吃排头。” 严华章道:“你这是认为……?” 卫珏哼了一声:“孙辅全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寿安宫之事,定是想方设法地在找我的岔儿,利用你来传话,以为我必定会去,无非是想安个罪名儿给我,让我受他所制!” 严华章一怔神,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柔美的面颊,那一双灵活之极的眼睛仿佛流动的冰河,有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bi视,严华章心底忽地一跳,垂了头下去,低声道:“你就一点儿都没想过,那个消息,可能是真的?你就没有想过……” 卫珏漫不在乎,“真的假的,和我都没多大的关系,只是今儿晚上,倒真要去趟馨香园了。” 严华章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丝微笑来:“是啊,的确没多大关系,还好你机警,昨儿晚上没有去……只是,今儿晚上,你要去么?” 卫珏点了点头,脸上现了丝愁意,“也不知道孙辅全是从小福子还是小禄子那儿瞧出了破绽来,他要从中获得什么?” 严华章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珏把她和孙辅全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严华章听得清楚明白了,也弄明白了,孙辅全在找借口,引着卫珏前去馨香园,如此说来,那位至尊贵人到底还是把她放在了心底里了,严华章在心底微微苦笑,象她这样的女子,有哪一位男子不会被她吸引?不会将她放在心底? 他自己,不也一样? 他看着她无所知觉的模样,在心底默默地想,不,他不会提醒她,他不期望她失落了她那颗心,把心系在了别的人身上,就算是皇帝都不成。 他笑了笑:“要我暗中陪着你么?” 卫珏道:“不用,你别担心,我现在身份是待选秀女,孙辅全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他让我去,无非就是拉拢要胁,从中获利。” 严华章听她这般的分析,心底无端端地高兴起来,道:“不错,你注意一些,他若有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份,便先答应了他,你回来之后,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卫珏点了点头,眉头微锁:“他这般的掩人耳目,也是想着从中获利而已,想着拉拢了我,陪植自己的势力,这一点,我倒是瞧得明白。” 严华章心底啼笑皆非,脸上却一派端严,极力赞同:“是啊,不错,总之你小心一些,如今我调来储秀宫当差了,可时时见你,如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卫珏微微地笑了,眼底流露出些暖意来:“寿安宫之事,倒真不能出什么差错,你已在王顺面前露了面了,如果不能一举将他击倒,将后患无穷。” 严华章这才明白,她百般思虑,却还是因为自己,心底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垂了头,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死不了的。” 其实他早就明白,她那般装得坚硬之极的外表,其实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只是她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卫珏笑道:“咱们都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困难了,还有什么难关不能闯过?” 严华章嗡声嗡气地道:“不错……今儿晚上,我会想办法进园子,如有什么不对,你便大叫……” 卫珏道:“不行,孙辅全是御前大总管,他为人又谨慎,哪会让人私底下能进园子?孙辅全到底不是王顺之流,做事尚讲章法,你不用担心。” 严华章点了点头,心底叹息,她是半点儿也没往那方面猜想,既如此,也好,便只有等她自己发现了。 他又向她叮嘱了几句,两人便散了。 …… 到了晚间之时,卫珏等得华灯初上,便披上披风,从屋子里出来,素环与素钗虽感奇怪,但因几次交手,两人都没有讨得什么便宜,卫珏只说去前头找其它秀女,两人也不便多问,只提了一盏风灯过来,叫她提上。 孙辅全果然好交待,她一路走去,沿途遇上了几位宫婢,还有储秀宫的掌事姑姑,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上前询问。 夜色慢慢地浓了,卫珏走在小径之上,远处的灯光照得宫殿如琼楼玉宇一般,这是她看惯了的景色,心底却半分儿的艳羡都没有,因她已然知道,这样的金碧辉煌,和她半分儿关系都没有,她看着道路两旁的修得齐整的花草,无论是万物复苏的春季,还是万木调零的冬天,这两边的花草,都是同一种模样,让人心底没有期待。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阿玛,是他要上刑场了的最后的一餐饭食,他便告诉她,不要再有期待,对任何人都不要有,日后,只有她和弟弟两个人了,可怎么办才好? 那个时侯,阿玛流下了泪,再没有从囚房窗口往皇宫的方向看。 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一点。 以往,她每次去探他,在漫长的牢狱生涯之中,他总是告诉她,他会出去的,皇上英明。 她想到此,嘴角不由浮上了丝微笑,皇上英明?只不过是每个人心底的期望罢了,只不过是去朝拜的时侯,挂在人们嘴边上的恭维罢了。 直至临上刑场的那一个晚上,她记得清楚,她的阿玛眼底的光芒才彻底熄灭了,再没有提‘皇上英明’这四个字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太监 “卫小主,卫小主,这边来……” 忽地,她听到前边有人低声呼唤,抬起头来,便见着一名小太监在树底下向她招手,她隐隐约约有些映象,这小太监是常跟着孙辅全的,便向他走了去,心底暗暗讥嘲,孙辅全倒真是安排周到,这离馨香园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呢,半道上就有人带路了? 打量着她不识路么? 见她走近了,那小公公低头哈着腰道:“卫小主,孙总管叫我在这儿迎着您,怕您走了冤枉路。” 那小公公把卫珏手里的灯笼接过,在前边带路。 卫珏见他一边弯着腰走,一边偷偷地打量自己,心底便不痛快了,斥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小公公吓了一跳,忙回首,心道:难怪这孙总管回去之后,摔了一只碟子,原来是被她气的?这女子的脾气不大好啊。 又走了几步,卫珏又有些后悔,心想这小公公常年在孙辅全身边伺侯,孙辅全虽则不可能将什么都对他说,但只要是个人,从只言片语之中总能悟出些什么来,何不向他探听些消息? 于是,她从袖口里拿了个金luo子出来,递了过去,向那公公道:“这些,给你买酒吃……” 那公公象是受了惊吓,一下子退出老远,连忙摇手:“卫小主,奴才哪里敢当……?” 他反映那么大,卫珏拿着金luo子的手举在了半空当中,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无来由有几分尴尬,心想孙辅全御下倒是挺严的,连他身边之人都不受人家的礼? 卫珏见那小太监瞪圆了眼睛,一幅张惶模样,摆明了她不把那金稞子收回去,他便不敢上前来,她只得重把那金稞子收回到袖子里……他不收礼,便代表着口风很紧? 卫珏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开口向他打听消息。 倒是那小公公,见卫珏将金稞子收了回去,怯怯然地道:“卫小主,您是主子,奴才哪敢收您的礼?” 卫珏笑了笑:“哪里称得上主子,您说笑了。” 那小公公殷勤地道:“您迟早都是主子的,到时侯,奴才若能跟着您,那便是天大的造化。” 卫珏吃了一惊,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投靠的?孙辅全御下到底不严。 这一下子,她倒不敢再跟他问些什么了,便一路沉默着跟着他往前走,馨香园,她以前也来过一次,是当掌事姑姑之时,那时兰香阁才修建好,要幸者库派人来帮手,她便亲自带了人过来,虽时间久远,再依稀还记得路,一眼便望见了兰香阁了。 隔得远远儿的,那小公公便停了下来,悄声细语:“卫小主,您自己前去。” 卫珏奇道:“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我记得,兰香阁有个小门通着,咱们不去走那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披风,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她心想,和孙辅全见面,谈的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还是别让人瞧见为好。 那小公公奇道:“为何不能这般地走进去?卫小主真会说笑。” 说着,弯着腰就往斜径上急走,一眨眼不见了踪影了。 卫珏张口结舌,终于体味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她倒是没想其它,心想得小心点儿,指不定孙辅全又设了什么套儿,她慢慢地往兰花暖阁走,还没走到,便见着前边有一粉红色裙子一闪而过,便又吓了一跳,忙避到树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显然那人是从另一条路来的,闪闪躲躲,脚下却穿着一双镶金嵌珠的绣鞋,粉色裙子的绣边精美夺目,恰巧将一双玲珑小脚露了出来,卫珏看不清其面容,单看那一双脚,便觉美不盛收。 孙辅全除了约她,还约了其它人? 卫珏拨开树叶朝前望去,那人正巧转过脸来,却吓了她一大跳,这个女子,不是月歌,却又是谁? 她在这儿干什么? 孙辅全找她来对付自己? 卫珏只想着,便见月歌轻轻哎呦一声,弯下腰去,扯开了挂着裙子的叶刺。 那一扯,卫珏更看了个一清二楚,她那披风底下,穿的衣服很显身材,裁剪得特别的合身,简直是贴着肉来裁剪的,将她纤浓合度的身子衬得前凸后凹,看得卫珏不由自主地想,这要一不小心,动作大了,那衣服的缝线可能会开…… 孙辅全会有个人等着她,难道是月歌? 想想月歌上一次差点将自己毁容,卫珏心底把孙辅全直接打入了敌对方。 孙辅全和月歌已连成了一线? 他哄着自己来,就想着月歌和她打上一场,他好渔翁得利? 卫珏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孙辅全,作为一名御前大总管,他那智商,不会那么低吧? 卫珏还没想好走不走出去,便听见月歌又哎呦了一声,那一声和刚刚这一声不同,这声哎哟婉转悠长,尚带着些甜意的柔味在里边,卫珏远远站着听了,只觉得这声音甜丝丝儿的,直腻味到心里边去了。 卫珏顺着这声音垫着脚尖往前走,一路走去,见到粉红裙子的影子了,忙停了下来,拨开兰花叶子往前看,便见着月歌身上的披风已经取了下来了,露出了线条毕露的身材……刚刚披风挡着,看不太清楚,现在有灯笼照着,看得更清楚了,她那身粉红色的衣服,正如卫珏所想的一样,动作大了一些,线都要爆开了。 不过当真是好看,好看不但止,还极具诱惑,讨上她那双精巧的鞋子,如春天里盛开到了极致的花儿,让人忍不住就想摘了下来。 她站在一株极高的兰花树前,和那盛开的兰花相衬,美艳夺目。 卫珏心想,既是孙辅全安排她们相见,定有他的原因,她正想上前打声招啦,却听见了一声悠悠长长的叹息,那声音低沉悦耳,却是男子的声音。 卫珏吓了一跳,急速猫下身子,躲在了一盆兰花树下。 拨开叶子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玄青镶着明黄边的靴子,明黄之色,只有皇帝才能穿着。 皇帝也在这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私会 孙辅全不是告诉自己,皇帝不在么? 怎么他把她约了来,就是让她看着皇帝私会秀女? 卫珏缩起了身子,把前边的兰花叶子拨得更严实一些,严严密密地挡住了自己的面颊身子,只露出一双眼来,朝那一处看了去。 只见那靴子走了几步,从她视线的死角走出,让卫珏看得更为清楚,便只见皇帝身穿了一件玄青镶边的袍子,漆黑的头发束着,如雕刻一般的容颜在兰花枝叶映衬之下,更显俊美,他嘴角带了浅浅微笑,从暗处走了出来,从卫珏这边看,只觉得他眼波温柔,深情款款,看着月歌那极尽曲线的身姿,被树叶子衬着,那眼波转成了绿光。 卫珏原本想要走的,既是孙辅全传错了信儿,她便不想掺和这趟混水,但正巧不巧的,皇帝面容正对着她这边,将她盖着面部的兰花叶子盯了个十足十。 她便估计,要想从这般严实的视线下不惊动任何人溜走,简直不太可能,更何况皇帝的眼睛很贼……从她以往两次经验来看,他的眼睛贼得不象话,每次躲得严严实实的,都被他抓住。 所以,她一动都不敢动,连喘气儿,也放缓了呼吸。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皇上来了这儿。”月歌娇娇怯怯地下跪,眼底一片水光,加上这一下跪,身上的曲线更是玲珑,使得该凸的更凸,该凹的却更加的凹,卫珏虽不是男子,却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语气之中全是兴趣:“你是月歌?” 月歌声音之中充满了惶喜:“皇上,您知道奴婢?” “当然知道,中堂大人向太皇太后推荐你之时,呈上了画像,朕在旁边看着,如今见了真人,才觉得那画像,真是画不了你十分之一的神态与美貌。” 月歌脸色涨得通红,更显整张脸娇艳若滴,她羞答答地垂了头:“皇上,您谬赞了。” 她没有提起为何三更半夜的,突忽其然来了馨香园,皇帝也没有问起,两人倒显得默契十足。 卫珏在兰花叶子后边想,一对奸夫,一拍既合……想过之后,在心底合了个什,老天爷,我不是故意诋毁皇帝的,实在是这情形让人脑中只能转出那两句词儿。 皇帝伸出手去,微弯了腰,摊在月歌的面前,月歌便把一支洁白如玉般的小手放进了皇帝的掌心,皇帝一拉,便把她拉了起来,在她娇呼声中,另一支手半拥着她的腰部,使得她更是面颊如火,眼眸半垂,身子却极尽可能地贴着皇帝的身躯。 她的身子,绵软若蛇,而皇帝,如身长玉立,挺拔昂扬,两人站在一处,由暖阁里的灯光照着,倒真是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模样。 皇帝垂下头去,嘴唇贴近了她的鬓角,轻声道:“你身上可真香,擦的是什么香膏。” 月歌的身子更加贴近了皇帝,有点儿往他身上挤的意思,在娇嗔声中,有意无意地身躯款摆:“皇上,不过是普通的香膏而已。” 皇帝便轻音笑了,笑声和悦如琴奏:“如此说来,便是你身上天然的香味了?” 月歌羞羞答答地垂下了头,摇了摇身子,不依道:“皇上……” 卫珏看得目不暇接,但也不忘了把面颊前的树叶子挡得更严实一些……那冷冰冰常年脸上是木板一块的皇帝,居然还有这等浪荡子的模样?卫珏大开眼界,蹲在地上,也不觉着累了。 而月歌,平日里倒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是相貌长得好一些而已,换了身衣服,居然有这般的风情? 可以见得,环境不同,遇的人不同,曾现出的面貌便大不相同。 卫珏在心底感叹,人不可貌相,简直是人不可貌相。 皇帝把手伸起,抚向了月歌的面颊,面珠则微微的垂着头,脸上如涂了层上好的胭脂,胸前凸起之处压在皇帝身上,原本圆滚滚的,现已被压得扁了。 卫珏脸上不由有些发烧,这可是她从未遇过的情形,只在往日的书上读过……这般的下去,两人不会再进行下去,弄出个什么不堪入目出来吧? 她心底极为后悔,心想刚刚干什么起了好奇之心呢,明明初一开始的时侯,有机会溜走的,可就是这一犹豫,便没有拔动脚,时机稍纵极逝……皇帝怎么老这般地站着,正对着她这边这兰花叶子,您就不能转个方向么? 卫珏心底直叫唤,盼望着皇帝赶快地移一移脚,可她心底怎么的盼望,皇帝抱着月歌,怔是不动窝儿。 皇帝的眼眸半垂,一门心思只在月歌身上,没往她这边的兰花叶子上瞧,可卫珏也不敢稍动,在他眼皮底下溜走,连想都不敢想。 卫珏无法,垂了眼想,难道今日,她便要被困在这里,欣赏一幅活chungong? 此时此地,她特别盼望,出个什么事儿,转移一下皇帝的视线就好了。 可能老天爷真听到了她的祈祷,忽地,她听到了树叶子被拨动的声音,从对面传了来,皇帝转过了头去,卫珏一见时机难道,正想拔脚就走,却又听见轻脆的女声响起:“皇上……” 是瓜尔佳凌月的声音,听到这声音第一声开始,卫珏心底涌起了几分雀跃,太热闹了,真是太热闹了。 她一雀跃,好奇心又起,脚步便缓了缓,这才一缓,皇帝便转过了头来,又正对着了挡在她面前的兰花叶子,卫珏才欠起了身子,只得又小心翼翼蹲下。 瓜尔佳凌月几步便走到了皇帝跟前儿,弯腰行礼,娇娇滴滴:“皇上,奴婢想着,上次的兰花图画得有些不好,有少许败笔,奴婢是追求完美之人,一想及将这样的画儿呈给了皇上,便食不下味,寝不能寐,忍不住再来寻皇上,将那败笔重新改过。” 她垂头说着,脸色微微红润,却一眼都没有往月歌那边望。 皇帝松了揽住月歌的手,月歌贴得太紧,他一松手,她便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这才站住了,却怯怯的然,豪无怨言,只含笑立着,如风中之柳,见了让人止不住的怜惜。 皇帝语气和煦,脸色更为和煦,微微地笑了,那石雕一般的容颜竟如隆冬冰封的河水被暖阳照着,冰冷解冻,春满大地:“难得你有心。”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衣服快绷得开了 他温和的语气丝丝缕缕传进卫珏的耳里,无来由的,让卫珏打了个寒颤。 瓜尔佳凌月便半抬起头来望定了他,眼眸流光溢彩,精巧的下巴半扬,嫣红的嘴唇闪着动人的光芒。 她今日穿着,显见比不上月歌的别出心裁,但也如亭亭莲花,美不盛收。 皇帝笑了笑:“你既来了,便别想着那画儿了,正巧,朕闷得荒,月歌也在这儿,不如你们俩人,便各显才艺,让朕解解闷儿。” 瓜尔佳凌月此时才转视线转向月歌,微笑道:“月歌妹妹,可真是凑巧儿……”她拍了拍手,容颜娇俏,“皇上,您还不知道吧,月歌妹妹可是才艺双绝,有一身极好的舞技。” 月歌听了这话,脸色略略有些发白。 皇帝却侧了头去,似在仔细思索,“不错,鳌中堂向太皇太后推荐之时,也说过月歌的才艺,说她舞姿天成,琴旗书画无所不能,当时朕还奇怪着,有这么个人就在朕的后宫,朕却一无所知,当真太过懵懂了。”他含笑望向月歌,似在款款要求,“月歌,你说呢?” 月歌便一扫脸色的苍白,笑了笑:“皇上既有所求,月歌哪有不遵从的道理,月歌进宫之前,的确也曾学过舞……” 她脸色瞬间便恢复了颜色,显见着被皇帝那一双似是有情的眼神儿给鼓舞了……卫珏在兰花叶子后边撇了撇嘴。 没曾想动静大了一些,把叶子弄得直摇晃,皇帝的视线刷地一下,就对正了她那边,吓出她一身冷汗。 瓜尔佳凌月拍着手掌连声道:“皇上,皇上,您瞧瞧,我说得不错吧,月歌妹妹的舞技极好,最擅长的,却是那火凤舞,能随着乐音起舞,音快,则舞快,更能反腰贴地,以嘴衔得地上玉杯子,这可都是阿玛告诉我的,说月歌妹妹在进宫之前,舞技便名扬她的家乡杨州呢。” 卫珏差点笑出声来,音快而舞快?瓜尔佳凌月这是在给她挖陷阱了,卫珏可以肯定,那奏乐的人么,便是瓜尔佳凌月,加上一反腰衔地上的杯子……卫珏看了看月歌身上穿的那衣服,的确把身材勾画得极好,连一点多余的布料都没有,跳起舞来,如果不开线,卫珏想把自己的珏字反过来写。 瓜尔佳凌月想让月歌在皇帝面前丢个大丑。 卫珏此时却觉得,她没有走,是对的,如果走了,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演出? 此时此地,卫珏倒是暂把一切抛在了脑后,兴致勃bo起来。 皇帝笑了,笑容依旧那般的温和,他回过头去,问月歌,眼底兴趣大增:“是么,月歌,你还有这等奇技?朕在宫里边,听到的乐曲,看到的舞艺,全是正经八百的,早就看腻了,想不到今日来了这里,倒可一饱眼福?” 皇帝都这么说了,月歌能说不么? 月歌不是个好东西,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珏得出了结论,她不相信他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但他非但不阻止,还推波助澜,津津有味。 虽则她自己也是津津有味。 但那是因为月歌害过她,她们两人是敌手关系,可月歌对皇上,心底边只有慕孺仰慕,没有半分儿的私心,皇帝这么做,简直太不地道了。 卫珏兴致勃勃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这下子她倒是注意了又注意,没把那兰花叶子弄得摇晃。 果然,瓜尔佳凌月便顺势道:“皇上,不如就由奴婢替月歌妹妹奏乐?” 月歌此时才有些反映了过来,道:“但此处却没有乐器,不如就让奴婢清舞一曲?” 瓜尔佳凌月笑了笑:“月歌妹妹,您CAO这么多心干什么呢?这里可是馨香园,平日里宫里举办赏花会,经常要用到乐器的,因此,离这里不远,便有一个乐器坊,皇上只要派人去取只琵琶来,奴婢便能伴奏了。” 皇帝哈哈地笑了,那笑声和悦如琴声一般,“凌月真是善解人意,又熟知宫内之情……”他拍了拍手,唤道:“孙辅全,你去取!” 孙辅全从暗处走了出来,弯着腰向他行礼:“喳。” 卫珏一见到他,恨得咬牙切齿,心想他在这儿啊! 又开始担心,她躲在这里,他知不知道? 正想着,便见孙辅全沿路而来,就要经过她躲着的那兰花树了,卫珏把身子往后挪了挪,躲得更严实一些,却见着那孙辅全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扫到了她那边。 卫珏心道,这便代表着,他知道她躲在这里? 卫珏咬得牙垠发痛。 孙辅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拿了琵琶过来,他出去的那一会儿功夫,月歌与瓜尔佳凌月机锋倍出,笑语嫣然,看得卫珏目不暇接,自不必说了。 皇帝那双眼一直正对着兰花树,卫珏倒不敢太过把眼睛盯着,只听得那一声声欢声笑语,和着皇帝如琴奏一般的笑声,听在卫珏的耳里,真是欢颜笑语,让人心思波动。 琵琶拿来之后,瓜尔佳凌月接过,便笑吟吟地对月歌道:“月歌妹妹,今日,我也不弹其它的,就弹你擅长的舞蹈,火凤之舞吧?”她征询意见,“月歌妹妹,为显你舞技之神乎其神,可否要放一只杯子在地上,以反腰用嘴叼之?妹妹纤腰细若杨柳,若是能呈现这样的舞态,定会让皇上叹为观止。” 她语意一心一意为月歌着想,语气亲昵得如至亲姐妹一般,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恳切之极地望定了月歌,仿佛在告诉她,如你不答应,便是辜负了我一片心了。 皇帝笑道:“朕来这里,是为了放松,既做不到,便不要强求。”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话,脸上笑容更甚,羞答答地抬眼,含笑望了皇帝一眼。 这两人的逼迫,卫珏自是瞧得清楚,心想皇帝到底还是顾忌着瓜尔佳氏的势力,不敢将瓜尔佳凌月怎么样,却让月歌撞到了其枪口之上。 卫珏心底暗暗鄙夷,这便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了,这天底下,其它人是这样,皇帝也没什么不同,专捡软柿子来吃,象月歌这样的秀女,在他的眼底,不过就是个讨好卖笑的玩艺儿,她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还没有月歌的后台呢,如果真在这宫内呆下去,只怕比月歌还要凄惨。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扑火飞蛾 月歌却是全无所觉,瞧着皇帝脸上的笑意,仿佛痴了,柔柔地道:“能勃皇上一笑,是月歌的福气,月歌定竭尽所能。” 卫珏不由想起初一开始选秀,月歌这般的求她,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那个时侯,她便告诉了她,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足已,他是她永远也无法达到的期望,这种期望已深入她的骨髓之中,让她连他笑容里的毒意都察觉不出。 卫珏心想,幸好,她从来不想做这样的人,所以,她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他眼底的恶意。 月歌便是那扑火的飞娥,扑上去的时侯,只看得清那火焰的华美耀眼,全忘却了那火焰,却是可以炽烧一切,连同那飞蛾的身躯。 卫珏再次的庆幸,幸好,她从来都做不来那样的人,再怎么样的耀眼华美,她总能一眼便认清其中的丑恶。 她正心底庆幸着,琵琶声起,却正是一曲火凤,瓜尔佳凌月起调就十分的急促,用了轮拂的手法,乐音一起,那火凤便如从火焰中飞了出来一般在天空翱翔。 月歌垫起脚尖,踩着乐音而出,用胳膊抖动,却正是那火凤飞舞翅膀抖动羽毛的动作。 她竟然能跟得上去? 卫珏这才发现,月歌的舞姿的确不弱,舞动起来,腰肢如柔软柳枝,竟可任意弯折,手臂更象绸缎一般,竟能绵软到了极致,更加上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裁剪合身,这一舞动,将身上曲线更映衬得豪微毕现,看得人血脉愤张,吸引了场上人所有的视线,竟使得那瓜尔佳凌月也目注于她的身上,眼底要喷出火来。 卫珏见皇帝的视线也盯在了她的身上,全没有望向她这边了,有些纠结,趁着这个机会,要不要溜走呢? 她还想往下看戏,但想了一想,今日最狼狈的情形,莫过于月歌身上衣服开线,在皇帝面前丢个大丑,瓜尔佳凌月出了胸中一口恶气,皇帝心情舒畅……如此种种,又有什么可看的? 还是自己的小命儿要紧。 卫珏想及此,便蹲着身子,慢慢儿往外边挪,想不到时间蹲久了脚底下气血不畅,挪得便极是缓慢,挪了半晌,也不过三两步距离而已。 她心底那个急啊。 正急着,偶一扭头,却发现孙辅全不知什么时侯,慢悠悠地朝这边来了,朝这边来不打紧,他那双小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她的方向。 卫珏气不打一处来,打量着他不敢乱说话,趁着脚回复了些气血,弯着腰就往门口跑去。 还没跑两步,就听到了孙辅全的咳声,他捂着嘴咳,边咳边低声道:“卫小主,奴才劝你还是猫在这儿的好,要不然,奴才就叫了。” 卫珏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依旧蹲了下来,咬着牙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孙辅全捂着嘴咳:“不干什么,就想请卫小主等等。” 卫珏只觉自己呼吸急促,兰花的香味儿一阵阵地冲进鼻子里,让她呛得难受,她被孙辅全摆了一道,那是自然的,如果她不听他的,他真叫上这么一嗓子,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不敢想象。 孙辅全见那兰花树叶儿不摇摆了,便依旧袖着手,往回走,站定在了原处。 而此时,那火凤舞却已到了最高潮之时,瓜尔佳凌月的琵琶弹得更急,如急风骤雨,大珠小珠跌落玉盘,竟隐隐带了些铿锵之声,她竟把一曲禽鸟相戏之舞弹出了十面埋伏的味道,卫珏心底暗暗称奇。 而月歌,却是舞得更急,和着乐声,舞步丝毫不乱,身子如急风舞柳,优美到了极点。 卫珏忽地发现,月歌当真是个天才的舞者,难怪她被瓜尔佳凌月这般的相bi,却依旧不急。 再者,她那身衣服穿在身上,却一点也没有阻碍到她的舞步,便可以想象得出,她的身段灵活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切,她早就在准备吧? 火凤舞,顾名思议,是皇上才能看的舞蹈。 在她向卫珏请求,要卫珏帮她参选秀女之时,她便私底下不知准备了多久了。 原来他真成了她唯一的期盼。 卫珏对月歌忽有些同情,除却别的不说,她这份毅力,就是卫珏所不能比拟的。 只是卫珏不明白,既有那闲功夫,做些别的什么不好,为何要把精力放在这么个男人身上? 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知道挤进这选秀的队伍会遇到什么? 卫珏朝前望去,月歌的舞蹈已到了未尾阶段,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开线,舞步全不被瓜尔佳凌月急风骤雨般的琵琶所影响,而瓜尔佳凌月,却是眼睛冰冷,嘴角下垂,那无论何时都挂着的和悦微笑全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她弹得琵琶的双手衬着那张脸,竟有些狰狞。 独独只有皇帝,脸上笑容未改,视线全落在了月歌身上,眼睛一眨都不眨。 忽尔,他象是因舞步而陶醉,轻轻合起了拍子,看在月歌的眼底,却是面颊更加艳红,简直艳若桃李。 皇帝轻咳了一声,孙辅全从站立之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玲珑剔透的杯子,走到场边上,放下了。 那杯子被灯光照着,衬着暗青地的地板,更显晶莹夺目。 这便是舞曲最后一幕,反腰衔杯了。 见如此,瓜尔佳凌月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含娇带嗔地望了皇帝一眼。 她定是认为,皇帝在配合着她,让她衬心如意吧?卫珏默默地想,心底却是呲然……皇帝在拿两人当猴儿耍呢。 只不过如此一来,瓜尔佳凌月便对皇帝会更为忠心,反映到了鳌拜的耳内,便是君臣和谐,上下欢喜。 月歌与她一样,都是差不多身份的秀女,为何她便看不透,想不明白呢? 在皇帝的眼里,只有江山,不能给他的江山添光加采的秀女,只能落得被象瓜尔佳凌月这样的贵女戏弄的份。 就因为皇帝一个笑脸,一句温和的话,她便这般的不顾一切么? 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卫珏只觉不可思议。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衣服破了 此时,又一阵急风般的琵琶声起,便到了收尾之时,火凤浴火重生,抖动着翅膀,饮下了仙露。 而舞场之上,便是月歌手臂抖动着,反腰以嘴衔杯,此时,她的额头已现晶莹的汗珠,脸上的妆容却有些化了,胭脂被汗浸透,使她的脸如涂上了一层油光,却更显妖媚到了极致。 她舞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皇帝,仿佛这世上,便只有他一人能让她瞧在眼底,她舞到了那杯子的旁边,慢慢地下腰,头往后仰去,身子悬空,那衣裳却已被绷到了极点。 她的身子后弯,已成了拱形,嫣红的嘴唇慢慢接近那杯子。 忽地,一声衣裳撕裂的声音响起,那身衣服竟是从中裂开,如刀子划过紧绷的战鼓,里面的中衣一下子显露了出来,却是嫣红若火。 瓜尔佳凌月脸上露出了微笑,眼底讥意再也掩饰不住,却手指不停,把那琵琶弹得更急。 月歌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没了,身子一摇,差点跌倒,可她却依旧不停,脸上尤带了微笑,稳住了身形,向后弯了去,此时,她的身子,却象满月一般,弯向了地面之上的杯子,嫣红的嘴唇往下一叼,便把那杯子叼起,顺势之间,便站了起来,只见玉杯剔透,红唇若火,竟夺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不再注意她身上裂开之衣。 她一个转身,舞步更柔,纤腰扭动,几个动作之间,那破开的衣裳便如蛇皮一般褪了下来。 她里边穿的,却是一件纱衣,层层叠叠,薄似烟雾,使得她娇嫩的肌肤如上好的细瓷一般,若影若现,更显妖娆。 而此时,瓜尔佳凌月一曲弹完,脸色再无笑意。 月歌却没有望她,只一步步地向皇帝走近,嘴唇上叼的玉杯悬在唇角,摇摇欲坠……她走到了皇帝身边,半仰起头来,一双盈若星河的双眼望定了他。 他便伸手,取下了她唇边的杯子,将那杯子举到嘴唇,深吸一口气,象是在闻那杯沿处唇膏的香气,叹道:“到今日,朕才知道,原来朕的后宫,早有如此佳人。” 听到这话,月歌便微微地笑了,垂了头,面颊被身上灿烂若火的纱衣映出满面的桃色,“谢皇上夸奖。” 瓜尔佳凌月已经不能维持脸上的笑意了,听了这话,便恶狠狠地盯向了月歌,手掌捏得极紧,可皇帝却转过脸去,对她道:“凌月的琵琶,也弹得好,依朕看,一众秀女之中,没有人有你们的舞技和乐技。” 瓜尔佳凌月这才脸上露笑意,并列和月歌站着:“多谢皇上夸奖,奴婢学的,都只是中规中矩的琴技,哪能和月歌妹妹相比,这般的别出心裁?”她转过脸去,含笑望着月歌,“妹妹这身衣服,裁剪得真是巧妙,撕裂了外边那层,里边这层却更是夺目,我想,就算以往十里杨州,秦淮河上,也没有有等风姿吧?” 十里杨州,秦淮河,那是古今著名的烟花场所。 瓜尔佳凌月把月歌比作了歌ji,月歌如何听不出来,脸上却神色不变,低声道:“奴婢所做做为,都只为能驳皇上一笑,只要皇上高兴了,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瓜尔佳凌月一滞,一口气差点儿吐不出来,月歌绵里有针的答话,摆明了在告诉她,皇上尚未评判,你倒先指责上了? 她看着月歌的侧脸,此时才明白,她一向小瞧了她,月歌虽身份低微,便能得她的阿玛看中,自不是一般的人。 瓜尔佳凌月往皇帝望去,心底却又是一跳,对月歌的话,皇帝眼底竟有微微的笑意,他在欣赏着她! 月歌能做到的,她瓜尔佳凌月如何不能做到?她也可以为了皇上,什么都做得到,只可惜的是,今日让月歌拔了头筹。 瓜尔佳凌月只觉牙垠在冒出血来,脸上的笑意已然僵硬。 皇帝却是眼波在她身上一转,让她心底一喜……可那眼波一滑,却滑到了月歌身上,他走上前去,伸手将月歌扶起,笑道:“瞧这一头的汗……”他从袖子里拿出方帕子,替她轻轻拭着。 月歌的身子微微地哆嗦,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了皇帝的手背,接过那帕子,含羞带笑:“皇上,奴婢自己来,哪能让您亲自动手,这不合规矩。” 这一声不合规矩,象是在打瓜尔佳凌月的脸。 皇帝却哈哈笑了,笑声悦耳:“什么时侯都讲规矩,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今儿个,朕不是让你们不合规矩了一回?” 瓜尔佳凌月与月歌心底一凛,两人同时弯腰请罪:“皇上,奴婢有罪。” 皇帝摆了摆手:“朕不是说过了,今日便不合规矩一回么?” 两人这才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羞涩微笑。 卫珏看得叹为观止,想不到这皇帝把帝王之术用到了男女之情之上,是这般的娴熟,先是挑起两人恶斗,再加安抚,又巧之又巧地指出两人的失误,让两人心底惴惴,却又对皇帝更为忠心。 这般高CAO的手段,卫珏心想,她倒是从没有见过有谁能运用得如此熟练,这样的皇帝,也许真能让群臣归伏?最终也能收伏那权倾天下的鳌拜? 她又想,鳌拜能不能收伏,她怕是看不到真章了,但他的女儿,倒是真被收伏了。 幸好她自己不想趟这混水,如若不然,整日里猜测,皇帝的行为,是帝王之术呢,还是不是帝王之术呢,头发只怕白得较快。 等她千思百绪地想完,再抬头一看,却见瓜尔佳凌月与月歌皆已消失不见,阁子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孙辅全。 她后悔莫及,这是干什么呀,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忘了溜走了? 皇帝朝她所蹲之处走了来,她心底抱了万一的希望,孙辅全没有告诉他,她正躲在这儿了。 她闭着眼默默合什,暗暗祈祷。 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声声的,沉得得象是鼓槌捶在了战鼓之上。 在她以为那脚步声既将远离之时,却想不到,那脚步声便停下了,停在了她不远之处。 她听到有人冷冷地道:“出来吧。” 她吓了一跳,一下子便想站起身就逃,可哪里知道她在那里蹲了半晌,脚已经麻了,这一站起来,身子便往后边倒了去,后边是一丛带刺的蓠芭,原是防鼠类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擅长的手段 她眼睛一晃,便瞧清了那蓠芭上黑黝黝的长刺,这一下子扎下去,比月歌那长指甲厉害多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心想到,原来避不过的,却还是避不过去,老天爷竟让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后宫么? 最终还是以被毁了容颜的方法? 可忽地,她的腰被人揽住了,下一个瞬时,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再睁开眼时,便瞧清一双如最黑的夜晚上边挂着的最亮的星星的眼睛,鼻子里闻到了龙涎香味。 这是什么情况? 反射一般地,她便道:“皇上,别松手。” 他将她抱起,不是打算着往那刺丛里扔吧?依照她刚刚瞧清的对付月歌等的手段,极有可能。 让月歌等先感受皇恩,然后扔进火盆子里烤,不是他擅长的么? 那双亮如星星的眼睛一下子盛满了怒火,紧跟着,走了几步,卫珏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向下急速的坠落,等得她省起,便听得扑通一声,她跌到了青石板砖上,全身上下都在痛。 果然,松手了。 她猜得没差吧,这皇帝喜怒无常吧,没安着什么好心吧,对她这个称他‘儿皇帝’的人憋在心底随时想要惩罚吧! 她估计着,这皇帝抱起她来,救了她一下,想让她感恩戴德,就象月歌那般……没曾想,被她一眼就瞧了出来,恼羞成怒了…… 不过万幸,没扔到刺丛里。 她脸上的一片果然了然的神情,又让皇帝大怒,手掌松开,便又捏起,最终迈开了大步,越过她,便往外走。 孙辅全在一旁看了,忙跟着:“皇上,您这就走了?” 卫珏浑身上下都在痛,但她想着,今晚算是被他逮了个正着了……该有的礼节还得有,不能再惹怒他了。 于是,她站起身来,欲行个礼,可腰却扭着了,这一动,便钻心一般的痛,嘴里不由自主地直喘气。 皇帝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对孙辅全道:“走什么走,朕说了,亲手摘朵金爪兰给皇祖母,可不能忘了。” 他走过卫珏的身边,卫珏忍着痛行礼,他眼角都没扫她一下,径自越过她去到那金爪兰旁边。 卫珏行礼行到半空,被人忽视了,觉着有些尴尬,下边儿该怎么办? 她望向孙辅全,孙辅全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直盯着她,向她抬了抬手……这意思,让她站起来? 卫珏便站着了,实在是腰痛得很,弯不下腰去。 金爪兰被摘的时侯,香气会更浓郁,象是在舞者最后的收势动作,又象唱着挽歌歌着自己最后的性命,所以,既使隔得远,卫珏也闻到了那股香气,扑鼻而来,只站了一会儿,那香气仿佛就从衣衫之中向皮肤里浸入。 当他拿着那花儿越走越近之时,那香气便越发的浓郁,象是要散尽它身上所有的芬芳。 卫珏感觉不太对头,抬起眼来,悄悄儿望过去,却见皇帝手里拿了一整株的金爪兰,连枝带叶的,正站在她不远处,眼神却冷冷地望定了她。 那般沉郁的眼眸让卫珏心底一紧,忙垂头下去……他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孙辅全,拿个花瓶与剪子来。” 孙辅全从花架子上拿来了花瓶与剪子,将剪子递给了皇帝,皇帝亲手拿着那银剪,把金爪兰给剪下来了,插进了瓶子里,将那整株的茎叶随手丢在地上。 正巧落到了卫珏的眼皮子底下,看得卫珏直心痛,三年开一次花啊,千金难求啊,以后还能开花的啊,长势良好,根须发达齐整,为什么这么的浪费?一共才三株而已,这便浪费了一株! 真是个昏君!摘个花儿,就把整株花连根拔了出来给毁了。 这满腹的不平,她绝对的只是自己在心底叨叨而已,绝对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可她便听皇帝道:“怎么,你那一脸晦气的样子,是对朕不满么?” 卫珏没反应过来,听到孙辅全咳了一声,这才反映了过来,忙告罪:“没有,奴婢哪敢,奴婢这不是一脸晦气,是腰扭着了,有些痛……” 皇帝便哼了一声:“你既是心痛这花,那么,朕便罚你将这花枝连根带茎吃了下去!” “啊……”卫珏抬起头来,一瞬间,头顶上仿有无数马匹踩踏而过。 皇帝的眼神是阴冷的,孙辅全的半张着嘴,显见着也很是吃惊。 卫珏一下子跪倒在地,这一跪,扯动了伤口,更痛了。 他罚她吃花枝? 这是当她是什么呢! 卫珏很有几分认命,吃棵草类而已,处罚很轻啊,这金爪兰是用水来培养的,幸好那根上没有泥土,不用啃得满嘴泥,很幸运啊。 她垂头道:“奴婢领旨,谢恩。” 她匍匐过去,拿起了地面上的那棵叶茎,放进嘴里,先咬了一片叶片儿,一入嘴,倒是有股清香,但一接触到舌尖,便觉得苦与辣齐袭而来,使她眼泪花儿直冒。 难怪让她吃这个,这东西哪会甜丝丝的这么好吃? 才吃了一片而已,她便双泪长流,心肺都冒起烟来。 这金爪兰,其实也就几片叶子而已,可她越往下吃,那种苦与辣便越发的浓烈,吃到后边,她是一边抽咽,一边吃的。 她忽然明白了,她痛苦的表情,定会使他愉悦,就象月歌穿着那紧绷绷的衣服,在他面前跳舞,能驳他一笑一样。 他的生命是多么的无聊,要依靠处罚她们这些没什么权势的秀女来取乐? 而瓜尔佳凌月等贵女,他定是不敢欺压的,不但不敢欺压,怕还要哄着。 卫珏再一次在心底下了决心,这样的昏君,有多远便离他多远就好。 好不容易,她吃完了整株兰花,吃到下面的根茎的时侯,简直是在想象着啃着皇帝的脑袋才吞下了肚子。 她的舌头被那辣味与苦味煎熬着,已经麻木了,吃完之后,大着舌头复命:“皇皇上……奴婢吃完了。” 果然,她的样子愉悦了他,他笑了,俊冷的脸如春花乍放,“行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扭伤 他一步一步地越过了她,孙辅全捧着那花瓶跟在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门口走了去。 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卫珏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便往门口走,今儿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得赶快回宫,别让管事姑姑又挑错儿才对。 她紧走了几步,却发现腰上的痛疼减轻了许多,心想,定是这一急怒,把扭伤的腰自己又给扭回去了。 这一边,孙辅全跟着皇帝往外走,一手捧着那金爪兰,一手提着灯笼,走到寝宫之处,皇帝却径直走了进去,孙辅全便问道:“皇上,这花儿,是不是送到慈宁宫去?” 皇帝道:“皇祖母不喜欢闻这味儿,就摆在这里吧。” 孙辅全怔了,默不作声地把那花儿摆放好,又抬头望了皇帝一眼。 皇帝道:“有什么话,你便问吧。” 孙辅全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不明白,为何您刚刚那么说?” 皇帝冷冷地道:“不为什么,就是想让她尝尝那苦味与辣味。” 孙辅全心底雀跃,卫珏终于让皇帝生厌了么?说得也是,皇上好心好意去扶她,她倒是一脸担惊受怕的模样,瞧瞧,还提醒让皇上不松手,仿佛皇上无耻小人似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见就让人生气。 活该罚吃草。 可这惩罚是不是太过莫名其妙了一些? 罚打手板子,打屁股,罚抄经文,罚扫地,罚去做秽差……宫里面的惩罚多了去了,也千奇百怪,但罚吃草的,还是头一回。 皇帝就是皇帝,想法和普通人不相同,让她尝尽苦与辣的滋味,让她长记xing,这是把卫珏当驴呢,警告她,在皇帝眼里,她就是一个兽牲,如如蚂蚁般渺小。 孙辅全一想通此理,心里直飞扬,简直想拍着手庆贺一番。 …… 卫珏敢赶慢赶的,走出了馨香园园子,来到了储秀宫南门,南门半开着,管事姑姑早收了她的银子,便问都没问一声,就放了她进去,还以眼示意,指了指不远处的树后,低声告诉她:“卫小主,严公公等着,等了好半天了。” 卫珏往那处走去,来到僻静之处,严华章从树后闪了出来,脸上全是焦灼,见了她,吁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怎么才回来?” 卫珏舌头又苦又麻,到现在没有减轻一点,只想回去好好漱漱口,歇上一歇,她道:“你别担心,我好着呢。” 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严华章听她说话含糊不清,又见她身上似沾了泥污,头发也有些零乱,急了,一把拉住了她:“你到底怎么了?” 卫珏见一张俊美的脸又白又青,知道今日不说清楚,他会担心,只得大着舌头把刚刚的情形说了一遍。 一席话说完,她觉得舌头又麻了几分,那股麻意直漫延到了面颊之上,连颈间都隐隐有些坚硬,那股苦味更是从舌尖直窜到了心底,让她全身上下象有蚂蚁爬着。 “你是说,皇上……让你把整株金爪兰给吃了下去……?” 卫珏见严华章满脸的惊诧,道:“没法想象吧,我……我都想不到,这,这昏君……”卫珏一股怒气直从心底腾起,“这样的情形,我若留在宫中,只有死路一条……” 她仰天打了个哈哈,清丽的面容满是怒火……刚刚才熄灭的怒火被严华章一挑起,又开始漫延了……嘴里的苦和辣便着气血翻涌,往脸上直袭而来,让她眼睛里也开始辣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便流下了眼泪。 严华章见她泪流满面,吓了一跳,道:“你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那东西有无毒性。” 卫珏一边辣意冲眼,泪流满面,一边道:“这个你倒可以放心,这昏君么,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这等下毒的低劣手段,他是不会用的。” 严华章一把拉过了她的手,替她把起脉来,这一把脉,便把了好长的时间,让卫珏等得不耐烦起来,心中起疑:“那东西真有毒?” 严华章缩回了手,垂着眼眸,却不作答,沉默了许久。 卫珏朝他望去,却见他眼睑微微的闭着,有些阴柔的脸现出些许忧郁来,秀美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似是遇到了什么疑难之事,一颗心更是上下忐忑起来,急道:“你倒是告诉我啊!” 严华章却是笑了,这一笑,却是脸上阴郁全消,如冬日里暖阳忽至,让卫珏一阵恍忽,他这样的笑,真象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也是这般的微笑,每到困苦之时,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便觉得能撑下去了。 他慢悠悠地叹息一声,道:“你猜得没错,这株东西除了苦辣之外,没有其它的效用。” 卫珏此时却眼泪泛滥成灾,那股辣意苦意不但没褪半分,反而更浓烈了,她抽咽着道:“可这也辣得我受不了了。” 严华章道:“你是江浙人,吃不惯辣,当然觉得受不了,你且放心,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慢慢好的。” 卫珏叫苦连天:“还要一两个时辰才好?我一时半会儿都受不了了。” 严华章想了一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了她:“这里面,是我自制的甘草薄荷糖,你含一颗在嘴里,别吞下,若许能感觉好一些。” 卫珏已经是被煎熬得受不了了,不管其它,夺过了那纸包来,拿了一颗,便含在嘴里,顿时只觉一股清凉之感直冲进喉咙里,既刻缓和了她喉咙里的苦与辣,连同大着的舌头也仿佛灵活了不少。 她接过严华章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幸亏有你,要不然,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怎么,你还在私底下偷偷学着医术么?” 严华章脸上现了丝苦意,“这是我以往的谋生手段,要想放下,谈何容易?” 已经是没入奴籍的人,却不可能再从事以往的职业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艰险途径 卫珏沉默了下来,他和她一样,都被人折断了羽翼,再也没可能腾飞,严华章却比她还要惨一些,她尚有可能出宫,生儿育女,而他,却已什么都不可能了,想当初,他也是官宦人家出生,也曾金马玉堂,满身贵气,就因为被无端端地卷进了那场宫廷之斗,整个人生便象掉转了一个个儿。 如果当初,他们家只是一个乡村普通的药堂,可能还好一些,还会子息繁衍,根叶茂盛,可如今,却只剩下枝叶凋零,严家,到了严华章这一代,就算是绝了后。 而卫家呢? 一想及此,卫珏不由打了个冷颤,她的弟弟,绝不能再处于这般的境地,她宁愿他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也不愿意他再走入这看似富贵,实则艰险的途径。 卫珏不知道怎么劝慰他才好,轻轻叹息:“华章……” 严华章笑了笑:“先别说我了,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可还好?” 在他的面前,卫珏倒没什么顾忌,听了他的话,便把嘴张开给他看,严华章提高了灯笼,仔细地照着,却是眉头舒展:“没什么问题。” 卫珏道:“可我怎么觉得舌头大了许多?” “这是那株兰花的效用而已,会使你产生错觉,就象吃了辣椒,嘴巴里辣得受不了,但实则没什么害处。”严华章一边说着,脸上也带了些郁郁之色。 卫珏便笑了:“我都说了,那昏君不会用那样简单的方法。” 严华章垂头下去,轻声道:“你倒挺了解皇上?” 卫珏呲了一声,“多谢了,我倒巴不得马上能离宫才好。” 严华章便又默默无语,垂了头去,隔了许久才道:“如果你真的留在了宫里,或许,咱们可以经常地见着。” 卫珏摇了摇头,“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怎么还能留下来?这后宫里边,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选妃,定是从娘家权势地位来考虑,四位顾命大臣便有三位送了女儿入宫,其它督府的莫不是家世显赫,权倾一方的,我若入了宫,便是让皇帝挑着让她们欺压着玩儿的人,月歌能做到能屈能伸,我却做不到。” 严华章抬头望她,一双眼睛幽幽暗暗,“你就半点儿也没有动心过么?” 卫珏一边吸气,使得那颗含在嘴里的糖多散一些薄荷味儿出来,使得满嘴清凉,一边道:“若象月歌那般,那便惨了。” 严华章垂了头去,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样便好。” 卫珏伸了手去,替他摘下了领子上挂着的树叶子,“你站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吧?夜里风大,多穿件衣服,咱们这样的人,只能自己好好儿地珍惜着自己,不然,没有人会顾着你的。” 严华章脸色有些扭捏,却没有避开,只道:“你也小心一些……”他把剩下的薄荷糖全递给了她,“今儿晚上,嘴里辣得受不了的时侯,便含着。” 卫珏笑着接过了,向他告辞之后,独个儿往凤光室后院走。 严华章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嘴里喃喃:“她不知道也好,不喜于他,便不会将一颗心都交了出去,后宫之中,如把心交了出去,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他想起多年前身为御医的父亲被缉拿的时侯,牵着他的手,对他说过的话:“华章,日后,你千万别再做御医,咱们做大夫的职责,是医病救人,可做御医,有的时侯,却不得不害人……” 他记得父亲眼底的怆伤,那般的无奈,记得他对他说的那个秘密:皇帝要那个妃子死,要找个替死鬼,而他这个御医,最好不过了。 他不知道那个妃子是谁,只知道那妃子最终没有死成,还将了皇帝一军,要皇帝查出那下毒之人,于是,他的父亲以及三族至亲,就不得不被流放,被充军,被充进宫内为奴。 他的表妹秋儿,便是被连累的人之一。 那般的风光富贵,金堂玉马,到头来,却是烟花散尽,独留下凄凉。 所以,他不期望卫珏失落了自己的一颗心。 只因,后宫之人,是不能有心的。 可他知道,卫珏看似坚强的外表,却有一颗最为柔散的心……如果真象她所装的那样,什么都冷漠以对,算计到了极点,她便不会管秋儿,不会管他,他们两人在宫里边,只是那最低等的奴仆而已,于她豪无利处可言,她要攀附的,是可以带给她利益之人,可她就是理了,而且把他们当成了亲人。 他期望卫珏活得好好儿的,而他,会把一颗心收在心底,默默替她祝福。 如今,他知道那一位至尊之人,对卫珏也怀了象他一样的心思,但是,她不明白,他便永远不想告诉她。 他的父亲是御医,以往后宫最好的御医之一,因此,有许多一般御医不知道的奇药,他的父亲却知道,从小便教了他,告诉了他。 那金爪兰,花开异香,治疗内伤,却有奇效,如连根带茎煮食,能去其苦味辣味,成为一幅良药,不但能使伤处极快治疗痊愈,而且,吃了之后,会增强体质,让身体散发幽香。 金爪兰是千金强求的奇花,又难培植,又有谁会这么浪费,让人当药般地吃了下去?毕竟,治疗内伤,有许多便宜的药可求,而那散发体香,更是没什么用处的效用。 其实说起来,金爪兰所开的花的用处更大,那样夺人心魄的香气,能使多少女人趋之以求。 可那一位,却就是把这样一株珍贵之极的花株逼着卫珏吃下了。 他是在心痛着她,看着她跌了倒地,伤了腰,便心痛了。 严华章很理解这份心痛,只因为他也时常地替她心痛,那样娇弱的女子,却那般的坚强,成了他的依靠。 严华章抬起头来,远处,一轮明月从乌云碧瓦中跃出,皎洁如银盘一般,他再次轻声地道:“你,不知道也好。” 他负着双手,慢慢往回走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辣味 卫珏回到寝室,倒是一帆风顺,管事姑姑没问,素环与素钗虽面有异色,却也闭口不言,卫珏便草草地洗了睡了,只是到了后半夜的时侯,嘴巴里那股辣味却一直没有散去,既使含了薄荷糖都不成,使得她精神振奋,怎么也睡不着,直至到了黎明,嘴巴里才略微好受了一些,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这一睡着,便睡过了头,一张开眼睛,开已大亮,她听得外间环佩声响,听得是素环素钗的声音,便唤了她们进来梳洗。 两人一进门,素环便嗅了嗅鼻子,道:“小主,您用的什么香膏,可真香,以往从来没有闻过。” 素钗听了,也跟着闻了闻,笑道:“是啊,我近日有些鼻塞,一般的味道,是闻不出来的,可这香味,却仿佛无孔不入一般。” 卫珏抬起胳膊来闻了闻,笑道:“还不是惯常用的,哪有什么其它的香味儿,你们鼻子怕是有毛病?” 素环与素钗互相望了望,便笑道:“也是,初一进门,便闻到了,但在屋子里呆得久了,那股香味儿就又没了。” 两人伺侯了卫珏梳洗,卫珏坐在梳妆台前,原以为一晚没睡,脸色会憔悴不堪,却哪里想到,镜子里边红扑扑的一张脸,嘴唇嫣红,象涂了胭脂一般,皮肤更是水嫩,全没半分儿的颓色,心底正觉奇怪。 素钗把一支蝈蝈钗在卫珏头顶比划,看着镜子里的卫珏,忍不住道:“小主,您脸上擦了胭脂么,水色这般的好?” 卫珏道:“哪有睡觉都擦胭脂的?” 素环暗暗也从镜子里打量着卫珏,只觉她今日和往日相比,更是艳丽夺人,平添了几分媚意,心底暗暗思量,偷偷拿起妆台上的胭脂等查看,却也见着不过寻常用的东西,再利用给她梳妆之时,凑近看她脸上,也寻不出什么痕迹,心底暗自惊奇。 梳妆好了之后,卫珏便向储秀宫集中之处走了去,如往常一样,又到了嬷嬷们集中讲规矩的时间,秀女们从四下的院子里走出来,走到广场上,听宫里的规矩嬷嬷训戒,无论是高贵身份的秀女还是平常象卫珏这般的,此时此地,却现出少有的平等来。 虽不是预选之时,每一位秀女皆都精心打扮过,容颜一点儿也不荣有失,所以,一时间广场之上,衣香鬓影,如百花盛开,卫珏一路走来,便遇上了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三人便一起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安佳怡便道:“什么味儿?” 卫珏皱眉,“你闻到什么恶味不成?” “不,不是恶味,简直是从来没有的香气……”安佳怡脸上现了陶醉之色,又嗅了嗅鼻子,那股香气却没有了,便道,“或许是哪一位秀女擦了与众不同的胭脂?” 赫舍里丽儿不象安佳怡般细心,却没有闻到,道:“别管什么香气了,你瞧瞧那边。” 她抬手悄悄往那一处指,卫珏两人顺着她的手势往前看去,便见月歌垂着头走着,走近一位秀女身边,脸上现笑,想要说什么,那秀女却一声尖叫:“这是谁啊,咱们可不认识这乡下人。” 说完,忙不迭地往后退去,她一退,其它的秀女便跟着往后退,空出好大一片空位来,将月歌孤立在中央,突勿勿的,月歌脸上一片惨白,站在中央,加之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绣暗纹的袍子,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她孤怜怜站在场子中央,向其它地方略一走近,那里的秀女便如潮水般的避开,她脸色越来越白,张惶四顾,终不敢乱走。 而瓜尔佳凌月,却站在角落里,由几名秀女前呼后拥地拥着,脸上挂了丝微笑。 卫珏知道,这便是昨儿晚上那场恶斗引来的结果了,月歌以为,她在皇帝画前拔了个头彩,日后便会顺风顺水,风光无尽,但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最不能保护她的,便是那皇帝了,甚至于皇帝一个关爱的眼神儿,都会引起别的秀女心生妒忌。 既没有中选成为主子,又没有封号……卫珏不明白,这月歌是痴了还是傻了,竟想出这般愚蠢的主意,私底下去接近皇帝,还被瓜尔佳凌月撞了个正着。 瓜尔佳凌月不同,她有强大的娘家为后顿,做出再怎么出格的事儿来,那些秀女最多私底下议论两语,给她两个白眼儿,但月歌不同,不过鳌拜收的义女而已,卑微的身份便足能够让这些秀女发泄怒火了。 值得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见那人一面,在他面前跳一支舞? 他一转身,还不知记不记得你呢。 卫珏可以肯定,他记得定是记得的,只不过,记得要哄某位秀女高兴了,要均衡朝中的局势了,便找这出头鸟出来,给她戏弄戏弄。 那一个晚上,月歌的作用,不就不如此么? 可怜的是,她还不自知,自以为他已被她深深吸引。 卫珏转过脸去,不再看她,自去与赫舍里丽儿说话,安佳怡却拉了拉她的袖子,以眼示意,卫珏转过身去,却见月歌竟朝这里走了来,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近。 卫珏等三人自不必和其它秀女一样,象避瘟神的避开月歌,只是当站定了,看看她到底想要怎样。 月歌直直地走来,一双眼含着泪光,脚步颤颤,直走到卫珏三步之远处站定了,道:“卫珏,你别得意,你日后,也会和我一样……”她指着赫舍里丽儿和安佳怡,“你以为她们是真心待你,不是的,她们都哄着你呢!” 卫珏莫名其妙,道:“月歌,你脑袋瓜发烧了?既发烧了,找个御医看看便罢,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其它的秀女见这里发生争执,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 月歌脸色嫣红,眼神却极为兴奋,“我才不管别人会对我怎么样,只有他待我好便罢了,卫珏,我会超过你的,象以前那样,夺了你的位置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显摆 卫珏看她眼框发黑,脂粉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憔悴,想来是一晚上没睡了,便明白了,原来这一位还沉浸在昨晚上的成功当中,却在心底憋得难受,想找人显摆显摆,可没想到,在其它的秀女面前受了冷遇,不得已,找上了她这个老对头。 卫珏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随便你。”她拉了安佳怡等,“走,我们去那边,别在这儿站了。” 又是那般的忽视,把她不当回事儿,就象那掌事姑姑的位置,好不容易夺了来了,她成了普通打扫奴婢,可在她面前,她依旧抬不起头来! 月歌的脸忽红忽白,是了,是了,她不知道而已,不知道昨儿晚上,她已经成功了,跳完那只舞,那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的多,那样的柔,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只有她,他们象一双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伴侣,她贴着他的时侯,可听得见他胸膛扑通扑通直跳,那是为她为跳的。 过不了多少日子,她就不会象这些秀女一般了,她会成为他捧在手心心里的人! 卫珏么,或许被刷下,赶出宫去,或许被封个小小的无品级答应什么的,而她,却是会站在他的身边,替他磨墨,替他拨扇,象古代的才子佳人一样。 月歌一想及此,便在心底轻轻吁了一口气,收了眼底的泪意,微笑起来,看着卫珏,眼神当中带了几分慈和……一个要落得这般下场的人,她何必同她计较? 她转过头去,看清了站在角落里和人笑着聊天的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身份贵重算得了什么,打扮得那般的出色,皇帝不是一样不看在眼底,相反的,同样在他面前,他却将视线那般长时间地停留于自己身上! 她知道瓜尔佳凌月看着自己时,那冷冷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今日受的冷遇,定是她发起来的,但又怎么样,这世上,她只需要他一人的宠爱便罢了,而那样的时日,很快就要来了,到时侯,且叫她们看看,她们还避不避开她,只怕上前巴结还来不及! 月歌看着卫珏三人离开的背影,咬紧了嘴唇,面颊潮红,眼底更是泛出夺目的光彩来。 卫珏和安佳怡等避开了月歌,站了一会儿,训话嬷嬷便到了,秀女们各自站好排成几列来听训戒,个个儿去有意无意地站离月歌少许,使得月歌旁边空出好大一片空位来,管事嬷嬷却也不理,便任由队伍如此。 卫珏便明白了,瓜尔佳凌月这一次怕是气得狠了,让管事嬷嬷也参与了进来,看来,直至复选之日时,月歌的日子怕都不好过,日后还不知要受到怎么样的刁难。 要怪只怪,月歌她自己想岔了路,以为能保护她的人,却是最不会保护她的。 管事嬷嬷训戒之后,秀女们便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等三人走在一起,到了半途,钮钴禄乐萱也参与了进来,四人说些典故笑语,倒也其乐融融。 而瓜尔佳凌月,身边更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热闹非凡。 其它的秀女,或两人,或三人,总有相好相熟的走在一处,只除了月歌,孤零零一个人掉在了队尾,无人理睬。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安佳怡忽然道,“她心肠那么坏,有谁愿意理她?” 卫珏却知道,让她这样子的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位贵人,给了她希望,却不能保护她,这样的希望,有什么用处? 所以,她心底半丝儿的对他的希望都不会有。 赫舍里丽儿知道上一次,如果不是那小太监的出现,卫珏差点被她抓花了脸,便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个人,不值得同情,她这般的对你,连我都想要教训她一下!” 安佳怡很少见赫舍里丽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便笑了:“丽儿妹妹,你现在只顾着珏妹妹受不受委屈了?” 赫舍里丽儿见她扮出一幅吃醋的模样,便笑了,上前揽住了她,又拉了卫珏的手,“你们两人,我一样都顾着。” 三人笑成一团。 钮钴禄乐萱道:“想不到她成了鳌中堂的义女,瓜尔佳氏也会这样的对她。”她叹了口气,“义女到底不是亲生的女儿,她这般的攀附上去,是福是祸,却也未能预料。” 卫珏见钮钴禄乐萱脸上带了丝不忍,知道她本xing慈和,又不知上次发生的事件始末,未免对月歌略有同情,钮钴禄乐萱的家世虽也显赫,其父为四位顾位大臣之一,却排在未位,并不如赫舍里丽儿与瓜尔佳凌月,因此,便养成了她这般凡事忍让的性格,在秀女当中,倒也颇得人缘。 卫珏不想她这么个老好人,掺和进月歌之事里边去,被瓜尔佳凌月利用了,便转移话题道:“咱们别说她了,不如商讨商讨,过几日的复选,我们要穿什么衣裳才好,最好就是,别相撞了。” 她这么一说,其它三人便笑成一团,“不错,要穿成一模一样,可就丢了大脸了,那一日的衣饰,都是内务府指派款式,不许穿其它的,定有许多人会相撞。” 安佳怡道:“只是咱们是同一批相看的,如若也相撞了,就不大好……” 几人说着说着,便说起衣饰的颜色款式来,商定好了款式颜色,再各自加上发饰,便会各不相同,不用撞衫了。 钮钴禄乐萱被这话题吸引,把月歌抛在了脑后,和她们热烈讨论了起来。 几人又走到凤光室赫舍里丽儿那里,商讨了许久,这才各自散去了。 …… 瓜尔佳凌月手里拿了一件琵琶襟坎肩在身上比对着,又拿起一条细褶子裙上下比对,转身问站在梳妆台旁的红锦:“红锦姑姑,您瞧瞧,这样的搭配,到了那日,会不会备加出彩?” 红锦抬眼看了一眼,垂了眼皮道:“亏得小主还有心思想这些。” 瓜尔佳凌月哼了一声,把两件衣服丢到矮榻之上,懒洋洋地道:“姑姑这是在怪我?那个jian人这般的有缝便钻,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给她一些教训,又怎么能让她老实?”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防范 红锦道:“她寻着机会去了馨香园,的确是咱们防范不严,可你何必和她当面冲突,让人人都知道你和她关系不好?” 瓜尔佳凌月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成了?只不过叫人冷着她一些,让她识趣点儿,就仿佛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红锦脸色平静,声音全然无波:“小主这么做,除了撒气之外,得到了些什么?” 瓜尔佳凌月脸上现了狞狰之色:“姑姑,你是没看到她在皇上面前那股发sao样儿,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红锦冷冷的望了她一眼:“这般污言秽语,也是你能说的么,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真真枉费了老爷一番教导。” 在红锦冰冷的眼神底下,瓜尔佳凌月想起了自己父亲,在她做错之时,也是这般冰冷的望定她,就仿佛她是个陌生人,和他没有半分儿关系! 每当他这般地望着她的时侯,她便知道,那种时侯,他没有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件器物,这件器物对他有用,便留着,没有用处之时,便要丢弃了。 所以,她从小便很识趣,很懂得替父亲着想,想尽了一切办法将自己打造成对父亲有用之人。 此时,她从红锦的眼底,也看到了这种神色,她忽然有些害怕,父亲莫不是把月歌摆在了比她更有利的位置上吧? 她忽然间畏惧起来,喃喃地道:“姑姑,我只是忍不住,我看到她贴在了皇上身上,皇上对着她笑,她穿那件有衣服,全不成体统,可皇上的眼睛,却依旧在她身上,全不把我当回事。” 红锦笑了:“那些狐媚子的手段,你以为男人会当一回事?” 瓜尔佳凌月道:“可我看得清楚,好跳完舞,皇上眼底的笑意,那般的温柔。” 红锦语气冰冷:“小主,你这样的想,便错了,男人么,会一时的糊涂,但等他坐到那金龙宝椅之上,看着群臣下跪,看到你阿玛站在群臣首位之时,便什么理智都回来了,他可以对她一时的兴趣,就象养了一只好的鹰儿,一条好的狗儿,三天两头的,宠爱无比,但有了新的更纯种的宠物,便会把以前的抛在脑后了,你和她置这样的闲气干什么?使人人注目。” 她说了一大堆,瓜尔佳凌月却没听进去多少,坐倒在矮榻之上,眼底全是憎恶:“我就看不得她那样儿,一见她那样子,我的心就象被猫爪子抓过。” 红锦语气轻缓,却如冰刀划过:“你日后若真的达成了心愿,成了那后宫第一人,还有大把的这种时日!” 瓜尔佳凌月脸色茫然,“有的时侯,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象她那样,无所顾忌,依偎在他的怀里,让他朝着我笑,他从来没有对我笑过,望着我的时侯,只是尊敬与敷衍,我看得出来的……”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得出来,姑姑,我给他画了兰花画儿,他赞不绝口,但那种称赞,就象赞着国画大师一般,他对着我,从来不笑。” 红锦冷声道:“小主,如果你想要这些,便别想着那中宫的位置。” 瓜尔佳凌月道:“姑姑,我两样都要得到,既要那中宫的位置,也想要他对我一心一意的好!” 红锦冷笑出声,终转变成大笑,她笑得眼里流出了眼泪,笑得前仰后合,在瓜尔佳凌月吃惊的目光之中,她慢慢地收了笑:“小主,这世上哪有能两全之事,就比如你,天生就是贵女,怎么能学得了那些娼门手段?你还不知道吧,月歌那支舞,是跟谁学的,是老爷特意请了八大胡同最擅长舞者的人教的,你是什么人,能跟着她学这种舞蹈么?” 瓜尔佳凌月吃惊地抬起头来,一下子抓住了红锦的手:“阿玛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给我立这么一个敌手?她知道了馨香园的消息,也是你告诉她的?” 红锦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她一挥胳膊,便甩开了瓜尔佳凌月的手,冷冷地道:“奴婢倒想不到她这般会抓住时机,这便去了馨香园,小主,老爷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么?瓜尔佳氏是一个数千人的大家族,绝不容你胡来!” 她眼神冰冷阴郁,让瓜尔佳凌月心底陡生了股寒意,她进宫之前,父亲唤了她进书房,有一阵子,也是这样的望着她,象是在评估她的价值,她到底值不值得他栽培?值不值得他花上那么多精力。 瓜尔佳佳凌月退后一步,颓然地坐倒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道:“姑姑,那你说说,我ri后,该怎么办才好?” 红锦笑了,“小主,奴婢猜想,您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见她已然被自己的言语彻底的击溃,倒不想逼得太过紧了,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道:“奴婢上次已然说过了,这月歌么,自有她的用处,你全都忘了么?” 瓜尔佳凌月眼底又出现了些神彩来,抬起头来,眼底冷芒一闪:“姑姑,你说的,是真的?什么时侯才开始……?” 红锦道:“这个计划,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你想着那些小情小义,没看出来罢了。” 瓜尔佳凌月脸色微腆:“姑姑,是我不对。” 红锦见她服软,微微有些讥嘲,这样的贵女,除了家世好一些之外,相貌生得好一些之外,进了宫来,扶她坐上中宫之位,只怕也呆不长时间,可她的命就是这样的好,有什么办法? 老爷确定要扶持她了,她也只得遵从。 红锦心底其实极恨这些人,只因有一双好的父母,生在极好的家世里边,便自认为高人一等,把其它人都看得极低,瓜尔佳凌月的母亲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她们,从来没有把她当人来看,对着她笑,也不过看在老爷倚重的份上。 可那又怎么样,她们不也得对她俯首贴耳,言听计从? 每一次,红锦看到她们高贵的头颅在她面前垂下,她便感到了莫名的兴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操控 这便是CAO控人心的感觉,就象老爷一样,将一切掌握在手里,使她们战战惊惊。 老爷可以让皇帝都战战惊惊,而她,却能让这些自诩高贵的人也战战惊惊。 她红锦是个奴婢又怎么样,她们一样得在她面前垂了头下来。 听闻那卫珏也是一个奴婢出身,而且是名罪奴,如今却被挑选成了秀女,如果她还年轻,她也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只可惜,她不年轻了,便没了这样的机会,但日后,能帮助老爷控制着这皇帝的后宫,却也不错。 红锦想到此,脸色便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来,看得瓜尔佳凌月有些莫名其妙。 她垂了头去,在瓜尔佳凌月的耳边低低地说着,眼神冰冷,带着杀气,瓜尔佳凌月听了,脸上却象她刚刚一般,焕发出了光彩,嘴角带了丝毒蛇般的微笑,“原来,她在阿玛的眼里,是这样的做用?” 红锦说完了,依旧垂头站着,静静地道:“小主明白了吧,所以,你不能和她置气。” 瓜尔佳凌月心情大好,手里挥着帕子:“你说得没错,我不应当和她置气的。” 两主仆相视一笑,竟使得屋子里的灯火都暗了几分。 …… 卫珏手里提了个食盒子,往前院而去,昨儿个,她见赫舍里丽儿有几声咳,便请了严华章做了些药膳出来,今日便提去了东厢房,给赫舍里丽儿试试。 才刚走到前院不远处,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呜咽压抑的哭泣,她急步走进去,就见着赫舍里丽儿厢房门前跪了一人,正垂着头,抹着眼泪。 伺侯赫舍里丽儿的两位宫婢却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居前临下地望着,脸色板成了一面平板。 “月歌小主,你在咱们小主门前哭哭泣泣做什么?咱们家小主可没得罪你。”其中之一的宫婢冷冷地道。 月歌道:“这位姐姐,请你让我见见丽儿妹妹,就一柱香时间就好。” 另一位道:“咱们小主已经说了不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跪在这里干什么?咱们小主和你一样的份位,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月歌呜咽出声:“两位姐姐,你们让我见见她,只要见见她,便一切都清楚了,我真是无心的!” 那两名宫婢望着她,眼底都露出鄙夷的神色,一个道:“我们家小主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见的,你和我们家小主往日并无来往,我家小主又不识你,无端端求见干什么?” 月歌被她一顿冷嘲势讽,脸色忽红忽白,如果是往日,早站起身来就走了,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却如钉在了青石板之上,动也不动,只是苦苦哀求。 这边的动静,早引起了西厢房的注目,只听门那边大门呀地一声打开,竟涌出五六位秀女,带头的,便是瓜尔佳凌月,她们一向和瓜尔佳凌月走得亲近,和赫舍里丽儿来往不多,见了此情形,也不上前,只是在一边指指点点。 卫珏皱了皱眉,正想走上前去劝解,那月歌却忽地大声嚷嚷起来:“丽儿妹妹,是我对不起珏妹妹,你便原谅我吧,我再了不敢了,上一次,真不是我故意的,我也是脚下绊了一交,这才差点扑到了珏妹妹的身上……” 听到这番话,那聚在西厢房的几位秀女便齐齐地向卫珏望了过来,眼底俱是好奇,卫珏心底一沉,急步上前,便去拉月歌:“月歌姐姐,你跪在这里,象什么话?传了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 月歌扭过身子,却一下子拉住了卫珏的衣襟,脸上全是哀求:“珏妹妹,我对不起你,差点儿撞伤了你,看在咱们是从幸者库出来的份上,你便原谅我罢,我再也不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地面之上,冬冬有声。 卫珏忙一把拉住了她,“月歌,你说什么呢?谁责怪你了?你是无心之失,这我都知道的,再者,并没造成什么损失,你为什么便这样?” 月歌抬起脸来,脸上涕泪纵横,神色憔悴,眼底有流露不尽的绝望:“珏妹妹,我求求你,跟丽儿妹妹说说,让她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俯下头去,又想磕了下去。 卫珏见她额头已有血迹,心底一跳,死死地拉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声音变冷,俯在她耳边低声地道:“月歌,我不知道你谁那里听到了什么消息,又若是受了何人指使,在这里闹,但你若再这般地闹下去,我会让你被赶出宫去,生不如死,你相不相信?” 月歌张大一眼望定了她,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框里滚了出来,脸色却充满了绝望与不可置信,她望定了卫珏,脸色一瞬间便灰白了,她喃喃地道:“你不肯原谅我么?”她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到现在,我才明白,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象我这样的人,无论怎么努力,是不应当抱着幻想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慢慢转过身去,往外走了去。 卫珏见她眼底一块死灰,心底又是一跳,拉住了她:“月歌,你要去哪里?” 月歌回过头,却现了一个象哭一般的笑意,“卫珏,我不会被你们打倒的,只要皇上还记得我,便成了。” 她一挥手,扯出了卫珏拉着的衣袖,转身便慢慢地离去。 远处,瓜尔佳凌月等便议论纷纷:“这月歌是怎么了,一大早的,便来吵人清静。” “谁知道她的,这一位,原本那脑子……”那秀女一边指着脑子,一边笑着,其它人也跟着笑。 瓜尔佳凌月便道:“管她这么多干什么,咱们便去打咱们的叶子牌去。” 原来她们聚在一处,尽是打了一个晚上的叶子牌了? 这几人便齐涌进了瓜尔佳凌月的屋子里,将门合上。 这一番的吵闹,没持续多长的时间,卫珏见她们散了,便去问那两位守着门的宫婢,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一大早的就跑了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赖着 那宫婢向卫珏行了礼,禀报:“珏小主,奴婢也不知她怎么回事,一来便跪下了,死赖着不走,咱们家小主昨晚上有几声咳,奴婢们伺侯她吃了些药,便睡下了,到现在还没有醒,您是知道的,咱们小主身子一向弱,晚上经常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哪容得她来打扰的?” 另一名宫婢也连连点头,满脸莫名之色:“一来就说些咱们听不懂的话,要我们家小主原谅她什么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想让咱们家小主心烦!” 卫珏见问不出什么,便向她们点了点头,揭了帘子推门走进内室,转过屏风,就见赫舍里丽儿已拥着被坐起来了,堆成一叠的锦被让她整个人身子小小的,象陷进了被子里一般,清丽的脸更有几分憔悴。 见卫珏进门,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且先坐坐,我梳洗完了,再和你说话。” 卫珏上前看了看赫舍里丽儿的脸色:“妹妹好些了没有?天气转凉,可别再冻着了。” 赫舍里丽儿道:“哪里便这么娇弱了,不过两声咳而已,对了,刚刚外边吵闹,出了什么事?” 卫珏见她一无所知,便把刚刚的情形向她说了,她眼睛迷茫:“月歌无端端来做什么?咱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卫珏道:“也许在哪儿听了些闲言闲语,就来作崇了,别理她,想来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又笑道,“我以往在幸者库的时侯,也时常风寒咳嗽,听了宫里的老人的话,自己做了药膳来吃,吃着吃着,便好了,因此,今日也带了些来,丽儿妹妹不如试试?” 她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那盒子,转瞬之间,屋子里便香气补鼻,充满了甜腻的味道,让人一闻便食指大开。 赫舍里丽儿笑道:“珏姐姐真是手巧,这东西还没吃进嘴里呢,光闻了,就让人口水流个不停,来来来,给我盛上一碗,我先试试。” 旁边的宫婢提醒:“小主,您还没洗漱呢。” 赫舍里丽儿道:“怕什么,吃了再洗漱。” 那宫婢无法,只得拿了碗碟,盛了一碗给她,她接了,用银勺子舀起,送入嘴里吃了一口,便赞不绝口,“真是好吃,又香又甜,却不腻人,吃进喉咙里,喉咙便一阵清凉,原本痒痒的感觉也没有了。” 她便接二连三地舀着,把一碗药膳全吃了。 卫珏道:“如果你喜欢,我便把方子写下来,你让身边的人照着做,这个药膳,平日里也可以常吃的,就当养着身子,是能强身健体的。” 赫舍里丽儿听了这话,却慢慢地放下了勺子,抬头望她:“珏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 卫珏反问道:“知道了什么?” 赫舍里丽儿便笑了:“知道我喜欢吃甜食啊!” 卫珏也笑道:“那是当然的,每次我来的时侯,你的手边,总放了一碟点心,说也奇怪,吃多了点心,容易发胖,我是不敢多吃的,可你怎么吃都不胖的?” 赫舍里丽儿调皮地用手指指着面颊,做出兰花指来,“奈何我天生丽质,绝色夺人,你又能怎样?” 卫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是啊,你天生丽质,天底下便没有你这般天生丽质的,披头散发也绝色夺人。” 她这么一说,赫舍里丽儿连同屋子里其它的秀女全都笑了起来。赫舍里丽儿吃了之后,便被宫婢们伺侯着梳洗,卫珏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走到房外,正要往回走,却听对面有人道:“珏妹妹,这便回去了?” 卫珏听得是瓜尔佳凌月之声,便停下了脚步,含笑望定了她,“月姐姐,您和众位姐妹,这便要散了么?” 瓜尔佳凌月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是啊,好久没这么尽兴过了,想着隔不了几日,又有许多姐妹四散开来,再也见不着了,便心底伤感,因此便邀着她们玩了个通宵。” 卫珏似笑非笑:“月姐姐真是人缘广泛,如果是我们这般的聚着,管事姑姑早上来训斥了。” 瓜尔佳凌月道:“管事姑姑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不通人情?咱们只要略说一说,她们便没有理,珏姐姐,看来这人情世故,你还得多学着点儿好。” 卫珏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诚恳:“不错,月妹妹的人情世故,自不是我们一般人能学得来的。” 瓜尔佳凌月听出她语意讥讽,却也不反驳,只笑了笑,和其它秀女一一挥手再见,再返回到了屋子里。 卫珏便独个儿往回走去,她沿着小径往长廊边走,走到长廊尽头,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人跟着,就一个转身,弯着腰拐过了另一条小径,她左弯右拐的,走得极快,来到了一株高大的玉兰树下,这里,是整座院子的死角,平常极少有人来。 她咳了一声,严华章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向她点了点头,“救着了。” 卫珏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幸好幸好。 严华章道:“幸而你让我跟着,果然,有人从背后下了手,我去得正巧,救下了,你别担心。” 卫珏便道:“你且先替她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到时再露面。” 严华章道:“一切都听你的。” 卫珏垂着头想了想,道:“华章,你那药膳,能否写个方子给我?” 严华章道:“你给她送去了?她喜欢?” 卫珏点了点头,脸上带了几分忧郁,“如果我猜得不差,丽儿那边……哎……”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脸上郁色更浓。 严华章道:“原本这方子,是我父亲亲手研制的不传之秘,但既然你要了,我便给你……卫珏,你别太忧心别人了,这世上之事,不是你什么都能理得了的,她若真是那样,她家大势大,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么?” 卫珏垂了头去,“我只是不想,离我亲近些的,一个一个儿的,都离去了。” 她这句话,让严华章心底一酸,差点儿流出泪来,他知道卫珏,表面上永远是笑吟吟的脸色,其实心思极重,什么都放在心底,什么都不愿意说,她愿意说的,只是她想给别人看的,她的言语如刀,她的冷漠,甚至她的巴结,都是她想给人看的,可没有人知道,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只认为她是个刻薄势力之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冷血 只有严华章知道,秋儿死了,让他心痛如绞,更让她心痛,只是她从来不表现出来,让人以为,她是个冷血之人。 可她都记着,从来都记着,记着帮她讨还公道,记着让那些祸害秋儿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 试问有谁能做到这样? 可世上除了她,没有其它的人。 她是一个最为重情重义的人,可偏用最冰冷的外壳将自己包裹。 严华章忍了心酸,低声道:“卫珏,不会这样的,一定不会这样,我便不会离你而去。” 这是他说得最为直白的话,也是他心底的期望。 他们相识,其实只有两三年而已,可严华章却觉得,他们仿佛已经相识了一辈子了。 只有他懂得她,懂得她那颗柔软的心,他甚至在心底期望,这一辈子,只有他懂得她便好了,就让他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她,看着她,便好。 他们所站之处,是避阳的角落,一阵冷风吹来,卫珏缩了缩肩膀,柔弱的肩头仿佛不盛衣衫,严华章竟想要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可走了两步,忽然醒悟过来,心底发苦,道:“你先回去吧,下次出门,记得多穿件衣服。” 卫珏点了点头,“你也小心一点儿,这两日,怕是是非多了,记得别让人瞧出什么来。” 严华章便转身离开,他走了,卫珏这才走出那角落,转过了小径,往回走去,此时,日头已升得老高,阳光铺撒在明黄色的屋顶,一片的耀眼金黄,卫珏却只觉身上冰冷,直凉到了心尖上去了。 …… 眼看复选越来越近,内务府尚衣局的人来来往往的储秀宫便越发地多了起来,有些秀女衣服款式要改的,便就在近几日要定了,来往的内务府内侍近日里也个个儿脸上都是笑容,想必例外得的银子也多了许多。 卫珏这里,因不需要什么改动,屋子里倒是清静,只是素环每次提及衣裳需要改动之处,便得不到什么卫珏什么反映,手里更拿不到银钱,脸上便有些不高兴,到了最后,见实在没什么油水,也只得罢了。 正因为如此,素环在屋子里呆的时间便少了,整日里往外跑,卫珏瞧在眼里,也不出声,只任由得她。 这一日,由素钗帮着,替她梳洗好了,才拿出本书来看,就见着素环从外边走了进来,直来到她的旁边,行了礼道:“小主,奴婢刚刚出去,听到一个了不得的大消息,不知道当不当告诉您?” 卫珏摊开了书本,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奇异,带着几丝兴奋,便道:“有什么话,你便说罢。” 她这般的故作神秘,把素钗也吸引住了,放缓了手里布茶的动作。 素环低声道:“奴婢刚刚出去,是想替小主打听一下,其它的秀女都穿些什么衣服首饰,以免和您雷同了,却哪里知道,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现在外边都乱了起来,议论纷纷呢。” “是么?”卫珏答道。 她见卫珏只顾着翻书本,豪不动容,有几分失望,再接再励,“是的,小主,那月歌小主,您知道么?听说被人从荷塘里捞了起来……” 卫珏这才一惊,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素钗也吃了一惊,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掉在桌上,呯地一声,吓了人一大跳。 素环见引起了卫珏的注意,语气之中添了几分兴奋,“是的,小主,捞上来的时侯,已死去好久了,听人说,她同院子里的秀女,前儿个晚上便已不见她回来,管事姑姑也私底下暗暗查访,却想不到,今日却成了这样。” 前日出的事,那就是从赫舍里丽儿门前回去之后,便出了事了? 卫珏急了,一把抓住了素环的手,“你还听说了什么,快快告诉我。” 素环道:“现在小道消息可多了,有人说,月歌是自杀的,也有人说,是别人推了她下水,还有人说,她是被人bi死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卫珏脸色紧张,重复她的话,“被人bi死的?怎么可能,是被谁bi死的?” 素环道:“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慎刑司的公公来过了,叫人把尸首抬走,那尸首涨得老大,都看不清面目了。” 卫珏听到这里,打了一个寒噤。 素钗便道:“你瞧你,说这么多干嘛,别吓着了小主了,月歌死,是月歌的事,隔几日就要复选,可别拿这事来分了小主的心。” 素环脸上便有了抱歉之色,忙告罪道:“小主,对不起,是奴婢孟浪了,不该拿这些事来烦您。” 卫珏道:“不打紧的,你且出去,再打听清楚些回来。” 素环得意地望了素钗一眼,向卫珏道了声是,又匆匆走出去打听。 素钗见此,便道:“小主,您瞧瞧她,您也别太惯着她了,整天里东家长,西家短的。” 卫珏却似被这消息吓着了,呆呆地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素钗见她如此,心底叹息,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了东西便出去了。 因出了此事,今日的集中训戒便取消了,掌事姑姑派了人各院子通知,要秀女们只在屋子里呆着,不能走出去。 这个禁令,对宫婢们却没有什么影响,因此,素环便悄悄又出去打探。 到了晚间,素环带回来的消息更加吓人。 那时,正值晚膳之时,卫珏用了晚膳,正在坐立难安,让素钗倒了杯茶喝着,定了定神,素环便从门内闪进,卫珏一见到她,丢了手里的杯子,急问:“有什么消息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微微发抖。 素环一见她这幅样子,忙上前道,“小主,您别担心,奴婢探听到了,此事和您牵扯不多……” 素钗急道:“牵扯不多,便是有所牵扯了,还不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环道:“现在都是传言而已,做不得定论的。” 卫珏见她吞吞吐吐,心底更急,上前一把便握住了她的手,“你倒是说啊。” 素环哎呦一声,“小主,您别这么用力,我的手腕都快被您捏断了。” 卫珏松了手,脸上焦急却一点儿都没有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传言 素环便道:“现在又有了一个传言,说前天,月歌小主去了丽儿小主那里,口口声声要她原谅她,被许多小主瞧见了,便有人说,月歌小主是被丽儿小主bi死的!”她缓了口气,瞧了卫珏一眼,“还说此事和您也有关联,她上次和您冲突,丽儿小主替您出头,想办法要赶她出宫,不知道怎么被她知晓了,就去求她,可丽儿小主连见都不见她,她绝望了,就跳了荷塘。” 卫珏一下子瘫倒在了矮榻之上,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素钗责怪地看了素环一眼,上前宽慰道:“小主,您也别太着急,这都是传言而已,事情未下定论……” 素环也道:“是啊,虽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谁也分辨不清。” 卫珏却一脸灰白:“此事已传成了这幅样子了,这一下子,丽儿妹妹是躲不过去了,而我,只怕也会被拖了下水……”她苦笑,“死者为大,月歌连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素钗与素环对望了一眼,眼底露出了些同情之色。 …… 夜色降临下来,因发生此事,储秀宫各处互相窜门子的人便少了许多,整座储秀宫陷入一片沉寂之中,连虫鸣之声都仿佛少了许多,只有挂在廊间的宫灯被风吹着,偶尔发出呀呀的挂钩磨擦之声。 西厢房里,瓜尔佳凌月坐在榻上嗑着瓜子,轻脆的响声和着屋子里灯火的摇晃,让她的脸若明若暗,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她道:“你且说说,她有什么反映。” 素环从暗影里走了出来,脸上全是笑意,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小主,你是没看到她那样子,真是差点儿被吓死了,听了这消息之后,脸色如死人般的白。” 瓜尔佳凌月笑了,把一颗瓜子儿放进嘴巴里一磕,轻脆的响声便极欢快地在屋子里响起,“这一次,看她们还怎么逃脱!” 素环也笑了,原本有些刻薄了脸笑起来的时侯,竟带了些清纯美态,她道:“不错,月歌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人能证实当时的情形,她在赫舍里丽儿门前苦苦哀求,却是许多人看着的。” 瓜尔佳凌月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儿,笑得极为轻快,“姑姑,你说呢?” 红锦姑姑严板的脸也露出丝微笑来,“老爷花了这么多功夫弄了她进宫来,怎么能不让她派上大用场,可不,这但是她的大用场了。” 素环见她眼神阴冷,嘴角带了丝杀气,不由缩了缩脖子,讨好地道:“是啊,姑姑,您说得没错,月歌这样的人,还幻想着飞上枝头做主子,简直是痴心妄想,她这么死了,也算是报答了中堂大人对她的一番知遇之恩。” 瓜尔佳凌月心底没有半分儿愧疚,相反的,心底只有痛快,她想起那一晚上,月歌偷偷儿去了馨香园,那幅发sao得意的样子,心底的痛快又增加了几分。 为了飞上枝头,她做足了功夫,私底下偷偷儿准备衣饰,知道消息,又悄悄儿地走去……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得个这般的下场? 她这种人,原本就是块垫脚石,是拿来牺牲的,可她却半分儿也不明白,偏还想着一冲飞天! 她定是不知道,父亲将她弄进宫的时侯,看中的便是她以往和卫珏有冲突,知道她一进宫,便会和卫珏她们一伙对了起来,父亲果然是策算无疑。 父亲要办到的事,从来都能达到目地,从来都没有失算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父亲那般地看重卫珏,想尽了千方百计也不放过她? 还把身边最得力的红锦姑姑派进宫里来协助。 瓜尔佳凌月决定了,想不明白的,便放在一边,只享受成果的再说,她真心实意地道:“姑姑,这一次,要多得你操纵大局,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楚,让人寻不出破绽。” 红锦恭声道:“老爷将宫中之事交托给奴婢,奴婢便要竭尽所能来帮您,这也是老爷多年经营有方,各处耳目都调动了起来,又将那些消息传至月歌的耳里,使她信以为真,跑去了赫舍里丽儿那里哭闹,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她在提醒瓜尔佳凌月,既使她日后入主了中宫之位,但能依靠的,依旧是她的娘亲,她的阿玛,不但在朝堂之上,他能够控制一切,甚至在后宫之中,他也能操纵所有。 瓜尔佳凌月如何听不出她语气之中的意思,忙点头道:“是啊,姑姑,如果不是阿玛想得周全,我又怎么能这般的顺风顺水?” 红锦见她面色恭敬,没有半丝儿的不平,便道:“此事闹得这般的大,很可能会惊动太皇太后,她会找她们问话,也许会找上你,且记住了,你别说得太多,那些证言证词,由其它的秀女们来说,你要给太皇太后留下个好印象,必竟,这后宫里面,太皇太后的话,却是一言九鼎的。” 瓜尔佳凌月点了点头:“多谢姑姑提点……”她又好奇地道,“太后那边,咱们便一点不准备么?” 红锦道:“太后么,最近病体微恙,她一向也不太管事儿,最近听闻,因为总管病重,伺侯不了她,她便时常心情不好,也不太出来,那边么,只要奴婢看着便成了。” 瓜尔佳凌月却有些担心,“上一次,咱们不是想尽了办法让太皇太后对卫珏生厌,想在初选时便让她被刷了下来,可临到头了,却被太后插上了一杠子,功败垂成,如此看来,太皇太后还是给太后几分面子的。” 红锦神色冷漠,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主,你这是不相信老爷在宫中的经营了?你且放心,无论她那边有什么动静,奴婢都会一清二楚。” 瓜尔佳凌月忙笑道:“我哪里敢质疑阿玛的决定,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红锦道:“奴婢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主应当不用担心了吧?” 瓜尔佳凌月连连点头,“有姑姑在宫里边帮我,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屑 红锦并不在乎瓜尔佳凌月眼底对她的不屑,这种不屑的目光,她见得多了,从她尽全力帮助老爷开始,什么事都替老爷想到做到开始,她便常常看到别人眼底的那种目光,那是种鄙夷的目光,好象在说,只有象她这么卑jian的人,才能做到那种程度。 可到头来怎么样,连瓜尔佳凌月,老爷的亲生嫡女,既将要入主中宫的贵女,也要看着她的眼色行事。 而且,只要老爷不倒,只要她能继续帮助老爷控制着宫内这股势力,瓜尔佳凌月便会永远地看她的眼色行事。 只是可怜月歌,做了一场美梦,以为老爷真会倚靠着她,倚靠她来帮助瓜尔佳凌月,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梦。 红锦尤记得老爷对她说过的有关月歌的话,“这个女人,初一开始,会对我有所感激,但一有机会,便会脱了我们的掌控,投向皇帝那边,因此,她的做用,只仅如此了。” 所以,月歌最后的下场,老爷早已替她定下了。 她看着瓜尔佳凌月,她娇艳夺目的面颊在灯光之下,更显润泽……如果连她,老爷的亲生女儿也投向了皇帝那边,那么,老爷是不是也狠得下心来?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弄不清楚老爷的想法,但她只知道,她只要坚定地站在老爷那边就行了,他让她杀人,她便杀人,让她传递消息,她便传递消息。 事无巨细,微若纤豪。 因她看得出来,瓜尔佳凌月,是个不能气侯的主子,如果没有了老爷,这位贵女身份再高贵,在宫里面也会渐渐被人弃之。 如果是那卫珏,那便不同了。 那样的聪敏,敏锐,一眼就能知道别人心底想的什么? 象她年轻时的自己,只可惜,她家世低微,如果不是这样,她倒是除了老爷之外,她第二个想要投奔的人选。 当然,这只是她心底偶尔升起来的想法而已。 红锦垂下了眼眸,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月歌之事,终于能将卫珏等一网打尽了,从此之后,后宫之中再无她们的身影,她还有些寂寞呢。 老爷分析过太皇太后的心理,知道她选妃,最看重的,是德才兼备,最恨的,却是结党营私,几个秀女联合起来,bi死了其它秀女,这是多么大的罪过? 既使她们没有亲自动手,但在太皇太后的心里,便已判了她们的死刑了。 甚至出宫之后,也不会能嫁到豪门大族。 被太皇太后所厌弃之人,没有人敢接受,既使是赫舍里丽儿那么高贵的身份! 她日后,只能低嫁,成为贵族之间的笑柄,一辈子无法抬起头来。 至于那卫珏,老爷说了,她出宫之时,便是她的死期! 出宫的秀女,没有人会关注着了,因此,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老爷说这话的时侯,眼神冰冷,没有一丝的怜悯,老爷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谁叫她的父亲多年之前,尽然胆敢和老爷叫板呢? 而她自己,入了宫来,居然让老爷派在护卫营的得力助手命丧黄泉? 如果她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普通的宫女,老爷或许将她全忘了,可偏偏,她自己跳了出来,引起了老爷的注意。 斩草除根,这是老爷一惯的做法。 所以,所有的这一切,只能怪她自己,是她自己太过爱出风头,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全怨不得别人。 红锦心底没有半分儿愧意,上前对瓜尔佳凌月道:“小主,瓜子吃完了,要不要奴婢再给您端上一碗来?” 她抬头一望,见素环依旧站在角落里,便笑道:“我们的话,你也听进耳朵里去了,该怎么做,你可得明白了。” 素环忙连连点头。 她不怕素环调转身来背叛,因为老爷早有准备,备好了对付她的办法,她的家人被老爷捏在手里,甚至于她的小命也被她捏在手里。 用人不疑,这是老爷的规矩,可这规矩却有许多的条件的。 素环也知道这一点,脸色越发的恭顺,“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奴婢这就去守在卫珏的身边,看着她。” 红锦道:“那你便快去吧,免得在外久了,让她怀疑。” 素环却笑道:“姑姑请放心,她现在还哪能怀疑什么东西,她如今吓都吓死了,坐立不安的,连晚饭都只吃了两口。” 红锦听了,脸上露出丝微笑来,但瞬息之间,便又把那微笑收了,“别放松警意,卫珏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素环漫不在乎,“不简单又怎么样,她再怎么着,也只有独一个人而已,哪象我们,到处都有耳目,哪里的一举一动都能知道,又有人替我们办事,既便她知道了什么,也无力回天了。” 红锦听了这话,也觉得对,脸上笑容更为舒展,“说得也是,如果不是宫里边不好下手,以免惹得太皇太后怀疑,节外生枝,她的小命儿,早就不保了。” 素环道:“是啊,在宫里边就这一点不好,凡事都得计划周详一些,以免给人抓住把柄。” 红锦侧过脸望她,忽然扑哧一笑:“素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想出宫去,这些年,替老爷办事,积了不少钱财吧?成为妃子是不可能了,出宫嫁个好人家,倒有希望,你放心吧,对于那些有功之人,老爷是不会忘记的,按年龄来算,你也到了该出宫之时了,到时侯,老爷会给你安排得好好儿的。” 素环脸上发出光来,忙弯了腰道谢:“多谢姑姑记着,素环日后若有幸出宫,定不会忘了姑姑的。” 瓜尔佳凌月听得不耐烦了,道:“好了,好了,你便回了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素环便转身向瓜尔佳凌月行礼告辞,走出了门去。 她走了之后,红锦便使人过来,替瓜尔佳凌月梳洗好了,睡下。 可才睡了不久,便被红锦叫了起来,她睁开眼一看,见红锦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意,便问道:“姑姑,怎么了?” 红锦看帘子外边看了看,低声道:“慈宁宫来人了,想必其它的秀女也有被叫去的,记住,小心些回话,别说太多,其它的,自有其它秀女替你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问责 瓜尔佳凌月点了点头,起身,由红锦梳妆打扮起来,外边早有一顶青轿等着,她便坐上了轿子,一路抬着,来到了慈宁宫,而宫外,早有了五门项小轿停着,全是同一样的规格,更陆续不停地有轿子来了,揭了轿帘子下来的,全是熟面孔的秀女,个个儿身上头上用披风裹得严实,下了轿来,只由宫婢领着,往慈宁宫而去。 瓜尔佳凌月见那几名秀女,全是那日被邀着在屋子里打叶子片的人,不由微微扯了扯嘴角,笑了。 其它的人,瓜尔佳凌月看去,大部分也是和她往日里交情不错的。 红锦姑姑说得没错,今日,用不着她来开口,自会有人替她开口说话。 有宫婢上前,弯腰行礼道:“这一位,是瓜尔佳凌月小主?” 瓜尔佳凌月点了点,恭声道:“不错。” “请跟奴婢来,太皇太后正等着问话呢。”那宫婢说完,便前边带路,一路上悄无声息的,连些微的声音都听不见。 瓜尔佳凌月垂着头一路走了进去,暗暗感概慈宁宫里的规矩大,和别的宫明显不同,一走进门,便是庄严肃穆,宫婢们垂目站着,衣衫角儿都不揭起一片。 她隐隐约约看到垂下来的帘子后边,有个身影端坐,知道这便是现如今后宫最大的掌权者,太皇太后,忙敛息垂眉地站着,却一晃眼,便见着了站在隔了她几个位置的卫珏,她垂着头站在那里,头不抬,身子不动,从侧边看去,脸色一片煞白,瓜尔佳凌月不由心底涌起股痛快,她也有今日,今日一过去,她便会打回原形,出了宫去,连性命都不保了。 想想她以往那般的嚣张,一个罪奴而已,如果在瓜尔佳氏的府上,打杀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可在想让她死之时,她偏偏不死,倒掉转过来,反将了自己一军,瓜尔佳凌月想起上次,她与父亲把一切都设计好了,只等着那支箭射入她的背心,可她偏偏避过,月歌差点毁了她的脸,她也避过了,仿佛老天爷将运气聚在她的身上一般,可不打紧,她再也没有这般的好运气了。 从来没有人能逃得过父亲的掌心! 她逃过了一次,便逃不过第二次,第三次! 在朝堂之上,父亲是如此,后宫之中,也会是如此! 瓜尔佳凌月忍了心底的痛快,将眼眸垂下,掩盖住眼底差点儿溢出来的喜意。 从此之后,中宫之位,便没有人再与她争抢了,她会成为皇后,位极至尊,而瓜尔佳氏,也会权倾天下,以后的日子,她每日都会陪在她朝思暮想的人儿身边了。 殿内传来了细竹帘子一层一层被卷起的声音,帘上的珠翠相击,叮当作响,瓜尔佳凌月随着众位秀女跪下参拜,听得头顶慈和的声音响起,“平身。” 她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今日哀家传了你们来,想必你们心底便明白,传了你们来所为何事了,皇上首次选秀,便出了件这么大的事儿,选秀尚在中途,便有秀女无端端死了,总要查出个子午寅卯来,选秀才好进行下去。” 太皇太后慢慢地说着,语气平缓,却有隐隐有雷霆之意从她的话语当中压了来。 殿风的秀女齐齐应了声‘是’。 苏茉儿便朝前一步,道:“太皇太后既召了你们前来,你们便有什么话就说了出来,见到了什么,造实说便罢了,那秀女月歌,身亡之前,去了哪里,说了些什么,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茉儿退回太皇太后身边,将案几上的茶杯递到她手上,太皇太后接过了,揭开杯子,饮了一口茶。 殿内静了下来,却只听见茶杯与茶盖相合,叮当而响,连那卷起的珠帘,都风息静止,纹丝不动。 又隔了半晌,太皇太后慢慢地道:“怎么,都没有话要说么?” 秀女们在底下偷偷地左右望了望,终于,有一名秀女出列,上前行礼,语气战战,“太皇太后,奴婢是浙江府直隶总督之女查茹馨,在月歌姐姐出事的那一日,奴婢正巧在瓜尔佳凌月姐姐那儿小坐,因此,便见到了月歌姐姐在院子里哭泣,奴婢以为没什么大事,便回到了自住的院子,却哪里想到,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月歌姐姐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些微笑来,向她招了招手,慈和地道:“这一位,倒是个伶俐胆大的,来,上前来,给哀家看看。” 查茹馨便垂了头走上前去,半抬起头来。 太皇太后道:“想不到还是个美人儿呢,说话条理分明,皇帝的身边,可不正缺这样的人么?” 查茹馨脸色一下子变得嫣红。 有了她开头,紧接着,和月歌住在同一院子的秀女,也纷纷站了出来,证实月歌去了凤光室,便再没有回去过。 太皇太后边饮茶,边听着,垂了双眸,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茉儿道:“如此说来,月歌在凤光室的东厢房哭闹,倒是她丢了性命的关键?” 便有秀女上前道:“奴婢当时只听见,月歌不停地求着赫舍里丽儿妹妹,求她原谅她,但丽儿妹妹怕是困了,一直没有出来,她门前两名宫婢便阻着,不让她进去,后来卫珏妹妹来了,劝了她两句,她无奈,这才离开了。” 她说了这番话,便有五六名秀女出来证明,说当时的情形,和那名秀女说得一丝儿也不差。 一阵述说之后,太皇太后依旧没有说话,反而半闭了双眼,似睡非睡起来,让场上又一阵的沉默。 苏茉儿附在太皇太后的耳边,问了几句,太皇太后也只微微点头,道:“你问罢。” 苏茉儿便直起了身子,目光转动,转向了瓜尔佳凌月,道:“凌月小主,听闻当日,她们都在你的房间里聚着,你便没有听见什么吗?” 瓜尔佳凌月走出列去,弯腰行了半礼,中规中矩地答道:“奴婢当时坐得离窗户远些,便听得不太清楚,后来,离窗户近的查妹妹听见了外边的吵闹,便跟我们说了,我们好奇,这便走了出去观望,正如查妹妹说的,月歌跪在丽儿妹妹门前,不停地求着,怕是有什么误会,紧接着,卫珏妹妹来了,劝了她几句,她便离开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事实 苏茉儿点了点头,又转身过去,在太皇太后耳边述说,太皇太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苏茉儿便道:“卫珏小主,凌月小主说的,可是事实?” 卫珏走出列来,走得极为缓慢,脚步竟有些蹒跚,她走至中堂,行礼,抬起头来,嘴唇发白,只低声道:“不错,奴婢的确劝了她两句,只叫她别闹下去了,她听了我的劝,便离开了,奴婢也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竟然想不开……” 苏茉儿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道:“为了查清此事,今日请来的小主们,都是和月歌有关的,或是事发之时,和月歌说过话的,又或是见到过月歌的,奴婢领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协同慎刑司将那日发生之事弄个清楚明白,为了让小主们能各书所见,查出事实真象,奴婢便将慎刑司仵作查验尸身的结果通告给各位小主,太皇太后的意思,小主们日后若入主后宫,此等之事如再次发生,以后也能应急突变,不必事事都指望着皇帝。” 殿内秀女听了这话,人人脸上皆露出了些期许,她们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今日,既是为了调查月歌之死,却也有带着考察她们应急突变能力的意思。 太皇太后在宫中多年,以一名普通妃子到了现在位居至尊,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风波急浪,她的考察,自不会依常理而来。 太皇太后与皇帝素来亲密,可以说皇帝对她言听计从。 如果在太皇太后面前能脱颖而出,受到她的青睐,便等于在皇帝心中,在后宫中已然有了一份地位。 瓜尔佳凌月忽然间只觉胸肺处涌起了股热流。 今日真是她的幸运日,既能将阻碍着她前程的对手一一除掉,又能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 不但她跃跃欲试,殿里边其它的秀女,也全都脸上带了丝兴奋。 正在此时,有内侍弯着腰上前,低声道:“禀太皇太后,赫舍里丽儿小主来了,在殿外侯着。” 太皇太后垂目道:“不是说她偶感风寒,吃了御医开的药,睡下了么?这孩子一向娇弱,便让她回去,歇着吧。” 她语气当中的不喜,殿下秀女如何听不出来,瓜尔佳凌月脸上便露出了丝喜意,垂了头,拼了命地忍住。 苏茉儿笑道:“太皇太后,这孩子既是来了,便让她进来听听,您老人家慈善,既担心她身子病弱,不如赐张凳子给她坐着?” 太皇太后便抬起眼来瞧了她一眼,“行了,就你想得周全,得,将她传了进来吧。” 那内侍这才急急地走了去,传了赫舍里丽儿进殿。 殿内烛光之下,赫舍里丽儿一张脸在锦绣出锋狐狸毛披风衬托之下,更显娇小苍白,弱不禁风。 行礼之后,内侍端了锦凳过来,宫婢扶了她坐下了,她便掩着嘴咳了两声。 太皇太后望了她一眼之后,便转过了眼去,不再理她,道:“苏茉儿,你且继续吧。” 刚刚的不喜,还只是言语当中隐隐夹着的,此时的不喜,却是明打明的表现了出来了,如果她不是赫舍里家的,想必太皇太后连让她进殿的面子都不会给。 瓜尔佳凌月垂着眼眸想,赫舍里丽儿坐在那张凳子上,怕是坐得如坐针毡吧? 想想她赫舍里丽儿,论家世,论容貌才学,处处都压了她一头,她年纪虽小,却以才学早就名扬京师,虽足不出户,容貌之美却传遍了大街小巷,加之其祖父为四位顾命大臣之首,更是惹得人人巴结称颂,可今日过后,这一切便不复存在了,bi死了其它秀女的人,还能被挑选入后宫么? 更别提什么中宫之位了。 加之她的祖父年纪老迈,进中地位渐渐被瓜尔佳氏取代,就算赫舍里家再送一个女儿入宫,有了她的前车之签,太皇太后怕也不会将她挑入中宫人选了。 瓜尔佳凌月强抑制住,才能忍了嘴角笑意。 “先前奴婢已说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丽儿小主怕是没有听得清楚明白,如此,奴婢再说一遍……”苏茉儿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末了道,“今日叫了诸位小主深夜来此,一是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未免人心散动,谣言四起,太皇太后期望各位小主,能明辨是非,不被他人左右,各吁已见,二则,为以后着想,各位小主在此事当中,应能学会不少理事之能,指不定日后,有些小主有了自己的宫院,便用得着了。” 她后面这几句话,更让殿内起了阵sao动,虽无人说话,秀女们却都眼眸眨动,衣裳微抖。 只除了赫舍里丽儿和卫珏,两人脸上却是一片沉寂,死气沉沉。 她们怕是知道自己已到了末途了吧? 瓜尔佳凌月心想。 苏茉儿再道:“为了各位小主能综合分析,明断此事是非,奴婢这便把慎刑司仵作验尸结果告之各位,仵作查验之后,便断定了月歌是落水溺亡,当时天气干燥,地面并无积水,更添之月歌落水之处,有栏杆护着,便排除了她不小心失足落水的情况,可想而知,她之落水,是自己翻过栏杆跳落,如此说来,她便是自尽而亡,奴婢遵从太皇太后懿旨,派人在储秀宫暗底里查探,却发现她的死,有许多的流言,但她在赫舍里丽儿小主门前的那一番哭述,便成了最主要的证词,但其中真实的情况,便要请各位小主各吁已见,将你们知道的,听道的,加上你们的分析,一一道来,给这件事,得出一个结论。” 瓜尔佳凌月听到这里,却是胸口发热,这大殿里传来的秀女,大部分都和瓜尔佳氏有千丝万缕的连系,不是其阿玛提携过的旧部之女,便是指靠着阿玛升官加职的属下之女,这一部分的人,在瓜尔佳凌月入宫之前,阿玛便将其名单告诉了她,告之她这些秀女,是依靠着瓜尔佳氏,可以助其成事的人选,不管她日后能不能得到中宫之位,她们都是她这方的一势力,没有人知道,她还未入宫参选,阿玛便已安排好了一切。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兴趣 无需再多言语,那查茹馨更是首一个走了出来,行礼道:“太皇太后,苏嬷嬷,奴婢愿将奴婢近几日听到的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见又是她,显然对她映象极好,点了点头,温和地道:“你且说说。” 查茹馨道:“那一日,月歌妹妹在丽儿妹妹门前哭泣,却未得丽儿妹妹相见,相反的,被卫珏妹妹劝了回去,奴婢当时便有些好奇,奴婢的阿玛在做浙江府直隶总督之时,也曾查案断案,奴婢少时丧母,因此,常被阿玛抱在膝头上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哄着入睡,阿玛偶尔也会对奴婢说些断案之事,因此,奴婢也曾跟着阿玛,看了大量此类的书籍。” 她这么一说,太皇太后兴趣更加大了,坐直了身子,“如此说来,你倒还有些经验?”又转头对苏茉儿道,“你瞧瞧,今日还出了个才女。” 朝廷内外的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年少时聪颖非常,并不受世俗所称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束缚着,年少时遍博览群书,比男子更有见识,更喜字画,有极高的鉴赏水平,因此,如要让她赞赏,光是贤惠有德是不行的,相反的,她对那些熟读诗书的女子更为赞赏。 赫舍里丽儿之所以小小年纪便名满京师,还不是因为她五岁便能熟读论语,被太皇太后知晓,在她的千秋寿宴之上,当着群臣之面提及,这才广泛传扬开来? 查茹馨从这方面入手,倒是懂得掌握时机。 瓜尔佳凌月暗暗咬牙。 苏茉儿含笑点了点头:“皇祖宗,您且听她怎么说。” 太皇太后便也笑了:“倒是哀家着急了一些……”她目注查茹馨,“好孩子,你便把你所见所察,说说罢。” 查茹馨整张脸泛出光来,垂着行礼:“是……奴婢当时便感觉奇怪,忍不住去询问了月歌妹妹同院子的紫嫣妹妹,与贤婷妹妹,据她们所说,月歌妹妹自出事之前两天,就情绪不稳,时而笑容满面,时而却非伤忧郁,象是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依奴婢看来,这困扰,定是月歌妹妹自寻短见的主要原因。” 紧接着,林紫嫣与李贤婷两位秀女都站了出来,证实了查茹馨所说。 太皇太后眼底欣赏更甚,“对身边之事有好奇之心,能寻根究底,不错,不错。” 查茹馨听了太皇太后的称赞,脸色腆然:“奴婢只是做了应当做的。” 瓜尔佳凌月见了她那幅得意模样,火气渐渐上涌,原本说好了的,查茹馨便是代替她发言的人之一,不用瓜尔佳凌月多说,什么都由查茹馨代说了,如到时侯被太皇太后不喜,也是她的事儿。 必竟,就以往的经验来看,凡是娶妻,贤德为第一要素,谁都不喜欢娶一位太过精明世故的人进来,后宫里边,也当一样,手伸得太长的妃子,任哪个掌权者都不会喜欢。 哪知这太皇太后性格便是不一样,竟是广开言路,专喜那精明之辈? 瓜尔佳凌月暗暗后悔,为什么让查茹馨拔了个头筹? 于是,等查茹馨略略歇气的功夫,她便走出列来,向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经馨妹妹这么一提醒,奴婢倒是想起些有关月歌妹妹的事情,可容许奴婢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便转过头向她,“哦,这一位是……?” 苏茉儿便笑道:“皇祖宗,您忘了,这位是瓜尔佳凌月。” 太皇太后用手抚了抚额,:“年纪大了,名字又多,便有些记不住了。” 瓜尔佳凌月心底一凉,太皇太后居然不记得她了?如果长此下去,她若记得的只是查茹馨之流,日后在后宫之中,哪还有她的位置? 她越发感觉,自己这么一站出来,倒是站得对了。 红锦说什么让她谨慎从事,给太皇太后留下个敦厚诚恳的映象,再这么敦厚下去,她还有什么位置可言? 红锦为了她自己的任务完成,不出什么差错就可以了,哪里会替她着想? “你且说说,你有何见解?又若听到了什么,了解了什么?”太皇太后温和地道。 瓜尔佳凌月暗暗咬牙,垂了头道:“禀太皇太后,那一日,月歌妹妹在丽儿妹妹门前吵闹之时,奴婢虽没有坐在窗前,但隐约倒听了几句,此时把那几句和奴婢听到的传言联系起来,倒让奴婢有些醒悟了,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 太皇太后原本捧起了茶杯,此时,却把那茶杯放下了,眼光转到了她的身上,瓜尔佳凌月感觉,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些期许,让她心底有股暖流暖过。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暗自庆幸幸好没听红锦的,她抬起脸来,道:“月歌被我的阿玛收为了义女,因此得以参加选秀,她一进宫,便来拜访于我,我便觉两人相投,因此将她当成了亲人,出事前一天晚上,她来寻我,脸色不好,我便问她什么事,她道,她怕是要被赶出宫了,我心底惊奇,忙宽慰于她,她却喃喃自语,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问详细一些,她又矢口不说了。” 太皇太后被提起了兴趣,道:“瞧这孩子,也是个条理分明,口齿伶俐的,今日哀家倒一下子遇到了两个,真是幸甚幸甚。” 苏茉儿笑道:“皇祖宗,日后若留在后宫,也能帮不少忙呢。” 太皇太后便也笑了:“就你考虑得长远。” 瓜尔佳凌月与查茹馨两人互望了一眼,脸上腼腆娇羞,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火气。 太皇太后道:“好了,咱们继续往下说,好孩子,你可还知道什么?” 瓜尔佳凌月道:“月歌是我的义妹,见她情绪不好,我自然得查问清楚,于是,便将她留下了,反复晓以大义,劝说她说出实情,到了最后,她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我,说有人拿她入宫之前的事要胁……” 太皇太后声音一冷:“居然还有这种事?”她目光在殿下转了一圈,“你们可都是事先被挑进宫内的秀女,不比那些要坐了骡子进宫参选的秀女,品德行为都是经过查看挑选的,却依旧混入了这般的害群之马,竟在宫内行不轨之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询问 她这么一说,秀女们全是噤声无语,整座大殿空气凝重,连众人的呼吸声都仿佛轻了一些。 瓜尔佳凌月悄悄朝赫舍里丽儿与卫珏打量,却见两人神色颓败,仿佛知道自己已临危途一般,她转过眼来,心底那股喜悦便越来越浓了。 苏茉儿道:“皇祖宗,您先别动气,听凌月小主把话说完。”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苏茉儿便转过脸去,对瓜尔佳凌月道:“凌月小主,你且继续往下说。” 瓜尔佳凌月道:“但我反复问月歌妹妹,想问清楚到底是谁,用什么事来要胁于她,可她却又矢口不言了,我实在担心,便托了人出宫打听,又让人在月歌的家乡询问,却让我查出了一个以前的旧闻出来。” 太皇太后叹道:“这便是互相关照,关心的好例子了,如果你不闻不问,塞目闭听,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在宫里边,不比一般普通人家,自己关起门过日子便成了,宫里面么,就是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更何况,你们日后,是宫里的主子,要替皇帝看管后宫,后宫这一大家子人,日后便指望着你们了。” 瓜尔佳凌月受到鼓舞,喜意不由自主从脸上流露了出来,弯腰行礼:“太皇太后,奴婢自小便帮着家里管事姑姑CAO持家务,虽不敢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但家里边大小事务,却没有一件能瞒得了奴婢的。” 太皇太后脸上更添几分喜意,点头道:“好好,这样便好……”她转过头对苏茉儿道,“倒还有些一家之主的样子。” 一家之主,太皇太后提及一家之主,到了后宫,不就是后宫之主了么?凭着她的家势,再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得了青睐……瓜尔佳凌月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中宫之位上,被众人环绕。 太皇太后语气更为温和,“你且说说,发现了些什么传言?” 瓜尔佳凌月道:“奴婢听到这个传言,也有些不信,便派人反复打听,又找到了月歌妹妹入宫之前老家之人,这才知道,这传言竟是真的……” 她看见殿内之人全都目注于她,连太皇太后都饶有兴趣地朝她望着,心底如同六月饮了雪水一般的畅快,这便是六宫之主的感觉吧,每个人都朝你望着,指望着你,凑拥着你? 她道:“那传言便是说,月歌十二岁之时,曾被盗贼掳去,隔了十天十夜这才送了回来……” 她这番话,引起殿内阵阵惊呼,秀女们脸上全都露出吃惊之色来,更有人眼底不由自主流露出了鄙夷。 被盗贼掳去,清白怎么还能保得了? 先别说后宫选妃了,就连普通的贵族人家,也不会让这样的女子入门。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大殿里的sao动止息了,她道:“月歌隐瞒此事入宫选妃顾然不对,但以此来要胁残害的人更是可恶,既是知道此事,将此事上报管事之人,才是正理,哪能私底下要胁的?” 瓜尔佳凌月道:“太皇太后,正是此理,奴婢便想去劝着月歌,自己将此事向上禀报,以免遭人胁bi,引出什么祸事出来,可哪里知道,还没有寻到她的人,便闻此噩耗。” 太皇太后道:“你做得好。” 查茹馨见瓜尔佳凌月连出风头,忙上前道:“太皇太后,自看到月歌在丽儿妹妹面前哭述,奴婢心底生疑,做过一番调查……” 太皇太后目光由瓜尔佳凌月身上投到了查茹馨的身上,含笑道:“你且说说。” 查茹馨瞧了瓜尔佳凌月一眼,眼底得色尽显:“奴婢查问了月歌身边的宫婢,竟让奴婢查出,月歌在出现前两日的晚间,整晚都没有回寝室睡觉,直到天快亮了才从外边回来,而与此同时,更查出,那一晚,卫珏小主也是深夜才回,而赫舍里丽儿小主,那一晚尽是吃过晚膳便睡了,至于有没有出去,除了她自己身边伺侯之人,无人知晓!“ 她这么一说,便是直直地指出,月歌外出,是与赫舍里丽儿和卫珏见面。 殿内秀女的目光齐刷刷地往赫舍里丽儿与卫珏身上扫了去,却见两人微垂了头,不发一言,显见着一幅心虚的模样。 太皇太后道:“这孩子也是个细心人,加上家学传呈,倒没有什么鬼崇之事能瞒得了她的……”她沉下脸来,对赫舍里丽儿与卫珏道,“你们两人且说说,那一晚到底去了哪里?” 赫舍里丽儿象是被吓坏了,从椅凳上滑了落地,脸色越发苍白,垂了头咳了两声,似说不出话来,只拿目光转向了卫珏,脸上全是肯求。 而卫珏却是走了出列,伏跪于地:“太皇太后,奴婢可以拿人格担保,奴婢那一晚只是外出走走,耽误了回住处,并没有见着月歌,也没有向她说些什么!” 太皇太后冷笑出声,“人格?你的人格又值得了多少?那你便说说,既没去见月歌,去干什么了?” 那一晚上之事,卫珏自不能说的,如果真说出来,是去了馨香园,只怕更会引得太皇太后不喜!瓜尔佳凌月在心底冷笑,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哪里知道,这宫里面,到处都是她的耳目,只是那一晚,她却没有出来见皇帝,到底躲在了哪里,却不能知晓了,只有这月歌出来向皇帝献媚……如果没有她们两人这么一出,这出戏倒不好演下去了。 至于赫舍里丽儿么,她身边宫婢,全是忠心于她的,说她在屋子里睡觉,没有其它人证,又怎么能取信于太皇太后? 这是一个完美的布局,能让卫珏与赫舍里丽儿哑口无言,怎么样辩解都没有用! 果然,卫珏默默垂头,只道:“奴婢那一晚,的确没见什么人,请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却不理她,转过头来盯着赫舍里丽儿,“她既不说,你且来说说!” 赫舍里丽儿却是一幅想要昏过去的模样,半抬起头来,“太皇太后,奴婢在屋子里睡觉,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声音慌乱,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地望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从案几上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掩盖的光芒 苏茉儿便道:“真在屋子里睡觉?除了你那些宫婢之外,其它可有人作证?” 她目光转动,望向了屋子里其它的秀女,那些秀女一接触她的目光,便微微摇头。 赫舍里丽儿苦笑:“奴婢睡觉之时,不容其它人打扰,哪会有人证明?” 苏茉儿便慢慢地问:“那么,那一日的早晨,月歌为何偏在你的门前哭述?” 赫舍里丽儿眼底流出泪来,连连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那时还在熟睡,等醒来的时侯,她已被卫珏姐姐劝走了。” 她摇头之时,那泪花便四溅开来,染得衣襟湿了好大一片,一张玲珑小脸如玉一般的白,显得那样的楚楚可怜,可太皇太后却连目光都不放在了她的身上,赫舍里丽儿,可是太皇太后第一个称赞的京师贵女,想不初,她多么的风光,被贵门誉为十德之女,可现在,她却完了,她没有机会再翻身,不但做不了皇帝的妃子,还会连嫁都嫁不出去! 从此之后,她瓜尔佳凌月的风光将完全覆盖了她的光芒。 而她赫舍里丽儿,在整个贵族圈里边,提都不会有人愿意提起。 太皇太后对她象是极为失望了,只对苏茉儿道:“传了相关人等上来吧。” 苏茉儿应了声是,拍了两声手掌,有内侍便领了一位宫婢上前,那宫婢半垂了头,慢慢地走进殿内,一抬起头来,却正是素环。 她上前跪伏在地。 苏茉儿便道:“你且说说,你家主子,那一晚到底和谁见面?” 素环怯怯地抬起头来,正迎上了卫珏吃惊的目光,却瞬既把目光转开,显得极为害怕,道:“那一晚上,小主说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让奴婢们在屋子里等着,不用跟着她,这原本不合规矩,但小主经常这般要求,奴婢不敢不从,那一日晚上,她便也独自一个人外去了,奴婢们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也不来,奴婢实在害怕,便自请一个人前去找她,其它人在屋子里继续等……” 素环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怯怯往卫珏那边望去,而卫珏却是瞪了双眼瞧她,吃惊之外竟带了些冰冷。 素环却象是鼓了了勇气一般,避开她的双目,继续道:“奴婢是卫珏小主的奴婢,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月歌小主一条那样鲜活的性命一下子就没有了,奴婢这般的做,虽说对不起卫珏小主,但奴婢着实寝食难安,再也不能隐瞒了下去,所以无论怎么样,都要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苏茉儿道温和地道:“这才是做奴婢的应当的理儿,你别怕,往下说罢。” 素环道:“奴婢一路寻去,寻到了储秀宫的南门角上,便见着了卫珏小主,刚想上前打招呼,却听到有人声从假山石后边转了出来,奴婢觉得奇怪,想着奴婢原本不应当cha手小主之间的事,便想着等她们谈完了,再出去打招呼,于是,奴婢便藏在了树后,紧跟着,那假山后边便转出了丽儿小主与月歌小主两人,月歌小主满脸都是泪,拉着丽儿小主的衣服,苦苦哭述,可丽儿小主却神情冷淡……奴婢依旧记得她当时的语气……” 素环学了出来:“月歌,你以为能参与选秀,攀上了中堂大人那个靠山,便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了么?还处处和珏姐姐做对,想用毁了她的脸,如今怎样,你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你不日便会被赶出宫去!” 赫舍里丽儿听到这里,失声大叫:“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出去……”她说了两句,却是咳喘不已,脸色涨得通红。 素环被她一骂,吓得一缩,鼓起了勇气道:“丽儿小主,奴婢没有说慌,奴婢说的,全是真的,你要月歌答应你们的要求,月歌虽是苦苦哀求,却怎么也不愿意,她道,我受中堂大人大恩,收为义女,才能入选为秀女,凌月妹妹便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怎么能去祸害于她?” 赫舍里丽儿一边咳喘,一边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胡说,你胡说……”她跪行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奴婢和月歌根本不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会无故要胁于她,太皇太后,请您替奴婢作主!” 太皇太后却是垂了双眸,“是真是假,总得等人把话说完才能判断,苏茉儿,扶了她坐好,这般的失仪成什么样子?” 她语气平缓,但说的话,却是却严重的指责,赫舍里丽儿听了这话,脸色一片雪白,竟象那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太皇太后向苏茉儿点了点头,苏茉儿向素环示意:“你且继续往下说。” 素环道:“这等时侯,卫小主便上前相劝,她说,月歌,你一向所求所愿,不就是入宫选秀,成为主子么,如今这机会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能不好好的把握?反倒为了一个半道出家的所谓姐妹,放弃了吗?” 听到这里,秀女们一片哗然,相互以眼示意,朝卫珏望了过去,却见卫珏却不似赫舍里丽儿那般的激动,反倒星眸半垂,定定地站着,除却脸色雪白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她倒还能保持镇定,瓜尔佳凌月心底暗赞,她果然不同,好和她交了几次手之后,便知道,卫珏说别的秀女不同,虽不是出身出豪门大阀,却比大部分豪门大阀出身的秀女多了几分大气与镇定。 可那也没有用了,今日之后,她再怎么的厉害,都只能成为历史。 倚靠赫舍里丽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有一位安佳怡,她今日虽没有来,但过了今日,她也没几日好日子过了。 瓜尔佳凌月在心底计划着,今日过后,还有些什么人要留下,哪一些,却要除了去。 卫珏的沉默不语,却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目,她半直了身子,对卫珏道:“卫珏,她所说的,是否事实?” 卫珏抬起头来,不避不闪,嘴角却有丝苦笑:“如今这样的形势,是否事实,想必已不重要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得好死 她这般大胆的回话,却又引得场上秀女一片静默,连衣角儿都不敢随意地揭起……她这是在破罐子破摔么?已经知道不可能扭转局势了,便干脆不再辩解? 但她再不愤,再不平也无济于事了。 素环的途述仿佛得了太皇太后的支持一般,快了起来:“月歌听了这话,便指着卫小主相骂,说她助纣为虐,不得好死。卫小主听了,却微微地笑,对丽儿小主道,她既不听咱们的,咱们便不用理她了,咱们回了吧,她们俩人就携着手往回走,把月歌晾在了那里,月歌流着眼泪站在小道上半晌,这才慢慢走了回去,紧接着,奴婢便听说她第二日去了丽儿小主那里吵闹,奴婢位小职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把那日所见,深深埋在心底,以为她们之间只是随便说的玩笑话,却哪里知道,月歌小主便消失不见了,直至后来,奴婢听到了月歌小主身亡的消息,联想她们之间的对话,心中实在不忍,如是找到了苏茉儿姑姑,向她坦承了一切。” 太皇太后转头对苏茉儿道:“是这样的么,苏茉儿?” 苏茉儿道:“不错,皇祖宗,的确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太皇太后……”赫舍里丽儿刚被扶上了椅子坐着,又一下子跌伏了落地,“奴婢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她在撒慌……”她指着素环,眼底露出狠利之色,“你到底收了她们什么好处,竟要这般的污蔑我和珏姐姐?” 素环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缩着身子,嘴里喃喃:“丽儿小主,月歌小主虽身份不及你高,但到底是参选秀女,她之身亡,虽不是你们亲自动手,但到底因你们而起,奴婢实在过意不去……” 赫舍里丽儿又是一阵急喘,忽地转头,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都是我做的,是我威胁了她,但不关珏姐姐什么事,珏姐姐那一日根本没去,是我气不过月歌想毁了珏姐姐的容貌,这才要胁于她!” 听了这话,卫珏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望定了赫舍里丽儿,为什么她要这么说?难道她们之间的友谊,竟值得她这般的维护自己了吗? 她语气咽哽,道:“丽儿妹妹……” 赫舍里丽儿却是截住了她的话,道:“是我,是我,我和身边一位伺侯的人宫人一起去的,可能穿着与珏姐姐相同,使人瞧得不清,瞧错了。” 苏茉儿却不理她,只问素环:“素环,你真的看得清楚了么?” 素环却道:“奴婢看得清楚,奴婢原本就是寻着珏小主去的,珏小主当日衣饰打扮,还是由奴婢一手包办,当然清清楚楚,丽儿小主这般回护我家小主,奴婢替我家小主谢谢您了,可这是非黑白,却不是丽儿小主所能遮掩的。” 赫舍里丽儿胸口急促地起伏,眼光转向卫珏,流露出极为抱歉的神情来,仿佛在说,对不起,因为我,而连累了你。 卫珏此时才知道,她竟是真的在想方设法地维护着她,而她更明白,赫舍里丽儿已不想参加选秀了,她心底已然没了期望,并不只是这一次的局面让她如此,卫珏从她眼底看出了死寂的神色……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可卫珏却半点猜想不出来,她到底因为什么?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且很有正义之感,对不相识的人尚且能仗义执言,不错……你说呢,苏茉儿?”太皇太后道。 苏茉儿便也点头笑道:“的确不错,依奴婢看,她的相貌也不错,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咱们大清,不是有许多未娶妻室的亲王,郡王之子?” 素环听了这话,欣喜地抬起头来,又瞬既垂下,脸上现了丝红润。 太皇太后便道:“你的意思,将她也挑了出来?” 苏茉儿笑道:“这还得看皇祖宗您自己的意思了……” 太皇太后道:“先弄清楚了今日之事再说……你还别说,不问不知道,这一问啊,还真发现了些与众不同的人材。” 她的目光在查茹馨与瓜尔佳凌月脸上扫过,两人皆心底一喜,微微垂下头来。 素环一颗心被拨弄得七上八下的,象是飞到了云端一般,嘴角不由挂了丝微笑。 苏茉儿眼波在大殿里一转,在卫珏脸上停留片刻,再转开了去,道:“月歌之死,听了各位小主的陈述,奴婢大约已清楚了,但奴婢还要最后传召一位证人上来,让各位小主评评,看她说的话当不当得了真。” 瓜尔佳凌月心底一惊,心想她没安排其它什么人啊?难道是查茹馨自作主张?不错,她这般爱表现,定是她安排的。 她抬了眼去,朝查茹馨望了望,却又是一惊,只见查茹馨也是一脸茫然,反朝她以目相询。 而此时,有内侍领了一位披着披风的女子,缓缓走近殿来,只见那位女子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极大的披风帽子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她一路走进,诸位秀女便忍不住齐齐地转过头去,朝她望着,她却直直地走到了大殿中央,向太皇太后行礼,下跪,待太皇太后道:“平身。” 她便直起身来,却不把头上的披风除下。 苏茉儿便道:“除下帽子,把脸露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这才缓缓除下了头顶的披帽。 大殿里响起了一阵倒吸气的声音,更有人忍不住惊呼。 在大殿之内烛光的照射之下,大家看得清楚,那婷婷立于大殿正中的女子,却不正是月歌。 更有那胆子小一些的秀女失声唤了出来:“鬼,是鬼……” 殿里面的sao动没维持多长的时间,在苏茉儿的问话之下平静了下来。 “她不是鬼,这的确是月歌,却不象你们想象的那样,死了,反而活得好好的。”苏茉儿道,“月歌,你便把你怎么活下来的,又遇到了什么事,一一道来。” 月歌抬起脸来,眼波凌利得让人害怕,她的眼睛在瓜尔佳凌月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更是停留在素环的脸上良久,嘴角露出了丝讥讽笑意。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瘫成一团 而素环,却是瘫成一团,如乱泥一般,刚刚还红润之极的脸变成一片蜡黄。 赫舍里丽儿却是竟外之极,茫然地将视线转向了卫珏,却见卫珏眼底有微微的笑意,向她点了点头,那一瞬间,赫舍里丽儿的心便定了,是卫珏么?是她事先安排好了这一切? 瓜尔佳凌月与查茹馨两人却后退一步,几欲跌倒。 苏茉儿道:“刚刚月歌在偏殿里边,将你们说的话全都一一听进了耳里去了,想必事实是不是你们刚刚所说的那样,由她自己亲自告诉你们比较好。” 月歌脸上现起红潮,那冷利的目光转向瓜尔佳凌月,带着丝痛快,又带着股彻骨的恨意,道:“我原以为这些谣言,是赫舍里丽儿传出来的,却想不到,是你们!” 瓜尔佳凌月被她眼眸一扫,后退了一步,勉强道:“你胡说什么?我们传了什么谣言?” 月歌却转过头去,向太皇太后跪下行礼:“太皇太后,奴婢这便把事情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让您老人家来评判,到底是谁在其中作崇!” 太皇太后笑了,“今日这了戏可真是精彩,还一波三折呢,苏茉儿,这都是你安排的么?” 苏茉儿道:“太皇太后,您不是说,一切由奴婢作主么?奴婢便想着,您老人家好久没有乐呵乐呵了,这么安排,无非是想让您一乐。” 所有一切,全都是安排好的,甚至于太皇太后那些鼓励的话语,瓜尔佳凌月原以为能蒙蔽太皇太后了,却没有想到,她们才是被捉弄,蒙蔽之人。 卫珏垂了眼眸,心底暗暗称赞,她现在明白皇帝那一手玩弄人心的本领从何而来了,有这么个老狐狸教着,皇帝那一手,简直是小儿科啊。 想想这太皇太后,一开始便以后宫管事职责相诱,让秀女们放松警惕,各吁所见,又只言片语便挑起了查茹馨与瓜尔佳凌月两人起了龌龊,让她们明争暗斗,更让其它参与其事的秀女个个儿现形……卫珏可以肯定,经过今日之事,瓜尔佳氏这一次在选秀之中安cha的那些自己人恐怕全是落在了太皇太后的眼底了。 这样的手段,简直和皇帝在馨香园挑逗瓜尔佳凌月与月歌之时的手法完全是异曲同工。 卫珏在心底默默合什,请原谅我用了‘挑逗’这么个轻浮的词儿吧,但他的确是在挑逗啊。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了:“不错,由你安排的,接下来,便也由你问下去吧。” 苏茉儿便道:“月歌,你来说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会死而复生,那具尸首,到底是谁的?” 月歌眼底冒出有些疯狂的神色来,垂头道:“奴婢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忽地转身,指着瓜尔佳凌月,“奴婢之所以会去丽儿妹妹那里吵闹,全因为听了她的话,误以为真!” 瓜尔佳凌月的嘴唇在哆嗦,声音尖利:“你胡说,我会说什么给你?” 月歌道:“你告诉我,义父得到了消息,说有人拿我小时侯被盗贼掳劫之事造事,说我明明七岁之时被掳走,却给人说成了十二岁,此事既将被传至太皇太后耳内,又说义父也没有办法阻止了,又说其它人义父还有可能阻止得了,但赫舍里家的,是甚得太皇太后信任,决对没有办法改变,奴婢这才慌了神,去丽儿妹妹门前求饶,却哪里知道,一离开那里,走到荷塘边,就被人推了落水。” 苏茉儿道:“如此说来,你是七岁,还是孩童之时被掳走的?” 月歌点了点头,“不错,奴婢听信了她的话,以为是丽儿妹妹暗中操纵,加之奴婢的确以前起了坏心,想毁了珏姐姐的容貌,一时慌了神,便去丽儿妹妹面前求饶,想不到被人利用了去。” 她连这个都说了出来,这便代表着,她已经无所顾忌,唯一的期望,便是击倒瓜尔佳凌月,让她不能得偿所愿! 瓜尔佳凌月想通此理,心底冰凉,茫然四顾,忽感觉到无尽的绝望向她袭来,在不久之前,她抢着说的话,当着这殿里面许多人说的话,已经让事实昭然若揭了,如果她没有说过那些话,凭着阿玛的地位声望,还可能遮掩含糊过去,但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太皇太后几句言语一说,便忍不住了。 就象那一晚上,面对着皇帝的时侯一样,看见皇帝眼底流露出对月歌的欣赏,她的心底便象是有蚂蚁在爬。 她忽地看清了卫珏嘴角隐隐的微笑,眼底的讥嘲,是她,一定是她,今日发生的一切,一定和她有关联! 她忽地恍然大悟,卫珏装得好,真是装得好,赫舍里丽儿也装得好,那般颓败的脸色,让她们都以为已经胜算在握了,而她也这样的以为,所以,才会想着在太皇太后面前好好儿地表现。 瓜尔佳凌月忽然发现,自己很蠢,蠢到了极点了,卫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全不做反抗? 可她就是相信了,看见卫珏那般的颓败,那般的落寞,她心底便极为痛快,便什么都忍不住了,把红锦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当初说好的一切全都抛在了脑后了。 月歌冷冷地望着她,眼睛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冰霜:“奴婢被人推进了池塘,奴婢不会游水,眼看便不行了,却正好有人经过,便将奴婢救了起来,又将奴婢带到了一个避静的地方藏着,直至到了晚间,珏姐姐才过来看我……我原以为她是来害我的,可那时我才知道,她是来救我的……”她的眼泪夺框而出,走至卫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珏姐姐,月歌谢谢你……月歌对不起你……” 她呜咽出声,凄凉的哭声在大殿之内传荡。 卫珏却侧过身子,避开了她的行礼,语气淡薄:“不是我救了你,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太皇太后盯了卫珏一眼,心道,她这正是在哀家的眼底揉沙子么?就为了让哀家不喜?这卫珏,当真是不想参与选秀?今日她立了这么大的功,照常理来推断,她定要好好儿利用这机会,在我的心底树立位置的,可她却处处儿违逆着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寻找机会 看来,这卫珏,很懂得人心,也很懂得替自己寻找机会啊。 可她却不知道,哀家这个人么,最喜欢训服那桀骜不顺的人了,当年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她尚能驯服,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秀女? 这卫珏,有些意思,难怪皇帝心底记挂着她。 太皇太后对卫珏望了又望。 苏茉儿察觉了附耳道:“太皇太后,今日之种种,奴婢全是听了那卫珏小主的意见,才这般行事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恩,知道了。” 苏茉儿见她脸色既不喜也不忧,便道:“咱们让月歌继续往下说?”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苏茉儿温声道:“如此说来,前边素环所说,看着你被赫舍里丽儿要胁之事,便是假的?” 月歌嘴边露了丝讥意:“奴婢在偏殿一直听着,直到那时才明白,为何会有人推了奴婢入水,想让奴婢死,却原来,奴婢早就成了人家手里的一颗被舍弃的棋子!她们让奴婢死,奴婢死了,才好冤枉赫舍里丽儿小主与卫珏小主,说是她们bi死了我!”她抬起头来,用极为坚定的目光迎着苏茉儿道,“不错,素环所谓的证词全属子虚乌有!” 素环此时已经瘫成了一团,听了这话,更是如乱泥一般,身子索索发抖。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哎,哀家真是老了,老得糊涂了,原以为今日能遇到几位伶牙俐齿,可堪当大任之人,却原来,全都是一场空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忍不住朝卫珏打量,果然,又从那丫头的嘴角看出了丝笑意来,这丫头,把什么都瞧在眼底,看在心底,要瞒过她什么,只怕很难。 皇帝,很少遇到这样的对手吧?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不光是他被她吸引了,连她这位老人家,也甚喜之,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人看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奇特的女子。 这一瞬间,她把平日里提醒皇帝的话抛在了脑后,宫里面如果有了这么一个人,定十分有趣。 她决定了,要将她留了下来,无论她使什么诡计。 苏茉儿吓了一跳,她从太皇太后的嘴角看到了似有似无的一丝微笑,每次这种微笑出现,就有人被算计了,次次都是这样,很准,可这一次,会是谁呢? 瓜尔佳凌月与查茹馨同时跪倒在地,身上环佩叮当作响,衣裳索索而抖,殿里面的人都听到了她们牙关相击,发出磕磕的声响。 其它几名出头作证的秀女扑通扑通地全都跪倒,声音发抖:“奴婢有罪。” 太皇太后慢慢地道:“哀家也不是那般地老得糊涂了,今日之事,你们也有些是受了蒙蔽的,跟着人人云亦云罢了,哀家并不追究,月歌么……”她转过关去问苏茉儿,“你瞧怎么办好?” 苏茉儿道:“奴婢已派人去她家乡证实,如果她的确是七岁遭人掳走,那时不过孩童,问题倒也不大……”她转过头去,问月歌,“月歌,你的意思呢?” 月歌却伏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太皇太后,奴婢请求,剔除奴婢秀女的身份,让奴婢出宫去,从此之后,过平民百姓的普通生活,便是奴婢此生唯一的愿望了。” 卫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向她望去,却见她面色平静,无喜无悲,不由略感奇怪,入选为秀女,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太皇太后既是不追究,为何她却自动放弃了? 苏茉儿转身向太皇太后道:“皇祖宗,您看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就准她所求罢。” 月歌跪地谢恩,却是脸上带了喜色,并无半点怨忧。 她被人带了出去。 苏茉儿道:“皇祖宗,这其余跟着人云亦云的,虽然可不做罚处,再这几位,睁着眼说瞎话的,可要怎么办才好?” 太皇太后便笑了:“听她们的言语,其中还牵涉到了中堂大人,这瓜尔佳凌月么,既是中堂大人之女,不如就交由他处置,至如这两位,一个刁奴,一个待选秀女,还用得着哀家教你怎么做么?” 卫珏心底暗暗叫了一声好,她虽什么都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摆明了便是要让鳌拜大损一次脸面,她不但要处置瓜尔佳凌月,还要让鳌拜自己来处置!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话,脸上更是豪无血色,瘫倒于地。 至于素环与那查茹馨,却是趴伏在地,一直抖过不停。 三人由内侍带了下去监着。 其它的秀女凡在此事当中cha言作证的,全是面无人色,而其它明哲保身的,脸上便露出几分庆幸之色来。 赫舍里丽儿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凳之上,显见着刚刚场上的形势急转,让她尚未反映过来,她一直望着卫珏,脸上露出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的情形来,直至那几人被带走了,她才转回了目光,垂头坐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皇太后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温声道:“赫舍里丽儿,你受到惊吓了罢,日后,可要记住了,别随便地认那些不该你认的罪。” 赫舍里丽儿急忙站起身来行礼:“是,太皇太后,是奴婢孟浪了。” 太皇太后便指着卫珏两人,道:“除了她们之后,其余的,都退下吧。” 苏茉儿挥了挥手,殿内其它秀女往殿门口走去,有的惊吓过度,竟是腿脚发软,要宫婢扶着才能勉强行走。 其它人等,也都退下了。 太皇太后温和地望着赫舍里丽儿,道:“好孩子,吓坏了吧?” 赫舍里丽儿眼泪差点儿夺框而出,朝太皇太后行礼:“皇祖宗,丽儿不怕。” “你上次进宫,还是九岁时侯吧,这一晃眼,便有三年有多了,那时侯,你也跟着人叫哀家皇祖宗,还摘了桃花枝儿送给哀家。” 赫舍里丽儿道:“皇祖宗还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小小年纪,便能详解论语,这可是许多男子都没有的学识,那个时候,哀家便想着,这样的女子,要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才是。”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鬼崇之事 这便是很明确地向赫舍里丽儿表达了她对她的满意,赫舍里丽儿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卫珏站在她下首之处,仔细地观察赫舍里丽儿的表情,却又看见了那般似忧非喜的神色,可瞬息之间,她便脸上露了欢喜:“太皇太后,您谬赞了,奴婢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太皇太后又将视线转向了卫珏,脸色却沉了下来,“这一位么,是哀家亲自挑选的,自也不会有错,你们两人能互相扶持着,那自然好,毕竟,这皇宫,不比寻常百姓之家,有人帮扶着,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但是,可千万别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做什么鬼崇之事!” 卫珏吓了一跳,心想太皇太后察觉了什么吗? 她忙和赫舍里丽儿一起,向太皇太后齐声道:“是,太皇太后,奴婢谨听教诲。” 太皇太后见卫珏垂着的眼皮不停地眨动,知道她表面说的一套,心底想的又是一套。 胆大包天,简直是胆大包天,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女子! 太皇太后便道:“苏茉儿,哀家也累了,扶哀家先回去,你们俩人,好好想想哀家想想说的,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茉儿上前,扶了太皇太后往殿外走,走至殿外,苏茉儿便笑了:“皇祖宗,看来,您对她们两人很满意啊。”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一个狡猾,一个清高,满意什么?” 苏茉儿见了她嘴角的笑意,便捂着嘴道:“皇祖宗,您口不对心的本领,奴婢有时侯都佩服得紧。” 太皇太后便笑了出声来,指着她道:“你呀……这两个孩子,哀家倒的确是极为满意的,却不是因为她们一个有才,一个有谋,最紧要的,却是有情有义,两人互相地维护,在后宫里头,这便很难得了,她们日后若能互相扶持着,帮着皇帝,哀家也就心安了。” 苏茉儿道:“只是您前些时侯不还担忧着,皇上对那卫珏沉迷过深?”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老了,有时侯也会想着,人生在世,能沉迷一样东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心里便有个寄托,如果光是赫舍里丽儿以及这届选秀的那些,是拴不住他的心的,这男人么,娶了再多的女子,但如果不是心尖尖上那个,心里头,便会总是缺了一块。” 苏茉儿见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伤郁之色来,知道她想起了往事,便沉默了下来,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两人走了许久,苏茉儿才问道:“皇祖宗,依奴婢看,这卫珏滑得象泥鳅一般,只怕还会生些事出来,她对皇上……” 太皇太后停下了脚步,“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 苏茉儿道:“奴婢只怕,她对皇上不是那么忠心,日后……” “你便直说了罢,她不稀罕皇上,是么?”太皇太后有些发怒,“皇帝是哀家一手带大的,琴棋书画,治国理财,马上骑射,文治武功,哪一样不出色?她还不稀罕皇帝!” 苏茉儿怔了怔,半张了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道原来太皇太后也象普通的祖母一般,老鸡护小鸡,护犊子了起来,一点儿自家孩子的错处都不让人说? 隔了半晌,苏茉儿才道:“这卫珏么,心底边想些什么,没有人能知道,比如说这次之事,又有谁会知道,她早就已经洞悉瓜尔佳氏的阴谋,派人一直跟着月歌,这才免得月歌受害,光凭这一点,便可以知道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她的宫内,人缘不如瓜尔佳氏,权势更不如瓜尔佳氏,可她偏偏就能出奇制胜。” 太皇太后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苏茉儿道:“奴婢的意思,这种人么,咱们可别硬碰硬的,和她直碰,得用较为柔和的方法,您瞧瞧,你硬,她更硬,相反的,你对她一好,她便受不了了……那赫舍里丽儿和她这般的要好,不就是因为赫舍里丽儿把心交给了她了?”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不就是怀柔政策么?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她猛一跺脚,“哀家还从来没在一个小小秀女上面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你这意思,咱们还得帮着皇帝把她留下来?” 苏茉儿垂目道:“奴婢可没这么说,那留不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太皇太后脸上现出少有的阴晴不定来,叹了口气道:“养大了皇帝还不止,他长大了,还得操心他心上人的事儿,没一样让我省心的。” 苏茉儿见她这般幸与荣焉的模样,掩住嘴笑,扶了她,往前走去。 大殿里边,只剩下了赫舍里丽儿与卫珏,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只有珠帘门隙间吹进来的风微微吹着,偶尔叮当作响。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什么都瞒着我。” 卫珏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她:“丽儿妹妹,你没有瞒着我的事么?” 赫舍里丽儿沉默了下来,轻声地道:“我是不得已的。” 卫珏见她还是不肯告诉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丽儿妹妹,你不善于作伪,对方又狡猾,如果告诉了你,你神色之间定会露出破绽,让她们有所提防,便不会这般的畅所欲言,将所有之事道个明白。” 赫舍里丽儿道:“我知道,我不该怪你的。” 卫珏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便上前扶了她坐下,道:“丽儿妹妹,你为什么要自己呈担所有的罪名?明知道不是你做的,和你没有半分儿关系!” 赫舍里丽儿却是垂了头,嘴角现了丝苦笑:“珏姐姐,我是赫舍里家的人,既使有那项罪名,最多也不过发回府去,不能参选秀女,我若回了家,家人一样会待我如初,你却不同了,如果你被牵涉进了此事,赶出宫去,只怕会有人等着取你性命,我总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卫珏却是直盯着她,“真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赫舍里丽儿道。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望 卫珏轻轻地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然绝望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宫?丽儿妹妹,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赫舍里丽儿缓缓摇头:“没有,珏姐姐,你想得太多了。” 卫珏叹了口气:“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丽儿妹妹对我这般的好,妹妹,我会记得这份好的。” 赫舍里丽儿抬起头来:“珏姐姐,如你能留在宫中,代我……” “你说什么?” 赫舍里丽儿却是摇了摇头:“我怎么能要求珏姐姐什么呢?自遇到你之日开始,你便一直地竭尽全力帮我们……” 卫珏心底存疑,但她知道,赫舍里丽儿不想说之事,没有人能逼得了她说的,而她,也不想bi她,卫珏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几乎不能盈握的手腕,象个易碎的娃娃一般,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就为了这份知已之恩,她也要护了她周全。 赫舍里丽儿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咱们回去罢。” 卫珏扶着她站起微,更觉得她身子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便要随风飘走,她心底那股不安便越来越烈。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不安,赫舍里丽儿挣开了她的搀扶,道:“珏姐姐,我又不是纸扎的人,不过略感风寒而已,隔个几日,便好了。” 两人走出殿门,赫舍里丽儿的宫婢一直在外边侯着,一见她出来,神色紧张,忙上前扶了她,“小主,没什么事儿吧?” 赫舍里丽儿瞪了她一眼,她便噤口不言。 赫舍里丽儿便回过头来道:“珏姐姐,我也累了,回去还要吃御医开的药,那药啊,一吃就想睡觉,咱们一起坐轿子回去吧?” 卫珏见她眼框发青,知道她确实累了,便道:“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明日,我再去瞧你。”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由宫婢扶着,上了轿子。 卫珏看清她整个身子都倚在宫婢的身上,心底又是一沉。 她沿着长廊慢慢往回走,走至拐弯之处,转进了一条小径,轻咳了一声,严华章从玉兰树后闪了出来,低声道:“怎样?” 卫珏轻轻地点了点头。 严华章喜道:“这便是成了么?” 卫珏再点了点头。 严华章见她脸上殊无喜色,不由道:“出了什么事么?” 卫珏抬起头来,看着远方那轮明月,“华章,你医术超绝,你替我想想,会不会有一种隐xing的病,平日里好好的,但一发做起来,便有性命之忧?” 严华章皱了皱眉,脸上现了丝慌色,上前便拉住她的手,“卫珏,你身上有这病?” 卫珏把手夺了出来,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咱们相识了这么久了,我有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 严华章自知孟浪,垂了头笑,“也是,你的身子,当真是一点儿小病都没有,那你说的是谁?” 卫珏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不耐烦地道:“你倒是说说,有没有这样的病?” 严华章道:“有很多的病症都是这样的,家族遗传的,娘胎里带来的,甚至于被疯狗咬了一口,许多年后病发,也能致命,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人,我又没看到真人,要我怎么断症?” 卫珏道:“她那般的掩着,怎么会让人给她看症?” 严华章原就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吃惊地道:“你是说秀女当中?” 卫珏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才道:“总之,你别管这么多了,我再慢慢想办法吧。” 严华章道:“这可是欺君妄上的大罪,如果当真是秀女之中有人有这样的病,又没有上报的话,日后揭发出来,整个家族都要受到连累的。”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屋宇銮殿,“期望不是如此吧。” 严华章见她脸色忧郁,便故作轻松:“你呀,总是那般的杞人忧天。”又道,“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你这般的担忧着,我便不能将那月歌救下来了。” “鳌拜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费那么大的劲儿送一个故人之女入宫来?”卫珏冷笑道,“这等无忠无义之人,却忽然地做起好事来,原本就是一个奇景,又岂能不惹人怀疑,他让月歌入宫,紧接着,瓜尔佳凌月那边便多了一个生面孔的姑姑,现如今对瓜尔佳凌月入主中宫最大的威胁,无非是赫舍里丽儿罢了,月歌进宫,不是为了她,却又是为何?” 严华章眼底流露出倾佩之色来:“你看一步,而知他后面几步的计划,她们遇上了你,算是倒了大老霉了,而月歌,想想她那样恶毒,竟想着毁了你的容颜,我真不打算救她!” 卫珏道:“她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一时被妒忌蒙了双眼,事后,倒是想明白了。” 严华章道:“怎么说?” 卫珏道:“我也想不到,她竟想出宫去,太皇太后准了。” 严华章见她满脸遗憾之色,便笑道:“是啊,想要出宫的,却怎么也达不成期望,不想出宫的,偶尔为之,却达到了期望了。” 卫珏笑容有些发苦,“这一次她们逼上门来,我让月歌去求了苏茉儿姑姑,让她作主,订下此计,算得上是将太皇太后不喜之人一网打尽了,也不知如若我私底下请求,太皇太后会不会让我完成心愿?” 严华章看清了她脸上的怅惘,心底道,明知道如果这样,太皇太后越发地赏识,越发不想放你,偏偏还妄想了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如能留在宫里边,他便可以常常见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这已经是他在宫里边唯一的乐趣和期望,每一日,能远远地望她一眼,便好了,那一日,便是充实的,快乐的。 如果她能得太皇太后的赏识,日后在宫里边日子不会太困难,加上皇上……不,他不能告诉她,其实皇上…… 严华章慢吞吞地道:“那你便试一试罢?” 卫珏瞬间清醒:“哎,做这样的妄想干什么?明知道不可能的,看来,还是只有朝太后那边下手。” 严华章心底轻轻叹息,却是笑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是帮着你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告别 卫珏也笑了:“我知道。” 两人正在说着,严华章忽道:“我听到有人过来了,先避上一避。” 卫珏点了点头,严华章便闪到了树后。 两位宫婢从小径那头急急地走来,卫珏正想避开,却听那其中之一道:“卫小主,卫不主,你且等等。” 卫珏忙停了脚步,含笑道:“两位姐姐,可有什么事么?” 那两位宫婢便道:“不敢当,卫小主,苏茉儿姑姑让我们来请你,说有事相告。” 卫珏暗暗奇怪,心想这才刚刚从大殿出来,怎么又回头叫上了? 她跟着带路的两位宫婢往回走,却不是去到大殿,到了一个偏殿,便停下了脚步,那两名宫婢道:“卫小主,苏姑姑在里边等着呢,请您进去。” 卫珏走进殿内,屏风后边,有一瘦削的人影默默而立,见她进来,转过身来,却正是月歌。 她笑道:“珏姐姐,是我求了苏茉儿姑姑,想最后见您一面。” 她深深地向她行了一礼,站起身来时,眼泪却已布满了整张脸了。 卫珏淡淡地道:“不敢当,我之所以帮你,也全为了自己,你不必谢我。” 月歌苦笑:“珏姐姐,我知道,因为以往之事,你不肯原谅我,怪只怪我当时被荣华富贵蒙了眼,才这般地对你,差点铸成大祸。” 卫珏笑了,依旧语气冰冷,“这不是没事儿么?” 月歌见她神情冰冷,垂了头去,“珏姐姐,你我今日一别,只怕再没有机会相见,月歌不能带眼识人,已经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再多言语,月歌只是想对你说,月歌很后悔,后悔与你为敌,后悔没有成为你的朋友。” 她一边说着,眼泪却一直不停地流了下来,染湿了衣襟。 卫珏见她这样,也有些心软,便叹道:“你这便要出去了,家里可还有亲人?” 月歌道:“我七岁被盗贼掳走之时,其实不光是我一人,还有我的弟弟,可家里只能交出一份的钱来,所以,盗贼头一日便放了他,而我,却不得不被他们关了十多日,到了最后,官兵剿匪,这才将我救了出来,回到家里,却被家父一顿责骂,说我不懂事,连累弟弟被抓……所以,我便想着,如果能出人头地的话,家父以及娘亲的眼底,就不光只有弟弟了……” 她的眼泪此时却似已流干,半抬起头来笑道,“可没曾想,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只不过,珏姐姐,你别担心,太皇太后赐了不少银钱给我,又对外宣称,我是因病出宫,对我ri后并无多大影响,相反的,家里那些人,反而要看我的眼色行事了。” 卫珏见她语气平静,却再也不提及皇上,忍不住问道:“你便这么甘心?” 月歌原就是玲珑剔透之人,道:“全只是我一人生的痴心妄想而已,如今想想,如那人一星半点儿地没将人放在心底,我再怎么妄想着,也是枉然,将不如远远地避着,看着,替他祝福。” 卫珏想起当晚在馨香园的情景,皇帝眼底望着她时的深情款款……莫非连月歌都看了出来了?那这皇帝演技挺差啊! 不知道怎么的,皇帝有些微的缺处,卫珏心底就痛快。 卫珏慢吞吞地问:“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皇上他没将半丝儿的心放在你身上?” 月歌笑了,抬起头来,望定了她,却也慢吞吞地答:“珏姐姐,其实馨香园那一晚,我知道你躲在那丛花树底下。” 卫珏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你知道?” “不错,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月歌轻轻地道,“我那个时侯,我的视线没有离开他半点儿,他望向了哪里,我怎么能不知道?” 卫珏张口结舌:“不,不,不可能,我躲得严实着呢。” 月歌笑了:“躲得再严实,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彰然若昭,你知道么,我跳的那只舞,是我偷偷练了许久的,为了能跳好,每日连饭也不敢吃,脚底下坠了一个铁块,那件衣裳,是我花了所有的积蓄请了尚衣房最好的绣娘制成,为了只是让他记着我,让他多看我一眼,我初初的时侯,当真以为他在看着我,那时侯,我的心快要飞了起来了,可渐渐地,我却发现,他的视线透过了我,望向了别处,就象我是透明的一般,我从来没那样的沮丧过,那等时侯,我才知道,深入骨髓的悲凉,身子是那么的冷,冷到了骨子里。” 卫珏以为她想得太多了,心底道,原来戏曲里演的那些害相思病的人真是这样啊,见一片树叶子跌了下来,也要悲伤许久,见天上有片云彩飘过,更要吟上首诗。 她这明打明的相思成疾,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了。 卫珏认为,对于这种病人,只能温和着劝说着,不能逆着来……她可不想她临出宫了,还莫名发一场病。 所以,她温声道:“月歌妹妹,你也别想太多,皇上见的美人多,想的事儿也多,有时侯眼睛里看着舞蹈,脑子里却想着其它的,偶尔一晃神,那也是有的。” 月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真是这样?” 卫珏道:“当然是这样?” 开玩笑,不然还是怎样?说皇帝有透视眼,透过了树叶,望着她呢!就算知道了她躲在那里,心底定也想着坏主意,把她往刺丛儿里丢,还是往青石板上砸! 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月歌望着她,却是笑了:“原来你一点都相信?” 卫珏奇道:“相信什么?” 月歌道:“象你这样,不相信也好,我就没能想得明白,后宫之中的女人,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我却偏想在他心中留一丁点儿的位置,只盼着他日后看到了跳舞之人,会想起,有这么个女子,她跳的舞跳得极好,脑子里会闪过我的容颜……只要这样,便够了。” 卫珏听她酸酸叽叽,腻腻歪歪,实在烦得慌,便劝道:“月歌,你也别想那么多,皇上忙着呢,在朝堂上想着国家大事,回到宫中又要想着佳丽三千。” 她的意思很明显,皇帝没那小情小xing儿,再者,有那小情小xing儿,脑子里闪过你的容貌,有用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羡慕 如果你想他闪过你的容貌,还不如把那容貌弄丑一些,几遇更大。 如卫珏来说,不能得到实际利益的东西,都没多大的用处,就如月歌,费尽心思在皇帝面前跳了那么一只舞,有何用?就为着他一双眼睛在她身上遛哒得多些? 还不如换成实际的赏赐来得好。 月歌垂了头去,嘴里边喃喃:“如果我象你这般,一点都没有期望,该多好。” 卫珏的牙都快酸掉了,本着事不关已,她便从不多言的原则,便劝道:“月歌,日后你出了宫,你便会渐渐淡忘了的。” 月歌抬起头来,看清了她眼底的羡慕,不由又是一怔:“珏姐姐,你且告诉我,你想出宫么?” 卫珏打了个哈哈,“出宫?为什么出宫,我现在刚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脸,正是大有前程之时,怎么会想着出宫?” 月歌知道,她不信任自己,便不会向自己说实话,可那一闪而逝的羡慕,却是她看得清楚的,她嘴里微微有些发苦,自己已向她说得明白了,皇帝稀罕着她,可卫珏不相信,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比别的人看得清楚些,更为理智一些。 所以,她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先一步救了自己。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月歌不由替皇帝微微有些心痛,那么高贵于云端的人,却被卫珏瞧着如空气一般……那一日晚上,她看得清楚,他目注那里,嘴角有笑,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微笑,如碧蓝的天空忽地飘过一缕白云,就为发那缕微笑,她也愿意倾尽一切,只可惜,卫珏不一样。 卫珏从来没有把目光投于他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想过,其实皇帝,已将她摆在了心里边。 小情小xing……她说的皇帝小情小xing? 可月歌却觉得,他已经不是小情小xing那般的简单了,从他的眼底,她看到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如果那样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那该多好,只要有一丝儿的投在她的身上,那么,宫里边如何的艰险,她也会求着留了下来。 只可惜,一丝儿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花瓶,一株树,一棵草。 她怎么能不明白那眼神呢,那般的冰凉,他嘴角虽有笑意,却也那般的凉,凉到了骨子里去了。 只有老天爷知道,她要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忽视那样的目光,把那支舞跳完。 这样便好了,从此之后,她便不用再看那样的目光了,心也不会再痛,痛得如刀子绞着一般。 月歌道:“是啊,姐姐怎么会想着出宫?姐姐前程大好,如此,妹妹就向姐姐告辞了。” 月歌向卫珏行了一礼,慢慢向殿门外走了去,临到门口,脚步却缓了缓,慢慢地道:“珏姐姐,我很羡慕你。” 说完这话,她脚步没有再停,往门外走了去。 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卫珏有些愕然,心想,她羡慕我,我还羡慕她呢,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想要出宫,几次三番竹蓝子打水一场空,她倒好,没费多大的劲儿,还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便顺顺利利地出宫去了。 她要什么时侯,才能达成心愿? 卫珏如此一想,便有些沮丧,在殿内站了许久,才慢腾腾地往外走。 …… 小殿里边,孙辅全对趴在没洞眼儿里往偏殿看的皇帝道:“皇上,人都已经走了,奴才该伺侯您歇了吧?” 皇帝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急什么?” 孙辅全道:“这月歌么,也确实是个聪明人,奴才只略一提点,便照着奴才的话来向卫小主说了。” 皇帝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全都是些胡言乱语。” 孙辅全眼观鼻回道:“皇上,这次之事,奴才得承认,这卫珏么,的确有些本事的。” 除却那动不动就勒索人的品xing,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她若入宫,和皇帝有得拼。 孙辅全默默地想。 皇帝那俊如雕刻一般的脸便露出丝微笑来:“是么?” 孙辅全知道,此时此刻,既便他再不愿意,也得说些卫珏的好话儿了,于是,他道:“是啊,您瞧瞧,很少有女子能象她这般,人家走一步棋,她便猜到了日后对方要走的几步棋,就象奴才这样的人,说一句话,她便如脑子里的蛔虫一般,猜到了奴才往后要说的好几句话,日后相处多好,一个眼神儿,就明白了您的意思……” 皇帝嘴角的微笑加深,侧过头去,看了孙辅全一眼,“怎么朕听你的话,不象是在夸奖?” 孙辅全忙垂了头:“皇上,奴才这正是在夸奖卫小主呢,日后她若入宫,皇上一挑眉,一个眼神儿,就知道您要做什么了,多好。” 皇帝收了笑意,哼了一声:“孙辅全,她有这般厉害?” 凡遇到卫珏之事,孙辅全总要做做奸奴的,所以,他垂目道:“她厉不厉害,您刚刚也看得明白了,她多会装……不,会演啊,一开始进殿,那脸色白得……连奴才见了都有些心痛,让瓜尔佳氏得意洋洋,不知不觉就暴露其所有,到了最后,她的脸色转得多快,象那戏台上唱黑脸的,一下子转唱红脸了……”孙辅全觑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的脸阴阴的,心底暗乐。 女人么,就得象其它的秀女那样,温柔一些,顺从一些,懂点儿琴棋书画便成了,如卫珏那般,猜透人心,谋划人心,这可怎么成,若有这样的女子在皇帝身边,哪还有他孙辅全的位置? 皇帝年纪小,还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在身边,这等事情,就得象孙辅全他这样忠心的奴才时常地提点着。 皇帝既使一时间被卫珏蛊惑了,他也得将其纠正了过来。 孙辅全暗暗在心底给自己鼓气,瞬间胸中充满了天降降大任于斯的豪情。 “是么?”皇帝眼睛扫了他一下。 他那一眼让孙辅全有些心惊,摸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道:“是啊,皇上,奴才就觉得,这卫珏么,简直有些象战场之上的大将军,运筹帷幄,不知不觉的,便使人落入陷阱,取得胜利。”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睡不安稳 他这么地‘夸’着卫珏,皇帝应当起了警意了吧?对卫珏这样的人,就应当时刻地提防着,警惕着,试想想,日后若有这么个人在枕边呆着,只怕睡觉就睡不安稳! 皇帝安不安稳,他不知道,但就孙辅全自己来说,就不会安稳。 可他怎么瞧着瞧着,皇帝眼底半丝儿不满都没有,反而充满了欣赏? 坏了坏了,‘夸’过头了。 孙辅全正想补救,却听皇帝一声低叹:“她确实如此,让人放不下……” 孙辅全心底一沉,瞧皇帝这神情,他把他的‘夸’从正面听了进去了? 可皇帝不是不喜欢这样的人么?他尤记得鳌中堂被皇帝和索额图私底下议论,皇帝便咬着牙道,这鳌拜,倒真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那一日,鳌拜因官员调动之事,在朝堂上训斥群臣,皇帝回宫之后,孙辅全记得很清楚,无人之时,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把那金镶玉的杯子都给摔了。 他今日特地提起,便是把那卫珏归于和鳌拜一样的人去,提醒着皇帝,远着她些。 可皇帝全把那日说过的话忘了么? 又或许这不同的人,原是一句让人生厌的话,此时也变成好话了? 孙辅全暗自后悔。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道:“你且说说,她此时,会去哪里?” 孙辅全怔了怔,醒起皇帝问的是卫珏,道:“皇上,卫小主定是回储秀宫了。” 皇帝便道:“走。” 说完,领头便向殿门外走了去,孙辅全怔了半晌,这赶紧的跟上,他虽对卫珏不是很满意,但对自己的职责,却是尽职尽忠的,他想了一想,唤了人来,在那内侍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内侍听了,急急忙忙便离开了。 皇帝没有理他,直直地往前走,走到几十步路,慢慢缓下了脚步,有些迟疑:“孙辅全,可有近路?” 孙辅全忙道:“皇上,奴才知道一条近路,等卫小主走到哪儿,咱们早就到了。” 皇帝便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还不带路?” 孙辅全忙提了灯笼,在前边带路。 …… 卫珏被宫婢领着,走到回储秀宫的路上,因今日是太皇太后亲自召见,她并不着急,因此,只慢慢儿地走,想理清思绪。 接下来,可要怎么办才好?她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 今日月光甚好,光洁明亮,天空一丝儿乌云都不见,月光铺撒下来,把明黄色的屋顶染上了层银色。 树影婆娑,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阴影,却也阻挡不了那样的朗月润泽。 可卫珏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心底象有股火烧着,让她无法发泄。 尽管她不肯承认,但月歌说得没错,她很羡慕她,打心底里羡慕,她便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冰冷的金碧辉煌之处。 没有人知道,这样辉煌的建筑,带给她的,却只有深深的疲倦,以及若有若无的厌恶。 会让她想起父亲在牢狱之时,那朝南的牢窗,正巧可以远远地见着皇宫一角,那般的金色灿眼,带给人希望。 每一次探监,竟管年纪幼小,但她却记得清楚,阿玛总是对那里望着望着,眼底充满了希望。 直至最后,那希望彻底熄灭。 如今,她身处于这金碧辉煌当中,却使她更为经常地做起了那个梦,梦里边,总有一间狭小的牢房,有一角黄色明瓦的屋顶伸出,牢房里边的阿玛,朝那里,日日夜夜地望着。 她只想逃开这一切,只想不再做那样的梦。 可她要怎么样才能逃得了? 皇帝的手段,她已见识过了,月歌的情形,她也已明了……象她这般无权无势的秀女,日后便是皇帝用来哄那些权贵之女开心的玩具,为了巩固他的政权,平衡朝堂权力,他这样做,理所当然。 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瓜尔佳凌月,不就是这般被他玩弄于手掌之上? 而月歌,则更惨,满腹的希望,换来的只是冰冷与凄凉。 从馨香园发生的一切可以看出,皇帝,只怕对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让他放在心上的,只有朝政与平衡,他希望平衡朝臣权力,希望政局平和。 而她,一个没有娘家为后盾的女子,留在这宫里,能帮得了他什么? 不能帮到他的人,便只能让他利用着让那些贵女开心了。 卫珏只觉得万念俱灰,心底灰暗到了极点,连走路都走得慢了起来。 那两名领路宫女感觉到她脚步放缓,便也放缓了脚步来配合着:“卫小主,您是不是累了,要不,奴婢扶着您?” 卫珏摇了摇头,有气无力:“不用,走罢。” 那两位宫女以为她累了,便道:“小主,要不奴婢给您说个笑话儿?咱们一边说一边走,便不会累了。” 卫珏知道,今日慈宁宫之事,她们皆都看在眼底,以为她卫珏便是日后的红人儿,所以才这般的巴结,想及此,卫珏心情又黑到了顶点,一时的红人儿,哪能斗得过这后宫无数的岁月? 等到太皇太后将这次之事渐渐淡忘之后,她却还是那位无权无势的罪奴。 她已没有了父兄,没有家族,日后若真在这里呆了下去,要怎么样支撑? 其中一位宫女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得到了默许,便笑道:“这个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民间平民女子,有一日外出,被一位贵人见了,被她美貌所引……” 卫珏打断了她的话:“是啊,被她美貌吸引,娶进门作了小妾,生了两双儿女,全都是庶女,日后年老色衰,那贵人又被其它女子吸引,一个一个地娶进门来,她所生的庶子庶女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那宫婢一怔,“不是这样的,小主……那既然您不喜欢听这个,奴婢便另外说一个?” 卫珏道:“不必了,这些故事,又有什么不同?要不就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要不就是女子偶遇贵人,贵人看中其美貌,从此嫁入豪门,光宗耀祖,风光无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 老套的故事 另一宫婢道:“这些故事,的确是老套了一些,小主自己的故事,才叫精彩呢。” “是啊,是啊,小主,从没有一位宫婢能象您这样,被太皇太后看中,指定为秀女的。” 卫珏见两人眼底语气全是羡慕之色,更是意兴姗澜,道:“咱们走吧。” 那两名宫婢互相望了望,齐齐道了声:“是。” 三人沉默着往前走去,一路之上,只听得脚步微微,树影婆娑,卫珏只觉自己如那皮影戏里的皮影,失却了气息与灵魂。 前边是一条三岔路口,不远处,可看得见储秀宫的东门了,卫珏道:“两位姐姐,已经差不多到了,剩下的,便我自己走罢,多谢两位姐姐了。” 那两名宫婢互相望了望,想及卫珏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不能得罪,便齐声道:“也好,小主请小心些。” 其中一名宫婢将手里提着的灯笼递给了卫珏,两人向她行了一礼民,便告辞而去。 卫珏独自一个人提着灯笼往回走,静夜之中,听到自己所穿的花盆底子鞋在石板地上敲击,叮当作响,只觉寂廖而孤单。 她垂着头往前走着,前面的路,仿佛永远都走不完,脚上的花盆底子鞋又硬,让她很不习惯,便暗暗后悔,坐轿子便好了,为什么会想着走了回来? 她心情不好时,便喜欢走路,以往未入宫时,便是一样,喜欢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芸芸众生脸上的喜怒哀乐,只有这样,她才会感觉自己还活着,也许还有希望,能盼得到阿玛从牢狱之中走出,可她盼啊盼啊,从成人腰高的孩子,长成了少女,盼来了却是阿玛的判刑,满门流放。 从此之后,她的心底便再也不对任何事物希望。 她只会算计结果,知道有因必会有果,只有谋划了,才会有必须的结果。 所以,不在她算计之内的事,她已不抱期望,比如说月歌所述的那些小儿女情怀,便不在她的算计之内,那所谓的女子遇上贵人,从此之后便一飞冲天,也不在她的算计之内。 她只知道,乍一开始,她便触怒了皇帝,日后便没有老果子吃,这便是因果。 不可能有例外。 更别提那不可预测的感情能给她带来实际的利益了。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石板地上响着,只觉那双脚越来越紧,象不是自己的了,她还是不习惯穿这花盆底子鞋,只适合于软底的布鞋,就如这皇宫,她并不适宜于在这儿呆着。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却没发现前边有假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块,一下子踩在了那上边,花盆底子鞋原本就高,这一下子便身形不稳,向后倒了去。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可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一声轻呼,“噢”? 那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跌倒在地,自己支撑着爬了起来,见那灯笼跌得老远,忙走上前去,将灯笼拾起,可灯笼里边的烛火却终不成补救,一下子熄灭了。 周围一下子暗了起来,连虫鸣蛙叫都没了声息。 更让她心底烦闷的是,略一走动,她便感觉脚痛得厉害,这一次,倒真是扭着了脚了吗? 她想想五日之后便是复选,也不知道脚如果扭了,会不会因仪态不美而被刷了下来? 明知道不可能,她却不由自主地幻想。 忽地,她又听到了低低的叹息,身上不由起了层寒意,大声道:“是谁,谁躲在那里?” 她有些后悔,为何将那两名宫婢早早打发走了? 瓜尔佳氏在后宫的势力并未被根除,说不定早派人守在了这儿,只等着取她的性命。 可她们的动作竟那样的快? 卫珏的心如波浪一般起伏起来,心底一派的胡思乱想。 可那叹息之声却又消失了,四周围静悄悄的,仿佛刚刚她所到的,只是她的幻觉。 只有一小段路,便到了灯火通明之处,卫珏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往前走,走了几步,花盆底子鞋鞋底太高,实在让她无法再往前行,她左右看了看,见四处寂静无声,连人影子都没有一个,咬了咬牙,弯下腰去,把那花盆底子鞋除了下来,提在手上,光穿了袜子往前走。 依旧规矩,她这便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了,未婚女子的脚是不能让人看到的,更何况除了鞋在地上走? 可她现如今却顾不得了那么多了。 她总觉得这幽幽暗暗的花丛草木当中,有人在盯着她。 今日这一场争斗开始,她便知道,无论胜负与否,从此之后,她都不会安生,既使瓜尔佳凌月倒了,也不过是开始而已,瓜尔佳鳌拜不会放过她……当然,他从来也没有放过她。 她不知道阿玛以往是怎么得罪了瓜尔佳鳌拜的,但她知道,阿玛之死,始作俑者,便是这位中堂大人。 这些日子,她将所有之事思前想后地联系起来,想想自己几次遇险,对方简直不遗余力,她便知道,并不是她在宫里的所作所为惹怒了他们,而是更深一层的原因,最终,她想起了自己的阿玛,那个时侯,她年龄虽小,却偶有几次,听到了阿玛和母亲的谈话,谈话当中,总是那个人的人名。 所以,她相信,他在宫内的势力会依旧监视着她,观察着她,想方设法给她最后的制命一击。 比如说现在,她便落单了,前面不远处便是一个荷塘,月歌便是在这等地方遇险。 而在宫里边,那繁花似锦的荷塘却是最多人丧命之处。 她以罪奴身份来幸者库不久,便听到了两三起宫婢落水掉入荷塘身亡的消息,而宫里面,荷塘又多。 就象月歌遇险那次,不也是在荷塘? 她让严华章救起了月歌,再让他寻了一具死去不久的宫女尸身来,穿上月歌的衣服,划花了她的脸,投入荷塘之内,再让月歌去求苏茉儿姑姑,让她使得仵作按照她的话来编验尸检结果……她知道苏茉儿会答应,因为,瓜尔佳氏已是繁华凑锦,如烈火烹油……没有一个掌权者会容许臣子咆哮朝堂,既使那人是满洲第一勇士,拥有盖事功勋……因此,有了打击瓜尔佳氏的机会,她相信,太皇太后会准许苏茉儿这么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打错了 在这一系列的计划当中,她都没有露面,她不想露面,不想成为瓜尔佳氏首个要除去的人,既使她知道,她早已是瓜尔佳氏要除去的人了。 可无论她怎么的防范,瓜尔佳氏还是会找上她,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抬起头来,四周围的树杆摇动得更为厉害了,张牙舞爪,象要向她倾倒压制,她打了个寒噤,提了鞋子,继续往前走。 没穿那花盆底子鞋,脚上的痛楚仿佛少了许多,只是脚底下冰凉冰凉,让她只觉寒冻刺骨。 忽地,她听到了后边传来沉沉的呼吸之声,她心底原就防范着,只以为瓜尔佳氏定派人跟随着她,听到人声,寒毛不由立了起来,不假思索的,挥起手里的鞋子就往身后击了去。 “呯”地一声,她听到了鞋子击到了身后某物皮肉上的声音,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没头没脑地打了去。 光线原本就暗,她手里灯笼早已熄了,那人手里也无灯笼。 卫珏只觉那个人影身形极为高大,眼眸冰凉,身上有股危险的味道。 她不停手地打着,倾尽了全身的力量,可那人纹丝不动,她感觉不对,抬起头来,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手上却一紧,双手便被他擒住了,她身上起了股冷汗,脑子里冒出被他掐住脖子,往池塘里丢的情形来。 她也要落得和月歌一样的情形吗?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嘴里发出了尖叫,脚也向他踢了去,那人有些慌乱,显见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握紧了她的双手,把她直往后推,卫珏原就身形娇小,他这一推,便让她站不住脚,直往后边倒了去。 可她的脚依旧不停地踢着,那人便被她一绊,也站不稳脚,竟是直直地跟着她往后倒。 等她省起之时,便只觉一件沉重而巨大的身躯直直地压在了她的身上,那身躯热意十足,让她更觉危险。 “放开我!”卫珏此时才能说出话来,身子在他身躯底下扭动,心底感觉到恐慌。 因她已然觉察,这是一具男子的身躯。 “别叫!”如琴奏一般的声音忽在她耳边响起,吓她瞬间便身子冰凉。 竟然是皇帝? 如此说来,她拿花盆底子鞋不停砸着的人,是皇帝? 她拿脚不停踢着的人,也是皇帝? 卫珏只觉头顶忽然乌云盖顶,仿有倾盆大雨夹带着雷电向她既将劈下。 她尽量地避免着不得罪他,不冲撞他,甚至于在心底发誓,看见他一布衣角儿,也要绕着走。 当然,她也没什么机会见着他。 至于馨香园发生的那幕,她已决定,再不能让它发生,决不会再受孙辅全的欺骗,没头没脑地跑去。 可她独个儿走个夜路,也会遇到了皇帝,这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他就这么有空,整夜整夜的满后宫乱走? 乱走还不止,还好遇不遇的,让她给遇见了? 卫珏眼睛直瞪瞪地望定了他,他的面孔,离她只有咫尺,离得近了,光线虽暗,倒也看得有些清楚,他便在她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显见着,眼眸里盛着的,是怒火。 他的鼻梁高而挺拔,嘴唇紧紧地抿着,暗黑的夜色使他的脸黑得象锅底。 当然,他对着她的时侯,大部分时间都是象锅底的。 卫珏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之下,依旧有心情自嘲。 静下来之后,她便感觉到了他身子硬如磐石般的线条,肌肉仿佛包裹着绒布的铁板一般,身上源源不绝的热量从他身上直传到了她的身躯上,让她面孔微微发热。 她定了定神,直视着他的双眼:“皇上,您该起来了……奴婢,还没向您行礼……” 皇帝看清她强作慎定的表情,明明是眼底害怕到了极点了,可那乌润的眼眸依旧定定朝他望着,一点都不转开,眼底有强装的坚持。 他看清她的眼睫毛,微微有些卷,在黑暗之中,眼眸却如星星般的闪耀,他更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柔软的身躯贴合着他,那般的挈合。 听了她的话,皇帝差点笑出声来,‘行礼’,这是什么借口? 原来,她也有慌张的时侯。 他松开了她的双手,似是要起身,双手撑在地上……她的表情变得极快,马上转成了一幅希望的神色……原来,她也可这般的有趣,在除却她所有的伪装之后。 她脸上的表情,也会如孩童一般? 他哎呦一声,又趴了下去。 卫珏只觉他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却如烙铁一般的炽热。 “怎么了,皇上?” 他埋在她的颈中,闷闷地道:“朕的腰,仿佛扭到了。” “什么?”卫珏只觉头顶又有一片乌云飞过,“皇上,您别说笑了。” 开什么玩笑,皇帝是什么人,他五岁学骑射,八岁便能学弓剑,请的都是名师重教,身体好着呢,这一下子,就扭着腰了,他以为他七老八十? “朕有空有你开玩笑?”皇帝的语气之中夹着雷霆之怒,“你拿鞋梆子击在朕的脸上,朕从来没遇过这般的情形!” 卫珏气息一下子弱了起来,“皇上,您冷不防从后边上前,奴婢以为是什么坏人。” 皇帝冷冷地道:“这宫里边,有这么多坏人么?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了吧?” 他灿若星辰的眼眸直直地朝她盯着,眼底如有可以燃烧的冰块……卫珏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脑海之中,为何会闪出这两样截然相反之物,此时的他,既如火焰,也如千年寒冰,竟让她无所适从。 卫珏决定,在此等情况之下,还是将千依百顺进行到底为好,所以,她低低地答:“皇上说得没奴婢得罪的人,的确较多,因此,奴婢以为,是那些人来寻奴婢的晦气了,因此,皇上冷不防从奴婢身后闪了出来,奴婢便慌了。” 看着她一脸乖顺,皇帝心底又涌起了股烦燥,他知道,对其它的人,她也是这一脸的乖顺,脸上常带着微笑,在她的心目当中,他和其它人没什么不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有失手 “是么?”皇帝道。 他皱紧的眉头让卫珏更添几分惊慌,俗话说得好,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皇上他莫非真闪了腰了? 这可怎么是好? 卫珏便问道:“皇上,您是一个人来的么?奴才们没跟着?” 这是不可能之事,依照宫中的规矩,皇帝无论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一大帮人跟着,再少,也有贴身内侍,比如说孙辅全之类的人跟着。 皇帝看清了卫珏眼底的疑惑,心底更是烦闷……更不想起来了,“朕想一个人走走,怎么,不成么?” 卫珏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小孩子脾气的味道,成不成,也不是她能说的,所以,她更是附和,“成,怎么不成,皇上想做什么都成……可是皇上,您若不想在奴婢的身上躺着,您得唤人来才行啊!” 又是那般的温和温顺,眼底带了些恳求,带着些笑意,此时此刻,还加了些哄着他的间味……皇帝心底升起腾腾怒火,慢悠悠地道:“朕起不来,微一动,腰上便扯得痛。” 这种情况,让卫珏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想了一想,“皇上,要不您慢慢儿挪,让奴婢先从您的身子底下出去?” 看着她脸上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皇帝不由想起了在馨香园那晚,她也是这般,躲在兰花树后,一动不动,想着趁他们不注意,便要逃掉。 自小到大,皇帝见过的男人女人不知有多少,每个人都盼望着能接到皇帝身边的差事,他若夸奖几句,便会引得人人妒忌相争。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人与事,习惯了那些围聚在他身边的人,争名夺利。 可她不同,明明也是争着,夺着,可她眼眸,从来没对他冒过光芒。 象其它的秀女一样见到他时的光芒。 就象那月歌,穿成那样子,贴在他的身上……他早就明白,她要的是什么?可那时,他心底却只有厌恶……可他依旧会做得很好,把对她的厌恶压在心底,使她们相争相斗。 这种玩弄人心的本领,已经深入他骨髓当中,让他轻车就驾。 他唯一弄不清楚的人,只有卫珏,她象一个谜一般地吸引着他,她的眼眸是那般的透彻,看清了他所有的言行与目地。 他便知道,她心底没有对他的期望,可该死的,他却多么的希望,她也象其它的秀女一样,望着他时,眼底会冒出光来。 而不是这般的理智。 都被他压在身子底下了,依旧和他讨价还价,很有礼貌,记得还没向他行礼。 如果是其它的女子,他一个眼神儿,便会让她们满脸通红,心撞如小鹿一般。 他有这样的魅力,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实,这不光因为权势,他将这种魅力也掺杂在帝王之术当中……于他来说,他的后宫,便是朝政,更需要平衡与钳制。 所以,她理智的建议让他头顶上的怒火又满了几分,见她说完了这建议,便紧跟着行动了,拿手死命地推着他,想将他从她身上揭翻了去。 她拿他当什么了?是被子,还是被褥? 他决定不让她得惩,所以,使了些力气,更重地压着她。 卫珏用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把皇帝从她身上推开,心底暗暗恼怒,心想这皇帝吃了什么?人看起来瘦削,份量却不轻! 她怀疑地望着皇帝,很温和的建议:“皇上,您的手撑着一点儿……您腰扭着了,手没扭着吧?” 皇帝听出了她语气当中的怀疑,知道这女子狡猾如千年道行的狐狸,一不心小,便会让她看出破绽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儿个,就和她对上了。 装么?他也会装。 他微皱了眉头,撑起了手掌,却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卫珏见他这样子,有些害怕了,他到底是个皇帝,如果被人瞧见他趴在她的身上,腰还扭得不轻,又不知道会有什么罪名等着安在她的身上。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背上个叛国害君等罪行。 所以,她现在最为迫切的想法,就是从他身子底下出去,别让人捉住把柄。 可他那样的沉重,她推了他一下,相反的,他的身子仿佛更重了几分,要她怎么办才好? 卫珏心急如炽,温言道:“皇上,这可怎么办才好?您的腰伤得重么?” 终于听到一声关心之类的话了,皇帝朝她望去,却见她眼皮急速地眨动,显见着,她说这句话,不过是想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起身。 皇帝心底勃然大怒。 刚刚好,乌云飘过,把月色露出,使得那一束薄薄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嘴唇小巧玲珑……便是从这样小巧的嘴边,说出来的话,却会让人气得半死。 皇帝心底如有烈火烤着,又如有千年冰块冰冻。 下一个瞬时,他的嘴便贴到了那小巧玲珑的嘴上,一阵温软香滑向他袭来,竟让他脑子一阵昏炫。 卫珏闻到了他嘴里的气息,脑子也是一阵迷糊,却以为他腰真的扭伤,恰巧跌了下来,她转过头去,想要避开他,可他却如影随形,他嘴里的热力直灌入她的嘴中,让她恍然大悟……她被骗了。 卫珏拼命地挣扎了起来,手脚齐动,带也不顾什么腰扭不扭伤的言语,想要将他揭开,可他是那般的重,将她的手脚死死的固定,让她动弹不得。 他将满腔的怒气全注在这一吻当中,一开始,他只是想阻止她的话语,可渐渐地,他却沉迷于其中,不想松开她,因为她拼命的挣扎,她身上的香味更浓了,这种香味,也让他沉醉。 卫珏则是怒火直冲上头顶,她完全没有想到,身为一个帝王,也会有这样无耻之事,她头脑一热,张开牙齿便咬,等到嘴里传来腥咸味儿,才醒悟了起来,她刚刚咬了皇帝。 她不但拿鞋梆子打了皇帝。 还咬了皇帝! 这样的醒悟让她的心直沉入谷底。 他撑起了身子望着她,用舌头tian着唇角,舌尖也感觉到了那股腥咸。 此时,卫珏看得清楚,他眼底的怒火已然掩饰不住了,她脑子急速运转,脸上带了些讨好:“皇上,您若腰没闪着,便放奴婢?奴婢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到处乱说的。” 什么?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反而要胁 自己知道闯了祸了,不知道反省,反而一醒悟过来,就要胁上了? 她还把不把他当成一个天子? 随时可以将她象蚂蚁般地辗死? 皇帝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定了她。 卫珏慢吞吞地道:“皇上,奴婢是秀女,照规矩来说,秀女未中选之前,是不能和皇上多做接触的,更何况这般的肢体相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个最重规矩之人,皇上嘴巴上的伤痕,要怎么向太皇太后解释?难道说,皇上自己吃饭不小心,咬着了?” 卫珏嘴里虽说得慎定,可实在心慌得紧,也不知道怎么把这番话说完的。 只见皇帝脸上露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道:“是么?” 她便瞧着,他的脸又越来越近……他的嘴唇便又贴在了她的嘴唇之上,紧跟着,一阵剧痛在她唇角生起,等她醒悟了过来,她便觉身上一松,皇帝很轻盈地撑了双手,从她身上跃起。 不错,是很轻盈。 卫珏虽然已经明白,那所谓的扭伤的腰,只是他的托词,但他那轻盈的手脚,还是让她心中的怒火腾腾地升起。 却看见他慢慢抚着自己的嘴唇,将手放下,拿舌头tian着唇角,悠悠地笑了,如雕刻般的容颜笑起来居然是极为可恶,他道:“你又怎么解释你嘴唇上的伤痕?” 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唇边,卫珏不自觉地用舌头tian了tian,便感觉一股腥咸之味。 她这才明白,刚刚那阵巨痛是从何而来。 她愕然怒瞪着他,心底倒全没了对皇帝的敬意与遵从。 她如小鹿撞进了陷阱一般的愤怒眼神看在他的眼底,却让他一怔,紧接着,他便看清她用小巧的舌头tian着那伤口,可该死的,他却在回味刚刚那唇齿相接的滋味。 他并非是初经人事之人,很早的时侯,便试着与宫婢唇齿相接,可仅一次而已,他便被她身上的香味熏得喘不过气来。 那一日馨香园,他不知道要怎样的忍住,才忍了月歌身上那股香味儿。 可她不同,她身上也有幽香,那股幽香,只让他沉醉。 那等时侯,他竟然想着的是,贴着她,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卫珏吮吸着嘴角的破皮之处,想要将那里弄得正常一些。 他看着她,却是只觉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他向她前进了一步,卫珏却是面露警色,后退一步,鹿状的眼眸更黑更深了。 她眼底的警色让他的怒火又腾起,不得知道怎么了,他也觉着自己的火气很大,仿佛将这一生当中应该发的火,在这一柱香里面全都发完了。 在朝堂之上,那些臣子当他如无物之时,他也从未象今日一般那么大的火气。 瞧她那眼底的警意,她把朕当成什么人? 可她那般的警惕的神色,却让他兴起捉弄之心。 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看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惊慌,只有这种时侯,才会瞬间击破她脸上的平静。 他道:“你是秀女,就算是朕在此时要你了,又待如何?” 卫珏吃惊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直盯着他,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可她心底的惊慌却更为浓烈,他说得没错,他是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但若她在未选入宫便失了贞,会落得什么下场? 既使始作俑者是皇帝! 他原是想看她眼底的惊慌的,可等他看清她信以为真的神色,心底那股怒火便怎么也压抑不住了,她尽然真这般的想他,对他没有半分儿的信任! 他是这样的人么? 这一瞬间,他反倒有些想狠下心来! 可走前几步,却听到了身后有人声:“皇上,您在这儿呢,让奴才好找。” 是孙辅全的声音,皇帝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却发现已把卫珏bi到了假山角上,她脸上的屈辱与吃惊却明明白折地映入他的眼帘。 她衣裳零乱,头上挂着杂草,脚底下却只穿着一双袜子。 他浑身如有冰水浇下,身上的怒火瞬间便消了下去,他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失控?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胸膛起伏,看见孙辅全远远地走了过来,缓缓地平静下来,道:“把你的衣裳整理得好些。” 卫珏被刚刚的情形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此时还没有恢复过来,她眼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bi近,眼眸幽冷,如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直至她的背部抵上了假山石,感觉到假山石冰冷的崖角,而他,却还是一步步bi向她,这一瞬间,她以为他真的想那样的做! 让她陷入无尽的深渊,她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害怕,脑子想的却是,难道再也不能出宫了么?从此之后,便要被这重重红墙困住?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孙辅全的声音,她从未觉得孙辅全那鸭公声音好听过,可此时,她却只觉他那把鸭公声音几如仙乐。 他眼底的火焰熄灭了,转过背去,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让她整理好衣服。 整什么整理? 他这瞬息之间从神经病人转变成高贵的帝王的本事,她倒算是头一次领教了。 她默默地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此时,她才觉脚底冰凉,眼眸便四处飘着,寻找她那对花盆底子鞋。 看清楚那鞋就在他脚边不远之处,很有些犹豫,是过去拿呢,还是不拿? 刚刚他的模样,还深深地停留在她的脑子里,她着实有些怕了。 孙辅全小跑步走了来,行至皇帝身边,垂头行礼:“皇上,您在这儿啊,让奴才好找。” 卫珏听了这句,心想一句同样的话,你用得着讲两次么?反常便为妖,止不定你这奴才躲在一边看笑话儿呢! 她死死地盯了孙辅全一眼,正巧,孙辅全也抬起头望过来,两人便对上了眼,对了个实足实。 卫珏很明显地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 很带了些恶意。 果然,这主仆两人商量好的,一个躲在一边望风,一个便来行凶……耍着她玩儿呢! 卫珏胸膛起伏,咬了咬嘴唇,却正巧咬在那伤处,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开始发愁了,这一关算是过了,可那嘴唇上的伤口可怎么办?会不会能两个牙印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牙印儿 她愁眉苦脸的神色让孙辅全差点儿笑出声来,她猜得没错,刚刚,他便躲在一边,看着……这可怨不得他,是皇帝吩咐的。 他吩咐道:“朕先出去,会一会她,你且在这儿等着。” 孙辅全也很纠结的,尤其是看到皇帝被那鞋梆子兜头兜脑地打了上去之时,他很纠结地想,他是出去救驾呢?还是不救呢? 等他想出去救驾的时侯,便见着两人叠在一处跌在地上了,卫珏被压成了扁形。 但凡是卫珏受点儿挫,他便心底痛快,所以,他便想让皇帝先压她一会儿,接下来,就是两人的嘴唇全破了……他终于来救驾了,仔细地审视皇帝的脸色,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他便知道,他这救驾来得刚刚好。 卫珏嘴巴上有两个很深的牙印儿,显见着,她也明白了,所以,娇好的脸皱在了一处。 她别的不愁,也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儿的巴结蛊惑一下皇帝,反倒愁起了嘴唇上的牙印儿? 孙辅全认为这女人的脑子有时侯很不好使。 把脑子里的智慧用错了地方了,全用在使诈敲诈别人去了。 其它的女人,有这般接近皇帝的机会,哪里会不娇羞一下,眼波流转两下的? 虽则说,卫珏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令人实在想发笑。 本着一片少有的好心,孙辅全决定提醒她一下,最主要的是,皇帝的脸色着实不太好,回去之后,只怕又有好几天不高兴,他一不高兴,下边做奴才的,差事便不好办了。 所以,孙辅全本着利人也利已的精神,道:“皇上,你还好吧?您瞧瞧,您衣服都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卫珏,那神情很明显:过来,替皇帝拍拍身上的尘土,表示一下对皇帝深切的关怀关心! 卫珏没动,眼直盯着那双花盆底子鞋,既愁脚底下发凉,又愁嘴唇破了该怎么混完余下的时间。 孙辅全只得自己上前,替皇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哎呦一声,“皇上,你手背破皮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他团团地转着,转到了卫珏的面前儿,脸上全是责怪:“卫小主,你怎么也不好好儿照顾皇上?” 他朝她挤了挤眼。 卫珏嘴里呲了一声,心道他还要我照顾?他发神经的时侯,我躲还来不及呢! 卫珏心底正愁着,没顾得去伪装,心底想的便表现在了脸上,斜斜地挑了挑嘴角,一股不屑之意迎面向孙辅全撞了过来,让孙辅全头顶发麻。 她脸上的表情,让皇帝也瞧了个清楚,刚刚熄灭的怒火便腾地一下子升了起来,孙辅全感觉到了这股怒火,心开始七上八下的跳动……这又有好几日不好当差了。 都是这卫珏,她可真是个害人精。 卫珏站在那里,脚底板却感觉越来越凉,刚刚扭了脚之处也隐隐地痛了起来,可皇帝没有发话,她便不敢走……今日算是将皇帝给彻底地惹恼了,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位皇帝被鞋梆子敲过吧? 她是想认罪来着,可要怎么样认呢? 传了出去,于皇室来说,也只怕是件丢颜面的事儿。 卫珏旧愁未去,新愁又来,只觉自己愁上回愁,倒把脚上没穿鞋子之事忘了。 忽地,她只觉腿胫骨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垂头一看,那双花盆底子鞋中的一只正躺在她脚边,她抬起头来,便见着皇帝以十分之自然的类似于踢蹴踘的姿态将另外那只鞋也踢到了她的脚边。 “穿上,成什么样子!”皇帝道。 卫珏赶紧的将鞋穿上了,此时,她倒后知后觉有些难为情起来,怕人看到了她一双脚,弯低了身子,将裙摆遮住了脚,这才开始穿鞋。 皇帝一晃眼间,便看到了她那双玲珑小脚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不知怎么的,气息又开始急促,忙转过身去。 孙辅全被此类情形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心底想,这往后的几日,皇帝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呢?他这些奴才的日子,是好过,还是不好过? 这可真是难猜! 卫珏把鞋子穿好了,慢慢站起身来……一穿鞋子,她又感觉脚脖子开始痛了,她强忍着,便想着,还是认个罪吧,虽说大势已去……他不知道会怎么样惩罚自己。 她刚想弯腰,便听皇帝道:“孙辅全,找项轿子来,使人抬了她回去!” 她愕然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这是什么情况?想在轿子里偷偷下手? 活的进去,死的出来? 每次她这眼神儿一出来,皇帝心头的火就十分的旺盛,此次也不例外,所以,他偏了头去,强忍了不去瞧她……怕一瞧她,就会忍不住掐死了她。 孙辅全半张了嘴,怔了神,半晌反映不过来,又隔了半晌,才醒悟过来,忙应道:“是,皇上。” 看来,皇上这几日心情好不好,便要看卫珏怎么做了,孙辅全决定再努力一下,点醒卫珏的木榆脑袋,所以,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卫小主,还不过去替皇上包扎一下手?” 他说完了,这才匆匆地去准备轿子。 卫珏的脚脖子正痛着呢,原本不理他那个岔儿的,但调转头一想,自己今日做的这事很不地道,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也要让皇帝心底略软一些,放过她这一次。 她抬起头来,见皇帝背对着她站着,俊拔的身材如松树般挺立,再看他的手背,倒真有几丝刮伤,有血丝儿渗了出来了。 卫珏想了一想,拿什么给他包扎呢?撕片衣襟……她这衣服很贵的,有点儿不舍得,于是从衣袖子拿了块帕子出来,忍了脚脖子的痛楚,走到皇帝的身边,道:“皇上,您的手背破了,奴婢给您包着?” 皇帝没有转过身来,依旧静静站着,连丝声音都没有。 卫珏心想,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管他呢,就当他默许了。 这人虽然偶尔发神经,但依旧是个正常人吧,给他治伤,应当不会生气的。 卫珏原本就胆大,加上对皇帝的无所谓的状态,此时此刻,她倒真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这是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觉悟。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吃掉她 等她醒起,她正包扎着伤口的人是皇帝时,她的手已然伸了过去,拿起了皇帝受伤的手……反正拿都拿了,如果不包,倒显得矫情! 她不是想着要让皇帝的心略软一些么? 卫珏在心底替自己打气。 只是这手帕有点儿不干净,刚刚之前,她拿这手帕抹手上的茶渍了,还没换上块新的……不打紧……不仔细看,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卫珏一鼓作气地替皇帝缠上了那受伤的手,道:“皇上,奴婢包好了,可皇上这手,还得用药才行,孙公公回来之后,便请他替您拿些药膏来,涂上,隔不了几日,便好了。” 她说了一大堆,自觉言语亲切,关怀得不卑不亢,能让最硬的心软上那么一软。 可隔了半晌,她只听见他恩了一声。 如此一来,她便不知道怎么样和他相处下去,只觉时间过得极慢极慢,慢得不得了,孙辅全却叫轿子,怎么还不来? 她不由想起刚刚的情形,他看着她,眼底有暗黑的火焰,象是要将她吃掉一般。 单独和他在一起,便让她又倍感压力,她悄悄儿地把脚往后挪去。 皇帝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实忍不住,回过头来,便见她眼睛四处地扫着,那般游离的目光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又想偏了。 刚刚才有的好心情一下子一扫而光……她的手将柔软的帕子缠在他的手掌心处,手指尖的温暖却有意无意地贴在了他的手背,她的衣裳贴着他的……那一瞬间,他是那般的平静,只觉岁月静好。 可转眼间,这样的美好便被打破了,她的眼底又出现那样的戒备与警惕。 皇帝此时,很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转过身来,脑中只留着她刚刚包扎伤口的模样,不就够了? 他一下子转过身去。 卫珏见他回转过身,倒是略松了一口气,今日之事,她有些想不清楚,很不合逻辑,很不合理,有点儿超出她的计算范围了。 她是个凡事都要求个因果的人。 可今日之事,却太没有因果了。 只能用无缘无故来形容,比如说,皇帝无缘无故来了这里,干什么? 无缘无故地,拿话来恐吓她? 而他们,无缘无故地,跌倒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 更加重要的是,他的喜怒无常,让她见识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危险。 人人不都说,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么?让人猜不透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么? 可今日这脸,怎么就转得这么的快? 当然,卫珏死也不会承认,这都是她惹的。 她只在心底想着,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原来皇帝也这么不可理喻,象个乡下的流氓无赖。 日后只有他一人的时侯,便要避着些。 这个人么,在人前,人模人样的,是个位极至尊的皇帝,在人后……可不就是禽兽? 卫珏垂了眼眸,默默地想。 她在心底百转千回,皇帝背对着她,抬起了那只被她包裹好的手,也是百转千回,他知道今日之事,若让皇祖母知道了,又是好一番教训,今日……他极为失态,而这种失态,是前所未有的。 从他坐上皇帝之位开始,皇祖母便教他,不要失了仪态,脸上不能露出喜怒来,这样,下边的人才会猜测着,才会敬畏。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也会一直这么做下去,可今日,一见她那眼神儿,他就想发火,就想撕碎了她,把平日里皇祖母教的全抛在了脑后。 他听到她在他身后悉悉索索,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有情况好马上溜走。 可他一转过身来,明明她离他更远了,她偏还能瞬间转变成忠诚忠心耿耿替他担心手上的伤的模样。 他把手上的帕子一下子扯了下来,丢到了地上。 卫珏又吓了一跳,心想这人阴晴不定的情绪又开始发做了,这手帕子碍着他什么事了?上边的刺绣扎手? 可不对啊,这条手帕是最素净的一条,压根不可能扎手的。 卫珏心惊胆战,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道:“皇上,您的手,没事儿么?” 皇帝从小便学弓马骑射,耳朵灵敏着呢,一听她的脚步声,便知道她又往后挪了,他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忍得极为幸苦,才没有转过身去,沉声道:“你那帕子,别弄脏了朕的手!” 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卫珏心道,他看出她那帕子擦过茶渍的? 可既使擦过,你作为一位皇帝,常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你也不能说话这般直白,伤人心啊! 这是对着她……她的心肠较硬,一般的话伤不了她的分豪……这要对着其它人,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一门心思想要讨好的,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卫珏此时便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怎么做,都讨好不了他,便不讨好了,随便他怎么着吧! 反正鞋梆子砸也砸了,咬人也咬了。 他不也咬回来了么? 卫珏忍着气,tian了tian嘴角。 听了他的话,卫珏自不敢再多言,总不能上前认罪,‘皇上,我那帕子的确擦了茶渍,包在您手上,有些对不住您。’ 她不说话,皇帝倒也不多言,幸好隔不了多久,孙辅全带了人,抬着四乘小轿而来。 远远地,孙辅全便见了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卫珏比他走时,隔得更远了,皇帝的手没有包扎,还有流血的迹象。 地上丢了一块帕子。 孙辅全心底打了一个突……从皇帝的脸色来看,后面这几日的差不好当啊,他是否称病请假呢? 真是不开窍的女人! 孙辅全将卫珏在心底里痛骂,一边骂着,一边脸上带了笑意,上前禀报:“皇上,轿子来了。” 皇帝道:“送她走,朕不想见她!” 卫珏听了这话,沉了脸,向皇帝行了礼,向轿子走了去,可临上轿时,她那一声发自内心的轻吁,不但孙辅全听得清楚,皇帝也听得极为清楚。 孙辅全心底再一哆嗦,他决定了,一回去就称病,躲过这几日再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紧张 卫珏坐上了轿子往回走,也许是刚刚情绪紧张不觉着,现在坐上了轿子了,脚上扭伤之处却开始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她把脚缩起,轻轻地揉着脚踝之处,将刚刚的情形想了又想,越发不明白皇帝他刚刚是什么意思。 喜怒无常,这是肯定的,可他为什么喜怒无常? 她思前想后,仔细回想,还是把刚刚的一切归咎于乍一开始,她拿鞋梆子欺君犯上了,这可是一条大罪。 她打了个寒噤。 他没有治她的罪,这便表明,他的心胸尚算开阔,略有点儿明君的样子……可他是否会秋后算帐? 这有极大的可能……卫珏把明君两个字儿在脑子里消除了。 皇帝是那种走一步,便算着后边两三步的人,这一点,从馨香园发生的一切便可以看得出来,他将瓜尔佳凌月与月歌玩弄于掌心,却又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她躲在一边,旁观者清,又如何能看得出来? 那么,今日发生的种种,他会有什么后着? 卫珏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被他搅乱了,让她提起了老高。 嘴唇隐隐作痛,脚上也痛,卫珏的心情便没有半点儿放晴的迹象,直至轿子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才慢慢收拾心情,心想,既猜不透他在计划些什么,便不猜了,按照她自己的步骤来。 王顺那边,应该差不多了,他已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太皇太后虽主持后宫,一言九鼎,但是,她不会和太后冲突。 可以这么多,太皇太后和皇帝一样,都在尽力地维持着后宫的平和,因此,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秀女的去留而起争执。 如果太后坚持要撂牌子,他们怎么会因为她卫珏而坚持? 卫珏想到此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心情一好,脚踝上的伤和嘴唇上的痛也就不感觉什么了。 只听得外边内侍道:“小主,储秀宫快到了。” 卫珏应了一声。 正在此时,却听轿外传来阵阵嘈杂,内侍道:“孙公公,您这般急急忙忙的,可有差事叫小的们办?” 轿子停了下来。 孙辅全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卫小主,请您揭一揭轿帘子。” 卫珏揭开了轿帘子,孙辅全一张脸笑得如一朵盛开的菊花,他道:“卫小主,这是治脚的伤药,最能活血去瘀的了,是太皇太后赏给老奴的,给小主拿去使使,还有这个……” 他拿出一小瓶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来,里面有ru白色的液体在里面微微漾着,“这一件,更了不得了,对伤口愈合极好,奴才几年前挨了板子,皇上怜悯,便赏了这么一小瓶给奴才,奴才节省着用,还剩下大半瓶呢,再大的伤口,也只要涂上一滴,第二天便愈合了。” 孙辅全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卫珏的脸色,她那是什么脸色?简直是一幅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模样! 那一双眼睛简直是疑问十足,一点儿也不相信他这么好心。 好吧,这伤药确实不是他要给的,是皇帝要他送了来的……他孙辅全才没这么好心,给卫珏送什么伤药,他巴不得她脚扭断了,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错过了选秀,不再到处祸害人才好。 以免皇上每见她一面,心情就不好一回,他们下边这些当差的人,就几日没有好日子过。 卫珏看着孙辅全伸过来的手,一点儿也没有接过那药瓶子的意思,看着他那张含笑的脸,也笑了:“孙公公,这药,真是您用了剩下来的?” 孙辅全将脸上的笑意更调得十足十了,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老奴亲身验证过,的确极为好用……” 这世上最难堪之事是什么? 就是你摊开了手,好心好意地想要送东西给人了,那人却把你当成空气。 孙辅全现在就有这感觉。 他在肚子里又将卫珏骂了又骂,脸上笑纹丝豪也不见减少。 卫珏道:“这药么,我可不敢用,你挨板子了用剩下的,试问一下,挨板子打在哪里?” 孙辅全摸不清楚她什么意思,回答,“奴才们挨板子,自是屁……臀部……” 卫珏眼底全是厌恶:“孙公公,您叫我把您涂臀部的药,涂脸上?您是什么意思?” 孙辅全觉得累啊,真是累,和她说着话,送点儿东西,怎么就这么难?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正常想法的时侯,就把这送药当成普通的关心? 别整天地想些有的没有! 孙辅全忙道:“卫小主,您误会了,这么珍贵的药,哪会直接用瓶口往伤口涂?奴才用之时,都是拿银碟子先滴一滴出来,再混上其它的普通伤药,这才往奴才身上涂的!” 卫珏此时才略略地放下了心,脸上带了丝笑意,说话真诚起来,接了他手上那两个瓶子,“多谢孙公公,这般地照顾着我。” 孙辅全含笑道:“隔几日,便是复选了,奴才也不期望小主不能参选,奴才在这里便预祝小主,顺利入选。” 卫珏抬起头来,也笑了:“我原以为孙公公对我有些误会,巴不得我选不上才好,却原来孙公公的心胸这般的宽大,倒是我误会了。” 孙辅全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咳了一声:“小主说笑了,说笑了,奴才怎么会这般的想?” 卫珏垂了眼眸,把玩着手里那两只药瓶子,“也不由得我不这么想,想想孙公公递这两个药瓶子的时侯,脸上虽笑个不停,那眼神儿也不太友善……” 孙辅全忙笑了:“小主,奴才的眼睛的确长得不太好,别人看了我的眼也是这样想的,说奴才什么都好,就是一双眼长得太过阴冷,笑起来不象笑……” 卫珏便笑得更为灿烂,“原来还有这个理儿?倒是我人生经验不足,完全误解了孙公公。” 孙辅全全没有想到卫珏直直地指出他心底所想,暗暗生惊,心想这小女子可了不得,洞察人心的本领当真是一等一的高明,想他孙辅全,自小便伺侯皇帝,什么人没有见过?从皇帝那儿也学来不少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一张笑脸里藏些什么,想些什么,可偏偏卫珏就能一眼看透。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骂她 可她怎么就看不透皇帝的一颗心呢? 孙辅全在心底暗叹。 难怪他送来两瓶伤药,她全没有旁人的感激戴德,却原来,她早已将他看得明白。 孙辅全连肚子里都不敢再骂卫珏了,脸上倒露了些真心笑意来,对卫珏道:“小主,这药,您且放心使用,奴才再大胆,也不敢在这上面跟您使坏……再者,咱们了没什么利益冲突不是?” 卫珏笑了:“孙公公,您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两句倒显得真诚,如此,卫珏便多谢公公了。” 孙辅全示意抬轿子的内侍起轿,看着卫珏放下了帘子,脸上的笑意一丝儿都不敢消失,直至那轿子越走越远,这才收了脸上笑容,抹了一下额头上冒出来的微汗,心想,怎么每次和她说话,总象打了一场仗一般,累,真是累! 其累的程度,可以堪比和皇帝禀报,被太皇太后询问。 卫珏手里把拿着两个药瓶子,看清那瓶子一只由价值不菲的顶极羊脂白玉制成,一只却是内镶金珠翠玉的琉璃瓶,光是瓶子而言,就值黄金千两,更别提里现的药膏了。 孙辅全说得没错,这两样药,定有奇效……可当真是他自己的东西? 卫珏却不敢相信! 这样贵重的物品,是不可能赏赐给奴才的。 如此说来,这是皇帝赐的了? 卫珏心底不由微微地笑了,皇帝他这么做,赏了好东西,却不让孙辅全说了出来,无非是想她记着他的好罢了。 这也是他玩弄人心的帝王之术吧? 如不是这般,真不想她知道,随便赏个一般瓶子装着的药物便罢了,何必用这等贵重的瓶子,让人一猜便猜得中? 她将手里的瓶子随手放在轿子的坐位之上,心底叹了口气,累,真替他累得荒,想必自坐上皇位之日开始,他便事无巨细地计算着,收拢着人心,真是蒙他看得起,连她这个小小的秀女都要这般的用心。 他不这般用心,又岂能以幼龄之岁坐稳了这皇位如许多年? 记得阿玛官摆三品之时,虽是外放之官,却也有机会进宫面圣,那一日,他进宫之后回来,便不停地称赞皇帝,说他小小年纪,便有明君之相,竟是知道小一个外放之官所有的事儿,还和阿玛谈论诗词,记得当时,阿玛诗兴大发,满面喜意,把皇帝赏给他的一件天青冻砚台不停地抚摸擦拭。 他竟知道阿玛唯一痴的,便是收集砚台,便赐了上好之砚给他。 从此之后,阿玛便死心塌地。 直至身亡。 卫珏看着放在椅凳上那两只精致的瓶子,那般的晶莹剔透,仿佛夺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她却半点儿没有拿起它们的愿望。 阿玛喜欢的砚台,包括皇帝赐的那件,已全被收入以充国库了,这两件,是不是也会这样,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儿之后,又回到了原来之处? 这里边的药,倒是好药,却不可以浪费。 卫珏重把那瓶子拿起。 这药擦在身上,却不会再被收了回去吧? 轿子直从储秀宫的南门抬了进去,内侍拿了牌子出来,掌匙姑姑见是乾清宫的牌子,便连问都没问,便任由他们进去。 直抬到了卫珏的住处,凤光室,轿子才停了下来。 凤光室门前,素钗正焦急地等着,见她出来,轻吁了一口气,上前道:“小主,可急死奴婢了,都这么夜了,您被叫去,隔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卫珏见她直望着后边,便道:“素环回不来了,别等她了。” 卫珏怕她见到嘴角的伤痕,一直拿帕子掩着嘴,素钗却没有注意,听了她的话,吃了一惊:“素环被慈宁宫的人唤去,只说有事,这怎么就回不来了?” 卫珏笑了笑:“你还是别打听这么多为好。” 素钗眼底竟现出了丝惊恐,垂头道:“是,小主。” 卫珏知道素钗是什么人,在宫里头,她属于那种明哲保身之人,不会象素环那样为了一已私利而害人,但也不会主动去帮人,所以,卫珏屡次遇险,她便只在一旁看着,她若提醒,也只是点到既止。 宫里头大部分便是这样的人,只求保命,到了年岁,平安出宫而已。 但卫珏所求,不就是这样的人而已? 在宫里头,能够不害人的人,已经很难得了。 才走进内室,赫舍里丽儿屋子里的锦画又来相询,见卫珏好端端地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珏小主,您可回来了,咱们小主可掂记着呢,派奴婢来问了好几次。” 卫珏忙道:“你且回去同她说,我没什么事儿,平安着呢,让她早早歇着。” 锦画便行礼了,前去回话。 素钗见卫珏困倦了,便拿了洗漱工具来,伺侯卫珏洗漱,又见卫珏带回来的两只瓶子,放在案几之上,精美无比,实在忍不住,便道:“小主,这两只瓶子,要奴婢替您收着么?” 她的手指刚接触那瓶子,卫珏便道:“不必了,你且出去,我自己来。” 素钗收回了手,讪讪地道:“那奴婢便先出去了,小主早点儿歇着。” 等到屋子里没了人,卫珏便打开了那只琉璃瓶,将伤药擦在自己的脚上,她豪不吝惜,象倒油一般地倒着那瓶子里的药膏,将那药膏涂在腿上,弄得满脚都是。 这药膏当真有奇效,一涂上去,便立既感到了受伤之处微微发热,小半个时辰之后,伤处的痛疼便好了许多。 她心底暗暗赞叹,想起嘴角的伤来,忙对着镜子察看,却见嘴角肿起了好大一块,清清楚楚地现出两个牙印儿来。 卫珏心底暗暗咒骂,心想这伤处如果不尽快消肿,自己出都没办法出去见人。 她拿起那羊脂白玉的瓶子,按照孙辅全所说的,滴了两滴透明液体出来,却只见那液体一出了瓶口,便异香扑鼻,更似曾相似,她想了半晌,才明白这伤药里边怕也加了千金难求的金爪兰? 等她将那伤药涂在嘴唇之上,那香味便更为浓烈了起来,简直有点儿使她昏昏欲醉。、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痛楚 可嘴唇上的痛楚隔不了一会儿便消失了伤处也凝了薄薄一层膜来,嘴角的牙印子眼看着便渐渐消褪,卫珏松了一口气,心想有了这药,近几日到底可以出去见人了。 她听到了外边的更声响了四下,被那香气熏着,也有些犯困,便除了衣衫,躺上床去,隔不了一会儿,便进入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珏是被一股从头至脚的彻骨寒意惊醒的,她张开眼来,却几疑自己正在梦中。 她正坐在宽大的宝椅之上,手脚却已被绑得结结实实,屋子里光线昏暗,而刚刚那股从头到脚的彻骨寒意,却是有人向她泼了一盆子凉水。 因是逆着坐着,她看不清面前站着人的面孔,只有一个依稀模糊的影子。 屋子里有股潮湿而霉乱的气味。 卫珏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腕被捆得紧紧的。 屋子里忽地燃起了烛光,那个人影在卫珏的眼前慢慢地现了出来,卫珏看得清楚,可不正是瓜尔佳凌月身边那位陌生面孔的嬷嬷? 她慢慢向她走近,手上的烛火将她的面容照得纤豪毕现,眼神阴冷,面容在灯光照射之下,有些变形。 她用冰冷的目光朝卫珏望着,让卫珏被水浸湿了的身子,更觉凉意透骨。 “卫小主,让你受惊了,奴婢不得已,以这样的方式,将你请了过来。”红锦慢慢地道,却将手里拄着的红烛触近了卫珏的面孔,见她不由自主地闪躲,眼底更添几分残忍,“卫小主,你真有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面孔,难怪我家小主,远不是你的对手。” 卫珏抬起头望她:“红锦姑姑,你家主子已回不来了,你又何必这样,让自己处于临死的边缘。” 红锦笑了:“卫小主不光有一张倾世容颜,却还有一张巧嘴,难怪连那小皇帝,未见你几面,便被你迷惑!” 卫珏看清了她眼底的黑暗与疯狂,知道象她这样的人,不能再刺激着她,便轻声叹道:“红锦姑姑,你说什么?什么皇帝被我迷惑?我若有那等本事,怎么还会被你带来了这里?” 红锦笑容不改,顺手拿起案几上那瓶子,道:“这一瓶,是朝鲜国上贡的金脂玉露,对伤口愈合极为有效……” 卫珏看去,可不正是那瓶羊脂白玉的瓶子。 红锦把那瓶子放下,拿起了另外那瓶,道:“这一瓶,却是凝花露,对内伤极有效,这两样东西,你可别告诉我,是你那宫里边相好的公公送的。” 她说得恶毒而粗鲁,直指卫珏言行有失。 她想看到卫珏失去控制,想看到她发怒,想看到她那张绝美的面容现出羞愤的容色。 毕竟,被人这般的说道,对一个未婚女子来说,却是最难堪,最难以忍受的。 可她看不到,她只见到了卫珏脸上的笑意更为明艳了,眼底却是温和平静,“红锦姑姑所说的,是严华章么?” 她居然和她商讨了起来,她卫珏的相好是不是严华章3F 红锦心底升起了股恼怒,道:“怎么,你还有别的相好么?” 卫珏温吞吞地笑了:“要是姑姑说的这样的相好,卫珏的确还有很多,多得姑姑十个手指都数不清,姑姑如没有事做,可以学那村子里的长舌妇一般,每日里向别人闲扯,告诉人家,这一位,是卫小主的相好,那一位,又是卫小主的相好……”她笑吟吟地看着红锦脸上忽青忽白的颜色,“卫珏的名声,定会败坏得不得了了……您说呢,红锦姑姑,这个方法好不好?” 她讥讽了她一顿还不止,相反的,还向她咨询起意见来!瞧她眼底诚恳的神色,倒象真是替她着想,十足十的真心实意! 但红锦看清了她眼底的讥嘲,仿佛在告诉她,你这种手段,实在是不入流,要不要我再告诉你几件入流一些的? 红锦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狼狈,原本这种狼狈应当从卫珏的脸上看到……她双手被捆在了宝椅之上,身上被淋得满头满脸的水渍,一缕湿发挡住了她的眼,可她含着微笑朝她望着,却象在提笔书写,闲庭信步,又象坐于金玉华堂,无比清华。 红锦只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她替鳌拜管理府中大小事务,处置过不知多少不听话的奴婢,甚至于那些别有想法的通房妾室,到了最后,连鳌拜正室夫人提起她,脸上都有几分惊色。 可她不同,她眼底只有戏谑与嘲意,就象私熟里的夫子看着顽皮的孩童:这些个手段么,我还有很多,要我教你么? 她不害怕,眼底全没有害怕的神色,既使被捆在冰冷的宝椅之上,既使是水渍满身,衣裳尽湿。 红锦原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这样的手段,她进行过许多次了,那些女子,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还没有发问,便已经崩溃。 红锦捏紧了双拳,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冷声道:“卫珏,就算你再怎么巧如舌簧,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你还想着那泼天的荣华富贵么?”她缓缓走向她,倾下身子来,“既使你得了皇帝的青睐,那又怎么样,你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里。” 她疯狂的眼眸微微泛着红意,嘴角微微地抽搐,她看着这张绝色的面孔,刚刚失去的信心却又回来了,甚至觉得好笑,她为什么怕她,一个绑在椅子上任人鱼肉的人? 她再怎么的满身高贵清华,落入她的手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红锦想起了她初次进行这样的事,那是老爷的一位不听话的小妾,自娶进门后,还和外边的男人勾三搭四,虽则老爷是强娶的,但既进了老爷之门,哪还容得她这般? 她原是清贵之女,只因阿玛获罪而流露花坊,却成了名满江淮的花魁。 她被绑在椅子上时,也曾满身清贵,绝代风华,和红锦对峙了两天两夜,可最终,她的精神依旧崩溃了,走出这屋子的时侯,却是温顺如小鸟,从此之后,将老爷当成了她的天,看见红锦,竟然会浑身哆嗦。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笑意 卫珏眼角的笑纹未改,嘴角微微上扬:“走出这里?走出这里干什么?我和姑姑聊天聊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走出这里?” 红锦嘴角的残忍笑意消失,不自主地,竟往后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等她说出这句质询,才感觉自己气势消弱,后悔不已。 卫珏却接着了她的话:“我想和姑姑好好儿聊聊天,不成么?姑姑心底定有许多的疑问,要向我询问,不如姑姑好好儿的问,我来好好儿答,这不就是好好儿聊天么?” 这原是红锦要说的话,全被卫珏说了,她望定了卫珏,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卫珏的发髻,使她的头往后仰,道:“那好,你便说说,这两只瓶子是怎么得来的?” 她极为用力,满意地看到卫珏脸上露出的痛楚之色,她喜欢看美人脸上的痛楚,甚至于比看到美人脸上的微笑还让人感觉兴奋。 卫珏脸上痛楚不减,眼角却笑意也丝豪未减,“姑姑,轻一些,仔细你手痛……我今日头上cha的是双叉簪,一不小心,刺破了姑姑的手便不好了。”她很是识实务,“刺伤了姑姑的手,姑姑心底更不痛快,我就要受苦,咱们就不能好好儿说话了。” 她没有求饶,反倒关心起她的手痛不痛来了? 红锦只觉心底升起股无力之感,她看清她眼底如馨石般坚定的神色,既使说的话这般的荒唐,也让她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真是在担心她的手。 无畏者则不惧。 红锦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般的底气,可她隐隐知道,她奈何不了她。 红锦松开了扯着她头发的手,从头上拔下了一个银制的簪子,那簪子发部极为尖利,发着微微豪光,她的手指抚上了那簪子的尾部,向卫珏微微地笑,“你不说是么?” 她拿着那簪子,凑近了卫珏的脸,尖刺般的尾部便在卫珏脸上轻轻划过,“这般的丽容,如添上两道伤痕,却又会怎样?” 卫珏没有避开,只垂了眼,看定那只簪子,忽尔一叹,“姑姑,我只是停了一停,在想着,应该怎么跟你说好一些,你怎么就这么急呢?” 依旧如此,红锦从她眼底看不出害怕神色,就算那簪子真划破了她的脸,她也不会在乎。 卫珏有一幅绝美的容貌,这容貌便是她的资本,获得一切的资本……每一次红锦使用这样的手段之时,便会看到那些高傲的美人脸上瞬息崩溃的神色,或是痛哭流涕,或是一叠声的求饶,匍匐在她的脚下,因为她们知道,她们唯一依靠的便是这张脸。 可卫珏没有,就仿佛她那张脸不是她自己的。 红锦的手凝了凝,不知道该不该刺了下去。 却听卫珏叹道:“姑姑聪明绝顶,早就知道这两瓶子的药是从何而来的了,何必再问?不如咱们说说别的吧?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红锦看着她恳切的双眼,很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感。 她收了手里的簪子,冷声道:“你这么识趣就好。” 卫珏笑了,慢悠悠地道:“不如我来猜猜,姑姑想问些什么?看我能不能猜得中?” 红锦只觉现如今仿佛受着质询的人不是她卫珏,而变成了自己,可她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道:“你能猜得中什么?” 卫珏脸上笑容更深。 红锦头一次这样的厌恶一个人的微笑,虽说她笑得如春天盛天的百花,她也想撕碎了她的笑。 可她心底知道,她不能动手! 卫珏说得没错,她想知道的东西,卫珏还没有说,在未说之前,她不能将她怎样……而卫珏,仿佛也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无所顾忌! 红锦在心底冷冷地想,等这一切结束之后,看她会怎么样的刨制她! 卫珏慢吞吞地道:“这一次,姑姑的主子,凌月小主怕是要被送出宫去了,姑姑被派进宫里来助她,却使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姑姑可要怎么办才好?”她脸上露出丝同情,“我可真替姑姑担心!” 红锦再也忍不住,挥起手掌,一巴掌便打了去,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打得一偏,嘴角渗出血来。 卫珏歪了头,却是笑了,伸出舌头来,tian着嘴角的血迹,“姑姑这般的失措,便代表着,我猜中了?” 她缓缓地摆正了头,微微地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定了红锦。 红锦原想着掌挥下去的,可此时,那巴掌却扬起,举在半空当中,怎么也挥不下去。 施刑之人,最无奈的时侯,是什么时侯,便是你出尽了全力想要折磨那受刑之人,可到头来,却发现,反而被她给折磨了。 红锦收回了手,“不错,凌月小主的确不行了,可还有我在,老爷会另送一位女儿入宫,既使不能夺中宫之位,日后也会尊贵无比!” 卫珏点了点头,附和着她:“只要有姑姑在,瓜尔佳氏宫中的力量便在,只要鳌中堂不倒,换个人上来,也是一样的效果……”她缓缓地道,“但是,姑姑,您不拿点儿功劳出来,怎么向鳌中堂交差?今日,这功劳,便落在了我的头上,是不是?姑姑?” 红锦脸色变幻莫测,眼底阴云密布,可她却没有办法反驳,她猜了个十足十,的确,她如果不拿点儿功劳出来,既使她以往对鳌拜怎么样的忠心,依旧会被他当成弃子。 他原就是这样的主子。 她知道得很清楚。 卫珏的笑容扩大,简直是极为欢畅,“所以,姑姑,咱们得好好儿说话才行,别动手动脚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怎么怕痛,也不怎么怕死,所以,姑姑那一套,对我有用么?” 她在告诉她,别浪费力气了,这般的浪费力气,便是在浪费时间! 红锦心底隐隐升起了股愤怒,她很想打掉她脸上的微笑,那般刺得人生疼生疼,可卫珏说得没错,她不能,她所有的期望与活命的机会,已经落到了卫珏身上,而卫珏,她虽是笑着,可红锦从她的眼底看出了冷酷如馨石般的神色。 就如她的老爷,鳌中堂。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狠 而鳌中堂,也是这般的狠,对别人狠,对他自己也狠。 所以,这一生当中,红锦做过许多坏事,让许多人见了她便胆颤心惊,可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的害怕老爷,可现在,她却又感觉到了害怕,却是从一位被反缚双手绑在椅子上的弱质女流身上。 红锦拍了拍手,道:“卫小主果然聪慧,猜得丝豪不差,如此,你有什么想要告诉奴婢的?” 卫珏笑了:“不如,先从这两个价值千斤的瓶子开始,红锦姑姑定是想知道,皇上为何会赐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在皇上的心目当中,到底是什么位置,这一届选秀,皇上到底心属于谁?是么” 红锦点了点头,“算你识相!” 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语气的软弱,可她没有办法控制! 卫珏却恍然不觉,道:“姑姑打算得没错,这些消息,可以说是价值无限的,姑姑带着这些消息回去,鳌中堂定能对您稍稍地褪了心头的怒火,这些消息么,于我来说,不值得什么,倒是可以和姑姑说说……但是,姑姑,这一些就够了么?” 她居然仿佛在真心实意地替她着想着!象她的幕僚,提着建议。 红锦自是不认为她会有这样的好心,冷声道:“你且先说说这届选秀,皇上到底属意于谁?” 卫珏叹道:“你瞧瞧你,姑姑,您又心急了不是?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望着红锦,在她发怒之前笑道,“姑姑如果想知道真实情况,不如我便跟姑姑说说今儿晚上的情形吧……”她抬头看看了外边窗子映进来的阳光,“不,应该是昨儿晚上,您的小主,瓜尔佳凌月,到底是怎么被一步步揭穿了面目,落实了罪名的……姑姑,瓜尔佳氏在宫内的耳目虽然众多,但是,慈宁宫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想必姑姑只知道瓜尔佳凌月被太皇太后扣压了,却还不知,她具体犯了什么错儿,被扣压的?” 红锦不知不觉地被她的话题吸引,她明明在题醒自己,别被她巧如舌簧的言语给套住了……可她的嘴却不由自主地道:“那好,你且说说看!” 她在步步儿设套,但她红锦是什么人?这么容易被她言语蛊惑? 红锦时刻提醒着自己。 对她眼底的警意,卫珏却恍如不觉,道:“那瓜尔佳凌月么,一开始的时侯,站在队伍里,一声不出,倒有几分镇定,所有的话,都是由查茹馨来说的,造道理来讲,只要她继续这么站着,既使后边发生了什么事,那罪名儿,也不会落在她的身上,可太皇太后又是许诺,又是称赞的……”卫珏把当时的情形活灵活现地述说出来,她口才原本就好,加上自己的分析见解,竟让红锦听得入迷。 未了她才道:“瓜尔佳凌月如果能忍住,一直不出头,那么,鳌中堂若许还能保得了她,可以把一切的罪过推到其它人身上,只可惜,瓜尔佳凌月忍不住!” 红锦听到这里,却是咬牙切齿,“简直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卫珏目注于她,眼底满是同情:“姑姑是不是反复提醒过她,让她留一个忠厚沉稳的映象给太皇太后?姑姑如此用心辅佐,只可惜,却所托非人。” 卫珏摇了摇头,再摇一摇头,眼底的同情让红锦都有些信以为真了。 可她的话,却的确打动了红锦的心,不错,她的确所托非人,那瓜尔佳凌月,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任凭她再怎么替她谋划,到头来,她总是会犯错儿! 红锦的聪慧,是连老爷都认可了的,只是可惜,她没有高贵的身份,只能在她们这些脑袋空空的贵女手底下讨活儿。 红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醒起现在审问着卫珏,这才放缓了面容,道:“如此说来,那月歌,并没有死?” 卫珏眼底现了些笑意:“我既瞧清了姑姑所图,又怎么会让她死呢?姑姑来到凌月小主的身边,来得太过突勿,月歌忽然间成为秀女参选,也太过突勿,反常既为妖,如果是姑姑,您也会使人关心一下月歌的。” 她语气之中的冷嘲热讽让红锦哑口无言,想不到这般周密的计划,看在卫珏的眼底,却是这么大的破绽。 老爷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来遮掩让月歌入宫的真实意图,这都是白做了? 红锦不敢相信,“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得出来。” 卫珏缓缓地笑了,“姑姑,我在宫中没有你那么多耳目,也没有瓜尔佳氏那么大的势力,所以,我不知道,你们在进行的,具体是什么计划,但……”她抬起头来望她,眼底露出凌利的光芒来,“一个人的本xing,是不会变的,鳌拜,并不是一个会感恩念旧之人,无利可图之事,他不会做,所以,这便不难猜了!” 她直直地道出了鳌中堂的名讳,眼底除了冷酷之极的厌恶,却没有其它的情感,红锦应该愤怒的,她竟敢这样评论老爷! 可她的心底,却隐隐同意卫珏的说法,因她也知道,鳌拜,就是这样的人。 可从来没有人这般地看清他的本质,还这样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红锦看着她那双美到了极点的眼眸,此时,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眸,却冰冷如铁……红锦忽地发觉,这个女人,无论善恶,都是和那些站于云端,CAO控凡人生死之人是同类的人。 因为,不管她身份贵jian,无论什么时侯,她都能操纵他人。 红锦脚一软,触手摸到了身边的椅子背,顺势便坐了下去,和卫珏面对面地坐着。 她和她视线相平,就能更清楚地看清卫珏的脸了,她脸上的水渍未干,嘴唇有可疑的红肿,脸上因寒冷而冻得青白,可她那一双眼眸,却灿若晶华,能让人忽视她脸上身上的狼狈。 红锦忽然间想,如果她扶助的人,是她卫珏,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份 只是可惜,卫珏没有瓜尔佳凌月那样高贵的身份。 她其实和她一样,都是奴婢出身,而卫珏,比她却更低了一等,由罪奴出身,既使为妃,也只能为低等妃嫔。 可惜了,可惜了。 红锦心底竟有些惺惺相惜。 可虽有些惺惺相惜,红锦却是一个心硬如铁的人,唯利是图是她一惯的宗旨,所以,那短暂的同情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般地了解鳌中堂,这般地知晓瓜尔佳氏的目地,询问清楚应该询问的一切之后,这个人,却是不能留了。 她日后,定是瓜尔佳氏家族最大的威胁,老爷如果知道她红锦替他除掉了她,会更为高兴的。 红锦心底既是下定了决心,反倒释然起来,是一个快死的人了,再怎么智高绝顶,又有什么用? 过了今日,她便只有下黄泉和那些鬼魂展示她的才华了。 红锦看着她的脸,目光转为柔和,“卫小主,你说得没错,老爷的确是这样的人。”她轻轻叹息,“原来整件事,最大的破绽,就在这里!” 卫珏眼底也流露出些赞同来:“姑姑虽出生低下,便不失为一个聪明人,可惜的是,姑姑步步为谋,却辅助了一个不应当辅助的人,如果瓜尔佳凌月照您的吩咐来做了,此时此刻,您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完全不必落得这般境地,又要让鳌拜重新选人入宫,想必这一次,只能从庶女之中挑选了,如此一来,日后的前程便会低了许多。” 红锦垂头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只要瓜尔佳氏不倒,奴婢辅助的主子,怎么也比一般宫妃强上许多。” 卫珏的眼底欣赏之意更为浓烈,却道:“想必鳌拜已有了后着了?” 红锦心底一凛,眼眸变得冷利,“小主不必再套奴婢之话,老爷的布置,就算是奴婢,也不能知晓。” 卫珏暗叫可惜,差点就能问出些真相来,这红锦却临时醒悟了,鳌拜派往宫里相助的人果然不差,比那瓜尔佳凌月有头脑得多了。 她垂了眼眸,“姑姑此次功亏一篑,着实让人瞧着有些可惜,这般的布置周密,如果凌月小主稍微用心一些,至少可以保得她的身份,如今可怎么办呢,姑姑?” 这的确是红锦心底想的,现在可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进行下去? 由卫珏嘴里说出来,却有说不出的讽意。 红锦知道,她的话没有半分儿真心,可自己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竟觉得她说得没错,目注于她,道:“没错,咱们做奴婢的,便是这样,主子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奴婢。” 卫珏哈哈一笑:“你这句话,倒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主子当然没错,错的是奴婢,鳌中堂为了此次的错误,定会找个人承担罪名,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瓜尔佳凌月是完了,而你,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红锦手掌捏得极紧,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边,冷笑道:“奴婢的下场怎样,便要看卫小主能告诉奴婢多少东西了。” 卫珏嫣然地笑:“为了救你一命,也为了救我自己的性命,看来,我得努力一些才行。” 红锦见她谈笑风生,仿佛名士坐在华堂之上,与人谈古论今,心底竟是暗暗佩服,不由自主的,也略略升起股希望,也许,她所知道的,真能帮她逃过一劫? 虽然她的话,一句都不可相信,但是她的小命如今在她手底,或许她还是有些惜命的? 红锦也知道,这只是万分之一的期望,可好心里边,就是这般不由自主地想着。 心底已然决定不能让卫珏走出这间屋子了,她的性命,何尝不是自己活命的条件之一? 既如此,何不谦逊一些。 红锦从椅子上站起,竟向卫珏拂了一礼:“卫小主,请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卫珏笑了笑:“姑姑,你错了……” 红锦直起腰来,脸上神色有些吃惊:“什么错了?” “我并不想帮你,你还不明白么?”卫珏微微地笑。 红锦脸色变得阴沉,她看清她脸上的微笑,才明白,她一直在被她耍着玩儿呢,她脸上那可恶的笑容在告诉她,她多么的失策,和她说了这么多,到头来,竟然想着向她求助。 红锦也慢慢地笑了,“卫小主,奴婢初一进宫,老爷就让奴婢使人监视着你,可有好几次,监视的人都被你甩掉,可就是那几次的行踪,倒让奴婢很有些兴趣,比如说,卫小主有一次换上了普通宫婢的衣衫,去了寿安宫,还比如有一次,卫小主深夜外出,走到馨香园便失了踪影……”她满意地看到卫珏收了脸上的笑意,脸色阴沉,“你瞧瞧,奴婢对你,也并非一无所知,更知道,那严公公,和卫小主交情非常,卫小主到底在计划些什么?和赫舍里丽儿有关,是么?” 红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走近卫珏的身边,居高临下地望定了她,从头顶拔下了那支簪子,道:“划花你的脸,只痛上少许,再者,我怎么能这样残忍,毁坏这幅花容月貌,奴婢可是惜花之人……奴婢有更好的方法,卫小主,你别小看这根簪子,它可不是由银制成,是由精钢打造而成,是奴婢的防身之物,奴婢也常用它来做其它之事。” 她缓缓地笑,目光从卫珏的身上,移到了她的脚下,见卫珏缩了缩脚,便笑得更欢了,“原来卫小主也有些害怕的,奴婢还以为,卫小主当真象自己所说的那般,无所畏惧?” 卫珏笑得有些虚弱,“不错,我不想帮你,因为我知道,既使助了你,你也不会让我走出这屋子,不是么?” 红锦道:“原来是这样,可卫小主,你可知道,这世上的死亡的方式,有无数种类,有的没有痛苦,象睡着了一般,有的,却是痛苦万分,卫小主要怎么样选择呢?” 卫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反正都要死了,还分什么方式?” 红锦笑了,“这可就不好办了……”她转动着那支簪子,簪子尾部散着冷冷幽光,“奴婢便向你解释一下,你会怎么死,卫小主可知道,奴婢的先父,是乡间里的正骨郎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美态 她见卫珏默默无语,也不理她,脸上笑意漾然,竟有些说不出的妖异美态,“奴婢从小跟着家父在乡间替人看病正骨,竟将人身上的骨头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如说人脚之上,便有一块小小的舟状骨,骨形虽小,却连接了脚趾和其它大骨,若是这块骨头没了,整只脚既使完好,也就废了……更让奴婢感兴趣的是,将这块骨头挖出来之时,那人便会经历这世上前所未有的痛楚,有一些人,甚至将自己的舌头都咬断,想以痛制痛,来减轻痛楚,所以,奴婢便想,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末过于凌迟处死,但那种死法,未免太没有美感,奴婢发明的这种方法,却是可以让人生生地痛死的。” 红锦满意地看到卫珏脸上血色褪尽,心想,原来她还是害怕的……这些女子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便不流泪。 但她不会因她的求饶而停下手来,她已然决定了,就这么办!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说出真话,她会将这种刑罚的时间拉得更长。 她喜欢看人痛苦的表情,更喜欢的是,美人脸上的痛楚。 她甚至有些后悔,前边和卫珏说这么多干什么,早用这样的方法就好了。 她蹲下了身子,一把抓住卫珏的左脚,她感觉到她身子微微发抖,小巧的脚在她的掌心,也在微微颤动。 她一伸手,就除去了她脚上的鞋子,卫珏羞愤之极,怒声道:“你真是大胆!” 红锦扯着嘴角笑了:“卫小主,你当真将自己当成主子了?你忘了你以前是什么人了吗?只怕比奴婢还不如。” 她缓缓地替她除下了袜子,抚摸着卫珏光滑净白有脚,“卫小主,别着急,今日咱们有的是时间,卫小主前边不是说过了吗?您不是一般人,能挨得了苦,也不怕死,卫小主有两双脚呢,咱们一只一只的来。” 她将手里的簪子划在卫珏的脚上,微一用力,便听到了卫珏的痛叫之声,心底竟有些遗憾,还以为这女人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只不过如此而已。 但那样的痛呼,却使她兴奋,让她觉得爽快,她决定要将使这痛苦无限的延长,让卫珏感觉到生不如死。 凭什么她一名罪奴,便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被太皇太后看中,竟选为秀女? 而她这样的人,却永远只能生活在泥沼里! 此时此刻,她要的答案,反而排在了其次,只要能折磨到卫珏,听到她的惨叫,她便感觉痛快。 她用簪子慢慢划开了卫珏的皮肤,象剪刀剪开布匹,她看到卫珏洁白的脚背,涌出大量的鲜血,听到她不停地惨叫着,心底却是一丝儿怜悯与同情都没有。 红锦这时才知道,原来她恨卫珏,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秀女,恨她莫名便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甚至于恨她被鳌拜这般的看重! 虽则那种看重,是至死方休的! 身份卑微的人,便应当卑微的活着,象她那样,看人眼色行事! 为什么她却可以变成凤凰? 她拿簪子搅着卫珏脚上的肉,听到她的惨呼歇斯底里,心底才觉痛快一些。 此时,她才想起,不能太过着急,得让她把想知道的说了出来才行! 她抬起头来,见卫珏头往一边歪着,象是已痛得昏了过去,便道:“卫小主,这才刚刚开始呢,怎么,你便受不了了……既受不了,何不……” 她话音未落,却见歪着头的卫珏嘴角有一丝笑意,她为什么在笑? 她还没能弄得明白,却只见卫珏一下子抬起头来,好便感觉脖子处被一尖利之物刺进,而卫珏的脸却又现出那如馨香花朵般的微笑,“姑姑,我说过,不愿助你,您为何听不进去呢?” 红锦不敢置信,视线朝下望去,却见她手腕上的绳子已经被割断了,脚上虽是鲜血淋漓,脸上再也没有痛楚之色……这个女人,简直不是人! 她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忍受那般的痛楚! 红锦这时才明白,在她用簪子划开卫珏的皮肤的时侯,趁着她得意之际,她却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另外一根发钗。 那也是她的防身之器之一,有着锐利的边角,可轻易地割断绳子。 卫珏所发出的惨叫,原就是为了迷惑于她! “不可能,不可能……”红锦想转动脖子,却略一动,便觉脖子刺痛,她看清卫珏眼底冰石般的酷冷,她的手与身子,再也没有颤抖的迹象。 她的手是那般的稳,如果她动了,她真会把那簪子刺进她的脖子,豪不犹豫。 她一直在迷惑她,在声东击西! 红锦心底的那股害怕在慢慢扩大,象石子投于水面,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的。 “怎么不可能?”卫珏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她嘴里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耳边,可红锦一动都不敢动,卫珏道:“你告诉我,什么不可能?姑姑害怕我,不是么?所以,你劫持了我过来,头上戴了好几个防身发钗……”卫珏伸出一只手去,拔下了红锦鬓角边上cha着的一支钗子,“比如说这支,虽是翠镂空花罐鱼形钗子,可却由质地坚硬的精钢制成……姑姑头上这种钗子,竟然cha了三四只之多……姑姑,您是多么的害怕卫珏啊,既然害怕,却依旧掳劫了我来,您的勇气,真是可嘉!” 卫珏不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绳子,将她捆绑于椅子之上。 卫珏一支支地拔下了她头上的发钗,一个排开,放在案几之上。 红锦却是在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最终没有反抗。 她竟在称赞她勇气可嘉! 这般极尽讽刺的话,由卫珏的嘴里说了出来,却让红锦心底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确是一个疯子! 不,她若不是一个疯子,便是那任何时侯都能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红锦又想起了鳌拜,他也是这样的人,是疯子与勇士的结合体。 所以,她才这般的惟命是从,与其说是对他忠心,不如说是她害怕他。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疯子 她真有些后悔,为什么会惹了她这样的人? 卫珏的气息如空谷幽兰,竟是掩盖了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她道:“姑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偷偷去了寿安宫么?那是太后的住处,您便没有联想到什么?” 红锦心底一片惨然,她知道,原本落在卫珏头上的命运,既将落到了她的头上,卫珏将这个秘密告诉她,便是不想让她走出这里! 她忽然间大声道:“你是个疯子,疯子!” 红锦听到了自己语气当中含着的崩溃泪意,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卫珏说得没错,她怕她,一开始就怕。 自听到老爷告诉她,护卫营的魏长福是因她而死,而内务府大总管李德贵,也是因她而死的时侯,她就害怕。 所以,在掳劫她之前,她全幅武装。 她家乡的女子,要在外讨生活,为防歹人,头上常年戴着防身利器,是精钢制成的钗子,她把这种习惯发扬,将那防身利器发展成了施刑工具。 可就是这微小的失误而已,便被卫珏捉住机会,反使她成了阶下之囚。 她很后悔,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怪只怪她贪功,生怕别人知道谈话内容,让她们将卫珏的手缚住之后,便让她们退下了,甚至于,她还吩咐那些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过来。 她只以为,她已掌控一切,把卫珏的小命握在掌心。 可没有想到,一不小心的,情况便掉倒过来,她反倒被她掌控。 红锦忍了心底的颤抖,轻声笑了:“既落到了你的手里,要杀要剐,便由得你了。” 卫珏将那钗子锋利的边缘轻轻地划过了红锦的面颊:“姑姑真是说笑,象我这种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怎么会对你要杀要剐?” 她眼底的微笑在屋子里微弱的光线照射之下,如一朵黑暗之中盛开的花,似是散着幽幽香气,原是美到了极点,可红锦却只觉她身上仿如散着冰寒凉意,向她阵阵袭来。 红锦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这样的事,可从没想到,落到她自己头上之时,却是那般的可怖。 鳌拜说过,她心硬如铁,只有心硬如铁的人,才能呆在他的身边,替他办事,所以,一直以来,她便是这么做的。 但她自己心底知道,无论她多么的聪明努力,也比不上那原本就心硬如铁的人。 以前,她只知道老爷是这样的人,可现在,她却发现,卫珏也是这样的人。 “小主想要怎么样?” 红锦气息微弱。 卫珏道:“姑姑是鳌中堂府里派下来的,是他的得力助手,不比得那魏长贵之流,我可不敢将姑姑怎么样。” 她微笑道,脸上竟露出温柔婉转之色,象是春风拂过湖面,一圈圈的涟漪漾开,有说不出的美态。 红锦冷笑道:“不错,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 卫珏笑了:“这后宫么,依旧是皇上的后宫,你且说说,我能落得什么好?” 她收了那钗子,将锋利的边缘在手指上拂过,象是在拭着它的锋利。 红锦心底泛起了希望,看来她对鳌拜,还是有所顾忌的。 她哼了一声:“瓜尔佳氏现如今在朝中是什么情况,想必你很清楚,我家老爷在朝政之上说一不二,议政王会议与六部实权已全掌握在我家老爷手里,连皇上,都不敢质疑于他,就凭你一个小小秀女,也想翻得了天去?”她连声冷笑,“你杀了我不要紧,老爷会替我报仇,诛了你九族!” 卫珏缓缓抬头,直盯盯地望定了她,笑了:“姑姑,我卫珏早就已经没有九族可诛了,你难道不知?” 红锦在她的眼底又看到了那种冰酷一般的冷意,刚刚鼓起的勇气泄了少许,强自道:“你又何必与瓜尔佳氏作对?” 卫珏叹道:“我也不想,奈何你们步步紧bi?” 红锦的心底又升起了希望,道:“卫小主,你这般的本事,只要你投靠了老爷,老爷不会亏待你的,如今瓜尔佳凌月已经不成了,后宫里面,老爷需要人。” 卫珏侧了头看她,似是极有兴趣:“是么?” 红锦再接再励,“不错,我家老爷一向欣赏聪明之人,只要咱们把误会解开,又有什么不成的?” 卫珏眼底的兴趣更浓,叹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倒不必那般的幸苦了,为了保住性命,竟要去寿安宫安排……”她似是说漏了嘴一般,咽下了未说完的半句话,笑吟吟地对红锦道:“姑姑,你是知道我的生世的,我出身罪奴,是太皇太后从幸者库提拔了来的,在后宫之中,既无人脉也无钱财,又在无意当中得罪了你家老爷,步步维难,不得不拼了命的保护自己性命,刚刚真是对姑姑多有得罪。” 红锦吁了口气,从她眼底倒看出几分真诚来,暗暗窃喜,心道只要等她离了这里,暂且什么都答应了她再说。 “如果奴婢一早和您多接触,知道小主的苦衷,便不会弄得这般的难看了。”红锦道。 她言词恳切,语气当中全是一片的替卫珏着想,甚至有些腥腥相惜的味道。 卫珏却瞬息之间便收了脸上笑意,把手上发钗尖利之处直刺向了红锦脖子,“姑姑在和我开玩笑呢,你们几次三番地害我,如果不是我警醒,早就没命了,还这般的哄着我?” 红锦只觉那发钗尖利之处刺到耳边,一瞬间却是痛彻心骨,不由自主地,她便痛叫出声:“是真的,奴婢可以当中间人,替你和老爷化解,老爷正值用人之际,他又信任我,定会同意的。” 卫珏却笑了,那般的笑颜如花,可看在红锦的眼底,却如地狱恶鬼一般,只听得卫珏缓缓地道:“在幸者库为罪奴之时,那段日子可真难熬,每日里有洗不完的衣裳,倒不完的马桶,怎么办呢?我闲暇之时,便也看看书,书的上东西可真多,不知道的,不了解的,都能从书上找得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医术 红锦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她说这些,勉强地笑,“小主天姿聪慧,书读得多了,定是越发的能审时度势。” 她在提醒着卫珏,要她看清事实。 卫珏却又是扑哧一笑:“姑姑知道我看的什么书么?” 红锦觉得她笑得古怪,心底发毛,道:“什么书?” 卫珏道:“其实我与姑姑也有相似之处,都喜欢医术,我最喜欢的,却也是那人体骨骼分布图,每一次看到它,便会想着,哪一块会最容易取了下来,能让人痛得生不如死?如此这般,在幸得库的日子才能熬了下去……” 红锦的嘴唇开始哆嗦,身子也颤抖了起来,她看清了她眼底那不怀好意的微笑,那般清丽绝美的脸,露出那样的笑来,却更使人从心底发寒。 “你,你想干什么?” 卫珏道:“姑姑,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便尽快地说吧,我怕再过一柱香的功夫,你便听不清楚我的话了,姑姑是个聪明人,且想想,我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姑姑握在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卫珏脸上现了丝漫不在乎的微笑,“当然,姑姑如果不说,也没有什么的,我正好试试当年看的那本医典上写的,人的耳后,是不是有一小块骨头,这块骨头么,是连接着耳廊与耳道的,如果划开皮肤……”她笑道,“就象刚刚姑姑对我做的那样……取出那一小块骨头,姑姑是不是还会听得见?” 她眼底全是兴趣,将红锦看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红锦连心都在哆嗦,一叠声地道:“疯子,你是疯子……” 她竟然要她自己猜着说出来她想要知道的! 可要命的是,红锦就是知道,如果她说不出她感兴趣之事,卫珏真会这么做! 卫珏,对她耳朵的兴趣,仿佛比对她既将说出之事还感兴趣一些。 她不在乎她说不说,但若她不说,便会遭到那般的下场。 这不是简单的割耳,而是让她变成聋子。 如果变成了聋子,象她这样的奴婢,还能活得下去么? 红锦只觉寒意森森袭来,看着卫珏手里拿着的钗子,竟是涕泪交加,痛哭失声:“小主,你要奴婢说什么?” 卫珏手里的钗子刺进了红锦脖子半分,她脖子上的血便流了出来,“说什么,还要我教你么?” 她把刚刚从她头上拔下来的那些防身发钗挑挑捡捡地拾起,拿起一朵形状似柳叶一般的来,笑了:“这一个钗子,边缘打造得极为锋利,用来切开人的皮肤,定是很顺手。”她侧过头向红锦笑,“姑姑耳后的皮肤,不会很老吧?” 她用食指捏了捏红锦的耳朵,又抚向她耳后的骨头,那般绵软滑腻,可红锦却觉耳背之后,如有毒蛇滑过。 让她吓得几乎要惊叫了起来。 “姑姑在发抖呢,姑姑,别怕,一点都不痛,我手脚很快的,我不是说过,我从不杀鸡的么,那是小时侯富贵之时,后来么,我也杀过鸡的,有一次,为了给娘熬鸡汤补身子,偷了别人家一只鸡回来,居然杀了一整天才杀死……对您么,我的手脚会快一些的,您瞧瞧,您的工具多么齐全。” 卫珏如闲话家常一般,一边和她说着,一边拨开了她的耳垂,柳叶簪子刚接触她的皮肤,她便崩溃了,“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哪里秀女是老爷安排的,宫里头有些什么人是老爷的眼线,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卫珏停了下来,松开她的耳垂,耳垂一离了她的手指,便向前弹回,红锦才略松了一口气,却又看到了卫珏眼底冰石般的酷冷,“姑姑,你这是在耍着我玩儿呢,这后宫,始终是皇帝的后宫,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看着,每个秀女的身份都经过内务府严格盘查,鳌拜能动得了那么多的手脚?” 红锦看清了她眼底不信的神色,那发着幽光的发钗在她脸边划动,微微接触了鬓角头发,头发便被那锋利边缘斩断。 她挑的,是最锋利的那只钗子,她说得没错,无声无息地划过皮肤,连痛疼都感觉不到。 而红锦现在,只想让她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虽然太皇太后精明睿智,但她到底深居后宫,哪比得上咱们老爷,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老爷早在几年前便开始筹备了,将八旗子弟当中但凡要入宫选秀的,才貌出挑的,挑选一些出来,控制了她们的家人,既承诺让她们入选,又要她们向瓜尔佳氏效忠,原本瓜尔佳凌月便是这群人当中为首的,只可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卫珏道:“你指的这些人,今日被太皇太后下懿旨唤去,已然折损了大半,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 红锦摇了摇头:“不,这几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实际上,藏在暗处的,老爷哪会让她们这么轻易地暴露?” 卫珏象是被提起了极大的兴趣:“有点儿意思,你且说说!” 红锦道:“只要小主放了我,奴婢也会替您牵线……” 告诉了她这些,红锦出去之后,也不会有命活着,罢了,罢了,随便说几个名字给她听就行了,她也没办法查证,那些名单,红锦怎么会轻易示人。 卫珏歪着头,象在仔细审视她的表情,笑mimi的:“只是这个么,我虽极感兴趣,但是,我怎么知道哪一些你说的是真的,哪一些又是假的?如果有一份名单,事先列好的,便不同了……” 红锦心底一惊,浑身冒了冷汗,心想这女子哪会这么好糊弄? 她垂了头道:“没有,没有什么名单,老爷怎么会让奴婢身边留这么大的破绽?” 卫珏道:“是么?听你这么一说,鳌拜这个摊子铺得极大,后宫上万人之多,你以往常住府内,并不在宫中,要发号施令,代替鳌拜来行使权力,那些人隐藏得深的话,你又怎么能记住那么多的名字?” 红锦被她一连串的问话bi问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奴婢,奴婢记xing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了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杀了她 卫珏却是抬起头来,望定屋内的烛火,“姑姑是个精明人,但凡精明人,对别的人都不是很信任,这样视若性命的名单,姑姑定不会让它离了自己的身边的,那么,姑姑会藏在哪儿呢?” 红锦没有想到,她如抽丝剥茧一般,这样便直指问题中心,几乎猜出了所有。 红锦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连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不是的,不是的……” 卫珏转过脸来,侧过头去,笑容纯净得如山泉之水,竟带了些孩子气:“姑姑,别怕,只要你告诉了我,那名单藏在哪儿,我便放了姑姑,你说,好不好?姑姑虽然背叛了鳌拜,但到底留了一条命,出了宫后,无论到了哪儿,凭姑姑的本事,总还有条活路。” 她的语气,象是在哄着哭泣的孩子,那般的温言细语,如丝丝春雨润着大力。 “不,不,奴婢告诉你,老爷不会放过我的,我还有家人……卫小主,卫小主,你原谅我吧,是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来惹你的。” 红锦眼泪鼻涕一起留了下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拉住卫珏的衣角,让她原谅自己。 可她被梆在椅子之上,这一挣扎,便惹得椅子咔咔作响。 卫珏却是眼波朝案几上一字排开的发钗一一望了过去,手指在那些发钗上滑过,“姑姑涕泪交加之时,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这边望,如此说来……”她拍着手笑,“我猜对了?姑姑的名单,竟是藏在这几支簪子里么?” 红锦脸色一下子雪白,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藏什么东西在里面。” 她的眼睛却又朝那发钗望了去,瞬间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装可怜么,你卫珏会,我也会,要知道,为了生存,她可什么都做过了。 那几只发钗当中,有些款式普通,只是边缘锋利一些,用精钢打造,有一只,却是内藏暗箭,只要她按错了机关,便会射出十几只小箭,箭上涂毒,支支毙命! 只可惜了,从卫珏嘴里,不能知道什么! 但要了卫珏的性命,老爷或许会原谅她,给她一次机会吧。 的确有名单存在,可那名单,却不是在那几只发钗当中,那些随时能从头上拔下的东西,每日总有几个时辰离身,她红锦,怎么会这般的不小心? 红锦看着卫珏的手指划过了那几支发钗,一支支地拿起来看着,看一只,便回头望着她,审视着她的神色。 红锦知道,她不能露出些微的破绽来,这个女人,狡猾如狐,些微的破绽,便会让她心生疑意。 所以,她垂了下,浑身哆嗦着,象是极为绝望。 终于,卫珏拿起了那只镶了翡翠的蝴蝶簪来,只要她一按那蝴蝶簪子上那只左眼,便会从蝴蝶的腹部,射出无数小箭,那些小箭不过缝衣针的大小,可却支支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这是她最后的防身之器,是准备着和人同归于尽时贴身使用的,可如今,用不着了,卫珏离她那么的远,又急着寻找名单,只有那蝴蝶的左眼略松动一些……她定以为,那里便是一个装东西的好地方,可却哪里知道,那里,却能要了她的性命。 红锦眼底露出了彻底的绝望,心底却在暗暗冷笑。 说到作戏的好手,又有谁能比得上她,她从小便是个戏子,也曾红遍大江南北,因此,才会被鳌拜看中,买入府中,可惜的是,他只把她当成了一件玩物,买她之后,便将她抛之脑后,从此,她便在府中作戏,为了让鳌拜再将她放在心底一些,她做过多少的功夫。 又岂是卫珏这般小小年纪的女子所能明白的? 不错,她是觉得卫珏可怕,害怕着她,也曾真正的心底恐慌惧怕,但那样的情绪,一会儿便消褪了,她知道,为了脱身,她只有将卫珏最想知道的告诉她,她便抛出了这最大的诱饵。 她知道,以卫珏的精明,心底想发早就有所怀疑了,如若不然,瓜尔佳凌月几次害她,怎么会那般的顺利? 一次次的布局,没有人力物力是办不到的。 卫珏想知道的,不就是这些么? 她想向皇帝,想向太皇太后邀功,这便是她送上去最大的礼物。 在红锦的眼底,卫珏和她一样,都是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之人,她们都出于底层,为了获得无尚荣耀而努力。 她是这样,卫珏也是这样。 而她最好的年华已经失去了,卫珏却正处于鲜花盛开的年纪,她怎么会不好好儿利用自己的大好年华? 这么天大的一个好机会,前面无限光明的前途,会让卫珏失了戒心,她会掉转过来,控制她! 红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看见卫珏拿起那只簪子,反复仔细地察看,她的手指纤白透明,轻轻地触过那簪子紫色的宝石之上……只要轻轻地按下去,按下去便成了。 卫珏却是转过头来,朝红锦微微地笑了,走近几步,来到她的面前,把那蝴蝶簪子一下子丢到了她的身上……红锦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那一瞬间,满脸的狰狞与狠毒在灯光照射之下却清清楚楚。 卫珏道:“看你这般紧张这只簪子,初时,我还当真以为在这里边呢,转头想一想,红锦姑姑这般出色的人物,能让鳌拜都赏识不已的,哪会这么容易被我三言两语说动?” 红锦心知失策,既刻转了一幅怯怯面孔,道:“小主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卫珏左右看了看,拿起墙边放着的窗户撑子,来到她的身边,用那撑子拨动红锦衣裙里的蝴蝶簪子,“姑姑头上戴的,全是防身器具,这一只,定也错不了,看姑姑刚才的模样,这东西怕是有些古怪,让我想想,这里边,会不会射出些有毒的物体什么的?这东西纤巧,射出来的,也自是细小,只能距离很近……” 她真是一个妖物,竟然连这个都猜得中! 红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沉了下去。 她真正地感觉到了绝望,深入骨子里的绝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看穿 卫珏那一双眼,明眸善睐,眼形风流,却仿佛能看穿她的五脏六肺一般。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 红锦忽然间很后悔,为什么要求要来宫里替老爷办事?如果她不一时贪念,想着再高升一步,想着这宫里面的金碧辉煌,想着她或许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她能替老爷控制住后宫之内,就象前朝的魏忠贤……她怎么会落得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垂了头去,卫珏手里的竹撑子一点一点地击着那蝴蝶簪子,似是欣赏般地看着红锦的表情,“是这里么?你想让我按下的地方,是不是这里?” 红锦只觉身上冒出了冷汗,她知道那些小箭上涂的东西,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卫珏微微地笑着,蹲在了地上,一支手托着腮,一支手敲着那蝴蝶簪子,象一个玩乐嬉笑的孩子,可眼底的酷冷却不因脸上的笑意而有半分的减少。 眼看那竹撑子点在了紫色宝石之上,红锦再也忍不住了:“住手,住手,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 她微微地发抖,汗如雨下,身子软成了一团乱泥。 卫珏收了竹撑子,站起身来,眼底全是好奇,“原来这颗宝石不能按下去啊……姑姑还是怕死的。” 红锦哆嗦着嘴唇道:“不错,我怕死,但既便是死,我也不会将名单交给你!” 卫珏伸出两根手指,把那蝴蝶簪子提了起来,丢到了案几之上,道:“如此说来,真有那名单?” 红锦深悔失言,不该以此事为饵,来引卫珏上勾,原以为她必死无疑,可没有想到,这样,她都能逃脱。 “不,不,不,没有,没有……”红锦此时已知道自己微小的失误,便会让卫珏察觉,她便合上了眼,僵直地坐着。 可卫珏却没有再问她,反倒走到桌边,拿起茶杯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拿在手里轻轻地晃动着,卫珏边晃边道:“前边我已说了,姑姑是个谨慎人,越重要的东西,越要常年不离身地戴着,这钗子么,姑姑睡觉的时侯,总得取了下来,沐浴之时,也得取下,甚至于梳妆打扮,也要取下,姑姑身上唯一能常年戴着的,又岂会是这簪子?” 红锦不想泄露那秘密,所以闭紧了双眼,可此时,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满底真真实实写满了绝望,不由自主地把左手腕往袖子里缩,可她的手被缚在椅栏之上,却哪里能动得了。 卫珏象是没有见到,揭开杯子,吹在杯上的浮叶,饮了一口:“姑姑手上那只翡翠镶金镯子,可真好看,是用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镶上了玫瑰花儿的镶口,原是一只上好的镯子,却打断成两半,镶嵌起来……都是为了藏姑姑那份东西吧?” 红锦歇斯底里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是我,是我,我是红锦……” 还没说完,卫珏手里那杯热茶便直直地泼来,一下子全灌进了红锦的嘴里,那茶火烫火烫的,使得红锦只觉喉咙火辣辣的痛,肺部急速地咳喘起来。 卫珏走上前去,手里拿着那把柳叶形的钗子,扬起手来,似笑非笑:“姑姑,我手底下不准,别一不小心,割断了你的手腕就不好了。” 她那似能透视出一切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斩断了她红锦所有反抗的念头,她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红锦虽不把其它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可实际上,她却是一个惜命之人,手上破了少许皮,尚且心疼半日,更何况手腕斩断? 卫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能步步占先。 红锦眼睁睁地看着卫珏把捆住她手的绳子截断成数断,温温柔柔地拿起她的手腕来,把那手镯子取了下来,竟是一点儿都不敢反抗。 卫珏重将她捆上,拿了那镯子,摆弄了几下,便将镶嵌一拨,那镯子便成了两半,露出里边空心之处来。 她拿了只细细的钗子来,用尖尖的尾部挑着那空心之处,一截绢状物便从里边滑掉了出来,她展开那绢状物,看了面色状若死灰的红锦一眼,笑道:“还真有一张名单。” 红锦喃喃地道:“你杀了我,杀了我,不如杀了我!” 卫珏笑了:“我为何要杀你,杀人很麻烦的,再者,何必我动手?” 她把那空了的镯子一扔,便扔在了红锦的裙摆之上,把那绢布收好,施施然地打开门,临走出门时,还向红锦嫣然一笑,然后,施施然地走了。 红锦坐在椅子之上,半晌,才恢复了些精神,她看着那空空如也,断成两半的手镯,有一个瞬时,竟想到了死。 她在椅子上拼命地挣扎,大声地叫:“来人啊,来人啊。” 叫了两声之后,她忽地醒起,不,绝不能让他们知晓,她丢失了什么! 那些人,虽是由她掌管着,可他们唯一的主子,只有鳌拜。 她挣扎了几次之后,竟发现那绳索有些松动了,心底不由大喜,果然,刚刚她捆得不紧,她挣开了左手,再用左手解开右手的绳子,直至全身都脱出困境,她站起身来,便向跟紧走几步,临到门前,却想起了卫珏回头那嫣然一笑,浑身便打了个冷颤,缓缓回头,见到那只空了的镯子,在灯光照射之下,象是在嘲笑着她一般。 她腿一软,差点跌倒,忙走回去拾起那镯子,藏进衣袖里……不能让她们知道,卫珏从她手里拿走的东西,她们都是老爷的人,如果禀报了老爷……红锦遍体生凉。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一定得立个大功才行。 对了寿安宫,卫珏几次失口提到了寿安宫,寿安宫定有些什么事在发生,调集所有的力量,去查那件事,这能名正言顺,定能把老爷的视线转开,到时侯,再顺便找回那名单。 红锦求生意志一起,便拉了门走出去,来到门外,道:“来人啊。” 藏在暗处守卫的内侍这才走了出来,来到红锦身边行礼:“姑姑,这便完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协议 见那内侍满脸疑惑,红锦哼了一声:“刚刚有什么人走过?” 那内侍道:“只有您放了的卫小主,她还要小的拿双轻软些的鞋子给她……姑姑,您怎么放了卫小主?你们达成协议了么?” 红锦暗暗咬牙,却笑着点头:“不错,我反复想过,她对老爷有用,不如结成同盟。” 那内侍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见红锦发丝零乱,道:“姑姑幸苦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梳洗一番?” 红锦却是道:“唤了其它人来,我有事吩咐。” 那内侍忙点头应了,自是召集其它的人来。 …… 卫珏沿着小道走了许久,见无人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她才觉脚背上受伤之处,火辣辣地痛,就着月光看出,脚背上胡乱缠裹之处,便冒渗出血来。 她抬头看了看,辩别方向,发现这里是储秀宫的一角,却是放置杂物的仓库之处。 经过此事,她已知道,后宫之中,瓜尔佳氏的势力已经渗透成了什么样子了,可能就连瓜尔佳凌月都不大清楚其中内情,唯一略有些知晓的,却是红锦,而她手里边拿的这份名单,却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以红锦的地位,鳌拜不会把最重要最核心的机密告诉她! 卫珏拿出那名单,就着月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三次,又在脑子里默念了一遍,这才把那名单放进了袖口。 她从小便过目不忘,看过的书,见过的财本,只要看上两三次,便能记住,甚至于人的面孔,见了一面,也能熟记于心。 只不过这一柱香功夫,她便已将那名单记得滚熟。 她一边记却一边暗暗吃惊,其中有几位,是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从不参与任何的派系,与瓜尔佳凌月也不相往来,却想不到,却早是鳌拜的人了,甚至于有几位,言语当中对瓜尔佳凌月很有反感的,也是鳌拜安下来的棋子。 至于其它的宫婢内侍等等,那人名却遍布了后宫各处,虽是位卑职小,但这般的人数众多,却让卫珏越看越惊。 难怪她的行踪,有许多次都莫名被泄漏了出去,这还只是红锦手里的名单,她能知晓的,只是最底层的人员,那些职位高一些的,定掌控在鳌拜自己手里。 卫珏不由想起了她头一次惹上祸,便因为祸从口出,说一句‘儿皇帝’,如今看来,后宫这等情形,那坐在皇位之上的,却不是‘儿皇帝’又是什么? 太皇太后再精明,却年岁已大。 瓜尔佳鳌拜正值壮年。 后宫这场博杀,真不知日后会怎样的鹿死谁手? 卫珏越想越忧郁,只感觉这后宫之中,已成了烈焰火烤之地,一不留神,象她这样的人,便会被殃及池鱼。 无论皇帝与瓜尔佳鳌拜怎么样的厮杀都好,千万别连累到她的身上。 卫珏下定了决心,得尽快想办法离宫。 只是这名单,如何送到皇帝的手上呢? 如果她直直地呈上去,她可以确定,她这一辈子是无法出宫了,她立下大功,确实不错,但是,这么大的丑闻被她知道了,皇帝会以各种借口将她留了下来,至少,会封个有品级的低位妃嫔给她,然后便一直冷着她。 又或许,隔段时间事情冷了一来,再用些方法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宫。 反正她无娘亲支撑,无人惦记,既使死了,也不会有人惦念。 这张名单,落在了她的手里,便成了一张催命之符! 可她却更想看到瓜尔佳鳌拜受挫,所以,她连想都没想收藏起这名单。 名单上的字迹,钢硬挺拔,有鼓桀骜之意,想必是鳌拜亲自写的。 她期望皇帝与太皇太后能赢得这场争斗,可现如今的形势,他们却处于下风,被鳌拜步步紧bi! 如果将这名单呈了上去,或许能略扭转形势,如此一来,她也能在这场斗争中略为喘一口气,支撑到出宫那日。 卫珏在心底略略吁了一口气,慢慢往回走,幸好红锦才刚刚开始下手行刑,脚背之上只划了两道深深的口子而已,她慢慢往回挪,伤口便不那么痛疼。 五天之后,便是复选,如果被管事嬷嬷发现她伤了脚,定会找了御医给她治伤,这便会使人看出,伤口是被人用利器划开,指不定还落个为避选而自伤的罪名。 她可不想以这罪名获罪。 更不想让人知道,她和红锦之间的冲突。 她要平平安安,没什么麻烦地出宫而去,从此之后,消失在市井人海,过她逍遥自在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入宫之前,她便开始筹备了,甚至于假身份,假名字多年前已然备好,而外边储存好的钱财,能让她极舒服地过下辈子。 她不会再赴阿玛的后尘,不计任何原因地忠诚于一个人,她只忠诚她自己。 想到这里,她走得更慢了一些,朝下望去,月光之下,她的脚背又渗出少许鲜血,她停了下来,从内襟之上扯了一块布下来,将脚紧紧地缠住,又有些后悔,为何刚刚不把那两瓶伤药顺便带了出来,却留在了红锦那屋子里! 缠好之后,她便挺直了身子,竭力保持着步子走得平稳,初一开始,她还略略有些步子蹒跚,可走了几步之后,便觉得脚渐渐麻木了,也感觉不到痛疼,如此一来,倒走得平稳起来。 眼看就到了凤光室,她吸了口气,脸上现了丝微笑来,慢慢地走着,可奇的是,往日这条路上再怎么着,也会有侍婢往来走动的,今日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看了看天色,却发现只不过刚刚过了晚膳而已。 她越觉奇怪,紧走几步,来到月洞门口,还未走近,便有玄色衣饰的侍卫从树丛间闪了出来,拦住了她:“请小主留步。” 卫珏吃了一惊,看出是护卫营贴身侍卫,忙后退了一步,便想开溜,才走了两步,便有人在后边唤道:“卫小主,那不是卫小主么?” 卫珏一顿,停了脚,缓缓转过身来,却见索额图脸上挂着笑得弯弯的两道眉毛,几个箭步,便来到了她的跟着:“您可回来了,可把我们等死了。” 他转过头大声道:“卫小主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失踪 紧接着,孙辅全便也连跑带颠地从月洞门边窜了出来,一见到她,脸色一松,甩着拂尘的手直哆嗦:“卫小主,你这是去了哪儿了,这都一天一夜了,可把奴才们等给急死了。” 卫珏一惊,心想在她印象当中,不过几个时辰的样子,便已隔了一天一夜了么? 她瞧清了院子里站着的一大帮人,几位管事嬷嬷垂了头站着,伺侯的宫婢更是屏息静气,人人脸上灰白,见了她,这才个个儿脸上带了些喜意。 想不到她的失踪,竟引起了这般大的动静? 卫珏含含糊糊地道:“让诸位担忧了,卫珏去了储秀宫书阁,在那儿看书,看着看着,便有些困了,睡了一觉醒来,便到了这个时辰。” 索额图与孙辅全互望了一眼,两人眼底全是疑色,孙辅全对索额图这段日子避开借口去外地巡查很是不满,便笑对索额图道:“索大人,今日之事,您且看看,该怎么办?” 索额图陪着皇帝长大,孙辅全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便笑道:“孙公公,这宫里的事么,一向由您作主,还是您来看看,该怎么收场才好。” 他又把皮球踢到了孙辅全的脚下。 卫珏看得奇怪,她这不都是回来了么,两个人还在这里打着太极踢着皮球干什么呢? 卫珏便笑道:“索大人,孙公公,我着实有些累了,天色已晚了,想早点儿歇息……” 两人脸上同时堆起了笑来,摆开了手:“卫小主,您请,您请。” 卫珏走了两步,忽地停住,对索额图道:“索大人,您的排场大了一些,带了护卫营的人过来,我既是没事,不如便让这些人撤了?” 索额图与孙辅全又相互对望一眼,索额图道:“不打紧的,不打紧,我这也是担心着你,管事嬷嬷说你失踪了好几个时辰,我便急叫了孙公公和我一起过来查看,正四周围地找你呢,这不,你便回来了,如果早知道是虚惊一场的话,我们也不用弄得这般的鸡飞狗跳。” 卫珏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却见孙辅全垂眉塌眼地站着,索额图那两道眉毛弯得无比的真诚……倒是看不出不什么古怪来。 卫珏着实累了,又担心脚重渗出血来,得重新包扎才行,便在心底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回走。 孙辅全见她回来,便吩咐院子里站着的人各自散了。 卫珏独个儿走到了自己的住处,侍婢便迎了上来,素钗脸色发白,道:“小主,您去了哪儿了,让奴婢们好找,管事嬷嬷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丽儿小主也来问了好几次,如果不是不准许,她定是亲自寻找了。” 卫珏心底涌起股暖流:“你且去告诉她一声,我回来了,叫她别担心。” 素钗忙行礼称是,往前边走去,走了两步,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道:“小主,孙总管派人四处查看,你那屋子里也派了好几个人翻看,现如今还在呢……” 卫珏摆手道:“你且去吧,孙公公会让他们走的。” 素钗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卫珏走到住处,果然见了两名内侍在门外守着,便走上前去,道:“虚惊一场,孙公公让你们回去呢……” 话音未落,里面便有人吩咐,“让她进来。” 那声音虽是含糊不清,可卫珏却听了个清楚,那尤如琴奏一般的嗓门……她恍然大悟,难怪孙辅全与索额图在门边你推我让的,感情两人都不想进来担责? 卫珏也有一股拔脚就逃的冲动,可她脑子忽地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个机会,把这名单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在他身上? 只不过,她感觉有点儿难办。 事情要办得好,而且不能让他察觉了是谁塞的……接触多了几次,卫珏不得不承认,其实皇帝可以称得上睿智……一不留神的,就会被他看出破绽来。 她也想过,通过索额图或者孙辅全之手,将名单递了上去。 可这份名单关系重大,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会不会节外生枝。 毕竟,索额图是索尼之子,朝中局势复杂,他会不会拿这名单另做用途? 而孙辅全,却更不可相信了,再者,他对她可从来没什么好眼色。 卫珏想及此,便垂了头,脸上现了丝红润,揭了帘子,走了进去。 她一走进,便见到有人大刀金马地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却也是一身普通侍卫的服饰。 卫珏便知道,今日,他是微服私访来了。 竟管她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心想在你自己的家里,你还微服私访,掩人耳目,这不是掩耳盗铃愚蠢之极么?你以为你小孩子过家家玩儿呢! 你那张面孔,这储秀宫的宫婢,十之八九的全都熟着呢! 他既没穿正服,卫珏心底便没那么多压力,悄悄抬起头来,脸上继续羞羞答答,欣喜若狂,把表情作足……待看得清楚,却吓了一跳,心想她是不是想错了,面前这个肿着腮帮子,眉头粗得象两条蚕虫的人是谁? 待再看仔细一些,这才看出些康熙的轮廓出来。 他那嘴里边,到底塞了什么? 是核桃还是蚕豆? 卫珏替他隔应得慌。 能吓了她一跳,让她把脸上伪装的表情瞬间便辙了,皇帝心底升起了股成就感,摆了摆手,让其它人退下,拿起个盘子来,把嘴里的小核桃吐了出来,那肥肿的脸一下子便变得清瘦了,除了两道眉毛粗得吓人之外,卫珏相信,此时的他,如走了出去,还是会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倒是极长时间地停留在了他的身上,眼底是孩子般的好奇与惊讶。 康熙忽然间发现,他挺享受她这般的观望的……这才是真实的她罢。 只可惜,这样的时间太过短暂,他的吸引力还不如嘴里塞两核桃之时……望了两眼,她弄明白真相之后,便又垂了头,继续的羞羞答答,欣喜若狂。 假,太假了! 康熙认定,她这是故意的,就让他心底冒火儿。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了她这幅样子,康熙的心底就有股邪火儿直往上窜。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行事 当他从孙辅全嘴里得知她失踪之后,便想都没想,就要来储秀宫探看,被孙辅全与索额图死劝活拉,分析厉害……他这才同意改变装束行事。 他知道索额图故意想出这办法来为难他,让他自动打消来储秀宫的念头。 嘴里塞两个核桃,眉毛加粗一些,就没有人能认出您来了,皇上。 索额图这般地告诉他。 但他豪不犹豫便做了,既使看着镜子,自己对那张脸也生了厌恶。 他不明白自己听到她有危险的消息时,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为何那般的剧烈,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感,象是听到了皇祖母生病的消息,那般的失落。 可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模样,他心底怒火便又翻涌起来。 “私自出宫,可是大罪!”皇帝冷冷地道。 卫珏觉得他挑着两条巨粗的眉毛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滑稽……原来不同的容貌便能增添威仪与减少些威仪。 卫珏觉得他今日有些亲切感。 于是垂目把刚刚对孙辅全与索额图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康熙听了这话,微皱了眉头,眼底全是冰霜之色:“这般说来,这一切只是误会?” 卫珏垂目道:“皇上,奴婢自知错了,忘了时间,让人担心,奴婢愿意领罪。” 又是这幅模样,可怜巴巴,羞羞答答! 其实心底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水儿! 康熙看着她急速眨动的眼皮就敢肯定。 “是么?”康熙语气没半点儿松动。 卫珏便嫣然地微笑了,脸上红润更甚,款款地走到皇帝的跟前来,向他拂了一礼,抬起头来,眼眸波光闪动:“皇上,您这便是惦记着奴婢么?” 她脸上皮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却透出些粉红来,润红的双唇在灯光之下若有莹光,他甚至看清了她洁白如玉的牙齿在嫣红的唇齿间闪耀光芒。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她眼底的期盼与惊喜。 那般的迫切,就仿佛真的一般,让他的心漏了一拍,再漏一拍。 差点又让她给骗了! 康熙连连咒骂。 他原是不会说粗口的,脑子里也冒出了无数朝堂之上朝臣相争时的粗口来。 “哼……”他脸上现了冷笑,“你值得让朕惦记?” 可他鼻端却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暗暗幽香,竟让他想到了玉中生香这般的词儿,她露出了那截腻白的皓腕,手抚上去,是不是会滑腻温暖? 卫珏暗叫可惜,心想自己正想往前一失足,扑到他身上,顺势便把这名单塞进他衣服里边去,没想到……被他冰冷的眼神儿一扫,她便不敢造次了。 卫珏脸上微露了些委屈,盈若秋水般的眼神儿仿佛要滴出水来,“皇上,那您来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康熙脸有些发热,脸上却更是僵冷,“朕做什么事,要向你交待不成?” 见他离她远远儿地站着,卫珏有些着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儿,便没那个店儿了,她生怕他转身便走,便向前走了两步,神情更委屈一些:“是奴婢妄想,皇上来储秀宫,原不是为了奴婢的。” 明知道她脸上那委屈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可康熙却不由自主地语气有些软:“你再这么胡闹,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性命!” 卫珏一怔,抬起头来望他,却见他眼底有一丝暖色,心底一跳,垂下头去,低声道:“奴婢知罪。”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卫珏只觉有股莫名的情绪流趟,忙把心思转移到那名单上来,心想,他身上那股冷气儿着实让人惊怕,可怎么样才能趁着这机会贴了上去? 她忽然间感觉难如登天。 她一生当中,不知道遇过了多少的难题,闯过多少难关,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为难的,只觉走近他几步,便如越过深涧一般。 她不由想起了月歌,在对着他的时侯,跳起了那支舞,柔软的腰肢贴在他的身上,他眼底也会有笑意……虽说那是假的。 可这等时侯,他能做一次假也好啊! 她也会跳舞,她少时也曾家境富裕,因她自小聪慧,阿玛大喜过望之后,给她请的西席便是十多人,其中,便有教舞的,她也曾跳得极好,连那西席都赞不绝口。 虽有许多年都没有跳了,可她相信,只要她跳了起来,便会夺人眼球。 要不要跳只舞,把他的眼神儿吸引住,再趁机…… 可脑子里虽然这般地想着,身子却僵硬无比,连刚刚的娇羞微笑都扮不出来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早在多年之前,她便知道,这世界容不得弱者,慌乱只会让人有机可趁。 可她此时,便慌乱了。 “噢……”他忽地皱紧了眉头,直盯着她脚下。 卫珏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见到鞋面露出来之处,有隐隐的血迹,暗叫不好,悄悄把脚往下摆处缩。 还没等她反映过来,他便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一下子扯开了她一衣服下摆。 卫珏的脸涨得通红,连连后退,“皇上,您这是……” 他原本比她高出许多的,可此时,蹲了身子,漆黑的头发便在她的眼前,清俊的鬓角远如青山。 男子清新的味道直钻进了她的鼻孔,让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的手指在她脚背滑过,隔着厚厚的袜子,也让她一激灵,便想往后退去,可没等她行动,便觉自己腾空而起,下一瞬时,他冷俊的面孔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这一次,她闭紧了双唇,再没说出松不松手之类的话……此时此刻,她正忙着把掌心里紧捏着的那份名单塞进了他的衣襟里边。 幸好,他并没有察觉……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要他没有察觉,那么,便不可能想得到是她将名单塞进去的……期望他猜不到吧,卫珏在心底暗暗合什……有谁会想得到,一名无权无势的普通秀女,竟能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抱着她,几乎是扔的,丢到了椅子之上。 卫珏懵头懵脑地想要坐起,却又被他按了下来,见他蹲了下来,竟想除了自己的鞋子,不由吓了一跳,脑子也清醒了……他定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想亲自检查伤口?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名单 不,不能让他看到那刀伤! 卫珏挣扎起来,脸涨得通红:“皇上,这于礼不合。” 康熙慢腾腾地抬起头来,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再慢腾腾地道:“是么?于你而言,还有礼节可守?” 这是什么意思! 卫珏怒火冲天,他是天子不错,但也不带这么淘汰人的。 这等时侯,她有将他痛打两掌冲动……平日里他穿了明黄龙袍,所以,她时刻地提醒了自己恭顺,可此时,从她这角席望去,他也不过一个普通人…… 于是……她一冲动…… 下一瞬时,皇帝便趴地一声,坐倒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吃惊地望定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踢了皇帝了,踢了不止,而且很大力地踢的。 她脑子一片空白,和他眼对眼地望了半晌,脑子里无数支乌鸦呀呀飞过……要不要请罪呢?此等时侯,请罪只怕也没什么用! 忽地,他脸上扯出了一个微笑来,渐渐地,那微笑却越来越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撑着地起来,重握住了她的脚。 卫珏这等时侯,哪里还敢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缠在袜子外边的布条解了下来。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刚刚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当中夹着隐隐的雷霆之怒,“这是谁做的?” 卫珏便道:“奴婢打了碗碟,不小心落到脚面,便划伤了……” 康熙站起身来,冰冷地睁着她,眼底有幽幽冷色:“你这番说辞,便以为朕会相信么?” 卫珏瞧着脚面的伤口,隔了这么长时间,伤口扩大,一片的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是刀伤还是划伤,她的底气便又足了几分:“皇上,奴婢处于深宫,除了这一样之外,哪还有其它机会弄伤自己?” 依他的禀xing,他定会问个水落石出,如此一来,她便要卷进君臣之间的争斗,永远都脱不出这个漩涡,不,不能承认! 康熙冷冷望着她,看清了她脸上倔强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低声吩咐,“叫孙辅全来!” 孙辅全就在门口守着,听到传唤,应道:“皇上,奴才听您吩咐。” “去,拿瓶金脂玉露来。” 孙辅全有些犯愁,“皇上,上次卫小主这儿不是还有一瓶么?统共也就两瓶……” 康熙皱眉道:“叫你去就去!” 孙辅全低低应了一声,弯着腰急步走了。 康熙回过头来,见她垂着脸坐着,脚面虽是血肉模糊,眼睛却急速眨动着,定又要思索着什么借口了。 便道:“朕也不问你什么原因了,既是弄伤了,孙辅全早前不是送了你一瓶伤药么,怎么不涂上?” 他这般闲话家常般的关怀让卫珏又是一怔,不由自主便答道:“弄丢了,没办法找得回来……” 答完这话,才心底一警,他一向擅长于这般的收买人心,不是么,几句言语,便会让人死心塌地! 心底的暖流瞬间变得冰冷,卫珏垂下了头,看着脚背,道:“皇上,奴婢这般,有碍你的尊眼,奴婢清理好了……” “闭嘴!” 他一声怒喝,吓了卫珏一大跳,脚一动,脚面便涌出血来,卫珏忙蹲下了身子,拿了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绢布,想要再次缠上,可一下子的,那绢布便被他夺了去,随手扔在了一边。 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却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丢给发她,道:“先缠上。” 卫珏略有些感激,在这般的情况之下,他都没有叫御医过来,想必,她还没有能让他叫御医的价值……此时此刻,她很感谢自己没有价值,如若不然,他虽看不出那伤口怎么弄出来的,连御医都看不出来么? 隔不了一会儿,孙辅全来到,从门外递了瓶药过来,皇帝接过了,走到她身边,递给她:“自己涂上。” 卫珏接过一看,便看得清楚,又是那瓶孙辅全送的,便想,这药也不象红锦说的那般贵重吧,瞧他送人送得挺大方的啊? 她接过了那药,解开丝帕,把药涂在伤口之上,伤口既刻便不流血了,便又感慨,皇家的东西,就是好。 她拾起了地上的丝帕,丝帕角绣了一条小小的金龙,如今染了血迹,那龙便浴在血河当中了,卫珏略有些尴尬:“皇上,奴婢帮您洗干净了再还你?” “由得它吧。”康熙道。 “那这瓶药……” “你且留着。” 两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又静默起来,他定定地站着,垂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卫珏任务已然达成,便想着赶人了,心道他怎么还不走,很有空闲么?应当很多公务才对! 她视线落到了桌面之上,看清那两颗小小的核桃,悄然大悟,要装扮好了才能出去,这刚刚从嘴里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再放进嘴里,的确不太干净。 于是,她侧过了身子,拿起那两颗核桃,放进杯子里,但倒了屋子常备的热水,道:“这般浸上一浸,便好了。” 她把洗干净的核桃用筷子拿出来放在碟子上,殷勤而迫切地朝他望着。 可他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动静,依旧垂头站于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卫珏无法,只得咳了一声道:“皇上,您……您的假眉毛有些歪了,奴婢帮您正正?” 她意思很明显,赶紧的扮好了,好随孙辅全回去啊。 他这才抬起头来,朝她望了一眼,视线落在她包裹好的脚上,再落回到她的脸上……卫珏便把那殷勤而恳切的目光调节得更恳切一些。 他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假,又是那张假脸! 让人看了就冒火儿! 他走了几步,来到桌前,把那两只洗好的核桃塞进了嘴里。 见他终于有了离开的迹象,卫珏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见他视线转过来,忙把表情保持在依依不舍并诚切而殷勤那个点儿上。 康熙却连视线都没落在她脸上,直接便往门口而去,拉了门,便走了出去了。 卫珏这下子彻底地放松下来,却冷不防地,他那迈出了门口的脚便停了,一回头,便看清了她如释重负的表脸,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警告 卫珏转换表情太慢,被他瞧了个通透,尴尬不已,正待补救,便听他含糊不清地道:“这些日子……小心些……” 他在警告她? 他发现了什么吗? 卫珏心底如吊了个水桶,七上八下,他是发现了什么呢?寿安宫那边之事,还是红锦之事? 今日他虽没有问她脚上的伤是如何而来,但又怎么能瞒得下去? 卫珏犯起愁来,只怕这次唯一的幸运,便是再得了这瓶药,这药的效用这般的好,两三日不到,脚上割伤之处,便会好了,连管事嬷嬷都不会发现。 皇帝突如其来的微服私访,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晌,才想得明白,看来是红锦在储秀宫的异动,让他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亲自过来察看的。 瓜尔佳鳌拜在宫中势力这般的宠大,他却无知无觉,这便也说不太过去了。 一旦想通了,卫珏便放下了大半的心来,便只盼望着,塞进他怀里那方锦绢,能起些作用。 虽不能将鳌拜的力量一网打尽,却也能重挫于他,也是好的。 …… 皇帝回到了住处,孙辅全伺侯着帮他把贴上去的那粗眉毛揭了下来,他手重了一些,皇帝便皱了皱眉,孙辅全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 “行了,平身吧,朕今日听了这么多的该死,早就听腻了,整日里该死,也没见谁真正想死的!” 孙辅全听了这话,身上冷汗冷不防便冒了出来,哆嗦着站了起来。 皇帝朝他望了一眼。 孙辅全这才上前,用巾子沾了水,把贴得牢的地方弄湿一些,轻轻把皇帝那对粗眉毛揭下。 孙辅全拿来了皇帝的裳服,服侍着他将身上侍卫衣裳换下,见他脸色阴沉,把卫珏怪了又怪……每见她一次,皇上的心就不舒服好几天,这不是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么? 索额图倒好,一见风头火势的,拔脚就往宫外去了,只可怜他们这些不能出宫的。 忽地,在除下的外衫之间,跌落了一样事物,那物件轻飘飘直落到了地上,孙辅全正想上前拾起,却被皇上一眼瞧见了,竟是急步上前,亲自动手拾起了它。 他展开了那物,朝孙辅全望了一眼。 孙辅全见那上边有墨迹,心底一跳,忙侧过身子避开。 皇帝摊开了那丝绢,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最后,咬着牙道:“岂有此理!” 孙辅全心惊肉跳,又不敢转过身去,正值进退两难,外边传来内侍禀报声:“皇上,索大人回来了。” 皇帝道:“让他进来。” 索额图被内侍带着,迈进殿内,一看见孙辅全的脸色,便有些吃惊,忙向皇帝行礼,皇帝摆了摆手,他便站起身来,道:“皇上,出了什么事?” 皇帝把手上的绢帕递给他:“你且看看!” 索额图一手接过,看着看着,额头便冒出细细的冷汗来,“瞧这笔迹,象是……” 皇帝点了点头,朝孙辅全望了一眼,孙辅全如获大赦,弯着腰退了出去。 见殿内没有其它人等了,索额图才道:“皇上,您这丝绢,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重要的东西,照道理来说,他应当妥善保管才是。” 皇帝皱起眉头在殿内踱了两步,“朕今日换了这身衣服,免不了和人碰撞贴近,但照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人能认出朕的面目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过了桌上了核桃与粗眉,再扫了索额图一眼,索额图的额上便起了层冷汗,原是想着阻止皇帝在自己家里微服私访才想出这主意的,却哪里知道,皇帝并不理他这个岔儿? 拼着容貌变丑,也急急地赶去了储秀宫。 索额图道:“那人能将此物以极快的手法放进皇上的衣襟当中,想必是江湖上的高人?” 皇帝却怔怔地望着屋子里燃着的鹤形灯,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索额图便再道:“皇上,今日臣和您一起出去,为掩人耳目,臣带的,也是亲近的部属,都知根底的,依臣来看,他们不可能做下此事,便只有路上碰到的人中寻找了,可臣仔细回想,咱们一路往储秀宫走,遇到了宫婢内侍虽多,能近身的,却没有……” 皇帝忽地摆了摆手,突忽其然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摆了摆手:“罢了,不用查了。” 索额图只觉那微笑俊奇到了极点,可他瞧着,却有些发毛,“皇上,您这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且悄悄儿把这张名单弄清楚,连同他们的亲属家族,朕要斩断了那人在宫里面的枝枝蔓蔓!”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整个人如出鞘的刀一般,那无尚的威压隐隐而来。 索额图浑身有如冰水泼下,忙答道:“喳。” …… 自被红锦劫走,算起时辰,卫珏已有一天一夜没有储秀宫现身,第二天一大早,她梳洗完毕,查看了一下脚的伤势,发现那药一擦了上去,伤口其本上便痊愈了,走在地上,脚也不感觉痛疼,步姿更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因素环回不来了,管事嬷嬷便又给她调了另外一位名叫锦玲的宫婢来,这锦玲手脚勤快,话语又不多,卫珏试探了几次,倒是略有些满意。 她正拿着本书斜倚在榻上看着,忽地,便听到了外面传来嘈杂之声,便放了书本,对外间的素钗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素钗应了声是,走出去观看,隔不了一会儿,便走了回来,脸上有古怪之色,“小主,西厢房的派人过来了,说请小主过去,小主……咱们还是避开些好。” 卫珏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闪烁,知道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在慈宁宫发生之事,已经开始清算了,心想太皇太后动手可真快。 卫珏站起身来,放下了书本,笑了笑,“咱们行得正,立得直,怕些什么?” 素钗吞吞吐吐:“素环回不来了,她到底是伺侯过小主的,奴婢怕有人拿着此事作伐,对小主不利。” 卫珏道:“太皇太后英明着呢,不会冤枉好人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阻止 素钗见无法阻止,只得拿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卫珏走出门去,便见那西厢房宫婢垂头站在门口,其它的宫婢皆用异样的目光朝她望着。 原来派往西厢房伺侯瓜尔佳凌月的宫婢,都被人看高一线,在整个储秀宫内,都是仰着头走路,如今,那宫婢却耷拉着脑袋,面色沮丧。 见卫珏出来,她便上前,堆了笑道:“卫小主,我家小主请您过去一趟,有些话想对您说。” 卫珏笑了:“是么?” 那宫婢生怕卫珏不答应,着急地道:“卫小主,我家小主和您到底姐妹一场,她这便要出宫了,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请您务必前去相见。” 卫珏明白她话语当中的意思,瓜尔佳凌月虽因今次之事被太皇太后直接撂了牌子,但她到底是瓜尔佳氏的,只要鳌拜不倒,日后的前程,便不可预料。 卫珏似被她说动,点了点头:“好,我便走一趟罢,看看月姐姐到底有什么话说?” 那宫婢吁了一口气,在前边领路。 卫珏跟着她一路往前,才走到门廊一半,便见赫舍里丽儿迎面而来,乍一看去,她的脸又清瘦了许多,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衣服里边,象要随风飘去。 她一见卫珏跟着那西厢房的宫婢走,便拦下了,“珏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宫婢忙cha言:“丽儿小主,我家小主要请卫小主过去一趟,话别一番。” 赫舍里丽儿撇了撇嘴:“你家小主和珏姐姐素无交往,今儿倒奇了,临出宫了,反而攀起交情来。” 那宫婢哑口无言,拿求助的目光朝卫珏望着。 卫珏便把赫舍里丽儿拉到一边,低声道:“丽儿妹妹,别担心,她既是已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去听听,她在说什么也好。” 赫舍里丽儿道:“就怕她狗急跳墙。” 卫珏却是笑了2C“丽儿妹妹,瓜尔佳氏还没倒呢,她日后还有大把前程,太皇太后给了瓜尔佳氏几分面子,只说她因生病而被撂了牌子,她以后除了不能嫁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大把的青年才俊可嫁,你且想想,她会狗急跳墙么?” 赫舍里丽儿舒展了眉头,道:“还是你想得透辙,倒是我担心了。”又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昨儿你一天一晚没回来,我使人问你去了哪儿,你说去看书看忘记了时间,我却有些不相信……” 难道她今儿一早便来这里堵她。 卫珏看她清瘦的脸,有些心痛,道:“丽儿妹妹,你病才刚好,要好好儿养着才是,别想那么多,CAO那么多的心,我真是看书忘了时间而已。” 赫舍里丽儿却直直地盯着她,“我派人查过,这段时间,红锦也不见了踪影,她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的,是不是她做出了什么事?” 卫珏忙笑道:“你瞧瞧,白白担心,她若真做出什么,我还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赫舍里丽儿再仔仔细细上下审查了她一遍,见她脸色如常,略放心了一些,道:“珏姐姐,你可别什么都自己担着,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虽没你那么本事,但咱们家到底有些人脉,能帮得了你的。” 卫珏在心底暗暗叹气,她这般温厚端庄的xing子,便是索尼大人教出来的孩子吧,正因为这种脾xing,因此,虽为首席顾命大臣,却被鳌拜步步紧bi。 卫珏道:“你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赫舍里丽儿却还是不放心,招了手叫不远处站着的锦画过来,道:“你跟着卫小主去……”又对卫珏道,“这丫头手脚上有些功夫,寻常五六个人也能应付了,如真出了什么事,让她顶着,你且有机会出来唤人……” 卫珏知道如若不答应她的安排,她会没完没了,便连连点头,“丽儿妹妹,你且放心,咱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扬声一叫,哪有什么声音听不见的?” 赫舍里丽儿这才笑了,苍白的脸露出些血色来,垂了头道:“我就是怕,身边亲近的,最后都一个个儿都离去了。” 卫珏听了这话,眼底直发酸,她没有想到,赫舍里丽儿这样富贵泼天的女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能有这样的体会,象她这样自小便被众星拱月般待着的女子,哪会懂得人生的得失,可没有想到,她不但懂,而且明白。 卫珏忍了眼底的酸意,脸上现了笑意:“丽儿妹妹,你也要好好儿的才是,我也不想身边亲近的,一个个儿都离去。” 赫舍里丽儿抬起眼来,乌黑的眼珠泛着光,“珏姐姐,不会的,咱们都要好好儿的。” 卫珏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柔软而温厚,老人说得诚然不差,掌心温暖的人,人心便会良善。 那宫婢见卫珏与赫舍里丽儿没完没了的说话,实在忍不住了,陪着笑道:“两位小主,咱们家小主午时便会出宫了,能否请卫小主走快一些,别误了时辰。”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这才松了手,跟着那宫婢往前走去,走了良久,她似有所觉,回头看去,却见赫舍里丽儿依旧站在长廊中央,呆呆地朝她望着,见她回头,这才略有些羞涩地笑了,转身而去。 卫珏跟着那宫婢来到西厢,只见宫婢来来往往的,正在收拾东西,全都静默无声地走动,脸上如丧考妣。 卫珏停了脚步,道:“你家小主在哪儿?” 那宫婢陪笑道:“卫小主,我家小主生病了,在寝室里躺着,午时回去,也只能把轿子抬进房里,让奴婢们搀着进轿子,便请小主移步到内室,我家小主在那儿等着。” 卫珏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内室走。 才转过那白玉镂空屏风,便听得里面传来碎裂之声,瓜尔佳凌月中气十足,大声道:“什么,你倒留在了宫中?” “是的,老爷吩咐,奴婢留下来,伺侯新来的人。” 是红锦的声音。 那带路宫婢在屏风前便停了脚,战战惊惊直往后缩,“卫小主,您且自己进去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争吵 里边的人听到了声音,便停了争吵,瓜尔佳凌月冷笑,“原来是珏妹妹来了,进来吧。” 卫珏脚步停都没有停顿,几步便转过屏风,迈进了内室,果见红锦站在离瓜尔佳凌月不远处,看到她来,眼底几乎滴出血来。 卫珏的视线在她身上滑过,直落到了瓜尔佳凌月身上,笑道:“听说月姐姐病了,我还想着你怕是起不了床了,想不到这般的精神。” 卫珏绕过了地上摔碎的盘子,直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瓜尔佳凌月斜倚在床榻之上,额前搭了块巾子,面容憔悴,再没有平日里容光焕发的模样。 她死死地盯着卫珏:“卫珏,你得意什么?我不能选秀,但往后的日子,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凭你的家势,你以为你能在后宫立得住脚?” 卫珏脸上表情变都没变,嘴角笑意扩大,“我哪管得了往后的日子,今天这日子,能让我从心底笑出来就好了。” 她脸上的讥嘲得意看得瓜尔佳凌月心头的火一下子便冒了出来,揭了额前搭着的巾子,一下子冲到她的面前,染了豆寇的鲜红指甲直直地指到她的鼻尖,“卫珏,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般对我说话?” 卫珏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她那根伸出来的指尖,道:“我卫珏虽不是什么东西,但今日午时之后,你若还有机会入宫,便要称我一声小主,而你,则是一位庶民,你且说说,我是什么东西?” 她这便是直指瓜尔佳凌月藐视皇室,瓜尔佳凌月只觉她眸光酷冷,如寒冰一般,那股气焰便一下子被烧灭,竟是后退了两步,视线往站在角落里的红锦飘了过去。 卫珏见她的神色,便已明白,她无端端地唤了自己来,却是红锦要求的。 看来,红锦不夺回那名单,却不死心了。 只可惜,她怎么知道,这般烫火的东西,她卫珏怎么会不马上转手了送出去呢? 红锦上前走了一步,扶住了瓜尔佳凌月,道:“小主,你身子骨儿不好,还病着呢,和这些闲人生什么气?” 瓜尔佳凌月便气息一弱,被她扶着往榻边靠了上去。 红锦把薄被替她搭在了身上,这才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朝卫珏拂了一礼:“卫小主,我家小主生了病,脾气不好,让您见笑了。” 卫珏垂着眼眸,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姑姑何必这般的客套,前儿个晚间,姑姑可是不客气得很。” 红锦不理她语气中的讥讽,脸上依旧带笑,“卫小主,听说您的脚歪了,可好了些么?” 卫珏把纤长的手指伸直:“姑姑耳朵后边那块骨头,可还在?” 两人针锋相对,豪不相让。 红锦占不到半点儿上风,暗暗恼怒,脸色却平静:“卫小主,凌月小主虽因病出了宫去,可奴婢么,却依旧留在宫里,我家老爷女儿有好几位呢,这一次么,便送的五小姐入宫,没有办法,只能派奴婢再相帮着进宫的五小姐了。” 卫珏终于端详完了手指,抬起头来正眼看了她一眼,“是么?那一位,不会象凌月姐姐这般,这么容易生病吧?眼看便临近复选了,却病了,失却这样的好机会,真让人惋惜。”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话,差点儿再次从床上蹦了起来,被红锦凌利的眼神一扫,这才又斜倚下去,脸色阴郁。 红锦笑道:“多谢卫小主关心,依奴婢看,五小姐身体健康着呢,哪会那么容易便病了?” 让卫珏来见瓜尔佳凌月,的确是红锦要求的,那张被卫珏搜去的名单,她怎么也要拿了回来才行,她和卫珏打的交道越多,便越发地知道这个女子诡计多端,不知道有什么后着等着她,总之一句,这名单如果留在她的身上,留的时间越长,便会越出问题! 所以,趁着今儿这机会,她一定得逼着卫珏把那名单拿出来才行! 最好的,连卫珏的性命都不块儿收拾了。 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想想鳌拜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她便浑身发凉,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着觉了。 瓜尔佳凌月既然已成了老爷的弃子,何不让她出头,和卫珏冲突了起来,她再趁机下手? 事情真象她想象的方向发展着,瓜尔佳凌月这蠢货果然忍不住了,自卫珏一进屋子,便不停发难。 而卫珏,也全无所觉,只顾着痛快! 这样便好,她们两人迟早得冲突了起来。 瓜尔佳凌月听了红锦的话,心底那股邪火儿燃得更甚,她狠狠地盯着卫珏,眼眸都充了血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失败,失败得这般的彻底? 一败涂地! 这都是拜卫珏所赐。 正在这时,红锦从桌子上端起沏好的热羹,送至瓜尔佳凌月的手上,道:“小主,今儿早上,您还没有吃早膳呢,卫小主一来,您更忘了,眼看日头升得高了,您便要出宫去了,路上时间长,还是先吃碗羹,然后再和卫小主慢慢儿说。” 这羹里面,她已经下了药了,是使人全身发痕痒的药,瓜尔佳凌月此时还怎么能吃得下东西,依照她一发脾气就乱摔东西的xing子,她定会把这碗又热又浓的汤羹,直直地泼到卫珏的身上。 药xing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卫珏便会痕痒得全身难受,她怎么可能还能走出这间屋子,到时侯,趁着她换衫之时,她便能搜遍她的全身。 她可以肯定,那么重要的名单,卫珏也会象她一样,贴身地放着。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不会相信任何人。 红锦看到了瓜尔佳凌月眼底的怒火,她的手被气得微微发抖,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红锦知道,她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每当这个时侯,府里边除了鳌拜,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 她甚至发起脾气来,亲手把一碗热茶泼到了她自己的娘亲头脸上过。 这便是瓜尔佳凌月,这位富贵端庄的贵族女子,其内心,其实那般的脆弱不堪,可这宫里边,除了红锦,会有谁会知道?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堪 没有人知道,选秀的官员不知道,太皇太后也不会知道。 老爷把一切都遮掩得滴水不漏,人人只看得见一个完美无缺的瓜尔佳凌月,有谁会知道她私底下是怎么的不堪? 连一般的富贵人家,如听到这般不孝的行为,也会思量一下让不让她进门,可只因为她是瓜尔佳凌月,有鳌拜为她的后盾,她便可以参与选秀,还有机会入主中宫。 红锦早就对她不满了,所以,她虽然帮着她夺后位,但听到她不得不出宫的消息,还是心底暗暗爽快。 就让这瓜尔佳凌月再愚蠢一次,再帮她一次! 反正她已成了老爷的弃子,红锦知道老爷的脾xing……成为了弃子的人,便永远没有可能翻身。 可笑的是,她还妄想着出宫后再嫁豪门大族。 老爷会让她青灯古佛一生,免得她再丢瓜尔佳氏的脸! 谁叫她在慈宁宫之时,把老爷都牵连了进去! 红锦冷冷地看着瓜尔佳凌月,把碗慢慢地递了过去,瓜尔佳凌月眼框底冒出的血丝,她看得极为清楚,那般秀美的容貌,却因那样狰狞狠恶的表情美感全被破坏了。 就让她瓜尔佳凌月还以为自己是个主子,让她再得意一回。 这可是她最后一次得意了。 瓜尔佳凌月的手抬了起来,素白的手指碰上了瓷碗的边缘,一下子从她手里把那碗便夺了去…… 红锦仿佛看到那碗从她手里飞起,直直地向卫珏飞了去,最好泼到她的脸上,毁了她那张脸! 那热羹,她可是听到卫珏来之时,这才让人从火炉子上辙了下来,怕它凉了,用双层汤煲保温。 这一烫上去,保管卫珏满脸红肿,那药便会更有奇效。 只要瓜尔佳凌月手一扬起,她的目地算是已经达到了。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瓜尔佳凌月身上有股喷薄而出的怒火,要爆发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她的手在哆嗦,碗被捏得极紧极紧。 这是她要扔出去的前兆。 每一次都是如此。 可忽然间,坐在椅子上的卫珏却发出了一声长叹,道:“红锦姑姑,你那张名单,还想要么?” 红锦心底一跳,浑身象泼了冰雪一般,又象置身火炉,被烤着,她抬起头来,向卫珏望去,看着她那张精巧开合的嘴,恨不能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她浑身都在哆嗦。 瓜尔佳凌月接嘴道:“什么名单?” 卫珏笑了,“原来月姐姐还不知道啊,红锦姑姑把……” 红锦急走几步,拦在她的前边,指着她利声道:“你胡说什么,不许胡说!” 红锦的异样早引起了瓜尔佳凌月的怀疑,她冷冷地道:“姑姑拦住不让人说话,却是为何,难道真做了什么事?” 红锦面色阴沉:“小主,你相信她,便不相信奴婢了么?” 瓜尔佳凌月拿眼波在红锦与卫珏两人身上来来去去,极为怀疑。 卫珏叹道:“姑姑若不想我说,我便不说罢了,昨儿晚上,姑姑对月姐姐可有许多的怨言……罢了罢了,月姐姐听了也没什么益处,反而陡增烦恼而已,月姐姐就要出宫了,何必再了满腹的怨言离开?” 卫珏这番话,把瓜尔佳凌月的心撩拨得痒痒的,使得她更是拿怀疑的目光朝红锦望去,红锦的牙恨得直痒痒,她没有想到,卫珏竟会来这么一招,也不怕惹祸上身,把名单之事直直地提了出来,使自己顿时乱了方寸。 如果不是自己乱了方寸,瓜尔佳凌月又怎么会起疑心。 红锦看着瓜尔佳凌月手里端着的那碗羹,她的眼底的愤怒,已被阴冷的好奇代替,她不会再把那羹往卫珏身上泼了。 只几句话而已,便改变一了切。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差点儿成功了,她都能扭转乾坤。 她是一个妖孽,她真是一个妖孽! 红锦抬起头来,望着卫珏的面孔,似要重新审视于她。 可瓜尔佳凌月却是直追着卫珏:“你且说说看,姑姑对我,有什么怨言?” 卫珏轻描淡写的道:“也没有什么,无非是说月姐姐爱出风头,没有脑子,在慈宁宫时,明明可以让别人出头,却自己跳了出去,被人捉了个正着……” 瓜尔佳凌月是个既使犯了错,也不恳认错的人,听了这番话,眼波凌利地朝红锦望了去,咬着牙道:“是么?” 卫珏道:“我瞧着,月姐姐就挺聪明的,可能红锦姑姑对您要求高,俗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但是……她说您愚蠢如猪,这便太过了一些。” 瓜尔佳凌月握着碗的手在微微发抖,将红锦似要盯出一个洞来,“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 红锦想要反驳,说卫珏这妖孽完全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她压根儿没说这些,虽则心里边时常想着……但确实完全没有对任何人说出口过。 可此时,卫珏咳了一声,帮着瓜尔佳凌月问:“红锦姑姑,我可说的是实话,你说呢?要我再说下去么?” 红锦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你得承认,如果不承认,她就要把那名单之事告诉瓜尔佳凌月了,想想后果吧,你! 红锦只觉自己头顶在下着六月大雪,她比戏文里的窦娥可冤得多了去了,起码窦娥她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可以喊冤! 这是要她打掉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啊。 红锦的脸乍红乍白,吞吞吐吐:“小主,奴婢只是说笑而已。” 瓜尔佳凌月神经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由一位前程似锦的秀女,很有机会能入主中宫的,却因这次的失误,被赶出宫去,这还不止,却还被一个下人嘲笑……屋子里响起了尖利之极的叫声,“你说我是猪……” 她手里的羹碗朝红锦的脑袋直砸了去,红锦本来想躲过的,可卫珏又咳了,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威胁的眼神儿……她一迟疑,便没有动。 那碗热滚滚的羹汤便兜头兜脸地直泼到红锦的脸上,红锦一下子跪倒在地:“小主,是奴婢有错,小主别生气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后怕 瓜尔佳凌月发泄完了,看着红锦的脸,有些爽快,也有些后怕,这一位,可是阿玛跟前的红人,如果她回去向阿玛说些什么,她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瓜尔佳凌月呆呆地站着。 她的脸色和红锦脸上的狼狈相应成趣。 屋子里的响动早惊动了外边的人,有宫婢隔着帘子问,“小主,可有什么事?” 瓜尔佳凌月一惊,道:“没什么事,你们在外边守着,别进来。” 她是一个冲动的xing子,做事不计后果,但一冲动完了,思前想后的,便后怕起来,僵直着站着,脑子一片空白。 卫珏啧啧有声,“看看,看看,主仆一场,何必闹得这么大的动静,相骂无好口么,姑姑一心为着月姐姐,月姐姐就有些过了,红锦姑姑,天气凉,羹虽然是热的,但在脸上挂了这么久,也冻了,灌进了脖子里,更加凉,去换身衣服吧。” 红锦哪里敢动,静静地跪着,有些颓废,有些垂头丧气,“小主,是奴婢不对,请小主责罚。” 瓜尔佳凌月也有些莫名的垂头丧气,“你先起来,换身衣服去吧,这成什么样子?” 红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她感觉脸开始痒了,痒得直透进骨子里去,如果再不用水冲洗,那便真会毁容了,她要用尽了全身力气控制着,才能忍住手指不往脸上挠。 这原本是卫珏受着的。 可直到现在,她依旧弄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到了如此的地步? 这一碗下了药的羹汤,到头来为何被泼到了自己的脸上? 难道老天爷真的在帮着她,帮她避祸,提前提醒了她? 如若不然,她便是个妖孽! 红锦可以肯定,这碗羹是她自己亲手下的药,没有经过他人之手,没有人会向卫珏通风报信! 脸上越来越痒了,红锦再也忍受不住,拔脚就往院子里跑,来到院子中央那盛水灭火的大缸前,整张脸埋进了水里,那股清凉扑面而来,才将她脸上的痕痒略化解了一些。 她拿手不停地洗着脸,洗去了脸上的羹汤。 才抬起头来,便见院子长廊之上宫婢内侍个个儿吃惊地朝她望着。 有人便左右打听:“姑姑这是怎么啦?” “是啊,看起来可真吓人,我还以为姑姑想要投缸呢!” 红锦的异样,也引起了屋子里呆着装病的瓜尔佳凌月的疑心,“不过一碗羹而已,洗去不就成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什么体统!” 卫珏却是笑了,“月姐姐,红锦姑姑说您惷得象猪,如今看来,可真有几分对。” 瓜尔佳凌月的脸忽红忽白,可她刚刚才砸了一个碗,心底正后悔着呢,再也没本事砸第二个了,只拿眼睛死死盯着卫珏,“你说什么!” 卫珏道:“你想知道她为何这般,走到门口,听听人家怎么说,不就知道了么?”她看了看瓜尔佳凌月,“我知道你在装病,用不着走出去的。” 瓜尔佳凌月被她激起了xing子,腾腾腾走了几步,来到门边,侧耳听了去。 院子里的宫婢有热心肠的,上前去扶了红锦:“姑姑,您怎么了,要不要奴婢拿块毛巾来?” 红锦道:“不用……” 三三两两的宫婢围了上去,围着红锦吁寒问暖,有的要替红锦拿衣服,有的问她要不要拿火炉子。 瓜尔佳凌月听到这里,便冷笑,“想不到她还挺得人心的。” 卫珏端坐于椅子上不动,只微微笑。 有宫婢忽地惊叫出声,“缸里养的锦鲤,怎么死了?” “是啊,是啊……”有人接二连三地呼出声来。 更有宫婢道:“是谁这般大胆,竟把毒物弄到姑姑脸上?” 听到这里,瓜尔佳凌月缓缓转过身来,脸色阴冷煞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珏道:“这下子你明白了,红锦姑姑为何那般的紧张那碗羹了?” 瓜尔佳凌月道:“不错,我明白了,这个jian妇,凭着阿玛对她有几分赏识,竟敢谋害主子!”她噢了一声,“我明白了,五妹妹是三姨娘所生,她一向和三姨娘走得近,怕我东山再起,所以趁着阿玛不喜我了,便想除去了我!” 卫珏心道,说你其蠢如猪,倒真是一个极好的评语,脸上却淡淡地,“你们家的家事,我却cha不上嘴,我倒想问问,你今日特地唤了我来,所为何事?” 瓜尔佳凌月冲口而出,“我哪里想要你来,还不是因为红锦……”她又哦了一声,“这个毒妇,特地叫了你来,让你来羞辱于我的,让我回去都没有好日子过……”她越发地聪明了起来,“说不定我若真喝了那碗羹汤,中毒身亡了,她便可以把这罪名推在你的身上,如此一来,既除掉了我,在阿玛面前又可立上一功!” 卫珏赞赏地点了点头,“还是月姐姐聪明,识破了她的诡计,把这碗汤泼到了她的脸上,让她自食其果。” 瓜尔佳凌月的脑子成了一团糨糊,“真是这样的么?还不如说老天爷在帮着我,让我鬼使神差地便把这碗粥泼了出去了。”她一下子有信心起来,“我连这样的杀身大祸都能避过,这一次,也一定能避开的!” 卫珏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她望着卫珏哼了一声,“卫珏,你别得意,今后的日子,还不知谁笑到最后呢,你既使选中了,也不过是一个答应之类的低等妃嫔,在宫里的日子,还不是一样的看人眼色?” 卫珏神色黯然,“也的确是这样的道理。” 瓜尔佳凌月见她全没有了刚刚嚣张的模样,倒有些奇怪了,忽想起一事,问道:“刚刚你说那名单,是什么名单?” 卫珏心道,名单之事,怎么能让你知道,让鳌拜早做防犯? 她既已把名单递交给了皇帝,那么,名单泄漏之事便瞒得越紧越好,如此一来,皇帝便有时间布置,将其一网打尽。 想到此,卫珏便道:“红锦姑姑么,前儿晚上发了一大通牢sao,说你啊,简直是要她列出一张名单来,宫里的秀女哪些是可以接近的,哪些是要远远避开的,这样,才能让你不行差踏错半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挑拨 瓜尔佳凌月此时倒真清醒了一些,道:“卫珏,你不是要挑拨离间吧?” 卫珏伸出手来,打了个呵欠,道:“一大早的,便被你叫来,又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对了,眼看到了正午了,你可别误了时辰出宫!” 瓜尔佳凌月脸色发青,眼睁睁地看着卫珏施施然走出门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珏走出房门,正巧遇见了重新换过衣服的红锦,见她出来,退到了一边行礼,脸色晦暗。 卫珏走近她的身旁,缓缓地贴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红锦姑姑,你想拿回那名单,只怕很难,我劝姑姑,还是别再妄想了,你今次犯了这么大的错儿,让瓜尔佳凌月全盘皆输,如果再出什么错了,丢了小命,可就不好。” 红锦垂了头,低声道:“多谢卫小主提点。” 卫珏直起身来,叫了外边等得着急的锦画,道:“咱们回去吧。” 锦画扶着她往前走,道:“刚刚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可看得清楚,却是红锦姑姑,如若不然,奴婢真不知道怎么向我家小主交待。” 卫珏心底涌起了股暖流,她能感觉到赫舍里丽儿的真诚,没有半分儿私心,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宫里边,却还能交上这样的朋友,能知心相托的朋友。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她只期望,她对赫舍里丽儿的猜测,不会是真的。 红锦站在长廊之上,久久不动,她看着卫珏的身影,那般纤弱,走起路来,如迎风柳摆,美不盛收,可就是这样一个弱质女子,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之时,便使得她再次落败。 她不甘心,一点儿都不甘心! 她在鳌拜的府里经营了许多年,处置的人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那些人当中,有得到鳌拜如珠如宝般宠爱的,也有出身贵阀豪门,家势强大的,无论她们怎么样厉害,到头来,都会被红锦慢慢温水煮青蛙般处理,或不再受宠,或连小命儿都没有了。 红锦在府内能屹立这么多年而不败,连夫人妾室都给她几分薄面,又怎么能被卫珏这么个罪奴出身的人打败? 她红锦最擅长什么,最擅长的,便是韧xing,一次不行,便是第二次,二次不行,就是第三次。 她不相信来到宫里边,她连卫珏这么个小小的罪奴都对付不了了,如此一来,还怎么辅佐日后进宫的主子? 红锦冷冷地笑了,今次之事,便是她运气好,可接下来,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寿安宫的调查已查出了眉目,只怕她连想都没有想到,她帮助的那两个人,到了最后,却投向了瓜尔佳氏。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无缝的蛋。 只要有利可图,有些人,连祖宗都可以出卖。 更何况只是一个出出主意的不明来历的‘恩人’? 红锦嘴角笑意扩大,连脸上微微的痕痒都感觉不到了。 “姑姑,姑姑,小主唤您。”有宫婢一叠声地唤着她,红锦跟着她走进屋子里,转过屏风,来到瓜尔佳凌月身前。 瓜尔佳凌月朝她冷冷地笑,“姑姑好大的本事,连主子都敢谋害!” 红锦知道她这一冲出去,定是卫珏又给她上了不少眼药水儿,心底升起了股无力之感,想着她便要离宫了,便懒得再敷衍她,拂了拂礼道:“小主,日头不早了,您也该起轿出宫了,您有什么事,见了老爷,直接向他禀明便是,奴婢的是非对错,自有老爷来评判。” 瓜尔佳凌月见她这般傲慢,把心底的疑惑更落实了几分,恨声道:“红锦,你再怎么入阿玛的眼,也只是个奴婢而已,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主子,你下毒谋害主子,就是阿玛,也不会放过你!” 红锦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小主,你以为这次出宫,你还能见得到老爷么?” 瓜尔佳凌月被她眼神儿一望,遍体生凉,大声道:“为什么不能,我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嫡女!” 红锦慢慢地道:“小姐既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应当更加警醒一些,如若不然,怎么会由前程似锦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瓜尔佳凌月见她刚刚想谋害自己,却丝豪没有悔意,反而反唇相讥,早已忍不住,走上前去,挥起掌来,一巴掌便打了下去,啪地一声把红锦的脸打得歪向了一边。 红锦缓缓地摆正了头,拭着唇角的血迹,道:“卫珏说你其蠢如猪,倒真是说得没错,幸好,这一次你被撂了牌子了,趁早出了宫去,倒还能保得一命,如再留下去,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反而连累了其它人。” 瓜尔佳凌月气得直哆嗦,指着她尖叫,“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jian婢,你胆敢这般说我!” 红锦却不理她,转身便揭了帘子出去了,在外间吩咐宫婢,“把小主的东西好好儿清理一番,别漏了,小主今后可再没有机会踏进这宫门半步了。” 宫婢们齐齐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瓜尔佳凌月大声道:“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宫婢们却鱼贯而出,并不理她,她见无人应承,心底更是怒火升腾,连连跺脚。 隔不了一会儿,一切准备停当了,便有管事姑姑来请瓜尔佳凌月即刻出宫,管事姑姑等冰冷的表情,脸上再也没有以往的谄媚,待她走出屋子来,来到院子里,见到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家屋瓦,从此之后,她便会离这天下至尊至贵之处越来越远,她这时才彻底恐慌了,走了两步,脚一软,差点跌倒。 管事姑姑眼底露出鄙夷之色,冷冷地道:“来人啊,扶了瓜尔佳氏上轿。” 她这时才明白,她再也不能被称为小主了,走出宫外,她成了瓜尔佳氏,她曾离皇室那般的接近,近得几乎触手可摸,可到头来,她却还是被赶离了这里,从此之后,这个地方,便只能在她的梦中出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赶出去 瓜尔佳氏几乎是被拖着坐上了轿子,待轿帘子放了下来,轿内一片漆黑,她再也忍不住,咆咽出声。 管事姑姑咳了一声,便有宫婢提醒,“瓜尔佳氏,您是因病出宫的,还是检点一些的好,别让人看了笑话,丢了鳌中堂的脸。” 瓜尔佳凌月这才慢慢止出了抽泣,却只在轿内泪流满面。 抬着她的轿子慢慢离开了储秀宫,长廊之下,秀女们避行一边,象一幅无声行走着的水墨画。 瓜尔佳凌月来之时,坐的也是这顶小轿,离开之时,坐的却也是这样的小轿,可那时,却是风光无限,周身被羡慕妒忌的目光包裹,从中堂府出来,一路之上,她是多么的高兴,得意非常,可回去,却依旧坐的是这顶小轿,可这时,她却感觉自己如堕地狱当中。 此时,她恨急了卫珏,却也深深地后悔,为何会惹上了她,她一切不幸的根源,全在卫珏。 她听到了轿子外边的人声,她听得清楚,竟是卫珏的声音,她再也忍受不住,收了眼泪,悄悄把帘子揭了一条缝隙往外看去,便见着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站于长廊之下,可她从她的脸上没有见到惯常的兴灾乐祸,相反的,卫珏站在廊下,脸隐在长廊投下来的阴影当中,整张脸被光线遮得似明似暗,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可瓜尔佳凌月却隐约见到了一丝羡慕从她眼眸射出,转瞬之间,那丝羡慕却又消失不见了。 瓜尔佳凌月心底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卫珏,不是真的在羡慕着她吧? 羡慕她可以出宫? 不,不可能的,当今皇帝正是青春年少,那般的英姿飒爽,是所有未嫁女子心目中的良人,此次又是首次选秀,又有哪一位不会想着成为他心目之中第一人? 就象她自己,得知被阿玛挑中进宫之时,她便有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见了皇帝的真面目之后,更是将他当成了自己日后的依靠。 她想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人,能站在他的身边,使他的心底只有她,就象戏文里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瓜尔佳凌月把卫珏渐渐抛在脑后,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以往,既使她皱一下眉头,旁的人也会过来吁寒问暖,可这一次,却甚至没有人问起,轿子依旧平稳向前,只听得到外边整齐的脚步声,平静,呆板。 …… 卫珏出得门来,往径间小路而去,来到花树之下,便见到了严华章,严华章见她豪发无伤,在心底吁了口气,道:“她们如今是狗赶入了穷巷,什么都不顾了,没怎么为难你吧?” 卫珏摇了摇头:“她们能怎么为难我?” 严华章便笑了,“说得也是,她们十个人,也不敌你一个。” 卫珏抬起头来,却是望定了虚空之处,道:“最后的日子,怕是快来了。” 严华章心底一跳,竟是伸了手过去,握住了她的,“你这便要走了么?” 等到感觉到了她掌心的柔软,严华章这才醒悟了过来,讪讪地松开了她的手,可那般的温暖却如烙印一般印在了他的心底。 卫珏道:“恩,依今日情形来看,这一日,很快要来了。” 严华章看清了她脸上隐约露出来的欢喜,却只觉心酸,他知道,她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失败过,他垂了头道:“恭喜你。” 可她脸上的喜意却瞬间消失了,她低头道:“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和她一起离开,让她随我一起,是对还是错?” 严华章道:“你说的,是赫舍里丽儿?” 卫珏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走,这里,是她最好的归宿,可她却想着要走……” 严华章道:“我按你的要求,寻借口去了凤光室好几次,见了她的面色,倒没有发现什么,她离开的原因,也许并不因为……” 卫珏却摇了摇头,脸上现了些苦笑来,“丽儿妹妹是个很傻的人,为了她喜欢的,她可以什么都替对方想得周全,但我却不是,我不能让她这般,她应当在有生之年,得到她应该的欢乐,所以……” 严华章道:“你已经决定了?” 卫珏点了点头:“既是在他的面前,她才能欢乐,为何我要阻止?就让她留在宫里边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她久有的欢乐了。” 严华章点了点头,“你且放心,我会尽快查清真相。” 卫珏道:“便只靠你了,日后,丽儿妹妹,也只能靠你了。” 严华章脸上现了些苦意出来,“你拜托我的,我哪一次不尽心尽力?只是这机会,日后怕是少了。” 卫珏道:“那你便要祝我,出宫之后,好好儿的。” 严华章笑了,眼底有光,“你会好好儿的,我知道。” 卫珏道:“咱们都好好儿的。” 卫珏叮嘱了他几句,见有人来,便转身离去,严华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深处,却是长久没有转过身去。 ………… 吃了晚膳,卫珏接了锦玲递过来的花茶,饮了两口漱口,一口水还含在嘴里,便听帘子哗啦一响,素钗小跑步走了进来,脸上全是慌色,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小主,寿安宫派人来了,要您既刻过去。” 锦玲正端着漱口盅,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那漱口盎跌了落地,卫珏看了她一眼,她忙把那漱口盎端稳了,卫珏把嘴里的水吐进盎里,用布巾子试了嘴,问道:“是谁过来的?” 素钗道:“是太后身边的陈嬷嬷。” 锦玲听了这话,手又是一哆嗦,卫珏便问:“锦玲,你这是怎么了?” 锦玲垂了头道:“小主,奴婢被派到储秀宫之前,也曾在寿安宫呆过,就是在陈嬷嬷手下做事,乍一听到是她,便有些吃惊。” 素钗道:“陈嬷嬷素来严厉,又是太后身边贴身侍伺之人,如无大事,太后是不会派她来的,这的确是有些奇怪了。” 锦玲欲言又止。 素钗道:“锦玲,你有什么话便说罢,用不着吞吞吐吐的。” 锦玲抬头看了卫珏一眼,又垂了眼去,“小主此次去,要小心一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问话 素钗脸上更是灰暗几分,“小主,我替您拿上披风。” 等到卫珏收拾打扮好了,走出屋子,那陈嬷嬷带了两名宫婢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她出来,便道:“小主,您尽量快些,太后娘娘紧等你您问话呢。” 说完,带头便往前走。 素钗见她豪不客气,脸上更添几分不安之色,锦玲却是一对上那陈嬷嬷的眼神,身子便直往后缩。 卫珏脸色平静,跟着她往外走,走至院子里,一顶轿子已停在了廊下了,陈嬷嬷似笑非笑:“请小主上轿。” 卫珏揭了轿帘子上去,轿子抬了起来,一路前行,直往寿安宫而去。 来到寿安宫之时,已是华灯初上,宫里边长廊檐下,挂齐了大小宫灯,而大殿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卫小主,请下轿,到了。”陈嬷嬷在轿外道。 轿子斜斜地倾着,卫珏下得轿来,跟着陈嬷嬷一路前行,便听前边有内侍唱诺,“卫小主到了。” 待卫珏走进殿内,却见主坐之上,太后一身正装,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侧宫婢垂手而立,不由把头垂下,继续往前。 砖面之上冰冷沁凉,并未铺上垫子,卫珏只得就这么跪了,向太后行礼。 她跪在地上良久,却没有听到“平身”之声,只得继续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直觉膝盖越来越僵硬冰冷,才听见太后道:“平身吧。” 卫珏站起身来,殿内依旧静默,只听见帘子偶尔被风吹动,叮当而响。 “开始吧。”太皇吩咐陈嬷嬷。 照道理来说,卫珏是秀女,算是小主,太后却让掌管奴婢的陈嬷嬷问话,陈嬷嬷自是比不上太皇太后身边有品秩的女官苏茉儿,在慈宁宫,苏茉儿既使代太皇太后问话,却也只在太皇太后问完话之后略略提点,以示对她们这些小主的尊敬,可太皇却直直地叫了陈嬷嬷问话,全不将卫珏的身份放在眼底,这便把卫珏看成了宫里奴婢一样的人了。 卫珏却仿佛无知无觉,只静静而立。 陈嬷嬷便上前一步,道:“今日太后娘娘请了小主来,是想向小主证实一件事,说起来,这件事相当的奇怪,奴婢初初听说,便吓了一跳,想着是不是弄错了,但此事不弄个明白,却又怕日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影响小主日后的前程,小主,请见谅。” 卫珏使拂了拂礼:“陈嬷嬷,您有什么疑问,请尽管提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嬷嬷嬷笑道:“这便好了,小主既这般的通情达理,奴婢便放心了……”她收了脸上笑意,“把那两人带了上来。” 殿外有人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 殿内更静默下来,只听见太后拿起了碗碟,揭开杯子饮茶,杯子与杯盖相接,丁当作响。、 隔不了一会儿,便有内侍领了两人进门,那两人垂着头走进殿来,一进殿门,便扑通一声跪倒,伏地不起,身子索索发抖。 陈嬷嬷道:“你们俩人且抬起头来看看,看清身边这人,是不是你们以往遇见的?” 那两人抖着身子侧过脸来,朝卫珏打量了一眼,又瞬及回过头去,跪于地上,抖得更为厉害:“禀太后,是她。” 太后听了这话,冰冷的目光望向了卫珏,冷声道:“还当真是你?”她闭了眼去,挥手对陈嬷嬷道:“你且仔细问问她,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灯光照射之下,卫珏脸色苍白,瘦削的身子更显盈盈不堪一握,似是有些吓着了。 陈嬷嬷见她如此模样,倒有些奇怪,心底冷笑,胆大包天的,连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做得出来,一到了正主儿面前,便吓破了胆了,到底是罪奴出身之人,见不了大场合。 她道:“卫小主想必认识这两人吧?” 卫珏勉强地笑了笑:“嬷嬷说笑了,我身处储秀宫内,又怎么会认识寿安宫之人?” 陈嬷嬷慢慢地笑了:“你既是不认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是寿安宫的人?自他们进门之时起,奴婢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们来自哪里。” 卫珏脸色忽变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嬷嬷,或许是我忘了,在哪儿见过他们。” 陈嬷嬷道:“小主这般的惊怕干什么,太后既是没让你跪,你还是站起来说话比较好。” 她看着伏在地上身子微抖的卫珏,心底不以为然更多,不过是个罪奴出身的秀女而已,太后又何必把她当回事儿? 宫里头总有这么些人,痴心妄想,想从太后这里下手,来讨好太皇太后,可有谁成功过? 这一次,这卫珏更是胆大包天,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卫珏哆嗦着身子站起身来,垂了头去,更显身材娇小,弱不禁风。 陈嬷嬷把脸转向了那两个小公公,道:“她既是不记得了,便请你们告诉她,你们是谁,是如何认识她的,让她省起前面之事。” 小福子与小禄子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转过脸上,小禄子朝前膝行一步,对陈嬷嬷道:“嬷嬷,奴才没有说慌,那一日教我们如此做的人,便是她,她那时的装扮不是这样子的,穿的也是普通宫婢的衣服,乍一看,小的还有些认不出来,但她的模样,小的绝不会认错的。” 陈嬷嬷转头问小福子,“你呢?” 小福子便瞬即抬眼望了卫珏一眼,眼底愧疚之色一闪而逝,却垂头道:“不错。” 陈嬷嬷道:“她当日说了什么话,要你们做了什么事,你们且一一说来。” 小禄子俐牙利齿:“当日,小的两人因做错了事,被王公公责罚,小的两人年轻气盛,便躲于避静处抱怨了几句,却哪里知道,被这位姑娘听到了,便对我们威逼利诱,又说要将刚刚我们说的话告诉王公公,又让我们想办法对付王公公,如此一来,便可取而待之,小的们一时油蒙了心,便听了她的话,真照她说的那样做了……”小禄子转头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且说说,当时是不是这样?”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陷害 小福子便也点了点头:“不错。” 陈嬷嬷道:“她叫你做了什么?你便依着做了?” 小禄子道:“小的们也是一时气不岔,加上差事又多,王公公要求严格,便想着歇息几日,听她告诉我们,把药粉涂在王公公的伤处,便能使他的伤好得慢一些,奴才们便想着,王公公既是受伤歇息,便不会整日里盯着我们做事了,所以,奴才们鬼迷了心窍,就照她的话来做了……”小禄子拉了小福子连连嗑头,“太后娘娘,奴才们不是故意的,并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的田地,王公公会一病不起,还差点儿冲撞了太后。” 太后微闭了眼坐着,脸色在灯光照射之下更加的晦暗。 陈嬷嬷冷冷地笑:“是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王总管的病会那般的重,要我说,你们这是处心积虑,蓄意谋划的才对!” 她的眼波扫过了小禄子,小福子的脸,直直地投到了卫珏的脸上,身上,似是欣赏一般地看着卫珏苍白如纸的脸。 一个罪奴而已,好不容易被太皇太后看中,选中秀女的行列,却还不安份守纪,私底下竟然胆敢如此,她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小福子与小禄子一叠声的求饶:“太后娘娘,奴才们真的不知道会引起这般严重的后果,奴才们只以为,这是普通的药而已,对王公公并无害处,为一泄平日怨怒,这才投下药去。” 陈嬷嬷转身对太后禀报:“太后娘娘,奴婢已经使御医看过那药粉了,那药粉的配方极为巧妙,仿佛是有人替王总管疹过脉象一般,顺势而为,能引发他体内积聚之热毒,但下的药粉,却全无毒性,因此,御医便无法检测出来。” 太后眼睛没有睁开:“这么说来,这药,倒是费了些心思。” 陈嬷嬷道:“不错,下得了此药的人的确心思费尽,不但掌握了王公公平日的作息饮食,而且对他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利用王公公平日里和他们之间的冲突,趁虚而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陈嬷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卫珏,话语之中的意思极为清楚明白,这一切已经盖棺定论,卫珏是与人同谋,才能将手cha到了寿安宫里边。 太后微睁了眼,视线朝下望去,眼神酷冷:“那么,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陈嬷嬷道:“奴婢定会详加盘查。”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这里是安静得太久了,久得什么人都来想搅动搅动,罢了,你便好好儿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视线没有落到卫珏的身上,坐于椅子之上,甚至没有对卫珏交流半句,这是对身为小主的卫珏最大的看低。 陈嬷嬷心底发出冷冷的笑意,转头往卫珏望去,看清她脸色更白,身躯摇摇欲坠……不过一个罪奴出身的秀女而已,却也想着拉帮结派,竟然将手伸到了太后这边! “卫小主,你且跟奴婢说说,小福子与小禄子所说的,是否属实,奴婢所调查的那药物之事,也是否属实?” 她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到了最后,竟象太后本人在亲自询问一般。 一名奴婢,既使她太高的地位,在宫里边,也只是奴婢而已,见了卫珏,也要称一句小主,平日遇着,也要行半礼以示尊重,可现如今,她质问卫珏,语气当中已全没有对她的尊重,竟将她当成犯人来审了。 卫珏半垂着头,象是吓得傻了,定定地不动,等她一声比一声高地再问一次,卫珏才缓缓抬起头来,扑通一声,重跪于地上,身子索索发抖:“太后娘娘,陈嬷嬷所说的,全属事实,是奴婢与王顺有仇,所以,奴婢才想尽了办法想让他一病不起。”她连连磕头,“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陈嬷嬷眼底现了得意之色,见她问不了几句,便已崩溃,心底更是蔑视,道:“奴婢先前说了,单凭你一个人,是绝不能有这等的人力与物力,能监视着王公公,掌握他的行踪,让他处于这般的境地的,你且告诉奴婢,你和哪些人一起合谋了此事?” 卫珏连连摇头,仿佛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没有,我没有,这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 陈嬷嬷连连冷笑:“你一个人,可以做出如此之事?你身为小主,照道理来说,是不能出储秀宫的,可你却将储秀宫当成自家后院,想出便出,想留便留,你原是罪奴出身,被太皇太后挑中,才选为秀女的,试问一名奴婢,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就连那些从豪门大阀门弟进宫的秀女,都没有你的本领大吧?” 此时,太后睁开了眼,两道目光扫了下来,如冰一般地扫向了卫珏,冷声道:“你且问问她,为何要对王顺下手!” 陈嬷嬷忙弯腰恭声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便详加询问。”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所以这些屑小便一一冒了出来,你比哀家年轻几岁,脑袋也不好使了?” 陈嬷嬷额头冒出冷汗来,道:“是奴婢失误,奴婢该死。” “别一口一个该死的,实际上心里面怎么想的,却没有人知道。”太后又重闭了眼,“行了,继续往下问吧,她到底是太皇太后看重的人,总要弄个证据确凿,才好向人交待。” 陈嬷嬷知道,太后这便是厌及了卫珏了,无论太皇太后怎么的保着,她也要把卫珏定罪! 卫珏这份前程,算是完了,短暂的荣光之后,便会陷进无底的深渊,只要罪名确实,她不但不能再选秀女,而且,连性命都难保。 她不能再走出这寿安宫了。 陈嬷嬷暗暗冷笑,不错,后宫之中,太后是一个不管事儿的人,大权都在太皇太后手里握着,但是,太后一旦执拗了起来,便谁的面子都不会卖,就连太皇太后,她也会当面争执,陈嬷嬷依旧记得,多年之前,太皇太后雷霆大怒,太后却以死相bi,到后来,太皇太后少有的让步,虽则事后,太后便幽居寿安宫,太皇太后对她日渐冷淡,但凡是太后所坚持的,太皇太后依旧会给她几分面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假言 这卫珏,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胆敢和其它人伙合一起,以为太后是好欺的,拿寿安宫来作伐,她这般的做,却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陈嬷嬷道:“卫小主,你且听清楚奴婢所问之话,你这般的谎言,欺骗别的人还可以,这寿安宫,却不是能让你三言两语便唬弄了过去的地方!” 卫珏似是吓得不轻,不敢抬头,身子抖索不已:“嬷嬷,我之所以下药害王公公,不是为了别的原因,是因为王公公一年前害死了我的好姐妹秋儿,自入宫之后,秋儿几次三番照顾于我,如果不是她,我早就不在这人世了,所以,秋儿死后,我便一直打听着王公公的下落,得知他近日受了伤,这才趁虚而入。” 陈嬷嬷冷笑:“这么说来,倒是你有情有义?王总管该死?” 卫珏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带着张惶与祈求,“太后,奴婢所说的,全是真的,绝无半句假言,再者,奴婢只想给王公公一个教训,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让他在病床之上多呆些日子,丢了总管太监这个职务便好。” 她满脸都是泪,望定了太后,可太后依旧没有睁开眼,似是将她看成了空气一般。 陈嬷嬷笑了出声:“卫小主,你这话可说得,你这是指定了我们查不出那药的毒性来么?” 卫珏连连摇头,眼泪四散飞溅,“不,不是这样的,奴婢真没有存心要拿王公公性命。” 陈嬷嬷便拍了拍手。 有两名内侍抬了一乘步辇进门,步辇之上,半躺半坐,眼睛紧闭,精神萎靡的,可不正是王顺。 王顺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了,脸上颧骨高高暴出,哪里还是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相貌堂堂的太监总管的模样。 陈嬷嬷道:“你自己且看看,王公公是不是象你所说的,只有病体缠绵?” 卫珏怯怯地抬起眼来,看了王顺一眼,又瞬即避开了去,嘴里道:“奴婢也没有想到,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嬷嬷便缓和了语气:“如此说来,你也不是很清楚那药的药xing?你不识草药,量你也不可能独自配出这药来,你且说说,是和谁同谋,有什么目地!” 卫珏嘴唇直哆嗦:“那药,那药……是平日里奴婢看了几本药书,自己配了出来的,并没有他人同谋。” 她这么说,便是明着眼睛说瞎话了,陈嬷嬷声音变冷:“卫氏,你将这殿内之人,全当成傻子不成,一名医者,就算学医多年,也不能配出这样的药来,你光看几本医书,就能掌握这样繁琐复杂的配药方法?” 卫珏哑口无言,只是浑身哆嗦,却死咬着不松口:“是我看了医书配来的,和他人没有半点儿关系。” 太后听得不耐烦了,睁开了眼来,道:“和她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一个小小的秀女,也有胆动寿安宫的太监总管,真反了天不成,她既不说,你便用刑,让她说了出来!” 陈嬷嬷便道:“是,太后。 她转身吩咐,“来人啊,把东西带上来。” 有内侍从殿外走进,手里端了一个红木盘子,揭开红木盘子上盖着的红色绸缎,便赫然是一幅拶指刑具,盘子里更摆了明晃晃的十几根银针,显见着是插入手指指缝用的。 卫珏见到那刑具,身子更是一哆嗦,似是要昏了过去。 陈嬷嬷眼底闪出些酷冷的光芒来,仿佛看到了卫珏在刑具之下哭嚎喊叫的模样,“卫小主,奴婢劝您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别让奴婢难办。” 卫珏嘴里喃喃,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同谋。” 陈嬷嬷便朝内侍点了点头,一名公公拿起了拶指刑具,向卫珏走近,道:“小主,得罪了……” 另两名健壮宫婢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卫珏的肩膀,让她无法动弹,而卫珏,却象是吓傻了一般,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内侍将那拶指刑具越来越近……宫庭里边,凡物件都讲究精美华巧,便连这幅刑具上都雕刻了精美之极的卷叶纹花饰……眼看那刑具便要靠近卫珏的指端,卫珏却是再也不能抵受心底的惊恐,大声道:“奴婢说,奴婢全都说了,太后娘娘,请您饶了奴婢吧。” 太后闭着眼挥了挥手,陈嬷嬷便笑道:“行了,这不就好了,何必受那皮肉之苦?” 那两名健壮的宫婢松开了卫珏,那行刑的公公也将刑具拿开,退开一旁。 陈嬷嬷见事此事往自己猜测方向发展,嘴角不由露出了丝微笑来,在寿安宫多年,她深知太后的脾xing,不惹到她之时,她倒是很是低调,但如果真正触犯了她的利益,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妥协,正是这份执拗的脾xing,连太皇太后都对她无可奈何。 这一次,这卫珏惹到了太后头上,哪里会全身而退的? 怪只怪她运气不好,说得也是,她的好运气早已经被用光了,太皇太后给她的那点儿好运气,全被她自己给淘汰光了。 竟然学那戏文里边的,有点儿前途了,便学着人家替人复仇,却不知道,宫里边,可是不戏文里演的戏码,有些仇不能报,只能放在心底里恨着。 事不关已,便莫管闲事。 她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也难怪会落得这般的下场,由可能被选入宫的秀女,弄到最后,连小命儿都没有了。 卫珏趴伏于地上,身子微微地抖着,似鼓起了勇气一般,道:“以奴婢的本事,自是没办法知道王公公的行踪与脾xing的,奴婢出身幸者库,既无财力,也无人力,想尽了千方百计打听,使了许多钱,也打听不到,奴婢虽恨他,也无可奈何,正当奴婢无计可施之际,有一日晚上,有人来敲奴婢的窗子,问奴婢,是不是想向王顺报仇,并将王顺的行踪与脾xing向奴婢一一告之……” 听到这里,陈嬷嬷皱了皱眉头,太后也睁开了眼,眼神冰冷向下边望去。 而跪于一旁的小福子与小禄子,脸上却有些吃惊之色。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编词儿 陈嬷嬷道:“卫小主说的,是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伺侯你的那些人难道都睡死了不成,让人在后窗敲你的窗子,也无人惊醒知晓?” 卫珏半抬起脸来,脸上露出丝苦笑,“嬷嬷说得没错,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想要唤人,可那人说了,她既来得了这里,便做好了准备了,劝我只好好儿听着,别做其它。” 陈嬷嬷转头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你瞧……” 太后却是听得聚精会神,“让她说下去。” 陈嬷嬷无法,“你且继续往下说。” “那人告诉我,让我去找寻王公公身边的徒弟,小福子与小禄子,他们两人对王顺多有怨怼,因此,会极为愿意照奴婢说的去做,她给了我一个小小的瓶子,让我将这瓶子交给他们,让他们在王公公发怒打骂两人的时侯,涂抹在自己的皮肤之上,如此一来,那药粉不知不觉渗入王公公的伤口……她还告诉奴婢,说她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这药,也是按照王公公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来调配的,那毒性一渗入伤口,发挥了作用,经过排泄,便会排出体外,无人能查得出来……” 说到这里,躺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王顺嘴里忽地嗬嗬有声,竟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眼睛转向了跪在地上的小福子小禄子,象是要冒出火来一般,小福子与小禄子面色惊恐,缩成一团。 陈嬷嬷道:“将他抬了下去,成什么体统。” 便有两名内侍上前,抬了那躺椅离去,王顺一下子跌睡于椅子上,嘴里勿自含糊不清地道:“我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 王顺被抬下去之后,殿内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小福子与小禄子衣裳索索而抖。 陈嬷嬷看着下边跪着的卫珏,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娇弱的身躯伏于地上,眼底里全都张惶与害怕……她和以往那些被吓住了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可陈嬷嬷心底边总觉得有些奇怪,心底里升起了股不安之感,事情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要她仔细去想其中破绽,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卫珏说的这些情节,合情合理,挑不出半丝儿的错处来,连她的表情,那受了惊吓的样子,也是那般的合常理,没有半分儿不妥。 也许是她思虑太过了?陈嬷嬷心想。 “卫氏,你且继续往下说。”这是太后第一次拿正眼瞧着卫珏,却没有再让陈嬷嬷开言。 陈嬷嬷暗叫不好,卫珏这番话,成功地挑起了太后的兴趣了。 她有些愕然地望向卫珏……太后的脾xing儿,她是深知的,太后喜欢看戏,尤其是别出心裁的戏文……这卫珏所说的这番话,象故事一般吸引人,可不就是段戏文? 不,比戏文更为精彩。 卫珏道:“她来了好几次,来到奴婢的窗前,吩咐奴婢做事,奴婢太想帮秋儿报仇了,因此,奴婢便一切按照她所吩咐的来做,奴婢换上了宫婢的衣服,偷偷出了储秀宫……因有她的安排,每次出储秀宫之时,都是同一位嬷嬷掌匙,那嬷嬷连问都没问奴婢一声,便将奴婢放出宫去,有时那位嬷嬷不在,也会由其它人放了奴婢出去,奴婢便想,定是那人安排好的……” 陈嬷嬷冷笑:“卫小主,你说得可真精彩,如此说来,你所犯一切罪过,都不是你自己所为,全都按照旁人的吩咐办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奴婢,你不知道那人容貌,那么这件事情,便成了无法查下去的悬案?” 卫珏道:“嬷嬷说得有道理,奴婢也象嬷嬷这般的想,如果事发,所有的罪责岂不要奴婢来承担?到时侯,奴婢既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因此,奴婢便安了个心眼,那人隔窗再次吩咐奴婢做事之时,奴婢便趁她不注意,推开了窗子,那人显见着没打量我会推窗查看,吓了一跳,可她还是做了防备,头脸都被披风围脖遮住,奴婢不能看清她的脸……” 陈嬷嬷一幅猜中事情结尾的得意模样,转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瞧瞧,她是不是满嘴胡言?” 太后却是听得兴趣大发,望了陈嬷嬷一眼,转过头去对卫珏道:“既是没看清头脸,那么,总有些东西能看得清楚了?” 卫珏苍白的脸便露出丝红润来,“太后娘娘真是睿智,一猜便中……奴婢见时不可失,马上就着窗子里的灯光仔细打量,便发现她露出的手腕处戴了一个翡翠镶金的镯子,镯子上雕刻了古朴的古钱纹……她似是察觉了什么,转身便离去,奴婢便看清她耳后贴耳垂之处,有一粒米粒大小的红痣。” 卫珏说得情节精彩,棋逢路转,早已将太后深深地吸引住,竟是感叹起来:“这孩子,倒有几分机灵。” 陈嬷嬷心底一突,心道太后不是改变了主意了吧?太后的脾xing虽然执拗,但她唯一的爱好,便是喜听戏文,并沉迷于其中,有的时侯,竟然分不清现实与戏文了,她还真以为这宫里头会发生象戏文里说的那般之事? 陈嬷嬷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这卫小主所说之事,奴婢听起来,只感觉有几分不妥……” 太后冷冷地道:“你懂什么?往往现实当中发生的,比戏文里精彩多了。” 陈嬷嬷只得陪笑道:“是奴婢没有见地……” 太后转过脸去,对卫珏道:“你仔细往下说。” 卫珏似是镇定了一些,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再伏地道:“奴婢虽是按照那人吩咐,再去了寿安宫几次,吩咐小福子小禄子做事,而每一次,不等我向她禀报,她已然知道了所有的结果,因此,奴婢便越发奇怪,兼之更为害怕,奴婢感觉,这个吩咐奴婢做事的,只是将奴婢当成了棋子,奴婢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了报仇,便踩进了她设下的陷阱当中,小福子与小禄子只见了奴婢,日后东窗事发,奴婢定是守当其冲获罪的……而那人对奴婢的行踪了如指掌,奴婢便想着,定也是储秀宫内之人,奴婢便暗暗观察,到底是谁在操纵着奴婢……”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紧张 卫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声音委婉柔和,可却张驰有道,使得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连对她的话半分儿也不相信的陈嬷嬷都目注于她,差点问出声来。 而太后,却是直接问了出来,“是谁?” 卫珏却垂了头,眼神有些闪烁,也有些不确定,“奴婢暗自观察了好几日,初一见到那只相似的镯子,戴在那人手上,说实在的,奴婢也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那人真是每次和奴婢相谈之人,再者,当时灯光暗淡,奴婢着实有些弄不清楚,再奴婢反复查看那镯子,却越看越象……” 被她这么一说,殿内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太后被吊起了胃口来,一叠声地道:“你且说说,是谁……?” 卫珏却依旧神情疑惑,欲说将休,吞吞吐吐,“太后娘娘,奴婢不敢确定……” 陈嬷嬷此时倒有些明白了,她越发这般的吊着人的胃口,太后便越发想知道,越发地相信,她暗暗有些吃惊,心想太后的脾xing,是她伺侯了许多年之后,才摸得一清二楚的,这卫珏没见太后几面,便象将她的脾xing摸了个清清楚楚,竟然知道要怎么样说,才能挑起太后的兴趣? 而她的言词,就连伺侯了太后多年的陈嬷嬷自己说起,也不能象她这般说得惹人心痒难熬,连一直保持清醒的自己都忍不住想听到下面的结果。 太后声音有些急,“叫你说,你便说罢,吞吞吐吐干什么?” 卫珏这才道:“太后娘娘,奴婢为了确认此事,更是跟在那人身后,仔细看她的耳后,更瞧清了她耳后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这才敢肯定,那个人,竟是一位名叫红锦的姑姑!” 太后吁了一口气,松泄下来,“原来是她啊?也不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咦,瓜尔佳凌月,不是因病被太皇太后撂了牌子,请出宫去了么?” 她身处宫内,见惯了尔虞我诈,到底有些头脑,便想了想,“难道,这因病……却是别的缘故?” 对这种主子之间的猜疑,陈嬷嬷哪里敢cha言,只是唯唯诺诺,“也许吧。” 太后却越想越气恼,哼了一声,“这是把哀家当成了空气一般呢,什么事都不向哀家说一声!” 太后一发怒,大殿中人更不敢有半点儿声气发出,陈嬷嬷更是屏息静气,却是暗暗抬起眼眸,朝堂上趴伏于地的卫珏望了去,心底惊疑参半,依照她的推测,经过这一番陈述,卫珏的性命便已然保住了,太后把怒火转移到了慈宁宫,必会怨怪太皇太后不把实情告诉于她,而太后定会着人调查瓜尔佳凌月离宫真正原因,如此一来,必用得着卫珏,无论调查结果怎么样,卫珏已成功变身,成了这件事当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而她所犯之罪,也微不足道。 毕竟,她也是受人梭摆。 与此同时,与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嫌隙相比,总管王顺的病体,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连陈嬷嬷都没有办法阻止,无法cha言,卫珏便已成功扭转局势,甚至于,陈嬷嬷明知道她说的话,没几句真的,她也没有办法反驳。 陈嬷嬷忽有些后悔,她真是小看了卫珏,被她一幅纤纤弱质的外表所蒙骗。 原以为能顺利地完成答应了那人的事,只略帮口几句,便叫卫珏翻不了身,如此一来,落入袋内的银子也会数不胜数,可没有想到,已经板上钉了钉子之事,却是这般收场。 但不要紧的,那个中间人,是瓜尔佳氏家的,得罪了瓜尔佳氏,有什么好下场,这卫珏,只不过多蹦嗒几日罢了。 只是可惜,今日没能完成任务,那剩下的银子便收不到了。 陈嬷嬷想及此,有些恨恨地朝卫珏望了去。 “卫小主,你说的那人,是红锦?这可有些异想天开了……”陈嬷嬷转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红锦那宫婢,奴婢倒是见过几面,只不过是一位年纪略大些的普通宫婢罢了,看着面相,也很老实忠厚,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能耐?” 听到陈嬷嬷这么怀疑。太后心底也有几分疑意,对卫珏冷冷地道:“你可别信口雌黄,胡乱攀咬,如陈嬷嬷所言,红锦一名普通宫婢,怎会有如此大的能力?” 卫珏垂头道:“太后娘娘,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依奴婢猜测,红锦对奴婢并不信任,如果奴婢稍有异动,定会私底下与小福子与小禄子相见,如果东窗事发,定会让他们来指证奴婢,因此,今日奴婢在殿上见到了他们两人,其实心底已然明白了,幸而奴婢早有准备,认出了她来,如若不然,奴婢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小福子与小禄子自卫珏开始述说之时,便带着有些震惊的表情听着,直至此时,才有些反映过来,小禄子倒有几分精明,忙连连磕头,“太后娘娘,她胡说,奴才们从没见过什么红锦……” 小福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奴才从没见过她。” 陈嬷嬷便冷笑,“卫小主,他们都不愿意承认此事,你又怎么说?” 卫珏便向太后行礼:“太后娘娘,红锦见我之时,都以披风围脖遮面,又怎么会以真面目来见他们两人,他们两人认不出来,不知道她是红锦,那也是有的,请准许奴婢亲自问他们几句话,来证实奴婢的猜测。” 太后见棋锋路转,高潮迭起,早听得兴致达到顶峰,哪有不答应的,便点头道:“你且问吧。” 陈嬷嬷欲言又止,想要阻止来着,还没开口,已被太后堵得死死的,哪还能开口说话? 卫珏便站起微来,行至小福子与小禄子的身旁,道:“我且问两位,两位的家人,现在何处?” 小福子与小禄子提高了警惕,防着她问出什么不利的话来,却想不到她头一个问题,却是关于他们家人的,两人同时怔了怔,小福子便道:“我们既已净身入宫,便成了无家无室之人,哪还有家人?” 小禄子也冷笑:“不错,我们是皇家的奴才,生死都在皇宫。”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身份之疑 卫珏幽幽地道:“可我自从知道红锦的身份之后,心底感觉不妙,又深恐瓜尔佳氏势大,日后怕是死了,都落得个不明不白,因此,便托人出宫打听两位家乡的情形,两位怕是不知道,两位的父母兄妹,都离开了原来所居之地,不明行踪了吧?” 小福子与小禄子对望一眼,勉强道:“我们处于深宫,又怎能得知。” 卫珏却道:“原来,你们早已经知道了?难怪我问起两位家人,两位一幅豪不关心的模样……你们已经心知肚明,家人被安置于何处了。” 卫珏连一句他们的家人被要要胁,因此,他们不得不指证卫珏的话都没有说,可奇怪的是,她虽没有说,殿上坐着的,堂两旁站着的人,全都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这般的询问,轻言细语,如话家常,却使得小福子与小禄子在言谈语气当中便泄露出所有的秘密来,他们虽没有亲口承认,被卫珏这么一说,却和承认了没有半分分别。 却使得陈嬷嬷连反驳都无法反驳起。 卫珏没有直指小福子与小禄子受人要胁,她要怎么反驳? 卫珏只说他们心知肚明,家人被安置在何处……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而的确,小福子与小禄子的言谈举止,确实很不关心家人的出向。 陈嬷嬷此时才明白她一句简单的问话而已,就已使得大势已去……那剩下的银子,可以肯定的,是拿不到了。 小福子与小禄子张口结舌,只觉卫珏眼眸冰冷地望定了他们两人,明明的他们一样的身份,明明也是跪着的,可只这一句简单的话话,让他们两人连辩驳都无法相辨。 太后坐于高堂之上,她性格虽有几分固执,但到底出于豪门大族,自小就管着下人,在争斗经营中长大,她略一晃眼,便看出了小福子与小禄子的神色不妥,冷冷地道:“卫珏问你们话,你们怎么不答?” 小福子与小禄子身子同时一缩,竟是瘫倒在地,小禄子到底机灵一些,忙道:“太后娘娘,奴才们处于深宫,当真不知道家人去了何处,卫小主托人打听之事,奴才们也是第一次知道。” 小福子跟着道:“不错,不错,今日奴才们才知道,原来奴才们的家人,竟已安排到了别处!” 他们两人连连磕头,声音悲泣。 太后却转向卫珏,见她闲闲地站着,脸上再没有初一开始的惊慌,反而嘴角带了丝笑意,望着那跪于地上的两人,不由有些吃惊,心想,她这般笃定的表情,手里定有了确实的证据,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卫珏这般笃定的表情,就仿佛太皇太后那样,什么时侯都那般的慎定自若,胸有成竹,而她,却永远都学不来。 可她虽不喜欢,却心底相信,相信今日之事,卫珏所说的才是真相。 仿佛这世间就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影响别人的决定,让人按照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太皇太后是这样的人,太后在后宫之中已经习惯妥协了,习惯于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来做,有的时侯,她也反抗,想拿出一些自己的主见了,可每一次,都是失败。 但她没有想到,在这大殿之上,她又看到了这熟悉的表情,却出现于这般身份低下的秀女身上。 那样的笑容,让她不喜,却使她信任。 让她于以往许多次面对着太皇太后之时一样,不由自主地道:“卫珏,你且说说,他们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等她问完,才醒悟过来,她竟在证询着她的意见。 她心底里对卫珏的不喜又增添了几分,后宫之中,有一个太皇太后便已经够了,有她在,她永远没办法成为后宫之主,可这后宫不能再来第二个。 太后微微地闭了闭眼。 卫珏道:“太后娘娘,请准许我再问他们几句话,问完了,太后娘娘便会清楚了,他们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又是这样,不但笃定的表情象,那举止神态与太皇太后也莫名的相象。 连那机锋倍出的话语,都是一模一样的。 让人弄不清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等弄得清楚了,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既使她今日助自己弄清楚了事情的前龙去脉,这个女子,也不能留在宫中! 她不能一辈子居于下风,前边有太皇太后,后边,却有层出不穷的年青妃嫔冲了上来。 太后虽然幽居深宫,可她也关注着这届秀女的选拔……象太皇太后那般睿智的女人,到底不多,大清建国以来,只有她一位而已,太后有自知之明,是不及她了,但她年岁已高,她总有熬出头的那日,可如今,从卫珏这名小小秀女身上,她却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如果将卫珏留在宫中,她日后,还是会象如今这般,处处受制……不,她已等了那么久了,不能再出半点儿差错,象以往那般,后宫当中,永远只知道太皇太后,而不知道她! 太后微闭了眼,点了点头:“你问吧,哀家倒要看看,哀家这寿安宫,还有些什么事儿,是哀家不知道的!”她看着卫珏道,“你且站起身来说话。” 卫珏闻言,站了起来。 陈嬷嬷见太后如此,心底更是没了希望,她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帮口,演变成了这样,全因这卫珏,才使得到手的银子全没了。 她拿恨恨的目光朝卫珏望着。 卫珏抬起头来,直视陈嬷嬷,却正巧与她的视线相遇,眼眸明亮得似惊人一般,象是直透进了她的心底,让她吃了一惊,心底竟隐隐有些不安。 卫珏收回了目光,转向小福子与小禄子:“小福子,我且问你,今日来到此处,是谁请你们来的?” 小福子没有小禄子那么机灵,凡事都照着小禄子的眼色行事,就这简单的问题,他也连眼角扫着小禄子,停了停才答:“是陈嬷嬷亲自请我们来的。” 卫珏笑道:“这个问题,让你很难回答么?这般的吞吞吐吐不爽快?”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主见 小福子原就没多大的主见,是两人当真心肠较软那个,原以为此事照着事先安排好的去做,他们指证了卫珏,两人便前程似锦,而王顺也已病入膏肓,他们又找到了新的靠山,日后在寿安宫便会过上好日子。 只要将卫珏指证定了罪便成了。 可他没有想到,卫珏编了个故事出来,有鼻子有眼的,不但让太后兴趣大增,而且,让他们两人也成了怀疑对象。 小福子心底里便对这卫珏起了层惊怕,生怕一个答不对,会让自己身陷泥潭,甚至身首异处。 他越惊怕,神情便越发畏缩,太后原就是个多疑且固执之人,看了他如此情形,心底越发恼怒,隐隐有了些猜疑。 寿安宫,还是不是她的寿安宫,怎么连身边之人都有事瞒着她? 她看了身边的陈嬷嬷一眼。 陈嬷嬷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浑身一个机灵。 不会的,不会的,这等帮口之事,她做得多了,太后从无发觉。 而卫珏,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便知道了这秘密。 小福子战战惊惊地抹了把冷汗,“卫小主,您竟管问,奴才定会知无不言。” 小禄子暗暗着急,讨好地cha言:“卫小主,您问奴才也是一样的。” 卫珏看都没朝他看,道:“没叫你说话的时侯,你便开口cha言,是不是担心两人没商量好,他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小禄子心底一惊,再也不敢多言,只缩了缩头,“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他没有想到卫珏会直直地指出了这一点来,纵使他平日里再怎么巧言善辩,却也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不停地呼着冤枉。 他在下边瓜嘈,早使得太后心底不耐烦起来,哼了一声道:“冤不冤枉,要问过才会知道,贼喊捉贼,谁不会?别把哀家当成傻瓜!” 她说着这话,又朝陈嬷嬷看了一眼。 陈嬷嬷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也不明白,卫珏只不过问了一句话而已,她做了从年的事,便隐隐有被主子察觉的迹象? 而下面跪着的小福子与小禄子,却是马上收了声,趴伏于地,身子发抖。 他们两人同时有了股不祥的预感,也许他们临阵转戈,做错了? 可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如果失败,他们的新主子不会放过他们! 小禄子眼底冒出股厉光来。 却听卫珏道:“小禄子,你想抢着答话,那我便再问你一句,你们跟着陈嬷嬷来之时,陈嬷嬷脸上是否有笑意?” 小禄子做好了防范,想好了千百条回答的言语,怎么着,也要把卫珏攀咬了下去,可他没有想到,卫珏所问的,却是这么一个问题。 可问题是,这是个什么问题? 小禄子怔了怔,眨着眼想了半晌:“奴才被太后娘娘召唤,只顾低头跟着陈嬷嬷走,并没仔细查看嬷嬷的表情。” 卫珏便转过身去,问小福子:“小福子,陈嬷嬷替太后传唤你们,是否和颜悦色?” 小福子较为老实,心想说陈嬷嬷和颜悦色,定是错不了的,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是和颜悦色的。 便点头道:“不错。” 卫珏转过身去,抬起头来,慢吞吞地连眼波扫着陈嬷嬷:“可陈嬷嬷对奴婢可严厉得很。” 陈嬷嬷怒道:“奴婢不过一个传唤之人,表情严不严厉,也值得你这般的挑刺儿?” 卫珏便叹道:“就是这般的表情,奴婢跟着陈嬷嬷来的时侯,心底着实害怕得很,主子身边的奴才脸上有什么表情,便往往代表了主子的感想……” 陈嬷嬷道:“你胡说,奴婢哪敢代替太后娘娘……” 太后摆了摆手,打断了陈嬷嬷的话,她心底对陈嬷嬷早隐隐有了些怀疑,此时,这怀疑却渐渐扩大了,她慢悠悠地道:“陈嬷嬷,你也别着急,且听她怎么说。” 陈嬷嬷一滞,心底那股不安渐渐扩大,心道自己不过是帮个口而已,不会被那些人拖累了下水吧? 照卫珏的所为来看,她很有可能将自己拖了下水? 不,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她正坚持不懈地往这方面进行着。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查觉了自己有相帮对方之意的。 陈嬷嬷额头冒出了冷汗。 她竟是不敢直对上卫珏那双明亮得近乎可怕的眼眸。 此时,卫珏却道:“太后娘娘,也有可能,奴婢判断得不准确,又或许,陈嬷嬷来请奴婢的途中,她身体有恙,便心情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陈嬷嬷忙道:“经你这一提醒,奴婢倒有几分清醒了,奴婢在传唤小主之时,的确有些腹痛,或许对小主脸色便不好了。” 陈嬷嬷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在告诉她,好好儿呆着吧,在胡说八道地帮着对方,对她自己便不好了,她卫珏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 这便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太后再睁开眼眸望了陈嬷嬷一眼,道:“是么?” 陈嬷嬷勉强地笑道:“不错。” 太后便转过头去,对卫珏道:“既是如此,你便接着往下问吧,今日之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她又道,“你且放心,哀家谁也不会相帮!” 她不相帮,便代表着她已察觉,陈嬷嬷帮口之事了。 陈嬷嬷听了这话,背上又冒出层冷汗来。 卫珏几句话一问,她的优势便没有了,她可是伺侯了太后多年的老人,自太后嫁入宫中之时开始,便一直在她身边,对太后也算是忠心耿耿,太后一向信任于她,对她算得上言听计从。 因为她得到了这般的信任,便也得到了权力,才能在那些人求上门的时侯,答应得那般的爽快,依照她的想法,这不过是件小事,一名小小的秀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原就是不应该的。 可她没有想到,她帮的这次口,却隐隐有让太后对她的信任崩溃的迹象。 只这一次而已,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便要白废了不成?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就当那银子长着翅膀飞走了。 陈嬷嬷决定了,纵使那些人有再深的背景,她也得顾住了自己再说。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转变思想 她闭紧了双唇,带着些焦灼的目光朝卫珏望了去,而此时,卫珏仿有所感,也抬起头来,眼角有微微的笑意,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而已,陈嬷嬷便有些了然了,她定是明白了自己心底里的想法了。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一双这么明亮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世情,象慈宁宫的那位。 陈嬷嬷把双唇闭得更紧,决定不再趟这趟混水。 甚至于想,关键时刻,自己要不要帮卫珏几句,以示公正?把太后心底的怀疑打消掉。 毕竟,乍一开始,她对卫珏太过咄咄bi人,太后事后想起,还是会起疑心的。 这么多年,她唯一倚仗的,便是太后的信任,因为信任,她才能得到这么大的权利,在这一切面前,那区区几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她心底打定了主意,望着卫珏的目光,便柔和了起来。 “前边奴婢已经问了小福子与小禄子的家人,他们说不知道家人已搬离原来住处……”卫珏停了停道,“那么,奴婢便不再问他们家人之事了。” 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分别?她卫珏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已经把陈嬷嬷与小福子小禄子全都绕了进去! 陈嬷嬷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卫珏要的,并不是答案,她要的,就是太后的疑心而已。 无论他们怎么样的辩驳自己的清白,可那股疑心已在太后的心底里扎下根来。 只不过问了几个问题而已,便让此事完全的翻转,让她陈嬷嬷这般的老人,都不能再帮嘴说话。 陈嬷嬷心底苦笑,却把嘴闭得不能再紧了。 卫珏表情淡然,朝小福子与小禄子望了去,道:“奴婢且问问两位公公,奴婢受人所制,才不得不向两位出主意,给了两位那药,不知道两位公公,相不相信奴婢是受人所制?” 她竟在证询他们的意见? 小福子与小禄子无所适从。 小禄子便道:“说实在的,卫小主所说的,有些匪夷所思,奴才们见识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他便是直指卫珏在说慌了。 既然她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为何不好好儿利用? 今日一定要使卫珏认罪。 小禄子脑海当中,反反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所以,卫珏一问出这话来,他便反射般地回答。 卫珏却笑了,“你当然不信卫珏是受人所制,因为你们早已经心知肚明,卫珏今日会顶了所有的罪,那人,不就是预备着让你们这么做的么?” 小福子与小禄子脑子当中轰地一声炸响,一时之间竟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她为何竟会知道所有? 仿佛他们接着那人的指示的时侯,她便站在旁边看着。 小禄子反映了过来,膝行向前,嘴里直呼冤枉:“不,不是的,太后娘娘,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奴才除了见过卫小主之外,其它的人,谁都没有见过,奴才们只是跟卫小主有商谈……” 太后冷冷地道:“急呲白眼的干什么?听她把话说完。” 小禄子脸色发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陈嬷嬷,可陈嬷嬷此时还哪敢cha言半句,心底倒责怪起这小禄子,这么的不识趣,可千万别做出什么事来,让太后察觉了。 小禄子无法,只得重新趴伏于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而小福子,却在地上发抖,话都不敢多言一句了。 两人这般的怯然,看在太后眼底,却让太后更肯定了几分卫珏所猜测之言,心底暗暗恼火。 卫珏却微微抬头,望向了陈嬷嬷,道:“陈嬷嬷,我有些话想请教您,不知您是否能答?” 陈嬷嬷心里正警醒着呢,生怕卫珏再说出什么来,使太后对她的信任所剩无已,听了这话,刚想拒绝,便觉察到太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忙道:“卫小主,您竟管问。” 卫珏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陈嬷嬷让小福子与小禄子认罪,不知是否用刑?” 陈嬷嬷心底一突,心知她这又在给自己挖着陷阱,想了想答道:“他们两人人证物征俱在,两人又都是懂得审时度势的,奴婢一问,他们便承认了,不知道卫小主这么问,是不是在怀疑奴婢徇私?” 卫珏道:“陈嬷嬷,您也太过机警了。” 陈嬷嬷张口结舌,心想这人口舌当真厉害,无论你怎么的辩驳,她总把你往让人怀疑的地方带去,她再一次后悔,今天接的这单事儿,的确是接错了。 卫珏问了这句话之后,却不再理她,问起小福子与小禄子来,“两位公公,陈嬷嬷问你们话之时,不知道可否用到刑具bi供?就象这幅……” 卫珏指着刚刚差点儿用到自己身上的拶指刑具。 小福子与小禄子对望了一眼,小禄子暗觉不妙,但他却不能不答,只垂头道:“没有。” 小福子也跟着点头。 卫珏便再问一句:“当真没有?” 小禄子倒算个机灵人,知道她想在这上面做文章,道:“奴才们胆子小,被嬷嬷查出了向王公公下毒之事,早吓破了胆了,嬷嬷一问,奴才们便全盘托出……” 卫珏便笑了2C“你们如果真的胆子小,又怎么会被我三言两语便说动害人?再者,就算你们胆子小,但没有理由不知道,犯下这般大罪,如果承认了,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们虽不是主犯,但属从犯,连辩驳都没有,便承认了?” 小禄子忙道:“奴才有辩驳的……奴才们一时吓得傻了,陈嬷嬷证据充分,奴才们这才承认了……” 太后的心里面已被卫珏前一段的说话深深吸引,心底早已相信了几分,她原就是个极为任性之人,凡是只按自己的喜好来做,性格又执拗,既被卫珏打动,便连陈嬷嬷都开始怀疑起来,加上她被卫珏的话语挑动,得知瓜尔佳凌月出宫另有隐情,更是增了几分恼怒,那怀疑之心一旦起了,便全天下的人都怀疑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竟是感觉自己身边的人全都在瞒骗自己,把初初开始对卫珏的厌恶全转移到了身边奴才身上。 小福子与小禄子被卫珏出奇不异的问了几个问题,神情间的闪烁被太后看在眼底,心底的疑意更添了几分。 太后的视线冷冷扫了下来,看着小福子与小禄子,道:“好一个吓傻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张惶 小禄子与小福子心底一跳,浑身冰凉,趴伏于地,索索发抖。 而陈嬷嬷脸上也现了张惶之色来,她深知太后这一句话,代表了什么,代表了太后的心底的怀疑已达了顶点……她已经完全相信了卫珏那番说辞。 陈嬷嬷不知道卫珏那番说词是真是假,但以卫珏的人品,相必也真不到哪里去,她就是不明白,这样类同如说戏一般的言词,太后怎么就相信了呢? 让她在太后心目之中经营多年的信任都开始崩溃? 她是最懂得太后的亲信,这是她一直肯定的事,可此时,她却有些怀疑了,她真是最懂得太后的人? 这个人,应当换成卫珏才对! 这么一个小小的秀女,祖上积了天大的荫德,才让太皇太后看中,好不容易以罪奴身份被选为秀女了,照道理来说,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几面,又怎么会这般懂得她心底想些什么? 陈嬷嬷望着卫珏的脸,她月白色的肌肤在灯光照射之下,发着上好温玉一般的光芒,她的眼眸却是明亮得惊人,象是能透视出她的灵魂。 陈嬷嬷心底一惊,不由自主地垂了眼眸,心底却突忽其然地想起了慈宁宫的那人来,这么多年了,太后从来没有赢那人一次,她也有一双这么明亮的眼眸,看着人的时侯,象是能将人的五脏六肺照得透亮。 卫珏行礼道:“太后说得没错,他们不是吓傻了,而是早有了准备……” 她将太后心底的怀疑直接明白地说了出来,照道理来说,太后未下定论之事,她给下了定论,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可太后仿佛忘了归究了,如果是别的情况,陈嬷嬷早就大声吆喝,提出抗议,可陈嬷嬷此时已觉自身难保,哪敢开言? 所以,卫珏说出来的这句‘太后说得没错……’竟无人反对。 陈嬷嬷一颗心沉入谷底,此时此地,她只盼望着,卫珏别再攀扯了,别再把自己给往水底里拖了。 可现实往往不竟如人意,只听卫珏道:“想必陈嬷嬷心底也早有了准备了,所以,对小福子与小禄子的询问,只走了个过场而已,不象对着我这个小主,连拶指刑具都拿了出来……” 陈嬷嬷尖声道:“你胡说,什么只走个过场!太后,您可得替奴婢作主,奴婢一向忠心耿耿……” 太后哼了一声,她满腹的辩驳便全封到了喉咙里,太后道:“你急什么?卫珏还没说完呢!” 陈嬷嬷弄不明白,太皇太后是她永远羡慕的对象,这种羡慕,已变成了忌恨了,今日之事,开始于瓜尔佳凌月的出宫,而她这个太后,却连她出宫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她心底便开始怀疑身边之人在瞒着她,在替慈宁宫那边做内应,而凑巧的,陈嬷嬷与小福子小禄子神情鬼崇,言语闪烁,便让她将这种怀疑更添上几分。 陈嬷嬷不明白,她这正是撞到了太后的枪口之上了,彻底地触怒了太后的逆鳞。 太后喜欢听戏,到了入迷的程度,她总认为,生活比戏剧要复杂得多,卫珏那番陈述,也深深地打动了她,她自然也想过,卫珏所说之话的真假,可说也奇怪,无论真假,她都不知不觉愿意相信,卫珏说的,是真的。 只是卫珏这个人,却不能留在宫中了。 太后心底已暗暗下了决心。 无论她怎么能干,日后也会被她撂了牌子,赶出宫去,一个对她无威胁的人,让她多说一些,让自己也瞧清楚宫里面的这些奴才,到底是什么品性,岂不是好? 太后想及此,语气竟有些和颜悦色:“卫珏,你且继续往下问。” 卫珏便道:“太后,小福子与小禄子既不承认见过红锦,也许他们真没见过红锦,但依他们的表现,确实不象事先没有安排的,那奴婢便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道太后可否让奴婢把这个猜测说了出来?” 太后点了点头,语气越发和蔼:“你便说吧。” 陈嬷嬷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觉更甚了,她看清卫珏的眼波在小福子与小禄子的身上滑过,慢慢地滑向了她,那样的眼神,竟象是在择人而噬,象看中了小猎物的虎豹…… 陈嬷嬷心底直颤悠着,便见着卫珏缓缓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对上了她的,“奴婢便猜测,指示小禄子与小福子指证奴婢的,不是红锦,而是另有其人!” 陈嬷嬷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听了这话,差点儿跳将起来,要抢上前去封了她的嘴! 太后也顺着卫珏的目光扫了陈嬷嬷一眼,却是笑了:“哀家身边,的确是良莠不齐……” 陈嬷嬷知道她们两人嘴里边说的,就是她自己,可人家没有点名道姓,只拿视线盯着她,她又能怎么反驳? 如果反驳,还更让人落下口实! 她只觉得卫珏那明亮的眼神儿象是要把人烧着了一般。 而她自己便处于这眼神儿当中,脸上身上,仿佛有蚂蚁爬过。 她想要慎定来着,明知道自己是冤枉来着,可在这后宫里边,被冤枉的人可多了去了,她就冤枉过不少的人才爬上了太后身边这个位置。 后宫里边,是没有公正可言的。 她深知这一点! 再被卫珏如此这般地似是而非地问下去,既使她今日查不出什么错处来,太后日后也不会再信任她! 陈嬷嬷抬起头来,眼底带了些恳求之色。 卫珏便垂了眼眸:“这个人是谁,小福子与小禄子,当然也弄不清楚了。” 陈嬷嬷忽地明白了,她这是在告诉她,小福子和小禄子如果指证红锦,那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如若不然,她会继续攀扯着她,让她今后的日子直线下滑。 陈嬷嬷是个极端自私自利之人,哪里会有这般的舍已为人的心肠,为了两句帮口,把自己日后在太后心目中的信任都弄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嬷嬷便明白,卫珏有这个本领,能让她今后的日子崩溃,能让她不好过! 陈嬷嬷便小心翼翼地道:“太后,要不然奴婢再与卫小主一起,询问小福子与小禄子?”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示 太后揭起眼皮,很不耐烦,“恩。” 小福子与小禄子却有些吃惊,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死咬着没那个人么,死咬着卫珏么?怎么陈嬷嬷又改变主意了? 不错,陈嬷嬷的确暗示过他们,只要他们按商定好的来做,他们便会如愿以偿。 而陈嬷嬷也会帮助他们一同指证卫珏。 可没有想到,乍一开始,事情便出忽意外,卫珏编出了个莫须有的女人出来,还把那女人指认成了红锦……的确有人跟小福子与小禄子联系,许以大好前程,让他们指认卫珏,但那个人是不是红锦,却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卫珏所述之言,听在他们耳里,也是似是而非,让他们疑惑不已。 但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将卫珏扯下水来……可现如今的形势,卫珏已然承认了自己指使,只是这幕后另有高人指挥……他们两人的头脑便不够用了,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办。 陈嬷嬷走到两人身边,死盯着他们,问道:“你们且说说,如卫小主所述,到底有没有听从他们指示,来指证卫小主?” 小福子还没弄清楚陈嬷嬷已改变主意,直直地回答:“没有,没有,奴才只和卫小主说过话……” 陈嬷嬷眼底闪过一丝狠利:“是么?” 小禄子感觉到了陈嬷嬷的不快,却犹豫起来,垂头不答。 陈嬷嬷哪里会放过他,便转头对他道:“你说呢,小禄子?“ 小禄子比小福子机灵了许多,知道得罪了太后身边的陈嬷嬷是什么后果,陈嬷嬷的身份,比王顺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又更近了几分,连王顺最风光之时,也要给陈嬷嬷几分脸色。 王顺如今已然倒了,他要成为第二个王顺,就不能得罪陈嬷嬷。 他听清了陈嬷嬷的语意,她在要他按卫珏所说的指证! 虽则他也不明白,为何她忽然间转变了主意。 但如若不依照她的要求,她会马上叫他们两人好看,与这相比,那暗中指使他们的人许的似锦前程便算不得什么了。 再者,那红锦是什么人,他们可不知道。 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婢吧? 指证便指证了吧,指证了红锦,卫珏也跑不了罪责,这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小禄子思前想后,抬起头来吞吞吐吐,“奴才们的确,的确有按那人的指示来指证卫小主……” 他一说出口,小福子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直盯着他。 而陈嬷嬷则是轻轻吐了一口气,至于太后却是笑了:“果然,这现实的生活,比戏曲更精彩了几分。” 陈嬷嬷便道:“小禄子,你且继续往下说!” 小禄子得了肯定,便道:“奴才们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她每次见奴才,都以长披披风,围脖遮面,奴才们并没有卫小主那般的机灵,因此,并没看清她的长相特征,但今日听卫小主这么一描述,才有几分肯定,也许那人便是红锦?” 太后便道:“你可知道,这红锦是什么人?” 小禄子连连磕头:“奴才们的确不知道这红锦是什么人,今日才听见卫小主提及……她向奴才们许以重金,又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依照她的话来做了,日后王顺大总管的位置便是我们的了……” 太后越听越怒,一拍椅背:“大胆,这寿安宫,还是不是哀家的寿安宫!竟然把手脚伸到了哀家这里来?连哀家的总管都要由外人指定?” 小福子与小禄子吓得噤口不言。 而陈嬷嬷更是屏息静气,在心底暗暗合什,别让这卫珏再攀扯了,不知道她还会攀扯出什么事来,到此为止吧! 大殿里面,静得让人可怕,珠帘被风吹动,轻轻地敲击,都让小福子与小禄子心惊胆颤。 “一个小小的宫婢,竟然这么大的权势,比哀家这个太后的权势更大,竟能指定哀家的总管了,哀家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太后雷霆之怒持续迸发。 殿内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咬着牙道:“陈嬷嬷,你去,把这个人提了上来,与他们对质,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她眼眸落到小福子与小禄子的脸上,再扫到卫珏的身上,却见卫珏洁白如玉的脸颊冰凉如雪一般,脸上却丝豪没有惊色,那般的淡然,心底那股厌恶之感便又升了起来,慈宁宫那一位,也是这样,无论成功与失败,她从没从她脸上看明白过高兴与悲伤,这些年,她竭力地也想学了她那幅样子,可从来没有一次学会! 她永远只能屈居人下,既使她也成了太后,却永远只能被她压着,等着她鹤驾归西,她才能真正做主,不……她不愿意再看到这一幕了,后宫,一位太皇太后便压制她这么久,已到了她要作主的时侯了。 陈嬷嬷低声应了声:“奴婢遵命。”便朝殿门外走了去。 隔不了一会儿,陈嬷嬷领了几名奴婢将红锦请到。 一走进殿门,红锦便见到了卫珏静静站在大堂之上,小福子与小禄子则跪伏于地,身子缩成一团。 她垂了头走进殿内,心底隐隐升起不祥之感,可她却不明白,这股不祥之感从何而来。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的,和小福子小禄子联络之人,并不是她,而是鳌拜安插在宫里的人,而与陈嬷嬷联络的,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这一次,十拿九稳可使得卫珏被定罪。 只要她被定了罪,再给她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儿,那张名单便会随着她的死,烟消云散,没有人会知道那张名单不见了。 连老爷都不会知道。 所以,陈嬷嬷来请她见太后之时,她着实吓了一跳,她知道陈嬷嬷的,这个女人,极为贪婪,无论什么事,给些银钱,便能打听了出来,让她在此事之上帮嘴,也是红锦暗中指使的,所以,来寿安宫的路上,红锦便拿了不少好处出来,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一次,陈嬷嬷却前所未有的铁面无私,全无所动,推却了红锦递过来的银两,只道:“红锦姑姑别担心,太后有些话问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微笑 陈嬷嬷越是和蔼可亲,红锦心底越发的惊疑,待看到卫珏,心底更为惊疑了,按道理来说,理应是卫珏跪在地上,甚至被施了刑……这也是和陈嬷嬷说好了的,要想办法对卫珏用刑……那一日,她被卫珏用钗子制住,这个仇,不能不报! 可为何,卫珏看起来精神不错? 红锦悄悄拿眼角往卫珏那边望了去,却冷不防地,卫珏竟然回过头来,朝她微微地笑了。 这一笑,让红锦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来,不由吓了一跳,心底便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跪下行礼之后,红锦趴伏于地,那颗扑通直跳着的心却跳得更为剧烈了。 “这一位,便是红锦?”太后沉稳地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响起,“倒真是个忠厚老实的相貌。” 陈嬷嬷道:“不错,太后娘娘,这位便是红锦。” 太后现在对陈嬷嬷已极不信任,便道:“听说,你和她见过几面?” 陈嬷嬷额头冒出了冷汗:“太后娘娘,奴婢偶尔去储秀宫,和红锦姑姑遇见过几次,只不过,奴婢和她,连话都没有说过呢。” 太后便恩了一声,对卫珏道:“卫珏,你既已指证红锦是指使你的幕后之人,如今红锦已在此处,有什么证据,便说了出来吧,如若不然,便是你胡乱指证,想拖人下水,减轻罪责,哀家定不饶恕!” 卫珏低声应道:“是,太后娘娘……红锦姑姑每次来见奴婢,总穿着长披风,更以围脖遮面,和奴婢说话,更是隔着窗子,让奴婢完全见不到她的模样,奴婢事后虽然机警,看清了她手腕上的镯子与耳后那颗红痣,将她认了出来,但到底这只是奴婢的一言之词……” 太后便截住了她的话语,“如此说来,你全无证据?” 太后对卫珏已生厌恶,留着她说了这么久,也只是为了查清身边奴才到底有几个忠心的而已,如果卫珏全无证据,太后却是半分儿机会都不想给她了。 卫珏道:“不,太后,奴婢当然有证据。” 太后便冷冷地道:“既有证据,说出来便罢了,何故故弄玄虚?” 听了这话,陈嬷嬷心底倒有几分痛快,从太后说话的语气之中可以瞧出,太后对卫珏也极为不满,她使得陈嬷嬷在太后心目之中的信任差点儿崩溃,可她自己呢,却也得不偿失。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便是这个理儿了。 陈嬷嬷心想,到底这卫珏年轻,给她误打误撞地,投了太后的脾气,可她不知道,太后却是最不喜欢被人控制的,只要她醒悟了过来,这卫珏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她陈嬷嬷,只要这风声一过去了,老老实实做几天人,太后把今日之事渐渐遗忘,她便又会东山再起。 陈嬷嬷想及此,朝下边望去,看见红锦苍白如纸的脸,倒有些可惜,心想红锦是伺侯瓜尔佳氏的,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卫珏,使得卫珏用这样的方法来陷害于她? 只不过,这可不关她什么事了,她们两人狗咬狗去罢,银子摸起来虽然手感极好,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不值得。 陈嬷嬷眼观心,心观鼻地站着。 卫珏道:“禀太后娘娘,王总管身染重病,连太医都查不出来他身上病症,却是因为奴婢从红锦姑姑手里拿的那药,却是极为珍贵的,红锦姑姑说了,那药极难炼制,要经几十道工序才能制成,下药之后,几个时辰之内,便会在体内化解,无影无踪,因此,她每次,只给了我少许……” 红锦吃惊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卫珏,瞪大了双眼,“奴婢给了你什么药?奴婢从未给过你药……” 卫珏满脸委屈,“我便知道,姑姑不会承认的。” 红锦着实委屈,她一进门,便被按着跪在了地上,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卫珏一番话给弄得昏了,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什么药? 对卫珏,她倒有些明白了,但凡卫珏说的问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话,一定得否认。 红锦转过头去,连连磕头:“太后娘娘,奴婢着实没给什么药给卫小主,求您明鉴。” 太后冷冷地道:“吵得哀家头痛,还不捂住了她的嘴,让她说的时侯,再说!” 便有宫婢上前,拿帕子塞进红锦的嘴里,又将她双手反绞,捆绑起来。 卫珏道:“太后娘娘,奴婢发觉了暗中指使奴婢的人,便是红锦姑姑,但姑姑却不知道,她再次和奴婢相见,要让奴婢再次下药,奴婢便留个心眼,暗中观察那药是从何处取出来的,因奴婢猜测,如此贵重药物,姑姑定是贴身藏着,不经它人之手,果然,在拿药之前,奴便听到了钗环相扣之声,于是从窗子的缝隙当中望了去,便见着姑姑取下了手腕上戴的那翡翠镶金镯子,也不知按了那镯子上的什么地方,镯子便断开了两截,里面却是空心的,姑姑便把那蜡丸拿了出来……” 听到这里,红锦剧烈的挣扎,眼底冒出极为恐怖的光芒来,反绞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袖子里缩去。 太后点了点头,陈嬷嬷便上前,几步走到了红锦的跟前,一把拉起她的袖子,也不顾她挣扎,从她手腕上拔下了镯子。 那镯子被呈在盘子上端到了太后的面前,太后只略瞧了瞧,“这便是那镯子?”又对陈嬷嬷道,“你且看看,这镯子能否被打开?” 陈嬷嬷拿起那镯子,按了几下,那镯子便啪地一声,断成两截,里面却是空心的,并没有什么药丸。 太后见那镯子空心,心底已然信了几分,却道:”卫珏,你不是说这镯子里藏有东西么,怎么是空的?” 红锦连连点头,拿希翼的目光朝太后望着。 卫珏道:“奴婢还记得,最后一次姑姑拿药给我的时侯,不小心捏破了蜡丸,使得那药粉撒了一些在镯子边上,因是最后一次用药,那一次给我的,也是最后一个药丸,但那药粉,沾在了镯子里,却是无法擦去的,想来姑姑也不会清洗……只要太后唤了御医来,一查便知。”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说谎之人 太后便道:“去,传了那位给王顺诊病的御医过来,今日之事,哀家要弄个一清二楚才行,哀家倒要看看,哀家身边之人,到底谁在说谎。” 红锦嘴里堵了布块,急得嘴巴里直呜呜,可却没有谁理她,太后仿佛将她忘记了。 隔不了一会儿,御医被带到,把那镯子放进清水里,附在镯子上的药粉便化在了清水里边,他用一只小雀喂了那清水,不一会儿功夫,小雀便死了,御医观其症状,便向太后回复:“太后娘娘,从症状上来看,这药粉,的确与王总管所中之毒相似。” 红锦心底充满了绝望,到这个时侯,她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被拖入一个怎么样的陷阱之内,在那一次,卫珏从她手里讹去名单之时开始,她便想着一箭两雕了,她没有想到,卫珏居然想一步行三步,将那毒害王顺的药粉灌了少许在她的镯子里,而她自己,因名单失去,惊慌之下,也没有仔细察看那镯子! 卫珏不但拿去了那名单,而且,已然挖好了坑等着她。 那个时侯,她仿佛是失口说过寿安宫,却不是失口,是说给她听的,就是让她去查寿安宫发生之事,然后跳进这陷阱里。 别人想一步便行一步,而卫珏,却能走一步,连后边十几二十步都想好了。 难怪她离开之时,曾对她说过,“自有人来收拾她!” 她红锦已成了卫珏的工具,要让她利用殆尽,这一切才会落幕。 是她自己,一脚踏进了卫珏设好的陷阱里。 她剧烈地挣扎着,不,她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以往,她会失败,会败在别人的手里,但每一次,她都会反转过来,所以,她才会这般鳌拜的看重,使得他将府里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她,不择手段,是她做事的方法。 可她没有想到,有一个人,比她还要不择手段。 她眼框欲裂,拿充血的眼眸朝卫珏望定,如果不是两名宫婢拉住,仿佛要上前撕碎卫珏一般。 她的模样,终于引起了太后的注目,“事情既已查得清楚,但总得让当事之人辩驳几句,如若不然,又有人怨怪哀家冤枉好人了。” 有宫婢上前,一把扯出了红锦嘴里边塞着的布巾子,红锦凄利大叫:“太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不知道什么药粉,和王总管也素不相识,并没有想着杀他,请太后明鉴。” 太后垂着眼,并不望她,陈嬷嬷便道:“红锦,那你且说说,你这锣子里的药粉,是怎么来的?” 红锦一滞,也顾不上许多,掉转头来便指着卫珏:“是她,是她陷害奴婢的,那药粉定也是她灌进去的!” 卫珏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红锦姑姑,你是瓜尔佳凌月身边的,你们居于西厢房,而我,却住在后院,平日里连来往都没有,何故,我会陷害于你?” 红锦咬牙切齿,“你忌恨我们家小主,所以设计陷害她身边之人!” 她的口不择言,让太后都笑了出声:“你家小主?你家小主不是出宫去了么?怎么,她出宫,也和卫珏有关系?” 太后哪里肯相信,瓜尔佳凌月是何等的身份,而卫珏,又是怎么样的身份?虽同为秀女,却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地位相差极远,说卫珏无端端的能将瓜尔佳凌月陷害出了宫去,要太后怎么相信? 红锦连声道:“太后娘娘,你相信奴婢,是她,是她使得我家小主……” 太后截住了她的话,冷声道:“你胡说什么,你家小主不是因病出宫的么?难道另有内情?” 红锦一滞,此时才悟起,这件事儿,可不能再四周围传扬开来,如若不然,丢了瓜尔佳氏的面子,老爷不会放过她。 此时,却听得卫珏道:“太后娘娘,她这般的喊冤,也许真另有内情,太后娘娘不如使人问问她,如果这镯子不是装药丸的,那么,它原来装的什么呢?”卫珏极为认真地道,“依奴婢看,如没有特殊用途,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戴一个空心的镯子在手腕之上的。” 红锦一惊,身上忽地冒出了身冷汗,不错,她不能再喊冤下去了,那镯子里边装的是什么?是老爷视若性命的名单,而如今,这名单已落入了卫珏的手里。 经过今日之事,老爷在宫内的耳目定会把这消息传至他的耳内,镯子里的名单不见了,她要怎样向老爷交待? 不,老爷并不知道她将名单藏在里边,也许,还能拖延些时日,老爷对忠心之人还是极好的,他会救她的! 只要卫珏不说出那名单之事! 红锦闭紧了双唇,身上只觉阵阵发寒,为何她会惹上了这么个不该惹的人? 红锦忽然的沉默,让太后皱了皱眉,真亲自问道:“红锦,你便告诉哀家,你那镯子里边,到底藏了什么?” 红锦闭紧了双目,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却紧闭双唇,一声不出。 陈嬷嬷便道:“太后娘娘,看来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了,的确是这红锦为幕后主使,让卫小主给小福子小禄子传话,让他们毒害王总管的,您看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 太后冷笑道:“红锦,不是伺侯瓜尔佳氏的么?她把手伸到了哀家的寿安宫来,会安着什么好心?你且仔细查查,看这王顺和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 陈嬷嬷垂头应了,再问,“按道理说,这红锦是主犯,卫珏算是从犯,可卫小主到底是秀女,隔几日要终选了,你瞧瞧,是不是将此事禀报太皇太后一声?” 太后道:“还禀报什么?咱们巴巴儿赶了上去,人家不一定喜欢,这卫珏既是犯了错儿,打发出宫便罢了,看在她替哀家查清此事的份上,便也因病出宫吧,算给她留几分颜面。” 陈嬷嬷知道,太后这是和太皇太后对上了,太皇太后那边有一个瓜尔佳凌月被因病出宫了,连通都没通知她一声,她这边,便整一个卫珏因病出宫,也就不用通知慈宁宫那边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姿色 可怜这卫珏,有几分姿色,好不容易被太皇太后看中,进了秀女的行列,到头来,却还是被赶出宫去,陈嬷嬷往堂下望去,忽对卫珏有些同情。 可同情归同情,该下的懿旨,却还是要下的。 这卫珏,送出宫去也好,别在这宫里头祸害别人,冷不防的,连她这样常年在太后跟前伺侯的人,都差点儿让太后不信任了。 陈嬷嬷便似笑非笑地道:“卫氏,你既是从犯,那这宫里头,便不能留下你了,太后娘娘慈悲,准你因病出宫,日后便男婚女嫁,和皇室再无任何关系。” 往下望去,卫珏脸色更如玉一般的白,衬得鬓角乌发似鸦一般,嘴唇上的血色更一下子褪得干净。 可怜的人,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会被从轻发落吧? 可没有想到,太后最不喜欢的,便是那自作聪明之人了。 说到底,这寿安宫之内,最懂得太后心思的,还只有她陈嬷嬷,因她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太后隐忍得多么的幸苦,在睿智而长寿的太皇太后之下,她伏小作低,已做了多长的时间。 而这卫珏,却也是这般的自作聪明,凡自作聪明之人,又怎么能得太后青睐? 太后最喜欢的,其实是忠诚老实之人。 用俗话来说,就是那种言听计从之人! 就象她陈嬷嬷,这么多年了,虽有太后的信任,也从不敢违逆太后之言,连给人帮嘴,也只能想方设法地顺着太后的意思来。 哪里象这卫珏,居然这般的自作主张……不错,她的故事虽然说得好,话也说得好,可太后难道没有脑子么,她这般的锋芒毕露,早犯了太后的大忌了。 陈嬷嬷满意地看着卫珏手足都在发抖,原本嫣红的脸色却如死人般的白,她跪在了堂下,颤颤地道:“奴婢谨遵懿旨。” 正在此时,却听见殿外有人传诺,“皇上驾到。” 太后怔了怔,望了陈嬷嬷一眼,陈嬷嬷摇了摇头,这是在告诉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帝从殿门外走进,殿内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批人,卫珏也随之跪下,她听到了稳稳的脚步声在大殿之内响起,那脚步声越走越近,在她身边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而去,她感觉到了头顶两道目光如冰凌子一般划过。 太后走上前来,笑道:“皇帝,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哀家这寿安宫的?” 皇帝如琴奏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母后,儿臣新近得了位御厨,特别擅长治松仁迷粽子糖,想及母后喜食甜食,便忍不住拿了来给母后试试。” 皇帝身边的宫婢捧了红木盘上前,便只见灯光照射之下,骨瓷碟子当中,小小的粽子糖色泽金黄,内含雪白的碎松子仁,十分惹人喜爱。 太后原就喜欢吃甜的,见皇帝这般地记着她,心底高兴,便亲手拿起银筷子夹了一个粽子糖入嘴,只觉满嘴的清香,爽口。 太后不由笑道:“皇帝真是有心,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总是巴巴儿地送来,哀家这宫里边,什么都不缺,只是皇帝常来看看便罢了。” 皇帝笑了笑,俊美的脸在灯光下散着温润之极的光芒,太后并无子嗣,她对太皇太后颇有怨言,对皇帝却是自小便极为喜爱的,这也是初初挑选皇位继承人之时,她唯一与太皇太后达成一致之处。 皇帝道:“儿臣送的东西,母后如果有一两样喜欢,便是儿臣天大的造化,儿臣高光还来不及呢。” 太后听了,更加喜欢,便道:“皇帝,近几日天气转凉了,您自己可得当心一些,可别又着凉了。” 皇帝笑道:“母后,儿臣哪会那般的娇弱。” 卫珏拿着眼角扫着他们,便只见着两人相谈甚欢,一幅母慈子孝的模样。 卫珏不由在心底感叹……原以为这皇帝唬弄年青女子有一手,想不到他倒是老少皆吃。 卫珏把眼眸垂下,不以为然。 她听他们东拉西扯良久,不由有些着急,心想既是母子闲聊,无关人等便赶快地离开罢了,怎么这旨意下到一半,就没声没息了? “母后,您这是……?”皇帝指着殿下之人问道。 太后正高光,便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惩治几个吃里扒外的宫人罢了。” 皇帝道:“怎么还有秀女在场?” 太后抬头瞧了他一眼,笑吟吟的,“怎么,皇帝对她有些映象?” 陈嬷嬷便在一旁笑着提醒:“太后娘娘,您忘了么,初选之时,您在选秀中途,去了趟储秀宫,帮着挑了几个出来,这卫珏么,也在其中的。”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了这回事,“你不提醒,哀家真是忘了,倒真有这么回事,那一次……仿佛也是皇帝请了人来寿安宫相请,让哀家去储秀宫走动走动的吧?” 她记得那次,得皇帝请人邀请,心底里一高兴,去了趟储秀宫,把老太婆差点儿选下来的秀女全给通过了。 皇帝便垂了头,脸上现了些红意。 太后见他这幅模样,心底不由一惊,仔细往卫珏方向看了去,她越看,便越觉卫珏容颜娇美,身姿卓越,竟把储秀宫大部分的秀女都比了下去,她心底一突,不由回过头去,察看皇帝的神情,却见他瞬间便恢复了常态。 但皇帝的性子,她却知道得清楚的,他心底越是看重,越发便不露声色。 说实在的,太后不是皇帝的亲生娘亲,虽极为喜爱着皇帝,但从小到大总觉着与他隔了一层,太后可以偶尔在言语上违逆太皇太后,但她却从来没想过和皇帝相争。 皇帝,从小到大,便是她弄不懂的人之一,但越弄不懂,她便越发地想要亲近于他,可他只亲近太皇太后,和那老婆子那么多的话说,对太后,虽然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太后瞧得清楚,他眼神里从来没有对着太皇太后时的亲昵。 这也是太后对太皇太后有怨言的原因之一。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回来 太后一眨眼的,在心底转了无数个念头,忽有些恨起陈嬷嬷来,心想她怎么不早提醒自己,这卫珏是上次储秀宫皇帝特意请她来留下的秀女之一? 如今懿旨已然下了,要怎么样才收了回来? 至于一开始的算计,太后在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之时起,早已忘了个九宵云外了。 陈嬷嬷一见太后那眼神儿,就知道她把自己给怪上了。 她很委屈,心想她哪儿知道,太后连这个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了?她是一名奴婢,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猜得中主子们心底想些什么?特别是皇帝,心底想些什么,那更难猜。 太后心底后悔死了,早知道卫珏在皇帝心底里还有些位置,那么,她可不正是自己和皇帝的纽带之一,拢络着她,日后皇帝也会常来。 她再往卫珏看了去,这时侯看,便怎么看怎么满意了,精明些么,也好,日后后宫之中,便不会由着老太婆独掌大权了。 太后想到这里,便笑道:“皇帝不说,哀家倒真忘了,这卫珏么,不就是上次哀家亲自挑出来的?” 皇帝垂了头笑,俊颜之上,眼神焕发出和悦的光芒来。 太后心底更恳定了几分,便道:“这卫珏,是极聪慧的,可巧了,哀家宫里头有些人暗底里拨弄事非,哀家想起她原在幸者库当过管事姑姑,对这些事定是熟得很,哀家便叫了她来,让她来辨别是非,看看这些个奴才们,到底是谁在哀家背后搞鬼。” 她的话,陈嬷嬷听得清楚,有些愕然……太后这是要把下下去的懿旨收了回来,不算数的迹象? 幸好这旨意还未入册。 卫珏也听得清楚,一颗心便瞬间落入谷底,咬着嘴唇想,每次与成功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了,就有人出来捣乱了? 人家出宫那般的容易,怎么轮到她的头上,就这么的难呢? 好不容易的,她可以因病出宫,既没有获罪,也没被贬什么的,说不定太后为顾着颜面,还送赐些银两给她,可一眨眼的,口风就变了? 皇帝不经意般地把视线转向了半垂着头的卫珏,她还是那个恭顺恭敬的模样,可他瞧得出来,她的腮帮子上出现了咬肌……这是在咬牙切齿呢! 皇帝的心情忽然间便愉悦了。 皇帝便点头道:“母后,她倒的确有几分聪慧。” 但凡皇帝喜欢的,就算是团狗屎,太后看着,也觉得圆滑几分,香了几分,所以,太后越看卫珏便越觉满意,好奇地问:“皇帝以往见过她么?” 皇帝点了点头,“恩。” 太后暗自庆幸,心想幸好这懿旨没登录入册,皇帝便来了,还有办法挽救,如若不然,日后皇帝知道是她将卫珏遣出宫去,只怕又会被老太婆占几分先机,让皇帝更贴着老太婆了。 太后便慈和地道:“皇帝,按道理来说,在选秀当中,您是不能与秀女常相见的,往后的日子还有大把,日后有得您瞧见,整天对着都成,又岂在这一时半会儿?” 皇帝眼角都有些微红,垂了头道:“母后教训得是。” 太后便转过身去,道:“把其它人等都带下去吧,卫珏留下来,给皇帝斟杯茶,便回储秀宫吧。” 卫珏心底沮丧之极,她算是弄明白了,每到关键时侯,总有人来捣乱……太后压根儿把刚刚才说出口的话全给忽略了,好象全没有说过要将她因病送出宫去一样! 皇室之人,不是要一言九鼎么? 怎么连太后说话,比普通百姓还不如? 卫珏很想上前提醒太后,前一个瞬时,您老说的话,就没影儿了? 她当然不敢提醒,还得老老实实脸上现出大劫之后,幸庆余生的高兴模样儿来,上前给皇帝斟茶。 看清卫珏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皇帝心底更为愉悦了,也不知道为何,每次坏了揭破了她的好事儿,他心底便如六月天里饮了雪水一般地高兴。 太后携着皇帝的手,与皇帝同坐于椅上,而宫婢则端了茶来,来到卫珏身边,示意她给皇帝把茶端了上去。 卫珏脸上是受宠若惊之色,伸出手来,捧了杯子上前,垂着眼眸,带着些羞意,聘聘婷婷走到皇帝跟前…… 她的样子,让大殿内一众宫婢羡慕不已,陈嬷嬷更想,这女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都要因病出宫了,皇帝来了,三言两语的,太后把以前的话全给抹了。 皇帝垂了头坐着,依旧携了太后的手,对她嘘寒问暖,连眼角儿都没有扫卫珏一下,卫珏只看得清他如雕刻一般的侧脸。 “皇上,请用茶。”卫珏低声道。 皇帝这才微微侧了身子,恩了一声,从她手里欲接过茶来…… 可正在此时,卫珏似是欢喜得过头了,手颤抖了起来,那茶水便颠簸着溅出了茶杯,茶水滚烫,溅出来的茶汁飞到卫珏的手背之上,让她哎呦一声轻呼…… 她更慌乱了,手一松,众目睽睽之下,那杯茶便斜斜地跌落下去,整杯地跌到皇帝的胸前。 眨眼之间,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便染上了黄色的茶渍。 如此惊变,众人皆没有反映过来,隔了许久,太后的声音响起,“皇上,这可怎么办才好,皇上,您烫着没有?” 太后脸上全是慌意,衣袖子布巾子直往皇帝的胸前抹了去。 一众宫婢也吓得傻了,有机灵的,便急忙去拿布巾子。 皇帝却是直直地坐着,还保持着那着接茶杯的资态,眼底眸光幽暗,直直的望定了卫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珏则是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身子直抖索,“皇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太后大怒,指着她道:“你这个,你这个……” 她还没想出怎么处罚卫珏,陈嬷嬷觉着自己这次一定得提早提醒太后,免得她又说出什么没有办法收回来的处罚来,于是拉了拉太后的袖子。 太后被她一拉袖子,便有几分清醒了,转口,“还不快上来,看看皇上怎么样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得意 卫珏心里面正得意着呢,得意又有点儿后悔,心想她平日不会这样的,每样事情总要算计好了才进行,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捧着那杯茶,看到皇帝那幅一脸平静,但眼角掩饰不住的得意模样,头脑一热,便‘失手’泼了上去。 听到太后的吩咐,她又是一怔,心想这个时侯,不是要处罚的么,怎么太后也能忍了下来? 没有办法,她只得站起身来,往皇帝身边走了两步,才走两步,手里便被塞了块布巾子,身子也被推着向前。 胡乱地在他胸口抹了两抹,那茶渍渗入了衣服里边,却是怎么都抹不干净,皇帝的目光从上而下直盯着她的头顶,让她的头顶象要被射出两个大洞来。 皇帝没有出声,脸色有些暗红……但太后看得出来,那暗红并不是恼意,太后心底里有几分庆幸,拿赞许的目光盯了陈嬷嬷一眼……她这袖子拉得好,幸好她没有说出什么处罚来。 太后道:“还不快伺侯皇上更衣。” 卫珏心道,既是更衣,那就没有什么事儿了,她便往后退了一步,还没退完,便听见咳声了,抬头一看,太后,陈嬷嬷等,全朝她望着……意思很明显,你得伺侯皇帝更衣。 这于规矩不合啊! 卫珏怔了。 她很想抗议来着,但她其实很怕死,虽然她胆大包天地用了无数手段想要出宫,但那是在安全的前题之下,那便是极为安全地出宫,没有后顾之忧,日后平平安安。 所以,在泼了一次茶之后,她那突忽起来的勇气已然消失了。 一怔神之间,她手里已被塞了布巾子,另有宫婢拿了洗漱工具来,拥着她往屏风后边而去。 太后一叠声地道:“皇帝,快去换身衣服来,可别又着凉冻着了。” 皇帝应了一声,“母后,不过一杯茶而已,哪会这般严重?” 他一边应着,一边往屏风后边走了去,走进屏风,看见卫珏小媳妇般地捧着块布巾子站在角落里等着,身上被浸湿的地方原是粘粘忽忽极不舒服的,此时,却莫名地浑身通泰了起来。 卫珏正呆呆地站着,便被人推了一把,抬起头来,皇帝正站在她前边,皱紧了眉头望定她……两手摊开了,正等着她呢。 他在等着她帮其解衣。 卫珏只得丢了手里的布巾子,上前去解他身上有衣服扣子。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石青色常服褂子,裾四开,盘花的布扣子。 卫珏东解一个,西解一个,眼看皇帝身上的褂子全被解开了,可临到了胸口了,那浸了茶水的地方扣子被茶水泡开发胀,却怎么也解不开来。 卫珏两只手全放在了皇帝的胸口上,出尽了吃奶地力气,也解不开那布扣子。 离得近了,她只觉他身上的龙涎香味直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的心一阵阵发慌,越发慌,那扣子便越是解不开,眼见着衣服料子都被她扯皱了,那扣子却还是贴着扣眼儿,一动不动。 卫珏急了,出死力地扯着那扣眼儿,左手与右手互相使力,左手推着,右手扯着…… ‘咳咳’两声响起,卫珏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她左手贴在了皇帝身上,而皇帝,却被他推得身子略往后仰,再看去,便见皇帝双眸之间夹了浓浓怒火,朝她直盯着。 她忙一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皇上,奴婢该死。” 皇帝没有出声,只是站直了身子。 卫珏只觉屏风后边的气息凝重滞涩,让人喘不过气来。 卫珏看得清楚,皇帝身上那扣子依旧顽固地钻在扣眼儿里,纹丝不动……她解还是不解呢? 她拿求助的眼神往其它的宫婢那里瞧去,其它的宫婢一接触她的眼神儿,个个儿偏了头,有的去拿衣服,有的瞅着地上某处发呆,就是不理她这个茬儿。 皇帝哼了一声,“手脚快点儿。” 卫珏只得又往前走,这次斯文了一些,和那扣眼儿继续搏斗着,但无论她怎么的努力,那盘扣丝豪没有从扣眼儿里出来的迹象。 皇帝气息喷在她的头顶,“手软脚软的,没吃饭啊!” 卫珏被他训得火起,一瞬间全忘了他的身份,眼看那盘扣就在眼前,象是在嘲笑着她今日的失败一样……她头脑一热,便扑了上去…… 等她解开了扣子,便感觉四周围的气氛很不寻常,这才醒起,刚才她是用牙齿咬开了那扣子。 她回过神来,朝四周围望去,便见宫婢们全都是一个表情望定了她……半张着嘴…… 她收回目光,朝皇帝望了去,便见皇帝眼眸幽暗,不是怒,也是不恼,总而言之,她弄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还不快点!”他声音当中有隐隐的怒气。 卫珏忙上前替他除下了外袍,直到卫珏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贴到了他温热的肌肤之上,卫珏这时才发觉,他的身上,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中衣。 那茶渍却已渗入了中衣之上,衣服上好大一块茶色的痕迹。 中衣以带子束着,是绵软舒适的料子,捏在指尖,象柔和之极的春水在手里滑下。 卫珏甚至已感觉到了他的肌肤,如上如的丝绒包裹着铁块。 她脸上一阵阵发烧,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皇帝见她磨蹭,不耐烦起来,自己解了带子,把中衣除下,接过宫婢手里的中衣换上,再穿上了外袍。 卫珏只觉眼前的物体一晃而过,均匀美好的身材抹上了层黄色的油一般,更要命的,他身上锻炼得极好的腹肌冷不其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的头更抬不起来。 她心底却冷不防地冒了一句,原来男子的身子,也会这般的好看? 头脑里一闪出这句话,她便在心底念了句阿弥陀佛,她怎么可以这么想? 她呆呆地站着,皇帝却也没有再让她做这样那样的,等她醒悟过来,皇帝已由其它的宫婢穿好了衣服,从屏风处往外走。 她忙跟着。 太后在外间等着,见皇帝出来,忙道:“皇帝,哀家叫人备了碗热姜茶,你且饮下,别着凉了。” 皇帝接过姜茶,微微地笑,“母后,让您担忧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情很好的皇帝 太后仔细审视着皇帝的表情,她从他脸上看不出喜忧来,但她知道,他这般的表情,便代表着,他的心情着实很好。 被泼了杯茶,皇帝的心情依旧很好,这卫珏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寻常啊。 太后朝垂了头跟在皇帝后边远远站着的卫珏望了去,心底再次庆幸,还好没把她随便儿地赶了出宫,如若不然,这母子之间原就生疏,这么一来,便会更生疏了。 她想到这里,和颜悦色地道:“皇帝,你既来了,不如便吃了宵夜再走吧,你不是喜欢听人吹奏么,正巧,哀家最近得了一个笛奏高手,不如让他来吹奏两首,皇帝来品评品评?” 皇帝有些意兴姗澜,“朕听了有人用竹叶吹奏出的笛曲,竟然不再想听其它什么人的吹奏了……” 太后便好奇地道:“竹叶吹出乐声,哀家倒是听过,但只能吹出简单的乐音来而已,想吹出复杂的乐曲,简直难上加难,不知这位乐师,是谁?” 皇帝慢慢地垂了眼眸,“她不是什么乐师,直至今日,朕都没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太后便满是遗憾,“哀家可从来没听过这等奇技,倒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他们的对话,卫珏听得清楚,垂着头眼睛直盯着地上,心道,他这么含沙射影的,什么意思,搞得象真的他对那吹笛人念念不忘一般? 想必是他已经察觉那吹笛之人是谁了? 他可是最会拢络人心的,这宫里头,从秀女到太后,无不对他死心塌地,她的阿玛,不就是因为这样,对他死心塌地? 卫珏心底的那股悸动转眼转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后忽然间改变了主意,想来也是因为皇帝到来,虽则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改变了主意,总之,今日的运气和以往几次一样,总是那般的时不逢巧。 她在心底哀叹,加上一失望,困意便袭上了脑来,站在地上,眼皮子开始打架,她如今只想着,快快回储秀宫,好好儿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绪。 好好儿地睡上一觉,睡了一觉便好了,便会思绪大发,想出些主意来再接再励。 她可不能被这一次半次的挫折给打倒了。 虽则这挫折不是一次半次那么多。 可皇帝和太后谈兴大发,皇帝解释道:“朕初初听到这乐音,当真以为那是笛子吹奏出来的,音调抑扬顿挫,优美无比,朕便使人到处去找那吹笛之人,可那人却怎么也找寻不到,朕便以为,她在故意隐藏,心想既是吹笛,定把那笛子藏在暗处,哪里知道处处都找不到笛子……” 皇帝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往卫珏这边望了一眼,却见她呆呆地站着,眼神发滞,一张小小的脸略有些苍白,象一朵被晒干了水份的玉兰,焉里巴几的,显见着对他的话没什么兴趣,心底那股怒火无来由就升了起来,他提高了声音道,“朕事后被人提醒,这才知道,那所谓的笛子,只不过是一片竹叶而已。” 太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吓了一跳,朝陈嬷嬷直使眼色,陈嬷嬷便脚缓缓地移,移到了卫珏的身边,伸长了手指,便扯上了她的衣袖,卫珏实在是累了,被她这么一扯,倒有几分清醒,抬眼看去,就见皇帝面容冰冷,眼底幽幽暗光直投了过来,她忙死劲地眨了眨眼,脸上条件反射般地露出注意倾听,幸与荣焉的表情来。 看在皇帝的眼底,腹中的怒火更是腾腾腾直往上冒,他往前走了几步,一下子便到了卫珏的跟着,扯着嘴角问道:“卫珏,那一日,你也在场,且是看着那吹笛之人离开的,对此事,有何看法?” 卫珏吓了一跳,更清醒了,只觉他的目光黑冷,却如燃烧着的黑色火焰……这皇帝就是不好伺侯,她不过略有些疲惫,打了个小盹而已,就被认为对皇帝不敬,他的眼光也赁尖利了一些……卫珏感叹,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年轻气盛,受不了半点儿委屈……她全把自己年纪也不大这个事实全给忘了。 卫珏决定哄着他一些,哄完了,她也好回去扑个回笼觉……日后才有精力再战一场。 卫珏便拂了拂礼,脸上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皇上,您问奴婢的看法?奴婢出身幸者库,对乐曲一窍不通,当晚路过那儿,听了那人的吹奏,只觉得好听,真是好听,天底下没有这么好听的曲儿……但皇上既然问了,奴婢便说说,那人么,夜半奏笛,想是知音难寻,但事后却发现那合奏之人是皇上,心底未免有些吃惊,皇上,您是知道这些曲高和寡之人的,都有些清高脾气……再加上吹奏的是不入流的竹叶,不想在您面前献丑,因而避而不见……” 她使劲地踩底自己,拔高皇帝的形象,就为了让皇帝把这竹叶子吹曲这一章给揭了过去,她算是弄明白了,皇帝只怕是心底里清楚她便是那吹竹叶之人……这一番话,也算她间接地向皇帝陪礼认错……虽则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儿……哦,我自由自在地吹首曲子,你皇帝想让人承认,我就得承认?我不承认,还有罪了?我不想巴着你不成么? 卫珏认为,皇帝的性格很别扭。 这应当是从小便处于高位,没什么人违逆着他,都哄着他,巴着他,但实际上却没几个人真心……给惯出来的。 皇帝见她垂了头,嘴里说得虽然谦逊,但眼皮子不停地眨动,眼睫毛投在眼睑之上,象是蝴蝶的羽翼,衬着洁白如玉的面颊,那般的纤弱不堪,楚楚可怜……实则心底里很是不以为然。 皇帝认定自己猜得不错,心底地怒火没消上几分,反而更拔高了几线,他冰凉的声音响起:“是么?” 太后心惊胆颤,她虽打心眼儿里稀罕皇帝,但也有些怕他,自小便是这样,她是知道他的,他做了皇帝,会对她恭顺尊敬,但从来不会让她走进他的内心,唯一能走进去的,只有太皇太后。 她从来没见过皇帝失态的时侯,就算八岁登基,那么小的孩子,坐在帘幕后边,看着下边朝臣三呼万岁,声音惊天动地,连她这么个几十岁的人都双腿直发软,可他没有,那个时侯,他的眼睛便如冰石一般,让人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怒火 可这一次,她站得离他极近,感觉到了他身上蓄积的怒火,更让她吃惊的是,这小小的秀女卫珏,却他语气当中的怒意全不在乎。 虽则卫珏脸上是一幅恭顺谦谨的模样。 太后在宫内多年,阅人无数,见过的女子也不知多少,想要贴近皇帝身边的,心底里想些什么,她一眼便看了出来,可卫珏的眼底里没有这些,只是一片冰凉……还带了些疲倦,卫珏真是累了,想睡觉了。 如是别的女子,见了皇帝,还不象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偏偏这卫珏,脸上保持表情不改,眼底却倦意浓浓? 太后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打圆场了。 “皇帝……”她咳了两声,“卫珏说的也有几分见解,依哀家看,这吹笛之人么,能保持这份气节,倒是很不错,皇帝若真想听人用竹叶吹笛,下一回,哀家便叫人寻了民间高手来,让您一饱耳福。” 皇帝收回了目光,微垂了头,嘴角带了丝微笑,“母后,还是别麻烦了,那竹叶吹奏,到底是不入流的,偶尔听听还不错,哪能登大雅之堂?” 卫珏对他语气之中的讥讽全不当回事儿,心想我又没想着登大雅之堂……你们讨论来讨论去的,讨论个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皇上说得没错,那竹叶吹奏,比真正的笛子,还是差了许多……奴婢虽不懂乐理,但也明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卫珏很是委婉谄媚。 顺着点儿他的说话,总是没错的。 皇帝又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得大了一些……显见着怒火没被卫珏的谄媚给扑灭了,还有越来越旺的趋势,卫珏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忙闭紧了双唇……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可她明明对准了巴屁股拍的啊! 皇帝太难伺侯了。 她再次感慨。 太后也莫名其妙起来,心想卫珏说得没错儿啊,皇帝今儿个情绪不太对头啊? 她拿求救的目光望向了陈嬷嬷,陈嬷嬷更是弄不明白了,说来说去的,不就是在说那笛子演奏和竹叶演奏不同之处么,她认为这个话题应当很是安全的,可就不明白卫珏又触犯了皇帝哪跟筋了? 场上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太后与陈嬷嬷是不知道如何打圆场,皇帝阴沉沉的脸让人瞧着,着实开不了口。 此时此刻,一声很细微很细微的呵欠响起……卫珏实在困倦之极,拼命地忍住,盯大了眼睛望着地面之上,可到底抵不住那一波波袭来的困倦,于是拼命地压抑着不由自主地打了声呵欠。 于她来说,这是人之常情……如饿了要吃饭一样。 可场上实在是安静,安静得一丝儿声音都没有,所以,她那声呵欠便显得突兀而响亮。 所有的人,包托站得极远的宫婢,都听见了她那声呵欠。 如果是宫婢等伺侯之人,这便算是御前失仪,坏了规矩。 所以,殿内每个人都朝她望了过来,卫珏感觉到了那一道道目光,倒是困意一下子消失不见,抬起头来,便见着太后眼底有恨铁不成钢之色朝她望着。 皇帝倒是脸色平静,眼底无怒无喜,只是道:“母后,您这边清静,藏书也多,儿臣今儿晚上,便在您这边看看书再回去吧。” 太后很是高兴,也很配合,“好的,哀家便给您准备些夜宵吃食来,皇帝的房间哀家一直都留着,每天都派人打扫,想起来,皇帝九岁之后,便没在哀家这里过夜了呢……卫珏,今儿个你便别回去了,伺侯皇帝笔墨。” 卫珏脑子更为清醒,吃惊地抬起头来,却见两人自顾着说话,连眼角儿都不扫她一下,她只得低声应道:“是,奴婢尊旨。” 太后显得极为高兴,一叠声地吩咐宫婢却准备纸墨吃食,又担心床褥不够暖和,换上新做的杭州蚕丝被去。 寿安宫虽是人手众多,但也忙了个众人手忙脚乱。 真是劳师动众! 卫珏抬头看了看窗棂,见月亮升得老高,心想为了皇帝一时兴起,这般的劳师动众,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这勤政好学是好的,可也别拖上她啊! 眼看隔不了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他还不睡觉,看书? 真这么充沛的精力? 卫珏心底里直嘀咕个不停。 皇帝的寝宫离正殿并不远,转过两个长廊便到了,但既是皇帝驾临,又岂能马虎?因此,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宫婢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换被子的自是按太后的要求换了被子,而笔墨纸研也准备停当。 皇帝走进寝宫,卫珏也随着进去,太后倒是极有眼色,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等得卫珏醒起,皇帝便坐在了书台之前,屋子里只剩下了卫珏一个伺侯的。 其它人是什么时侯退下的? 卫珏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皇帝拿起桌前放置的书,翻了两页,见她傻怔怔地站在那里,皎洁的面颊有一瞬而逝的纠结与迷惑……这个时侯,倒是看出了些真诚来了,便道:“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奉茶?” 卫珏忙上前拿了茶杯,递到他的手边,他却翻看着那书本,象是看得入了迷了,卫珏只听得书页之声一声声地在屋子里响,就是没见着他有把手指伸过来接茶杯的意向。 刚刚还让她递茶呢,这便忘了? 那书,真就那般的好看? 卫珏在心底里想象着手里的茶杯从头到尾地向前泼去,再一次让他从头淋到脚的情形……但到底不敢来第二次,她只觉手腕子都有些发酸了。 那茶杯在半空之中悬了许久,皇帝才忽然间忆起一般,终于回眸看见了那茶杯,伸出手去,把茶杯接过,嘴唇稍微沾了一下杯子,便又伸出端杯的手……卫珏忙接住了,重放回盘子里。 卫珏算是明白了,这皇帝就是小气,被泼了一身的水,要报复回来。 她又有些不明白,俗话说得好,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照道理来说,皇帝的肚量更大,国家大事又多,他为何就闲得没事儿干,牺牲自己的睡觉时间,也要亲自报复回来? 要处罚她,随便让人打她掌不就好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处罚 此时此刻,卫珏只觉让他明明白白地使人处罚她更好,别让她老猜来猜去的,心在半空之中悬着,不知道他以后是个什么意思。 “磨墨!”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 卫珏忙拿了墨条来,在端砚里倒了清水,开始磨墨,她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晚上,别想睡觉了……他定是要挑三捡四地挑刺儿的,一会儿墨磨得不好啦,一会儿稀了啊,一会儿稠了啊…… 卫珏有点儿自暴自弃,手里的劲儿使得便大了一些,忽地,她便感觉到手背有湿潮之物贴了上来,张眼一看,便见着皇帝眼睛正冒着怒火朝她望着……当然,他也从来没给她什么好眼色,从来都是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卫珏再往下望,吃了一惊,只见那墨汁飞溅了出来,她手背上好大一块,不但她手背上有,铺好的宣纸上也有,再看仔细些,皇帝的手背上也溅了好大一块。 卫珏慌了,急忙寻找布巾子,可这寝室布置得匆忙,居然屋子里连块巾子都没有,皇帝保持着那怒火腾腾的模样僵直坐着。 卫珏一急,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物来,便给皇帝擦上了,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给您擦擦……” 从她袖子里掏出来的那块帕子越擦越黑,染得全是墨汁。 而皇帝的手背,也有越来越黑的迹象,而且把原本没有墨汁的地方都给染得黑了。 她脑门子冒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道:“皇上,奴婢叫人打些水进来,给您洗洗?” 她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虽则刚刚那杯茶,有些故意的成份在里边,但她可以向老天爷发誓,这一次,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把皇帝一双洁白的手染成黑手的打算。 她正忙着,却冷不防地,手一下子被皇帝捉住了,卫珏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心想,虽然皇帝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打人的习惯,但一个时辰之内,被人弄脏了两次,是佛都有火……他年纪尚轻,血气方刚,动手是常情…… 可她预想之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相反的,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把那块帕子从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声音婉和:“这一块帕子,你一直留着?” 卫珏把眼睁开了一条缝隙,朝皇帝望了去,看清楚那条黑不拉几的帕子,可不正是上次自己腿伤之时,皇帝随手拿出来给她包裹的? 她不一直带在身上,能放在哪里?她那屋子,耳目众多,这等御前之物一拿出来,岂不是一场风波,前几日,她还想着用剪子剪碎了丢进荷塘里,但那荷塘一直有人,她便寻不着机会,这不就一直留着?而她又想着,皇帝的帕子,自然是好帕子,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刺绣,一针一线精美之极,皇帝的形情又好,指不定日后能卖个好价钱?以后的日子缺钱着呢,这么着左右为难,便一日日地拖了下来了。 卫珏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奴婢原是洗干净了,再还给皇上的,但没想到,又给弄脏了。” 她悄悄地觑着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脸上现了微微的笑意来,让她几疑自己眼花……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略有些内双的眼皮微微地眯着,象极了戏台上那描画好了的凤眼,一笔一画,精美细致之极。 让卫珏都不敢直视,按压了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垂下眼来。 他这笑,是冲着什么来的? 又找到借口为难她了,所以心底痛快着,于是笑了……? 不过一块帕子而已,她不拿出来,他指不定忘了,至于么? 小肚鸡肠,真是小肚鸡肠,从来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卫珏认定自己不是个宽厚人,算是小肚鸡肠了,想不到他作为一名皇帝,还这么小肚鸡肠。 卫珏垂了眼,看着皇帝那只被墨染得乌黑手背的手拿着那方同样乌黑的帕子,放在了宣纸之上,那宣纸,上面也有好大一块墨迹,从她这方向看过去,便是一派的惨不忍睹。 今儿她好几次逃过了处罚了,这一次,想必真逃不掉了。 卫珏静静地等着。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他微微的喘息之声,卫珏都听得极为清楚。 “罢了,你也累了,先回储秀宫吧,隔两日,便是复选了,好好儿准备。”皇帝道。 “啊?”卫珏几疑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便抬起头来,朝皇帝望了去,却见他眼神柔和,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他静静地对上了她的眼,那一瞬间,卫珏只觉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他对着她的时侯,竟也有这般表情温和之时,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对面这人,正拿极珍视的目光朝她望着……就象阿玛还未入狱之时,也曾这般的细细叮嘱,要她天凉了多穿件衣服,天热了要多喝些水,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但是,错觉与现实,卫珏还是分别得很清楚的,只那一瞬间的恍惚而已,卫珏便清醒了,忙行礼道:“奴婢多谢皇上。”她停了停道,“皇上,奴婢叫人进来,给您清洗干净了?” 见她一幅松了一口气,拔脚就想溜的样子,皇帝心底又涌起了股烦闷,道:“这些事,你还要拜托其它人?” 卫珏怔了怔,这皇帝孩子又闹别扭了,果然,一时间的和风细雨并不代表着他便永远地和风细雨了,晴天总是很少,雷雨却还是占了大多数! 她再在这里耗下去,还能回储秀宫么,眼看这天就快亮了。 明儿个,可又到了姑姑集中教规矩的时辰,她可不能迟到的,原想着今日计划一成功,她便能离宫而去,没有想到,事情演变成了今日的结果。 一想及此,刚刚那略微升起来的好感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道:“那奴婢便去打些水来,给您清洗?” 她拂了拂礼,转身就欲离去。 皇帝却道:“行了,不用你了,叫人来吧!” 这到底要她怎么样啊!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却见皇帝眼底的懊恼一闪而逝。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单飞 她实在弄不明白皇帝心底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也不再去想它,再者,她也极为疲惫了,是心底疲惫,原本好好儿的事,差一点儿就达成愿望了,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篑,这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于是,她便低低地应了声,“是”,垂头往门外走了去。 到了殿外,外间的宫婢精神可好着呢,她一吩咐,马上便有人拿发热水毛巾进去,替皇帝清洗。 而卫珏却是坐进一顶小轿里,径直回了储秀宫。 …… 回到储秀宫,虽然离天亮只有几个时辰了,但卫珏还是趁着这机会好好睡了一觉,只至睡到天大亮了,才被素钗叫起,想起今日礼仪姑姑要集中训戒,便急急忙忙起身,洗漱好了,便往外走。 哪知才走到门外,迎面便遇见了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赫舍里丽儿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安佳怡则直拉她的袖子。 卫珏心底一跳,心想她们的消息好快,昨儿晚上才过,她这便知道了? 见卫珏出来,赫舍里丽儿几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似笑非笑:“珏姐姐,昨儿晚上睡得可好?” 卫珏道:“还好。” 安佳怡则道:“珏妹妹,昨儿晚上,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向丽儿妹妹解释清楚。” 赫舍里丽儿气鼓鼓地望定了卫珏,“这还不明白,珏姐姐寻着机会,便想要单飞了!” 安佳怡左右看了看,见过往宫婢都好奇地往这边望了过来,忙打圆场,“咱们去那边说话,别让人看了笑话。” 赫舍里丽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安佳怡往避静处走了去,一停下脚步,赫舍里丽儿便道:“珏姐姐,你可别找什么借口来唬弄我,我虽然年少,但身边总有几个能人,昨儿晚上寿安宫之事,你猜我会不会知道!” 她一边说着,脸颊却涨得通红,直盯盯地望着卫珏,气恼不已。 安佳怡便从中做着和事佬,“丽儿妹妹,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珏妹妹也不是有心的。” 赫舍里丽儿哼了一声道:“不是有心?她昨儿晚上,可一句都没有提到我,就想着独自一个人出宫!” 卫珏却既不辩解,也不出声,只朝她静静地望着。 赫舍里丽儿发了一通火,见得不到反映,心底更为生气,大声道:“枉我把你当成了姐姐一般,你却从来不把我当回事。” 卫珏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道:“丽儿妹妹,难道真的,对这里一点儿留恋也没有么?” 赫舍里丽儿一怔,“你这是什么话,我以往说的,都是骗你的么?” 卫珏抬起头来,脸上现了丝隐忧,望着远处,却又象什么都没有看着,“丽儿妹妹,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便这么想出宫么?” 赫舍里丽儿秀丽的脸现起了层红润,大声道:“当然!” 卫珏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她,似要瞧进她的心底里去,“我却有些不相信!” 赫舍里丽儿只觉她那双眼睛,仿佛透亮的珠宝一般,熠熠生光,在那样眼眸的bi视之下,她涌出喉咙的话却再也不能说出口去,不由自主地垂了眼眸,声音却低了半度,“自是真的。” 卫珏道:“丽儿妹妹从来没告诉我实情,你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宫去,我虽没有问,但我想着,你自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丽儿妹妹压根不想出宫去,你想留在这里!” 她的目光明亮得有如实质,赫舍里丽儿原本打算不承认的,但涌出嘴边否认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赫舍里丽儿知道,卫珏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了,她那般的敏锐,怎么会猜不出来? 安佳怡伸出手去,握住了赫舍里丽儿的手,道:“告诉她吧,原本,我就不同意你这般的做。” 赫舍里丽儿脸上的嫣红退却,嘴唇有些颤抖,却是抬起头来,稳定了情绪,“珏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猜得没错,我想留在这宫中……” 卫珏慢慢地道:“你中意皇帝?” 赫舍里丽儿的脸一下子通红,眼底也流露出几分腆然来,她还没有回答,安佳怡便叹了口气道:“她怎么会不中意呢……” 赫舍里丽儿打断了安佳怡的话,“让我自己来说,我不希望珏姐姐对我有什么误会。” 赫舍里丽儿伸出手去,握住了卫珏的手,她的手小巧而温暖,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不比卫珏的手,因常年的劳作,总有些地方粗糙干裂。 “我第一次入宫,是六岁的时侯,进宫贺寿,那个时侯,我因为少有才名而名扬京师,太皇太后亲下懿旨让我进宫,祖父便抱着我进宫面圣,那个时侯,皇上才十岁左右,在我看来,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可那样一个孩子,却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向我看了过来,那时侯,我便想,他定是很孤独的,独个儿一个人坐着,其它的人离他远远儿的,不象我,向太皇太后行礼,向皇上行礼,祖父都仔细地牵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出他的视线之外半步。”赫舍里丽儿眼光柔和,清秀的小脸微微地抬着,“可他问起我的学问,却将我问了个哑口无言,他懂得那么多,无论是我引以为傲的四书五经,还是其它,我差点儿被问得哭了,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打圆场,说皇帝,她还是个孩子呢,哪能个个儿都象你一般……我那时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回府之后,我再也不敢自称才女,而祖父却再也没向其它人炫耀过我的才学。” 她委委地述说,声音象股清泉一般,听在卫珏的耳里,却凭添了一股心酸。 她道:“既是这样,便依照着你的心意来做,何必要想得周全?” 赫舍里丽儿垂了头去,“我知道瞒不过珏姐姐,自上次再次发病之后,便没办法瞒过珏姐姐了,珏姐姐这般的聪明,自是明知我为何不能参选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病症 卫珏道:“我虽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还请丽儿妹妹亲口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赫舍里丽儿道:“你猜得不错,我身上有寒症,大夫预言,我这种病,不但不能生儿育女,而且,活不过十八岁……但咱们赫舍里家,子嗣原本就单薄,这次选秀,为了和瓜尔佳氏持平,祖父一定要让嫡系孙女入宫,才能和瓜尔佳氏一较高下,祖父年纪已大,在朝堂之上不能和瓜尔佳氏相争,但他说了,为了皇家局势平衡,不能让瓜尔佳氏连后宫都掌握了,他说了许多许多的大道理给我听,我却想着,如果我真的那么短命,真成了他的皇后,我如果死了,他会不会心痛?他要一个不能替他生儿育女的皇后,有什么用处?他原本就孤独,再那么年轻便没了妻子,一定会很心痛的,我就是知道,他总一幅平静的模样,但是,他把什么都藏在心底里,我不想让他心痛……祖父的顾虑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个能健康地陪着他的妻子,比什么都重要……” 两行清泪从赫舍里丽儿脸上滑落,如透明的珍珠滚落了玉盘,她握着卫珏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安佳怡也伸出手去,握了她的手,轻轻地叹息。 卫珏这才知道,原来赫舍里丽儿对皇帝已用情这般的深,深入了骨髓当中,卫珏原是不相信这等一生一世的骗人的话的,可听了赫舍里丽儿的言话,却也禁不住心底惨然。 她果然猜得没错,赫舍里丽儿替别人想得周全,可独独忘了她自己。 卫珏决定再狠心一些,便笑道:“丽儿妹妹,你何必杞人忧天?皇室选秀,一选便许多的人,陪在他身边的,不止你一位,他的心被分割成了许多块,到时如真有什么事发生,隔过一两年,他也会渐渐淡忘了。” 赫舍里丽儿抬起头来,直盯盯地望定了她,“珏姐姐,你错了,天下间的男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但我知道,他不是!他决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瞳照得见卫珏的影子,几可清澈见底。 卫珏心底虽不以为然,但那相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卫珏定会呲之以鼻,可说这话的人,却是赫舍里丽儿…… 所以,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垂了头去,“丽儿妹妹,昨儿晚上的情形,你既已经知道了,便知道,我并没有成功……” 赫舍里丽儿展开了一个笑脸,“所以,我便准备着原谅你了,总之,你别想一个人偷偷地走。” 卫珏听了这话,心底更犯起愁来,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她可什么方法都想尽了,简直是耗尽了脑力心力,昨儿晚上那次,算是时机什么都掐得极好的,到头来,也被皇帝给搅黄了。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有气无力,道:“丽儿妹妹,你放心,我现如今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呢,还能走去哪里?”她回头看了赫舍里丽儿一眼,见她衣服穿得少,又担心起来,“你穿得这么单薄,可别着凉了,咱们还早在太阳底下走吧。” 赫舍里丽儿道:“你瞧瞧你,告诉了你,你便不拿正常的目光看我了……佳怡姐姐就不会这样!” 安佳怡见两人和好,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只知道,得行乐处且行乐,如果一辈子都担忧这个,担忧那个,活得时间再长,又有什么用?” 赫舍里丽儿道:“怡姐姐就比你想得开,珏姐姐,有时侯我真觉得,你和他一样,把什么事都放在心底,明明记挂着,却摆出幅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来。” 卫珏怔了一怔,才反映过来,原来她说的那个‘他’是皇帝。 “丽儿妹妹,你说什么呢!”卫珏道,“咱们还是快走吧,如若不然,管事姑姑又该训了。” 赫舍里丽儿却一把拉住了卫珏的手,极认真极认真地道:“珏姐姐,你别担心,我的病虽是天生的,但也未必没得救,所以,你且放宽心些。” 有股暖泫直涌上卫珏的眼框,让她几乎流下泪来,她说得没错,她的确很怕,很怕她象秋儿一般,也消失在了她的生命当中,仿佛这是一个诅咒,离她近一点儿的人,都会离她而去。 卫珏把眼泪bi回眼框,却笑了,“丽儿妹妹,你说得没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定会平平安安的。” 赫舍里丽儿松了一口气,绽出个微笑来,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依昨儿晚上的情形,珏姐姐差一点儿便成功了,可皇上一来,太后便矢口不提让你因病出宫之事?” 卫珏一听她提起这事就郁闷得不得了,点了点头道:“眼看要成功了,却功亏一馈!” 赫舍里丽儿便好奇地道:“珏姐姐,以前和皇上见过面?” 卫珏含含糊糊地道:“见过。” 赫舍里丽儿眨了眨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忽尔笑了,“珏姐姐,我忽然发现,其实你很美,有时侯望着你,我都转不开眼珠儿了。” 卫珏见她不再问自己有关见面的事,松了一口气,笑道:“丽儿妹妹才美呢,盛过秋菊夏兰。” 赫舍里丽儿挽住卫珏的手臂,把脸枕在了她的手臂之上,轻轻地贴着她,“珏姐姐,我如果真有你这样的姐姐,便好了。” 卫珏没有说话,却轻轻在心底道2C我也是,有你这样的妹妹便好了。 赫舍里丽儿伸出手去,拉了安佳怡的手,将她也拉到她身边来,道:“有了你们两人陪着,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卫珏与安佳怡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互相相对望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泪光,却一触极开。 安佳怡侧过头去,拿袖子抹了抹脸,转过脸来,却依旧是笑着的,“丽儿妹妹,有你陪着,我也不怕。” 卫珏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更是一片惨然,只觉赫舍里丽儿娇弱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不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赫舍里丽儿极为敏感,却是反手过来,把卫珏牵得更紧。 三人相携往前走去,直走到小径之处,有宫婢迎面而来,赫舍里丽儿这才放开了她们的手,三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平静 复选越来越近,自瓜尔佳凌月以身体不适为由被迁出宫去,又有几名秀女零零碎碎地被撂了牌子出宫,其中便包括了查茹馨等几位那日被叫去慈宁宫的,储秀宫虽如以往一样的平静,可秀女们之间的来往却少了许多,整座储秀宫便有些风声鹤唳起来。 瓜尔佳凌月走了之后,第二日,瓜尔佳氏便又送了新的女儿进宫,代替了瓜尔佳凌月位置,住进了东厢房内,可这一位,与瓜尔佳凌月作派完全不同,连看人的眼光,都有些畏缩,经赫舍里丽儿托人打听,却是位庶女,既是庶女,日后要夺中宫之位,便会困难了许多,如此一来,赫舍里丽儿日后的前程,却又靠前了许多。 红锦没有在储秀宫出现过,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卫珏却不关心这些,她唯一关心的便是,接下来,应当怎么做,才能摆脱现如今的困境? 应当想的办法,她已经全都想了,可仿佛老天爷冥冥当中捉弄着她一样,每一次都功败垂成。 她与赫舍里丽儿商量了几次,也劝着她替自己多想想,赫舍里丽儿却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被撂牌子,如若不成,便直接向太皇太后禀明实情,让太皇太后作主,将她刷了下来,如此一来,便是下下策了,很有可能连累了索尼大人,虽则太皇太后英明,很有可能不会怪责赫舍里家,但如此一来,对赫舍里氏日后的前程便大有影响,如果这般,赫舍里丽儿被刷下,赫舍里氏只能象瓜尔佳氏一样,遣了其它庶女入宫,两位贵女但是棋鼓相当,中宫之位怕是落空了。 这么一来,中宫之位却要落到了钮钴禄乐萱的头上,赫舍里丽儿却是放心,说钮钴禄乐萱不象瓜尔佳凌月,落在她的头上,总比瓜尔佳氏得了的好。 赫舍里丽儿既已打定了主意,卫珏便不好再劝。 只是卫珏自己,倒真没有想出什么脱身的办法,应该想的,她都已经想了,可每一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这一日,她觉得气闷,便往院子里走了去,想去小花园散散心,哪知才走到长廊之上,迎面便遇见了那位新近的瓜尔佳氏秀女,卫珏尚没弄清她的名姓,便只向她点了点头,哪知道她却象是受到惊吓一般,马上垂头避过一旁。 卫珏心底略觉有些奇怪,倒也没想其它,便越过了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便听后边那人小心翼翼地道:“请问姐姐,是卫珏姐姐么?” 卫珏停了脚步,回过头来,道:“不错,你是瓜尔佳氏新进来的秀女吧?” “没错,我叫瓜尔佳启月,是凌月姐姐的五妹……”那女子垂头怯怯地笑,勿自上前几步,脸现了亲热之色,“我知道咱这院子里住了其它两位姐妹,但一直没能有缘相见,正深感遗憾呢,没曾想,便遇见了姐姐了。” 她的身形不若瓜尔佳凌月丰满,模样略有些清秀,也不及瓜尔佳凌月艳丽,神情当中总有些怯怯之意,自也没有瓜尔佳凌月的大气,可在卫珏看来,她却自有一股温柔婉转之意,连卫珏这样的女子见了,都顿生怜惜。 卫珏便放缓了语调,笑道:“哪能让新来的妹妹去拜访我们的道理,只是近日事忙,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妹妹,这便在路上遇见了。” 瓜尔佳启月脸上露了欢喜之意,“都说姐姐是个亲切和善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我亲手制了些百果糕,可制得多了一些,一个人怕是吃不完,姐姐如若有空,不如去我那屋子里坐坐?” 她眼眸半启,神情怯然,却带了一丝恳求,让人不忍拒绝。 卫珏看了看天色,便道:“也好,今日倒真是闲得发慌,不如就去妹妹的屋子里看看?” 瓜尔佳启月脸上便如春花绽放,上前来便拉了卫珏的手,亲热地道:“珏姐姐,大姐说让我一进宫来,便要小心些您,却想不到,你却是这么的和蔼可亲……” 她一说完,便觉换言,拿怯怯的眼神朝卫珏望着。 卫珏便笑问,“凌月姐姐出了宫后,病可好了些?” 瓜尔佳启月眼底露了丝恐慌,摇头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出了宫,反而更重了一些,阿玛让她去庵堂修养,想必过些时日,便好了。” 卫珏便叹了口气,道:“凌月姐姐也真是的,没有这样的福气,一进宫便病了,平日里瞧着,身子好好儿的。” 瓜尔佳启月便附和着道:“说的也是,初初听见让我入宫代替凌月姐姐的消息之时,还真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脸上现了些红意,羞涩地垂了头来。 她这般半垂着头,精巧的小巴如玉雕刻出来的般,脸上的红意给她凭添了些艳色,卫珏忽地发现,其它她的容貌比瓜尔佳凌月不差,只是那胆小畏缩的神情完全遮掩了她的优点。 她不若瓜尔佳凌月那样先声夺人,让人远远见了,便觉其美艳无方,她的美丽,却是一点一点的散发的,仿若芝兰馨香,不由自主便深入人的脑海。 瓜尔佳鳌拜送进宫里边的人,果然都有其独特之处。 卫珏想及此,脸上笑意更为和悦,道:“有的时侯,人的运气一来,便阻也阻不住,妹妹便是这样。” 瓜尔佳启月再用怯怯的眼神看了卫珏一眼,竟是抽身出来,向她拂了个半礼,道:“珏姐姐,我不知道凌月大姐与您以前有什么误会,但我是我,她是她,请珏姐姐放心,我进得宫来,只求平安安稳而已,决不会再争些什么的。” 卫珏便携了她的手,将她扶住,道:“启月妹妹,这宫里头么,谈不上误会不误会的,你和她自是不同,你且放心。” 瓜尔佳启月脸上便再现出了些红润,眼底露出真心的欢喜,道:“这便好了。” 两人携手走了两步,迎面遇上了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瓜尔佳启月便邀请她们一起去东厢房尝那点心。 安佳怡属喜美食,自己也做得一手好点心,闻言兴趣大增,赫舍里丽儿见两人都有意前去,自也跟着了,于是,东厢房倒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百果糕 一进东厢房院子,卫珏便察觉原来的伺侯瓜尔佳凌月的那批人全都撤换了,上来的全是新面孔,她没有一个认识的。 进门之后,瓜尔佳启月便让三位在八仙桌前坐了,不一会儿,她便亲手端了百果糕来,笑吟吟地请三位品尝,安佳怡喜欢美食,当既便拿了一块入嘴,一咬下去,便连连点头,道:“这百果糕做的真是好,竟比杭州北关的更好一些,妹妹的手艺当真不差。” 瓜尔佳启月听她这么夸赞,脸上都冒出光来,“我这百果糕,便是专门请了杭州北关的师傅教的,阿玛喜欢吃,我便学着做……”她一边说着,脸上却现了些黯然来,“只有每次吃百果糕的时侯,阿玛才会记得我。”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安佳怡对望了一眼,都明白大家族之间的父女关系,自是比别的普通人家更疏淡一些。 安佳怡便岔开了话题:“妹妹这百果糕,粉极糯软,松仁又多,胡桃也多,一口咬下去,很有嚼劲,却带了些酥软,与外边卖的不同,可不知妹妹是怎么做的?” 瓜尔佳启月见有人和她商讨吃食,兴致勃勃,“一听安姐姐的话,便知道安姐姐是个对吃有研究的,我这百果糕,和外边师傅做的不同,阿玛虽是喜欢吃它,但到底年纪大了,那略有些硬的,便咬不动了,因此,我便把那糯粉一半用了没发酵的,一半用了发酵的,两相混和,那胡桃,松仁,在拌入之前,全都炒得焦脆了,这么一来,咬下去才会松脆……” 两人竟是不顾还有他人地场,头凑头地研究起了那百果糕的制法来。 赫舍里丽儿便笑道:“这两位倒真象遇到了知音,竟不顾别人在场?” 瓜尔佳启月与安佳怡便同时笑了,瓜尔佳启月忙招呼卫珏与赫舍里丽儿吃东西。 三人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瓜尔佳启月送她们到门边,殷殷叮嘱,下次做了好吃的糕点,再请她们来品尝,还特别交待安佳怡,这次的百果糕如有什么不妥的,也要告诉她,让她再加改善。 等三人的背景消失在长廊那头,瓜尔佳启月这才转过身来,往屋子里走去,才走到桌前,便腿一软,要人扶着,才能坐好。 瓜尔佳启月脸上的笑意全收,略有些疲态,“紫凌,你且说说,我这样做,她们会相信么?” 扶着她的宫婢紫初便道:“小主,您今日做得很好了,无论她们相不相信,您给人的映象,便是与凌月小姐是完全不同,便够了。” 瓜尔佳启月愁眉深锁,“紫初,凌月大姐姐这样的才貌,都落得了这样的下场,我实在是怕得紧。” 她怯怯然地抬起头来,眼底带着些惊慌,又带了些怯意。 紫初暗暗撇了撇嘴,心想这位五小姐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现如今这屋子里并没有其它的人,她这般的做作,又给谁看? 却道:“小主,凌月小姐怎比得上您?在府里,您是最为敦良和善的,不象凌月小姐,得罪了那么多的人,老爷说了,您这稳重的xing子,却是最适宜进宫的,如果您是嫡女,怕是早就被送进宫来了,哪还轮得上凌月小姐?” 瓜尔佳启月便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之事,人与人一生下来,便各自境遇不同……”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妆台上拿起巾子打湿了,抹去脸上的妆容,她脸上那层白粉化开,竟是露出与原来完全不同的艳色来。 紫初道:“让奴婢来……” 瓜尔佳启月便把手里的巾子递给了紫初,她细细地帮她抹去了脸上的残粉,道:“小主这次的妆,粉打得重了一些,使您的容颜掩了十之五六,这便够了,便不会引起他人注目,咱们每日改变少许,等到复选之时,小主脱颖而出,便不会显得突勿。” 瓜尔佳启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凌月姐姐就是弄不明白,无论在哪里,出头橼子总是先坏掉,她却巴巴儿地赶上去做了那根出头橼子,这可不,被送出宫去,日后只怕要在庵堂过一世了。” 紫初笑道:“这不才给了您机会?” 瓜尔佳启月脸上却豪无喜意,“这机会么,如果不能好好儿把握,便也是一瞬既逝的!” 紫初道:“五小姐比大小姐可机智多了,如若不然,老爷那么多的庶女,怎么会单单让您进宫?就算在府内,老爷对您也常常赞不绝口,从来没见老爷对哪一位庶女这样过。” 瓜尔佳启月淡淡地道:“我花费了多少功夫,她们却是不知。” 和瓜尔佳凌月相比,紫初对这位五小姐更为忌讳,瓜尔佳凌月的喜怒,都是表现在脸上的,可这位五小姐脸上,却从来看不到高兴或悲伤,瓜尔佳凌月是明明白白的喜怒无常,虽则脾气不好,但总可以早做防范。 可这一位五小姐,却没有人能防范得她。 紫初甚至有时侯想,瓜尔佳凌月虽是嫡女,但性格最象老爷的,却还是这位五小姐。 就如府里的红锦一样,那般的可怕。 红锦已然倒了,瓜尔佳凌月也被送出宫去,瓜尔佳启月看起来是老爷不得不送进宫里来的,但紫初却明白,如果不是五小姐身份不够,老爷想送进宫里的首选,不是大小姐,却反而是这位五小姐。 紫初道:“如今宫里边是这样的形势,瓜尔佳氏在太皇太后眼底定是被厌烦了,咱们要重新取得她的关注,五小姐如此做便对了。” 瓜尔佳启月笑了笑,看着妆镜之中已全然露出来的容貌,除却了脸上那层粉,再把破坏眉毛美感的那两笔墨线去除,她精美小巧的容颜便全都露了出来。 与刚刚不同,她脸上再无苍白之色,相反的,面颊之上有隐隐的红润,使她整个人晶莹剔透,美艳非凡。 至于她脸上常带着的那股畏缩怯意,现如今哪里还看得到踪影,镜中的她,竟是端然大气,娴静平和。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五小姐 她把眼神微微地扫向了紫初,紫初却是不知不觉间便收起了刚刚的轻视之意,老爷说得没错,五小姐长着的,是一幅贵气之极的面孔,不怒自威,便说的是五小姐这样的女子了,从容貌上看,她的美艳,和瓜尔佳凌月不相上下,却比她少了些轻浮,多了些端庄。 如果不是身份低微,这进宫之事,又哪轮得到瓜尔佳凌月? 这一次,老爷的愿望,定能实现,再也不会出任何的差错了。 瓜尔佳启月道:“阿玛在外边,都准备好了吧?” 紫初道:“准备好了,那卫珏的底细,也查了个清楚,她是入宫为奴,造道理来说,家里边其它的男丁理应充军,可老爷却查到,她有一位弟弟被人私藏了起来。” 瓜尔佳启月笑了,“可查到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谁没有?” 紫初便也笑了,“老爷派人传话,说有些眉目了,请五小姐放心,到时侯……” 瓜尔佳启月便收了笑意,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我虽不喜大姐,但她到底是瓜尔佳氏一族的,咱们瓜尔佳氏的人,怎么能让人这般的欺侮?” 紫初道:“没错,咱们这一次,可得一次xing地讨了回来。” 瓜尔佳启月却是看着自己镜子里的模样,素手抚上了面颊,“可不知道,我这般的容颜,他是否会喜欢?” 紫初吓了一跳,“小主,你可别象大小姐一样,又犯了那样的错误!” 瓜尔佳启月微微地笑了,“你且放心,我绝不会犯她那样的错儿的。” 紫初道:“这样便好了,你先掩着些容貌,让赫舍里家等人不再将你放在心上,老爷一步步地收拾了她们,再让你如愿以偿。” 瓜尔佳启月道:“我都省得,姑姑且放心,女人的容貌么,要用得适当,尤其在这储秀宫内,我若初一开始便容貌夺目,比众人都比了下去,那些人还不提高了警惕来防备着?” 紫初赞许地点了点头,心想她想必不会落得和红锦一样的下场,红锦被太后直接谴送回府,随着她的,还有一纸罪文,说她私下里cha手寿宁宫之事,老爷在太后的懿旨之下被训得灰头灰脸,当晚,便将红锦处死了,在死之前,紫初去探望过她,她只是说,她扶助了错的人,如果那位大小姐不是这般的愚惷,又岂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紫初很幸运,红锦被派去辅佐瓜尔佳凌月时,她没有去争,瓜尔佳凌月虽是老爷唯一的嫡女,但那脑子,却怎么也比不上五小姐的。 这一次,五小姐开了一个好头,老爷的期望便不会再落空了。 老爷一向擅长于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他会让五小姐以庶女的身份夺得中宫之位。 小小挫折,又怎么能难得住老爷? 紫初看着镜子里瓜尔佳启月那不输于大小姐的容颜,微微地笑了。 …… 在花园里走了几步,卫珏看清赫舍里丽儿脸上的疲色,便建议,“咱们去那边亭子里坐坐,一边坐着,一边说话。” 安佳怡点了点头,上前扶了赫舍里丽儿,道:“丽儿妹妹,是不是刚刚那百果糕吃得多了?” 赫舍里丽儿见两人紧张,便笑道:“我只略尝了两口而已,你们倒真把我当成了三岁的孩子般弱不禁风了么?” 卫珏与安佳怡相视一笑,便一左一右的凑拥着赫舍里丽儿往亭子里走。 幸好亭子幽静,并无其它人在,卫珏取出一块帕子,铺好在石凳子上,招手让赫舍里丽儿过来,三人便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在阳光下尚不觉得什么,到了亭子里边,赫舍里丽儿的脸色便更显苍白,几乎豪无血色,想必平日里脸上的颜色,都是用胭脂涂抹出来的。 卫珏在心底叹了口气。 安佳怡却是也拿了块帕子出来,摊开那帕子,里面包裹着一块刚刚吃过的百果糕,卫珏便有些吃惊,问道:“这东西难道这么好吃,要你偷着拿一块出来?” 安佳怡含笑垂了头。 赫舍里丽儿便撇了撇嘴,“哪里是这样,她这是担心着呢,害怕我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带一块出来,想看看里边到底是些什么!” 卫珏哑然失笑,“她花了那么多心机掩其锋芒,哪会这么手段低劣?” 赫舍里丽儿道:“你看看,连怡姐姐都瞒不了,她还能瞒得了谁?”她小小的脸现出些冷意来,“瓜尔佳氏倒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 安佳怡也点了点头,“这一位比那一位,可聪明多了。”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见卫珏长时间没有出声,便同时转过身来,朝她望着,“珏姐姐,今日她邀我们前去,依你所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明黄屋檐,檐边风起云聚,她轻轻地道:“这个人么,什么都是假的。”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迷惑地道:“什么都是假的?珏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佳怡道:“我只觉得她言语有些故作可怜,怎么……?” 赫舍里丽儿也道:“是啊,瓜尔佳氏出来的人,又怎么会那般的柔弱,她倒是好,象全不知道咱们以往的恩怨一般,竟想和咱们成为好姐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卫珏回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笑容清秀幽冷,“你们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粉涂抹得太多么?” 赫舍里丽儿道:“她生了病,要用粉来掩其病容么?” 安佳怡更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卫珏。 “只怕是反其道而行之,依我看,她用那么多粉,怕是为了遮掩其容貌的!” 赫舍里丽儿有些吃惊,“这却又是为了什么?但凡入宫选秀之人,莫不想方设法将容颜打理得更为艳丽夺目,她却反其道行之?” 卫珏垂了眼眸,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忧色,“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想想先前瓜尔佳凌月在太皇太后心底已留下不好的映象,瓜尔佳氏的野心昭然若揭,若还是送一位才貌双绝的人进来,太皇太后定会派人紧紧地盯着,她伏小作低,掩了容颜,便会让人以为瓜尔佳氏已息了野心,只循规蹈矩参选……依我看,她的期望,远不止如此。”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慕孺 赫舍里丽儿打了个冷战,“想不到前门拒虎,后门倒来了一头狼。” 安佳怡勉强地笑道:“不会的吧?听闻瓜尔佳氏的同盟被陆陆续续地撂了牌子,丽儿妹妹,你家小叔父不也传来消息,说瓜尔佳氏藏在宫里面的许多人都已经被悄悄儿处置了?”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小叔父倒是说起过这件事,说皇上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名单,全是与瓜尔佳氏有关联的宫人,将那批人处置了些,只是小叔父也说了,一次不能处置太多,以免打草惊蛇,因此,这宫中的日子,以后还不会清静。” 赫舍里丽儿说起皇帝,脸上便现了些颜色出来,不再那般苍白,眼底更露出慕孺之色来,她在两人面前,已不再掩饰对皇帝的好感,却让卫珏在心底暗自叹气……也不知道那小皇帝到底哪里好,这般的使人前仆后继? 安佳怡也道:“是啊,皇上英明,瓜尔佳氏势力再大,这也是皇上的后宫,哪容得他胡作非为?”她又问道,“既是有那名单,皇上何不趁胜追击,加瓜尔佳氏一个罪名?” 赫舍里丽儿叹道:“哪有这么容易?瓜尔佳氏在朝中势力宠大,那名单上的,不过是些小角色而已,如果不布置周全,反而让瓜尔佳氏反咬一口。” 安佳怡头都听得昏了,连连点头,“总之,来了这么一个人,咱们又得提高警惕了。” 赫舍里丽儿见卫珏眉头紧锁,便笑道:“珏姐姐,你也别太过担心,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名单一事,到底给瓜尔佳氏一些打击,让他们在宫里头没那么嚣张,所以,这一位,再也不能象上一位一样那样锋芒毕露了。” 卫珏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望向远处,忽尔道:“丽儿妹妹,怡姐姐,你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家人了,不知道是否会想念家人?”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互望了一眼,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间说起这个,不约而同地道:“当然会想家了,珏姐姐,你的家人……” 卫珏低声道:“我哪还有家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自从从瓜尔佳启月房里出来之后,那股不适的感觉便如蚂蚁一般地咬噬着她,可偏偏却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 不错,名单已交了上去,皇帝也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名单上的人,瓜尔佳氏前一段的行动算是全都失败了,可失败之后,瓜尔佳鳌拜却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卫珏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金壁黄瓦,只觉风雨欲来。 安佳怡见卫珏脸色不好,便岔开了话题,笑问赫舍里丽儿,“丽儿妹妹,你那小叔父可有说过,瓜尔佳氏一向做事谨慎,怎么会无端端地丢了张名单出来?” 卫珏也想知道,那名单之事,皇帝是否有所察觉,便注意倾听。 赫舍里丽儿摇了摇头,“我也问过他这事,可他只是说,皇帝偶然间得到的,说来也奇,那名单无端端就到了皇帝的怀里……” 安佳怡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皇帝身边,哪会无来由有人贴近?” “这事便是这般的奇异,小叔父说了,皇帝初一见那名单,也吓了一跳,反复查证,才认定那是真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塞了张名单在他怀里!”赫舍里丽儿一边说着,一边朝卫珏看,“珏妹妹,你说这可儿,奇怪吧?” 卫珏听得出神,知道皇帝并没有查觉此事,在心底舒了口气,听了赫舍里丽儿查问,便笑道:“的确有些奇怪,但想想皇上,每日里都有无数的人贴身伺侯着,衣饰也要经过许多人的手才到了皇上的身边,也许这其中便有那不满瓜尔佳氏的人暗底里塞了名单进去,也不是没有的。”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珏姐姐说得也没错。” 安佳怡见赫舍里丽儿嘴角挂着丝微笑,象在心底里暗自在笑些什么,不由道:“丽儿妹妹,你又发觉了什么,可不许你瞒着我们。” 赫舍里丽儿道:“哪里会,我只是对那有胆量把名单塞进皇上衣襟里的人略感佩服而已,那个,可是皇上,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皇上,他虽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我见了他,腿脚还是发软,可这一位,却能不知不觉地贴近皇上身边,还把那名单塞了进去,让皇上豪无所觉,单这份胆量,我们可拍马也赶不上。” 卫珏不由自主地垂了头,撇了撇嘴,心想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除却了皇袍,只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而已,可她脑海当中,却不由自主地现出了替皇帝更衣那一幕来,那蜜色的肌肤仿佛就在她的眼前一晃而过…… 安佳怡听了赫舍里丽儿的解释,便道:“听丽儿妹妹你这么说,这个人,倒真有几分本事,可不知道是不是江湖奇人?” 赫舍里丽儿道:“江湖奇人么,倒谈不上,这后宫里边,又岂会让那些下三流的人混了进来?只不过,奇倒是奇了。” 安佳怡拍了拍手:“也的确有些奇的,听丽儿妹妹这么一说,我都有些想见见这位奇人了。” 赫舍里丽儿含笑望定卫珏:“说不定这人,就藏在我们身边,也未可知。” 卫珏听得有趣,此时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却见赫舍里丽儿把目光转开,道:“别说这么多了,眼看天色已晚,风吹在身上却有些凉冻,我们先回去吧。” 卫珏总觉得赫舍里丽儿今日的话很多,可仔细想去,却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赫舍里丽儿缩起了身子,脸色也变得青白,不由担心起来,忙道:“你既感觉凉了,咱们便快回去吧。” 三人便往回走,自回去穿衣不提。 …… 到了傍晚之时,赫舍里丽儿身穿长披,由锦画扶着,急急往竹林子边走,才来到林子边上,索额图便从林边闪了出来,赫舍里丽一见到他,便舒了一口气,上前行礼:“小叔父。” 索额图摸了摸鼻头道:“咱们之间,哪用得着那些虚礼,都说了,你不必这般礼多。”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本事 赫舍里丽儿知道索额图这个小叔父一向不喜别人把他叫得老了,便掩着嘴笑,“再怎么着,你也是我的小叔父,这礼节,却是不能废的。” 索额图辩不过她,只问正事,“怎么样,怎么样,看出来了没有?” 赫舍里丽儿道:“依我的察看,八九不离十了。” “真的是她?”索额图道。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没错,定是珏姐姐没错了,幸好她平日虽机警,但对我总算泄了心防,所以,我的旁敲侧击,她才没有发觉。” 索额图却是感叹:“想不到这小宫女倒有这么大的本事,连瓜尔佳氏手里的名单都能拿得到,还不知不觉地塞进了皇帝的怀里,小侄女儿,你是不知道,皇帝看见自己身上那名单时,表情很是精彩……” 赫舍里丽儿知道他一向擅于把事情扩大了说,便撇了撇嘴,“你亲眼所见么?” 索额图咳了一声,“不是亲眼所见,但听了孙辅全述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皇上,那是什么人3F连我平日里和他交手,都得悠着点儿别打在他身上,却让一个全无身手的女子贴近身边,塞了张名单衣襟,更不可能的是,他还无知无觉。” 赫舍里丽儿垂了头去,“看来珏姐姐当真吸引了他的心神,才能这般的顺利。” 索额图见她如此,便劝道:“小侄女儿,我知道你对皇上的那份心,但你要知道,皇上的后宫,不比其它的地方……” 赫舍里丽儿却笑了,抬起头来,“如果是珏姐姐,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其它的想法?” 索额图弄不明白她心底在想些什么,他这个侄女儿,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他也从没有弄明白过,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放下心来,“你能这么想便好了,卫珏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她虽出身低下,但才华出众,日后她若能和你共进退,咱们也能放心一些。” 赫舍里丽儿垂了头道:“我知道,珏姐姐的确是一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她的头微微半垂,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如玉般的皎洁,娇小的身子却有些畏冷一般,双手拉了拉披风上系着的带子,把披风裹得紧了一些。 她年纪那么的小,十三岁不到,便要肩负这样的重任了,索额图心底略有些心疼,上前给她紧了紧带子,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总之,一切都有我,咱们只要忠于皇上,便够了。” 赫舍里丽儿道:“我知道,多谢小叔父。” 索额图是知道赫舍里丽儿对皇帝的那份心的,所以,自打赫舍里丽儿入宫选秀之日开始,他便替她高兴,盼着她能得偿所愿,但他却不知道,赫舍里丽儿身上的寒症,这件事,除了索尼大人以及赫舍里丽儿的父母,便没有其它人知晓。 赫舍里丽儿自是知道此事滋事体大,决不能轻易地透露了出去,当时祖父便反复地叮嘱,尤其让她不能告诉索额图,他常在皇帝身边,神色之间露出端倪来,便会招来欺君之罪。 索额图看着赫舍里丽儿,只觉得她心事重重,比以往见着,仿佛又瘦了一些,更是心疼了几分,道:“丽儿,如果咱们家有别的女子可担重任,我倒不希望你入宫。” 赫舍里丽儿笑了笑,“小叔父,入宫是我愿意的。” 索额图便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她半垂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口气。 赫舍里丽儿却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目注于他:“小叔父,有些话,我想问你,你可得老实了答我!” 索额图见她说得慎重,忙端正了面容,“你问罢,我知无不尽。” 赫舍里丽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且老实告诉我,让我去试探卫珏,是你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 索额图吃了一惊,眼神闪烁起来,“丽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便当是我的主意罢。” 赫舍里丽儿垂下头去,良久抬起头来,眼底却有些水光,“小叔父,他在你跟前,可有提起过我么?” 索额图一滞,吞吞吐吐地,“丽儿,他是皇帝,哪能记得那么多人,你们初见面时,年纪都还小着呢,后来又没再见过面了。” 赫舍里丽儿却是又垂下头去,雪白的脖子象是不能承受那黑鸦一般的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他忆起我来,却是因为要让我替他试探珏姐姐么?” 索额图心底涌起股心酸,但这男女之间之事,却是任何人都不能控制的,更何况那当事人是皇帝? 他暗暗佩服赫舍里丽儿的敏锐,她一向是个纤细敏锐的孩子,别人说一句,她往往能猜中内情,就象现在,她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索额图记得皇帝派给他这个任务的时侯,便是这般吩咐:索额图,朕记得你有个侄女儿,也在这次选秀之列吧?听闻也住在凤光室那边,你且让她试探一下,在朕衣服当中塞名单的,是不是那卫珏! 皇帝是个喜怒不动于色的人,可说起卫珏的时侯,脸上却少有的散发着光芒。 这是他在说起赫舍里丽儿等这般从显赫家势家族出来的秀女们时从来没有过的光芒。 他替赫舍里丽儿心酸,因他知道,赫舍里丽儿对皇帝的思慕,已到了什么程度。 她每日地向阿玛打听皇帝的政绩,直至熟到自己能替阿玛批改公文了。 她喜欢着皇帝喜欢吃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她以往从不喜欢。 甚至于皇帝的爱好,她也想方设法地学会,她知道皇帝喜欢吹笛,便学了一手好笛子,甚至让自己生病得了肺炎。 索额图甚至认为,如果皇帝说一句让她跳下悬崖,她也豪不犹豫地会跳了下去。 可皇帝,心底里的人却是那位一心想要出宫的卫珏。 很多时侯,索额图都替赫舍里丽儿不值,可他却无可奈何,因为,他深知男人的心思是怎么样的。 总结一句来说,就是有点儿犯贱。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辛苦 他也期望赫舍里丽儿能象卫珏一般,不把皇帝放在心底,如此一来,过得便不会这般的辛苦。 他叹了口气:“丽儿,如果你想哭,便靠着小叔父的肩膀哭吧,小叔父借个肩膀给你。” 赫舍里丽儿却抬起头来,眼底水光依旧在,脸上笑意盈盈,“他把珏姐姐放在心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索额图更弄不明白了,道:“你真这么想?” “珏姐姐是个好人,如果……,她在他身边,也好。” 索额图仔细地审视着她的双眼,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出半丝儿的妒忌来,不由挠了挠头道:“有时侯,我真弄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如果是我那些妻妾,早就醋意满天飞了。” 赫舍里丽儿道:“我怎么能和你那些妻妾相比?我可是赫舍里丽儿!” 索额图道:“你能这么想得开就好了,其实这男人么,每一个女人,都在他心底都有一定的份量,何况那人是皇帝,你虽没有卫珏那般占据了他的心,但以咱们家的家势,却能助他良多,皇上是个知恩之人,他会念着咱们这份好的。” 赫舍里丽儿微微地点头,小巧精致的脸绽出些笑意来,“小叔父,我知道的,只要他念着我的好,便够了。” 索额图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既已探听清楚了,那我便去回复皇上吧,他可追着我问了好几次了。” 赫舍里丽儿眼底现过一丝黯然,可那丝黯然却一闪而逝,只点了点头道:“你且去吧。” 索额图往前走了两步,却回过头来,问道:“新来的那位瓜尔佳氏,没有作怪吧?” 赫舍里丽儿道:“有珏姐姐在那儿,她若有什么,珏姐姐一眼便看了出来,你担心些什么?” 索额图便笑了:“不错,她倒真有几分本事。” 他说完,便向她扬了扬手,向小径深处跑了去。 赫舍里丽儿见连索额图都不知不觉地被卫珏打动,心底更是微酸,心底却想,就连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把卫珏当成了姐妹,幸好是她,是她占据了皇帝的心,而不是别人,这样不就好了。 她抬起头来,把眼泪逼进了眼睛里边,唤了不远处望着的锦画过来,两个人慢慢地走回住处。 …… 晨早,天气灰蒙蒙的,灰霾般的天染得红墙碧瓦如涂上了层尘,原本鲜亮的颜色也显出了陈年旧色,来来往往的宫婢被这灰霾遮掩得面目模糊。 卫珏拿了本书歪在床榻之上瞧着,天色虽已大亮,屋子里的灯烛已然灭了,可她还是觉得屋子昏暗,竟象傍晚时分一般。 素钗见屋子里越来越暗,便道:“小主,奴婢还是替您点亮一盏灯吧,如若不然,这天气再暗下去,仔细伤了眼睛。” 卫珏点了点头。 素钗便点燃了灯烛,屋子里倒是略通透明亮了一些,卫珏翻了两页,停了下来,看了看窗外,只觉天色仿佛更暗了,远处金瓦壁檐被隐在一层灰蒙蒙当中。 “看来要下雨了呢。”素钗道。 可这雨却一直没有下,天气阴沉沉的,连在屋子里呆着的卫珏,都感觉到了气闷。 天气这般的差,她也不想外出,便一直在屋子里呆着,可手捧着书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素钗见她有些坐立不安,便笑道:“小主,这天气便是这般的让人烦闷,不如奴婢去让人煮些去燥润肺的糖水过来……?” 卫珏便道:“也好。” 素钗便放了手里的家什,揭了帘子去准备,可刚刚揭开帘子,便听见外边有人嘈杂,她忙走了出去察看,便见一位生面孔的嬷嬷领了两位宫婢,笑吟吟地站在廊下,见她出来,便道:“这一位,是卫小主屋子里的吧,烦请通报卫小主一声,太后有请。” 素钗心底打了一个突,心道太后前两日才请了卫珏去,使她半夜才回来,这怎么又相请了? 她不敢多言,只垂头道:“请嬷嬷等着,奴婢去请小主出来。” 那嬷嬷含笑立了。 素钗回到屋子,向卫珏禀报了此事,卫珏也是一怔,想起了上次那样周密的安排,也被皇帝一搅和,功亏一篑,只想一想,卫珏心底便懊恼不已……太后这次传唤,却又是为了什么? 卫珏便问道:“素钗,是上次来的陈嬷嬷么?” 素钗摇了摇头:“不是的……”她低声道,“不过今日来的这位,可和气了许多。” 素钗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披上披风,仔细地系好了领间的带子。 卫珏低声道:“也不知太后唤了我去,为了什么?” 素钗笑道:“小主,这自然是好事儿,奴婢可听说了,先帝选秀之时就有先例,有一些小主如入了太后之眼,便可直接晋妃,不用参与预选的……太后一连两次召您,定是有这意向” 卫珏脸色平静,只道:“那可是先帝之时,和现如今形势又怎么相同?你休得胡说。” 她眼波明亮,如有实质一般地射在素钗的脸上,让素钗一惊,倒真的停了嘴,只默默地扶了卫珏,送她出门。 来到长廊之下,那嬷嬷正等着,见卫珏出来,便笑道:“小主,奴婢奉了太后之命,请您过去一趟。”她一边说着,一边便使人来扶卫珏,“轿子已准备好了,您请上轿便成了。” 卫珏隐约在寿安宫见过她,当时她跟在陈嬷嬷的身边儿的,便向她点了点头,问道:“陈嬷嬷可好?” 那嬷嬷道:“陈嬷嬷脱不开身呢,便谴了奴婢前来,奴婢姓孙。” “原来是孙嬷嬷……”卫珏见轿子已备好,便提脚上轿,边走边问,“可不知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孙嬷嬷是个极善谈的人,听了卫珏问话,便笑了,“总之有好事儿益着小主,陈嬷嬷脱不开身,自是寿安宫那边,有贵人驾到了。” 她满脸笑意,语意却隐含暗示,使得卫珏略停顿了一下脚步,她等着卫珏来问,可卫珏却只顿了顿脚步,便提脚上了轿子。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沉住气 孙嬷嬷倒有些奇怪了,心想她这般暗示,但凡机灵一些的,莫不心底便明白了,追上前来询问,这卫珏倒是沉得住气。 轿子抬了起来,往前边走了去,孙嬷嬷在轿边跟随,听见轿子里的人无声无息的,似是睡着了一般,自己倒忍不住起来,“卫小主,这届选秀,奴婢倒是见了不少的小主了,可没有一个人能这般得太后青睐的,上次您走了之后,太后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呢,说您端庄大气,压得住场面,在那等情况之下,也能丝豪不乱,将事情原委述说清楚,使得太后终不被蒙弊。” 她说了一大通,卫珏却没有吱声半句,轿子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听道卫珏慢悠悠地问:“孙嬷嬷,王总管可还好?” 孙嬷嬷一怔,只觉卫珏这话问得有些蹊跷,她正说着太后对她的赏识呢,怎么卫珏的话题一跳,便跳到了别处去了? “王总管?他的病么,怕是好不了了,太后下了懿旨,让他去了病所养病。”孙嬷嬷道。 她实不想继续往下说这王顺之事,寿安宫已换了新的总管太监,王顺虽伺侯太后多年,但病成那样子被赶出宫去,让孙嬷嬷一想起便觉心寒。 卫珏却似是对王顺有极大的兴趣,感叹道:“王总管在寿安宫那么多年,却想不到,落得这样的下场,便可见得,人一时倒霉起来,仿佛老天爷都在和您作对一般。” 孙嬷嬷勉强附和:“小主说得没错。” 卫珏不接孙嬷嬷的话岔儿,孙嬷嬷也不想继续王顺这个话题,两人可谓是话不投机,便再也说不下去,轿子便一路静静地来到了寿安宫处。 轿子停了下来,却是停在一处偏殿之处,卫珏一下轿子,脸上便有了疑虑,道:“孙嬷嬷,怎么咱们不是去面见太后的么?” 孙嬷嬷脸上全是笑意,“卫小主,太后便在这殿中呢,正和皇……”她仿是失言了一般,掩住了嘴。 既使只说了一个字,但稍有些机灵的,也会也听明白了她的语意,早已喜上眉梢。 可卫珏脸上却极为平静,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只道:“是么?” 孙嬷嬷笑道:“奴婢便送您到这儿,剩下的几步路,奴婢可不敢再往前走了。”她脸上全是对卫珏的羡慕欢喜,言语当中的暗示可以说得上十分的明显。 可卫珏的脸色却依旧呆板,只略向孙嬷嬷点了点头,便拔脚向前走去。 孙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身边有宫婢悄悄上前,问道:“孙嬷嬷,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孙嬷嬷嘴角噙了淡淡冷笑:“发现了又怎么样?咱们只是按了太后的吩咐办事!”她哼了一声,“一名罪奴,以为被皇上看了两眼,便身份不同了么?对皇上没有异心还好,如有异心,太后岂会放任不理?” 那宫婢道:“孙嬷嬷说得没错,这卫珏简直太不知好歹了,一路上竟是反复提及王总管,真以为太后不将这事放在心底?” 孙嬷嬷叹了口气,“王顺也是倒霉,不知道怎么惹上的祸,他也没几天时日了,且送身好一点的衣服去吧。” 那宫婢道:“是,孙嬷嬷……”又见她满脸阴郁,便劝道,“孙嬷嬷,你且放宽心些,这卫珏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算是往太后心底扎了一根刺进去,太后虽看着皇帝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但也要在她对皇上一心一意的份上,如果她再有什么异动,看太后饶不饶她!” 孙嬷嬷哼了一声,“这卫珏么,胆子倒真是大,不知收敛,我这般地给她说好话儿,她反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婢点了点头,低声道:“正如她自己说的,人一倒起霉来,连老天爷都不会帮她。” 孙嬷嬷便笑了,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道:“这天越发地阴了。” 她与那宫婢便走到长廊之上,站在廊柱之后,往偏殿之处望了过去。 …… 卫珏被宫婢领着,走到了偏殿的殿门边,那宫婢便道:“小主,您自己进去吧,太后等着呢。” 她一说完,没等卫珏回答,便急急往后退去,还没等卫珏反映过来,一眨眼的,便失了踪影。 卫珏只好独自一个人往殿门边走了去,她以手推门,那殿门只虚掩着,一碰便开。 她却没有迈步进去,只在殿门外呼唤两声:“有人么,卫珏禀太后之命,前来相见。” 殿里边没有人答应,因那门被打开了,殿里边便有吹穿堂而过,只听得见珠帘被风吹着,叮当作响。 卫珏却是喃喃自语,“殿外没人侯着,殿内也没有人出来相迎,莫非嬷嬷弄错了地方?” 她的自言自语被风断断续续地传至站于长廊之下的孙嬷嬷耳里,便让孙嬷嬷有些着急,心道她都这般地暗示了,这卫珏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就是站在殿外不进去? 孙嬷嬷看着卫珏在殿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了个来回,刚想提脚了,又把脚给放下,急得心火直烧。 她一路上不是说了么,寿安宫来了贵人,还提了个‘皇’字,就算说得不明白,听的人也应当明白了,这卫珏,出身罪奴,一见便是个想攀高枝儿的,有这等机会,她还不一头载了进去! 皇上私底下想见她,自不会安排宫婢在殿外守着,由孙嬷嬷亲自来接她,也代表着太后默许。 前几日她还因皇上来到,被免了因病出宫之祸,因此,她也应当明白,皇帝对她有意。 那么,今日的安排,便是顺理成章! 这么大好的机会,她就怎么不知道抓住呢? 孙嬷嬷躲在柱子后边,看着卫珏又在殿门口走了个来回,每次脚抬起了,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让她的心跟着提起又落下,落下又提起。 可等了半晌,卫珏就是不走进去,相反的,四周围张望了起来,仿佛想找个人来问问。 不是说卫珏胆子大么? 里面有贵人等着,她怎么胆子一下子变小了? 孙嬷嬷实在忍不住,拔脚就想冲了出去,把卫珏一把地推进了殿内。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等着 身边的宫婢看清了她脸上的焦灼,便劝道:“嬷嬷,且等一等,她总会走进去的。” 孙嬷嬷无可奈何,只得等着。 看着卫珏在殿门外又走了个来回,还伸长了脖子往殿门口往里望,可那脚,就是不往门里迈。 又听见卫珏扬声大叫了起来,“来人啊,有人么?卫珏求见?” 那声音和着风声传到了孙嬷嬷的耳里,让她差点儿跳了起来,按奈住性子继续往外看,便见着卫珏竟是往离开了殿门,往台阶下边走,边走还边嘀咕,“真是嬷嬷带错了地方,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太后怎么会在此处?” 她走下台阶,四周围张望,很明显的,在寻着轿子。、 她还真打算走了?连太后的懿旨都不顾,就打算走了? 孙嬷嬷实在弄不明白,这卫珏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眼看着她离偏殿越来越远,孙嬷嬷实忍不住,直冲了出去,拦在了卫珏的前边,道:“卫小主,您怎么不进去呢?太后在里边等着呢。” 卫珏象是忽然间看见她,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拍着胸口道:“孙嬷嬷,您还在啊?” 孙嬷嬷微笑着咬牙,“奴婢当然在的。” 卫珏便眨着眼看她,“孙嬷嬷,我在殿门口唤了半晌,也没有人应声,还以为您带错了路……那地方,我从没来过,里面黑漆漆的,我实在有些心惊……” 她一双眼眸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眨动,脸上全是惊惶之意……倒真象是被‘黑漆漆’吓着了一般。 孙嬷嬷有些明白了,这卫珏真是个明白人,只怕是什么都心底清楚……可那又怎样,今日之事,是太后下的懿旨。 孙嬷嬷似笑非笑,“卫小主,让您去凤鸣阁,是太后亲下的懿旨,您这打算是抗命不去了?” 卫珏吞吞吐吐,“孙嬷嬷,我哪有那胆量抗命不尊?只是有些胆子小……我从小就怕黑,您能使人在那殿里边多点两盏灯么?这么一来,既使我在那殿里等着,也不会害怕。” 她这便是明打明地指出,她压根儿不相信孙嬷嬷的说辞,那殿里边不会有太后,也不会有她嘴里边所说的贵人。 孙嬷嬷不知道她是怎么瞧出破绽的,她仔细端详着卫珏的脸,她面颊娇艳,皮肤吹弹可破,双眸清澈透亮,照得见人的影子,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 可孙嬷嬷却只觉身子阵阵发凉,这个女人,当真是个妖孽……她一路上不停地设计演戏,全都白费了? 孙嬷嬷嘴里发紧,道:“让卫小主去那殿里边,是太后的懿旨,小主去与不去,便由得小主自己来定,奴婢便不多说什么了。” 她再也不提太后在那儿等着之话,便明白地告诉卫珏,不错,她今日来见的,并非太后,也没有什么贵人,但是,太后的懿旨不可违,今日,她便一定得进殿见那人! 卫珏抬起头来,却没望向孙嬷嬷,反倒看着天边那灰蒙蒙之处,道:“天快要下雨了呢……” 她话音未落,便有零星小雨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滴在了两人的脸上。 卫珏伸出手去,接了那雨滴,道:“会越下越大的,孙嬷嬷,不如您也和我一起,进去那殿里避避雨?” 孙嬷嬷一愕,抬起头来,便见她似笑非笑,远处天色灰暗,有雨丝接二连三地飘下,可卫珏一双眼眸,却极明亮,仿佛看清了她的五脏六肺。 孙嬷嬷本能地便拒绝,“太后只让您进去,可没说让奴婢陪着。” 雨下得更大了,一丝一缕的,把卫珏的发髻打得湿了,卫珏便低声笑了,“孙嬷嬷,你这么说,便是太后想要替卫珏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儿了?” 孙嬷嬷只觉那话如在她耳边响了个炸雷一般,她抬起眼来,卫珏两道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却如刀子一般锋利。 她居然敢这般地评论太后,这般的言语不逊! 孙嬷嬷哑口无言。 卫珏却是象在和她商讨,“孙嬷嬷,你且说说,我应当去,还是不应当去呢?古有岳飞冤死风波亭,今儿个,太后这是要让我冤死于此么?” 孙嬷嬷瞪大了眼眸望定了她,只觉得她一开一合的双唇说出来的话语,却如那最锋利的刀子一般,直直地刺进。 见她无话可说,卫珏却笑了,象是极为体贴一般,“孙嬷嬷,您看看,这雨越下越大,咱们还是去那殿里边躲躲吧。” 天空响了一个炸雷,不一会儿,细细地雨丝便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孙嬷嬷被卫珏拉着,急急地直往那殿门口跑了去。 来到廊下,那雨丝便不能飘至身上,卫珏拿袖子轻轻拭着脸,极好心地道:“孙嬷嬷,拿帕子擦一擦,您脸上的妆,都化了。” 孙嬷嬷见她还有心情理人脸上的妆容,把进殿之事全给忘了一般,提醒道:“卫小主,您还是进殿吧,这是太后的懿旨。” 她反复地提及懿旨,便是明白地告诉卫珏,无论你察觉了什么,今日这殿门,你必定要进的。 卫珏很是温顺,侧过头向她看来,脸上尤有水珠,整个人清新得了荷叶之上的露珠一般,“孙嬷嬷,您可真是个好人,既便是太后下的懿旨,也心生同情,向卫珏指明了这殿内的不妥。” 孙嬷嬷差点儿跳了起来,“奴,奴,奴婢什么时侯说过?” 卫珏眨着眼迷惑不解,“我向您反复询问,你不答,不反驳,就是默认……不就是向卫珏指明了么?看来,这宫里边,还是好人多啊。” 那是我被你的话语吓了一跳,再被那雷声吓了一跳,来不及回答啊! 我什么时侯向你提醒来着? 孙嬷嬷忽地悟出了什么,紧张地四周围打量着……既是这样的事,太后不可能不派人在暗处盯着的。 如果听到有心人的耳里,再传至太后耳里……以太后那耳根子软性格却固执的脾气,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陈嬷嬷已然提醒了她了,说这卫珏狡猾无比,千万别让她用言语给套住了,她还有些不信,这一下子,可信了个十足十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郁闷 孙嬷嬷只盼望着,这雨下得大了,雨声也大,再加上些雷声……太后藏于暗处之人,耳朵不好使,听不到卫珏刚刚说的。 卫珏拿感激的目光朝孙嬷嬷望着,象是孩子见着了久未见面的母亲……把孙嬷嬷快要郁闷死了……卫珏瞧了她一会儿,这才朝殿门口走了去,这一下子,倒真是迈步进了殿门了。 不,一支脚在门外,一支脚在门内,侧了身子探出头来,依旧拿感激的目光朝孙嬷嬷望定,“孙嬷嬷,曾蒙您关照,卫珏在这儿多谢您了,既使卫珏日后有什么不测,也不会怪您的。” 孙嬷嬷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强自伸直了腿,差点儿想冲上前去捂了卫珏那张嘴。 可她说完这句话,另一支脚也迈进了殿内,直至她那衣角儿在殿门处消失不见,孙嬷嬷这才扶着柱子站定,却发觉自己不但腿发软,连整个身子都在发软。 累,真累。 不过一个简单的任务而已,原想着很容易完成的,想不到让卫珏走进那殿门就花了她不少的心血,简直比打一场仗还累。 孙嬷嬷有点儿后悔,当初为何为了立功,在太后面前露脸儿,接了这么个差事回来? 她合什在心底默念,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她心底的话语未落,便见着卫珏那半边身子探出了殿门外,面容如若春花般绽开,“孙嬷嬷,您还好吧?脸色发白,您就别在这儿守着了,我自己会进去的。” 感情她一直在门边儿呆着,一步都没走。 孙嬷嬷跳起脚来,往前冲了两步,有气无力,“卫小主,这真是太后的懿旨,您真要掂量着……” 卫珏这才把半边身子往殿内缩,缩至消失不见…… 孙嬷嬷吁了一口气,却听见殿内有人道:“噢,我怎么在这儿睡了过去了?你是……” 她心底一沉,那人,却终于醒了。 殿内一片沉寂。 孙嬷嬷悄悄地向长廊之后退了下去。 …… 卫珏看清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的那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使得他身如修竹,温文如玉般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却如天上最亮的星星,他鬓发微微有些湿润,衣襟也有些压纹,显见是刚刚小憩,此时才醒了。 卫珏迈不动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在殿内见到的,却没有想到,却是他这般突勿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还是往夕的模样,而她,却已不复往初。 “卫珏,是你?”他声音平和悦耳,只有略略的惊喜,就如他的人一般,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的喜与悲,都是淡淡的。 “纳兰大人……”卫珏向他拂了拂礼,却不知道如何自称。 他望着她,眼盯一眨也不眨,终于,看清了她身上的服饰,微微叹了一口气,“听闻你已是小主了?” 除了乍一开始的几分喜意,他的表情又是无喜无忧。 卫珏点了点头,“不知道纳兰大人,怎么来到了寿安宫?” 她还是那样的理智,略有不对,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他何尝不知道一切都不对劲?本应立即做出反映的,可他却失了往常的方寸,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纳兰容若道:“我是陪皇上来的,寿安宫有一处好大的演场,是皇上小时侯常来的,太后便邀请皇上来练骑射,索额图也在……” 卫珏伸了手去,摆了摆,阻止了他的解释,道:“我们去外边长廊下说话吧。” 纳兰容若苦笑,她真是以往的样子,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反映,在他还在迟疑的时侯。 她站得离他极远,看在他的眼底,仿佛已隔了千山万水。 她再也不是那位会给他磨墨,会在他的香炉里添香的卫珏。 眉眼之中依旧温柔和婉,可他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倔强与坚强,她永远不会忘了纳兰府给她的羞辱,这样的羞辱,如一道深渊一般将他与她远远地隔开。 也胆大包天,在明知道不妥的情况之下,却还是要弄个清楚。 就如以前,没有什么能瞒得了她,既使他向她做出承诺,竭尽可能的挽回,也只能让她眼底一片冰凉。 是他,是他让他们之间的深沟越来越宽,直至几不可越。 在廊下说话,的确比在这大殿之中安全了许多,便不能给人口实,让那些有心之人无计可施。 卫珏一步便迈了出去,看了看廊下闪躲的人影,站定了,却没有转过身去,只问道:“你来这里,不光因为他们让你来的吧?” 纳兰容若暗暗佩服她的敏锐,低声道:“你怎么知道?” 卫珏道:“自我来了宫中,你便很少应召入宫了,你若不想来,别人怎么逼也没用。” 她那般明白他的心思,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望了他,让他一瞬间几乎认为,她眼底对他依旧还有暖意……但等得看清楚一些,却发现她的眼眸当中,却是一派的清明。 纳兰容若垂了头去,低声道:“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来?” 卫珏没听清楚他的话,却看清了他眼底的黯然,她要竭力地忍住,才能止了自己问出声来,你过得好不好? 再问他,又有什么用呢,担心他的人,在意他的,能陪在他身边的,都不会再是自己。 卫珏垂了眼眸,轻声道:“你既来了,便明白,他们让你来是为了什么,若有半分儿差错,便会给您的府上带来不幸,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纳兰容若笑了,“我若怕了,就不会来了,只是没有想到,你过得这般的艰难。” 卫珏也笑了,“艰难倒是谈不上,到哪里不是一样的艰难?” 纳兰容若心生愧意,轻声道:“我护不住你。” 卫珏道:“纳兰府几百人的性命前程,与我一名罪奴相比,孰轻孰重,我自分得清楚,更何况,老夫人答应,会照顾好李鼎。”她望定了他,“我与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秘密,今日他们能将你叫了来试探,在我看来,对我倒还有几分眷顾……!”卫珏微微浅笑,“咱们还得感激他们给了我们这个堂而皇之谈话的机会,不是么?这可是太后下的懿旨,叫我与贵人相会!”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慌张 她轻眸浅笑,语意略带嘲讽,眼底却无半点阴翳,她真的是这么想的,没有半分儿慌张……她慌张什么呢,心底有意才会慌张,才会紧张,她的心底,对他已不留半分儿情意。 她对他,已是坦坦荡荡,宛若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纳兰容若只觉心尖忽升起股刺痛来,他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温文笑意,“不错,既是他们让我们相会相谈,我们怎么能不好好儿把握这机会。” 他的指尖嵌进了掌心当中,心尖上那股刺痛更如利箭穿胸一般,可他依旧只能微笑着。 在她的面前,他连失态都没有了资格。 卫珏微皱了眉头,却是望定了他,“你既是顺水推舟地来了这里,定是有事发生,是不是小鼎……?” 纳兰容若看出了她眼底的紧张与心痛,那种紧张与心痛,和他却没有半分儿的半系,可他却羡慕,这样的紧张与心痛如若是冲着他来的,该多好? 纳兰容若点了点头,“小鼎不见了。” 卫珏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略有些摇晃,纳兰容若伸出手去,想要扶住了她,可她却向他摆了摆手,自己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廊柱。 “怎么会?”她低声道。 她看出了他眼底的自责与后悔,眼框底的红丝,他定是几天几夜都没有睡了,她不能责怪于他,因她知道,他答应了的事,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做到……既使他曾经那般的让她失望,但她心底依旧相信他。 “所以,你明知道进宫,没什么好处等着,却依然来了?”卫珏低声道,“你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来告之我的是……小鼎,他到底去了哪里?” 只瞬间的慌乱而已,她便冷静了下来,理智地分析,条理分明。 她娇弱的身子仿佛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没有慌乱之色。 纳兰容若沉默了,良久才道:“这些日子,他病了一场,病中老说要来找你,别人说什么都不听,我晚晚陪着他,有一晚,皇上召见,回去得晚了一些,他便不见了踪影,我使人寻遍了京师各处,都寻不到他,因此才想着来宫中,告诉你……” 他熬得通红的眼眸在廊间射进来的灯光照射之下更是清楚,这些日子,他一定在一直地忍着,熬着。 卫珏轻声地道:“小鼎那么的聪明,不会出事的。” 反而要她来安慰着他,就象以往,他被逼娶妻,曾经想着不顾一切地要带着她离开,她眼底一片绝望,却劝着他,“她很好,定能与你白头。” 她太过理智,把一切都想得明白,看得清楚,早就知道了他们日后的结局。 他垂头不语。 “你好几日没睡了吧,所以陪着皇帝骑射,小憩之时,也会睡着。”卫珏轻声道。 她将什么都看在眼底,仿如亲身所见。 纳兰容若轻叹一口气,“小鼎的性格,你是最知道的,他能去哪里?” 卫珏神色依旧平静,可握得紧紧的双手却出卖了她,她垂头道:“小鼎说要来找我?” 纳兰容若点了点头,忽地醒悟,“他不是真的想进皇宫来吧?” 卫珏道:“纳兰府中,这些日子,有没有被传召进宫的?” 纳兰容若吃惊地道:“你是说,他会想办法混进进宫的轿子里边,可他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而且但凡入宫,盘查极严,他怎么会……” 卫珏眼底现了丝讥意,“纳兰大人怕是忘了,纳兰府的轿子,宫里边的人又怎会不熟?” 她称自己的官讳?纳兰容若心底苦笑。 “不错,宫人不会仔细盘查,往往只略看了看便会放行,如此说来,他极有可能混进宫内?”纳兰容若懊恼不已,“我寻遍了大街小巷,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皇宫之内。” “如此说来,纳兰府很有几趟入宫的么?”卫珏道。 纳兰容若脸现迟疑,“老夫人,我的阿玛,还有长房的,都有入宫。” 卫珏定定地望了他一眼,又垂了眼去,“如此频繁入宫,看来,纳兰府又有喜事了。” 纳兰容若脸上现过一丝痛苦,“阿玛向皇上请求赐婚,已经定下了……” 卫珏脸上没有一丝儿波动,反倒笑了,“夫人过世已有半年了吧,纳兰大人也该娶继室了。” 纳兰容若没有答她的话,转过身去,良久才低声道:“往后的日子,心既已成灰,便只有熬着罢了。” 他声音极低,卫珏便只听见了隐隐约约两字,熬着罢……听在耳里,只觉眼底发酸。 可他与她之间早隔了万千鸿沟。 卫珏抬起手来,摸到了胸口贴身戴着的那方玉兔,那玉兔仿佛也微微发暖,从衣服里边透出暖意来,隔着衣服都烙得她的手生疼生疼。 她抬起眼来,朝他望去,他有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可她看得出来,他宽宽的肩膀,肩胛骨有些突出,衣衫和以往相比,也空了许多。 卫珏垂脸下去,望于地上,道:“恭喜大人,往后的日子,定是平安喜乐。” 那股刺痛从心尖上阵阵传来,纳兰容若不由自主地想捂住了胸口,手抬了起来,却又放下了,他听到了自己的笑声,那般的悦耳,“多谢卫小主。” “小鼎如果真混进宫内,却要托人在宫中寻找才行……”卫珏脸上忧虑重重。 纳兰容若道:“你且放心,只要知道他去了哪儿,我定能找得到……一有了消息,我便使人知会你……”他停了停道,“我不会再来了。” 胸口那方玉更加地烫了,连心窝子都仿佛被烫得生疼生疼,卫珏垂了头道:“我该回去了。” 她转过身子,便要往台阶下边走,走没几步,便听见侧之殿门一下子被打开了,有宫婢从门内走了出来,道:“卫小主,太后有请。” 卫珏停了脚步,跟着她往侧边殿门处走去。 又有宫婢走到纳兰容若面前,向他行礼,“纳兰大人,请跟奴婢去偏殿休息。” 他转过了身子,跟着她往前走去,隐隐听到卫珏的脚步声越行越远,竟是感觉,她与他相隔万水千山。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意思 卫珏走进殿内,跟着那宫婢转过屏风,便瞧见太后坐在榻上,手里捧了一杯茶,正轻酌细饮。 她垂着头,在太后跟前跪下行礼,只听太后道:“平身吧。” 她站起身来,却依旧垂眉低首。 便听见太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似是轻声叹息,“卫珏,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哀家特意让你和纳兰大人相见,是什么意思了?” 卫珏半抬起头来,拂了一礼,“太后娘娘,奴婢不明白。” 太后声音冷诮,“不明白?你们俩人在长廊之外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会不明白?要让哀家说得更清楚一些么?” 卫珏抬起头来,神情恭谨,道:“奴婢多谢太后恩赐,让奴婢的远房亲戚得以相见。” 太后把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放下,茶盖子在茶杯上弹跳,她冷冷地道:“纳兰容若,是你的表亲,哀家自是知道,你被送进宫内之前,便是住在纳兰府上的吧?” 卫珏垂头道:“阿玛身陷牢狱,奴婢便蒙老夫人慈悲,接进府内住了两年之久。” 太后道:“是么?听闻在府内之时,你与纳兰大人,倒是品味相投?” 卫珏抬起头来,“奴婢不知道太后娘娘指的是什么?奴婢与纳兰大人,有姑表之亲,因此奴婢受老夫人大恩,在奴婢处于困境之时,将奴婢接入府中,在府内替纳兰大人作些磨墨添香的活儿罢了。” 太后却是笑了,“好一个红袖添香!” 卫珏垂头道:“奴婢被判为奴入辛者库受罚,自此之后,便断了与纳兰府的联系,今日蒙太后恩赐,才能与纳兰大人相见,奴婢谢太后大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行了半礼。 太后哼了一声,“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今日却是哀家做得不对了?好,哀家便来问问你,你们之间既没有半点儿私情,那么,这首诗,又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太后伸出手来,拾起旁边红木盘子里的一方帕子,直直地丢在了卫珏的跟前。 那帕子跌在地上,卫珏抬眼看去,却是一首长相思,绣在有些陈旧的帕子之上。 卫珏自记得清楚,那上面绣了什么,那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她也曾那般的傻,将他的笔墨当成至宝一般,想要保存了下来,用她亲手绣的针线。 既是到了太后的手里,想必一切都已清楚了。 卫珏垂了头道:“是奴婢亲手所绣。” 太后眼底的厌恶之色一闪逝,她原就是个心志不甚坚定之人,先前对卫珏略为改观,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但若卫珏对皇帝有了异心,她心底的厌恶便如杂草一般地漫延了开来,心底边全涌起了她的不好,又想起她与王顺之事有关联,心底更升起几分厌恶来。 虽则这事还没查证,她在心底,已经给卫珏安上了罪名儿了。 无论怎样,卫珏这个女子,倒真是留不得,她既是在皇帝心里边留了映象,便不能草草地打发了出宫了,一定得让皇帝对她死心才行。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你亲手所绣?这帕子,想必也是你身上常带的吧?”太后冷冷地道。 卫珏垂了头,脸色煞白,似有难言之隐,看在太后的眼底,更添几分疑意。 卫珏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水光一片,“太后娘娘,这帕子,的确是我亲手所绣,奴婢绣了许多这样的帕子,奴婢有罪,让纳兰大人蒙尘……” 太后怔了一怔,见她这样快的便认了罪,倒有些吃惊,抬眼往下望去,见她眼底波光盈盈,脸色一片苍白,脸上似是极为后悔,便道:“你倒是承认得快,如此说来,你与纳兰容若,的确是旧情了?” 卫珏瞪大了眼望定太后,“太后娘娘,奴婢却有些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旧情?” 她脸上一片的张惶,盈盈的眼眸似有水滴下。 太后心底忽升起股怒气,“真把哀家当成了傻子不成,你刚刚才承认了,这帕子是你绣的,怎么,这一眨眼功夫,便矢口否认不成?” 卫珏点头道:“奴婢的确承认了,这帕子是奴婢绣的,奴婢同时还绣了许多……” 太后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如此暖昧字眼,绣在帕子之上,还是是有私情是什么?” 卫珏眨着眼睛,眼底的水光似在汇聚,眼看要落下来了,却生生地忍住,“太后娘娘,这帕子是奴婢绣的没错,可却无关乎私情……” 太后见她一眨眼便死不认帕,反倒平静了下来,心想她既一开始已然承认了,接下来再怎么狡辨,都是枉然。 她微闭了双眼,道:“那关忽什么?” 卫珏脸上现了丝羞惭来,“禀太后娘娘,奴婢初入纳兰府时,被老夫人可怜,指派奴婢替纳兰大人斟茶递水,磨墨添香,奴婢粗识文墨,自是知道,纳兰大人的诗词是极好的,在坊间巷子更是被口口传颂,奴婢那时,便生了不二之心……” 卫珏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起眼来,朝太后望了一眼,又瞬极垂头,象是极为羞愧的样子。 太后微睁双眼,见她这般模样,心底更升起些不豫来,复又把眼眸闭上。 卫珏便接着道:“自少时开始,奴婢阿玛被捕入狱,家境由富贵转来贫穷,被老夫人接入纳兰府时,乍又见了那般的富贵荣华,心底更是失落,因此,便起了些私心……” 太后听到这里,渐渐感觉不太对头,不由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朝她望定,道:“起了私心?你莫不是想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卫珏点了点头,同意太后之言,“不错,奴婢的确有这般的想法……” 太后见她一口承认,心底松了口气,心道,有你这句话便好……她连眼角扫了扫几重帘子后边……皇帝在那儿听着呢,他不是不相信么,今日,便让他听耳听听,他心仪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至尊至贵,怎么能将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子放在心里? 正文 第二百章 嫁祸 皇帝在帘子后边,已经站了许久了,孙辅全也陪侍于其后,对于卫珏,孙辅全象太后一样,对她没什么好感的,于他来说,卫珏此女,心思太过狡猾,不够纯真……一句话来说,你和她在一起,冷不防的,便要被她唬弄过去了,所以,他举双手赞成太后此次的安排。 孙辅全拿眼角儿扫着皇帝,见皇帝脸色黑暗,眼底暗火升腾,心底与皇帝一般的痛恨,卫珏这名女子,不但手段高超,还挺会朝三暮四的,全看不出来,她早和纳兰容若有了关联。 皇帝是天底下最心高气傲之人,知道了这件事,还怎么会将她放在心上? 经此一役,卫珏到底还是要被赶出宫去了,自此之后,他孙辅全也不会老担心着,皇帝每一回见了她,心情便不痛快好几日,连累他们这些奴才。 卫珏几次的死里翻身,还不是因为皇帝心底有她,如此一来,皇帝再不将她放在心上,她还有机会翻身么? 外边的光线昏暗,孙辅全看不清卫珏的身影,但想象得出,卫珏定然是一幅楚楚可怜的容颜。 皇帝好几次都被她这幅容颜欺骗,每次都放过了她,可这一次,算是触犯了皇帝的底线,也是男人的底线,她还能逃得过么。 孙辅全想及此,心底有些可惜,心想这卫珏算得上是容颜绝世,可就是差了几分运气,也锋芒太过外露,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连太后也得罪了,怎么还能留在宫里头? 看今日的形势,她不但会被太后提前撂了牌子,还很可能获罪,真是太可惜了。 话说,这卫珏,得罪起人来,可真有一套。 孙辅全在心底默默地总结。 帘子外边,卫珏的声音张惶,“奴婢见了纳兰府的富贵荣华,便想着,奴婢原来的家,也是这般的富贵,银两多得数也数不完,而如今,奴婢却只能在纳兰府上寄居,说得好听一些,便是纳兰府的远亲,说得不好听,不过是奴婢而已,因此,奴婢便被猪油蒙了心……” 太后见她言语之间满是懊悔,知道她这便是承认了,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却因大局已定,便不再开口询问,只等着她自己说了下去。 整座大殿之中,只听得清卫珏懊恼的声音,连气息儿都是懊恼的……这个女子,定是想不到自己成了罪奴,在幸者库当差,却没有想到,运气从天而降,竟被太皇太后挑中,成了待选秀女吧,所以,以往她一得到机会,便想紧紧地抓住……这一段历史,被成了她永远都无法磨灭的污点。 太后有些心痛,皇帝怎么会无端端地心里边有了她?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只听卫珏继续道:“奴婢当时在纳兰府内,虽蒙老夫人怜悯,每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五两银子,纳兰府的荣华富贵全与奴婢不沾边儿,奴婢心底里便不平衡起来,便想着……” 太后忍不住插言,“便想着什么?想着做那纳兰府的主子么?” 被太后一说,卫珏似是极为羞腆,“不错,奴婢便想着,如果有了银两,便能过那主子一般的生活,于是,奴婢便趁着替纳兰大人磨墨添香的机会,把纳兰大人的手稿偷偷地拿了出去,临摹他的笔迹,用丝线把他的诗词绣在帕子之上,然后在府外托人到处售卖,奴婢因此而赚了不少的银两,到了后来,那京师当中,知名的绣坊,还特意事先向奴婢定货……”她说到这里,脸上全是愧悔,“奴婢原以为此事密不透风,想不到事隔多年,这帕子之事还是被太后娘娘查了出来,奴婢有罪……” 这番话一说完,太后便愕然地坐直了身子,半张了嘴,直盯着卫珏,“照你这么说,这帕子,是这样来的?” 卫珏脸上愧色不改,“不错,奴婢被充入宫中为奴之时,房间里还有十来方帕子未曾送得出去售卖……奴婢真是德行有亏,不配成为秀女,参与选妃。” 一殿的人全都听得傻了,连两旁站着的宫婢都摒弃了眼不观,耳不听的规矩,朝卫珏看了过来。 而太后,却是再次喃喃重复,“你所说的有罪,便是因这样有罪?” 卫珏眨着眼睛,眼眸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奴婢有罪,奴婢生来贫困,看见了银子便双眼发光,做出此等事来,实在不配留在宫中。” 太后看定了她,“你说的此事,有何证据可证实你将这些帕子售卖了出去?” 卫珏脸上羞愧未改,“太后娘娘,当年奴婢绣了不少帕子在京师绣坊售卖,较为出名的,便是长乐坊,您派人前去一查问,定还有剩余的留存,因为奴婢以罪奴身份入宫,想必那绣坊的人怕受牵连,也不敢再售卖那些帕子,因此,定在库房里留着呢。” 太后只觉自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全未曾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如此一来,她望了望重重帘子后边,心底苦笑,皇帝听了这些,不知是什么反应? 她不知道皇帝是何种反应,孙辅全倒是瞧清楚了皇帝嘴角的笑意了,心叫不好,这次又被她翻身了。 她不知道是好运还是怎么的,太后手里的这方帕子,偏偏就是她拿出赚取钱财的? 拿帕子绣了出去赚钱么,罪名可以忽略不计,总好过那帕子是来暖昧私会的证据。 暖昧私会,可以让卫珏在皇帝心底里的好印象全都抹杀,甚至能让她在太后面前获罪。 但这私底下做手工活儿卖那帕子……应该给她定罪,还是不定呢? 孙辅全有点儿替太后着急。 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原以为终于捉住了卫珏的把柄了,却哪里知道,这把柄,还是个不牢靠的把柄。 孙辅全看清楚皇帝嘴角的笑纹扩大,心底感叹,卫珏的命,也太好了一些。 卫珏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甚至把那绣坊的名称都给点了出来了,可以肯定,太后若真的使人去查,定真的会查到不少的余留的帕子。 卫珏这人这么的谨慎,怎么会信口雌黄?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真假 孙辅全在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竟有了种松了口气之感,他忽地醒悟,他是在替卫珏松了口气……他忙把那口气给憋住了,不能对卫珏有好感!绝对不能。 “孙辅全,你说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忽地,皇帝的声音低低地从身边传了来。 孙辅全无时无刻地想破坏卫珏在皇帝心目中的映象,这等大好机会,他便要好好儿的利用……可临到了嘴边,他却道:“以她的禀性,极之贪财……奴才认为,极有可能。” 他一说出来,便直想打自己的嘴巴,心想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也替这狡猾的女人说起情来? 皇帝微微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从嘴角直蔓延到了面颊,“是么?” 孙辅全心底悔极,但又不好在皇帝面前出尔反尔,只得点头,“这女人,就是有点儿贪财,其实贪财禀性,也是瑜中有暇的,有许多的国之蛀虫,后犯下大错,祸国殃民,不就是因为一个贪字?” 皇帝目注于他,皱了皱眉,“孙辅全,你什么时侯关心起国家大事起来了?再者,她一名女子,既不为官,也不参政,所谓的祸国殃民,从何谈起?” 孙辅全被他眼神儿一扫,身上惊起一层冷汗,心想都怪这卫珏,一遇上她,准没什么好事,他口不择言也就罢了,居然在皇帝面前犯了身为公公的大忌。 孙辅全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该妄论朝政。” 皇帝将头转了过去,却不再理他,只透过重重幕帘望了出去。 此刻,太后正在斟酌字句,咳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这帕子是你拿出去售卖的,倒是哀家想得差了,只是,你是未出闺女子,怎可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事来,这帕子是私人贴身之物,若流落到了男人手里,生出事来,可怎么办是好?” 卫珏语意羞愧,“太后教训得没错,奴婢事后想起,也出了身冷汗,只是当时,奴婢不过是纳兰府内一个小小丫环,所谓的闺秀,早已算不上了,前途无望,便想多攒些钱财,以做日后防身之用,却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被太皇太后挑选为秀女,成了小主,这帕子便流了出来,差点铸成大祸,损了皇室名声。” 这么解释着,太后越觉有道理,心底将先前对她的厌恶减少了几分,心想她也可怜见儿的,她这是穷得疯了……如此说来,她对那纳兰容若当真没有半分儿的暖昧不清了? 如若有半分儿的暖昧不清,有岂会把绣有他诗词的帕子四处兜售,理应视若珍宝才对。 太后想想刚刚两人见面的情形,连会面说话,都要到长廊外边去说,以证光明坦荡……太后一开始,还怀疑他们欲盖弥彰来着……这倒正说明,两人之间没有什么。 是她错怪了卫珏了? 太后心底很有几分不豫,把眼眸扫向静伺一边的陈嬷嬷,心想她到底年纪大了,分不清真相,竟把这帕子当成了罪证,巴巴来告诉她,要她以此为证,试探卫珏,还弄这么大的阵仗,把皇帝也请了来! 皇帝心底里不知道怎么地怪她呢。 这好不容易的,母子关系才好上了那么一点儿。 她不是皇帝的亲娘,皇帝对她虽是尊敬,但总隔着那么一层,她往后的日子,还得倚靠着皇帝呢。 太后收回眼眸,语气和婉,“既是以往错事,以往,你也是形势所逼……”她咳了两声,“既如此,哀家也不追究你以往之事了。” 卫珏有些愕然,抬起头来,“太后娘娘,奴婢真的没事了,奴婢以为,奴婢有负太皇太后信任……?” 太后和蔼地道:“卫珏,你那么做,也属情有可源,只是那些帕子,总要使人收回来才成。” 卫珏脸色晦暗,“怕是收不回来了,奴婢当年见纳兰大人诗词情形极好,绣了上百张之多,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若是再有人拿了帕子找来,知道了这帕子是从卫珏手里流出来的,只怕会坏了皇室名声。” 她这是在暗示太后,赶快趁此机会,将她遣出宫去吧。 孙辅全怔了怔,侧过脸朝皇帝望去,果然……皇帝的脸刚刚还阳光灿烂,一眨眼儿的,又晴转多云了…… 卫珏,她就怎么从来也不做点儿好事呢? 孙辅全气极,很后悔刚刚鬼迷心窍帮了卫珏说话。 太后虽则时不时会犯糊涂,但她心底明白着皇帝在想些什么,哪里肯依卫珏之言,反而对卫珏略有了些喜爱,心想这秀女还真是实在,一心一翼替皇室着想。 便温言劝道:“卫珏,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一则,你的绣针技法外边人并没有几个知晓的,只要咱们将这事乱在心底,再派人竟量收回那些帕子,又有谁会知道这帕子出自你的手里?”她和颜悦色,“你且放心,再有人乱嚼舌头根子,哀家必不饶她!” 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朝身边的陈嬷嬷望了去,望得陈嬷嬷打了个寒颤。 卫珏很沮丧,心想这便是瞻前顾后的结果了,她想要出宫,却不想被弄得残了出宫,要好好儿的……最好有些赏赐出宫去,这便要思前虑后,决不能让人把那罪名儿落实了,只能用些无关大雅的罪名儿……算了,她也没想着这一次能这般地顺利,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撞巧了这机会。 卫珏想及此,便眼露感激之色,“奴婢多谢太后娘娘不罚之恩。”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及皇帝还在帘子后边听着,心底便着急向皇帝解释,对卫珏道:“今儿个也夜了,你便先回储秀宫吧,隔几日,便要复选了,好好儿休息……” 话未说完,帘子后边传来两声巴掌,那是皇帝出来的暗号。 太后一怔,便听见帘子响动,皇帝从帘子边走了出来,向太后道:“母后,朕却有些不相信她的言语,朕想亲自问问她。”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恼怒的样子? 正文 第二百零二 惊怕 太后向孙辅全询问,孙辅全悄悄地向她摊了摊手。 太后只得道:“既如此,皇上便问吧。” 皇帝坐到了太后身边的榻上,却半晌没有开口,只拿眼睛直盯到卫珏的身上。 而卫珏,却是微微垂头,默默立着,瘦削的身子在广阔的大殿当中,似是随时会倒地昏了过去一般。 她真是那般的惊怕,刚刚又岂会那样的伶牙俐齿? 无论什么时侯,一找准了机会,便想着离宫而去,仿佛这宫里头藏着头猛兽,要将她吞嗜。 “你帕子,你到底绣了多少张,可有个数目?”皇帝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卫珏恭敬答道:“回皇上,奴婢记得清楚,纳兰大人每出新词,奴婢便要绣上十张八张的,物以稀为贵,奴婢不敢绣得太多,以免弄坏了价钱,再者,这些绣品,初开始出来之时,人人都稀罕着,日子久了,便有人模仿,满大街都是这种帕子了。” 太后听了,暗暗点头,心想这倒是真的,卫珏说得也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皇帝心底怎么想的,还是对她有些怀疑? 怀疑卫珏对纳兰容若暖昧不清? 这可就有些太过了,既便有一丝儿的暖昧不清,这卫珏也不会把他的诗词满大街的售卖吧? 这也太不合情理了一些。 连太后都感觉皇帝的疑心太过了。 便笑道:“皇帝,您瞧瞧,这卫珏,还挺懂得生意之道的呢。” 听了这话,卫珏有些啼笑皆非。 皇帝便哼了一声,“这帕子,是不是你亲手所绣?” 卫珏点了点头,“的确是奴婢亲手所绣,奴婢做的此事,只是奴婢独个儿一个人的主意,哪能让别人参与,泄漏了消息?再者,所得银钱极少,哪能请得起帮手?” 皇帝便道:“朕却有些不信。” 皇帝这么一说,殿上人等都有些发怔,心想皇帝这是怎么了,不信什么呢,不相信这帕子是经卫珏之手绣出来的?如果查出来不是她绣的,那今日之事,更不关她什么事儿了,摆明了有人陷害。 卫珏也怔了,心想皇帝脑子是不是抽风了还是怎么着?原本一个圆满的结局,他硬要多生些枝节出来! 皇帝接着道:“朕倒亲眼见识一番,卫小主所说是不是实情,还是在替人推脱脱罪!又或是,她所说之话,全是托词,这帕子么,她只绣了这一块而已。” 他这是在怀疑卫珏与纳兰容若有旧情存在。 不但卫珏,连孙辅全等都替皇帝担心,皇帝的脑子比不得以前那么睿智了,有点儿类似于脑子进水了,这么明显的破绽,一查就能查到的,卫珏真胆敢拿这个说慌?而且,一个小小的私活儿,卫珏替谁脱罪来着?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既然皇帝都这么要求了,殿内人等自是不敢露出什么不满来。 太后摸不着头脑,但她顺从皇帝已成了本能,便道:“皇上,您要怎么样查出这卫珏,是不是亲手绣的这帕子?” 皇帝道:“拿了针线来帕子来,朕要亲眼看着她绣,看她绣出来的,是不是和这方帕子一模一样,她的绣技当真那么的好?一个人便能绣出那么多方帕子?” 吹毛求疵,他这真在吹毛求疵! 卫珏忍气道:“奴婢遵旨。” 针线很快便呈了上来,帕子也用绷子绷好了,卫珏正想动手,孙辅全却拿了一张纸上前,脸色板平一块,“卫小主,皇上说了,让您绣这个,看看您的针法会不会因字迹不同而改变。” 卫珏张眼看去,却是皇帝亲手所书的诗词。 她伸手接过,放在案几之上,先对着那字看了半晌,便绣了起来,只见她运指如飞一般,殿里面只听得清那滋滋的针线刺破绸缎声音,到了后面,她竟是不用看着,单以手指触摸,便能绣了出来。 皇帝原是打算着为难她的,却想不到,她真的绣得这般的好,他没有见过宫里的绣娘刺绣,但依他想,宫里的绣娘,也不过如此。 他不由想着,她还会些什么? 她会吹笛,能以竹叶吹出笛子的乐音,能刺绣,绣技可堪比宫里顶级的绣娘。 她身上又遭遇了些什么,让一名原本的大家闺秀,变成了这般模样? 让他不由自主会心痛。 太后也从未见过这般娴熟的绣技,只见灯光之下,卫珏的手指仿佛在绣绷之上起舞一般,不油叹道:“哀家年少的时侯,也曾绣过些东西,但与这卫珏相比,却是不能相比……哀家或许能绣出她那般的物品颜色来,但哪能有她那样的快?” 她转头朝皇帝笑道,“皇上,依哀家看,这卫珏说的,倒是真的了,如果不是长期的绣着,哪会绣得这么快?” 皇上沉默着,殿内极细的呲呲声未绝于耳,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卫珏便将那诗词绣了一行出来。 殿内的灯光照在卫珏的脸上,使她的面颊如玉般的皎洁,原是灵动的眼眸此时却专注于绣品之上,那般的认真,仿佛那绣品便是她现在唯一在意之物。 “皇上,皇上……”太后见皇帝没有出声,一连叫了两次,皇帝醒悟了过来,抬起头来,太后便提醒,“皇上,卫珏绣得差不多了,别人绣一方帕子,至少也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却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绣了一行字……”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眨着眼睛。 皇帝便道:“母后,你既是累了,便回去歇着罢是。” 太后便点了点头道:“也好,皇帝也别太累了。” 说罢,太后便在宫婢们凑拥之下离开了大殿。 殿里边唯剩下皇帝与孙辅全等,卫珏却恍如没有觉察到大殿之中的人少了,依旧运指如飞,在呲呲的拉线声中,一针针地往下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殿内各处点燃了宫灯,将大殿之内照得如白日一般,长廊之下,远处宫殿,一盏盏宫灯如天空之中明亮闪烁的星辰般亮起。 皇帝看着下边运指如风的卫珏,却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在她的指下,时光已然停止了,这天底下,便只剩下了她和那绣绷。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不明 殿内的灯光转成了桔黄之色,将她的面颊也染上了一层淡黄,她略有些瘦小的身子,在宽广的大殿之中,显得那般的弱不禁风,仿佛一不小心,便要被高宇广厦压垮。 可她却从来没有被压垮过,仿佛她永远都能给他惊讶。 孙辅全垂了眼眸,拿眼角儿扫着皇帝,觉得他盯着下边的人时间有些过长,眼底的意味连他这个长年伺侯的都有些不明。 他悄悄儿移开了目光,朝卫珏那边望,只见那绣绷之上,又绣上了一行诗来,心道,这卫珏,倒真有些本事,也不知她是怎么练出来的,不但敲诈勒索的本领非同寻常,往往还是雅俗共存……这女子,简直是太复杂了,皇帝首次选秀,需要的却是一个单纯些的女子,这样,才能对皇帝一门心思。 孙辅全心底不以为然。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终于,卫珏停止了刺绣,将那绣绷子拿起来放至眼前察看,却见那灯光透过绣绷子照射,将那一行行字照得极为清晰,却是与案几上放着的纸上写的那一行行诗词半分儿也不差。 卫珏上前行礼,“皇上,奴婢幸不辱命,已然绣好。” 宫婢接了她手里的绣绷子,放在红木盘子里,呈了上去,皇帝从那红木盘子拿起那绣绷子,却见那帕子之上,浓墨重彩,略离得远一些,那一笔一划,与自己所写,没有半分儿的不同。 他手指抚上了绣绷,摸到柔软的绣面,才恍觉,那真是她绣的,却不是写上去的字。 他朝下边望去,卫珏却垂了头,依旧是那般逆来顺受的模样,只等着他的宣判。 他把那绣绷子丢到了红木盘子里,“你的技艺,倒真是不错。” 卫珏便垂首答道:“奴婢多谢皇上夸奖,奴婢的技艺,倒谈不上好不好的,一切只为了生存而已。” 她语气平静,语意当中没有半丝儿的不平恼恨,她学成这样,便是为了生存,可皇帝只觉心底涌起淡淡的酸意,要经历了多少的事,她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可她还那般的年轻。 他将视线下移,看清了她拢在袖子里的手,他视力极好,能射中百米之外的雀儿……他这时才看得清楚,她露在外边的手指,有一道道浅浅的痕迹,是许多年前便留下来的。 他抬起眼来,她的面容依旧平静,静得如幽谷深潭。 “也罢,就当你先前说的,全是事实,今日之事,朕便不予追究了。”皇帝道。 卫珏的脸上没有喜意,也没有惊异,仿佛她早已预料到了结果便是这样。 她脸色平静,“奴婢谢皇上恩典。” 她静静地站起,头未抬,身未动。 “摆驾,回宫。”皇帝道。 孙辅全怔了一怔,抬起头来,便瞧清了皇帝眼底一闪而逝的懊恼,忙应了,唤人过来使唤,伺侯皇帝回宫。 殿内之人呼拉拉凑拥着皇帝全都走了。 卫珏垂道行礼,恭送皇帝。 隔不了一会儿,便有宫婢上前,请她上轿,送了她回储秀宫。 …… 轿子走到了储秀宫边的小花园里,卫珏揭了轿帘子,看清前边花树下有人影闪过,便拍了拍轿门,道:“姑姑,且送到这里便罢了,前边有些花儿开了,我想顺路摘几朵回去。” 送她回来的宫婢见只有几步路便到了,离她的住处不远,便笑道:“卫小主便走好了。” 那宫婢便使人停了轿子,让卫珏下轿。 卫珏见轿子回去,不见了踪影,才慢慢往那花树边走了去,走到近旁,严华章便从树边闪了出来,道:“怎么样?” 卫珏摇了摇头,“幸好你送的消息及时,让我们早做了安排,如若不然,这一次,便过不去了。” 严华章道:“幸好皇帝没有将那名单上的人全都除掉,尚留了一些,我也是得你得醒,常常注意着那几个人,才得了这消息,知道竟有人去纳兰府调查,将你以往绣的帕子拿出来做文章,这才通知了你……” 卫珏道:“那名单上的人太多了,皇帝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清理干净,免得引起怀疑,他只可能一步步地除了去,现如今的朝局,那人已掌握大半朝廷,而且,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如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么能打草惊蛇?” 严华章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倒是很懂得皇上的心思?” 卫珏哼了一声,“无论是谁,身处那个位置,都会这样做的。” 严华章低声嘀咕,“那可不一定……” 卫珏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般说来,皇帝暗地里已经开始清理那些人了,只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的,让人无知无觉?”严华章道,“只是这期间,瓜尔佳氏依旧有人可用,你可得小心一些。” 卫珏皱了皱眉,道:“这一次,他们利用帕子来陷害于我,这便代表着,在寿安宫内,他们的势力依旧强盛,可以操纵着太后来做此事。” 严华章点了点头,“没错,在太皇太后那边,他们没办法插手进去,便打上了太后的主意,幸好你知道了帕子之事,便连着几夜绣了十几方帕子出来,又使人做旧了,送到宫外去,只是,我倒有些不明白,那绣坊的人,会照着咱们的吩咐作事?” 卫珏脸上现了些微笑出来,“那绣坊么,还有些我的旧相识在里边,欠了我一些人情,恰巧能帮我这个忙。” 严华章叹道:“卫珏,我越发看不明白你了,明明是孤身一人,但却有那么多人帮着。” 卫珏道:“如若不是这样,阿玛入狱,卫家大厦已倾,我便不能再站在这里和你谈天说地。” 严华章道:“这次之事,倒真是万幸之中的大幸,如若不然,让太后拿着这方帕子作文章,不但会让你身败名裂,而且会损及纳兰大人的名声……”他抬起头来望定了她,“你是绝对不会让这般的情形出现的,是么? 卫珏垂了头去,道:“无论纳兰府其它人以前怎么对我,但纳兰容若对我,却是好的,只是他也无可奈何罢了。”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风雨 严华章便轻声道:“你总是记得别人的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不错,她记得的,总是别人的好,那人对她一分的好,她便要还他两分,对他是这样,对秋儿也是这样,他们之间,原本是陌生人而已,可就是为了他们对她的好,在秋儿死后,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之下,她依旧想着,怎么样替她报仇,替他偿还心愿。 她用贪财刻薄的面目掩盖着自己真正的内心,让她心底的柔软在外边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壳,抵挡着外边的风雨与暗箭。 纳兰府的人在她送进宫为奴时,袖手旁观,甚至拿她的亲人来要胁于她,可她记得的,却只有纳兰容若的好,忘却了他的软弱与背叛。 在旁人看来,她是张牙舞爪的,可严华章却知道,她有一颗多么宽恕柔软的心,只要那人有一分的好,她便会给她二分的机会,对红锦,她也是这样,她虽做好了万全的防范,但只要红锦后边放手了,她便会也放手,不是卫珏害了红锦,是红锦的死不悔改害了她。 卫珏,对任何人都做不来赶尽杀绝,既使是对不停地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瓜尔佳凌月。 她会算计得极为清楚,做好万全的防范,因她深深懂得人身上的善恶,只是一念之间。 他甚至不明白,为何她小小年纪,便已如年长僧人,看透了一切。 “华章,那些人既是没有被惊动,定会互相联络,你且帮我……”卫珏眼底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忧郁。 她这般的情形,是严华章从来没有见过的,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时侯,处于何种的境地,她仿佛都淡定自若,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可这一次不同,他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前所未有的忧急。 “出了什么事?” 她纤瘦的肩膀在微风之中仿佛在略略发抖,“小鼎,不见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有关小鼎之事,可他隐隐知道,她有个亲人还在这世上,她偶尔眼底里会露出温柔之极的神色来,象是在思念着某个人。 这无关乎情意,却关乎亲情。 他没有问她小鼎是什么人,却伸出手去,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可临到头了,却只能缩了回去,他哪有资格这般的做? “他怎么不见的?”严华章道。 “他说要来找我,便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不是被人劫持了?”卫珏双手抱住肩膀,似是极冷。 “别担心,他是你的亲人,定和你一样的聪慧,一般人害不了他的。”严华章道。 他还是没有问,小鼎是她的什么人,但心底边隐隐猜了出来,他对她而言,定是极为重要,是她可以舍命来保护的人吧? “他是我的弟弟……”卫珏轻声地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还有一个弟弟,是么?阿玛入狱那年,他才出世,为了避免和我们一样的处境,一出世,便将他送了别人抚养,连名字都改了,他姓李,名叫李鼎,我们后来被纳兰府收养,他便成了纳兰府管家的孩子,成了一个下人,入了汉籍,再也不能入旗籍了,但既使这样,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不也好……”说到后面,卫珏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期望他能平安,不要落得阿玛般的下场,不要象阿玛那样,在生当中最美好的时间,都是在牢狱之中呆着。” 严华章看着她的面容,此时的她,脸上才现出了少有的软弱来,让他只觉心痛,她削瘦的肩膀,承受多大的压力? “他既是你的弟弟,想必是聪慧无比的,也有胆量,再者,有纳兰大人照看着,他定是文治武功,都学得极好……”严华章道。 自知道李鼎消失了的消息之后,卫珏便一直地忍着,尽量不去想他,在严华章面前,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华章,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了下去。” 严华章默默地望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往,身处怎么样的处境,她都不会这般的绝望,他忽然间有一丝妒忌,李鼎,是个多么幸运的孩子,能得她如此的守护。 “你且放心,我现如今也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总管了,有些消息,还是能打听得到的。” 卫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华章,一切便拜托你了。” 严华章点了点头,“你且放心。” 听了他这句话,卫珏心底略定了一些,抬起头来,眼眸微微颤动,“幸好有你,华章。” 我何尝不是幸好有你?严华章在心底默默地道,如果没有你,我定会落得和秋儿一般的下场。 “你且先回去吧,我去布置一下,使些银钱,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严华章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她的面前,“别担心,只要有下落,我定能查得出来。” 卫珏接过了他手里的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 她转过身去,往长廊尽头走,那般纤弱瘦削的身子,仿佛被风一吹,便要乘风而去,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既使倾尽了全力,他也不会让她伤心。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后边,他才慢慢地离去。 …… 瓜尔佳启月将脸上的脂粉擦尽,看着妆镜里自己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般的遮掩着,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紫初拧干净了上好的丝帕,把那丝帕递给瓜尔佳启月,道:“不会多长的时间了,小主,咱们一步一步地来,每日里少一些脂粉,便不会让人觉得突勿,只会让人以为,你以往容颜不突出,不过是妆容不够精致而已。” 瓜尔佳启月便笑了,用那丝帕将脸上的残妆抹拭干净,道:“可惜的是,这一次,又让她逃脱了,大姐说得没错,这卫珏么,仿佛冥冥当中,有人护着她一般。”她从镜子里望见了紫初脸上的愧色,便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紫初,这不怪你,你准备得也够周详的。”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私情 她和大小姐真是不同,紫初心底里想,如果是大小姐,早就责骂开了,紫初感激地道:“小主,都是奴婢不好,竟没有察觉这帕子是用来做那样用途的,原以为拿到了这帕子,便能定她个与外臣有私情之罪。” 瓜尔佳启月缓缓地笑了,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帕子,当真是她用来获取钱财的?” 紫初道:“难道不是么?传来的消息也证实,那京师绣坊,当真有十几方帕子压在库里边,还没卖得出去。” 瓜尔佳启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只是迟了一步而已……”她脸上全没有沮丧之气,反倒兴致勃勃,“这卫珏,倒真是一个趣人儿,知一步,而算计到了下面几步,连我都想不出来,她竟用这样的方法,来解了这个困局。” 紫初见她脸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失落,便也有了些底气,道:“是啊,可她与小姐您相比,可就还差了一些,她现在在明处,咱们在暗处,但怎么着,她也估不到是小姐……” 瓜尔佳启月脸上却全无喜意,摇头道:“咱们这样的处境,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依我看,她定会迟早会意识到,是咱们……” 紫初道:“那又怎么样,老爷将红锦手下的人全留给了您,让您亲自来布置,依奴婢看,她防范了一次,又岂能防范第二次?” 瓜尔佳启月皱了皱眉头,“说起这批人,我倒有些疑惑,名单上有几位消失不见了,查问之下,也只听说他们被皇帝派到了别宛当中,怎么便那么的凑巧?你且将这消息向阿玛禀报一声,让他查查,看那几人是不是真的到了别宛。” 紫初暗暗佩服她的心思慎密……和大小姐的鲁莽相比,五小姐却是提高了不止一档,也难怪老爷最终会派了她来,紫初甚至有些怀疑,老爷真正属意之人,却是五小姐,那大小姐么,只不过是替她打前锋的。 “是,小主,奴婢这便去办。”紫初道。 “也不用那么着急,等天色暗了,你再出去,千万别给人识破了……依我估计,大姐一开始收买的素环,怕是早就给人识破了,咱们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瓜尔佳启月道。 紫初应了一声,道:“小主也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如真有什么异动,老爷会知晓的,但依宫外传来的消息,皇上却老爷依旧倚重非常,在朝堂之上,事事都让着老爷,政令颁布,直至官员升降,只要是老爷开口的,皇上都不会驳回。” 瓜尔佳启月便垂了眼眸,“也许是我多虑了,但多留个心眼儿,总是好的。” 紫初便道:“奴婢也替小主多方打探着,有什么消息,便告之小主,奴婢相信,有小主坐镇,自能有一番新气象。” 五小姐和大小姐不同,大小姐对皇帝有一份期望,在大小姐入宫之时,老爷便说过,这份期望,是她最大的死穴,或许因为大小姐总是顺风顺水的,没受什么挫折,而五小姐,却没有那般的期盼,她将一切的希望都压在了老爷身上,瓜尔佳氏的繁盛,便是她的繁盛,紫初相信,五小姐不会再犯大小姐的错误了,不会被太皇太后一席话,便失守。 而她们这些下人,只有跟着这样的主子,才会有真正的前程。 “这一次么,她事先得了消息,知道了这帕子之事,倒提醒了我们,要更为警醒一些,看来,这批人当中,还是有些不忠不实的在。”瓜尔佳启月道。 紫初道:“小姐是怀疑这批名单出了问题?” 瓜尔佳启月道:“红锦死的时侯,阿玛使人搜遍了她的全身,也搜不出那份名单来,那个时侯,我便有些疑心了。” 紫初道:“如果这名单真的泄漏出去,咱们少的,可不止那几个人!” “期望是我多虑了吧……”瓜尔佳启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接下来之事,找的人,尽量别用名单上的人吧,阿玛不是还有一批暗底里的力量在么?你且向阿玛请求,看能不能动用他们?” 紫初吓了一跳,“五小姐,这怕是不成,这批人,是老爷紧急之时才用到的,老爷岂会答应用这批人?” 瓜尔佳启月瞧了她一眼,与以往总是温和的眼神不同,她望着她的时侯,眼眸却是极为冰冷,“也不是全都动用,借用两三人而已,你便这样禀报阿玛便行了。” 瓜尔佳启月很少高声说话,也很少训斥人,但紫初却感觉,当她拿那样的眼眸望定了她的时侯,她便遍体生凉,竟象是对着老爷一般。 她便不由自主地答了:“是,五小姐。” 瓜尔佳启月语气放缓,“这是咱们好不容易得的这个机会,能一举将卫珏处置,还能牵连到纳兰氏,阿玛不是早就盼着给纳兰氏一个打击么?你且放心,阿玛会答应的。” 紫初点了点头,“是奴婢多虑了。” 瓜尔佳启月转过身去,望着镜子里的容颜,伸出手去,抚了抚面颊,“这可是我来宫里头办的第一件事,我定不会象大姐一般,那么的失败的。” 紫初道:“没错,大小姐,怎么比得上五小姐您呢?” 瓜尔佳启月拿着妆台上放置的眉笔,描画了两笔,将原本秀美的眉形画得更为清新动人,道:“阿玛,你且放心,我不会辜负了您的期望的。” 正在此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嘈杂,瓜尔佳启月向紫初示意,紫初便走到门边,却听门外宫婢道:“小主,卫小主来访,说有点心送给小主吃。” 紫初道:“说小主已经睡下了,让她明日再来吧。” 那宫婢应了一声,正要前行,却听见卫珏的声音就在房门之外,“启月妹妹,启月妹妹?您房间里还亮着灯呢,怎么就睡了?是不是这些奴婢懒惰,不想通传,亦或是你不想和卫珏交好?” 她叽里瓜拉地说完,瓜尔佳启月便觉很是为难。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点心 现在再吹灯么,仿佛迟了一些,便坐实了她不想与卫珏交好的言语里边了,她好不容易才和卫珏等打好的关系,自然不能这般弄僵,正迟疑间,外边卫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原想着拿些点心来,回报上次你们小主送了点心给我们吃的,哪里想到,明明醒着,却不开门,看来,这点心么,只得拿回去给丽儿妹妹了。” 卫珏言语之间的意思,瓜尔佳凌月怎么听不明白,这是明打明地告诉她,你还不开门,她便要将此事讲给赫舍里丽儿等听,告诉她们,她以往的友好,全是扮出来的。 瓜尔佳启月原是个冷静之极的人,听了这话,也直咬牙,瞧了紫初一眼,紫初醒悟,忙急急地拿了粉扑过来,给她重扑上一层粉。 还没等准备停当,卫珏在外边又嚷开了,“启月妹妹当真睡着了?还有开着灯睡的……也罢,我便走了吧。” 瓜尔佳启月向紫初使了使眼色,紫初忙扬声道:“外边可是珏小主,我家小主请您等等,穿好了衣服再出来相迎。” 卫珏便笑了,“原来真睡着了?” 紫初道:“没呢,刚想睡来着,便听见珏小主来了,我家小主忙披衣穿戴……” 话音未落,便响起了推门之声,卫珏推着那门道:“咱们谁跟谁啊,不用装扮得那般整齐的……” 紫初暗暗恼火,心底里直骂这卫珏象贴上了身的牛皮膏药,这才缠上了,真还把这儿当成了她自己家里? 回过头望去,见瓜尔佳启月已准备停当,忙拉开了房门,卫珏的手扬在半空之中,身子差点儿站不稳,见紫初来开门,从她的身侧边望了过去,向瓜尔佳启月笑道:“启月妹妹,我亲手做了点心来,想着让你来尝尝……没打扰你休息吧?” 紫初心想,你打都打扰了,还扮出满脸歉意干什么? 真没见过这般脸皮厚之人。 卫珏几步便走进屋子里来,眼波一扫,似是有意无意地在妆台上扫过,再扫到了瓜尔佳启月的脸上,吃惊地道:“启月妹妹,你的脸色,怎么这般的苍白……” 她逼近了几步,走到瓜尔佳启月的前边,竟想要抚上了她的脸,瓜尔佳启月哪敢让她抚个正着,侧过身子避开了,道:“没有的事,只是这屋子光线暗,看起来便脸色不好罢了,姐姐的脸色,进了这屋子,也没有在外边艳亮呢。” 卫珏便把那抚向她脸的手回转,抚到了自己的脸上,笑道:“是这个道理,我还以为妹妹有什么不妥呢……”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从拿子里拿出个碟子,碟子里正是金黄酥脆的糕点,她笑道,“这是我用了丽儿妹妹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的软金糕,自比不上妹妹的手艺,但请妹妹试试,看好不好吃?” 瓜尔佳启月哪有心思去吃她的软金糕,只想快快儿把她送走了便好,便伸出手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珏姐姐,今儿这么夜了,我也已经漱口,你且将这软金糕放在这里,我明儿一大早的,当早膳来吃,你看好不好。” 卫珏象是忽然间醒悟自己打扰了她一般,脸上现了些悔色,“都是我不好,打扰了妹妹,这样也好,妹妹便睡吧,这软金糕明儿吃也是一样的……”她转过身去吩咐紫初,“记着了,明儿早晨,拿蒸炉蒸一蒸它,便能吃了。” 紫初忙答应了,笑道:“有劳小主亲自送了来,奴婢明儿个,定会伺侯我家小主吃的。” 卫珏便朝门边走了两步,道:“启月妹妹,我便不打扰你了,你且先睡着,我先回去了,记着,明儿个吃了,可得告诉我味道好不好,我初次向佳怡妹妹学做这个,怕做了不好吃。” 瓜尔佳启月点头道:“好罢,谢谢珏姐姐这般地记得我。” 卫珏继续朝前走,紫初送她送到门外,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后边,才放心回过身来,走回到屋子里,把房门合上。 一合上房门,拴死了门栓,瓜尔佳启月便愤愤地拿了布巾子擦脸,道:“怎么这般不知好歹,直直地闯了进来,简直没有半分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紫初道:“她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一个罪奴出身的人而已,好命被太皇太后挑中,这才有了选秀的资格。” 瓜尔佳启月动作慢慢儿停了下来,皱紧了眉头,道:“她这样做,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紫初道:“那倒未必,五小姐,她又没有先知先觉的本领!” 瓜尔佳启月却似是没听见她的劝慰一般,仔细地回想起来,“她无端端地闯了进来,又无端端地想要摸我的面颊,这么说来,她已经有了怀疑?” 紫初见她神色严重,便也跟着回忆,迟疑地道:“看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送点心的?是为了出其不意?” 瓜尔佳启月恨恨地道:“她就是想让我们怀疑着,睡不安稳,不想让我们有好日子过罢了……”又瞧了瞧桌上摆着的点心,气道,“还不把它丢到园子里去!” 紫初见一向冷静的五小姐全失了方寸,忙劝道:“小主,您都说了,她就是不让我们有好日子过,我们便不能上当,让她得惩,越是这种时侯,我们越发要冷静。” 瓜尔佳启月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静了下来,轻轻地笑了,“你说得没错,这是她无计可施,便想来打扰我们的清静呢,看来,阿玛收到的消息是真的了!” 紫初恍然大悟,“小姐所说的,可是那小子失踪之事?” “我原以为这是天方夜潭来着,想不到是真的,她还真有位亲人在这世上,只要我们找到了这个人,还怕她不俯首贴耳,乖乖听话?” 紫初便也笑了,“没错。” 瓜尔佳启月越想越觉此事当真,一扫刚刚的恼怒,望着灯光半晌,又是一笑,“就算没找到那小子,只要得到了这消息,我也有办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寻找 紫初微弯了腰道:“小主说的是……?” 瓜尔佳启月道:“没错,你且尽快向阿玛禀报,让他派人来帮我。” 紫初道:“那奴婢便连夜去罢?”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紫初便行礼告辞,揭了帘子出一房门,等紫初走了,瓜尔佳启月嘴角现了淡淡冷笑,那笑意在嘴边凝固,在灯光照射之下,却显得那般的阴冷。 …… 卫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进门,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便迎了上来,道:“你这是去了哪儿了,说好了和我们一起吃软金糕的,到了半途,却不见了人影了?” 卫珏看了看桌上,一碟子的软金糕只剩下了底盘子里一层,便道:“你们且说我,瞧瞧你们馋得,都不留些给我。” 赫舍里丽儿看了一眼安佳怡,“都是我吃的,佳怡妹妹做的点儿简直太好吃了,不知不觉间,便吃了大半……噢,你不是拿了好大一碟子出去么?还以为你躲起来自己一个人偷偷吃呢。” 卫珏知道赫舍里丽儿虽然单纯,但却极为聪慧敏感,便掩饰道:“拿出去给宫婢们尝尝鲜,哪知道佳怡姐姐做得太好吃了,一会儿功夫,便抢完了。” 安佳怡见两人盛赞她的手艺,脸上现出些红润来,垂了头害羞地道:“珏妹妹,丽儿妹妹,你们既喜欢吃,我便多做些来。” 赫舍里丽儿却望定了卫珏,道:“珏姐姐,你出去一趟,怎么脸色差了许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们?” 卫珏心想,如果有赫舍里丽儿帮忙,找到小鼎的机会倒是大了许多,但既然她知道了,要求助的,定是索额图,索额图一知道,说不定便禀报到皇帝那儿,小鼎身份特殊,如果被皇帝察觉了什么,于卫家来说,便是大祸,小鼎虽然已改名换姓,却是卫家唯一的子孙了,她绝不能让他再遭受阿玛的一样的下场。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得宠,得宠之后,能给小鼎寻一个好的前程,阿玛原本的前程,也是极好了,也曾是皇帝的宠臣,可那又怎样,最后却落得身陷牢狱的下场。 卫家那么大一家子人,她的姐妹兄弟自她记事时起,便有五个之多,最后却都死的死,病的病,唯一留下来的,便只有小鼎和她了。 她记得娘亲临死之前的叮嘱,娘亲是后悔着死的,她拉着她的手喃喃地告诉她,她不该让阿玛走上仕途之路,如果还在乡下,从商,或者务农,苦是苦一点儿,卫家却也不会这样。 “没有,丽儿妹妹,你太多虑了……”卫珏道,“我这哪里是有心事的样子,是看见桌子上的点儿全被你们吃光了,不甘心的样子!” 赫舍里丽儿吐了吐舌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摇着卫珏的手臂道:“珏姐姐,你可别在心底里骂我小馋猫了,我都听清楚了。” 安佳怡听了这话,便掩了嘴笑,道:“你们既这么喜欢吃,我下次就多做些来,也不知还能让你们吃几次。” 听了这话,赫舍里丽儿与卫珏同时沉默了下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眼光转开,赫舍里丽儿道:“是啊,不知还能吃几次。” 卫珏见她神色黯然,便把自己焦灼的心收住,道:“想那么远干什么?只要我们姐妹聚着一日,咱们便得一日的快活。” 安佳怡便笑了,眼底有水光滑过,“是啊,和你们在一起,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了。” 她伸出手去,拉住了两人的手,便她们的手掌在她掌心交叠,“无论日后,咱们能不能在一起,我永远都不能忘了咱们之间的情意。” 卫珏道:“你瞧瞧你,说着说着,便又这样子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谈这些的么?” 赫舍里丽儿点了点头,道:“对,咱们不谈这个。” 她把桌子上剩下的软金糕拿了过来,递到卫珏的面前,“你不是没吃么,那可一定得试试佳怡妹妹的手艺,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味道的糕点。” 卫珏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入嘴,那软金糕一沾唇,便觉一股甜香味道从唇齿之间漫延开来,象是渗入了嘴唇间,顿时满嘴馨香,不由在心底暗暗地道,刚刚那盘子软金糕,简直是糟蹋了。 不错,为了探听消息,她也是临时起意,去了瓜尔佳启月的院子,因她想着,这瓜尔佳启月这般地谨慎,但在睡觉之前,却怎么也会防备松一些的,果然,她在那房间里,看清了一个鲜亮许多的瓜尔佳启月。 她并不是她往日在扮的那幅样子,脸上虽匆匆涂了一层粉,那眉眼却俏丽许多,如此说来,瓜尔佳氏经过这么大的打击,并没有失了方寸? 又若是派了一位更厉害的来? 卫珏不由有几分担心,小鼎这个时侯不见了,是不是和她们有关? 一想及此,再甜美的食物都吃不下去了,她将手里的糕点放进了盘子里,却听安佳怡道:“珏妹妹,不好吃么?” 卫珏忙笑道:“好吃,只是我晚膳吃得太多,有些滞了。” 赫舍里丽儿却一把端过了盘子,道:“你不吃,便留给我罢。” 卫珏便笑道:“你瞧你,再吃下去,便成了天底下最不想事的了。” 赫舍里丽儿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天底下最不想事的?” 安佳怡猜出了卫珏所指,掩了嘴偷偷地笑,赫舍里丽儿猛地醒悟,“珏姐姐,你说我是猪?” 安佳怡与卫珏两人便拥着笑成一团。 三人谈笑了一会儿,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便告辞而去,卫珏将她们送至门外,便回房歇着了。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携手往住处走,走到半途之上,赫舍里丽儿忽道:“佳怡姐姐,你看出来没有?” 安佳怡便点了点头,“珏姐姐今日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脸上也带着笑意,但眉眼之间,却似有极大的疑难,她定是遇上了解不开的难题了。” “连你都看了出来,定是一件极大的事儿。”赫舍里丽儿低声道,“咱们要怎么帮她才好?”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疑难 安佳怡叹了口气,“她连说都不愿意对我们说,要我们怎么帮她?” 赫舍里丽儿咬了咬嘴唇,“不行,什么事儿,她都一个人扛着,这怎么成,这一次,也该我们帮她了。” 安佳怡握了赫舍里丽儿的手,“没错,只是这件事,她说都不愿意说出来,定是于规矩不合的,我们得私底下进行才行。” 赫舍里丽儿道:“你且放心,入宫之前,祖父同样吩咐了宫里相熟的人来助我……这一次,珏姐姐怕是遇上前所未有的难题了,无论怎样,我都要帮她渡过一关。” 安佳怡道:“既使是不合规矩?” 赫舍里丽儿脸上全是坚定,“不错,既使是不合规矩。” 安佳怡道:“好,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 “不枉咱们做了一场好姐妹。”赫舍里丽儿拉了安佳怡的手,“咱们先要弄清楚是什么事儿,依我看,得朝那经常和她联系的严华章身上下手了。” 安佳怡点了点头,“要索额图大人帮忙么?” 赫舍里丽儿想了一想,“先看看是什么事再说,珏姐姐连我们都不告诉,想必此事滋事体大,咱们可别坏了她的事。” 两人边说边走,往住处而去。 …… 严华章正指挥着小太监把储秀宫各院的衣饰搭配好,便见着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从门边走了进来,他忙上前行礼招呼,“丽小主,怡小主,不知两位小主有什么吩咐?”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相视一笑,对他道:“我们俩么,有些衣饰想改动,便要请严公公随我们去一趟。” 严华章心底犯起了嘀咕,心想他可从来没和她们打过什么交道,往日里,如有什么衣饰上题,也是由她们的侍婢拿了过来的,想及此,便笑道:“丽小主,怡小主,奴才手头事儿多,要不,奴才派个人跟你们过去?” 赫舍里丽儿脸色一板,“怎么,严公公,我们便请不动你了么?” 安佳怡却是语气和缓,“严公公,我们找你,自是有事儿,不若你跟我们去一趟便罢了。” 严华章知道她们与卫珏的关系,心底盘算了许久,终究还是道:“好罢,奴才便走一趟。”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转身就走,严华章忙跟上,三人来到避静之处,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停下了脚步,两人同时转过身来,直直地望向严华章,道:“严公公,我们姐妹来找你,想必你已猜到了几分,我们,是为卫姐姐之事而来的。” 严华章垂了头,后退一步,“丽小主,怡小主,奴才知道你们与她走得近,若有什么事,直接问她便好了。” 他向她们拂了一礼,转身就想离去,走了两步,却听赫舍里丽儿道:“严公公,我知道你在想办法帮她,我们也在想着办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许你没办法之事,我们却有办法呢?” 严华章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他全不相信赫舍里丽儿之言,在他的映象当中,后宫里头,你争我夺多了去了,往往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碳的少,亲姐妹尚且会为了争宠反目,更何况是这等暂时的姐妹,所以,他目注于她们,慢慢地道:“奴才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珏小主若有事,她自己会解决,不需要别人操心什么,奴才并没有帮她,怕也不需要两位小主插手。” 赫舍里丽儿却是微微一笑,“严公公,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么?不知道家祖父是什么人?你若告诉了我实话,不但你在宫里的前程会大大改观,而且,自此之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你是知道的,日后我若留在宫里边,必是前程似锦,况且,咱们都是为了珏姐姐好,想帮着她。” 这不可谓不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对于严华章这般无权无依的公公来说,要想在宫里面活得好,活得体面,便要跟一个体面的主子,赫舍里丽儿的身份贵重,不言而喻,而首辅大臣在太皇太后心目中的位置更是不同寻常,如果日后跟着她,其风光程度,不喻于孙辅全。 可严华章却垂了眼眸,慢慢地道:“丽儿小主,奴才没那么多的福份,还请丽儿小主把这份恩宠,留给别人吧。” 他说完这话,便豪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连眼角都没有扫赫舍里丽儿一下。 他一点都没有考虑赫舍里丽儿的话,甚至于,赫舍里丽儿从他的眼底,看清了一丝鄙夷。 他说的全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赫舍里丽儿在心底感叹,也只有卫珏这样的人,配能拥有这样的奴才。 他们是以命相托的关系。 赫舍里丽儿有些后悔,不应当拿这些话来试探于他。 见他越走越远,赫舍里丽儿忙道:“我知道公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珏姐姐的好意,但是,您就不关心珏姐姐的近况了么?” 严华章停下了脚步。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忙急步走至他的跟前,道:“严公公,我知道,珏姐姐不说此事,便是因为滋事体大,又或牵涉到了身家性命,但是,我们真的是想帮珏姐姐……” 严华章沉默不语,只拿凉凉的目光朝赫舍里丽儿望定。 赫舍里丽儿知道因刚刚的话,他已误会了自己了,心底更为后悔,咬了咬嘴唇道:“严公公,若你实在不放心,我便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里……” 安佳怡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忽地醒起她要做什么,忙伸出手去,拉了拉她的衣袖,赫舍里丽儿却一摆袖子,便挣脱了,抬起头来,目光满是诚挚,“严公公,刚刚是我不好,不该拿那些话来试探于你,你若担心我对珏姐姐不利,我便告诉你一件我的事,做为交换。” 严华章眼底的冰冷有些软化,他看定了赫舍里丽儿,轻声道:“丽小主,珏小主是主子,你也是主子,奴才实不知道,奴才有什么可以告诉丽小主的。” 说完,他转身又欲离去,赫舍里丽儿一急,便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体内有寒症,照道理来说,是没有资格参与选秀的。”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资格 严华章心底剧震,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原本医术极好,自卫珏让他注意着赫舍里丽儿之后,他便隐约猜到赫舍里丽儿身子不是很妥当,但他没有想到,这件能让赫舍里家获罪的秘密,由她之口,亲自说了出来。 严华章抬起眼来,直直地向面前这位少女望了去,却只见她一双眼眸黑白分明,不染半分儿杂质,便这般地望定了他,眼底全是恳求。 她是真的想帮卫珏,严华章想。 他找寻了许多的时间,已经没有办法能找得到了,小鼎仿佛已然失踪了一般,每日里,他都压抑着焦灼寻隙儿四处寻找,因他知道,小鼎对于卫珏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必竟是奴才,他不能无时无刻地却找寻,他已经竭尽了全力,可依旧没有小鼎的消息, 如果有赫舍里丽儿帮忙,是否有所不同? 他知道,这些豪门大阀,在宫里面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开一句声,比他到处费尽了人力物力找寻轻松得多了。 李鼎之事,却是关乎卫珏的身家性命,她能被相信么? 严华章轻声地道:“丽小主,奴才便告诉你实情,珏小主这般地不安,却是因为有一个人不见了……是她的远房亲戚,被她认作义弟的,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在赫舍里丽儿的目光之下,严华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什么都说了出来,他已顾不上许多了,他不知道赫舍里丽儿会不会猜出小鼎的身份,也不知道小鼎的身份被揭穿后,卫家这唯一的男丁,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只知道,他要找到他,他只能先顾着眼前。 一席话说完,赫舍里丽儿脸色变得凝重,低声道:“这位小鼎,想必对珏姐姐而言,很重要的吧……”她直直地望定了严华章,“你且放心,我会使人去找的,不会以珏姐姐的名义,就说我有位远房表弟调皮,偷偷混在大人的轿子里,进到了宫里边,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会怀疑了。” 严华章没有想到她想得这般的周到,连借口都编得圆满,心底感激,道:“奴才替珏小主多谢丽小主,只是,今日之话,还请丽小主暂时别向珏小主说……” 赫舍里丽儿道:“严公公请放心,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 严华章便向她们行了半礼,转身离去。 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安佳怡便责怪道:“丽儿妹妹,你将那样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就不怕他起了坏心?” 与卫珏的秘密相比,赫舍里丽儿的秘密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秘密,说得严重一点,这是欺君之罪,此事若揭了出来,可以让赫舍里整个家族蒙羞。 可赫舍里丽儿却道:“珏姐姐既然能相信他,我也能……你看不出来么,我说出这秘密的时侯,他并不意外,便代表着,珏姐姐想必已跟他提过了,他心底想必早有几分猜到……” 安佳怡便有些不高兴,“珏妹妹也真是的,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她怎么能随便向人乱说?” 赫舍里丽儿叹道:“珏姐姐不是个随便的人,她既是向他提及,便是经过反复思量的,这严公公必定是可以交托之人,如若不然,珏姐姐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偏偏告诉了他?” 安佳怡看出她神情之间有些失落,便劝道:“丽儿妹妹,珏妹妹如此,定有她的道理……又或许怕连累了我们?” 赫舍里丽儿难掩眼底的失落,“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总是不将我摆在头一位的……”她抬起头来,眼底却没了刚刚的阴郁,笑了笑,“这样也好,只要他们好就成了。” 安佳怡被她的眼神瞧得发酸,伸了手去,将她的手握住,“丽儿妹妹,我将你摆在头一位呢。” 赫舍里丽儿笑道:“你就别酸了,想想我们怎么帮珏姐姐吧。” 安佳怡道:“如果是这么大的事,定要索额图大人帮忙才行,只有他能调动护卫营的人,可这么一来,皇上那儿……?” 赫舍里丽儿便笑了,脸上一派的明媚,“皇上那儿么,咱们却不必担心,若能帮得了珏姐姐,皇上巴不得……” 安佳怡隐隐感觉到她语气之中的酸楚,不由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且伸出胳膊去,揽住了赫舍里丽儿瘦削的肩膀,道:“丽儿妹妹,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总是陪在你身边的。” 赫舍里丽儿眼底有水光略现,将头枕在了安佳怡的肩头,却道:“佳怡姐姐,日后,你也要陪着珏姐姐。” 安佳怡心底升起了股莫名的哀伤,无言地将赫舍里丽儿的肩头揽得更紧。 …… 卫珏才走出院子,便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回头一看,却是一位面孔陌生的宫婢,那宫婢见她停下,几个急步走到她的跟前,脸上含笑,手低下却塞了样东西在她的手里,道:“珏小主,奴婢等着您。” 卫珏只觉那样东西硬得硌手,却光润圆滑,心底一跳,走到避静之处,摊开了手掌望去,便见一个小小的玉饰在她掌心,却是一只雕得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她身上骤然出了身冷汗,脚下不稳,差点站不住,抬起眼来四顾望去,却早不见了那宫婢的踪影。 她耳里边似有物嗡嗡作响,明晃晃地太阳从她眼底直射了进来,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来,这是小鼎的贴身之物,她认得清楚,那嫩绿色的穗子,是她亲手打的,而这件小虎,和她身上的玉兔一样,都是纳兰容若亲手雕了,送给他的。 其实那东西一塞进她的手里,她便已察觉了,她只是不敢相信,多日的担心,今日有了着落。 她稳了稳心神,仔细回想刚刚那宫婢所说的,颤抖着手把那玉虎翻来覆去地查看,这才发现,那玉虎用背面,有一行极小的青色字,上边写着,玉舒阁,午夜。 这是要她今晚午夜时分去玉舒阁了? 玉舒阁,在储秀宫的南门之处,是极偏的地方,那里早已无人居住,平常也没有什么人去,卫珏是知道这处地方的,先帝之时,储秀宫也是秀女居住之所,那时,储秀宫所住秀女,比现如今还要多,那一次,玉舒阁便住进了四名秀女,可不知道怎么着,住进去没几日,那四名秀女便接二连三地去世,后经御医查证,她们俱是中毒而死,从此之后,玉舒阁便被封了起来,成了堆放杂物之处。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弄鬼 储秀宫里每一座房子,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故事,但从来没有一间房子,象玉舒阁那样,有那多么人死去。 小鼎为何被带去了那里? 刚刚那位宫婢,又会是谁? 如果是瓜尔佳氏在弄鬼,在名单之上的人,严华章会通知于她的,可这一次,严华章却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虽有暖洋洋的阳光照着,可卫珏却只觉身子一阵阵地发冷,她抬眼四顾,却发现她无人可依。 玉舒阁,她知道那定不是一个好地方,定有人挖好的陷阱等着她,但是,她没有办法,既使是陷阱,她也要去。 因她知道,如果不去,她便再也不能见到小鼎了。 “珏小主,珏小主……” 卫珏抬起头来,却见着严华章缩身在一处廊柱之下,担心地望定了她。 左右有宫婢走过,卫珏定了定神,道:“严公公,有何事?” 严华章朝她走来,来到近前,向她行礼,道:“珏小主,您的衣饰已然改好,奴才使人给您送到房间里去了……”见那宫婢离开,他才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你的脸色这般不好?” 卫珏抬起眼来,看定了他清秀的脸,把手里的玉虎递到他掌心,道:“华章,你帮帮我……” 严华章从未见过她这般软弱的模样,从来仿佛都是她在帮着别的人,从来都是那般的胸有成竹,而如今,他才发觉,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而已,她纤弱的肩膀在微风之下颤抖,使得他心底如针刺了一般,他想伸出手去扶住她,却是手掌捏起又摊开,摊开又捏起,最终,却只是垂了头去,拿起卫珏递给他的那只玉虎,仔细地察看了起来。 “这个,是小鼎的么?”严华章问道。 卫珏点了点头,“是他的,这穗子,还是我帮他打的。” “是什么人送来了这个?”严华章意识到了事情严重。 “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宫婢。”卫珏道。 “储秀宫这么多人,但依你的记忆,没可能一面都没见过,看来,小鼎是落入了他们手里了。”严华章道。 听了他的话,卫珏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却抬起头来,脸现坚定之色,“华章,无论这玉舒阁是怎么的布置,今儿晚上,我都要去。” 严华章没有劝她,只是道:“我陪着你。” 卫珏心底涌起了股暖流,她知道自己很自私,连想都没想,就把严华章牵连了进来,可她已然没有办法了,为了小鼎的安危,她只能这么做。 严华章却是深深懂得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却是笑了,“我很高兴,你头一个想着的,是我。” 既便是只有遇到了困难的时侯,她才头一个想着他,这也不错,严华章甚至在心底暗暗期望,她日后会遇着许多的困境……而他,便会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地陪着,她便永远不会忘了他,他永是她心底里头一份儿想起来的那位。 卫珏心底更为愧疚,“华章,这一次,怕是要连累你了。” 严华章道:“怕什么,咱们原就是幸者库罪奴出身之人,最多,便一起打回原形。” 卫珏垂了头去,“只是小鼎,却不知道会怎么样?” 以前,都是卫珏劝慰着他,鼓励着他,而这一次,却掉转了过来,严华章道:“小鼎的身份,你倒不必担心,他已入汉籍,旁人怎么查也查不到的,依我看,那些人把小鼎捉在手里,目地还是为了你。” 卫珏道:“不错,无论什么,都没有小鼎的性命重要。” 严华章看清了她眼底涌出的暗火,暗暗有些担心,那些人控制了小鼎,等若是掐住了卫珏的死穴,若他们提些不可能达到的要求来,卫珏应该怎么办? 卫珏会陷身于万劫不复之地,因她为了小鼎,什么事都可以做! 严华章忽然间很恨自己,恨自己力量不够,帮不了她,他唯一能做的,便只能陪着她,陪着她生,陪着她死。 可她需要的却不是这些,她需要的,他给不了。 严华章垂下眼去,默默地握紧了自己的掌头,如果他足够的强大,卫珏怎么陷入这般的境地? 也许,他从来都不是她需要的那人吧? “今夜,你先什么都别答应……”严华章道,“我总有些功夫,只要见到了小鼎,我会尽力救他的。” 卫珏看清了他眼底一片坚定,她知道,‘这尽力救他’是承诺什么,这便代表着,他拼却了性命,也会救了小鼎出来,她有些后悔,把严华章拉了进来,他和她一样,在这宫里边,其实都是象蚂蚁一般的人物,拼却了所有的智慧和力量,才能在这宫里勉强生存,他们不比得瓜尔佳氏与赫舍里氏那般家族宠大之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人呼应,他们所得一切,只能依靠着自己。 卫珏看着远处的雄伟宫殿,心底忽升起了前所未有的颓败,她做了这么多,努力挣扎这么久,依旧是这样的结果,难道说,在老天爷的心底,早就已经定了她的福祸么? 到如今,连小鼎都被牵连了进来,她应当怎么办? 卫珏闭了闭眼,浑身却一阵虚软,被严华章扶住了,轻声道:“卫珏,你且别着急,小鼎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事,今晚,你先去,我在后边跟着,等小鼎一出现,我便去救他。” 卫珏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抓住了严华章的手腕,“不,华章,今晚,你别去,我自己去就成了,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我答应了便是,反正咱们卫家,也没有什么给人要胁的了,最多,便是让我替他们办事。” 严华章道:“你不相信我么?” 卫珏垂了头道:“华章,我就是太相信你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让你也卷进去,你们严家,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严华章苦笑,“只有我一个人又怎么样,自我之后,严家便已绝了。” 听了这话,卫珏心底涌起股心酸,便不再劝,只轻声道:“他们准备充分而来,又岂会是你能低挡的?” “可这是在宫中,到底是皇帝的地方。” “皇帝的地方,这一次,我们却只有这样的期望……”卫珏轻轻地道。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后果 可她心底里却明白,今日晚上这场会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是她头一次感觉到了惶然无助,她不知道是什么人绑了小鼎,也不知道他们会要求些什么,她担心已久之事,就这样突勿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惶然无措。 …… 午夜时分,卫珏身上披了披风脚步急急地往前走,四周围夜色浓浓,长廊之上的宫灯照不到这些僻静小路之上,她没有提灯,只就着微弱的灯光往前走去,两边树影沙沙,投下的影子在映在道路之上,使得路面之上如泼了浓墨。 这个时辰,是储秀宫最安静的时侯,只偶尔有守夜的宫人提了灯笼三三两两巡过。 四周一片寂静,几乎听不到人声,卫珏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地面急急地响着。 一声一声地,象是敲在她的心上。 而天上的月亮仿佛也不移动了,只静静地挂在夜幕当中,散着冰冷的光嘲笑着她。 它在嘲笑她,你百般算计,千般挣扎,又有什么用?老天爷早已安排好了你的结局了! 你所有的亲人都会离你而去。 卫珏定了定神,将心思转回,加快了脚步往前,终于,她看到了玉舒阁的月洞门,这里,更为避静了,连长廊之上的宫灯都照不到这处,月洞门前的青石板缝隙之处,已生了杂草,待她走进门内,才发现那廊间之上,挂着一盏老旧的气死风灯,整个院子,便只有这一处亮着灯光。 卫珏走了几步,走近那盏灯旁,伸出手去,拔出那灯的撑杆,提了起来,沉声道:“我已经来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卫珏再扬声道:“什么人要见卫珏,便出来吧。” 可依旧没有人回答。 四周围的屋宇如泼上了浓墨,隐在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处,便只有她和她手里的灯盏。 她不由恐慌了起来,如果这只是一场戏弄,躲在暗处的人,只为了看她张皇失措,他们对她,并没有什么要求,她便没有了价值,那么,她该怎么办? 小鼎又能怎么办?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吗,有人吗,卫珏求见……” 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她自己都已觉察到了,她心底已害怕到了极点,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小鼎了,怕他的容颜从此之后,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边,象其它的亲人一样,消逝在她的身命里。 手里的灯笼已然滑下,扑地一声,灯笼里的火烛便熄灭了。 四周围陷入了更浓更重的黑暗当中。 只有天空那轮冷月,不理人间疾苦,依旧清清冷冷地撒下月光来。 不知隔了多久,久得卫珏已然绝望,却有一声轻轻的推门声响起,对面的厢房,那门呀地一声慢慢地打开,似是被风吹开,却又似被人缓缓地推开。 黑洞洞的房门,在无言地邀请她进入,以她谨慎的性子,她原是要左右思量的,可她此时却忘却了所有,豪不犹豫便往那门边走了去,来到门边,伸手一推,便推开了那门,门框老旧,年久失修,吱呀地一声响,似要倒塌了一般,迎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霉变腐烂之味。 一张极大的屏风把房间隔成了两半,紧接着,屋子里便有灯光缓缓点燃。 透过那屏风,卫珏隐隐看清了背对着她坐着的那人影,略有些纤瘦,孩童一般的身量,卫珏心底忽涌起了股狂喜,拔脚就往屏风后边而去,嘴里也唤出了声来,“小鼎,是你吗,小鼎?” 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动不动。 却有人冷冷地道:“珏小主,且止住脚步。” 卫珏一惊,便停住了脚,“你是谁,为何劫了小鼎来?” 她看得清楚,屏风后边,不止是小鼎一个人,站在四处角落里的,竟有三四人之多,而那发声之人,却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椅子边上,小鼎的身边。 她看清了那人手里拿着的发着寒光的刀刃,刀刃便贴在了小鼎的脖子之上。 “珏小主,好不容易请了你来,你又何必着急问这些俗事?”那人轻声地笑,手里的刀刃却不离小鼎的头颈,“这个孩子么,可真是大胆,一个人躲在轿子下边的箱子里混进了宫里来,如若不是恰巧被我们发现,还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来,珏小主,你首先要思量的,应当是怎么样感谢我们才对。” 卫珏眼睛不离那刀刃,心急速地跳动,却声音沉稳,“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了出来。” 那人笑了,“看来这李鼎,倒真在珏小主的心底占了不少的位置,很少见珏小主这般着急的,不知道珏小主可否告诉我,李鼎到底姓李,还是姓卫?” 他转过脸来,面向着卫珏,脸上虽蒙着黑巾,一双眼睛却如毒蛇一般向卫珏射来。 卫珏压抑着心底狂乱的跳动,冷冷地道:“李鼎自然是姓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人却是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讥讽,“姓李?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了,珏小主当真是撒谎高手,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心不慌气不喘的。” 卫珏等他笑完,却是冷声道:“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卫家已不是以前的卫家,没有什么值得再失去的了,除了我,你们如果真想取了我们的性命,便不会这么大费周张地引了我来,说吧,要我做什么,你们才肯放了他!” 那人沉默了下来,在屏风之后意味不明地盯着卫珏,隔了良久,才道:“珏小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也罢,他姓什么,当真不关我们什么事,也不值得我们追究,追究此事之人,应当是皇上,可这里虽是皇宫,却也有皇上理不到之处!” 他慢条思理说完,言语之中的嚣张不言而喻,他在告诉既便是皇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卫珏低声道:“这个处境,我当然明白,也很清楚,所以,你们便不必多费口舌,只要告诉我,你们要什么,便够了。” 她心急如炽,看清楚小鼎坐在椅子上良久,却依旧一动不动,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被他们毒打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折磨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能保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那人却仿佛在折磨着她,欣赏着她的焦灼一般,慢悠悠地道:“不着急,珏小主,离天亮还早着呢,咱们得多熟悉熟悉,怎么能让珏小主不清不楚地,便替咱们办事呢?” 卫珏按奈住了心底的火气,耐着性子听着。 那人在屏风后边踱了两步,侧过身子向她望来,象是极为欣赏她脸上的神情,道:“这储秀宫么,每一处宫殿楼阁,都住过不少的人,一届一届的秀女,一拨一拨的妃嫔,每一处都会发生这样那样不幸的事儿,但从没有一处象玉舒阁这般被人封掉,被视为不祥之地,珏小主可否知道,这玉舒阁被封的缘故?“ 卫珏咬着牙道:“知道,先帝之时,有一届选秀,四名住在其中的秀女接二连三出事,死于非命,因此,玉舒阁才被视为不祥之地,被先帝封了,不许有人再居住。” 那人叹道:“其实这玉舒阁么,是储秀宫里边风水最好的地方,房子建得也好,南北通风,冬暖夏凉,原先还有两株极大的丹金桂花树种在门前,花开季节,香气扑鼻,引得每一位路过这里的人,都会驻足观看……而且,自出事之前,这玉舒阁里住着的秀女,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笃定能入宫为妃之人,就象珏小主现如今住着的凤光室一样……” 他两道目光似是透过了屏风,直射到了卫珏的脸上,使得卫珏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仿要将她看穿。 卫珏略略苦笑,“您夸赞了,卫珏又岂能和那些贵女相较?” 那人哈哈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只可惜,这世上有自知之明的人太少了,就象那玉舒阁里住着的秀女一样,那一年,争斗便特别的厉害,究其原因,却是其中一名秀女,在复选之前,便被皇上看中,想要封为贵人,她只以为从此可以飞黄腾达了,却哪里知道,在她就要得到这消息的前一晚,便死在了床榻之上……她是皇帝心仪之人,先皇闻此消息,勃然大怒,便不顾那玉舒阁里的住着的秀女全是豪门大阀出身,要一查到底,这么一来,为了不让家门蒙羞,便再有两名秀女莫名的死了,没有知道她们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投毒,剩下那位幸存的,更成了众矢之敌,连皇帝都疑心了起来,她不堪重负,便也不得不死了……如此一来,皇帝才意识到此事不能再查下去,如若再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死了四名秀女,且人人都出身豪门,已引得朝廷动荡,所以,皇帝才不得不封了这玉舒阁,让所有的秘密都掩藏在里边,这宫里边啊……”那人嘿嘿笑着,“不清不楚的事儿可多着呢,就如珏小主,如果今日真死在了这里,又有谁会问上句?隔不了半月,便会被人忘记。” 卫珏听清了他言语之中的威胁,如果是她一个人,她怎么会害怕,可如今,小鼎却坐在哪里,她便觉心脏一阵阵的紧缩,扯得她喘不过气来。 “先帝坏了规矩,在人选未定之前,便随心所欲,才让那几名秀女无辜枉死了,珏小主,你且说说,那几名秀女,是不是死得冤枉?”那人略有些尖利的声音阴阴冷冷地道。 卫珏心急小鼎的生死,冷声道:“卫珏愚顿,却实在想不明白,你说这样的故事,到底为了什么?” 那人却是良久没有出声,只将目光透过了屏风冷冷朝卫珏盯着,隔了半晌才道:“在下此时却有些不明白了,珏小主是真不明白,还是扮不明白?” “你叫我来,却不是为了小鼎么?”卫珏声音越发地冷,“有什么吩咐,直接说明便好,你既已知道,小鼎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又何必拐弯抹角?” 那人站于屏风之后,似是在审视卫珏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隔了良久,才低低地出声,“原来,你倒是真没有察觉什么,倒是我家主人……猜得不对?” 卫珏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言语,急问:“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 她心底忽升起了股不祥之感,许多若有若无的信息一下子涌进了她的脑海之中,要仔细去想之时,却又想不起来。 但能在这皇宫之中有这般极大势力的,除了瓜尔佳氏,却还有谁? “别问那么多,问多了,不但你自己性命难保,这个孩子么……”那人的手摸上了垂坐于椅子上孩童的头,似要把那孩子纤弱的脖颈一下子折了。 卫珏急道:“好,我不问便是,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那人道:“我刚刚说的故事,莫非你没有听清楚?” 卫珏悚然一惊,“那个故事?卫珏实在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了,“人人都说小主聪明,原来也有糊涂的时侯。” 卫珏额头冒出了层冷汗,只觉自己脖子上的青筋也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她冷声道:“你要我杀人?” 那人轻轻地拍着手掌,那掌声在静夜之中极为清楚,似是引起了这空荡荡的屋子共鸣,他微微地笑了,“珏小主,当真聪明,人命么,只能拿人命来换,小主这都不明白么? 卫珏的背心出了层冷汗,掌心更是湿答答的,心脏收缩得厉害,她却道:“莫非,你要凤光室里的人死么?” 她知道自己已然猜中了答案,因为既使隔着屏风,她也看得清楚,那人眼眸当中发出的寒光,如冰冷的刀箭。 他道:“说好了以命换命的,凤光室里边,只要一个人便成了,这个人,想必你已猜到,是谁了吧?” 卫珏后退两步,差点跌坐于地上,手脚都开始发软,她自是知道是谁,赫舍里丽儿,他们想要赫舍里丽儿死,凤光室里住着三个人,瓜尔佳启月才刚刚来到,如果正如卫珏猜测的,他们正是瓜尔佳氏的人,那么,唯一想要除去的,便是赫舍里丽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险恶 除掉了她,便再没有人能和瓜尔佳氏争了,无论是庶是嫡,瓜尔佳鳌拜都会把瓜尔佳启月捧上中宫之位。 卫珏从没想过,情形会险恶到了如此的地方,竟让她无路可走,她看着被捆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小鼎,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没有人他,她的生存便没有意义。 可赫舍里丽儿,却是她的朋友,她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在她的心底里,她已将她当成了知已,当成了她的妹妹。 那人静静地等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了她,似是在欣赏着她的绝望与挣扎,也不知隔了多久,他略有些阴柔的嗓门响起,“卫小主,难道说,一个不相关人的性命,竟比不上这位李鼎,既是如此,看来我们绑错了人了,这个人,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手里的刀刃慢慢地划向了小鼎的脖子,象在玩弄着菜刀一般地往小鼎的脖子割了去……卫珏心底狂跳,压抑不住的心慌向她袭来,她大声道:“好,我答应你。” 说出了这话,她便身上便如被抽出的筋骨一般,整个身子象要崩塌,她已经退无可退了,为了小鼎,她愿意做尽一切。 那人收了手里的刀子,却笑了,“我可有些不相信,珏小主狡猾善谋,我们早有耳闻,连以往幸者库的大总管都栽在你的手里,何况我们这些小小的办事之人?” 卫珏冷声道:“你想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那人道:“卫小主既已知道了李鼎在我们手上,我们既给卫小主三日时间,三日之内,赫舍里丽儿如若死了,小鼎自也会安然无恙。” 卫珏却是笑了出声,“不如这样,今日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了,你们便将我与小鼎的性命一起折到这里,岂不是好?” 那人目注于她,轻轻地道:“卫小主这是不相信我们了?” 卫珏道:“你们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一个连相貌都不敢露出来的人,却要我身犯杀人之罪?我如若真依照你们所说的做了,只怕也救不了小鼎之命。” 那人眼底露出一丝愤怒,“人人都说卫小主一张嘴巴极为厉害,今日相见果然不错,那么,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卫珏道:“我既是准备犯下大错,替你们办事,日后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今后,定会受你们要胁,不停地替你们办事,不知是也不是?” 那人一愕,却是转过头去,不由自主地望定了角落里站定了另一人,再转过头来,道:“卫小主,你太多虑了。” 卫珏冷冷地道:“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不怕受你们所制,既成了你们当中的一份子了,替你们办事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总得知道,我是在替什么人卖命?再者,你们绑在椅子上的便是小鼎,我却只看了个背影,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随便找了个人来唬弄我?” 那人在屏风后边沉默了许久,又把头微微侧转,向角落里的那人望了去。 透过屏风虽然模糊不清,卫珏却看得清楚,心想那角落里站着的,才是这批人的主使? 她正想着,那人面朝屏风之外,笑道:“卫小主果然是谨慎之人,让你见见倒也无防,既如此,把屏风撤了吧。” 有两名身着普通内侍衣服的蒙面人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抬起那屏风,将它靠墙放着。 隔断着卫珏视线的屏风一旦撤开,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坐着的那孩童便极清楚地现于卫珏面前,宝蓝色的衣饰,是他最喜欢穿的,他的身量比以前高了不少……卫珏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有人在她身前一拦,便拦住了,“卫小主,看清楚了,是李鼎吧?” 卫珏苍白的脸染上了丝红润,她点了点头,“不错。” 那人便道:“你不是想知道是在替谁卖命么?”他缓缓地摘下了脸上蒙着的面巾,一张如同宫中其它内侍一样略有些阴柔的脸呈现在卫珏的面前,可那张脸,却是卫珏全没见过的。 卫珏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道:“其它的人呢,怎么不摘下面巾来?” 那人一愕,笑道:“卫小主,他们只是替我办事的小角色,你又何必太过追究?” 卫珏便直直地望向了角落里站着的那位,道:“好,别人我就不看了,他,我却是要看的。” 那人又是一怔,角落里的那位也身子震了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恼怒。 那人象是无可奈何,只得道:“你便摘下面巾,让卫小主看看,以示诚意吧。” 角落里那位伸出手去,将脸上的面巾慢慢揭了下来,卫珏紧张之极地看定,依她心底猜想,这个人,定是极重要的……可是,那面巾摘下之后,却又是一个极为陌生的面孔。 那带头之人看清卫珏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不由有几分得意,道:“卫小主,咱们一切都依照你的要求来了,您可也得依了我们的要求才是,如若不然,这李鼎么,你便再也见不到了,我相信小主是聪明人,如若你害了那赫舍里丽儿的性命,那么,咱们手里边便不再需要李鼎为筹码,再者,卫小主活着替我们办事,比死了的好处多了许多,李鼎留在我们手里便没了什么用处,我们会释放了李鼎……卫小主,李鼎是生是死,就看你怎么做了。” 卫珏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唯一救李鼎的方法,就只有答应他们的要求。 卫珏脸上现了惨然的苦笑,点了点头,“你要我怎么做?”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出来,递到卫珏的面前,道:“你和赫舍里丽儿交好,她从来没有防备过你,这药么,每日掺少许在她的吃食当中,你和她一起吃,等她吃后,你便服下解药,这么一来,你身上的毒解了,而她身上之毒,却越聚越多,只要给她吃够三次,剩下的,便不用我们教你了……” 卫珏接过那纸包,便见纸包里又包了一红一黑两个纸包,红色上面写了解药两字,便道:“这药,既是要下得这么小心,都是御医查不出来的?”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交换 那人道:“不错,未够三次,是怎么也不会要人性命的,因毒性微小,既使是医术再高超之人,也不能查出端倪来。” 卫珏道:“查不查得出来又怎么样,赫舍里丽儿一死,凤光室的人怕就如这玉舒阁之人一般,个个儿都落不了什么好。” 那人道:“这你倒可以放心,我们自有办法使此事无声无息消弥,再者,那赫舍里丽儿么,却也不是当今皇帝放在心底里的人,不会象玉舒阁那位,引得先皇大怒……” 卫珏心底已然明白了大半,这些人,还是和瓜尔佳氏有关联的,如若不然,他们怎么会怕伤及瓜尔佳启月? 那人见卫珏微微垂着头站着,一张脸苍白如纸,似是已完全妥协,便略有些放松,道:“卫小主,应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只要小主完成了任务……” 他却只见卫珏缓缓抬起头来,皎洁的面颊在灯光之下焕出如玉般的光芒,她眼神却不似刚刚那般软弱无依,却是微微有笑,道:“是么?” 那人略略感觉到了不妥,正想后退,却见卫珏手一扬,便有漫天的灰尘扬起,面前视线一模糊,眼睛幸辣刺激便跟着而来,他只觉眼前一黑,一掌便向卫珏打了去,却打了个空。 椅子翻转的声音响起,他听到了卫珏的声音:“快点儿,咱们走。” 他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卫珏听到了严华章发来了信号,一长两短的蟋蟀叫声,她应该知道的,都从面前的人嘴里头知道了,她悄悄地撕开了那包刚刚他给她的药包,一扬手,便撒在了那人的脸上。 她已顾不得了许多,既使只有严华章帮她,她也要搏一搏,她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既使小鼎在他们手上,赫舍里丽儿,是她不能加害的人,如果不成功,她便陪着小鼎一起死在这里,这么一来,黄泉路上,他们总算团聚。 所以,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些人提出的要求。 但她凡事算计,既来了,怎么不多赚取些消息再走? 所以,她假意答应,让带头之人揭了头巾,她虽然看清那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已知道,这屋子里真正主事的是谁,所以,她一抛出那药包,便往另一个角落直冲了过去,将那位静静站在角落里看戏的人死死地纠住。 她原以为她拉着的,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她怕是一近他的身,便被会直推了出去……但只要能吓阻他一时半会儿便好了,严华章便有更大的机会救小鼎。 可她没有想到,一接近那人的身躯,她便感觉掌心一阵绵软,那人,竟是个女人? 她吃惊地心底想着,顾不上其它,一把便将那人抱住。 便觉那人身材凹凸,骨架细小,竟是个身姿婀娜的女子。 这女人果然是这屋子里的主事之人,见首领被擒,原是奔向椅子想要拦阻严华章救人的,全都向她这边拥了来,卫珏抱紧了那人,那人拼命地挣扎,卫珏顾不上许多,手伸了上去,便想揭了她脸上的布巾子。 可她的力量到底太小,还没等她完成,身子被被赶过来的那几人推开了去,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其中两个人护着那女人,竟不理她,直直地向房门口退走,临到房门边,那女人道:“让他们死!” 屋子里的人应了一声,那两人便护着那女子,消失在了门后。 那是一种低沉悦耳的女声。 卫珏跌坐于地,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手里拿了绷紧的绳子,一步步向她逼了过来。 而严华章却在椅子边上,和另外两人打成一团。 她一步步往后缩,直缩到了墙角,看清了那人眼底冷酷的杀意,心底反倒平静了下来,她转头朝椅子边望去,从她这里,她看不清李鼎的面容,只能看清他的身形,他高了许多,依旧清瘦,也不知道他在纳兰府,过得好不好? 她会一直陪着他,他再也不用寄人篱下了,她转眼朝拼命缠斗着的严华章望了去,只是可惜,她到底连累了他。 她已看出,严华章已然力竭,他到底只是少时练过几招的人,又怎么能敌得过这些训练有素之人? 只可惜,她和小鼎再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竟是没有看清楚小鼎长大了的样子。 她闭上了眼,听到面前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似是感觉到他手里的绳子贴近了她的脖颈。 这玉舒阁,可真是个不祥之地,又要再添几缕冤魂了? 可她想象之中的情景却没有出现,她听到一声惊呼,是从椅子那边传来的,她吓了一跳,睁开了眼,便瞧见椅子上的人腾空而起,身形极快地朝攻击严华章的那两人攻了去。 想向卫珏行凶的人显见着也被这剧变惊扰,停下了脚步望过去。 卫珏吃惊地看着小鼎穿梭于那两人中间,和严华章一起,只几招而已,便帮助严华章将那两人击败。 站在卫珏面前的这人显见也非常吃惊,见小鼎向他奔了过来,丢下了手里的绳子,拾了地上的刀,与小鼎斗在了一处。 小鼎什么时侯学会了这样精妙的武功? 卫珏心底惊意未消,眼睁睁地看着小鼎又是三两招的,便把那人撂倒。 严华章奔到了卫珏面前,上下查看,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道:“幸好你没事。” 卫珏直盯盯地望定了小鼎,小鼎却是没有看向她,反倒在屋子里查看了起来,见地上躺着的动弹不得了,这才放下心来,朝卫珏走了过来。 他走到近旁,卫珏小心翼翼地道:“你,你真是小鼎?” 他向她拱了拱手,“卫小主,奴才不是李鼎。” 屋子里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照了个清楚,卫珏这才发现,他真的不是小鼎,虽则眉眼之中有三两分相似,但却比小鼎年长了许多,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想必是他刚刚垂了头,面颊被头发遮住,卫珏很长时间没见过小鼎了,因此才会认错。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假的 卫珏哆嗦着嘴唇道:“那真正的小鼎在哪儿?” 那人笑了笑,脸上现出些稚气来,再向卫珏拱了拱手:“卫小主,您跟奴才去,便会见到李鼎了。” 严华章脸上也满是怀疑,“你到底是谁?” 那人便道:“我如若想要害你们,刚刚让他们动手便成了,何必多此一举?” 卫珏与严华章对望了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卫珏便点了点头,“好,你在前边领路。” 那人倒也不多话,当头便走,走到门边,笑道:“为了不泄漏消息,只有我一人来助你们,如若不然,就把那带头的捉了个正着了,不过小主不用担心,她是谁,我们定能查得出的。” 卫珏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门外,却见一顶小轿已停在了院子里,她便有几分明白了,这皇宫里边,还能有谁,能这般的为所欲为? 一时之间,她心底忽地五味复杂。 卫珏坐进了轿子里,轿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严华章也沉默不语,跟着轿子往前走去。 四周围静籁无声,仿佛刚刚那场打斗,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轿子便停了下来,轿帘子被揭子,光线从轿帘间透进,让卫珏一时半会儿的睁不开眼睁,等她适应了光线,却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宫婢们手里端了盘子等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卫小主,到了。”那人道,“卫小主且自己进去吧,容奴才去换身衣服。” 他说完这话,便向卫珏一拱手,转身离去。 严华章站在轿前,脸上却是一派木然,见卫珏看了过来,道:“你且去吧,我在外边等着传唤。” 有宫婢过来,向卫珏道:“卫小主到了,请跟奴婢走。” 卫珏便抬脚跟着她往前边走了去,这里是御书房,是皇帝平日里办事理政之处,自比其它地方庄严肃穆了许多,连这里的宫婢,都是不苟言笑的。 外边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但却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如果不是睁眼瞧着,整座院子,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走着。 卫珏从没有想到,她会来到这里,这样的军机重地。 前边带路的奴婢屏息静气地走着,连走路都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几乎看不到裙摆摆动。 终于,来到了书房门前,那宫婢向门边侯着的内侍禀报,“珏小主来了,烦请公公通传一声。” 那内侍便轻轻地拍了两巴掌,门里边,也传来了两巴掌的呼应,那宫婢便转过头来对卫珏道:“珏小主,奴婢便领您到这儿了,还请您自己进去。” 卫珏看着那朱红的门槛,心一下子跳得极快,迟疑了片刻,便向门内迈了去,一走进门,便是一幅上雕着万里江山的玉雕屏风,她垂了头沿着屏风边沿往里走,转过屏风,就见一个极大的案台,案台上堆满了文书,而那身着明黄衣饰的男子,便埋首坐在那案台后边,手里正在挥墨。 她早见过他书写挥墨了,知道他字写得极好,连挥墨而书的模样,都是极为悦目的,可这一次见了,却感觉和以往又大不相同,在那样宽大的案几之上,他似有了气吞山河的气势。 卫珏心底有一丝紧张,垂首向他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他这才放下笔来,朝她看了一眼,伸出手去,便有宫婢递了温湿的手巾过来,给他净手。 “平身吧。”皇帝道。 他从案几后的椅凳上站了起来,绕过案台,来到了侧边放置的宝椅之上,才刚坐下,便有宫婢把茶杯递到了他的手里,他便揭开杯子喝了一口,摆了摆手,书房里伺侯的宫婢便弯着腰无声无息地退下,独留了卫珏与皇帝两人。 卫珏心底无来由地更为紧张,她听到他手里杯盖子敲在杯子边缘,心底跳个不停。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忽地问道:“李鼎,到底是你什么人?” 卫珏的心底正在七上八下,她很有些感激皇帝这次的出手,无论他出手为了什么,都算是救了李鼎和严华章的性命。 可一旦性命保住,她便又担心起来,小鼎身世的秘密,也不知泄漏了出去没有,如果真被皇帝知道,卫家算是犯了大罪,更会连累了纳兰府。 她千思万想着,要拿什么话来搪塞住才行,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卫珏垂头道:“禀皇上,李鼎,是奴婢自小认的义弟,是管家的儿子,奴婢自小便将他当亲人一般……” 话未说完,便听见椅子上传来一声笑,皇帝道:“是么?卫珏,你真把朕当成了傻子?” 卫珏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却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皇帝看清了她脸上的倔强,心底腾起一股怒火……她可以向严华章求救,将实情告诉赫舍里丽儿,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皇宫,是他皇帝的皇宫,她从没想过,向他求救。 她只是想着隐瞒,能瞒得了一日,便是一日! 他在她的心目中,当真就是一个是非黑白不分的昏君? 殿内空气更加地凝滞,皇帝听见了卫珏细微的喘息之声,看清楚她头发略有些凌乱,衣摆之处更是沾了灰尘,这一次,她定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皇帝便放缓了语气道:“那李鼎能这般地混进宫来,倒有几分卫家人的气质,却是不枉你收了他为义弟。” 卫珏正不知如何是好,心底涌出来的,全是真相被揭穿后的凄惨,她甚至都想到了李鼎充军边疆的情形了,却没有想到,皇帝这样的言语,这便表明,他不会追究李鼎的身份了? 卫珏心底一喜,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了皇帝一双眼,烛光照射之下,她却是看到了皇帝眼底的柔光。 她几疑自己产生了错觉,忙把眼眸垂下,“奴婢替李鼎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她这便是间接地向他表达谢意。 皇帝站起身来,走近了她两步,卫珏见那明黄色的袍子贴着厚底黄靴,越走越近,鼻端闻到了他身上的龙涎香味,竟是夹着热力向她袭来,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曹金 皇帝的脚步在她的面前,她便看着,他那绣金的衣袖抬了起来,似是停在了某处……她的鬓边无来由地感觉热辣辣的,可她却没有感觉到有物触碰,他的衣袖便又放回了原处。 皇帝又走回了宝椅之上,坐下了,道:“曹金,进来吧。” 外边有人便应道:“是,皇上。” 脚步嚯嚯声中,曹金走了进来,他便是那位假扮成小鼎的人,此时,他已换上的内侍的衣服,卫珏便看得更为清楚,他与小鼎除了眉眼略有些相似之外,身形哪里有相象之处? 只不过,他身材较为矮小。 是她太过张惶,才把他认成了小鼎了。 曹金垂首站定,向皇帝行礼之后便肃立一旁。 皇帝道:“这一位,你想必见过,是朕平日里练布库的陪练,是他扮成李鼎的模样,引他们入局。” 卫珏心底明白,这个局好久之前,便已经布下了,李鼎定是已被找到了,如若不然,那玉虎便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手底,她心底顿时又是五味频杂,在他的眼底,李鼎的确算不上什么,只要能让他查清宫里边有哪些人在暗中作崇,他自顾不了她在心急如炽,可她却不得不感谢他,毕竟是他救了李鼎。 此时,她才明白,她的力量,在皇帝的面前,算不了什么,她十分的努力,也比不上他随随便便下的圣旨。 或许,在初初发现了李鼎之时,他便进行了这个计划,要引蛇出洞,她要感谢皇帝,没有拿真正的李鼎来作诱饵,而是别外派了人去。 卫珏想及此,垂下眼来,再施一礼:“奴婢多谢曹侍卫冒此大险让小鼎安然无恙。” 曹金回礼道:“卫小主言重了,奴才不过按照皇上吩咐办事。” 皇帝便道:“把李鼎带了上来吧。” 曹金道了声喳,自出去带人。 卫珏强抑住了心底的喜悦等着,她的心开始狂跳了起来,竟是比刚刚在玉舒阁时还跳得厉害,她终于能见到小鼎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小鼎。 此时的她,才露出些真正的喜意来,皇帝微抬了眼皮,朝她望了过去,又瞬及把眼垂下,道:“李鼎是什么人,朕可以不归究,但如果有人在宫里头还兴起风浪,不按规矩办事的话,朕便不得不归究了。” 卫珏一怔,抬起眼来,便映进了那又散着幽冷光芒的眼眸当中,她明白了他话语当中的意思,他在警告着她,拿李鼎的身份警告她,如若她再有异动,做出什么不妥举动来,那么,他便要查清楚李鼎的身份! 刚刚还留在心底的对皇帝的感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卫珏甚至觉得,他与那批想绑了李鼎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拿着她的软肋来要胁她。 她浑身冰凉,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容得了她一再挑战权威?她以往的行为到底惹怒了他。 他的确是捏住了她的软肋,李鼎,便是她的软肋,她现不能只顾着自己了。 他每一步都策算无遗,又岂会做无谓之事?救了李鼎,便是拿住她筹码。 她还应该感激,感激他为了她这位小小的秀女,竟花了那么多的心思。 卫珏垂着头,低声道:“皇上,奴婢不会再作什么无谓之事了。” 她说完这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听到她柔和悦耳的声音响起,皇帝侧过脸去,似是在欣赏前边那万里江山的屏风,他听出了她语气当中的无奈,与以往生机勃勃相比,她的回答,却了无生气。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起又放下,松开又捏紧,皇帝声音沉沉,“你明白就好。” 殿里面便又沉寂下来,皇帝不出声,卫珏自也不敢出声,也提不起兴趣开口说话,她只是垂了头去,看着脚底下的金砖,那金砖光滑平整,可照得见人影。 皇帝从宝椅之上站起,走到书桌前边,拿起毛笔,又写了起来,整座大殿,只听得见他笔尖在纸上刷刷有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有人道:“皇上,李鼎带到。” 皇帝没有停住笔,只是道:“带进来吧。” 曹金在前头领路,李鼎在其身后跟着,转过屏风,两人走了进来。卫珏抬起头来望定了小鼎,他还是以往的模样,只是身量高了许多,和曹金站在一处,竟象是两兄弟一般。 他看见了卫珏,眼底也露出欣喜之极的神色来,却强自忍住,跟着曹金中规中矩地向皇帝行礼。 皇帝放下了笔,“平身吧……”他望李鼎直直地望了过去,“你就是李鼎?” 李鼎道:“是,皇上,草民便是李鼎,草民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皇帝看得清楚,李鼎眉眼清秀,肌肤雪白,虽是个男子,容貌却比一般的女子还胜了几分,他想,两人站在一处,一眼便让人瞧出是血亲,这么多年,李鼎竟能隐瞒身份?看来,纳兰容若做了不少功夫? 皇帝一想及此,便皱了皱眉头,道:“这里是朕的皇宫,有客人来了,朕如果都不知道,那还能被称为皇宫主人么?” 李鼎脸色暗红,垂下头去,道:“是草民孟浪,没有思虑清楚,便偷偷溜进宫来。” 皇帝便朝卫珏望了一眼,道:“你来到宫里边,想见的,便是这位义姐了,她现如今就在这里,去跟她打声招呼吧。” 李鼎转过身来,朝卫珏那边走了几步,一下子便跪在卫珏跟前,道:“姐,义姐,是义弟不好,让你担心了。” 卫珏再也忍不住,一把便揽住了他,酸意冲上了脑门子,道:“是义姐不好,这么长时间,都没能送个信儿出去。” 宫里边的宫人虽不给出宫,但信件来往却不禁的,可卫珏却一次都没有送信出去,一则,她害怕李鼎身份揭穿,二则,她不想给人抓住把柄。 原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住他的平安了,可到头来,还是差点儿送了他的性命。 两行清泪从卫珏的面颊流下,灯光照射之下,她的脸更是如羊脂白玉一般,纤弱的身子微微地颤动。 此时此刻,皇帝才看了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她,不象平日,脸上总戴了张面具。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失仪 仿佛是意识到了此地不宜失态,卫珏松了揽住李鼎的手,拭干了眼泪,转过头来对皇帝道:“皇上,奴婢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喜悦,纵使又戴上了那层面具,无来由的,皇帝心底便也高兴了起来,道:“亲情伦常,人之常情,朕连这个都不懂么?今日你们既见着了,日后便常书信来往,别又弄出什么祸事来……” 卫珏怔了怔,心想皇帝今日说话倒是很唠叨,与以往惜字如金大不相同。 李鼎却是满脸羞愧,又向皇帝行礼,“是草民做错了,草民该死。” 皇帝道:“行了,今日之事,你引为前车之鉴便成了,宫里不比其它的地方,你不能久留,有什么话向令姐说的,便一次说完吧。” 卫珏心底里那种‘皇帝今日很唠叨’的感觉更甚,心想怎么他说着说着,那语气便象长辈叮嘱晚辈一般了?他比李鼎也大不了多少好不好? 李鼎语气全是诚挚,虚心受教,“草民明白了,草民多谢皇上大恩。” 皇帝便点了点头,转身对曹金道:“你去陪朕再练练布库。” 曹金应了声‘喳’,陪着皇帝往殿门口走。 没等卫珏反映过来,这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姐妹两人。 御书房是什么地方?是朝廷重要政令发布之处,是军机重地……案台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可不正是奏折? 有一本还摊开着的,上面留有朱批的,可不正是皇帝刚刚批阅过的? 皇帝,便这样就走了,独留下了他们两人?也不怕她趁机偷看? 卫珏实在不敢相信。 她原就是个谨慎的性子,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心想,这如果有人冲了进来,刚好把两人捉了个正着,不用审问,直接处斩都有理由了。 皇帝,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考验她的忠心程度? 说实在的,她着实很想去看看那奏折到底写了什么……俗话说得好,过了这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她精打细算的禀性发作了,心底算计起那奏折上的消息如若卖了出去,值多少钱来了。 李鼎却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欢天喜地地道:“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还以为见不到了呢。” 卫珏把视线从那案台上收了回来,转过头来对他笑道:“这一次可真是万险,还好没出什么事儿,以后可不能这么做了。” 李鼎直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再也不会了,让姐姐这么担心。” 卫珏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面颊,道:“仿佛瘦了一些。” 李鼎不好意思地想要避开,却最终没有,“哪里瘦了,我长大了,身子便拉长了,脸也拉长了一些,所以看着显瘦。” 卫珏便笑了笑,道:“还真是长高了,都快到我的鼻尖了。” 李鼎便站直了身子,和她比了比,笑道:“是啊,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了,不能老让姐姐保护我。” 卫珏心底柔意漫延,替他理了理衣饰,问道:“你是怎么混进宫来的,又是怎么被找到的?可受了什么苦没有?” 李鼎便笑道:“进宫也没什么难的,老夫人不是要进宫谢恩么,我便藏在她的轿子底下混了进来,她那轿子大,里边更有个放杂物的箱子……”他似是醒悟了什么,“纳兰大哥又要娶妻了……” 卫珏见他小心翼翼的神色,笑道:“夫人死了已经一年了,是该娶妻的时侯了,你却又想些什么?” 李鼎嘀咕道:“他原本要……”他似是醒悟了,扯开了话题,“姐姐,你现在是秀女了?以后是不是要住在皇宫里?那我们日后岂不是不能相见了?” 卫珏笑道:“要被选上了才能留在宫里边的,也许我选不上,便会遣出宫去,咱们便能相见了。” 李鼎脸上一点儿喜色都没有,“姐姐这么美,比我看到的那些女子美得多了,又怎么会选不上?我日后就不能见到姐姐了吗?” 卫珏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谈了下去,便问道:“你说你见了许多女人?你进宫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李鼎道:“我也不知道,皇宫里边都差不多,从老夫人的轿子里出来之后,我便在皇宫里转来转去的,迷了路,倒是见了许多打扮得漂亮的姐姐们,我又不敢问路,在宫里面转了两天,听到有人打架,才走了出来,就被曹金捉住了……” “这么说来,你到了布库房?那是皇上和人练布库的地方……”卫珏道。 “我想是吧,后来,曹金让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我在一间屋子里呆了好几日,也不准出去,一出来,就见到了你。”李鼎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这皇帝还是不错的,姐姐,我觉得,他对你仿佛不错……” 卫珏扯了扯嘴角,道:“他对所有的人都不错,以往,对阿玛也不错,可称得上恩宠。” 李鼎被她脸上冷冷的神情吓着了,缩了缩脖子道:“阿玛死得早,我却不知……” 李鼎是在阿玛入狱后才生下来的,也因为如此,才逃过了被发配的命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他自是不知了,卫珏想及此,心便软了下来,道:“你回去之后,可别再做出什么事来让我担心了,好好儿听纳兰大人的话,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就好。” 李鼎点了点头,道:“姐姐,你请放心,连纳兰大哥都赞我的文采好呢。” 卫珏有些心酸,他已入了汉籍,算是纳兰府的包衣,仕途之上便只能通过科举,但如果他的身份真被揭穿了,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而皇帝,却是挑得明白,他暂时不会追查李鼎的身世,但并不代表着日后便不会追查。 她深知皇家的恩宠是什么,可以将你捧上了天,也可以一夜之间,将人打落地狱。 阿玛,连同卫家,不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仕途 对她来说,她倒宁愿李鼎日后从商,永不沾仕途的边儿。 可她看到李鼎满脸兴奋,眼光殷切地望定了自己,一幅想要得到她称赞的模样,便将嘴边相劝的话吞了下去,道:“那就好,只要你过得好,我便什么都放心了。” 李鼎握住了卫珏的手:“姐姐,你在宫里边,也要好好儿的,日后,咱们总有相见的时候。” 卫珏眼底直发酸,垂了头,把眼泪直逼了回去,笑着对他道:“你在外边,凡事也别强出头,多和纳兰大人商量,他总归是个谦谦君子,会好好儿照顾你的。” 李鼎垂了头直嘀咕,“他又要娶妻了,能照顾我多久?不过不怕……”他抬起头来,脸上全是笑意,“我长大了就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了。”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响轻轻拍掌声音,两人停住了谈话,站起身来,垂头恭候皇帝的来到。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来到了殿门之外,带起珠帘微响。 皇帝迈步走进了殿内,卫珏忙携了李鼎的手,向皇帝行礼。 皇帝道:“平身吧,都谈完了么?” 宫婢依次入殿,端来洗漱用品,给皇帝擦拭脸上的汗珠。 卫珏悄悄抬起头来,便见皇帝两鬓的头发都湿湿的,仿佛从水里边拎出来的一样,可整个人却是清俊无比,一张面孔如雕刻一般,那给他擦拭面孔的宫婢虽是中规中矩,却脸色红润,面颊低垂,不敢朝他望着。 卫珏心底一跳,忙垂了头,恭声答道:“多谢皇上恩典,都谈完了。” 皇帝恩了一声,由着宫婢除下了他身上的外衫,道:“既如此,这宫里头,李鼎也不便久留,朕已唤了纳兰容若过来,便由他领了回府吧……”他停了停,转过身来,目注李鼎道,“李鼎,你年纪虽小,但已有才名,朝廷素来注重陪养人才,推崇学问渊博之人,朕便赐一套文房四宝给你,以兹鼓励,愿你日后成为真正对朝廷有用之人。” 李鼎脸上冒出光来,眼底全是兴奋,忙跪下磕头,“草民多谢皇上,草民定不负皇上所托,日后定成为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 皇帝赞许地点头,“有这样的志气便是好的。” 有宫人上前,手里托了红漆盘子进来,揭开蒙在其上的明黄绸子,笔墨纸砚便呈现在李鼎的面前。 卫珏随着跪下行礼,却是看清了那一方端砚,有天青一般的团状絮纹,伴有绯红火捺,两者青红相映,颜色如翡,可不正是阿玛被锁拿入狱之前,常拿在手里的那方天青冻砚台? 卫珏尤记得,阿玛得到皇帝的赏赐的时侯,曾经将她抱在膝上,一一介绍这方端砚,他指着端砚上的石眼告诉她,这个名叫凤眼,是砚中上品,你瞧瞧,长得是不是象凤凰的眼睛?又道这种青花最是难得,可以给它取名为雨淋墙青花。 到头来,倒真是大雨淋墙。 拿到砚台没多少日子,阿玛便被锁拿入狱,从此这后,最壮年的时光都在那里度过。 卫珏看见李鼎手捧了那红漆盘子谢恩,心底忽地一片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来的,又怎么被宫人引着,出了御书房的,直至李鼎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看到外边停好的青顶轿子,才醒悟了过来,道:“小鼎,你这便要出宫了。” 李鼎点了点头,手里半刻不舍地提了那盒子,欢天喜地地道:“是啊,姐姐,皇上还说了,日后若我有空,可以常常来看你。” 卫珏牙关咬得直发酸,心想他这等笼络人心的本领倒是一日高明过一日,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把小鼎的心给收买了。 可此时此刻,他们好不容易的欢聚时间之内,她却不愿意扫了他的兴,勉强地笑了笑,“别总记挂着姐姐,在纳兰府好好儿念书,这等皇上的赏赐,东西贵重,便别拿出来用了,以免引人觊觎……” 李鼎道:“姐姐,你就是杞人忧天,我得了皇上的赏赐,回到纳兰府,看谁还敢说三道四,瞧不起我!” 卫珏心底一酸,便说不下去了,因她知道,李鼎在纳兰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虽有纳兰容若护着,但纳兰府是豪门大阀,那些个下人眼底除了他们的顶头主子,怎么瞧得上李鼎,他定受了不少委屈。 “那……你便小心些用,别弄坏了。”卫珏无可奈何地道,“除了识文断字,你也得多练练武功才行,你瞧瞧你的身子骨,可单薄了不少。” 李鼎道:“姐姐,你也一样,比我上次见你,你又瘦了,我还能长身子,你可不能长了。” 卫珏叮嘱着他,总觉得这件事忘了,那件事又忘了,和他的话语,仿佛怎么都说不完。 站在轿子边等着的内侍上前来,笑吟吟地道:“卫小主,眼看天色不早了,纳兰大人还在南门等着呢,想必他也心急。” 卫珏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小鼎的手,任他抱了手里的盒子坐上了轿子,看着那轿子越走越远,却是不舍得离开,直至轿子消失不见,这才由宫婢领着,坐上了自己的轿子,往储秀宫而去。 皇帝梳洗完毕,沐浴更衣之后,来到正堂,便使人唤了曹金过来,仔细询问,“今日之事,你可查出是什么人做的没有?” 曹金拱手道:“那批人训练有素,捉拿到奴才之后,便一直蒙着奴才的眼睛,把奴才身上穿着的李鼎的玉饰衣服等全都检查了一遍,这才肯定了奴才的身份,幸好那玉饰正是李鼎身上常戴的,出自纳兰大人之手亲自雕刻的,那些人才没有怀疑,奴才一直等着,想寻出主使之人来,可那批人极为谨慎,在奴才面前从不开口说话,直至玉舒阁,卫小主来道,奴才才听到领头之人开口,是奴才不熟悉的声音,想必是宫里头无关紧要的公公,倒是卫小主很是机警,引得那人除了面罩,更是看出其中一个小喽罗才是领头之人,在奴才发乱之际,卫小主便抱住了那人……” “什么?”皇帝眼底忽腾起股恼怒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女人 曹金吓了一跳,忙道:“想必卫小主已经察觉到那个人是个女人,才如此大胆吧。” 皇帝眼底的恼怒一下子便消失得没有踪影,点了点头道:“倒是机灵。” 曹金抬起袖子,欲抹去额头冷汗,忽省起这是在皇帝面前,此举很不合规矩,便把微抬起的袖子放下,道:“那人见身份被揭穿,便由两人护着逃离了,奴才为救卫小主与那严华章,便没能跟上去查看,但依奴才看,如果是女子,倒是不难查了出来,卫小主……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帝抬起眼眸,扫了他一眼,道:“才见过一面,你倒是对她很佩服。” 曹金道:“奴才一直听了皇上吩咐,一直绑在椅子上装昏,听卫小主和那些人对话,奴才原本也以为,她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救她的义弟,便不顾其它了,连最好的姐妹都出卖,哪里想到,她此举不过是为了套出那些人的真面目,她想必想着,既使她和小鼎死在了此处,也要让这些人陪葬,所以,才那般不顾一切……说实在的,奴才从遇见过这样的人,她还是一名女子。” 他语气之中的推崇让皇帝听在耳里,有些不舒服,便问道:“他们没搜你的身,察觉你真正的身份?” 曹金怔了一怔,心想皇帝今日问话有些刻薄,他早禀报了他身份未被怀疑,他再次提及自己是位公公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很有失平日里宽厚的名声,他答道:“想必时间紧急,奴才这公公的身份才没能被揭穿。” 皇帝便点了点头,垂了眼眸道:“恩,没被揭穿就好。” 曹金道:“看来那批人对卫小主甚是熟悉,想将她召为已用,不惜拿李鼎来要胁于她,卫小主也是极为聪敏机警,在那等情况之下,还能做殊死之急,哎……奴才真是大开眼界……” 皇帝心底里那股不舒服之感又起,便道:“是么,她便这么让你赞不绝口?” 曹金忽然间明白了,皇帝这是在不满下属对卫珏称赞过多,不将皇帝的安排放在眼底,忙拍起了马屁,“有了皇上事先的安排,奴才这能棋开得胜,让那些人无功而反。” 皇帝脸色并没有因他的话稍微好看一点,但总算没再阴下去了,道:“且说下去。” 曹金心想皇帝今日阴晴不定,他才立了这么大一个功,不但没半点儿赏赐的迹象,反倒有些隐隐不悦,他可得小心一些才好,想及此,他便越发小心翼翼地回话:“后边,便是奴才救了被围困的严公公,将那批人击昏了,皇上,只要咱们仔细审问,定能查了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皇帝冷冷地道:“他们既是计划这般的周详,定留有后手,定会让你轻易查了出来?” 曹金垂了着道:“皇上顾虑得有道理,只可惜,那带头之人逃走之时,奴才没能跟了出去,如若不然,倒可以看得清楚,那人到底是谁,不过不打紧,她既是女子,和储秀宫脱不了关系,奴才相信,卫小主能查得出来的……” 皇帝哼了一声,凉凉的视线扫在他的脸上,道:“这本是你的职责,怎么反倒推到别人的头上?” 这样的话,从皇帝嘴里说了出来,确是极为严重的,曹金额头上连同背上的冷汗全冒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静默着,也不叫他起身,只往案台边走去,坐下了。 曹金心里边直叫苦,心想皇上原是个宽厚慈和之人,他还想着这次立了大功,先别说赏赐,能得两句称赞,日后和人说起,脸上也是有光的……可这怎么回事,皇帝忽然间就刻薄了起来了呢? 果然,自古以来,君心难测。 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一个样儿。 曹金不由回想起来,今日陪皇帝练布库,有没有打得他恼羞成怒?没有啊,他都拿捏着分寸呢,不能让皇帝赢得太容易,也不能让他输得太惨……和寻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殿里静默了下来,只听得案台边上,皇帝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正在此时,有宫人在门外禀报,“皇上,索额图大人来了,在外求见。” 皇帝道:“行了,传他进来吧……”又将视线扫向了跪在地上的曹金,“你也平身吧。” 曹金这才掌心冷汗直冒,伺直于一旁。 宫人领着索额图走进了殿里,见礼之后,皇帝便道:“你且将刚刚说的,向索额图再说一次。” 曹金便再向索额图禀报了一次,其中将对卫珏的夸赞敬仰半句不漏的再述说了一遍。 索额图有些怜悯地看了看曹金,心想这小子可真够不知世情的,皇帝明打明地恼怒着严华章,在不满卫珏向严华章求救,你却直直地撞到枪口上来,言语当中充满了对卫珏的敬仰慕孺……你虽也是位公公,但皇帝现在,烦的就是公公,你连这都瞧不出来,活该你受责……不过这样也好,多个人一起承担责任,总比他一个人承受皇帝的喜怒无常强。 先前把孙辅全拉了进来了,这一次,将布库房也拉了一个进来,原本他要承受一份的皇帝见了卫珏之后便会发怒的怒火,现在又被分薄了一份,成了三分之一。 索额图忽感觉今日大殿里的烛光比往日明亮了许多,他的前途也明快了许多。 索额图皱眉道:“如此说来,这次虽是有惊无险,但却没能查出主使人是谁?” 曹金正因为这个受了皇帝的训斥,听了索额图的话,心底更是惶然,道:“奴才有罪,没能完成任务。” 索额图见他吓得够呛,心想还要他来抵受皇帝的怒火呢,可不能把他吓折了,便道:“曹公公只身一人,能有这样的功劳,也算不错了,如果真如曹公公所说,那人是个女人的话,便和储秀宫有脱不了的关系,依臣看,卫珏在储秀宫,处境依旧危险。” 曹金也有同感,“奴才的想法和索大人相同,只是那卫小主么,甚是机灵,不会吃了亏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怒火加醋火 索额图垂了眼眸,再怜悯地扫了曹金一眼,心道,这可怜的人啊,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皇上心底里还没熄灭的怒火加醋火,又要被你拨得旺盛了。 此等时侯,你便要躲着盛赞卫珏才是啊。 果然皇帝哼了一声,“她到处都有人帮着,当然不会吃亏。” 曹金有些怔了,觉着皇帝今日不但刻薄,而且说话很小气,极失往日的宽厚睿智名声……这语气,很不善啊。 曹金有些明白了,拿眼朝索额图扫了过去,他决定了,索额图甚知皇帝心底想些什么,自此之后,索额图说什么,他跟着附和便成了,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句。 索额图道:“卫小主的确做事有些鲁莽,仅凭那严华章一人的三脚猫功夫,怎么能救得出李鼎?幸亏皇上英明,早早地便派了曹公公扮了李鼎,这才能引了那批人出来。” 曹金觉得索额图说话有失偏颇,什么叫卫小主有些鲁莽?卫小主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他原打算附和着索额图的,但心底实在不忿气,附和不了,便闭紧了双唇,心道,你们说什么,我都不出声,总没有什么罪责了吧? 皇帝便脸色好了一些,道:“这严华章么,倒有些气性,不象其它人。” 索额图道:“那他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几分本领才行,对方随便派出来几名小角色,他便对付不了了,幸亏有曹公公在,这才不至于折了性命。” 皇帝便看了曹金一眼,贊许道:“曹金,你今日立了大功,也不枉朕平日看重。” 曹金怔了怔,心想皇帝忽然间多云转睛了,让他心底更如水桶吊着,七上八下,今日立了大功,他当然知道,先前,还被训责来着? 他忙谢恩,“都是皇上恩典,给了奴才这个机会。” 皇帝便道:“索额图,你是从哪里得了这个消息?” 索额图斟酌着道:“皇上,这个消息,却是臣的侄女儿告诉臣的。” 皇帝便漫不经心地道:“是么?朕倒想起来了,她也是今届参选的秀女,与卫珏同住凤光室的。” 索额图见皇帝已全不记得了赫舍里丽儿,不由替她暗暗在心底叹气,道:“不错,她们两人交好,便从卫珏的言谈举止之间发觉了不妥,于是,便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前来向臣求助,臣便想着,后宫之中,居然有人如此大胆,于是便禀报了皇上。” 曹金也道:“刚刚那批人,便是让卫小主去害了赫舍里小主,卫小主先是敷衍,后却当既反悔……” 曹金说着说着,便想起刚刚才遭皇帝的训斥,看来皇帝是不喜欢他称赞卫珏过多的,他这样想着,便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腹里。 可皇帝却直直地盯着他,显见着想要听了下去。 曹金便结结巴巴起来,“卫……卫小主不肯同流合污,加上严华章……”一说到这里,他感觉皇帝的脸沉了一些,便把严华章的一截省了去,道,“卫小主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其中一名喽罗是带头之人,就冲了上去,与那人纠緾……” 他将当时情景再说了一次,这次是完全忽略了严华章的,皇帝便笑了笑,道:“她倒是有个底线。” 曹金还没弄明白皇帝的意思,索额图便附和了起来,“皇上,您别看这卫小主平日里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臣相信她,绝不会出卖别人的。” 皇帝脸上的表情更是和缓,道:“倒是朕小看了她。” 索额图叹道:“只是这么一来,她的处境更为凶险了,以往,她还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人,这一次,对方便摆明了要躲在暗处。” 皇帝便沉默了一会儿,道:“每一次,她都能逃过大难,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皇帝又吩咐了索额图一些其它应办之事,这才放了他出来。 索额图出来的时侯,已经华灯初上,他看了看天色,便往储秀宫方向走,没有皇帝圣旨,他自不能随便进入储秀宫的,因此,他便往东暖阁走,来到阁前,一名宫婢从侧边闪了出来,向他行礼:“索大人,请跟奴婢这边走,小姐等着。” 索额图跟着她往园子里的东暖亭走了去,来到亭前,见亭子里亭亭站立着披着披风的女子,便叹了一口气,上前道:“丽儿,你来了?” 赫舍里丽儿转过身来,向他行礼:“侄女见过小叔叔。” 索额图道:“你这又是何苦?” 赫舍里丽儿笑了:“小叔叔这是说什么话?我哪里苦了?” 索额图垂了眼望定了她:“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明白么,你这般做,摆明了让皇上与卫珏关系更为亲近,我却是不明白,别人都是千方百计的争宠,你却这样……” 赫舍里丽儿嘴唇发白,抬起脸来,望定了索额图,“小叔叔,你且告诉我,他还记得我么?” 索额图一滞,想起刚刚皇帝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支吾道:“记得,当然记得,你是祖父的嫡孙女,他怎么不记得?” 赫舍里丽儿苦笑,“唯一记得的,便是这个么?” 索额图道:“这一些,都要靠你自己努力去争取的,旁人怎么帮得来?” 赫舍里丽儿黯然垂下了头,“争取?也得有资格才行啊……” 索额图急道:“你怎么没有资格了?六岁那年,你便和皇帝当堂应答过,还被太皇太后盛赞,怎么入了宫,全没了以前的模样?” 赫舍里丽儿清丽的面孔更是索然,道:“小叔叔,咱们都长大了,长大了的人,怎么比得以前?” 索额图弄不明白赫舍里丽儿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直替她着急,但也无可奈何,道:“丽儿,今日卫珏能够脱险,全都因你事先相告,这卫珏倒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听闻那些人以其义弟性命要胁,要她加害于你,她宁肯鱼死网破,也不愿听从……你这番相助,倒真是帮对了人了。” 赫舍里丽儿眼底有水光显现,点头道:“我就知道,珏姐姐不会负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知恩 索额图道:“可皇上那边,你可怎么办呢?到时侯他的心全在她身上,你能怎么办?” 赫舍里丽儿道:“小叔叔,你不是说过么,皇上是知恩之人,咱们家给的,我给的,他不会忘了……这便够了。” 索额图望定了她,看清她眼底的水光,叹了口气道:“有时侯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你能这般?” 赫舍里丽儿向他拂了一礼,道:“小叔叔,今日之事,谢谢你帮我,我出来也久了,这便要回去了。” 索额图点了点头,赫舍里丽儿便由宫婢扶着,往外边走了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索额图才慢慢往外走,离开了此处。 …… 紫初将放在桌子上的汤羹端起,朝瓜尔佳启月递了过去,道:“小主,这是奴婢亲手炖的,您略吃一些,才能有精神。” 瓜尔佳启月将那碗接过,手拿起汤羹舀了舀,却又放下,摇头道:“且放着罢,我着实吃不下。” 紫初眼底有担忧之色,“小主,您一早起来,都没有吃过东西,晚上又整晚没睡,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 瓜尔佳启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紫初,你担心些什么,我不过在想些事情,所以吃不下东西而已,真以为这小小的挫折,便将我打败了么?” 紫初见她眼底露出的笑意,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吓死奴婢了……小主也太冒险了一些,竟想着亲自去,差点儿被人识破。” 瓜尔佳启月道:“不亲自去,又怎么能知道这卫珏,原来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原以为她已经无可奈何了,要依了咱们的计划行事,却没有想到,她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愿顺从。” 紫初道:“小主,你也别太担心,这一次不行,总有下一次的,只要咱们知道了她的软肋在哪儿,下面便好办了。” 瓜尔佳启月微笑道:“原以为她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却没有想到,她倒还挺多情的,这种人么,是最容易被寻了空隙的。” 紫初见瓜尔佳启月眼底露出真心的欢喜来,便附和道:“确实如此,这后宫当中,有什么情义可讲?” 瓜尔佳启月却是叹了口气,“原以为她们之间的友谊,不堪一击,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在瓜尔佳启月的心底,对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这样的情义,却是不以为然的,就象她这样的,亲姐妹之间尚且略不小心便心闲隙,更何况半路认的姐妹?象她与瓜尔佳凌月,不也是亲姐妹?平日里也遇见了,也会相互打声招呼,亲亲热热的道声好,但也久止于此而已,一旦大难临头,便各自盘算。 如果不是瓜尔佳凌月今次犯了大错,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哪来的机会可以入宫? 所以,瓜尔佳凌月被送入家庙之时,曾经托人带话,想要见她,她连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于她而言,瓜尔佳凌月已经是一个失败者了,而她,正要走上成功的道理,失败者是没有资格再和她对话的。 姐妹之情,在她心底里,只是个笑话。 在定这个计划之前,她认定卫珏也是和她一样的人,能狠下了心肠的,才能在这后宫当中生存。 可她原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临到头了,却还是功亏一篑,她想起卫珏扑上来抱住她时,眼底冰冷的神色,那是一种孤注一置的神色,竟让她慌了手脚,只能被人护着,落荒而逃。 不过不要紧,她既是知道了卫珏这般多情,那便好办了,多情的人么,喜欢的人一多,便有了破绽可寻了。 “最后是什么人帮了他们,让他们逃脱了?”瓜尔佳凌月道。 紫初摇了摇头,“小主,您走脱之后,照道理来说,留下来的人足够对付他们了,想那卫珏,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而那严华章,不过会两手三角猫功夫而已,而且,老爷在护卫营里皇帝身边,都派人盯着,若有人员异动,他定会知晓,可奇就奇在这里,那一日,到处都没人被调去,老爷给您派的,都是高手,若没有数十个侍卫合围,他们至少能逃出一两个来,不至于全都无声无息地失了踪了……” 瓜尔佳启月脸上现了几分忧虑,道:“紫初,可能皇上有些事,连老爷都不知道。” 紫初道:“你是说,皇帝暗底里有人备着?” 瓜尔佳启月脸上的忧虑更浓,吩咐紫初,“你将此事向老爷禀报了么?” 紫初点了点头,“早禀报过了。” 瓜尔佳启月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皇上对咱们瓜尔佳氏已有提防之心了。” 紫初哼了一声,“小主,您且放心,这宫里宫外,怎么能有咱们老爷掌握不了的事?咱们瓜尔佳氏是什么人,助着皇上坐稳江山,在朝廷内外经营了这么多年,岂是皇上想怀疑便能怀疑的?” 瓜尔佳启月瞧了她一眼,道:“无论怎样,咱们都大意不得。” 紫初被她那眼瞧得垂了头去,“是,小主。” 瓜尔佳启月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把原本秀丽的眉峰画得略垂了一些,又在脸上扑了层黄粉,见妆镜之中的人掩了几分丽色,这才停了下来。 紫初道:“小主,这都晚间了,您还这么装饰?” 瓜尔佳启月道:“你忘了上次卫珏突如其然的跑了来了?这便给了我们一个提醒,无论什么时侯,都大意不得。” 紫初暗暗佩服她的谨慎,便道:“小主,只可惜这一次,不但连卫珏都没有制住,却连那李鼎,也丢失了。” 瓜尔佳启月笑了,眼底露出冰冷的颜色来,“李鼎总归得在纳兰府呆下去,只要他呆在纳兰府,咱们便总会有机会的,这一次么,我倒认为值得,若不是这样,我们怎么知道,这宫里边,还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紫初点了点头,道:“小主说得没错,无论是谁帮了她,都给我们提了个醒,下一次,她可就没这样的好运了。” 瓜尔佳启月脸上忧虑未改,“你再去向阿玛禀报,要他暂且停了宫里面的行动,这一次,那救了卫珏的人,咱们得查了出来才行。”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失踪 紫初道:“是啊,不知道怎么的,老爷安排在宫里边的人,断断续续少了不少,有些莫名失了踪了,有些被调去了避暑山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瓜尔佳启月道:“再加上这次他们莫名的逃脱,我总感觉,这宫里边有些不对头了。” 紫初看清了她脸上浓浓的担忧,道:“小主,你也别太过担心,一切都有老爷呢。” 瓜尔佳启月道:“也唯有期望如此了。” 紫初见她脸色疲惫,便劝道:“小主,你既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儿吧,昨儿晚上,您可是半刻也没歇着。”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任由她扶着躺到了床榻之上,合上了双眼,紫初便把薄被搭在发她的身上,这才转身离去,替她轻轻合上了房门。 …… 晨早,卫珏才刚刚梳洗完毕,接过素钗手底里的粥碗,才刚喝了一口,便听见外边传来嘈杂之声,她微有些愕然,抬起头来,便见赫舍里丽儿揭了帘子进来,忙招呼:“丽儿妹妹,怎么这一大早的,你便过来了?” 赫舍里丽儿自行坐到她的身边,夺了她手里的羹勺,舀了两舀,满脸嫌弃之色,“珏姐姐,你就吃这个?” 卫珏侧过头向她笑道:“你却吃的什么好东西?在我这儿来显摆,想要馋着我罢?” 她从赫舍里丽儿手里把羹勺抢了过来,舀了一羹,正想送入嘴里,哪知又被赫舍里丽儿抢了去,一口便塞进了嘴里,卫珏嫌弃地道:“丽儿妹妹,你不是吃过了?却抢我的来吃?” 她让素钗再拿了只碗来,重盛了粥来。 赫舍里丽儿笑道:“原来看着不好吃的东西,但看见珏姐姐吃了,便想尝一口,却原来,珏姐姐吃过的,果然是好东西。” 卫珏哭笑不得,放了羹勺,转身望定了她,“丽儿妹妹,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吃着粥也这般的善感?” 赫舍里丽儿便将头靠在卫珏的肩上,道:“丽儿只是庆幸,庆幸遇到了你这样的好姐姐。” 卫珏伸了手去,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轻声道:“我也是。” 卫珏不象赫舍里丽儿那般,将感情外露,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办法说了下去,可赫舍里丽儿却靠得她更紧了一些,道:“珏姐姐,如果咱们能长年在一起,该多好。” 她那样的接近她,柔软的身躯贴近着她的,让卫珏恍惚之间竟想起了小的时侯,在打雷的夜晚,他也是这般地贴着她,仿佛只有贴着她,便能不理外边的狂风暴雨。 两人依偎着,便能吸取对方身上的力量,生存了下去。 可她到底不是小鼎,而她,也不适宜于在这后宫生存。 卫珏直起身来,将赫舍里丽儿扶正了,直直地与她的眼眸对视,道:“丽儿妹妹,你且告诉我,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赫舍里丽儿似有些贪恋卫珏的怀抱,恋恋不舍地坐直了,慢吞吞地道:“珏姐姐,如若有你陪着,我既便早逝了,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卫珏原想着要责怪她的,可听了这话,却是鼻子直酸,垂了眼去,道:“丽儿妹妹……” 赫舍里丽儿笑道:“珏姐姐,我在说笑呢,看你的表情,倒真象担心了。” 卫珏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这宫里头,我是不想留的,但现在这情形,我却是无可奈何了,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唯有盼着,复选之时,太皇太后又或是太后看不中我,将我选了下来。” 赫舍里丽儿脸上现了丝失望,却道:“你既不留了,那么,我也不留,我便将身有寒症之事,禀报太皇太后,想来她老人家慈悲,停飞着祖父一片忠心,不会怪责于赫舍里氏,不会怪责于我。”她垂了头道,“珏姐姐在宫外边,定有期望见到的人吧,所以,珏姐姐才这般地想出去?” 赫舍里丽儿不想让卫珏知道,是她从严华章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所以才去求了索额图,将此事禀报了皇上,最终救了小鼎一命。 卫珏垂了头去,眼底露出些温柔之意来,道:“是啊,外边有人等着。” 赫舍里丽儿知道,她说的是李鼎,却是笑道:“原来珏姐姐还在记挂着那人。” 卫珏知道,赫舍里丽儿是在误会她嘴里那人了,可却没有做辩解,只道:“丽儿妹妹,如果你向太皇太后禀报实情,可否带上我?” 赫舍里丽儿惊异地抬起眼眸,“珏姐姐,你这是要……?” 卫珏点了点头,“做了这么多事,都不能如愿以偿,还不如象你这般,直接向太皇太后叙求。” 她的眼眸在灯光照射之下,露出如磐石般的光来,赫舍里丽儿知道劝不了她,便道:“好罢,咱们一起过去。” ……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在榻上小憩,苏茉儿轻声轻脚走了进来,取了榻前的薄被,盖在她的身上。 太皇太后微睁了眼睛,道:“那两个孩子,还在外边跪着?” 苏茉儿点了点头,“是的,皇祖宗,您既没让她们起身,她们怎么能起身?” 太皇太后道:“皇帝下朝了么?” 苏茉儿笑道:“已派人去请了,看时辰,理应差不多到了。” 太皇太后便欠起身来,由苏茉儿扶着坐起,道:“好罢,哀家便去看看,这一次,她们又使些什么妖蛾子出来。” 苏茉儿给太皇太后理了理衣服上睡压出来的褶子,扶了她往外间走去,来到外殿,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跪在金砖之上,与宏伟的大殿相比,两人的身影如显瘦小娇弱。 听到帘子后边传来人声,赫舍里丽儿与卫珏同时趴伏行礼。 “今儿倒是新鲜,哀家这慈宁宫,许久没这么新鲜过了,储秀宫未经甄选的秀女,没经过通传,直接来了慈宁宫求见,真当哀家这慈宁宫是民间的菜市场,想来就来?” 赫舍里丽儿脸色苍白,向前膝行两步,道:“太皇太后,奴婢想要求见你,实有不得已实情相告,因此这才冒冒然来到,求了苏姑姑引见,是奴婢一人之错,不关他人之事,只求太皇太后听完奴婢之话后,如要责罚,便责罚奴婢一人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弄混 太皇太后微闭了双目,道:“这一位是谁,哀家却有些看不真了。” 苏茉儿低声道:“禀太皇太后,这位,便是索尼大人的孙女儿,名叫赫舍里丽儿的,您忘了,上一次初选,您还见过她呢。” 太皇太后便点了点头,“年纪大了,一下子看了那么多秀女,模样儿都长得差不多,倒是有些弄混了……” 赫舍里丽儿脸色更白,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卫珏担心地用眼角余光扫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在太皇太后的积威之下,还没开口说话,便昏了过去。 赫舍里丽儿到底与他人不同,脸色虽白,却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一般,朝太皇太后再行礼,“苏姑姑说得没错,奴婢便是赫舍里丽儿,奴婢这次来,其实是向太皇太后请罪的……” 太皇太后打断了她的话,“既是请罪,哀家倒要听清楚才好……”她摆了摆手,殿内两边侍立的宫婢便鱼贯而出,退出了大殿。 苏茉儿道:“太皇太后,奴婢在殿门外守着,您若有事,随时唤奴婢进来。” 说完,她也弯腰退下,在殿外站定。 太皇太后便道:“你既是索尼大人的孙女,在索尼教导之下成长,便知道,这请罪二字一出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说的话,做的事,便要想想你的家人,想想索尼的一番苦心。” 赫舍里丽儿垂头道:“奴婢明白。” 太皇太后道:“那哀家便来听听,你到底因为什么,说出请罪二字?” 赫舍里丽儿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头来,道:“奴婢请太皇太后除去奴婢秀女资格,奴婢没有资格当选,成为后宫妃嫔。” 她此话一出,殿内更静了,隔了半晌,便听得太皇太后冷冷一笑,“大胆,八旗之女未出嫁者,都要参与选秀,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想着除名便除名?皇家选秀,难道埋没了你不成?” 赫舍里丽儿摇着头,眼底流出泪来,“太皇太后,并不是奴婢不想参与选秀,而是奴婢没有资格参与,奴婢隐瞒了实情,犯了欺君之罪,奴婢实在不想再错下去……” 太皇太后脸上怒气隐隐,坐直了身子,逼视于她,道:“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事?你隐瞒了什么?” 赫舍里丽儿身子索索发抖,道:“太皇太后,奴婢自小身犯寒症,这等病症,除了家母与几名贴身侍婢之外,没有人知晓,在选秀之前,奴婢就应当禀报了上去,可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被皇家富贵迷惑,便没有禀报,相反的,还百般隐瞒,参与选秀,可奴婢的寒症却发作越发厉害了,奴婢知道再也瞒不下去,未免到时事发,家人受了牵累,因此,奴婢来求太皇太后宽恕,求太皇太后请奴婢除名,求太皇太后看在祖父的份上,能免了赫舍里家的罪责……” 她说完之后,一阵急喘,脸色变得通红,似是支撑不下去了,可喘息良久,渐渐平息下来,抬起脸来,倔强地望定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是脸色既无恼怒,也无震惊,反倒望定了跪于一旁的卫珏,道:“她是为了身有寒症,向皇家隐瞒事实,你呢,却是为了什么?” 卫珏垂了头,声音极低,“太皇太后,丽儿妹妹原早就想禀报此事了,是奴婢一直拦着她,向她分析厉害,劝她饶幸躲过,丽儿妹妹如若有罪,奴婢也逃不过罪责,奴婢愿与丽儿妹妹一同领罪。” 太皇太后嘿嘿两声冷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连罪责都要一起领着!” 赫舍里丽儿嘴唇咬得发白,小脸一片煞白,道:“太皇太后,奴婢知道错了,再这么错下去,定会连累了赫舍里家,让祖父蒙羞,奴婢身有寒症,有名医算过,奴婢的寿命只能到十八岁,且不能生儿育女,如果奴婢成为宫妃,定会让皇家蒙羞,让祖父蒙羞,因此,奴婢求太皇太后应承,将奴婢刷了下来,在事情未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了结此事,希望太皇太后看在奴婢自动道明真相的份上,能饶了赫舍里家的罪责。” 她娇脆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响,绵绵软软的嗓门,让人闻之心软,可太皇太后脸上神色却没有半丝儿的松动,反倒语气波澜不惊,“哀家前边已然提醒过你了,你是赫舍里家的人,肩头上担着赫舍里家的重责,比不得某些单身独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说担责便担责……你身上的罪责,自是要将索尼唤了来,才能定得下来的。” 卫珏听出了太皇太后言语之中的讥讽,浑身冰冷,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赫舍里丽儿却是大惊:“太皇太后,祖父并不知道此事,他年岁已大,怎么经得起这般的折腾,想请太皇太后开恩,别惊扰了祖父。” 太皇太后却是抬起眼来,道:“传了进来吧。” 外间有人应诺,“传索尼大人进殿。” 隔不了一会儿,便听到外边脚步声响起。 卫珏惊疑不定,悄悄儿望向赫舍里丽儿,却见赫舍里丽儿也满脸震惊……索尼早就侯在此处侯着,如此说来,两人求见之时,太皇太后便知晓了她们要说些什么? 卫珏心底忽有了种不祥之感。 头发发白的索尼走进殿来,他虽年纪老迈,脸上却依旧是不怒自威,朝赫舍里丽儿望了一眼,急走几步,向太皇太后行礼,“奴才管教不严,使小辈惊扰了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便道:“老辅首,你身子骨儿不好,原本哀家不想打扰你的,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请您出来一趟,您都听见了,你这个孙女儿,倒是极为孝顺的,这么着,也要把你摘清了。” 索尼大人行罢礼,巍颤颤地由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坐到了赐坐的锦凳之上,道:“都怪奴才,在入宫之前,没将事情缓急轻重向她解释清楚,让她误以为……哎……”他说完这几句,便不停地咳喘,身边的宫人将拿了装满热茶的杯子,递到他的手里,他就着茶杯饮了一口,转过脸去,看清赫舍里丽儿脸上的担忧,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太皇太后如若不同意此事,咱们赫舍里家,又岂会冒此大险,将你送进宫来?如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护着,你身上的寒症,又岂能瞒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中宫 赫舍里丽儿心头剧震,满脸不可相信,“祖父,您是说,这件事,太皇太后早就知道了?” 索尼点了点头,道:“我已告诉你了,你入宫,是不得已为之,一则,你索有贤名,又是嫡女,如若立你为中宫,便没有人有话可说,这也是缓兵之计,让那些觊觎中宫之位的人,有所顾忌,现如今的朝局,你虽是养于深闺,也应当有所耳闻,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赫舍里家的人,为了朝廷稳定,怎么也要强撑了下来,你祖父强撑着,作为赫舍里家的子孙,你也只能强撑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赫舍里丽儿眼底隐现了水光:“祖父,丽儿不知道,丽儿什么都不知道,丽儿只是想着……” 索尼咳了两声,道:“丽儿啊,丽儿,这中宫之位,祖父知道难坐,但现在这时局,咱们赫舍里家的人,怎么能畏惧艰险?”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急喘,脸色更是涨得通红。 太皇太后忙道:“快拿了药给老辅首吃下。” 有宫婢上前,急急地从紫红盒子里出来颗红色药丸来,给索尼服下。 卫珏见他病情已恶化到这种地步,不由心底暗暗吃惊。 而赫舍里丽儿,却也睁大了眼睁,惊慌地望着。 索尼吃了药,便略平静了一些,脸色也慢慢转回正常颜色,道:“丽儿,祖父知道你年纪小,这个责任对你来说,太重了一些,可如今,除了你,还有其它人可以承担如此重任么?” 赫舍里丽儿垂下头来。 太皇太后便叹道:“老辅首,是哀家对您不住,原本您这个年纪,是要怡养天年的,哀家却不得不让你依旧披甲搏杀,还让丽儿也牵连了进来。” 至此,卫珏才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赫舍里丽儿在进宫之前,便已内定了她的位置,她便是日后的中宫,只有她占定了中宫之位,才能让其它人无话可说。 让瓜尔佳氏无话可说。 这是一项缓兵之计,赫舍里丽儿占定了中宫之位,才能让后宫安稳,让某些人的手不至于伸到后宫来。 所以,无论赫舍里丽儿身上有没有病痛,她都只能是中宫最佳人选。 卫珏心底未免失望,心想,这一次,她又一次盘算错了。 索尼道:“太皇太后,奴才能再为皇上效力,是奴才的荣幸,是咱们赫舍里家的荣幸,无论怎样,奴才也会为皇上拼尽最后的力量,以保皇家安全。” 太皇太后叹道:“赫舍里丽儿,你都听清楚了老辅首的话了?因此,你应当明白,入宫选秀,不甘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赫舍里家的事,也是皇家之事!” 赫舍里丽儿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仿佛被太皇太后的话语激励,垂头道:“丽儿明白,丽儿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了。” 太皇太后朝卫珏望了去,“你既是将此事告诉了卫珏,那便说明,卫珏是你可以依托之人,哀家期望,日后你们在宫中,能够互相扶持,相互帮衬着,互为倚靠。”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相互望了一眼,齐齐地道:“是,太皇太后。” 卫珏看懂了赫舍里丽儿眼神里的抱歉,她心底也有几分沮丧,她哪里会想到,赫舍里丽儿身上的寒症,太皇太后早就知晓?她隐隐感觉,她和赫舍里丽儿一样,成了太皇太后手底下的一颗棋子,而这种待遇,却是她自己凑了上来的。 她百般的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太皇太后的五指缝里,反倒仿佛被她越捏越紧。 一想及些,她的心情便越发地沮丧了起来。 “卫珏,你的义弟偷入后宫之事,哀家也听说了……” 卫珏一惊,抬起头来,便瞧见太皇太后一双眼眸直盯着她,忙垂了头去,低声道:“奴婢的义弟不懂事,偷进了后宫,幸好未酿成大错。” 太皇太后道:“你也别惊慌,哀家并非要治他的罪,他还只有九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侯,他还是个孩子呢,哀家又怎么会那般的不通人情世故,治这么个小孩子的罪责?只是哀家事后问了纳兰容若,听闻他年纪虽小,但文采武功已有大家之气,便想着,人材选拔,不拘一格,正要从小陪养起,日后他或许能成为朝廷有用之材,也未可知。” 卫珏身上忽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太皇太后这般的说话,便是承诺,日后李鼎的前程有了她的承诺,便能无可限量,卫珏忽有些迷惑,也许有了太皇太后这句话,李鼎日后真会有另一番新天地? 可转瞬之间,她却在心底不以为然,皇室嘴里的承诺,又岂能当一回事,太皇太后年岁已大,待得小鼎成年,还不知能不能…… 她垂了眼眸道:“多谢太皇太后惦记着,但小鼎年纪还小,奴婢只期望他平安长大便好。” 正说着,便听殿外宫人传诺,“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便迈步走进殿内,显见着是从朝上直接来的,朝服都未换下来,一身明黄朝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硕长,此时的他,衬着殿内的金马玉堂,一举一动,更是仿佛更是依托着这殿堂而生,锲合得严丝合缝。 他向太皇太后行了礼,眼眸从跪在地上的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脸上滑过,定在了索尼脸上,道:“原来是老首辅到了,老首辅可好长时间没入宫了,近日身子可好?” 索尼道:“多谢皇上关心,奴才一切均好。” 太皇太后便道:“今日哀家唤了她们来问话,老辅首也许久没见到孙女儿了,便请他一起前来,让他们祖孙见见面,也是好的。” 卫珏跪于下首,只觉皇帝两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在自己的头顶,让她只觉头部微微发痒,好象要着火了一般。 太皇太后见皇帝的眼停在卫珏那边良久,眼底隐有怒火,待望及赫舍里丽儿之时,却是一片平和,没有半分波澜,不由暗暗叹气,道:“皇帝,老辅首的孙女儿,你以往见过的,当年还和她谈经论文,在哀家面前争论得不可开交呢,哀家记起来了,是那篇策论,她在殿下跪着,你在龙椅上坐着,她那时可伶牙俐齿了,小小年纪,却全无害怕之色……这一眨眼的,都亭亭玉立了。”太皇太后转头向索尼道,“而咱们,却都已经老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学问 索尼也笑了,“是啊,奴才那个时侯,腰也不弯,脚也是直的,哪象现在,腰也驼了,背也弯了。” 太皇太后笑道:“看见他们这批小一辈人英气勃发的模样,哀家不得不感叹时间当真过河之驹,眨眼便逝。” 卫珏听得他们闲话家常,头顶上痒痒的感觉更深了,象有东西灼着,让她只想逃离。 便听太皇太后道:“老辅首,哀家也许久没见丽儿了,也不知她的学问长成了什么样?赶日不如撞日,皇帝,前些时侯,你不是这篇策论未能理解得透辙,不如让丽儿来看看,看是否能提些新的意思出来?” 卫珏见太皇太后语意当中将自己当成了透明人,于是,便想着把这透明人的当得彻底些,屏息静气地跪着,一丝儿的眼神都不敢外泄。 皇帝便道:“也好,只是,两个人论断未免太过单调,卫珏不也识些字的,有的时侯,读书不多之人也会有些意想不到见解,能使人耳目一新。” 太皇太后朝索尼望了一眼,便朝卫珏笑道:“也好,你们三人,便好好儿说说话,哀家么,和老首辅好久没见了,也有些话说,老首辅,咱们便去悠然宛吧,悠然宛那边的罗汉竹长势喜人……” 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由宫婢凑拥,与索尼往殿门边走了去。 殿内只剩下了她们三人,皇帝便道:“平身吧。”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站起身来,两人垂首站着。 皇帝随手从案台上抽出一本书册来,哗哗地翻,翻到那页,递给赫舍里丽儿,道:“便是这篇策论,你且看看,有什么新的见解,可向朕提了出来。” 赫舍里丽儿接过了那书,仔细看了起来。 卫珏站于一旁,决定将透明人充到底,绝不打扰这对未来的帝后互相熟悉。 皇帝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抬起眼角儿,便瞧清了,卫珏那呆滞的表情……眼珠儿动都不动,看着一处,仿佛那处石砖长成了一朵花儿。 皇帝把手里的茶杯呯地一声放下,道:“卫珏,你也看看。” 卫珏这才转动了眼珠儿,似是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道:“皇上,您叫奴婢也看?奴婢可没有丽儿妹妹那般的学识渊薄,这策论上的字,奴婢有些还不认识呢。” 看着她那卑微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模样,皇帝心底的火又如以往许多次一样,腾腾直往上冒,他声音冰冷,“不认识?不认识不知道问人么?” 赫舍里丽儿便把那书递到了卫珏眼皮底下,笑道:“珏姐姐,你不认识的字,我来告诉你。” 卫珏便伸了手去,拿住了半边书册,随赫舍里丽儿看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道:“丽儿妹妹,这册子上的字……” 赫舍里丽儿便笑道:“珏姐姐,这一篇讲的是《喻治》……” 卫珏便打断了她的话,指着题文道:“原来这两个字,是喻治啊……”她停了停道,“治字略识得些,仿佛在哪儿见过,这喻字么,便是它认得我,我不认识它了。”又道,“噢,下边的字,长得奇形怪状的,我更不识了……丽儿妹妹,你教我。” 赫舍里丽儿只得指了那字,一行一行读了下去:“郁离子曰:治天下者其犹医乎。医切脉以知证,审证以为方……” 卫珏则直瞪瞪张大了眼望定了那篇文,脸上神情更为呆滞。 赫舍里丽儿与卫珏小声嘀咕,但殿内只有他们三人,皇帝怎么听得不清,她这是在摆明了告诉他,赫舍里丽儿与他之间的事,她不掺合。 皇帝一下子站起身来,朝两人走近,赫舍里丽儿尚未反映过来,那本书册便被皇帝夺了去,皇帝道:“不必看了,且说说,前边两句,是什么意思?” 赫舍里丽儿怔了怔,道:“奴婢以为,这喻治,便是指治理天下的人,象医者一般,需要望闻问切才能知道病症……”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目注卫珏,“你说呢?” 卫珏脸上呆滞未改,满脸的莫名所以,道:“皇上,依奴婢见,这喻治,这喻治么……这喻治……”她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请恕罪,奴婢看了半晌,也只认识其中三个字,实在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皇帝把手里的书册啪地一声放在案台边上,从牙缝里逼出些声音来,“既如此,你便要多向丽儿学学,让她多教教你。” 卫珏脸上全是诚挚,“皇上,奴婢受教了。” 场上静了下来,赫舍里丽儿不知所措地站着,卫珏则是垂了头,满脸羞愧地站着,皇帝站得离她们不远,满面寒霜。 太皇太后从殿外走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她没有让人通传,是自己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她略有些吃惊,道:“怎么,这么快,这策论便论完了?” 皇帝见太皇太后来到,稍缓和了脸上的严霜,转身道:“皇祖母,怎么你这便回来了,老辅首呢?” 太皇太后道:“他有些不适,先回去了。”又朝皇帝问道,“这策论,论成怎么样了?” 皇帝道:“还好。” 他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皇孙还有些奏章未看,便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向太皇太后行礼,转身朝殿外走了去,太皇太后扬了扬手,却没有叫住他,只是回过头来,望向赫舍里丽儿与卫珏,道:“你们也都退下吧。” 赫舍里丽儿与卫珏便行礼垂头退下。 太皇太后转身问苏茉儿,“他们这是怎么了?” 苏茉儿道:“奴婢刚刚在殿外站着,听里边讨论喻治,赫舍里丽儿说得好好儿的,轮到卫小主了,皇上便忽然间发了火,奴婢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道:“我倒是瞧出来了,赫舍里家的那孩子,一心一意地为了皇上,那卫珏么,却是心结未解,哎……” 苏茉儿道:“无论怎么样,总归还是好的,都是心思良善的孩子,那卫珏么,人不惹她,她也不会惹人,依奴婢瞧来,她们两人,倒是能相互扶持着。” “赫舍里家的,身世堪怜,如果不是朝局如此,逼不得已的,哀家也不会让她在火上烤着。”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唠叨 “现如今有卫珏护着,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苏茉儿扶着太皇太后扶着太皇太后往殿外走,边说边走,走出了殿门。 …… 卫珏见赫舍里丽儿脸色有些苍白,便道:“走慢一些,就快到了,我们也不紧赶着。” 赫舍里丽儿回过头来,伸了手去,握住了她的,道:“珏姐姐,在你面前,我倒是觉着自己变小了许多,时不时的,就要被你唠叨着。” 卫珏便也笑了,眼底却郁色未改。 赫舍里丽儿携了她的手慢慢地走,道:“珏姐姐,今日,你是不是很失望。” 卫珏便轻轻地叹道:“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怎么样?” 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也许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缘份。”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院子里,迎面垂头走来了瓜尔佳启月,只见她扶着宫婢的手慢慢地走着,显见着不是很适应花盆底子里鞋,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 卫珏拉了赫舍里丽儿停了下来,她越走越近,仿是忽然间才看见了两人,脸上露出些羞涩来:“丽儿妹妹,珏姐姐,可巧遇上你们了,你们且帮我看看,这花盆底子鞋是不是有些尺寸不合,我走着走着,要摔了。” 外间的光线较为明亮却将她的面颊照得更有几分苍白,加上她身上穿了件有暗纹的水色袍子,将脸色衬得更为昏暗。 卫珏便笑道:“这花盆底子鞋,便是这样的,你越想着走得好些,它便越是不配合,别老想着,反倒好了。” 赫舍里丽儿拉了卫珏道:“珏姐姐,我累了,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 瓜尔佳启月仿佛没查觉赫舍里丽儿眼底的不耐烦,脸上满是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老走不好。” 卫珏道:“多走走,便好了。”又道,“我初初穿这鞋子,便是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瓜尔佳启月走近几步,似要扶住她一般,可瓜尔佳启月却似在试探着走路一般,避开了她的搀扶。 卫珏却是一笑,径直伸出手去,趁她闪般不及,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嘴里边道:“启月妹妹,我扶着你,你便不会摔倒了。” 赫舍里丽儿不解地望定两人,心想卫珏今日倒真是奇怪,手扶到瓜尔佳启月的哪里,便摸到了哪里,她什么时侯染上了这等习惯? 瓜尔佳启月守在进凤光室的唯一的路上,便是想堵住赫舍里丽儿与卫珏两人,两人离了储秀宫,往慈宁宫去,她早就得了消息,她要趁她们还未对她防备,尚能从她们嘴里打听些消息的时侯,尽量打听些消息。 她也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在瓜尔佳府里,便以善断而闻名,她相信,只要她略和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说上几句,再加上慈宁宫里边出来的消息,她能猜出来,慈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的失败,于她而言,并不代表什么,自小到大,她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失败,她和瓜尔佳凌月不同,她没有她嫡女的身份,只是许多位庶女当中的一位,她的母亲,身份低下,是由通房丫头提了上来的姨娘,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卫珏,倒也有几分相似,她甚至想,如果她和卫珏不是一早便不在同一阵营,也许,她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的是,她们不是同一阵营。 所以,她们之间便没了转寰余地,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她不能象瓜尔佳凌月一般,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因此,为了避免落到这般境地,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怎样的伏小作低,她都不会在意。 她了解卫珏,卫珏也是这样的人,正为了解,她对卫珏,反倒有了几分惺惺相惜。 她感觉到卫珏的手摸上了她的手腕,鼻子也凑了上来,知道她想干什么,却只作不知……没有人知道,她除了是瓜尔佳氏的五小姐之外,还是位杏林高手,那一日,她被卫珏抱住,差点脱不开身,便想到了这一点,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是独特的,一回来,她便用药水擦洗全身,除去了那日所用的脂粉。 卫珏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她,便要更为小心谨慎,绝不能让她知道,她瓜尔佳启月,是劫持了李鼎的幕后主使。 自小,她便深知一点,躲在暗处算计,比在明打明斗省力许多,赢面也大了许多。 她身上的脂粉,也改了品种,和那日完全不同。 她看清了卫珏眼底的失望,只诈作不知,道:“珏姐姐,你穿那花盆底子鞋,倒走得极稳,想是常年练着的吧?” 卫珏松了她的手,站得离她远了一些,道:“哪有,和妹妹一样,都是在储秀宫,才开始穿着的。” 瓜尔佳启月脸有讨好之意,向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赫舍里丽儿道:“丽儿妹妹,您呢,您也是?” 赫舍里丽儿脸色淡淡的,“多穿几日,不就好了,行了,珏姐姐,咱们走罢。” 瓜尔佳启月见赫舍里丽儿这般的不客气,脸上更添几分怯然,眼底盈盈有光,却是垂了头去,“是我不好,耽搁了丽儿妹妹了。” 赫舍里丽儿却是看不得她这份怯怯然的模样,哼了一声,“知道便好。” 卫珏便抱歉地道:“启月妹妹,我们便行先回去了,你且继续练着。”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似要向赫舍里丽儿道别,却有一些不敢,只怯怯退到一旁,让她们过去。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走了老远,赫舍里丽儿便撇了撇嘴道:“就是看不惯她那幅小媳妇的模样儿,好象谁欺负她一样,相反地,我倒觉得,以前的那位瓜尔佳氏好一些,嘴巴虽然利害,让人讨厌,却是明打明的,不象这位,老让人心底有块东西噎住一般。” 她说了半晌,卫珏却一声不出,便拉了拉卫珏的衣袖道:“珏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卫珏这才似惊醒一般,道:“你说得没错。” 赫舍里丽儿见她眉头轻皱,似有疑难之事困扰,便奇道:“珏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卫珏抬起头来,望向远处,“丽儿妹妹,怕是要起风了呢。” 赫舍里丽儿笑道:“起风了便起风了,怕什么,你吹风,我便陪着你吹风。” 卫珏笑了,“没错儿,无论风雨,有人陪着,总是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前走了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复选 终于到了复选的日子,这一日,阳光甚好,红墙碧瓦被这阳光照着,更是金碧辉煌,一扫几日前的灰翳,整座宫殿仿佛被水洗过了一般。 一大早的,储秀宫里的秀女们便从屋子里鱼贯而出,排成两列,由礼仪姑姑领着,往前边大殿而去。 复选与预选一样,都在同一处应选,和预选相比,秀女的人数却少了许多,加上三三两两被直接遣出宫的,剩下的还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这一次虽没有上次那么热闹,可紧张的气氛,却一点儿也不比上次差,秀女们的穿着打扮,更比上次更为精心。 与上次一样,秀女们被领进了大殿之内,屏息静气地侯着。 大殿,也是上次初选之时的大殿,可与上次相比,却显得空荡荡的。 珠帘子被揭了起来,却是太皇太后与皇帝坐在帘子后边。 紧接着,有公公唱诺,“太后驾到。” 太后由宫婢领着,坐定在太皇太后下首之位。 殿内想起两声掌声,便代表着选秀开始。 与初选相比,这一次选秀,更为严格,更细致一些,带着考究的意味,更有宫婢拿了纸墨笔砚进入内殿,便表明这次选秀,有考察秀女们的学问。 头一次唤进去的,是五个人,都是住在同一院子里边的秀女,被一起叫了进去,隔了好一会儿,那人便鱼贯而出,却有两人脸色苍白,由宫婢领着,由侧门出去,剩下的三人,脸有喜色,便是被留了牌子了。 有宫婢向那几人道:“恭喜小主,不日后,奴婢等要唤你们为主子了。” 那三人便齐声道:“不敢当,姑姑,日后还要姑姑多多关照。” 剩下未入内选看的,脸上皆露出了羡慕之色。 又有几轮秀女入内相看,陆陆续续的,或被撂了牌子,从侧门走出,或被留了牌子。 殿内的人渐渐的少了,剩下的更是屏息静气,生怕出了差错。 卫珏站在队伍里良久,便感觉有两道视线从侧边扫了过来,抬眼望去,正对上了一张清若白莲的脸,不由怔了怔,再看清一些,这才清楚,这一位,却是瓜尔佳启月。 只见她脸上水泽润和,皮肤宛若凝脂,哪还有半分儿平日里苍白憔悴的模样。 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袍子,两把头上簪了银镀金嵌珠宝五凤细尾,黑鸦鸦的头发将她的脸色衬得更是清若远山,那长衫却是裁剪合体,恰好将她窈窕的身材显露无疑。 她见卫珏视线扫来,只略略向她点了点头,便端正站着,脚底下的花盆底子鞋使她整个人亭亭玉立。 赫舍里丽儿感觉到了卫珏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是一惊,与卫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却不敢多言,只垂首而立。 这才是瓜尔佳启月真正的模样? 正想着,便有宫婢上前,道:“小主们,请跟奴婢走。” 卫珏,赫舍里丽儿,与瓜尔佳启月,再加上钮钴禄乐萱,安佳怡五人,便跟着那宫婢往帘子后边走了去。 这次依旧是五人,只是其中瓜尔佳凌月换成了启月。 五人并排站在了堂下,太皇太后眼眸扫过五人脸颊,停在瓜尔佳启月身上,道:“这位,便是瓜尔佳启月,因姐姐生病替补的?” 瓜尔佳启月上前一步行礼,“禀太皇太后,奴婢正是。” “恩,长得也好,举止行为也好,果然,瓜尔佳氏皆出美女。”太皇太后笑道,“可会些什么?” 瓜尔佳启月道:“琴棋书画初有涉猎。” “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瓜尔佳启月面颊微微泛红,“只看了女戒,论语两本。” 太皇太后便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真一些。” 瓜尔佳启月抬起了头,却对上了皇帝一双清冷的眼眸,顿时脸色发红,垂了眼眸。 太皇太后道:“这位妹妹,比姐姐可怯生一些,皇帝,你看呢。” 皇帝只道:“皇祖母作主便好。” 太皇太后便侧过脸去,询问太后意见,“太后,你看呢?” 太后点头笑道:“怯生些是怯生些,但模样儿长得和她的姐姐相比,差不到哪里去,妇德容功必也是好的,便留下罢。” 太皇太后也笑了,示意司礼太监把绿头牌子放入了青玉盘子里,并有公公记下档来,这便是正式通过了复选,成为后宫主子了。 瓜尔佳启月脸上现出些喜色,却强自忍住,上前谢恩。 到了赫舍里丽儿,却也顺利地留了下来。 这是卫珏早已知道的结果,没有什么稀奇的。 紧接着,安佳怡,钮钴禄乐萱,都留了下来,谢恩之后,被宫婢领出殿外侯着。 卫珏是最后一个,她忽有些紧张,心底略有些期待,心想,太皇太后会不会突发奇想,忽然间看她不顺眼了,将她刷了下来? “哦,是卫珏,她,我们便不用再审看了吧?”太皇太后道。 太后也笑道:“确实如此。” “留了牌子。”太皇太后笑道。 听到绿头牌落到青玉石盘子轻脆的声响,卫珏的心直往下沉,这便算是尘埃落定了,日后,她也是这后宫当中的一员?把这后宫当成她的战场? 她忽感觉有些茫然,前边忽然间没了目地。 待被领着出了殿门,赫舍里丽儿从侧边走了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才猛然醒悟,抬起眼来,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咱们俩人日后在一起了。” 卫珏点了点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安佳怡从侧边走来,无言地揽住了两人。 …… 复选又刷下了好一批人,卫珏等回到储秀宫听封,日后,便会搬出储秀宫去,分封到各宫各院,这等分封,又是按品级而来,到了晚间十分,一封封圣旨便下来了,传旨的公公来来往往,可凤光室却一直没有音信儿,真到华灯初上,才见有公公来到,先是在东西厢房传旨,封了赫舍里丽儿正五品嫔,瓜尔佳启月从六品贵人。并赐玳瑁镶金嵌珠宝镯各一对。 传旨的公公,是孙辅全,从东西厢房出来之后,直接来到了后厢房,卫珏早已备了香案,炽香接旨,孙辅全便道:“康熙八年十二月十日,总管内务府抄出,奉旨:十五岁女卫珏,著封为正七品常在,并赐名,珏,钦此。”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定 这等册封,卫珏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初初入宫的小主,份位都不会很高,所封品级,无非是按照小主的家势定,赫舍里丽儿是此批小主中份位封得最高的,钮钴禄乐萱略次之,瓜尔佳启月更次,其它的则和卫珏相差不了多少。 再隔一个月,才是正式封后封妃,册立后位与皇贵妃之位,今日册封,只不过是前奏而已,以彰显步步晋升之意。 她只是个罪奴出身的人,能获太皇太后赏识,得了选秀的资格,算是祖上烧了高香,日后晋位,至多到个贵人也已到顶了,这便是宫廷里的规矩。 她早已经知道了这个规矩,整个大清帝国都是依着这规矩而生的,没有人会有例外。 在宫里头的日子,便是这样的了,不受宠的宫妃,连普通的宫婢都不如,她就曾经听过,先帝的太妃们,被太监宫婢苛扣份例,吃馊饭,穿腐朽的衣裳,比外边的普通老百姓还不如。 后妃们的日子,是外面娘家的家势和家里的银钱撑起来的,皇帝的恩宠只占了少部分。 可她却两样都没有,一想及此,卫珏便觉前途灰暗,宫里边那般漫长的岁月,不知道怎么样才过了下去。 而未正式册封之前,她们这些人还是以小主相称,住在储秀宫月余,其后才会搬进新的宫院。 卫珏接了圣旨,见孙辅全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不由奇怪,上前拂礼,“孙公公,您这还有事儿?” 孙辅全左右看了看,将其它的和内侍摒退了,待得院子里只剩下了卫珏,咳了一声道:“珏常在,皇上有旨。” 卫珏觉着他此番作为,有些鬼崇,心底疑惑着跪了下来,皇上一连下两道圣旨,这是为了哪般? 孙辅全从怀里拿出一只金镶玉的盒子来,递到卫珏的手上,道:“珏常在,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卫珏看清了他满脸的褶子暗藏深意,把盒子收下了,道:“臣妾领旨谢恩。” 孙辅全淡淡地道:“皇上说了,要您亲手打开,看了之后,奴才才好回去,向皇上复命。” 卫珏便依言打开了那盒子,却是一只明黄丝络编成的同心结,结上坠着一只翡翠雕双福双喜佩,她把那同心结拿起,仔细看了看,再放回到盒子里,道:“臣妾已然看了,请公公回去复命。” 孙辅全上前走了两步,道:“珏常在,您就没觉着,这样赐品,有什么不同?” 卫珏脸上俱是疑惑,“孙公公,皇上的赏赐,自是贵重非凡的,您是说这丝线,用上好的拉丝制成?这翡翠也是老坑玻璃种的极品?” 孙辅全叹了口气,不再相询,道:“老奴便回复皇上了,珏常在,您且歇着。” 孙辅全来到屋外,带着宣旨太监往回走,一会儿功夫,庭院里便清静了起来。 卫珏便觉有些累,竟是连腿脚都抬不起来,只觉眼前的灯光昏暗不堪,眼前仿佛有无穷迷雾遮掩,让她看不清楚前路在何方。 手里的同心结光滑柔软,翠绿喜人的双喜佩在灯光照射下散着绿莹莹的光芒,她不是不明白这样赏赐代表着的意,可她不相信,或许皇帝对她略有好感,但那样的好感,怎么能抵挡宫里边漫长的岁月侵袭。 因为,她早就预测到了她在后宫的结局,只是许多位妃嫔中的一位,会渐渐被皇帝淡忘,又或是从没被皇帝记起,湮没在这后宫无数的宫墙之后。 她从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处在这样的境地。 大清后宫讲究的是身份名望,和家势紧密相连,她这样的妃嫔,既没有父兄在朝堂上替皇帝的撑着江山,又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所依靠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番拼杀而已,她仿佛已看到了未来的日子,不过是白头萧索,独守宫墙。 她也想想得好一些,象许多正常的女子一般,幻想着能得到皇帝的宠爱,从此之后,青云直上,一身风光,可她已得到了教训,每当她要做美梦之时,现实总将美梦击得粉碎。 就如以往,她想着阿玛回家,来陪她过生日,会送她许多盼了一年的礼物,可盼回来的,却只是索索长夜,阿玛被锁拿牢狱。 于她来说,现实便是冰冷而残酷,让她没有丝豪幻想的余地。 素钗走了进来,见她脸色不好,便道:“小主,且休息了,奴婢帮您梳洗?” 素钗看到了床榻之上放着的那盒子,微微有些吃惊,却没有说什么,正欲用手去取,卫珏便道:“放着罢。” 素钗便缩了手,来到外间,拿了洗漱用具来,替卫珏解了发辫梳洗。 卫珏躺了下来,却几乎一晚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刚亮,便起了身,对着镜子一照,却是双眼都熬得红了。 才梳洗好,穿上衣服,便听外间有人嘈杂,她怔了怔,素钗便走到外间询问,未了进门道:“小主,是怡小主来了。” 卫珏忙道:“请她进来吧。” 安佳怡由素钗领着,走进了屋子里,向卫珏笑道:“知道你昨儿吃得不好,便临时做了些千层馒头来给你。” 卫珏见那千层馒头其白如雪,一个个的小巧可爱,与别的馒头不同,一层层的,仿佛能揭之有千层一般,让人一见而食指大动,不由笑道:“怡姐姐的手真巧,让人一见了就想拿来吃下。” 心底却暗暗奇怪,心想安佳怡与赫舍里丽儿来她这里,一向是两人一起的,这次却为何独个儿来了? 她仔细一瞧,却见安佳怡双眼也通红通红的,便道:“怡姐姐,莫非你通宵在做这馒头?看你的样子,仿佛没睡好?” 安佳怡望着房屋一角,却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道:“可能是将这馒头出笼的时侯,被熏着了。” 说完,她擦了擦眼睛。 卫珏知道,安佳怡和她一样,同被封为了七品常在,她是想留在宫里的,以她来说,应当很高兴才是,可她总觉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郁,仿佛被什么事情困扰。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惊变 “怡姐姐可得小心一些才好,别弄伤了眼,正好,我这里有上好的眼膏,擦在眼角,一会儿便好了。”卫珏从案几抽屉拿出眼膏来,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接了过来。 卫珏便她似是心神不定,便笑道:“怡姐姐,看你的样子,也似是没吃过早膳便过来了,不如和我一起吃?” 安佳怡笑了笑,向她道谢,欠着身子坐在了锦凳之上,屋子里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脸上颜色更加苍白,卫珏看得清楚,她眼底郁色更浓,便道:“怡姐姐,你独自前来,有什么话,便说罢,你我姐妹,又何必遮遮掩掩?” 安佳怡垂了头去,却又抬起头来,向卫珏道:“珏妹妹,怕是你多虑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那你试试这新做的千层馒头,原是想着给丽儿妹妹先尝尝的,可你也知道,她口味刁钻,便想着先给你试试。” 她笑容勉强,卫珏心底只觉古怪,反复试探,却依旧问不出什么来,到未了,只得放弃不问。 安佳怡却是在卫珏这里迟疑不走,眼眸当中有留恋之色,卫珏原本心情低落,也只得强打了精神来和她闲聊,安佳怡便说起了她进宫之前种种,她的阿玛是则武府知府,属镶红旗,官职虽不高,但却家庭和睦,阿玛只得她额娘一个,未娶妾室。 卫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这里,倒有几分羡慕,“怡姐姐,如此说来,你家倒是好的。” 安佳怡点了点头,脸上现了些红润,“珏妹妹,我自小便知道,咱们这样的女子,日后免不了和人共侍一夫的,但我却偶尔会期望,那个人会将我摆在心底。” 卫珏只觉她眉头之间仿有化不开的忧愁聚集,却实看不出她到底为了什么,只道:“怡姐姐,你比我好了许多,家里尚有父兄撑着,在宫里头熬着,总会熬出头来的。” 安佳怡垂了头去,半晌来抬起头来,道:“珏妹妹,我知道您想的什么,以往告诉我们的,全是借口罢了,你是宫女子出身,份位再怎么着,也高不到哪里去,加上没有父兄帮着,日后前途凄惨,但是,珏姐姐,你却忘了,只要皇上把你摆在心上,其它的,又怕什么?” 卫珏心底苦笑,慢吞吞的道:“这次选秀,便选了那么多的人入宫,皇上心底里怕是连名字都记不住,每隔三年,又有秀女入宫待选,既便皇上能将人摆在心上,又能摆到几时?”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安佳怡便道:“珏妹妹,总之,你和丽儿妹妹,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你且放心。” 卫珏心底灰暗,此时此地,旁人劝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只有气无力地道:“怡姐姐,呈你吉言。” 安佳怡却是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珏妹妹,别灰心,我说过了,你和丽儿妹妹,定会相互扶持着,在宫里边,好好儿的。” 卫珏此时才感觉不对,想起安佳怡初进门的神色,道:“怡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一起的么?” 安佳怡却垂了头去,良久才抬起头来,笑道:“当然是一起的,咱们三个,无论什么时侯,都在一起。” 卫珏看清了她脸上的笑,依旧那般的温婉明媚,可那眼底,却渗出些苦意来,待要看得清楚一些,那苦意却又消失不见了,卫珏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便想着,等隔了两日,再好好儿地问问她,总归是她家里的事情,到时侯,让丽儿家里帮帮手,总能过得去的。 安佳怡和她再说了一会儿话,便松了她的手,道:“珏妹妹,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看着桌子上的千层馒头,“这千层馒头,你若吃得好,下次……”她脸色迟疑之色,声音低了下来,“下次,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卫珏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总感觉安佳怡今日神情古怪,还没想得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安佳怡便揭了帘子往外走,道:“珏妹妹,你别送了,我自己出去便成了。” 她带了名侍婢来,侍婢在外间侯着,她到了外间,便唤了那名侍婢一起离开。 屋子里静了下来,卫珏却是心底没有半分儿的舒畅,坐了一会儿,从案几上拿了书来看,看到黎明时分才恍恍惚惚地进入梦乡,只感觉睡了一会儿,便被嘈杂声吵醒,她抬起身来,往窗外一望,却见外边的天色灰蒙蒙的,天色尚未亮,正感奇怪,便听有人揭了帘子进来,抬头一看,正是赫舍里丽儿。 “珏姐姐,你看到了佳怡姐姐了么?”赫舍里丽儿脸上全是忧急。 “昨儿晚上来过,又走了,出了什么事?”卫珏道。 卫珏急忙起身,自己动手披了件衣服。 “伺侯佳怡姐姐的茵儿一大早便来找我,说怡姐姐一个晚上没回来。”赫舍里丽儿低声道。 “怎么会,昨儿晚上,佳怡姐姐送了碟千层馒头过来,坐不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记得,当时不过二更。”卫珏心底千起了股不祥的预感,想及昨晚上的情形,心底里那股不安更甚。 她有些后悔,昨儿晚上,怎么不多问几句? 赫舍里丽儿眼底郁色未解,拍了拍胸口道:“不会出什么事的,不会的。” 卫珏见她嘴里边虽然这么说着,但手都有些颤抖,心底紧张了起来,唤了侍侯安佳怡的茵儿进来询问,这才知道,她们离了她这里之后,走到半途,路过一间亭子,安佳怡便要茵儿在路上稍侯,说她自己去亭子里坐坐便走,可这一去,便不见回来,茵儿这便急了,到亭子里看了看,没见着安佳怡的踪影。 卫珏是知道这些宫里人的,安佳怡的阿玛,只是个知府,如没有银钱奉着,这些人便能偷懒时便偷懒,见茵儿眼神闪烁,心知这茵儿定是有所隐瞒,便冷笑道:“如今小主不见了,你还在这里托辞推卸责任,还不将当时情形从实说来,尚有机会补救,莫非真要弄到慎刑司用大刑你才敢招认不成?” 【作者题外话】:存稿发完,以后每日只能三更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死亡 茵儿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子索索发抖,“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半途之上,奴婢被其它的主子叫去办事,想着小主离住处不远,便让她一人往前走,哪知奴婢办完事回来,小主还没有回来,奴婢这便急了,四周围找寻,找了整整一夜,怎么都找不着,便来了丽儿小主这里,想求个主意。” 卫珏心知她这话或真或假,定先是百般地瞒着,等瞒不住了,这才走来赫舍里丽儿这里讨主意,安佳怡的身份虽比卫珏略高一些,但在宫里边这些奴才的眼底,赫舍里氏,瓜尔佳氏,那才是一等一的勋贵人家出身,知府的女儿,只是个土财主而已。 被这些奴才们一耽搁,找寻人最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卫珏想及此,心急了起来,皱紧了眉头看着茵儿,“你且说说,临到半途,是谁叫了你去办事,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紧赶着去办?连自家主子都不顾了?” 茵儿吞吞吐吐,“是临香院的金主子,新封了常在的那位,说脚扭着了,急急地叫奴婢去拿药膏,当时怡主子也在,她只带了一位宫婢,走不开身,便叫了奴婢去。” 卫珏倒是记起来了,这位金容姗的父亲是奉天府尹,地位只略比顾命大臣低了少许,这些个宫里的奴婢心底可是门儿清的,知道金容姗现在的份位和安佳怡相差不了多少,但一个月后再行晋封,可就天差地远了。 这位金容姗,一向独善其身,那本名册上没有她,也没见她和瓜尔佳氏走得亲近,如此说来,和安佳怡失踪没什么关系? 卫珏想到此处,心底更为沉重,想起安佳怡来她这院子时侯的神色,心底直后悔当初为何不多问几句。 她与赫舍里丽儿一筹莫展,赫舍里丽儿比卫珏境况好许多,身边带了不少亲信,便派了信得过的锦画等带人四周围找寻,却不敢声张,只盼着安佳怡能自己走了回来,宫里边丢了人,可大可小,略不小心,便是牵连九族之罪。 可到了晚间,安佳怡也没有回来。 赫舍里丽儿一直在卫珏这院子里呆着,等着消息。 卫珏见赫舍里丽儿嘴唇发白,脸色也不好,便道:“丽儿妹妹,你且先吃点东西,如若不然,怡姐姐回来,完好无损的,你反倒病了,倒叫怡姐姐心底愧疚。” 赫舍里丽儿摇了摇头道:“我吃不下,昨儿晚上,怡姐姐来找我,我身子不好,睡下了,她便没有进门,想来那时便有事对我说。” 卫珏这才知道,安佳怡是先去了赫舍里丽儿的院子,这才来的她这里,这也挺合情理的,卫珏眼前闪过安佳怡的当时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心底发凉。 那个时侯,她定是有话想对她说的,可卫珏当时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没有细问,想着,隔两日她心情好些了,再问个清楚。 安佳怡是个温吞水的性子,竟量不给人麻烦,平日里便不会提出什么要求来,定是瞧出了卫珏心不在焉,便把话咽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卫珏勉强笑道:“丽儿妹妹,咱们也别着急,指不定怡姐姐是在哪儿赏花儿,忘了时间,迷了路,找寻找寻,便找着了。” 她话音刚落,锦画在外边低声道:“主子,找着了。” 卫珏听清楚锦画的声音沉重,心底跟着一沉。 而赫舍里丽儿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喜道:“找着了,快带怡姐姐过来。” 锦画在外间没有出声。 卫珏便道:“你且进来说话。” 锦画揭了帘子走了进来,却站在门边儿上便停下了脚步,卫珏见她如此避忌,心底更是凉了半截,赫舍里丽儿不知道,她却知道,但凡生人接触了死人的,便有这样的忌讳,为了不将脏东西带进屋子里,只在门边儿站着。 赫舍里丽儿皱着眉头道:“锦画,你站在门边干什么,还不进来回话。” 锦画却没有动,只在门边道:“奴婢在这儿回话便好,别弄脏了屋子。” 赫舍里丽儿道:“有什么弄不弄脏的……?” 卫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赫舍里丽儿感觉卫珏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发凉,把剩下的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张眼朝锦画望去。 锦画便轻轻地道:“在东角门那口井里发现的,奴婢已悄悄使人将她请了出来了……可经过几个时辰,已浸得不成样子。” 赫舍里丽儿一下子捂住了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锦画道:“主子,怡主子投了井了。” 赫舍里丽儿身子一软,差点跌到地上,幸而卫珏一把接住,将她扶到了榻上坐下,道:“现如今,她在哪里?” 锦画道:“回珏主子,奴婢找人将她安置在了东角门废弃房间里,可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迟早会被慎刑司的人发现。”又道,“珏主子,多谢你照料我家主子,奴婢刚刚与人一起,请了怡小主出来,身上污秽……” 卫珏向她点了点头,望向赫舍里丽儿,却见她脸色苍白,嘴里喃喃,“怎么会,她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赫舍里丽儿一把抓住了卫珏的手,抬起脸来,眼泪不停地沿面颊流下,“珏姐姐,我听到的都不是真的,是么?” 卫珏心底酸楚,手腕被她抓得生疼,却仿佛已感觉不到了痛疼,只道:“也许是弄错了,丽儿妹妹,你且歇着,我去看看,得了消息,再告诉你。” 赫舍里丽儿挣扎着起身,“不,我也要去。” 锦画满脸为难之色,赫舍里丽儿的身子怎么样,她是清楚的,怎么能再受那样的刺激,她拿恳求的目光朝卫珏望去。 “丽儿妹妹,这里,也要人看着,万一那里不是,佳怡姐姐回来了,见了你在这儿,岂不高兴?”卫珏道。 赫舍里丽儿双臂抱着自己,似是极冷,却道:“你说得没错,万一她回来了呢,万一她回来了呢……” 她这个样子,瞧得卫珏心底发酸,此时她才明白,赫舍里丽儿还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怕是她心底已经明白了,可还生存幻想,想着安佳怡能回来。 锦画低声道:“珏主子,奴婢带了你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伤痛 锦画另唤了人来,守着赫舍里丽儿,带头往外走,卫珏跟着,走到门边,听到赫舍里丽儿道:“珏姐姐,你一定要带她回来。” 她张大了眼睛望定了卫珏,眼底尽是希翼,卫珏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肩膀,任由宫婢扶着入内休息。 锦画带着卫珏往长廊那头走,走了两步,低声道:“谢谢你,珏主子,你不知道,我家主子和佳怡主子,在宫外便是手帕之交,两人什么话都说的,比亲姐妹还要好一些。” 她说着说着,语气哽咽起来,抬起袖子,拭了拭眼泪。 那定是安佳怡无疑了,赫舍里丽儿心底抱了希望,卫珏何尝不是,也许锦画看错了呢?可锦画是个仔细的人,定是反复查证了才来禀报,她又岂会看错? 来到东角门的僻静房子处,门前有两个人守着,见锦画来到,垂头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下,锦画便推了门进去,卫珏跟着走进,一进门,便闻到了股腐尸味道,锦画拿了幅帕子过来,递到卫珏的手里,“珏主子,蒙上些。” 卫珏却未接那帕子,几步便转过了那屏风,进到里间,一抬眼,便瞧见了平躺在门板子上了女子,竟管她脸上有伤,脸上被浸得湿透的头发遮了半边脸,但因入井时间不长,却也让卫珏看得清楚,那微微含笑的眼闭着,洁白如玉般的面颊虽已青白不堪,可那不正是安佳怡又会是谁? 她依旧穿着昨晚上去见卫珏时的衣裳,嘴角含了笑意,依然是往日那幅温顺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她今日,却躺在了床板之上。 “珏主子,奴婢查验过了,怡主子身上并无其它的伤痕,脸上的伤,怕是落井时刮伤的。”锦画道。 躺在床板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卫珏伸出手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她的脸上,有三两道刮擦的伤痕,青白的脸色依旧平和,象是睡着了一般。 才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她便已成了现在的模样,以往的鲜活生命全都被吸走。 卫珏抬起头来,这一处地方虽是僻静之处,却依旧到处雕廊画栋,描金绣银,可安佳怡,却正是被这金碧辉煌谋夺了性命。 锦画见卫珏长久地不出声,略有些担心,“珏主子,珏主子,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卫珏收了手,道:“你去请严公公过来,等他来了,再做定论。” 锦画看清了卫珏眼眸当中如冰刀一般的神色,心底略略一惊,垂了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隔不了一会儿,严华章便来了,锦画示意他进去,悄悄地合上了门。 他进门之时,卫珏正背对着他,他紧走了几步,来到卫珏的身后,道:“珏主子……” 卫珏转过身来,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两行清泪蜿蜒流下,她向他走了两步,道:“华章,为何又是这样,我身边的人,总要离我而去?” 她纤弱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似是不盛衣襟,严华章又一次见到了她这样的神情,第一次,是秋儿死的时侯,她无声地流泪,却是躲着所有的人,在人前,她却是那样的坚如磐石。 他伸出手去,想将她揽在怀里,可手才刚刚抬起,却又放下了,拳头握紧了,又松开,道:“这不能怪你。” 她垂了眼眸,“如果昨儿个,我能和她多说说话,不是想着,日后有的是机会……或许,她就不会变成这样。” 严华章知道卫珏,她看似着极之坚强的人,却是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底,在心底里记挂着,没有人能看得到,她心底的柔软,她从不在人前落泪,这一次,却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他到底是不同的。 “不,这不能怪你。”严华章叹道,“世事无常,你不能顾着那么许多。” 卫珏面颊上的泪水却不能止住,她扶着床板,躺在床板上的安佳怡在她眼前模糊一片,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在她心底,早已将安佳怡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卫家家变,她便渐渐逼自己冷清,逼自己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她却喜欢上了安佳怡送来的点心,喜欢上了她略有些丰润的脸挂着的微笑。 喜欢和她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象是在自己的家里,姐妹成群。 可再一次的,她又失去了。 她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泪迹未干,眼底却有了冰霜之色,“华章,你且仔细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痕。” 严华章心底暗暗叹息,却也松了一口气,她从来都不要别人的宽慰,象以往许多次一样。 他走上前去,将安佳怡的脖颈拨向一边,仔细地察看。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得烛芯子噼啪一声响,在房间里炸开,摇曳的灯火在墙壁上晃动,凭添了几分鬼气。 隔了良久,严华章才抬起头来,脸上似有疑难之色,“她嘴里边没有有水,不象溺水而死,可奇的是,我在她身上,却没有发现其它的伤痕。” 卫珏看出他欲言未止,便道:“你有什么话,便说罢。” 严华章瞧了瞧她,道:“有些地方,我不方便查看……” 卫珏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吧,你且在屏门外守着。” 她知道严华章是什么人,他虽已入公成为内侍,但到底出身世家,要他这么做,的确是为难了他。 严华章一怔,想要阻止,却看清了卫珏脸上坚韧的神色,无论心底怎么样的痛,她都会暂且放到一边,将应该做的做完,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退到了屏风后边,卫珏便开始除去安佳怡身上的衣衫,衣衫浸了水,尸身又沉重,极难除却下来,卫珏的手指贴上了冰冷的身躯,只觉自己的身上都冷了起来,似有阵阵寒意渗入体内。 她手指碰上了她的面颊,她的脸,是那样的冰冷,泛着青白,可昨儿晚上,她却还是面颊嫣红,朝着她微笑,将手里的千层馒头捧至她的跟前。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针痕 卫珏将她身上的衣服层层除下,才发现,安佳怡也是那般的瘦,瘦得两侧的肋骨全都突了出来。 她一寸一寸地查看,忽地,她看清了她肋条之上浅浅的孔洞,越往下查看,那孔洞便越发的多,初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毛孔因被水浸着,变得粗大了,待凑得近些看得仔细,来弄明白,原来,那是针孔,是用极细的针扎成。 她不敢相信,抬起头来,只觉烛火在眼前摇晃,头竟有些发昏,身子便撞到了门板之上。 安佳怡死前,究竟遭受了什么?竟受到这般的酷刑? 而她,却一无所知。 她那一晚来到,定是来向她求救的,当时,只要她用心一些,多问她几句,她定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这边的响动引起了严华章的注意,他在屏门后边道:“怎么了?” 卫珏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华章,你以前学过针灸么?” “学过,是家父教的,怎么?” “有没有可能用到细如毛毡的针?” 严华章心底一突,道:“这样的针,倒是极少用到,一则,针灸的针法,都有一定章法,且禁忌较多,所用之针,都有定规,二来,用这样的细针,据我所知,仅在一处用到,便是孕妇难产之时,如有小儿持久不下,便用细如毛毡之针刺入孕妇腹内,使小儿掌心受痛,生力而下,但如此一来,孕妇之命也就保不住了。” 卫珏心底一突,将安佳怡身上的衫裙裉了下来,望向她的小腹,却心底一惊,只见她小腹微微突起,竟象是有身孕一般。 不,不会的,卫珏的心狂跳着,把那衫裙又盖在了安佳怡的身上。 安佳怡才被封为七品常在,尚未承恩,怎么会有孕在身? 如果弄错了,这是何等大罪? 是诛灭九族之罪! 卫珏定了定神,问道:“如此说来,这等手法,也用在了其它地方?” 严华章在屏风后面顿了顿,吞吞吐吐起来,“不错,如若有妇人不幸有孕,不想要那孩子,也会用此方法来流产,只是这方法极为凶险,对女子损害极大,早已经失传多时了。” 卫珏只觉眼前昏暗了起来,她的身子几乎不能站稳,她望向了平静地躺于木板之上的安佳怡,她的眉宇之间,有化不开的愁绪,屋子里的灯光,将她的脸照得明明暗暗……象是在指责着自己,为何你不关心她,哪怕有一句半句的相询都好。 安佳怡,定是将她自己逼到了无路可走了,可这逼着她的人,又会是谁? 她擅长制作美食,卫珏是知道的,可她从来不会什么医术,绝不会将针灸之法用在自己的身上。 严华章听得卫珏长久没有出声,有些担心,“是不是她身上,有这样的针孔? 卫珏猛然惊醒,道:“没错,上半身,到处都有。” 她心底抱有万一的希望,也许不是她猜测的那样,可严华章的回答却浇灭了她的希望,“这等手法,要刺入上半身许多的部位,甚至有些禁忌之位,你且看看,她的乳部,腰骶部、下腹部,是否有同样的针孔。” 卫珏垂下头去,颤抖着手把她的衣服重新揭开,仔细察看起来,她越看,心底便越发地冰凉,严华章所指之处,皆有细小的针孔。 “有的。” “那便是了,原本针灸之法,禁忌极多,筋肉纠结之处,皮薄之处,女子的腹部,腰骶部,乳部,皆不可施针,但若用于那等用途,便要打破这样的禁忌,用细如毛毡的长针刺进那几个部位,反复施针,便能落下腹内孩儿,可这等手法,太过阴损,我也只要一部古籍之中见过,从来没有见人施用,就连太医院,也已严禁这种施针之法。”严华章停了停道,“她既是这几处有针孔,那便代表着……” 卫珏望着安佳怡平静的面孔,却是道:“不,不会的,不会的。” 严华章叹了口气,“你且按按她的下腹部,若是肿涨如鼓,那便是……” 卫珏抱着万一的希望,按向了安佳怡的小腹,一触手,便觉那里坚硬如铁,心底的一丝希望瞬间便熄灭了下去。 怎么会如此,为什么会如此? 她望着安佳怡皎洁如月一般的面容,似在向她微微地笑,劝着她,问她,这千层馒头好不好吃,如若好吃,我下次便再做些来。 可她没能等到,连安佳怡亲手做的千层馒头都放在桌上。 她想不到,这便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安佳怡,这一次,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珏主子,珏主子?”严华章没有听见卫珏回答,一着急,唤出了她的名字,“卫珏,此事如真如所料,我们不能再插手了,如若不然,会惹祸上身的。” 卫珏一惊,似是醒悟了过来,却是望定了安佳怡,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 严华章在屏风后直着急,听得外头梆子声响,心底更急,道:“珏主子,现在这种情形,哪容得你相不相信?依我看,还是让她归于原处的好,等她再次被找着了,也不过是无头公案。” 卫珏却是笑了,“你让我将她重置于井中?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井里呆着?等着她被人发现?发现她这样的情形?让她的家人蒙受那么大的冤屈?”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怒,她从来没有这么对严华章说过话,可此时此刻,却再也不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严华章没有怪她,只是微微叹息,“珏主子,不如此,又能怎样?这种事情,对主子们来说,是天大的祸事,她和你好,我知道,但咱们用不着为了她,将自己的命给陪了进去。” 卫珏冷笑,“你害怕了么?” 虽是知道卫珏心情激动,并没有讽刺之意,严华章心底还是微微发苦,“我怕什么?” 卫珏略有些后悔,道:“对不住,华章,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严华章在屏风后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既出了这样的事,如若牵连上,那便进入了泥潭之中,再也不能抽身。”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枉死 卫珏听了他的话,垂了头去,良久没有出声,隔了良久,才抬起头来,轻声道:“她不一样,她不一样,我不能让她白白枉死,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一样事,便一门心思地做到底,而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至始至终地相信着,对他是这样,对秋儿也是这样,如今,却再加上了安佳怡。 如若是别人,见安佳怡身上出现这等难于启齿之事,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受牵连,定会接受严华章的提议,事不关已,装聋作哑,生怕被牵连了进去,可她不一样,她虽从来没有说过,为了知已,两肋插刀之类的豪言壮语,但她,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对他,她不也是如此? 严华章的眼窝里直发酸,要强忍着,才不让眼泪跌了下来,他在心底想,他能怎么样? 她要怎么做,他便陪着便罢了。 既使前边是深渊险境,他也要陪着。 他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劝她,只道:“既如此,咱们得找个地方把尸首藏了起来。” 卫珏心底涌起了股暖流,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陪着。 “不,藏不了多久的,迟早会被人发现。”卫珏道。 她将案台上的被单拾起,盖在了安佳怡的身上。 “那你准备怎么做?”严华章道。 “我不得不去求他了。”卫珏轻轻地道。 严华章心底一惊,明白了她的话,她要去求的人是谁,后宫之中,能将此事遮盖住的,除了后宫之主,皇帝,还会有谁? 忽然之间,他深深地恨自己,为何他不强大一些,强大的足以能够保护她?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又是这样,每一次,都要他出手,才能护得住她。 严华章心底忽升起了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从屏风后边望过去,只觉得卫珏的身影越来越淡,淡得几乎要从灯影之中消逝一般。 她离他,怕是越来越远了,而离他,却是越来越近。 他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资格阻止。 “你这般的有把握?”严华章道。 “他也不想,后宫之中竟出现这么大的丑闻吧?这如他来说,何尝不是奇耻大辱?”卫珏苦笑。 她丝豪也没有顾忌到自己安危,没有想过皇帝若许会因此而勃然大怒,因这等奇耻大辱而采取非常手段。 也许,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嘴上虽不承认,但心底里已渐渐相信了皇帝。 严华章叹了口气,道:“也好。” 卫珏转过屏风,在门前磕了磕,锦画走了进来,道:“珏主子,有什么吩咐?” 卫珏道:“你暂且使人守着这里,先别声张,我有事先出去一趟,如果五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你便想办法将这尸首毁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 锦画脸上现了古怪之色,道:“珏主子,有些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卫珏道:“你且说说。” “珏主子,奴婢觉得,无论怡主子是怎么死的都好,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重新入井,让别的人发现她,如此一来,便不会牵涉到方方面面,奴婢还想着,让您劝着我家主子,别理这事儿……” 卫珏眼神变冷,“她既出了事,你家主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而我,更不可能!” 锦画垂了头去,脸上现了丝尴尬,“珏主子,您别见怪,奴婢眼皮子浅,一心只为了生着的人好……您既是这般决定了,那么,奴婢便听您的吩咐,派人守在这里,怕的就是,遮掩不了多长的时间了。” 卫珏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决不会让此事连累了你家主子的。”她望定了她,“再有,你家主子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佳怡之事,暂且别向你家主子说,免得她伤心过度,又发病了。” 锦画脸上现了丝严肃,“珏主子,奴婢省得,只是我家主子如若问起,奴婢该怎么回答?” 卫珏道:“你便说还没找到,等我寻个时机,再告诉她吧,先把这头的事办妥了再说。” 锦画点了点头,又唤了两个人来,守住了这里。 卫珏拔脚往前走,严华章一路相陪,走到转弯之处,卫珏才停下了脚步,道:“华章,你且先回去,别惊动他人,我自己去便成了。” 严华章摇了摇头,“我在宫里权柄虽不大,但备个轿子,传递些消息,还是能的,据我所知,皇上现在在御书房,如若你要求见,要经过孙辅全,就怕他暗底里使坏。” 卫珏皱紧了眉头,眼望远处,此时,她才觉得,那至尊至贵之处,离她竟是那般的遥远,他仿佛处于云端,而她,只是地上的蝼蚁而已。 她想要见他的时侯,却是重重关卡,远不能及。 “这可怎么办才好?”卫珏急道,“可瞒不了几个时辰了,管事嬷嬷要点卯。” 严华章道:“如若不然,我便跑一趟,去见见孙辅全,求他把话递进去,让皇上召见。” 卫珏不敢相信,“哪会这么容易,一求见,皇上便会见了?他可是日理万机,哪会理这等小事?” 卫珏有些不确定。 严华章在心底想,如果是别的人,他当然不愿意相见,再如若是她……他轻轻地叹气,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旁人却瞧得清楚,可他心底却隐隐期望,她永远都不明白才好。 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不明白皇帝对她正挠心挠肺,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让她停留在他身边久些,再久些,依赖着他,久些,再久一些。 因他知道,如果她明白了,她便也成了那处于云端的人之一,离他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不可触摸。 “总得试试才好,我出入储秀宫,不惹人注目,你则不同,一言一行总有人盯着,若要求见皇上,更是难上加难,说不定还没有出门,便被人以各种借口拦了下来。”严华章道。 卫珏想了一想,无可奈何,“也只有如此了。” 严华章道:“你且先回住处等侯消息,我走得快,半个时辰便会有消息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受伤 卫珏点了点头,严华章便告辞了她,急急地往远处走。 …… “皇上,让奴才来。”孙辅全见皇帝动手去拿笔砚,急眉赤眼地小跑步到来,将桌上的笔砚双手奉着,递到皇帝的跟前。 皇帝瞧了他一眼,他将砚台放下,见皇帝拿了笔蘸了墨写字,欲相劝,可不知道拿什么名目,正着急着,便听皇帝道:“不过手指受了点儿小伤,你当朕是纸糊的不成?” 孙辅全弯着腰道:“都是奴才不好,皇上受了伤,奴才却不在跟前伺侯。” 皇帝道:“被弓弦划破了层油皮而已,隔不了几日便好了。” 孙辅全心底直嘀咕:如果还有那金脂玉露,怎么会隔了几日才好?仅有的两瓶,象水一样的送了出去,也没落了个好儿,那可是上贡的好东西,价值千金,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了,真可谓是珍珠蒙尘,让人心肝儿直痛,弄得皇上自己要用的时侯,没了…… 皇帝望了他一眼,道:“你耷拉着个眉毛,正嘀咕什么呢,朕看见你就心烦,去,外边守着。 “皇上,您看您,身边也没个伺侯……”孙辅全道。 皇帝瞧了他一眼,“这满殿里站着的,都是菩萨不成,偏要你守着?碍手碍脚的!” 孙辅全只得往外走,边走边心底埋怨,都是这卫珏不好,皇帝送出去只同心结,没见她眼眉鼻子稍有喜色,他回来照实一禀报,皇帝接连着几日便心情不好,找岔儿发他的脾气,仿佛卫珏没动静,是他孙辅全挑拨的似的。 他这个当差的难做啊,凡遇上卫珏之事,准没好事。 以往他既使差事办得不好,皇帝也没这么多话来斥责于他的,他得承认,皇上骂人……烟火气多了些,可一天骂个三四回,也太多了一点。 今儿个更好了,在骑射场练箭,居然让弓弦把自己的手指给割伤了……皇帝六岁就学骑射,弓弦把自己的手指头割伤,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如果那金脂玉露不没赐给那个不知好歹的,皇上的手指头早就好了。 如果那不知好歹的但凡看见皇上赐的同心结,露出个笑脸儿来,说上两句好话,他怎么会接二连三的挨骂? 如果他不照实禀报,些微犯着些欺君之罪,说些卫珏对这同心结很有几分动容之类的好话,这几日的差,也就不这么难当了。 孙辅全一边在心底里悔着,一边来到外间,便见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的,他心底正一肚子的火没处儿发呢,大怒,一把便揪住那小太监,“想死啊,这是什么地方,再在这儿望,老子弄死你。” 那小太监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道:“孙公公,有人让奴才给您传个话儿,奴才不知道当不当传……?” 孙辅全松了那小太监的衣领,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小太监道:“奴才知道这几日主子烦恼,您也跟着烦恼,这不,有人替您解忧来了……” 孙辅全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袖子,“什么解救的人?” “您知道那严华章严公公么?他现在正在外边侯着,等着见您呢。” 不提起严华章还好,一提起严华章,孙辅全便一肚皮的气,严华章和卫珏是旧相识,在幸者库就认识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卫珏肚子里的坏水儿有他一半的功劳,对皇上漫不经心也有他一半的功劳。 孙辅全挽起袖子便往外边走,小太监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脸上露了丝兴奋,“要不要小的帮手拿一大麻袋来,先把他一麻袋装了,揍一顿再说?” 孙辅全望了他一眼,他很得眼色,屁颠屁颠地便往杂物房跑,去拿麻袋。 孙辅全来到小角门边,一眼便望见严华章站在树荫底下,便上前了几步,招呼道:“严公公,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里打秋风?” 严华章心底正着急,见了孙辅全,忙先行礼,“孙公公,奴才有事相告……” 那小太监手脚极快,不但拿了一只老大的麻袋,还叫了三四个身强力壮的过来,那些太监正在茶房闲得发慌,一听有乐子可耍,还是御前大总管亲自布置的,哪有不跃跃欲试的……几个人拿了大麻袋,兜到了严华章的背后,正准备趁他不注意,一麻袋便盖了下去…… 严华章略识拳脚,耳目比常人灵敏一些,眼角一扫,便扫到了那几人的作为,又看清孙辅全脸上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忙道:“有关珏主子的……” 孙辅全心底一跳,一挥手,那几个人便停了下来,他道:“关珏主子什么事?” 严华章一见有戏,忙趋前了几步,走到孙辅全跟前儿,低声道:“珏主子有事想见皇上,烦请您通报一声。” 孙辅全心底打起了小九九,卫珏主动地要见皇上?这是他求之不得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如此一来,皇上的心情会好很多……于孙辅全来说,这些个小情小性,他是不懂的……身为一名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圣旨一下,想要那女人怎么样,便怎么样,哪容得卫珏这样的,拿腔作调……可皇上偏偏不喜欢强求别人,要那女人主动地巴着,这等小情小性儿……孙辅全反正弄不懂,可他再怎么弄不懂,也知道只要皇帝喜欢,他的日子就好过了。 所以,他心底一喜。 可喜过之后,便一眼看出严华章眼底的急色,心底一突,心想这卫珏道德很败坏,敲诈勒索当成寻常事儿,不知道她心底在盘算什么,上次稍微扭伤了一下脚,就让皇上把金脂玉露与凝花露给弄没了,弄得皇上自己都没得涂……这一次,可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得惩。 于是,他慢吞吞地道:“皇上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么?你说通传,我便通传?” 可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喜意怎么能瞒得过严华章,况且,严华章早已知道了卫珏在皇帝心底里的位置,见此,便叹了口气,“孙公公,奴才也只是个传话之人,您是知道的,珏主子份位低,脾气也不太好,极容易改变主意,您若是不愿意通传,那便算了……反正奴才话是传到了,奴才这便去回了珏主子,说皇上不愿意见她。”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要胁 孙辅全气得两个鼻子直冒烟,心想这人现在还要胁起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儿,一个低品级的妃嫔,不,现在连妃嫔还不是,求见皇上,还得挑她高不高兴? 还得趁着她高兴的时侯? 她高兴,有皇上高兴重要? 孙辅全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见严华章当真转身就走,忙在脸上换出幅笑脸来,扬声道:“严公公,严公公,您先别走……”他紧赶慢赶地上前拦住了严华章,“您瞧瞧您,走这么快干什么,咱们话还没有说完呢。” 严华章见他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模样,停了下来,脸有惊色,“噢,孙公公,您不是说皇上没空么?皇上日理万机,这闲杂人等的求见,的确不值当什么,奴才理解,理解。” 孙辅全忍受着他的挤对,把脸上的笑容保持着一点儿也没松懈,心底里把严华章的祖宗十代问侯了个遍,“严公公,皇上有没有空,我这也得进去看看才行啊,您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严华章道:“孙公公,你这便是愿意替奴才传个话儿了?”他朝闪闪烁烁拿了麻袋往避静处躲的那几个小太监努了努嘴,“他们是怎么回事?奴才初一见着,便吓得心惊胆颤,以为他们要拿老大的麻袋兜我呢。” 孙辅全笑得菊花起了摺子,“没有,没有,哪有这回事儿,这是……新上贡了桔子,他们拿麻袋装桔子分了吃。” 严华章叹道:“御前的人就是有好口福,连新贡的桔子都能分了吃。” 孙辅全一边笑着让了严华章往廊下说话,一边道:“严公公,您说珏主子想见皇上,不知道有什么事?也好让老奴据实禀报。” 严华章斜了眼望了他一眼,孙辅全被他那一眼盯得火冒三丈,心想他一名小小的管事太监,他是御前大总管,倒被他拿斜眼儿瞧着,天底下的事,怎么全都调转了过来了? “孙公公,这奴才便不知道了,珏主子想见皇上了,便要奴才递个信儿,您只需把这信儿递到皇上的耳里,至于主子们想不想相见,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儿,您说,是不是?” 孙辅全胸口的一口血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但到底到了最后,倒是忍住了,他把那口血吞进肚子里,笑得很是和蔼,“严公公年纪轻轻的,倒是见识广博,于人性也分析得通透清楚,倒是杂家弄混了,行了,我便进去通传一声,可事先得说清楚,成与不成,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您便先在殿外侯着吧。” 严华章含笑点了点头。 孙辅全一边往殿内走,一边在腹内痛骂,连笑容和那卫珏都有几分相似,看了就叫人从心底往外边直涌酸水儿,恶心! 走进几进殿堂,来到内殿,孙辅全一进殿,便瞧见皇上提了笔,凝注于纸上……半晌,也没写下一个字。 孙辅全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来到案台边上,打了个千儿,唤道:“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皇帝却依旧凝视于纸上,一动不动。 孙辅全再出声:“皇上……” 皇帝这才猛然醒悟,手一抖,那墨汁便沿着笔尖滴了下来,滴在宣纸之上,染下一大片墨印。 “什么事?”皇帝把手上的狼豪放在笔架子之上,皱着眉头朝他望了一眼。 孙辅全此时才想起,皇帝刚刚才发了话,要他没事别进来,他不由自主地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启禀皇上,珏主子……” “她怎么了?”皇帝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 孙辅全豁出去了,道:“珏主子想见您一面,皇上,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皇帝脸上却无半丝儿喜色,自取了案前的茶碟子过来,揭开盖子喝了一口,“朕是想见就见的么?” 孙辅全便道:“那奴才便去回了她?皇上,您说得没错,珏主子现如今不过是个七品常在,既使日后成了妃,贵妃,可不是想见皇上,便能见着的……您是知道的,她的脾气不好,人又善变……” 皇帝哼了一声,抬起眼来,死盯了他一眼,“狗奴才,你在提醒朕什么?提醒朕她好不容易转了心思,想见朕了么?朕便要巴巴儿地赶上去?” 孙辅全垂头道:“不是,皇上,奴才不是这意思,您是皇上,哪有人胆敢这样,这珏小主不识相,是天底下最不识相之人,皇上您想要什么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可这人么,就象这物件儿,难得您喜欢……这物件儿也贴合……” 皇帝语气当中隐隐夹了雷霆之怒,“你胡说什么,她是物件儿么?” 孙辅全扑通一声跪下,“不,她不是物件儿,奴才该死,奴才说错了……” 他把这一套下跪,请罪,磕头的流程做完,心底直犯愁,皇上,他到底想不想见?不见,往后几日,他孙辅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去,又闹上了别扭。 他见惯了皇帝识大体,懂分寸,说实在的,这一闹别扭,他着实不习惯。 他此时才明白,皇帝太过冷清,太过高高在上,是不好,但一旦太过烟火气了,也不好。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他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见皇帝脚上的厚底靴子,在殿前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走了几个来回之后,皇帝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孙辅全面前,道:“去馨香园。” 孙辅全一时没反映过来,怔了一怔,“去那儿?” 皇帝瞪着他,“传她去那儿见朕。” 孙辅全吁了一口气,忙道:“喳。” 皇帝一揭衣摆,便往殿外走,孙辅全紧赶慢赶地跟上,道:“皇上,奴才这就使人去传旨……”他见皇帝瞧了他一眼,忙知趣地道,“奴才亲自去。” 皇帝不再理他,走出殿外,吩咐,“摆驾馨香园。” 銮轿抬了过来,皇帝坐了上去,孙辅全才明白,皇帝这便去了?不显着太着急了一点?他可得脚程快一些才行,别让皇上在馨香园等得太久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相见 走了两步,严华章从廊柱下钻了出来,道:“孙公公,这消息传到了么?” 孙辅全有气无力,“恭喜珏主子,皇上在馨香园等着了,你还不快去传旨?” 严华章见他的模样,关切地道:“孙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孙辅全向他挥了挥手,“你先别理我,紧赶着,快把这消息传给珏主子,要她紧赶着打扮一下,我么,一会儿便到,领着她往馨香园去。” 严华章喳了一声,加快了脚步离开。 孙辅全招来了顶轿子,坐上去,心底直犯沮丧,心想,他是御前大总管,天底下头一份儿的总管,哪里替主子受过这样的窝襄气……一听见有人招呼,象叭儿狗般腆着脸就凑了上去了。 不错,他就感觉自家主子此时此刻,便象那叭儿狗。 跌份儿,真是跌份儿! 他决定了,等皇帝对卫珏不新鲜了,淡了,他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要一一地讨了回来,他是太监总管,对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有的是办法让她乱在了墙旮旯里。 孙辅全咬牙切齿。 …… “这便成了?”卫珏不敢相信地望着严华章,“你说皇上让我去馨香园相见?” 严华章点了点头,“等一会儿,孙辅全便来传旨了,你且准备着。” 卫珏皱着眉头道:“不错,我得想想,等一会儿,该怎么说才好。” 严华章原本依着孙辅全的吩咐,让她好好儿打扮一下,准备去馨香园迎驾,可见卫珏全没有这样的自觉,便不开口了,只道:“也是,你且好好儿想想。”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窗棂外那轮明月,只见银月冷辉撒满了金顶碧瓦,她轻轻地道:“怡姐姐,我不会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只这一句,严华章便明白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如以往许多次一样,无论安佳怡遭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是一个平常人,和锦画一样,遇到了这种情况,都会远远的躲开,生怕背了污名,可她不一样,他一向都知道,她不是寻常之人,就象对着秋儿的时侯,秋儿身亡之时,因王顺的关系,没有人感有半句不满,只有她,在心底里记着,告诉他,秋儿不会白死,而他,也相信了这一点。 就如现在,他同样相信,安佳怡不会白白地死了。 他望着她皎若明白的面颊,远山一般秀丽的眉眼,纤弱的肩膀似不堪受负,可他知道,她说得出来,便能做得到。 她从不将人放在嘴上,却将人放在了心底里。 不知道到了未了,有谁最终能够占据她一片真心? 严华章心底暗叹,默默垂下头去,他是不能够了,如果有来世的话……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素钗在门边禀报,“珏主子,孙总管求见。” 卫珏与严华章走了出去,便见着孙辅全并两名小太监占在廊下,见她出来,一甩拂尘,“珏主子,大喜了,皇上传您馨香园相见,赶快收拾着,跟奴才去吧。” 孙辅全半闭着眼朝她上下一打量,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什么装扮,鬓角还有两丝散发,衣裳显见着穿的半新不旧的,发髻之上更是随便地插了两只蝈蝈簪子……敢情她这是学着乡下的穷亲戚打秋风呢,想皇帝看她过得凄凉,赏她两件新衣服,新首饰? 依这卫珏败坏的道德,以及钻进了钱眼里的心思,极有可能。 这卫珏的脑袋瓜有时侯就是不好使,她也不想想,只要把皇上哄得高兴了,要什么没有?她打扮得好一些,看得皇帝眼前一亮,心底里一高兴,什么赏赐都来了,这宫里头,皇帝的恩宠可比什么都重要。 眼皮子浅是女人的专长,可她的眼皮子浅得也有些离谱。 孙辅全咳了一声,“珏主子,您……收拾好了?” 卫珏见他站在廊下不动窝儿,奇道:“好了,孙公公请前边带路。” 孙辅全还是没动窝儿,上下扫了她一眼,提醒,“珏主子,您现在是主子了,乾东五所难道没发新衣裳下来?” 卫珏这才明白他满脸不愉从何而来,她心底里正急着呢,换身衣裳,又不知道浪费多少时辰,哪有空顾着孙辅全的感受,皱了皱眉道:“孙公公,皇上有旨,让我去馨香园相见,可没有下旨,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去,我劝您老人家就别多理了。” 孙辅全被她一堵,一口气差点儿缓不过来,心道他一片好心,她反倒当成了驴肝肺了……且等着,等你在皇帝心目中淡了,他非得治死你卫珏不可。 孙辅全脸上乍露一丝微笑,赞赏地道:“珏主子到底和别的主子不同,穿着也清新别致,倒是奴才多虑了。” 卫珏看清了他眼底的阴郁,只作不知,略皱了皱眉,道:“便请孙公公前边带路,免得误了时辰,让皇上久等。” 孙辅全心底暗恼,无可奈何,只得弯了腰往前走,唤了小轿过来,请卫珏坐上,一路急行,往馨香园而去。 卫珏心急如炽,一路上只反复思量着,这事该和皇帝怎么说才好,安佳怡这般地死了,如果真查了起来,不但会污了她死后的名声,而且,连她的家人都会受到连累,她真是死不瞑目了。 锦画与严华章劝她放手的时侯,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因她相信,安佳怡不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她是个连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的人,又岂会做这等事来连累自己的家人? 卫珏设想过万千种情形,甚至想过,也许皇帝才是那经手之人?如果是这样,那便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但卫珏心底却明白,不会是皇帝,如果是他,安佳怡身上便不会有这样奇特的伤痕,如果是他,他能护住她的,不会让她这般凄惨地死去。 卫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此时此刻,对皇帝却有了这样的信心。 她一路想着,轿子停了下来,孙辅全在外边尖细着嗓子道:“珏主子,到了,请您下轿。” 帘子被打了起来,露出了孙辅全一张笑脸,卫珏忙下了轿,跟着孙辅全往馨香园走去。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吹笛 馨香园,她是来过的,还是以往的模样,巨大的暖房里边,四季鲜花盛开,因皇帝来了,园子里不见花王等宫人,只偶尔见了侍卫隐在花草树木当中。 孙辅全推开了暖房的小门,道:“珏主子,您自己进去吧,皇上在里边等着。” 卫珏微点了头,迈开脚步往小门里走,孙辅全见她一路行来,无论是听到圣旨,上了轿子,还是到了目地地儿,全是一张平板脸,脸上半丝儿喜色都没有,又在心底里直发酸,咬牙切齿。 卫珏走在暖房整齐的青石板小径之上,鼻端飘来隐隐的花香味道,耳边更是隐有乐声和缓地奏起……卫珏心底焦灼,哪有空欣赏这些,张眼望去,四周围找寻,却没看见皇帝的身影,便急走了几步,转了一个弯儿,听得那乐声越来越近,扒开漆染一般的玉兰叶望了过去,便见前边描金雕玉的椅凳之上,背对着自己,正在横笛而吹的人。 只见他粗黑如墨染的发辨垂在绣有五爪金龙的玄色衣袍之上,既使坐着,身子也挺拔如修竹一般。 卫珏慢慢走了过去,虽没有心思去听那笛子吹奏出来的是什么曲子,却也觉得悦耳动听,如缓缓溪流在心底里滑过。 忽地,笛声陡地拔高,竟如两只雀鸟在高空盘旋低鸣,相互呢嗯,相唱相和,亲昵无比。 卫珏等得心焦,见月影又移动了几分,心底想着这么一耽搁,不知道又到了什么时辰……皇帝他没事吹什么笛子? 大晚上吹笛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卫珏腹诽着,耐着性子等他吹完那笛子。 可她越是等着,那笛声便越发地没完没了,一会儿如鱼翔海底,成双成对,一会儿如龙翔九天,凤相和鸣。 不可否认,皇帝的笛子吹得极好,听在卫珏的耳里,悠扬悦耳,竟象处身于鸟语花香,高山流水的境地。 卫珏也擅长吹笛,但既使是最熟悉之时,却也吹不出他这样的竟境……可卫珏现如今心底急得如油锅子煎着,只盼着他早早地吹完,她还把事儿向他说个清楚,哪还有心情听这乐曲儿。 眼见着这笛声没完没了,卫珏悄悄地移动脚步,转到了皇帝的侧面,心想莫非皇帝沉浸于乐声当中,不知道她已经来了? 她在他面前晃一下,他应当知道了吧? 从侧面看去,皇帝半闭着眼,凤翅般的眼睫毛把深邃的眼眸半遮着,半边脸光洁如黄玉,却如雕刻出来一般,嘴唇摆在笛子之上,唇形极好,唇角却是极为坚毅的模样,虽只有半只眼睛微露,可从卫珏这方向看过去,却是极为温暖,再也没有那处于金雕玉砌当中天生的冰冷,倒象一位世家子弟,从金马玉堂中走出,满身闲适,只有风月。 卫珏心底感叹,皇帝长得可真养眼,难怪宫里头的无论有无身份的,对他皆都前仆后继,既使没这般至尊的地位,摆在外边,他也会是个抢手货。 可他沉浸在这乐曲当中,什么时侯才是个尽头啊? 皇帝做事之时,是不能被打断的,卫珏如果连这规矩都不知道,那便白白在宫里头吃了几年米饭了。 卫珏再次悄悄地移动脚步,到了他的正面,心想侧面他一无所知,到了正面,应当略有感觉了吧? 可那笛声却无半点儿阻滞,依旧没完没了地在她耳边盘旋,更要命的是,吹奏笛子的时侯,早先皇帝是微闭了双眼的,此时,全闭上了! 他嘴唇微启,黄玉般的手指在笛孔上移动,雕般的面容被暖房树叶映得半明半暗,无可否认,从正面看,皇帝更是赏心悦目。 卫珏急得心底直跳脚,一边告戒自己不急,一边在想着能不能走上前去,把那笛子从他嘴里边拔了下来? 她这里象被用油锅煎着,还用锅铲挑起,煎了反面煎正面……好不容易地,这笛声渐渐地低了,越来越低,终于止歇。 卫珏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的思绪似是尚在笛声中盘旋,隔了良久,才微睁了双眼,道“你来了。” “臣妾来了好大一会儿了……”卫珏笑得和婉,“皇上吹的曲子可真好听。” 在宫里头日子久了,卫珏已将巴结奉承当成了家常便饭,但凡遇到的人,只要能说上两句话的,她总要说上两句好话儿,比如说,对方在绣花,她便会称赞一翻,您这花儿绣得真好,象活了一样……如此类推,不一而足,所以,对这笛曲,她虽是厌烦到了极点,但也就当成了家常便饭般地那么一夸……说好话,是宫里边生存的基础。 虽则她认为这笛声着实太长了一些,太惹人心焦。 皇帝收了笛子,脸上乍开一丝微笑来,却如春风破冰一般,“是么?想不到你还懂得这个?” 卫珏心想,我当然懂得,上一次,拿竹叶子和着你的笛声,不是还差点儿被捉到了么?可她实在不想和他再就这话题谈了下去,于是道:“臣妾略有涉猎,倒也不能说懂得……臣妾这次求见皇上,是为了……”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兴致勃勃,“既如此,不如你也来吹奏一曲?” 他直直地将那金镶玉的笛子递到她的面前。 卫珏哪有心思吹奏笛曲,她没接皇帝递过来的笛子,却是再行一礼,脸有为难之色,“皇上,臣妾着实不会吹笛,连声音都吹奏不出,您让臣妾吹笛,便好比让牛弹琴,只会糟蹋了这笛子。” 开玩笑,我吹一曲,你再吹一曲,几个时辰就这么完了,储秀宫里边,还有大事等着呢。 也不知道皇帝今日在抽什么疯,忽然之间小情小性了起来。 皇帝收了那笛子,眼眸垂下,“你不会吹笛?” 卫珏看出他神色不太友善,忙谄媚地笑,“皇上,如果您喜欢臣妾吹笛,臣妾便现学,请宫里的乐师教臣妾,臣妾聪明着呢,保管一个月,便吹得和皇上样的好。”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求告 卫珏觉得他的脸色更沉了,眨眼之间,便睛转多云起来,心想今儿来,是有求于他,俗话说得好,心情好的时侯求人容易……虽则她也不明白皇帝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转变规律是怎么样的,但得紧赶着他现在心情没太糟的时侯把事儿说完了。 如若不然,等着他心情糟到透底,再说这桩糟到了极点的事儿,那么,她今日的述求多半得黄了。 她忙道:“皇上,今日臣妾请求相见,实则有一事相求,这件事,也关系到皇家体面,所以,臣妾不得不求见。” “你今日求见,便是为了此事?”皇帝抬起眼眸,冷冷地盯着她。 糟了,他这心情转瞬之间便跌落谷底了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呢。 卫珏直叫苦,也顾不上许多,忙道:“没错,臣妾求见皇上,便是因此事而来,储秀宫之内,出了件大事……” 皇帝哼了一声,一拂袖子,便往门边走。 卫珏尚未说完的话憋在了喉咙里边,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连头都不回,往门口而去。 卫珏急了,提了裙子便赶上去,可皇帝腿长,她脚短,紧赶慢赶,也追赶不及,她边赶边道:“皇上,储秀宫当真出了大事,有人故去了,臣妾前来,是想向皇上禀报,请皇上给臣妾几日时间,先把这事压了下去,臣妾定能查出真相来……” 眼看皇帝走到了门边,卫珏心底一下子充满了绝望,满眼都是安佳怡躺在案板上的模样,忽地,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臣妾知道,臣妾冒冒然来求皇上,皇上肯定不会答应,可臣妾没有办法,因臣妾知道,她定是遭人陷害,死得不明不白,她绝不是这样的人,绝没有做出那样的事!” 她捂住了脸,再也不能支撑,只觉头痛欲裂,眼前那渐行渐远的人模糊了起来,让她的心直沉入谷底。 皇帝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身,看着跪倒在青石板地面上的卫珏,她娇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脸上是没有掩饰的悲痛,未施脂粉的脸被泪水浸湿,更显晶莹剔透。 她在他身后哀哀地抽泣,他怎么听得不清楚,可他心底那股邪火儿不知道怎么的便窜得老高,她来见他,不过是为了别人的事! 这一路的期盼高兴全都落在了空处! 他很懊恼,听到她称赞他的笛子奏得好听时,他的心竟飞扬了起来! 可她一上来,说的便是别人的事,一口一口的,便是她不得不来求他。 他原想着直直地走了出去,再不想见她,见到她这张脸,可她跪下,哭得那般的肝肠寸断,不加掩饰,虽是为了别人,也让他心底撕裂般地一阵一阵地痛。 泪眼朦胧当中,卫珏看见面前的人影停了下来,忙膝行几步,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的衣摆,“皇上,她是在井里头被发现的,已经瞒不了几个时辰了,如果此事被捅了出来,她的家人,她的名声,便全都没了,臣妾肯定,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衣服的摆子绣了镶边,被她捏得极紧,使她的掌心有微微的刺痒,可她此时此刻,却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的衣角,成了她的支柱,支撑着她,让她把话说完。 虽则是语无伦次。 她听到头顶沉沉地声音响起,“是谁?” 她竟是大喜,感激泣漓,“是安佳怡,则武府知府的女儿,新封了七品常在的。” 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隔着衣衫感觉到了他掌心的温暖,她有一时间的怔神,竟不知道如何动作,直至他发力将她提了起来,她才松开了他的衣襟,却是腿脚发软,原本要挣开他的搀扶的,却依着他站定,他也没有松开扶着她的手。 “是她?”皇帝轻轻地道。 卫珏听到皇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垂下眼来,忽地发现,她竟是被皇帝揽着,伏在了他的胸口,吓了一跳,忙站开一步,道:“臣妾失礼了。” 可他却没有松手,却是道:“失什么礼?这样,才是合礼。” 卫珏心底记挂着安佳怡,却也犯起了嘀咕,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安佳怡,是怎么回事?”皇帝微微使力,卫珏便又重新趴伏在了他的胸口,他胸口微刺的绣纹让卫珏面颊有些发痒,便直了脖子,隔开了一些。 她怎么忘了,她已是后宫里的女人了,皇帝这么做,倒真是合乎礼仪。 日后,还要被翻绿头牌,等着侍寝……虽是有千头万绪,卫珏的思绪却飘到了那里,心神不定起来,听到他胸口沉稳的心跳,更是发慌,稳了稳神道:“安佳怡昨儿晚上便失了踪影,臣妾和她相厚,听她身边的宫婢说起,便使人到处寻找,今儿晚间,才在储秀宫角门的一口井里找到了。” 虽是说着这般让人不愉之事,皇帝却依旧没有松开她,只道:“是么?” 卫珏听他的语气,仿佛并不是很震怒,半吊起的心放下了一半,道:“臣妾亲自……使人查了她的尸首,却有些不妥,因此,臣妾便来求皇上,请皇上暂且将此事掩盖了下去,让臣妾查出真相,以免冤枉好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和着男子的体味直钻进她的鼻孔里,让她心跳如鼓,使她又想起身为妃子应尽的义务,她从来没想过她会有那么一天,此时此刻,才恍然悟出,那一日离她越来越近了。 既使没等到一个月后中宫落定,她现在已是他的妃嫔,他随时可以…… 她轻轻地挣了挣,不敢挣得太过明显,他便察觉了,丝豪没有松手的打算,反倒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地抚着。 卫珏身上起了层寒毛,脸色发烧,却不敢再动。 “储秀宫,竟出了这等大事?”皇帝道。 卫珏听出他没当一回事儿,很有可能,他连安佳怡是谁都不知道,那些经过复选挑中的秀女们,成了他的妃嫔,可在他的心底,却没有留下影儿。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妥 卫珏心底有些悲哀凄凉,若许她比她们好许多,至少引起了他的注意,可她日后的日子,却比她们好得了多少? “她既是死了,叫慎刑司负责调查真相便罢了,何需你亲自来?你既是向朕禀明的此事,便请放心,朕定不会叫她枉死的。” 皇帝感觉到怀里的佳人身子有些僵硬,不由皱了皱眉。 “皇上,臣妾使人查过她的尸身,有些不妥……”卫珏吞吞吐吐。 “有什么不妥?”皇帝道。 卫珏虽是个胆极大的人,但到底未出闺阁,难以启齿,“她的小腹微微拱起,身上更有针灸孔洞,臣妾查过医书,那是久已失传的流胎针法……” “什么?”皇帝一下子松开了她,眼神冰冷,“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竟想着朕替她隐瞒?” 他望定了她,心底隐约感觉到了失望,她半分儿也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安佳怡是他的妃嫔,未受宠,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再怎么着,也伤及了他的颜面,可她却只顾着那人的冤屈,从来没替他想过,还想着让他替她遮掩。 卫珏被他一松手,便往后退了一步,勉强占稳了身子,她道:“皇上,这件事如果真让慎刑司插手,惹得尽人皆知,于皇室名声不好,于皇上名声有污,臣妾不光是为了安佳怡,也是替您着想。” 皇帝望定了她,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染上了些许嫣红,小巧的嘴一张一合,黑色的眼眸因刚刚哭过,却是乌润光泽……他知道她说的,没有几分真的,但心底的怒气却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不是不记得安佳怡,他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也知道她身后是谁,但唯此而已,于他来说,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后宫里无数影子中的一位,比不了这位千分之一的鲜明。 所以,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一个陌生人死了,虽死得那么的不堪,但这后宫里头,成千上万的人,每年都要死上许多,有些莫名跌进荷塘的,有的吃错了东西的,病死的……不是他冷情,而是他从小便学会了看淡这种生死。 所以,短暂的恼怒之后,他倒并不觉得被冒犯了。 他看着她急呲白眼地解释,反倒觉得,有几分有趣,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是淡淡然的,不是急着躲开他,便是在躲开他的路上。 她不想呆在宫中,不想成为他的妃子,他都知道,也知道她若留在宫里边,会是怎么样的艰难。 他虽是皇帝,也不能时时刻刻地护着她,而她,没有能护着她的娘家,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早就明白了。 他也想过,就此罢手吧,放她自由,可只要这么一想,他心底便虚得慌,便感觉他的整个人生没有了意义。 他从来不需要去争取什么,因为不用他争取,他想要的,就送到了他的手边上,可这一次,他却想争取,争取她的心,也能让自己有个一心一意的人在身边陪着。 他看着她流泪,却是为着那位他连面目都弄不清楚的低位妃嫔,忽然间,他心底隐隐涌起了股妒忌,他居然在妒忌那位死去了的女人,至少,她进驻了卫珏的心,不是么? 卫珏,卫珏,真是人如其名,她的心,是用玉制成的。 “行了,朕知道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卫珏怔了怔,脸上全是祈求,“皇上,只要几日时间,臣妾便能查出真相来,请皇上暂且别将这事公开。” 皇帝脸上神色未改,语气冰冷,“几日时间,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卫珏道:“皇上,此事在储秀宫发生,又是臣妾的姐妹,依臣妾看,要慎刑司等去查,还不如臣妾去查的好,臣妾到底知根知底。” 一个认识不长的女人,也识得她这般扑心扑命的顾着? 皇帝心底涌起了股烦恼,道:“你虽是知根知底,但在宫内到底势单力薄,既如此,朕便派孙辅全和索额图与你一同查个清楚。” 卫珏大喜过望,明白他这么说,便是答应了此事暂不宣扬开来,连连点头:“臣妾多谢皇上大恩,臣妾定会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不让怡常在蒙冤受屈。” 她欲下跪行礼,却被他手一托,便扶住了,他道:“行了,你也别先多谢朕,如果查出来,事实属实,朕绝不会轻饶了安氏一族。” 卫珏看清了他眼底隐隐的怒火,知道他所定会言出必行,却是垂了头去,低声道:“皇上,臣妾相信,怡常在不会如此做的,臣妾定能证明。” 皇帝冷笑出声,“真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卫珏抬起头来,便见着皇帝迈开脚步,往门前而去,她这才醒悟过来,甩着帕子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走出了暖房,孙辅全上前,道:“皇上,您这就回宫了。” 孙辅全仔觑着皇帝的神色,却见他既不象怒也不似喜,心底七上八下,心想这卫珏今次儿,没惹皇上什么吧? 他已成了习惯,皇帝每见卫珏一次,总有几天情绪不大稳妥,他们这些当差的,便要小心着来了。 皇帝停下了脚步,道:“孙辅全,你去通知索额图一声,他现在在南书房,让他来朕这里一趟。” 孙辅全喳了一声,吩咐抬了龙辇来,看着皇帝上了龙辇离去。 他吩咐了一位小太监去南书房传了索额图晋见,正想去办其它差事,回头一望,卫珏从暖房里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象是哭过了,不是在皇上面前吃瘪了吧,心底便是一喜,上前道:“珏主子,您是坐轿子回去,还是走路,奴才好安排。” 卫珏一门心思想着还躺在小角门房间里的安佳怡,心想走路还快一些,可以抄小径回去,便道:“不用孙公公安排了,我自己走回去便罢了。” 离得近了,孙辅全更看得清楚,卫珏面色苍白,眼底郁色浓浓,眼睛如水泡过一般,显见着真是在皇上面前不妥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飞扬 孙辅全也不是个恶人,一般情况之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这卫珏,太可气了,每一次被皇帝训斥,都是因为她,而且他也看不惯这种女人,拿腔作调的,耍得人团团转,而且这耍的,还是他视若天神的主子。 所以,他一见她落败,他的心便飞扬了起来,决定往她的伤口再撒上几把盐。 他凑到她的身边,道:“别介,珏主子,伺侯您,是奴才们的光荣,怎么能说麻烦不麻烦呢,这样罢,奴才我,亲自送您回去。” 卫珏虽被安佳怡的事情困扰,此时从孙辅全的眼底,也看出了丝不同寻常来,见他不怀好意,却没有心思敷衍他,道:“孙公公,皇上不是紧等着召见索额图大人么?估计也要您在身边伺侯,您是御前大总管,可脱不开身,我劝您,还是紧赶着回皇上的身边吧,不相干的事,您老也别惦记着了。” 孙辅全被她拿话一堵,心底不舒服之极,见她神色郁郁,心底又有几分爽快,暂且看你嚣张,看你还嚣张到什么时侯,看样子,皇上这次真的将拿她做了筏子了,如若不然,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只要皇帝渐渐将她丢到了脑后,他有的是办法治她。 一想及此,孙辅全只觉整个天空都明朗了起来,便带着几分怜悯看了她一眼……秋后的蚱蜢,便让她先得意几天吧。 “珏主子提醒得是,倒是奴才分不清主次了,那奴才这便走了,珏主子自己回去?” 卫珏点了点头,道:“孙公公,您走好。” 孙辅全转了身,一甩拂尘,被两名小太监拥着,往御书房走。 卫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唤了伺侯的宫婢,急急地抄小路往储秀宫赶。 …… 回到住处,换了身衣服,卫珏刚想提脚往角门处走,便听见外边帘子一揭,抬头望去,锦画领了赫舍里丽儿走进门来,见卫珏望向她,锦画向她摇了摇头,卫珏便知道,锦画到底守住了对她的承诺,没将实情向赫舍里丽儿禀报。 卫珏将赫舍里丽儿让在榻上坐下,见她面色不好,便道:“丽儿妹妹,都这么夜了,你怎么还不歇着,佳怡姐姐有我们找着呢,如有什么消息,定会尽快通知于你的。” 赫舍里丽儿气息虚弱,“珏姐姐,我想睡来着,刚刚还睡了少许,可一闭上眼,便梦见了佳怡姐姐,梦见她瞪着双眼望着我,象是有话要说,可怎么也说不出来,珏姐姐,我真怕,怕佳怡姐姐出了什么事。” 卫珏心底直发酸,强作了笑脸,“丽儿妹妹,怎么你竟想些不好的,佳怡妹妹是个长相福气的人,定会转危为安,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她便站在你身前了呢,这储秀宫房间多,指不定她贪着摘花弄草,想取些特别的食材,做些特别的点心给我们吃,便忘了时间了。” 赫舍里丽儿苍白的脸露了丝微笑来,“没错,佳怡姐姐最喜欢新鲜特别的食材了,有的时侯,独自一个人挖些根茎回来,连我都不识的,可她用那东西做出来的点心,却味美无比。” 卫珏道:“就是如此,丽儿妹妹,你可别这么紧张,去睡一个好觉,如若不然,等佳怡妹妹回来,会笑话你的。” 说到这里,卫珏脑子里浮出躺在床板上的安佳怡的模样,却再也说不下去,未免赫舍里丽儿疑心,只把头垂下,详装理着衣服带子。 赫舍里丽儿与安佳怡要好,她心底还妒忌过,卫珏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姐妹深情,也弄不明白她们两人豪无血缘关系,却能相交相知,可和她们相处久了,她却不知不觉地也将她们当成了姐妹。 “是么,你说得也是……”赫舍里丽儿笑了起来,“佳怡姐姐就是这样,从小便喜欢弄些吃食,我还笑过她,如若她是男子,去当大厨,定是也能入宫,成为宫里边数一数二的御厨首领。” 卫珏垂了头,看着衣服的带子,强忍着眼底的酸涩,笑道:“是啊如若今次,她再偷偷儿地研制些好吃的出来,咱们便要笑话她,给她起个花名儿,就叫她……” “厨痴!”赫舍里丽儿接嘴,脸上现起了些红润,“自古有琴痴,花痴,书痴……而她,被称为厨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卫珏道:“没错儿,就叫她厨痴,丽儿妹妹,你可得养好了精神,才能和我一起笑话她,要不然她回来了,反倒让她笑话你一通。” 赫舍里丽儿便站起身来,道:“没错,我去睡一觉,指不定一醒,就见到佳怡姐姐回来了。” 卫珏唤了锦画过来,扶着赫舍里丽儿回院子,锦画无声地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赫舍里丽儿走后,卫珏如抽了骨头一般,浑身发软,蓄在眼框里的眼泪终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不知隔了多久,帘子声响,锦画悄悄儿走了进来,低声道:“珏主子,我家主子睡了,谢谢你,没将实情告诉她,我家主子前次发病,还没好得彻底,这一次,如再经历此事,奴婢实在不敢想象……” 卫珏道:“幸而有你们这些忠心的在她左右伺侯着。” 锦画道:“珏主子请放心,我家主子带进宫的,全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奴婢便是其中之一,漏不了消息出去的,只是佳怡主子这么放着,终究不是个事儿。” 卫珏拿丝帕按了按眼角,道:“你别担心,那事,已经成了。” 锦画有些吃惊,“你是说,皇上答应了?” 卫珏点了点头。 锦画面色微异,“珏主子,您的面子可真大,奴婢替我家主子与佳怡主子多谢您,这么一来,安氏一族算是暂且躲过了。” 卫珏叹道:“你也别先高兴,皇上只给了几日时间,这几日之内,我们便要查出真相,如若查不出……大祸不过延时而已。” 锦画道:“奴婢明白。”她望定了卫珏,叹道,“我家主子与佳怡主子,幸而能与您为友,咱们几个家奴,护着小姐入宫,说实在的,个个儿都捏着一把冷汗,因我们知道,此次入宫,前途艰险无比,小姐处于风头火势之上,我们虽反复防范,也差点儿落入它人的陷阱……”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疑心 卫珏摆了摆手,“先别说这些了,你且先回去等着,顾看着丽儿妹妹,别让她起了疑心。” 锦画便向卫珏拂了一礼,转身走出了房门。 卫珏见她走了,再次站起身来,独个儿出了房门,往小角门走,幸而自素环被带走之后,伺侯她的那些宫婢便老实本份了许多,再不理她的闲事,遇上了素钗,她也只问了一句,“主子出去赏花儿么?” 卫珏点了点头,她便退到一边,也不多问。 她才来到那放置安佳怡的厢房的小径处,便觉有异,朝前望去,只见三三两两的内侍隐在树荫底下,她忙闪在廊柱后边,便看见厢房前有带刀侍卫守着。 她正犹豫,便听有人低声道:“珏主子,珏主子。” 卫珏见着面熟,忆起这位是锦画派在门前守着的宫婢,便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宫婢道:“一个时辰前,奴婢正在门前守着,便来了大批的人马,将奴婢等看管了起来,又让人入内察看,却将奴婢独自一个人放了出来,让奴婢在路上等着,说让奴婢给您传个信儿,让您直接去那屋子。” 那宫婢指了指前面的厢房。 卫珏皱了皱眉,心底明白,这些人便是皇帝派下来的了,却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般的快,又见那些人行动悄无声息,显见着没有惊动它人,便慢慢地迈动了脚步往前行去,那宫婢在前领路,见她迟疑,道:“珏主子请放心,依奴婢看,他们既是没有大张旗鼓,显见着想将此事压了下来,锦画姑姑跟奴婢提过,您有办法让此事先不声张,或许是您的办法凑效了?” 卫珏只低声道:“也许。” 那宫婢便吁了口气道:“这便好了。” 卫珏便知道,这宫婢怕也是如锦画所说的,自小陪着赫舍里丽儿的人之一了,如若不然,锦画不会这般放心地将事情交给她。 赫舍里丽儿是金马玉堂里出来的精细人儿,她所有的事情都有人打理提点,连她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象皇帝一样,被锦衣玉食拱着,众多人马鞍前马后地效劳,卫珏想尽了千方百计不能达到的目标,而他们却弹一弹手指,便能得到了。 这便是权贵与她这等人的不同。 卫珏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那宫婢往厢房里走,安置安佳怡的厢房被两名带刀侍卫守在门口,门内似有灯烛照着,人影彰彰,里面定有人在检查着安佳怡身上的伤痕。 来到了旁边那厢房,也有两个人守着,却是内侍打扮,见卫珏来到,也不出声,只是用手指在门框上磕了磕,便推开了房门,示意她进去。 卫珏迈开步子走进厢房,转过屏风,一见便见着索额图与孙辅全相对坐着闷声喝茶,见她进来,孙辅全站起身来,向她抱了抱拳,“珏主子,等您老半天了,正想和您合计合计,此事应当怎么处理才好。” 卫珏忙向索额图与孙辅全行了半礼,索额图道:“皇上让我们协助珏主子查清楚此事,我们便听珏主子的指派,您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办便好了。” 索额图说中了孙辅全的心声,原本他便满肚子的不高兴,心想他是御前大总管,管的事儿,全是皇帝身边的事儿,将他派到卫珏身边协助,还什么都听她吩咐,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打定了主意,就做个甩手掌柜,闷声葫芦,不出主意,也不担责,她让他怎么办,他便怎么办。 皇帝下的这道旨意,他头一次觉得离英明相差太远,原本他心底还高兴着呢,看见卫珏满脸沮丧的样儿,以为皇上给了她排头吃,有冷落她的迹象,却原来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她定是来求了皇帝了,可皇帝却往昏庸的路上走了那么一小步……被这女人一求,便把他这位大总管和年青有为的臣子索额图全派在她的手下,听她的吩咐? 这不明摆着,这女人就是以往的妺喜、妲己一流,将原本英明的君主往昏庸的路上引么? 孙辅全虽已是六根不全之人,但依旧有热血燃烧着,所以,他下定了决心,此等看着就坏,相处了更觉得坏的女子,一定得慢慢儿地将她从皇帝的身边拉走了不可。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出什么办法来……以往想的,也大都没有什么效果,但只要能微尽绵薄之力,让大清江山不至于象以往的商朝一般……他在心底里默默合什,祖宗啊祖宗,我这不是在诅咒什么,只是这卫珏太可恶,既使前边千难万阻,奴才我也要忠心耿耿,做那被挖心的比干! 他半垂着眼,眼角儿扫到了卫珏刺绣的裙摆……那就是美女蛇的蛇尾啊……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身上忽地压上了千金重担。 幸好索额图也没什么好脸色,孙辅全心想,索额图是年青一辈里面最得宠于皇帝的,一向眼高于顶,哪有在人家手底下当过差?更何况这次这发号司令的,是卫珏,一个后宫低等妃嫔? 他那侄女儿,很有可能日后得了中宫之位,日后,他便是最有权势的外戚,卫珏在宫内的份位绝越不过他那侄女儿去,皇帝却让他听卫珏的吩咐,这不是胡来么? 索额图心底肯定也不舒服的,如若不然,怎么一进来,便端了茶来饮,都饮了好几杯了,也不出个声? 孙辅全心底里暗自高兴,心想今儿这事,如若办得不好,损了皇帝的颜面,就把责任往卫珏身上一推,使得皇帝厌了她,宫里边的女人多如沙粒,她卫珏便成了无数沙粒之中的一粒了。 既使她是金子,他也有办法让她永远埋在这沙堆里出不了头! 至于这安佳怡的死么,也可以做做文章,当然,损皇帝颜面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但利用她的死来让卫珏焦头乱额,他却是乐于其成。 卫珏看清了两人脸上那公事公办的神色,心底一突,却是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当仁不让了,孙公公,刚刚经过那屋子的时侯,见里面有人影,定是您派了人在里面查看,可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仵作 孙辅全道:“奴才这也是刚刚才来,便让仵作进去查看了,奴才这便去问问,看他查出了什么结果来。” 说完,他便向卫珏拱了拱手,拔脚就往外走,一眨眼便消失在门边。 卫珏一怔,转身问索额图,“索大人……” 索额图却道:“珏主子,臣派了不少人在外边守着,但这宫里边人多眼杂,臣还是亲自去盯着的好。”说完,他也一拱手,便向门外走了去,还没等卫珏开口,便消失在了门边。 卫珏站在空荡荡地屋子里,心想这两人倒象商量好了一般,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微微地笑了,笑容在屋子里微弱的灯光照射之下,有些苦意,又有些讥讽,想想躺在案板上无声无息的安佳怡,那略带了些讥讽的笑意便凝固在了嘴角,变得冰冷,她慢慢地握紧了双拳,在心底暗暗发誓,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安佳怡死得不明不白。 她转过身去,走出了这屋子,那些内侍象得了孙辅全与索额图的吩咐一般,见她出来,眼底神色异样,却没有人上前招呼,当她如空气一般。 卫珏却恍若未见,只慢慢向前走,一直走到那安置安佳怡的门前才停下,伸手便想推开房门往里,却被守门侍卫拦着了,“珏主子,里面仵作正在检查尸身,肮脏腌臜,您不方便进去。” 卫珏冷冷地道:“让开。” 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仿若没看着眼前横着的手臂,往前便走,那内侍知道卫珏是宫中新晋的小主,是皇帝的身边人,见孙辅全等待她的神色更不一般,眼见着是在皇帝心中留了影儿的……既使沾了她一片衣角儿,也是大不韪之罪,见她直往前冲,手忙一缩,便感觉有衫布滑过手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再抬头看去,卫珏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后边了。 他低声嘀咕,“这位主子,可真不简单。” 另一位侍卫嘘了一声,“刘青,他们主子之间兴风作浪,咱们可别掺合,如若不然,掺合得掉了脑袋,可就不好了。” 刘青傻傻地挠了挠头,“可这是索大人吩咐的……?” 那侍卫声音压得极低,“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派的这差事,是这珏主子作主的,一切听珏主子的吩咐……” 刘青吐了吐舌头,心底本上八下,“那咱们到底听谁的好?” 那侍卫也犯了愁,“我也不知道。” 远处传来了一声咳,两人忙站得笔直,便见索额图负着手走了过来,来到他们身边,见房门敞开,道:“你们两人是怎么守门的,放了些闲杂人等进去?” 刘青忙禀报:“是珏主子进去了,奴才拦不住。” 索额图哼了一声,死盯了两人一眼,负手走进房内,看着他的背影,刘青抹了把额头冷汗,“这次的差事不好当啊。” 另一侍卫也有同感,连连点头。 索额图转过屏风,一进门便见了卫珏站在案前,孙辅全也在,正向她小声禀报,他知道孙辅全心底打的什么主意,孙辅全看她不顺眼着呢,定是事先和仵作打了招呼,不把实情向卫珏禀报清楚,想让她栽个大跟头。 说实在的,一开始的时侯,索额图对卫珏很有好感,知道她见识卓绝,是个不平凡的女子,可皇帝对她不一般之后,他想及赫舍里丽儿,心底的天平便开始倾斜,赫舍里丽儿和他虽相差了一辈儿,实则年龄差不了几岁,是他最喜欢的侄女儿,他深知他这个侄女儿感情细腻敏感,对皇上一片痴心,可如若得不到皇帝的回报,她会怎么样?眼见着皇帝一门心思地将心偏向了卫珏,再也没有其它人的位置,他便想着……如果没有了卫珏,可能会好些,对赫舍里丽儿也会好,皇帝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底里,便会一碗水端平,对后宫之人遍撒恩露,皇帝的后宫,正要如此,才能平衡。 不能怪他心底酷冷,他是从大家族里边出来的,看多了一人受宠,祸及家族之事,后宫是皇帝的大家族,只能够平衡,后宫平衡了,后宫牵到朝堂上的那些枝蔓才能平衡,天下才会太平。 所以,他对卫珏虽是欣赏,再却仅止于欣赏而已。 和孙辅全一样,接了皇帝这道旨意之后,他便想着袖手旁观,必要之时,更使一些绊子。 他听着孙辅全向卫珏禀报,“珏主子,这一位从身上的伤痕,以及泡水程度来看,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了,仵作已经查验过了,她小腹鼓起,坚硬如铁,腰腹有针刺的痕迹,的确如珏主子以往判断,她怕是身怀有孕。” 索额图便插言道:“这屋子里周围守着的,全是臣的亲信,珏主子请放心,皇上既是吩咐了严密行事,这消息便不会被泄漏出去。” 他望了孙辅全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既散,都读懂了其中的意思:让她往错路上越走越远,在皇上跟前栽一个大跟头,别说替安佳怡申冤了,怕她死后都会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找她这个好姐妹算帐。 到时侯,等她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了,他们再把真相向皇帝禀报,皇帝原先不是欣赏着她的聪慧能干么,到了那个时侯,她在皇帝心目中成了糊涂无能之辈,在他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她一无后家支撑,二无皇帝宠爱,还能在宫里边生存得下去? 不但皇帝会渐渐对她疏远,连赫舍里丽儿只怕也会怨怪于她,赫舍里丽儿如若晋封,定是宫中至贵之人,没了她的关照,卫珏在宫里边便象没根的浮萍,有孙辅全的帮手,让她在哪个宫墙里边默默无闻一辈子都成。 真是可惜了,索额图心想,他原本还极为欣赏她来着。 可惜她走得太远,在皇帝心目之中占的份量太重,与家族利益和赫舍里丽儿的前途相比,这种欣赏便如片浮云一般,在索额图的心底里一飘,便飘走了。 他看得清楚,卫珏脸上露出哀痛之极的神色来,脚一软,差点儿站不住了,显见着是相信了他们的话。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狠 索额图与李辅全便又是一对眼,极为默契地将头转开。 宫里边的人,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心要狠,这才是正理儿。 卫珏锋芒太露,不知收敛,也活该她有这么一劫,他们算好的了,只要她在皇帝心中渐渐淡去,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只要她离了皇帝的视线,不阻碍到赫舍里丽儿,他倒是可以托宫里边的人,对她多加顾看。 索额图为自己的善心叫了一声好,谁叫他天生便是个多情之人呢? 卫珏的脸色苍白,转过身去,似是再次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支撑不住,低声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从不向我说明?” 她低低的语音在屋子里边回荡,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衣襟,孙辅全便也跟着按了按眼角,劝道:“珏主子,她这也是没福分,自己行差踏错,走错了路,没有办法,现如今咱们只有想出个法子来,让大家都不丢了颜面,您也不想怡主子的家人受到连累吧?只是这恩主得找了出来,对皇上要有个交待,也免得他再次祸害其它人。” 卫珏眼底俱是悲伤,似是伤痛到了极点,道:“一切便听孙公公安排。” 孙辅全和索额图对望了一眼,索额图便道:“这种事,到底是后宫丑闻,咱们也做不了主,皇上虽压了下来了,但还得看他怎么处置,珏主子,你得早做打算才行。” 为了安佳怡,她去向皇帝求情才好呢,这种事儿,于皇帝来说,可是逆鳞,她能替安佳怡做到什么程度,到了最后,便能让皇帝厌弃到什么程度。 索额图垂下了眼眸,圆圆的脸上现了几分沉痛,倒是真的替她感到悲伤,这怨不得他,他也是为了自己有家族好,为了赫舍里丽儿好。无论如何,只有牺牲了卫珏了。 孙辅全却是脸上异色,只静静地站着,什么话都由索额图说了更好,这么一来,无论成败,都没有他什么事儿了。 他看清了卫珏眼底的悲伤,心底倒有几分钦佩,想不到她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主儿,也许本性并不是很坏,但这后宫里边,不坏的人多了去了,谁叫她往蛊惑皇帝的路上走呢,皇帝是英明的君主,他是个忠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好。 孙辅全与索额图两人视钱一碰着,又瞬即避开。 两人同时往卫珏望了过去,却见她依旧沉浸在悲伤当中,眼泪沿着面颊直往下流,在灯光照射之下,身子如迎风之柳,似不胜衣襟。 卫珏仿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轻轻地拭了拭眼角,道:“孙公公,索大人,事情既是如此了,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想着应当怎么替她办理身后事才好,就让我替她守灵一个晚上,伤些纸钱,尽些心意吧,日后……”她泣不成声,“日后,怕是她连个好的葬身之所都没有……” 孙辅全与索额图互望了一眼,两人到底感觉有些愧疚,索额图便道:“也成,天亮之后,臣便要向皇上禀报实情,尚还有些时间。” 孙辅全也道:“奴才在外边派人守着,就不打搅你了。” 卫珏点了点头,道:“我让严公公送了些香烛纸钱来,他恐怕到了,请孙公公与索大人通知手下一声,别拦着。” 孙辅全与索额图便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虽则这后宫不许烧纸,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又是这等僻静场所,奴才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皇上也不会怪责。” 说完,两人便向卫珏行礼告辞,独留卫珏一人在屋子里。 隔不了一会儿,严华章果然来到,手里提了一个小包袱,因有孙辅全与索额图的事先关照,他便未受阻拦,直接来到了门外,他敲了敲门,走进门内,便见卫珏站在案板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覆了尸布的安佳怡,似是哀伤过度,行动都呆滞了起来。 严华章心底担忧,轻声唤道:“珏主子,珏主子?” 她却依旧没有应声,眼睛盯着那案板上凸出来的人形,一动不动。 严华章以为她魔怔了,心底更为担忧,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珏主子,怎么了?” 卫珏却是轻轻地开口,“华章,你且说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严华章见她语气正常,吁了一口气,“什么真的?你倒是真吓了我一跳。” 卫珏缓缓转过身来,微皱着眉头,抬起头望着墙壁灯光,眼眸清冷,脸上哀意未改,却添了些凉意,“华章,上一次你未曾亲自验过她身上的伤痕,这一次,只怕要请你亲自看看。” 严华章吓了一跳,道:“上次你不是亲眼见过吗?” 他出身世家,家里虽是败落了,自己也入宫为奴,但到底是世家子弟,骨子里礼仪廉耻那一套却没有忘记,平日连女子露在外边的手腕都不敢看,更何况是除却了衣裳的女子尸身? 卫珏沉声道:“就因为如此,我心底便有了疑虑,那孙辅全与索额图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怕是瞒了我些什么,我并不识医术,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所见的表象,和医者并不相同,总得查清楚了才好,华章,这一次,真要拜托你了。” 对严华章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他并不想答应,可那个求他的人是卫珏……他抬起头来,看清卫珏眼底如浓云柳絮般的依赖,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好……” 卫珏嘘了一口气,嘴里道:“谢谢你,华章。” 严华章道:“他们是皇上派来的,照道理来说,不应当会瞒你些什么,怎么你那般的肯定?” 卫珏眼角挂了丝讥诮,“初初见了他们,我倒没觉出什么,只是两人态度转变太快,我便假装伤心,背转身子,拿了镜子去照两人的表情,果见两人互相打着眼色,想来也是临时起意……我原来还不敢相信,心想那孙辅全对皇上忠心,我以前得罪了他,他看我不顺眼倒是真的,可索大人一向索有清名,为何也如此?可我扮成伤心,反复查看两人神色,这才看出了端倪来,想来这里头定有我不知道的古怪。”她皱紧了眉头,嘴里边喃喃,“原以为索大人是个好的,想不到他也这样。”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看重 严华章却知道原因,起因皆是皇上对她的看重,索额图是赫舍里丽儿的叔父,自是一心为了赫舍里丽儿好,她是名门贵女,日后要做皇后的,可皇帝却先将一颗心系在了卫珏身上,如此一来,索额图自是盼望着卫珏落不得什么好了。 宫里头就是这样,牵涉到了外边宗族里的利益,哪一个不会精心维护,还哪会理一个小小妃嫔的死活。 严华章忽然间明白,卫珏想要出宫,原来是对的,宫里边的这趟混水,于她来说,的确艰险无比。 皇帝后位未定,日后还不知有多少的冷箭在等着她。 他却不能保护她,只能眼看着她在这漩涡里挣扎,她虽然聪明机敏,但单凭这个,又能躲得了几次别人的冷箭。 “横竖她怎么样,自己便陪着罢。”严华章嘴里喃喃地道,“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卫珏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眉头没有半分儿的舒展,道:“我知道你心底里不愿意,却不得不让你来做,实在对不住。” 严华章叹道:“是我太过迂腐了,若真有什么事被他们遮掩了,酿成了大错,倒是我的不是了。” 严华章走上前去,揭开了那蒙着的尸单,卫珏从袖子里拿出块帕子,示意他蒙在口鼻之上,严华章接过了,看着那绣了青竹梅花的手帕,却有些迟疑,见卫珏直盯盯地望着他,只得将那帕子折成三角形状,蒙上了口鼻。 卫珏道:“有些你不方便的,我来吧,你只在一旁看着便成。” 她走上前去,把那揭开的尸单卷起,因安佳怡尸身上的外袍已然除掉了,只剩下了中衣,她便将中衣揭起,严华章略有些尴尬,便转过了脸去。 隔了良久,卫珏道:“行了,你且看看她这里。” 严华章转过身来,只见那尸身头脸蒙住,只露出中腹部一块洁白肌肤,便没有那么不雅了,心底暗暗感激卫珏的体贴,他便走了几步,就着灯光看下看去,只见那苍白的肌肤之下,真如卫珏所述,有针孔密布,那针孔比毛孔大不了多少,如果不仔细观看,却看不出来,他道:“多这些施针的部位来看,倒真是几处禁忌要穴,都是流胎必定要施的部位。” 卫珏心底沉了沉,“难道说他们没瞒我什么?是我自己多心了?” 严华章便俯下了身子,顾不得腌臢,仔细察看,噢了一声,伸出手去,按了按尸身的小腹,只觉其小腹微微鼓起,坚硬如铁,他直起腰来,似有疑难不能解决,皱紧了眉头道:“我以往只擅医治活人,从没见过死去之人的模样,因此,并不知道有孕之人死了之后,会是何种情形,未见实证,实不敢依书上所述猜测……而且,你说过,孙辅全派慎刑司仵作查验过,从她的身上,我倒是看出了有后面加上的针孔痕迹,而且反反复复,有数十针之多……” 卫珏道:“你有什么疑处,便一起说了出来,咱们一道参详。” 严华章脸有为难之色,转脸朝卫珏道:“只怕要请你动手,查验一下她的下身,以证我的猜测。” 卫珏闻言,脸上也有些尴尬,但转瞬便定了神色,道:“行,我来查验,你且告诉我,怎么查看便罢了。” 严华章向她点了点头,细细地述说查看步骤,他转过身去,卫珏便依言进行,隔了良久,才查验完毕,卫珏将尸身上的衣服一一穿起,将查验结果告诉了严华章。 听了这结果,严华章却良久没有转过身来,声音沉沉,“原来是这样。” 卫珏见他背脊僵硬,急问:“怎么样?” 严华章这才转过身来,脸上隐有怒气,“咱们都被骗了,怡主子,根本没有身孕……”他声音当中有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怡主子尚是处子之身,又岂会有孕,只怪我一开始没能查得清楚,倒让你白白担忧竟向皇帝求情……”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幸而他答应了……” 卫珏听了这话,只觉如晴天响了一个劈雷般砸在她的头顶,她喃喃地道:“真是这样?他们真在瞒着我?”她见严华章满脸愧疚,便道,“这也不怪你,事出突然,你以前只学过医术,且纸上谈兵的多,哪能抵得过那些人刻意隐瞒?” 她忽然间明白了孙辅全与索额图之间打的眼色,仵作显然将查验的结果禀报了两人,他们却掩盖事实,只等着她犯错儿,如果她真的因为此事向皇帝求情,弄得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安佳怡的名声便是她弄坏了的,她便会好心办了坏事。 她一直走在悬崖边上,既使知道她在悬崖边上行走,他们也只在旁边看着。 她想通了前因后果,身上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忽有些感激皇帝,她出了这么大的错儿,去求他宽限时日,如果不是他答应了,把此事暂压了下来,真不知会弄成什么样的后果。 严华章也明白了其中的决窍,看她脸色苍白,不由心痛,道:“如今连他们都想着站在一边看笑话,我却帮不了你……” 卫珏忽尔笑了,抬起了头,定定地望着窗棂,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是这般走过来的么?” 她小巧精致的脸在灯光照射之下显出几分坚毅来,眼底更现出磐石般冰冷的神色,严华章便知道,她用不着别人的宽慰,已然下定了决心了。 如以往许多时侯一样。 看着她纤弱的肩膀,严华章无言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揽进怀里,可指尖尚未触着她的衣服,却忽然间醒起,便缩回了手来,道:“既是知道了原委,我们有了准备,便好办了。” 卫珏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没错,我就知道佳怡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的,咱们一定会弄清楚,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定不会叫她白白枉死。” 严华章道:“没错。” 屋间里的烛光燃烧着,哔啵一声,爆出了火光,有风从窗隙中吹进,将那摇摇欲熄的烛光吹灭,天际染了些亮光出来,天就快亮了。 孙辅全与索额图在小厢房里相对坐着,坐了半晌,见窗棂边染了白色,孙辅全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朝对面望去,见卫珏跟在严华章的后头,走出了那厢房,便轻叹一声,“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真守了一晚上。”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慎重 他转过头去,朝索额图望着,“索大人,劳烦您了,也让您在这儿呆了一晚上。” 索额图圆圆的脸没了往日里的和善,如染了冰霜,他抬起头来,道:“事儿既是办得差不多了,下面的,便听孙公公的了。” 孙辅全垂了眼眸,“皇上可是交待了,让我们听珏主子的吩咐办事,奴才可不敢擅作主张。” 索额图站起身来,语调冰凉,“这主意,可是孙公公出的,孙公公别半途上打了退堂鼓,到时侯弄得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 孙辅全脸现慎重之色:“索大人,奴才怎会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这件事,关系到奴才的身家性命,奴才现如今和索大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蚱蜢了。” 索额图死死地盯了他一眼,脸上冰色未改,“孙公公想得明白便好,宫里面么,您到底比我熟悉一些,宫里的仵作也都听您的。” 孙辅全笑道:“原来索大人担心这个?你且放心,孙某在宫里头权力虽不大,但胜在年头多,那些人,还是会给孙某几分面子的。” 索额图道:“这样便好,你且使人注意着她的动向,依我所见,她定不会这般轻易相信,定会自己找了仵作查证。” 孙辅全抬起眼皮子望了他一眼,“索大人,想不到您的心这般的狠。” 对他的讥讽,索额图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改变,只嘴角现了丝苦笑,道:“怪只怪她锋芒太露,太过让皇上抓心挠肺了,在皇上的心底,竟不给别人留一线地方。” 孙辅全叹道:“说得也是,要说这珏主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她碍着了别人的路,成了别人往上通道的一颗大石头,不搬走怎么成?” 索额图此时脸上才现了丝尴尬,可眨眼之间,那丝尴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现了丝狠色,“没错。” 孙辅全便向他拱了拱手,道:“索大人,奴才这便去安排,说到底,她也只是孤身一人,既使有个严华章帮她,又成什么大气侯?”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往房门口走了去。 索额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露出一丝痛苦,轻轻地道:“可怨不得我。”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和家族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的,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小的妃嫔,占据了皇帝的心,不能看着,赫舍里丽儿暗底里悲伤,如果不能将卫珏的身影从皇帝心中拔出,那么,便让她消失吧,这样,皇帝才能将其它人略放在心底。 赫舍里丽儿才会有机会。 他负了手,慢慢走出了厢房。 ……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手里拿了一只西洋棋,含笑望着对面坐着的皇帝,道:“皇帝,你都坐在那里坐成了一尊佛了,什么时侯才能落子?” 皇帝望着眼前的西洋棋,犹豫不决,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皇祖母,你就欺负孙儿,明知道孙儿连棋子都闹不清楚,偏要我来下!”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这怎么叫欺负呢,你往日里和我下那象棋,才真叫欺负。” 苏茉儿掩着嘴在旁边直笑,“难怪皇祖宗这几日死记硬背的,把棋谱背了下来,原来是想拿皇上作筏子。” 太皇太后脸现得意,“这是个新鲜玩艺儿,我得敢上这新鲜劲儿,要不然,等皇帝学会了,就没办法再赢他了。” 皇帝哭笑不得,无可奈何放下手里的棋子,道:“行了,这次就算皇祖母您赢了。” 太皇太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手站起身来,苏茉儿便收了桌上的棋子,放进棋盒装好,退了下去。 皇帝扶着太皇太后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松了松筋骨,再扶着她坐到了榻上,把案几上的汤婆子递到了她的手里,太皇太后接过了,道:“人老了,便是这样,天气略微不好,身上便发冷,穿多少衣服都不成,总觉得那寒风仿佛从衣服缝隙里直钻了进来。” 皇帝便道:“内务府新贡了一张紫狐袍子,全是取了腋下那一小撮皮毛所制,最是暖和了的,我叫人送了来,给祖母制些套手套脚,这便不会冷了。” 太皇太后笑了,拍了拍他的手,“我这宫里好东西还少了么?老了便老了,气血不畅,再好的东西用在身上,也是枉然。”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榻上,“孙辅全说的事儿,都是真的?” 皇帝便端正的面容,点了点头,“没错。” 太皇太后叹道:“看来咱们几次的行动,并没有把那些人清理干净,才消停了几天功夫,他们便又蠢蠢欲动了……”她的脸上现了些郁色出来,“也不知道这一次,又要作什么筏子……那死在井里的,叫安佳怡吧,哀家记得,入宫之前,和赫舍里家的关系很好,听闻进京之时,还在她家里住过好长的时间,既是出了事儿,便要查个清楚,看看是不是那期间出了问题……她是一个知府之女,其家族和宫里边可没有什么关联,唯一有关联的,便是那段时间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已叫孙辅全与索额图协同去查了。”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索额图?他也是赫舍里家的人,理应避嫌。” 皇帝心底一凛,垂头道:“是朕考虑不周。” “这件事,你先压了下来,倒是对的,首次选秀,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说出去于皇家颜面有损,只是这安氏,却不可估息,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这是在打皇家的脸!”太皇太后语气渐渐变得冰冷,眼眸当中闪出些利色来。 皇帝知道她已动了真怒,道:“皇祖母请放心,孙儿定会严加彻查。” 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听孙辅全说,你让那卫珏挑了大梁?” 皇帝脸色未变,点了点头,“前边她好几次都转危为安,因此,孙儿觉得……” 太皇太后笑了,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皇帝不用解释这么多。” 皇帝听出她语气当中的打趣之意,脸皮子发热,却也松了一口气,“皇祖母,您不怪我自作主张便好。” 太皇太后道:“你既是赏识她,我倒有一层疑虑,怕你将她抬得太高了,你是知道宫里头这些人的,伺侯皇帝您的,象那孙辅全,眼底里只容得了你一个人,哪能容得了他人?” “皇祖母是担心,出头椽子损得太快?”皇帝道。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玉琢 “给她些历练倒也无可厚非,玉不经琢不成大器,但有一样,琢得太猛也难免会废掉,此次之事,皇帝可要多盯着些。”太皇太后道。 “皇祖母不用担心,朕派了孙辅全与索额图两人共同协助,让他们互相牵制。” 太皇太后道:“索额图不能参与此事,他算是涉案之人,将他调了出来吧。” 皇帝道:“皇祖母,您是担心……?”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那些风言风语已经传进宫里来了,皇帝别问我从何得知,但无风不起浪,咱们绝不能让此事败坏皇家声誉!” 皇帝脸上现了慎重之色,点头道:“皇祖母放心,朕这便去安排。”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去罢。” 皇帝便向太皇太后告辞,往殿门口走了去。 等皇帝走后,太皇太后唤了苏茉儿过来,道:“传这消息的人,别让她到处再走动了。” 重工织金的锦袍底下,太皇太后的脸阴冷厚重,看在苏茉儿的眼底,心底起了股寒意,她低声应了,“奴婢这便去办。” 太皇太后闭了双眼,倚靠在十方大软枕上,似是睡着了一般,苏茉儿将薄被搭在她的身上,轻手轻脚往外走,来到殿门之外,才叫了两个宫婢来,低声吩咐,“那个人,用了雨浇梅花吧,凡是跟着她传的,都暗地底控制了。” 那两个宫婢眼底露出惊恐之色,垂了头道:“是,姑姑。” 苏茉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抬起头来,见远处屋脊之上,有乌云翻涌,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要起风了。” …… 紫初将菱镜摆在瓜尔佳启月的后脑勺处,使她从前边的镜子可以看得到后边梳好的发髻,笑道:“主子,您瞧瞧,您的头发多黑,又光亮,奴婢给您梳头,滑溜得都差点儿抓不住呢。” 瓜尔佳启月望着镜中花容月貌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不用掩着容貌了,却还是这样,被人压了一头。” 紫初道:“主子,您何必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呢,晋封之后,才显真彰,你前边虽有两位比您大的,但到了最后,鹿死谁手却不得知。” 瓜尔佳启月打量着镜子之内的自己,抚着吹弹可破的面颊,轻声道:“也不知那日,他看清了我没有。” 紫初笑道:“主子这般的沉鱼落雁的姿容,奴婢既便是远远从后背处望着,也觉得美艳不可方物,皇上怎么可能没有瞧见,奴婢想着,皇上定是眼睛眨都不眨地望定您。” 瓜尔佳启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倒不在意这些,只要能让阿玛如愿以偿便成,咱们瓜尔佳氏,可不能落在人后,只可惜,我的出身没有大姐姐好,让阿玛为难了。” 她轻皱着眉头,却使得精巧的脸更添了几分动人。 紫初轻轻地笑了,“主子请放心,这次晋封,早在老爷的预料之中,这也是祖宗的规矩,无论日后是为后还是为贵妃,都要从低等妃嫔开始,您是从六品贵人,虽比那五品嫔少了两级,但临到未了,她能不能有这福份,还挺难说的。” 瓜尔佳启月却是愁眉未解,“无论这晋封充不充得数,但她在太皇太后的心底边早已定了下来,却是真的,阿玛如果不加快步子,一个月之后,咱们瓜尔佳氏,却真要落于人后了。” 紫初道:“主子,老爷传话进来,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一次,任他们怎么挣扎,都翻不了身去。” 瓜尔佳启月撇了撇嘴,“前几次还不都这么说,反倒把大姐姐搭了进去。” 紫初笑了,“大小姐不退下来,五小姐怎么能上得去呢?” 瓜尔佳启月听了这话,倒是沉默不语起来,拿起妆台上的蝴蝶展翅的簪子,在鬓角比划,问道:“这根簪子,是否衬得上这发髻?” 紫初道:“主子戴什么都好看。” 瓜尔佳启月便把那簪子递到了紫初的手上,任她插在了发髻上,反反复复端详。 却在这时,有人在外声音急促,“主子,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瓜尔佳启月望了紫初一眼,紫初忙走到门边,低声问,“有什么消息。” “慈宁宫那边倒是戒备不严,近日来都暗底里传着一个消息,说有个宫婢与宫外有些牵连,就快要到年纪出宫了,和家里人隔门相见的时侯,听了些消息来,便在宫里边乱传,被太皇太后下了懿旨,用了雨浇梅花之刑,慈宁宫便清静了许多。” 紫初脸色沉了下来,回头望了瓜尔佳启月一眼,瓜尔佳启月便摆了摆手,紫初道:“行了,你且先回去,没事别来这里,免得招人。” 门外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瓜尔佳启月道:“这雨浇梅花,是怎么回事?” 紫初眼底现了丝惊恐,“主子,您常年呆在闺阁之中,怕是不清楚,这是宫里边处死人的手段,拿黄色绢纸打湿了,一层层地覆盖在人的脸上,到了最后,那人便连气儿都不能喘,死得象睡着了一般。” 瓜尔佳启月手指上原拈着根钗子,听到这里,那钗子叮地一声跌落妆台,她用左手握住微微发抖的右手,“太皇太后倒也下得了狠心,那也是一条人命。” 紫初道:“这宫里头,谁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若真触到了底线,哪里还讲什么仁慈?” 瓜尔佳启月此时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向往来,从椅凳上站起,在屋子中央走了两步,“你说得没错,这后宫之人么,便当如太皇太后那样,杀戮决断,挑起大梁。” 紫初明白她心底想些什么,便道:“说不定主子几十年之后,也能象她老人家一样呢。” 瓜尔佳启月眼底露出狂热之色来,却冷声道:“你胡说什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是你我能说的么?” 紫初抬起手掌,半真半假地轻轻地拍了自己的面颊一下,“奴婢该死,奴婢孟浪,奴婢再也不敢了。” 瓜尔佳启月道:“行了,先别说这些,从慈宁宫的反映来看,咱们这次,算是走对了路子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谣言 紫初笑道:“那是自然的,单一个谣言而已,便让太皇太后破了佛戒,杀起生来,若真的成了事实,他赫舍里氏便有一场好戏看了。” 瓜尔佳启月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微微的笑意来,从灯光下看去,她的笑容竟如春花乍开,美艳不可方物,眼底神色虽冰冷,脸上却纯如清泉,“赫舍里丽儿防着我们呢,又有那卫氏盯着,不好下手,她们却哪里知道,还有一个人,她们却疏忽了。” 紫初点了点头,“没错,那个人么,在不知不觉之间便成了主子的棋子,如此一来,简直是在赫舍里丽儿心窝子里插上了把刀子。” “听闻她今日又不好了,风寒感冒,外边阳光这么好,大家都出来透气,她却没出来,你且说说,我是不是要去探看探看?”瓜尔佳启月的脸上虽带着笑意,可看在紫初的眼底,却无端端生了几分寒意。 紫初道:“她的好姐妹出了这种事儿,实在让人痛心,呆在屋子里也是对的,主子别沾了晦气儿。” 瓜尔佳启月便道:“说得也是,怎么能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说完,她便用帕子掩了嘴轻轻地笑。 紫初道:“只不过今次的事,却有些奇怪,照道理来说,那安氏从落了井,早应该请了出来了,到了慎刑司那里,此事便应当传得沸沸扬扬了才是,可直至今日,这消息才传了开去,时间上短了一天左右,您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些古怪?” 瓜尔佳启月漫不经心地道:“那口井偏了一些,那些人寻找之时,只顾着空房子,花园子里找寻,隔着两日才找得到,也是常事。” 听瓜尔佳启月这么说,紫初便放下心来,道:“主子说得也是。” 瓜尔佳启月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点?但你想想,那消息传来的时侯,赫舍里丽儿和卫珏正站在廊下闲聊,两人脸上什么异色也没有,赫舍里氏一听到这消息,便痰涌上喉,昏了过去,卫珏也是一脸着急,卫珏这个人么,擅长作伪,这咱们都清楚得很,可赫舍里丽儿却不擅长,单看她们两人的表情,便知晓这事她们也才刚刚知道。” 紫初向她拂了半礼,道:“奴婢真是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真是观察入微,明察秋豪。” 瓜尔佳启月扶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倚在软枕之上,叹了口气道:“赫舍里丽儿虽然是空有些虚名的人,可卫氏却不简单,两人联手,也难怪大姐姐一开始便落了败,咱们如果不总结大姐姐的经验,再接再励,那大姐姐岂不是白白地遁入空门了?” 她纤弱的身子陷进了软枕里,象一朵在风中颤抖的花儿,表情怜悯,眼神却冷得如冰渣子一般。 紫初乍一晃眼,竟象是看到了自家老爷一般,心底无端端打了个寒颤,垂首道:“主子,听您这么一分析,奴婢倒有几分明白了,她们看起来的确豪无防备,也是从慎刑司那儿才听到的消息,如此一来,我们便好办了。”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赫舍里氏一倒,卫氏还能有什么倚仗?凭着她的罪奴的身份,再怎么恩宠,也高不到哪里去,咱们大清后宫,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太皇太后那般尊贵的身份,也是一步步地爬了上来。” 紫初垂首应道:“没错儿。” 直至今日,她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瓜尔佳启月是什么样的女子了,大小姐和她相比,简直连替她提鞋都不配,老爷挑选得没错,暗底里培养五小姐也没有错儿,老爷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许多年了,陪着五小姐一起的几位奴婢,都是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和大小姐一样的规格,初初她被派到了五小姐这边,还有些怨言,怪自己的运气不好,没能跟着嫡女,反倒让一个老人红锦拔了头筹,她以往以为,她们不过是备选而已,今日才明白,那位大小姐才是备选。 五小姐志存高远,外表弱质纤纤,性格却象极了老爷,谋定而后动,跟着这样的主子,她算是跟对了人了。 紫初一想及此,身上的血便热了几分,殷勤上前,道:“主子,前些日子为了遮掩容貌,用粉敷面,倒是将脸上的毛孔都塞住了,那粉虽有玉容之效,但太多则过,奴婢替您调些去脂玉容膏来,慢慢儿将毛孔疏通了,免得日后生斑。” 瓜尔佳启月恩了一声,道:“替我将书架子上那本论语拿了来,我且看看,那赫舍里氏几岁便声名远扬,是凭了哪篇文章?” 紫初应了一声,自去书架子上取书,才走了两步,外边又传来嘈杂吵闹,间中夹杂着人低声的抽咽。 紫初皱了皱眉,来到外间,就有宫婢揭了帘子进来,脸上全是莫名所以,向紫初禀报,“姑姑,卫主子来了,想见咱们主子。” 紫初见了那宫婢脸上的神色,低声道:“她无端端来干什么?” “就是,她和咱们主子向无交集,她却说和咱们主子甚为相投,如今出了此等大事,也没个人商量,因此,想来向您讨个主意。”那宫婢战战地道。 紫初道:“你不知道找个借口打发她走?” 那宫婢为难地道:“奴婢想尽了办法推脱,可那珏主子却越哭越伤心,扶着柱子不走,奴婢总不能使了拖了她离开。” 正值此时,外间屋里,卫珏的抽泣声更加地大了起来,瓜尔佳启月皱了皱眉,“紫初,你去看看。” 紫初应了一声,与那宫婢一同走了出去,来到廊下,便见卫珏抱了长廊之下的柱子,身子柔弱得似要滑了下去一般,脸上全是悲痛之色。 紫初略一迟疑,卫珏便扑了上来,身上倚在她身上,声音悲泣,“你家主子呢,我想见见她,我我我……”她断断续续地抽泣,“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 紫初心道,她家主子又不是如来佛祖,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无端端地找上了她家主子? 她倒是猜出了几分,知道卫珏是为了安佳怡之死来的,心想倒有了几分计较,试探着问道:“珏主子,您这是为了怡主子的事来的?” 卫珏抬起脸来,脸上全是泪迹,眼睛乌润得如浸在水中,楚楚可怜,“我知道你家主子听到这消息也和我一样,悲伤之极,你家主子素有主意,咱们真可谓同病相连……”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口风 第二百四十八章口风 她一边说着,一边哭声大了起来,紫初见月洞门处巡视的嬷嬷朝这边望了过来,显见着她的哭声开始惊动了她人,恨不得伸了手去,掩住了她的嘴,紫初正左右为难,便听见瓜尔佳启月推了门走了出来,脸上全是着急,急走到了卫珏的身边,扶起了她,“珏姐姐,怎么还在外面站着,奴婢们不懂事,让您在外久站了。” 紫初便道:“主子,您不是有些头痛,歇着了吗?怎么起来了?” 瓜尔佳启月道:“怎么歇得着,佳怡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 说着,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 卫珏伸了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启月妹妹,你也替佳怡姐姐悲痛?我心底里痛得不得了,又没地方述说,只得来了你这里。” 紫初和瓜尔佳启月同时对望了眼,两人脸上皆露出些无可奈何来,瓜尔佳启月更是提高了警惕,心道她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想来探听口风的吧? 两人将卫珏扶进了屋子里,瓜尔佳启月吩咐人,“去拧个热点的毛巾来,替珏主子擦擦脸……”又转头对卫珏道,“珏姐姐,且来榻上坐下再说。” 两人携着手在榻上坐下了,瓜尔佳启月见卫珏脸上泪流不止,也跟着流泪,道:“前儿个见佳怡姐姐还好好儿的,想不到今儿个就这么去了,竟是在那处地方找到,真不知老天爷作了什么孽。” 卫珏道:“没错儿,怡姐姐临走之前,还特意做了一叠千层馒头来给我,想不到这竟成了永别。”她不停地拭着眼泪。 瓜尔佳启月道:“是啊,佳怡姐姐有一手极好的厨艺,日后再也尝不到她这般的手艺了。” 卫珏道:“想想佳怡妹妹拿着千层馒头来我那来,我竟是没有放在心上,连试都没试过,想起来真对不住佳怡姐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从袖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一层层地打开了,便是压得扁扁的馒头,瓜儿佳启月看在眼底,眼皮子直跳,勉强道:“珏姐姐对怡姐姐真好,连这个都随身带着?” 卫珏道:“当时她来了我那里,倒说了不少的话,现在想来,她仿佛有话对我说,可我当时却没有放在心底。” 瓜尔佳启月眼皮又是一跳,“是么,佳怡姐姐一向和你们谈得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案几上的茶,饮了一口。 卫珏拿着那千层馒头,递到瓜尔佳启月的面前,道:“你还没吃过这个吧,不如你来试试?” 瓜尔佳启月见那馒头压得不成样子,偏过头勉强笑道:“珏姐姐,这等东西,放在心底便罢了。” 卫珏便缩回了手去,道:“一直没有佳怡姐姐的消息,我与丽儿妹妹便一直地等着,睡不着觉,直到天亮才睡了一小会儿,却是梦见了佳怡姐姐,她浑身上下都冒着鲜血,竟仿佛是筛子一般地涌出,把她手里端着的千层馒头都染得红了,吓得我一下子醒了,却不敢告诉丽儿妹妹,便来了你这里,你不会嫌我烦吧?”她说着,便又把那千层馒头递到了瓜尔佳启月跟前,道:“便是这馒头。” 瓜尔佳启月手一颤,杯子里的水便溅了出来,溅在了卫珏的手背之上,让她一声轻呼,卫珏的手里的馒头便一失手,丢到了瓜尔佳启月的裙摆之上,瓜尔佳启月竟是轻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抖着裙摆,把那馒头抖了落地。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瓜尔佳启月定了定神,关切地道:“珏姐姐,你的手伤着没有?” 卫珏垂了眼眸,眼底意味未明,只道:“没有什么,我说的这些,吓着启月妹妹了吧?实对不住。” 瓜尔佳启月道:“珏姐姐也别想那么多,慎刑司的人查着,总会查出个了端倪来的。” 卫珏点了点头,“没错儿,老天爷看着呢,定不会让佳怡姐姐蒙怨莫白,如若不然,老天爷怎么会无端端地托了梦来,告诉我她死得那般的惨?” 瓜尔佳启月将手拢在了袖子里,道:“没错,珏姐姐。” 卫珏伸出手去,将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拉了出来,抚了抚,“启月妹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瓜尔佳启月手一缩,却没能把手缩回,咳了两声道:“怕是夜里没有睡好,着了凉。” 卫珏便吃惊地道:“启月妹妹,你也梦到了佳怡姐姐么?是不是也是那般满身鲜血?” 她的眼眸定定地望定了她,瓜尔佳启月只觉她的眼眸能照得见她的影子,面容俏丽,神情却冰凉透骨,似能望得到她的心底里去。 瓜尔佳启月不由自主避开了她的眼神,垂了眼眸,“不,我倒没有梦见,想来佳怡姐姐与我到底不熟,并没有来我的梦中。” 卫珏道:“是啊,佳怡姐姐也认得路的,入了我的梦中,向我报信儿,想必对那些祸害过她的,定也会记在心底里,迟早会拜访。” 瓜尔佳启月嘴唇咬出了些牙印子,道:“没错儿。” 卫珏便站起身来,吁了一口气,“和启月妹妹谈了这么久的话,心里边舒畅了许多,多谢妹妹陪我。” 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跟着站起身来送她,满脸关切,“珏姐姐,你别太过忧心,总之,事情已经如此了,咱们总得替在生的人想着,丽儿妹妹定非常悲痛,你且多劝劝她,别让她把身子弄坏了。” 卫珏脸上全是感激,“启月妹妹,您可真有心。” 瓜尔佳启月道:“咱们都是姐妹,当然得相互照应着。” 卫珏又和她说了几句,这才告辞了出来,一直走到门外,在紫初的目送之下,渐行渐远。 紫初走回到屋子里,向瓜尔佳启月点了点头,瓜尔佳启月脸上表情冰凉,道:“走了?” 紫初道:“总算是走了。” 瓜尔佳启月哼了一声,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她莫名的来说些梦不梦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周密 紫初道:“主子,您也别担心,她说这些,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咱们做得那么周密,没有人会查了出来的。” 瓜尔佳启月道:“可我总觉得她眼底有东西藏着,看着我的时侯,眼神儿让人见了发凉。”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手臂。 紫初便笑道:“依奴婢看,主子倒不必忧心那么多,来到了咱们这里,就算是为了打听消息,那便代表着,她从外边已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瓜尔佳启月听了这话,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夺目的微笑来,“没错,她还能怎么办?这一次,咱们一石二鸟,除了赫舍里氏的臂膀之一,还要让这卫珏也深陷其中!” 紫初道:“依奴婢看,却是一石三鸟呢,听说那赫舍里氏现如今病了,自听到安佳怡死讯之后,便两日没有用过膳了。” 瓜尔佳启月便也笑了,脸上现了丝嫣红,眼底却流露出阴冷之色,“没错,如果真的一病不起,倒免得咱们再多做计较!” 紫初道:“这卫珏么,上窜下跳的,咱们且坐定位子等着,看她还能求到谁的头上!” 瓜尔佳启月脸上笑意加深,“上次她那义弟么,不是养在了纳兰府上,指不定,她会去求纳兰府之人呢,听说纳兰容若这几日,被皇上召见,在乾清宫议政?” 紫初道:“没错儿,老爷传进来的消息,便是这样的。” 瓜尔佳启月便瞧了她一眼,紫初心领神会,“奴婢知道怎么做。” 瓜尔佳启月轻声道:“皇家的眼底,是容不得沙子的。” 她的眼角有微微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眸之中,如冰般的凉。 …… 皇帝瞧了一眼索额图捧在手心里的玉虎,道:“雕功倒是极好,布局结构合理,细微之处纤豪必现,索额图,你什么时侯学得了这手功夫?” 索额图笑道:“臣哪会这等细致活儿,这个,是纳兰容若雕的,您也知道,他这个人一向小气,臣求了他许久,这求得这一样作品,臣属虎的,便让他给臣雕了只虎出来,也好贴身带着,驱邪避凶。”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伸了手去,从索额图的手里拿了那只玉虎来,仔细察看,看了半晌,才又还给了索额图。 索额图笑道:“皇上,您若想要,便叫纳兰再雕一个?他为人虽小气,但您开了口了,他岂能推脱?” 皇帝眉头却依旧皱着,轻声道:“倒没听说过他会这一手?” 索额图好事,笑道:“正好,他今日不是入宫,陪着皇上练骑射吗,且让臣问问他,看他还有什么新玩艺儿没拿出来。” 皇帝便道:“也好。” 索额图见皇帝提起笔来,便向皇帝告辞,走出了大殿,迎面便遇见孙辅全从那边走了来,正欲避过,孙辅全却急走几步,拦住了他,“索大人,先别忙着走,奴才才帮了你的忙,也没有一句多谢,便想着离开么?” 索额图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侯帮过我?” 孙辅全笑道:“索大人怎么能翻转脸便不认人了呢?奴才可是听说,您今儿拿了个物件在皇上面前显摆来着?”他脸上露了一丝讽意,“听闻那物件儿,是索大人从纳兰大人那儿讨来的?” 索额图和善的脸露了一丝郁冷,“孙公公既知道了,便应该知道怎么做。” 孙辅全似是全没见到他的不耐,“珏主子上次和皇帝拉扯,跌出了脖子上的玩艺儿……若不是奴才眼尖,却是不知道,那玩艺儿和这个,那般的相象,您说呢,索大人?” 索额图知道,他这算是在把他拉往同一条线上,只慢吞吞地道:“孙公公,您打算怎么做,我却是管不着的,只是别做得太过。” 他说完,便背着手往前走。 孙辅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笑了,呸了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既想做biao子,又想立牌坊!” 正在此时,殿内传来了击掌声,代表着皇帝要出门了,孙辅全忙弯腰在门前侯着,皇帝换了一身轻便装扮走出殿门,后面跟着个小太监捧了箭盒,这便是要去练箭了。 孙辅全忙跟上。 …… 夜深人静,卫珏睡不着觉,于是披衣起来,素钗在外边惊醒,便低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奴婢给您盛碗安神汤来?” 卫珏道:“不用了,你且歇着吧。” 素钗道:“主子,这几日晚上,您都是半夜里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这可怎么成?怡主子既已是这样,丽儿主子也病了,你若再病了,可怎么得了?” 卫珏道:“你且放心,我不会生病的,你去睡着吧。” 素钗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去外间歇着。 此时,却听到了外间传来嘈杂之声,素钗在外道:“有什么事儿?” “禀主子,御前大总管孙公公来了,说领了圣旨,让主子前去见驾。”那宫婢道。 卫珏心底一突,正觉惊异,便见素钗喜滋滋地走进,道:“恭喜主子,恭喜主子,您这可是头一份儿的被皇上下旨见驾。” 她忙唤了外间的侍婢们进来,给卫珏梳洗打扮,不一会儿功夫,便给她装扮好了,扶她来到屋外,早有轿子等着。 夜色当中,孙辅全垂头站着,脸孔隐在夜色当中,见了卫珏,微微垂头行礼,“恭喜主子,皇上请您既刻见驾。” 轿子被抬了过来,卫珏坐进了轿子里,一晃眼间,便看清了孙辅全眼角略略的笑意,不由皱了皱眉。 轿子极平稳地向前行驶,轿帘子随风吹动,一开一合,卫珏看得清抬轿子的人靴子浅浅地印在了青石板方砖之上,蜿蜒而行。 四周围静籁无声,只有轿子在寂寂空空的广场之上行进。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停了下来,孙辅全的声音响起:“珏主子,请您下轿。” 轿子倾斜,卫珏下了轿,孙辅全伸出了手去,笑道:“珏主子,请扶着些奴才。”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急变 卫珏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之上,一路走去,却只见两边灯火重重,宫婢们静静而立,不闻一丝儿人声。 来到门前,孙辅全便道:“珏主子,到了,您自己进去吧。” 在重重灯影之中,他脸上的笑意如蒙上了层灰霪,朦胧不清。 卫珏走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如许多的宫殿一样,这里也是金碧辉煌,美不盛收,门前一方极大的白玉屏风挡着,她转过屏风,便听见有滴滴嗒嗒的脚步声从屏风处极快地过来,正怔神间,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撞进了她的怀里,“家姐。” 她垂首一看,却是李鼎,绷住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伸手揽住了他,“你怎么来了?” 他叽叽瓜瓜地道:“是皇上叫人接我过来的,说上一次来得匆忙,没仔细聊聊,姐姐,皇上真是个极好的人,如果我有这样的哥哥便好了。” 他脸上满是灿烂之极的微笑,如旭日初升一般。 卫珏心底一跳,问道:“他问了你些什么?” 李鼎道:“也没问什么,就问咱们在纳兰家过得好不好?纳兰哥哥对我们好不好……我都照实说了。” 卫珏的心忽地狂跳了起来,道:“是么?” 李鼎是个机灵的孩子,看清了卫珏脸上的担心,问道:“怎么了,姐姐?” 忽地,大殿门全都打开了,大殿之内灯火忽然间亮了起来,那隔断的重重帘子被一层层的卷了起来,有人扬声唱诺,“皇上驾到。” 卫珏抬起头来,便见身着明黄织锦黄袍的皇帝从殿门口走进,她只来得及看清他五爪金龙的衣袍一角,便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孙辅全站在他的身边,微微弯着腰,嘴角却挂着一丝晦暗不清的笑意。 左手边,是索额图,却是一脸端严,圆圆的脸不见一丝笑意。 卫珏心底更是一沉,如冰雪浸入骨髓,凉冻辙骨。 皇帝直直地走到了宝椅上坐定,孙辅全垂了眼眸道:“珏小主,皇上有话问你,你入宫之前,是不是居于纳兰府?” 卫珏眼前出现了纳兰府诸人那或鄙视或嘲笑的目光,点头道:“是,臣妾是居于纳兰府,有两三年时间,只因臣妾阿玛与纳兰老夫人是远房亲戚,臣妾便投奔于纳兰府。” 孙辅全笑了,“珏主子,奴才并没有问你这么多,其余的,你不用回答。” 皇帝垂了眼眸,年青俊美的脸颊如一板平面。 “是么?”孙辅全拉长了声音,“传证人上堂。” 证人,什么证人,卫珏心底忽起了一阵战栗。 她悄悄抬起头来,却只见了皇帝微垂着脸,脸上一片沉寂。 两位待婢模样的女子被人带了上前,捻福为礼:“奴婢月娥,奴婢青娥,见过皇上。” 孙辅全拉长了声音道:“卫主子,你可认识这两人?” 卫珏摇了摇头:“不认识。” 孙辅全道:“她们便是纳兰府的下人,月娥,青娥,你和她们相处日久,却不认识?” 卫珏心底更是凉冻辙骨,只听得那月娥道:“珏主子,你不认识奴婢了么,奴婢是伺侯纳兰大人的,虽只是捧茶奴婢,可也和您常常面对面地撞见。” 青娥也道:“是啊,奴婢只是奉墨的,不比得卫主子,每日陪在纳兰大人身边,也难怪卫主子不记得我们了。” 卫珏心底凉意更深,眼望殿门之外,那朦胧的光线从门内射进,竟如冰雪一般。 却听那月娥怯怯地道:“珏主子,您和纳兰大人每日里朝夕相处之时,眼底哪容得了别人,也难怪连我们这些姐妹都不放在眼底。” 卫珏抬起眼来,望定了圣座之上坐着的皇帝,他垂着头,年青俊美的脸沉沉地合着,眼眸半闭,似是睡着了一般,脸上却全是冰霜之色。 她虽是想离宫而去,想的却是全身而退,无病无灾,可今日,她却明白,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孙辅全脸上现了些悲悯之色来,却是转向了李鼎,和颜悦色,“李家小兄弟,奴才问你一些话,期望你能如实回答。” 李鼎仿佛感觉到了大殿之上隐隐而来的沉重气氛,脸上全是张惶之色,抬起头来,望了卫珏一眼,嘴里边喃喃,“姐姐,义姐……” 卫珏垂了头,替他把面颊边发辫上的络子拨到了脑后,道:“义弟,别怕,既是孙公公问你话,你便照实回答就好了。” 李鼎稚嫩的脸现了丝紧张,点了点头。 孙辅全语气依旧和悦,“奴才也不会问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七岁生日那年,据奴才查知,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的,你这位义姐,为何没能给你祝贺?” 李鼎转头看了看卫珏,这才转过身去,规规矩矩行了礼,道:“禀皇上,草民七岁那年,义姐生了病,老夫人叫她去别庄避病,因此,才没能给草民庆祝生日。” 孙辅全道:“你一向视纳兰大人为大哥一般,照道理来讲,你这义姐没能给你祝贺生日,那么,你这纳兰大哥也应当替你庆祝,你可知道,为何那一年,他也没能赶了回来?” 李鼎脸上露出一丝紧张,摇头道:“不,草民不知,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纳兰大人外出未归。” 孙辅全却是微微一笑,眨眼之间,将脸上的笑容收了,“看来李家小兄弟年纪小,的确不明白其中关键。”他转身向皇帝微微弯腰,“皇上,奴才便传召下面的证人。” 皇帝微垂了眼眸,没有望向下边,只道:“总要弄个明白才好。” 大殿里边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到处都是福字喜气吉祥话儿的摆设,脚底下的金砖光滑平整,透着温暖灿烂的色调,可卫珏却只觉无边的冷寂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丝丝缕缕的凉意直渗入骨内,连面皮上都没了一丝温度,她知道,她的脸色现在必定极为冷白,她抬起头来,看清了皇帝面上的冷,那透入骨子里的漠然,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胆寒 那种冷,居然让她从心底里觉得胆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弄不明白,她将眼眸转向了孙辅全与索额图,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皇帝御座旁边,两人却是垂眸低首,不与她的视线相碰。 有脚步声起,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安家嬷嬷带到。” 卫珏微转了脸望过去,却是两张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约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心里边虽是忐忑,但也没几分害怕,这是她不认识的人,在皇帝面前,总不能将白的说成黑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是安家家奴?安佳怡府上之人么? 为何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带到了大殿之上?尚且让皇帝亲自接见? 这是何等重大的事儿,才让皇帝视规矩如无物,破格如此? 卫珏不由心绪如麻一般地繁乱,脚底下的金砖也仿佛变成了冻石一般,凉气从脚底直直地透入。 此时,那两位嬷嬷已上前行礼,趴伏于砖面之上,“皇上万福,珏主子万福,各位大人万福。” 这两妇人显见着没见过什么世面,嘴里边不停地道着万福,身子趴在砖面上索索发抖。 皇帝道:“平身吧。” 那两妇人却是腿脚直发软,怎么也站不起身来,孙辅全便一挥手,两位小太监从侧边上前,扶起了两人。 孙辅全道:“且报上名来,在安府居何值?” 两妇人道:“奴婢阿柯,奴婢阿妙,是安府别院居云山庄管事。” 卫珏注意到,这阿柯,阿妙两人虽是垂了眼眸,却偷偷地向她打量,神色似有异样,一颗心更加地忐忑起来。 孙辅全道:“我且问你们,庚子年戊辰月你们在居云山庄为管事,发生过何事?” 阿柯显见着能言善辨一些,上前道:“禀公公,奴婢记得,那是戊辰月的晚间,因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雨,天气难得的晴朗,奴婢们替安家看守别庄,别庄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往的,因此,奴婢偶尔会贪两杯,因怕人看见,和人调了班,只在别院后门外守着……” 阿柯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闪闪烁烁地朝卫珏扫了过去,卫珏感觉到那目光,如夏天柳树上跌到衣领子里的毛毛虫,毒毛沾在了肌肤之上,却让人浑身发痒。 只听孙辅全道:“接着往下说。” 阿柯收回了目光,“奴婢独个儿一个人守着后门,就着碟子里的花生把一小瓶酒喝完了,便听见了后门被打开的声音,奴婢吃了一惊,忙把酒藏起,上前招呼,却见是老爷,吓了一跳,心想奴婢满身酒气,怕是少不了一顿责骂了,可老爷却没有顾及奴婢,挥手叫奴婢退下,只转过身去,将另两人人扶了进门来……”阿柯又将视线转向了卫珏,似是极为害怕,收回视线,“奴婢虽是小醉,但依旧看得清楚,那两人全都穿着披风,把头脸皆都蒙住,一个身材清瘦修长,一个却娇小玲珑。” 孙辅全拉长了声音道:“你可看清楚那两人是谁?” 阿柯吞吞吐吐:“当时是夜晚时分,奴婢着实不是看得很清楚……” 孙辅全冷笑,“既已入到宫中,到了皇上面前,便不能有半点隐瞒,如若不然,可是连累家人之罪。” 阿柯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奴婢不敢乱说,奴婢索知那人名声,绝不可能出现在别庄里边,而且,而且……” 孙辅全尖声打断了她的吞吐,道:“要再送进慎刑司打板子才说么?” 阿柯涕泪交加,“不,奴婢不敢妄加惴测,实则因为那人在京师一向名声清贵,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孙辅全语气森冷,“何等事?” “那身材娇小之人,进门之时,没能走得稳当,把披风跌开,奴婢便看得清楚,那是名女子,小腹微微凸起,竟象是身怀有孕,原本奴婢也没放在心上,可老爷却将奴婢唤去,严加训戒,让奴婢守口如瓶,奴婢这才注意了起来,老爷可能以为奴婢既已知晓了,索性叫奴婢去伺侯那两人的茶水,奴婢伺侯了他们好几日,才渐渐弄懂他们的身份,更不敢多嘴。” 孙辅全冷冷道:“那女子是谁,可在这堂上?” 阿柯闪烁着抬起眼来,直朝卫珏望了过去,手指颤颤抬起,“就是这位贵人。” 卫珏如遭雷击一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敢置信地望定了她,大脑一片空白。 许是卫珏的眼神太过可怕,那阿柯朝了她一眼,又避开眼去,嘴里边却坚持,“不错,就是这位贵人。” 殿里的灯光照射下来,将皇帝的脸色照得更为清冷,再着可怕的青白,他眼神一眨不眨地望定了卫珏,眼眸如冰石一般,卫珏偶抬眼眸,只觉他眼神冰刀般地射下,竟让她牙关都在发紧。 孙辅全道:“这倒是奇闻了,居然有这等奇事,简直匪夷所思,你当宫里的验身嬷嬷都是吃闲饭的么?连这等事都验不清楚?” 阿柯身子抖得如落叶一般,“奴婢也不清楚,兴许是面容相似,却不是同一个人?” 孙辅全慢吞吞地道:“这倒也有可能,咱们可不能冤枉了好人,珏主子,你说,是不是?” 卫珏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紧,心脏仿佛要从心廓里跳了出来,无边的羞辱之感铺天盖地而来,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似在摇晃,她想了千万种困局困境,却从没想过,自己会处于这般的境地。 她张惶地抬眼,朝御座之上的皇帝望了去,只觉那披锦穿玉的身影冷得似冻到极点的冰雕。 她苦笑:“孙公公,你也相信她所说之言么?我如果不是清白之身,又怎么会罚入幸者库为奴?早被发配边疆充为军奴了,难道说初为宫女之时,那些验身嬷嬷都瞎了眼不成?” 孙辅全声线悠柔,“珏主子,奴才也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是奴才这么多年当差从未遇到过的,因此,不得不辙查清楚,只能得罪珏主子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阴冷 卫珏仰起头来,顾不得御前失仪,直盯盯地望定了皇帝,道:“皇上,您也相信这莫名出现的人胡乱污蔑臣妾?” 皇帝眯着眼朝她望来,细碎的目光中夹着尖利一般的阴冷,“行了,相不相信,总得听完了所有人的证言证词。” 卫珏虽对皇帝从未有过受到恩宠的心思,此时身子却也入了无边之狱,他高高地坐在雕龙御座之上,离她是那边的遥远,却能随口主宰她的生死。 孙辅全拱手道:“皇上,奴才便接着问了下去?” 皇帝只轻轻颔首。 孙辅全道:“安府奴婢阿妙,刚刚阿柯也已说完了,现轮到你了,你且说说,那位住在别宛中的女子,后边发生了什么?” 阿妙是个面相老实的中年妇人,怯怯上前,拂礼道:“阿柯嬷嬷伺侯他们茶水,原是用不着奴婢插手的,可那小女子却时常生病,因此,老爷便写条子,叫奴婢请了位大夫来,那位大夫给那小女子看病之时,奴婢便在一边伺侯,奴婢可不知道那小女子生的什么病,只是那一晚上,奴婢被叫了进去,老爷使奴婢端了一盆子封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去埋掉,并告戒奴婢,绝不能偷看,奴婢管不住自己那双眼,半路上揭开了看,却吓了一跳……”阿妙眼底露出鄙夷之色来,“却是那等污秽之物,那女子模样清清秀秀的,年纪也不大,还梳着未嫁的辫子呢,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奴婢虽不耻于她,可也有些可怜这小女子,心想这人么走上了错路,尤其是妇人,可要背一辈子的污名的,因此,奴婢便用心照顾于她,老爷见奴婢老实,便将照料之事全盘交给了奴婢,奴婢看得出来,那贵人对那小女子极好的,两人情义深厚,因奴婢尽心照料,那小女子也渐渐将事情原委向奴婢透露了一二,原来,他们两人是私奔出来的,那贵人然和别家订婚了,而这小女子却是不能嫁与那贵人的,为妾都不成,至于为什么,奴婢却不知。” 阿妙一边说着,一边朝卫珏望了过去,眼底竟是质朴的惋惜,“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了您……”她上前去,向卫珏拂了拂礼,“您不认识奴婢了么,您忘了,您那只玉兔串的绳断了,奴婢还替您那只玉兔重搓了绳子呢,是用冰丝线搓的,您还说,那丝线亲肤,贴肉戴着,也不怕。” 卫珏浑身发抖,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胸窝,这是怎么样的一张巨网,事无巨细,竟是连她身上贴身戴着的这块玉佩都要利用? 阿妙憨厚的脸上露出些了然来,“您还戴在身上么?这玉兔您怎么能不戴着呢,他送给你的,不是么,您说过,无论怎样,都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卫珏双目逼视着她,不放松她脸上一丝一豪的神色,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胡乱污蔑人,是要落拔舌地狱的么,你就不怕祸及子孙后代?” 阿妙眼底露出了同情,轻声道:“您如今在宫里边了吧?和那一位贵人再不能一生一世了,可咱们做女人的,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嫁给了一个男人,却想着另外一个呢?” 卫珏浑身都在哆嗦,看着面前这张陌生而憨厚的面孔,再缓缓抬头,望上了御座之上端坐着的年青皇帝,她看清了他眼底如冰诮一般的阴冷,视线再滑到索额图与孙辅全脸上,她忽然间明白,她已成了众矢之敌。 用的却是这般卑鄙到了极点的手段。 孙辅全咳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直直地向那两妇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便一次性地说了出来吧。” 阿妙道:“奴婢伺侯得尽心尽力,这小女子便渐渐把所有事情都向奴婢说了,奴婢倒是问过她,既使不能嫁给这贵人为正室,为妾,为通房都好,何必弄得要私奔的田地?一问这个,她便流泪,说她的父亲尚在狱中,老夫人不会让一个罪官之女嫁给他的孙儿免得连累了府邸家族,哎,他们这些大户人家之事,倒真是让人弄不明白,奴婢只觉这小女子可怜,便伺侯得更尽心力,后来,小女子与贵人说话,也不避着奴婢了,原来,小女子的父亲已判斩决,她若是处子之身,那贵人倒有机会将她送进宫里为奴,免受充军边疆之苦,奴婢便奇怪了,这小女子已然这样,还怎么可能……?”她说着,将视线扫向了卫珏,仿佛迷惑不解,“后来那贵人便说,替她堕胎的郎中,姓严的,医术高超,有办法用针灸之术给她调理,让她身形如处子一般,其它的,则放心交给他才是,果然,到了晚间,那郎中便来了,进了屋子里和他们商谈,奴婢便在门外守着……”阿妙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害怕之色来,“奴婢原不是故意要听这些话的,那贵人不避着奴婢说了这些,原以为他们已信任了奴婢,却没有想到,他们根本没想着让奴婢活着离开……” 阿妙扯开了领子,便露出脖子上极深的一道伤痕来,还能看得出绳子勒痕,几深入骨中。 她一边说着,忽地望了阿柯一眼,阿柯便如她一般一拉领子,同样露出了颈边深入骨的旧伤,她仰面望定了卫珏,“小女子,奴婢们尽力尽力地伺侯,并没有得罪你,你的秘密,奴婢们原本打死乱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却哪里知道,你原来那般狠心,奴婢们的命,在您眼中,便如草芥一般么?” 卫珏望定了她们,看着她们两人忠厚诚恳的表情,额角一突一突地跳动,大殿里的燃着暖香,原是香意袭人的,可她吸入鼻端,却如冰凌子一般,她抬起头来,只望定了皇帝,“皇上,你便相信了她们的话么,这两位臣妾从未谋面的妇人的话?” 皇帝沉沉地抬眼望下去,脸上再无青涩稚嫩,有的只是在上位都那睥睨一切的酷冷,卫珏有一时间的恍惚,想起了他们以往的几次相见,他那时的眼底,有微微的暖意,所以,她从没有怕过他,可此时,他的眼底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暗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羞辱 他拂了拂身上织金黄袍袖子,道:“朕说过了,听完他们的证词再说。”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她已变成了一堆秽物,连映入他眼内的资格都没有。 他望了孙辅全一眼,孙辅全道:“珏主子别急,光是这两个妇人,随口雌黄,怎么能定了您的过错?”他道,“来啊,传严世建入殿。” 随着传诺,有两位宫人领着一位长衣布客进殿,那人两鬓斑白,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向皇上行礼,他战战站起身来,卫珏才发现,他的面容,与严华章竟有三四分相似。 “草民严世建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伏趴在地,行了三拜九磕大礼,身子伏在金砖之上,索索发抖。 “行了,且站起身来……”孙辅全望了皇帝一眼,道,“今日叫你来,是问清楚一些事情,希望你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严世建抖索着站起:“皇上,草民定当竭尽所能,知无不言。” “我且问你,当年的首席御医严大人,因治病误诊而被处以极刑的那一位,是否是你的兄长?” 严世建垂头道:“是的,草民的兄长,的确是严世风。” “如此说来,你也初识医术?” 严世建抬起头来,复又垂了头去,道:“家兄与草民同时学医,家兄天资超绝,因此学得比草民精绝许多,家兄因医术精绝,声名远扬,因此被所居官员举荐,入宫为医,那举荐家兄的,便是则武府知府安顺德,草民则没有这样的幸运,只能游走乡间为医了。” 孙辅全叹了口气,“你的命却比令兄好了许多,最起码的,你如今尚生存于世,而你的兄长却已人魂两隔,只是今日,你会不会落得你兄长一般的下场,便要看你说不说实话了。” 严世建身子一颤,连声道:“草民不敢有半句虚言。” 孙辅全道:“那好,我且问你,庚子年戌辰月甲子日,你是否去一家别庄,替人看病?” 严世建垂了头去,花白的发须在灯影之下颤动,“没错,草民的确去了那家,草民原不想做此等让世人诟病取笑之事,但求着草民之人,是举荐草民大哥的知府,草民在乡间行医,不想惹怒官家,只得去了。” 孙辅全慢吞吞地道:“去到那里,看的是什么病,行的何种医?” 严世建苍老的脸有些羞愧,吞吞吐吐,“草民给先祖蒙羞了,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病症,却哪里知道,却让草民行那等不善之事?” 孙辅全声音阴冷,“且说得清楚了,是何等不善之举?” 严世建扑通一声跪下,“草民也是逼不得已,草民兄长受知府大人举荐,才能入宫为御医,得以光宗耀祖,草民一家都欠了他的人情,所以,安知府叫草民做什么,草民只得去做……”他吞了一口口水,“草民所学针灸之法,是祖上传下来的,原是用来治病救人,可安知府求到了草民头上,草民不得不从。” 皇帝语调冷冷,“不必多做狡辩,到底是何医术,还不从实招来?” 严世建花白的头颅抖索,“是那用针灸流胎之术,事后,知府大人受人所托,又要求小人用针灸替那女子恢复形体,导阳气入体,回复以往体态……” 皇帝怒到了极点,却笑了起来,“这世间,真有此等神奇医术?” 严世建道:“这一些,是家祖不传之密,由家祖上几代一代代传了下来,到了我朝,因宫中禁针灸,家父便封了针盒,再没有帮人用此术诊过病症,但却担心此术失传,因此,传给了草民与兄长……”他磕头如葱一般,“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请皇上处罚。” 皇帝幽冷眼眸扫向了卫珏,从牙缝里发出声音来,“你所诊治的女子,如今可认得出来?” 严世建抬起头来,花白的头颅缓缓回转,转向了卫珏,直扫了她一眼,颤颤抬手,又似不敢看她,“就是她。” 卫珏被他指着,浑身冰雪般的凉冻,竟象是被毒蛇咬着,一寸一寸的,獠牙已陷入了肌肤,浑身都感觉到了那股痛楚,心却如落入无底深渊,血液却从脚底涌起,直达面颊,心底充满了无边的羞辱。 她有一时间的恍惚,只觉面前的金碧辉煌摇晃了起来,让她大脑一阵空白。 孙辅全却问道:“那严华章严公公,便是你的侄儿了?” 严世建满脸羞愧,“没错,家兄因误诊出了事,收入狱中,侄儿便由草民看管教养,草民实不该将那针灸绝术又传授于他,让他犯下如此大错,竟在后宫里头再次施术。” 孙辅全便向皇帝道:“禀皇上,安常在之死,奴才已带了这严世建前去查看过,其尸身各处都有针刺痕迹……”他道,“严世建,你且说说,这些针刺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世建惶恐地抬起头来,又瞬既垂下,“禀皇上,这种针灸之术,的确是草民家传之术,先祖原来也就职于宫庭,专研子宫脱垂,胎位不正的的针灸之术,但先祖发扬光大,将针灸之术用于产后体形恢复,能使女子形体恢复于处子一般……” 卫珏心底冰凉,严世建竟是要将严华章也要推下水来?严华章今日也不能善了了吗? 皇帝眼眸冰冷,“朕也初涉医术,却从来没听过这等针灸之术,你真将这殿上之人当成了傻子么?” 严世建惶惶伏地,磕头不止,“皇上,草民没有说谎,草民先祖针灸之术是源于汉祖年间的《岐黄针略》”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索额图在于一旁,长久没有出声,此时便道:“皇上,是真是假,传几个御医询问一番,便也就知道了,臣倒是不信,偌大的御医院竟没有一个识得这等医术的。” 皇帝点了点头。 孙辅全便领了皇帝圣旨前去传人,殿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卫珏站于大殿之上,只听得坐于宝座上那人目光扫了下来,大殿之中的空气如凝结了一般地沉得与压抑,满殿的铺撒的福字与喜意十足的条福,却象那战场之上的铁块一般直击到了卫珏的心底里,一下一下的,让她的心却击打着,脑子却一块空白,膝盖处阵阵痛疼,却不知道如何分辩,她陷进了一张精心布就的大网之中,这张大网如张大大嘴的野兽,已在黑暗之中雌伏良久,只等着这最后一击。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屑 她听见了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来到她的身边,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望定了她,夹着冰凌子,直刺进她的头顶,她看清了那明黄的靴子,停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听到了他微微的呼吸之声,可那靴子却豪不留恋地离去了。 “索额图,你来问吧。”他转身走到御座之上,声音清冷,没有一丝儿波动,似是不屑于再瞧她一眼。 “喳。”索额图垂首应道,他微微转身,对着严世建,“严世建,我代皇上问你,你替人诊病,所诊之症又是这等离奇杂症,竟让你一眼便认出了那苦主?” 严世建身子缩成一团,垂了头道:“禀索大人,那位小女子原是遮了面容的,但咱们中医讲究望闻观切,况且她之病症,所用的是草民家传之秘,一定得观其面容气色,才能施针下药,安大人于草民一家有恩,也信任草民,所以,才让草民放心施针,依草民推断,小女子想以此方法入到宫中,只入宫为罪奴而已,也不过为了保命,并没有心存伤害他人之意,因此,草民当时倒觉得她身世极为可怜,本着治病救人的心理,便没想其它,一心一意地帮她恢复体形……”他抬起眼来,转过头去,望了卫珏一眼,又瞬及将眼眸垂下,“却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造化……” 他说到此处,连连磕头,“皇上,是草民该死,差点污了皇室颜面,求皇上降罪,草民万死不辞。” 卫珏只觉额头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着,身子如堕入到了冰雪当中,无边的羞辱一阵阵地袭来,没错,现如今在皇帝的心目当中,她便是一个污秽之物,残花败柳,让皇帝颜面尽失,让皇室蒙羞,她这样的人,纵使死一百次,又岂能抵得了那丢失的皇家颜面? 从选秀开始,她的猜想便是对的,她留在这宫里头,不会落得了什么好,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猜想,只是现实险恶处境的十分之一而已。 “行了……”索额图打断了他的求告,冷声道,“那安常在身上的刺痕,是怎么回事,你且从实述来。” 严世建身子索索发抖,花白的头发在大殿里灯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整个人苍老而张惶,“皇上,草民验过她身上的刺痕,从下针手法,以及针刺功能来看,的确是草民家传的岐黄针略之中的方法,可安贵人身上的针痕,却与草民所施流胎之法相反,而安贵人小腹微涨,看似已有身孕,实则是因为长期食用一种竹玉花的茎根所至,这种竹玉花并没有毒性,长期食用,能让腹中长出息肉来,只要竹玉花不停,那息肉便不会停止生长,到了最后,女人便有了怀孕之相,再施以针法,让里面的息肉长得更快,更有了胎动的迹象,可这些,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依草民猜想,安主子自己也不知情,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这等病症,张惶之下,便请人相助,可那相助之人,说是能助她治病,却不停用针法刺激她的腹中息肉,使其越长越大,以达到不可告人目地。” 卫珏呆呆地听着,殿里的灯光惨白如雪般照了下来,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场景,可到了她的眼中,却是一片苍凉,她不知道这般的污蔑何时才能到尽头,可她心却渐渐地冰冷,严华章怎么办?要连累了他了么? 索额图冷冷一笑,“这是你的一面之辞,只不过,你这些言辞倒是编得极为匪夷所思。” 严世建抬起了花白的头颅,张惶地道:“禀皇上,禀索大人,草民没有说谎,这些针法是草民祖上一代代地传了下来的,可有些针术太过阴损,到了草民曾祖父一代,便禁绝用此针法,只取其中治病救人之法,草民资质不高,学那岐黄针略也不过学了十之五六而已,但草民的侄儿却天分极高,草民兄长因罪入狱之后,把侄儿托给草民照顾,草民便把那岐黄针略交给了他,哪知兄长终不能免罪,家人被充为罪奴,我那侄儿也受了宫刑入了幸者库,今日想来,草民真是对不起兄长,也悔不该将那本医书交给年少尚未能分辨是非的侄儿……草民真是害了他。” 皇帝轻哼一声,声音如冰刀刮过,“不可告人的目地?倒真是不可告人目地!你且说说,是什么不可告人目地?” 严世建身子抖得如秋风落叶,“草民也不知晓,依草民猜想,这安贵人定是受人控制了,到了最后,为摆脱控制,只得投了井。” 皇帝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却如冰凌子一般,“是么,慎刑司那么多人查案,尚未得到的结论,你倒先得了出来?” 严世建额头冷汗如雨般地滑落,只趴伏于地,索索发抖。 卫珏听得清皇帝的语气,心底一片冰凉,他嘴里虽不相信严世建的话,可心底里却已相信了,那怀疑的杂草如被泼了春水,在他心底里疯一般地成长。 她不知道幕后操控这一切的是谁,但她知道,这个人必是极懂得皇帝的心的,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用这样极尽卑鄙的手段。 索额图道:“皇上,臣也不相信他嘴里的话,真觉实在匪夷所思,如若有那等高超医术,这后宫岂不是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往索额图望去,他圆圆的脸早没了以往那和善亲切的模样,嘴角挂着碎冰般的讥冷。 皇帝道:“传严华章上堂。” 殿门口传来蹒跚的拖沓的脚步声,严华章被两名小太监拖扶着进到殿里,他还是穿着那身大太监宫服,可宫服上染满了鲜血,一条腿拖在地上,软弱不堪,竟象是被打折了。 他的脸倒是干干净净的,除了神色憔悴之外,再无其它伤痕。 索额图道:“严华章,那本岐黄针略,到底是不是你家传之物,且从实招来。” 一名公公端了盘子上前,盘子用红绸子遮住,递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揭开那红绫子,一本发黄的书躺在了盘子里,封面上用篆书小楷写着岐黄针略四个大字。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岐黄 皇帝随手翻了翻,脸色更沉,微一摆手,小太监便把那书收起。 严华章直起身子,脸上一片平静,“皇上,奴才从不知道什么岐黄针略,也不知道索大人带人从奴才寝室当中搜出来的这本书,从何而来。” 索额图冷冷地道:“严华章,人证物证皆在,你还在狡辨?你看看,你左手边是谁?” 严世建似是鼓起了勇气一般,转头朝严华章望来,“华章,我都招了,你便别嘴硬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严华章侧过身子望去,大惊,“二叔,是你,你到底招了什么?咱们严家,有什么岐黄针略?” 严世建脸上满是愁苦,“华章,二叔对不住你,原以为把那本书交给你,便能发扬光大,却哪里知道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终归害了你。”严世建说完,连连磕头,“皇上,您要降罪,就降在草民一人的头上吧,是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严华章恨得牙齿直痒痒,却什么辩解都都说不出来,只道:“皇上,索大人,奴才不知道什么岐黄针略,也没有将此针术用在它人身上,请皇上明查。” 索额图嘿嘿冷笑,“是么?”他转身朝皇帝道:“皇上,臣等涉猎医术不多,这等针术到底有没有,臣也不大清楚,看来只有等御医来到,才能查询清楚了。” 正在此时,有人在殿外传诺,“李御医带到。” 孙辅全领了名花白头发的御医匆匆而进,行礼之后,孙辅全便向皇帝禀报,“皇上,这位便是太医院四品院使正李正,李大人,他擅长妇科病症,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对各类医书了如指掌,想来没有他不知道的医术。” 皇帝知道这李正的名声,索来清正严明,医术高超,且本人端严板正,除了钻研医术之外,后宫之中的拉帮结派半点不沾,便点了点头,道:“将这本书呈给他看看。” 那捧着盘子的小太监便将那红木盘子递到了李御医面前,李御医是个面目端严的人,乍一见到那书,咦了一声,将那本册子从盘子里拿起,翻了两翻,竟哆嗦着嘴唇道:“想不到这本岐黄针略尚存于这世间。”他眼底露出狂喜之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本书,竟象是捧着价值万千的珍玉,又翻了几页,被里边的内容吸引,竟把自己身处何处全给忘了,嘴里边喃喃,“没错,就是这样,原来要这般用药?” 孙辅全咳了一声,道:“李大人,您先顾着钻研医术,且告诉奴才,这本医书,是不是真的,里面的针法,是不是确有其事?特别是那用针术流胎之法,以及以针术恢复女子身形之法?” 李正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手指在那医书的封面滑过,异常珍惜一般,“谁说这不是真的?这本岐黄针略,臣找寻了许久了,可穷尽半生,也没见它的影子,想不到临到老了,反倒能一窥全貌。” 孙辅全道:“那么里边的针术流胎之法,与以针术恢复女子身形之法,真有其功效?” 李正向皇帝拱了拱手,道:“皇上,此等针法,源自汉朝,皇上可听说过汉朝刘启皇后王娡?她入宫之前,曾嫁过平民,且生了一女,为求富贵,其母便将她接回家里,与原来夫家脱离,更求得名医给她调理身子,使她身子如处子一般,最后送入了当时还为太子的刘启府弟之中,最后,竟成了皇后,这段历史虽然人尽皆知,但对我们从医者来说,最想探寻的,却是这等医科绝术,只可惜,王皇后后来到底被人揭穿了出生之密,这原替她调养身子的大夫也湮没在了历史长河当中,这本岐黄针略便再没有出现在人世了,况且,针灸之法,禁忌颇多,尤其宫廷当中自当慎用,此等针术,便渐渐消亡了……”李正道,“臣请皇上赐臣恩旨,将此书借臣阅揽一个晚上,只要一个晚上便可以了,臣感恩不尽……” 皇帝的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摆了摆手,孙辅全便道:“李大人,你且退下,借书之事,容日后再说。” 李正是医痴,只醉心医术,还待再求,便在孙辅全的示意之下,总算看清了皇帝脸上的不善之色,只得告退。 索额图道:“这本书既是真的,这叔侄两人,谁在说谎看来一目了然了,严华章,你还有何话可说?” 严华章抬起头来,脸上却一片平静,他深深地施礼,“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医书虽然是真的,却可以被人利用在栽赃,奴才从未做过此事,今日才第一次见到了这本岐黄要略。” 严世建却道:“想不到咱们叔侄两人,都被这小女子连累,我已经是错了,华章,你何必再错下去?” 皇帝只垂了头去,冷声道:“索额图,传证人上堂。” 索额图应了一声喳,拍了拍手掌,被两名宫婢押了进门的,却是一个中年嬷嬷,她被推了跪倒在地,满脸张惶之色,礼过之后,索额图便问道:“你便是罪奴入宫为宫女子时,参与验身的嬷嬷?” 那妇人道:“没错,奴婢姓陈,罪奴入宫为奴,全是由奴婢携同另三位嬷嬷参与验身的。” 索额图道:“那么这一位珏主子,你可记得?” 陈嬷嬷抬起眼来,望了卫珏一眼,瞬即垂了头去,“奴婢哪能不记得,只是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造化,奴婢前日还和李嬷嬷谈起,说珏主子在一众罪奴当中,姿容算是绝顶的了,也难怪她会有这么大的照化。” 索额图冷冷地道:“别扯一些别的,我只问你,可是你替珏主子验身的?” 陈嬷嬷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奴婢,是另一位姓陆的嬷嬷,可这位陆嬷嬷早已故去了。” 索额图便向皇帝道:“皇上,臣仔细查过这陆嬷嬷的底细,此人的父亲是纳兰府的包衣奴才,进入宫中为宫女子,所从事的,便是这验身之事,其它倒没有什么奇的,奇的便是,自她生病身亡之后,她家里人便得一好大一座宅子,家里更获金银无数,成了乡间小小的财主。” 皇帝冷笑,“手段倒真是干净,这便是死无对证了。” 他冷冷的目光扫了下来,眼底极尽厌恶,似是瞧一眼卫珏,都觉肮脏,“孙辅全,还有什么人证,一并提了上来吧。” 孙辅全弯了腰道:“喳,奴才遵命。”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茵儿 他拍了拍手,殿外便有两人被押了进门,其中一位,是伺侯安佳怡的侍婢茵儿,而另一位,却是位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人,两人一齐跪倒,向皇帝行礼。 孙辅全道:“皇上,这位茵儿,是安常在死前服侍过她的宫婢,而这一位,便是安常在的父亲,则武府知府安顺德。” 皇帝微闭了眼道:“对质吧,是真是假,总要人心服口服才行。” 孙辅全便道:“安大人,你既已知道了女儿的下场,想必对以往之事不会再加隐瞒,且一一道来。” 安顺德朝皇帝行了大礼,眼泪纵横,“皇上,小女落得这样的下场,都只能怪微臣,一步错,步步皆错……”他侧过身子,眼底露出憎恨之极的光来,指着卫珏道:“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协定,为何你连她都不放过?” 他竟是几步冲上前来,扬起了手掌,便向卫珏打了去,只是还没到卫珏跟着,便被几名宫人拉住了,卫珏感觉到了脸上扫过的拳风,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痛,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了安顺德,却是无言苦笑,心底的屈辱无边无际向她袭来,身子如跌落泥潭,不停地往下沉着,沉着。 安顺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交加,“皇上,是臣铸成大错,臣原是为了救人的,心想卫家只剩下了她一人,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了她的性命,微臣曾与卫凉有旧,曾受他大恩,他的女儿落难,微臣怎么也得伸把手去,因此,才请了这严世建来,替她恢复身形,让她入宫,微臣想着,她既使是入宫,也不过是幸者库罪奴宫女子而已,年龄一到,便会放出宫去,也算救了她一条性命,却没有想到,到头来,却害了微臣自己的女儿。” 他哭得老泪纵横,头磕在金砖之上,冬冬作响。 孙辅全道:“茵儿,你有何话可说?” 茵儿道:“皇上,自安常在入宫之日起,奴婢便伺侯着她,安常在性子温柔和蔼,与丽儿小主以及珏小主交好,三人皆常来常往,安常在喜做膳食,便常做了些吃食点心给各位小主试吃,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因此,奴婢们皆都喜欢和安常在在一起,安常在出了此等大事,奴婢真如晴天霹雳,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善心的人遭此大祸,因此,奴婢便听了孙公公之言,这几日反复想及安常在近一个月以来的言行,这才恍然发觉,这一个月以来,她容颜慢慢憔悴,饭食也少了许多,相反的,反而和珏小主走动得多了起来,又和珏小主商讨食谱,还得了珏小主一包调味料,说是自家秘传染脂香,将那调味料放入所制点心当中,定会美味无比,安常在喜欢研制食材,每做一样点心,总是自己试吃,安常在制作食物追求完美,有时制作不美味,便把那点心倒掉,奴婢瞧着,近一个月以来,她每一次都落了这调味料进入点心当中,奴婢在安常在的妆盒当中,找到了这把染脂香,已呈给了孙公公查看。” 孙辅全便道:“皇上,确实如此,奴才使人看过,那包所谓的调味料,里边便有竹玉花的成份,皇上,奴才已领了您的旨意,派人去查各位主子的寝宫,应当很快便有消息了。” 皇帝微微点头,讥诮而冰冷的眼神朝殿下望了过去,似是望着殿内诸人,又似是什么都没有瞧着,只道:“如此阴毒之法,竟出现在朕的后宫当中,朕倒要瞧瞧清楚,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主意没有使出来。” 话音未落,已有公公捧了个小小的盒子匆匆进殿,行礼之后道:“孙公公交代的奴才们都已查清楚了,果然在储秀宫其中一名主子的床榻之下找到了这个盒子,请皇上过目。” 那盒子放置在木盘子里呈了上来,递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微闻了闻,脸色便已大变,狠狠地瞧殿下跪着的卫珏望了去,冷声道:“这上边是什么味道,你自己且闻一闻!” 他一挥袖子,那盒子便飞了起来,直直地往下砸去,卫珏眼睁睁地看着那盒子朝她飞至,却不闪不避,那盒子确角的边缘一下子砸在了卫珏的额角,让她的额头冒出汩汩的鲜血,那鲜血从眉梢滴下,沿着她优美的眉形流到了面颊之上,使她眼帘之处腥红一片,透过那股腥,她望定了皇帝,那身穿明黄织绣龙袍的身影,竟也是腥红一片。 她心底一片惨然,只定定地道:“臣妾无话可说。” 孙辅全匆匆地走下殿来,亲手拾起了那盒子,还未放近鼻端,便闻到了那股淡然雅香,他心底一机灵,心知这是卫珏身上特有的香味,盒子虽被摔了一下,但依旧严丝密合,孙辅全试了许久,才将它打开,里边有碎屑一般的粉状物,他把那盒子递到严世建面前,道:“你且看看,有没有你所说的竹玉兰根茎?” 严世建伸出两根指头,捻着那堆粉未,又放在鼻端闻了闻,道:“没错,里边添加了竹玉兰。” 严华章见此,已是大为惊惶,茫然不知所措,大声地道:“二叔,你说什么,什么竹玉兰?” 严世建叹道:“华章,你的医术一向高出二叔不少,为何你却也走上了这条路?让咱们叔侄二人,都栽在了这女子手上?你叫二叔九泉之下,怎么向你父亲交待?” 严华章恨得咬牙切齿,却因脚折而动弹不得,指着他道:“二叔,你这么做,当心日后下了地狱,被人扒皮抽筋!” 严世建默默垂首,“华章,只要能救你一条性命,二叔既使被人扒皮抽筋又能如何?” 严华章目眦欲裂,拖了一双断脚向他爬了几步,便被人按住了。 皇帝听得不耐烦,道:“还不叫人堵了他的嘴,在大殿之中吵嚷,成何体统?” 索额图一挥手,便是内侍上前,反剪了严华章的双臂,随手一卸,便将他双臂卸下,拿了布巾子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出不了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事那晚 孙辅全再问茵儿,道:“你还看到听到些什么,且全都道来。” 茵儿便道:“安主子在出事前一日晚间,去了珏主子那里,是由奴婢伺侯着去的,她进了珏主子的记间之后,便让奴婢在房门口等着,自己走了进去,她进去的时间长了,奴婢怕误了回房时辰,被管事嬷嬷挑错处,便去提醒,来到房门前,便听见安主子说,她说……” 茵儿怯怯抬起眼来,似不敢再说了下去,孙辅全冷冷地道:“有什么话,还不尽实道来?” 茵儿便道:“她说,谢谢珏姐姐替她找了人来解决此事,可老天爷作崇,让她遭此大祸,也怨不得别人……奴婢听了这几句,便上前敲门,接了我家主子回去,当时想这几句话,仿佛没什么意思,可主子出事之后,奴婢细细一想,却只觉里面大有乾坤。” 安顺德恨恨地转脸朝卫珏望去,向皇帝道:“定是她为了灭口,为了隐瞒自己身份,才用这等方法将我的孩儿逼上绝路,她却不知,佳怡从不知道那山庄发生的一切,微臣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怎么会阻了她的前程?”他似是恍然大悟,“微臣记起来了,那一年,他们离开山庄之时,佳怡从外上香回来,正巧遇见她上了马车离去,但佳怡早已不记得此事了,就是因为这事,她才落得如此下场么?” 他花白的头发颤抖,身上的官袍起了阵阵涟猗,悲伤得不能自拟。 卫珏只觉满殿的灯光皆都昏暗了起来,额角之上的血一滴滴地流着,映得到处腥红一片,那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宝座都成了红色,透着残忍与冰凉,这是一场残忍而冰凉的戏剧,在她面前展开,演出,置她于死地。 所有的布局,早在她还未明白之时便已悄悄展开,和这幕后之人宠大的势力比起来,她以往所做的那些挣扎,是多么的可笑。 坐在九龙宝座上的那人,随时都可以将她捻成粉末。 他主宰着她的生死,而她,只能在他掌心挣扎。 孙辅全转头朝卫珏望去,道:“珏主子,奴才代皇上问你,安主子落井之后,你先是向皇上禀报,以安主子身子有异为由,请求宽限时日查明真相,其目地是不是为了掩盖真相,所以,你才叫了严华章来,在陈尸之处做手脚?” 卫珏沉沉地道:“臣妾怎么做的手脚?安姐姐的尸身,臣妾从未动过。” 她抬头望定了宝椅之上的他,九龙金玉龙椅璀璨得让他如云端之人,可他只微微垂头,连眼角儿都没有扫向她。 孙辅全道:“珏主子,你明知道安主子并非身怀有孕,只不过中了毒而已,你却向皇上禀报,说她身子异样,奴才查证,你让严华章事先检查过尸身,想这严华章是名医之后,连这都分辩不出来吗?明明是你为了掩饰罪行,拖延时间!幸而皇上英明,知晓了其中古怪,让你不能毁了尸身,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字字诛心,语气逼人,可孙辅全既使是御前大总管,也只不过是个奴才,皇帝让一个奴才代他训话,便已是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卫珏仰起面,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皇上,人证物证如此齐全,臣妾再说什么,听在您的耳里,都是砌词狡辩,不是么,臣妾只有一句话,这些事,臣妾从未做过。” 皇帝垂了眼眸,没有看她,只是道:“你也知道人证物证俱在?朕想着相信你的,可你却让朕不得不相信。”殿里的灯光照着,让他的眼底有冰丝般的冷光,脸上因怒气而冰冷,仰起脸来,望着屋顶,“你不过仗着,仗着……” 他似是说不下去了,复垂了头去,眼底的水光却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剩下凝滞的冰意。 索额图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看来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了,您看应当怎么处置才好?此事尚未传了出去,太皇太后那边都不知晓,依微臣看,她虽与纳兰府之人有故,但纳兰只是存了一片好心,想救她性命而已,况且,纳兰也受到了处罚了,现如今性命堪忧……” 孙辅全便也道:“是啊,皇上,纳兰大人胸口那箭,怕是很难治得好了,纳兰府勋贵之家,原不应当因此事而受到牵连的。” 索额图道:“此事只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看清了皇帝眼底震怒的神色,这个布局,原就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但却经不起推敲,那本岐黄针略是真的,针灸之术也是真的,可严华章并不懂得这些,严世建也不懂这些,严世建不过是严家被赶出门的一个不成器子弟而已,这个局是冒险而行,为的便是在皇帝的眼中心中扎下一根利刺,让他失态,让他一怒之下便让卫珏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赫舍里家的子弟,赫舍里一家的荣辱都在赫舍里丽儿身上,他绝不能让一个小小的罪奴卫珏占据了皇帝的心,动摇赫舍里家的根本,因此,在知道皇帝对她越陷越深之后,他便开始布局了,他要让卫珏这个人在皇帝的心中,已如一个死人。 让他想起她的时侯,只有憎恨! 他不能让她简简单单的丢了性命……让她死的方法,简直太多太多了,可如若简简单单地死了,皇帝脑子里会不停地忆起她,再没有其它人的位置,赫舍里丽儿便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让她的身影在皇帝脑子里连根拔起,如此一来,赫舍里丽儿才有机会走进皇帝的心底里。 因他知道,少年的情往往是不顾一切的,记忆深刻的,既使那个人是皇帝。 可以爱到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卫珏成了一个阴毒狠心之人,且早就已经和别人有染,她心底里没有皇帝,只有纳兰容若,为了和他相会,和他再续前缘,她前边所做的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背叛 这一些会象一根根尖利的刺,把皇帝年青的心刺出一个个的血窟窿来,对皇帝来说,卫珏的背叛,又怎么能够容忍? 一个普通男人都不能容忍的背叛,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又岂能忍得下去? 他利用了李正,利用了孙辅全,因他知道李正的清正是太医院中众所周知的,而孙辅全这个六根不尽的人对皇帝虽然忠心,但却不喜欢象卫珏这样的女人。 他望着下边跪着的卫珏,说实在的,他尚有几分欣赏卫珏,极少有这样的女子,宁折不弯,可那又怎么样,和家族利益比较起来,这份欣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和赫舍里丽儿不同,肩负赫舍里家一家老小的身家前程,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可以不顾,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怪只怪卫珏才出风头了,居然在太皇太后心底都留了好感,日后若是封妃,赫舍里丽儿在后宫之中岂会有立足之地? 孙辅全这个阉人对卫珏的厌恶,他岂有不知,因此,只要略加挑拨,孙辅全便会替他办妥。 可惜的是安佳怡,这个脸上常带了笑意的女子,尚且在府里住过,他也曾见过她几面,他看得出来,她眼底对他流露出的好感,而此次,他则利用了这种好感,让她以为…… 他在心底冷笑,她怎么这般的愚蠢,不过是吃了些药而已,便以为贞洁被他夺去,却心甘情愿地独自一个人承受。 爱是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从小到大,他便背负起了家族的责任与祖父的期望,只要能达到这两项目地,他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所以,安佳怡对他的好感,只让他觉得好笑,愚惷。 至于那瓜尔佳启月,也只不过是他手底里的棋子而已,她以为她找到了安佳怡与他私通的罪证,还拿这个来要胁安佳怡,最终的结果,只是逼死了她而已,这瓜尔佳启月懂得医术,他岂会不知?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 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期往前发展,他看清了皇帝眼底冰冷的残忍,对卫珏再也没有半丝儿的情感,这是皇家最伤颜面的丑闻,伤的更是皇帝的颜面,只要依了他的请求,让此事无声无息地平息下来,那么,所有这一切安排,便都达到了目地了。 皇帝心里边不再会有卫珏的影子,甚至提起她来,都会感觉憎恶。 如此一来,温柔婉约的赫舍里丽儿才会有机会进驻皇帝的心中。 赫舍里丽儿才是皇帝的绝配,是婉如仙子一般的人物,她与皇帝相识得比卫珏还要早得多,凭什么到了最后,却是卫珏进驻了皇帝的心? 因为卫珏,皇帝亲自用箭射伤了纳兰容若,已使得君臣不和,幸而此事还没传扬开来,如果传到老佛爷的耳里,又有一场大祸。 相信皇帝会审时度势,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将此事无声无息地处理了。 用病故,或其它什么理由都好,自此之后,后宫之中,便会再无卫珏这个人。 除了家族利益,他与卫珏并无私怨,其实他并不期望她死得惨,还连累到了其它的人,于他来说,伤及无辜是最不应该之事,只要达到了他的目地,便成了,他并不象鳌拜,为达目地,自伤三千的事都肯去做。 卫珏死后,他会补偿于她的,她不是有位义弟么,他会好好儿照顾他,让他出人头地,便算是给卫珏无辜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的补偿吧。 索额图垂了眼眸,掩饰住眼底所有的情绪,静静地等着。 等着皇帝下那道旨意,等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将她留下,你们全都退下。”皇帝冷如寒冰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 索额图一愕,望了孙辅全一眼,孙辅全脸上也全是愕然,两人同时答道:“喳。” 大殿之内的人全贯而出,严华章被两名宫人拖着,拖出了大殿。 眨眼之间,大殿之内便只剩下了卫珏。 她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膝盖却已变得麻木,光签可人的地板照见了她隐隐约约的影子,额角的鲜血却已然干涸,可她的眼前,依旧腥红一片。 她的脑子却是冰冷得不懂得思考,自脑子以下的整个身子,似是全都被那贯入脑内的冰凌子给冻住了,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木桩般的死人。 如果死了便好了,死了,便不会呈受这般的屈辱。 她微微地闭上了双眼,忽然之间,有些羡慕那早已躺在了坟墓里的亲人们,他们在阴间,想必早已团聚,独留了她一人,在这世上受苦,受尽这般的污辱。 忽地,她听到了脚步声来到她的近旁,半睁的眼帘映进了那明黄绣龙爪的鞋子,她的领子忽地被人拉起,衣领之间传来了撕裂之声,脖子忽灌进的冷风让她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见到那喷着怒火的眼眸,幽幽冷冷,如黑色火焰,要把她燃烧干净。 他俊冷的脸离她极近,她可以看得清他脸上的汗毛,扇子般的眼睫盖着眼眸,却是迸射出冰凌子一般的光芒来。 她感觉到了脖子上的疼痛,这才发现,那只贴身戴着的玉兔绳子已然断了,温润翠碧的玉兔将他优美的手指染成了碧色,有种极为妖异的美。 可她只觉得害怕,那种害怕从心底里升起,直漫延到全身上下。 这是一种绝望无助的害怕,就如她的阿玛死的时侯,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盛夏的日子,盖上几层被子,也有透骨的寒意直渗入肌肤。 自阿玛死后,她原以为不会再怕什么了,没有人能让她再有害怕的感觉了,可今日,她却再次感觉到了那股透入骨内的森冷。 风从殿门的门隙处吹入,孙辅全临走之时,便合上了殿门,紫禁城内的皇宫之门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严丝合缝,绝无有风吹进来的可能,可卫珏却感觉整个大殿仿如处于隆冬腊月的季节,寒风夹着冰屑子,从窗子门隙无孔不入,穿过她薄薄的衣裳肌肤,直渗入骨内。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承宠 “你贴身戴着,贴身戴着……”他恶狠狠地从牙缝之中迸出,一挥手,那玉兔便飞了起来,直直地飞了出去,撞在雕龙描金的柱子上,再弹了回来,撞在金砖之上。 卫珏听到了啪地一声碎响,抬眼望去,那只玉兔便躺在砖面之上,断成了两截,那断痕恰巧在它温顺柔软的眼眸处,便它原本和善无欺的脸平添几分凄凉。 卫珏的心底却如断开了一条线弦,生生地滴着鲜血。 “你有什么话可说?”他逼近到她的跟前,衣衫带起了阵阵凉风,直透进她的脖颈,“你告诉朕,你有何话可说?” 卫珏只觉浑身抽空了力气,眼前一片空茫,她抬起眼眸,望着这沉沉寂寂的大殿,处处皆金碧辉煌,檐角眉额无处不是绣金描银的福字,可她的福气,却在哪里? 这世上,原就不存在她的福气。 她忽地心灰意冷,心底涌起股讥诮,她原就不是属于这金碧辉煌之处的,便就此算了罢,“臣妾无话可说。” 皇帝后退了几步,沉沉地望定她,却又几步便逼近她的面前,指定她,“无话可说,你要告诉朕的,便是这个?” 他心底充满了失望。 卫珏深深地趴伏下去,向他行了大礼,道:“皇上,既是证据确凿,便请皇上办了臣妾之罪,别让臣妾污了皇室名声!” 她脸上的血已干涸,那条蜿蜒流下的血横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平添几分惨然。 皇帝忽地笑了,“到了这种地步,你便想着朕办了你,是么?你便能全身而退?” 他走近她的面前,忽地伸出手去,将她从地上拉起,他的力量是那般的大,而她,却如鸿毛一般地轻,他触近了她,轻轻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真是个柔软香滑的女子。” 他的语调,却如青楼之中的有钱大爷看中了刚晋封的花魁一般,轻蔑讥诮直渗入到了卫珏的心底。 这样的话,却出自于这至尊至贵人之口。 将她当成了普通贱妇一般。 卫珏只觉下额一痛,便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下巴,她的面孔直直地对住了他的,她看得清楚,他胸前明黄袍子上绣着的龙首狰狞地张着大嘴,他漆黑的发辫垂落在胸前,俊逸的下巴却如坚石一般。 他的眼眸,只剩下了冰渣子般的酷冷。 她吊在他的身上,她的柔软贴近了他坚硬的身躯,只感觉如贴着灼热的岩石,要把她浑身上下都燃烧干净。 “难怪他这般地替你尽心尽力,不惜欺骗朕,不将皇家放在眼底。”皇帝道,“朕射他的那一箭,真是射得好。” 卫珏如被刺骨的凉水再从头浇到了脚,“你说什么?” “纳兰容若,他就要死了,你不知道么?”皇帝狠狠地道。 “不,他没有做错什么!”卫珏原是不想解释了,这样的罪名,这样的污水,她在他的眼底,已成了污秽之极之物,让她对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儿留恋。 皇帝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喷吐,“让你心疼了是吗?朕便再告诉你,他既使是好了,也伤了心脉,你放心,朕是明君,不会牵连到纳兰府其它的人,甚至于对纳兰容若,朕都不能降罪,朕不能让世人让朕背一个与臣子争女人的名声,朕便只能将这口气,吞了下去,让它乱在肚子里……”他从牙缝里逼出声音来,“正如你所说的,朕是个儿皇帝,什么都要顾得周全,要顾全大局,朕的皇位是无数的权衡得来的……” 忽地,卫珏听见了衣服被撕碎的声音,身子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当中,皮肤如有冰风吹过,可他手掌到处,却有如烙铁滑过,他的唇齿在她耳边缓缓地舔咬,她心底冷得彻骨,只盼着自己能昏了过去,却是那般的清醒,清醒地感觉他的手在她身上誓无忌惮的游走。 她以为这老天爷对她的羞辱已到了极致了,可却没有想到,还远远未够,才刚刚开始而已。 她想挣脱他的掌控,却被他揽得更紧,他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他是不是也这般地待你?你们两个,躲在那山庄之时,是不是也会这样?” 心底冰冷,身上却如被点燃了火苗,那种无边无际的羞辱感在她的心底如杂草般的漫延,她的心如被用钝了的刀子割着,一寸一寸的凌迟,“皇上既是认定臣妾早已是不洁之人,又何必污了自身?” 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地撕裂,卫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心底充满无尽的惶然,她未经人事,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却是这般的可怕,能让她怕到了骨子里。 她的身子微微地抖着,不自觉地想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躯,却被他拉得更开,让她耻辱地打开了身子。 皇帝却又是笑了,笑声竟有些温柔,“不洁?可朕今日,却想做不洁之事,也想试试,这不洁,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比朕坐在九龙宝椅之上,看着臣下为各自利益欺瞒着朕,将朕当成了傻子更为不堪,你瞧瞧,连你这小小的罪奴,不也想方设法地欺骗着朕么?” 他眼底含着笑,那笑意却如尖细的牛毛针一般地刺冷。 他贴近了她,身上的刺绣龙袍过她的肌肤,让她微微地刺痒,忽地,他的嘴向下,贴上了她的胸口,舔咬着她胸口娇嫩的肌肤,让她身上起了阵阵战栗,他咬着她,豪不怜惜,让她痛呼出声,身子更为剧烈地扭动了起来。 “真是香软光滑,洁白如玉……”他道,“身上没有一丝儿的暇疵,这样的身子,怎么会不洁。” 她知道,他已全然相信了那本《岐黄针略》里的描述,既使是再清白的身子,在他的眼底,已然不洁。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地扫了下去,让她的皮肤起了阵阵寒栗。 她盼着他快快地结束,可他却将这种羞辱无尽地拉长,她低泣出声,“皇上,你要我的命,便拿了去,何必用这样的方法?” 他的手指沿肌肤而上,来到了她的眼角面颊处,把她的泪用指头粘起,道:“你还会流泪,朕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求饶 他幽暗的眼眸变得更为酷冷,那般的危险,让卫珏怕到了骨子里,让她崩溃,“皇上,臣妾没有做过,臣妾没有和纳兰大人有私,皇上,你要明查……” 她看清了他眼底如磐石般的神色,明知道他不会相信,原以为她会如索额图说的,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后宫便罢了,但到了最后,却还是如小女孩般的痛哭求饶。 可这般的痛哭求饶,他的眼底里,却依旧没有半分的松动。 “你叫朕怎么相信你?”他慢慢地笑了,依旧极尽温柔,“你从没把朕放在眼底过,不是么?” 最后一片衣服被撕扯了下来,四面八方的冷风直袭向她的身子,卫珏想要缩紧身子,却被他固定在金砖之上,动弹不得,金砖冰凉刺骨的寒意从她的背脊直直地透入,硌在她的骨头之上,让她骨头生疼,她徒劳地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他压得紧紧的,他身上的热力透过了厚厚的织锦黄袍直透到了她的肌肤之上,让她一边身子寒冷,一边身子却如有火烤着。 越过他绣有五爪金龙的肩头,刺眼的灯光射进了卫珏的眼底,那鹤嘴云纹灯的灯光在她眼底留了一片灯影,盘着金龙的龙柱在他身后张牙舞爪,她只觉自己如他鞋底的泥泞,被踩在脚下,似永不能翻身。 她便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剥去了鱼鳞,露出里边鲜嫩的肉来,只等着他操刀割取。 “怕了么?你知道什么叫害怕?”他道。 忽地,一阵刺痛贯穿了她的整个身子,她以为她就要死了,却发现她依旧活着,看着他冰冷的面容在灯影下摇晃,她似是要被他一寸寸地钉死在了地板之上,那样的酷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这不是恩宠,是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折磨。 卫珏的手徒劳地推着他,想将他从她身上推了下去,可却怎么能够? 她终于涕泪交加,“皇上,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她娇弱柔软的呼唤没有半分儿的效果,反而换来了他更猛烈的冲击,她痛得几欲昏了过去,泪眼朦胧之间,只见他的面容如冰雪一片。 “朕不是要大婚么,总要有个试婚之人的,今日便便宜了你!”皇帝声息渐渐变得不稳。 试婚之人?这是怎么样的污辱?皇室的规矩便是这样,大婚之前,未经人事的贵勋子弟,要找一位懂得人事的姑娘来试婚,以免洞房花烛之夜,不能尽兴圆满,皇室公主出嫁,便会有试婚的姑姑先去和附马同房,而贵勋之家,大婚之前,却是由长辈带着小辈去青楼喝花酒。 他把她当成了青楼妓女,下贱的妇人。 她眼泪不停地流下,只觉身子里的水份都快要流得干了,可头脑却是这般的清醒,将他冷诮的话语听在了耳里,让心又再撕开成一片一片。 卫珏呆呆地望着屋顶,那漆染的西蕃莲花朵大朵大朵的盛开,热热闹闹,富贵满盈,可那般的热闹却不属于她,从来都不属于。 她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身子缩成一团,只想躲进了那织金绣银的条福当中。 可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你那义弟,朕会派人好好儿照顾着。” 她身子已然寒冷,便又再淋上了层冰水,让她只想蒙着头去,躲进那一片黑暗。 可她手底里的条幅却被一下子扯开,他似在欣赏她的狼狈,视线自上而下地打量,语气当中满是嫌弃,“你想让那些奴才进来伺侯?” 没错,他想维持明君的外表,又岂能让这殿内发生的被外人看了去,她撑着地板慢慢地站起身来,赤着足的脚踩在金砖之上,冰凉而刺骨。 如果这世间只剩下了寒冷与冰凉,那么,她为何还顺应着他们,让他们随意的贱踏? 不,她是卫珏,是阿玛嘴里的骄傲,绝不能让任何人击倒,虽已落得这般残破的境地,她也不能让那些污蔑了她的,侮辱了她的人好过。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屏风后边,一路走去,便拾起了地上衣饰,将那衣饰往身上披去,却找不到一件能避体的。 皇帝忽地唤道:“孙辅全,你进来。” 她忙躲到了屏风后边,忍着身上的酸痛,缩成一团。 大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孙辅全从缝隙里钻了进来,看清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却将眼眸垂下,听着皇帝的吩咐。 “去,拿几件衣服过来。”皇帝声音冰冷。 孙辅全迟疑了半晌,问道:“皇上,留,还是不留?” 皇帝沉默了下来,半晌没有出声,又隔了许久,才道:“留。” 卫珏忽然间明白他们两人对答,说的是什么了,她以往在幸者库时,便听人说过,受了恩宠的人,如果不留,便有太监拿了汤药过来,给她喝下,再用玉锤按摩穴位,让龙种流出,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受孕的可能了。 她不想要这孩子,被他这般对待之后的孩子,她已落得这般的境地,会给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境遇? 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会过得比普通的奴才还不如。 孙辅全弯腰退下,殿门便又被合上了。 卫珏缩在屏风后小小的角落里,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温暖,可她又听到了脚步声,一步步向她逼近,让她无处可逃,她不自觉地往后缩,往后缩,直缩到了角落里,却听他道:“朕不会让你死,你也别想寻死,若有了孩子,那更好,他是不受宠的庶长子,永远得不到朕的关爱恩宠,他会永远处于旁人暗算觊觎之下,朕日后会有许多个孩子,多一个不会多,少一个也不会少,你要怎么样护着他?朕会让你们霉乱在这宫墙角下,这便是朕对你们的处罚,卫常在,你且说说,这个处罚,好不好呢?”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脚步声却渐行渐远,直至殿门之处。 大殿的门开了又合上,殿内的烛光被门隙里吹进来的风一吹,扑哧一下便熄灭了,四周围陷入了黑暗之中。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黑暗 可卫珏却觉得,只有沉浸在这无边的黑暗,她才感觉安全,她与黑暗一体,才不会让明晃晃的金砖映出她的狼狈。 眼泪已然流干,身上的酸痛却在渐渐地消失了,如心一样,变得僵冷麻木。 再一次的,她卫家的人再被皇帝羞辱戏弄,成了他掌心揉圆搓扁的物品。 老天爷向来对她不公,这是当然的。 她不由轻笑出声,想当初,她对皇帝尚略略带着些好感,心底想着,也许阿玛的死,卫家的落败,并不怨得了他,因此,她只想远远地避开,避开这皇宫,避开这里。 可现实永远是那般的残酷,她不能避开。 既使不能避开,那便迎面而上吧。 她抬起头来,望着沉沉的大殿,那般的高远宏大,可却没有一处能容身得了她的地方。 忽地,殿内明亮了起来,有人道:“主子,卫主子,衣饰奴才给您拿来了,请您换上。” 衣饰被搭在了屏风之上,屏风外并没有人进来。 既然这皇宫,已成了她的战场,那么,她便战斗下去吧,卫珏扶着屏风,缓缓站起身来,拿了那屏风上的挂着的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套。 孙辅全站在屏风外边,声音阴柔清凉,“卫常在,奴才在这儿恭喜您了,皇上说了,让您留着。” 他的话,如刀子一般地戳进了卫珏的心窝子里,他等着她张惶,她却淡然出声,“多谢孙公公。” 孙辅全一怔,他以为她已经折沙沉戬,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卫珏慢慢穿着打扮好了,一丝不苟地梳好头发,又将额角的血迹擦得干净,这才慢慢往外走了去。 一出屏风,她便瞧清楚孙辅全垂着眼角暗暗打量着她,她轻轻地笑了,“孙公公,皇上如此待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孙辅全吓了一跳,瞬及垂了双眼,“卫主子,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卫珏理着衣襟,轻声道:“我不怪你,孙公公。” 等得孙辅全抬起头来,便见卫珏将手摆着,他忙伸出胳膊接着,任她扶着往外走。 在出殿门之时,孙辅全有些迟疑,照道理来说,前边证据确凿,她便应当被定下罪来了,死路是逃不了的,可皇帝却没有发半句话,却将她给幸了,接下来,可怎么处理?送她回自己的寝宫? 卫珏却感觉到了他的迟疑,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道:“孙公公,如若不然,我便在这儿等着,等您去向皇上示下?” 她的声音平静若夕,他听不见一丝儿的情绪波动,反倒让他心底更为忐忑,便笑道:“哪里的话,皇上既未发话,主子从哪儿来的,奴才便送回到哪儿。” 卫珏便沉默着跨过那门槛,往门外走去,到底刚刚受过摧残,迈过门槛之时,身子便踉跄了一下,孙辅全扶紧了她,道:“主子,奴才给您找辆轿子来。” 轿子抬了来,他扶着卫珏进到轿子里,等那轿帘子垂了下来,卫珏的眼泪才又流了出来。 孙辅全见那轿子越行越远,不由皱紧了眉头,今日这事,可要如何收场才好?难道真去请皇帝示下? 想及皇帝刚刚走出大殿的样子,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正值此时,索额图和两名太监远远而来,孙辅全便迎了上去,向他行礼:“索大人,皆办妥了么?” 索额图道:“孙公公请放心,那几位都安置好了,只是这严华章,皇上特意吩咐,暂且留他一条性命。” 孙辅全想及刚刚殿内那几人的下场,不由打了个寒颤,无论是安顺德,还是严世建,以及那茵儿都好,显见着是不能走出这后宫了。 孙辅全垂了眼眸,低声道:“索大人,您给老奴透个实底儿,他们所说述之事,当真是板上定钉,确凿无二的么?索大人这么急着处置了他们,皇上日后问起,怕不好交待。” 索额图脸上露出丝微笑来:“孙公公,你当我真有那天大的胆子?如果没有皇上开口,在这后宫之中能随意处置人么?总之一句,皇上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办差,至于是不是确凿无二,哪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关心的?” 孙辅全听了这话,心底更加七上八下,略有几分后悔,心想不应当跟着索额图起哄。 他想了一想,却是笑道:“索大人,您说得是,皇上的家事儿的确不是咱们当奴才的能关心的,索大人,奴才还有事儿,便不阻着您办差了。” 索额图却拦住了他,“孙公公,那珏主子……?” 孙辅全阴阳怪气地道:“索大人,您刚刚还说了,皇上的家事儿,哪是咱们当奴才的能理得了的?珏主子么,还是那珏主子……皇上没发话儿,她便还是那样,行了,索大人,奴才真要走了。” 索额图心底一跳,向他拱了拱手,看着他渐行渐远,身影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做了这么大一个局,还是不能置她于死地么?听孙辅全的语气,这卫珏没有伤着半点儿豪发? 看来,要用别的办法才行了,如有可能,他不介意象鳌拜一样,用那样极端的方法!。 索额图望着远处云聚云散,捏紧了拳头。 正值此时,有小太监匆匆而来,向他行礼:“索大人,皇上召见,请您随小的去。” 索额图点了点头跟着那小太监离开,直来到了御书房,那小太监才停了脚步,转头对索额图笑道:“索大人自己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索额图一脚便迈进殿内,向皇帝行礼,“皇上,臣来了。” 皇帝笑了笑,拿起书桌上的萱纸道:“索额图,你来看看,朕这幅字怎么样?” 索额图眼一扫,便看清了上边书写的那几个大字,克尽已任,他和笑着接过,“皇上的字越来越好了,想当初,臣与皇上是一起学写字的,可现如今,臣却拍马都赶不到皇上了。” 皇帝脸上笑意渐渐消失,道:“这几个字,是朕写得最多的,无论做什么,都要时刻地提醒自己,不偏不颇,克尽已任,那个女人,朕想将她千刀万剐,可朕不能够,老祖宗还不知道此事,对那女人颇有好感,朕不能让老祖宗伤心,首次选秀,已经接二连三出事了,若再出了这样的丑闻,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恨意 他的脸上有深深的痛苦与恨意,刚刚的淡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眸沉沉盯着屋顶,“索额图,你不知道,朕坐这个位置,坐得多么的幸苦。” 索额图吓了一跳,忙躬身道:“皇上,臣都明白,只要皇上吩咐,臣定能替皇上分忧。” 皇帝道:“朕不能露出喜恶来,既使再厌恶那人,也只能让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晃着……宫里边不能再死人了,不能让老祖宗知晓这里边的龌龊……这个女人,朕会慢慢儿处置她!” 他说到最后一句,面颊绷得极紧,腮帮子上咬肌显现,显是恨到了极点了。 索额图心底一松,便道:“皇上,你也别太过伤怀,你放心,臣会尽心尽力替您分忧。” 皇帝看了他一眼,眼底略有几分温暖,“幸好朕有你这样的臣子,今次之事,如若不是你与孙辅全明查秋豪,朕说不定一辈子会被瞒在鼓里。” 索额图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原本就是臣等应当做的。” 皇帝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且出去吧,朕想静一静。” 索额图喳了一声,倒退着走出殿门,来到长廊之上,独个儿负手而行,一直走到拐弯之处,便有一位面生公公迎了上来,低声道:“索大人,查出来了,真是幸了。” 索额图脸色极转,面容冰冷,“幸了么?” 那公公脸有慌色:“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索额图冷冷地道:“那几个人么,已经处置了,从他们身上,再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世间医术,匪夷所思的秘术多着呢,那岐黄针略当中,不是有玉门缝合之术么?她颈间挂着的玉兔可是真的,皇帝对她既是已然疑心重重,此事已做定论,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再者……”他缓缓地笑,笑容之中夹了一丝阴冷,“皇上气头上幸了她,可不是什么恩宠,皇上日后既使醒悟了过来,也抹不下面子再对她如以往一般……” 那公公道:“皇帝头一份儿的恩宠,竟是给了她,对她也没个处罚,奴才便有些担心……。” 索额图笑得冷利,“但凡是个男人,怎么能忍得了这般的侮辱?皇上,不过是顾忌着老祖宗罢了,皇上能这么想,我倒反而放心了,这便代表着,他又变回以往那位皇帝了,重新开始权衡局势,不偏不倚。” 那公公名叫初生,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虽入得宫中,但极得索额图信任,因此,索额图便什么都不瞒他。 初生道:“接下来,奴才们应该怎么做,是不是趁热打铁?” 他将手放在颈间,比了个割颈的动作。 索额图抬起头来,望着远处黄檐碧角,沉声道:“且等一段时间再说。” 初生怔了怔,“何不趁热打铁?” 索额图道:“不行,此事不能再惊动太大,那批人虽被处置了,但细查了起来,总会有些破绽,如今这等情形,也算达到了咱们的目地了,如若惊动了老佛爷,事情便不可能善了,她毕竟是老佛爷亲自挑出来的,在老佛爷的心底里留了影儿,老佛爷问起,便不好推脱。” 初生弯着腰道:“是,奴才这就去吩咐。” 他又悄无声息地拐过墙角,消失不见。 索额图负手往前走去,直走到外廷,坐上轿子,回到府中。 ……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正眯着眼小憩,便听有宫人唱诺,“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便迈进了寝宫之内,太皇太后坐起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身清爽,便笑道:“这不是才散朝么,皇帝便巴巴儿来我这里?想是闻到哀家让御厨房新研制的点心味儿了,便过来尝尝新?” 她边说着,边拍了拍床榻,让皇帝坐下。 皇帝忍了满腹忧郁,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将十香大软枕送至太皇太后的腰间,让她挨着,道:“也好,朕今儿个,便在皇祖母这儿用午膳罢了。” 太皇太后听了,更是喜笑颜开,“皇帝可许久没留在哀家这儿用膳了,来人啊……” 苏茉儿揭了帘子进门,向太皇太后行礼,“皇祖宗有何吩咐?” 太皇太后道:“吩咐御厨房,做一道水晶肘子,一道红煨肉,一道空心肉圆,这三样菜,都是皇帝最喜欢的。” 苏茉儿笑着应了,便想转身去布置,却被皇帝拦住了,“不用了,朕不喜欢吃那些了。” 太皇太后终看出了皇帝面色不对,便挥手让苏茉儿退下,道:“皇帝,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垂了头去,良久,才抬起头来,“皇祖母,在这后宫当中,朕真的不能够去喜欢什么是么?”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复又展颜,“皇帝是为了储秀宫那名失足落井的安常在忧心吧?”她叹了口气,“活在这后宫当中,有些人会比别人死得快,死得早,这便是这后宫生存之理,皇帝只要看淡一些,渐渐儿地,便不会那般在意了。” 皇帝道:“才刚开始而已,这宫里边便添了亡魂,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剑雨刀锋。”他抬起头来,眼眸越过重重帷幕,似是望着,却又似没有望见,“朕是皇帝,却不能护得她们周全。” 太皇太后见他眼底流露出少见的软弱来,心底一叹,道:“皇帝只要记住,无为而治,无欲则刚的道理,便成了,尤其在这后宫里边,你越露出你在乎什么人,有的时侯,不是在帮她们,反倒是害了她们,咱们不是普通人家,不能撒着欢儿尽兴地去喜欢,皇帝可明白?” 灯光照射之下,皇帝的眼底如若有珠光闪过,却是低声道:“皇祖母,直至今日,朕才明白。” 太皇太后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面颊,“哀家虽然不相理这后宫之事,但总有些风言风语传了来,也许是皇祖母老了,有时侯也跟着你喜欢了起来,卫珏那孩子,也的确不错的。” 皇帝仰起头来,似是吸了吸鼻子,却是将眼泪憋回到心底,道:“皇祖母,您且放心,朕不会再这样的喜欢了。”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还记得你小时侯特别喜欢的那只叭儿狗么,从西域上贡的,跑起来浑身雪白,象个绣球一般,下面的人见你喜欢,便可着劲儿地宠着它,什么好吃的都往它嘴里送,到了最后,却是满身都是肥肉,比我这个老太婆的病还要多,这便是棒杀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悲伤 皇帝垂下眼睑,将悲伤掩在眼底里,道:“朕知道,朕越看重一个人,这六宫之中的眼睛便死死地盯着,费尽了心思要对付,朕不能和民间的男子一样,尽心尽力地宠着妻儿,连这想法都不应该有。” 太皇太后道:“你明白便好,后宫之中,最紧要的,便是平衡之道,没有盛宠一说,如果一个人得尽了恩宠与权位,那便会祸起萧墙,朝堂上如此,后宫当中,也应当如是。” 皇帝道:“皇祖母,朕明白了。” 他眼底里的悲伤变成了磐石般的诮冷。 太皇太后便笑道:“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儿你好不容易得了空儿陪哀家用膳,可得尽饱才行,别赶明儿在心底里怨哀家,在皇祖母这里,连饭都吃不饱。” 皇帝到底展颜一笑,顺手拿起了案几边的玉槌子,轻轻帮太皇太后敲打了起来。 …… 卫珏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妆镜中的自己,妆镜中的女子,面容憔悴,额角的伤痕已然凝结愈合,嘴唇却是干枯开裂,眼角凝了丝丝悲意。 这两天来,她不停地作梦,总是梦见自己沉进了泥沼之中,前边有根浮木一直地飘着,可她去够的时侯,那根浮木便往前飘去,总离她有一只手掌的距离,让她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身子便一直的沉啊沉啊,往下沉了下去,仿佛那泥沼永远那般的深,没有踩到实地的时侯。 相反地,她却很少忆起那屈辱的一晚,身上的青紫也慢慢儿地散了,仿佛那一晚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那冷诮讥讽的言语却如印在岩石上的字一般,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那般被踩入泥地之中的卑贱与羞辱,却是让她每次醒来,都出了一身冷汗。 安佳怡之死,被定为失足落水,因她喜制膳食,那井口横压了一截枯木,枯木上竟长出珍贵的灵芝来,她一时心喜,便上去采摘,结果却失足落井,伺侯她的茵儿因此犯了失责之罪,被处了雨落梅花之极刑,其它的宫婢则被赶出宫去。 所谓的雨落梅花,便是将那竹纸打湿了,一层层地覆盖在受刑人的口鼻之上,将受刑之人活活窒息而死,薄薄的竹纸一层层地盖了上去,有时要盖上十几层,那受刑人才会死亡,因受刑时间极长,受刑人要经历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因此起了个优美之极的名称,被唤做雨落梅花。 为了主子们不再犯这样的错儿,储秀宫几处井口都加厚的井盖,连荷池边上都重修了栏杆,因安佳怡的故去,储秀宫内便禁了主子们的来往走动,只等一月个后的封妃大典。 又这样过了几日,这一日,华灯初上之时,卫珏正在屋子里呆坐,便听见外边有人吵闹,素钗揭了帘子进门,脸色惶惶不安,“珏主子,孙公公带着人来了,说领了皇上圣旨,请咱们迁宫。”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卫珏向外边走,低声道,“大家不都在储秀宫里等着,为何会让主子迁宫?” 卫珏只沉默着随了她走,来到门外,便听孙辅全道:“请珏主子接皇上口喻。” 卫珏甩着帕子行了跪拜大礼,便听孙辅全道:“传皇上口喻,卫氏如珏,虽已封为常在,但其身份低微,与储秀宫凤光室不合,着迁至玉舒阁居住,封后大礼之前,不准外出。” 卫珏沉沉地答道:“臣妾谢皇上大恩。” 素钗等脸上全是惊异之色,忙上前去问道:“孙公公,那玉舒阁久未有人居住,怎的会让我们迁去那里?” 孙辅全冷冷地道:“既到了那里,哪还能有这许多人伺侯,奴才都已安排好了,两个人足够了。” 院子里的宫婢互相地望了望,有的暗暗窃喜,有的却如释重负。 孙辅全道:“行了,珏主子,去收拾东西吧,依奴才所见,那玉舒阁么,什么都有,您只带几样随身衣服去便罢了。” 卫珏低低地应答,“公公说得没错。” 她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子里而去。 素钗也进得门来,帮手替她收拾衣物,低声道:“珏主子,这玉舒阁可是死过人的,皇上怎会让您迁去那里?”卫珏眼底全是死寂般的哀色,看得素钗心底发凉,“奴婢原不应该问的,但奴婢和你相处日久,便越觉得您是个好主子,只是替您打包不平罢了。” 卫珏只轻轻地道:“多谢了。” 素钗见她如此,只轻轻叹气,“自那日回来之后,奴婢便觉您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可奴婢却不敢相问,珏主子,这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卫珏的眼眸当中恢复了些生气,却是笑了,“素钗,你且放心。” 素钗吁了一口气,“这样便好,奴婢还是喜欢看你以前的样子。” 自入储秀宫来,卫珏对周围的人都有戒心,对素钗也一样,时间久了,她也知道素钗与素环不同,并没有攀高枝儿的心态,难得地保持了一颗本心,听了她的话,心底倒有几分波动,却只是道:“以前,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素钗又看清了她眼底如死寂一般的颜色,自那日回来以后,便是这样,她整张脸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让人见了,只觉心惊……仿佛行走着的,只是行尸走肉一般。 卫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当真只装满了小小一个包袱,素钗便送她出门,却听孙辅全吩咐,“素钗,你也收拾一下,跟主子走罢。” 素钗心底倒有几分欣喜,不理其它人的兴灾乐祸,只答了一声,“喳。” 其它的宫婢皆都紧张地听着孙辅全点名,生怕抽到了自己,卫珏被皇上下旨点明,迁去了玉舒阁,摆明了这位主子日后的前程便不好了,跟着她,只会跟着晦气,自是人人都不愿意。 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孙辅全点名,直至轿子来到,卫珏坐上了轿子,素钗跟随而去,其它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竟皆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忽其然的,将珏主子迁到玉舒阁去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旨意 便有宫婢撇嘴,“你们没听到皇上下的旨意么?她不过一名罪奴,祖上烧了高香得了了常在的封号,想是皇上忽然间觉得她不配这封号,便将她迁了去幽禁了起来,免得看了心烦。” 有宫婢斥道:“皇上的心思,也是你们这些奴才能随便猜测的?” 众宫婢竟皆噤声,人人脸上皆有余悸,深感圣恩难测。 …… 玉舒阁还是老样子,月洞门前枯草丛生,只是原本残破的大门换成了新的,簇新的铜锁和周围环境相比,竟是那般的碍眼。 孙辅全道:“珏主子,地儿到了,里边都已收拾干净了,你且进去吧。” 卫珏扶了素钗的手,往玉舒阁走,一走进去,便只觉里边阴冷潮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素钗便嘟哝道:“什么都收拾干净了,压根儿没有收拾,将我们扔到这里便算完了。” 孙辅全象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道:“皇上说了,珏主子份例递减,只留两个伺侯的下人,另外一个,在院子里等着您呢,行了,奴才便不打扰珏主子休息了。” 说完,微微弯腰向卫珏行礼,便转身离去。 素钗见他不顾离去,只得扶了卫珏往里边走,边走边道:“说另派了人给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两人皆听到了扫帚扫地之声,往前望去,便见树下有一人背对着她们在扫落叶,素钗道:“是谁?” 卫珏却捂住了嘴,差点哽咽出声,严华章,他竟还活着? 素钗却是急走几步,来到他的跟前,吃惊地道:“严公公,是你?你怎么被派到这儿来了,你的腿怎么啦?” 严华章转过身来,朝卫珏规规矩矩地行礼,“奴才见过主子。” 卫珏望定了他的面容,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鬓角,竟也染了几丝银白,一时间只觉时间仿佛停止,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 她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待看清他的腿微微地弯着,又止不住的心伤,只道:“严公公,烦请您过来,真是有劳了。” 严华章道:“是奴才不成器,被人查出短少了奴才经手的丝织物,连降几级,才有机会来伺侯主子。” 素钗道:“难怪了,严公公这腿,也是因此事而伤的吧?” 严华章苦笑,“没错。” 素钗便道:“公公且去歇着,等腿伤好了再做活儿,剩下的让奴婢来吧。” 她便从严华章的手里接过了扫帚。 严华章便道:“奴才扶主子进屋歇息,主子请放心,这主卧,奴才已然打扫干净了。” 卫珏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之上,缓缓往主卧走去。 来到主卧,果然,面边的窗棂茶几竟皆擦得干干净净,地面之上一丝儿灰尘也没有,虽然那家具凳椅已残破老旧,倒也显出几分温馨出来。 严华章扶了她在榻上坐定,斟了杯茶递到她的手上,低声道:“主子,您还好吧?” 卫珏抬起眼眸,望向窗棂之处,眼底全是沉寂,“有什么好不好的?” 严华章见她面容沉如深谷幽潭,眼眸当中了无生气,心底暗暗担心,“主子,咱们都活着,活着才有可能翻本,不是么?” 卫珏转头望着窗棂,“咱们这样,算是活着么?” 严华章只觉她语气当中竟是酸楚,缓声劝道:“主子切莫心冷,那些人如此往主子身上泼脏水,皇上尚且没治主子之罪,这便代表着,他心底也存有疑虑,再怎么确凿的证据,只要它不是真的,总会有破绽可疑之处的,咱们什么风浪都度过了,这一次,也必难不倒咱们。” 卫珏缓缓摇头:“没有用的,你还不明白么?我的存在,已是某些贵勋眼底的一根刺了。” 突忽其然地,她脑子里忽然间出现了那一日不堪的一幕,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抱住了自己。 严华章见她这般的情形,竟象那初初没了娘的孩子般孤弱无缘,心底酸了起来,“主子,无论怎么样,只要咱们找到了证据,皇上定会转了想法的,说到底……”他迟疑半晌,终道,“皇上心底里有您。” 卫珏听了他的话,脑子里不堪那幕却更为清楚,她不停地摇头,眼泪从眼角迸射出来,“你别说了,别说了。” 严华章见此,只得住嘴。 卫珏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问道:“你又是怎么被派来了这里?” 严华章脸上俱是疑惑,“奴才在慎刑司的牢房呆了几晚,原以为命不久矣了,昨儿晚上,孙辅全却领了旨意,让奴才来了这里,或许,皇上心底真存了疑问,所以……” 卫珏惨然一笑,“没有用的,所有的证人都已被清理干净了,茵儿死了,其它的人,那幕后之人不会让他们活着,皇上也不会让他们活着,我们到哪里去找寻证据?” 对方布置的,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死局,将满盆子的污水泼到她的身上,便全身而退,而那种污秽,却已渗入她的肌肤孔窍当中,便再也没能洗得干净。 严华章犹豫了半晌,道:“主子,咱们还不是有皇上吗?只要皇上心存疑惑未除,我们便还有机会。” 他一说这话,卫珏身上便起了层寒栗,似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她双手将自己抱得更紧,道:“你别说他了。” 严华章看清了她眼底的惧怕和恐慌,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心底担忧更深,他只有尽力劝着她,“主子,您不是说过,什么事,但凡不是真的,总能找寻到些蛛丝蚂迹来,咱们还会有机会的。” 卫珏心灰意冷,“不过是在这宫墙院角等死罢了,只是连累了你。” 严华章道:“且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果说连累,咱们还分什么你我?我早连累你许多次了。” 卫珏只是沉默不语,嘴角露出个苍白的微笑来。 严华章道:“我知道你想出宫,一直都想着在外边过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如今,既已到了这种地步,咱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才好,那幕后之人用了这般手段,布下天罗地网来陷害你,你难道便任由他这样?”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布置 卫珏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却道:“我还能怎么样?今日在那里,你也看得清楚了,那人布置得滴水不漏,朝里朝外定有熏天的势力支撑……”她嘴角现了丝苦笑,“我倒还想感谢那幕后之人,想我卫珏不过一个罪奴,太皇太后一时兴起,才将我拨入秀女的行列,这储秀宫内,哪一位小主的身份不比我高,那人却这般精心布置,要将我置于死地。” 严华章见她虽这般说话,眼底到底恢复了些生气,便道:“他这般地布置,咱们却还是劫后余生,焉知不是老天爷在给我们机会?” 卫珏垂了眼眸,“机会?我被幽禁于此,只怕终身都不能出这玉舒阁了,还谈什么机会?” 严华章见她神情轻动,再接再励:“咱们一起走过了许多的日子,哪一次不是绝处逢生?咱们在这后宫之中,原本就在这刀尖之上行走,这次之事,奴才相信主子定能度过这个坎的。” 卫珏喃喃地道:“这一次不同。” 不错,这一次不同,她见到了皇上的雷霆之怒,以往,她从未怕过他,在她的心目当中,他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身上尚有阳光的味道,可这一次,她却怕到了骨子里,他也可以那般的狠,说出那般绝裂的话来,这便是帝王之怒,只略伸出指头,便可将她辗成缁粉。 严华章道:“奴才的腿被打断了,在慎刑司的大牢里呆着,呆了那么久,都以为自己这一次一定逃不过了,却没曾想,还是留住了一条性命,只要咱们都活着,便会有机会的,不如咱们却想一想,到底是谁操纵了这一切?这个人,定是对您知之甚深。” 卫珏脑子里忽出现了那跌了落地摔成几片的翡翠玉兔,那原是她贴身戴着的,平日里连沐浴都不曾取了下来,屋子里伺侯的人全不知晓,只除了一次,她与赫舍里丽儿等笑闹,赫舍里丽儿贴到了她的身上,那时,她穿着薄薄的衫子,赫舍里丽儿的脸贴到了她的衫子外边,尚问起,珏姐姐,你这贴身戴的是什么?……不,不可能是她,卫珏心底狂叫,她眼底出现了赫舍里丽儿那含羞带怯的脸来。 严华章查颜观色,见她的脸变幻莫测,眼底生气更活了一些,便想将她的心思转移到那上边去,因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再钻死胡同,便道:“你且想想,那幕后之人利用的,是皇帝的疑心,想必许久之前便开始布置了,以往,太后曾疑心你和纳兰大人关系不纯,便召了你去,虽则那一次,因你机灵,并未弄出什么是非来,但想必在皇上心底已种下了一根刺,但加上你并不想留在宫中,用了些手段,皇上是聪明人,那根刺便又刺得深了一些,如此一来,那人布下此局,便顺理成章让皇上相信,再加上他布置得天衣无缝,有那本岐黄针略古书在手,再加上我的叔父,以及安佳怡的父亲,所找的证人全是极有份量的,皇上怎么会不勃然大怒?” 卫珏目光闪动,“你说得没错,连安知府都被那幕后之人控制了,足见他势力宠大。” 严华章道:“有没有可能是瓜尔佳氏?” 卫珏沉吟道:“依我看,倒没有什么可能,鳌拜和皇上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皇上怎么会相信他?能让皇上深信不疑的,定是和他亲近之人。” 那刚刚按熄下去的疑意又浮出水面,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脑子里否认,不是她,不会是赫舍里氏,可耳边却有个声音在冷冷地告诉她,只能是赫舍里氏,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别人。 严华章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目光闪动,便知道她心底已有定论,便道:“无论是谁,只要他已在明处,咱们便不再怕他。” 卫珏自嘲般地道:“我何德何能,竟让他们如此惦记?” 严华章便道:“珏主子且放心,那幕后之人设定此计,虽是步步为营,挑起了皇上的疑心,让皇上勃然大怒,但到底设计怆促,想必有许多未能圆满之处,皇上事后若是醒悟了,细加查询,定能查出破绽,到时侯,您这莫须有的罪名,便烟消云散了。” 卫珏却垂了头去,“咱们……别指望皇上了。” 严华章见她刚刚眼底才有的生气,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暗暗纳罕,心想她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以往和李德贵相斗,三番两次处于生死边缘,也没能让她失了斗志,这一次,却是怎么了? “主子,奴才知道你想出宫,但咱们既然已经这样了,便熄下心来,好好儿应付了眼前这难关再说,那幕后主使定下这般狠毒之极的计策来,就是不想让咱们活着,咱们偏偏要活得好好儿的给他看,不能让他如意,奴才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如若你就这样偃旗熄鼓,岂不使得亲者痛,仇者快?再者,对方对您调查极为细致,在时间上定也安排得严丝合缝,比如说,他们污蔑您那段时间与纳兰大人去了山庄隐居,定是那段时间你与纳兰大人同时失踪之时,让人查不出破绽来,依皇上的睿智,竟也相信了那岐黄针略之上匪夷所思的医术,依奴才看,他们定有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使一切安排合情合理,如此说来,您那义弟只怕也尽在他人掌握之中,还有纳兰大人,奴才听说,他犯了胸口痛之病,如今在床榻奄奄一息……您再这般下去,便会趁了那幕后主使之人的意了,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您的义弟想想,为纳兰大人想一想,他满身清贵,却遭这般的污蔑,您难道不想替他讨还公道?” 卫珏缓缓抬起头来,原是死灰般的神色,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几分神采,隐隐耀眼,“你说得没错,这几日以来,我光顾着自己伤心,却将你,将其它的人,全都忘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难关 严华章道:“主子,有奴才陪着,再怎么苦的难关,咱们也要挨了下去,接下来……” 正在此时,素钗在外边敲了敲窗子,语气之中满是疑惑,道:“主子,孙总管又来了。” 卫珏与严华章对望了一眼,两人整理好衣裳,忙走了出去,果见孙辅全带了两名小太监站在院子里,那两名小太监一人手里提了个巨大的包袱,见卫珏出来,便垂目道:“珏主子,皇上下旨禁了您的足,也不知道什么时侯才放您出来,您以往不是幸者库罪奴么,什么载花弄草等等花王的事儿都干过,在幽禁期间,除了日用的米粮,其它四季的菜肴,都要您自己想办法了,一则为了让您修心养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二则么,常人吃吃斋粮,性子也会和善一些。” 他说完,一摆手,那两名小太监便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了素钗与严华章,严华章是男子,接过那包袱手却往下一沉,显见着是极重的。 孙辅全道:“这些,便是这个月的米粮,下个月,便不是奴才来了,自有人会送了过来的。” 他说完,便向卫珏拱了拱手,带了两个小太监离开。 素钗打开那包袱一看,气道:“什么一个月的米粮,不过是些萝卜秧子,小菜苗罢了,居然连荤腥都没有。” 她又打开了严华章手里那包查看,却是一大包的白米以及油盐酱醋等物。 卫珏苦笑,“素钗,你还不明白么?他让我们吃斋,那些菜苗,是给我们自种的,这才是真正的幽禁,连一日三餐都只能在这院子里自己解决,不过这样也好,也绝了那些人来打扰。” 素钗道:“主子,你说这孙公公会不会假传圣旨3F故意为难我们?奴婢从未听说过,后宫妃嫔连一日三餐都自己解决的,竟让我们学那农民一样,耕种锄禾?” 卫珏道:“这样倒也清静。” 素钗急道:“这么一来,咱们这个地方,便会渐渐被人遗忘了,皇上哪会还记得起小主您?一个月后皇上大婚,会立中宫,凡中选的妃嫔都会再次晋封,小主……” 她见卫珏沉默不语,知她伤心,倒也有几分识趣,便不再说下去了。 严华章道:“咱们且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这些菜苗,都新鲜着呢,要赶快种了起来才行,如若不然,咱们只有一个月光吃那干饭了。” 素钗忙道:“这些活儿奴婢熟,都交给奴婢吧。” 她拿起那包袱,自去找了一片空地,开垦了出来,小心将那些菜苗子种上。 严华章扶了卫珏入屋,道:“主子,咱们刚刚说到这次幕后布局的,定是与皇帝亲近之人,你且说说,有没有可能孙辅全也参与了其中?” 卫珏道:“孙辅全此人,只是个六根不全的奴才,他只忠于皇上,所能依靠有也只有皇上,所以,他不会那会傻参与到这种后妃之争里边来,他是个聪明人,不偏不倚,只依靠着皇上,才是最稳当的保命之策,依我看,他也是被人蒙蔽利用了。” “可他在大殿之上,替皇上问话之时,却是咄咄逼人,给您没留半点儿颜面,他以往对主子便颇有偏见……” 卫珏道:“想必正因为如此,他更易被人利用,依我看,咱们日后的出路,怕还是要落在了他的身上了。” 严华章却是疑道:“今日之事,素钗的抱怨也不无道理,孙辅全会不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卫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咱们既已落得这般下场,哪会再害怕什么明枪暗箭?” 严华章点了点头,便道:“初来此处,想必主子也累了,奴才去打些水来,烧热了,让主子梳洗,您且歇上一觉。” 他说完这话,却没有听见卫珏的回答,转眼望去,便见卫珏坐在榻上,眼眸盯着对面墙壁空白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严华章心底担忧,心想她这个样子,可别魔怔了,便再次相唤,“主子,主子?” 卫珏却端坐不动,眼神凝视墙壁一点,轻轻地道:“华章,你擅医术,你说的那种流胎之法,当真有用么?” 严华章只觉她眼眸幽幽暗暗,整个人仿佛瞬间蒙上层死气,脚心凉气升起,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道:“是有的,可奴才入宫日久,所学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卫珏便道:“那么,看出有孕与否最短的时间,却是多长?” 严华章吃了一惊,只觉她问的这两个问题,如沉沉乌云一般向他压了过来,他思踌着答,“一个月便能看得出来了。”他以为她依旧在想着安佳怡之事,便道,“安主子是多长时间有异样的?” 卫珏却垂了眼眸,不答他的话,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轻轻叹息,“要一个月啊?” 严华章心底忽涌起了层不安,忽有一种感觉,只觉卫珏说的仿佛是自己?他疑虑重重,但涉及女子隐私却不敢多问,便道:“是的,一般以一个月信期为准,信期未至,便是有了身孕,但有时也作不得准的,最准确的查探方法,却是号脉……”他想了一想,将心底隐隐的不安压下,将话题扯到了安佳怡身上,“安主子之所以成了这样,想必因为发生此等之事,她羞于启齿,又不知向何人求助,所以才落井而死……”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主子,你且想想,她莫不是在保护着什么人?” 卫珏一机灵,便从自己的思绪中转移开来,道:“你说得没错,如若不是在保护什么人,乍一开始身体有了异样,她便会向人求助,特别向赫舍里丽儿……”说到这个名字,她心底直发苦,“她们那么好的姐妹,如有安佳怡有事,怎么不向她提及?” 却在心底里起了层层怀疑,如果这场局,真是赫舍里氏布置下去的,那么,这位外表看起来柔善纯真的赫舍里丽儿便是生生地将自己的好姐妹送进了地狱,她望向院中,素钗找了一块空地,当真开始刨土种起那些菜肴来,翠碧的菜叶在阳光照射下莹绿可爱,仿有勃勃生机从中迸出,可她只觉身上寒意袭人,仿佛隆冬腊月,无论穿多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寒冷。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幽禁 严华章见她忽然间沉默不语,只以为她累了,便道:“奴才便出去,烧些水来。” 卫珏微微点头,严华章拉了门出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素钗培土种下了那些菜秧子,已长得青葱碧绿,菜叶子一茬一茬儿地拔下,没过了几天,便又长得茂盛,幸而素钗心灵手巧,玉舒阁虽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却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里边锅碗盘勺一应俱全,因原本这里是充做杂物房的,更有柴火煤碳等物,三人在这里不会缺少吃食,只是没有荤腥可食,卫珏倒不觉得什么,严华章腿伤未好,眼见着便一天天地瘦了下去。 卫珏原是担心的,可他精神却好,因自己也懂医术,在院子里的杂草当中发现了一门能治外伤的草药,名叫九里香的,自己采摘下来,加水炖服,那腿伤便渐渐地好了,只是腿却再也不能伸直,走路永远都一拐一拐的。 这里的日子平淡如水,卫珏却是隐隐期望,便这么过了下去,也好,她数着日子等着信期,到了那几日,更是坐卧不安,如果真如那人所说,仅那么一次,便怀上了,她已落得这般的下场,她的孩儿却还要在这世上受苦,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冷箭,她只觉前路暗淡无光,可老天爷竟是听到了她的祈求,隔了几日,信期如期而至,她终放下了一颗心来。 又过了几日,才吃了晚膳,忽地,外边隐隐有沉闷的响声传来,窗棂子被映得通红,天边仿佛着火一般的通亮,她正感奇怪,素钗便推门而入,道:“主子,您别慌,是乾清宫正放着烟花呢。” “这个日子,却放起了烟花?” 素钗脸上现了些奇色,“主子,您忘了么,今日是中宫落定的日子,也是皇上大婚之日。” “原来如此。” 素钗见她神色不动,有些着急,“主子,这个时侯,各处小主定是都在已晋封,然后分居各处宫院,咱们被关在这里,只怕真要被人遗忘了。” 卫珏苦笑,“遗忘了还好,总可留得一条性命。” 院外传来了院门铜锁打开之声,素钗听得清楚,喜笑颜开,“定是有人来了,皇上到底没忘了我们。” 她急急地跑了出去,在院子里等着那门打开,却哪里知道,却是一个面生的公公,领了一名太监过来,那太监手里又拿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却原来是送来米粮的公公,素钗接过了那米粮,难以掩饰眼底的失望之色,笑问道:“这公公,不知如何称呼?怎么孙公公不来了?” 那公公长了一张容长脸,笑起来便有几分刻薄,他阴阳怪气地道:“孙公公是御前大总管,忙着呢,今日皇上大婚,大婚之后,储秀宫各位小主便晋封为妃为嫔,既有院落吃食要安排,又要忙着安排中宫事宜,哪有时间来这里?日后珏主子这些事儿,便由奴才们接手了,我姓陈,您日后唤我陈公公便成了。” 素钗被他的话讥讽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却是陪着小心问道:“陈公公,你经常在御前行走,可打听得到有关咱们主子的什么消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了锭金稞子出来,塞在他的手里,陈公公接过那金稞子在手里抛了抛,淡淡地道:“看在你还识相的份上,杂家便透个底儿给你,若有出路,你还是尽快调离了这里吧,在这宫里边,跟着一个好的主子,可比什么都强。” 素钗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呸了一口,道:“咱们是奴才,只有主子挑着奴才的,哪有奴才反过来挑主子?” 陈公公哼了一声,“不听劝便罢了,你是忠心,可忠心又当不了饭吃?” 说完,与那小太监一起走出了院子,重将院门关上,落了锁。 素钗呆呆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院门一寸寸地合上,隔了良久,才垂着头把那袋米往厨房里搬。 卫珏隔着窗子看得伤心,心想,素钗也算得上一个好奴婢,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隔不了一会儿,素钗却如无事人一般地进来,卫珏看得清楚,她的眼睛红红的象是哭过,她只做不知,道:“素钗,刚刚是不是有公公送了米粮来了?” 素钗点了点头,望了卫珏一眼,“主子别着急,咱们总不能老在这里困着,奴婢真是不明白,为何无缘无故的,皇上便下得了这般的狠心?既是嫌您的身份低微,初一开始选秀,便不应当让您参选,既是选中了,却这样的冷落,这是活活将人戏弄……” 卫珏心底感动,心想日久见人心,她原本对素钗淡淡的,想不到落了难了,倒是她不离不弃。 卫珏道:“这等话,却不是你能私下议论的,在我这院子里还好,到了外边,可千万别乱说了。” 素钗总觉卫珏与以往不同,脸上因吃了一个月的斋菜,没了以往的艳色,但却更为清丽夺人,更添了几分沉稳,便垂头道:“是奴婢多嘴了。” 话音未落,便又听见了院门开锁之声,两主仆互相望了一眼,同时走了出去,却见刚刚那位陈公公弯着腰领了一队人进来,那当首的那个,手持拂尘,却正是孙辅全。 素钗见了,满脸喜色,竟低低唤出声来,“终于来了么?” “皇上口谕,卫常在着晋封为从七品良人,既日起迁至永和宫内。” 素钗脸上的喜色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担心地望向卫珏,却见卫珏脸上全无表情,只恭恭敬敬地下拂行礼:“臣妾尊旨。” 孙辅全表情纹丝不动,“珏主子,奴才恭喜您了,请您既日起迁至永和宫内,与同晋封为七品良人的金主子同住。” 卫珏微微晗首,答道:“多谢孙公公提点。” 素钗拿了银袋子,拿了两个金锞子出来,塞在了同行的小太监手里,那小太监撇了撇嘴,脸上全是嫌弃,“哼,难怪只是升了个良人。” 素钗气得直哆嗦,想要还嘴,卫珏淡淡望了她一眼,她将便嘴边的话咽下。 孙辅全瞧了她一眼,忽道:“你们且都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珏主子说。” 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卫珏道:“孙辅全有什么话,便请吩咐吧。” 孙辅全伸出手去,端详着手指,漫不经心地道:“珏主子,你可知道,你落得今日这个地步的原因是什么?” 卫珏只当没见着他脸上的讥诮,垂首道:“还请公公示下。”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风头 孙辅全挑起眉头,望了她一眼,“只因您太出风头,太不知道掩饰锋芒了,皇上对您好,您心底里不是不知道,却是耍巧卖乖,不知进退,且不说上次之事,是真是假,但这后宫便是这样,无论真假,只要皇上相信了,便是真,他若不相信,再真也没什么用处,珏主子,奴才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卫珏心底一跳,“公公教训的是。” 孙辅全道:“奴才哪敢教训主子,只是给主子提个醒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主子好好儿斟酌着在宫里面活下去,这人么,活着活着,便会活出些糍味儿来了。” 卫珏道:“公公说得没错。” 孙辅全便道:“珏主子,奴才还要去别的宫宣旨,还有几处地方要跑,得赶紧着了。” 孙辅全领了两名小太监告辞之后,素钗与严华章来到卫珏的身边,素钗见卫珏面色不好,便安慰道:“主子,咱们总算能出了这地方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卫珏点了点头,吩咐她,“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赶紧的,要离开这里了。” 素钗应了声是,自去收拾东西。 严华章知道她有话对他说,便伸了胳膊去,任她扶着,往室内走,来到室内,卫珏示意严华章将门帘子垂下,把孙辅全刚刚说的对他说了一遍。 严华章听完,脸有喜色,“孙公公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无端端地,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主子,这便意识着,皇上的心底里,尤记得你呢。” 卫珏嘴角现出丝讥意来,“记得么?尚还在其次,你说得没错,孙辅全不是个热心肠之人,无利不起往,他这么提醒,定有他的理由,只是我们还没能识辨得清,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严华章道:“今日晋封,好歹我们能出去了,虽是迁至永和宫那等避静之处,比这玉舒阁到底好了许多,往后的日子,总会一步步地好的。” 卫珏眼底滑过一丝温暖2C“华章,只是难为了你,这般地陪着我。” 严华章忙道:“主子说的什么话,这段时间多亏了在这里清清静静地住着,奴才的腿伤才会好得那么快……”他停了停道,“主子,咱们这便到去了永和宫与其它主子同住了,人多嘴杂,主子唤奴才的名讳,是奴才的荣幸,但到底与规矩不和,不如往后,您便给奴才给个小名儿,也好使唤。” 卫珏眼波在他脸上停驻,却见他清秀的面颊添了几分憔悴,眼角竟有了细细的纹丝,更有一两根白发夹杂在头发里,他与自己相比,不过大了三四岁而已,却已曾了老态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朝早从镜子里看,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心,却已然老了,老了便好,便会心如死灰,坚硬如铁。 卫珏道:“也好,日后,我便称你为小章子吧。” 严华章甩着袖子喳了一声,“多谢主子赐名。” 她此时才彻底清醒,严华章再也不是那在幸者库时,能和她笑闹随意的人了,他们如若出去,便要依足了规矩,再不能象以往那样。 如若再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处于万劫不复之地。 严华章吁了一口气,脸上呈欢欣之色,“主子,奴才看着您现在这样子,方才放心了。” 卫珏道:“你劝我的,我都记在心底,既使不为自己活着,也要顾着他人,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这一个来月的日子,她算是已然脱胎换骨,她以往一门心思想着出宫,是多么的好笑,天下间最权威之处,便在这里,她曾经离那权势那般的近,却被自己轻轻放过了,只想着能顺顺当当的出宫过日子,但那样,何尝不是一种混混噩噩?未可否认,在那些日子,她心底里也曾经出现过微微的心动,可那份心动,却被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击得粉碎。 她与阿玛不同,阿玛对皇帝是全然的信任与崇敬,而她,却已经心如冷石。 所以,她不会落得与阿玛一样的下场。 既然这后宫已成了她的战场,正如孙辅全所说的,她便踏踏实实地战斗下去。 将那个晚上,他与那些人加诸于她身上的羞辱与污蔑一一地讨了回来。 在玉舒阁的这些日子,她身上的伤痕没隔几日便已平负了,只有她自己心底里知道,心上刻下的伤痕,却永远不能平复,每次她半夜醒来,浑身冒着冷汗,有时更是尖叫出声,惊醒了外间睡着的素钗,素钗以为她因为玉舒阁以前死过人而惊慌惶恐,还想了办法捧土为香,向以往亡魂祷告。 可只有她自己心底知道,只有将以往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讨回,她的心才会平复。 纵使再恨着那人,恨他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为了生存下去,她也要将那日的屈辱看成恩宠。 幸而,老天爷到底没让她跌到谷底,让她信期如期而至,如若不然,她的处境会是怎样,她简直不敢想象。 她没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正如他咬牙切齿对她说的那样,他若得不到他的恩庞,这出生在了皇后嫡长子之前的孩子,会有无数的暗箭利刃等着暗算。 皇上大婚,她虽被幽禁在这小小的玉舒阁内,但猜也能猜得出,皇位最有可能落入了那三位的手底,一是赫舍里丽儿,一是钮钴禄乐萱,再有一位,便是瓜尔佳启月了,而最大的可能,却是赫舍里丽儿,如果是以往,她该是多么的替她高兴,可现在,她一想及那张含娇带怯,清纯如水的脸,便在心底发寒。 她曾认,是自己小看了她,忽略了赫舍里家族的森冷与禁卫森严,如果没有一些手段,赫舍里氏又岂能和那等嚣张跋扈的瓜尔佳氏分庭抗礼? 隔不了一会儿,素钗将衣物皆已收拾好了,因他们来的时侯,每人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离开之时,便也只是一个小小包袱。 三人来到永和宫时,却正是夜色暗沉,月朗星稀,不若其它宫殿通火通明,处处透着喜气,永和宫内却是一片沉寂,只三两盏宫灯挂着,一派的冷寂凄清。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金容珊 永和宫的院子,也分东西两个厢房,东厢房住着的便是同封为良人的金容珊,西厢房,便分配给了卫珏。 卫珏三人才走进院子,便见院子里却是一片嘈杂,三三两两的宫人来来去去,竟是没有人向她招呼。 忽地,尖利的女声响起:“你将什么摆放在我的房里,这等粗制滥造之物还不快搬了出去?” 两个宫人抬了张椅子出来,那椅子却有些老旧,椅脚略有脱漆,那两宫婢搬了椅子经过卫珏等的身边,边走边道:“原以为会一飞冲天,至少也是个贵人,却哪里想到,皇上只封了她一个小小良人而已,想这住在储秀宫三大院子里的,哪一位不是连晋三级,只除了她们,却还挑三捡四,以为自己是正牌主子呢……” 其中一位宫婢以眼示意,那说话宫婢便看清了站在廊下的卫珏三人,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径自和那宫婢抬了椅子走了。 正在此时,有位姑姑打扮的人上前,领了两位宫婢向卫珏施礼:“珏主子,奴婢们领了孙公公之命,在此迎候,请珏主子跟着奴婢去您的住处吧。” 素钗道:“姑姑,咱们在这儿可等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也没个人上前招呼?” 那姑姑笑道:“永和宫地处避静,正是休生养性之处,平日里少有人来往,因此,院子里便有了不少落叶,屋脊房梁更是青苔密布,奴婢们只能先忙着打扫干净了才敢让主子们进来居住。” 素钗被她含枪夹棒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柳眉倒竖,到底被卫珏拿眼微微一斜,便没有再说什么。 卫珏脸上神情不变,只微微一笑,“姑姑怎么称呼,日后咱们便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是一家人一般,总得互相帮衬着。” 那姑姑心底一突,知道她这是在提醒她,无论现如今她们身份怎么低微,她与她们已是同一条线上的蚱蜢,如若有事,走得了她们,也跑不了这些当差的。 那姑姑脸皮一坚,忙笑道:“主子,奴婢姓曹,您唤我曹姑姑便成。” 她前头带路,领着她们去到西厢房,一推开房子,卫珏便闻到了股霉味,屋子里倒是燃起了灯烛,可原应当是光洁平整的墙面,竟然隐隐有青苔蒙着,曹姑姑见卫珏视线落在墙面,陪着笑道:“珏主子,没有办法,这永和宫统共只得两间房子,东厢房自是好的,既通风又畅亮,但金主子先到,便由她先住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卫珏神色,却见她对这番话全不动容,心底暗暗纳罕,这一位,倒是位沉得住气的。 卫珏笑道:“我瞧这屋子就不错,胜在僻静,外边又有一个小小的园子,夏天便挡了大半的阳光,冬天又能留一抹青绿,岂不是好。” 曹姑姑见一番挑拨没落到实处,便笑道:“主子既是喜欢,那再好不过了,奴婢便去安排……” 正在此时,有小宫婢急急地跑了过来,朝曹姑姑行礼,“姑姑,金主子让你过去,说那帐帘花色不对……” 曹姑姑便叹道:“这位主子,到底是出自大富之家,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她向卫珏行礼,“珏主子,奴婢便过去伺侯了,您有什么事,尽管使人来唤奴婢。” 她便带了那帮人呼啦啦地又走了个干净,独留了主仆三人在屋子里。 素钗气道:“主子,您看看这屋子,墙面剥落,地面有水渗出,比玉舒阁又能好到哪里去?至少玉舒阁房子里,能让我们可劲儿地挑着好的住。” 卫珏一皱眉头,“你说这话,就该掌嘴,你如果宁愿住在那儿被幽禁着,便应当任由你留在那里。” 素钗与卫珏相处日久,早生了感情,听了这话,便轻轻拍了自己的面颊一下,“奴婢多嘴了……咱们自是一步一步地往好处走,这间屋子,咱们住不了多久的,奴婢这便去收拾,收拾得清爽干净,主子住了也舒服。” 卫珏道:“你能这样想,便对了。”卫珏又转身对严华章道,“小章子,咱们先把手里的东西安置了。” 严华章知道,这是有话要对他说了,素钗也知趣,便道:“奴婢先去打些水来。” 她转身出去,把门帘子垂下。 卫珏望着窗棂怔怔出神,隔了半晌道:“这位金容珊,莫不就是那位金主子吧?” 严华章道:“还有哪位金容姗?整座紫禁城,也不过她一位而已,想不到她也只封了个良人,想必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金容姗便是那位奉天府尹之女,身份只略比顾命大臣之女低微,如照常理,怎么也得封个贵人的,却想不到,她也只提了一级,与卫珏一样,是良人而已。 如此说来,她也受了安佳怡之事的拖累。 “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卫珏低声道,“茵儿说她被金容姗叫走,佳怡才落了单……” “如今咱们和她在一处,总会弄个清楚明白的。”严华章道。 外边忽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跟着帘子轻响,有人揭了帘子进来,却是个面目俏丽的女子,只见她穿一件紫碧的袍子,外边罩了一层缕空薄褂,衬得整个人眉目含俏,魅色隐含眼角,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卫珏一眼,笑起来,面颊边便有了两枚酒窝:“这一位,便是珏姐姐了,好几次远远儿地见到您,您身边都有贵人在,却不敢上前来打招呼,想不到到了今儿,却是我与您住在一处。” 她眼角的笑纹夹着尖利的讥讽,整个人虽清雅如初开百合,花蕊当中却如夹着带毒的冷箭。 卫珏微微地笑了起来,“咱们住在了一处,便是有了缘份,这不,我还没有去拜访妹妹您,反倒让您先来这边拜访了。” 金容姗见她眼底不见一丝火气,心道这个人现如今的样子,倒真与传言不符,是不是在玉舒阁呆了一个月,便被那阁里死的人吓着了? 她微微哼了一声,走进屋子,在屋子中央转了一个圈,她下半身原本穿着百褶裙子,这一转动,那裙子便如撑开的伞一般拱起,上边的暗花鑫纹流金溢彩,美不盛收。 “让姐姐住这样的屋子,真是难为姐姐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身子受不得丝豪潮气,一受潮气,便会浑身长疹子,好几天都不能消是。” 卫珏眼眉之间和善半分儿未减,“妹妹便要多多调养了,皇上大婚之后,便会翻绿头牌,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妹妹身上不适,岂不是枉费了皇上一番心思?”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长远 金容姗脸上起了层红润,面色羞腆,“姐姐想得可真长远。”她斜着眼儿盯了站垂首站于屋角的严华章一眼,“姐姐可真是会笼络人,身边的,全是老人,对您也不离不弃,当真魅色倾城。” 卫珏心底一跳,想仔细看清楚她的神色,却见她脸上全是坦荡,心知由那晚之后,自己便有些疑神疑鬼起来,当晚之事,并未传扬开来,她应当不知道才是。 “是么,姗妹妹如此说,便是因自己容色不够自信?依我所见,妹妹一路走来,想是被风刮了,妆容有些花了,不如回去补补妆更好一些。” 金容姗嘴巴上占不到半分便宜,掉头便准备离去,脚跨出了门槛,卫珏忽道:“姗妹妹,茵儿死了,你知道么?” 金容姗脚步一停,差点绊倒在门槛之上,扶着门框站住,却没有回头,“茵儿是谁?珏姐姐拿话来吓我么?” 卫珏看着她摇曳生姿消失在门后,眼底却是暗云沉沉,如有冰渣子从眼眸之处迸出。 严华章从屋角走出,道:“主子,那一日茵儿临时被唤了去替她办差,倒的确有几分蹊跷。” 卫珏神情冰冷,“无论是什么参与其中,总有公道自在人心。” 她坚定的眼眸有灯光照射之下熠熠生光,早没了在玉舒阁里那眼眸底藏着的死气,严华章心底倒是彻底放松下来,笑道:“如此,才是正理。” …… 住进了永和宫内,自不比在玉舒阁,各路小道消息不用卫珏打听,便源源不绝地传至卫珏的耳里,包括各人晋封何种妃位,她果然猜得没错,赫舍里丽儿被太皇太后亲点立为中宫,瓜尔佳启月被立为淑妃,钮钴禄乐萱则是德妃,其它小主有两位立了份位较高的嫔,其它有五位被立为贵人,其余的,却是卫珏与金容姗这样,只提了一级而已。 如此一来,卫珏才知道,她这样的待遇并不算突勿,隐在了众多宫妃里边。 皇帝怎么可能让她显得突勿呢,连幽禁她在玉舒阁的借口,也含糊其词地带过,让下边人的猜测纷纷,只以为她以往做错了什么,触犯了皇帝,幽禁一个月的时间,只是轻罚而已。 宫里边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怎么会让那样的消息传了出来呢,那么的不堪,极尽侮辱,让皇室蒙羞。 卫珏抬起头来,夜幕如同一块染得暗黑的布,将下边那金碧辉煌的玲珑玉阁遮挡得严严实实,天际没有多少星星,一轮明月却从云层当中探出脸来,那般的皎洁明亮,可她心底只觉阴阴凉凉,仿佛那夜幕将她严严实实覆盖,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以往,她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如今,她却知道,才是她要战斗下去的地方,她逃不了,也不想再逃。 这次选秀,从几百名秀女当中挑选出来的妃嫔并不算多,林林总部加了起来,不过十几位而已,但再也不是储秀宫的时侯,地位高下已然分明,从此之后,姐妹却再也不是好姐妹了。 卫珏不由想起她与安佳怡,赫舍里丽儿谈笑欢颜的日子,仿佛隔着了几辈子一般,那般的遥远,只在梦中。 可时光不过一个多月,便是面目全非,安佳怡香魂永逝,赫舍里丽儿却已登上至尊之位。 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象一盘浑浊不堪的水,使她沉浸于中,口眼鼻耳,有洗不去的污秽。 外面传来了嘈杂吵闹,素钗进来,向她禀报:“主子,皇后下了懿旨,请各宫各院的主子前去参宴。”她手里托了一个小小的金绣银镶的贴子,见卫珏望着,便把那贴子递到她手里。 卫珏接过了,摊开来,便朝清那一手清秀之极的小楷,再看到那熟悉之极的字体,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赫舍里丽儿那清丽纯净的神情,不知道她穿上了皇后的朝服,又是怎么样的神情? 素钗见她长久没有出声,便道:“主子,这是皇后首次宴请,各宫各院的主子定都要去的,咱们也得打扮得好一些,别落于人后,皇后宴请,皇上定也会到。” 卫珏手一松,那贴子却跌落地面,素钗忙想弯下腰拾起那贴子,却没有想到,卫珏却在她前头弯了腰去,她的手指拾起那贴子里,素钗看清了她手指微抖,心底存疑,待要看得仔细些,却见她已然站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笑意,“咱们可不能落于人后才行。” 素钗忙道:“奴婢这便去准备,主子请放心,咱们再怎么着,也不能比前边那位差。” 穿戴好盘金间绣的长袍,加上丝绸坎肩,任由素钗梳裹了妇人发髻,发髻之上按足规矩加上各式钗环,再穿上花盆底子鞋,卫珏扶着素钗的手走到院子里,院子中央停着两顶青帐小轿,抬轿的宫人已然等着了。 卫珏正想上轿,却听有人道:“珏姐姐,对不住,这轿子么,是我先看好的。” 卫珏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金容姗便挤在了她的前头,卫珏皱了皱眉头,却是笑道:“你既是喜欢,便请妹妹先坐了。” 她这才发现,金容姗今日打扮特别不同,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袍,外罩一件杏黄色纱罩,那纱罩被光线一映,便流光隐隐,美不盛收,让人移不开眼眸,脸上妆容更是精致夺目,一点儿暇疵都不见。 她见卫珏如此说,只道:“那我便多谢姐姐了。”说罢,便扶着内侍的胳膊弯腰钻进了轿子里。 素钗气道:“连顶轿子都要争,难不成这轿子与别不同不成?” 卫珏道:“她要争,便任由她去罢,那一顶也是一样的。” 青轿在红墙之间缓缓而行,陆续有其它的轿子从各处宫院中走了出来,加入到这行人行列,单从轿子的规格,宫婢的派遣之上,便有份位上下之分,卫珏这行人,不停地停在路边,给份位高的妃嫔让路,她们原是走得最早的,到了后边,走走停停,轿子走得慢,却落在了最后边。 来到景仁宫时,份位高的几名妃嫔早到了,从轿子里下来,见到卫珏,便淡淡地颔首打招呼,招呼过后,却和那位份位较高的人相谈,独留下了卫珏等几名份位低的。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出挑 金容姗份位虽低,但她今日打扮着实出挑,在一众妃嫔当中尤显夺目,却依旧被冷落,孤零零站于一旁,脸色低落。 有管事姑姑上前,道:“各位主子,皇后早已等侯多时,请你们入殿相见。” 卫珏随着各位妃嫔走入景仁宫内,主座之上,皇后却已端坐于上,卫珏略一晃眼,便瞧清了那身着绣金龙九,间以五色云朵龙袍的人的面容,没隔几日,她的脸上却已褪却了青涩稚嫩,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大气与平稳来。 卫珏随着众妃嫔向皇后行了大礼。 只听皇后道:“各位姐妹不必多礼,本宫早就想与各位相见了,只是宫中之事,多且烦杂,因此才拖至今日。” 她这番话说了出来,让人如沐春风,她亲切和煦的语调笑脸,卫珏远远望着,都只觉舒适。 有宫人领了妃嫔各自入座,卫珏自是坐在最偏远角落之处,与金容姗等坐于一处,淑妃与德妃一左一右坐于皇后下首,接下来便是娴嫔,瑶嫔、程贵人,琪贵人等。 皇后身边的位置,却是留给皇帝的。 正说话间,便听殿外有宫人唱诺,“皇上驾到。” 听到这声音,卫珏不由自主地把头垂下,将身子往里缩了缩,等到醒悟起自己这般做,无济于事而已,却听得脚步霍霍,皇帝已步上了金銮椅处,皇后站起身来笑道:“皇上,怎么不多歇一会儿,昨儿晚上看奏折看到深夜呢。” 听得她如民间妻子般的问侯,堂下众妃嫔眼底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皇帝语调亲和,“朕哪睡得着,左近今日你也要见见她们,便来看看。” 他携着皇后的手,将她送至椅上,两人并排坐好,众妃嫔便又是一番见礼,皇帝叫了平身,道:“不必多礼,从今往后,咱们便是一大家子了,也该多见见,相互多熟悉熟悉,才能朝夕相处,和睦以共。” 帝后坐于銮椅之上,皇帝的手却没有松开,依旧握着,皇后脸上便有些微红,似是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的微动,堂下众妃嫔怎么看不清楚,各自心底便五味复杂。 帝后刚刚大婚,琴瑟和谐,连续一个月之久,皇帝都是在景仁宫歇着的,还没有妃嫔被翻了绿头牌子,坐在堂下的众人与在坐在金銮椅上的两人相比,却象外人一般。 帝后身上同穿着明黄龙袍,原应当是冰冷尊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颜色,可在这殿内,却凭添了一丝暖色。 皇后身材娇小,皇帝却身量清瘦挺拔,两人坐于椅上,却是真正的龙凤祥和,而她们,却只是陪衬而已。 卫珏垂了眼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把自听到他走进殿内时脚步声起,便缓缓涌进心底的那股寒意压进心底,她原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却没有想到,仅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还是遍体生凉。 “众位姐妹,从后往后,咱们便是一大家子人了,同住一处宫院,大家相互之间,都要帮衬着,尽量避免口舌之争,心底若有什么不平委屈,也可来景仁宫相叙,本宫定当禀公办理,绝不偏坦。” “是,皇后娘娘。”众妃嫔齐声答道。 皇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德妃便笑道:“皇后娘娘,今日姐妹们首次相聚,各人品性才艺如何,咱们俱都不知,不如趁着今日高兴,让各位姐妹自荐所长,也图着欢乐。” 她这么一说,堂下诸人便各自跃跃欲试了起来,德妃这般所为,不过是替众人求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使皇帝在翻绿头牌之时,心底能有映象。 皇后脸上笑意不改,点头道:“德妃说得没错,皇上,您看呢?” 皇帝却有些意兴姗阑,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哪急着这一时,今日朕也有些累了,便改日吧,你们与皇后多熟悉熟悉倒是真的。” 他一边说着,手掌却在皇后的手背抚过,抬起手来,将皇后鬓边散发理好,便站起身来,看似想要离开。 司礼太监见了,正要唱诺,却听一声娇呼,便把那声唱诺咽进了肚子里。 众人朝那娇呼之处看去,却是金容姗桌子上的水杯打了,桌上淋浪满目,茶水直往下滴,她身上那层纱罩被水浸湿,颜色变深,贴在胸前,却更显她傲人双峰。 她娇滴滴地道:“珏姐姐,你怎么也不小心一些?” 皇帝的视线盯在金容姗身上,眼眸颜色变深,却停下了脚步。 皇后便道:“两位这是怎么了?” 金容姗神色极尽委屈,站起身来,湿水之处,将她身材勾画得更为诱人,“是臣妾不好,坐得离珏姐姐近了一些,手肘便被珏姐姐一撞,杯子便洒了,也没什么大事,让皇后担心了。” 卫珏好端端地坐着,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心底暗恨,却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陪罪,“是臣妾不好。” 皇后皱眉道:“不过小事而已,容良人,既如此,你便去换身衣衫来。” 皇帝的眼眸未停留在卫珏身上半分,却是凝聚在金容姗身上,眼底含了些笑意。 金容姗感觉到皇帝注视,脸色微红,娇俏地道:“是,皇后娘娘。” 金容姗被宫人领着,身姿婀娜地转到后堂换衫。 皇帝却是问道:“皇后,这一位是?” 听到皇帝忽然注目,众位妃嫔脸色各异,有几位却露出后悔莫辞的神色来。 众人皆想不到,金容姗用这样的方法,却引起了皇帝的注目。 皇后答道:“这位,便是新封为良人的金容珊了。” 皇帝极有兴趣,“她的父亲,是奉天府尹?” 皇后点了点头。 皇帝便再没说什么,站起身来,道:“朕先去了,皇后与众位姐妹多聊聊。” 堂下妃嫔齐齐站起身来,向皇上行礼。 在众人目光当中,皇帝走出了大殿。 皇帝一走,众位妃嫔自是都意兴姗阑了起来,与皇后闲聊了些吃食衣饰装扮等等,便一个个皆寻了借口告辞,卫珏也跟着其它妃嫔的身后往殿外走,刚来到廊前,便有公公道:“珏主子,皇后请暂且留下,有话想对您说。” 卫珏停下,转身随了那公公,来到偏殿之处,皇后已然换下了刚刚穿着的明黄龙袍,身上只穿便服,坐在榻前捧着杯子喝茶,见她来到,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慢慢地道:“你们且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同珏主子说。” 室内众宫婢全都退下了。 皇后站起身来,走至卫珏的身边,只拿视线紧紧地朝她盯着,道:“你便没有什么话想向本宫说的么?”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清冷 她脸色清冷,以往两人之间那煦如春风般的和谐已然全无踪影,卫珏只觉在殿堂之中便已浸入骨内的那股冷意更加刺骨,连骨头仿佛都已被冻得结成冰凌子。 “皇后说的什么,臣妾却不明白。” 皇后走到她的面前,却是冷不防地便扬起巴掌,一掌便朝她打了去,冷冷地道:“不明白?安佳怡是怎么死的,你还不明白?” 卫珏感觉到了嘴巴里腥咸的味道,不一会儿,脸上便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却发现她的脸冷得如冰一般,眼眸里藏的,全是恨意。 “皇后为什么这么说?” 皇后冷笑,“你以为以前,本宫对你好,便是瞧得起你了?你别忘了,你罪奴的身份,会永远地跟着你,纵使你有万般的手段,在这后宫当中,你也永远翻不了身去,本宫现在已是皇后,掌握着这后宫生杀与夺大权,你给本宫好好儿记住,往后的日子,你若行差踏错半步,本宫杀了你都不为过!” 脸上的更加地热了起来,被打之处,似在锅子里烫着,那般的痛楚,一寸一寸地逼往肌肤,卫珏没有捂脸,只是深深地垂了头去,低声道:“皇后娘娘所说,臣妾心底如明镜一般。” 皇后走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语,“珏良人,听闻你在本宫大婚之前,便已承了皇恩?可你知道么,你若有孕,生下的只是庶长子,日后能不能养得活,还得看老天爷……” 卫珏眼眸不动,“幸而臣妾未曾有孕,皇后倒不必担心。” 皇后冷笑,“本宫担心什么?本宫现在已执掌中宫,只要你还在这紫禁城内,便在本宫管辖之下,本宫知道,珏良人手段厉害,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厉害法。” 卫珏只深深地垂了头去,“皇后娘娘,臣妾不敢。” 皇后忽然间声音拔高,眼里流露出与身份不符的恨意,“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卫珏抬起头来,眼眸似将屋子里的灯光都吸了进去,“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从谁的嘴里听了些什么来,但公道自在人心,请皇后娘娘细细思量。” 皇后却冷冷一笑,“珏良人,只要本宫在这后座之上坐上一日,你便只能在那狭小的永和宫里呆上一日,永远别想有出头之日!” 卫珏垂了头道:“臣妾明白,臣妾并无妄想。” 卫珏的语调全无半丝儿火气,皇后心底的痛恨却没了发泄之处,却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些笑意出来,“是么,珏良人,本宫就是太过相信了你,才落得这般的下场。” 卫珏心口堵得慌,象被谁塞了捆烧着的柴火进去,火烧火燎的,她知道这些日子,赫舍里丽儿不知道听了些什么进去,她们之间的友谊,已如春雪消融般不复存在,她不知道安佳怡的死和赫舍里丽儿有没有关系,但今日相见,她却看清了她眼底深切的恨意,浓烈炽热,要将她炽烧殆尽。 “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卫珏现如今不过小小良人,和娘娘地位已天差地远,怎么能担得起娘娘的青睐?”卫珏叹道,“娘娘请放心,卫珏有自知之明。” 皇后冷冷地笑:“你明白便好,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都是皇上的屋里人,应当和睦共处,别老在心底里记着些有的没的。” 卫珏道:“是,皇后娘娘。” “本宫累了,你且退下吧。” 卫珏向她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一望,便见她原是纤细如柳的身子,挺得笔直,身上竟有了皇后应有的惶惶大气,卫珏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心里已然明白,她们之间,没有了安佳怡,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皇后在屋子里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便有宫人来报,“皇后娘娘,索大人求见。” 皇后皱了皱眉,道:“他是外臣,整日往宫里边跑成什么话?” 那宫婢便道:“娘娘,要奴婢回了他么?” 皇后想了想,“把帘子挂起来。” 那宫婢便去请了索额图进来,索额图依礼请了皇后的安,皇后知他有话说,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道:“小叔父,你有什么事,便说罢。” “皇后娘娘,臣不敢当您这样的称呼,您已是皇后,以宫中规矩,还是称臣的官名好一些。”索额图道。 皇后在帘子后边叹了一口气,“晋了中宫之后,是不是什么都不同了?以前的事不同了,以前的人也不同了?” 索额图眨着眼道:“娘娘指的,是不是珏主子?” 皇后哼了一声,“索大人消息倒是灵通,本宫这边才见了卫珏,你那边便得了信儿。” 索额图神色不动,“今日您与宫里其它妃嫔相见,自会见到珏主子,臣与您自小相伴,怎么会不知道您的性子?” 皇后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忘记佳怡是怎么死的,本宫此时只是怨惨怪自己,惨自己那时为何那般地愚蠢,竟会将她当成知已,这等蛇蝎之人。” 索额图道:“娘娘如今已是中宫,她偏居一隅,照道理来说,不应当怕她再有什么作为,但娘娘应当知道,卫珏此人,最为擅长的,便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臣替娘娘查得清楚,那大总管李德贵便是在她手里落败,而寿康宫的王顺,也折在了她的手里边,可见此人心思狠毒,为清除异已,无所不用其及,想那怡主子,不过在她面前露了面,并不知道她的底细,便被她惦记上了,竟用这等方法让怡主子死后还不得安宁,娘娘应当小心一些,您与她既已撕破了脸了,她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在皇上面前出头……” 皇后哼了一声,“皇上心底里早明白她是怎么样的人,如若不是顾及着太皇太后,早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了……”她的脸微微沉了沉,吞吞吐吐起来,“小叔……索大人,皇上,却为何还幸了她?” 索额图略有些迟疑,宽慰道:“娘娘别担心,只那一次而已,对娘娘没什么影响。” 皇后手指捻着衣角,脸上露出些怅惘来,“皇上这些日子对本宫,自是极好的,可本宫总觉得他心底里藏着事,与本宫仿佛隔着一层纱一般,可细想起来,他又没什么不妥的,说到底,他心里面的头一个,却还是她。” 索额图道:“所以,娘娘便要痛下狠心,再不能手软,趁现在皇上现在眷顾着您,您便得想办法让她从皇上心底里连根拔起,再者,怡主子死得那么惨,死后还不能清清白白,您不想替她讨回公道么?” 皇后精巧娟丽的脸上凝了一层冰霜,道:“索大人一席话,本宫真是如醍醐灌顶,您且放心,本宫心底明白。” 索额图便再与皇后细说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来,来到殿门之处,正遇上了景仁宫大总管初生,便吩咐道:“你且好好儿伺侯主子,若有什么不妥,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盛宠 初生道:“奴才明白,娘娘现在正得盛宠,景仁宫一如平常,没什么不妥,那永和宫么,只是偶安一隅的清静所在,没有皇后召唤,她连景仁宫的门都不得入。” 索额图圆圆的脸现出几分森冷,“那倒未必,咱们这位珏主子,意想不到之处多着呢,我也不能常往这里跑,免得惹人闲话。” 初生忙道:“索大人,您请放心,如有什么,奴才定会第一个通知了您。” 索额图点了点头,背了手慢慢往长廊尽头走,事已至此,他与卫珏之间,已成了不休不死之局了,他决不能让卫珏破坏他与赫舍里丽儿之间的关系,对于卫珏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并不感觉抱歉,于他来说,家族的利益,便是一切,他要确保赫舍里丽儿在后宫独一无二,成为真真正正的中宫,不能有丝豪的差错,自少时开始,他便陪伴着皇帝一起长大,知道皇帝不经易喜爱一件事物,便如若喜欢了,便会在心底里永不能磨灭,就如那只得了肥胖病的哈巴狗儿,到了现在,皇帝偶尔忆起,还会出神,对一只狗尚且如此,何况对人? 所以,上一次卫珏没能逃脱,他事后想起,心知皇帝心底里到底有些留恋不舍,但就是这般的留恋不舍,倒让他有了更生警意。 卫珏不同于那只哈巴狗儿,能棒杀便成了的。 为了赫舍里家族的长盛不衰,他要让赫舍里丽儿成为名符其实的中宫,成为皇帝心底里最记挂的那个,不能让任何人分薄了皇帝对她的宠爱去,所以,在知道卫珏尚未明白过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之时,他便开始布置了这个计划了,如今,这计划已成功了一大半,只余小小瑕疵,那便是卫珏这个人,不但能否永远消失在后宫之中,也永远消失在皇帝的记忆里。 初一开始,他是赞同卫珏与赫舍里丽儿的友谊的,毕竟在这深宫当中,有一个同盟存在,总好过有个敌人,但到了后来,看到了皇帝对她的心,他却只觉心惊,有卫珏的存在,这后宫之中,还会有赫舍里丽儿的位置么? 没错,卫珏没有显赫的家势,皇上不会封她为地位较高的妃嫔,这是大清的规矩,是连皇帝都没有办法改变的规矩,但她却可以操控皇帝的心,成为后宫隐藏的中宫,成为皇帝心目之中的中宫,这么一来,却更让人心惊,皇帝的心会更偏向了她那边,再加上卫珏并不是个能拿捏的女人,左右了皇帝的心,她甚至可以左右政局。 她与赫舍里丽儿的关系那么好,已然可以左右着赫舍里丽儿的想法了,如果再让她们这般地好下去,到了未了,她不但可以左右皇帝的心,还能将皇后控制在手。 这是索额图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如果卫珏的性格温婉,赫舍里丽儿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倒也能帮助赫舍里丽儿打发那漫长的后宫寂寞时间。 可卫珏不是这样的人,她便就象那有棱有角的钻石,无论藏在哪里,都发出光来,如握在掌心,更硌手刺人。 所以,卫珏不能留在赫舍里丽儿身边,他不能助长她们的友谊,只能让赫舍里丽儿对她憎恨,厌恶,让赫舍里丽儿站在与他一条线上。 他抬起头来,宫殿里的金銮顶云聚云散,似有零星小雨从云层之中飘落,他抬起头来,任雨丝滑下面颊,清冷冰凉,心底里缓缓地叹了口气,这怨不得他,凡和宫里边沾上边儿的,哪一个不是双手染了鲜血? …… 皇后首次宴请妃嫔,除了金容姗小小闹剧之外,日子便又平平静静地过了下去,皇帝依旧去景仁宫为多,也逐渐开始翻了绿头牌,德妃,淑妃等皆都雨露均沾,一个月之内,所有主子皆轮流伺寝,不偏不倚,只是金容姗到底在皇帝心目中留了映象,自她伺寝之后,接着便又翻了她的绿头牌。 照道理这说,她份位低微,虽则姿容出众,可这宫里边比她容颜好的,多了去了,她的荣宠,只不过因为那一次的别出心裁罢了,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宫里边别出心裁的事儿便多了起来,有在皇帝路经途中偶遇的,把优扬的歌声传至路过的皇帝耳里的,还有一不经意般,在皇帝面前跌了落水,浑身湿漏漏地如一株荷花般从水里面站起的,这些手段,并不算新鲜,可皇帝初婚,对男女之事尚新鲜,倒也还受落,每这么出陈推新一次,那位小主的翻绿头牌的机会便多上一次两次,如此一来,宫里边便每日里花样翻新的折腾。 可因为金容姗到底是第一个想出这方法的,皇帝在经历了那些花样翻新之后,却觉得她被茶水淋了的样子,却是弥久愈新,于是,便又翻了她的绿头牌子,与以往背宫伺寝不同,却让她提早来了乾清宫,陪着皇帝饮酒小酌,金容姗虽得盛宠,到底是个聪明机灵的女子,捧了酒递到皇帝的手里,皇帝穿着一身缂丝暗云织锦龙袍,出锋的狐狸毛将皇帝清俊的面颊衬得更显几分冷俊,如忽略龙袍之上的五爪金龙,竟是那清贵大阀出来的世家子弟一般。 金容姗见那酒放在桌边,已然凉了,皇帝却还在驻笔凝墨,眼眸却盯着那纸张空白之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上前卷起衣袖,轻轻研磨。 皇帝的视线似被她的手腕吸引,忽道:“将袖子放了下来。” 金容姗怔了怔,闻言放下了衣袖,她今日穿了件软绸宽袖衣袍,袖子一放下,便扫过了桌面,皇帝却似被那软绸衣袖划过纸面的情形吸引,望着那处,呆呆出神。 金容姗见皇帝望着,便不敢停了下来,直至手腕酸麻了,才笑着提醒,“皇上,酒都冷了,冷酒怕是伤胃,要不要奴婢请人热了再呈上?” 皇上却似忽然醒悟,抬起头来,嘴里喃喃,“原来是你?”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失望 金容姗看清了皇帝眼底的失望之色,那种神色如冬日里渐渐结冰的河水,原是欢快流动着的,可随着冬日渐来,却渐渐冻成了冰凌子,金容姗心底涌起股恐慌,勉强笑道:“皇上,原本就是臣妾。” 皇帝垂了眼眸,吸了一口气,道:“香炉里怕是没多少香料了。” 金容姗便从案几下的盒子里取了香片来,正要投下香炉,却听皇帝道:“别用那个,用那紫色盒子的。” 案几下边的搁脚,果然有一个紫色的盒子,她便取了那盒子来,打开盒子,用银夹子夹了一小片那香料入炉,一会儿功夫,便是满室清香,却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她总觉这香味似曾相似,可要仔细想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皇帝喜欢和她说话聊天,喜欢听她说着永和宫里发生的大小之事,她见皇帝没有心思写字,干脆便与皇帝坐在了榻前,说起了近两日宫里边发生的事。 果然,皇帝似极有兴趣,眼眸注在她的面颊之上,笑道:“被你这么叽叽喳喳一说,这殿里面,才有了些生气。” 金容姗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愿意每日来陪皇上说些笑话。” 皇帝笑道:“每日里,你倒真有些贪心。” 金容姗心扑通一跳,见皇帝脸上并无怒色,复又展了笑颜,“皇上,今日臣妾便遇到了一件有趣之事,不如臣妾说来给您听听?” 皇帝可有可无地道:“且说说看。” 金容姗笑道:“臣妾说的,却是和臣妾一同居于永和宫的珏姐姐,您是不知道,珏姐姐这个人么,人既和善,容貌又好,不比臣妾有时喜欢使些小性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捂着嘴笑,皇帝便也笑了,“朕倒是喜欢你这小性儿,这才是真性情,总比那深谋远虑之人强。” 金容姗娇俏的脸现了些羞红,“皇上,臣妾只喜欢在您的面前使小性儿,容臣妾说句大逆不道之话,唯有这般,臣妾才觉着,臣妾是您的妻子……” 皇帝笑容更深,眼眸柔软,“那么,朕便赐你一道特赦,只有咱们两人之时,朕特准你在朕的面前使小性儿,怎么都可以,朕绝不降罪。” 金容姗走过书案,将头靠在皇帝的肩上,“皇上,这个时侯,臣妾才觉得,臣妾真真正正地嫁了人了,臣妾的夫婿是天底下最好的,臣妾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皇帝伸出手去,将她揽了过来,抱着她坐在了膝头之上,道:“这后宫里面,唯有你,能陪朕说些有趣的事儿,让朕别那么整日的绷着。” 金容姗道:“臣妾今日说的这件有趣事儿,便是关着珏姐姐的,珏姐姐这人么,人倒是和善,只是自居入永和宫后,整日里便沉默寡言,也不和人言语相争,自是极好的,昨儿个姐妹们去皇后宫里拜见,内务府便派了两顶轿子来接我们,原本,这轿子一模一样的,除了抬轿子的人不同,可奇便奇在这里,珏姐姐原是要上前面那顶轿子的,可她一抬头,看见那抬轿子的小太监,便停了下来,硬和臣妾换了顶轿子,哎……臣妾和她同住永和宫内,原想着一起走的,可臣妾的轿子怎么慢,却慢不过珏姐姐的,她拖到最后才到了景仁宫,眼角还红红的,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伤心事儿?皇上,您说说,咱们是同居一个宫里的姐妹,臣妾要不要问问她?” 皇帝静静地道:“你可真孩子气,连这事,都要来向朕讨主意?” 金容姗嘟着嘴道:“夫妻之道,不应当是这样的么,什么都不藏着掖着?臣妾知道,皇上与别的夫君不同,臣妾也不敢奢求,只要每次皇上叫臣妾来的时侯,能有这么短暂的时光咱们能坦诚以见便成了。” 她感觉到了皇帝手臂一紧,使她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前,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她便更紧地贴到他身上,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皇帝有些把持不住,一把将她抱起,转身便往榻前走了去,只在此时,外边传来了叩门声响,却是孙辅全在外道:“皇上,纳兰府的老夫人深夜求见太皇太后,求赐千年人参,说纳兰大人怕是不行了,太皇太后派了苏茉儿姑姑来传话,说那千年人参太皇太后已然赐下了。” 皇帝手一松,便把金容姗放下,问道:“是什么时侯的事?” 孙辅全道:“听苏茉儿姑姑说,已经好几天了,纳兰大人心口痛的毛病一日不如一日,因此,老夫人不得已,才深夜入宫,求太皇太后赐药。” 皇帝转了脸去,定定地望着屋角熏笼,那缕空熏笼里的烟雾从孔洞之中飘出,飘散在空气当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他忽地走上前去,一脚便把那熏笼踢翻了。 屋内咣当一声巨响,吓得孙辅全在外急道:“皇上,出了什么事?” 皇帝看着那散落的粉尘,滚落地面的熏笼被屋子里灯光照着,散着冰冷的光,他道:“把屋子里的熏香换了。” 孙辅全战战惊惊地推门进来,却见容良人吓得抖索成一团,缩在案台边上,脸色煞白,孙辅全上前捧起了那香炉,唤人进来收拾,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将地面收拾干净了,退了出去。 孙辅全拿了个新的香炉进来,道:“皇上,换成苏合香行么?” 皇帝点了点头,孙辅全便亲自动手,在熏炉里重燃起了熏香,便又弯着腰退下。 皇帝看了一眼缩在案几边发抖的金容姗,微皱了皱眉,却又舒展开来,道:“今儿你这趣事儿说得好,朕爱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她伸出手去。 金容姗眼底依旧怯怯,脸上却现了丝润红,将柔软精致的手放进皇帝的掌心当中,眼波到处,如受惊的小鹿,“皇上是为了纳兰大人的身体而担忧么?皇上放心,纳兰大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度过难关的。” 皇帝眼波定定望着屋角,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燃香,眼底闪过一丝难明之色,转过头来,望定了金容姗,“今日朕累了,改日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慌乱 金容姗脸现了慌色,拉住了皇帝的衣袖,“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吧?” 皇帝一挥袖子,便把那衣袖从她手里扯脱,扬声道:“孙辅全,送容良人回去。” 孙辅全应声进了屋子,见金容姗站在屋子中央,脸色煞白,身子索索发抖,却仿若没见她这万般的可怜样儿,只上前道:“奴才恭请容良人回宫。” 金容姗蹒跚了两步,跟着孙辅全往外边走,临到门口,却回过头来,切切地道:“皇上,皇上,您告诉臣妾,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会改。” 皇帝却已走到了案边,伏案写起字来,只挥了挥手,孙辅全便不耐烦地道:“容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如若每一位主子,都象您这样,皇上怎么忙得过来?您要知道,来日方长……” 金容姗只得随了孙辅全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孙辅全送她到了外边停着的轿子处,便走回去复命。 走到大殿,皇帝却又坐在案台边手里执笔,怔怔出神,见他进门,方把手里的笔放下,道:“孙辅全,你且说说,为何这般的巧?” 孙辅全试探着问,“皇上,您说的,是纳兰大人的心疾之病?” 皇帝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笔丢到了桌上,“他那边才性命勘忧了,她这边便得到了消息,孙辅全,这宫中口耳相传的效率,倒是越来越高了。” 孙辅全心头一震,忙道:“奴才定查个清楚明白,看谁在背后嚼耳根子。” 皇帝容颜变冷,“看来,既使这样,也有些人不安生,总要生出些是非来,总以为朕是好糊弄的!孙辅全,你且去查查,昨日永和宫出来那两顶轿子,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是什么人在这宫里边暗自操控,混乱人心!” 孙辅全生生打了一个寒颤,道:“喳,奴才这就去办。” …… 卫珏在屋子里呆着,觉得气闷,便走出屋来,在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舒展了一下腰骨,才刚想要回去,便听见月洞门处传来人声,素钗急急走来向她道:“主子,容主子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金容姗款款而至,直走到她的跟前,笑道:“珏姐姐当真好悠闲,在这儿赏花呢?”她顺着卫珏的视线抬起头来望着那樱花,“还只是树叶子而已,珏姐姐现在赏花,是不是早了些?” 卫珏侧过脸去,扫了她一眼,见她面容清雅,竟似未施脂粉,略有些奇怪,便道:“妹妹今日怎么得了空儿来我这里?” 金容姗道:“我么,新近得了些极品熏衣草茶,听闻珏姐姐近日睡不安稳,便拿了来,这熏衣草茶么,有净化心绪,帮助入眠做用,对姐姐定是极好的。” 卫珏朝素钗望了一眼,素钗忙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人向她说些什么。 卫珏便含笑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纸盒子,笑道:“尚未打开,便有股熏衣草的香味从盒盖子边透了出来,当真是好东西,妹妹真是有心了。” 金容姗眼波悠扬,轻声叹道:“也是,咱们虽然已是宫里边的人了,但和外边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谁没有家人,亲人在外边呢?我如若听到了家里边传来父母,又或是姐妹不幸的消息,都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的。” 卫珏微皱了眉头,却没有往下询问。 金容姗停住话语,只等着她往下问,却没有想卫珏并不相询,只得自己接了下去,“珏姐姐进宫之前,是在纳兰府住着的吧?听闻纳兰老夫人和您有故?家既是不在了,但如此一来,纳兰府何尝不是姐姐第二个家?” 卫珏垂了眼眸,只轻轻地道:“容良人消息当真灵通。” 金容姗全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冷淡,只道:“纳兰大人也真是可怜,那样年青,前程似锦,便得了心口痛的病,纳兰府权势熏天,居然要来宫中求药,看来他怕是不好了,我在皇上那儿听到这消息,当真是吓了一跳呢。” 卫珏倏地抬起眼眸,冷冷地道:“容良人怕是忘了这宫中的规矩?宫中禁言口舌是非,容良人一大早的,便来我这里传这从皇上嘴里知道的消息,如若传到了皇上耳里,怕是对容良人不利。” 金容姗哼了一声,“好心反倒遇上了驴肝了,珏姐姐真是冷心冷肺的,你既不愿意听,那我便不说了,这包熏衣草茶姐姐还是留着吧……怕今儿晚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卫珏表情纹丝不动,金容姗只觉没趣,一甩帕子,便向院门处走了去。 临到院门之处,金容姗回过头来,眼角视线到处,看清卫珏冰冷的神色,当真没有一丝儿波动,她有些失望,怎么会如此?原本一切都已安排好的。 没错,她是想和皇帝象民间夫妻那般做一对普通的夫妇,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都好,但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之事,她不能将心底里藏着的事事无巨细告诉皇帝,只能捡着他喜欢的说,他喜欢她说起永和宫发生的事,她便说给他听。 初开始之时,她还不明白,为何皇帝会这般喜欢听这些生活小事,到了后面,她渐渐地明白了,既是明白了,那些甜蜜与微笑便沤成了酸楚与憎恨,所以,那人再要求她说些什么的时侯,她便照着他教的,说了。 只要能如那人所说的,使卫珏永远地腐乱在宫墙院角。 她不在乎那些份位比她高,家势比她尊贵的人得了皇帝的宠爱,可罪奴出身的卫珏竟然能得了皇帝这般的关注,她一想及,心便一阵阵地刺痛,等她明白,皇帝召了她伺寝,并非为了她,而是为了这道永和宫沉默的影子之后,那阵阵的刺痛便变成了撕心裂肺般的痛。 自大婚之后,皇帝从未翻过卫珏的绿头牌,却翻了她的绿头牌五六次之多,第一次,承恩车来接她的时侯,她只觉自己的心象要飞到天上去了,可到了这次,她只觉得耻辱,想她也是名门大阀之女,是父母捧在掌心里疼爱着的,家势除了比不上顾命大臣之女之外,又有什么会比他人差?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配角 可为何,为何她便要受到皇上如此的对待? 成了这名罪奴与皇帝之间的传声筒? 她是主角,却生生被拗成了他们之间的配角,不,这不是她的命运,永远都不是。 她缓缓转过身去,手搭上了在她面前伸出胳膊来的小太监的手臂,缓缓向自己住处走了去。 …… 海青阁才建了五六年而已,总共四层,因周围影色极好,登上四层楼阁,便能将不远处湖泊尽收眼底,因此,皇帝偶尔便会来这里休息登高望远。 这处地儿,皇帝却从没有传召妃嫔来过。 金容姗原以为上次惹恼了皇帝之后,皇帝近日便不会再翻她的牌子了,所以,当孙辅全带了人亲自将她领到这里,她心底有说不出的欣喜。 到了楼梯口,孙辅全便道:“容主子,您自己上去罢,皇上在上边等着。” 海青阁与别的楼阁不同,楼梯口宽阔,一级一级的台阶也制得极为宽厚,纵使金容姗穿的是花盆底子鞋,踩上去也稳稳当当,没有丝豪的吱呀不稳。 皇帝喜欢清静,到了这里,下人内侍们便只在楼下等着,金容姗一路沿梯而上,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地,在整栋楼里回响,每沿梯往上一级,从窗口望了去,那紫禁城四处的景色便美上一分,眼界更见广阔一分。 海青阁第四层,便是这座楼阁最高之处,当初建的时侯,便来自四海升平之语,金容姗才上第四层楼梯口,便见了那额扁上题的那四个大字,皇帝背对着她,坐在靠椅之上,手里拿了个小小酒杯,正自饮自酌。 听到她的声音,皇帝没有回头,只指着身边的椅子道:“你也坐下,陪朕看看。” 金容姗侧过身子坐下了,陪笑道:“皇上,臣妾只听了这个地方,却从未来过,今日登高一望,果与别处大不相同。”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前,道:“依你所见,有什么不同?” 金容姗拿眼角扫着皇帝侧脸,外边阳光明媚,阁内却是光线昏暗,皇帝半边脸被外边的阳光照着,另外半边,却隐在昏暗之中,更显俊逸不凡,她心底里陡生爱慕,只希望此时光景,能永远停驻便好。 “登上这海青阁,臣妾便觉得,这四海升平之意,有了具体意象,皇上您看,紫禁城内,处处皆一片的岁月静好,臣妾唯愿,能陪着皇上便好。” 皇帝转过脸来,似笑非笑,“是么,岁月静好,朕怎么没觉得?” 金容姗此时才看清皇帝神色沉郁,眼底隐隐含了一份怒气,刚刚阁外边的阳光照着,让她产生的旖旎,不过是错觉罢了。 她心底陡生了寒意,旖旎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忙道:“臣妾不明白。” “好个不明白?”皇帝拍了拍手。 有脚步声自下而上,越来越近,待那人越走越近,金容姗才看得清楚,那人娉娉婷婷由楼梯口升起,却不正是卫珏,她的身后,跟了孙辅全与另一位小太监。 金容姗全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了卫珏,便七上八下起来,张惶朝她望去,她却一脸平静,只端端正正地朝皇帝福了福。 皇帝叫起之后,便向孙辅全道:“你且把你查到的,向容良人与珏良人说说。” 孙辅全道:“奴才奉了皇上之命彻查了皇后宴饮之时,自永和宫出来的两顶轿子走向,看有没有人私底下与外臣暗通消息,私相授受,两顶轿子分别由容良人,珏良人乘坐,两人同时出发,容良人的轿子却早早到达景仁宫,珏良人的轿子却是最后才到的……” 皇帝冷冷地扫向站着的两人,视线在卫珏的脸上停留半晌,才转向了孙辅全,“把你查到的一并说个清楚。” 王钦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便查问了两顶轿子的抬轿之人,容良人的轿子间中未做停留,可珏良人的轿子么,却在拐弯之处多做停留,每次停留,那领轿的小太监便揭了轿子向她禀报原由……原本这都是规矩,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奴才既领了皇上旨意,便要查问清楚,因此,奴才查了那领轿太监小云子,才发现他第二日,便领了牌子出宫采购食材,奴才便使人搜了他的住处与身上,自他的身上搜出这样东西来。” 王钦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方帕子,呈到皇帝的跟前,皇帝并未接自手里,只是略略看了看,便冷笑:“呈给珏良人看看,看她是不是在等着这样东西。” 卫珏自孙辅全手里接过那物,灯光照射之下,那帕子上用墨水写满了字迹,是一手清秀之极的小楷,她只匆匆一看,却是抬起头来,直视皇帝,“臣妾从未等过什么东西,也未曾将只言片语通过什么人传出宫去。” 皇帝却不望她,只转身朝金容姗柔声道:“你且将平日里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金容姗便上前一步,朝卫珏福了福,轻声道:“我原也不知道姐姐是为了什么,整日里闷闷不乐的,昨儿晚上才知道,原来姐姐得了纳兰大人的消息了,心底里悲痛,所以才这般不高兴……昨儿个,听宫里的伺侯的人背后议论,说姐姐晚上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想及皇上赐的贡品花茶,正巧有一盒熏衣草茶,尚未开封,便想给姐姐送去,结个善缘,才来到姐姐的院子里,就见姐姐一个人站在树下,望着花树流泪,我便悄悄上前,想跟姐姐开个玩,便看见她迅速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衣袖里,看那材质,也是一方丝帕。” 卫珏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金容姗,脸上却是一派平静,“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了,要你这般编排于我?” 金容姗却略闪躲着避开她的凝视,脸上有歉意,“珏姐姐,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一向不善于说谎,既是皇上问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说了。” 皇帝道:“孙辅全,你不是还带了证人过来么?” 孙辅全便指着身边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这一位,便是小云子,当日送了珏良人去景仁宫的领轿公公。”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便仔细询问他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妄言 孙辅全喳了一声,转头朝小云子道:“小云子,当日你做过些什么,老老实实据实回答便好,在皇上面前,可不许有一句妄言胡说。” 小云子怯怯地答了声是,道:“奴才原本不想理这事儿的,可奴才只是一个小小太监,身家性命都在他们手里捏着,又想着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递个信儿而已,于是,便应承了下来,奴才经常外出采办,有机会接触外边的人,因此,那些人才找上了奴才,奴才寻了好些日子,才有了这机会……” 皇帝听他吞吞吐吐,只是不说重点,早不耐烦起来,冷笑道:“你说了半晌,全没答到重点之上,孙辅全,叫两个人来,先夹断两根手指再说。” 小云子额头冒出了冷汗,忙不停地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都说了,奴才与永和宫向无来往,又只是一个打杂太监,永和宫里面的主子们深入简出的,奴才没有办法接近,正无计可施,偶尔听到消息,说皇后宴请后宫妃嫔,宫里边新晋封的每位都会去景仁宫,为了办好这请托,奴才便使了不少银两,请人将奴才调到了銮轿司去,争到了永和宫的差事,便好不容易地见到了珏主子,可一路上人多口杂,奴才只得想办法让轿子停停走走,把一段话分了几次来说,终将那帕子交给了珏主子……” 金容姗道:“难道我看到的那帕子,便是从宫外来的……?”她仿是失口而言一般,捂住了嘴。 孙辅全便道:“在珏主子来这里之时,奴才已命人查了珏主子的住处,倒真是搜出一方帕子来。” 他将那帕子打开,和前边那帕子并在一处,灯光照射之下,只见那帕子上的字迹,一个清秀温婉,一个却俊秀挺拔,相谐相和,望在皇帝的眼里,却是那般的刺眼,他抬起眼来,定定望向卫珏,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酸楚,只道:“你有何话可说?” 卫珏却是并不避开他的凝视,脸色虽是苍白如纸,嘴角却现了一个惨淡之极的微笑,道:“皇上,你终于相信了这帕子奇谈了么?臣妾几次三番遭人陷害,所用之物,皆是这帕子,你终于便相信了么?” 皇帝听了她的语气,心底一震,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晚上,事后细细回想,他不是不后悔,但事情已然做下,狠话也说了出去,却不知道如何收场。 所以,他怕见到她,甚至有些想避开她。 她的眼底,已没了以往面对他之时的鲜活之色,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他心底忽一阵刺痛,冷冷地道:“朕传了你来,便是想你解释清楚。” 卫珏声音没有半分儿起伏变化,她指着地上闪闪烁烁望着她的小云子,“这个人,臣妾除了进轿子里见了他一面之外,便再没有见过,更别说和他相谈了,至于这两方帕子,臣妾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孙辅全啧啧地道:“这便奇了,这帕子可是从珏良人住处搜了出来的,与您同住的容良人也直指您将帕子藏在袖子里之事,难道这里所有人都着了魔不成?在皇上面前信口胡说?奴才劝珏良人还是好好儿想一想,想个清楚再回答皇上的好。” 金容姗怯怯插言,“珏姐姐,可两方帕子上的字迹,却真真正正是您与纳兰大人的,这可不能弄虚作假。” 卫珏脸上现了丝苦意,“纳兰大人诗词名满京城,无数墨客模仿临摹了,真假难辨,至于另外那方,臣妾从未动手写过那样的诗句,真不知道从何而来。” 孙辅全道:“如此说来,珏主子的字迹也有人临摹了?珏主子平日里动手不多,字迹少有流传在外,这么说来,便是有人处心积虑地要陷珏主子于不义?又或是珏主子以前随笔写了,却忘记了,随手放置,被人捡了去,也不无可能。” 卫珏眼底有恼怒神色,抬起头来,直盯着孙辅全道:“孙公公,您这翻话,才是真真正正的处心积虑,总之,这首诗词,我从未写过,也从未见过。” 话虽如此,卫珏的心底却沁凉一片,孙辅全说得没错,自入宫之后,她甚少动笔,她隐藏着自己的才学,一心只想出宫去,可在那些日子,她却渐渐对赫舍里丽儿放松了心防,赫舍里丽儿喜欢书法,曾缠着她以诗应和,那次,她便写下了廖廖几笔。 今日那帕子上的诗词,也不过廖廖几笔,她却知道,既使是她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字迹的真假。 两方帕子,各写了一首浣溪沙的上下两阙,正是纳兰容若耳闻能详的诗词,却如情人相应相和。 这个陷阱,如那个陷阱一样,明知道是假的,却让人无从分辨,更无迹可寻。 皇帝是素来擅长书法,尤擅甄别字迹,那两方帕子一拿出来,他只眼一扫,便认清了上面的字迹,一笔一画,他已是识辨得极为清楚,听了孙辅全与卫珏的对答,心底对依旧沉闷滞涩,嘴里都有了苦意,“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这两方帕子,墨迹尤新,显见着是新写的,你自己且说说,让朕怎么不信?” 卫珏被他眼波望着,似是站立不稳,视线从金容姗身上,再转到小云子身上,道:“臣妾也实在弄不清楚,为何容良人与这位奴才这般处心积虑,想嫁祸于臣妾。” 金容姗脸色惶惶,眼底却盈盈若水,“珏姐姐可千万别恼了我,我只是不惯于说慌,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再者,在皇上面前,我又岂敢有半句虚言?” 小云子也趴伏于地面之上,连连磕头,“皇上,奴才说的全是实话,奴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儿,不该替宫里的会暗传消息,可奴才这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卫珏脸上恼怒之色微显,直盯着两人,“你们口口声声地咬住了我不放,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 金容姗被她一问,脸上更显了慌意,连连摇头,“珏姐姐,您误会了,咱们一个院子里住着,都是皇上身边人,如一家人一般,我又岂会无端端地寻你麻烦?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再者,照着珏姐姐的道理,难道那病入膏肓的纳兰大人,也病得不是时侯不成?” 皇帝脸色更为暗沉,眼角肌肉竟在跳动,逼视着卫珏,手一紧,却把金容姗的腕子捏得生痛,她却强忍着神色不动,只道:“皇上,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是臣妾的大错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厌恶 皇帝松了金容姗的手腕,转头望定她,眼波转柔,并不望向卫珏,只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眼神里的厌恶再不能遮掩,似是望向卫珏,都烦污了自己的视线,金容姗眼底流露出几分同情,“珏姐姐,你有什么话便直接说了罢,姐姐顾念着旧人旧物,这是好的,总比那无情无义的人强。” 她这便是在隐隐暗示卫珏依旧心怀二心,想着念着宫墙外边的人。 皇帝听了这话,身子僵硬,气息都粗了起来,终转过脸去,扫了卫珏一眼,慢慢地道:“朕原想着不相信这些,可事实证据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卫珏脚下一晃,似是站不住脚,脸色在从窗棂处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之下,苍白如纸,却是苦苦一笑,“皇上心底里已然定了臣妾的罪了么?象以往那次一样?” 皇帝看清了她眼底包含着的眼泪,盈盈若水,象那个晚上一样,褪却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了脆弱与哀求,那泪横纵横的脸,从此映在他的脑海,再也不能褪却。 他心底一颤,只道:“你要朕怎么相信你?” 卫珏道:“臣妾自被皇上下旨封为常在之日时开始,便只想在这后宫,踏踏实实过日子,可为何,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是?”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了他,神情哀楚凄切,就象她求着他住手的那个时侯……让他事后想起,深深地后悔。 “你有什么话,便向朕说个清楚吧。”皇帝道。 金容姗忽有些恐慌,刚刚皇帝语气还坚硬如铁,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增添了一丝柔软,她将身子往皇帝身上贴了去,柔声道:“没错,珏姐姐,你有什么话,便照直说罢,你与纳兰府关系密切,宫里边尽人皆知,纳兰大人身患重病,你理当询问,这写在丝帕之上的诗词,只是您平日里与纳兰大人交流的方法而已,别的人看起来奇怪,你们之间,想必见怪不怪了。” 听了这话,皇帝的眼底的柔软转瞬消失得干净,眼眸里又凝成了冰渣子,沉声道:“没错。” 卫珏却没理金容姗的含枪夹棒的指责,依旧眼神一瞬不瞬地盯住了皇帝,神色凄楚,道:“皇上,您说得没错,臣妾被初初被这一顿指责弄得昏了头脑,但到了后面,孙公公再问他们话之时,臣妾便在仔细回想,到底因为什么,容良人要与这小云子联合起来,要置臣妾于不义,倒真让臣妾想起一件事来,臣妾再仔细打量小云子,才敢肯定,臣妾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金容姗脸上神色一收,身子忽变得僵硬,小云子也吃惊地抬起头来,望定了她,金容姗便道:“珏姐姐,你说什么?”又楚楚转脸朝皇帝道,“皇上,臣妾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那‘不可告人’几字,如尖刺一般地刺进了皇帝的心里,让他眼角跳动,眼神变冷,“珏良人,朕知道你一向巧言令色,口舌灵辨,但今日之事,已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卫珏眼框里蓄着的眼泪终于一滴滴地滴了下来,沿着她苍白如玉的面颊往下滚落,湿了衣襟,“皇上,臣妾既使知道了真相,您也不愿意听了么?臣妾在您的心目当中,便是这般让人生厌?” 皇帝皱紧的眉头望她,脸上阴翳未散,“你有话便说,哭哭泣泣的,成什么样子?” 金容姗便掏出了块帕子,递到卫珏的面前,“珏姐姐,您这模样,我瞧着都心痛,更别说皇上了,您这是要让皇上也心酸么?” 站在一边伺立的孙辅全也道:“珏主子,您有什么话,便向皇上说个清楚明白,宫里边的流言蜚语数不盛数,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至于是不是胡乱攀咬,自是皇上判别。” 皇帝的声音更如金器冷石般冷利,“且说罢。” 卫珏垂了眼去,眼底的泪似是已流得干了,语调变得淡然,“既是如此,臣妾便不得不说了,刚才,孙公公问话之时,臣妾便在想,臣妾与这位领轿公公,只得一面之缘,他却为何千方百计地要陷害臣妾,因此,臣妾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身形,心底里想,也许臣妾在幸者库时,无意之中得罪了他也说不定……”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目光转向跪于地上的小云子。 小云子颤抖着嗓门大声道:“不,奴才以往从未见过珏主子,也从未去幸者库当差,奴才是良家子净身入宫。” 卫珏轻声道:“没错,臣妾可以肯定,以往从未见过他,可臣妾看到了他脖子后林林总总的细小红色印子,再想及容良人,却让臣妾想起一件旧事来……”她轻声道,“臣妾初初被选为秀女之时,虽是太皇太后指定参选,可依旧要照足宫里规矩验练身份,这些,是由验身嬷嬷领人从事,臣妾记得,臣妾当日验身之时,同有三名主小与想妾一起进的屋子,其中一位,便是容良人……”她转过身去,言词恳切,“不知是也不是,容妹妹?” 金容姗全没有想到她忽地提起选秀验身之事,只能眨着眼回想往事,可那日之事,时隔久远,她还怎么能记得清楚,只得含糊地道:“也许。” 卫珏道:“容妹妹当日解了发辫让嬷嬷查验头发,看发中有无异味,还得嬷嬷称赞,说您头发光滑如丝,黑如锦缎,我们几名秀女在一旁听着,却是羡慕不已,因是验身,因此我们皆没有宫婢伺侯,解散发辫之后,便互相帮着重编了发辫,臣妾便是和容妹妹相互帮助,容妹妹,你应当还记得吧?” 金容姗原就不是个精明厉害之人,那日验身,所验的,又有些难以启齿之处,她是黄花闺女,当时便已羞抑难耐,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见卫珏问起,只得又含糊道:“或许。” 卫珏便叹道:“臣妾当时还称赞容妹妹一头头发油滑光亮,还问起您抹了什么头油,妹妹当时便告诉臣妾,说她并未抹什么头油,头发却是天然长成……” 皇帝听到这里,已有些不耐烦,哼了一声道:“你罗罗嗦嗦说了这么多,全无重点,到底想要说什么?” 金容姗气息娇弱,“皇上,臣妾也不明白,珏姐姐是什么意思,说的这些往事,臣妾都不大记得了。” 皇帝揽了她的肩头,冷冷朝卫珏望来,“有什么话,尽快说个清楚,别拐弯抹角。”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怨责 卫珏神情哀楚,盈盈若水的眼眸望定皇帝,似是怨责,又似在述求,道:“皇上,臣妾之所以把前边发生的,再重述一遍,自有臣妾的理由,那便是容良人伙同了小云子千方百计陷害臣妾的理由!” 金容姗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望她,“珏姐姐,为何您反反复复的,就是指责我陷害了您?”她以手抚额,似是冤屈到了极点,“珏姐姐,我不过说了实话而已,在皇上面前,您也要我说假话么?” 皇帝忙扶了她的肩头抚慰,冷冷望定卫珏,沉声道:“在朕的面前,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口口声声说容良人陷害你,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才行,不能信口雌黄。” 卫珏叹了口气,不避皇帝眼眸,一眨不眨地望定了他,“皇上,为何臣妾所说的,便不是真凭实据,而他们拿出两方臣妾从未见过的帕子出来,便是真凭实据了?” 看清了她眼底死灰般的沉寂与失望,皇帝语气一滞,终垂目道:“好,你且往下说。” 卫珏道:“臣妾记得当时,拿起了梳子帮容妹妹梳头,揭起了她的长发,确实是滑不溜手,美不盛收,可臣妾替她梳头之时,望着她的脑枕头皮之处,却有些细微疤痕,因是隐在长发下面,倒也不是很明显,那时,臣妾记得,臣妾尚问过容妹妹,这些疤痕是哪里来的?她只含糊其词,说是小时有一年天热,头上长了疖子,那时,臣妾只觉奇怪,她头枕之处疤痕那般的多,那疖子长得也太过繁密了一些,可今日,臣妾从另外一人的头颈之处,却又发现了同样的症状,只不过和容妹妹的好了的疤痕不同,他这个,却是正在发病当中,虽是头发掩盖,但只要有心去看,却能看得清楚……”她指着跪于地上发抖的小云子,“便是这小云子,请皇上派人查他头枕骨之处,看看他的头顶,是不是起了一大片的红色疹子?” 小云子闻言,张惶抬起头来,又瞬既垂下,似是不知道怎么辩解,只顾趴在地上发抖。 皇帝望了孙辅全一眼,孙辅全便弯了腰上前,拉起他的辫子略看了看,回转身来,朝皇帝道:“没错,他的头顶至颈部,的确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因平日用头发遮挡,倒也看不出来,只是奴才不明白了,宫里边的人有些小病小痛,算不上什么,怎么您便将这事,反反复复拿来说个不停?” 卫珏抬起脸来,脸上一片清冷,“孙公公,您错了,这可不是小病小痛,皇上可还记得云南康镇,向是边疆重镇,与骠国接壤,那里地势潮湿,当地人和骠国百姓多有玉石生意往来,因而,有一年,骠国国内流行的一种疾病便传入了康镇,得了这种病的人,头顶皆起疹子,每年春季梅雨季节爆发,更能通过肤发接触传染,严重之时,头发竟皆脱落,毒气攻入脑部,使人状若疯狂,臣妾的阿玛在臣妾小时侯把这事当成故事来讲,可听在臣妾的耳里,却是不寒而栗,这等病症,当时便被称作‘鬼种芝麻’,后虽因朝廷从民间征集良医,派往康镇疹治,才使得这病症得以控制,又研制出了良药,只要不是病入膏肓的,只要长期用药,便能压制此症,最终痊愈,因此,康镇的那场温症,也就逐渐被人遗忘了,可今日却想不到,臣妾再次见到了此症。” 金容姗瞪大了眼睛盯着卫珏,脸上全是不敢置信,身边的皇帝早将揽着她的手抽离了去,身子也离她远远的,眼眸里的冰冷原是对着卫珏的,可现在却冲着她来,她哆嗦着嘴唇想要辩解:“皇上,她说的不是真的,臣妾从未得过此类病症……” 小云子却是趴伏于地,身子不停颤抖,早没有以往的伶牙俐齿。 卫珏道:“有没有得过,让御医看一看便知晓了,皇上,宫里的规矩,入选秀女必须身家清白,无病无灾,身体发肤无不经过细细验看,容妹妹如若得了此病,却不上报,便有扰乱皇家血统之嫌,臣妾知道选秀规矩,身上有隐疾的女子,是不能参与选秀的,如隐瞒参选,如若查了出来,不但自身有祸,而且连累家人……” 金容姗双腿似站立不稳,指着卫珏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什么隐疾,你,你,你,你拉扯上小云子,又有什么关连?” 卫珏似是没见指到自己鼻尖的手指,眼眸透过手指望定了她,“容良人,你还不承认么,你与小云子,原本就相识,都在康镇呆过!自入住这永和宫开始,你便疑神疑鬼了起来,总觉得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再者,那日去景仁宫饮宴,我看清了小云子颈后的红疹,便瞧了他两眼,他事后向你禀报,你便千方百计合同了小云子要将我置于死地!便编造了那帕子之事,来污蔑于我,我从未向小云子暗通过消息,在领轿去景仁宫之时,他故意使轿子走得慢,却是为了今日布局。”她向皇上下福行礼,眼底流露出哀伤之极的神色来,“皇上,臣妾自知出身低微,比不上容良人这般高门大户的女子,入了宫里边,都有人替她打点,派人入宫照料,但臣妾也是父母生出来的,怎可让人如此作贱?” 她眼底盈盈有光,望着他的样子,似将这些日子受的屈辱全汇集在了眼底,她在向他控诉,指责,眼底盛满了哀伤,让他的心微微纠成一团。 宫中选秀,凡高门大户出来的秀女,哪一位宫里边没有几个熟人?有一些,更是多年之前便开始往宫里安插人了,只等着这次选秀,这些,皇帝往日里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便是这些妃嫔在外的枝枝蔓蔓一个安心丸而已,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有违规矩之事,她们怎么做,便由得她们了。 所以,小云子与金容姗相识,他并不怪责,但如若矢口否认,倒让他心底更有几分确定。 金容姗眼里涌出泪来,如梨花带雨,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做过欺骗隐瞒之事,是她,都是她,她自己做下了丑事,便要拉了人下水。” 皇帝侧过身子,后退几步,避她如避鬼蝎,冷声道:“后宫之中,岂容你污言秽语?有话不能好好儿说么?” 金容姗不敢置信地望定了皇帝,皇帝却眼眸冰冷,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抽泣着道:“皇上,你一定要替臣妾做主。”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看病 卫珏声音清冷,“是真是假,召了御医来,查个清楚便是了。” 金容姗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现了慌意,仿佛多年的旧伤被生生地撕开,“不,皇上,臣妾没有病,臣妾无端端地看御医干什么?” 此话一出,皇帝心里边便已明白了,冷笑道:“如此说来,珏良人并没有冤枉你罗?” 金容姗自觉失言,掩面哭泣,“皇上,臣妾的病全都好了,臣妾用药,是的是最好的,早在十多年前便就好了。” 皇帝眼底怒气暗生,指着小云子,“他呢,你不认识他?” 金容姗直摇头2C“皇上,臣妾真不认识他,臣妾并没有伙同他来陷害珏良人……”她满脸都是泪水,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已经化开了,“珏姐姐,你告诉皇上,我并没有存生欺瞒,我的病,真的全已好了,如若不然,验身嬷嬷怎的验不出来?” 卫珏脸色平静,“容良人,你自己心底明白,如是旧患,潜伏在体内,有时连御医也不变验得出来,何况验身嬷嬷,只要你能将以往的旧人管得好了,抹去病患经历,岂能查得出来?想必你的阿玛做了不少的功夫吧?” 金容姗眼眼恨色一显,脸上却苍白如纸,她知道,卫珏这么一说,不但将她钉死,而且会连累上家人,她膝行上前,欲拉住了皇帝的衣襟,却被他一甩,那衣襟便从她手里挣脱,她茫然地张开双手,“皇上,入宫以来,臣妾没做错什么事,小心谨慎,尽心尽力伺侯皇上,就因为这陈年病患,皇上便要弃臣妾于不顾么?” 她的手指往前,膝行着欲再拉住皇帝的衣襟,孙辅全却往前一拦,拦在了她的前边,道:“容良人,你身上有病,却肆意隐瞒,也不怕伤了皇上龙体?” 金容姗眼底添了丝疯狂,指着孙辅全,“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变了么?” 孙辅全道:“容良人,御前失仪,可又是一项大罪!” 金容姗趴伏于地,发髻上的金镶玉簪子在灯光之中散着微弱的光芒,却不敢再求。 小云子却已似吓得傻了,瘫倒在地,一声不出。 孙辅全道:“皇上,奴才望着,这小云子后颈上的红疹怕是越来越严重了,您瞧,是不是叫个御医来看看?” 皇帝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又是一个不知死的奴才,还看什么,堵了嘴,拖了出去,打杀了便罢了。” 孙辅全低声应了声喳,找了两个人来,上前堵了小云子的嘴,拖了他便往殿外走,小云子此时似是醒悟了过来,呜咽着想要呼冤,可却没有了机会,他的力气倒是大,竟是挣脱了那两人的挟持,自己扯出了嘴里堵着的布巾子,跪倒在皇帝的面前,“皇上,皇上,奴才没有病,奴才起的疹子,不过是吃错了东西的缘故。” 皇帝压抑着怒气道:“孙辅全,你是怎么办差的,还不拖了他出去。” 孙辅全被皇上训斥,脸色乍红乍白,亲自上前扭了小云子,那两名被挣脱了手的小太监这才醒悟了过来,两人齐齐上前,压得小云子动弹不得,小云子脸上现了绝望之色,知道一被拖了出去,便是再也不能活了,忽地转过脸去,朝金容姗大喊,“金主子,您救救奴才,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您……” 听到这句呼喊,金容姗眼底的泪却是收了回去,眼底现了惊恐之色,脸上那怯怯然委屈的神情再也不见。 皇帝眼眸向她扫来,冷冷地笑,“刚刚还说并不相识,现在却又认识了,真把朕当成了傻子?” 金容姗哆嗦着嘴唇垂下头去,“皇上,皇上,臣妾不知道他说什么,臣妾,臣妾……” 皇帝声音冷如碎冰,“看来,也不用朕叫太医过来替你验看了,你且自己说说,朕要怎么处置于你?” 他眼眸阴冷,眼底全是郁色,望定了金容姗,简直当她为天底下最肮脏的垃圾一般,他那般的眼神,金容姗只微微接触了,便从心底生了寒意,她心底一阵颤抖,心如死灰,此时才明白,他可以将她捧上了天,可一旦厌弃了,便如地底草芥。 可为何这人却不同,她茫然抬起头来,望定了卫珏,从那人的嘴里,她隐隐知道皇帝那般的喜欢她,却为何将她放在了永和宫中……她犯下了那样大的错,带给皇上的,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她依旧被保得了性命,留在了后宫。 金容姗脑子一热,忽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前,孙辅全忙张手拦手,但因她依旧是皇帝的妃嫔,却不敢拉扯,只见她直怔怔地望着皇帝,“皇上,你为何这般不公,臣妾犯的不过是小错儿,你边听了他们几句言语,便要定臣妾的死罪,可她呢……”金容姗指着卫珏,“她有什么不同?她与外臣不清不楚,她会让皇上受世人耻笑,让大清蒙羞,您为何不处置她!” 皇帝脸色一沉,“屋子里的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扶了她。” 有宫婢慌然上前,便一左一右地夹住了金容姗的胳膊,她身子被固定,再也动弹不得,却是发髻散乱,面色煞白,眼框里大颗的眼泪一滴滴地滴下。 皇帝道:“你阿玛劳苦功高,是大清功臣,暇不掩瑜,因此,朕不会降治你的罪,只能让你长居听雨轩,有生之年,不能迈出听雨轩半步。” 这便是将她打入冷宫了,一生一世,再没有机会见到圣颜,对整个金氏家族来说,到底没有连累到家人,这便是轻忽其微的处罚,可却金容姗来说,却比让她比死还要难受,幽禁一生,她会霉乱在了宫墙院角。 金容姗似已失却了言语功能,再也没有求饶,只是凄切地望定了皇帝,那般的楚楚可怜。 皇帝闭了闭眼,一挥手,她便被带了出去。 卫珏弯下身子,向皇帝福了福礼:“皇上,臣妾多谢皇上替臣妾澄清事实,才使得臣妾不至于蒙冤受屈。” 皇帝却是目视于她,脸色纹丝不动,“蒙冤受屈?还真是说得好!今日,不过让你占了一步先机而已!” 卫珏抬起眼来,脸色平静,眼底却有痛楚之色,“皇上若认为臣妾所说的,没有半句真言,臣妾甘愿接受皇上处罚,让臣妾也一生幽禁于听雨轩。”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忍住 她眼底有淡薄的神色如夜风之中绽开的花朵,瞧在皇帝眼底,心底跟着一颤,语气却是更为冷硬,“是么?宫里种种,你能躲得开么?” 卫珏眼泪已到了眼框,却生生地忍住,“皇上,臣妾从未想过躲避,臣妾自被封为常在开始,便想着一心一意地在宫里边呆了下去……甚至还想着……” 她无语凝咽,似是再也说不下去。 皇帝上前一步,微伸出了手,瞧了瞧屋子里的人,却又把手放下,孙辅全便领了人无声无息地退下,并顺手掩了房门。 “你能这样想便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语调已添了些柔软。 卫珏知道,今日到了这种地步,便要适可而止了,皇帝多疑,略微的举动,便能让他看出端倪来,这样的吊着,让他猜测,便是再好不过的,就是那酿造醇酒的曲子,加一分而太甜,少一分却不够酒味。 她要赢得皇帝的心,便要把握好时机与火侯。 她知道,从此之后,他们之间,便只剩下虚与伪蛇了,晋封为常在的那日,现在想来,她心底里不是没有隐隐的喜悦的,只是那喜悦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的残酷现实所遮掩。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心底里对皇帝也有了微微的好感,正当这好感如枝蔓般延伸伸展之时,他却亲手将它斩断得干干净净。 她暂时没有办法洗去上次事件那些人泼在她身上的污水,便只能倚靠着皇帝心思的左右摇摆与心软来赢取时间。 如果她的感情能化做护身的利器,她不介意对他施用这项利器。 她抬起头来,眼睫毛颤颤地抖动,似是卑微却神情高洁,“皇上,臣妾没有办法替自己辨解,但臣妾只想让皇上明白,臣妾自被选入宫中之后,虽一开始,臣妾尚有异心,想及臣妾的家势与身份,在宫里头没办法和人相比,只怕没办法生存,臣妾只想到了自己,可臣妾和皇上来往了几次,越到后面,却越发地明白……”她目视于他,面颊之上起了层红润,眼眸当中羞意弥漫,“臣妾是属于这宫中的。” 皇帝气息微微有些转粗,眼眸暗暗沉沉,“是么?”他再走一步,逼近了她,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嘴角噙了些冷笑,“她把朕当成傻子,你也将朕当成傻子了?当真以为朕不明白,这帕子上的字是从何而来?” 卫珏的眼睛清亮不染一丝杂质,眼神避也不避地望定了他,眼框处泪水慢慢地蓄积,“皇上以为,臣妾真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么?” 他手一挥,卫珏便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了落地,膝盖撞在了地板之上,生疼生疼,她忍了痛疼,从地板之上抬起头来,依旧定定地朝他望着,眼泪却终从她眼框里一颗颗地滴下,染得衣襟成了暗色。 皇帝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只冷冷地道:“无论这帕子是不是真的,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朕不希望,此等丑闻,再耳耳相传,引得后宫人心焕散。” 卫珏趴伏于地,“臣妾多谢皇上大恩。” 皇帝拔脚便往外走,拉开房门,外边的阳光从门外一下子倾泄进来,让卫珏只觉刺眼,她看清楚皇帝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扇门外,玄袍上的五爪金龙纹饰似在翌翌生光,她眼底的眼泪慢慢地收了回去,嘴角,却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孙辅全跟在皇帝后往前走,略略回头,似是有意,却又似无意,眼波滑过了卫珏的脸,卫珏便向他略略点头,并微弯了腰,拂了一礼。 孙辅全却似是没看见一般,领了两名小太监,凑拥着皇帝,前呼后拥地去了。 卫珏站直了身子,走到阁前,远处明黄屋顶将整个紫禁城连成一片,阳光越发地灿烂耀眼了起来,皇帝坐上了銮轿,被众人凑拥着越走越远,那般地前呼后拥,气势非凡。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漫延到了脸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而已,但她知道,她已成功地使得他的心慢慢地偏向了她。 她已然明白,她以往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便能如愿以偿地出宫,过那逍遥的日子,可自始至终,只在他的掌心里捏着罢了。 既是如此,她便不再挣扎,要让那些使她落入如此境地的人付出代价。 …… 因永和宫僻静狭小,金容姗离了之后,便只剩下了卫珏,伺侯金容姗的人全都被调走了,西厢房关闭了起来,只剩了东厢房,整个永和宫更显清静,到了晚上,更是静得吓人。 卫珏靠在软枕之上翻着手里的《女戒》,严华章轻轻叩门,走了进来,来到她身边垂手立着,道:“主子,奴才都打听清楚了,司轿房领轿子的那小云子被关在暗房几日,身上发了奇疹,没有人敢送饭给他,活活儿地给饿死了,为免他身上暗病在宫里边传播,听闻尸首被运去宫去处置,炽烧干净。” 卫珏放下了手里的女戒,有些怔怔的,“小章子,你且说说,为何皇上连查都不查,便相信了?” 严华章笑道:“这便是主子的造化了,现在连老天爷都慢慢靠向了主子这边,将运气向主子这边倾斜呢。” 卫珏笑了笑,神情慵懒,“运气?若不是我们事先得了消息,得知金容姗有这么大的秘密藏着,又有你制出的药临时撒在了小云子身上,使得他所得之病与康镇流传疾病相似,揭穿了金容姗的秘密,我又怎么能过得了这一关?” 严华章道:“幸而那小云子全无防备,这才让奴才轻易得手,奴才拿了妆粉盒子和他相撞,他也只以为是敷面的香粉倒了他一头一脸,他虽洗去了脸上的粉未,可脖颈之上的,却怎么能洗得掉?” “也要你配的药能恰恰掌握好火侯才行,在那时发作,时间不多,也不少……”卫珏轻轻叹息,“咱们这一次,倒是要多谢孙辅全才行,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孙辅全会向咱们暗通消息?” 严华章道:“他怕也是想多结一份善缘吧?依奴才看,皇上对此事草草了结,或许也有他一份功劳?” 卫珏翻了翻手里的书页,可有可无地道:“也许。” 严华章笑道:“主子,奴才很高兴,主子终于又象以前的样子了。” 卫珏轻声叹道:“人么,总得活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清静 素钗端了盘子走进屋子里,严华章便道:“奴才先出去四处巡巡。” 卫珏恩了一声,他便出去了。 素钗笑意盈盈,“主子,这一次可真是险,到头来永和宫内,只剩下了咱们了,可这冷不防地清静了许多,让奴婢走到院子里,却有些寂廖。” 卫珏道:“清静一些倒好。” 素钗拿眼小心翼翼地扫着卫珏,欲言又止。 卫珏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怎么摆出这幅样子来。” 素钗吞吞吐吐道:“依奴婢见,主子姿容在这六宫当中,没有几人能比得上,那金容姗不过寻常姿容,却也被皇上翻了几次绿头牌子,奴婢跟着您这么久,主子参与选秀之时,便一直跟着您,依奴婢见,皇上对您并非没有映象,只是主子不太上心而已,如果主子上心了,奴婢相信,主子定能别有一翻气象。” 素钗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了绣品整理好了,拿出绣绷子来,递到了卫珏的手上。 卫珏伸手接过,轻声叹息,“你说得没错,既使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你们想想,以往,我却是光顾着自己了。” 素钗慌成一团,“主子说什么话,能跟着你,是奴婢的造化,奴婢不是个能变通的人,也不象素环那般机灵,但奴婢看得清楚,主子却是个重情义的。” 卫珏摇了摇头:“后宫当中,我怕是个最没用的吧?你跟着我,怕是连累了你。” 素钗摇头道:“不会的,主子,您这一路走来,奴婢虽然蠢笨,却也看得清楚,每一次您都能化险为夷,这便说明,老天爷定是眷顾着您的。” 卫珏以往所做一切,素钗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却能说出这翻话来,让卫珏心底里有几分感动,她一向将心房锁得极紧,这么多年了,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严华章,却想不到到了这种时刻,却还有素钗始终如一的陪着。 卫珏道:“老天爷眷不眷顾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和小章子,却是老天爷派在我身边的。” 素钗道:“奴婢跟了您,才是奴婢的造化,奴婢在这宫里边已经许多年了,看得很清楚,宫里边阳奉阴为的人多不胜数,奴婢的心原本已经淡了,可自遇上了主子您,这才又活了过来,主子对怡主子的那份情,奴婢看在眼底,怡主子在天之灵,定也会瞧在眼底的。” 卫珏心底涌起股酸意,想起安佳怡那般凄凉地逝去,却如今还没能查得清楚,这幕后之手是谁,反倒使得赫舍里丽儿已恨她入骨。 她不能让安佳怡白白地死去,不能让跟着她的人受到这样的牵连,而李鼎,她的李鼎,如果她真的就此消沉,李鼎又能怎么办? 既使了为了他,她也要在这后宫当中苦苦挣扎。 …… 孙辅全走进大殿,轻手轻脚地来到皇帝的跟前,低声道:“皇上,一切皆已安置妥当了。” 皇帝恩了一声。 孙辅全便继续禀报,“那验身嬷嬷奴才也已将她派至了避暑山庄守庄去了,小云子么,为了他那位主子,竟是绝食几日不吃饭,生生地饿死了。” 皇帝手上笔未停,只是再恩了一声,道:“你这差事办得好。” 孙辅全道:“奴才全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他停了停,小心地望了皇帝一眼,“珏主子也极为机灵,一听奴才说了,便知道首尾,马上安排了下去,才让此事顺理成章地压了下去……依奴才看,珏主子虽说经此大祸,倒没有丢失了精气神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窥着皇帝的脸色,原本这般做,是不合规矩的,可他已顾不上许多了,但凡牵涉到这位主子,略不小心,便会行差踏错。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笔,道:“后宫里边,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平和安定,但总有些人,想要挑起事由。” 孙辅全低低应了一声,道:“皇上请放心,经过了容主子这件事,想必皇宫里边会安静一段时间了。” 皇帝道:“要真如此,便好了。”他见孙辅全犹豫不去,便皱眉,“还有何事?” 孙辅全道:“皇上,您看奴才是不是向珏主子挑明了……” 皇帝眼眸一扫,脸有冰霜之色,孙辅全忙垂头,“奴才明白了。” 正值此时,殿外公公轻轻叩门,低声禀报,“皇上,索额图大人来了,正在殿外等侯宣见。” 皇帝道:“让他先回去吧,就说朕已歇下了。” 那内待低低应了,自去传令。 孙辅全跟着退了出去,来到殿外,正瞧见往外走的索额图,他正想转过另一小道,便被索额图瞧了个正着,只好上招呼,“索大人,您这便回府?” 索额图道:“原想向皇上请教黄河水患事务,皇上既是歇了,那只有明日早朝再议。” 孙辅全叹道:“近日春困,皇上每年这个时侯,是睡得早一些的。” 索额图脸有凝重之色,却展颜一笑,“倒是我全忘了这理儿了。”他向孙辅全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走到长廊尽头,脸上挂着的笑意才消褪了下来,皱了皱眉,拐了个弯儿,便见到初生在假山后头等着,初生见他来到,打了个千儿。 索额图便道:“皇后那边,一切可好?” 初生道:“都好着呢,只是听了永和宫的消息,这几日便有些闷闷不乐,娘娘是六宫之主,皇上处置永和宫之人,也没有使人通知她,依奴才所见,娘娘便是因为这个有些不乐吧?皇上后头去了娘娘那里,娘娘便总算去了烦恼。” 索额图道:“娘娘有无问起珏主子?” “那倒没有,只是替金主子叹息了两声。” 索额图吐了一口气,“这便好,日后有什么消息,便常使人通知于我。” 初生弯腰行礼,慢慢退下,索额图负了双手,往长廊尽头走了去。 …… 卫珏这样的低等妃嫔原是轮不着去太后宫里拜见的,但因着是皇帝封妃后首次的晋见,因此,各宫各院都便都收到了太后的懿旨,卫珏也不例外,青轿早等在了甬道之旁,卫珏坐上了轿子,随着轿子缓缓前行,揭开帘子往外边看,外边的红墙碧瓦衬托之下,竟是一片碧蓝天空,她此时才蓦然醒悟,原来她幽居于永和宫,又是一个来月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寂静 自金容姗离开后,永和宫更加的寂静,连三三两两的宫人聚于一处窃窃私语地议论也不见了踪影,他们居于此处,却与以往被幽禁于玉舒阁时差不了多少,只是每日里饭食正常供应,一切日用品也如常照用罢了。 来到寿安宫的侧道之上,前边便有一顶銮顶缓缓地走着,素钗在轿边禀报,“主子,看那制式,是淑妃的轿子。” 宫里妃嫔坐在轿子,制式各有不同,品级高的,轿子自当华丽许多,从轿帘子到轿顶子,都彰显了那妃嫔的品阶,两轿相遇,低级妃嫔如与高阶妃嫔相遇,自当相让。 卫珏便道:“咱们缓缓行进,且等她们过去了再说。” 可那轿子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竟象是在路中央等着她一般,待着卫珏的轿子渐渐走近,淑妃便揭了帘子从轿子里出来,含笑等着。 卫珏忙命人停了轿子,也下了轿子出来,甩了帕子向淑妃行礼,淑妃忙止住了,含笑望定了她:“上次在景仁宫见了你,匆匆忙忙的,也不好跟你打声招呼,这次,咱们定要好好聊聊。” 淑妃携了她的手,慢慢儿往前走,只让两顶轿子跟着。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看你的样子,又见清瘦了,住在永和宫,却是个避静的所在,怎么,下人们没有为难你吧,如若有,便请告诉我。” 她脸上的笑意藏着毒意与尖刻,卫珏却恍若不知,只笑道:“那里倒还清静,没有什么人打扰。” 淑妃捂着胸口道:“你倒真是心胸宽大,想当初在储秀宫时,咱们一块儿在凤光室里住着,你是太皇太后亲点的,想来日后造化不浅,却没有想到,落到今日的地步。” 卫珏脸上神情淡若烟云,“淑妃娘娘知道臣妾是什么出身,能得今日的造化,便是大造化了。” 淑妃笑了笑,“你这番心胸是对的,如此才能在这后宫之中活得好,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可我真是不明白,原本好好儿的,怎么就弄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原是羡慕着你们三人的,在储秀宫时,你们便象亲姐妹一样,如今安佳怡故去了,而你……”她深深地叹息,象是真真切切地替卫珏不值,“皇后娘娘没了你们两位在身边,倒真有几分寂寞。” 卫珏垂着眼眸,“皇后娘娘有你们经常陪着,哪会寂寞?” 淑妃道:“我们哪比得上你们两人,特别是佳怡姐姐,自小便与皇后娘娘为手帕之交,她死的消息传开之后,皇后娘娘几日几夜吃不下饭食,大病了一场,你也不能在身边,倒真是幸苦了她了。” 卫珏暗暗思量她说这番话的意思,瓜尔佳氏封了淑妃,眉眼之间更见贤淑,可卫珏早已明白,她内里,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会无端端等着她,来说这番话。 她只沉默不语,眼眸当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哀伤来。 淑妃瞧了瞧她的脸色,继续道:“咱们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说安佳怡去了,而你,却也被送去玉舒阁住着,你瞧瞧你,好不容易出来,住进永和宫中,与容良人一起,容良人那人么,人也活泼,话又多,我原想着,与你一同住着,永和宫虽然偏避,倒也有几分热闹,可没有想到,没隔几日,容良人却被查出了那样的事来……” 卫珏听着,越听心便越往下沉,她渐渐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了,这便明摆着提醒告诉她,她身边的人,凡与她沾上边的,都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珏心底里便隐隐有这样的想法,凡与她亲密的,都一个个离她而去,今次却被淑妃暗暗提醒,让她只觉身上寒意阵阵。 这样的流言,想必已然传扬开来,虽未登上台面,却也四处暗行,窃窃私语。 一计不成,便又生了一计,这幕后之人,当真手段阴毒。 卫珏只沉默着往前走,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淡然的脸孔之下。 淑妃嘴角含了一丝隐秘笑容,低低在卫珏耳边道:“佳怡姐姐是怎么死的?只怕这合宫之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这少数几人之一么,便是珏良人你了,当日安佳怡死的时侯,听闻就只有你在那里,难道便没有发现什么?” 卫珏心底一寒,嘴角却含一丝微笑,“淑妃娘娘怕是弄错了,当日除了我之外,孙总管与索大人都在,哪会有只有我在那里?” 淑妃却是贴近了她的耳边,“本宫却是听说了,珏良人与安佳怡的死有莫大的关系呢,甚至于容良人迁出永和宫被幽禁了起来,与珏良人也有莫大的关系……” 她虽站得离她近,可话语声却传开来,引得那些在后面跟着的内待向两人望了来。 卫珏神色平淡,“淑妃娘娘,宫里边不比别处,那些随口而出的话,却是不能传也不能说的。” 淑妃笑吟吟地道:“这样的话,本宫也是从其它人嘴里听来的,永和宫地处偏远,你又不常出门,也没有人去你那里窜门子,你当然不知了。” 卫珏喃喃地道:“从其它人嘴里听来的?” 淑妃见她脸色张惶,心底里痛快,道:“本宫哪有空闲去调查这等闲事,但咱们姐妹见得多了,总有一两个嘴快说了出来的,本宫自是知道了。”说罢,便一甩帕子,“不陪你多聊了,本宫且先走一步。” 她便将那后边跟着的轿子唤了过来,坐上了轿子,翩跹而去。 卫珏站立于甬道之旁,抬头望向远处,便见红墙碧瓦之间,乌云滚滚,将天上地下映得一片昏暗,竟不知道何时才有星朗月明那日,这个后宫里的流言,做不了事实依据,可她却知道,这个流言的杀伤力,却比真凭实据的栽赃嫁祸可怕得多。 卫珏由领路的宫女领进大殿的时侯,太后尚未上座,因此下边等着的妃嫔便都嘈嘈杂杂地说笑,见到她来,却一下子静了下来,卫珏只觉自己于独身一人处于莽林之中,竟不知走向何处。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身孕 有宫婢领了她在避远的案几边坐下,那三三两两的细细窃语才又开始在她耳边回响。 正在此时,有宫人大声传诺,“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卫珏跟着殿内众人起身行礼,听着帝后相携,脚步声一声声地滑过金砖地板。 隔不了一会儿,太后便也到了,含笑望着下边,“今日哀家请了诸位前来,并不是为了其它事,除了大家伙儿相互见见面之外,另有喜事要宣布,宜贵人已有了两个月身孕,如此说来,她便是替皇上第一个开枝散叶的。” 说话之间,宜贵人便由两名宫婢扶着,小心翼翼地从侧边屏风处走了出来,太后示意她坐在下边备着的凳子上,却比德妃与淑妃更贴近她坐着。 众妃嫔皆怔了怔,脸上露了欢欣,纷纷上前道贺,皇后也笑道:“这下子可好了,这却是皇上大婚之后首个大事,需得好好儿庆贺才是。” 太后笑道:“皇后年纪尚幼,怕是不清楚这十月怀胎之苦,哀家却是最为清楚明白不过的,这等时侯,最应当做的,便是静养保胎。” 皇后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忙向太后恭谨道:“皇额娘教训得是,儿臣孟浪了。” 太后便拍了拍手,命宫人从里头端了一个蒙了红绸子的漆盘出来,揭开那红绸子,上面便放了一个老坑玻璃种的翡翠送子观音,她示意宫人将那送子观音捧到了宜贵人面前,道:“这尊玉佛跟着哀家多年,如今送给你,望你得它助力,能平平安安地替皇上添位阿哥,亦或是公主都好。” 宜贵人是位面相敦和圆润的女子,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荣宠,喜不自禁,忙起身谢了。 一众妃嫔脸上皆露出神色莫辨之色来,德妃上前笑道:“太后的心意真是让咱们这些人望了眼馋,头一份儿的礼定是不同些的,只盼这尊送子观音能给宜贵人带来福气,让她平平安安地产下……” 淑妃便截口道:“德妃姐姐说什么话,宜贵人一见便是个福厚之人,母子定是平安的,再者,有了太后赐下的这尊玉佛护佑,便是有鬼崇也会避开,定会替皇上诞下首位的皇子皇女来。” 太后便皱了皱眉道:“你们先别替着他人高兴,自己也要抓紧些才是,皇上去宜贵人那里并不是很多,怎么她便有了消息,你们却没有?” 淑妃笑着望了皇后一眼,娇啧地道:“太后,您可不能光顾着怨我们,这儿还有位比我们更多承了恩宠的。” 她此话一出,皇后的脸便乍红乍白,却又发放不得。 太后一向喜欢淑妃言语直接,便朝皇后叹道:“皇后,你也别怪淑妃说话直接,这后宫之中,最紧要的,便是子嗣,是替皇上开枝散叶,你是皇后,与皇上琴瑟和谐自是好的,但你也得抓紧一些,给后宫妃嫔一个好的榜样,这样罢,哀家命太医院熬制了些坐胎药,每日送到各宫各院,皇后与各妃嫔便要带头饮用,尽快替皇帝多多的生下龙子龙孙来。” 皇后脸上起了些羞涩,道:“多谢皇额娘恩典,儿臣等定不会让皇额娘失望。” 太后转脸朝宜贵人,欢欣地道:“这个孩子倒是一脸的福相,后宫这么多妃嫔承恩,偏只有她顺利有孕,看来这一胎定能给后宫招来无数的福祉,日后后宫定是繁花茂盛。” 这么一说,众妃嫔脸色皆都变幻莫测,宜贵人喜不自盛,淑妃与德妃互望了一眼,淑妃却是嘴角微微下撇,转过头去,嘴边似含了冷笑。 皇后笑得敦和,“太后所言极是,宜贵人如若顺利生产,无论男妇,儿臣都会奏请皇上,替她晋位。” 太后含笑道:“如此甚好,只是皇后,哀家却希望你早有喜信,民间有言,多与受孕妇人接触,便会早早生养,不如这样,你那景仁宫宽大,宜贵人所居之处,狭小潮湿,自今日开始,她便搬至你那里,一则你们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二则,皇后也能受些孕气儿,也好早早的生养,反正她的孩子生出来之后,也要唤你一声额娘的。” 皇后怔了怔,复笑道:“还是皇额娘想得周到,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的确要仔细一些,儿臣定会细加照料,让宜贵人母子平安。” 众妃嫔脸上皆露了羡慕之色,淑妃与德妃更上前恭喜宜贵人,仔细叮嘱她保胎之事。 太后与众妃嫔又寒喧了几句,无非是叮嘱大家要准时饮下坐胎之药,好早早替皇上开枝散叶,便各自散了。 走出寿康宫门口,卫珏落在了最后头,前边三三两两的宫妃相互招呼便各自散去了,她独自一个人走着,才下了台阶,便听皇后道:“珏良人,怎么这般的孤清,独来独往的?” 卫珏垂首向她行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爱,臣妾独来独往惯了,反倒觉得这清静的日子,如臣妾来说,多多益善。” 皇后眼眸夹了冷意,“难怪珏良人到头来只独自一个人居于永和宫,这便是求仁得仁罢” 卫珏抬起了头,直直地望过去,却只见面前的面孔还是以往熟悉的面容,可那和她说笑,揽着她的肩头唤她珏姐姐的赫舍里丽儿却已不见了踪影,她的眼底,只剩下了森凉冷意,“皇后,臣妾不知道什么叫求仁得仁,臣妾所做,只求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皇后的语气象隆冬季节吹过树梢的冷风,“本宫倒不知道,在你的字典之中,还有问心无愧这四个字?” 正说着,却听远完有宫人唱诺,“皇上驾到。” 皇帝迈了大步从长廊尽头走了过来,清俊的面容在廊间透进的阳光照射之下如冰雪雕就。 皇后收了脸上的森冷,转而和婉亲切,上前行礼,皇帝一把将她扶起,揽过她的肩头,“皇后,朕听闻你与众妃嫔来了太后这里请安,便过来看看。” 皇后温柔地笑了,“皇上才下早朝,也不休憩,这便巴巴儿赶来凑这份热闹?”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和谐 她的头微微地靠在皇帝的肩头,阳光透过瓦楞映出一双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优美画卷。 “昨儿晚上,你咳了几声,可有叫太医瞧过了?”皇帝的视线只停留在皇后的脸上,声音如琴奏。 “也没什么大事儿,饮了枇杷露便好了。”皇后脸上现了丝红润,“皇上便为了这个,巴巴儿跑来?” 皇帝携了皇后的手往前走,“没事便好了,今儿个浙江省进贡了好些苏果来,你一向喜欢吃这些,朕便都赐了给你,你请人做些蜜酒果子出来,到了冬季,就着一壶暖炉,喝些果子酒,有皇后陪着,定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皇后脸色润红,垂眸浅笑,“臣妾定谨尊圣意,制好些果子酒出来,等着与皇上共饮。” 她一眼扫到面色青白的卫珏,心底隐隐痛快,便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说。” 皇帝替她理了理鬓角散发,笑道:“说罢。” 皇后便道:“太后刚刚下了懿旨,命臣妾接了宜贵人入景仁宫就近照顾,皇上是知道的,臣妾自己没有生育过,并不擅长此事,臣妾便想着,这珏良人原是幸者库出身,对于此等伺侯人的事儿定是比臣妾熟悉得多,不如请皇上准奏,让珏良人也去景仁宫陪伴宜贵人,她与臣妾以往便交好,也让臣妾不至于寂寞。” 皇帝笑容一敛,语气轻淡,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卫珏的脸,“皇后,朕便喜欢你那宫中清静,宜贵人有身孕便罢了,怎么无端端地唤些闲杂人等过来?” 皇后眼眸当中欢欣更甚,却是道:“皇上,宜贵人是头一个替皇上开枝散叶的,太后都格外地高看她些,臣妾更要尽了本份,仔细照看着,凡事务求尽善尽美,因此才求皇上让珏良人一起照看,臣妾以往在储秀宫时,和珏良人便常有往来,最是知根知底的,这满宫之中,臣妾唯有信她一人而已,求皇上成全。” 皇帝眼眸之中添了些暖意,点了点头,“既是皇后相求,朕哪有不答应的?只是你一向身子骨弱,却不能太过操劳了,有什么事交待给下边的人去办便好了,宜贵人所怀的,虽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可到底还是皇后紧要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拍皇后的手背。 皇后脸色发红,转过身去,语气温和,“珏良人,明儿个你便搬来景仁宫,和本宫一起照看宜贵人吧,日后,本宫一切便都指望你了。” 卫珏恭声道:“是,臣妾谨尊皇后懿旨。” 皇帝视线只停在皇后的脸上,语气轻淡,“珏良人,皇后既是求了你去,你便当尽心尽力辅助皇后照顾好宜贵人。” 卫珏再躬身福了一福,道:“臣妾谨记皇上叮嘱。” 她直起身来,看着皇帝揽着皇后渐走渐远,风穿过长廊呼呼地吹起她的裙摆,冷风便从裙摆处钻了进来,让她遍体生凉,她用手环抱了自己的双臂,抚了抚手臂上突起的寒栗,转过身子,慢慢往台阶下走。 后宫之中,从来没有平静的时侯,这一次,又会是一场怎么样的惊风骇雨? 素钗领了两名宫娥迎上前来,看她面色不好,担心地道:“珏主子,这是怎么啦?” 卫珏道:“明日,咱们便要搬进景仁宫去了,去照料身怀有孕的宜贵人。” 素钗一怔,喜道:“这是皇后下的懿旨么,皇后到底还顾念着你,若到了景仁宫,您见皇上的面也多一些……” 卫珏抬起头来,望着远处云聚云散,想起皇后前后判若两人,以往那清纯秀美只留在梦中,便在心底轻轻叹息,道:“此次去景仁宫,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素钗笑道:“那自然是福来的,主子在永和宫再住下去,怕是只在逢年过节见到皇上的面了,这下可不同了,您去了景仁宫,至少平日里能见着皇上几面,皇上总能记得您的。” 卫珏嘴角现了丝淡如浮云的微笑来,“期望如此。” 素钗说得没错,她如今所有的期望都在皇帝身上,呆在这小小的永和宫不见天日,便没有办法见到皇帝,他才是这后宫的主宰,如若见不到他,她要怎么样查清一切,洗清那日加诸于她身上的侮辱? 只有重回那后宫的权力中心,她才能替自己复仇,查清安佳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日子,她早已想得明白了,原来逃离并不是一个好方法,在这后宫之中,唯一的方法,却只有争斗。 如今皇后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又如何不好好把握? …… 卫珏左右也没几样东西,侍侯的宫婢也仅有四名,加上小章子,几人一行,由领事公公带着,来到了景仁宫,她来的时侯,景仁宫正一片热闹,皇后亲自招呼了,让人将宜贵人领进景仁宫听轩阁类安置,只见前呼后拥的,便有数十人之多,光箱子包袱就装了两个大马车,宜贵人由人扶着从轿子里下来,小腹微微凸起,已然有了孕相。 她一下轿,欲向皇后行礼,便被皇后止住了,扶了她亲热地道:“宜贵人,你能来本宫这里陪着本宫,是本宫的福份,本宫也要沾沾你的孕气与福气呢。” 宜贵人受宠若惊,“皇后娘娘,能蒙您关照,才是臣妾的福份呢。” 她直起身来,便发现卫珏站在不远处,便笑道:“珏良人早来了?” 卫珏忙上前对皇后行礼:“皇后万福金安。” 皇后神色淡淡的,“让你过来,便是想让你替本宫分担一些,往后的日子,你便多照看宜贵人一些,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卫珏弯腰施礼:“是,皇后。” 皇后复又亲热地扶了宜贵人的手肘,携着她往听轩阁走,卫珏跟在其后,一行人来到听轩阁,便见那重重朱门之下,听轩阁雕栏华彩,美不盛收,阁外更是树木婆娑,翠碧诱人。 宜贵人仿是被这景色吸引,有些呆了,皇后便笑道:“这听轩阁是景仁宫内风景最好的,里面住着,更是冬暖夏凉,你且瞧瞧里面有什么缺少的,且禀报了上来,也好添置。” 宜贵人忙道:“皇后娘娘,这听轩阁臣妾住着,便觉有些逾越了,哪里还有什么其它要求?”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争夺 皇后笑了笑,“你肚子里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理当如此,合宫的人都期望你能顺顺利利,也要沾些喜气。” 她吩咐人扶了宜贵人进去,又让人仔细地打扫干净院子,反复叮嘱,这才转身回去。 卫珏陪着她慢慢地走回景仁宫正殿,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倒是收敛了,只向前走着,厚底花盆鞋在金砖地板叮当作响。 “你是头一个沐皇恩的,却没能有孕,倒让宜贵人拔了个头筹,心里面是否觉得不公?”皇后停下了脚步,声音和着风儿传进了卫珏的耳里。 卫珏浅浅地笑,“皇后娘娘,臣妾哪敢有那等想法,臣妾以罪奴身份,能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便于愿以足。” 皇后便笑了,有些自嘲,“你倒是想得开,本宫自大婚以来,皇上来本宫这里是你们全部加起来都不能比的,可本宫心底里明白,无论怎么样沾孕气儿,本宫也会子嗣艰难,可本宫却有皇上的恩宠……”皇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卫珏,话锋一转,“如若有人想连这个,都要抢夺了去,本宫绝不会袖手旁观。” 卫珏心口一寒,唇角笑容却恰如其分,“皇后娘娘,您多虑了,您是中宫,皇上对您的恩宠,又岂是其它人能相比的?” 皇后微垂了眼眸,目光之中夹着针般的冷利,“那金容姗原是和你同住于永和宫的,却无端端被查出了那样的事来,佳怡原是个温柔和善之人,她之所以死得那般凄惨,也是因为你,本宫真是后悔,后悔让她结识了你……”她抬起眼来,目光之中的冷利变成了刀锋,“你当真以为,这一切便会就此算数?” 阳光从树叶柳枝间倾泄而下,染得卫珏的衣领袖间全是淡金,如卫珏却没有感觉到丝豪的温暖,只有从身体深处蔓生而来的凉意,遍布身体各处。 她缓缓地道:“皇后娘娘,臣妾从没有这般的认为,安佳怡会白白的死。” 皇后向她逼近了一步,气息在她耳边喷吐,“没错,安佳怡不会白白儿死了,本宫知道,就算你是害人凶手,他也护着你,他心底里尚有你,可有本宫在,他定会慢慢儿地忘了你的。” 卫珏脸色波澜不惊,“皇后娘娘,您说的这些,臣妾一点儿也听不懂,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冷笑着道:“不懂也好,到时侯,你便会懂了。” 她说罢,便唤过宫女一同离去了。 卫珏站了一会儿,便有姑姑前来相请,道:“珏主子,请您跟奴婢来,皇后吩咐了,您的住处,是听竹阁。” 来到听竹阁,素钗大失所望,低声道:“主子,这处地方,只怕比永和宫还不如。” 只见昏暗的灯光之下,竹林婆娑,宫里的房子,虽不至于残破,这里却是狭小简陋,更象下人们的居处。 那姑姑陪笑道:“景仁宫单独的院子不多,皇后娘娘说了,只能先紧着有孕的宜主子了,珏主子通达,定会体谅她一片苦处。” 卫珏只道:“这里就很好。” 那姑姑拍了拍手掌,“珏主子果然是个通达之人,这听竹阁风景也是一等一的好的,珏主子如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了奴婢来做。” 卫珏见她急着要走,便点了点头道:“你先去罢。” 她走之后,却没有人再派了来,素钗等只得自己动手布置,这才发现,阁内所有凳椅桌台全蒙上了一层灰尘,连那帐幕挂帘,被风一吹,都有细细的粉尘飞扬。 “这个地方,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住人了。”素钗气妥,“原想着皇后会顾念着以往与您的情份,原来是奴婢想得多了。” 卫珏示意噤声,“既来之,则安之,皇后忙着照顾宜贵人,无暇分身,咱们便自己动手罢了。” 素钗替卫珏委屈,“主子,您也是后宫主子之一,凭什么便不如她们?” 卫珏冷冷扫了她一眼,她这才住嘴,领了宫婢去打扫。 正值此时,有宫人来唤,“珏主子,可安置好了,如若安置好了,请随奴婢前去,皇后娘娘有请。” 卫珏理了理衣裳,来到殿外,便见是一个面生脸孔的公公,却穿着三品内务总管的服饰,便知道这就是新任的景仁宫总管初公公了。 初公公含笑道:“珏主子住在这里可还习惯?这处地方,的确简陋了一些,如缺了什么,奴才使人送了过来。” “一切有劳公公了,倒是没缺什么。”卫珏笑道。 初公公便领着她往正殿走,抱歉地道:“皇后娘娘忙着照看宜主子,倒是忘了您这边了,您这边可缺人手?奴才刚刚见您只带了四位宫婢,两名内侍,其中一位,腿脚尚有不便,要不要奴才再调派些人来?” 他说指的,便是严华章了,卫珏暗暗佩服他的细心,只笑道:“那倒是不必,如今宜贵人身怀有孕,景仁宫用得着人的地方多着呢,先顾着那边再说。” 初公公便赞道:“还是珏主子体贴,想得周全,等这会儿功夫过去了,奴才再想想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抽出人手来。” 两人一边走着,便来到了大殿之中,殿内传来欢声笑语,却是皇后与宜贵人言笑正欢,见卫珏来到,皇后便道:“你来得正好,本宫和宜贵人刚刚还谈起,如若这宫里边有位擅制小食的在便好了,以往么,有安佳怡在,什么酸梅汤,酸罗卜便不在话下,可她如今不在了,你原在幸者库呆过,在宫外的时间也长,这等小吃,想必难不倒你罢?” 宜贵人脸含歉意,“嫔妾也只是随便说说,皇后不必放在心上,嫔妾的阿玛常年驻守边疆,那里寒苦,嫔妾的额娘便长年备着些酸菜送饭开胃,特别是五味萝卜,采用新鲜的萝卜,加上朝天椒,花椒,等等,嫔妾已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吃了,可这些日子偏在在梦中都会想起那味道。”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小食 皇后笑道:“民间有说,酸儿辣女,如若喜食酸的,日后定生一个大胖小子,这是好事来着,珏良人,本宫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见多识广,懂得此等民间小食,如此,便只有麻烦你了。” 宜贵人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麻烦,如今嫔妾在宫里边,哪有这等民间小食可吃,嫔妾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皇后便道:“你肚子里怀的,可是咱们皇上首个孩子,既便是委屈了你,也不能委屈了他,你且放心,珏良人本事大着呢,这等小事难不倒她。” 卫珏微微低首:“嫔妾谨遵皇后懿旨。” 宜贵人道:“如此,便麻烦妹妹了。” 皇后与宜贵人又闲聊起孕后身体种种变化来,自孕后,宜贵人身上便时感搔痒,一痒起来头皮都会被抓破,皇后便使人拿来了专治头痒的香膏,说是此等香膏洗头后擦于头发之上,最能治头痒了。 她们两人在那儿说着,卫珏却半点儿也插不上嘴,到了最后,宜贵人见她落落寡欢,略有些歉意,便道:“珏妹妹累了吧,我这一说起来,便住不了嘴了,或许因为这是我的第一胎,总有些地方便顾得不周到,便想和人多说说。” 卫珏忙笑道:“哪里会?” 正在此时,门外有击掌声连续响起,皇后脸上露了丝喜色来,宜贵人眼底也有了些期盼。 便听门外有内侍大声传诺:“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便迈步进到殿内,皇后迎了上去,“皇上,今儿这么早,便来了景仁宫了?” 皇帝语气温和,替她将鬓边的散发拨到脑后,“怎么,不期望朕来么?” 皇后脸上现了丝红润,垂眉浅笑,“臣妾巴不得皇上天天儿都来,可臣妾知道,皇上可不是臣妾一个人的皇上,其它宫院的姐妹们都盼着望着呢,您理当多翻其它姐妹的牌子,让宫中多几个宜贵人这般的喜庆事儿都好。” 宜贵人听了这话,垂着脸面色润红。 可皇帝却望也不望她,视线只注于皇后脸上,目光柔和,“朕有时倒真希望,丽儿也有向朕耍小性子的时侯,朕此时才觉得,丽儿是朕的妻子。” 听了这话,皇后面色更红,被皇帝揽着,偎入他的怀里,满殿的人,竟象如无物一般,宜贵人脸上的红润褪了,眼底流露出些苦意。 卫珏却是眼眉低垂,连气息都调了静了一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上今儿来得这么早,可凑巧了,臣妾正和宜贵人谈着她孕后饮食之事,想着臣妾也不懂这些,便把珏良人也叫了来了。”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是么,皇后办事,朕总是放心的,既是谈完了,便让她们各自歇着去吧。”他扶着皇后的脸道,“你这边清静,朕便喜欢来你这里,人多了,反倒嘈杂,惹人心烦。” 皇后脸色更添了几分喜意,含笑扫过卫珏与宜贵人,道:“你们且先退下吧。” 卫珏与宜贵人屈膝福礼:“是,皇后娘娘。” 两人退出大殿,尤听得见皇帝与皇后谈笑之声从门后传了来,那般的和谐悦耳,尤如琴瑟相和。 皇帝的声音当中,满是浓浓的宠溺,他的眼底,已没有了其它人。 宜贵人站在廊下,捂着嘴干呕了两声,卫珏忙扶住了她,道:“宜贵人,您还好吗?” 宜贵人脸色苍白,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衬得整张脸尤如白纸,她低声喃喃,“既使生了皇子,又能怎样?”她侧过头去,望着大殿深处那朦胧的灯光,眼底俱是凄凉,转过头来对卫珏道,“咱们这些嫔妾,自是入不了皇帝的眼,可你,怎么也落得这样?” 卫珏见她眼底神色张惶,便劝道:“宜贵人,你既是有了身孕,便当保持心情愉快,顺顺利利生了皇子,日后才有大造化。” 宜贵人黑如浓墨般的忧色一闪而逝,“珏妹妹,我却看不到前边是怎么样的,我的孩子会是怎样,进宫之时,我心底早没了期盼,心底里知道,象我这般的家势与容貌,能在宫里边平平安安便好,可自从腹中有了它,却不由自主有了期盼……”她望了卫珏一眼,眼底全是苦意,“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还不如我呢,当初选秀,我也曾妒忌过你,心底里想着,你是幸者库出身,凭什么得了太皇太后宠爱,又得皇上看重……可到头来,你却也是……哎,” 卫珏心底颤然,却不知如何劝她是好,只轻轻握住了她手,道:“宜贵人,您得想开一些,您是头一个替皇上怀上子嗣了,再怎么着,日后也比其它人强上了一大截,又被皇后娘娘接入宫中侍产,日后这孩子便是长子,若能得皇后娘娘看重,前程不可限量。” 宜贵人脸上忧色未褪半分,只轻轻叹道:“只是这日后宫里的日子,却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卫珏微微泛酸,却无言以对。 两人各自唤了宫婢过来,告辞别过。 回到了听竹阁,小章子与素钗领着人已将各处打扫干净,各处也椅凳皆已铺上了绣花帘布,布置一新,倒也有了几分新居的气象。 卫珏便赞道:“很不错,这屋子布置好了,倒能看得了。” 素钗迎上前笑道:“可不是呢,倒有几分家的味道。” 正说着,便有公公提了个箩来,送了些生萝卜,辣子之类的东西来,道:“这是皇后娘娘命奴才等送过来的,珏主子尽早地制了出来,可别让宜贵人等得太久。” 说完之后,便放下东西离去了。 素钗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忿忿地道:“她是主子,您也是主子,如今连这些粗鄙的活儿也要您来做么?” 卫珏道:“孕中的人,原本口味多变,她这是头胎生子,又是宫内头一胎,自是不同寻常,以往有佳怡在,这些功夫全都是她,她可是乐不思蜀呢。” 素钗见卫珏一说起她来,眉眼之间便添了些哀泣,心底戚然,便道:“奴婢去将这些菜蔬洗干净了,这些下人的功夫,就由奴婢们来做吧,主子请放心。”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身影 卫珏轻轻地道:“这些功夫,我并不比你们生疏,左右无事,洗干净了拿了过来,咱们一起做。“ 这一忙,便是忙到深夜,卫珏却并不觉得幸苦,反倒因为这般的劳作能略略转移了她的心思,让她不再纠结烦恼,皇后对她敌意深重,将安佳怡之死全怨在了她的头上,但她却不知,皇后是因愧疚还是其它,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这是自小便练成的本领,可这一次,她却只觉自己如处迷雾当中,面前的人和物全都迷迷朦朦,看不真切。 到了月色西斜,她才朦胧睡着,睡梦之中,却忽地看到阿玛凄凄惶惶地望着她,似要向她说些什么,她便一身冷汗惊醒,抬头看着青色帐顶,这才有几分清醒,只觉口干舌燥,便想起身替自己倒杯水来。 刚侧过身子,便见着帐前朦朦胧胧有个男子的身影,这一下子,更是吓得她差点失声,“你,你是谁?” 她几疑自己看错,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睛,那身影却还是端立不动。 她忙想扬声呼唤宫婢进来,却听那人轻声道:“连朕,你都不认识了么?” 听到那声音,却比陌生人进了她的房间更让她魂飞魄散,她拥着背子后背抵到了床板之上,全忘了要行礼,嘴里只喃喃,“皇上……” 他却不知道她心底的惊惶,揭了帘子,一张略有些阴冷的俊美脸宠便映入了她的眼帘,吓得她又是往后一缩,那晚的记忆便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她的脑海之中,竟盖过了她心底里的千般算计……皇上来了她这里,皇后那边会怎么想?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她要在这后宫怎么生存? 灯光朦胧之间,她看清了他眼底边略略的红意,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却更为惊慌,道:“皇上,您喝醉了么?” 他沉沉郁郁地望着她,她只觉床一沉,他便坐到了床边上,惊得她几乎跳起,却只能将身子更往床里边缩了去,他滚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床角拖了过去…… 她看清了他眼底的阴郁,心底里的涌上来的害怕铺天盖地而来,一反手,便抓住了后背的床栏,他似乎真的饮得醉了,有些糊涂,嘴里边喃喃,“这是哪里?” 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她可以看得清他直直如扇一般的眼睫毛,屋外的月光朦胧地照着,他的脸一片嫣红,竟带了些稚气,全没了端坐于华庭銮坐时的尊贵威严。 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边,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却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想从他的手里边夺过手腕,却丝豪不能挣脱。 他凤形的眼眸就在她的眼前,没了他底常带着那尖利于丝的冷意,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竟有些柔和。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身子向她这边倾斜,似要看清她的面容。 卫珏的身子索索发抖,强作慎定,“臣妾是珏良人,皇上。” 他的脸离她远了一些,眨着眼似在思索,“珏良人?珏良人又是谁?” 他的气息远离了她,倒让她略定了定神,手腕却不敢从床栏边松开,只道:“皇上,您醉了,臣妾唤人进来,服侍您饮碗醒酒汤吧?” 他忽地冷笑,身子向逼近了她,一把捏住她的面颊,似要仔细看清楚她一般,离她极近,“别把朕当成了傻子!你们都把朕当成了傻子……” 卫珏下颌被他捏住,动弹不得,心更是跳得天崩地裂,她从未见他失态,他在她的映象当中,便是一个巍峨尊贵的身影,那般遥远,不可接近。 曾有几时,他们也曾这般地接近过,使她略略对他有了些好感,虽则那好感不足以让她舍弃一切留在宫中,可自那一日之后,她便觉他已离她那般的远,他是天上星辰,而她,已成了他靴底之泥。 可此时,他的样子,却象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卫珏强抑着心底的狂乱,因面颊被捏,语调含糊不清,“皇上,没有人将您当成傻子。” 如果他是傻子,那么天下将超过大半的人,全都是傻子了。 忽地,她便感觉唇齿间一片温热,等他醒悟了过来,她却已被他放倒,唇齿相接。 那陌生的气息让她不堪的记忆从脑子里全涌了出来,她顾不上其它,出死力地推着他,可他身躯宠大,沉重的份量压在她身上,她怎么能推得动? 他的唇齿辗转在她的嘴间,让她吐不过气来,她只觉一阵阵地耳鸣,脖上的青筋一阵阵地乱跳,怕到了极点,便有点儿认命了,她缓缓地松开了推拒着他的手,任凭他在她身上动作,只茫然是盯着帐顶,想着,让这一切快点儿结束吧。 可时间仿佛流逝得极慢极慢,痛楚阵阵传来,一寸一寸地割着她,搅着。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嫔妾,她怎么能忘了这一点? 侍寝,是天经地义的,她不可能逃得掉,既使她再怎么害怕。 她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她的人生已然落得这般的田地了,便要将此事当成平常事。 这是她逃不了的宿命,她要将心底的恨掩盖了下去,在这恨中挣扎。 “你流泪了,为什么你要流泪,你还想着他,是吗?”皇帝忽然间停了下来,半撑起身子,眼底有浓烈的火苗,望定了她。 她侧转了头,“没,臣妾只是心底惶恐。” “那便好。”他语气之中有恶狠狠地意味,“你是朕的,永远都是朕的。” 她原以为她已不是初经人事,身子不会那般的痛了,可当痛楚阵阵袭来,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忍不住哭叫出声,“皇上,您轻点。” 她觉察到了他身上积聚的怒气,和着酒味充盈在这小小的空间,她的求情让他略停了下来,却换来更剧烈的动作。 她的嘴唇里充满了腥咸的味道,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舌根的痛楚让自己保持清醒,既便痛得几乎昏了过去,她也不能昏。 她这般的受了恩宠,是在皇后的景仁宫中,日后会换来什么?她心底很清楚,她竭力弥补的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便又会被击得粉碎。 与此相比,身体上的痛楚算得了什么?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的牙齿一下子咬了下去,咬在她的肩头,让她痛呼失声。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 欺骗 “你心底里只有他,是么?”皇帝恨恨地道。 卫珏痛得几乎蜷成了一团,抽泣出声,“皇上,您如若相信他们的污蔑,何不赐臣妾一根白绫,让臣妾了此残生?您留着臣妾,便是不相信他们对臣妾污蔑……可为何,为何您要这般地对待臣妾。” 他冰冷的话语在她的头顶上方,“可你想着他,却是真的,你贴身戴着他给你的东西,贴身带着……”他恶狠狠地说,“朕这般地看重于你,你只当朕如脚下之泥。” “不,皇上,臣妾没有。”卫珏泣不成声。 “没有?每个人都蒙混着朕,当朕是傻子,朝堂之上如此,后宫之中,也是如此!”皇帝冷冷地道,醇厚的酒气却越发的浓烈,眼睛也因醉酒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忽地,他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别骗朕,别骗朕。” 身上的痛楚仿佛因他温柔的嗓门减轻了一些,卫珏只觉细密的汗水从身上各处冒了出来,她轻声答道:“没有,没有,臣妾不敢欺骗皇上。” “没有便好,没有便好。”皇帝道。 他翻过身去,竟在她身边微微打起了鼾。 她感觉他离了她的身体,忙拉过被子,将自己层层包裹,心底里的悲伤却铺天盖地而来,今后怎么办?怎么面对皇后,怎么才能摆脱这一切,她没有办法思考,只茫然盯着床栏处绣着的这福字,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 她侧过头去,看着睡在她身边的男人,此时的他,除却了身上的锦衣华裳,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俊气的脸象个孩子,可她这一生,便要和他拴在了一起,相互伤害,互相痛恨么? 她不明白,他既是恨她,为何还会这样,这要这般地折磨着她? 可她想得更多的,却是他酒后的失态,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这般的恩宠,会带来后患无穷,让她与皇后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说得没错,他随便的行动,便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与惩处。 她抹了一把流出的眼泪,手慢慢地摸索出去,把散落四处的中衣取过来穿起,忍了身上的痛楚从他身上越过想要滑下床去,却听他喃喃道:“别哭。” 她转过头去,他却依旧是熟睡的样子。 她几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语调这般的怜惜,仿佛对着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儿。 不,他怕是梦到了皇后了吧? 皇后那般娇弱尊贵的人儿,他不能对她这样,便只能将满腹的怨气与怒火发泄到了这里。 那些污蔑她的言语,只要他有一分相信是真的,她在他的眼底,便只不过是青楼之女。 她望着脚底下的金砖,在屋外月光照射之下,可照得见她的影子,似要随风逝去。 她轻轻走到隔间门帘处,唤了一声,“素钗。” 门边传来应诺之声,带着喜意,“主子?” 卫珏一听清这语气,心便凉了半截,皇上来了这里,显见着院子里的人全都知道的……她不由在心底里苦笑,她在期望什么?期望着皇帝象那些话本子里讲的能飞檐走壁的大侠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 他所到之处,没有大的动静,简直不可能。 明儿个早上,这消息便会传遍了各处。 “皇上睡着了,且去备些醒酒汤来。”卫珏道。 素钗喜悠悠地道:“好的,奴婢这就去办。” 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卫珏没想得明白,便听院子里传来嘈杂,刚刚才出门的素钗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隔了门向她禀报,“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卫珏心一颤,扶着门框站住,却不知如何是好。 素钗唤了两声,“主子,主子,皇后娘娘在堂前侯着呢,您看看……依奴婢见,皇后娘娘尚且不知皇上来了您这儿……” 卫珏的心定了定,“是吗?” 素钗道:“没错,皇上只带了孙辅全一人前来,来的时侯,特意吩咐了奴婢们没有惊醒您,您且放心,咱们这里,只咱们几个奴婢,没有丝豪风声传了出去。” 卫珏心底里苦笑,其实这种事儿,迟早也会传了出去,敬事房也会记档,可她却只希望能拖得了一时便一时。 她拿了架子上挂着的衣服,穿好了,再将零乱的头发梳理好,却越是整理,心底却越发的杂乱,别的妃嫔引以为傲的事,到了她这里,却只让她感到惶恐。 她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冷不其防地来了她这里,是走错了路,还是其它,她只知道,今日这事一旦传进了皇后的耳里,她日后在这宫里边生存,怕是更为艰难。 景仁宫,是皇后的住处,他却在这里宠幸了她,这让皇后会怎么想? 赫舍里丽儿已不是原来的赫舍里丽儿了,卫珏想起她冰冷的眼神,不由生生打了个寒颤。 抬起袖子的瞬间,有风拂过,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果酒味道,那是皇帝留在她身上的,她急走到妆台前,拿了瓶花露,不管不顾地洒了下去,直至掩盖了衣袖间的味道,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想着能挨过一时便一时罢了。 素钗见她如此,心里忐忑,“主子,如若不然,奴婢便去告诉皇后娘娘,说您病了,暂且起不了床?” 卫珏道:“这样的借口,怎么能糊弄了过去?” 如若这般说,只会让皇后心底里更加的怀疑。 卫珏走出了房间,便见着皇后被两位宫婢扶着,站在院子里,在宫灯的照射之下,她精致的脸却显出了几分苍白与阴冷,她见卫珏出来,只拿冷冷的目光朝她望着。 卫珏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目注于她,却似要将她看得清楚些一般,望了她半晌,才道:“平身吧。”她忽地掩住了口鼻,“什么味道?这大半夜的,你抹得通身都是香味,却是为了什么?” 卫珏垂目道:“嫔妾晚上睡不着,便洒了这些能让人入睡的熏衣草味道,却不知皇后半夜驾临,所为何事?” 皇后绕着她慢慢地走,走了一个圈儿,停在了她的面前,柔和的面孔冷得如冰一般,道:“本宫半夜里,便不能来了么?” 卫珏忙笑道:“皇后娘娘,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果子酒 皇后忽地停在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将她的手腕拉起,灯光照射之下,她素白的手腕处那红色的印子便显了出来,她醒悟起这是他留下来的,心底里了阵慌乱。 “这是什么?”皇后眼底涌起了怒色。 卫珏想缩回手腕,却被她捏得牢牢的,忙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这是嫔妾拿了开水不小心烫着了。” 离得近了,皇后闻到了她身上隐隐夹杂着的果子酒味道,这是她亲手酿造的果子酒,只是为了得到他一句赞扬,一个关爱的眼神,他不过随口说的话,她便放在了心底里,只想办得圆满,可他喝了酒,到了半夜,却没有在景仁宫留下,说要去乾清宫处理政务,却没有想到,他这政务,却处理来了这里。 她看清了她的眼角眉梢,隐隐含着的春意,只觉那般的刺眼,让她心底的愤恨杂草般地生长,她手一松,卫珏站立不稳,便向后倒了去,手往上一扬,却是抚过了皇后的脸,皇后一动不动,冷冷地望定了她,等她站定了,道:“珏良人,你竟是这般的大逆不道,想向本宫动手不成?” 卫珏瞪大了眼睛望定了她,不敢相信她会这般的说,道:“皇后,嫔妾并非有意。” 皇后眼底有刺骨的冰凉,“掌嘴。”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总管太监初生便一步上前,按实了卫珏的肩膀,锦画一扬手,结结实实打在了卫珏的脸上,她只觉整张脸火辣辣的痛,面前的人影模糊了起来,只余那无边的凄冷。 皇后接触到了卫珏的眼眸,却是心底更恨,就是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才使得皇帝念念不忘,连安佳怡之死都不追究了。 她深恨自己走错了一步,将她从永和宫提到了景仁宫来,原以为皇帝至少顾着她的颜面,她也好在眼皮底下看着她,谁知道,皇帝见了她,竟是什么都不顾了。 卫珏眼底的凄冷在她看来,是那般的可笑。 她咬着牙道:“给本宫狠狠地打,本宫要让她知道,本宫才是这一宫之主。” 锦画嘴角有丝笑意,低声道:“对不住了,珏主子。” 她抡圆了胳膊,使了十分的力气,狠狠地向卫珏脸上打来,卫珏的耳朵嗡嗡直作响,到了后面,竟已感觉不到痛疼。 突然之间,有声音道:“住手”。 院子里现忽然忽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卫珏却是大惊,不顾脸上的痛疼,往发声处望了去,却见皇帝从房内走了出来,脸上俱是冰霜之色。 他此时开言,只会更增添皇后心底的恨,她会将那股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卫珏想要阻止,却不知道如何进行,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后雪白着脸仰着头望着他,似要看清楚他的表情一般,“皇上,珏良人出言狂妄,肆意犯上,本宫既是一宫之主,当有责任让她懂得规矩。” 皇帝道:“这是皇后的景仁宫,并非其它地方,皇后也应当谨言慎行才是,别失了皇家的体统。” 皇后心底一惊,恨恨地朝卫珏望了一眼,深悔自己头脑一热,顾不得皇帝还在里边,就做出了这等之事,可她心底的恨意,非但没有消弥,反而更加地疯长了起来,她努力挤出几丝笑意来,“皇上,是臣妾没有考虑周到,可臣妾是一宫之主,处罚个小小妃嫔,也不成了么?” 皇帝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朕来这里,不过图个清静而已,皇后这般的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皇后嘴唇直哆嗦,心底里如烈焰炽烧,她想问他,难道她那里,便不能让他图个清静了么?可她知道,她不能问,既使她是皇后,可这卫珏,却也是皇帝的妃嫔。 她仰起头来,看着皇帝冷如雕刻的容颜半晌,终只是道:“皇上,臣妾知罪。” 皇帝道:“行了,既没什么事,大家便都散了吧,皇后教也教训了,便回去歇息着吧。” 皇后上前一步,踌躇片刻,怯怯地道:“皇上,天色还早,不如您去臣妾那儿歇憩半晌?” 皇帝道:“不必了,朕去御书房看一会儿书。” 皇后伸出来的手指扬在了半空当中,眼底的祈求变成了自持的冷静,“那臣妾便恭送皇上。” 皇帝点了点头,唤了暗处守着的孙辅全来,迈步便向院子外边走了去。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波光微现,却是死死地咬紧了嘴唇。 素钗扶了卫珏站起来,见她的脸肿成那样,着急地道:“主子,咱们且回去,擦些药来,如若不然,这肿痛之处怕是十几日都不会好了。” 卫珏却以目示意,让她不要再说。 皇后转过身来,盯住她看了良久,悠悠地道:“珏良人这张脸,是得好好儿打理才行,如若不然,若连这张脸都毁了,在皇上面前,可怎么好?” 卫珏仰起脸来,月光照射之下,那张脸显得那般的可笑狞狰,她却豪不在意,只淡淡地望定了皇后2C“皇后娘娘,你可曾想过,为何皇上不喜欢你的果子酒,不喜欢住你宽大的景仁宫,却偏偏喜欢来我这听竹轩?” 皇后笑意顿敛,她看清了她眼底迸出的冷冷豪光,忽然间醒起,这才是卫珏,逆来顺受的样子,全都是扮出来的,她心底恨极,“皇上偶尔的兴致,今儿来了这里,明儿却去了那里,合宫那么多的妃嫔,可皇后,却只有一个……”她步步逼近了她,“卫珏,只要本宫是这后宫之主的一日,你便永远也翻不了身!” 卫珏心底涌起股悲凉,她此时才彻底清醒,无论她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好,她们,却已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一步步的退,只会换来她步步进逼。 卫珏冷然一笑,“没错,皇后娘娘便是那稀世的牡丹,可皇上却只喜欢欣赏丛林里的野花,却又能如何?” 她似是不经意间转过头去,便露出了脖颈间的痕迹,是刚刚才留下的,看在皇后的眼底,让她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她咬着牙道:“如此,本宫便祝你能盛宠不衰。”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颜面 卫珏微微弯腰,“嫔妾承蒙皇后吉言。” 皇后转过身去,便往院门外走,初生与锦画忙领人跟着,转瞬之间,身影便消失在月洞门后。 素钗上前,扶住了卫珏,看清她的脸肿涨得不成样子了,心痛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只怕有日子不能好了,现在和皇后又闹成这样……” 卫珏苦笑:“你且放心,皇后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初一开始虽然昏了头脑,但皇上这么一出来,我再提醒了她,她便不会再这般失了方寸了。”她轻轻叹息,“毕竟,她还是顾着皇上感受的。” “只是这般,您却和皇后撕破了脸皮了。”素钗叹道。 “咱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颜面留着了。”卫珏低低地道。 没错,当那巴掌一下下地打了上来的时侯,卫珏才彻底的清醒,她对皇后抱有的希望,是多么的不切实际,皇后已不是以往的赫舍里丽儿,那会对着她笑的女子,她若想在这后宫生存下去,使只能各方权衡,让皇后有所顾忌,而唯一能让她顾忌的,便只有皇帝。 卫珏从没有想到,到头来,她还是要利用皇帝对她的恩宠,才能勉强在这后宫生存。 …… 皇后坐在榻上,已很长时间没有动过,锦画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担心地道:“娘娘,娘娘?” 皇后眨动着眼珠,似是忽然醒悟,低声道:“索大人来了么?” 锦画道:“回禀娘娘,索大人已经到了。” 皇后站起身来,脸色平静,“让他进来。” 锦画有些迟疑,见皇后脸色冰冷,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是,娘娘,奴婢这便去传他进来。” 索额图迈步走进了内室,便见着皇后坐于宝椅之上,行礼之后,看清皇后几日不见,便又憔悴了不少,不由道:“您这又是怎么了?病了么?” 皇后站起身来,直直走到索额图面前,仰着脸瞧他,“小叔父,我实不知应该怎么办才。” 索额图皱了皱眉,“听闻那卫珏也来了景仁宫里住着?” 皇后神色张惶,“原以为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定能查出不妥来,安佳怡不能那般白白的死,可我没有想到,皇上见了她,便什么都不顾了。” 索额图眉头一跳,“怎么,皇上……?” “没错儿,她一直未得恩宠,我原以为皇上对她会慢慢儿淡了一些,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皇后眼底浮起了水光,“他心底里还是有她,一直都没有变过。” 索额图叹了一口气,“娘娘,你让她住进了景仁宫,只是想试探皇上而已,但你应当知道,皇上是不能被试探的,娘娘,您是皇后,便应当知道,后宫里妃嫔无数,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 皇后道:“其它的人,既便是那位首个怀了龙胎的宜贵人得了恩宠,本宫都不觉得什么,但只有她,她便不成!” 索额图道:“她与其它妃嫔有什么不同?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她不过是个小小品级的良人……” 皇后眼底浮起的泪花充盈了眼框,“可本宫知道,他对她们,与对她不同。” 索额图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劝说才好,“皇后,你想让臣怎么做?” 皇后道:“怕是你也知道了,本宫的身子,想要有个孩子,是极为困难的,后宫妃嫔无数,皇上又正当盛年,想必日后,这后宫会有许多的孩子……” 索额图眼底冒出冷光,“皇后是想……?” 皇后轻轻叹息,“本宫若是想要个孩子,便只能收养其它妃嫔的孩子了,可哪一位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虽说孩子生出来之后,便由阿哥所养着,但到底骨肉连心,有亲娘在,哪还知道养娘的好?” 索额图垂下眼来,低低地道:“皇后请放心,臣定当替您办得妥妥儿的,皇后若是收养的孩儿,定是长子嫡孙,孝顺无比,将您当成亲娘一样。” 皇后精致的面容在灯光照射之下愈见苍白,她垂下头去,望着金镂玉雕的护甲,轻声道:“本宫这样的身子,若是没有一个孩子防身,既使是贵为皇后,日后也会落得孤寂冷清的下场,本宫原还以为,本宫既使什么都没有了,但还可以倚靠着皇上,却没有想到,他早把一颗心给了别的人了,而我,却始终看不清楚……” 索额图道:“皇后,您这样想,便对了,咱们赫舍里家的人,在朝堂后宫生存,所依赖的,不过是对朝堂有利而已,您能封后,所凭借的,您是赫舍里家的嫡女儿,再怎么着,也有娘家替您撑着。” 皇后抬起眼来,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沉寂,增了些阴冷,“小叔父,这一样,要一箭双雕才好,本宫不想再看着她那幅得意的样子在本宫面前晃着,一见到她,便会让本宫想起佳怡来,想起都是本宫引狼入室,才让佳怡落得这样的下场。” 索额图心底里一跳,垂下眼避开皇后灼热悲伤的目光,道:“娘娘也别为怡主子太过伤心了,如若不然,怡主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的,娘娘应当好好儿生存下去,替怡主子活出一个好样儿来。” 皇后吸了口气,道:“没错,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本宫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姑息的。” 索额图道:“娘娘明白了这点便好了,只要娘娘记住,咱们赫舍里家,永远都是娘娘最坚强的后盾。” 皇后道:“本宫都明白,只要咱们赫舍里家对皇帝还有用处,他怎么着,也不会将我这个皇后怎么样……”她眼底添了些凄苦,“自大婚以来,这些日子本宫做了不少的梦,如今,这梦却应该清醒了,皇恩浩荡,君恩厚重,却原来只不过是场梦而已。” 索额图道:“娘娘也别太过灰心失望……” 皇后打断了他的话,“你没看到刚刚他的表情,那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却象是打在了他的心上一样,本宫了解他,看清了他的表情,心底便凉了,彻底的凉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冲动 索额图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皇后,皇后便把在听竹轩发生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索额图听罢,却是跌足叹道:“皇后,你这般做,确实太过冲动了,有失皇后端庄大体的风范,不是小叔父要说你,这样发作了起来,只为了皇上偶尔一时兴起的恩宠,您要知道,他是皇帝,后宫妃嫔无数,而您是皇后,心胸应当放得宽阔一些……”他说到半途,见皇后眼底泪光盈盈,纤细的身子在灯光下索索,却不能再说了下去,心想她初为皇后,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这些,她又怎么能弄得明白? 更何况,她思慕皇帝已那么长的时间? 皇后低声道:“小叔父说的,本宫都明白,本宫也曾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直至今日,才明白,这不过是个笑话……”她抬起眼来,定定地望着索额图,“小叔父请放心,丽儿以后再也不会了,丽儿会做一个好皇后。” 说到最后,她的话语却象是从唇齿间逼了出来。 索额图心底里想,这样也好,他总担心皇后年少,不懂得朝堂后宫里藏着的危机,对皇帝抱着天真的幻想,过了今日,她总算弄得明白了,只有赫舍里这个姓氏,才是她最后的倚靠。 索额图道:“既如此,臣便下去布置好了,皇后请放心,臣定让皇后如愿以偿。” 皇后嘴角含了一分欣慰的笑,道:“好了,小叔父,您日后有什么消息,便向初生转答便好,如此一来,您也不必常来景仁宫里,免得惹人嫌疑。” 索额图点了点头,向皇后告辞,便由初生领着,送出宫去,走出殿门,索额图便详加询问,“皇后怎么会在皇上面前这般的失策?你也不劝着些?” 初生忙告罪,“索大人,奴才这也是没有办法,奴才还没来得及相劝,皇后便已下了懿旨要处制那珏良人,奴才总不能与皇后对着来。” 索额图冷笑,“私底下怎么着都没有人理,可她既是怀疑皇上到了那里,便应当警醒些,怎么当着皇上的面弄出这样的事来?” 初生道:“都怪奴才思虑不周,没来得及查清皇上去了哪,才弄出这么大的纰漏来。” 索额图抬头看了看远处天际,叹道:“他还是护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想明白了,也好……只是不知道,他能护成什么样子?” 初生看清了索额图嘴边挂着的那丝冷意,如隆冬里最冷的冰刀,让他无来由打了个冷颤,心想别看这位小爷生就一幅圆脸,平日里总是一幅笑嘻嘻的模样,但真正狠了起来,却是任谁都不能比的,这些世族大家子弟,如没有些斤两,又岂能在皇帝身边如鱼得水? 索额图再吩咐了初生几句,这才离去。 …… 这一日,德妃与淑妃来向皇后请安,更给宜贵人带来了不少小衣小袄,全是经由她们亲自缝制的,德妃见宜贵人拿了个小小的碟子在手底里,一刻都不能停留,隔不了一会儿便拿了根竹签子签了样吃食入嘴,便好奇地道:“宜妹妹,你这是在吃什么呢,一刻都不能停的?” 宜贵人脸上现了丝红润,把那碟子递到德妃面前,还没近到跟前,便闻得一股酸气冲鼻而来,德妃忙避开,推开了那碟子,“一股酸味儿,原来是这种东西,我可受不了,还是你自己吃吧。” 宜贵人笑道:“你自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的,这个,我闻起来便觉得香。” 淑妃好奇地道:“那是什么?” 宜贵人用牙签将碟子里的东西挑起,给她们看,“不过是酸萝卜罢了。” 淑妃拿手在鼻头上扇了扇,“难怪刚刚一进这屋子,你身上便有股酸味儿?还以为你吃醋吃多了呢,却原来是这个?这宫里边倒有厨子会做这样东西,倒也奇了。” 皇后笑得端庄:“这倒不是御厨制出来的,是珏良人手巧,懂得也多,这才制出来了这五味萝卜,听闻酸甜古辣五味俱全,最是适合孕期的人食用。” 淑妃便笑道:“原来是她这个可心人儿制的,这合宫之中,也只有她有这份本事了。” 德妃与皇后等皆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讥讽,便默不作声,宜贵人拿着碟子,想吃却又几分不好意思,便停了下来。 淑妃眨着眼似是一无所觉,“宜妹妹身怀喜气,连带着皇上也喜欢来您这里,景仁宫又添了位可心人的珏良人,这可不,咱们都是赶巧来来沾些喜意儿的。” 皇后脸色大变,直盯着淑妃,心底里明白她这般带枪夹棒的,便是在暗讽她引狼入室,把卫珏引来了这里?反倒让卫珏受了宠幸。 皇后只沉默着不出声,淑妃便没了由头再说下去,德妃只尴尬地坐着,宜贵人似是不懂两人之间的言语,只沉默着坐着。 凑巧此时,有宫人拍掌传诺,“珏良人驾到。” 淑妃便拍掌道:“说曹操,曹操便来了。” 卫珏垂头走进,向皇后等行了礼,淑妃便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日不见,你这脸上是怎么啦?整个人仿佛吃胖了,大了一圈般?” 皇后恨得牙痒痒的,知道淑妃今日来,不过为了看笑话而已,此时,她也有些后悔,为何不管不顾地便做下了这等事来,而且还当着皇帝的面做的?如若当时忍了那一时之气,也不至于现在这个局面,皇帝一连几日都没来景仁宫了,大婚之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淑妃在后宫之中的耳报神并不比她少,瓜尔佳氏的势力也不比赫舍里氏的少,景仁宫发生了什么,只怕当晚便传至了淑妃的耳朵里。 卫珏轻轻一笑,道:“皇后娘娘,嫔妾今日来,是来多谢皇后娘娘赐下的伤药的,嫔妾冒犯了皇后,理应受罚,反倒让娘娘赐下伤药,实在让嫔妾惭愧。” 皇后心底一冷,眼光从淑妃身上转到了卫珏的脸上,心想这两人莫不是说好了,一唱一和的,来看自己笑话?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淑妃 淑妃眼眸含笑,道:“原来是受罚所至,臣妾倒是奇了,究竟是什么大事儿,非得打脸不可,要知道,咱们后宫之人,连奴婢们受罚,都不能打脸的,皇上常来景仁宫,见了这么一张肿得象馒头一般的脸,还怎么呆得下去?” 她含枪夹棒,眼角却含微笑,让皇后发作不得。 德妃见形势不好,忙从中做和事佬,“不过姐妹之间的小小口角,哪有淑妃姐姐说的那么严重?珏良人脸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想来伤得也不是很严重。” 淑妃叹道:“哎,今日我们来,只为了沾些宜贵人的喜气来,但看来,这喜气儿却是不好沾啊。” 皇后脸上乍红乍白,冷冷地道:“淑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淑妃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吃惊地道:“皇后,臣妾只不过感慨来得不合时宜罢了,还能有什么意思?”她欠过身子,朝卫珏道,“珏良人,你恩既是已经谢了,不如送我出去,咱们姐妹俩好好儿聊聊。” 卫珏便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嫔妾这便送淑妃出去。“ 皇后冷冷点了点头,两人便相携手往殿外走。 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后沉了脸,默不作声,宜贵人见情形不好,上前请辞,皇后便也准了,德妃坐了一会儿,想劝劝她,却无从劝起,便也向她辞行。 淑妃携了卫珏的手,来到光亮之处,仔细察看,见她脸上红肿大半已消了,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你脸上倒没留下什么痕迹来。” 卫珏笑道:“不过被打了几巴掌而已,能留下什么?” 淑妃便道:“我这样巴巴儿拉了你出来,你不会怨我将你与皇后的关系弄得更僵了吧?” 卫珏摇了摇头,手指捻着衣服络子,“哪里会?无论怎么做,我与皇后,都已回不到从前了。” 淑妃便感叹,“我以前还羡慕过你们几人呢,可以相处得那么好,我是代姐姐入宫的,可咱们虽是亲姐妹,却从来没有象你们那般说笑过,姐妹之间也不亲昵,往往争得多,谈心的时侯却少。” 卫珏垂首道:“你们那样,反倒好一些。” 淑妃见她脸色颓败,便道:“你也可怜,原还以为有大的造化,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如今宜贵人有喜,她也被立了中宫,只有你与安佳怡……哎,说到底,皇后却不应当将佳怡的死怪在你的身上的,这不是还没查出来么,光凭着些闲言碎语,便定了你的罪。” 卫珏心底一惊,抬起头来,“淑妃娘娘是说那些闲言碎语,是从景仁宫传出来的么?” 淑妃仿是失口,捂了嘴道:“就当我没有说过,我这也是妄自揣测而已。” 卫珏脸上不由现了愤愤之色,“她这是要将我赶尽杀绝么?” 淑妃眼神闪烁,“没有的事,你别胡乱猜测……我以往虽和你们不和,但也是各为生存而已,现如今中宫尘埃已定,你我还有什么好争的,只盼着能在这后宫当中活得好好儿的,事事遂心罢了。” 卫珏垂了头去,语气懊丧,“要事事遂心,谈何容易?” 淑妃便甩了帕子道:“咱们之间的嫌隙既消,如此,咱们便常走动着,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卫珏抬起眼来,“淑妃娘娘便不怕我这个不祥人带了衰运给你?” 淑妃笑着摇头,“你当我是那些无知之人么?在府中之时,我受过的白眼,并不比你少。” 卫珏便略略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到头来,却是你和我能说上几句话。” 淑妃便推心置腹地道:“珏妹妹,你也别太过忧心,从这次的事来看,皇上心底里依旧有你,你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到底有了些期盼,皇后这般地处置,更让皇上心疼于你,总有一日,你会翻身的。” 卫珏道:“我和你一样,只求在后宫之中能生存下去而已,哪里还想得到其它?” 淑妃反握了她的手,“如此,便期望咱们姐妹俩都能在这后宫好好儿生存吧。” 卫珏眼底现了几分感激,“这种情况之下,方见得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嫔妾谢过淑妃娘娘。” 淑妃道:“行了,说实在的,若不是各为生存,闹成了那样,我和你,反倒对了脾气,心底里常想着,如若不是大姐姐和你闹成那样,我没得选择,只能与你们为敌,如若不然,哪能到了那等地步?” 卫珏轻声道:“嫔妾也哪里会想到,我们三人,曾是那么好的朋友,却闹成了这样?” 淑妃拍着手道:“所以,咱们都应当只想着以后,不想以前之事。” 两个人边说边走,卫珏自屡屡受挫以来,却是再没有和任何人说得这般投机过,没曾想与淑妃反而越说越投锲,两人沿着小径一路往前走,卫珏直把她送到了宫外,这才回去。 …… 卫珏唤了宫婢一起往住处走,间中走过一片海棠花林,却正是海棠花开得正好的时节,后宫里边自是什么都是最好的,便见那一株株如玫瑰般的海棠凑拥在树顶,随微风飘飘荡荡,娇艳到了极致。 还没走到林边,就听见有女子欢笑声阵阵传来,间中夹了男子的声音,卫珏吓了一跳,忙避在了树后,透过树叶间隙望过去,却见着皇后正坐在亭间,除却了平日里穿着的锦绣凤袍,却是一身汉服,她的身边,正是皇帝,他却是青衣小帽,实足实的世家子弟的模样。 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纸笔,显见着两人在吟诗作对。 卫珏原本打算离开的,可他们的声音和着风声传至她的耳内,便听皇帝道:“丽儿,咱们今儿,象不象私奔幽会?” 卫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旖旎的话来,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心底里直泛着恶心,也隐隐起了层好奇,心想这往日里总是端着的皇帝,私底下还会说出什么来? 她拨开树叶悄悄儿望了去,便见皇后脸上起了层红润,抬起眼来,款款望着皇帝,“皇上,如若咱们能常这样便好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相 皇帝道:“忙里偷来半日闲,有这半日时间和你呆着,也是好的,朕往日里总是被人追着赶着朝政之事,今日和你这般的呆着,才觉得朕活得象一个普通人……”他叹了口气,将手抚上了皇后的脸,“普通人的日子,于咱们来说,是多么的难得。” 皇后眼底眸光闪动:“皇上,臣妾也是如此,如若咱们也能象普通夫妇那般,便是好的。” 看着他们深情款款,卫珏只在心底里冷笑,正想悄悄儿地退了下去,一转身,便看见孙辅全正站在她身后,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孙辅全微微向她弯腰行礼,“娘娘,请稍侯。” 卫珏心底一跳,心想在这儿偷看,却被捉了个正着,便笑道:“孙公公,我正准备回去呢,可有什么事?” 她示意他让开了路,好让她离开。 孙辅全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小径之处,眼睛眉毛一动不动,道:“奴才奉了皇上旨意,请娘娘稍侯……”又抬起眼皮子朝她揭了揭,“请娘娘看下去。” 卫珏心底里直嘀咕,他们夫妻俩在这儿你哝我依,要我在这儿看,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在民间来说,便被称为听墙角,在后宫之中,也于规矩不合,她正是浑身都是蚁,捉都捉不完的时侯,孙辅全不是还想挖个陷阱让她往下跳吧。 想及上次陷害了她之事,孙辅全也没少参与。 卫珏看着他象根桩子般地拦着,本能的便想推开他往前走,手伸到前边,才意识到此人是孙辅全,现如今的地位,可比她这个低等妃嫔高了多去了。 她可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于是,她便站定了,心底里想着,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孙辅全脸上笑容绽放,走至她的跟前儿,恭恭敬敬地揭开了刚刚她揭开的树叶子,示意她往前边望,“珏主子,您请。” 卫珏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儿象民间的请客吃饭,看在她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古怪。 可他殷殷勤勤地朝她盯着,那她不望都不成。 她透过那树叶往前望去,便见着皇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玉佩过来,递到了皇后的跟前,皇后接过了,脸上神情极为古怪,卫珏察觉不对,仔细朝那玉佩望了过去,却一惊,只见那玉佩,可不正是一只小小的兔子? 那般的熟悉,她戴了许多年了,怎么能不清楚。 可这玉佩,不是被摔了吗? 卫珏仿佛听见了这玉佩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他摔碎它的时侯,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的决裂,望着她,如望着最污秽的物件。 卫珏朝孙辅全望去,孙辅全依旧是那个模样,笑mimi地,却道:“珏主子看下去便明白了。” 卫珏再转过头去,却听皇帝道:“皇后,你认得这物件儿么?” 皇后脸色平静,“皇上,这样东西雕功极好,可是臣妾并非属兔,却为何送臣妾这样的玉佩?” 她抬起头来,手指抚着那玉兔成了莹莹碧色。 皇帝笑了笑,“皇后当真不知这东西是谁的?” 皇后脸色有些发白,“原来皇上今日召了臣妾来,却是为了这个?” 皇帝垂了眼眸,“朕想,皇后早就知道这东西属于谁了吧?如若不然,索大人怎么会知道同样款式,同样雕功的肖虎玉雕挂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又这般凑巧被朕看到?” 皇后一下子站起身来,眼底露出悲伤之极的神色来,“皇上,您这是在指责臣妾么?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玉雕而指责臣妾?” 皇帝叹了口气,目注于她,“皇后,朕只希望,你对朕说实话。” 皇后垂了眼去,脸上全是倔强,“没错,这只玉雕,是珏良人的,是臣妾告诉小叔父,珏良人身上有这件东西,但臣妾只是对他随口说起而已,臣妾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就因为是珏良人之事,皇上连臣妾都不相信了么?” 皇帝便拍了拍手,只见小径那头,两名小太监领了索额图走近,他向皇帝皇后行了大礼,脸色有些颓败。 皇帝便道:“把你跟朕说的,再对皇后说一遍。” 皇后吃惊地望定了他。 索额图垂头道:“皇后娘娘,臣听了娘娘说了这玉佩之事,臣便开始布置了……” 卫珏吃惊地听到他将来龙去脉说完,这才知道,原来她所受的污蔑,这索额图竟是幕后黑手,所有的一切,全是由他布置,那本《岐黄针略》是真的,严世建与安顺德的污告全都由他一手安排。 索额图说完,皇后脸上已是一片苍白,她望定了他,“小叔父,难道佳怡的死,也都因为你么?” 索额图跪在地上,“臣全都是为了娘娘,不得不牺牲了她,她若不死,珏良人定会一飞冲天,为了赫舍里家,为了娘娘,臣只能这么做。” 皇后抬起脸来,眼底有水光闪现,“皇上,臣妾并不知晓这些……皇上,小叔父虽有不是,但请您看在臣妾的份上……” 卫珏站在树后,却是失望之极,皇后知道了原委,第一件事,却并非替安佳怡讨回公道,只是替索额图求情,在她的眼底,到底还是赫舍里氏重要。 皇帝道:“朕今日私底下唤了你们来说个清楚,便是让你们明白,你私底下做的,朕全都一清二楚,朕先把此事记在帐上,记在赫舍里氏的头上,朕先不追究,至于以后追不追究,便要看赫舍里氏日后的表现了。” 索额图没有想到皇帝竟是这般地说,脸上现了感激涕淋之色,“皇上,臣定竭尽全力,为皇上马首是瞻。” 皇帝道:“如今朝堂形势你也清楚明白得很,瓜尔佳氏日渐坐大,你们家么,一向是独善其身的,但形势既是如此,赫舍里氏,也要选定了未来的去向才成。” 他们的话语由通过风声传至,卫珏忽然间明白了一切,心底不由苦笑,原来,皇帝并没有被蒙蔽,或许短暂的被索额图拙劣的布局蒙骗了,事后明白之后,却并没有想着替她找回公道,隐忍了这么久,便是为了拿此事向赫舍里家族换取支持?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结局 卫珏微微转过身来,却见孙辅全眼睁睁地望定了她,道:“娘娘,皇上也难啊,皇上使奴才领您在这儿看着,便是想告诉您,您的苦,他都明白,都放在心底里。” 所谓的君恩甚重,不过如此。 卫珏抬起头来,笑了,“孙公公,请您告诉皇上,我都明白的,让皇上放心。” 孙辅全道:“您若真的明白,便好,皇上几日前才查清了一切,但您知道现如今朝廷局势,他现在不能替您作主,但皇上想让您明白,您受的苦,他都记在心底里。” 卫珏脸上露出些欢喜的容色来,点头道:“请您转告皇上,这一切,我都明白。” 孙辅全便叹道:“老奴不敢议论朝政,但皇上这些年也难,望珏主子能体谅。” 他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若她再不识趣,露出些微的不满来,便是对皇上厚恩的亵渎了。 卫珏浅浅地笑,道:“孙公公,我都明白,皇上大婚之后既将亲政,自是紧着朝局才对,我不过是后宫妃嫔无数人中的一位,自要替皇上着想,皇上既有安排,我定当遵从,孙公公请转告皇上,臣妾受的这些委屈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帮皇上稳定朝局,稳定后宫,臣妾定当竭尽全力。” 这一刻,她已下定了决心,她的委屈,在皇帝的心底,着实算不了什么,也看得通透,她若再以此峙宠而娇,在后宫只怕会更艰难。 孙辅全吐了一口气,脸上绽放了些笑意出来,道:“如此便好,皇上唤了主子来看着,便是告诉主子,皇上日后会护着主子,让主子不要担心……”孙辅全垂目道,“这皇上让奴才亲口转告于你的。” 卫珏透过树叶再往那边望去,却见索额图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站起,皇后身子在微风当中竟是索索发抖,她便知道,皇帝已然彻底收伏了赫舍里家族了,她不由在心底微微苦笑,自己也算有点儿价值,能让皇上这般地对待。 皇帝道:“皇后既是将珏良人调至了景仁宫内,那么,不用朕吩咐,皇后应当知道怎么做了。” 皇后脸色愈白,弯腰施礼,“皇上,臣妾明白。” 皇帝叹了口气道:“再怎么说,你是朕的皇后,是一宫之主,朕怎么会不顾着你?” 皇后苍白的脸此时泛了些血色来,此时,她才彻底地明白,她所有的心思,他都一清二楚,他没有特别地看待卫珏……或许特别看待过,但与皇权朝局相比,她们都只占了他心底里小小一个角落,原来,她错了,赫舍里这个姓氏,才是他心底里重中之重,如此说来,她心底里对卫珏的妒,想想便觉好笑,安佳怡之死与卫珏无关,她还能恨谁? 她想错了,卫珏在皇帝心目之中,并不比她重,赫舍里这个姓氏,便比她重得多。 索额图犯了那么大的错,等若让卫珏身陷不白之冤,可皇上还是顾着他,只轻轻放过,也只是因为这个姓氏而已。 只要皇帝心底里不将卫珏看得那般的重,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她与卫珏,在皇帝心目当中,便处在了同样的位置,既如此,她对卫珏心底里藏着的那份妒,便只有好笑了。 想到这里,皇后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道:“是臣妾糊涂,臣妾日后再也不会了。” 皇帝伸了手去,将她的手拉过,道:“皇后,你明白就好。” 索额图脸色苍白地站着,此时脸上也恢复了些颜色,恭敬道:“皇上,臣定不负所托,竭尽全力辅助皇上。” 皇帝点了点头,抬头望他,“索额图,你在宫里边的那些人,要用在正道上才好。” 索额图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心知自那事之后,皇帝早派人将他一举一动看在眼底,只派他手底里的那些人,十有八九已被皇帝知晓了,便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伏地道:“臣该死,臣该死,臣愿领罪。” 皇帝慢慢地道:“这后宫当中,不光有赫舍里氏一家之人。” 索额图心底明白,皇帝这是让他利用手里的人马对付瓜尔佳氏了,便垂头道:“臣愿效犬马之劳。” 皇帝便叹了一口气,目注皇后,眼底有柔和之极的光芒,“皇后,朕今日将你们唤来,所为之事,想必你们心底已经明白了,此事,朕只能告之朕能信任之人……” 卫珏在树后听着,心底一惊,转头向孙辅全望去,却见孙辅全不知道什么时侯已然悄悄离开了,等她再回头,却见皇帝携了皇后的手,往前面的翡翠阁走了去,索额图落后半步跟着,三人的话语渐行渐远,再也听不到了。 他们定是在布置什么! 让她在这里看着,便代表着连这也不避着她么?皇帝需要赫舍里氏的支持,那么要对付的,自始至终是瓜尔佳氏么? 想想淑妃,还一门心思地做着她的梦,卫珏不由在心底冷笑。 卫珏怀着满腹的疑团回到了住处,自此之后,皇后却没有再找她什么不是,每日里请安作息,都也神态正常,甚至于对她尚有几分和蔼了。 卫珏便知道,皇帝对皇后对索额图说的话到底起了作用,让他们的一切行动全都停了下来,宜贵人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喜欢酸食的性子却没有变,卫珏左右无事,便翻着花样给她做些酸梅子,酸咸菜之类的小吃,两个人的关系便一日日地亲近了起来。 隔不了几日,便有消息从乾清宫传了来,只说瓜尔佳鳌拜因专擅弄权被皇帝幽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侯,卫珏正巧提了篮子酸梅送去正殿,一进殿门,便听到了里边传来切切的求告声,“皇后,请您救救臣妾……” 她进到殿内,看得清楚,淑妃跪在地上,拉了皇后的衣襟,脸上全是泪水。 皇后面容清淡,“你是你,你的阿玛是你的阿玛,皇上自会调查清楚,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在殿内大吵大闹,让人看了笑话。” 淑妃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站定,一转身,便看见了卫珏,朝她苦笑了一下,扶了宫婢的手往殿外走,经过卫珏身边,却冷冷地道:“我不过是首一个罢了。” 卫珏看着她的背影,心底阵阵发凉,匆匆向皇后告辞之后,回到住处,便有消息从宫妃们私底下的窃窃私语中传了来,原来,瓜尔佳鳌拜今日上朝之后被皇帝留了下来,以布库嬉戏之名演练布库,趁机使人拿下了他,既刻送宗人府幽禁。 严华章也四方打听,带来消息,说当时战况惨烈,到底瓜尔佳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武功盖世,在后宫之中更有人跟随,皇上身边布库高手曹金便是此次缉拿的功臣,卫珏这才知道,原来许久以前,皇帝便开始布置这一切了,他不会容许有人破坏这个计划,不容许节外生枝,因此,才将她受冤屈的事化成小事,并以此来向赫舍里家交换。 二连三的消息传了来,后宫之中更是风声鹤唳,淑妃宫门紧闭,隔不了几日,便自尽于寝宫当中。 她们之间长久的争斗,却是这样的结局,让卫珏只觉世事荒唐,原来她们的争斗,在皇权面前,这般的不堪一击。 自此许多年之后,珏良人成了良妃,生下了八皇子,在宫里面风平静地生活,但后宫之人都知道,良妃,是皇帝心目之中不可缺少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