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将魂歌》 正文 第一章 回秦 “夏太医,我家恬儿伤得怎么样?” 迷迷糊糊中,蒙浩然感觉有一双苍老的手捏着自己的脉搏,又感觉有一道关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传来的语气,显得情真意切,甚是焦急。 “奇怪,奇怪,奇了怪哉!”夏寅岩抽回把脉的手,抚摸着胡须,作思考状,口里喃喃着,“蒙恬公子的脉象平稳,呼吸顺畅,气血盎然,可为什么就昏迷不醒呢?!” “那恬儿有无性命之忧?”太医的表现让蒙武有些摸不着头脑,既说什么脉象正常,可又表现得十分为难,到底是喜是忧,让善于捕获战机的他,也无法分辨出个所以然。“恬儿只是因马受惊,不小心摔了下来,不是头部着地,以前也摔过好几次,可都没有······” 夏太医?蒙将军?蒙恬公子? 这怎么可能?模糊的意识突然清醒,蒙浩然的脑海里滚滚天雷响过,只因为飘荡在耳边的话语实在太过令人震惊。莫非,皇陵里的那道神秘红光,带我来到了战国末年的秦国?! 夏寅岩、蒙武两人正交流着蒙武的奇怪病情,丝毫不知道,他们眼里的病人,此刻心绪无比的波动,如果有脑电波检测仪的话,图像数值绝对会是起伏剧烈的过山车。 蒙浩然的前世,本是某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没有什么背景的他,只能服从命令,分配到偏远贫瘠驻防部队。心里郁闷归郁闷,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路过西安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参观刚刚发掘开放不久的秦始皇陵。进入皇陵,踏入秦始皇的陵寝区域,六尊武士像分左右两列护卫着始皇的陵墓,考古学家考证后,认为这是六尊武士像,正是秦国两大战争家族的杰出代表人物。左边的是王翦、王贲、王离,而右边对应的则是蒙骜、蒙武、蒙恬。就在蒙浩然细细打量蒙恬的武士像,心里怡然自得的想着,我和两千多年前的蒙恬竟然这么像,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时候,武士像的眼珠子突然飘出一道红光,刚好射在蒙浩然的眼里,然后······ 然后我就回到了战国末年,成为那位中华第一勇士蒙恬,只不过,现在的蒙恬,好像还在童年呢。想到蒙恬未来的命运,秦帝国的坍塌,秦末战争的惨烈,蒙浩然的心里既唏嘘,又惋惜,也悲痛······ “蒙恬公子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不醒,吃药也不起作用,很可能······”夏寅岩犹豫着,他本不信巫鬼之说,可只要有一分希望,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这样想着,夏寅岩再无犹豫,“蒙恬公子的这种情况,很可能是鬼上身,不如照日书记载的方法,熬一碗狗矢汤试一试?” “看来只能这样了!”蒙武郑重的点了点头,吩咐家仆听从夏太医的吩咐。 这个年代,人们敬畏鬼神,可这个年代的鬼远没有后世认为的那么可怕。为了对付各种各样的鬼,人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日书上专门有记载,可谓是居家旅行必备。 “鬼上身,日书里记载,要用黄狗的狗矢,你去熬汤,还有你,你去找狗屎。记住,必须是黄色的狗!”夏寅岩打开药箱,拿出一包药,交给熬汤的家仆,又拿出一个带盖的小鼎,交给去采狗矢的家仆。 夏寅岩不信巫鬼,可既然决定相信日书,就要转变心态,每个动作,都显得特别虔诚,生怕得罪了蒙恬身上的巫鬼。鬼神之说,你只要相信,哪怕是假装相信,也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夏寅岩这个太医还真没说错,蒙恬确实被鬼上身了,不过不是一般的鬼,而是来自后世,很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我靠,不会真的要喝狗矢汤吧?!快点醒过来! 蒙浩然拿出曾经鬼压床的经验,内心不断地呼喊着,“醒来,快快醒来!快快睁开眼睛!”他这么着急,一方面不想尝试狗矢汤的味道,更令人担心的是,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再发生更奇怪的事,没准也是有可能的。谁晓得日书上的记载,会不会有那么一两条应验的呢?如果真喝了狗矢汤,不说那味道给人留下的阴影,要是真的发挥了破邪的作用,散了蒙浩然的灵魂,到时候还能找谁去讨个说法! “将军,太医,狗矢汤熬好了!”半个时辰后,家仆端着托盘,满脸虔诚,回到了蒙恬的卧室。蒙骜的将军府,什么材料都不缺,豢养的几条狗,刚好有一条黄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得来的狗矢,驱鬼的作用肯定很强。 “来,你扶着蒙恬公子起身!”夏寅岩端着小鼎,感受着里面传来的温度,等到不那么烫的时候,才准备往蒙恬的嘴里送。 快点醒来啊! 蒙恬感受到这个叫夏寅岩的太医正在掰自己的嘴唇,他嘴巴闭得紧紧的,心里万分焦急,好比考试结束的铃声快要响起,作文却还没有动笔,不由自主的想要尿急。多亏了这么一股尿意,蒙浩然终于化去了灵魂与这具身体融合带来的不适,潜能释放的结果,大大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身体苏醒的同时,蒙浩然本能的想要摆脱夏寅岩,右手胡乱的一挥,恰好打在盛着狗矢汤的小鼎上。夏寅岩哪里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出,猝不及防之下,小鼎里的狗矢汤全泼在了他的脸上。 “蒙恬公子醒啦!” 没有人注意到夏寅岩的狼狈,扶着蒙恬的家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喜的叫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院子。 “这孩子,总算醒过来了!”见蒙恬苏醒过来,蒙武心里一松,这才注意到夏寅岩的狼狈,连忙赔罪。 夏寅岩倒是不怎么在乎,眼睛直直的盯着蒙恬,再次替他把脉,若有所思。巫鬼之说,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这一次的鬼,实力不怎么样,仅仅是狗矢汤的味道,就把他给吓跑了······ “恬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寅岩把完脉,合上药箱,满意的点了点头,蒙武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 “有些渴,还有些饿······”蒙浩然轻声说道,昏迷了三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刚刚为了挣脱要喂他狗矢汤的太医,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渴不要紧,饿不要紧,醒来就好······”蒙武这一刻,哪里有杀伐果断的将军影子,分明化成了慈父的样子,“恬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让厨房给你熬粥!” 正文 第二章 战争家族 伫立在院子里的亭台上,蒙浩然抚摸着古朴厚重的秦砖,极目远眺,目光悠悠,却没有发现绵延的城墙。原来,秦国的咸阳城,没有城墙,当初营建咸阳的秦孝公和商鞅,何等的自信,何等的有气魄。想到四十年后,叛军逼近,无险可守的咸阳,如脱光光的娇艳女子,面对如饥似渴的关东汉子,又是何等的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蒙浩然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改变蒙氏一族的命运,改变咸阳化为灰烬的命运,更要改变秦末白骨皑皑、千里无鸡鸣的命运。“现在的我,不再是蒙浩然,而是蒙恬,但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秦王朝陷于崩塌,绝对不会······” 这个时候,一声稚嫩的童音飘进了蒙恬的耳际。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蒙毅,你今天怎么没有出去捉蝴蝶?” 亭台下,蒙毅手里抱着两把短剑,两尺左右,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崭新的青铜剑,并不是后世青色的模样,而是如此美丽。蒙恬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大哥,阿父说你醒来后,有些郁郁寡欢,让我来陪你练剑!” 说完,蒙毅奋力一抛,青铜短剑跃上亭台,蒙恬一把握在了手里,不轻不重,感觉特别顺手。 “咔——”蒙恬左手举着剑,右手轻轻一抽,寒光乍现,阳光似乎有些畏缩,周围的空气刹那间弥漫着一丝冷意,好一把锋利的宝剑。 “寒泉!”蒙恬抚摸着剑身上的篆字,身体里的记忆顿时活跃起来。寒泉剑,秦国铸剑大师寒泉子一脉铸造的宝剑。五岁的时候,蒙武亲自带着蒙恬前往铸剑谷,花费重金,打造了这把贴身佩剑。蒙毅年前刚满五岁,同样有了属于自己的宝剑。 蒙家子弟,学武早于学文,拿到宝剑,大父蒙骜亲自主持授剑仪式,成了蒙家的传统。整个秦国,除了蒙家,王家、李家等军人贵族家庭,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武学教育。 “我也成了大秦王朝战争家族中的一员!”感受着身体里苏醒的记忆,蒙恬真切的感受到,内心深处,对战场充满着无限的渴望。这种渴望,也许是身体原本的记忆,又或许是他灵魂深处潜藏的记忆。 “蒙毅,看剑!”蒙恬挂上剑鞘,终身一跃,跳下亭台,剑身一指,朝着蒙毅点了点头。 “大哥,我出剑了!”蒙毅举着短剑,向着蒙恬直刺。 蒙恬剑身一挡,身子一侧,避开了蒙毅的攻击。两人演练剑招,并没有拔剑,一来一往,你刺我挡,我削你躲,煞有架势,玩得不亦乐乎。 蒙恬要比蒙毅大了四岁,力气也大了不少,但蒙恬没有凭蛮力和蒙毅缠斗,而是努力释放身体记忆的剑招。越来越熟悉后,身子也越来越灵活,再结合自己的感悟,蒙恬的剑招渐渐有了变化,不再局限于蒙氏一族的剑招武艺,而是随着比斗,心随意转的发挥。 “中!”又一次,蒙恬的剑点在了蒙毅的脑门上。像这样欺负未来的大秦廷尉,蒙恬颇为不好意思。 “大哥,你又赢了!”蒙毅有些丧气,但也没有表现得多么不高兴。这个年纪的蒙毅,练剑的时候,与其说是为了学剑,还不如说是为了玩乐。 “蒙毅,大哥比你大,力气比你大,才能赢你!”蒙恬拍着蒙毅的肩膀,鼓励道,“大哥跟你一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厉害!” “真的!”怪不得大人都喜欢小孩子,非常好骗。蒙毅丝毫不怀疑蒙毅的夸奖,立马眉开眼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恬小子、毅小子,我的两个好孙儿,这么勤快的在练剑啊!”远远的,慈祥里带着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父!”蒙恬、蒙毅惊喜的叫道。 蒙恬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子快步走了过来,穿着黑色的将军礼服,披着鲜艳的红色披风,头发胡子花白,皱纹道道如沟,但身子笔挺,看起来很坚朗,脚步带风,好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将军。 这个老人,正是现在的秦国上将军蒙骜。身为裨将军的蒙武没有了脾气,如普通士伍,恭恭敬敬的跟在蒙骜身后。 “大父,你怎么回来啦?”蒙恬回忆起演员的自我修养,表现得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开心,“阿父说,你不是会在蓝田大营呆几个月吗?” 蓝田大营是秦国的军事大本营,关中的士卒都在这里训练,成军后再东出函谷,奔赴六国战场。秦国朝廷中枢,每年都会在夏末的时候,任命一名将军前往蓝田大营,检验士卒训练的成果,主持各军的演习评比。作为上将军的蒙骜,亲自前往蓝田大营,几乎是没有过的先例。 “哈哈,我的好孙儿,你猜猜,大父这次为何提前回来了?”蒙骜领着一家人,到亭台下的休憩之处,待得各人跪坐完毕,微笑着出了一道考题。 蒙骜的印象里,蒙恬聪慧敏捷,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军事天赋,蒙骜有心培养蒙恬往军队发展。 “大父,我知道!”蒙恬还没有说话,蒙毅高举着手叫道,“大父肯定是得知大哥从马上摔下来,才赶回来看大哥有没有事!” 蒙毅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蒙骜面色一僵,转过头,带着愠怒,教训蒙武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这么小的孩子,筋骨还没有完全长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会留下暗伤的!等合适的时候,你还是得续弦才行,家里没有女人在,孩子都照顾不好”教训完蒙武,蒙骜拉过蒙恬,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要不是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蒙骜,蒙恬还会以为是患有恋童癖的怪老头子。 “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蒙骜吐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忐忑。 “阿父,恬儿只是跌了一跤而已。”蒙武赶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王还派了夏太医来诊断,没有任何问题,就是睡了两晚,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大父,我没事的!”蒙恬扭扭脖子,抬抬手,就差没有屁股扭扭,表示蒙武说得完全正确。不过,蒙恬注意到蒙武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蒙恬的阿母,生下蒙毅不久就去世了。蒙武和亡妻,相濡以沫,感情深厚,没有纳妾,更没有续弦。或许是觉得家里人丁还不够兴旺,蒙骜又将蒙武续弦的事儿说了出来。 不论任何时代,爷爷奶奶都非常疼爱孙儿。蒙骜可以很早就开始磨砺蒙武,却对蒙恬、蒙毅十分宠爱,更何况,两人现在可是没妈的孩子。好在蒙武狠得下心来,每天天蒙蒙亮就拿鞭子抽蒙恬起床,逼着蒙恬练剑。如果不是早已养成了军人的习惯,就蒙武这教育孩子的方式,绝对可以惊动后世的保护儿童委员会。 “阿,看来我猜错了!”蒙毅歪着脑袋,挠着头,笑了笑。大父教训阿父的样子,看起来真有趣,不过,貌似大父不知道大哥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 “毅小子,你猜得也不能算错,如果大父知道恬小子出事的话,也会回来探望的。”蒙骜抚摸着蒙毅的小脑袋,开怀不已,人生六十古来稀,能看见儿子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说到不满足的事,就只有未能封侯的憾事吧!可惜,好不容易筹备的伐赵战事,却要无限期推迟······算了,回到家里,就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这样想着,蒙骜的目光又回到了蒙恬的身上,念念不忘刚刚的考较,“恬小子,你说说,大父这次为何会提前回来?” 正文 第三章 王子归国 “对呀,蒙骜为何会提前回来?” 蒙恬心里思索着,蒙骜作为上将军,本不需要亲自前往蓝田大营,可为什么他却亲自去了?或许有进一步掌握军权的因素,毕竟,蒙骜登上上将军之位的时候,秦昭襄王已经命不久矣,为了保证皇权的顺利交接,才提拔了忠心稳重的蒙骜。蒙骜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功立过不少,可却没有什么令人震惊的战绩,只不过白起、司马靳、司马昌死后,秦国将才青黄不接,蒙骜才顺势入了昭襄王的法眼。 军功!蒙恬心里一亮,蒙骜没有足够的军功,现在王氏父子还没有出头,秦国朝廷能够做决定的是蒙骜、麃公、王龁等几个老将军。几个老将军里,又属蒙骜的身子还健朗,麃公、王龁患病在床,几乎不能理事。蒙骜亲往蓝田大营检验士卒,肯定是挑选精壮士卒,准备出征,挣取军功。现在蒙骜无功而返,肯定是既定的军事计划有了变故。 对!准是这样! 想到这里,蒙恬认为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信心满满的说道:“大父,我猜,肯定是大王不让你去打仗了。” “哦,为何大王不让大父去打仗了呢?”蒙骜抚摸着胡须,十分欣慰。蒙恬猜得没错,蒙骜制定伐赵计划,正待传报咸阳的时候,宫里却有使者带来了秦庄襄王的旨意。大王流落邯郸的夫人、孩子还活着,赵人准备送还赵姬母子,同秦国讲和,既定的伐赵计划,自然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这我就不知道了!”蒙恬心里猜想,这很可能和嬴政母子回国有关,可他呆在将军府里,没有人告诉他消息情报,要是能猜出来,显得太妖孽,蒙骜、蒙武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装作不知道,一了百了。 蒙骜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蒙恬还能继续猜中答案。三代同堂,大秦蒙氏战争家族的成员,再没有继续考较下去。蒙毅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一边撒娇,一边缠着蒙骜讲故事。有孙儿在旁,蒙骜心情大好,云开见雾,彻底抛开泛黄的战事,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 “大父年轻的时候,参加了上郡抗击匈奴的战斗。你们知道,我们蒙家子弟为何要从小练习骑射,说来,还得感谢那些来去如风的匈奴蛮子······” 风萧萧,马鸣鸣,河水静静的流淌,三千甲士,伫立在大河岸边,远远望去,如暴雨前的黑云,带给天地无言的压迫感。除了风的轻拂,偶尔战马的嘶鸣,再也听不见只言片语。三千黑甲武士,就这样静静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守候在大河岸边,秦赵边界。 这个时代,黄河的水没有那么浑浊,保持了她本来的美丽。河岸两边的华夏儿女,亲切的称她为河,那个黄字,要等好几百年之后,才会成为她的姓。 蒙恬骑在马上,安抚着胯下的坐骑,挺直了腰身,极目望去,内心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千古一帝秦始皇,挥军东向扫六合的嬴政,正从赵国归来。赵国人心里根本没有想到,正是他们亲自送还秦国的这位王子,后来真正统一了中国。 嬴政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真如后世所说的长目,豺声,鸡胸,面目丑陋,身体带着轻微残疾?对这位真正缔造了中国版图的伟大帝王,蒙恬心里有些期待,甚至有些崇拜。 “来了!”突然,蒙武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但仍然没有放松戒备。 邯郸保卫战,秦国一败涂地,不仅丢失了上党,连河东郡的大片土地都没有守住,只在大河东岸的转角处,守住了三县之地,勉强构成了威胁赵国的前沿阵地。赵国使者发来文书,蒙武心里清楚此行的目的,只是晋国人生性狡诈多变,秦人吃了不少的亏,蒙武一点也不敢大意。 “恬儿,为将之人,只要带兵在外,当时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赵国领土,十里开外,一队车马缓缓而来,蒙武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车后面的军士,嘴里不忘教导蒙恬,“赵国的先祖赵盾,曾经让我秦国送还寄居的晋国公子,却又派兵攻打我秦国的护卫车队。如今,秦国国力强盛,谅赵国人不会有什么阴谋,但我辈军人,不可存有侥幸心理!” 蒙恬聆听着蒙武的教诲,目光落在赵国车队中间的马车上,心想,不管历史上的蒙恬,会如何遭遇嬴政,但绝不会是在黄河岸边。 蒙骜回到咸阳后,吕不韦极力主张,让蒙武率军前往边界迎回赵姬母子。蒙骜推脱不过,只能同意,何况,秦庄襄王并没有表示反对。 秦庄襄王逃回秦国后,娶了生母夏太后一族的女子为妃,不久就生了成蟜,继位后又添了公子子婴。赵姬母子回国,本来平静的秦国朝廷,势必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赵国人送还赵姬母子,有安抚秦庄襄王,同秦国和解的意思,怕是更有指望秦国朝廷内部争斗的意思。吕不韦、华阳太后一系支持赵姬母子,夏太后一系自然支持成蟜成为王太子。赵姬这个时候回国,无异于两滴清水落在了热油里。 蒙骜心里清楚吕不韦的心思,才不想趟这趟浑水,可蒙武接受了护卫赵姬母子的任务,没准儿,成蟜一系已经把蒙氏一族划到了吕不韦的集团。 吕不韦就吕不韦吧,蒙恬得知嬴政即将归国的确切消息,缠着蒙骜、蒙武,答应他能够随行。蒙骜小心谨慎,可蒙恬一个小屁孩,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早早地抱上嬴政的大腿,可比什么都强。成蟜和嬴政的争斗,就算没读过历史的也晓得,嬴政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嬴政这个时候才九岁,跟蒙恬同龄,有同龄人陪伴,更容易消除嬴政的陌生感。借用这个理由,蒙恬说服了蒙武,得以来到了秦赵国界。一路骑马随行,蒙恬的骑术,精进不少,好歹,后世的时候,前往内蒙的时候,得了一位牧人的教导。 “恭迎夫人、公子回国!”蒙武骑在马上,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 亲兵令旗一展,三千甲士齐声高呼,“恭迎夫人、公子回国!”令行禁止,声震云天,远处草丛里的鸟儿,有正在造蛋的,立时萎了,顾不得收拾,扑腾腾的飞往了远方的天际。 “停!”赵国的护卫军士,领头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军扈辙,骑着高头骏马,身材矫健,英气逼人,气势不落下风。六国之中,就属赵国人最为悍勇,可与秦军一较高下。扈辙止住队伍,细细打量着秦军方阵,仅仅三千人,就在他的队伍中引起了一丝慌乱。长平之战、邯郸之战,赵国老卒消亡殆尽,新征的士卒,在气势上就弱了不少。 “没想到,秦国竟然会派蒙武前来交接!”扈辙瞧着飘扬的蒙字大旗,立即断了争胜的心思。从邯郸出发的时候,老将军廉颇要求他万万不可落了赵国的威风,可面对蒙武,扈辙稍显稚嫩。 廉颇、扈辙都没有想到,不过是送还一个舞姬和一个落魄公子,秦国却大张旗鼓,强弩射蚊子,派出了蒙氏一族带兵前来。 “夫人、公子,秦国人不许我等踏入秦国界内,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扈辙骑在马上,向着马车抱拳。回到秦国后,马车中的人,再不济,也会有一个嫔妃的名分,她的孩子会具备公子的身份。扈辙心里仇恨秦国,却不仇恨赵姬,算起来,赵姬却是地地道道的赵国人。 “将军请回吧!”马车里,温润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期盼,又有一丝彷徨。赵姬回望了一眼赵国的土地,眼里却没有一丝留恋。她的母家,早已死在赵国人的手里,没有了亲人,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支撑她活下去的,不是抛弃了她们母子的异人,而是坐在她身边的嬴政。为了保护嬴政,赵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平凡的母亲。 “政儿,跨过这道国界,你不再是流落邯郸街头的赵政,而是秦国的王子嬴政,你明白了吗?”赵姬手指着车前的秦国土地,黑云弥漫的秦国甲士,语气无比的郑重。 “政儿明白了!”嬴政没有回望赵国土地,而是放眼观望着向他欢呼的秦军将士,没有一丝害怕,心潮澎湃,目光坚定,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外大父、外大母,政儿在此发誓,等政儿能够指挥秦国大军的时候,一定回邯郸为你们报仇!” 正文 第四章 初见嬴政 “末将蒙恬恭迎夫人、公子回国!” 蒙恬打马上前,行了一个将礼,右手轻轻一挽,捞住马车的缰绳,顺手一拉,拉车的驽马顺从的跨过边界,进入了秦国境内。赵国不缺良马,却一匹好马也不愿意便宜了秦人,堂堂公子王孙乘坐的马车,拉车的只是一匹劣等驽马。赵国人送还赵姬母子,朝堂愿意讲和,可赵国人的心里面憋着一口气,颇不服气。 驽马的脾性温和,一点也不闹腾,刚好给了蒙恬机会,好好的展现了一把骑术。无论是秦军将士,还是赵军士卒,心里齐声道了一个“彩”字。华夏之人,小小年纪,骑术如此娴熟,比起赵国北方代郡的边地娃娃,貌似还更胜一筹。 战国大争之世,全民尚武,国人崇拜勇武悍勇之人。蒙恬展现了娴熟的骑术,举止得体,敢于独闯边界,不卑不亢,脸不红心不跳,一身从容不迫。蒙武瞧在眼里,大为欢喜,真是天生将才,昊天上帝,庇佑蒙氏。 “不愧是打得六国丧师失地的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勇士!”赵姬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之色,等蒙恬顺利成长,秦国又会添一名勇将。俗话说,女人如泼出去的水,洞房之后,再不容许老鼠偷食自家的粮食,哪怕前一个晚上,她还认为那是别人家的粮食。赵姬心里忘去了赵国,刚刚踏入秦国土地,就把自己当成秦国人了。 骑在马上,蒙恬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赵姬母子,可惜马车前面幔步遮挡,看不真切。千呼万唤不出来,千古一帝秦始皇,你的真面目,我蒙恬到底还是要瞧一瞧的。 蒙武指挥军队后队变前队,缓缓而退,将一场边界友好访问变成了撤离战场的演习。“我这个便宜老爹,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蒙恬观察着秦军阵型的变化,不由得感叹,古代的战争模式,和后世大不一样,生搬硬套后世的作战理念,只会成为又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历史学家的眼里,蒙武跟唐高宗一样悲剧,夹在蒙骜和北击匈奴的蒙恬之间,名声不显。很多人都忘记了,王翦攻灭楚国的时候,正是蒙武担任副将。人们记住了王翦,蒙武自然就显得黯淡无光。蒙恬收起心里的轻视,哪怕有后世的经验,仍然不敢大意。历朝历代,聪慧之人不少,万万不可小看天下英雄。 渡过黄河,雄壮的函谷关,露出了巍峨的轮廓,整个队伍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齐国衰落、匡章死去之后,再没有人能陈兵函谷关下。秦昭襄王穷兵黩武,即使后期成了强弩之末,关东六国畏秦之心深入骨髓,也没有人想过合纵,彻底打垮秦国。 “蒙将军,队伍先行前往大荔,待夫人、公子汤沐之后,体面的入关。”中庶子景开指着大荔城墙,面露微笑,心情很是不错。秦国收服河西之地后,大荔人口增长迅速,关东之地的秦国官员,进入关中之前,会选择先在大荔歇脚。别的不说,这里的汤沐邑设施齐全,服务周到,特别是郑卫之地来的姑娘,纤纤玉指,皮肤柔腻······这样想着,景开胯下的尘根,越发的燥热。 “中庶子不说,队伍也会先行前往大荔的。”蒙武倒不清楚景开的心思,只是临行时丞相有交代,要让赵姬母子风风光光的进入咸阳城,不能让秦人看轻了赵姬。蒙武记得,吕不韦口里说出“赵姬”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 到得大荔的时候,早有大荔县令、县尉、县丞等人领了一众人等负责迎接。这个时候,才有侍女隶臣妾小心翼翼的上前,准备服侍赵姬和小王子沐浴更衣。 “奴婢恭迎夫人、公子!尊夫人可准许奴婢服侍夫人、公子?”侍女跪伏在马车前,探声询问。蒙恬目光所及,发现不少人耳朵竖得尖尖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马车前的幔步上。要是落在后世,肯定会有人出来喝一声“大胆奴才,国君夫人的玉容,岂是你等奴才能够观看的?” 这个时候,女人抛头露面,本来就是稀松平常得很。战争频仍,有的家庭,没有男子,可不就是女人当家,不少女人从商,尚没有腐儒出来痛心疾首。秦国长期偏处西垂,民间有不少胡人风俗,战争年代,兵源不足的时候,编制壮女从军,亦是常有的事。 女人,在秦国,地位相较于六国为高。哪怕是六国的女子,只要展现出过人的能力,秦人不介意为其奔走效劳。十年以前才崩逝的宣太后芈八子,虽然人已化作一抔黄土,但是关中大地,民间处处却留有她的传说。幔步后面的赵国女子,秦国人早已得知,这是秦庄襄王流落邯郸时共患难的美艳舞姬,听说还是吕不韦割爱,亲自送到了当时还是异人的床上。异人逃回秦国后,赵姬带着娃娃,东躲西藏,躲过了赵国人的追杀,守得云开见月明,其间的经历,又岂是史书上的三言两语,能够道得清楚的。 这样思量着,人们不禁心想,马车里的女子也是一位奇女子啊!或许是古代杰出的女子太少,经历稍微波折一些,人们就送上了奇女子的评价,就如同后世只要得到报道的,一律离不了女神的称号。男人心里都有英雄情结,更有猎奇心理,不说赵姬传奇的过往,光是能够得到吕不韦、秦庄襄王两人的先后宠爱,想必赵姬的容貌必然属于上乘。邯郸女子,特别是邯郸的美女,闻名于列国。 在场的秦国官员,心里鄙视着吕不韦这个商人得志的暴发户,眼里却瞄着马车前的幔步,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掀开幔步,露出了一张风韵犹存的姣好面孔。蒙恬微微垫着脚,目光却没有落在赵姬身上,而是眼也不眨的细细打量着微微有些瘦削的嬴政。 有的女人,她的美,如同昙花,只会耀眼那么短短几年,好比俄国大妈年轻的时候。另有很少的一部分女人,她的美,如同陈年老酒,时间的流逝,却让她的美越是醇香。赵姬的美,无疑属于老酒的醇香,她的眼角添了鱼尾纹,皮肤经历了风霜,不再那么细腻。二十七岁的年纪,在后世尚属于年轻的行列,但在这个年代,却步入了大龄妇女的圈子。不过,赵姬自有她的迷人之处,以舞姬的身份出道,赵姬的身子,媚骨天生,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一股妩媚。 “邯郸美女,名不宣传,可恨吕不韦那条老狗!”秦国人恭恭敬敬的见礼,眼睛却不肯挪开,想要把赵姬的形象,深深的刻在心里,他们心里清楚,过了这个村,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同时陪伴过大王和丞相的美丽女子。赵姬还不知道,她的出现,无形中给吕不韦拉了不少仇恨。 赵姬身旁的嬴政,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恭恭敬敬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活这么大,还没有人对他这么恭敬,有的只是赵国人唾沫,还有仇恨的目光。 蒙恬放眼望去,只见嬴政穿着赵国色彩的粗布衣裳,身材有些单薄,脸庞有些泛黄,那是营养不足的症状。不过,蒙恬心里却有些激动,只以为嬴政挺立着身子,一点也没有残疾的样子,模样比不了潘安,却也属于中上之姿。秦庄襄王加上赵姬的基因,蒙恬根本不相信,嬴政会是后世传说中的不堪模样,看来,一切都是后世的污蔑,就像满清鞑子,生生把朱元璋污蔑成古今第一丑的汉人皇帝。 只要营养及时跟上,身子长成,蒙恬相信,嬴政终将成为他心目中的雄伟帝王。似乎感受到了蒙恬的期待,嬴政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稚嫩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叫权力的东西。这些人,态度恭敬,只是因为他姓嬴,只是因为他是秦国的王子。 古今中外的天才,除了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要找到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嬴政注定是成为国君的天才,刚刚回到秦国,体验到王子身份带给他的变化,他体内的天赋伟略,渐渐的苏醒了。 “各位辛苦了!”伫立良久,赵姬平复心情,酝酿情绪,适应国君夫人,不久的将来,还可能会是王后的新身份。她的雅言,婉转中透着一丝妩媚,听起来分外舒服,要知道,赵姬的歌喉也是能够上得春晚的级别。 春秋战国时代的雅言,可以说是只在贵族圈子里流行的国际语言,起到了后世英语的作用。中国这么大,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为了便于交流交往,各国上层都学会了用雅言沟通。秦穆公招揽由余的时候,一个说雅言,一个说晋语,留下了一段佳话。赵姬决定不说赵语,至少在学会秦国话之前,她会一直以雅言与人沟通。早在邯郸的时候,吕不韦曾派人通知过她,秦国宫廷不会乐意接受一个满嘴赵语的女子成为秦国的王后。 “小蒙将军,我看你和政儿年纪相仿,就由你陪着政儿去沐浴更衣吧!”侍女扶着赵姬走下马车,发现蒙恬的目光落在嬴政身上,顿时记起了这个口称末将的小将军。 “末将遵命!”蒙恬掩饰着心里的激动,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赵姬给的这个机会,蒙恬会好好把握,赢得未来始皇的友谊。 瞧着一个童子,口称末将,还是大名鼎鼎的蒙氏子弟,在场的秦国人,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心里打呼不虚此行。不仅亲眼见到赵国归来的美艳赵姬,还能和风头正劲的蒙氏一族结下些许情谊,想想都觉得日书特别亲切,上面记载,今天可是迎接上官的大好日子。 “末将蒙恬参见公子!”蒙恬快步上前,走到嬴政跟前,施展语言轰炸。嬴政啊嬴政,你成为秦王之后,可要记得我这个将军啊! “政儿,跟着小蒙将军去吧!”待得赵姬发话,蒙恬明显感觉到嬴政有些不舍,在侍女的引领下,前往汤沐之地。 嬴政这是还有些恋母么?蒙恬有些恶趣味的想道。嬴政长这么大,一直和赵姬一起生活,没有体会到父爱的光泽,或许,这个年纪的嬴政,依恋母亲赵姬,也没有奇怪的。 赵姬、嬴政离去之后,早已守候在一旁的车马啬夫,将马车牵到一旁,举着冒烟的火把,里里外外,熏了一个遍。蒙恬想到,后世驻营救灾的时候,也曾用烟熏房舍家具,很多的生活智慧,真正传了几千年。指挥熏车的车马啬夫,按着流程,布置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就像蒙恬后世的时候,留学德国的时候接触的普通德国人。 “公车司马律有规定,凡关东六国车马,入我秦国,都要用烟熏过,才能得以放行!”那车马啬夫念念有词,似乎在教导跟在身边的学室子弟,“否则,这些车马带来的不明虫子,会病我牲畜,毁我庄稼······” 正文 第五章 刺客 蒙恬领着四名军士,充作嬴政的护卫,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一道前往洗浴之地。 “蒙恬,你今年几岁啦?”嬴政不住的看向紧跟在右肩后方的蒙恬,特别是蒙恬腰间金光闪闪的青铜宝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嬴政只在梦里见过冰寒剑光,却没有亲身抚摸过真正的宝剑。心里惦记着蒙恬腰间的宝剑,嬴政很想拿过来把玩一番,可嬴政这个时候还没有习惯上位者的王者气息,只能先行开口,和蒙恬套套交情。 蒙恬心里正想着怎么和嬴政搭讪,乍一听到嬴政开口,心里松了一口气,面对未来的千古一帝,蒙恬平白了给了自己太多压力。“我今年刚好九岁,生于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是长平之战的时候。”蒙恬尽量打开话题,不仅报了自己的年龄,还提到了长平之战和秦昭襄王。 “这么说来,你我还是同一年生的呢!”同龄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嬴政觉得,刚刚回到完全陌生的秦国,能交到蒙恬这样的朋友也很不错。他童年时的好友姬丹,想方设法回到了燕国,嬴政的心灵,早已孤寂不已。“阿母告诉我,我是在高大父四十八年正月出生,算起来,我今年也是九岁。” 嬴政说起话来,带有浓重的邯郸口音,好在秦赵两国常年交战的同时,两国之间的交流很频繁,不少赵国民众,为了躲避战祸,携家带口逃到了秦国。蒙氏的门客家将,没有门第国别只见,既有投奔蒙骜的齐国故旧,也有不甘于现状的赵国宾客。蒙恬能听懂嬴政的邯郸话,也能将就着说。听到蒙恬改用邯郸话和他交流,嬴政心里更加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只是这几年来,秦赵两国几乎年年交战,我和阿母的日子可不好过。”回想起过往的颠沛流离,嬴政心里有些伤感,更有些气愤。恨异人抛弃了他们母子,也恨赵国人拿他们母子撒气,不由分说的杀了他的母家一族。 “战国乱世,国家与国家之间相互攻伐,为了国家生存,赵国人也是急了。不过,秦国也不好过,兵源、粮食消耗了不少,两国都想先歇口气。”嬴政能取得后来的成就,里面还有赵国人的功劳。孟子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苦其筋骨,说得还是有些道理。流落邯郸街头,赵国迫害,朝不保夕,嬴政的心性变得特别坚韧。没有感受到赵国人的恩惠,嬴政自然对赵国没有多少感情。蒙恬记得,后世的欧洲,从普鲁士回到俄国的某个帝王,把自己当成了普鲁士的臣民,处处维护普鲁士的利益。 “邯郸之战的时候,我曾亲眼见到不少赵国人死在我的面前,有男子,更有老弱妇孺,缺粮的时候,甚至有人偷偷煮食刚死不久的尸体。”嬴政压低了声音,叹了一口气,“如果天下只有一个国家,就没有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人们也不会遭受战乱之苦!” 额滴个乖乖!不愧是热衷统一事业的嬴政,才九岁,就有意识到,天下当归于一,列国并立,正是战争的根源。想想后世菜鸡互啄的欧洲,国家那么多,经常打仗,本就是相当正常的事,欧洲人都见怪不怪。正因为亲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嬴政心里才有朦胧的统一意识,那就是以战止战,还天下一个太平。 “公子说得不错,列国征战了这么久,百姓死亡无数,如果天下能够统一,各国之间就再也不会打仗了······” 蒙恬心里还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与嬴政的一番对话,嬴政心里的统一意识才会更加明晰。天下纷争不息,以有王侯,或许,现在的嬴政,想法不会那么明确,但至少却列国分封体制有了抵触的心思。 蒙恬紧跟着嬴政,两人边走边聊,嬴政这个时候的地位还没有明确,要回到咸阳之后,经过一番斗争,才能登上王太子之位。嬴政有意从蒙恬的口里了解情况,蒙恬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仔仔细细的向嬴政介绍着秦国的风土人情。末了,嬴政如愿以偿的开口,从蒙恬手里借过寒泉宝剑,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大荔县人口过了万户,大荔又是县治所在,城内的街道宽阔,行人自觉的走在两边,只有公事在身的人,才能使用正中央的道路。如此一来,办理公事效率提高不少,可如果有盗贼偷袭,却会成为醒目的目标。 街道的转角处,一处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三双眼睛,冷冷的盯着缓缓前来的嬴政一行人。这里是前往高等贵族沐浴之地的必经之地,他们早已守候多时。 “幸、产,你们两人负责牵制前后守卫的武士。”领头模样的刺客摸了摸腰间的楚剑,这是他准备行刺的习惯,“目标人物就交给我来处理,一旦得手,立即撤离!” 名叫幸、产的两人重的一点头,“达,你放心,杀死护卫的武士,可能会费一番功夫,但只是拖住他们,保证没有问题!”他们想着,凭达的本事,刺杀的不过是位半大孩童,哪怕他是王子,在达的剑下,王子与庶民,那是绝对的人人平等。 蒙恬的心里突然感受到一丝不安,杀气这样的东西,或许只能存在武侠之中,不过从鲜血中爬过来的人,对于危险,总有那么一种直觉。这种直觉,说不清,道不明,蒙恬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家注意警戒!”蒙恬开口提醒,左瞧右看,发现前面街道的转角处,行人较少,形成了视角盲区。蒙恬前世参加过反恐培训,知道这是袭击的最佳地点。“公子,小心,可能会有危险!” 蒙恬从嬴政的手里取回寒泉剑,见到蒙恬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嬴政心里一紧,不由得暗暗戒备。未来的千古一帝,可不能这么死了。蒙恬把嬴政护在右侧,如果有人偷袭,势必会首先面对他。 刚刚进入拐角,只听见哗啦一声,临街的一处窗户瞬间破开,三名青衣汉子纵身跃下,身在半空,快速的拔出佩剑,目标明确,两人奔向前后护卫的武士,一人径直冲向位于队伍中间,尚有些错愕的嬴政。在赵国的时候,嬴政经历过赵国人的追杀,可都到了秦国,怎么还会有人来追杀他? 如果没有蒙恬的提醒,突然遇袭,很可能就不会有未来的始皇帝。早在戒备的武士反应迅速,抽出配备的秦剑,同刺客厮杀在一起。有武士不放心蒙恬,想要救援,却被刺客死死的缠住。 “大胆贼人,竟敢当街行刺!”蒙恬拔剑的同时,高声呵斥。这几名刺客,一看就是经常作案的惯犯,踩点准确,沉默无声,哪里像刚出道的新手,定要高声吹嘘一番。蒙恬不指望自己的呵斥能唤起刺客的良心,然后倒头便拜,只希望有人能发现贼人作案,根据秦律,发现犯罪,方圆百步的人如果不施展救援,事后就会治罪。道德在暴力犯罪面前,也许苍白无力,可一旦法律作了规定,秦人坚决执行,不怕没有人伸出援手。 达看见蒙恬竟然拔剑挡住了他的脚步,眼里既错愕,又有些欣赏,不过八九岁的孩童,面对偷袭,第一反应不是逃,而是拔剑迎敌。蒙氏一族,当真是得到了昊天上帝的眷顾,代代都能出人杰。 “蒙恬,不要怪我,要怪,就要怪你们蒙氏选择了嬴政!”想起雇主的交代,达的眼里露出森冷的寒光,只要能够杀死嬴政,谁挡就杀谁,蒙氏又能怎么样,秦国最不缺的就是将军,只要成蟜公子成为了秦王,还怕找不到勇武之人为秦国征战吗?! 正文 第六章 援手 轻量级拳手,遇上重量级拳手,如果选择了硬碰硬,脑子不是傻了,就是实在没有应对的办法。对面杀来的是经验丰富的刺客,饶是对自己的武艺有相当的自信,蒙恬也不敢硬拼。 “公子,剑鞘你拿着,现在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勠力同心,才能挣到一丝活路!”不由分说,蒙恬将剑鞘塞到嬴政的手里。短暂的错愕之后,嬴政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了眼前的处境,拿着剑鞘,掩护蒙恬。没有学过剑法,可这个全民尚武的时代,没有见过猪,也见过猪跑。在赵国的时候,嬴政曾拿树枝随意挥舞过,勉勉强强学会了一点剑法的皮毛。 “当”一声,蒙恬的寒泉剑撞上达手里的楚剑,一股巨力传来,震得蒙恬的手臂酸麻。若不是寒泉剑的品质上乘,蒙恬暗中施展巧劲,只怕第一回合的较量,寒泉剑就会脱手而飞。这个时候,嬴政趁机挥舞剑鞘,从蒙恬身后冒出来,以鞘当棍,狠狠地砸在达的剑身之上,当机立断,身手敏捷,远远强过一般孩子。若是再系统学过武艺,以嬴政的身手,后来的半吊子刺客荆轲,哪里会是嬴政的对手。 有嬴政的牵制,蒙恬顿时轻松很多,寒泉剑连刺带削,竟然挡住了达的攻击,两人不由得信心大增。 “该死!”达心里咒骂着,他手里的青铜剑,购自楚国,本也是锋利无比,可碰上了蒙恬手里的寒泉剑,他却能感受到楚剑内里的呻吟。身不离剑,剑不离身,手里的这把楚剑,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却也陪伴了他当刺客的这么多年,剑身的感觉,当真就是他身体的感觉。“这小子,手里的剑,可真是好东西啊!”这样想着,达的眼睛,增添了贪婪的目光,一把绝世好剑,在这个年代,真真是价值连城,足以作为传家之宝。 白起攻破楚国郢都之后,楚国失去了最肥沃的土地和高素质的民众,社会工艺一落千丈,青铜器铸造水准更是落了下乘。楚国东迁之后,楚国人制造的青铜剑,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远远的落在了秦国后面。达手里的楚剑,应该是购自楚国东迁之后,怪不得敌不过寒泉宝剑。蒙恬全神贯注,听到刺客手中剑传来的撞击声,明白了对方不能发挥全部实力的关键。秦国寒泉子一脉,铸造的宝剑,果然名不宣传,品质远远的超越了楚剑。 达感受着宝剑的呻吟,心里越发震惊,区区两个半大孩童,竟然与他斗了六个回合,他却近身不得。就算寒泉宝剑再厉害,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战局啊?他却不晓得,对面的蒙恬,虽是九岁的毛头小子,可武艺传承却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蒙恬拿出后世部队里的游斗技巧,再有嬴政的配合,一时半会儿,倒与刺客斗了个旗鼓相当。 幸、产两名刺客,武艺稍逊首领达,但蒙恬选出的护卫武士,武艺自是不低,刺客、武士缠斗在一起,短时间内分不了高下。达得不到援手,蒙恬心里自然安定不少,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肯定会回到他这一边来。 达心里明白蒙恬在等待什么,秦国人尚武,更有法律规定帮助擒拿盗贼,等附近的秦人反应过来,他们就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成为过街的老鼠。想起雇主的交托,达心里一横,人死卵朝天,贱命一条,拼命吧! 人一旦决定玩命,总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蒙恬明显得感觉到了达的变化,似乎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剑招变得更加冒进,更加凌厉。狭路相逢勇者胜,兵法上的道理,用在单打独斗上同样适用。后世更有人从比剑的战斗中,悟出了精妙的兵法。 打鸡血的状态,不可持久,蒙恬心里提醒道,断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吓到,这个时候,更应该沉着冷静。蒙恬知道,战场上,两军相遇,哪怕旗鼓相当,哪一方先弱了气势,就会最先败下阵来,一旦有了退却的心思,很可能就会一败涂地。 蒙恬咬牙坚持,达也不好过,他一心想要先解决了蒙恬,稍稍忽略了无刃的剑鞘。可他没有想到,嬴政却不是长在花室中的公子王孙,邯郸街头讨生活,别看他瘦是瘦,胳膊里却是有肌肉。嬴政抓住机会,一鞘打在刺客的左胳膊上,端的是疼得钻心。 狗日的,连剑鞘都打造得这么精心,秦国要不要这么认真的!达心里问候了铸剑人的祖宗十八代,咬牙切齿,戾气更甚,情急之下,竟然放弃了防守,采取了同归于尽的招式。 蒙恬眼见不妙,想也不想,连忙推倒身体左侧的嬴政,不仅是为了保护好嬴政,更是因为职责所在,完成任务早已成了蒙恬内心深处的信条。 眼见蒙恬和刺客,两人就要同归于尽,突然,“嗖”的一声,一颗石头如离弦的箭,越过蒙恬的头顶,砰的一声,正好打在刺客的右胳膊上。蒙恬心里吃惊的同时,却是眼疾手快,身子猛地一顿,剑身斜向上,一剑捅进刺客的心脏。蒙恬练习过格杀技巧,心脏的位置找得十分精准,寒泉剑刺得又狠,断不会给刺客留下活路。 “你们——”达口吐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却是望向了蒙恬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里,手里正举着一把弹弓。如果不是受到偷袭,伤了拿剑的手臂,达一万个相信,他会以命相搏,杀了眼前的这两个可恶顽童。可惜啊可惜,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甘的向后倒在了地上。 “达!”幸、产看见身手最好的达竟然最先毙命,口里不由得惊声呼道,喊出了达的名字。三人大块吃肉,大块喝酒,恨不能同生,却只待同年同月死。达一毙命,幸和产两人也存了死志,红着眼,玩命进攻,逼得护卫的武士手忙脚乱。 这个时候,那出手帮忙的汉子,收了弹弓,拔出佩剑,加入了战团。几乎与此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的秦人终于围了过来,佩剑的人在前,没有佩剑的人四处找家伙,团团包围了作乱的刺客。不管是不是想要真心帮忙,至少做出了声援蒙恬等人的样子。刀剑不长眼,或许,觉着自己的武艺比不上战斗中的武士,见义勇为的秦人,没有贸然加入战斗,只是堵住了刺客的退路。 眼见这些吃瓜群众如此,蒙恬和那汉子,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无端的人加入进来,不说帮忙,能帮倒忙就算不错了。那汉子武艺颇为高强,一把宝剑,挥得如影随形,圆润无比,三两个回合,一剑刺在幸的手腕上。两名护卫武士趁机用戟架在刺客脖子上。那刺客似乎是不愿意被俘,头一歪,脖子正好扎在戟的刃上,自杀了。幸一死,仍在殊死搏斗的刺客眼见更没有活路,索性抹了脖子,端的是刚烈无比。 “这就是中国古代的刺客!甚至太史公专门作了刺客列传的刺客!”守卫在嬴政身边的蒙恬,此时却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不得不说,中国古代的这些刺客,蒙恬不能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心里更把他们当犯罪分子看待,可不得不承认,这些刺客,真的很有操守,丝毫不缺乏刚烈武勇的气概。“可惜了,这样的勇士却不能为国家而战,却死于自相残杀!”蒙恬暗中叹了一口气,多少华夏子孙,在和自己人争斗时,不缺必死之心,如果能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哪里会有周围胡族嚣张的时候。 “公子受惊了,蒙恬护卫不周!”蒙恬一边请罪,一边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嬴政,如此近距离的生死搏杀,嬴政也是第一次经历。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后怕。 “不,你有功!”嬴政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如果没有你拼死护卫,恐怕我早已死在这贼人手里!”嬴政指着地上的刺客,有些不解气,抓过蒙恬手里的寒泉剑,负气上前,再刺了他几剑。眼见如此,蒙恬的心里,只能为那个半吊子的刺客荆轲默哀。 “壮士,请留步!”突然,蒙恬瞧见那见义勇为的汉子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去,连忙挥手,招呼武士守卫嬴政,自己却几个箭步,冲了上去。刚刚这人的身手,蒙恬可是看在眼里,走过路过不容错过,蒙骜、蒙武的武艺,在蒙恬看来,稀松平常得很,毕竟他们少有上阵厮杀的机会,蒙恬心里,早就想学习这个时代的精深武艺,正愁找不到人教呢! 正文 第七章 卜兴 “壮士,按秦律规定,协助抓获贼人,国府有赏,壮士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蒙恬拦住中年汉子,担心自己一个小孩子,人微言轻,一开口却把秦律用做了挡箭牌。 “可我没有听说一定要去领赏吧?!”中年汉子愣了愣,抱着手臂,笑道,“我侠义心肠,助人为乐,难道就不行吗?” 蒙恬明白了,这人就是这个年代典型的侠客,近乎于活在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快意恩仇。中国社会的侠客文化,源远流长,战国尤盛。侠以武犯禁,秦国大力打压不事生产、四处游荡的侠客,但侠客文化,并没有在秦国禁绝,只是低调了许多。想到这里,蒙恬心里既好奇,又好怕。如果这人刚刚站在刺客一边,只怕这个时候自己早已是一具尸体。 “秦律规定,助人为乐有赏,你不去领取赏赐,这是平白抬高了社会道德标准,让以后的人怎么想!”蒙恬想了想,助人不领赏这种风气要大加批判才行,“子路救助落水之人,坦然受赏,得了一头牛,孔子听说后,感到很高兴,还夸奖说人们都会用于救助落水之人了。子贡救助落难同胞,却不按照规定去官府领赏,孔子得知后却批评了子贡。壮士,你这样的行为和子贡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人听了,眼神有些玩味,好奇的打量着蒙恬。孔老夫子的教导,他自然是知晓的,秦国不比齐鲁,不兴儒学,孔子在秦国,并没有多少名声,反倒是批判的话语居多。眼前的小子,小小年纪,身佩宝剑,气质不凡,多半是贵族后代,开口教训,却提及了孔子的教导,难道说,这孩子的家庭有儒学的传承?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说得不错,我卜兴就跟你一起去领赏罢!”卜兴不再坚持,跟在蒙恬后边,心里思量着,我在外游学多年,多听闻子贡、颜回的名声,我身在的子夏一脉,现在却名声不显。想当年,魏文侯在世的时候,子夏为文候师,西河学派是何等的兴盛,真是时也命也! 蒙恬正准备前往县府,哗啦哗啦,一队军士飞奔而来,当先的一员骑将,正是蒙武。他得到刺客行刺的消息后,一边吩咐部将加强对赵姬的保护,一边亲自赶往蒙恬的方向。该死的刺客,该死的大荔县令,怎么管理的治安?我儿蒙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们怎么连坐? “蒙恬,公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蒙武很关心蒙武现在的状况,可出于职责,他仍然首先询问了嬴政的状况。 “父亲,公子无事,多亏这位壮士卜兴出手相助,我和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蒙恬顺势向蒙武举荐卜兴,他打定主意,找机会劝说蒙武接纳卜兴成为蒙家的门客。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蒙武拱手作礼道谢,暗中打量着卜兴,见他英武中透着一丝儒雅,年纪和他不相上下,心中暗暗点头,升腾起不少好感。蒙家祖籍齐国,时代习武,可并不仅仅依凭血勇之气,颇重家学传承,与文武并重的人颇为投缘。 蒙恬招呼一队士卒护着嬴政前去沐浴更衣,参与击杀刺客的士卒则抬着刺客的尸体前往县府,他们看向尸体的目光,充满着火热,内心已经在期盼着赏金和爵位。 得到刺客行刺的消息,大荔县令惊得几乎站不住脚,自上任以来,大荔县令可没有发生过这等恶性犯罪,尽管他不知情,可根据官吏考核的规定,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年终考核。回过神来,他赶快通知县尉,加强戒备,万不得再出什么差错。 县里的狱掾验过尸体,县丞做了记录,待情况核实后,评了功劳,兑付了赏赐,已是将尽傍晚的时候。秦国的官吏办事效率颇高,当天能够处理完毕的事,就不能拖到明天去。这些基层的秦吏,给蒙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秦国国势蒸蒸日上,秦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了武勇,更在于国家整个体系运转的高效。 “卜先生,天色已晚,不如你与我们回营歇息一晚如何?”卜兴正打算告辞的时候,蒙恬先开口邀请道。 “是啊,刚在县府,你的验、传上记明你是上郡人士,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上郡从军,说起来,有好几年没有回上郡去看看了。”蒙武本来没有想过邀请卜兴前往军营,可见蒙恬面露期待之色,不忍拂了蒙恬的心意。 卜兴没有推辞,他知道眼前的这人,正是秦国上将军蒙骜的儿子蒙武,也是秦国的一员猛将。蒙氏来自齐国,那里儒学兴盛,蒙氏应该不会排斥儒家学说,或许,可以以此为契机,在秦国拓荒儒学,重建西河学派的荣光。 回营的路上,蒙恬自觉的落在蒙武、卜兴的身后,多听少说。话里行间,蒙恬得知了更多的信息。原来,卜兴是上郡人,世代经商,可他却对经商没有任何兴趣。也难怪,秦国的商人,富则富已,可却没有特别高的社会地位。二十岁那年,他决定仗剑东出函谷关,找名师学剑,出师后,任侠放荡,在楚国的时候,遭遇盗贼,差点丧命。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觉着侠客的生活,终究有些无聊,更不能济世安民,留名青史,彷徨之际,路遇一山间隐士大儒,遂拜在其门下,往山间结庐而居。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传自孔子的弟子子夏,可子夏的名声,现在却少有人提及。”卜兴叹了一口气,“先生临终前,谆谆教诲,让我复兴子夏之学,兴日夜不敢有所携带。出山后,我前往齐国,那里儒学兴盛,想着办学为生,可哪里想到,齐地儒生,大多尚空谈,不尚实务,我想,当年子夏到魏国讲学,西河学派盛极一时,秦晋之地,人们讲求实用,现秦国儒学不兴,或许是我子夏一脉的机会。” “没想到,先生竟然是个儒生?!”蒙恬歪着脑袋,他心里以为,卜兴应该是个十足十的剑客。 “我就是个儒生,有什么奇怪的?”卜兴反倒有些不解,蒙恬为何大惊小怪。 “我还以为儒生都是面若冠玉、手无缚鸡之力呢!”蒙恬嘿嘿一笑,后世的印象里,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可不就百无一用是书生,极度蔑视武人,消磨了汉人的尚武精神。可没想到,刚刚弹弓打刺客,拔剑杀人的卜兴,也是一名儒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孔老夫子精通六艺,武艺高强,刚刚你说的子路,是被夫子打败之后,才拜在夫子名下的。”卜兴想着,儒生什么时候给了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那还得了,蒙氏一族持如此观点,还怎么帮助他在秦国兴旺儒学。“吴起,你知道的吧?他学兵法之前,先学的正是儒学,面见魏文侯的时候,身穿的不是铠甲,而是儒服······” 正文 第八章 回都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新年前,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整个咸阳城更添了洋洋喜气。 秦庄襄王早早沐浴更衣,率领文武百官到咸阳近郊,迎接从赵国归来的赵姬母子。阳光洒在庄襄王脸上,照射出一脸的灿烂,他的心情很不错,想到即将见到阔别已久的赵姬和自己的儿子嬴政,他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愧疚。庄襄王算不得雄才伟略,可也不是庸才。用王立群的话说,人要成功,自己还是要行的,不然,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行,还是不行。 庄襄王同吕不韦交往没多久,就敢索要赵姬,除了赵姬的美色,更有试探吕不韦的意思。邯郸之战的时候,危险的苗头刚刚冒出来,庄襄王果断的以赵姬母子为诱饵,金蝉脱壳,逃回秦国,一点也没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样子。虽说有吕不韦的参谋,可如果庄襄王没有成事的品质,内里没有一点墨,根本不可能连连获得华阳夫人、安国君、秦昭襄王的放行。好比欧冠赛场,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球队,连斩皇马、拜仁、拜仁,夺得冠军,仅仅归结于运气,根本说不通。 “陛下,想那赵姬不过是一名烟花女子,值得陛下亲自出来迎接吗?”庄襄王身旁,一名衣着华贵典雅的美妇嗔道,“有中庶子前去迎接、蒙武将军护送,可是谁也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夏贵妃,古人云,苟富贵,不忘糟糠之妻。陛下为秦国,常年驻在赵国,赵姬与陛下共患难,陛下心里感念赵姬之德,当得是贤君!”文官之首,大秦丞相吕不韦可容不得别人污蔑赵姬,不说往日的情谊,政治上的站队更为重要。庄襄王生母夏太后、嫡母华阳太后,两人明面和气,背地里却不对付,这夏贵妃,就是夏太后的族人,而吕不韦在秦国没有深厚的势力,只能蛰伏在华阳太后一系的羽翼下。 “丞相说得是,赵姬对我秦国,也是有贡献的。” 庄襄王一开口,夏贵妃心里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胡闹下去了。想她堂堂秦国贵族,大富之家,仅仅只有贵妃封号,几年下来,吕不韦坚决反对立她为后,现在看来,吕不韦真的要支持这个赵姬成为秦国的王后。这样想着,夏贵妃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仇视起即将到来的赵姬母子。 斜睨着夏贵妃一起一伏的胸脯,庄襄王感受着夏贵妃的怨气磁场,心里很无奈,颇有风箱里的耗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他这个秦王,夹在两个母亲中间,左右为难。尊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华阳太后可是老大的不高兴,而夏太后受了半生的冷落,好不容易儿子当上了秦王,自然想着要扩大自家的影响。庄襄王每天要和朝臣博弈,还要调和两个太后的关系,真是心力交瘁。现在这个夏姬,也来捣乱,一个个都不为寡人考虑,嚷着要寡人体贴、孝顺,可谁又来体贴寡人呢?这样想着,庄襄王心里对夏贵妃有了一丝不满,连带着夏贵妃生的成蟜,他也有些不喜。 “来了来了!”宗正丞快步走回,高声唱道。秦国君臣抬眼望去,只见一条黑色的长蛇,缓缓而来,长蛇的中央,点缀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色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蒙”字,正是蒙武率领的三千屯兵。 “陛下,末将顺利护送夫人、公子回都!”蒙武远远的止住队伍,护送马车近前,高声禀告。 “哈哈哈······”庄襄王爽朗的笑道,抛开了心里的思绪,“蒙将军辛苦了!” 这个时候,中庶子景开引领着赵姬母子缓步近前,来到了秦国君臣面前。大荔县城的刺杀,惊得景开后怕连连,吓坏了的尘根再也没有再度焕发的迹象,深怕再出什么变故。等赵姬母子沐浴更以后,催促着蒙武,马不停蹄的赶回咸阳。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拜见父王!”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短短一晚上的时间,赵姬母子就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礼仪。本来想着再度就题发挥的夏贵妃,也无法在礼仪上有所指责。人家从赵国来,能把礼仪学到这个样子,已经说明了赵姬母子背后的努力,这个时候出言指责,只会更让人不喜。夏贵妃心里不满,可还没有真的到胸大无脑的程度。 “夫人、政儿,你们受苦了!”有句话说的,相见不如怀念,不见的时候甚是想念。时隔六年之后,再度见到赵姬,尽管赵姬风韵犹存,可流落邯郸街头这么多年,岁月风霜多多少少在赵姬身上留下了印记,庄襄王再也没有初见赵姬的感觉。就别胜新婚,可庄襄王的那个部位却没有热血上涌。再一瞧嬴政,面黄肌瘦,怎么都感觉是从乡下来的懵懂小子。不过,庄襄王多多少少算是一个政客了,心里有些失望,但仍然表现出久别重逢的欣喜。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吕不韦劝慰华阳夫人的道理,用在赵姬身上,同样适用。庄襄王落魄的时候,遇见赵姬,就像穷小子发了一笔小财,等登上秦国王位,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堆里勤采撷,赵姬往里一站,再没有当初惊为女神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赵姬没有势力庞大的母家,吕不韦的运作,华阳太后的支持,赵姬要想成为秦国王后,可是比蜀道还要艰难。 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嬴政身上,陌生的环境里,没有认识的朋友,这个时候,嬴政心里的孤寂,怕是只有蒙恬才能够体会得到,谁叫他前世曾有留守的经历呢!想着护送的路上,和嬴政相谈甚欢,结下的情谊,蒙恬就觉着等嬴政安顿下来后,趁热打铁,前去拜访,早日成为未来千古一帝的玩伴、铁哥们。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嬴政孤独的时候,举着火把,走进嬴政的内心。切,怎么说得这么邪恶,蒙恬心里一惊,话说历史上雄才伟略的汉武大帝,男女通吃,尽管没有历史记载嬴政有男色的爱好,还是要和未来的大帝保持适当的距离。做朋友可以,进一步成为同志,那还是算了吧······ 正文 第九章 门客 “先生,你要在秦国传播儒学,就像给越人推销鞋子呢!”将军府里,蒙恬调笑着愁眉不展的卜兴。蒙武和卜兴交谈后,发现卜兴并不像齐国的那些腐儒,返古思想严重,食古不化,一心想建成三代圣王尧舜禹的世界,而是传承了子夏学说现实主义的精髓。趁热打铁,蒙恬邀请卜兴加入蒙府,成为了蒙家的门客。 按秦国的法律,只要获得了一定爵位,就可以招揽门客。秦国人没有战国四公子那样气派,但养门客却是一个贵族的真正标志。你说你是贵族,连门客都没有,出门头都抬不起来。蒙恬很不理解这种传统,可普普通通的秦国人,心里却异常向往。这个时代的贵族,死后坟墓周围可以种树,平民获得爵位,死后获得这种殊荣,那可是八辈子的荣耀。不理解归不理解,内心深处,蒙恬仍然能够体会,普通平民想要获得爵位,成为贵族的渴望。 蒙恬不反对招揽门客,可如果像战国四公子那样,门客三千,鸡鸣狗盗、好吃懒做之徒,他心里是不屑的。得乌合之众一千,不如得精兵一百,兵法上写得明明白白,兵贵精不贵多,养门客也一样,不在门客的数量,而在门客的质量。卜兴嘛,文能诵法孔子,武能提剑斩刺客,不得不说,卜兴颠覆了蒙恬心里的儒生形象。这个时代的儒生,远没有后世的那么文弱。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蒙恬不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战国时期。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焚诗书、明法令,就没有儒学生长的土壤。秦国君臣,以法家思想为圭臬,儒家难有出头之日。”卜兴叹了一口气,要想在秦国开拓儒学的空间,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商君变法的时候,焚诗书、明法令,商君真的在秦国烧了诗书?”蒙恬心里有些疑惑,自家的藏书里,儒家的诗书明明有收藏,蒙骜、蒙武可没有藏着掖着,言谈间,秦人引用诗书的还不少。 “商君并没有真正烧毁秦国人收藏的诗书,焚诗书代表了法家的思想主张,表明了商君治国的态度。”商君变法过去已多年,蒙家东来自齐国,蒙恬对秦国的历史并不了解,而卜兴祖上却是地地道道的秦国人,只是随着秦国的夸张才迁徙到了上郡定居。“其实,商君并不反对人们研习诗书典籍,商君反对的只是人们的复古思想,动辄以诗书为依据,批评政府的施政。后人缅怀商君,只看到了焚诗书的表面,却没有明白商君的深意。在保守复古思想弥漫整个社会的时候,为了变法,自然会摒弃守旧思想,但传统不可能一朝改变,儒家的思想代表了周公以来的传统,我忧心的是,失去了传统的支撑,秦国政治核心凝聚力的缺失。” “先生有没有想过,怎么去改变秦国无儒的局面?” “改变的不仅仅是秦国,需要改变的,更应该是儒家的思想。”卜兴语出惊人,“秦国的国情与齐国不同,齐国位于东海之滨,自征服东夷之后,不受夷翟寇扰,环境安定,社会富裕,时日一久,文士大受尊敬,武士社会地位不高,故齐国思想勃发,兵家不少,却大多得不到重用,乐毅破齐之后,齐国人就丧失了对外扩张的勇气。秦国就不同了,自立国之时起,秦国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秦人用鲜血去换取,地处西陲,注定了秦国只能在强敌环绕中拼出一条血路,走到现在,武勇深入了秦人的血液,齐鲁儒家所讲的仁,与秦人的性格格格不入,秦人嗤之以鼻也就不难理解了。在我看来,子夏的学说,结合秦国实际,吸纳部分法家思想,实现儒家学说的秦国化,再以秦国化的儒家思想推广全国,才能在秦国实现儒学的复兴!” 乖乖,卜兴莫不是得到了毛爷爷的真传,或者说,毛爷爷前世,就是这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卜兴?!蒙恬震惊了,卜兴的高论,让蒙恬想到了毛爷爷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只不过,毛爷爷的理论是用来指导革命,卜兴似乎没有格秦国命的意思。儒家思想秦国化,齐鲁之地的儒生,少有变通,顽固不已,诸侯君主不采纳他们的学说,就成了他们口里的庸君,望之不似人君,却没有想过结合实际,适度妥协,让儒家思想脱离高高在上的理想主义。与之相比,子夏在魏国讲学,培养出了李悝、吴起等弟子,不仅没有门派之见,更脚踏实地的促进了魏国的霸业。可惜的是,秦魏世仇,河西之地回归秦国后,西河学派零落殆尽,秦惠文王失去了容纳西河学派的机会。 “先生高见,我蒙恬愿意拜先生为师,学习子夏之儒!”蒙恬心里由衷的感叹,真正的法家思想,结合真正的法家思想,成为中华文化的内核,或许,中国的历史,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吧!“道理没有家家之别,百川汇海,有容乃大,各家思想,良性竞争,水乳交融,融会贯通,才会有利于华夏文化的发展!” “哈哈,百川汇海,有容乃大,说得好!就凭你这句妙语,我卜兴就愿意教授你儒学!”卜兴心里很高兴,以蒙恬的家世,未来很可能成为秦国的大将,有蒙家的支持,他的办学事业,自然事半功倍。牛逼的老师,不在于老师有多么牛逼,而在于教出多么牛逼的弟子。试想,人们知道了,秦国的将军蒙恬,是他卜兴的弟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信服的呢?正因为考虑到在秦国发展儒学的不易,卜兴才能安心接受蒙恬的邀请,在蒙府当起了门客大众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既没有要求蒙家杀美人,也没有敲着碗要肉吃,每天只是研读蒙府藏书,外出闲逛,顺便教授蒙恬儒学而已。 “先生怎么理解孔子以德报怨的思想?”新年过后,北风飘过,送来雪花纷纷洒洒,蒙恬常住的别院里,酒香弥漫,蒙恬一边为卜兴斟酒,一边请教学问。 “以德报怨,不可片面理解,不甚了了,可是会吃亏的。”卜兴一边赏雪,一边侃侃而谈,“其实,以德报怨虽出自论语,却孔子却并不赞同。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份道理,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灵活运用,变化无穷。以人与人相处为例,为何单纯的好人,结果却令人唏嘘,一味地以德报德,根本不符合人性,不仅得不到感恩的回报,很可能还会受到人们的鄙视·······” 怪不得子夏能教出李悝、吴起,荀子能教出李斯、韩非,原来子夏一脉发展的儒学,既有儒家的传统,更深深的结合了现实,真正的儒生,应该是踏实的现实主义者。那些过于理想主义的儒生,真的只不过是一群迂腐之人罢了!腐儒误国,想想后世那些读圣贤书的忠臣,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一死了事,得了好名声,却留下乱糟糟的局面。学而优,文章写得一流,不代表能干事,文章做不好,不代表写不好公文,不代表没有能力。 “大哥,宫里来人啦!”卜兴说得兴致勃勃,蒙恬听得津津有味,蒙毅稚嫩的童音远远传来,话音刚落,一个白花花的雪球,噗的一声,打在了卜兴的酒鼎上。这个怪蜀黍,自从他来到蒙府后,大哥都不怎么陪我玩了,逮着机会,蒙毅趁机发泄心中的不满。 宫里来人?会是什么事?难道和嬴政有关?蒙恬不敢怠慢,哪怕他是蒙家子弟,想要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正文 第十章 青年李信 赵姬母子回国,表面平静的秦国朝廷,一度波光粼粼,庄襄王的生母夏太后,百般不喜欢这个赵国舞姬,再听说赵姬曾与吕不韦厮混过,心里是万般不愿意赵姬入住咸阳宫,更别说成为秦国的王后。 秦人风俗,带有不少戎族的痕迹,男女大防,远没有后世存天理、灭人欲的道理,远的不说,宣太后豢养男宠魏丑夫,秦国哪个不知道,可也没有人在这方面指责过宣太后。赵姬有没有跟吕不韦好过,夏太后心里不在乎,也不在乎赵姬不是秦国人,可她见了嬴政,两眼一比对,顿时不乐意了。赵姬成了王后,这孩子岂不是成了王太子,到底是不是我赢氏的子孙呢?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的亲子鉴定技术,自然千方百计的要确认,叫自己阿父的孩子,必须是自己的种,要不然,头顶一片青青草原,偌大的家业,给了别人家的孩子,找谁说理去。这样看来,娶老婆要娶处女,要求女人保持贞洁,少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符合了大多数男人的利益。 夏太后不喜欢赵姬,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华阳太后主动拉拢赵姬。赵姬的母家死亡殆尽,举目无亲,除了傍大腿,别无选择。有吕不韦牵线搭桥,赵姬很快拜到了华阳太后门下。 两个太后水火不容,庄襄王经历着水火两重天,好不苦恼。庄襄王资质不差,只是性格上多少有些软弱,登基时日尚短,除了在赵国做人质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大的功劳,他能够成为秦王,有吕不韦的谋划,更重要的是华阳太后的支持。要知道,华阳太后不仅仅是一名女人,背后更有庞大的家族势力。那就是宣太后遗留下来的楚系势力,秦昭襄王驱逐四贵、剥夺宣太后参政的权力,但很聪明的没有进一步清算,否则,以楚系势力的能量,秦国很有可能陷入新一轮的政局动荡。 经吕不韦提醒,庄襄王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的王座,现在还离不开华阳太后的继续支持。望着吕不韦不辨忠奸的脸庞,庄襄王终于同意了吕不韦的建议,立赵姬为王后、嬴政为王太子。最落魄的时候,吕不韦倾其所有,孤注一掷,辅佐庄襄王向着秦国王座发起决死冲锋,变不可能为可能,内心深处,对这位经商、理政都很有才干的丞相,庄襄王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份感激之情。哪怕吕不韦看过摸过赵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庄襄王心里也没有多少芥蒂。登上秦国王位后,他每天都可以享用比赵姬还要漂亮的女人。 “只要嬴政是寡人的儿子,赵姬以前跟了谁,其实无关紧要。”庄襄王在册立嬴政为王太子的诏书上盖上秦国大印,心里十分确信,夏太后的映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王族公子,就算再不怎么讨人喜欢,从小的贵族教育深入骨髓,肚子再怎么饥饿,吃饭的时候也要保持风度,单身的时日再久,娶妻的时候,三个月后才能同房的贵族礼制,庄襄王确确实实遵守了。 庄襄王怎么想的,蒙恬心里不清楚,可他却得到了嬴政成为王太子的消息。这算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呢?蒙恬一直在琢磨。 嬴政雄才伟略,意志坚定,礼贤下士,有他的领导,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六国,实现了中国的真正统一。可纵观中国历史,大分裂之后的大统一,第一个实现统一的王朝,命运都不长久。秦朝仅仅只有十五年,隋朝也只有三十几年而已。或许,只是偶然碰上了少年君主、权臣,或是好大喜功的君主,但遗民数量众多,心心念念不忘恢复故国。真可以说是,英雄拔剑起,天下苍生劫。秦国灭亡六国,六国之间的仇恨顿时消失,秦国却成为了六国豪杰仇视的目标。钱穆曾说,秦国的政治背后,实有一个高远的目标,可陈胜摇旗蛊惑,六国豪杰趁机作乱,普罗大众看不清背后的利害关系,跟着鼓噪,一通乱砍滥杀,秦国统一战争时没有杀的六国王族,几乎全被起义军杀光了。天下苦秦久矣,六国豪杰批判的秦国法律,刘邦全盘沿用了。等华夏人的血流干了,豪杰几乎死光了,人们心里才觉得,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还是统一安定的好,比起动乱死亡一千万人,和平时期修个城墙、戍个边,貌似要幸福不少······ “蒙恬,看剑!”蒙恬想着原本历史上的秦末起义,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等他反应过来,一柄木剑早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来,他跟在传旨的宦官后面,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嬴政居住的太子东宫。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蒙恬回过神来,连忙行礼,却发现嬴政的背后,挺立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英气逼人,站得笔直,给蒙恬一股熟悉的感觉。“这人身上弥漫着职业军人的气质,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见过血。” “哈哈,我的蒙将军,像你这样走神,可不行呢!”嬴政挥手赶走宦官,偌大的练武场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蒙恬左右打量,发现这里跟后世电影里的日本道场差不多。日本人学习中国,学到了骨髓里,这句话,说得果然不差。秦国人尚武,贵族家里,几乎都布置有这样的练武道场,蒙恬家里,也有一个,方便天气恶劣的时候,练武找不到场地。 “经过大荔县城的那件事,我觉得,以防万一,武艺可不能落下。”嬴政很聪明,猜到了刺杀事件的蹊跷,很明显不适合传扬出去。“我向父王请求后,父王很高兴,说赢氏子弟,应该自幼尚武,我现在开始学习,已经算是晚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向李信学剑,可却没有人陪我练习,这不,我就想到你了,你可是我在秦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李信,这就是李信?!蒙恬心里一惊,不由得又瞧了李信几眼,怪不得他刚刚一直在打量我。陇西李家,没有蒙家、王家的赫赫声名,但蒙恬知道,这个家族也是秦国有名的战争家族,长期在陇西与胡人交战,李家的人,个个善骑射,更加上这个家族世代从军,势力并不小。嬴政想要学剑,为了就安排了李信,蒙恬不相信仅仅只是因为李信的剑术,像他们这样的将门子弟,几乎都要经历在太子、秦王身边为郎的岁月,等真正从军的时候,就会跨越从小兵开始升级的阶段,真正的赢在起跑线上。 对秦国的这项制度,蒙恬心里并不反感,他是受益者不提,而是这个年代,知识获取不易,将门承担了培养军官的职责,以秦国人认真务实的性格,向秦军输送了大量优秀的将才。如果蒙恬学习了武艺兵法,完成了军官素质教育,让他像小兵一样厮杀,一不小心领了便当,不说蒙恬心里不乐意,只怕秦军高层也不会允许军官后备人才跟大字不识的人去争抢人头。 原本的历史上,嬴政力挺李信伐楚,会不会因为有跟李信私交的关系呢? 正文 第十一章 李信论骑 人们尝尝安慰失败者,只要切实付出了努力,结果并不重要。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可对于军人而言,失败则意味着失去荣誉,甚至耻辱。 历史上的李信,出场的时候极为精彩,率领少部分秦国精锐,敢于深入,逼得燕国上下鸡飞狗跳,走投无路,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报了嬴政的切骨之仇,取回了燕太子丹的人头。如果李信一直胜利下去,司马迁的史记,定会有李信的一篇传记,而不会被后世名声虚高的子孙李广抢了风头。可惜,伐楚的失败,李信彻底跌出名将的行列,秦国统一天下后,李信再也没有得到重用。 屡败屡战,最终成功翻盘的军人,自古以来,比大熊猫还要稀少。 “停!”李信皱着眉头,不满的瞪着蒙恬,“蒙恬,殿下让你来陪他练剑,你怎么能不使出全力呢?” “啥,蒙恬还没有使出全力?!”嬴政有些诧异,刚才和蒙恬一番比试,他对自己的进步,大为满意。“李信,不会吧,我刚刚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也无法攻破蒙恬的防御。” “殿下,蒙恬全力防御,你自然不能轻易攻破,但是,以蒙恬的剑术,他却有反击的能力,而我却没有看到任何反击的尝试。”李信不卑不亢,继续说道,“两人比剑,如同两军对垒,一味的防守只会陷于被动,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不可因为对手是殿下,就没有取胜的决心。” “李屯长教训得是!”李信入宫之前,担任屯长,蒙恬可不能像嬴政那样直呼其名,想了想,还是称呼屯长最为合适。“我想,殿下刚刚学剑不久,现以切磋为要,就没有争个胜负的心思。等殿下得了李屯长的真传,我一定全力以赴,和殿下比试一番!” “那等过段日子,我再邀请蒙恬进宫!”蒙恬的武艺,嬴政亲眼所见,如果蒙恬全力出手,嬴政连输几次,只怕嬴政会失了学剑的信心。嬴政没有责怪蒙恬放水,反倒是觉得,蒙恬陪他在新手村打怪升级,实在是理想的陪练。不过,嬴政也没有责怪李信,短短的时间相处过后,嬴政多少了解李信的性格,这个精于骑射的屯长,崇尚进攻,言谈之间,颇有一股锐气。或许是嬴政对自己的进步沾沾自喜,李信希望蒙恬能够出手,让嬴政知道他的剑术还差得远呢。 蒙恬没有出手教训嬴政,但嬴政已经懂得了谦虚使人进步的道理。李信再教授剑术的时候,嬴政的态度恭恭敬敬,再不见欣喜之态。蒙恬没有排斥李信的教导,认真的聆听李信的教导。蒙家世代习武,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剑术,卜兴的剑术,如高高在上的歌剧,儒雅中缺乏杀伐之气。 可李信的剑术不一样,更简单,更直接,处处透着军人的气质。长期与草原人的争斗,李家的剑,带有自己独特的色彩。 “剑是杀人之剑,不管怎么冠以君子之名,拔剑的目的,总归是要杀人的。”蒙恬、嬴政练剑之后,坐地休息,李信的声音传了过来。 蒙恬回过头,见李信也坐了下来,解下了腰中佩戴的青铜剑。剑身修长,有三尺左右,差不多九十厘米。以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秦国出产的这类青铜剑,代表了战国时代兵器铸造的最高水平。六国之中,还没有哪一国能够铸造这么长的青铜剑。荆轲刺秦的时候,嬴政无法拔出腰间的佩剑,有焦急心慌的一面,另一面却是佩剑太长。 这家伙肯定杀过不少人,蒙恬心里腹诽,很好奇李信现在是什么爵位。按理来说,能够成为屯长,至少应有不更的爵位,只是蒙恬毕竟已经不是土生土长的蒙恬,秦国的爵位制度,他却是并不熟悉。 “李屯长入宫前,在哪个兵种?”蒙恬喝了一口热汤,询问道。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军制不断完善,后世王朝变更,不管怎么变换,始终没有突破秦朝军制的内核。传统的轻车、车兵,这个时候,并没有退出历史的舞台,秦军编制当中,尚有相当数量的车兵。出了函谷关,面对广阔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车兵仍有用武之地。车兵之后,数量最多的便是材官,也就是步兵,构成了秦军主力。楼船士(水兵)主要布置在巴蜀,不过,上岸之后,仍然是当步兵使用的。 蒙恬最感兴趣的骑兵,有蒙家北地抗击匈奴的传承,当骑兵仍然没有得到蒙骜足够的重视。蒙恬暗地了解过,中原各国,除了赵国胡服骑射,建设过真正有战斗力的骑兵队伍,哪怕是长期与胡人战斗的秦国,也没有建立起庞大的骑兵队伍。长平之战,白起手里的骑兵,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骑在马上的弩兵。 “我指挥的是骑士。”李信抬头挺胸,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但口里却不是很有底气。他心里发着牢骚,好好的带着队伍,李家的长辈不知怎么想的,却让他来陪王太子练剑。 果然,善骑射的李信,果然加入了骑兵。陇西李家,跟骑兵颇为有缘,只是李家的后代李广,却不是一名精干的骑兵军官。或许,李信要比他那个心胸狭窄、老打败仗的子孙要强上许多。 “可是,我听说,骑兵并没有什么前途。”蒙恬没有说谎,秦国历次战争,尤其是进入战国之后,辉煌的战果属于步兵,出身骑兵的高级将领,不是凤毛麟角,根本就没有。公子卬、魏章、司马错、白起、将军樛,哪一个是从骑兵干起,然后进入秦军高层的。 “哼,我认为骑兵在秦国根本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给我一万骑兵,我可以击败十万步兵。”李信有些懊恼,不少的李家子弟,精于骑射,但却并没有在骑兵中长期发展,后来都成为了步兵中的将领。 “一万骑兵,击败十万步兵?”嬴政放下手里的小鼎,显得很有兴趣。 蒙恬没有说话,人类战争史上,少量精锐的骑兵,击败、歼灭数量庞大的步兵,战例层出不穷。汉武帝北击匈奴之前,中国并没有建立真正的骑兵队伍,骑兵战术一片空白,蒙恬很想听听李信的高论。 “只要妥善加以训练,配以适合搏杀的武器,骑兵就不仅仅是只能释放弩箭的弩兵,而是可以成为冲击敌人军阵的骑兵。”李信沾着鼎里热汤,在地面比划着。“这是敌人的军阵,我方先以精锐步兵发动攻击,等敌军方阵出现缺口,再以骑兵冲锋,就可以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天才呀,蒙恬在心里赞叹道。李信没有明确说出冲击性骑兵的概念,但却指出了未来骑兵发展的方向。巨鹿之战,项羽能够击败王离、章邯,正是英布、蒲将军率领精锐步兵拖住秦军军阵,再亲自率领骑兵冲锋,一举奠定了巨鹿之战的胜局。后世的史家,不通军事,过分重视项羽破釜沉舟的精神力量,却忽视了项羽所采用的战术。 “可惜,现在秦国没有足够的骑士,也没有合适的武器。”李信用手涂抹掉地上的演练图,显得有些无奈。 骑兵的培养成本高,箭手的培训周期长,更别说还要在马上练习骑射。冲击敌军方阵,骑兵没有趁手的兵器,往往事倍功半。马镫出现之前,适合马上劈砍的马刀出现之前,世界各地的骑兵,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一种辅助兵种。只有压力山大大帝手中的伙伴骑兵,才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霍去病纵横草原的时候,汉军手里的环首刀,已经是十分趁手的骑兵兵器。 “戟不行吗?”蒙恬突然问道。三国时期,张辽八百骑兵,冲散东吴的军阵,张辽使用的,正是戟。 “戟太长!”李信摇了摇头。 “改短一点不就行了!”嬴政呵呵一笑。 李信、蒙恬相互看了看,苦笑着摇了摇头。秦国的兵器铸造,不是由军方控制,而是由丞相为代表的官僚管理。长戟制造,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轻易不能改动,哪能说改就改。秦军高层,如同普鲁士的总参谋部,目光盯在步兵身上,自然没兴趣大规模的发展骑兵。 嬴政转念一想,明白了李信雄心壮志面临的难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支持你建立一支真正的骑兵!” 正文 第十二章 伐魏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三年时间匆匆而过,到了庄襄王执政的第三个年头。 “陛下,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府库物资充盈,将士们摩拳擦掌,渴望立功,是时候攻打六国了。”朝堂之上,蒙骜有一次提议对外用兵。三年前,蒙骜准备攻打赵国,可赵国适时送还赵姬母子,秦国再去攻打,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邯郸之战,秦国损兵折将,现在赵国中枢,又有李牧主持军事,硬骨头不好啃。赵国北方攻打匈奴的那场战役,蒙骜或多或少听到了风声,认为李牧不那么好对付。内心深处,蒙骜不愿意去攻打赵国。 庄襄王登基后,吕不韦主政,秦国对外攻伐的步伐明显缓了下来,尚没有发生大的战事。没有战争,就没有军功,蒙骜代表着军方,知晓战士们内心的渴望。 “蒙老将军的提议,丞相怎么看?”庄襄王很聪明,把皮球踢给了吕不韦。作为君主,广泛听取臣子们的意见,轻易不作最终决定,这是朝堂廷议的惯例。 “昭襄王时期,秦国几乎年年有战事,虽说胜多败少,可却损耗了秦国的国力,打下的土地,很多都不能守住。长平之战为争上党而起,但现在,上党之地并没有在秦国版图里。”吕不韦脸色平静,古井不波,心里却不愿意蒙骜领兵出征。成为丞相后,吕不韦深知自己根基浅薄,一直在运营自己的势力,数次向蒙骜示好,希望能获得军队的支持,但蒙骜、麃公、桓龁几个老资历的将军,不为所动,暗中抵制吕不韦向军队的渗透。赵姬母子回国后,除了蒙恬偶尔进宫陪嬴政练剑玩耍,蒙骜、蒙武却躲得远远的,不愿意介入朝堂上的政治斗争。“长平、邯郸之战后,秦国已经引起了六国的警惕,无论攻打哪一国,势必会导致山东六国新一轮的合纵。” “丞相此言差矣!”麃公出生反驳道,“邯郸之战后,燕国趁机伐赵,反倒损兵折将,两国仇怨颇深,不会轻易和解。齐国自乐毅破齐之后,齐人心气已失,坐看楚国吞并鲁国,故齐人不足虑。楚国地处南方,现楚王年迈,太子未定,春申君轻易不会离开郢都。缺了燕、齐、楚,三晋合纵,不足为虑。”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一流的政治家中,有一流的军事家,而一流的军事家中,亦不乏一流的政治家。蒙骜、麃公、桓龁征战多年,经历了宣太后、昭襄王、孝文王时代,多次廷议过后,眼界变得更加开阔。对各国局势的把握,或许没有职业纵横家准确,却足够制定一个妥善的军事计划。 蒙骜来自齐国,吕不韦来自卫国,两人都是在秦国的客官,多少还给对方一些情面。麃公则为地地道道的老秦人,在秦国军功体系中,一步步获得今天的地位,心里根本不惧吕不韦。 几个老家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看你们还能折腾多久?吕不韦很有城府,麃公的话,让他很难堪,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军队是老秦人的天下,朝堂却是充斥着六国之士,明里暗地,双方或多或少的有些矛盾,只是秦国国势蒸蒸日上,国君并不昏庸,双方的合作才没有龃龉。吕不韦心里清楚,几个将军都决定出兵的话,没有秦王的支持,他根本阻止不了,接下来,就看庄襄王如何决定了。 “蒙老将军,这次我秦国出兵,当攻打三晋之中的哪一国?”丞相、将军意见不一致,麃公甚至怼了吕不韦一番,庄襄王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轻松不少。如果他的将军们,在朝堂上附和吕不韦的意见,庄襄王可就无法安坐钓鱼台了。 “魏国。”蒙骜略一沉吟,迎着庄襄王探寻的目光,道出了秦军攻伐的目标。 “魏国?为何不是实力最弱的韩国?”武将行列的末尾,张唐发现吕不韦的目光飘过来,不得不出声询问。张唐资历尚浅,本来不想发言,但既然投靠了吕不韦,却要有所表示。就算不能阻止蒙恬伐魏,也要上点眼药。秦国朝廷,早在惠文王时期,就有攻灭韩国的声音,张仪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在秦国的不断攻伐下,韩国国势日衰,早已成为了战国七雄中最为弱小的一个,秦国国内灭韩的议论尘嚣日上。 “对呀,柿子都捡软的捏,为何不选择进攻韩国,甚至灭掉韩国?” “战国七雄并存的局面实在太长,韩国的国土仅剩一隅,当不起七雄之一的名声,是时候攻灭韩国了。” “以韩国的实力,我秦国可一战而下。” ······ 张唐一开口,朝廷中的灭韩派,纷纷站出来,列出各种理由,要求首先灭掉韩国,吹响秦国统一天下的号角。这个局面,吕不韦没有想到,丞相府呆了三年,他心里十分清楚,秦国这个时候表面看起来强大,内里却有些虚弱,只是山东六国被打怕了,没有发现秦国的国力大不如前。主张灭韩的人,属于秦国的激进派,希望秦国早日总动员,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吕不韦深知战争打的是国力,主张稳扎稳打,静等秦国恢复实力,再大规模的发动统一战争。 “我倒要看看,蒙骜、麃公、桓龁这几个老头子,会怎么应对?!”吕不韦不赞同立即灭韩,但他却神神在在,形似假寐,任由激进派勾画美好蓝图。 “好啦,大家都别吵!”朝堂上议论纷纷,人声鼎沸,成何体统,庄襄王制止了大臣们的争吵,转向蒙骜,问道,“蒙老将军,你给大家说说?”攻灭韩国的提议,庄襄王心里多少有些心动,自己在位三年,就能够攻灭韩国,那攻灭魏国还会远吗?要知道,自惠文王灭巴蜀之后,秦国再没有灭国之举。昭襄王时代,彻底征服义渠,但义渠只是松散的游牧民族,与攻灭中原诸国比起来,却没有什么荣誉感。 “诸位说得不错,山东六国中,韩国的实力最弱,正因为韩国的实力最弱,才不能灭掉韩国,最好是不断的削弱它,等时机成熟的时候,韩国就会想熟透的桃子一样,自然而然的落到我秦国的手里。”蒙骜环视着朝堂上的同僚,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掷地有声。“现在攻灭韩国,只会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山东六国,唇亡齿寒,韩国灭亡教训在前,六国就会一心合纵。况且,韩国背靠赵国、魏国,贸然灭韩,赵国、魏国发兵相救,秦军的侧翼得不到保障,很可能会重演邯郸之战的结果。” “那老将军为何主张伐魏,而不是伐赵呢?” “赵国有名将李牧主持军事,平原君居中协调,信陵君出谋划策,赵人的单兵战斗能力,不逊于秦国,贸然伐赵,很难取得战果。可魏国不一样,魏王昏庸,没有会打仗的名将,唯一有帅才的信陵君,却受到魏王猜忌,甚至不敢回国。所以魏国才是最适合攻伐的对象。” “这次伐魏,如果能打通与陶邑的通路,就能让陶邑和秦国本土连成一片。”蒙骜说完后,桓龁补充道。 五国伐齐的时候,秦国获得了陶邑,后来作为穰侯魏冉的封地。陶邑四通八达,商业兴旺,人民富裕,可惜却是一块飞地,秦人想要充分利用陶邑的财富,势必要打通通往陶邑的通路,而魏国正好挡在了秦国和陶邑中间。 “既然如此,这次出兵,就攻打魏国吧!”庄襄王按捺住灭韩的诱惑,同意了攻打魏国的军事计划。或许,短时间之内,不能收获灭国之功,可只要蒙骜的计划能够成功,韩魏两国,迟早会落到秦国的手中。 正文 第十三章 兄弟 秦国即将对外用兵的消息传出后,咸阳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山呼海啸,人们尽情释放着内心的期盼。“打仗啦!”“打仗啦!”呼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奔走相告。 人民的性格是制度塑造的,秦人本就尚武,秦国的军公爵制度,保证尚武的秦人能够获得公平的上升通道,久而久之,习惯了军功荣耀的秦人,闻战而喜。战争,对于秦人,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 秦国的制度运转高效,具体明确的量化考核,各个岗位的官员都不敢懈怠偷懒。战争动员令发布后,秦国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兵器粮草均在规定的时间就位,秦国军队,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函谷关而去。士兵们不知道这次攻伐的目标,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内心对军功的憧憬。 秦国的军功文化,让蒙恬想到了后世足球强国的足球文化。秦人年纪尚小的时候,父母长辈就开始战场立功封爵的教育,官府专设的法吏,不厌其烦的讲解、宣传军功爵制度。等秦人长大成人后,制度早已成为了血液里的习惯。秦人普法可不是嘴上说说,商鞅之后,最好的执法就是最好的普法,成了秦国君臣的共识。当一个又一个带着军功荣耀的士伍回到家乡,获得了规定的田宅、奴婢,更胜过法吏口中的千言万语。 “秦国能够崛起,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严格执行了一套公平的制度。”守法是一种习惯,当习惯了秦国的生活后,蒙恬觉得,秦国的法律,远远没有后世宣扬的那么残暴,跟六国比起来,秦律反而显得更为公平合理,尽可能的在限制官员的随意性。在秦国当官,远比后世辛苦得多。秦人力求精确化管理,要求官员不得拖延处理政务,土地、钱粮、人口、牲畜等都要求明确具体数字,如果只是记载“若干”,肯定通不过年终考核,还会受到上级的训斥。平常的时候,跟着蒙武,蒙恬遇见了不少秦国官吏,他们学习法律、户籍管理、计数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形而上学的兴趣。特别是管理钱粮的官员,个个熟背九九乘法表,倒是让蒙恬相当吃惊。两千多年前,秦人已经编制了完善的九九乘法口诀。 越是了解、习惯秦国的制度,蒙恬越是觉得秦制蕴含了一定程度的现代性。数字化管理,黄仁宇一直批判中国人不能进行数字化管理,秦人却努力在尝试,甚至做得相当不错。专业、高素质的官僚队伍,用后世话来说,那就是高素质的公务员队伍。限制官员的权力,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仍然面临将权力关进笼子里的难题,秦人早早的提出,制官更甚于制民。广泛设置的法吏,深入基层,不仅起到了普法的作用,更监督着基层的官吏。秦人不明白法律,会向法吏寻求解答,拿着法吏出具的法律解答,普通秦人也能想明白,同他们打交道的官员,行为到底合不合法。秦国官员知道百姓懂法,有法吏监督,同事举报违法行为,就不敢有违法压迫老百姓的行为。想想后世,中国基层的政府,农民要交费才能收玉米,蒙恬心里就感到十分无奈,轴心时代,中国出现了自己的法治文化,不仅仅是古希腊、古罗马啊! 大军出征后,咸阳平静了许多,蒙府更显得有些冷清。秦国军制,指挥军队和管理军队的人分离,将军们负责征伐,但不负责训练军队。出征的时候,分散训练的军队才会聚集一处,由将军们稍加整合后,就开往战场。蒙骜、蒙武平常呆在咸阳,这次攻打魏国,两人带走了蒙府的亲兵,偌大的蒙府,只剩下了蒙恬、蒙毅,还有一些仆人。 “秦国的这套军制,只有刻板严谨的秦人才能玩得转,只有秦人才会不折不扣的执行官府制定的法律。”蒙恬觉得,古代的秦国人,和后世的德国人,具有某些相似的品质,同样务实、守法、重视秩序,做事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偷奸耍滑。连粮仓里出现了老鼠洞,该如何处理,谁的责任都规定得很明确的国家,不得不让蒙恬新生敬佩。后世的人,极端推崇古罗马的法治,中世纪更掀起了罗马法复兴运动,可中国早期的法治,代表中国古代法治实践的秦国法治,却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蒙恬一边翻着手里的竹简,一边感叹。同样的兵将分离,赵宋王朝落得个积贫积弱的局面,秦国却造就了虎狼之师。只怕后世那些读圣贤书出身的官员们,整天忙着填诗作词狎妓,少有心思留在具体办实事上吧?! 这样一想,蒙恬就觉得,当初商鞅燔诗书、明法令,确立法家的制度,确实代表了国家治理的实际。搞文学的,就好好去搞文学,不要来参和国家治理。文学家治国,想想后世的王莽,过于理想主义的人成了政治家,想要建设天堂般的美好社会,往往却会将地狱带给了人间。儒家的思想,确实要结合秦国的法治传统,进行变革,儒生们不能老想着建设尧舜禹那样的社会。 等卜兴回来后,再和他好好探讨一番。蒙恬收拾好竹简,伸了一下懒腰。这次出征,卜兴以子夏学说不排斥兵家,说服了蒙武,带着他去见识真正的恢弘战场。如果卜兴能结合法家、兵家的学说,实现儒学的变革升华,蒙恬不介意支持卜兴在秦国拓展儒学。 “大哥,你怎么又在看书呀?”蒙毅撅着嘴,提着剑,满脸不高兴,气呼呼走了进来。蒙恬每天花了更多时间看书,听卜兴讲学,陪嬴政练剑,貌似陪蒙毅的时间少了很多。 “蒙毅,练剑贵在持之以恒,不需要每天花那么多时间的。”蒙恬敲了蒙毅的头一下,不由得笑了,神话的导演,只怕没有想到,武勇无敌的蒙毅,小时候,却是这么一个小气鬼。“练剑练得再好,不过能敌十来人罢了,阿父有没有教你学万人敌啊?” “阿父没有教我学兵法,却让我背秦律,好无聊,都是某甲某乙的。” 蒙武为何不让蒙毅学兵法?蒙恬心想,或是蒙武不想两个儿子都从军吧。战场无情,刀剑无眼,风云变幻,谁也说不清楚。蒙武私下里曾透露,希望蒙毅从文,继承家业,蒙恬则可以随自己的心愿。有多个子女,中国人往往选择不同的教育方式。李嘉诚严格规划李泽钜的道路,却不干涉李泽楷玩女明星,蕴含着类似的道理。蒙毅,以后应该不会往军队发展了,等自己手下带领着几十万军队后,蒙毅更不可能带兵,只能长期留在中枢。想想历史上的蒙毅,长期呆在始皇身边,未尝没有安抚蒙恬的意思。要知道,蒙恬可是统领着秦军最精锐的部队。 “哈哈,秦国以法为治,别说你要学,大哥也要学的。你可不想哪一天犯了法,斩你的手、斩你的脚,在你脸上刺字吧?!” “嘶——”蒙毅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被吓到了,不自觉的摸手摸脚又摸脸。 “好啦好啦,大哥跟你开玩笑呢!”见蒙毅小小的心灵吓得不轻,以后背秦律的时候,肯定不会心不在焉了,秦国未来的司法部长,不通秦律可不行。“就算你犯了事,大哥也会替你出赎罪钱的!”赎罪钱,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罚金,既惩罚了犯罪,又充实了国库。想到这里,蒙恬心里觉着,有机会还是攒点钱好,想想后世的太史公,口袋里没钱,只能悲催的交出宝贵的蛋蛋。 “大哥要出钱,那就不要以后出,现在就出!”蒙毅反应过来,蒙恬在逗他玩呢,顿时起了心思,叫道:“我要吃糖葫芦!还要吃牛肉!” 这个时候的牛肉可不便宜,秦国法律规定,只有超过一定年岁的牛才能再杀,还要获得官府审批。以蒙家在秦国的地位,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牛肉。糖葫芦,这个时代就有糖葫芦啦?会是什么味道? 正文 第十四章 甘罗 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样红,世事无常,谁曾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秦国丞相,甘茂一家,如今会这么落魄潦倒呢?推着轻车,缓缓走过一处豪华的宅子,何氏偏过头,出神的望着宅子的高墙华门,叹了一口长气。 “阿母,你在看什么呢?”甘罗仰望着高高的宅门,心想,为何每次经过这里,母亲都会出神的望着这出府邸,叹息不已。 “没有什么。”何氏回过头来,笑里带着温柔,更带着无言的坚强。甘罗还小,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的身世吧。“甘罗,阿母教你的书背了吗?” “背了!”甘罗记忆里没见过父亲,与母亲何氏相依为命,很孝顺,母亲让他背书,他一点也不敢悖逆。“阿母,我背给你听。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 轻车咕噜噜,童音缥缈,何氏听在耳里,倍感欣慰。黄金万两,不如典籍一卷。甘家虽然败落,失去了田地房宅,好歹传下了一部典籍。据说,当年甘茂缠着张仪,才手抄了这么一卷,当做了传家之宝。想着夫君弥留之际,一再交代,振兴甘家的钥匙,就在这卷书里,何氏不敢怠慢。甘罗稍微懂事的时候,何氏就开始引导甘罗识字背书。甘罗从小懂事,聪明伶俐,从何氏这里学了一些字,秦国咸阳宫前,高高的阙门,发布着秦国的各项法律,甘罗常去那里转悠,有法吏解答,有学人讨论,甘罗竟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常来卖糖葫芦的小孩,却是甘茂的后代。甘家败落了几十年,秦武王之后,甘茂遭樗里疾排挤,再没能回到秦国政坛。 “出示验、传!” 咸阳北市,市场监验过何氏的经营凭证,何氏推着轻车来到了自己的摊位。甘罗搬来一块小石头,固定好车轮,帮着何氏撑起黍草棒,插上一根又一根的糖葫芦。甘茂发迹前,生活同样落魄,曾在楚国郢都以买糖葫芦为生。等甘家落魄了,何氏又重新拾起了这门手艺。 “糖葫芦,不甜不要钱,保准让您清爽香甜,整天都有好心情!”晚春的太阳,哪怕是午时,也没有一丝酷热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无比温暖。这个年代,除了少数贵族之家,人们还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市场上,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总有些人肚里有些饥饿,不能吃饭,随便吃点什么充饥也是好的。甘罗这么一叫喝,有人就开始流口水了。 饥饿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会极大的缓解饥饿感。 “给我来一串!” “我也来一串!” ······ 不一会儿,何氏的摊位前,排起了长队。 没想到,两千多年前的集市,也这么热闹,还这么规范。陪着蒙毅,蒙恬左瞧右看,平常家里不需要他买什么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逛集市。街道很宽阔,可以容四辆马车并排而过,街道两边,一排店面整整齐齐。小本经营的摊贩,呆在露天的摊位里,规规矩矩,热闹却不混乱,熙熙攘攘却很有秩序。想起后世的市场,占道经营,堵塞交通,蒙恬觉得,这古代的集市,倒显得井井有条。 “大哥,你看,卖糖葫芦的就在那里!”顺着蒙毅手指的方向,蒙恬看见了何氏的摊位。鲜红的糖葫芦,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女人微笑着,一边递给客人糖葫芦,一边收钱找零,还有人用手里的货物交换。女人身边的小孩,口里吆喝着,多么温馨的一对母子。 蒙恬心里感叹,这个时代的女人,还没有受到儒家思想的束缚,抛头露面,做生意,尤其是在秦国,只要不违反法律,没有人来管你。法无禁止即允许,详细的法律规定,人们不仅更明确自己的行为,更限制了官府的随意。如果有人以道德跳出来指责别人,只会被人当做跳梁小丑。 当蒙恬、蒙毅赶到何氏摊位的时候,前面还有五人,蒙恬老老实实的排到了队伍后面。 “大哥,会不会轮到我们后,就么有了?”蒙毅歪着身子,盯着糖葫芦一个个减少,心里十分焦急。 “不管有没有,还是要排队的,你想市场监过来抽你一鞭子吗?”蒙恬没有想到,中国人在二十一世纪都没有排队的习惯,两千多年前却能规规矩矩的排队。也难怪,秦人几乎全民皆兵,长期的军事训练,秩序已经成为了秦人的潜意识。军队里排队吃饭,排队领取物资,自然而然的养成了排队的习惯,当形成了习惯之后,就内化为人们素质的一部分。偶有犯事的,扰乱了秩序,挨了几鞭子后,再也不敢放肆。 “让开让开,你们给老子让开!”待轮到蒙毅,刚好只剩下最后一串糖葫芦的时候,一阵喧嚣声突兀的传来。蒙恬回头一看,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两名仆人,趾高气扬的大踏步走了过来。 “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啊!”少年人吸了吸鼻子,满脸不屑的哼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给老子让开!” 阿,蒙恬满脸不悦,心想,哪里来的恶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秦国贵族,为了获取军功,总体素质较高,也不排除有那么几个败类。看眼前这小子,有保镖护卫,衣服镶了丝边,满脸傲气,定是咸阳城里某个贵族家的败类。蒙家将门之家,为了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蒙家平常衣着饮食都很朴素。蒙家可不希望蒙家子弟,到了军营,却受不了军营的苦。少年人见蒙恬衣着很干净,却朴实无华,身边又没有保镖护卫,就把他当做了市场里某个小店主家的小孩。 “胖墩!” “诶,公子?”少年身后,身材有些圆鼓鼓的护卫,谄媚的笑道。 “最后一串,我要了!” “好嘞,我去给公子拿来!”胖墩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挤开蒙毅,单手向前一伸,“拿来!” 蒙恬心里有气,伸手稳住蒙毅的身子,正想上前理论,可卖糖葫芦的女人说话了。“这位客官,市场有规定,先来后到。这位小公子先到,这串糖葫芦,应该是卖给他的。” “呵,什么小公子?”少年人歪着头,斜着眼睛,十分不屑,“贱民就是贱民,公子是能随便称呼的吗?我看,叫竖子还差不多。” “你才是竖子,你全家都是竖子!”竖子是骂人的话,蒙恬再怎么脾气好,也忍不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出门不看日书,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高衙内一般的人物。 正文 第十五章 私斗 商鞅变法,在秦国很成功,造就了一大批军功贵族,其中不乏原本是奴隶、平民的人。这批新贵族成了商鞅变法的支持者,老贵族们不得不转变态度,但心里面的隔阂,一百多年过去了,仍然不能完全消除。 很多老贵族的心里面,其实有些看不起迅速崛起的新贵族。在他们看来,贵族可不仅仅代表爵位,更代表着历史,代表着传承。秦国立国几百年,秦国的老贵族一路走来,哪一家背后没有光荣的历史。认真起来,往前追溯,甚至可以上溯到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反观这些新贵族,不少人连贵族礼仪都搞不清楚,粗鲁不堪,一副暴发户的样子。秦国的老贵族,心里面一边咒骂着军功贵族,一边不得不送子弟从军。军功爵律有规定,没有军功,祖先的荣耀可不能在秦国换取爵位。 樊天壹所在的家庭,正是秦国典型的老贵族,历史悠久,樊家的祖先,在秦穆公的时候,已经是秦国的将军,跟随着孟明视,屡败屡战。秦国施行军功爵律之后,樊家自有兵学传承,樊家子弟从军,起步比平民高,不愁没有获取军功的机会。秦军的上升通道很公平,基层军官几乎都是通过斩首获得提拔,可高层将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老牌贵族家庭。像白起、王翦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不仅需要特别的才干,更需要特别的机遇。秦国君主或许是为了抑制老牌贵族的势力,秦军的中枢将领,少有老贵族出身,更多是从平民、客卿中任命。秦昭襄王时代的白起、将军樛,庄襄王时期的蒙骜、麃公,有将才,但却不是来自老贵族家庭。 樊天壹不知道,眼前的蒙恬、蒙毅,正是来自新贵族家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樊天壹心中的贵族优越感。老子是贵族,你们这些平民就得对我恭恭敬敬的,允许我插队,好的东西也要让给我。他哪里想到,蒙恬可不会在乎他心中的贵族优越感,再说了,满清鞑子的王朝覆灭后,明面上中国早已没了贵族,蒙恬没有对贵族点头哈腰的习惯。 “嘿,你竟然敢骂我?告诉你,我可是贵族!”樊天壹气坏了,满脸通红,蒙恬不仅不给他面子,反而骂了他。“你你你···知道我阿父是谁吗?趁你小爷我现在心情还好,赶快从我这里钻过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樊天壹腿一张,指了指自己的胯下。他身边的随从,配合着哈哈大笑。 蒙恬多少有些明白,韩信的胯下之辱怎么来的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以欺负人为乐,而他们的父母知道后,恐怕认为孩子还小,不愿意去管教。既然你的父母不管教,就让我好好替他们管教好了。蒙恬心里一横,面不改色,装着糊涂,“你阿父是谁?我怎么晓得,你的脸上有没有写上你父亲的名字。瞧你这副叫嚣的样子,我还以为哪家的疯狗跑出来了呢!” “你小子找死!”樊天壹气得脸色狰狞,拧起小小的拳头,一拳向蒙恬打过来。他也从小习武,打遍樊家儿童无敌手,想着要打得蒙恬求饶。可惜,他遇到的是蒙恬。只见蒙恬伸出手一拨,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拉,眨眼功夫,樊天壹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的一声,樊天壹重重的摔在地上,叫唤不已。蒙恬伸脚踩在的背上,动弹不得,口里只是叫唤,“胖墩、瘦猴,给我杀了这个臭小子,给我杀了他!” 樊天壹的两个随从,胖墩、瘦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上前,可蒙恬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目露寒光,竟然震慑得他们动弹不得。在老牌贵族家庭混了那么久,他们多少见了些世面,见蒙恬小小年纪就这般身手,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脚步顿着,犹豫着,却不敢上前。 “胖墩、瘦猴,你们磨蹭什么?给我杀了他!”樊天壹气急败坏,口里哼哼不已,引来路人纷纷旁观。 “我让你喊打喊杀!”蒙恬也气坏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嚣张。秦国法律规定,贵族就算要杀死家里的奴隶,也只能通过官府,严禁动用私刑的。这小子,动不动喊打喊杀,以微知著,家教只怕很糟糕,长大了也是个祸害。这样想着,蒙恬挥舞着拳头,雨点般打在樊天壹身上。蒙毅觉得好玩,时不时偷偷踢上两脚。 “你们,你们欺负我······”樊天壹受不了痛,口水鼻涕都哭了出来。“我阿父是樊於期,他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樊於期?那个背叛秦国,嬴政一定要杀之而后快的樊於期?蒙恬手里的动作一顿。樊於期现在是秦国的后将军,他的妻子,听说是夏太后家的族人。成蟜叛乱的时候,军队实际上却是由他主导的。我靠,你说你阿父是王翦的话,我还会停手,你他吗阿父是樊於期,我还不使劲揍你啊! 樊天壹见蒙恬手突然顿住,心里暗自得意,果然,搬出阿父的名头,这小子就被吓到了。等我脱困,有你这小子好看的。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樊天壹心里的暗笑还没有结束,蒙恬的拳头,却暴雨般下得更猛烈了。 “我让你冒充樊将军家公子!”蒙恬一边打,一边训斥。“樊将军英勇无敌,奉公守法,怎么会有你这么丢人的儿子?!” 我没有冒充,我的阿父真的是樊於期!樊天壹欲哭无泪,怎么阿父的名头不好使了。胖墩、瘦猴背后留着冷汗,这小子,狡猾着呢,反而咬死樊公子冒充樊将军家的公子,这要找谁说理去。 “甘罗,你不上去劝一下吗?”何氏见事情有些失控,生怕连累了他们。 “阿母,你放心吧!”甘罗眼珠子一转,安慰道,“阿母,虽然他们这是私斗,但两人却没有成年,最多只是训斥一顿罢了!” 秦国鼓励公斗,禁止私斗,但那是对成年人而言,未成年人打架斗殴,只要伤害不严重,官府一般是不管的。秦人尚武,小孩子打架,这是尚武精神的一部分。在秦国,小孩子打架,特别是军人家庭,根本不是个事,打输了才是个事。正因为晓得这一点,甘罗就乐得在旁边看热闹。杀猪般哀嚎的樊天壹,甘罗心里没有丝毫同情,谁叫他购物不排队,张口贱民,闭口贱民。 “这位公子,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可就要去内史的监狱里走一遭了!”眼见蒙恬教训得差不多了,甘罗才前来相劝。“要是地上这位有个三长两短,会惊动官府的。” 小孩子打架,行人没有过来相劝。如果蒙恬不收手,构成了秦律上的犯罪,市场上的人们,只怕会见义勇为,将他押往官府了。蒙恬没有想把樊天壹怎么样,只是气不过,教训他一番,樊於期,等过几年,自然会有人收拾他。蒙恬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成蟜叛乱,樊於期出逃,秦国的王翦、杨端和等人,才风风光光的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公子,你没事吧?”胖墩、瘦猴这个时候才过来扶起脸青鼻肿的樊天壹,灰溜溜的逃走了。“小子,我会让你好看的。还有,卖糖葫芦的母子,你们也给我等着瞧,我樊天壹不会放过你们!”樊天壹恨上了蒙恬,连带着甘罗母子,也恨上了。 “甘罗,我们该怎么办啊?”何氏听到樊天壹威胁的话语,有些惊慌失措。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她经历了不少事,自然心里担惊受怕。 “逃,赶快逃离秦国。”甘罗有些懊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母子,从头到尾,没有帮架,没有帮腔,安慰何氏的话,说得很小声,樊天壹没理由听见,这什么事啊?! 甘罗?蒙恬顿住想要离开的脚步,回过头来,打量着这个卖糖葫芦的小子。这难道就是那个十二岁拜上卿的甘罗?历史上的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早早陨落。年少成名,根基浅薄,看来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蒙恬心想,甘罗为振兴家族,行事是不是太过急切,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见何氏愁眉苦脸,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蒙恬突然动了心思,甘罗陷入了困境,不正是趁火打劫,不,趁机雪中送炭的时候吗?甘罗这支潜力股,跌停了盘,这个时候操盘,正是成本最低的时候。 正文 第十六章 招揽 如果甘罗没有遇见蒙恬,很可能会如本来的历史那般,投靠吕不韦。吕不韦利用甘罗的年轻没有经验,肆意压榨他的才华,却又在某个当口,果断的抛弃了他。想起吕不韦那双毒蛇般的眼睛,还有后来的嫪毐事变,蒙恬越发觉得,不能让甘罗就这么去了贼窝。别看吕不韦这些人,一度权势滔天,风光无敌,等嬴政从幕后走到前台,那个权臣不是灰飞烟灭。蒙家、王家就很有智慧,紧紧地站在了嬴政一边。 说起来,蒙恬还得感谢吕不韦,要不是他利用了蒙家一把,蒙恬还不会这么早结识嬴政。蒙武护卫嬴政回咸阳后,蒙家韬光养晦,没什么表示,人们心里却认为,蒙家是支持嬴政的。 既然感谢吕不韦,那就挖丞相墙角吧!后世的人,可是认为吕不韦害死了少年天才甘罗,我就帮他在罪状上减少一条好了。 “这位阿媪,我刚刚听你们说要逃,可出关、住店需要验、传,短时间之内,你们哪里能够备得周全。战国七雄,秦国最强,秦国国君素有统一天下的大志,明君贤相,精诚合作,不出经年,天下终会归一。等到那个时候,你们还能往哪里去?难道还要去往塞外胡人之地吗?”蒙恬连哄带骗,连威带吓,先描述一副黑暗的前景,等对方绝望之下,再上演一场超人归来。 甘罗没有当群众演员的觉悟,听了蒙恬的话,沉思着,口里喃喃着,“去往塞外,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现在北方的胡人,就是夏代的时候,中原人逃亡过去的。” 我靠,甘罗这小屁孩,真是人小鬼大,不晓得北方草原,冬天会有膝盖深的大雪吗?哪里有什么好混的?不然,千百年来,北方的胡人前赴后继,为的就是要到中原来讨个好的生活。瞧甘罗认真的考虑着移民草原的前景,蒙恬总算体会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这下,蒙恬更有兴趣解救甘罗了,以甘罗的聪明才智,去了草原,成了匈奴单于的客卿,只怕中原边境从此更会鸡犬不宁。李牧离开代地之后,匈奴人卷土从来,中原各国偏又征战不休,无暇顾及,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再度恢复实力,发展壮大。攘外必先安内,老蒋的话,或许不对,但对秦国而言,却是至理名言。水草丰美的河南地,秦国不是不想占据这块威胁咸阳的肥美土地,但却不愿意两边开战。赵国的境遇也差不多,面临秦国的军事压力,赵人收缩了北方防线,匈奴人的活动范围更是大为扩展。 我想那么多干嘛,还是先帮助嬴政统一华夏大地再说。匈奴人嘛,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甘罗,你以为塞外的日子好过吗?有去往塞外的商人回来说,草原上的人,常年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大雪下来,牛羊牲畜就会冻死不少,一个部落然后就消失了。我们母子去塞外,也许这个冬天,都挨不过去呢!”蒙恬正想着怎么打击甘罗,没想到何氏却代为出手。甘罗毕竟还小,再怎么聪明,见识也十分有限,和氏璧也需要匠人精细打磨。听了母亲的话,甘罗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当然了,眼里顿时变得有些黯淡,如霜打的茄子。 哎,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时候,打击我们最深的,却是我们的亲人。时隔两千多年,这份道理仍然没有过时。 “刚才那位叫樊天壹的顽劣公子,你们也看到了,小鬼难缠,只怕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们麻烦!”蒙恬指着远去的樊天壹,从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依我看,你们当找一户人家,成为他们的家臣,才能够托得庇护。” “可我们母子,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人庇护呢?”何氏顿了顿脚,苦思着甘家剩余的人脉,只怕没有人会愿意帮忙。刚刚那混小子可说了,他父亲叫什么樊於期,有大庶长的爵位,担任秦国的后将军,权势只怕不小。 何氏愁眉苦脸,甘罗的眼睛却亮了起来。“阿母,我听说丞相府正在大规模招揽门客,我们可以去投奔吕丞相。” 秦国贵族有养门客的传统,但却没有做垄断大企业的想法。吕不韦在赵国的时候,见识了平原君、信陵君门客三千的盛况,心里却起了攀比的心思。坐稳丞相的位置后,就将这种大规模豢养门客的习惯带了过来,只要愿意去投奔的,这个时候几乎是来者不拒。甘罗这个时候去,吕不韦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宣传一番,起到千金买骨的效果。甘罗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我在这里说这么多,显得多有耐心,你就不能说句“公子,为之奈何吗”。 好事多磨,长耳朵刘备为了招揽诸葛亮,三顾茅庐,我蒙恬为了招揽甘罗,也就不要那么矜持了。“吕丞相大商人出身,能进丞相府,必有自身的价值,你们又有什么能让吕丞相看上眼的呢?”蒙恬瞧了瞧甘罗,又看了看何氏。何氏三十多岁的样子,常年劳动,皮肤显得很粗糙,吕不韦再怎么好色,也不会对何氏有什么想法。至于甘罗,就算脑瓜子很聪明,短时间也不会入了吕不韦的法眼。不过,如果和吕不韦有了亲密接触,吕不韦自然会发现甘罗的潜力。吕不韦常年经商,见过的人不少,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只是这些话,蒙恬不会对甘罗说。 蒙恬不清楚,原本的历史上,甘罗是怎么混进丞相府的。这个时候的甘罗,只是一块璞玉,没有丞相府里的浸淫,他的智慧还没有得到开光。 “大哥,要不让他们到我们家去,天天给我糖葫芦吃,还不用花钱。”甘罗正在思索蒙恬的话,想着怎么打动吕丞相呢。偷偷吃完最后一根糖葫芦的蒙毅,抹了抹嘴,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这怎么行,岂不是连累公子了吗?”何氏连忙推辞。 “连累倒谈不上,樊家再怎么嚣张,我想,还是不敢来蒙府闹事的。”蒙恬心里感谢蒙毅的助攻,不动神色,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你莫非就是蒙恬?”甘罗上下打量着蒙恬,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色彩。堂堂蒙家的子弟,为何穿得这么朴素,彬彬有礼,跟刚刚的樊家恶少比起来,同样是将门之家,为何差别就这么大呢!甘罗常去咸阳宫前的阙门,曾听人说起过,蒙武迎接赵姬母子的时候,蒙恬面对刺客,毫不畏惧,拼死相搏,护得嬴政安然无恙。只是蒙恬晓得木秀于林的道理,回到咸阳后却显得很低调,甘罗从未在咸阳城里看到蒙恬,像别家公子那样策马飞奔。 “我就是蒙恬!说起来,今天这场纠纷,也有我们的份。自然不能让你们担惊受怕,甚至流落天涯,我大父、阿父攻打魏国去了,家里由我做主。你们一百个放心,去了我蒙家,包你们生活得安安心心!”蒙恬搂着甘罗的肩膀,继续诱惑着,“你嘛,平常跟着我读书练剑,等将来从军,立了军功,骑在那个樊将军头上,看他家的小子还怎么嚣张······” 正文 第十七章 护短 “我的儿啊,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啦?”夏氏抱着樊天壹浮肿的猪头,痛心不已。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坏了,从小到大,别说打,连骂都没有骂过。“你们两个是怎么保护我儿的?怎么他被人打了,你们两个屁事都没有?来人,给我拉下去,打断他们的手脚,留着也没什么用!” “饶命啊,夫人!”·······胖墩、瘦猴两人听了夏氏的话,惊惧不已,膝盖顿时软了下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家兵们可不管他们鬼哭狼嚎的惨样,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拖走了这两个倒霉蛋。 “儿啊,到底是谁啊?”夏氏呼天抢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谁?樊天壹傻了眼,不是谁都像他那样,跳出来自报家门,报出我父亲是某某。樊天壹是谁,当时市场上很多人都知道了,可动手教训他的蒙恬,到底会是谁家的小子,樊天壹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母,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跟我差不多大。”樊天壹努力的回忆着,“我告诉他,我阿父是樊於期,可他却没有收手,力气反而加重了。” “什么?他竟然不把我们樊家放在眼里,等你阿父回来,好好的收拾他们!”夏氏气坏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明知道是我樊家人,不晓得倒头便拜,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她似乎忘记了,孝文王活着的时候,夏太后并不受宠,樊家也没有什么特别地位,等庄襄王即位,夏氏与有荣焉,樊家才开始在秦国政坛火箭般崛起。庄襄王为了平衡华阳太后的势力,对夏太后一脉多有扶持。夏氏仗着自己的姨母是太后,眼高于顶,早就活在了云端里。 暮食的时候,樊於期刚刚踏进家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怎么一个个如临大敌,气都不敢出一口。“家里又发生什么事啦?”樊於期皱着眉头,家有悍妻,脾气越来越大,他偏又不敢得罪,活得有些无奈。 “夫人叫人打断了胖墩、瘦猴的腿······”离他最近的隶臣小声回道。 “什么?”樊於期吃了一惊,心里不由得有些恼怒。胖墩、瘦猴的父亲是他帐下的短兵,曾经拼死护卫过他的性命,却没能活着回来,感念他们的恩情,才把胖墩、瘦猴接到了府里。他俩身份虽然是隶臣,但樊於期却从未把他们当奴隶对待,而是让他们照顾好自家公子,既轻松,又没有什么危险。 “我说,你又发什么疯?怎么把胖墩、瘦猴的腿给打断了呢?”樊於期人未到,话音倒远远传了开去。 夏氏正懊恼着呢,听见樊於期的责备,酝酿着的火山顿时爆发。“哟,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两个小子,不会是在外面偷生的吧?我让他们陪着天壹去市场逛逛,却放任天壹被人打,这样的隶臣,留着有什么用!” “天壹被人打?”樊於期有些哭笑不得,哪里肯相信,“天壹打别人还差不多,哪里会被人打?这么多年来,有谁敢打他,连我,他老子,都打不了他的。”有夏氏这样的母亲,樊於期还真没有打过樊天壹。 “哼,你还不信,不信你跟我进去看看!” 夏氏拉着樊於期,到得樊天壹的房里。只见松软的寝被上,躺着一个大胖小子,樊於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么,身材却是整个大了一圈。脸变得圆圆的,胖胖的,活像一个超大号的蹴鞠。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樊於期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查看樊天壹的伤势。 “怎么回事,被人打了呗!” “是谁?” “你问我,我去问谁?” “天壹,你说是谁?”樊於期上下摸了儿子一遍,发现儿子浑身浮肿,看起来十分吓人,内里却没什么大碍。下手的人拿捏得好分寸,这样的伤势,休息十天半月,也就没事了,可人却会受痛。就算告到內史府里,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最多不过就是训斥一顿罢了。明显就是故意的,天壹挨了打,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混蛋没有说他是谁,不过,市场那么多人,总有人知道。”樊天壹故意哼哼唧唧,显得很痛苦,见父亲动了怒气,心里暗自得意。“卖糖葫芦的母子是他们的帮凶,找到他们,那小子肯定跑不过。”为啥说小鬼难缠呢,明明没有甘罗母子什么事,樊天壹一句话,他们却成了共犯。 “樊熊!” “将军,属下在!”樊於期话音刚落,外面院子里,一名精壮汉子挺身而出。 “你带一什短兵,前去调查清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欺负到我樊家头上了!” ******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樊熊领着十名短兵,快步奔向市场,等问清楚甘罗母子的住处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向咸阳北城的一处街道,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少部分有低等爵位。 “轰······”樊熊一脚踢开目标房屋,径直闯了进去,“都给我抓起来!” 哐哐当当,短兵们深入内室,一无所获。“什长,这里没人。” “怎么会没人?我刚才打听得清清楚楚,这里就是那何氏母子的住处。”樊熊兀自不信,待他里里外外检查了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踪影,也没有什么地窖密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樊熊正在纳闷,里监门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短剑,高声喝道,“你们怎么私闯民宅,有官府的批文吗?刚刚你说,你们是来邀请人的,有你们这么邀请的吗?你们这是违反行为,我要去官府告发你们!”这里监门战场受伤后,退役后来这里看门,他管理的这里,出了事,他可是要连坐的。这些人,刚刚拿花言巧语骗了他,他气得胡子不断抖动。 “老军,你别生气,我们将军得到消息,这户人家,却是魏国来的奸细。十万火急,还没来得及找官府下批文。”樊熊知道这是樊家的私事,不敢闹大,万一这里监门告到官府,樊家可就会怪他办事不力了。“如果真是魏国来的奸细,出了事,你也跑不了。你给我说说,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官府问起来,算你告发有功。” 奸细?里监门差点没有叫出声来,收容奸细,那可就是通敌。想起午后不久,有人匆匆忙忙接走了何氏母子,难道这何氏母子真的是魏国来的奸细?可他们咸阳话说得很正宗,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像啊?里监门心里有些狐疑,但也不敢堵上自己的性命前程。沉吟半晌,回忆着说,“午后,有人接他们往南城去了······” 里监门话还没有说完,樊熊脚步飞快,领着人马,一阵风似的往南城去了。 一路打听,樊熊循着路径,越往南城,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南城住的人很特殊,很多是来自六国的客卿,不少军功贵族也住在这里。时间久了,秦国的上将军府,也设在了南城。他们这一路走着,最后停在了蒙府的大门前。 “你们确信是这里?”樊熊逡巡着,目光探寻着身后的短兵们。 “什长,我们打听到的,那何氏母子,确实进了这里。”一名短兵抬头仰望着上将军府气派的高门,尽管不敢相信,但仍然肯定打听到的消息没错。 何氏母子进了蒙府,樊公子又被人打了?莫非,打樊公子的那人,就是蒙家的蒙恬?说起来,蒙府里,就只有蒙恬跟樊天壹差不多大。与樊天壹不同的是,蒙恬属于这个时代的自身宅男,深居简出,有英武的名声,却不会在咸阳闹市里看见蒙恬的身影。 樊家的短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樊家公子平常的纨绔样,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我们回去如实汇报,将军自会处理的!” 正文 第十八章 私心 万米长跑,没到终点的时候,凭着毅力,人总可以一步一步,坚持向终点迈进。跨过终点后,心气儿一泄,再没有奔跑的力气。多少年来,自丈夫去世后,何氏心心盼望着甘罗有一个好的前程,进得蒙府后,成了蒙家的家臣,何氏得偿所愿,过度的辛劳,早已透支了她的身体。 “阿母,你小心躺着,我给你喂药。”甘罗端着盛药的汤碗,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的送往何氏的嘴边。 甘家祖宗显灵,只要甘罗呆在蒙府,不愁没有出头之日。这三个月来,蒙恬与甘罗相处得很融洽,何氏喜在心里,他看得出来,蒙恬很器重甘罗,两人看起来就像兄弟,渐渐亲密无间。 “甘罗,为母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怕是不久就会去见禹神了。”何氏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一块青色的玉佩,上面有一个“甘”字。小心抚摸着手里的青色玉佩,何氏拉过甘罗的手,交代着说,“我走之前,有件事必须要给你说。你的高大父甘茂,曾是秦国的丞相,在秦国有处宅子,就是我带你经常路过的那处宅子,你可要好好努力,以后要记得拿回来。” 甘茂曾经领兵攻打韩国宜阳,风头一时无两。秦武王前往前线阅兵的时候,心血来潮,非要和孟悦比试举鼎,结果伤了髀骨,意外身外。事后,甘罗、孟悦受了连累,孟悦诛族,甘茂逃亡。五六十年前发生的事,很多秦人的记忆早已淡忘,甘罗得到的信息也很模糊,突然听到自己的祖上是甘茂,一时有些触动,可却没有特别的激动。原来,我的父辈,也曾风光过。甘罗淡淡的想道。 “我记住了!”迎着何氏殷切的目光,甘罗开口答应下来。“我一定会重新拿回属于我甘家的田宅。”按照秦国的政策,甘罗心里清楚,要拿回曾经的田宅,必须要为国家立功才行,蒙家将门世家,不缺少获取军功的机会。 “蒙家在我们母子最困难的时候予以救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记住,当用心效忠蒙家,忠心无贰!” “甘罗谨记母亲教诲!” 何氏笑了,心里感到很欣慰,只要蒙家不倒,甘罗不愁没有一个远大的前程。“蒙公子,你进来吧!” “蒙恬拜见甘夫人!”等候在屋外的蒙恬,听见何氏的呼唤,赶快走进屋,同甘罗一起,并肩坐在何氏身前。何氏的身体,他从医师口里得知,怕是没有多久了。宫里太医夏寅岩开的药,也只能吊着何氏的命一时算一时。 “甘罗,你在为母面前,向蒙公子立下誓言!”何氏将玉佩交到甘罗手里,引导着甘罗面朝东方,刚好跪在蒙恬面前。 “列祖列宗、禹神在上,我甘罗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忠于蒙氏一族,如有背叛,当遭天打雷劈!”郑重的立完誓言,甘罗又磕了一个头。 中国人发誓跟赌咒,这习惯从两千多年就开始啦?甘罗立下如此重誓,蒙恬一时不太习惯古人的这种效忠仪式。何氏在旁看着,却觉得很满意,口里喃喃着,“好好好······”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慢慢闭上了眼睛,面色暗想,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微笑。 “阿母!” “甘夫人!” 哗啦啦······上天似乎感受到生命的流逝,疾风骤雨转瞬间袭击了整个咸阳城,偌大的蒙府,笼罩在一片雾雨蒙蒙中。 “下雨了,不知前线的父亲、大父怎么样了?”蒙恬感受着劲风吹到脸上的雨花,目光越过函谷关,越向了魏国的方向。 ****** 咸阳宫,恢弘的大殿里,烛光闪耀,驱散了黑云骤雨降下的压迫感。 高高的王座上,庄襄王手里握着前线传回的战报,沉吟不语。 “蒙老将军说,今年的季风雨来得比往年早,大河汛期将至,建议暂时放弃打通陶邑的计划。”庄襄王微微示意,随身服侍的宦官轻轻拿起桌案上的绸布,交到了吕不韦的手里。 古代打仗,没有专门的气候预警,突然遭遇气候剧烈变化,无论前线领兵的将领,还是后方负责统筹的国君,都感到相当无奈。 吕不韦不喜欢蒙骜的油盐不进,但蒙骜也从来没有在施政上反对过他,站在秦国的角度,这个时候撤兵,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吕不韦不懂军事,仅仅读了孙子兵法,远远不能真正指挥一支大军获得胜利。 麃公、王龁从军多年,谨慎求稳,用不着跟大自然过不去。吕不韦、麃公、王龁都赞同撤军,等季风雨过后,再做打算。 “我认为蒙老将军不用撤军,反而应该继续用兵。”没等庄襄王拿定主意,后将军樊於期却表示了不同看法。“陶邑打不通,可以攻打魏国都城大梁。大梁附近,良田众多,水利发达,交通发达,即使有些风雨,也不影响行军。何况,魏国君臣见天气恶劣,心有松懈,出其不意,没准儿能一战攻克大梁。” 攻克大梁,那岂不是能灭了魏国?庄襄王眯着眼睛,瞧着这个樊於期,母亲夏太后竭力推荐的老秦军功贵族,觉得顺眼了许多。不是没个人面对着西施,却能柳下惠;也不是每个国君面对着攻克帝国首都的诱惑,都能保持克制。庄襄王心动了,心绪激荡之下,蒙骜弱国而不灭国的言论,破碎如烟雨般消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与其弱了国,等后人来灭,何不我先灭一国试试?! “樊将军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庄襄王不懂军事,樊於期画的蓝图如此美好,庄襄王似乎能想象到魏王跪伏在自己面前。“立即传令给蒙骜,让大军转攻大梁!” “陛下,蒙将军身在前线,如果能够攻打大梁,蒙将军自会提出来的。”麃公、王龁狠狠瞪了樊於期一眼,连忙劝阻,“大梁城魏武侯的时候就开始营造,高墙深垒,很难攻打,比邯郸更甚。” 吕不韦再不懂军事,但他足布遍及中原,大梁城更是去过很多次,心里清楚大梁城是块硬骨头。想出口相劝,可暗中看到庄襄王眼里的兴奋劲,就知道这位拜华阳太后为母的异人,迫切的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不是靠商人和女人上位,而是真正合格的秦国君主。 “当年商君攻打魏国故都安邑,不也是一战而下吗?”樊於期心里一狠心,想想夏氏说的话,凭什么秦军高层尽被这些出身低贱的军功贵族给占据了。蒙骜其人,不过是从齐国逃出来的。麃公、王龁的祖上,更没有叫得出名的人物。这些老家伙不让道,他就永远没有机会。“这些年,魏国在我秦国手里,屡战屡败,军民早已丧失了士气,等我秦国军队突然现身大梁城,魏王惊惧之下,不战而降都有可能。” 樊於期没有去过大梁城,但也知道大梁城难攻打,嘴上却轻飘飘的,说得大梁城的城墙好像纸糊的,忽悠得庄襄王心里一愣一愣的。蒙家站到了嬴政一边,夏太后早有暗示,让他抓住机会打压蒙氏一族,刚好蒙恬打了樊天壹一顿,樊於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报复的机会。 商鞅变法后,魏国国运日下,打一仗拜一仗,东败于齐国,西败于秦国,连故都安邑都丢了。原来的老大哥,混成了这幅样子,人见人欺,再没有人将魏国放在眼里。内心深处,庄襄王瞧不起魏国,别说庄襄王,秦人现在提起魏国,谁还将这个战国第一个霸主放在眼里。只有同出赢氏一脉的赵氏,才与秦国棋逢对手。 “寡人心意已决,传令大军,转攻大梁!”战国七雄并存这么多年,寡人能不能成为第一个攻灭山东之国的秦国国君呢。退朝后,庄襄王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大殿,目光望向函谷关的方向,心里念着,蒙老将军啊,千万别让寡人失望啊! 正文 第十九章 兵败 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即使你过不去,时间也会把你推过去的。 何氏离世,甘罗一度哀毁骨立,待悄悄下葬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甘罗渐渐收起了面上的悲伤。逝者已矣,生者却要继续前行。 花谢之后,待得新的一春,又会生机盎然。何氏的生命之花凋谢,甘罗的人生旅途才刚刚开始。蒙府的藏书室里,甘罗的身影天天出现,如饥似渴的吸取着知识的养分。 练剑。 读书。 骑射。 蒙恬恢复了宅男的生活,努力打磨自己的技艺,研习古代兵法。 时光匆匆,又是三个月转瞬而过,眼看就要到秋收的时节。秦国大军,东出函谷关大半年,仍然没有班师回国的消息,蒙恬心里颇有些空空的感觉。偌大的蒙府里,只有三个半大孩子,一些隶臣、亲兵,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残,冷冷清清,时间久了,让人心里升起一丝寂寥的心思。 蒙家将门世家,收容的隶臣妾,个个都呆过壮女营,按后世的说法,女孩子属性释放着万丈光芒。想想不少贵族家里的公子,调戏家里的美丽奴婢,近水楼台先得月,蒙恬心里只能哀叹蒙家人别样的审美情趣。 蒙恬骑马沿着蒙家演武场跑了几圈,一阵风吹过,阳光突然变得暗淡,天上的乌云黑压压一片,昊天上帝又要降下雨露了。 ****** 函谷关通往咸阳的官道上,一名身着黑色轻衣的骑士,行色匆匆,不断的鞭打着坐骑,向着咸阳城飞奔。他的背上,插着一面小旗,秦人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秦军军营里的信使,又是从函谷关方向而来,莫不是捷报?可如果是捷报的话,信使早就会一路高声通报,可为何却会这么安静? 这骑士冒雨前行,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身怀再好的骑术,在没有马镫的时代,只怕会一头栽在路上。可骑士身体摇摇欲坠,愣是紧紧地扣在马背上,他的双腿动弹不得,早已死死的和坐骑的身子捆在了一起。 咸阳后宫,佳丽美人无数,郑卫之地的姑娘,柔弱无骨,歌喉婉转。赵地的美女,豪放大胆,花样百般多样。庄襄王用过晚膳,饱暖思**,直接去了咸阳后宫里的一处别院。中庶子景开,从西方商人手里买下了一位美女,与华夏人大为不同,皮肤纯白如雪,眼睛透着碧色,头发散发着黄金般的光芒。成为秦王后,庄襄王悦女无数,早年受了不少苦,一心想要弥补失去的欢乐时光。中原各国的美女,连远在东南之地的吴越美女,庄襄王同样细细品尝过,只是想到那黑雕的牙齿,庄襄王从此再也提不起性趣。 金发碧眼的美人,西边月氏国来的,那塞外蛮荒之地,竟有这等奇特的美女。想着景开颤颠颠的神情,庄襄王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可人的模样,下边的龙鞭顿时变得生龙活虎,神勇无敌。现在时间越来越短了,庄襄王接过身后宦官手里递过来的精美小盒子,取出里边红彤彤的丹药,含在口里,遇水即化,温润的感觉弥漫全身,庄襄王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太医夏寅岩劝他远离方士,修身节欲,庄襄王从来没有听在耳里。远离方士,谁来为他炼丹?修身节欲,难道身在百花丛中,要寡人做柳下惠吗? “陛下去了哪里?”庄襄王刚离去没多久,吕不韦、麃公匆匆忙忙赶到了咸阳宫,事关重大紧急,由不得他们不心急。老将王龁旧伤复发,风湿病又犯了,躺了不少日子,离不了地。眼下,秦国军政,实际上是由吕不韦、麃公在操持。 “大王去了怡红院。”值守的宦官见丞相、前将军联袂而来,不敢怠慢,直领着往怡红院而去。 左拐右拐,经过亭台别院,楼榭回廊,吕不韦、麃公终于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别院,假山错落有致,秋菊花开争艳,真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吕不韦早听说庄襄王有处别院,没想到却是这里,是为了避开赵姬和夏贵妃么? “丞相大人、前将军大人,你们怎么来啦?大王正在忙呢!”守门的宦官忙伸手拦住欲往里边闯的麃公,悄声劝道,“要不还是耐心等等吧?” “等,再等下去,函谷关都要被攻破了!”麃公一把推开不识好歹的小宦官,两朝老臣,算上孝文王的话,可就是三朝老臣,怎么可能在军情紧急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国君在祸水里边挣扎。小宦官见麃公硬闯,丞相不仅没有出声阻止,也往里面挤,一时没了底气,阻挡得也不是那么坚决。 秋雨绵绵,静谧无声,别院深处的小屋里,没有呻吟喘气声。小宦官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大王坚持的时间不长,应该是完事了。 “陛下,信陵君魏无忌从赵国借兵,偷袭我军侧翼,蒙将军败守函谷关。魏无忌纠合赵魏韩楚周五国兵马,正猛攻函谷关······”麃公还没能宦官通报,心急如焚,高声呼道。 “什么······”麃公话音未落,小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声,接着却断了声响。“啊······”众人愣神的功夫,一声女人的惊叫撕破了空气,只见一位身披轻纱,金发碧眼的美艳女子,慌慌张张从屋里跑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指着里屋的庄襄王。 麃公、吕不韦顿觉不妙,按捺不住,脚步生风,向着庄襄王直奔。经过那女子的时候,吕不韦斜眼瞥了女子一眼,心里划过一丝颤动,真是一个尤物。吕不韦注意到,女子的唇边沾染着丝丝乳白色的痕迹,竟然是用嘴的,怪不得没有什么动静。 “陛下,陛下······”麃公唤着昏迷过去的庄襄王,哪里有半分回应。跟来的两个宦官,见庄襄王赤裸着身子,龙鞭末梢,乳白色的痕迹丝丝可见,忙服侍着国君更衣。 麃公傻了眼,吕不韦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名宦官用手探了探庄襄王的鼻子,还有气,连忙爬起来,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太医院奔去。 “丞相,现在怎么办?”蒙骜传信回来,要求向函谷关增兵,现在国君昏迷不醒,到底是增兵呢?还是不增兵呢?没有国君的虎符,他该怎么调兵? “为今之计,只有便宜从事。陛下不能理事,我们去问太后,该如何处理。” “哪个太后?” “华阳太后。” 吕不韦拉着麃公,径直赶往华阳太后的寝宫。当初,吕不韦为异人做说客的时候,曾拜访过华阳太后。正因为有过接触,吕不韦才不会把华阳太后当成以色侍人的无脑女子。华阳太后一家在秦国有深厚势力,说起来跟宣太后还沾点亲戚关系,弟弟、妹妹早已在秦国扎下了根,没有华阳太后的支持,孝文王的太子之位不可能做得那么安稳。当华阳太后提出收异人为嫡子的时候,孝文王更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只要有华阳太后出面,那些宗室公子,就不会轻举妄动。 秦国历史,宗室斗争没有赵国那么激烈,可年幼的国君,仍然十分危险。换了异人的其他兄弟成为秦王,吕不韦的相位可就保不住了。 祸兮福所倚,庄襄王突然中风,正是我吕不韦大展宏图的机会。蒙骜新败,同样败在魏无忌手里,正是内心惶恐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拉近与军方的关系。只要取得军队的支持,培植终于我的势力,我就不相信,以我吕不韦的聪明才智,不能成为下一个田常? 正文 第二十章 信陵君的传说 秦军败啦? 蒙恬正点着油灯,同甘罗一道读书,蒙武的贴身亲兵,蒙家家臣的家生子蒙虎,带回了蒙骜兵败的消息。 “快先去换件衣服,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蒙虎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刚傅籍从军没多久,雨淋了一身,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口里不住的哆嗦,两腿不断的打摆子。饶是从小练习骑射,一路马不停蹄,飞奔而来,再好的身体素质,也有些吃不消。 换了身干净衣服,喝了几口姜汤,蒙虎心绪恢复如常,理了理思路,开始讲述前线的战况。蒙骜挥军向大梁发动进攻,确实出乎魏国君臣的预料,一度攻上了大梁城头,可没想到信陵君魏无忌,率领赵国援军,突然南下,一举击溃大河北岸的张唐部队。渡河后,马不停蹄,急行军三百里,与大梁守军里应外合,大败围城的秦军部队。蒙骜率军且战且退,魏韩赵楚军队轮番出击,历尽艰难,好不容易退回函谷关,部队几乎伤亡过半。东周国见信陵君叩关,派出一支部队,也来凑热闹。五国联军,气势浩荡,士气高昂,大有不攻破函谷关,誓不罢兵的架势。 信陵君真乃人杰也! 十年前,信陵君窃符救赵,一举击败围攻邯郸的秦国军队,秦军伤亡惨重,总指挥王陵受到牵连,被昭襄王打进了冷宫。十年后,信陵君借兵赵国,狂飙突进,再次大败秦军。狮子率领群羊,可以打败绵羊率领的狼群。蒙骜有一定的军事才能,用兵也很谨慎,可跟信陵君比起来,蒙骜就显得有些平庸。信陵君魏无忌绝对当得上魏氏一族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情报天才,可以说是上天赐给魏国的礼物。早在信陵君还年轻的时候,他的情报触角早已布局天下,甚至在赵王身边安插了线人。有一次,信陵君陪他哥哥魏安釐王对弈,信使传来消息,赵国边境有兵马调动,安釐王大惊失色,坐卧不安,只有信陵君安然恬淡,说“不用惊慌,赵王围猎而已。”安釐王大为奇怪,信陵君透露,他的门客里有善于打探消息的人才,早已在赵国宫廷里布下钉子。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特殊的才能,势必会在其他方面有所缺漏,很少有人得到了上天十全十美的眷顾。信陵君军事才能一流,情报才能绝顶,礼贤下士,善于招揽人才,但他本人缺少政治上的觉悟,他的门客里,也没有真正的政治人才。财不露白,情报网络,哪能随便给人交底,更何况那个人是魏国的君主,多少年来,信陵君始终得不到安釐王信任,有安釐王昏庸的原因,也有信陵君锋芒太过的错误。 刘季那个老流氓崇拜的偶像,果然名不虚传!蒙恬心里没有对古人的轻视,清楚山东六国之中,并不缺少人才,如果信陵君掌握魏国大权,以信陵君的国际声望,合纵联盟会死死卡住秦国向东扩张的道路。派出一个门客,都能领来楚国大军,战国四君子中,只有信陵君才能做到吧!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人才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哪个时代,只有人才始终是稀缺资源。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这句话,蒙恬始终怀疑它的片面性。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因英雄人物意外陨落,导致民族、国家命运截然不同的例子,实在太多。得一人而国兴,没有杰出人才秀于林中,再多的人民群众,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少数民族征服地大物博人多的国家,往往是因为诞生了不出世的天才人物。 秦国似乎没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强大,蒙恬深有感受,只要六国军队,有合适将领指挥,秦军并不能占到上风。白起陨落后,秦国对外征战,小打小闹,还败多胜少,后期更是将才凋零,由老将撑着场面。 函谷关易守难攻,秦国中枢运转正常,蒙骜守函谷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信陵君越是做出攻打函谷关的架势,越不会真的向函谷关发动进攻。联军的致命弱点就在这里,没有哪一国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在函谷关下流尽献血,即使信陵君的声望如日中天也不行。联军可以向秦军发动野战进攻,却不会老老实实的攻打函谷雄关,而信陵君也不会命令魏国子弟兵白白流血。 醉卧之意不在酒,信陵君的心里面,应该没有在函谷关,而是应该在陶邑哪里。陶邑属于原来的宋国地盘,位居中原商道中枢,四通八达,商贸兴旺,百业繁盛,人民富庶。趁刚刚打败秦国,军民士气正旺的时候,正是攻占陶邑的好时候。想到这里,蒙恬一点也不担心函谷关的局势,秦国大败,可远没有秦末亡国的危机,只要秦国缓过气来,再次东出的时候,绝对会令六国大吃一惊。 庄襄王在位三年而崩,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庄襄王会在今年驾崩,嬴政也会在今年登基。庄襄王驾崩,会不会跟秦军打了败仗有关系? “老将军交代,让公子前去拜访刚成君蔡泽。”蒙虎掏出一片竹简,递到蒙恬手里,可惜上面经雨水洗刷,早已模糊不清。蒙虎跪坐在一旁,面色惶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怪不得蒙虎,蒙恬没有怪罪蒙虎的意思,细细打量着竹简上一片模糊的字迹,蒙恬寻思着,大父为何让我去拜访蔡泽? 蔡泽来自燕国,范雎为了避罪,推荐蔡泽接任丞相,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了下来。吕不韦担任丞相后,蔡泽更没有复相的希望,一度想要辞官,可庄襄王却让他担任御史大夫,副丞相的名分安慰了蔡泽的虚荣心。难道大父害怕蔡泽纠结御史弹劾他? 昭襄王赐死白起,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漫漫秦国历史,秦国国君没有杀害将军的传统。孟明视屡战屡败,秦穆公也没有要求他自杀以谢国人。秦穆公确立的先例,后世的秦国国君继承了下来,秦国的将军,领军打了败仗,回国后最严重的惩罚,不过是打入冷宫,罢免官职,不会像楚国君主那样,动不动要求将军自杀,覆军杀将。可白起、司马靳死后,秦国的将军们,脖子上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蒙骜新败,如果蔡泽卖力弹劾的话,蒙骜也怕招架不住。 “公子,蔡泽在秦国根基不牢,应侯范睢死后,蔡泽没有任何表示,甚是薄情,秦人尤其不喜。”甘罗仔细听完蒙虎的话,思虑后,开口说道,“蔡泽心里清楚,陛下支持他,他才能成为御史大夫,拜访蔡泽,就可以窥探陛下的心思。” “这么说来,去拜访蔡泽,就相当于投石问路了?”蒙恬心里一动,昭襄王什么时候驾崩还不一定,以后吕不韦揽权,有蔡泽牵制,蒙家的处境也会好一些,现在去拜访蔡泽,没有什么坏处。“甘罗,走,你跟我一起,去拜访这位大名鼎鼎的刚成君!”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局势 夜幕降临,偶有稀疏的雨点飘落。 蔡泽的府邸相距蒙府不远,秦国朝堂之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来自山东六国。这些人,身在故国的时候,心里或许看不惯他国之人。赵国人心里仇恨秦国人,同样也痛恨燕国人,邯郸之战后,燕国人趁火打劫,赵人燕人心里更加不对付。比起秦赵之间的仇恨,燕齐之间,堪比法德矛盾。齐宣王趁燕国内乱,曾经灭过燕国。燕昭王知耻而后勇,组织五国联军,差点灭了齐国。如果不是燕昭王去世后,燕国高层权力变动,田单趁势而起,田氏一族早已失去了王座。 山东六国,苏秦合纵为何最后归于失败,还不是六国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英国能发挥欧洲搅屎棍的作用,秦国坚持远交近攻的国策后,本就心怀各异的六国,更加同床异梦。等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相继死亡后,六国中,再没有一心支持合纵的人才。嬴政赶上了一个好时候,等他走上历史舞台的时候,六国的君主和他相比,根本不是同一个重量级。 六国之士来到秦国后,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多有照拂。秦国老牌贵族,对这些占据秦国朝堂的诸多六国之士,心里不爽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咸阳南城,六国之士居多,秦国的诸多政府部门,都设置在了南城,让那些居住在西城的老牌贵族们,心里倍感失落。丞相、御史大夫、上将军,统统不是秦人,也怨不得秦人心里有些排外心里。这种政治格局,在蒙恬眼里,有着致命的缺陷。秦国国势蒸蒸日上,君主贤明,法度运转顺畅,这些六国之士不吝惜他们的聪明才智,可一旦秦国面临重大危机,就不能指望这些客臣的忠诚。赵高李斯乱政的时候,跟秦国本土臣僚的弱势,有很大关系。 “蔡伯伯进宫啦?”报明来意后,蔡泽的儿子蔡博将蒙恬迎进府里,告诉蒙恬,半刻钟之前,宫里来人,蔡泽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忙忙赶往了宫里。 “宫里来的人,那人是谁?当时神情如何?”甘罗问道。 蔡博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刚才宫里来的宦官,不是大王身边的人,而是华阳太后身边的宦官,那人脸色有些焦急,不住地催促父亲快走。” 庄襄王出事了?蒙恬确认了心里的猜想,口里不住地感谢蔡博,平常蔡哥蔡哥没有白叫。蒙骜身为齐人,在齐国呆不下去,投奔秦国。成为秦国将军后,蒙骜谨慎低调,蔡泽失势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两家关系还算不错。燕齐世仇,两人同样落魄,经历类似,反而有些惺惺相惜。蔡博说这么多,心里没有想那么多,秦军兵败的消息,还没有广泛流传开来。临走的时候,蒙恬向蔡博借了一卷最新的法律答问,掩饰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甘罗,你说,我蒙家现在该如何作为?”出了蔡泽府,蒙恬很满意刚刚甘罗的表现。天赋这个东西,再怎么挥洒汗水也求不来。甘家几十年的没落,祖宗显灵,聪明才智统统加给了甘罗,早早显露出了洞察本质的锐利眼睛。 “公子,大王是不是······”甘罗感觉得到,蒙恬肯定知道了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大王很可能不能理事,华阳太后暂时掌控了局面。” “这个时候,蒙老将军不能呆在函谷关,应该留在大王身边。” 政局变动的时候,越靠近中枢,越容易掌控局面。胡亥能捷足先登,不就是因为始皇驾崩的时候,他刚好身在巡行队伍中吗?这个道理,蒙恬深以为然。这次庄襄王的情况与始皇突然离世又有所不同,宫里的太医夏寅岩,扁鹊弟子,医术高超,庄襄王绝不会来不及托孤就撒手人寰。蒙恬心里肯定庄襄王还要回光返照的时候。只要庄襄王脑子没有完全糊涂,就明白主弱臣强的局面,需要大臣之间相互制衡。吕不韦的权力欲望,庄襄王心里有所察觉,嬴政登基后,需要有人为他的顺利成长保驾护航。这个人,最好人选就是政治上没有野心的蒙骜,凭着蒙骜的资历,只要不让吕不韦染指军权,秦国就不会出现吕氏代秦的局面。 “那就让我们连夜去往函谷关大营吧!” ****** 函谷关。 雨已停歇,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 蒙骜老了,身子有些憔悴,熬不住夜,歇息去了。将军大帐里,蒙武实际代行主帅职务,安排函谷关的防务。只要守住函谷关,时日已久,五国联军自会退去。秦军新败,函谷关不容有失,为此蒙骜殚精竭虑,没有第一时间撤回咸阳。 天空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在大帐里歇息了一晚的蒙武,揉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心里痛恨信陵君的狡猾。只是夜里来骚扰,从未认真攻城,蒙武心里却不敢怠慢。从军多年,虚虚实实的战场技巧,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秦军稍有所懈怠,万一信陵君真的攻城,猝不及防,函谷关可就真的不保了。 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可也不是没有人攻破过。魏国吴起,齐国匡章,曾先后攻破函谷关。有这样的先例在,蒙武哪里敢因为险峻地形而完全放心。 “报告将军,公子来了,正在营外等候。”秦军军法森严,哪怕确定是蒙家公子,蒙豹也不敢私自带蒙恬进入军营。只能按照规定,先向蒙武通报。 “蒙恬来干什么?”蒙武心里有些不悦,前线这么紧张,一个半大孩子,来添什么乱。这打仗,跟迎接赵姬母子,可不一样。“带他进来吧!” 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可蒙恬大老远赶来,也不能面都不见,就赶他回去。 “孩儿拜见父亲!”蒙恬行了礼数,见蒙武面容有些憔悴,心想,这将军的活儿,还真不是那么轻松。“大父怎么样了?” “父亲身子疲乏,正歇息着呢!”蒙武目光落在甘罗身上,奇怪这孩子是谁,怎么没见过。“蒙恬,这位小公子是谁?” “阿父,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甘罗,他是甘茂的子孙。”蒙恬连忙让甘罗向蒙武行礼。 “甘罗拜见蒙将军!” “免礼免礼!”蒙武吃了一惊,甘茂还有后人在秦国,当初秦国驱逐甘茂,收回甘家的田宅,看来没有诛灭甘家的子孙。想到这里,蒙武心里的阴霾,不禁去了几分。 “阿父,我这次来,带来了咸阳的消息,你快带我去见大父,这很重要。”临时加装了马镫,一路急赶,熬夜过后,蒙恬早已疲惫不堪。他想着,等劝服蒙骜回咸阳后,得找个地方,好好补觉。“对了,把卜先生也叫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托孤 “驾驾驾!” 驾车的御手使劲敲打着拉车的马匹,战车的正前方,百名骑兵开路引领,后边五百轻衣步兵跑步行进。 陛下,你可要等着老臣啊!蒙骜双手紧紧的抓着战车车辕,望着咸阳方向,眉头紧锁,内心焦急。蒙恬带来庄襄王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蒙骜大吃一惊。国君病重,权力交接的时候,万不能轻易离开中枢。 卜兴骑马跟在蒙骜身边,心思重重。这段日子,他与蒙骜、蒙武朝夕相处,研习兵略,小有所悟,受过齐国文化熏陶的蒙骜,身为赞同他儒家秦国化的想法。不知不觉,卜兴已经将在秦国复兴儒学的希望寄托在了蒙氏一族身上,这个关头,秦国君位的变动,可不要影响了蒙家的地位才好。 咸阳宫,庄襄王静静的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哎,司马当活马医吧!太医夏寅岩把完脉后,心里叹了口气,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他如何不明白,庄襄王已经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或许是没有交代后事,庄襄王仍然凭着意志力在坚持着。既然这样,何不遂了大王的心愿······ “无且,你把为父的针拿过来!”夏寅岩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诺!”夏寅岩身后,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出声应道。他是夏寅岩的儿子,从小酷爱学医,长大后,因为身怀特殊技艺,没有傅籍从军,专心留在父亲身边学习医术。夏无且小心打开父亲的医药箱,从最里间取出一方绸布,里面包着大大小小的银针。 夏寅岩让儿子帮忙按住庄襄王的头,捻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插入庄襄王的头部。如此一根接着一根,绸布包里的银针尽数用在了庄襄王头上,活像刺猬一般。夏寅岩身后,有太医探身望着,有的惊讶,有的幸灾乐祸,让你胆子大,如果大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统统推在夏寅岩身上。 “嗯······”待最后一根银针从庄襄王眉心里插入后,昏迷不醒的庄襄王,嘴里哼吟了一声,竟是悠悠醒转过来。 “大王醒了!天佑秦国!”“大王醒了!天佑秦国!” 值守的宦官,尖尖的嗓音传扬开去,划破了咸阳宫的平静。 “快传太子,传吕不韦、蒙骜,还有两宫太后······”庄襄王奋力睁开眼睛,心知时日不多,眼下只是回光返照,趁头脑清醒,赶快吩咐贴身宦官。 “可蒙老将军不在咸阳啊?!”贴身宦官还以为庄襄王糊涂了。 “派快马去宣,蒙骜不回宫,寡人不能死!” “蒙将军回宫,向大王请罪!”宦官还没有挪动脚步,宫门外却有另一个宦官急急忙忙向寝宫跑来。 感谢昊天上帝,庇佑秦国!庄襄王心里大喜,浑身一松,精神又好了许多。 不到一刻钟功夫,嬴政、吕不韦、蒙骜、华阳太后、夏太后、赵姬等人陆续赶来,跪坐在庄襄王身前。他们脸色沉重,心里或喜或悲,知道庄襄王恐怕是要托孤了。赵姬面上哀痛,心里却没有什么悲伤,到秦国之前,他对庄襄王存有一份念想,可入了咸阳宫,庄襄王没有再宠幸过她。咸阳宫那么多女子,更年轻更漂亮,而男人永远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赵姬才艺相貌上再也没有什么优势。庄襄王不再是流落邯郸的异人,赵姬也不再是艳绝吕府的花魁。女人三十如虎,赵姬恰在情欲最旺盛的年纪受了冷落,心里早已产生了怨气。这个时候,他偷偷的拿眼瞧吕不韦,经过权力雨露的滋润,吕不韦面色红润,身板健朗,十年过去后,竟显得越发年轻了。这样想着,赵姬的胯下不由得有些燥热,迫切的想要赶回寝宫,唤贴身宫女来舔。 没有人注意到赵姬的心思,所有人目光切切,全盯在庄襄王身上。夏太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最伤心。庄襄王是她身上的肉掉下来的,更是她夏氏一族的依靠,好不容易成为了秦国君主,眼看着却要步了秦武王的脚步。 “两位母后,孩儿怕是不行了,你们好好照顾好政儿!”庄襄王拉着嬴政的手,见嬴政虽然伤心,目光却很沉稳,没有慌乱,暗暗点了点头。有人传言,嬴政没有赢氏一族的血脉,不过是政敌攻击吕不韦,或是有公子不甘心他得了王位。嬴政是不是赢氏子孙,庄襄王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娶赵姬的时候,他严格奉行秦国贵族礼仪,三月后才与赵姬行房。嬴政与成蟜,两人年纪相差三岁,相比起来,成蟜从小贵族圈里成长,知书达理,应对得体,深讨庄襄王喜欢。如果给庄襄王足够的时间,庄襄王会更立成蟜为太子,可他却没有时间了,秦王这个位置,还是经受过邯郸街头生存磨练的嬴政更合适。 华阳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吕不韦、麃公、蔡泽拜访她的时候,已经达成共识,秦国的下一任国君就是嬴政。华阳太后不在乎谁是秦王,相反庄襄王去世,华阳太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宣太后身边呆过的女人,她看得明白,庄襄王成为秦王后,想要暗中削弱她这一脉的势力,大力扶持他的亲生母亲夏氏一系。赵姬与她亲近,嬴政成了秦王,半大孩子一个,她芈氏暂时就不用担心昭襄王幽禁宣太后的故事重演。 夏太后口里应着,心里却颇为不喜,当初那几个刺客,怎么那么没用,连个孩子都解决不了。眼下唯有静候时机,等成蟜长大之后再说。 华阳太后、夏太后退下后,赵姬也跟着退了下去。赵姬即将成为太后,可她实在没有政治上的野心,只想着怎么样和吕不韦再续前缘。赵姬刚准备退走,庄襄王赶紧唤吕不韦上前,深怕赵姬这个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他。哎,女人哪,色衰而爱驰,庄襄王心想,女孩还是年轻的好。 “吕先生,寡人从邯郸街头落魄质子,绝地翻身,最终继位成为秦王,先生居功至伟。我知先生有子牙、管仲之才,希望你好好辅佐政儿。”庄襄王真心感谢吕不韦,成为秦王后,任命吕不韦为丞相,而吕不韦不负所望,纵横捭阖,很快站稳了脚跟。吕不韦有治世之才,庄襄王摸不透,尤其是吕不韦想要染指军权后,庄襄王心里更有了警惕,可现在,还需要吕不韦去对付他的那些兄弟们。“政儿,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遂有九合诸侯的霸业,从现在起,你就尊吕先生为仲父,多听吕先生的教导!” “赢氏子孙嬴政,拜见仲父!”嬴政小小年纪,政治敏感性却极强,明白往后的秦国朝廷,怕是没有他说话的份。索性做得干脆,恭恭敬敬给吕不韦磕了一个头。 人性皆有弱点,吕不韦自认为商才无双,政才比于管仲。庄襄王让嬴政拜他为仲父,满足的虚荣心充满了吕不韦浑身的每一个细胞。 “老臣向大王请罪!”解决了一桩大事,庄襄王的目光缓缓转向蒙骜,蒙骜以头磕地,静等庄襄王降罪。 “你们出去吧,寡人要向老将军表示歉意!”吕不韦奇怪蒙骜为何会这么快赶回来,他本来想推动麃公稳定中枢,没想到麃公不愿意过深的介入秦国高层斗争,而蒙骜却又突然的回到了咸阳。这次败仗,本不是蒙骜的不错,不过是刚好庄襄王出昏招,又碰上了信陵君这样神一样的对手。吕不韦不好承认昭襄王是猪一样的对手,心里却认为,庄襄王的军事才能,也就比大字不识的农夫高了那么一点点。那么,我的军事才能又如何呢?吕不韦领着嬴政退出庄襄王的寝殿,向往着如姜子牙一般,能真正的指挥千军万马。吕不韦有自信,熟读兵法的他,军事上的才干并不差,缺的只是实际领兵的经验。 “老将军,寡人悔之晚矣,恨没有听老将军的谏言。现在的秦国,还没有做好灭国大战的准备,不该贸然令将军攻打魏国国都。”庄襄王恨不得灭了樊於期三族,可他是生母夏太后的亲戚,外戚中少有的将才,将来还需要他制衡华阳太后、吕不韦。算啦,说到底,做决定的还是寡人自己,怨不得别人。 庄襄王服了软,蒙骜哪怕心有怨气,也不能撒到国君身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王真是秦国少有之贤君,可比孝公也!” “什么贤君,寡人不过一庸君罢了!”庄襄王不知道,比起胡亥来,他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贤明君主了。“此次兵败,责不在将军,老将军不要往心里去了。按军功爵律规定,老将军这次会降爵,但职位却不会变化,还望老将军尽心竭力。” “我蒙氏一族必当誓死效忠!”蒙骜心想,还是恬小子说得对,这次回咸阳,万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等见到庄襄王的面,十有八九会成为托孤大臣,如今看来,果然没有任何差错。 “好,蒙家不愧有忠义之名!”突然,庄襄王压低声音,满脸庄重。“政儿,寡人就交托给老将军了!” 蒙骜心里有些吃惊,对华阳太后、夏太后等人,庄襄王说的是照顾,而对他蒙骜,庄襄王说得却是交托。庄襄王没有放低姿态,没有追究蒙骜战败的责任,虽然蒙骜没有多少责任。蒙骜明白了,庄襄王希望他捍卫好兵权,防止华阳太后、吕不韦等人染指军队,忠心的守护好赢氏一族。 庄襄王选择蒙骜,说来还有蒙恬的功劳。蒙恬经常陪嬴政练剑,两人关系极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庄襄王详细,等嬴政想要夺回权力的时候,赢氏会站在嬴政一边。 秦庄襄王三年(公元前247年)五月丙午,秦王子楚病逝,享年三十五岁。消息传出,秦人悲悯苦涩,短短不到五年时间,秦国三任君王先后离世,昭襄王会不会多了子孙的福寿,接任的国君寿命为何会这么短暂?山东六国之人,则弹冠相庆,顿时没了合纵的心思,秦人短命国君齐出,新即位的国君,不过是个十三岁的毛孩子,主少臣强,自顾不暇,那该死的虎狼之秦总算遭了秧! “嬴政的时代,总算开始了!”函谷关上,望着有序撤退的五国联军,蒙恬拔剑而出,指着极远的东方,高声叫道,“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 蒙虎、蒙豹、甘罗高声呼应,秦军将士身后感染,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还不知道,秦国的咸阳宫里,迎来了多么雄才伟略的一位君王!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嬴政的时代 咸阳城现在很忙。 庄襄王的丧礼,新王的登基大典,短短五年时间时间不到,秦国送走了三位君王,又迎来了第三位君王。 华阳太后、吕不韦、蒙骜坐镇中枢,蠢蠢欲动的宗室公子们眼看没有机会,一个个偃旗息鼓,君位总算平稳的交到了嬴政手里。丧礼期间,嬴政沉默寡言,似乎沉浸在悲痛中,朝政都由大臣商量着办。丞相为百官之首,吕不韦又确实有能力,办理丧事期间,吕不韦暗中试探拉拢,吕系势力渐渐形成。 十三岁的小国君,手里毫无权力。强势的丞相,极力揽权。两者之间如何选择,不言自明,很多人选择了投靠吕不韦。山东六国来人,纷纷以进入吕府成为门客为荣。 咸阳宫,嬴政的寝殿,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小宦官,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王兄,该你了。”子婴托着下巴,打断了有些发呆的嬴政。 “王兄,你怎么玩游戏也心不在焉的。”赢燕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 庄襄王继位时间短,每天努力耕耘,也只留下了四个孩子。子婴、赢燕的生母地位不高,没有成为秦王的可能,与两位兄长的关系颇为融洽。长兄为父,嬴政成为秦王后,倒是能经常和子婴、赢燕一起玩耍。 “大王,蒙恬到了!”这时,景开领着蒙恬进入了大殿。景开是庄襄王提拔的,庄襄王死后,专心照顾嬴政的生活起居。五国联军退走后,蒙恬刚刚回到咸阳,嬴政得到消息后,赶快派人传唤蒙恬进宫。 “哼,你就是蒙恬,害我王兄玩游戏都不认真!”蒙恬正准备行礼拜见,却见一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叉着腰走上前来,她衣着华贵,黑色礼服显得极为庄重典雅。秦人尚黑,她的礼服上绣着凤鸟图案,一看就是秦国宗室子弟。小姑娘皮肤白皙,眼睛灵动,美丽中带着一丝就俏皮,美人坯子的雏形,显露无疑。早听说秦国宗室女子多出美女,有口皆碑,史上留名。楚平王的时候,秦国宗室女怀嬴嫁往楚国,因为长得太美丽脱俗,楚平王竟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了自己的儿媳妇。好在楚国未灭,否则,历史上怕是又多了一个褒姒一般的红颜祸水。 “赢燕,别闹,这可是寡人将来的大将。”嬴政顿时没了继续玩六博的心思,麻利的从地上站起来,吩咐身边的小宦官。“宋午,你去拿两把木剑过来。” “蒙恬参见大王!”嬴政不在乎礼仪,蒙恬可不敢随意,对待嬴政一直很恭敬。 “我是秦国公主,你也要参见才行。” “还有我,我是王子。” 见蒙恬恭恭敬敬的行礼,子婴、赢燕觉得颇为有趣,纷纷昂首挺胸,等着蒙恬行礼。 子婴这个时候还是个孩子,颇有些顽皮。生为男儿,小时候调皮捣蛋不是什么坏事。蒙恬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子婴,见他与赢燕互不相让,眉宇间自由一股傲气,在嬴政面前,全然没有丝毫畏惧。历史上,子婴敢于刺杀赵高,想来不是一无是处的人物,最后却素衣白马,离奇投降了刘季,落得个身首异处。易地而处,咸阳没有城墙保护,既然守不住,蒙恬也不会投降,而是会果断向西迁徙,大不了再回西垂之地牧马罢了。 “蒙恬参见子婴公子、燕公主。”宫廷礼仪不可缺,何况,蒙恬不会和两个小孩子计较。终始皇一生,嬴政与子婴关系还不错,成蟜叛乱而死,子婴则一直活到了嬴政驾崩。 “你们俩退到一边玩去,我要和蒙恬比剑。”嬴政接过宋午手里的木剑,驱走子婴和赢燕。 “王兄比剑,我们要为王兄加油!”俩小孩一听比剑,兴头更高,躲到一旁,伸着脑袋,目光眨也不眨的望着大殿中央的两人,心中充满了期待。 “蒙恬,寡人提前说好,不许相让,让寡人痛痛快快的和你打一场!”宋午、景开守住殿门,嬴政活动着筋骨,明显憋坏了。 丧礼期间,李信请辞回了军队,成了王翦麾下的一名年轻将领。宫里的宦官,没有人有胆量跟嬴政练剑,两三回合就溃不成军,实在没意思。 蒙恬感受到了嬴政心里的郁闷,身为秦王,手里没有半分实权,宫里的事由华阳太后做主,政事上,吕不韦实在太过能干,处理得妥妥当当,没有他这个秦王什么事。军事上,嬴政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一个十三岁的君王,肯定镇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将军。以前相依为命的母后赵姬,新进丧夫后,越发过得滋润了,十天半月,与嬴政也见不了一次面。一个人苦闷的时候,就想要发泄,嬴政这个时候,迫切的需要释放心里的郁闷之气。 “我刺!” “我挑!” “我劈!” “王兄加油!” “王兄小心!” ······ 木剑碰撞的声音,两小孩稚嫩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小半个时辰后,嬴政、蒙恬两人筋疲力竭,就地躺到了地上,仰望着幽暗深邃的大殿,哈哈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比剑的时候,蒙恬的木剑打到了嬴政的胳膊,嬴政反而觉得相当尽兴,他的木剑也扫到了蒙恬的大腿,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子婴、赢燕觉得好玩,也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躺成了一排。赢燕微微靠着蒙恬,心想,这蒙恬认真比剑的样子,还真是英气逼人呢!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敢拿剑打在王兄身上的人,而蒙恬就敢,她小小的心里觉着,蒙恬应该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 “蒙恬,你不知道,寡人在宫里呆得有多么无聊。仲父让我每天读书,实在枯燥。”秦国奉行法家思想,童年的悲惨经历,使得嬴政对仁义道德的言说没有兴趣。吕不韦没有对法家思想的崇拜,而是更喜欢儒道两家的学说,开给嬴政的书单,儒家的、道家的著述,对嬴政而言,就像信奉自由主义的学生遇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 “大王,咸阳城里,功勋家庭居多,家里多有未傅籍的少年,何不让他们进宫陪大王读书。”蒙恬多少有些理解嬴政心里的苦闷,为了将来夺回权力,嬴政需要从现在开始准备。想到康熙智擒鳌拜的故事,蒙恬顺势建议道,“读书之余,大家还能一起去上林苑跑马打猎,等他们长大了,有理政才能的,就让他们帮大王理政;会打仗的,就让他们去带领军队打仗。”后世的汉武帝,在窦太后的阴影下,不得不去上林苑打了几年猎,正是在打猎的过程中,一代军神卫青脱颖而出。秦国的勋贵后代中,就算没有卫青那样的军事天才,适当培养,总会成为初步的班底。 “蒙恬,你这个提议好!”嬴政兴奋得坐了起来,挥了挥拳头。“你下去拟个章程,我拿着给大母说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羽林郎 战国时代的郎,为待选之官,有评议国是的议郎,有陪侍国君车驾的中郎、侍郎等,没有固定人数,一般取自公卿子弟,作为国君的扈从。官宦子弟出仕,多有进宫为郎的经历,好比后世拿到了中央党校的结业证一样。 嬴政还未成年,蒙恬也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有到征辟为郎的年纪。想到后世汉武帝征召羽林孤儿的做法,蒙恬征召少年,组建一支羽林郎队,专职陪嬴政玩耍。蒙骜以沉默表示支持,吕不韦想要揽权,肯定不想少年国君太过上进,巴不得嬴政沉溺于玩乐,失去对朝政的兴趣。只要嬴政经常出宫,他和赵姬偷情的机会就更多了。 华阳太后倒是不大乐意,秦武王意外驾崩之后,秦国宗室觉得,国君太过沉迷于武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嬴政有天生政治家的才能,为华阳太后捏肩捶腿之后,华阳太后总算松口了。 上林苑,风和日丽,嬴政的羽林郎开始了第一次集训。 蒙恬放眼望去,一个个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青青少年,眼里充满了好奇,转动着左看右看,最大的还是蒙恬从蒙府带过来的蒙虎、蒙豹。甘罗、蒙毅现在刚满十岁,年纪太小,权衡之下,蒙恬只能放弃了征召他们的想法。蒙毅苦哈哈去往了学室研习法律,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甘罗倒是无所谓,一头哉进学室研习学问去了。 “集合!”蒙恬吹着口里的哨子,高声叫道。好不容易凑成的队伍,刚好一百二十人,蒙恬打定主意,要狠狠操练这些人,打好未来蒙家军的基础。 这些少年还没有傅籍,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不懂得横排竖直,站得乱哄哄的。这批羽林郎里,公卿子弟没有多少,也就十来人,剩下的人继承了军功爵位,而那些被继承者则死在了战场上。他们才是真正的羽林孤儿,秦人在战场死战,毫无贪生之心,就是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战死了,爵位却会由他们的子孙继承。 等嬴政掌握了权力,那些不让族里子弟加入羽林郎的公卿们,就让他们后悔去吧。 “三十人一排,给我排成四排!”蒙恬小小年纪,却展现出了领兵将领的风采。“你们当中,有谁会数数?举手示意!” 算数在秦国官府中很受重视,无他,户籍、粮食、兵器、人头统计等,无一不会用到算数。秦国的家庭,只要条件允许,家里的孩子都会学着数数,为将来仕途做准备。 “我会数数!” 蒙恬的话说音刚落,倒有十五个人举起了手,有的举左手,有的举右手。 “你叫什么名字?”蒙恬走到一个胖胖的少年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批少年,他已经看过了名单,但名字与人,还没有完全对上号。 “我叫冯劫!”冯劫努力的昂首挺胸,面色憋得通红。他来自冯氏一族,祖上曾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韩国上党守冯亭。冯亭投赵,引发秦赵长平之战。赵国战败后,赵人迁怒给赵国带来战祸的冯亭,没有想到,冯亭却带领族人投靠了仇敌秦国。昭襄王本不愿意接纳冯氏一族,可冯亭说,他作为韩国的上党守,自然会考虑怎么保全韩国的最大利益,那是职务行为,秦献公回国时,有将军不让他过关,秦献公事后不也认为他是忠臣吗?有朝臣建议,秦国接纳冯亭,六国之人听说后,想到秦国连坚决抗秦的冯亭都能接纳,就会心心向慕西入秦。昭襄王最后收留了冯氏一族,只不过却没有予以重用。 平平淡淡过了许多年,冯家总算出了两个出色子弟。冯去疾精炼能干,进了廷尉府,冯劫本打算去学室研习法律,可冯去疾听闻蒙恬组建羽林郎,觉着让冯劫跟着蒙恬从军更有利于冯氏,一文一武,将来相互扶持。得了冯去疾的嘱托,冯劫自然想要好好表现。 冯劫报过名号后,后面的人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名字。蒙恬听到了司马昌、苏角、涉间、李必、骆甲、冯毋择、荆苏、任固的名字。 名字与真人对上号,蒙恬心里乐开了花,真是买彩票中大奖啦,这些人里面,人才可不少。这些人真是少年心性的时候,听说到上林苑陪国君骑马打猎,心里一万个愿意。要不是有的公卿家庭心有顾虑,或是怀有别样心思,来的人还会更多。军功爵孤儿们,则没有那么多顾虑,被选中了,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司马昌是谁,恐怕没有人知道,可他后代里面出了一个司马迁,太史公家有研究历史的传承,这司马昌却来从军,难不成会改变太史公家的命运,以后没了司马迁这个人。蒙恬心里很激动,司马昌心里很淡定,整天埋守竹简中,实在太过枯燥,成为羽林郎,呆在国君身边,不是可以更好的记录国君吗?要是蒙恬听到司马昌心里的想法,很可能会勃然大怒,给老子滚回太史令府读书去! 苏角、涉间这两人,历史上参加了巨鹿之战,可惜碰上了逆天的军事天才和屠夫项羽,一个战死,一个自杀。军事才能或许算不得顶尖,但忠诚之心绝对有保障。何况,那个时候,南下的长城军团,实际指挥者是王离,缺少了血与火的磨练,加上军心不再,败给项羽也是情理之中。 放心吧,我蒙恬在这里发誓,绝不会让你们再遭遇凄凄惨惨的命运。蒙恬的目光扫过苏角、涉间,心道,这两人值得好好培养。 李必、骆甲投降刘季后,成了汉军的骑兵将领,冯毋择跟上党冯氏一族没有关系,却是地地道道的秦国人,后来也是封了侯。荆苏、任固这两个人,蒙恬有些陌生,记忆不详,只记得他们长期在楚国、齐国活动,既是大使,又是间谍,为秦国统一立下的功劳,不下于二十万大军。来自后世的蒙恬,自是清楚情报的重要,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三十人一队,分成四队。甲队队长冯劫,副队长司马昌。乙队队长苏角、副队长涉间。丙队队长李必、副队长骆甲。丁队队长冯毋择、荆苏。任固为军法官。”蒙恬拿着名册宣布道,“队长人选只是暂定,一个月后对内考核,人人皆可竞争。我蒙恬则为羽林郎队校尉,蒙虎、蒙豹为我的亲兵。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我会好好训练你们,让你们有点军人的样子!” 说到好好的时候,蒙恬特地加重了语气,只不过少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异样。 “大王,你不过去看看吗?”不远处,四匹马拉的华贵马车里,嬴政远远的观望着,没有上前的意思。宦官宋午想了想,出言提醒,“瞧小蒙将军的样子,倒有几分练兵的意思。” “看什么看,国君不需要上战场,只需要管理好将军就行了。”想着蒙恬给他的承诺,嬴政心里十分期待,蒙恬会给他练出一支什么样的羽林郎队呢!等寡人掌权了,给你足够的兵员,你就用这支羽林郎为寡人组建一支横扫天下的锐士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训练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名将辈出。在商鞅奠定的秦国新军基础上,历代秦国将军不断完善秦军的训练体制,早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训练体系。与六国相比,秦国士卒的训练,更加有规可循,更加严格。各军每年定期考核,排位最末的将军,不仅会受到同僚的耻笑,更会受到法律上的处罚。 秦军的训练极其严格,一板一眼的秦国人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训练士卒,不敢怠慢。服役完毕后,回乡的士卒回忆起军营的生活,无不有解脱的感觉。加入羽林郎之前,这些少年原以为陪国君读书,顺便进行军事训练,应该是很快乐的事,轻轻松松在嬴政面前混个脸熟。才不过三五天的时间,这些少年深深的明白了,蒙恬说要好好操练他们时,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想起来是多么的诡异,多么的残忍。 山林苑,秋后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酷热,但羽林郎们却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瞧着队伍正前方的蒙恬,脚后跟并拢,站得笔挺如松,纹丝不动,心里万分佩服的同时,却深感到这个叫什么站军姿的训练端的是折磨人。军法官任固、亲兵蒙虎、蒙豹手里提着鞭子,谁要是动了,上去就是一鞭子,管你是什么公卿子弟,还是普通平民的子女。 每天训练完毕,现场考核,表现最差的一队,不仅要罚做俯卧撑,队长双倍,还要负责收拾场地,服侍最优秀的队伍就餐。耻辱啊耻辱,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在床上,排名末位的队伍彻夜无眠,心里卯足了劲。眼见吊车尾的遭遇,排在前面的队伍也不敢懈怠,有的人不怕死,就怕在别人面前出洋相,受嘲笑。 蒙恬的训练方法,少年们感到新鲜又特别,虽然刚开始很不习惯,随着时间的推移,半个月后,少年们已能按照蒙恬的要求,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有模有样,小小的方阵逐渐成型。 练军向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看着方阵喊着口号,横平竖直,整整齐齐,蒙恬心里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这半月来的付出也值了。军队讲究的是集体配合作战,任你武艺再高强,战场上,刀枪如林,箭雨如蝗,哪里有施展腾挪的空间。孙子兵法有云,曲制、官道、主用才是一支军队运转的基础,蒙恬想要将这批羽林郎训练成真正的铁军基础。亚历山大大帝凭着五万职业军队,征服了整个波斯帝国,以秦国的国力,只要有十万真正的善战军人,当可横行天下。 有兵十万,足可横行天下。这句话,后世的常遇春说过,不过蒙恬厚颜无耻,打算拿来自己用了。 “士伍们,训练半个月后,我想你们已经明白了集体是怎么回事,纪律是怎么回事。”蒙恬站在一方石头上,开始训话,“严明的纪律,强大的集体,我们才能战胜一切敌人。我秦国需要的是锐士,而不是乌合之众。有兵千人,不如精兵百人。你们现在算是一个兵了,但还远远不是精兵,更不是锐士。乌合之众上战场被人砍头,而精兵、锐士上了战场,才会砍敌人的头,才能换爵位。你们给我说说,你们是想当乌合之众,还是成为精兵、锐士?” “锐士!锐士!锐士!”羽林郎们抬头挺胸,高声回应。 “我听不见,你们都没吃饭吗?” “锐士!锐士!锐士!” 秦军的锐士营,堪比吴起亲自训练的魏武卒,这个时代真正的职业兵,不过数量不多,也就七八千人左右。一人入选锐士营,全家光荣,国家赏爵位,家里赏田宅。尚武的秦人,莫不期待着能成为锐士营的一员。羽林郎们心里有憧憬,情绪高昂,而且,他们也不敢情绪不高昂,任固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角色,谁的情绪不高昂,他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好,既然你们想成为锐士,我蒙恬就一定会好好训练你们的。如果有一天,别人问起你们,你们是如何成为锐士的,你们可以抬起胸膛,满怀自豪、咬牙切齿的说,就是那个狗娘养的蒙恬把我们训练成锐士的!” 羽林郎们心里哀叹着,可以想象,那个狗娘养的蒙恬,又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们了。私下里,有人心里真这么咒骂过蒙恬,认为遇上了蒙家人,可算是八辈子倒霉了,听闻蓝田大营里的训练也没这么辛苦。只要能分辨左右,排成队连,跟着竹竿跑,就算训练完成,可不用站什么劳什子军姿,左什么俯卧撑,还要高抬腿走正步。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后世的文人总是批评名将心狠,仁慈的将军得到了更多的称赞。司马昌的子孙司马迁,大力褒扬爱护士卒的李广,批评少年军事天才霍去病不体恤士卒,军中有剩余的肉食,也不分给下面的士兵吃。真正开始以领兵将领的视角行事的时候,蒙恬才明白,为何爱护士卒的李广总是打败仗。将军体恤士卒,可以赢得士兵们的爱戴,但在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却不一定能赢得士兵们的拼死效命。说什么士卒施恩图报,只能是少数具有侠义之气的士兵,在生与死之间,大部分士兵都会忘记将军的恩情。 将军只有狠下心来,严格纪律,也许不会获得道德上的高尚评价,但却能够获得军人特有的忠诚。士兵们只有害怕自己的指挥官,害怕军纪的惩罚,胜于害怕敌人,才会戮力向前,恪守职责。 想明白了这一点,蒙恬收起了心里的仁慈,真正变得残忍起来。羽林郎们面露乞求,想要训练轻松一点,蒙恬不为所动,反而极力压榨他们的潜能。不过,蒙恬也懂得松弛结合的道理,要想让士卒归心,一味的严厉只会适得其反。晚上的时候,蒙恬亲自问候一个个累坏了的羽林郎,教他们绑腿,如何迅速恢复体力,承诺三个月后军成后适当降低训练强度。 蒙恬练军的时候,嬴政就坐在马车上,远远的观望着,从不干扰蒙恬的决定。有国君在旁,不少人咬牙坚持,一段时间后,习惯了训练的强度,觉得越来越轻松,不训练了反而不自在。 亚历山大的将军们,从小跟压力山大一起训练,一起学习,有亚里士多德的教导。这批羽林郎,军事上有我训练,兵法我也可以教授,但文化上,却需要有人专门教导。蒙恬思量着未来的训练计划,刚好还差思想工作这一环,不知道卜兴的思想有没有完成向秦国特色的转变?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统一的意识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戈,这力量是剑······” 军训时为何要组织唱歌、安排游戏,为的就是舒缓士兵们紧张的精神。这首战国版的团结就是力量,经蒙恬改动些许字眼后,成为了羽林郎们的最爱。 春去冬来,一年的时间匆匆而过。除了必要的典礼、大朝会,羽林郎们会随侍嬴政回咸阳,其余时候,汗水都在上林苑里挥洒。习惯了集体生活后,上林苑成了羽林郎的第二个家。 训练之余,蒙恬带领羽林郎修建营地,平整道路,建成了一处小小的要塞式军营。麻雀虽小,样样俱全,在这个过程中,蒙恬自己同样在用心学习安营扎寨。 历代文人,总以为熟读兵书,就能带领军队打仗,后来形成书生典戎行的传统。殊不知,晓得大略,不懂安营扎寨,不懂行军,不通地形,遇上战术精湛的敌人,不落得个全军覆没才怪。古代大战,建造营地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古代罗马人,将军营建造技术发展到了古典时代的一个巅峰。 秦军之中,白起善于运动战,更善于充分利用工程技术。秦赵长平之战,很多士兵没有上战场杀敌,大部分时间都在挖掘壕沟,建造营垒。没有什么危险,最后仍然可以拿爵位。白起死后,秦军伤心落泪,往后哪里会有这么好的将军,跟着他,只要不死,从来不用担心没有肉吃。 蒙恬细细研究白起的战例,充分了解秦人的性格,惊讶的发现,秦人跟古罗马人有某些相同的品质。罗马人擅长建造,秦人同样擅长工程建造,特别是在水利工程上,秦人特别天才。昭襄王时代,李冰在cd建cd江堰,泽及后世两千多年,等再过几年,郑国渠也要开建,更别说以后的灵渠。 结合秦国、西方罗马的军营建造技术,蒙恬有意在行军训练中加入建造军营的训练。在营地没有建成之前,任何人不得休息。蒙恬不厌其烦的灌输重视建造军营的意识。几个队长中,冯毋择最有工程上的天赋,李必、骆甲擅长骑射,司马昌擅长文字,荆苏说服力最强,任固铁面无私,待后来,蒙恬不再亲力亲为,任务分派下去,整个人轻松不少。 二流的将军管兵,一流的将军管将。蒙恬心里感叹,高手在民间,刘季确实天生有管理的天赋。 “参见大王,我把卜先生带来了!”上林营的中军大帐里,嬴政跪坐主位,蒙恬带着卜兴前来见礼。 “卜先生,寡人没忘记你。”嬴政见到卜兴,突然想了起来,“在大荔县的时候,你曾出手击杀过刺客。” “大王记得微臣,臣不胜惶恐。”卜兴不卑不亢,蒙恬告知他拜见秦王的事后,他也有所准备。他相信,子夏的儒学,结合秦国的实际,脱离了齐鲁之地不切实际的学风,定能得到小秦王的认同。 “蒙恬告诉寡人说,先生是学儒的?”待蒙恬、卜兴相继跪坐入席,嬴政才开口问道。 “正是,我传承的是子夏之学。” “哦,儒学里面还有所谓的门派之分吗?”秦国贵族,闲暇时,会读诗书陶冶情操,但对儒学真的不了解,嬴政不由得有些好奇。 “法家分法、术、势三派,儒家同样不是铁板一块。孔子之后,有曾子之学、孟子之学、子思之学、颜氏之学、子夏之学,新进又兴起了荀卿之学。在我看来,只有子夏创立的西河学派,才得到了儒学的真传。” “先生为何这么说?” “儒学传自周公,脱胎于周政,长期处于齐鲁之地,远离边疆,外患较少,经济富裕,齐鲁之地的儒学,仁义中少了杀伐的内核,在我看来,却是残缺的儒学。孟子主张,天下当归于一,真正的儒生,衷心拥护天下一统,可统一天下的方法策略,儒家内部却争执不下。齐鲁之人,颇以为只要行仁义,感化世人,天下人仰慕仁德之君,不用征伐而能归一天下。子夏却认为,孔子所传的儒学,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儒学,还需要与时革新,被人认为不敬祖师,不得已到了魏国,创立了西河学派。魏文侯、李悝、吴起都曾拜子夏为师,魏文侯治政,李悝变法,吴起兵道、法家、儒道集于一身。” “那先生认为,天下当如何归于一?”卜兴的口才,比起张仪这些纵横家,差了一大截,见卜兴说得有些离题了,蒙恬出言提醒。 “要想实现天下一统,靠得不是仁义,而是军事上的强大。战国七雄并存这么多年,王侯如此众多,没有人想失去自己的地位。六国之人,也不愿天下归于一,而成为亡国之人。靠孟子宣讲的仁义,不能实现大一统,只能依靠剑和血。” 嬴政面露思索,心里有些触动。在赵国的时候,他也听过一些儒生的言论,空泛的仁义道德,画饼充饥,说得人心花怒放,却落不到实处。邯郸之战那么危急,妇女儿童都上了战场,也没有跳出来说,哎呀,大家打得太残忍了,不符合仁义,我们干脆并入秦国,为华夏之地的统一作出贡献吧!赵人不想亡国,山东六国,不想亡国,想要靠仁义统一天下,确实不可行。 “司马法有言,杀人安人,杀人可也;灭其国,爱其人,灭之可也。仁义,有小仁,大仁之分;有私家之仁,公家之仁。国君对内滥施仁义,不修武备,不明纪律,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男人被杀害,妇女被奸淫,施小仁却致大害,行私仁坏曲制。真正仁义的国君,严明法度,建立强军,时刻备战,外敌不亲,国内安宁,没有家破人亡之虞,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公家之仁,哪怕不为人所理解,国君也要去毫不犹豫的去做,总会得到后来人的理解。” 卜兴到底是学儒的,还是学法的?蒙恬心里腹诽着,子夏教出了李悝这样的法家,吴起这样的兵家,难道子夏这一派才是法家真正的祖师爷?如果不了解卜兴,听他这一番言论,真的会误以为他是法家之士。或者说,他以法家言论为铺垫,先获得嬴政的好感。 蒙恬不清楚卜兴心里的想法,不过,见嬴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蒙恬知道,嬴政心里接受了卜兴大仁的主张。想想历史上的嬴政,一心促进中华统一,想要结束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乱,却落得个千古暴君的名声。西方的压力山大、凯撒,西方人崇拜了两千多年,而真正实现中华统一的嬴政,却被后来人骂了两千多年。或许,嬴政的内心深处,本来也是孤独的吧! 果然,见嬴政有兴趣之后,卜兴开始谈改造儒学问题,说什么我爱孔子,我更爱真道。认为孔子所传的儒学,有周政的糟粕夹杂其中,需要结合秦国的实际,大力改革。儒家的经典典籍,需要按秦国的实际,重新书写,重新流传,不过三代人的时间,儒学就会成为秦国本土的儒学。 蒙恬感兴趣的是,卜兴提出,要用儒学包装法家思想的内核。他说,法家思想像剑,儒家思想像剑鞘,剑收在剑鞘里,行走在大街上,才不会让人害怕。卜兴放弃了齐鲁儒生想要儒学成为一国唯一学说的想法,主张法儒结合,互相借鉴,互相促进。蒙恬不知道,平时与卜兴谈论的时候,他的某些想法,也启发了卜兴。出于对儒学的误解,蒙恬始终认为,儒学的内核,天然的隐含了某种程度的柔弱性,与尚武的秦人格格不入。 法家思想深入秦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能撼动就选择依附,卜兴作为现实主义者,灵活变通,提出主动变革儒学,适合秦人的思想和习惯。 “先生一席高论,寡人受益匪浅,蒙恬向寡人建议,接纳先生,为羽林郎教授文艺,先生就留在羽林营吧!”嬴政听了卜兴的一席话,觉得儒家的学说,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蒙恬当即安排卜兴住进了营地,担任文书。与卜兴接触了这么久,蒙恬心里再清楚不过,卜兴有些儒生的通病,张口能说,会不会做就不一定了。用人就用他的长处,蒙恬打定主意,要好好的使用卜兴这张嘴,用得好了,不下于十万雄师。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有蝗自东方来 秦王政三年,仲夏时节,平静的空气中多了一丝燥热。 上林营里,朝东的方向,筑起了高台,少年秦王嬴政,在嬴政的陪同下,第一次正是检阅练军成功的羽林郎。 走在最前面的是冯劫、司马昌的小队,他们左手端着圆盾,右手举着三丈长的长枪。秦军的长戟,不适合单手握持,蒙恬画出图样,交由工匠直接打造枪头,勉强组建了一个长枪方阵。 中间的小队是苏角、涉间的队伍,他们举着罗马式的盾牌,腰配长剑,身披重甲。李必、骆甲的骑兵紧随其后,最后则是冯毋择的工程小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声唱着秦风无衣,踏着整整齐齐的正步,羽林郎们从嬴政面前走过,精神抖擞。哪怕没有军旅经历的嬴政,也能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气势。 “蒙恬,你练军还真有你的一套!”嬴政很满意,平常紧绷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大王,他们还没有见过血,算不得真正的精兵。”蒙恬实话实说,上林苑围猎,羽林郎们捕杀了不少鹿啊狼啊之类的,但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他们仍然是一群新兵蛋子。“等真的上过战场,还能保持这等气势,才算是真正有了魂。” “大王,快回营帐里去吧,这天好像是要下雨了。”宦官宋午突然指着蒙恬身后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铺天盖日,乍一看,跟暴雨前的乌云没有什么分别。 “那好像不是乌云?”蒙恬回过身一瞧,吃了一惊,哪有压得这么低的乌云,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嘶嘶的声音。“大王快回营帐,那是蝗虫。蒙虎、蒙豹,快吹响回营的号声!” 蒙武、蒙豹抽出牛角,呜呜的响声传扬开去,紧急回营的信息远远传扬开去。 回到营地后,所有人关紧门窗,忐忑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嘶嘶声越来越响。成群结队的蝗虫,落到上林苑的青草上,树叶上,狼吞虎咽,不久,整个上林苑成了蝗虫的天堂。 “大王,现在让我护送你回咸阳。”古代社会,蝗灾往往是大动乱的先兆,蝗虫吃光田地里的粮食,接着便是饥荒,饥荒催生流民,流民走投无路之下便会造反。亲眼见识这个时代的蝗灾,蒙恬明白,处理得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造成严重后果,他才要护送嬴政赶回咸阳。为了应对蝗灾,秦国朝廷势必会举行廷议。 “好!”嬴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跨上马车,蒙恬带着李必、骆甲的骑兵,向咸阳疾驰。 咸阳城,漫漫蝗虫过境,人们一片恐慌。秦国建国以来,还没遭遇过这么严重的蝗灾。听说,蝗虫是从东方飞来,想来东边的韩魏等过也遭了灾。这下子,大家同病相怜,大哥也别说二哥。 “大王,丞相已召集群臣廷议,请大王立即前往廷议大殿。”刚刚抵达咸阳宫,景开连忙前来迎接,禀报廷议的消息。 吕不韦没有经过嬴政,直接召集廷议,嬴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很不舒服。当初,庄襄王去世的时候,安排大臣辅政,可没有专门委托给吕不韦一人。自即位以来,吕不韦的权势大为扩张,连华阳太后都很少干预吕不韦的扩权行为。 “蒙恬,你跟寡人一同进殿。” “诺!” 蒙恬跟在嬴政身后,充作临时护卫,跟随嬴政迈入了咸阳宫的议事大殿。这里高居地面几十米,是咸阳城的最高建筑,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咸阳城,给人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建筑影响心境,商鞅营造咸阳宫的时候,怕是已经懂得建筑对人的影响,一代又一代的秦国君臣,从巍峨的咸阳宫放眼望去,颇有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味道。 “大王驾到!”宋午高声唱道。嬴政脚步不停,快步迈向正中央的王座。 “拜见大王!” 嬴政没有实权,但在法律上,他却是秦国真正的君主。参加廷议的大臣,也许并没有将嬴政放在眼里,但制度礼仪不能荒废,规规矩矩的向嬴政行礼。 “众卿平身!”嬴政熟悉朝廷上的礼仪,知道群臣拜见的只是他座下的王位。“寡人回宫的路上,见到蝗虫遮天蔽日,草木庄稼席卷一空,今年的粮食肯定会减产,众卿可知道该怎么应对?” 嬴政的心情很急切,群臣却显得很沉默。 吕不韦主持廷议的时候,群臣不清楚吕不韦意思的时候,都不敢随便发言。有官员违逆吕不韦,小的贬官,大的甚至发配到了陇西。时间久了,再有廷议,群臣不敢随便发言,廷议演变成了政协会。 “仲父,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嬴政感到十分无奈,头转向吕不韦的方向,面色柔和,充满期待。 “蝗虫吃光了庄稼,粮食收不上来,今年受饥荒是必然。为今之计,一方面纳粟拜爵,收取更多粮食,充实府库。另一方面,则应当出兵,从他国取粮。” 商鞅变法后,上战场可以获取军功爵,不愿意上战场,愿意向国家多交粮食、多交财物,可以换取民爵。只是民爵的等级有限制,到五大夫可就到顶了。吕不韦纳粟拜爵的提议,确实能够从存粮大户手中换取粮食。人性是自私的,这是秦国上下的普遍认识。吕不韦商人出身,懂得人追求利益的本性。这个时候,提倡爱国爱君,鼓励秦人捐献粮食,肯定没有什么好的效果。索性以粮食换取爵位,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实现利益等价交换。 纳粟拜爵的提议得到群臣的一致赞同,蒙恬也认为,与其相汉武帝那样公然掠夺,还不如和老百姓进行利益交换。为了一个爱国爱君的名义,让人捐献海量的粮食、财物,太社会主义化了。 吕不韦纳粟拜爵的提议得到通过,嬴政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臣子们都看吕不韦的眼光行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王?! “那出兵的提议,众卿怎么看?”三年前,信陵君大败秦军后,秦国紧守函谷关,休养生息,再没有大规模向外用兵。嬴政没有亲政,不代表嬴政接触不到秦国的藏书资料。昭襄王后期用兵连连失利、三年前秦军失利,秦军后备兵员远远不足,粮食消耗过多,各处官仓存粮不多,军民士气并不高昂。这些实际,嬴政心里很清楚,才显得很焦急。 庄襄王时期,吕不韦反对向外用兵,但此一时,彼一时,庄襄王死后,政事上,吕不韦大权独揽,但军权上,却始终不得要领。蒙骜对他政事上揽权的行为不闻不问,却极力排斥吕不韦插手军队的动作。暗中投靠吕不韦的张唐,始终得不到蒙骜的信任。 想来想去,只有向外用兵,才有机会染指兵权。吕不韦早就计划着出兵,只是他的势力还没有完全稳固,现在华阳太后、夏太后相互牵制,赵姬背后支持他,吕不韦就想着,是时候在军队中培养吕系的势力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臣以为,用兵之事,当询问蒙将军。”御史大夫蔡泽身后,御史中丞王绾开口说道。 蔡泽心里不满吕不韦揽权,他纠察的奏章全都落到赵姬手里,又转回到吕不韦的丞相府。拳头打在棉花上,三天两头,赵姬还会训斥他一顿,时间久了,蔡泽没了脾气,成了朝堂上不说话的御史大夫。 “王绾曾经从过军,还获得过五大夫的爵位,想来也是知兵之人。”吕不韦暗中瞪了蔡泽一眼,自己不出面,就安排手下的人出面吗。“在座的各位大臣,不少人都领过兵,秦国怎么用兵,大家都是可以畅所欲言的嘛?!”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廷议 白起、司马靳死后,秦军将领青黄不接。嬴政继位后,蒙骜、麃公、王龁为秦军三驾马车。王龁久病在床,终于没能继续熬下去,秦王政二年的时候便去世了。麃公旧伤复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现在的秦军,主要是蒙骜在主持。吕不韦想要掌握兵权,必须要向蒙骜发难。 “惠文王在伐蜀与伐韩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司马错与张仪各自据理力争,张仪主张伐韩,将军司马错主张伐蜀。现今来看,伐蜀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王绾没有回答吕不韦的问题,反而说了开去。蔡泽心里对王绾的印象不由得大为改观,内政上王绾不多说话,可一旦涉及到对外用兵,却如此据理力争。“蒙老将军身为秦国上将军,议兵的时候,不征求蒙老将军的意见,不符合秦国的制度。” 王绾的一席话,朝堂上的秦国本土大臣连连点头,秦律深入人心,如果吕不韦的做法不符合秦国制度,他们就算不明着反对,背地里也会使绊子。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秦国本土大臣,数量仍然不少,秦国宗室虽然沉默,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力量。 “对外用兵,事关国家大事,没有蒙老将军在场,确实不适合讨论。”蔡泽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王绾是他手下的御史中丞,刚刚一席话,吕不韦肯定会以为是自己的示意。吕不韦商人出身,一步登天成为秦国宰相,内心深处,蔡泽心里颇为不服,更看不起吕不韦的商人出身。“待蒙老将军前来后,继续商议是否出兵。” 见御史大夫蔡泽表明态度,明显不支持吕不韦一脚踢开蒙骜的提议,终于有不服吕不韦的大臣跟进。华阳太后本家的侄子昌文君、昌平君明确表示反对。吕不韦大肆豢养门客,暗中揽权,行事为人带着浓烈的东方色彩,与秦人朴实低调的性格格格不入。秦国自立国以来,公子王孙谁都没有养过那么多门客,吕不韦不过一邯郸街头的商人罢了,却学孟尝君、信陵君等人,号称府内门客三千。一些秦人眼红,苦心竭虑,以进入相府为荣,却不想去战场立功。背地里,相当多的本土秦人对吕不韦极为不满。 “既然这样,那就去请蒙老将军前来商议吧!”嬴政向王绾的位置望去,记住了王绾的样子,知道王绾并没有投靠吕不韦。 蒙恬随侍在嬴政的王座下,一直没有说话。朝堂大殿之上,还没有他说话的位置,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小秦王身边的伴童罢了。悄悄抬眼望去,蒙恬瞧见了一脸平静的王绾,心想这个王绾以后前途无量,摆明了我不是吕不韦的人,不愧后来成为嬴政的丞相,帮助嬴政统一天下。 王绾在历史上名声不显,司马迁只有寥寥几笔记载。可蒙恬觉得,嬴政推动统一的过程中,王绾一直担任丞相,直到与嬴政政见不合,才主动隐退。以嬴政的心性,如果王绾没有几分能力,绝不会让王绾在丞相之位呆那么多年。按统一的实际贡献,王绾的功劳,怕是还在李斯之上。李斯跟威廉二世一样,行事太过激进,王绾则是俾斯麦一般的人物,真正具有洞察力的政治家。况且,王绾有从军经历,获得军功后才进入御史府,正因为有军人背景,明白军权的重要性,他才反对吕不韦染指军队。田氏代齐能够发生,跟田氏一族在军队的势力有很大的关系,没有军队的支持,吕不韦再怎么揽权,也只不过是一时权臣罢了。 这样想着,蒙恬心里对那位没见过面的李斯,印象不由得差了几分。李斯这个人太会钻营,或许是摸准了嬴政的心理,他提出的建议,十分激进,恰好满足了嬴政想要构建伟大帝国的心思。一代人总有一代人的使命,如果没有李斯激进的施政方针,嬴政或许不会犯那么多错误。 “上将军到!”正在思虑的时候,宦官已引领着蒙骜进了大殿。 “老将军,蝗灾汹汹,仲父建议出兵借粮,老将军以为如何?”蒙骜落座后,嬴政开口询问道。蒙骜的头发胡子花白,映衬着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慈祥,跟吕不韦相比,有蒙骜在的时候,嬴政更加心安。田氏代齐的故事,早已成为了无数权臣的榜样,吕不韦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人警惕。 “大王,三年前,老臣败于信陵君之手,这三年来,老臣时刻警醒,细细研究信陵君的用兵之法,可最终却想得明白,老臣用兵确实不如信陵君。” 嬴政没有反应过来,蒙骜到底是同意用兵呢,还是不同意用兵呢,扯到信陵君身上干嘛!内心深处,嬴政对信陵君倒是有一丝崇拜,早在邯郸的时候,邯郸人时时处处传扬信陵君的事迹。那个时候,嬴政朝不保夕,连秦人都还不是。孩童时期确立的偶像,形象总是很深刻。现在嬴政做了秦王,心里仍然佩服信陵君。这个信陵君,可是魏国的樗里疾啊! “老将军,那你是否赞成对外用兵呢?”嬴政问道。 “大王,用兵的提议是由谁提出来的呢?”蒙骜反问道。 “仲父。” “丞相,你提议用兵,可否想好攻打哪一个国家?”蒙骜转过身来,面向吕不韦,眼里炯炯有神,吕不韦对视之下,心里竟有些心虚。 吕不韦活这么大,最危险的经历不过是买通赵国城门守,逃离邯郸。蒙骜早年打过匈奴,手里的剑真的杀过人,整个人的气质具有一股军人的铁血风范,这种气质内化于心,即使现在的蒙恬已经垂垂老矣,吕不韦仍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杀伐之气。 “魏国土地肥沃,水利发达,存粮多,当然是打魏国。”其实,打哪国都不要紧,吕不韦想要的是像魏冉、甘茂一样,以丞相的身份领兵,掌握兵权。蒙骜问到了,吕不韦内心权衡一番。赵人悍勇,与秦国苦大仇深,代地边郡调回的兵马,能征善战,又有名将率领,硬骨头不好啃。韩国地狭人多,存粮不多。楚国是华阳太后的娘家,打楚国,华阳太后、昌文君、昌平君这些人都不会同意。算来算去,还是打魏国最划算。 “丞相所言差矣,魏国恰恰是暂时不能攻打。”蒙骜摇了摇头,回过身,对着嬴政分析道,“三年前,信陵君得胜回大梁后,声望如日中天,有人提出,魏王应当禅位让贤,由信陵君即魏王位。由此,魏王猜忌信陵君,不久罢了信陵君的权。老臣得知,信陵君免职后,心灰意冷,从此纵情声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果秦国攻打魏国,魏王无奈之下,启用信陵君,很可能信陵君会再度焕发生机。老臣以为,放弃攻打魏国,等信陵君身子垮掉的那一日,魏国一战可下。” “哼,老将军还是怕了信陵君嘛!”吕不韦悠悠说道。 “老臣并不怕信陵君,只是如果可以选择话,我还是希望可以攻打死了信陵君的魏国。”没脸没皮,天下无敌,想起蒙恬有时候挂在嘴里的这句话,蒙骜也厚黑了一回。秦国这个时候重要的是不折腾,蒙骜打定主意,轻易不对外用兵,任吕不韦怎么激将,也没什么用。 “各位大人,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怎么对外用兵,而是如何灭蝗啊!”出兵的提议算是被打入了冷宫,经嬴政同意后,蒙恬站出来,抱拳说道,“再不想出消灭蝗虫的办法,等蝗虫飞入蜀地,可就连明年的粮食也没有了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灭蝗(一) 蒙恬的话,如同一颗千钧重的石头,落在秦国君臣的心头。 秦国征服巴蜀后,几十年移民同化,巴蜀地区成功与秦国本土融合,成为秦国领土的一部分。几任蜀郡守,内政军政上都颇有能力。不得不说,秦国郡守的素质,随便拧一个出来,个个都是能臣。蜀守若率军攻打楚国,开疆扩土。李冰主持修建都江堰,cd平原从此远离旱涝灾害,真正成为了天府之国。秦国没了蜀地的粮食,好比中国没了山西的煤炭,后果不堪设想。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蜀地的供血,秦国再也离不开蜀地的经济支持。 “仲父可有什么好办法?”嬴政的脑海里,浮现出漫天蝗虫飞向蜀地的景象,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吃光了粮食,吃光了青草,吃光了大地上一切的植物,心里倍感焦急。 “这······”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吕不韦身上,有充满期待的,有充满怀疑的,有幸灾乐祸的。吕不韦心里也想骂娘,老子是丞相,你们这些人,都不懂得为丞相分忧吗? “內史盛,你主管关中之地,掌管京畿粮库,平常有负责防虫妨害,你给大王说说,该怎么对付铺天盖地的蝗虫?”饶是吕不韦走南闯北,见识丰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将皮球踢给了內史盛。 內史盛心里狠狠问候了吕不韦的祖宗十八代,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道:“秦国立国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蝗灾,臣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许可以请太祝令祭祀大禹、上帝,以庇佑我秦国!” 蒙恬皱着眉头,乍一听到上帝这两个字,他还以为基督教传到中国了呢,即使已经知道,上帝原来是中国的本土神灵,全名叫做昊天上帝。习惯了基督教的上帝,却忘了自己本民族的上帝,作为炎黄子孙,蒙恬心里感到十分汗颜。上帝,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蒙恬心里清楚,蝗灾肆掠,这个时候万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上帝身上。 秦国人没有经过无神论思想教育,普遍存在着对鬼神的敬畏,驱鬼卜筮的日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卷,出门看吉日,走禹步。战国时期,人们有着自己的特殊信仰。蒙恬不理解,但却在努力习惯这种被后世批判的蒙昧意识。 堂堂大秦内史,说出的一番话,比忽悠长生不老的方士还要神棍。蒙恬心里不以为然,等上帝显灵,蝗虫都要成为秦国的统治阶级了。令蒙恬大跌眼镜的是,竟然有不少大臣连连点头,没有点头的大臣也面露思索。 时代不一样,以后世的眼光来苛刻古人,确实不可取。秦国君臣严肃的通过了祭祀禹神、上帝的提议,蒙恬不忍心破坏人们心中的希望,想着上帝肯定是靠不住的,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才行。 “蒙恬,寡人瞧你一直愁眉苦脸的,有什么心事吗?” 廷议结束之后,嬴政发现蒙恬出乎意料的沉默,他还没有见过蒙恬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由得大为好奇。难不成蒙恬喜欢上了某家的姑娘? “赢燕对你缠得紧,可她还小,现在才十岁,等过几年,寡人就将她嫁给你。” “大王,我可没有往那方面想。”私下里,嬴政的少年心性显露无疑,蒙恬心里十分委屈,我在忧国忧民,你作为一国之君可倒好,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刚才内史盛提出祭祀禹神、上帝,可我觉着,神明的事,虚无缥缈,心里总是很忐忑。” “那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嬴政可不是没心没肺的司马衷,只是手里没有权力,无奈之下暂时不想管那么多而已。 “办法我倒是想到了,只是,却需要大王配合。”蒙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哦,需要寡人怎么配合?”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嬴政果然上了钩。或许,这个时候的嬴政,还没有学会对任何人都使用权谋之术,真正将蒙恬当做了玩伴。 “大王可以这样······” 嬴政支开宋午,听蒙恬细细道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惊讶。 “你确定蝗虫可以吃?” “我确定。” 中国人对于吃可是特别讲究,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没有后世发达,可入口的食物,人们仍然十分讲究。屈原写楚辞的时候,更是大段大段的描写了享受美味佳肴的场景。伊尹向商汤进谏的时候,也以美食作喻。想到后世,在不少国家肆掠泛滥的物种,却在中国人的餐桌上苦苦呻吟,蒙恬灵机一动,何不发扬人们的吃货精神。蒙恬记得,后世有一道特色菜,食材便是蝗虫,营养专家说,蝗虫蛋白质丰富,可是大补之物。 秦军征服岭南后,条件艰苦,军粮时常不济,饥不择食之下,只要逮着能吃的,就往口里送。久而久之,留下了什么都敢吃的广东人。可这个时候的秦人,吃货基因还没有进化到那个程度,吃蝗虫,想想都不可思议。 美食如同美女,外在美很重要,味道再怎么鲜美,恐龙的面孔也提不起人的食欲。如果不是与蒙恬极为熟悉,嬴政肯定会认为,蒙恬的提议纯粹是一个恶作剧。 “待会儿让侍卫去捉一笼蝗虫回来,我亲自下厨,给大王尝尝。” 见嬴政仍然心有存疑,下不了决心,蒙恬只能收拾起忘记得差不多的厨艺,好好做一盘蝗虫大餐。 夜幕逐渐降临,没有电灯的时代,咸阳宫里油灯善良,仍然驱不散浓郁的夜色。 秦王寝殿,大大小小的油灯,宛如点点星火,在清风中摇曳,带动着大殿中的人影斑斑驳驳。 “大王,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嬴政拿起筷子,犹豫良久又放下了。盘中的蝗虫,金光灿灿,色泽鲜艳,可那样子,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食欲。“蒙恬,你先来吧?!”嬴政想了想,放下筷子,得意的笑看着蒙恬。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蒙恬得了嬴政的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最大的蝗虫,放进了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王宫里的配料,各地特别贡献,趁着这个机会,蒙恬肆意浪费了一把,炸出来的蝗虫大餐,味道自然别有一番美味。蒙恬吃完了一个,又夹了一个,嬴政还在愣神的时候,蒙恬的筷子又伸进了盘里。如果蝗虫大餐能够传承后世,司马迁会不会在史书中记载,正是我蒙恬发明了这道美食。好像历史记载,我还改良了毛笔,这件事得留意着。 蒙恬心里得意着,筷子不知不觉又伸了出去,却被嬴政给挡住了。 “得了得了,寡人只是让你尝尝,可没说全让你尝光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蒙恬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嬴政也没有勇气做第一个吃蝗虫的人。可蒙恬蝗虫入口,丝毫没有恶感,反而极为享受,嬴政的口水情不自禁的在舌头里泛涌。 选了一个最大的,嬴政夹起来,缓缓送入口中,压住心里的不适感,嘴巴缓缓嚼动起来。当鲜嫩的汁液喷涌而出,一股鲜鲜的味道,沁人心脾,又脆又香,原来,看起来很丑陋的蝗虫,味道却是这么的让人难忘。 “寡人同意你的灭蝗计划!”将最后一个油炸蝗虫送入口中,嬴政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灭蝗期间,每天给寡人来一盘!” 正文 第三十章 灭蝗(二) “昨晚,寡人在梦里见到了先祖孝公。”伟大的政治家都具有表演的天分,嬴政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真是煞有其事。“孝公对寡人说,他见铺天的蝗虫肆掠秦国,痛心疾首,故特地出现在寡人梦里,教给寡人应对蝗灾的办法。” 朝堂之上,大臣们听着嬴政讲述他的梦境,一脸神往。有人心存疑虑,却不敢表示出来。嬴政说梦到了孝公,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证明他在胡诌呢? 秦孝公是谁,那可是秦国历史上的小平同志,正是秦孝公在位的时候,重用商鞅深化改革,才让秦国走上了飞速发展的快车道。秦国人爱戴秦孝公的感情,不下于富裕起来的中国人爱戴小平同志的深情。孝公虽然不在了,却活在所有秦人的心中。当秦国面临危机的时候,孝公托梦给当今秦王,也能说得通。 “孝公教给大王的是何办法?”王绾挺直身子,神情激动,眼里充满了期待。孝公何等雄才大略,他特地出现在嬴政的梦里,那岂不是说,嬴政得到了孝公的承认。怀有类似念头的大臣不少,无形中加重了嬴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孝公告诉寡人,蝗虫其实是上好的食材,蝗虫吃光了庄稼,缺粮的时候,可以蝗虫充饥······”抬出孝公的名头,圣光照耀之下,嬴政感觉到了大臣们眼里微妙的变化,信心更加饱满。蒙恬说得不错,出于弱势的时候,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造势,哪怕借着死人的名头,也没有什么。 “胡说八道,蝗虫是可以吃的吗?”嬴政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投靠吕不韦的咸阳令陈忠,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孝公托梦,陈忠分不清真假,可嬴政说出来的话,显得十分荒唐,陈忠再也坐不住了。 “蝗虫可以吃吗?” “孝公都说可以吃,想来是能吃的。” ······ 大殿之上,群臣交头接耳,他们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蝗虫可以吃的。 “蒙恬,你让各位大人们,都尝尝飞蝗腾达的味道。”嬴政心里冷笑着,这个陈忠,不明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寡人记住你了,以后让你天天吃蝗虫。 上朝之前,蒙恬精心制作了一道蝗虫大餐,起了个名字叫飞蝗腾达。没有辣椒调味,蒙恬使出浑身解数,动用宫里的上好香料,做出了不下于后世五星级大厨的飞蝗腾达。 两个宦官抬着桌子,摆放在大店中央,李必轻轻的将手里的青铜鼎,摆放在桌子中间。待众大臣的目光投放过来,蒙恬一把挑开鼎盖,一股脆香的味道弥漫开来,仅仅闻着味道,不少人口里已经起了唾沫。 “各位大人,你们谁先来?” 蒙恬的目光似笑非笑,扫过大殿中的众位大臣,最后落到了咸阳令陈忠身上。 “上朝之前,我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肚子还不饿,真的不饿!”陈忠偷偷往鼎里瞧去,密密麻麻的蝗虫,如小山般堆积在一起,微风吹过,有碎碎的小脚似乎在空气中摇动。想到蝗虫在身体里爬行的景象,陈忠面色惨白,胃里惊涛骇浪,如果不是因为在庄重的朝堂上,他早已冲出去抱着一棵树,大吐而特吐。 “咸阳令福薄,享受不了这等美味,还是老臣先来吧!”蒙骜心里轻蔑的一笑,吕不韦用的这些人,文气太重,不过就是蝗虫而已,要是见到了残肢断骸,保不定会被吓得昏迷不醒。国家中枢的大臣,还是要见识见识血腥战场才好,否则国家就会失了胆气。蒙骜军人出身,什么艰苦生活没有经历过,缺粮的时候,饥饿感袭来的时候,逮着什么吃什么。“嗯,味道不错!”蒙骜夹起一只蝗虫,塞进口里,细细嚼了起来。蝗虫没有骨头,肉质松软,不需要怎么用力,几乎入口即化,蒙骜的牙齿脱落了不少,幸存的牙齿没有费什么力气,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入口的鲜美蝗虫。 “我也尝尝!” 人往往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人走了第一步,后面的人再跟上去,心里就不会那么惶恐。蒙骜尝过飞蝗腾达之后,有过从军经历的王绾等人,一个个排队上前,品尝嬴政赐下的蝗虫大餐。 “咦,味道真鲜!” “真是蝗虫不可貌相啊!” “丞相,你也尝一个!”张唐尝完吃后,舔了舔嘴巴,不忘向稳坐如山的吕不韦献媚。 众目睽睽之下,即使吕不韦心里不乐意,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尝了一个,只不过入口之后,吕不韦的眉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再没有勉为其难的样子。 闯黄灯,大家一起闯;要受贿,大家一起收钱。人群里容不得太过独立特行的人,一个部门的人都在犯错,只有一个人洁身自好,那不是跟所有人过不去吗?!堂堂相国,蝗虫口中过,眉头一丝不皱,陈忠心里悲叹一声,这飞蝗腾达,不吃也不行了。 飞蝗腾达这道蝗虫大餐,大臣们品尝了过后,再商议以蝗虫代粮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反对。犯了错的人,总想着把别人也拉下水。尝过蝗虫的大臣们,迫切的想要让秦国的老百姓们,都能品尝到这份美味。蒙恬处心积虑的安排这么一场好戏,不惜使出亲情攻势也要取得蒙骜的支持,正是把握了人们的这一心理:我不好过了,最好大家都不好过。满清鞑子入关的时候,强硬的要求汉人剃发易服,还不是因为一些汉人剃发易服之后,心理产生微妙的变化,看着那些没有剃发易服的汉人,就会想着要让那些没有剃发易服的汉人,也要和他们一样。 不论算是集体催眠也好,还是伴有逼迫也罢。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过了嬴政的飞蝗腾达,嬴政再说什么,大臣们也不会公开跳出来反对了。 “孝公还告诉寡人,夜里升起火堆,蝗虫受火光吸引,聚集在一起,正好可以趁机大规模消灭他们。”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不少大臣站出来,向嬴政行礼,“有孝公庇佑,我秦国定可以很快消灭蝗灾!” “蒙老将军,你拨三千兵马给蒙恬,寡人要亲自在上林苑安排灭蝗!” “诺!”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蒙恬手里又多了三千兵马。上林苑练兵,只是小打小闹,有了这三千人,蒙恬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将军。霍去病十八岁的时候,手下只有八百人,我现在才十六岁,手下已经有了三千多人。蒙恬心里感叹着,嬴政不愧就是嬴政,顺着杆子往上爬,趁着孝公的光环还没有散去,就给上林苑添了三千兵马。 嬴政还没有亲政,按理来说,手里没有什么权力。不过权力这个东西,有人听你的,你就有权,哪怕你还没有亲政,或者没有在那个位置上。蒙恬与嬴政要好,蒙骜暗地里得了庄襄王托孤,只要嬴政不像胡亥一样瞎折腾,不胡乱提出要求,蒙骜多半会支持。 军队啊,没有军队,我就成就不了齐国田氏那样的大业。蒙骜支持小秦王,军队就会支持小秦王。嬴政逐渐长大,想要摆脱吕不韦的控制,赵姬如狼似虎,吕不韦再怎么补肾,仍然满足不了赵姬火热的需求。几次下来,赵姬心里有了怨气,窘得吕不韦有苦说不出。再怎么身强力壮,男人一天三四次也就到顶了,赵姬可倒好,一天下来七八次都还不满足,吕不韦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何应付得了。 迈出大殿的时候,吕不韦放眼望去,偌大的咸阳城,似乎匍匐在他的脚下,可小秦王的表现,证明那个叫他仲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咸阳城,秦国,未来还会在我的掌握中吗?吕不韦心里泛起了一丝无力感。秦国的法家制度,根深蒂固,军队更是自成体系,饶是他百般努力,秦国仍然抗拒着他的渗透。张唐有他的大力支持,却得不到秦国本土将军的信赖。 蒙氏一族,还真是碍眼!想起那个几乎和嬴政形影不离的蒙恬,吕不韦就觉得头痛,怎么看怎么讨厌。 吕不韦心里怎么想的,蒙恬丝毫不关心。朝会结束之后,蒙恬跟屁虫一般吊在蒙骜身后,带着李必、骆甲去往咸阳卫宿大营挑选士卒去了。韩信说自己将兵,多多益善,话又说回来,哪个将军不希望自己统领的兵马越多越好呢!我蒙恬要在历史上打响蒙十万的名号,只有一百二十羽林郎可不行,得抓住一切机会扩军!有嬴政的支持,蒙恬相信,不久的将来,他绝对可以建立一支媲美压力山大东征兵团的大秦军团! 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就让这一天快些到来吧!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信陵君之死 蝗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应付蝗虫的办法。 嬴政得孝公托梦,指导灭蝗的办法,朝会后,如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咸阳街头。秦国的官吏,办事效率很高,商君变法的时候,曾有严格要求,当天能处理完的公务就不允许拖延到第二天。夜幕尚未降临的时候,关中的驰道上,满是邮人飞奔的身影,他们腰间的麻袋里,静静的躺着咸阳最新的灭蝗令。 “咦,蝗虫还可以当粮食吃吗?” 秦国的官员接到咸阳的命令后,心有存疑,但守法成了一种本能的习惯,他们按照命令的指示,品尝过飞蝗腾达之后,认知的领域得到了极大的拓宽。“嗯,蝗虫真的可以当粮食吃!” 自此之后,华夏悠久的美食文化里,以蝗虫为食材的菜系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飞蝗腾达后来更是成功加入了赢氏皇家菜谱。 白天捉蝗虫充饥,晚上点起火堆,扑杀蝗虫。整个秦国,垂垂老矣的耄耋,壮年男人、妇女,还有刚刚会走路的孩童,手里拿着各样家伙,加入了灭蝗大军。风风火火,浩浩荡荡,潜伏在秦国的六国探子,心中惶惶不安,还以为秦国举国动员,将会发动灭国大战。 蒙恬带着新领的三千人马,常驻上林苑,白天训练,晚上燃起篝火,刚开始吸引了不少蝗虫。待关中秦人全体运动起来的时候,蝗虫越来越少,夜里的篝火,没有蝗虫扑火,无趣了不少。蒙恬索性加入一些篝火晚会的元素,这个时代,夜里除了倒头便睡,睡下造人,再没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蒙恬的篝火晚会,气氛热烈,其乐融融,欢歌热舞,很快受到了士兵们的欢迎。 后世的汉族人,跟少数民族相比,总觉得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战国末期的秦国,蒙恬接触了这么多的秦人,却发现关中地区的秦人,秦腔歌舞或多或少都会来一段。谁说华夏人没有艺术细胞?蒙恬心里腹诽,我们的先民,对于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可是用心在追求。 秦国灭蝗如火如荼,取得了重大成果。如果有大秦日报的话,肯定会在暮食后向全体秦人报导,“在大秦国君嬴政、丞相吕不韦的英明领导下,秦国成功战胜蝗灾,让我们紧紧团结在······” 秦人预见到这年很可能会饿肚子,但他们心里却很快乐,满怀希望。 “孝公能为君上托梦,说明君上定是一名贤君!” “孝公让秦国真正富强起来,君上得到孝公承认,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 普通秦人哪里会有什么统一天下的理想,像陈涉那样说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毕竟是少数。天下人盼望统一,华夏统一是人心所向,后世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秦人只想着打仗立功,天下统一不统一,他们才不会管那么多。六国人也不想成为亡国遗民,国家面临危机的时候,自然会拼死抵抗,哪里会盼着统一。 蝗灾过后,手里三千兵马训练得有模有样,蒙恬内心深处,有种声音越来越强烈,让他蠢蠢欲动。 “战场,大好男儿,果然向往着战场啊!” 英雄人物能建立伟大功勋,除了自己很厉害,还要对手很平庸,或者刚好错过了厉害的对手。两军相对,打出惊天战国的战斗,往往是一个高明的将军遇上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将军。白起如果没有遇上赵括这样的对手,说不定人屠的外号也轮不到他,而是会给动不动屠城的项羽。 嬴政自己很有能力,又生在了一个恰当的时候,在他不断成长的时候,山东六国,平庸的国君却一个接着一个,而且还在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大梁,魏国王宫。 明晃晃的蜡烛照耀之下,魏安釐王苍老的面孔展露无遗,蜡烛的光亮洒在他的面上,没有泛出一丝光彩。 又一个迟暮的国君。 “父王,你怎么样?” 魏安釐王老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太子假每晚守候在魏王塌前,精心照料。魏王时日不久,太子不介意最后尽一个孝子的本分,传出去,也会增添他的名声。 “无忌现在在干什么?”安釐王睁开眼睛,见太子守候在身旁,心里倍感宽慰,还是自己的儿子靠得住啊。 “刚刚中人来报,无忌叔正在家里宴乐。” “呵呵,他这是在韬光养晦吗?”安釐王皱着眉头,眼里闪过一丝一丝精光。对自己的这个弟弟,安釐王深深的忌惮,又深深的嫉妒。信陵君礼贤下士,聪颖绝顶,文武双全,每个人见了信陵君,谈不了三句话,定会深为折服,倒头便拜。 与之相比,安釐王嘛,魏国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心里倒是哀怨,安釐王干嘛生这么早呢。生这么早,干嘛不早些夭折呢。长期笼罩在信陵君的光环下,明明是安釐王的亲弟弟,但在安釐王心里,信陵君却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那么完美。 “你再不听话,寡人就废了你,改立无忌!”父王常常用来鞭策安釐王的话,安釐王只觉得深深的耻辱。 想起二十多年,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信陵君轻描淡写的说出,他在赵王身边安插了钉子,安釐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时那种惊讶、惊恐、后怕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忆尤新。弈棋结束后,安釐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查身边的宦官、宫女,有可疑的人统统打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信陵君的声名传遍天下,窃符救赵,挫败秦军,挽救赵国,哪怕他不在魏国,仍然有很多人怀恋他,前去投奔他。四年前,信陵君击败蒙骜,率领联军打到函谷关,魏国趁机攻占秦国东方飞地陶邑,就有魏人呼求:信陵君应该成为魏国的王。 国家的强大和自己的王位,该如何选择,安釐王做了一个符合人性的选择,他选择王位,剥夺信陵君的权力。四年过去了,信陵君每天纵情声色,宴饮无度,似乎那个英明的信陵君远去了,现在的信陵君只是一个酒鬼。可安釐王一点也没有放松对信陵君的监视,老虎不可怕,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老虎才最可怕。信陵君的作态,会不会故意做给别人看,学那勾践卧薪尝胆。 “他的那些门客呢?”信陵君的门客,个个卧虎藏龙,手段通天,想起晋鄙,想起如姬,安釐王灰白的脑袋上,似乎泛起了一层绿光。寡人最宠幸的如姬,心里却深爱着如姬,竟然愿意为信陵君偷盗兵符,以死相报。世人都说安釐王昏庸,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妻子窃取了你的大笔财产,选择投靠了她一直深爱的小白脸,哪怕那个小白脸很有能力,作为男人,你的心里又会觉得如何呢?! “父王减少了无忌叔的用度,一些门客见势不妙,已经离去了。” “朱亥呢?” “朱亥一直留在无忌叔身边,只是他不出门,找不到机会杀了他。” 锤杀晋鄙的人,就是这个曾经做过屠夫的朱亥。安釐王心里明白,山东六国的门客之风颇旺,这些人忠于主人,眼里没有国君。信陵君的门客,与信陵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肯定有不少人在暗中谋划。信陵君于国有功,国人心里同情他,如果我驾崩之后,太子只怕会压不住他。 太子假的能力,知子莫若父,安釐王心里叹了一口气,寡人这儿子,学诗书倒是一块好料,可国君诗书再怎么精通,没有治国能力,也是鸡肋啊! “假儿,寡人累了,你先回去吧!”安釐王有些困倦,说了太多的话,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 烛光摇曳,已经闭上眼睛的安釐王,双眼再度展开,哪里有半分困倦,却透着一股狠辣。我亲爱的弟弟啊,怪就只怪你太优秀吧!安釐王干枯的右手从被衾里抽出来,拉动了帐后的一根隐藏的绳子。 “大王!”不一会儿,尚书令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安釐王的面前。 “寡人不希望死在无忌的前头。” 细弱蚊蝇,平淡无奇,安釐王没有任何的犹豫,话音里也没有任何的惋惜,说完后再度闭上了苍老的双眼。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将星陨落 滚滚历史发展向前,到底是必然,还是偶然。 后世的历史学家,皓首穷经,得出结论,历史的发展,必然中蕴含中,偶然中蕴含着必然。说得玄可玄,非常玄,玄而又玄。 有哲学家说,早晨吃饭的时候用左手吃饭,还是用右手吃饭,以后发生的事都会不一样。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缺了一个重要的人,这个国家、这个文明的历史就被改变了。 失败者没有必然,只有胜利者才代表了历史的必然。 信陵君死亡的消息传来,秦国人的心里,明显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名声传于天下、多次击败秦国的信陵君,秦人心里面是爱恨交加。信陵君活在魏国,魏国就有了威慑秦国的战略核武器,现在魏国没了信陵君,山东六国,再没有登高一呼、万人云集的合纵人才。楚国的春申君,权势滔天,可他不通兵略,与信陵君相比,相去远矣。 失一人则国灭,魏国的国运注定暗淡无关。 春秋时期,有楚才晋用之说,进入战国时代,则演化为晋才秦用。魏国为战国第一代霸主,经济发达,文治兴盛,杰出人才喷涌而出,可这些人才在本国却没有用武之地,甚至受到了迫害。商鞅入仕无门,投奔秦孝公。范雎遭受淋尿之辱,投效秦昭襄王。 不作死就不会死,魏国则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秦人没有高兴多久,就笑不出来了。咸阳传来消息,秦国的上将军蒙骜病倒了。 彗星出,将星落。中国古人喜欢观察天象,对不能解释的彗星、日食、月食等现象,往往有特别玄幻的理解。奇异天象出现的时候,要么代表着受灾,要么就会死人。 蒙恬不信太祝令的说辞,彗星不过是正常的天文现象罢了,可当甘罗前来告诉他,蒙骜突然中风,只怕命不久矣的时候,蒙恬心里仍然升起了一股敬畏感。 “大父?”蒙恬陪着蒙武、蒙毅,跪在蒙骜的塌前,眼角有些湿润,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悲伤。 血浓于水,血脉上的感应,说不清道不明,蒙恬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血脉中的那股亲情与悲伤。无端来到这个世界七八年,深受这个军人世家的陶冶,蒙恬的内心,早已不知不觉的融入了蒙氏一族,也融入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生有时,死亦有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哭什么哭!”蒙骜深深的吸了口气,面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大战小战经历无数,生老病死看得淡了。能见到自己的儿子的儿子,蒙骜觉得自己已经是很有福气的人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见到蒙恬、蒙毅娶妻生子。时间不多了,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啊!蒙骜让蒙武扶着自己斜躺在踏上,背上垫着松软的枕头,舒服了很多,他的脸上泛起一股红润,点缀着微微的光彩。 回光返照,蒙恬心里一惊,蒙骜的生机只怕到了最后关头,只会最后绽放一点光彩。 “蒙武,我蒙家以忠义为信,庄襄王待我不薄,又曾托孤与我,我死之后,你当继续效忠当今大王。” “谨遵父亲教诲!” “我的兵符在哪里,你是知道的。记得交还给大王!” 蒙武重重的点头,神情坚定,明白了蒙骜的意思。兵符除了给大王,谁也不能给。 “蒙恬······” “大父,蒙恬在的。” 蒙恬向前挪了挪膝盖,探身近前,蒙骜枯瘦的手恰好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父知道你与大王交好,可你要谨记,君臣有别,再亲密的君臣关系,涉及到厉害关系,也只会按利益原则进行处理。等大王亲政后,你要记住,当与大王保持适度的距离,专宠之臣,人前风光,背后不知多少人恨着,你还小,或许心里不明白,等你经历得多了,就会明白了。” “蒙恬牢记大父教诲!”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蒙骜的声音不大,却宛若雷声,噼噼啪啪的在蒙恬心里炸响,整个人顿时明悟过来。蒙恬心里崇敬塑造了大一统的秦始皇,但经受了平等思想教育的他,无意识中却没有将嬴政视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人人生而平等,那是两千多年后的理念,战国时代,各国等级分别,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秦国军功爵制度下,秦人可以通过军功步入上层社会,但真正出将入相、封侯耀祖的,可是少之又少。国王在上,臣民在下。嬴政年轻的时候,或许不会介意,等嬴政真正掌权,他肯定会掌握一切,清除权力路上的阻碍。 蒙恬记得,原本的历史上,他蒙氏一族的结局,可是相当悲惨,很可能被赵高诛族。蒙毅被自杀,蒙恬被自杀,留下家人任人宰割。蒙毅与赵高有仇,赵高报复,蒙恬能够理解,可为什么李斯等重臣却没有反对,只有子婴站出来说了几句话。专宠之臣,受人嫉恨,邓通、董贤曾经何等荣宠,可皇帝一死,他们很快就身死族灭。 秦军东出函谷,扫荡六合,王氏父子功盖天下,蒙武只不过是王翦的副将。朝堂之上,王绾、李斯等人运筹帷幄,周输运转,功劳不比前线将领少多少。统一天下后,始皇巡游天下,蒙毅常与之同车,要知道,蒙毅只不过担任了廷尉而已。 “蒙毅,你大哥蒙恬以后从军,你以后恐怕就要留在朝廷为官了。当今大王,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让你们兄弟俩同掌兵权。”蒙骜眉间闪过一丝忧虑,“你的性子太过耿直,刚正不阿,有时候,也要适当柔和一些。” 蒙骜识人的本领是有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孙子。蒙恬明显对武事更感兴趣,蒙毅进入学室后,很快展露出了在律法上的天赋。法不阿贵,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商鞅传下来的法律理念,深入人心,秦国真正的法吏,大多数铁面无私的人物,而蒙毅的性格正在向这方面转变。蒙骜来自齐国,以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自然知道审判犯罪的工作容易遭人记恨。两千多年后,仍然有法官遭到当事人的报复。原本历史上,蒙毅后来的命运,果然证实了蒙骜的担心,他依法审定赵高的罪过,却导致赵高怀恨在心,与蒙氏一族结下生死大仇。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蒙氏一族,代代自有人杰出,再大的危机,儿孙自会去面对。这样想着,蒙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 “大父!” ······ 秦王政四年冬,征战一生的秦国上将军蒙骜,走完了他的一生。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兵权 咸阳宫,依然庄严肃穆,只是宫殿的主人,却充满了焦虑。 嬴政刚刚接到消息,蒙骜过世了。 秦国将才辈出,一名将军的离去,秦军的运转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秦军的军事制度规范成熟,官员们只需要按照法律的规定按章办事就行。但蒙骜的离去,在这个特殊时期,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气味。庄襄王驾崩后,军事方面,有蒙骜、麃公、王龁等老将坐镇,将军们规规矩矩,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随着蒙骜、麃公、王龁等军中宿将的相继离去,秦国的兵权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秦国朝廷,现在地位最高的将军,前将军张唐、后将军樊於期,一个投靠了吕不韦,一个是成蟜的支持者,没有蒙骜压着他们,嬴政睡觉也不会安心。 吕不韦能量也是颇大,把嫪毐进献给赵姬后,将张唐捧到了前将军的位置。 “寡人还真是心累啊,仲父没有当管仲的心思,母后搬到了雍城,蒙老将军一死,寡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嬴政背靠在王座上,紧闭着双眼,感受到了一丝疲惫。 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邯郸街头,颠沛流离,刀光剑影,仇人追杀······不,寡人绝不会这么屈服!嬴政暗中捏紧了拳头,生死关头,寡人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 夜,渐渐散去,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上朝的时候,秦国的大臣们,不住的望向蒙武。早听说蒙骜病重,他们想要从蒙武的表情里,窥探蒙武是否咽气的信息。可他们失望了,蒙武仍然向往常一样,不苟言笑,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忧伤。 蒙骜交代遗言的时候,蒙恬清空了院子,秘不发丧,只暗中给嬴政传递了消息。蒙府里面,除了几个贴身家将,没有人知道,蒙骜已经去世了。 咸阳内宫,戍卫宫廷的人,早已换成了蒙恬训练的羽林军。幸好羽林军练成的时候,蒙骜还在,否则,晚了那么几天,蒙恬可不敢随随便便入宫。 真正善战的将军,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乐羊面对中山人送来的肉糜,面不改色,行动如常。蒙武还记得蒙恬说过的话,兵符交还给大王之前,蒙骜的死讯不能泄露出去。军人不干政,可要想成为真正统领大军的将军,或多或少都有些政治上的敏感性。蒙武想做一名纯粹的军人,但秦国的政治格局,不允许他太过纯粹。如果太后赵姬得知蒙骜的死讯,派人来接收兵符,蒙家给还是不给,那可是个大问题。 “蒙将军,听闻乃父旧疾复发,不知道老将军的身体怎么样了?”內史盛想起吕不韦的交代,装作偶然的凑到了蒙武身边,不经意的探寻。 “你说什么?”蒙武装作没听到,高声问道。蒙武的声音本来就洪亮,此刻特意加大了音量,不少大人都听到了,目光纷纷洒了过来。 內史盛呆了呆,上朝的时候,大家相互之间说说悄悄话,你说得那么大声,我还怎么悄悄的和你说话。这个时候,嬴政已经从殿后走了出来,內史盛只能顺势退了回去。 “秉大王,臣蒙武有事请奏!”嬴政还没有跟大臣们虚言客套,蒙武突然挺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满脸庄重。 “蒙将军,你有何事?”嬴政面上很淡定,心里却有些激动,他已经知道蒙武将会做什么。 “家父已于昨夜殡天,遗言武交还兵符于陛下!” 蒙骜死啦?!很多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心里准备,尚在震惊之中,宦官宋午动作迅速,似乎经过了数次彩排,等吕不韦反应过来,兵符已经回到了嬴政的手里。 战国时代,为了防止将军们私自调兵,各国建立了严格的兵符制度。统兵将领们,认符不认人,才有了信陵君窃符救赵的精彩故事。秦国以法治国,制度尤其规范,没有兵符,战功赫赫如白起,同样调不了兵。这个时代的兵符,大多做成老虎的模样,又称为虎符,分为两半,一半在领兵将领之手,一半控制在国君手中。 蒙骜交还虎符,兵权名义上就回到了嬴政手中,哪怕嬴政还没有亲政。太后手里也有兵符,但能调动的只是秦国的卫兵,而不是正规军。蒙骜从军多年,军中宿将,有自己的老部下。当过兵的人知道,在某个将军手下当过兵、打过仗,这种印记很可能会伴随一生。蒙骜主动交还兵符,还传递了一个信号,蒙家忠于秦王。蒙骜的那些老部下,也会忠心的站在秦王一边。 失策,失策!吕不韦暗地里恼怒不已,大家同为山东之人,蒙骜不与自己抱成团,专心对付秦国的本土大臣呢!本来想利用赵姬掌握兵权的计划,看来是落空了。想到赵姬,吕不韦心里是爱恨交加,曾经沧海难为水,赵姬有了嫪毐之后,只疼新人,忘了旧人,一心一心宅在雍城,让吕不韦在咸阳少了很多助力。这还不说,那眼前对他点头哈腰的嫪毐,得了赵姬雨露滋润,有模有样的学着吕不韦招揽门客,竟然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私下里,赵姬还要求吕不韦帮助嫪毐封侯,一个女人,要求以前的情人帮助自己现在的情人谋辉煌前程,怎么想怎么别扭。 齐国田氏代齐的时候,国君、大臣一个个猪一般的对手,怎么轮到我吕不韦,却是一个个猪一样的队友,而他还不知道,他的队友嬴政,那可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神一样的对手。赵姬没有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对性生活的享受却极为热衷,吕不韦有信心玩弄赵姬余股掌之中,为此不惜送个假太监给赵姬。满足了赵姬的高潮,赵姬就会听他的,吕不韦心里如此打算。嫪毐嘛,闲人一个,人长得人模狗样,没有什么才干,只是他下面那家伙特大特坚硬。真是一大遮百丑,又大又硬万花丛中走啊! 赵姬、嫪毐都没有什么政治上的才干,吕不韦才放心的撮合两人在一起。可吕不韦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力量,人是一种会变化的动物。嫪毐在丞相府的时候,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说是唯唯诺诺,或许还会因为他那家伙引起别人的嫉妒,遭致一顿暴打。进了太后的寝宫,上了天下最强国家的太后,上了当今秦王的母亲,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是个人心理都会有所变化。 受过苦的人,苟富贵的时候,记起不是曾经的小伙伴,而是想要加倍的享受回来。通俗的说,叫暴发户心态。学术一点,这叫补偿心理。嫪毐跟在吕不韦身边,别的什么也没学会,治国理政一窍不通,可他的行为模式,却有意无意的在模仿吕不韦。吕不韦豢养门客,嫪毐也招揽门客。吕不韦封为文信侯,嫪毐也想要封侯,天天在赵姬耳边吹枕头风。嫪毐彻底征服了赵姬,赵姬本来智商就不高,沐浴了嫪毐的精华,智商更加降低了。 看来,想要掌握兵权,还得用兵才行。吕不韦拿定了主意,大军征伐的时候,最适合清理不听话的将领,只要得胜还朝,自然能获得军事上的威望。秦人不服一个东方来的商人丞相,但他们会服一个能统领秦军打胜仗的丞相。昭襄王时期的魏冉,不就是既能理政,又能打仗吗?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监军成蟜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也许说得太过赤裸裸,却一句话道出了权力的本质。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发生,背后的斗争,无不铺就着血淋淋的尸骨。 吕不韦在秦国的根基仍然太浅,任他百般努力,仍然没有完全掌握兵权。秦国的政治环境下,除非同时碰上了昏君奸臣,还真没有人能够成为田常那样的权臣。嬴政不是胡亥,不会完全听从吕不韦,华阳太后、夏太后背后的势力,军方的老秦人,明中暗中都在阻挠吕不韦的专权行为。 政变需要军队的支持,清洗需要军队的支持。内史郡、咸阳的基本盘已经扎好,吕不韦迫切的想要掌握兵权。蒙骜等老将死后,军中职位最高的,只剩下前将军张唐、后将军樊於期。吕不韦没有军功,想着亲自领军东征,顺势清洗军中的敌对势力,培养自己的亲信。 山东六国,赵人善战,齐国、燕国太远,秦楚两国关系正是良好的时候,魏国刚刚没了信陵君。吕不韦立时想要攻打魏国,拿出地图一看,有一块土地分外醒目,这不是东周国吗? 周平王东迁后,周室越来越弱,内部还闹分裂,分为西周和东周。西周国,为秦昭襄王所灭。东周国苟延残喘,战国乱世,毫无存在感。些许是太过寂寞,又或者是眼红,秦国不过是周人家的马夫,现在活得这么好,怎么想心里怎么痒痒。信陵君攻秦的时候,东周君为了在国际上显示自己的存在,派人参加了合纵联军,虽然很少,而且兵器盔甲都没有带。 嬴政登基后,秦国安心休养生息,耐心等候信陵君离开这个世界。魏国曾经是霸主,怎么也比落寞了几百年的东周强,两厢一比较,还是攻打东周国最为划算。 “东周蕞尔小国,也敢参加合纵攻打我秦国,现在是时候灭掉这个名不副实的东周国了。”朝会上,吕不韦坚决主张对东周国用兵。 春秋的时候,诸侯争霸,为了显得名正言顺,还要举着尊王攘夷的大旗,抬出周天子,显示自己的大义。战国时代,各国纷纷称王,谁也没将周天子放在眼里,只是山东六国也没有心思攻灭周国。要不然,与之毗邻的魏国,早已得到了周王宫中的九鼎。 山东六国没有攻灭周国、建立取代周王室秩序的信心,秦国则不然,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确立了攻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宏观国策。实力的强大给了秦国朝廷无比的信心,山东六国不敢灭周,我秦国敢。 吕不韦灭周的提议一出,秦国君臣没有反对,只剩下由谁领兵的问题。 “我提议由张唐担任此次伐周的主帅。”内史盛成了吕不韦的传声筒,首先提议。 “樊於期将军熟读兵法,公忠体国,我提议由樊将军为主将。”有大臣瞧出了端倪,连忙出言反对。 “张将军为主帅!” “樊将军为主帅!” 非掌即樊,两派围绕伐周的主帅人选,争执了起来。 嬴政心里极为不满,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寡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不过,嬴政很有城府,不会公然表示心中的不满,而是高声问道:“蒙将军,你支持哪一位呢?” 蒙武正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冷不丁的反应过来。群臣见嬴政发话了,才想起来,朝堂上还有蒙武将军在呢。本来蒙武没有出席廷议的资格,只是蒙家主动交还兵符,蒙骜一辈子辛苦征战,嬴政对蒙武很信任,群臣也不好说什么。 “末将听从大王号令!”蒙武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随便表态,索性做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臣等遵从大王号令!”蒙武没有回答只是谁领兵,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会站在大王一边。有忠于秦国王室的大臣迅速反应过来,纷纷表态。这几年来,嬴政可没有沉溺于上林苑围猎,不知不觉间,有不少大臣坚定的站在了秦国王室一边。 “此次伐周······”嬴政目光扫过廷议大殿中的群臣,缓缓说道:“寡人任命樊於期将军为主帅,成蟜为监军!” 吕不韦心里有些失落,关键时刻,秦王还是信任自己的兄弟。秦国的将军,平常不领兵,任他把张唐推到前将军的位置,仍然不能掌握军队的实权。 有人失落,有人欢喜。樊於期压下心里的激动,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 他的妻子夏氏告诉他,夏太后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夏太后很担心,她死了之后,成蟜再没有问鼎王座的机会。樊於期并不是草包,自然明白夏太后的担心,他能成为秦国的后将军,夏太后起了很大的帮助。夏太后一倒,华阳太后、吕不韦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庄襄王在位的时候,有意扶持夏太后的势力,华阳太后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不满。 嬴政逐渐长大,越来越展现出一个合格君主的素质,再拖下去,成蟜就没有机会了。樊於期暗中握了握拳头,心里有了主意,富贵险中求,此次伐周,就是最好的机会。 “大王为何会任命公子成蟜为监军?”蒙恬隐约记得,成蟜似乎发动了一次反叛。 “大母病重,说成蟜于国无功,担心她去后成蟜受苦,要寡人为他争取一份军功,获得封地,以保证衣食无忧。”内心深处,嬴政希望成蟜能够帮助他。从小没有体会到父爱,赵姬回国后对嬴政关心甚少,到雍城居住后,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从心理学上来说,嬴政其实十分缺爱,才特别渴望兄弟和睦。哪怕明知道成蟜看不起他的出身,他也希望给成蟜一个机会。“惠文王在位的时候,樗里疾、嬴华对内理政,对外领军攻伐,寡人希望成蟜、子婴也能为寡人分忧啊!” 人才的诞生,跟概率有很大的关系。各国王室,人口基数那么大,总会产生一些杰出人物。春秋战国,王室公子担任丞相、将军的不少,不少人建立了莫大的功勋。秦国历史上的宗室子弟,杰出人才出了不少,樗里疾留下了传记,嬴华颇有将才,早年白起就是他手下的兵,只是死得太早,没有留下声名而已。 蒙恬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嬴政本质上本不是一个残暴的君王,或许真的是政治上没有良心,只有结果。后来的嬴政,再没有给予宗室真正的实权,跟成蟜的背叛有很大的关系。自己的兄弟造反,经历过成蟜的叛乱之后,也许嬴政才真正开始蜕变吧!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成蟜叛乱 宜阳,原来属于韩国的土地,秦武王时期,甘茂率军攻占宜阳,以此为基础形成了秦国的三川郡。处在秦国东出的交通要道,宜阳的军事地位举足轻重。历史上,宜阳为人所熟知,却是秦武王举鼎绝膑而死。 现在的宜阳,则成为了秦国大军伐魏的大本营。 “军队什么时候集合完毕?”秦军宜阳大帐,樊於期借着油灯,仔细研究着桌面上的羊皮地图,只不过,这份地图却不是东周国的地图,而是秦国的地图。 “按照行军计划,还有十天,十万大军才会集合完毕。”裨将军壁比划着地图回答道。 秦国对外攻伐的时候,不可能直接从国都带走几十万的军队,领兵的将军往往带着自己的亲兵队伍,剩下的军队则由各地征召到指定地点集合,其中还有一部分的戍卒和刑徒。商鞅变法之后,最大程度的限制了将军造反的土壤。 “将军,公子考虑得怎么样了?”另一位裨将军蒲鶮望着公子成蟜的军帐,眉头紧皱。 蒲鶮、壁两位裨将军,跟随樊於期多年,配合默契,此次攻打东周国,樊於期任命了他俩为裨将军,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秦军内部,有一部分人对当今朝廷的格局极为不满。 秦王嬴政,生自赵国,长自赵国,虽然没有如后世俄国的某位君主跪舔腓特烈大帝,但嬴政话音里的那一丝邯郸音,让某些高傲的老秦人心里非常不舒服。朝堂之上,山东六国之士占据了大量实权部门,近二十多年来,秦国的丞相,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老秦人。秦国国内,民风朴实无华,六国之士凭借着口舌之能,游说国君成功后,往往就会受到重用。粥少僧多,职位就那么多,六国之人占去了,秦国人自然心里不满。 历史上,秦国曾发生过排斥六国之人的运动。穰侯魏冉当政的时候,驱逐甘茂,禁止六国之人入秦。秦人认为,这些六国之人,一个个官迷心窍,不事生产,动动嘴皮子就能窃据高位。嬴政亲政的时候,秦国宗室还鼓动嬴政逐客,幸好嬴政醒悟得快。 私下里,樊於期得到夏太后示意,联络了一些对现状不满的军官,准备适当的时候,支持成蟜即位。成蟜的母亲夏夫人出身显贵,成蟜从小出生在秦国,算得上真正的老秦人,而嬴政的母亲,不过就是一个歌姬罢了。 “公子会想明白的。”樊於期想到公子成蟜错愕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头疼。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这些人,为了让成蟜成为秦王,整天提心吊胆的谋划,而成蟜根本不晓得政变的事情。“公子才十四岁,这副担子,对他来说,还是太重了。” “只要公子不明确反对,我们计划就能进行。” 樊於期等人继续商议政变的计划,十步开外的另一处军帐里,成蟜两眼发愣,怔怔出神。他还记得樊於期对他说的话,“我们不会去攻打东周国,等军队集合完毕,还请公子发布檄文,回师咸阳!” 孩子受母亲的影响很深,成蟜的生母夏夫人,与赵姬不和,更看不起赵姬的出身。连带着,成蟜心里也很讨厌自己的那个王兄嬴政,可他没有想过要造反啊。夏太后、夏夫人等担心成蟜太小,心里藏不住事,被后偷偷的谋划,没有让他知晓政变的阴谋,导致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同样身为王子,嬴政经历过邯郸街头的生死磨练,而成蟜从小长于妇人之手,仪表堂堂,很有贵族风范,但没有见过鲜血的人,一下子让他干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他如何下得了决心,要不怎么说资产阶级的革命性不强呢。 孝公之后的秦王,惠文王受过流放,秦武王从小在军中历练,昭襄王曾在燕国魏质,庄襄王落魄邯郸。秦王下过基层,受过苦,可秦国强大之后,秦国的公子渐渐变得养尊处优,少了那么一点血勇之气。 成蟜没有造反的胆气,但从小受到严格教育,见识还是有的。他明白,此次政变,樊於期等人定是筹谋已久,由不得他反对。 “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成蟜年纪还小,没有体会到王座带来的诱惑,只能不自觉的迈入了历史的洪流中。 十日后,十万秦军集合到咸阳,所有二五百主以上的将官,齐齐聚到了樊於期的中军大营。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是啊,以前打仗的时候,不是将军直接发布命令就好了吗?” ······ 一些人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不晓得主将在搞什么名堂。要说以前,主帅只会召集校尉以上的将官,互相熟悉熟悉,磨合磨合,免得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可这次连二五百主都叫上了,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肃静!”这个时候,裨将军壁、蒲鶮簇拥着樊於期、成蟜迈入了中军大营,他们身后,五百名短兵全副武装,隐隐憋着一股杀气。 按秦军军制,五百主以上职位的军官,就可以组建自己的亲兵,也就是短兵。这些人与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国军法规定,主将身死或被擒,短兵不能救回主将或者夺回主将尸体,就会被统统处死。战时,这些短兵还会起到传令、督战的作用,维护主将权威。有了这层厉害关系,军官们选拔亲兵的时候,不仅仅要求悍勇,更要求忠心耿耿。 “拜见将军!”秦军等级森严,在场的秦军将领们,即使心有疑虑,也没有往反叛那方面去想。 “嗯,免礼!”樊於期在营帐中央的席位上落座,成蟜镇定心神,坐到了樊於期旁边。 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军人,成蟜心里有些发虚。 “这次把大家聚在这里,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大家商量!”樊於期的目光扫过场地中的众人,有些人正热切的看着他。他们早已得到樊於期的联络,而樊於期调兵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征调了这些老秦军官。“就在昨晚,本将得到太后旨意,太后调查得知,当今大王,根本不是先王的血脉,而是吕不韦和赵姬生下的野种。太后命本将率军杀回咸阳,匡扶社稷,护卫成蟜公子成为大王!” 马基雅维利曾说,政治家要抛却自己的良心,为了达成目标,无所谓手段。夏太后深居秦宫多年,政治上没有宣太后老练,可也见识过宣太后的手段。叛变是门技术,急吼吼,赤裸裸只会适得其反。古人说,师出有名,成蟜现在做的事,本质上就是造反,要获得军队的支持,至少得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名分。樊於期不清楚嬴政到底是不是庄襄王的血脉,可这个年代,没有亲子鉴定,哪能那么轻易的说清楚呢,何况庄襄王都死了好几年了,但樊於期知道,夏太后的交代,给了成蟜反叛的大义。 “樊将军,你说大王的血脉不纯,可有什么证据?不能······” 一位不开眼的校尉当即表示质疑,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把秦剑透胸而出。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吗?谁不知道,赵姬曾经是吕不韦府上的舞姬,庄襄王驾崩后,吕不韦经常在宫里宿夜,咸阳城里,好多人都知晓!”这名校尉举着流血的青铜剑,狠狠的啐了一口,叫道,“成蟜公子才是大王的真正血脉,你们有什么疑义吗?” 支持成蟜的将领们,纷纷高呼。负责警卫的短兵们,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只待哪个不开眼的,就上前将他剁为肉酱。 “我等愿追随成蟜公子!”参加叛乱可能会死,而要是不参加,那可是立刻马上会死,这个时候,傻子才会跳出来表示反对呢!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咸阳乱 “快,给我顶住,别让叛军攻进关口!” 残阳如血,箭矢如飞蝗,羌瘣头一偏,躲开飞来的流矢,命令一队士卒顶上摇摇欲坠的防线。 函谷关前,杀声震天,攻城的是秦人,守城的也是秦人。 函谷关守将羌瘣,祖上本是陇西羌人,与秦人的祖先,多次征战,逐渐为秦人所征服。陇西边境之人,尚武之风更浓,十户人家,九户人家都会有人从军。羌瘣十七岁傅籍,便加入了秦军,二十年征战,立功得爵,当上了函谷关守将。 叛军的计划里,本来是想偷袭拿下函谷关,可没想到,羌瘣曾经跟随过王翦,耳濡目染,同样的小心谨慎。羌瘣很快察觉到叛军的异常,第一时间关闭关门,敲响战鼓,训练有素的守军,很快挡住了叛军的进攻。 函谷关,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关,信陵君叩关后,这里常驻有近万兵马。秦国尚未实现统一之前,函谷关的军事价值无疑十分重大,后来起义军轻松攻破函谷关的事情,轻易不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叛军攻打函谷关的时候,远在咸阳的人们,发现了函谷关方向传来的烽火狼烟。夕阳照耀之下,更舔一丝压迫之感。 樊於期的府邸,夏氏站在高高的亭台之上,心中升起了一股慌乱。按计划,樊於期偷袭拿下函谷关之后,派轻骑火速赶往咸阳,里应外合,顺利拿下咸阳。函谷关的烽火传来,那边的计划肯定出了纰漏。 荣华富贵,在此一搏。反叛的道路,有进无退,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第三种选择。昭襄王登基的时候,公子壮等人的下场,夏氏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樊熊,你立刻率领城中兵马,攻打王宫!”夏氏稳住心神,立即命令家将樊熊率先发兵。 “遵命!” 蛇无头不行,人无头则为乌合之众。樊於期不在,夏氏的话就成了最高的命令。 “胖墩、瘦猴,你们护卫公子立即离开咸阳!” 如果叛乱不成功,至少要保住樊家的血脉。 “阿母,我不走,我要跟樊熊一起去攻打王宫!” “走,再不走,我就杀了你!”夏氏心很下来,拔出护卫的青铜剑,怒目圆睁。 樊天壹还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模样,吓得呆了。他的护卫胖墩、瘦猴见状,连拖带拉,护着樊天壹快速离去了。 “大王呢?”蒙恬匆匆忙忙赶往嬴政常住的寝殿,刚好遇到了有些错愕的景开。 “大王正在寝殿读书!”景开也注意到了远方的狼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大王,蒙恬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嬴政放下手里的商君书,揉揉眼,快步赶了出来。 “大王,成蟜反了!” “成蟜反啦?!”嬴政眉头一皱,迅速反应过来。“现在情形如何?” “叛军正在攻打函谷关,守军燃起了狼烟,想来挡住了叛军,具体情况,还得等信使前来。”蒙恬指着函谷关方向,继续说道,“末将现在担心的是咸阳城里有叛军同伙······” “报,咸阳城里突然有叛军出现,正在向王宫赶来!”身材有些微胖的冯劫,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今天不当值,悄悄去了一趟烟花巷,出来的时候见到樊家有兵马异动,顿时觉得不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咸阳宫报告消息。 “蒙恬,你能守住王宫无恙否?”嬴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末将誓死守卫王宫无恙!” “好!景开——” “臣在!” “你立即传本王命令,让仲父、郎中令昌文君率军平定咸阳动乱!” 王宫无恙,吕不韦没有参与叛乱,嬴政心里轻松了许多。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戒备吕不韦,没想到第一个反叛他的却是自己的弟弟成蟜。 “成蟜的叛军······”嬴政沉吟着,转向蒙恬,“蒙恬,让蒙武将军前去平乱怎么样?” “大王,我蒙家受先王及大王恩惠,感念在心,这次平叛,末将恳请大王启用王翦将军、杨端和将军。” “王翦,杨端和?” “王将军、杨将军从军多年,受白起牵连,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大王启用他们,他们一定会感念大王的信任。” 秦人心中的战神白起,死后多年,秦人仍然心心念念。蒙恬既同情他,又不同情他。白起作为军人,数次拒绝昭襄王的任命,抗命不遵的罪名总是逃不过。只是白起之死,对秦军的影响实在太大。白起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不知多少人在他手下立功,司马错之孙司马靳、白起、杨端和等将领,均为白起所提拔。 昭襄王赐死白起,军中浮躁,秦军出工不出力,送了昭襄王邯郸一个大败仗。昭襄王恼羞成怒,跟白起有关系的将领,一概不用,不少老秦军事世家的子弟,还被赶出了军队。王翦、杨端和背后没有什么世家背景,勉强留在了军中。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翦、杨端和一直不上不下,名声不显。 “宋午,你去给王翦、杨端和传令,让他们立即赶往函谷关,平定叛军!” 嬴政传递完命令,率领蒙恬登上高高的阙台。咸阳城中,火把此起彼伏,叛军正疯狂的攻打咸阳宫门。咸阳没有城墙,靠的是关中地形险要,秦国的君主还没有自大到不修宫墙的地步。商鞅营造的咸阳宫,宫墙高有四五米左右,宫内的郎中、蒙恬训练的羽林郎,居高临下,稳稳的挡住了叛军。 “蒙恬,你看,怎么有人攻打你们蒙府?” “什么?”蒙恬的目光一直落在宫门处,一时没有发现,他们家也正在遭受兵灾。 “刺!” “噗!” 蒙家府邸,蒙武指挥着家兵们节节抵抗,他心里根本不知道,叛军如何会攻打他们蒙家。 原来,樊天壹率军离开咸阳的时候,心有不甘,路过蒙府的时候,见蒙家似乎没有什么防备,想起曾在蒙恬手里吃瘪的往事,气血上涌,竟命令护卫们偷袭蒙府。 幸好蒙府里有退役的老兵在,蒙毅、甘罗学过武艺,借助熟悉的环境,很快扭转了颓势。 “那不是樊天壹吗?”甘罗眼尖,一眼发现了罪魁祸首樊天壹。“擒贼先擒王,先拿住他!” 甘罗一提醒,蒙毅也发现了,当即指挥一队家兵杀了过去。 ······ 这一晚,咸阳注定不平静。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嬴政的怒火 “内史、咸阳令,这次叛乱,你们真的一点察觉也没有?” 王座之上,嬴政微笑着,只不过,谁也不会认为这笑里有什么笑意。 “大王,臣等真的不知啊!” 内史盛、咸阳令陈忠面如死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按商君之法,叛乱在他们的辖地发生,会受到连坐。 “你们是否知情,由廷尉府去调查,从现在开始,免去你们的职务!” 吕不韦眉头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一流的政治家,天生就懂得借力打力。咸阳动乱平定后,嬴政借题发挥,免掉了不少吕不韦一系的官员。 动乱给了嬴政机会,借着这次叛乱,嬴政发现,这是他拓展自己权力的绝好时机。 “仲父年纪大了,怕是精力有所不济,需要有人帮仲父分担手里的工作。”嬴政想了想,缓缓开口,“昌文君熊启平乱有功,寡人任命他为左丞相,仲父劳苦功高,为右丞相。” 庄襄王去世后,吕不韦独占相邦。现嬴政提拔昌文君为左丞相,分化了吕不韦的权力,还能让双方互相制衡。 “昌文君,你是否有信心接任左丞相的位置?” “臣有信心!” 昌文君熊启迎向嬴政凛冽的目光,不敢推辞。昨夜,嬴政给了他一道命令,凡是参与叛乱的,皆族。樊於期家,更是被杀了个鸡犬不留。好在夏太后惊惧而死,倒用不着别人动手。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攻打蒙府的樊天壹,见识不妙,想要逃跑,被驰援的李必一箭射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叛乱突然而兴,不过一夜功夫,连一点灰烬也没有留下。 宜阳城中,成蟜两眼无神,樊於期目眦欲裂。 咸阳的消息传来,樊家被诛族,夏太后惊惧而死,夏夫人自缢而死。咸阳的叛乱失败了,他们成了一支孤军。 王翦率领援军赶到函谷关后,叛军再没有攻下函谷关的可能。樊於期心里明白,他们败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将军,要早做打算啊?”裨将军壁犹豫着,劝说道。他们失败了,想来他们的家人也会受到连坐,何况他还是其中的死忠分子。 “死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求存,将军,我等的性命就落在将军身上了!”蒲鶮顿首拜道。他们这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应该是成蟜,可成蟜呆呆的样子,实在给不了他们什么信心。 樊於期叹了一口气,选择叛乱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失败的后果。 “韩魏实力太弱,赵国缺兵少马,我们去投赵吧!” 樊於期等人尚在商议的时候,杨端和化妆潜入了叛军军营。 王翦这人洞察人心,制定平叛计划的时候,知道一味使用武力的话,叛军没有退路,拼死反抗,只会使秦人的血留得更多。他没有贸然进军,而是派杨端和前去说降。 十万叛军,有那么几万人能迷途知返,此后的平叛也会顺利很多。 杨端和这人,又称杨翁子,斥候出身,年轻时候的本事没有落下。他偷偷摸入叛军营地后,联系他和王翦的同僚、部下,趁着黑夜,一下子拉走了七八万士卒,等樊於期反应过来的时候,营中只剩下人心惶惶的两万士卒。 王翦不愧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不到半月时间,就在屯留包围了樊於期的人马,无奈之下,樊於期只能护着成蟜投赵去了。 “这王翦将军真是一员良将啊!”前线的战报传来,嬴政开心得哈哈大笑。打压了吕不韦的权势,短时间平定成蟜的叛乱,嬴政心情大好。 王翦父子后来可是帮你灭了五国,要是嬴政得知王翦这么厉害,会不会惊得眼珠子掉下来。蒙恬不知道王翦如何得到嬴政的重用,不过这个时空中,王翦可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只是可惜,没有拿到樊於期的人头!”高兴过后,嬴政心里恨恨不已,在他看来,成蟜不过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懂得什么,肯定是这个樊於期在后面搞鬼。“传令下去,有人能献首级于寡人者,赏钱百万!” 史料记载,嬴政恨透了樊於期,莫不是就是因为成蟜叛乱这件事。蒙恬心想,樊於期辗转腾挪,不会最后还是会投靠燕太子丹吧?嘿嘿,到时候没准儿能亲自看到荆轲刺秦王的事发生呢! 嬴政没有通缉成蟜,或许,在他心中,还存有最后一分兄弟之情。 “大王,这次参与叛乱的军吏,大王打算如何处理?”新任的左丞相昌文君接过王翦的战报,见上面说有不少军吏迷途知返,脱离了叛军。 “哼,这些人,明知道樊於期叛乱还要跟随,留着有什么用!”嬴政眼里闪过丝丝狠厉,由不得他不生气。樊於期叛乱的名义,传到嬴政的耳朵里,差点没有气得吐血。赵姬与吕不韦有染,藕断丝连,嬴政心里有所察觉,可这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樊於期公然叫嚣,说他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嬴政怎么受得了。每次上朝的时候,嬴政越看吕不韦,越觉得别扭。 秦国的贵族,可以把樊於期的叫嚣当成污蔑。这个时代,没有亲子鉴定技术,贵族家庭娶妻的时候,有一套严格的礼仪,规定三月后才能与妻子同房,为的就是保证妻子没有怀别人的孩子。结婚之前,和别人好过不要紧,只要不给夫家戴绿帽子,这时候的男人到不在乎那层***。后来儒家的那套存天理灭人欲的要求,现在还没有任何市场。 庄襄王再落魄也是秦国王子,向吕不韦讨要赵姬的时候,不会想不到血脉传承的问题,那么多年都忍过去了,不相信连三个月都忍不了。实在憋得慌,随便找个丫鬟婢女不就解决了吗! 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个世界上,智者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民群众,不说愚昧,至少有一颗八卦的心。这时候,娱乐资源稀缺,王室的八卦新闻,黔首们自然心里直痒痒。他们不在乎嬴政是谁的儿子,他们在乎的有关王室的任何秘闻。要不是秦国有非所宜言罪,只怕各大酒楼早已编排了赵姬情史的剧目。 宣太后的时候,豢养面首魏丑夫,秦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可秦人却没有说什么。女人嘛,没有了丈夫,跟男人一样,也是有需求的。如果樊於期指责赵姬养男人,秦人最多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一旦涉及王室血脉的指控,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影响嬴政在秦人心里的权威。嬴政后来变得好大喜功,也有可能跟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理有关。 “这次叛乱的军吏,全部斩首,剩下的人,全部迁移到临洮!”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嬴政的怒火所及,只怕也会死人不少。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蒙恬谏言 嬴政要求斩死参与叛乱的军吏,普通士卒全部流放到陇西临洮。 陇西本是秦部族的龙兴之地,秦人的祖先非子,在犬丘养马,繁衍良多,得到周孝王赏识,得以分土为附庸。此后秦人势力增强,征服、同化西戎胡族,稳定后方后,向东发展,陇西渐渐成为秦国的边郡,而临洮又是陇西的最西之地。 历代以来,中国东边属于繁华之地,西边则苦寒贫瘠,人口稀少,政府不得不强制迁徙内地居民戍边,其中又以刑徒罪犯为多。根据秦国的户籍制度,迁徙边地后,几乎再没有迁回内地的可能,以古代人的眼光来看,嬴政的惩罚不得不说十分严厉。 后世有人说,中原的华夏民族性格属羊,而草原民族属狼。蒙恬不想反驳这种论点对不对,出入宫廷,蒙恬可以查阅秦国的藏书,知道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其实是打出来的。春秋时期,中原大地,除了华夏民族,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胡族,各国东征西讨,进入战国时代之后,中原大地上的胡族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消灭了。中国古人不缺血勇之气,不缺开拓精神,他们一直在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战国七雄,秦、赵、燕、楚不仅要与中原诸国争斗,还要与频临的胡人、蛮族打仗,反倒是内地的韩魏齐没有了异族的威胁。北边的匈奴,西边的月氏,双方边境冲突不断,流放到陇西的士卒,只怕不得不适应草原人常来抢掠的日子。 蒙恬有心劝谏嬴政,平定叛乱,只要捉拿首恶,赦免盲从之人,更有利于安定人心。跟随樊於期出征的军队,老秦人居多,处罚扩大化,很可能会伤了老秦人的心。赵高乱政的时候,没有人出来匡扶社稷,有朝堂之上缺少秦国本土大臣的原因,也有关中老秦人失却过多的原因。只是这个时候,嬴政正在气头上,蒙恬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劝谏上级,正确的道理很重要,合理的方法更重要。有些所谓的忠臣,愣着一股劲,硬着颈项,强行直谏,不仅起不到作用,还会引起他人的逆反心理。 成蟜叛乱,得利最多的反而是嬴政,蒙家坚定地支持嬴政,平定叛乱的王翦、杨端和服从秦王的命令,军权回到了嬴政手里。中枢的后将军张唐,空有地位,却调不了兵。 “蒙恬,寡人看你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想什么?”昌文君离去后,嬴政准备回转后宫,经过了几处亭台楼阁,嬴政却发现蒙恬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王,末将想起了一个有趣的寓言故事。”蒙恬想了想,尽人事听天命,至于结果如何,就不管我的事了。 “哦,说来寡人听听!”这个时代,知识匮乏,饶是嬴政,也免不了好奇的心思。宫廷之中,专门豢养有小丑,专职说笑取乐。后世的汉武帝时期,言谈不羁的东方朔,还得到了重要的官职。 “楚国有人养羊,羊群繁多,可羊群却不听话,经常越界偷吃别人地里的庄稼,这人一生气,就把所有的羊给毒死了。他的邻居听说了,就对他说,你把那头不听话的头羊杀了,换一头听话的头羊不就好了吗?为何要把整个羊群都杀了呢?”春秋战国时代的寓言故事,也就是后世的段子,经常拿宋人、楚人开刷,尤其是中原各国,经常编排楚人。蒙恬现场编的段子,毫不客气的选择了楚人作为主角。 嬴政听了,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不怒自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吧!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精彩!”嬴政身上确实有一股气势,隐而未发,不够的确有些愠怒,“蒙恬,你不支持寡人对叛军进行处罚?!” “末将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你都说出来了!”嬴政见蒙恬只是委婉的谏言,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坚持,也就没有继续捉弄蒙恬的心思。“你给寡人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吧,记住,寡人想要听你的真话。” 古代的君主为何称孤道寡,可以说是国君专门选择的自称,也可以说是代表了国君真正的心境。高高在上的权力者,权势越隆,时间越久,越难以听到真话。嬴政本就是极为强势的君主,昌文君在他面前也不敢据理力争,哪怕嬴政还没有真正亲政。 “大王,末将曾听过一句话,对待内部敌人,只需严惩首恶,胁从不办。军中之人,特别是普通士兵,只知道服从将官命令,根本不清楚他们从事的是叛乱。”蒙恬缓缓开口说道,“樊於期叛乱的时候,肯定会控制军官,里面或许有他的同盟者,另外一部分很可能只是被迫而已,所以王翦将军平叛的时候,他们才会轻易的缴械投降。末将以为,对于参与叛乱的军官,可以分别对待,与樊於期同谋的,斩死不问;被迫参与的,可以夺去他们的爵位,让他们戴罪立功。” “普通士卒呢?” “他们不过是懵懂的参与其中,还望大王赦免他们。”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踱着步,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看地,良久,开口说道,“寡人也知道,所有人都采取同样的处理方式,有不妥之处,你既然提出来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不过,他们毕竟参加过叛乱,寡人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就由你负责去整顿!” “大王,那可是十万人?”蒙恬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嬴政会给他这份差事。每个将军,无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兵马越多越好,蒙恬这个时候才十七岁,还没有统领大兵团的经验。 “怎么,你没有信心?” “末将领命!”领导问你有没有信心的时候,不管你有还是没有,都要说有,不然以后再有好机会的时候,领导就不会想起你了。想到霍去病也是少年领兵,杀得匈奴人鸡飞狗跳,建立了莫大的功勋,蒙恬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豪气,假以时日,我未尝不能建立像霍去病那样的功绩。 霍去病得到汉武帝的重用,除了他本身具有不出世的军事天赋之外,他从小跟随在汉武帝身边,得到汉武帝教导,可以说是汉武帝亲自培养出来的嫡系。霍去病打得越好,汉武帝的脸上越是有关,一定程度上,霍去病算得上是汉武帝的弟子。 嬴政想到让蒙恬前去整顿兵马,也是怀有类似的心思。王翦、杨端和等人,历经三朝,老资格的将军,毕竟不是嬴政自己培养起来的亲信。历代国君,登基之后,无不大力提拔自己人,虽然有任人唯亲的意味,但却是人之常情。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的意志才能贯彻下去。 帝王之术,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制衡之术。蒙恬心里明白,嬴政是想提拔少壮派的将军,制衡军中的老人势力。原本的历史上,嬴政选中的人是李信。那个时候,王氏父子灭赵、灭燕、灭魏,可以说是功高盖主,嬴政才乾纲独断,任命李信、蒙恬伐楚,就是想要平衡王翦的功劳。可惜的是,李信遇到了同样老辣的项燕,功亏于溃,嬴政不得不登门请王翦出山。后来王翦伐楚的时候,蒙武作为副将,仍然有制衡王翦的意思。好在蒙武悉心辅佐,两人合作无间。 如果我能打出像样的战绩,我会不会成为秦朝的霍去病呢?蒙恬得了嬴政的旨意,领了甘罗、苏角、涉间等人,飞马驰车,往宜阳方向而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信使 宜阳军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将军,正端坐在中军大帐里,只见他身材挺拔,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风霜的印记,目光沉稳,如静湖,没有一丝波澜。熟悉他的人,知道这古井无波的外表下,藏着深沉的军略。他就是此次平叛的主将王翦,征战多年,获得了右庶长的爵位。 王翦本是频阳老秦人,家道没落,家里没有什么深厚背景。秦国有名头的将军王陵、王龁,其实跟王翦没有多少亲戚关系,只不过大家都姓王而已。年轻的时候,王翦跟大多数年轻的秦人一样,参军入伍,作战勇敢,勤奋好学,很快得到了白起的赏识。 从军多年,王翦早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职业军人。在频阳老家的时候,王翦识字读书不多,参军后,在军队这个熔炉里,文化水平才迅速的提高。说来奇怪,古代识字率普遍不高,军中却是平均文化水平最高的。秦国军功爵制度,对领兵的将官要求极高,没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连主帅发布的命令都看不懂,还怎么率领手下的士兵打仗立功!能够得到大夫的爵位,退役的时候,凭在军中锻炼出的能力,转任地方官,基本都能够胜任。陈涉造反的时候,司马欣、董翳等人,不过是县吏,却打得农民军丢盔弃甲,只因为这些地方官,很大一部分是从军队中转业而来。 白起曾说过,我死后,以后率领秦军打天下的,应该就是王翦了。结果,因他这句话,昭襄王愣是冷落了王翦多年,而是提拔了将军樛,后来又开始重用蒙骜。王翦这人,性格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上面待我如何,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终于等到了秦王的召唤。 “王将军,大王现在都还没有旨意传来,我等要不要上书向大王陈情?”杨端和坐在王翦的右首,他比王翦小了三五岁,早在白起统兵时期,他就是王翦的副将。杨端和得到消息,秦王打算处斩所有参加叛乱的军吏,士卒皆流放临洮。王翦所思虑的也正是这个消息,他派杨端和前去说降的时候,开出了较为宽厚的条件,现在秦王不许,他们却是失了信用。 “现下唯有一个办法?”王翦暗中摇了摇头,经历了白起一事,王翦看得明白,军中将领,还是要服从命令,不要与秦王对着干。 “什么办法?”杨端和眼睛一亮,还以为王翦有了什么好办法。 “等。” “······” 王翦打定主意,等候秦王旨意,在秦王命令的基础上,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从这里,也能看出王翦的非同一般,他服从命令,却在服从命令的基础上,最大限的争取最大程度的利益。他的行事风格,有些像美国历史上的阿诺德将军。 空军的军事地位,最早由米切尔大力争取,只不过受到保守主义者阻挠,米切尔行事激进,反而受到迫害,含冤而死。阿诺德则不一样,他接受陆军的领导,尽力发展美国空军,在他的手上,美国空军才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兵种。王翦立下不世之功,功高盖主,没有获得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除了嬴政的胸怀,还有王翦自己的智慧。 “报,大王信使到!” 杨端和正在叹气的时候,传令兵一边高喊,一边飞奔而来。 “信使在哪里?” “就在大营外,前营的桓龁将军拦住了信使,派我向将军请示。” 王翦治军极严,没有得到军中主将允许,擅自放入闲杂人等,一定会被斩首示众。这条军规,早在春秋时期,齐国的司马穰苴便确立了下来,一方面为了确保主将权威,更重要的却是防止敌人采取斩首行动。自兵不厌诈的思想深入人心之后,战场之上,采取各种手段,偷入敌方军营,斩将夺旗的大有人在。韩信军事才能一流,治军的手段却有致命的疏漏,刘邦三番两次,偷入他的军营,夺了他的兵权,韩信却没有反思悔改。 “王通,你去带信使进来!” “诺!” 王通是王翦的侄子,本家子弟,担任了王翦的亲兵统领,行事稳重,颇得王翦看重。 军营之外,蒙恬打量着守卫严密的军营,心里暗自叹服,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王翦,深得白起真传。 古代文人,总以为用兵,只要通读了基本兵书,就成为了知兵之人。殊不知,用兵打仗,也是一门真正的学问,安营扎帐、行军、后勤、士气的掌握,哪里是能够讲得清楚的。中国古代,兵法众多,但军事体系的构建,最终还是得看秦朝。秦国的军事制度,法度严密,规范详尽,如何练兵,如何行军,法律规定得清清楚楚,军官们只需要照着做,熟练后再一起合练就行。 上林苑练兵三年,蒙恬才真正适应了如何做一个古代的将军。 “蒙将军,你是大王的信使,他们却拦着不让我们进去,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涉间有些恼怒,对面的将领,丝毫没有给他们面子,说什么要报告主帅,让他们就这样等着。 听了涉间的话,苏角、李必等人纷纷点头,在他们看来,这岂不是不将大王放在眼里吗? “那你们觉得,对方让我们长驱直入中军大营,你们就满意了吗?”蒙恬摇了摇头,抓住机会教导他们,“如果我们不是真正的大王信使,而是冒充的大王信使,对方放我们进去,只怕不用多久,对方就会面临一场败仗了。你们要记住,战场之上,凡事皆有可能发生,军营之中,有主帅做主,万不可粗心大意!” 蒙恬想说的是,李斯、赵高派人剥夺蒙恬兵权的时候,怕也是信使狐假虎威,直入军中,控制了蒙恬。历史的真相如何,蒙恬不得而知,只是现在的他,绝对不允许韩信的命运发生在自己身上。等真正掌军的时候,也要像王翦、周亚夫一样,即使天子信使,也不允许随便乱闯军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孙子提出这一思想,为的就是争取将领临战决策的自主权。军营之中,但闻有将,也是由这一思想发展而来。幸好嬴政的心胸宽广,充满自信,才不会计较,要是遇上昏庸的君主,只怕会成为飞扬跋扈、不服君命的罪名。 蒙恬身后的羽林郎,纷纷点头,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些人以后就是蒙恬的班底,蒙恬也希望这些人能跟着自己征战天下,统一华夏的大业,怎能不热血参与其中呢! 要是司马昌在的话,会不会写一部蒙恬战记出来?想想古罗马凯撒的高卢战记,流传两千多年,为凯撒带去了多少的声誉。司马昌最终没有勇气与家里决裂,他的老父亲威胁要去官府告他,结果司马昌只能回去传承家族的历史研究。 冯劫那个小胖子,不知哪一点被嬴政看上了,竟然成为了陪侍皇帝车驾的中郎,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肯定会前途一片光明。 “恭迎大王信使!” 王通登上军营的寨墙,见信使正是蒙家的蒙恬,再没有什么疑虑,连忙让桓龁打开营门,引导蒙恬等人进入军营。 正文 第四十章 王翦 王翦接过嬴政的旨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为何跟传闻的消息相差那么大,他不时抬眼大量蒙恬,见蒙恬不过十七八岁,站得笔直,不卑不亢,英武之气内敛而又隐隐浮现,让他想起了王贲年轻的时候。 王贲这个时候,才二十七八的年纪,也在王翦军中,获得了公大夫的爵位。王翦数年来原地踏步,他的儿子王贲的爵位,却是稳步升级。 “蒙骜得了一个好孙子。”王翦心道,不过转念一想,我王家也不差,贲儿有勇有谋,孙子王离聪明伶俐。 王家与蒙家,被后世誉为秦朝两大战争家族,嬴政修建的秦始皇陵,还专门为他们塑造了实体铜像。但这两大战争家族,却并没有什么往来,关系平淡如水。作为外来户,蒙骜过得并没有那么光鲜,蒙武长大后娶了秦人女子,蒙恬生于秦国长于秦国,才算得上真正的秦国人。秦军之中,同样存在外来户与秦人本土势力的差别,商鞅之后,山东六国之人,当上秦国将军的不少。 蒙家三代,才真正在秦国扎下了根。加上蒙骜为人平易,忠于秦国,没有像一些六国之士一样,谋取个人利益,赢得了秦人的尊重。王翦心里清楚,蒙家得到了秦王的信任,正因为得到了秦王的信任,王翦才不能与蒙家走得太近。有能者自有自己的傲气,王翦为人低调谨慎,但不证明他没有自己的高傲,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总会让秦王发现他王翦的光彩。 蒙恬不知道王翦心里怎么想的,但他却无比的清楚王翦的能力。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王翦这样的将领,只要王翦领兵出征,君主只要保证好后勤,王翦就算没有胜仗,也不会有大的败仗。不像有的将军,要么大胜,要么大败,让后方的国君心惊胆跳。知识可以获取,智慧却只能靠感悟,即使多了前世的经验,蒙恬也不认为用兵的智慧比得上王翦。他这次来接收叛军,除了整训出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外,还想近距离的观察王翦用兵的艺术。 “蒙恬参见王将军!”蒙恬真心实意佩服王老头子,王氏父子灭掉五国,还能与嬴政善始善终,当真了不起。 “不敢当,不敢当!”王翦没有接触过蒙恬,凡是将门子弟,多少有些傲气,就像他的孙儿王离。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蒙家此时的地位,比他王翦还要光鲜很多,没想到蒙恬却如此谦逊。“你是大王的信使,拜不得,拜不得!” “蒙恬负责整顿叛军,但大王的旨意说得明白,军中主将,仍然是王将军,蒙恬自然要参见主将,听从主将命令。” 樊於期的叛乱,打乱了秦国征讨东周国的计划。叛乱平定后,嬴政命令王翦继续原定的征讨计划。经此变故,攻灭东周国的功劳,却是落到了王翦的头上。东周国再小,说起来也是灭国之功。等王翦回国,与嬴政见面,凭嬴政的识人之明,很快就会发现王翦的才华。 王翦的春天就要来了!以后王氏一族会迅速崛起,或许因为蒙恬的出现,不会出现一门三侯的盛况,不过嬴政并不吝惜对臣下的赏赐,至少一个彻侯是逃不了的。 旨意交接后,蒙恬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呆在中军营帐,旁听王翦的军事会议。 犹太人有句名言,跟任何一个人做生意,都要当做跟陌生人第一次做生意。王翦打仗,要留一下一句兵法的话,那就是,任何一次战役,都要当做生死存亡的战斗去对待。 东周国,日薄西山,国内总共才三万兵马,其中还有不少临时拉来的壮丁。可王翦丝毫没有小瞧这个对手,他叫来杨端和、辛胜、王贲等人,围绕着如何攻打东周国,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军事计划,不专横,博采众长,集思广益,真不愧是国之良将! 只不过,蒙恬没有见到敢打敢冲的李信。李信离开王宫后,正是加入了王翦麾下,应该属于王贲统领,跟随王贲作战的时候,立下了战功。李信这时才二十四岁,作为一名军人,实在太过年轻,而且,他的父亲也不是王翦。王贲就不一样了,每次军议的时候,王翦都会叫上王贲,为的就是培养王贲。 王翦有些许私心,蒙恬能够理解。与蒙家的家臣相比,蒙恬也得到了蒙家的尽心培养。李嘉诚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李泽钜、李泽楷列席旁听,也是同样的道理。任何时代,有个好的出身,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有莫大的助益。想起来,有个倒霉蛋,穿越成了黑夫,需要真刀真枪的搏命抢人头,而自己已经成了秦国历史上少有的少年将军,虽然目前的爵位只是不更,但以后升级却没有那么多生命危险。 本来,甘罗应该会投奔吕不韦,为了恢复甘家荣誉,绞尽脑汁献策,十二岁拜相。投靠蒙家后,甘罗接受了蒙恬厚积薄发的建议,只不过却让蒙恬少年成名了。蒙恬护卫嬴政斩杀过刺客,平叛的时候守卫宫廷,勉勉强强,获得了不更的爵位。蒙骜兵败后,失去了爵位,不出意外,以后蒙毅会继承蒙武的爵位,而蒙恬嘛,就只能靠自己去奋斗。 王翦用兵,有一个重要特点,跟后世的朱可夫很像。他的兵一定要多余他的对手,否则,王翦虽然不会大败,但也很难打胜仗。或许,这也是王翦名声不显的原因。攻打赵国、燕国、楚国的时候,王翦兵雄马壮,处于绝对优势,获得胜利似乎理所当然。很多知名球队的教练,往往被讽刺为拴狗冠。人们往往更欣赏那些凭劣势兵马打败优势敌人的将军。 如果李信二十万能够灭楚,李信的名声肯定高过王翦,很可惜的是,李信失败了。 随着王翦的计划逐渐成型,蒙恬渐渐有些明白了。王翦用兵,十分注重保证后勤与侧翼。东周国处于多国夹缝之中,北有赵国,南有韩国,东有楚国,一个不好,很容易受到侧翼攻击,大军拦腰折断后,很容易首尾不相顾。 “蒙恬,你整训军队需要多长时间?”王翦开口问道。 “半个月。”用兵贵胜不贵久,时间拖得越长,耗费的物资就会越多。 “需要整训的军队有八万人,你整训完成后,南下阳翟,防范韩楚!” “蒙恬领命!” “王贲,你率领你部北上,沿黄河一带防备赵军南下。” “王贲领命!” “辛胜,你负责防卫魏国!” “杨端和与本将,直取东周国!”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整训 中国古代打仗,如果以后世的史书为标准,动不动几十万人,双方加起来,往往称得上百万人级别的大兵团会战。 真正进入这个时代,才会发现,书写历史的人几乎没有上战场,而上过战场的中国将军们,有人留下了兵法,却没有人留下详细记录的战记。 前线的指挥官,对于自己手下的兵马往往夸大其词,取得的胜果也会添油加醋,不说放卫星,至少也会略显浮夸。战败的将军,为了推脱战败的责任,更是竭力夸大敌方的兵力。后方的史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留下的文字,多少远离了基层的实际情况。 蒙恬到达叛军大营后,着卜兴、甘罗清点士卒名册,名义上八万人的大军,真正的战兵不到四万人,剩下的都是临时征召的徭役和戍卒。出兵的时候,领兵将领不管战兵,还是戍卒,统统算作麾下兵马,加上一个号称,明面上的士卒数量与实际的情况,根本不是一回事。 “征召来的戍卒和徭役,你们派人去叫王将军过来接收,王将军手下现在正缺人马!”蒙恬结果甘罗递过来的统计数字,吩咐苏角、涉间与王翦联络,明显是不想要这些乌合之众。 “将军,人家领兵,都希望自己手下的兵马越多越好,你怎么还往外推的?”苏角口直心快,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蒙恬带兵,颇为注重集思广益,采用后世的会议讨论方法,鼓励手下的军官们畅所欲言,只是一旦下达命令,无论认同还是不认同,都要拼命去完成。苏角习惯了蒙恬带兵的风格,才敢大大咧咧的说出心里的疑问。 “是啊,将军,这一下子,可是要分出去四万人哪!”涉间的算术不是很好,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重复道,“四万人哪!” 人过一万,密密麻麻,再多了就是数字而已,涉间这小子,根本不明白四万人到底有多少,只是想来四万人不少而已。 上林苑练兵,蒙恬麾下,长期只有三千人马,分到苏角、涉间等手下,加上他们年轻,也就带领过几百人而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机会统领几千上万人马,这些人都期待着呢。 嬴政命令,参与叛乱的军吏皆战死,剩下的夺爵,苏角、涉间他们才有可能借着秦王旨意,成为领兵的将领。没有战场经验的人,总以为打仗是件很简单的事,干劲十足,却没有真正明白兵凶战险的道理。 “没有那份能力,就别领那份差事,我蒙恬自认为没有能力统领八万人。”蒙恬心下感叹,这些未来的蒙家军砥柱,终究还是太年轻了,需要战场的磨练。“没有那份能力,给你们再多的兵马,上了战场,一个个争先恐后要做赵括吗?” “兵贵精不贵多,好好按照蒙将军的练兵之法,操练你们手下的士卒,形成的战斗力,不比别人的数倍人马差多杀。”卜兴在军中呆了几年,长进不少,逐渐习惯了蒙恬幕僚的角色。练兵之余,卜兴教导大家读书,算得上是大家的老师。 “留下四万人,加紧操练,我蒙恬麾下,要的是精兵,而不是乌合之众!”蒙恬开始适应主将的角色,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十天之后,我要检验你们的练兵成果,排在最后一位的,其他人的衣服鞋子臭袜子都归他洗了!” “诺!” 帐下众人齐声回应,心下忐忑,偷偷打量,猜想这一会该是哪位会获得这个大礼包。这些人,年轻气盛,抽他们鞭子可不在乎,要他们洗臭袜子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憋着一口气也不能成为末位淘汰的那一个倒霉蛋。 “先生,甘罗,军心士气的工作,接下来就要交给你们了。” “诺!” 所有人都离去后,蒙恬心下一松,箕踞在地,揉着发酸发麻的膝盖。后世的人批评中国人的膝盖是软的,这真他妈的扯淡,要是软骨头,怎么能够长久的跪着。听说,春秋时代,晋国的一位国君跪得腿都抽筋了。生活在春秋战国时代,坐倒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在后世,人家让你坐,是屁股坐下来,而这个时代,坐则是跪下来。 私下里,蒙恬自己坐了一把小凳子,没事的时候做得舒舒服服,以为蒙家人见识后,会大为赞赏,惊为天人,光芒四射。没想到蒙武见了后,脸色阴沉,批评蒙恬没有礼貌,怎么能用裆下对着他人!习惯的力量是无穷的,想要发明一个新事物,迅速的得到人们的承认,进而推广到全国,看来不大现实。 商业化的时代没有来临之前,新事物新技术都是缓慢拓展,用马哲的话说,新事物取代旧事物,还需要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战国时代,成为铁器时代,可蒙恬调查后发现,战国时代的铁器,运用得并不是很普遍,市场上占主导的,仍然是青铜器。 青铜器生产的技艺极为纯熟,生产线还没有到濒临淘汰的地步,少有人会拆了青铜器的工艺生产线,改去生产铁器。最为重视工艺的秦国,先进的军事工业,大规模生产的,仍然是青铜兵器。少量的铁器,则分配给了农业部门。 蒙恬心里清楚,未来是属于铁器的,只是他没有权力改变秦国的军工生产,好在秦国的青铜兵器,质量上乘,比起发展不成熟的铁质兵器,质量上不落下风。 能在嬴政手下干活,不担心没有机会建功立业,但也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任性胡为。蒙恬放弃大营里的四万戍卒,明面上的理由是他初次领兵,太过年轻,没有能力统领如此多的兵马。更重要的则是,蒙恬心里明白,人生是场马拉松,刚开始跑得太快,未必是件后世。王翦跑得慢,最后却跑完了全程,颐养天年。 蒙恬未满十八岁,比霍去病还小,突然统领这么多兵马,起步这么高,以后南征北讨,上升的空间就变得小了。蒙恬打定主意,在王翦立下灭国之功之前,他手下的人马,最多也就四万人,只能少,不能多。等王翦光芒四射的时候,嬴政自然会大力扶持少壮派的将军。 善将者将将,蒙恬要喝着苏角、涉间等人忙前忙后,自己则在军营闲逛,陪士卒聊天,嘘寒问暖,送些治伤药物,不亦乐乎。 远在咸阳的嬴政,则皱着眉头,苦恼不已。 “母后多久没有理会寡人,突然一联系,怎么却是要让这个嫪毐成为监军,立功后还要给他封侯,连称号都想好了?!” 雍城的王宫,赵姬的纤纤玉指,婆娑着嫪毐白嫩的肌肤。可她眼前的男人,却如同使性的小媳妇,充分利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性资源。 “美人,你说的要帮我顺利封侯的,有没有可能啊?”嫪毐不理会赵姬的**,他摸准了赵姬的性子,只要收起自己的金箍棒,赵姬会想方设法的满足他的要求。 “毐君,你放心好了,大王是哀家的儿子,也是你的家父。”赵姬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嫪毐的那玩意儿,妩媚的声音传来,“那孩子,从小与哀家相依为命,哀家的这个要求,他肯定会答应的。” 男人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可对于一国太后而言,嫪毐征服了她,也就征服了世界。这个夜晚,嫪毐似乎听到了侯爷侯爷的呼唤,他那可以转动铜轮的金箍棒,在赵姬的水帘洞里翻江倒海,辗转腾挪,时而长驱直入,时而浅尝辄止,时而暴烈,时而舒缓,空旷清幽的雍城故宫,充盈着赵姬的呻吟,时而高亢,时而轻哼······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嫪毐 说到吃软饭的历史,那可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母系氏族时期。那时的男人,附庸于女人,女人挥挥手,男人提了裤子就走,还不用承担一丁点责任。哪像现在的男人,随身带着套子,生怕怀上了等着出抚养费。 进进出出的男人多了,女人就不晓得,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亲子鉴定技术没出现之前,没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老婆生的孩子就一定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孩子大了,难免会问“阿母,我是从哪里来的?”后世的女人,经过漫长的历史实践,逐渐形成了标准答案:路边捡来的。人类早期的女人,地位优渥,有时间思考,留下了美丽的传说。秦部落早先的女子女修,想必是这样回答她的儿子:有一天,为母四处闲逛,发现草丛里有一颗燕子的蛋,捡起来吃了后,回头一瞧,怎么有个娃娃在后面。这位儿子天赋异禀,擅长驯养牲畜,带领部落壮大后,后代为了称颂他的功绩,总不能说伟大的祖先是私生子吧,某位史官灵机一动,记道“女修吞玄鸟而生大业。” 或许是因为男人曾经吃软饭的历史,部分男人仍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习惯,才会有那么多人渴望入赘,想象着娶个有钱的老婆,房子票子车子样样手到擒来。只是身在秦国,赘婿的美丽梦想注定不能出现,秦法规定,征发戍卒的时候,赘婿优先,战场之上,让赘婿去填壕沟,将领们不用将他们当人看。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明白,入赘并不是改变命运的最好选择。 与那些选择当赘婿的人相比,嫪毐自认为是很有头脑的人。凭借着与身俱来的独特优势,他想方设法进入相府,成为了吕不韦的门客,打的主意是成为吕不韦女儿的面首。同样是吃软饭,面首免去了赘婿法律上的风险,还可以借机发展自己的事业。为了实现屌丝翻身的梦想,他不惜放下面子,像小丑一样表演神龙转铜轮,吸引人们的主意。果然,嫪毐的名声一转而红,传到了吕不韦的耳里。 那个夜晚,赵姬过度索取,吕不韦脚步虚浮,全身乏力,听闻嫪毐的惊天一转后,顿时找到了脱离赵姬欲海的救星。一番交谈后,精明的吕不韦认为,嫪毐这人,尘根发达,头脑简单,很快沐浴更衣后送往了赵姬的凤巢。 嫪毐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偶像魏丑夫发迹的道路,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人告诉过嫪毐,宣太后快死的时候,想要让魏丑夫陪葬。或许,对嫪毐这样的人来说,生前荣华富贵享受一场,落个风光大葬也不枉今生走一遭吧! 女人如果找了一个成功的男人,即使她很平庸,人们也会认为她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可男人如果找了一个成功的女人,哪怕他很有能力,人们也会认为他很平庸。当上了太后的面首,不用征发上战场,吃穿用度不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后姨妈造访的时候,还能得到恩准享用雍城的宫女,比起在相府里受人白眼,雍城的日子真的很轻松,很享受,很快乐。 马洛斯的需求原理表明,人的基本需求满足后,还要追求人生价值的实现。嫪毐不懂得马洛斯的需求原理,可舒服的日子过久了,嫪毐的心里有了空虚,和太后颠鸾倒凤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的激情。偶尔回丞相府的时候,吕不韦眼里的戏谑、相府门客眼里的不屑,深深刺痛了嫪毐敏感的内心,他们的心里仿佛在说,“嫪毐嘛,不过就是一个吃女人饭的家伙而已!” 有人受了这等侮辱后,心里想的就是我要逆天。嫪毐不是玄幻故事里的男主角,上天没有给他金手指,他随身携带的器具里,也没有封印着古老的灵魂。幸运的是,上天给了他比加藤鹰还要持久的神龙,潜心专研数年,他的经验和技术炉火纯青,赵姬再也离不开他。 沉溺在爱情中的女人是愚蠢的,在嫪毐面前,享受了一夜七次郎欢情的赵姬,智商更是急遽下降。嫪毐吃着赵姬的软饭,可他也是有梦想的人,他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面首,他要超越魏丑夫,成为面首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要封侯!”嫪毐在心里呐喊,“我要向吕不韦,还有那些看不起我嫪毐的人证明,我嫪毐的人生,可不仅仅只靠转铜轮!” “嫪君,宜阳大营就快到了,是直接赶往大营,还是让大营派人过来迎接?” 嫪毐心不在焉,还在回味着昨晚的月氏妓女,竟然深不可测,抵挡他的神龙亢海,来来回回七个回合,丝毫不见求饶。那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跟雍城的女人大不一样。跟随他的舍人令齐见嫪毐昏昏欲睡,双腿微微颤抖,不得不开口提醒。 “啊?!这么快就到啦!”嫪毐蓦的清醒过来,扶着车辕,远远的望着中军大帐高耸的黑色龙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王”,皱了皱眉,问道,“姓王,那是哪位将军?” “是王翦将军。”嫪毐得到的可是监军的职位,军中主将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明摆着就是来镀金的。令齐心里腹诽,嘴里却不说破,他本来就是嫪毐的门客出身,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嫪毐太过精明,怎么能显出他令齐的能力来呢? “嗯,王翦将军?”嫪毐转着眼珠,脑细胞飞速运转,“他姓王,跟王陵、王龁有关系吗?” “没有,王翦是频阳人,父辈没有什么军功。” 秦国的军功贵族们,跟普鲁士的容客地主一样,注重军功,互相联姻,扯出萝卜带出泥,剪不断,理还乱。王陵、王龁属于典型的老秦军功家庭,根基深厚,如果王翦跟他们有亲戚关系,嫪毐可不敢在王翦面前摆谱。 “王翦,他是主将,我是监军,代表大王来的,派人去告诉他,亲自前来迎接本监军!”得知王翦没有深厚的军头背景,嫪毐突然有了底气,腰也挺拔了不少,体内的优越感汩汩直冒。在雍城的时候,那些卫尉、宿卫的将军们,哪个不巴结讨好他,给了嫪毐飞一般的感觉。 “你,吴骚,快去,让王翦前来迎接监军大人!” 拿着鸡毛当令箭,嫪毐的优越感带有传染的性质,令齐见嫪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自然不肯在手下人面前落了威风。只可惜那叫吴骚的士伍,根本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冲向了王翦的大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色厉内荏 “报告将军,刚刚有人自称监军派来的信使,想要强闯军营,被桓龁将军射杀当场!” “那人怎么说?” “那人自称吴骚,说他是监军嫪毐派来的。” 蒙恬注意到,王翦的眼皮跳了跳。秦军建立了完善的情报体系,咸阳会派出监军,王翦早已得知,只是没有想到,监军人还没有见到,就杀了他的人,只怕接下来不好合作。何况这嫪毐,还是太后的枕边人。铜轮一转惊深宫,嫪毐的人生逆袭故事,普通黔首或许不清楚,王翦却是早有耳闻。 “将军,这位监军大人只怕不好相处啊?”杨端和苦着脸,嫪毐的名声,他也是知道的。秦军出征,派遣监军是定制,只是监军一般由御史大夫派出御史担任,负责监督军中的不法行为,并不干涉主将用兵。如今,杀了监军派出的使者,用屁股也能想到,嫪毐接下来会跟王翦唱反调。相比起来,大王为何不让蒙恬担任将军呢?短短几日相处,对这个蒙家后辈,王翦、杨端和心里颇为欣赏,小小年纪,谦逊有礼,却又不缺军人风范,熟读兵法,又通军略。 杨端和不知道,嬴政派蒙恬前来整训叛军,本就有监督防范的意味,只是蒙恬不着痕迹,杨端和等人就没有往深处想。嫪毐一出现,大帐里的众人,看蒙恬就更加顺眼了。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我秦国自有秦国的法度,少许山东之人,再怎么闹腾,终究撼动不了秦法的威严。”王翦的眼里闪耀着坚定,语气平淡,没有露出丝毫担心。他是军中主将,如果他露了怯,只怕手下的将领在嫪毐面前,更会落了气势。内心深处,王翦瞧不起嫪毐,跟普通秦人一样,王翦不在意赵姬豢养面首,男人女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只是不能因为身体上的关系,影响朝堂政治。宣太后时期,权势鼎盛,也没见魏丑夫飞扬跋扈,借机揽权,等宣太后要魏丑夫陪葬的时候,还有人出面求情。 “这个嫪毐,不过就是吃女人饭的,我们不用理他!”王贲脾气暴烈,凶神恶煞,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张飞一样的莽夫,只有谈论军事的时候,王贲才会表现得沉着冷静。蒙恬曾怀疑,王贲一定是位双重人格者。 “小王将军说得对,入了军营,就用军法治他,我看他敢不敢胡来!”辛胜也附和道。按照惯例,军中的监军,打了胜仗后也会一体算军功,想他们血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挣军功,这个吃软饭的嫪毐,明明白白是来混资历。别的将军怎么打仗,辛胜不清楚,可王翦打仗的水平,辛胜心里再清楚不过。 白起在的时候,所有人都盼望着跟着白起打仗。一仗打完,收割人头像收割稻草一样,自己一方还没死几个人。白起死后,秦军仍然继续征战,可轻轻松松获军功再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有王翦是个例外。王翦麾下的士兵记得,跟着王翦,无论胜仗还是败仗,军队伤亡很少,而且,王翦很少打败仗。 如果没有意外,这次攻灭东周国,最后的军功,嫪毐会分去不少。将军们想明白了这一层,才对这个嫪毐大为不满。御史府来的御史,熟悉律令,能力出众,将军们没有话说,可这个嫪毐,出身低贱,靠着吃女人饭获得监军职位,这些将军们心里如何服气。商鞅变法后,秦国不再惟出身论,只要确实有能力,秦人心里就会服气。嫪毐明显不属于有能力的那一类人。 没有出色的能力,出身就很重要了。成嬌监军的时候,将领们对他就很尊重。后世的一些人,哪怕能力很出众,只是没有良好的出身,仍然得不到主流社会的承认。汉代的卫青、霍去病,数次出塞,打得匈奴哭天抢地,还比不上小心眼的常败将军李广。蒙恬心里明白,他能得到王翦麾下将领的认同,整军的顺利,跟他的出身也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这个嫪毐手里毕竟有大王的旨意,不可过分刁难,等这次征战结束,以后大家也就没有了任何交集。”王翦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转而开始安抚大帐里的各位将领,不可将事情闹大,免得大王下不来台。“蒙恬,你是大王派来的信使,想来嫪毐不会为难你,就由你去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诺!” 王翦果然不简单,马上想到了嫪毐肯定使起了在咸阳时的傲气,要不然的话,嫪毐早应该到了大营前。要是嫪毐老老实实到大营,按程序通报,以王翦的脾性,定然会前往营门迎接。可嫪毐离大营还有老远一段距离,就摆起了官架子,自然得不到将领们的好感。这个嫪毐,还真把他当成了东厂的太监,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太监,远没有后世的太监有权势。 蒙恬着亲卫蒙虎点起一队骑兵,飞身上马,向嫪毐歇息的驿站飞驰而去。蒙恬的手里,好歹有了四万人马,除去负责后勤的辎重兵,能战之士足有三万人,按秦军编制,蒙恬已经有了裨将军的职位,可以组建五千人的亲兵卫队。亲兵可是主将的杀手锏,用得好的话,在战场上可以起到胜负手的作用。蒙恬很勇猛,可也惜命,从军中挑出勇战之士,会骑马的优先,勉强组建了一支步骑两用的亲兵卫队。其他部队将校的任命,需要考虑爵位、功劳,唯独亲兵军侯的任命,可由将军单独任命。既然制度范围内允许任人唯亲,蒙恬毫不客气的私心了一回,任命陪伴护卫自己的蒙虎、蒙豹担任了亲兵曲的正副军侯。 虎与豹,等亲兵卫队战力形成的时候,这支部队,就命名为“虎豹骑”。曹操的那支虎豹骑,这个世界以后还有的话,得让阿瞒支付知识产权使用费。 “监军大人何在?” 五百骑兵,数量不算多。嫪毐等人没有军旅经历,在他们眼里,五百骑兵奔涌而来,犹如北风呼啸,那股杀伐之气,带来了丝丝凉意,令齐等人的体内泛起一股虚脱之气。 “监军大人在驿站休息,你等是何人?” 领头的五百主年纪轻轻,看起来还是少年,会是哪家的膏粱子弟?令齐以为蒙恬跟嫪毐一样,是家里派来镀金的,勒马顿在原地后,令齐暗中一数,只有五百人,以为蒙恬只是一个五百主而已,心气儿又逐渐升了起来。 古代的文人常常不喜军人,瞧令齐的模样,明明文弱得不行,却非要显示一股傲气。想想后世,怕是文人见了军人的英武身姿,心里嫉妒得很,才千方百计的宣扬文弱之美。各种戏曲文学作品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抱得美人归,军人却成了粗鄙的代名词。 “我是蒙恬,奉王翦将军之命,前来迎接监军大人。”蒙恬下马之后,却没有贸然上前,按照规定,他只有见到秦王旨意、见到监军本人后,才能上前拜见。小心使得万年船,王翦的谨慎,蒙恬打定主意学到精髓里去。 蒙恬?蒙恬是谁?令齐常在雍城,没有见过蒙恬的样子,可却听过蒙恬的名字,知道蒙恬不仅是蒙骜的孙子,还是秦王嬴政难得的伴读。更多的时候,蒙恬没有同嬴政读书,而是练剑,可在秦人看来,蒙恬却是有了伴读的名分。 “原来是蒙恬将军,我这就去通报监军大人。”听闻来的是蒙恬,令齐刚刚凝聚的傲气飞一般的消逝了。 权力,通常来源于能力、金钱和家世。蒙家三代从军,家世良好,有忠义之名,无形中给蒙恬添加了一层光环。良好的家世,如果运用得好,会成为很大的助益。身在军营中,蒙恬苦练骑马,苦练剑术,站军姿、行军样样不落后,普通士兵看了后,佩服蒙恬比他们还要吃苦的同时,更多了敬畏之心。短短十日,蒙恬就重振了军心士气。 “蒙恬,你给我说说,我派去的吴骚,为何被杀了?”不一会儿,嫪毐大大咧咧的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襟,想必刚刚在驿站里又探索了一回水帘洞。令齐提醒过嫪毐,让他对蒙恬客气些,可嫪毐得知吴骚被杀了后,哪里会将令齐的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这吴骚表面上是普通的士伍,实际上却是他暗中招揽的死士。山东之人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招揽门客,培养死士,嫪毐也不例外。正是这股风气,才引起了秦人的反感。 “他意图强闯军营,藐视军令,死不足惜!”别看嫪毐现在靠那铜轮绝技活得风风光光,可嬴政亲政的时候,定会将他连根拔除。与嬴政相处久了,蒙恬知道嬴政心里隐隐约约有股恋母情结,用现代心理学来解释,那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导致的俄尔普斯情结。嬴政心中的美好母亲,匍匐于嫪毐这样子的人,嬴政的心里,肯定会有老大的疙瘩。既然嫪毐迟早会倒台,蒙恬自然不会怵他。 “吴骚可是我嫪毐的人,你们知不知道,吴骚可是我嫪毐的人!”嫪毐一手指着蒙恬,一边叫嚣,狠狠地走上前来,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味道。 “藐视军令者,死不足惜!”蒙恬右手搭在青铜剑柄上,盯着嫪毐,采取了防卫的态势。意图袭击领兵将领,就算不杀他,打他一顿倒是好的。要是嫪毐折在了这里,嬴政心里指不定会怎么高兴呢!可仔细想了想,还是等嫪毐以后自己作死最好,蒙恬可不想落个跋扈的名声。何况,被赵姬那个欲海无边的女人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嫪毐嗫嚅了半天,终究说不出话来。嫪毐长期呆在雍城那个小天地里,所有人都宠着他,哄着他,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哼,蒙恬,王翦,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嫪毐,等我发达了,要你们好看!嫪毐只敢在心里发狠,脚步却不自觉的向后退,灰溜溜的回驿站去了。 “一刻钟后,蒙恬护卫监军大人启程!”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嫪毐这副样子,野心大大的超出了他的能力,还想要更大的权势,注定会被贪婪之火烧得连渣滓都不会剩下。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南下 半个月之后,王贲领兵北上防备赵国,蒙恬开始向阳翟进发。 这个时候,韩国正是韩桓惠王韩虮虱在位,名字读起来很拗口,用后世的普通话读起来像“鸡屎”,不过这时的口音不一样,就没有那方面的恶趣味。战国时代,各国的口音跟后世相比,相差很大,蒙恬有幸听到了纯种的汉人汉化。五胡乱华,蒙元满清入侵之后,中国的语音语言受胡族影响,早已失去了原汁原味。那些后世的穿越客,突然来到这个时代,光是语言问题,就是一个大大的隔阂。 “韩国如今只剩下两郡之地,韩王又胆小如鼠,这次攻灭东周国,韩国应该不会使绊子。”马车里,卜兴研究着最新的军事地图。自跟从蒙骜上过战场之后,卜兴明白了自己军事知识的缺乏,这几年来,颇为用功学习。祖师爷子夏并不反对弟子学习军事,反而鼓励门下弟子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越是深入研究各家学说,卜兴越是能了解到儒家学说的局限性。与法家学说相比,儒家极度缺乏组织性,这样的学说,只会适合散乱的无组织社会,不适合凝聚社会力量。卜兴一直在构思着,如何给柔性的儒家学说,添加一些刚性的元素。 “韩国正好处在楚国北上的要道上,韩王不敢与秦国为敌,也不敢轻易得罪楚国。”十四岁的甘罗早早显露出了他的聪颖,分析道,“如果楚军北上,韩国装聋作哑,任由楚人通过,会给我秦国造成极大的麻烦。邯郸之战的时候,春申君率军北上,韩国既不阻挡,也不通报,才让秦军受到前后夹击,损兵折将不少。” 邯郸之战的惨败,成了秦人心中永远的痛,白起含冤而死,王陵被贬入冷宫,大量秦人战死,失去土地无数。长平之战的胜果,几乎丢失殆尽。引发秦赵大战的上党,现在还好好的掌握在赵国手中。 “韩国力量弱小,可他却挡在秦国的函谷关外,处在秦国的腹心之侧,终究是秦国的一块心病。要想攻灭六国,这韩国是一定要首先攻下的。” 秦国朝堂之上,灭韩的论调,自秦惠文王时代开始,一直很有市场。甘罗的祖父甘茂,也是积极主张灭韩的,或许,内心深处,甘罗希望完成甘茂灭韩的遗憾。李斯与嬴政见面的时候,同样积极向嬴政兜售灭韩论。说到李斯,他身为吕不韦的门客,一直呆在丞相府,蒙恬从来没有见过他,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会进入蒙恬的视野。 “只是韩国一灭,诸侯震恐,一门心思合纵的话,蒙虎也禁不住群狼,秦国只怕会招架不住。”卜兴不主张灭韩,只是却提不出更加有效的战略。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之后,国力蒸蒸日上,却没能立下灭国之功,主要的原因便是没有明确的战略。秦国有攻灭六国的目标,却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 跟山东六国相比,秦国属于这个时代的超级大国,可也没有达到摧枯拉朽,横扫一切的地步。王翦灭楚的时候,动用六十万人马,加上楚国的失误,才灭掉了楚国。嬴政统一中国,绝没有后世人嘴里轻飘飘的那么轻松。 秦王扫六合,到底运用了何种战略,才最终形成了大势压人的局面?蒙恬心里很好奇,会是谁构思了这份伟大战略,司马迁的史记没有任何记载,蒙恬心里暂时也没有任何头绪。 “行军了这么久,差不多了吧,停下停下,累死我了!”后面的战车上,令齐大呼小叫,叫苦不迭。军中的战车,比起宫里配备的马车,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一路颠簸,令齐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分兵之后,嫪毐跟着王翦攻伐东周国,令齐则分配给了蒙恬。 “这才行军不到半个时辰,按规定,行军两个时辰之后才能休息。”秦军素擅苦战,跟平常艰苦的行军有莫大的关系,这令齐带头叫苦,很容易影响军心,想到这里,蒙恬心里大为不满。 “啊?这才行军半个时辰,我都感觉过了四五个时辰了。”令齐长期呆在宫里,没有受过这份苦,深深的诠释了相对论的原理。 “蒙豹,本将命令停止行军之前,再有人叫苦叫累,以军法处置!” “诺!” 蒙豹狠狠瞪着令齐,摸着腰间的青铜剑,目光在令齐的脖子上转圈,吓得令齐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得了嫪毐的吩咐,要给蒙恬找麻烦,可看蒙恬的样子,他要再不识好歹,只怕会为国捐躯了。 “报告将军,荆苏将军传来消息,他们伊阙之南发现了楚军的斥候。”这时,前军的斥候传来消息。 “楚军?” 蒙恬皱了皱眉,果然没有那么好对付。楚国的楚考烈王,曾经在秦国做人质,能力虽不是上乘,可也不算平庸。听从春申君的建议后,毅然决然逃离秦国,回楚国继承王位。登基之后,重用春申君为令尹,二十年来,还算是励精图治,楚国的国力,迅速恢复,刚刚还攻灭了鲁国。要知道,鲁国属于秦国的传统势力范围,齐国垂涎鲁国已久,最终却让楚国得偿所愿。 五国伐齐的时候,楚国将军淖齿抓住齐闵王,剥皮抽筋,吊死在城门下,齐人视为奇耻大辱。楚国攻灭鲁国的时候,齐国想要出兵阻挠,却被楚国项氏一族的年轻将军项燕打得大败。春秋时代的第一大国楚国,不缺底蕴,哪怕接连败于秦国,仍然没有伤到根基。这时的楚人,远远没有后世南方人的柔弱,反而好勇斗狠,武勇之气更甚于中原之人。 南方丛林之中,楚人从五十里地等子爵封地,不断扩张成方圆五千里的大国,楚国人的血液里,不缺乏拼搏的精神。只是变法的失败,加上秦国的强势崛起,出了白起这等天才人物,几次战争下来,生生打断了楚国的国运。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务必于午前赶到伊阙!”用兵之人,最忌犹豫,拿定主意后,蒙恬迅速下达命令,“骆甲,你率领你部骑兵,先行前进,配合荆苏的前军作战!” “诺!” 再精锐的士兵,没有人统领,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命令下达后,训练有素的秦军迅速行动起来。远远望去,士伍们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感受到战争的气味,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秦人闻战而喜,当真不是吹的。 身临其境,蒙恬每每想起了后世的普鲁士,同样的铁血,同样的好战。 有如此国民,怎能不胜? 蒙恬相信,将与兵,相辅相成,如同球员与教练,遇到好的教练,珠联璧合,自然会一骑绝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伊阙,白起的成名之地,让我蒙恬在这里吊唁一回古战场吧!蒙恬握着手里的寒泉剑,战意盎然,内心深处对于战争的渴望,给了他冲天的豪气。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李园 “大人,再来一口嘛!” “好好好,不过这一口,却是要用你的樱桃小嘴作酒鼎才行!” “大人,你真坏!” ······ 娇喘妩媚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从马车里传来。这是一辆六匹马拉的豪华马车,透过马车四维的幔布,可以看到里边觥筹交错,华丽的装饰,香艳的舞姬。 护卫的军士,一个个目不斜视,想必是见怪不怪了。 突然,前军的方向打出了停止前进的信号。军士们见到后,止住马匹,豪华的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哎呀,怎么搞的,酒水洒到衣衫上去了!”妩媚的声音嗔道。 “谁叫你们停下的?”李园醉眼惺忪的探出头来,高声斥道。军士们低头不语,敢怒不敢言。 “大人,斥候传来消息,遭遇了秦军斥候,只怕秦军主力就在前面。”副将李羡驾车赶来,见李园醉生梦死的样子,连忙上前劝阻,生怕李园一发怒,又会无端斩杀士卒。“我军继续往前,可就要到伊阙之地了。” 伊阙之战,白起的成名之作,据说斩首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全军覆没。战报或许有些夸张,但白起取得大胜却是没有疑义。 “伊阙?”听到伊阙的名字,李园顿时清醒了许多。人的名树的影,白起死去了,秦军的战斗力仍然十分顽强,在伊阙这个地方相逢,对楚人而言,有股不详的意味。 信陵君救赵的时候,楚国春申君派出了援兵。大败秦军后,春申君、平原君有约,秦军东出的时候,北边赵国出兵,南边楚国发兵,威胁秦军侧翼。信陵君击败蒙骜的时候,春申君依约而行,压迫着秦军的战略空间。 成蟜叛乱的消息传来,春申君认为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秦人平叛,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楚军全力一击,定会又一次大败秦军。只是春申君年纪大了,偶染风寒,不能远行,遂举荐了新晋的国舅爷李园。 李园原本是春申君家里的门客,只不过他野心不小,暗地里想要取代春申君的地位。她的妹妹李嫣,姿色卓绝,心思百转,两人合谋,定下了谋取楚国的计划。是的,你没有听错,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物,竟然敢谋夺楚国。 自古男人皆好色,春申君也不例外。李园无意间宣称齐王看上了他的妹妹,好色的春申君心想,齐王看上的女子,容貌自然不差。见过之后,犯了跟楚平王一样的毛病,悦而娶之。 楚国的滋补之物不少,春申君的生殖能力尚在,不久,李嫣怀孕了。李园极力怂恿春申君将怀孕的李嫣献给楚王,等楚王驾崩之后,整个楚国就成了春申君的囊中之物。精明一世的春申君,竟然稀里糊涂的答应了。李嫣入宫后,以她的聪明才智,不晓得去哪里弄来的鸡血,楚王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古往今来,假处女蒙混过关的事例还真不少,后来汉武帝他老妈王痣,以同样的手段蒙骗了汉景帝。 李嫣顺利产下王子,更受楚王宠爱,连带着李园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成为了楚国的司徒。一个市井之徒,凭着奉献妹妹给楚王,获得司徒高位,不少楚人贵族心里万分不服。春申君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李园是他的掘墓人,趁着出兵的机会,让李园成为了主帅。 春申君的本意是让李园获取军功,堵住楚国老贵族的嘴。可他没有想到,李园却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春申君的用意。楚成王逼子玉自杀以来,楚国素有覆军杀将的传统,领兵将领打了败仗,楚国的舆论会倒逼将领们自杀谢罪。后世的日本人,或许祖上跟楚人有什么关系,打了败仗之后,动不动就剖腹自杀。 李园背地里搞阴谋有两下子,可让他去领兵打仗,那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找来找去,他李家宗族里有个叫李羡的,从军多年,让他妹子给楚王一吹枕头风,就让这个李羡成了他的副将。 一路上,军队有李羡操持,李园则带了一美艳舞姬,尽情享乐。在他看来,北上攻打秦军,会经过韩国的阳翟,只要韩人不允许过境,他就会命令楚军驻足观望,再等待机会回都。可他不知道韩人心里怎么想的,楚军都到家门口了,韩国一点表示也没有,秦楚打仗,它韩国只管保持中立。 深深见识了韩国人墙头草的本性后,没有办法,楚军只得继续前进。 “停下,快令军队停下!”李园不想和秦军打仗,能够决战于庙堂之上,干嘛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李园内心深处,早有一个惊天计划,他可不想在战场出现什么变故。 “卑职已经命令军队扎营了。”李羡望着李园油光粉嫩的脸庞,不晓得精明的春申君为何会派这样的人前来领军。他得到消息,秦国迅速平定了嫪毐叛乱,如果楚军急行军,没准会给秦军造成麻烦。可李园却是慢悠悠的,路过黔中郡的时候,还在郡守府厮混了两天。那郡守也很没脸没皮,自己的娇美小妾,都能奉献出来。 “前来的秦军,你知不知道是哪位将军领兵?”李园镇定心神后,才想起来,对面的秦国将军,他还不知道是谁呢。 “领兵的将领叫蒙恬。” “蒙恬?莫不是蒙骜的孙子?” “正是。” “可他才十八岁吧?!” “据细作传回的消息,他尚未满十八岁。” 春秋战国时代,少有少年领兵的将军。赵武灵王军事天赋秉然,善于打仗,十五岁即位,亲政之后才开始领兵。李园突然听到蒙恬不到十八岁就带兵打仗,心里惊讶的同时,也轻松不少。 秦楚两国,进入战国之后,相互攻伐,双方之间的细作不少。李园对军事没有兴趣,可他在楚国中枢,翻阅过秦国的情报,知道蒙家是秦王的宠臣,蒙恬更是当今小秦王的伴读。 “呵呵,都说秦人制度规范,秦王能派自己的小伙伴来领兵,依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蒙恬的年轻,落在李园眼里,好似成了待宰的小羔羊。“命人送去战书,我军明日与秦军决战!” 春秋时代,列国之间征战,严格遵循着战场礼仪,先派人下达战书,排兵布阵完成后,再相互冲锋。进入战国之后,兵不厌诈的思想广为传播,下达战书的行为少了。李园没有战争经验,凭着史书记载,想着得先下战书才行。 “诺!” 李羡觉得有些不妥,可还没等他开口相劝,李园早已回到了他的安乐窝中。下战书就下战书吧,李羡觉着,蒙恬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也没有领兵打过仗,他不信凭着八万楚国精兵,还打不过蒙恬手里的兵马。秦军斥候防守极严,对面的秦军有多少人,斥候仍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凭着经验,李羡认为秦军的数量比不上楚军。 “想我李羡,打了半辈子仗,还战胜不了一个毛孩子吗?”这样想着,李羡对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初战 “战书?”得到楚军要求会战的消息,蒙恬不禁愣了愣,“现在还有下战书这回事么?” 战国时代的战争,与春秋不同,双方不会老老实实的排好队形,约定冲锋。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楚人的战书,才让蒙恬感觉到有些奇怪。 “如果是楚人的话,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卜兴解释道,“我年轻时曾游历楚国,楚人的意识里,还没有完全脱离春秋的那一套。” 楚国的文化,与中原相比有很大的差异。中原各国的图腾是龙,而楚人崇拜的则是凤凰,更独特的则是楚国的巫鬼文化,楚国的建立者,原本就是追随周文王的巫师。很长一段时间,楚人被中原人视为南蛮,游离于中华文化圈。 与秦国一样,感受到中原诸国的蔑视之后,楚人奋发图强,赤裸裸的向中原展现他们的武力,拓地五千里,占有了半个中国。文化上的自卑,让楚人既学习中国文化,又害怕失去了自我。周人搞分封,楚国国内同样大肆分封,自楚庄王开始,楚国上层沉浸于周人的贵族文化而无法自拔。 战国时代,楚人变法失败,贵族为了保护既得利益,整个社会日趋保守。中原式微的春秋贵族礼仪,楚人却完整的继承了过去,只不过落在中原人眼里,却成了不思变通的代名词,留下了刻舟求剑的段子。 楚国八百年,悠久的历史对于楚国,既是一种荣耀,可也成了一种负担。 “王将军给我部的任务,是防备韩楚,只要楚人不再北上,我们不需要和楚军发生冲突。”甘罗信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思想,不想这个时候和楚军作战。 “我军只有四万人,而楚军不下八万人,而且,楚军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弱。”负责军情的荆苏对与楚军开战的信心不是很足。他们率领的这支部队,刚刚因为叛乱杀了不少军官,而蒙恬带过来的羽林郎却很年轻。王翦分派任务的时候,只是让他们负责牵制南方,没有真让他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 帐下将领们的谨慎,蒙恬看在眼里,知道楚人即使三番两次败在秦人手里,可他们仍然没有轻视楚人。 这个时候,一支军队命运的关口,就要看主将的发挥。平庸的将领,率领着精锐的士卒,遇到优秀的将领,很可能会打败仗,进而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战情紧急的时候,主将的犹豫、慌乱具有很大的传染性,甚至会影响整个部队的军心士气。 荆苏等人,一看楚军有八万人马,想当然的打了退堂鼓。 冷兵器时代,一场战役的胜负绝不简简单单是由人数的多寡决定的。人类战争史上,一支部队战胜数倍于己的敌人并不鲜见。只要运用合适的战术,加上士卒的勇气,战胜眼前的楚军并不困难。 蒙恬如果是平庸的将领,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王翦的交代,监视拖住楚军就好。可蒙恬不甘心平平淡淡的走完这一遭,内心深处,他早已想打一仗了。大好男儿,谁不渴望马上功成呢。 “楚军有八万人,可大家要记住,里面肯定不少临时征召的郡兵。”蒙恬没有说错,魏武卒式的职业兵,各国数量都很少。“我军兵少,可却有一个优势,他们几乎都是老卒。” 整训叛军的时候,淘汰老弱病残,留下的兵卒,平均素质超过了一般的兵马。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蒙恬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道理。领兵将领,没有开战的时候,只有战略上藐视敌人,才能给自己人信心。如果主将自己都信心不足,士卒们见到之后,就会未战先怯,失去了搏战的勇气。 “我已经决定了,就和楚军好好打一场!” 军法如山,蒙恬的命令下达之后,再没有人表示异议。秦军军法森严,军略定计之前,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可一旦军令形成,各人就要想着努力去完成任务。 这一晚,李园搂着他的舞姬,睡得香甜。 醒来后,李园命令楚军生火做饭,准备完成后,就开往预定战场。 伊阙之南,左右两边有山岭阻隔,刚好有一片平地,适合作为战场。楚军军阵排列完成,秦军的大营却静悄悄的。 “莫不是秦人不敢应战吧?”李园站在高高的马车上,显得很兴奋。密密麻麻的楚军军阵,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或许吧,蒙恬虽然有良好的家世,可毕竟没有上过战场,不敢应战也是有可能的。”想着自己第一次领兵时候的紧张惶恐,李羡觉得对面的年轻人怕也是经历着同样的过程。 第一次都是紧张而笨拙的,打仗尤其如此。 “李必,率领你部骑兵出击!” “诺!” 李必得了命令后,领着一千骑兵快速冲了出去。等骑兵出营后,营门再一次紧紧的关闭,似乎不用担心李必的骑兵如何回营。 蒙恬站在高高的将楼上,盯着李必骑马奔腾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期待。为了组建李必的这支骑兵,蒙恬搜刮了所有的骑射之士,亲自制定训练计划。短短数日,也许不能形成精兵战力,可一旦采用崭新的战术,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 “举箭,射!” 李必的骑兵,没有冲击楚军方阵,在距离楚军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时候,策马转向,一阵箭雨齐刷刷的飞向楚军的方阵。等楚军推出弩车的时候,骑兵快速的转了一个方向,继而一阵箭雨又射了过来。 不断地骚扰,不断地射箭。楚军极不习惯这种打法,他们没有组建自己的独立骑兵。只是善骑射的一千骑士,就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大人,现在请下令攻打秦军大营吧!” 李羡本想建议撤退,似乎秦军没有和他们厮杀的意思,可他却不能贸然撤退。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一支军队伤亡最多的情况,不是正面厮杀,而是溃退的时候。 清脆高昂的战鼓响起,楚军军阵快速上前,向着秦军大营逼近。李必的骑兵见状,立即后撤,远远的游走在楚军军阵边缘。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打不跑,赶不走。 蒙恬的战法,后世的足球场上,有一个经典战术,叫做防守反击,而有的喷子,则不屑的称为乌龟战术。 真实的情况则是,蒙恬确实借鉴了这种乌龟战术。一方面他作为空降的指挥官,对军队的掌握还不是很娴熟,另一方面则是立足于秦军的现实。秦人是一支擅长土木工程的部队,配合大量娴熟的弓弩手,打防守反击战术,无往而不利。秦军将领里面,王翦更是将这种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在反击的时候,如大河决堤之水,大势汹汹,往往一战而国灭。 秦人既有的营地建造知识,加上蒙恬的改进,秦军大营成了完完全全的乌龟壳,楚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不得寸进之功。 “冯毋择,大营修建得不错!”这个冯毋择,真有工程学的天赋,蒙恬只不过指点了一下,就领悟到了军营建筑的精髓。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卷起秋后泛黄的稻草树叶漫天飞舞。 秦军军营,处在西北方向,而楚军刚好在东南方向。中国大地,夏天过后,常吹的则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还不清楚西伯利亚这个地方。 中国古代,统一战争往往从西到东,从北到南,就跟中国特殊的地形气候有关。从北往南打,刚好处在背风方向。 这股突然的大风,不管是秦人,还是楚人,都感到很意外。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气象学,战场之上发生异常的气候现象是常有的事。 什么是战机?这就是战机!蒙恬再清楚不过背风作战的重要性,汉尼拔正是借助风向之利,才获得了坎尼会战的伟大胜利。 “命令全军出击!”蒙恬立即下达了命令,“蒙虎、蒙豹,你们率军给我狠狠地冲击楚军中军方向!”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俘虏 一只蝴蝶的翅膀,可能会引起远处大洋里的飓风。突然而来的北风,迎面向楚军吹去,夹杂着秋草烟尘,楚军的军阵陷入了混乱。 蒙恬抓住时机,果断命令全军出击。体内的热血按捺不住,就想要飞身上马,追亡逐北一番。 “将军,军法规定,主将禁止冲锋陷阵,你还是呆在军营中吧!”甘罗拦住蒙恬,开口劝阻道。 “是啊,秦法规定,五百主以上将领,禁止斩首。吴子有云,主将只需调度指挥而已,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卜兴也劝阻道。 秦国军功爵制度下,斩首记功适用于基层士卒,百将以上,要想升爵,计算的是集体功,一场战斗需要斩首三十三级才能满足升爵的要求。五百主以上的将领,战场职责主要在于指挥作战,贸然上阵,将官阵亡后,很容易导致指挥的混乱。 这个时候的军队,军官稀缺,培养不易。不像后世,备用军官还排着队。严格来说,将不畏死,不需要主将亲自处在危险的境地,只需要指挥若定,士卒勇猛敢战,取得胜利并不困难。 书中所写的主将亲冒箭矢,士卒才会拼死作战,部分真实,部分出于文人的想象。早在战国初期,吴起就摒弃了这种要求主将带头冲锋陷阵的战法。 “多亏你们提醒,蒙恬孟浪了!” 蒙恬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初次领兵,热血沸腾,想当然的以为需要身先士卒。任何时代的战争,保证指挥机构的运转正常才是重中之重,主将带头冲锋的无脑做法只存在于文人墨客的想象之中。 看来以后少有亲自上战场的机会了。蒙恬感到有些遗憾,压下骑马砍杀的冲动,登上将楼,观看战场态势。 通过影视屏幕观看战争场景,跟身临其境参与其中相比,就跟虚幻与真实一样。影视里的战争场景,即使十分逼真,也不会产生触及灵魂的颤动。前线的拼杀,士卒们只是按照训练的动作,不断地收割敌人的生命。逝去的生命,在士卒们的眼中,仿佛不是生命,跟杀死一头猪,一头羊没有什么分别。 那些渴望战争的人,整天叫嚣着战争的人,多半是不了解战争的喷子。 楚军的军阵开始败退,秦军开始追杀,战争的胜负再没有疑问。楚军的中军,在蒙虎、蒙豹的冲击下,陷入了一片混乱。李必率领骑兵,跟随其后,毫不留情的射杀陷入慌乱的士卒。 “骆甲,你也出击吧!” 骆甲的骑兵,舍弃了弓弩,统一换成了短小精悍的骑枪。蒙恬的计划里,将会以骆甲这支骑兵为基础,建立真正的冲击性骑兵。 鲜血染红了大地,残肢断骸布满了整个战场。秦军以斩首记功,但战斗停息之前,军法禁止士卒们去抢夺人头。军队之中,自有军法官负责斩首记功。这本来是监军御史的工作,可令齐见楚军来势汹汹,躲到后营,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记功的工作就落到了任固的头上。 “将军,我军俘虏了楚军主将!” 蒙豹兴冲冲的骑马赶来,身前驮着一位穿着楚国华服的中年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此时他的样子,极为狼狈。 “你确信这是楚军主将?”无怪乎蒙恬心有疑问,一军主将,怎么也得说要有主将的样子,至少得身着铠甲吧。可眼前的这人,身上片甲没有,倒像后世的书生。 “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宰了你!”军中之人,素来直接,蒙豹生怕自己抓错了人,恶狠狠的将李园摔在了地上。 “哎哟!”李园叫唤了一声,虽然楚地语言不同,可哎哟的叫唤声还是想相通的。“别杀我,我是李园,当今楚国太子的母亲就是我的妹妹,她会出钱赎我回去的。” 越是地位高的人,就越是惜命。李园谋取楚国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他可不想死在了这里。这一刻,他可是恨死了春申君,明知他不会打仗,还派他领军,肯定是想要过河拆桥,借机初去他这个知情人。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春申君在我的计划里,反正是一块绊脚石。李园心思千回百转,想着怎样能够回到楚国去。 “你是楚军的主将?” “我是,不过具体指挥是我的本家人李羡指挥的。”说到这里,李园心里感到十分无奈,谁叫他的豪华马车实在太过显眼,蒙虎、蒙豹一眼盯上了他,反而忽略了不显眼却重要得多的李羡。 蒙豹阴沉着脸,明白他们经验不足,没有细细询问,反而跑了楚军的副将。 蒙恬没有怪罪蒙豹等人,毕竟经验需要时间沉淀。首次打欧冠的球队,犯些错误也很正常。 “把他绑在马上,脸露出来,牵到战场走一遭。” “诺!” 蒙豹顿时明白了蒙恬的打算,不一会儿,“我军俘虏了楚军主将!”“楚军主将被我军俘虏啦!”雄浑的叫喊声传扬开去,秦军士气更旺,杀得兴起,更是脱了铠甲,光着胳膊就上。楚军则失了胆气,纷纷溃退,丢盔弃甲,败军之势已成,哪怕李羡想要聚拢兵马,也无能为力,只能被裹挟着逃往楚国方向。 “传令下去,禁止跨过秦楚边境!”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秦国的将军,打起仗来,大开大合,有时候只知斩首,却忘了战斗的战略目标。蒙恬心里清楚,他所在的方向,只是为了保证王翦侧翼的安全,轻易不能引发与楚国的战争。楚国这个国家,属于这个时代的睡狮,不可去过分刺激它。春申君执政之后,楚国国力恢复得很快,秦楚之战,还是得等到楚国政局变动之后。 “楚国继续衰落的关键,就落在这个李园身上!” 蒙恬脑海里回忆着李园的信息,不甚其详,等得知李园有个妹妹正是当今楚国太子的母亲,蒙恬才想起来,正是李园和他妹子联合发动宫廷政变,打乱了春申君的政策部署,春申君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再坚固的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如果春申君一直执政,只怕楚国不会那么好对付,可要是李园秉政的话,那可是楚国的赵高啊!后来楚人不满李园把持政权,又发生了政变,想想都乱。敌人越乱,反过来就是秦国的机会。蒙恬作为秦人,自然会为秦国考虑。想到这里,蒙恬心里便有了主意。 “来人,给我送一封信给王将军!”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秦楚的爱恨情仇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秦国和楚国,世代联姻,历史上曾有漫长的蜜月时期。秦国宗室的美丽公主,不少人嫁给了楚国的王子公孙。秦哀公的时候,秦国宗室的掌上明珠怀嬴公主,接到了楚王为其太子求妻的聘书。 美丽的公主,年轻的王子,按童话故事的写法,王子和公主应该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当公主怀着美丽的憧憬,穿上华丽的婚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可没有想到最终进得洞房的,却是王子的父亲,一个满脸胡茬的怪蜀黍。 美丽的怀嬴公主,在楚平王的身下呻吟。消息传回秦国,秦哀公有愤怒,却也忍耐了下来。可后来吴军打下郢都,楚人厚着脸皮到秦国请求援军。为了自己的孙子,也为了自己的盟友,秦哀公发兵帮助楚人击败吴军,楚人得以复国。 整个春秋时代,秦楚之好,远远超越了秦晋之好的美丽传说。秦国的公主嫁入楚国,楚国的公主嫁入秦国,多少年以后,秦国的朝堂里,不少人身体里流淌着楚人的血液。宣太后、华阳太后等人,算起来,真正的出自楚国宗室一脉。 曾经的好朋友,现在却成为了仇人。秦楚曾经的情谊随风而散,剩下的只有两国之间无尽的战争,无尽的鲜血,还有无尽的仇恨。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当楚人发出这样的誓言的时候,楚人心里面是怀着多大的仇恨啊! 楚人恨秦人,秦人心里又何尝不恨楚人呢!当魏文侯、吴起横空出世,打得秦国连战连败,满地找牙,都快要亡国的时候,楚人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甚至落井下石,趁机攻取秦国的土地,想要与诸侯一起灭掉秦国。 等秦国再度崛起的时候,曾经好好的哥们儿,生生的打成了生死仇人。 东周国,洛邑的王宫里,秦军有条不紊的搬运着战利品。小小的东周国,一战而下,剩下的就是清剿残余势力,建立秦军的统治秩序。 “蒙恬跟楚军打了一仗,还俘虏了楚军的主将李园?”王翦仔细查看着蒙恬送来的书信,心里吃惊的同时,也有一丝后怕。没想到楚人真的派军北上,幸好蒙恬不是赵括,挡住了楚人的进攻,不然秦军的侧翼就危险了。 此次出兵,王翦更加担心的其实是北面的赵国,但没有想到,赵国却是静悄悄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后来才知道,赵国的平原君病重,终于一命呜呼。赵悼襄王忙着接手平原君留下的权力,对出兵自然没有兴趣,反而有些讨厌跟平原君关系密切的廉颇。 “韩国人注定不可靠,还得抓紧时间攻灭韩国才行!”王翦得到具体战况之后,对韩国人的两面三刀感到非常不满。这个时候,韩国已经向秦国称臣,可楚军北上的时候,韩国却装聋作哑,事不关己。 蒙恬向王翦建议,李园的妹妹得到楚王宠幸,借着这条路径,推动秦楚议和。邯郸之战、信陵君打败蒙骜的时候,楚人派军助战,两国关系一度十分紧张,南郡驻屯了大批兵马,不利于秦军攻灭三晋之国。 王翦十分赞同蒙恬的提议,在他想来,秦楚之间的灭国大战,总要放到最后,等秦国动员举国之兵才行。 “来人,立即向咸阳传送捷报!”王翦寻思了一会儿,给秦王书写了一封奏章,阐明与楚国议和的必要,有价值的俘虏就要充分利用起来。“蒙恬这小子,还真是老练!”王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以蒙恬与嬴政的关系,蒙恬完全可以自己向嬴政上奏,可是他却明白身在王翦军中,没有撇开王翦单干,而是如实向王翦做了汇报,尊重了王翦的权威。 秦楚议和,缓和双方的敌对关系。只要稍微懂得秦国外交精神的大臣,就不会拒绝这个难得的机会。范睢的远交近攻,理解起来似乎很简单,结交边远的国家,攻打毗邻的邻国。其实远交近攻的精神,跟俾斯麦的外交实质一样,本质在于孤立敌人。韩魏赵三国,与秦国为敌的时候,没有盟国救援,秦国会很容易的各个击破。 果然,王翦的奏章送到咸阳后,华阳太后、昌文君等楚系势力极力推动秦楚缓和双边关系,派人将李园接入了咸阳。李园恍若梦中,前一刻还是俘虏,秦军没人给他好脸色,后一刻却成为了秦国的贵宾,准确的说是秦人将他当做了议和大使。 “哎,朝堂上的楚人,还是太急切了!”得知华阳太后等人的动作后,蒙恬心里哀叹,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秦国发起灭国大战之前,嬴政还得如毛爷爷一般,发起整风运动,形成坚固的领导核心。吕不韦、嫪毐等人,有军队的支持,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以华阳太后为代表的楚系势力,却是嬴政不得不小心应对的。 深厚的楚系势力,他们在秦国生活多年,或许没有像屈原那样热爱楚国,可楚国八百年,有自己深深的文化底蕴,秦国要真正灭亡楚国,只怕会引起他们的离心。生活在欧美的华人,或许觉得中国这不好那不好,中美之间发生矛盾,他们也不会太过关注,可某一天,美国要像日本一样灭亡中国,他们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华阳太后死亡之前,秦楚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了。蒙恬研究着缴获而来的楚国地图,结合自己的记忆,心里想着,怪不得蒙恬非要六十万人马才肯接受攻灭楚国的任务。楚国不愧是春秋时的第一大国,国土广大真不是吹的,哪怕白起攻下郢都,取得南郡之地,楚国的国土仍然十分广大,反而吞灭鲁国,并向南方拓展了不少土地。 失之于秦国,得之于越人,楚国的根基,并没有受到撼动。楚人的文化里,楚王不仅是国王,更是国家精神的象征,颇有些****的感觉。都城的丢失,楚人心里会悲痛,可只要楚王还在,楚人心里就会存着盼望。 楚国这块硬骨头,暂时就别去想了。蒙恬收回心思,目光落到了韩国的国土上,南阳之地,刚好能够封锁楚人北上的道路,还能遥望楚国都城寿春。如果能够获得南阳之地,韩国只剩下颍川郡一郡之地,随时都可以拿下······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南阳 “蒙恬,你是说,我军可以顺势夺取南阳之地?” 洛邑的秦军大营,王翦听完蒙恬的构想,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次秦军出兵的目标是攻灭东周国,没有攻打韩国的计划。与其他秦国的将军不一样,王翦性格谨慎,不会轻启战端,无端扩大战事。 “将军,你看,南阳刚好处在三川郡和南郡之间,阻断了两地之间的交通,只要拿下南阳之地,三川郡、南郡连成一片,不仅能更好的防范楚国,还能为以后伐楚建立稳固的后方保障基地。” 会打仗的将军,并不一定是卓越的战略家。王翦的才华,更多的是在于战术方面。确立一个战略目标后,王翦可以完成得相当漂亮。至于战略的构建,其实并不是王翦所长。 蒙恬小时候得了蒙骜的教导,长期呆在秦国中枢,接触的信息多了,会从战略上考虑问题并不奇怪。可以说,这个时候的秦国战争,谋划于庙堂,根本没有前线将军们置喙的余地。只有确定征伐的目标后,才会询问将军们需要多少兵马。 王翦这个时候功绩不显,朝堂之上尚没有他的位置,也就没有考虑那么深远。 “樊於期叛乱消耗了不少物资,打下东周国后,清点过后,获得的物资不能弥补军用。”王翦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自作主张,“这个时候攻打南阳,只怕后勤接济不上。韩国虽国小敏弱,但城池坚固,器械先进,至少需要二十万人马才可能成功打下南阳之地。” 秦国数次征伐,占有了少部分南阳之地,知道攻打坚城的困难。南阳之地的宛城,韩国的第二大城市,守兵不少,内有大量屯粮,短时间之内轻易攻克不得。 “或许,我军不需要真正去攻打,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蒙恬记得,历史上,秦军攻打南阳之地,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属于典型的军事讹诈。“我军攻占洛邑后,对韩国的新政形成了威胁,赵国平原君新丧,魏国新君即位,楚国刚刚打败,正与我秦国议和,韩国没有援军。我军只要作出攻打新郑的态势,再派遣一说客,游说韩王,没准儿韩王会把南阳之地割让出来。” 有这么容易?内心深处,王翦不相信凭着一张嘴就能获得南阳之地。这也是为什么秦人讨厌纵横之士的原因,花言巧语,获得的功绩掩盖了将军们的荣耀。 “将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见王翦有些不信,蒙恬继续说道,“如果不行,我们就撤军,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端和,那监军回去了吗?”沉吟了半晌,王翦突然问道。 “打下洛邑后,他挑了几个宫女,带着人回咸阳去了。”杨端和回答道。 军中规矩多,嫪毐呆不习惯。东周国甫一攻下,嫪毐便急不可耐的回转咸阳。反正他往军营走一遭,军功少不了,赵姬要封他为长信侯,也就能堵住秦人的嘴巴。 好好的一场仗打下来,王翦尽心谋划,功劳却被嫪毐分去不少,想想心里都有些气闷。如果真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南阳之地,王翦的功劳就再也没有人来抢夺。这么多年来,王翦是被冷落怕了,想想年纪不小了,再不能得到大王重用,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蒙恬年纪轻轻,迅速成长,将来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如果蒙恬知道王翦在担心什么,只会哑然失笑。嬴政青睐法家思想,很认同军功爵制度,赵姬横插一脚,封了嫪毐为长信侯,嬴政心里却会觉得有些对不起领军的主将。等王翦回到咸阳,嬴政少不得会亲自安慰一番。一席长谈下来,王翦身上的尘泥随风而散,露出耀眼的金光,从此担起扫灭六国的重任。 “蒙恬,你既然向本将提议,那么,出使韩国的人选,你心里应该有底吧?”王翦终于下定了决心。 “回禀将军,我打算带帐下的甘罗与我同去。” “甘罗,他才十四岁吧?” “是的,虽然他才十四岁,不过却是熟读《鬼谷子》。” 鬼谷子是谁?众说纷纭,不过王翦也听说过纵横家的故事。钻研鬼谷子的人,十个里面,九个都是舌灿莲花的人物。惠文王时代,张仪在秦国为相,凭着一张嘴,把楚国给害惨了。 “另派五百骑兵与你们一同前往。”王翦心里很好奇两个年轻人能取得什么样的成绩。“记住,不可激怒韩王,本将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诺!” ****** 韩国新郑的王宫,韩王虮虱坐在王座上,六神无主。 “各位爱卿,秦军大举来攻,新郑即将不保,该怎么办哪?”虮虱的目光望向武将的行列,多希望有将军出来为国君分忧。或许是感受到韩王的殷切期盼,武将们一个个低着头,用眼睛数着地上的蚂蚁,不敢看韩王的眼睛。 没有办法,韩国的将领早已被秦国打没了血气。伊阙之战,韩魏联军几乎全军覆没,准确的说是韩国全军覆没。华阳之战,韩国被打得哭爹喊娘,向秦国求救,秦国等到韩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援军才开到战场。 精锐兵力丧失殆尽,往后韩国每次打仗,几乎都在给秦人送首级。时间一长,秦人听说要攻打韩国,个个争先恐后,生怕去晚了没有功劳。而韩国人就不一样了,听说秦军来攻,个个不是嗓子疼,就是脖子疼,死赖着不愿意上前线。韩国的将军们,去一个杀一个。到得后来,是个韩国人都知道,在韩国当将军是高危职业。 整个战国时代,韩国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将军。司马迁留下的史记里,通篇都是韩国丧权辱国直至灭亡的悲惨历史啊! “丞相,你有什么好办法?” 武将们被打怕了,不想与秦国打仗。虮虱的希望,全落在了丞相张平身上。 韩国的张氏家族,本是韩国宗室一脉,后来改姓张,三代为相,说起来真是韩国的政坛不倒翁。战国时期,韩魏赵三国有任命宗室之人为相的传统,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魏齐,都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人物。 张平快五十岁的人了,知道韩国实力弱小,只能在夹缝中求存,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韩国的实力迈到强国的行列,颇有些无奈。雄心壮志消磨完之后,他只想努力保住张氏一族的荣华富贵。那个年轻的公子韩非整天上书要变法图强,张平毫不犹豫的打压了这样的愣头青。 韩国土地就这么点,人口就这么点,要变法,只会死得更快。 “大王,秦军虎狼也,韩国兵弱,不是秦军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一方面派出使者同秦国议和,另一方面派出使者向他国求援。”张平的话,说得无比熟练。这么多年以来,议和、求援已经成为了韩国的固定套路。 “是啊,丞相说得有理,大王还是赶快派人议和吧!” “魏国新君即位,只怕不会派出援兵?” “齐人恨我们当年参与伐齐之战,只怕也不会轻易救援吧?” “救不救是他们的事,求不求援是我们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 “报,秦军使者到了新郑北门外!”韩国君臣还在议论求援的事,突然传来了秦军使者的消息。 “等等,你确信是秦军使者,而不是秦军?”韩王虮虱连忙问道。 “那人自称蒙恬,奉秦军主将之命,前来面见大王!”传信的郎中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快请!快请!”虮虱大喜过望,秦军有使者前来,议和的前景泛起了点点曙光。 正文 第五十章 出使韩国 秋后的阳光,洒在新郑的城墙上,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又像是在一条黄土带上镶上了一条金边。 放眼望去,高达六丈的夯土城墙绵延开去,因地制形,勾画出一座雄伟城池的模样。 身为战国七雄之一,即使国狭民弱,韩国仍然有它的历史底蕴。三家分晋的时候,韩国实力弱小,可却南下灭亡了郑国,一度打得秦国不敢犯边。经过近二百年经营,加上韩国处在秦国与东方连通的道路上,商旅过境,铁矿资源丰富,韩国营造的都城新政算得上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大城。 古希腊古罗马的一个小小城邦,尚能修建雅典那样的大城。战国七雄,每个国家急速的加强中央集权,汇集的人力物力,远远超过了小小的城邦。 秦国自孝公之后,重新崛起已有一百多年,面对秦国这个如狼似虎的邻居,韩国能保全其国家,自身还是有些底子。韩军的器械弓弩之利,闻名天下,冶铁技术冠绝各国。 “冷兵器时代,攻灭一国,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古希腊攻打特洛伊的战争,足足打了十年,而嬴政发起的统一战争,大规模征战也就打了十年时间,两相比较,秦国军人真的打得很不错。 “咕噜噜······”蒙恬打量着新郑的时候,北门的城墙上现出了一片人影,紧接着,古朴庄重的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迎秦国使者入城!” 韩国人十分谨慎,确定方圆十里没有秦军踪影,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城门。蒙恬身后的骑士,只有五百人,可整整齐齐的黑色方阵,仍然如一片黑云压在韩人的心头。 “蒙贤侄,老夫等候多时了!” 入得新郑,韩人立即关上城门,如临大敌。蒙恬心下有些不快,却见一胡子有些花白的老头,满面和悦的奔走过来。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韩国的丞相张平。本来张平还不到五十岁,可这个年代,人的寿命短,过了四十岁,差不多都可以算是老头子了。嬴政生活条件那么好,也就活了不到五十岁而已。 “蒙贤侄?”蒙恬皱着眉头,这怎么套近乎的,“你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蒙恬心想,他根本不认识这畏缩的老头,可看他冠冕堂皇,应该是韩国朝堂的官员。 “我,韩国丞相张平是也!”张平这人在丞相之位上呆了那么多年,自来熟做得十分自然。“当年,你大父蒙骜将军西行入秦的时候,还在我家住过几天呢!” 是吗?蒙恬心里闪过一万个问号。不过蒙骜已经去世了,蒙武身在咸阳,无法求证。蒙骜当年离开齐国,落魄潦倒,而张家世居显贵,蒙骜前去蹭饭也是有可能的。这个时代的门客,滥竽充数者多,蹭饭的人也不少。 “我当年见你大父,就知道你蒙家不凡。”张平拉着蒙恬的手,顺势轻轻抚摸,点起了蒙恬身上一阵鸡皮疙瘩。中国古人表示亲密的动作,落在蒙恬眼里,却是那么怪异。想想刘备三兄弟还睡在一起,蒙恬就觉得还是忍忍吧!“没想到,此次你却到新郑出使,我张家与你蒙家真是有缘,到我张府去,好好的招待贤侄一番!” 出使大国,最重要的不是盛气凌人,而是长袖善舞,与他国人多交朋友,打好关系。张平对韩王的影响很大,为了此次出使的成功,蒙恬不会拒绝张平的好意。 两国谈判,不会一开始就面对最终的老板,张平洋溢着的热情,怕是心里打着主意,要在宴会上探听秦国的目的。张平自认为老奸巨猾,对付初次出使的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平的府邸,坐落在新郑最繁华的东城不害街,当年韩昭侯的丞相申不害就住在这里。世事时移,张平的祖上从申不害后人那里获得了宅子,数次扩建之后,整整一条街,全成了张府的产业。 高门酒肉欢,不知国家危。 要不是知道韩国的处境,光是看这张府,蒙恬还以为到了天朝上国的权贵人家。 “恭迎大人回府!” 跨过张府的朱漆大门,厚重的青砖大道两旁,各有九名亭亭玉立的娇艳女子,容貌比后世五星级酒店里的迎宾小姐还要卓绝。 “张山,你赶快安排蒙贤侄的部下前往浊泽别院!” 张府的宴会招待,可是有入门限制,紧跟在蒙恬身后的甘罗、荆苏获得了出席的资格,亲卫营的蒙豹等人只能前往别院享受低等级的招待。 怪不得人人都梦想着生在富贵之家,感受着张府的富丽堂皇,恭顺的奴仆,美艳娇羞的奴婢,以蒙恬生疏的眼光看去,仍然能发现不少的处子,要知道,这在后世可是难得的稀有资源。两相比较起来,蒙家的府邸,活脱脱一个斯巴达式的俭朴军营。 早听说贵族奢靡,没想到却是这么奢靡,万恶的封建社会。 蒙恬心里鄙视着张府的腐败生活,一边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天上人间般的服务。张平这般安排,既是本色出演,可也有迷惑蒙恬的意味。年轻人,突然置身于这般美艳场景中,心情激荡之下,难免就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等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一道道珍馐摆到蒙恬桌子上的时候,饶是蒙恬见过不少山珍海味,仍然吃惊不已。 仿佛睡着了的醋溜天鹅,名声响亮的吴国羹汤,清炖甲鱼······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贵族还真享受,纯天然无毒害的食物吃多,很难想象他们会这么短命。其实蒙恬的理解有误,中国古代的贵族之家,寿命其实很有保障,真正短命的其实是那些平民。有钱买不到健康,这句话真他妈的真鸡汤。 “来,公子尝尝,这是南方的白鳍豚翅膀!” 后世的白鳍豚成为了濒危动物,这个时代却普遍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 “还有这个,这可是猩猩的唇呢!” 猩猩的嘴唇也可以吃吗?陪伴蒙恬的舞姬,妩媚的搔弄风情,蒙恬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和母猩猩接吻的场景。 “哈,最难得的是大象的鼻子,千金难买呢!” 啥?还有大象的鼻子? 张平的招待,极尽奢华,可蒙恬却没有什么胃口。倒不是张府厨子的厨艺不行,或是不习惯这个时代的口味,而是蒙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豪华顶级大餐这么劲爆。面对猩猩的唇、大象的鼻子,蒙恬实在下不了口。 “哼,你是怎么劝蒙贤侄用膳的?没见贤侄都没有怎么动筷吗?要你何用!”张平见蒙恬兴致索然的样子,还以为陪侍的舞姬得罪了他,勃然变色,“来人,将她拉出去,乱棍打死!” 啊?蒙恬浑身一个激灵,历史书上有记载,富贵之家招待客人的时候,有客人不吃,就惩罚陪侍的奴婢,原来真有其事。万恶的封建社会,蒙恬心里不由得咒骂了一声。好好一个青春美丽的姑娘,就因为蒙恬的胃口就要丧命,蒙恬还真不能无动于衷。 “慢着,丞相大人!”蒙恬挥手阻止道,“我只是想到作为食材的猩猩、大象太过粗犷,就没有胃口,不怪侍奉的婢子!” “哈哈,原来贤侄不喜欢粗犷的东西,刚好我府里有一道压轴菜,细腻芳华,包你会喜欢!” 说完,张平“啪啪啪”拍了三声,似笑非笑的瞧着有些腼腆的蒙恬等人。 掌声的回音刚落,四位壮年仆役抬着一方簸箕大小的方桌上到了厅堂。 “万恶的封建社会!” 蒙恬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没有失态。方桌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位娇嫩的美丽女子,她的双眼闭得紧紧的,不是因为娇羞,而是她的眼皮上,紧紧的贴着鲜嫩的鲕鱼片。白皙的肌肤,点缀着各样鲜艳的美食,尤其是那隐秘的维秘之地,轻放着燃鸟的尾巴肉,沁人心脾的肉香里,似乎还缠绕着处子的芬芳······ “贤侄啊,这道芙蓉出水,不知能不能引起你的胃口呢?”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谈判 “贤侄啊,我韩国一向臣服于秦国,自问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秦国的事,如今,秦军大举压境,还望贤侄能多多解惑啊?” 酒足饭饱之后,才开始谈正事。张平的行径,让蒙恬想起了后世的特色招待,不禁心生厌恶。不像在秦国,秦律对公务招待做了严格规定。主官吃什么、有爵位者吃什么、仆役吃什么、吃多少量,规定详细而明确,官员需要留下花费的记录。在秦国当官,真的很辛苦,秦人认为,制吏甚于制民,当真像防贼一样严防官员。 三晋之国,法家思想的发源地,最早开始公布刑书,最早开始变法,后来终究没能抵挡人性的欲念,一个个官员们超脱于法律之外。山东之国的侠客之风,说到底便是后世的黑社会,基层权力的空白,让目无王法的侠客取得了仲裁者的权力。 “一向臣服于秦国,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秦国的事?”蒙恬没有说话,甘罗开口斥道,“楚军北上偷袭秦军的时候,韩国为何闷声不响,任由楚军国境,韩王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小心思?” 张平嘴微微张开,似乎很吃惊,小小的甘罗,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蒙恬的随从,为何如此胆大? “贤侄,这位是?”张平的意思是,蒙恬管管自己的属下,别让他随便插话。 “张丞相,容我给你介绍一下!”蒙恬与甘罗早有计划,这次出使,任由甘罗发挥,蒙恬给他打助攻。“这位舍人名叫甘罗,是甘罗的孙子。” “甘罗的孙子?”身世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哪怕你很有能力,别人或许不会注意你,可要知道你有个名气颇大的爷爷,态度立马会和蔼许多。 得知甘罗是甘茂的孙子,张平眼神,瞬间弥漫着欣赏的色彩。任何民族根子上还是崇拜强者,当年甘茂率军死命打下宜阳,以张平家的资源,自然知晓甘茂的厉害。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张平心里万分感慨,这秦国真是人才辈出,个个如早晨的太阳,即将绽放耀眼的光芒。想他老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儿子,却是有些体弱,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丞相大人,张家三代为相,享尽了荣华富贵。”说到这里,甘罗有些脸红,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识拿胴体作为食物器具的。“大人能有这一切,根基就在于韩国,只要韩国还在,大人的富贵就能代代相传。” “可秦国大兵压境,可是要夺了我这富贵呢?”张平笑道。 “大人只是考虑到了其中一方面,秦国为何攻打韩国,大人还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吗?”甘罗毫不退让。 “秦国素有并吞天下之志,攻打韩国,难道不是为了统一天下么?” “统一天下?”甘罗哈哈笑道:“孟子云:天下当归于一。可要统一天下,何其难哉!秦韩毗邻,百年攻伐,韩国尚存,何况齐楚等万乘之国呼?” 张平沉吟着,思量着甘罗的话。战国时代,各国务兼并,韩国立为诸侯后,很快消灭了郑国,大出各国意料。楚国北侵齐鲁,南伐越人,东面吞并越国,如果以兼并来说的话,那各国都可以说怀有吞并天下之志。可张平为相多年,知晓统一各国的难度,秦国不断向东攻伐,打了不少胜仗,但也没能占据多少土地。 邯郸之战后,赵国收复不少疆土。白起伐楚,楚国大败,可楚国很快调整政策,恢复了不少国土。秦国稳固占有的只有楚国的南郡之地。 山东之人,开口比说秦人素有并吞天下之志,不过是为了引起各国的警惕之心。 嬴政开始灭国大战之前,怕是没有人会想到,统一战争,只花费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后世的人认为,秦国十年统一天下,只是人们没有注意到灭韩之前,秦国一系列的军事行动。 “那你说说秦国为何会攻打韩国呢?”张平问道。 “原因很简单,韩国对秦国有威胁。” “韩国对秦国有威胁?”张平心里有些恼怒,甘罗你是戏弄老夫吗?韩国这么弱小,怎么可能对秦国有威胁? “敢问张丞相,韩国未来能战胜秦国否?” “不能!”张平摇了摇头。 “那韩国可能联合他国战胜秦国否?” “不能!”张平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平原君、信陵君死后,合纵的力量大受挫折,加上韩国骨头软,没有人会信任韩国。 “大人你看,韩国现在的地形。”甘罗望向蒙恬,蒙恬会意,从怀里掏出秦韩地图,展开在桌面上。“韩国毗邻秦国的内史郡,夹在三川郡、南郡之中。韩国突然发难,秦国的三川郡、南郡首尾不相顾。函谷关守将稍微打盹,韩国的兵马就能打到咸阳。这样的韩国,怎么能说对秦国没有威胁呢?” 兵不在多,而贵精。冷兵器时代,只消三两万精锐兵马,偷袭之下,未尝不能打到咸阳。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咸阳,不像汉代的长安,修建了高耸雄壮的城墙。 “······”张平一时无言以对,甘罗所描述的场景,韩国朝堂私下里不是没有议论过。 “大国有大国生存的道理,小国有小国生存的策略。”甘罗充分发挥出他少年英才的风采,循序善诱。“我听说楚国有威猛的犀牛,不喜其他动物靠近,可有一种鸟儿,却能与犀牛和谐相处。这鸟儿体小,没有尖嘴,没有锋利的爪子,才能得到犀牛的信任。丞相大人要想世代享受这等荣华富贵,当劝韩王彻底采纳小国的生存策略,退出战国七雄的行列,如此,秦国再不会时时警惕韩国,韩国自然能保持国祚。或许,丞相大人的宴席不会那么丰盛,可终究会富贵相传不是吗?” 张平明白了,秦国这次有备而来,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早在秦国夺取南郡的时候,张平的父亲就预见到了韩国的危险。韩国的国土,呈现出一条狭窄的带状,南阳之地落入了秦国的三面包围,怕是保不住了。 “不瞒丞相,王翦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军,如果韩王还存有心思做战国七雄之一,秦军就会直取新郑。”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前提,可不仅仅是说客的一张嘴,还是要以实力为基础。没有实力,想要不战而胜,无疑是自不量力而已。见张平沉吟不已,蒙恬直接开始了军事讹诈,装得煞有其事。 想想希特勒轻松取得苏台德之地,蒙恬不禁觉得,像这样的军事讹诈当真是一门技术活。 张平家三代为相,温柔乡消磨了张平的锐气,只有一门心思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韩国再怎么折腾,注定不可能实现韩国的复兴。地缘劣势决定了韩国只能做一个小国,甚至是艰难求生的小国。小国毗邻着大国,大国不把小国彻底驯服,肯定不会放心。 只要保住韩国的诸侯地位,即使附庸于秦国,也不是什么坏事。历史上,赵魏攻打韩国华阳的时候,韩国却是从秦国那里搬来了援兵。 人们记忆最深的,往往不是敌人的残忍,而是自己人的背叛。韩赵魏,同出一脉,可三国相互攻伐,血债不少。魏国曾经差点打下韩国都城,赵韩两国曾经也有灭亡魏国的机会。与后世人想的韩国人仇恨秦国不同,韩国人同样仇恨魏国人,鄙视楚国人。 “附庸于秦国,哪怕只留下一隅之地,终归也保住了宗庙之地!”张平思虑良久,决定劝说韩王去除王号,割让南阳之地给秦国。 南阳之地,尽归秦国之后,秦国可就与楚国大面积接壤,到时候,秦国与楚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张平想着历史上三家反攻智伯的往事,就觉得秦国终有会衰败的一天,而韩国在秦国衰败之前,得努力的保有自己的国祚。 如果蒙恬得知张平的想法,只会笑话他,秦国或许有衰落的一天,但韩国注定撑不过嬴政的雄才岁月。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南阳郡尉 用兵的最高境界,不是百战百胜,古往今来的优秀将领,无不心心向往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谨慎的王翦,更加注重减少部队的伤亡,饶是秦人善战,可死一个少一个,还是尽力保存经验丰富的士兵性命。当韩王割让南阳的消息传来,一向稳重的王翦,差点打翻了喝茶的瓷杯,颇有些失态。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王翦不着痕迹的掩饰了过去。 “蒙恬这小子,韩王还真让他给骗了!”王翦的心情大好,蒙恬在他麾下效力,此次讹诈南阳,出使的是蒙恬,负责军事施压的却是他王翦,功劳自然少不了。蒙恬作为秦王的羽林郎出身,近水楼台先得月,必然会得到秦王的重用,但蒙恬在军中的时候,没有因为与秦王的关系而影响王翦用兵,内心深处,王翦却是十分欣赏这个后辈。 得到韩王诏书,早就担惊受怕的南阳守军很快撤出了南阳,个别不开眼,哪里会是王翦的对手,近年终的时候,一份捷报送到咸阳。继全取东周国后,秦军兵不血刃的取得了南阳之地,进一步打通了进兵中原的通道。 ****** 冬去春来,南阳郡治宛城的郡尉府里,蒙恬展开了从咸阳传来的秦王旨意:“任命麴腾为南阳代理郡守,蒙恬代理郡尉,史禄为监御史。” 麴腾?这么名字好陌生!乍一见到麴腾这个名字,蒙恬好半天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战国时代,甚至是秦国统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史书上,很多人只见名字,不见姓氏,蒙恬当然不知道这个麴腾是谁。史上记载,内史腾曾为南阳假守,后率军灭韩。六国之中,只有韩国脱离了王氏父子的军功簿。 “麴腾,曾在陇西任郡尉,数次打退月氏的进攻,作战勇猛,为人正直狠厉。”甘罗见蒙恬有些疑惑的样子,立即道出了麴腾的履历。学室深造的时候,甘罗有机会读到秦国的各类典册,看到过麴腾的名字。“这个史禄则是墨家弟子,入仕为官,本来正在协助郑国修建关中的水利工程,没想到却被派到了南阳。” 史禄的名字,蒙恬自然熟悉,鼎鼎有名的灵渠,就是这个史禄负责主持修建的。这个时空的历史方向没有变化,只是原本历史人物的轨迹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史禄主持灵渠工程之前,担任何种职务,蒙恬不清楚,可他可以肯定的是史禄没有在南阳任职过。 “冯毋择,郡守、监御史就快到任了,两处的府邸我就交给你了!”南阳受地之后,蒙恬率军进驻宛城,开始建立武备,选择了原来的郡守府作为大本营,等待秦廷派人来接手,等到最后,嬴政却把南阳郡尉给了他,虽然是代理的。 嬴政让蒙恬担任南阳郡尉,也有些无奈。咸阳城里的蚂蚁都晓得,蒙恬可是嬴政的铁杆支持者。蒙恬初次领军,不仅渐渐掌握了军心,还以微乎其微的代价拿下了南阳之地,年轻的蒙恬,渐渐获得了一名领兵将领的威望。 这个时候,蒙恬率军班师回咸阳,不少人心里肯定会紧张。掌握军权之后,嬴政一步步巩固自己的权力,但仍有一部分卫兵、屯兵,暗中抵制嬴政的领导。嬴政担心蒙恬回都,会让这些人铤而走险。 思来想去,暗中投靠了嬴政的丞相府舍人李斯,向嬴政建言,暂时安排蒙恬领兵在外,以为呼应,让王翦班师回朝。秦国惯例,打了胜仗的将军,要回都城接受秦王封赏,颇有些西方凯旋仪式的味道。只是中国古代没有修建凯旋门,而是庄严肃穆的宗庙承担了这个角色。 国君在宗庙前迎接将军凯旋,向历代先祖献俘,贡献战利品,告慰祖宗,对将士而言,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吴起领军的时候,魏国接受了吴起的军事思想,每年邀请功高的将士及其家属参加在宗庙举行的宴会,根据功劳对应做不同的位置,享用不同的食物。几年下来,魏国士气高涨,以征战立功为荣,后来吴起率领五万没有立功的士兵,一举击败秦国的五十万大军,彻底夺回了西河之地。那个时候,秦国的军事并不弱,没奈何吴起战胜再世,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 “王翦这次回咸阳后,只怕就会成为嬴政的御用灭国将军了。”王翦跟蒙武一样,军人的气质浓厚,即使很有韬略,但并没有太多政治上的野心,一生专注于领兵。等王翦与嬴政沟通过后,以王翦的老练,肯定会认识到嬴政的才干,更会乐意在嬴政的手下领军。 当嬴政的将军,不缺粮,不缺兵员,只要你能打胜仗,嬴政就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想王翦灭楚率领六十万人的时候,前线的王翦没有为粮食担忧过片刻,秦军吃饱喝足,荷尔蒙激素过剩,只能玩摔跤、投铅球释放旺盛的精力。 “苏角、涉间,你们好好练兵,给我拿出样子来。韩国人老老实实,最根本的还是在于我们手里的剑!” “李必,你部的骑兵,骑射技巧要继续提高,与楚军作战的时候,很多骑士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而自己掉下马被踩死了。” “骆甲,你好好研究怎么更好的冲击敌人的军阵!” “任固,你率领军法兵勤加巡逻,作奸犯科之事,无论是秦人,还是韩国人,都不可姑息!” 征服容易,难得是有效的占领,并利用占领地的人力物力财力。想想二战时期的德国,占领了欧洲那么多的地方,却实行了不得人心的占领策略,没有提供助力不说,反而滋生了苍蝇般的游击队。 “荆苏,你统领的黑鹰,要优先发展!”等众人离去之后,蒙恬单独交代荆苏:“这些人算得上是死士,但又不能像死士那么廉价,我要他们既能成为眼睛,提供情报的细作,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将危险清除于萌芽状态。你挑选几个会楚地方言的,派往楚国······ 山东六国,值得秦国拼尽全力的,只有北边的赵国,和南边的楚国。如果没有意外,赵国肯定会是王翦的盘中餐,等王翦立下灭国之功的时候,嬴政就会提拔其他将领起来分担一部分王翦的压力和荣耀。制衡,始终是国君需要学会的平衡术。蒙恬记得,李信灭楚的时候,他可是李信的副将,虽然这个时空可能会有变化,但蒙恬觉得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准备得越多,离成功就越接近,内心深处,蒙恬对这句话,笃信不疑。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占领政策 秦国征服新的土地后,有从边郡提拔郡守的传统。常在北边、西边的秦国官员,年年面临着胡人的骚扰,时间久了,杀伐果断的气质更重。 新征服的土地,过于仁义的郡守,往往镇不住场子,当地乡豪虚与委蛇,糊涂的郡守为这种良好的关系沾沾自喜。殊不知,这些乡豪背地里,却干着挖墙脚的勾当。 历史上的会稽郡守,善待项氏一族,项梁成了郡守府的贵客。等项梁决定造反的时候,第一个杀的就是这个仁义的郡守,屠夫项羽杀了郡守全家,丝毫没有感念会稽郡守的善意。 “这个月,我派出去的征粮队伍,明里暗里受到了抵制,没有征集到多少粮食。”麴腾皱着眉头,看着郡守府的吏员呈上来的竹简报告,语气凝重。“为了维持占领南阳的大军,不得不从关中运粮,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后世有所谓的二八定律,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这句话,用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普通黔首家里没有多少余粮,大量的粮食都囤积在本地乡豪手中。韩国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不比秦国,南阳的地头蛇们克扣运转的存粮,经年下来,很多地方乡豪的粮库里积满了海量的粮食。 郡守腾尚未到任的时候,荆苏秘密安排的黑鹰,探查到了不少的消息。有钱能使鬼推磨,乡豪们家中的奴婢,有些人受到过不公正对待,荆苏派人偷偷找上他们,支付了合理的价钱,这些人便滔滔不绝的揭露地主阶级的剥削之苦。 “我来南阳,主要是为了监督修建南阳的灌溉系统,增加南阳的粮食供给。”监御史史禄接着说道:“以本地人修建本地的水利工程,需要迅速建立秦国的统治权威才行,否则,我无法征调南阳的人力。” 秦国迅速扩张,除了开发本土的潜力,还要恢复占领地的生产能力,实现以战养战的战略目标。战国七雄之中,秦魏两国,最为重视水利工程,只是魏国衰落之后,维护现有的水利系统尚有些吃力,只有秦国仍然在继续推进水利工程的建设。 韩国国小民弱,没有能力修建大型的水利灌溉系统,天才的水利专家郑国,被韩王当做疲秦的间谍派往了秦国。秦国接手的南阳之地,农业落后,产出的粮食,上交给地主们后,黔首们勉强只能糊口。秦国不会允许新土地成为国家的累赘,才会派同样擅长水利的史禄前来担任监御史。 “驻扎在南阳的军队,在我申明军纪后,与黔首秋毫无犯,虽然还不信任秦人,但至少没有以往那么敌视。”郡守、郡尉、监御史三者,在秦国的官僚体系中,三权分立,互不统属,互相制衡,又互相配合,稳定南阳,需要三人共同合作才能做到。蒙恬作为代理郡尉,需要动用武力配合腾和史禄。“明面上的死硬分子,我已抓捕了不少,对那些暗处的不合作者,还需要郡守拿主意。” 征服土地后,总有一个消化的过程,将新土地纳入本土的行政和文化体系。秦国的国策、文化与山东六国有不少的差异,不同制度、文化的碰撞,造就了不少的冲突。南阳本地的乡豪,原来在韩国统治下,韩王软弱,不能奈何他们,但突然成为秦国的国民,按秦国的法律制度,他们的既得利益会损失不少。 秦律规定,家中有两个成人男子,不分户居住,则需要交纳双倍的赋税。秦国本土,遍布着一个又一个三五口的小家庭,山东六国,则普遍推崇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制度。 黔首们可能会被大家庭那种和谐天伦之情所骗,但秦律的制定者深谙人性,生活在大家庭中,很容易隐瞒人口,逃避税收,资源分配权掌握在长辈们手中,又滋生了勾心斗角的土壤,对人心的影响极坏。 按秦律实行,南阳的大户们需要交纳的税赋不少,除非他们老老实实的分户。家中的奴婢,秦人需要登记他们的户口,作为征发徭役的依据,而且不允许随便处罚。黔首们卖身给大户为奴,有些人为的就是能逃避徭役,逃避税赋,现在藏身在大户身后再没有什么作用,黔首们就不会依附大户,大户们的势力就会受到削弱。 废除旧法,施行新法,需要缓冲期。蒙恬派了军吏前往南阳各地宣传秦法,荆苏传来的消息,证明了南阳之地偷奸耍滑的人不少。只是没有郡守的背书,蒙恬不好越权处理。来自后世的蒙恬知道,同僚之间,互相尊重,有助于事业的推进。 “你想要怎么做?”腾努力适应着郡守的角色,一郡之守,权力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国的诸侯,只需要谋划方向,不需要他亲自去动手跑腿。 “镇压和安抚,两手并用。”蒙恬缓缓开口说道:“韩国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晋国时期,历史悠久,有自己的骄傲,对他们而言,秦国是侵略者,无论秦国怎么示好,都不能完全赢得他们的好感。对那些顽固的人,就给他们准备大棒;对那些投靠秦国的人,则给他们甜枣。我曾听说,准备好甜枣和大棒,走遍天下都不怕。” “甜枣加大棒,走遍天下都不怕。”史禄笑了笑,“还真是有趣的说法。” “南阳的旧贵族,总归要杀掉一批的,留着他们,只会蛊惑不明就里的黔首反对秦国的统治。”腾不由得多看了蒙恬一眼,原以为蒙恬年纪轻轻,经验不足,会有妇人之仁,没想到蒙恬这么早就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 腾在陇西为官多年,熟悉秦国的历史,知晓光靠仁义感化行不通,陇西原来的胡人,不见踪迹,被秦国同化,还不是先给打服了的。南阳的旧贵族们,既然铁了心不愿意融入秦国,留着他们,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大棒清除危险,甜枣收心。”腾摊开竹简,写上郡守的命令,盖上自己的银印,交给蒙恬。“这件事就交由蒙郡尉去做,监御史则尽早准备好水利修建的方案。” “好,蒙郡尉重塑南阳的日子,我就带人亲自勘测。”史禄对着蒙恬作了作揖,“等我勘测完毕的日子,蒙郡尉得给我一个安安稳稳的南阳!” “蒙恬定当不辱使命!”得到郡守、监御史的支持,蒙恬收在剑鞘里的利剑,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鞘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密会 雪化过后,宛城的空气中了多了丝丝暖意。 淅淅沥沥的春雨,婆娑而来,宛城之地,笼罩着一层朦胧烟雨。 东城的一处豪华府邸,沐浴在烟雨中,安详静谧。 宛城本地人无比熟悉这处宅子,这家的主人名叫韩狄,据说祖上可以上溯到晋国时的韩厥,与当今韩王同出一脉,算得上韩王的远房宗亲。 韩宅深处,一处隐秘的小居室里,人头攒聚,正举行着秘密的小聚会。 “如今南阳归了秦国,秦法的规定,大家都是知道的。”聚会的召集者韩狄,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新任郡守到任后,贴出了布告,一个月之后,南阳就要开始全面推行秦法。” “秦法要我们分家,还要对奴隶进行登记,这是变相掠夺我们的家产。”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口说道:“这郡守还要废除韩国文字,要求南阳作坊生产的马车都要采用秦国的标准,这样一来,我们手里的马车岂不是作废了!” “还不仅如此,我听说南阳还要采用秦国的度量衡,买卖超过一钱的货物还要留下凭据。”另一位年纪稍小的开口道。 秦国统一了度量衡,无论卖出买进,标准统一,互相留下凭据,如果有欺诈行为,拿着凭据可以去官府上告。韩国则不同,大户人家普遍备有两种称,小斗出大斗进是常有的事,黔首知道了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齐国的田常则用大斗出小豆进的方式收买人心,虽然获得了齐人的称赞,但却能说明山东六国度量衡制度的混乱。 齐人得了一时的恩惠,但田氏一族篡位掌权后,怕是会加倍的收回来。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南阳的这些大户心里不满秦国的制度,只是因为秦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韩老,你看我们应当怎样做?” 众人心里权衡着,秦国大军驻扎在南阳,以他们掌握的力量,反叛秦国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韩狄祖上显荣,在南阳很有影响力,此次聚会又是韩狄召集,众人都把目光望向了韩狄。 韩狄微微颔首,很享受这种权威的感觉。韩家在南阳拥有大量土地,人可以走,土地却带不走。秦国的制度,他暗中了解过,土地的多少跟爵位挂钩,五大夫之后就不再赏赐土地。 秦人的郡守肯定会重新丈量土地,确定税赋,如此一来,韩家隐藏的那些土地势必会被清理出来。 “秦人刚刚得到南阳之地,黔首之中,秦人没有任何威信,人们信任的,还是我们这些人。”韩狄环视着众人,沉吟道:“没有我们的配合,秦人想要消化南阳郡,想都不要想!” 韩狄的话音刚落,众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在南阳生活了几百年,名望颇高,形成了品牌效应,他们说的话,比政府官员说的话还要管用。 韩王管理时如此,秦国管理的时候,同样也会如此。 “春耕将临,粮种都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不提供粮种,不出售粮食,黔首们吃不饱饭——”韩狄喝了一口茶汤,冷哼道:“到时派人暗中煽动,黔首们动乱起来,看秦人怎么收拾!” “就按韩老所说的办,要让秦人明白,他们那种一根筋的做法,在南阳行不通!” “就这样办,我回去之后,立刻关闭名下的粮铺!” ······ 郡尉府,新开的道场里,蒙恬正和卜兴击剑。 “将军,先生,有棘手的情报!”荆苏匆匆忙忙的跑来。 “什么事?”蒙恬放下手里的木剑,招呼荆苏落座。 “宛城的大户韩家、殳家、逄家等人暗中密会,我得到消息,他们会扣发粮种、禁售粮食。”荆苏很有情报上的天赋,但他这时才二十七岁,经验仍然不足,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你是如何得知的?”卜兴问道。跟在蒙恬身边,卜兴既是先生,又充当幕僚。实务的事情经历多了,卜兴越来越觉得学问结合实际的重要。 “我暗中打听到的。”荆苏的黑鹰,只有他和蒙恬知晓,即使卜兴也是不知道的,荆苏自然不会向卜兴透露情报的来源。 进驻宛城后,荆苏便开始暗中监控宛城的大户,这些人,在本地很有名望,稍不注意,便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悄悄打探后,荆苏得知韩家的某个小妾,却是被韩狄强娶的,害得家破人亡。 都说女人逆来顺受,韩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妾心里的仇恨丝毫没有消失。没有费什么力气,这小妾便成了荆苏的一个钉子。 “这些土豪,真是自不量力!”蒙恬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怕他们还以为可以继续作威作福呢,不识时务的老朽们!” 这样的事情,蒙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一个政权刚刚建立的时候,旧贵族们总是想方设法的暗中破坏,即使新制度符合历史的潮流,他们也不会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跟既得利益者只适合谈玄学,不适合谈改革。 秦法规定的制度,有些确实严厉,但与山东六国相比,却是这个时代最先进、最合理的法律制度。至少在秦国,主人处死奴隶,还需要通过官府的法定程序,而山东六国的贵族大户们,则可以随便处死家里的隶臣妾。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荆苏问道。 “南阳不能乱,南阳一乱的话,只能继续从关中调兵、调粮。”卜兴皱着眉头,暗恨这些土豪不识好歹。土豪这个新名词,卜兴还是向蒙恬学的。“关中正在全力修渠,暂时也没有多少粮食。” 关中修渠的事,蒙恬是知道的。郑国设计的郑国渠,工程浩大,秦国关中的徭役,几乎都去了郑国渠的工地。好在郑国作为中国古代著名的水利专家,有自己的职业道德,没有故意规划一个完不成的工程。 “看来我们必须得打土豪分田地了!”蒙恬叹了一口气,以前得他,对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做法,持着批判的态度。但现在处在不同的位置,却明白,政治真的没有良心,要想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不得不牺牲少部分顽固分子的利益。 “打土豪分田地?”卜兴、荆苏不明所以。 打土豪分田地这套理论,看似简单,其实博大精深,具体的操作,更需要技巧。见卜兴、荆苏满脸疑问,蒙恬只好细细解说。 “我先给你们讲讲土豪和奴隶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并不一致,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团结奴隶,打倒南阳的土豪······”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大棒 雨后新晴,阳光照耀之下,宛城里似乎多了一丝燥热。 南阳的黔首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宛城里的粮铺,一家家紧闭着门。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买到粮食的人,心里带着困惑,消息很快的传扬了开去。 “买不到粮食,这可怎么办才好?” ······ 得到粮铺罢市,宛城人人心躁动的消息,韩狄得意的抚摸着胡须,论经济手段,那帮来自西部蛮夷之地的秦人,实在太过稚嫩。 午时过后,一队队秦军走出军营,全城戒严,如临大敌。宛城人见势不妙,一个个躲到家里去了,隔着门缝观望外面的情况。 “不好了,阿父,秦军将韩家府邸包围起来了!” 韩狄正在闭目养神,门扉突然猛力撑开,他的儿子韩永慌慌张张的跑了起来。 “什么?”韩狄突兀的吃了一惊,说道:“秦人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完全不顾南阳的人心嘛!” 孟子云,得人心者得天下。秦人新得南阳之地,正是应该收买人心的时候,韩狄想来,秦人绝对不敢使用蛮力。他们这些人,扎根南阳几百年,宗族名望根深蒂固,秦人拉拢他们还来不及呢! “不要慌,秦人只不过想要给我韩某一个下马威而已!”韩狄参加过无数次谈判,知晓先声夺人的道理。“泳儿,你去和秦人接洽,先探探他们是何意图。” “诺!”韩狄的镇定,安抚了韩永慌乱的内心。 ****** “将军,小心,这韩府门高墙深,里面豢养有私兵。”离韩府一箭之地的时候,荆苏牵住蒙恬的马,开口提醒道。 “蚍蜉罢了!”蒙恬不屑的打量着宛城第一豪宅,不过他还是听从了荆苏的劝告,没有贸然上前。 韩国器械发达,制作的大黄弩弓力强劲,一军主将,不可贸然处于险地。 “敢问郡尉大人,为何突然向我韩家发难?”韩永趴在府墙的望楼边,探着脑袋,鼓起勇气,高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丝丝颤音。 “郡尉府接到举报,你韩家滥杀奴隶,强夺良家妇女,雇佣杀手残杀竞争对手,实在是骇人听闻,罄竹难书,为了还宛城人民一个清明,郡尉府不敢不查明真相!” 荆苏手里拿着一个简易喇叭,还是蒙恬让人临时制作的。荆苏的声音高昂,有喇叭的传播,声音远远的传扬了开去。蒙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宣传的要义第一步就要把敌人的名声搞臭。 韩家纵横南阳多年,背地里有不少龌蹉事,只是普通黔首们没有听闻,眼里只瞧见了韩家的光环。荆苏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查清楚了韩狄背后的阴暗手段,所以指责起来,自然义愤填膺。 这些土豪,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荆苏的指控,如惊雷打在韩永的心上,不由得气急败坏。韩家的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想我韩家在南阳,修桥建路,资助孤寡,你说的那些事,绝对是有人诬告······”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郡尉府自会查清!”韩永的辩白,啰里啰嗦,蒙恬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本郡尉命令你,立刻打开大门!” “阿父,到底该怎么办?”韩永急忙爬下高墙,声音颤抖不已。 “真是遇到不懂事的丘八了!”韩狄跺了跺脚,这秦人的郡尉,不过才十八岁,哪里懂得高深的人情世故,只晓得用武力解决问题。他难道不知道,使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南阳人会与秦人离心离德吗? “紧闭大门,释放信号,秦人是要给我们来硬的了!”韩狄心里明白,秦军进了韩府,那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让殳家、逄家的人立刻发兵,攻打郡守府!” 隶臣很快释放了叛乱的信号。 只是韩狄注定会失望了,参与密会的土豪们,早已被蒙恬的大军团团包围起来。 “自不量力,进攻!” 蒙恬感受到高墙后的人影团团,想来韩家做好了拼死反抗的准备。 “弩车上前!” 苏角指挥士兵们,推出三辆弩车,轰击城墙的弩箭,只是一轮齐射,韩府的高墙,如豆腐般碎裂。 “完了!”韩狄脑袋泛起一股昏晕,靠在厅廊的柱子上。还真是遇到二愣子了,秦人武装到了牙齿,连攻城的弩车都准备好了,想来不会是心血来潮。 “禁止滥杀无辜!”荆苏高举着喇叭,继续高喊:“放下武器者,不杀!” “放下武器者,不杀!” 秦军军纪森严,蒙恬更是十分注重士兵对命令的服从。士兵们杀了十几个韩家的家兵后,及时收住了杀戮的血性。 蒙恬的计划里,杀戮不是重点,而是要打掉韩家身上的光环。只要韩家的光环散去,南阳的人心就不会再同情他们。 “将所有人都控制起来!”等秦军占领韩府后,蒙恬给荆苏下了命令。“立刻派人去请宛城各街坊的良善人家来参加公审大会!” “诺!” 荆苏早已得知蒙恬的计划,士兵们布置庭院的时候,就有不少士兵们分头去请宛城的头面人物。这些人比起韩家、殳家、逄家这些大家族来,势力弱势很多,平常受到打压,有的甚至和韩家有深深的矛盾。 清除一部分,拉拢一部分。蒙恬明白谁是秦国的敌人,但也要尽量争取朋友才行。商鞅变法最终能够成功,既有打击旧贵族,更重要的却是培育了新贵族实力。 稳定六国占领地最好的办法,消灭旧势力是一方面,可也要拉拢一部分人跟在秦国的战车后面。 军事上的征服不足以稳固统治,但政治上运筹的合理,却可以最大程度的分化敌人的力量。 宛城人的心里忐忑不安,有的人眼里充满了仇视的怒火,可望着秦人手里的长戟,绽放着冰冷的寒光,又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被盯上的宛城人大代表们,心里更是惶惶不安。 前来请他们的秦军,面目甚是和蔼,一点也没有虎狼的感觉。可是答应秦人的邀请,他们可没有那个胆量,好说歹说,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前行。 士兵们没有办法,只好强行请他们前往了。 等这些人到达韩府的时候,蒙恬只见到他尊贵的客人们,一个个哭丧着脸。 散去人心很容易,凝聚人心却是比蜀道还要难啊! 蒙恬心里也很无奈,乱世之下,他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告奸 “各位父老乡亲!”蒙恬站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鞠躬的理解,可不是后世小日本的专利,而是从古代中国的礼节里学过去的。 谁跟你们秦人是父老乡亲?有人心里非常不感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蒙恬瞧见了一些敌视的目光,不以为意,眼光能杀死人的话,秦人不晓得已经死了多少。 “自韩王献地,秦军进驻南阳之后,秋毫无犯,不拿黔首一针一线,这些各位都是亲眼所见!”蒙恬娓娓说道,这倒不是他自夸。秦军的军纪极严,没有屠城虐杀行为,战斗结束之后,也没有对他国人民展开报复。“只是本郡尉没有想到,秩序井然的宛城之地,背地里却有令人发指的罪行发生,本郡尉不得不采取雷霆之势!” 说完,蒙恬深邃的目光落在韩狄、韩永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敢问将军,你所说的是何罪行,有何证据?” 韩永惴惴不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姜还是老的辣,众目睽睽下,韩狄反而显得很平静。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蒙恬暗中摇了摇头,死鸭子嘴硬。没有十足的把握,秦军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荆苏,接下来由你主控!” “诺!” 荆苏领命后,一招手,只见秦军的队伍让开一条道路,一位穿着皂衣的瘦小青年走近前来。 “小窑,怎么会是你?” 韩狄吃了一惊,小窑可是他最贴身的隶臣,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理由。 小窑有些畏畏缩缩,不敢迎向韩狄的目光,只是躲在荆苏的身后。 “小窑,你有什么苦衷,大胆的说出来,有郡尉大人给你做主!”荆苏点头示意,向左跨出一步,让众人能看见小窑的模样。 “一个背叛家主的奴隶,他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韩狄冷哼了一声。 “韩狄,现在还没有轮到你说话,如果再随意乱说,本将会让人抽你的嘴巴!”蒙恬可算理解为何庭上要按秩序发言,学着用了一回。 这么多人看着臭嘴吧,韩狄嘴角动了动,终究不敢再冒犯蒙恬,乖乖跪坐了回去。 “不是我想要背叛,而是我不想被埋在枯井里啊!”战国时代的人,极为注重名声,卑贱如隶臣小窑,也知晓名声的重要。“韩狄喜欢年轻的男子陪伴,当我得知能贴身服饰家主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没有想到,家主却······” 随着小窑的讲述,不仅秦人,宛城的本地代表们更听得津津有味。男女老幼,人皆有好奇心。男人爱美女,不是什么新闻,男人爱男人,才更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 原来,韩家的家主韩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龙阳之好。小窑痛诉,他的菊花犯痔疮的时候,就像女人来大姨妈的时候,韩狄仍然不放过他。真是闻者痛心,听者落泪。 “有一天,我突然听到有婢子说悄悄话,道韩老玩腻了的隶臣,会被偷偷沉到枯井里。”小窑说完,跪了下来,哭嚎道:“不是我想要背叛,而是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啊······” “你······”韩狄气得满脸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有的事做得说不得。男人好奇的时候,实践了断背的情谊,在某些大户人家里,算不得什么大事。现场的宛城人,有几个跟韩狄拥有着同样的癖好。 可这些事一旦公开说出来,那可就掉价了。阿娇没有***的时候,她再怎么玩,不影响她的高洁形象,那也是她的自由。***之后,见不得光的事浮现到了台前,那层隐秘的光环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埋人的枯井在哪里?”蒙恬一点也不奇怪这些龌蹉事,韩国的贵族大户之家,法律管不到他们的宅院里去。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对待没有人权的隶臣妾,黑暗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在韩狄书房后的院子里!”小窑暗中知道了失宠的命运,对枯井探查得很清楚。 “走,去后院,挖开枯井!” ****** 几个腿长胳膊粗的秦军士伍,挥起耒耜,抡圆了手臂,不多一会儿,便挖开了有些阴森的枯井。 “里面有尸骨!” 宛城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具具骇人的尸骨,被秦人捞起来,按着顺序摆到院子里,煞是骇人。 上过战场的秦军士伍,看得也有些头皮发麻。战场杀敌,和在和平环境下看见这么多森森白骨,完全是两回事。哪怕只有十五具白骨,也算得上是惊天大案了。 要是在秦国本土,失踪了这么多隶臣妾,主人怎么也逃不过去。要知道,秦国的隶臣妾可是在官府上了户口的。只要征发徭役的时候找不到人,官府肯定会派人调查。 “这些人都是被勒死后,投入枯井的!”随军的狱吏验过之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有几具尸骨的喉骨碎裂,有的较为完好,想来下手的不是同一人。” 秦人施行法制,不允许刑讯逼供。秦人的狱吏,大多擅长勘验。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有的甚至达到了专业法医的水准。 “那是韩狄豢养的死士勒死的!”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突然开口说道。她面色冷峻,皮肤保养得很好,三十多岁的人,竟然比二十岁的小姑娘还要鲜嫩。 这女子名叫孟朵,本是韩狄的妾。 不少人狐疑了,韩狄的妾,为何却会出来指控韩狄? “孟朵,韩某对你不薄,你为何会如此对某?”再坚固的城堡往往从内部攻破,孟朵也背叛了他,韩狄心里却是真的慌了。 “对我不薄?!哼······”孟朵鼻子连连哼着,回头对着众人作了一揖,开口说道:“想我孟家,二十年前,也是南阳有名的货值之家,在场的各位,当年在我孟家买过衣服的不少吧!可韩狄为了吞并我孟家,雇佣死士杀了我父母兄弟,然后却又假惺惺的伸出援助之手。当年,韩家娶我这个落难女子为妾的时候,不晓得多少人称赞韩家的慈悲心肠!” 孟朵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厉起来,目光扫过宛城的众人。不少人耳朵有些发烫,当年的事,背后的猫腻,有些人听到过一些耳闻。可正义面对着暴力,很多时候,不是人们前赴后继的起来主持公道,而是大多数人的沉默。 “韩家做得再天衣无缝,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终究还是让我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孟朵抬头望天,哈哈大笑:“想我天天听你们谈仁义道德,没想到,最终却是秦人来为我主持公道!” 韩狄彻底的焉了气,不管是真的正义,还是假装正义,众人的目光,看向韩狄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往的敬畏。 再高高在上的人,一旦脱去了他权力、名望的外衣,也不过就是一普通人罢了,甚至还比普通人不足。 告奸者赏,不是鼓励特务政治,而是教导人们心里有一杆称,对违法犯罪的行为,要积极举报。后世的文明社会,仍然对那些举报严重犯罪的行为给予赏赐。 蒙恬当即宣布,赏赐积极告奸的小窑二千钱,韩家家产属于孟朵家的财产,归还给孟家,并额外补偿韩家的土地田宅。 天下熙熙,皆为利趋。逐利乃人之本性,不管道德家们怎么谴责,永远也消除不了人性的负面因素。正视人性的人,才能设计出合理的制度。 有功必赏。小窑、孟朵的际遇活生生展现在眼前,韩家的隶臣妾们,顿时炸开了锅。 “大人,我要告奸!” “大人,我也要告奸!” ······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甜枣 杀人可以成为一门艺术,会杀人的人,不仅不会得到骂名,还会留下一个好名声。 有的人,杀人清除了历史发展的障碍,却获得了永久的骂名。 仅仅换了一种不同的杀人方式,便获得了两极相反的评价,说起来真是无比的讽刺。 宛城的天,还是那一片天,早春的阳光,没有完全驱除空气中的严寒。 可整个宛城却显得热情洋溢,喧闹非凡。 宛城的黔首们,或许还带着一丝对秦人的敌意,但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韩家、殳家、逄家等大家族,平常高高在上,背地里做得那些龌蹉事被揭露出来后,宛城的人心来了一个大转弯。 秦军再抓捕这些顽固分子的时候,有了大义上的名分,宛城人也不会同情这些表面光鲜的人物。 有人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有时候,人民群众却是将历史的局限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容易陷入漂亮言辞的迷惑中,为蝇头小利所收买。 “我现在才明白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心情是何等的豪迈!” 清理着韩家等大户的家产,看到仅仅分出去一小部分,人们就高兴得笑逐颜开,剩下的大头却是入了秦人的府库。 拿别人的钱,收买人心,蒙恬心里一点也不心疼。何况,经此一役,秦军收获了足够食用一年的军粮。 得到的财物,腾、史禄点头后,蒙恬分出一部分犒赏秦军。一时间,整个宛城,欢声震天。 秦军士伍,除了锐士营,普通士兵没有军饷,还得自己准备衣物。如果没有爵位的诱惑,秦人骨子里的尚武精神,在秦国当兵,还真的是一件苦差事。 宛城大户的钱财,即使分到每个人手里没有多少,至少士兵们不会写信向家里要钱物。 韩家、殳家、逄家等垮台的大户,告奸的隶臣们得了赏赐,名下隐藏的土地清理造册,蒙恬派出军队协助分田,确定田界。 郡守府适时发出布告,秦国为了减轻黔首们的负担,这个年度将免费发放粮种。 等春耕开始的时候,粮种按时送到各乡镇黔首家中,当真是说道做到。 政府最重要的便是信用。 商鞅变法的时候,为了树立政府的权威,苦心孤诣的导演了徙木赏金。南阳郡守府发放粮种的行为,无疑赢得了普通黔首们的好感。 韩赵魏三国之人,数次败在秦人之手,可要说痛恨秦人,也谈不上刻骨铭深。 奸诈权谋之术,滋养于晋国。 春秋时代,晋人言而无信的事例不少,反倒是秦人诚实守信,经常吃亏。 三家分晋后,魏国强大,便玩命的攻打秦国,韩国也不是没凑过热闹。 时移世易,只不过现在秦国强大罢了。韩人心里明白,要是韩国强大,也会大肆攻打其他国家。 人就是这样,当不公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会觉得不公。可自己将不公施加给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南阳人很快认清了现实。 平常没有不良行为的乡贤们,在韩家倒台后,再也不敢在暗中开展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们积极学习秦法,老老实实的登基隶臣,丈量天地。 没有了顽固势力的阻挠,郡守府发布的政策,迅速的得到实行。春耕结束的时候,史禄勘测完南阳的地理,顺利的组织人马修建水利工程去了。 “小窑,你现在自由了,以后有何打算?”秦军大营里,蒙恬招呼韩家的隶臣小窑坐到一旁,询问道。 扳倒韩家,小窑立了大功。韩家的人,已被郡守腾诛灭三族,小窑也就不用担心受到报复。只是小窑虽有苦衷,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再没有人愿意接纳他。 隶臣做习惯了,突然得到自由,小窑反而有些不习惯。这段日子,经常在军营外徘徊,想要加入秦军。 “将军,这段日子,走在街道上,人们都避着我。”小窑面露痛苦,可眼里却又飘过一丝恨意。“宛城之大,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我想加入将军麾下,征战得爵!” 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隶臣,跟乡里的农夫不同,见过不少世面。在宛城饭馆吃饭的时候,小窑听秦军说话,多少了解了秦国的军功爵制度,心里有了些想法。 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身世背景,不想卖菊花的话,在韩国还真没有机会成为贵族。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晋级很难,但多少给了人封侯的希望。 秦军征战的时候,精锐兵员来自关中的郡县,很少吸纳关东的士伍。南郡之地,归入秦国半个世纪了,征召的士伍,也只是作为辅兵使用。 在秦国当兵,可是一门很崇高的职业,有得爵的机会,哪里会让给外人。秦人有这样的思想,但蒙恬却没有。 关中秦人,作为秦国事业的中流砥柱,应当保持适当的人口规模。老秦人失却过多,无疑会动摇秦国的根基。 以秦人征战,虽然可以保证征战的爵位不会外流,却会让老秦人流更多的血。 秦军每征服一国,破除旧势力,打碎了各国的束缚。再继续征战,秦人流着血,六国却在休养生息。 等秦人的老兵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六国的年轻人却茁壮的成长了起来。 这么吃亏的买卖,蒙恬当然不会去做。 后世的时候,蒙古人、女真鞑子打仗的时候,可就聪明得多,很懂得保护自己的有生力量。 想到秦末六国气势磅礴的反秦力量,蒙恬再没有任何犹豫。 “统一的福利,事关整个天下,不能只由秦人出力,六国之人,也要贡献自己的力量!” 想到这里,蒙恬心里有了主意。 “小窑,既然你有心从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蒙恬笑了笑,说道:“我有心组建一个南阳营,而你又是南阳人,就由你负责筹建这个南阳营。我会派有经验的士兵协助你,一千人以内,只要你能招到兵员,尽归你统领!” “这······”小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加入秦军,只会成为普通士伍,从小兵干起。没想到蒙恬一下子给了他一份远大前程,手下有一千兵,立功的机会,哪里是小兵能够比得上的。 南阳人,或许比不上秦人善战,但蒙恬说得明白,会派人协助他练兵,假以时日,战力不会比韩人、魏人差多少。 “犹犹豫豫干什么,莫非你觉得自己干不下来?!”见小窑发呆的模样,蒙恬装作有些生气。老子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不倒头便拜! “诺!”小窑反应过来,以头磕地,高声说道:“多谢将军,小窑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荆苏,你选几个会说南阳方言的,前去辅佐小窑!”小窑离去后,蒙恬吩咐荆苏道:“南阳营是我们放出去的风筝,但线还是得抓在手中!” “荆苏明白!”荆苏多少明白了蒙恬的想法,南阳营的二五百主,可以是南阳人,但指挥权,却是要牢牢地握在秦人的手中。 “南阳营组建后,杀人的事,交给小窑,得人心的事,则由我军去办!” 蒙恬抚摸着偌大的中国地图,划过燕赵之地,停留在荆楚之地。心里面已经有了决定,吸引仇恨的事,得用六国之人,互相分化,不能让天下人的仇恨,都集中到秦人身上······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孟朵 昔年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繁华鼎盛的乌衣巷,终究耐不过岁月流沙。 没有永远富贵的家族,一切的富贵,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宛若一叶扁舟,起起伏伏,有光鲜,更有太多的白骨。 宛城第一等的豪族,甚至是南阳一等一的豪族韩家垮了。 夕日气派的韩府大门,只不过换了一块牌匾。 人没了,宅子还在。 现在宅子的主人成了孟朵,韩家曾经的小妾,成功的实现了向韩家的复仇。 “妾身大仇得报,无以相谢蒙将军,略备薄酒,聊表心意!”曾经的韩府,现在的孟府客厅,经重新装饰一番后,更添典雅。孟朵跪坐在主位上,端起一只高脚青铜小鼎,遥遥敬向蒙恬:“妾身先干为敬,蒙将军随意!” 说完,孟朵伸出左手,宽大的袖子遮住红唇,脖子一扬,随着喉咙的蠕动,酒水划入了她的咽喉。 古人极为重视礼节,女子可以饮酒,但在正式场合,却有相应的礼节要求。孟朵喝酒时微微掩饰,倒不是为了作假。只有春日野外聚会的时候,才可以放开礼节。 孟朵在韩府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心愿了了之后,不失豪爽女子的本性。俄国人有句话说得好,酒桌上败下了场,谈判桌上也得不了了好。 蒙恬右手举着酒鼎,左手托着三只小脚,同样一饮而尽。 “孟夫人豪迈,蒙恬感谢孟府的盛情款待。”蒙恬品味着古酒醇香的味道,虽然度数不高,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古时候没有强行劝酒的传统。喝了一回酒后,席上的人就要开始言辞往来。“韩家作恶多端,显耀的名声却是堆积在冤魂之上,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千金买马骨的道理,蒙恬懂得。孟朵的故事,传扬开去,不仅能打击南阳旧贵族的名声,还给那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黔首们带去了不一样的讯息。 郡守府里传来消息,已经有不少黔首前去诉说冤屈。 平反冤假错案,最容易迅速凝聚人心。几个月下来,南阳人遵守秦法的程度,大大超越了南郡之人。要知道,南郡早在半个世纪前便成为秦国的领土,直到现在,当地的楚人,心里仍然抗拒着细密的秦法。 不少六国人,很不习惯秦国官吏的强迫症。量器校准了,还要每年校准,制作的器具不符合规矩,布匹不符合尺寸,就不准上交官府,也不准流通。天生巫鬼文化浓郁的楚人,性子里随**漫,更感觉处处受到束缚。 “应得的报应?”孟朵笑了笑,摇着头说:“还请蒙将军原谅妾身心直口快,我是不怎么相信报应的。韩家的结局,与其说是报应,还不如说是自不量力,没有认清形势。如果韩家积极投靠秦国,哪里会有什么报应,只怕我孟朵现在还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流泪呢!” “哦,韩家如何自不量力了?”蒙恬不由得有些欣赏这个孟朵了,心里是个明白人。恶人自有恶报,这句话符合人们的心里期望,但有时候,现实却是赤裸裸的相反,好人未必有好报,祸害却能横行多年。 世界如此复杂,已经不适合单纯的好人物种。 “自列国并立以来,各国征战不休,优胜劣汰,最后只剩下七个大国。妾身不懂得高深的大道理,曾见过有人训练死士,互相杀戮,最后只剩下身手最强的一个。” 孟朵的话语,平平淡淡,道出的场景却是精心动魄。蒙恬身后的荆苏,亲卫蒙豹等人,眼里闪过诧异之色,这么残酷的训练当真灭绝人性。 “妾身见过之后,心里就在想,各国就好像候选的死士,打来打去,最后只会剩下最强的那一个。”孟朵转头望向西边秦国的方向,继续说道:“见识过蒙将军和秦国官吏之后,妾身相信,天下终归会归于秦吧······” 良久,孟朵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多人内心里瞧不起秦国,哪怕秦国却有值得学习之处,不少人仍然拒绝承认!” “这很多人里,也包括夫人吗?”蒙恬坐直了身子,语气一凝,逼视着脸颊泛起了红晕的孟朵。 好一个酒后的妩媚少妇!蒙恬没有喜好熟女的爱好,但也不得不承认,有的女人,即使年华不再,仍然风韵犹存。赵姬如此,孟朵也同样如此。 六国人爱六国,秦人爱秦国。孟朵的话,挑拨了荆苏、蒙豹等人的爱国之心,眼里的怒火隐而未发。 历史上,秦国经历过六国卑秦的耻辱,可现在秦国实现了伟大复兴,成为战国最强大的国家。孟朵说不少人心里瞧不起秦国,关中长大的秦人如何不怒! 这个时候,如果蒙恬一声令下,只怕孟府会步了韩府的后尘。 些许是感受到了秦人的不善,孟朵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可蒙恬却沉得住气,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罢了罢了,天命果真在秦的话,秦国的将军就不会心胸如此狭窄。孟朵心里安慰着自己,暗中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妾身在韩府为妾的时候,孟府已经没落了。可当我看到,孟府的隶臣,有人发达了,过得比妾身还好,但妾身心里却怎么都瞧不顺眼,即使维持表面的礼节,都有些勉强。六国人心里面怎么看待秦人,或许跟妾身曾经的心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朵没有正面回答蒙恬的逼问。 蒙恬却听出了孟朵话里的意思。 秦人的祖先,不过是为周王养马的下人,成为诸侯的历史很短,起步也不高,若论身家历史的话,山东的楚国、燕国、齐国,那个不比秦国来得光鲜。 篡夺姜氏齐国的田氏一族,祖上也是陈国公子,国家虽小,与周王的关系却更亲近。 后世资本主义开始发展的时候,商人们赚得盆钵体满,但贵族阶层,仍然鄙视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这个时代,秦国国势蒸蒸日上,不少六国人前往秦国发展,可还有更多的人,内心的优越感仍然没有丧失。 秦人可以征服天下,却无法击败六国之人内心的高傲。 想我祖上,比你秦国强多了,你秦国不过就是一暴发户罢了! 虎狼之秦,后世带着赞赏的目光,追忆铮铮秦风,可六国人说出虎狼的时候,内心却是满满的歧视。 何为虎狼?野蛮人而已。 中原的史书,虎狼总是给非我族类之人。 “儒家的人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在我蒙恬看来,孟夫人长发及腰,见识却是极为不凡。”孟朵的话,如响鞭,抽在蒙恬的心里,分裂的时日久了,这种惯性的力量远远的超过了蒙恬的估计。 六国的历史悠久,实力更加强大,不比春秋时星罗棋布的小国。秦国统一天下扫六合,不同性质的元素融合在一个试验瓶里,没有经验,稍不注意,那可是会出大事故。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蒙恬受教了!” 旁人看来,蒙恬是个矛盾的人。言语间,蒙恬对儒家的教导,有些不屑,可对儒家的话语,却信口拈来。 “蒙将军不怪罪妾身就好!”孟朵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道:“妾身府里,刚刚收容了从齐地来的小说家,故事说得十分精彩,就让他为蒙将军说上一段!”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小说家 小说家? 乍一听到小说家这个名词,蒙恬想到了不少的文化名人,他们为人类留下了无数的璀璨作品。 “没想到战国时代就有小说家了,可为什么没有作品传世?”蒙恬心里狐疑着,眼睛一亮,倒有些期待起来。 这个时代的小说家,到底是何等模样? 春秋时期,人类历史的轴心时代,中国迎来了思想文化的百家争鸣,素有十教九流之说。儒墨道法的显学之外,尚有农家食家等小门小派。 小说家,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不入流的学派。 孟朵的吩咐传下去不久,从厅堂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位瘦瘦的年轻小伙子。 他很瘦,细竹竿一样,有些营养不良。紧身的青布衣衫罩在他的身上,没有一分多余。他应该不会是喜欢这紧身的装扮,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囊中拮据,买不起更多的布。 “鄙人是来自齐地的小说家谋,敢问各位贵宾想听何种故事?” 谋的神态很卑微,模样并不俊俏,但他的声音却很动听,似乎有股魔力,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你最拿手的故事吧!”蒙恬右手一盏,蒙豹端了一小鼎酒水,递到谋的手中。“故事开始之前,先润润喉!” “多谢将军!”谋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又有一些感动。 先秦时代的小说家,后世多不了解。据班固所著《汉书.艺文志》曰:“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也就是说,小说家所做的事以记录民间街谈巷语,并呈报上级等为主,然而小说家虽然自成一家,但被视为不入流者,跟富贵人家豢养的小丑舞姬没有什么两样。 谋游荡了好些地方,到不少的大户人家里混口饭吃,人们呼之即来,呼之即去,把他当做奴仆,活得没有丝毫尊严。 人生第一次,有人能在席上赏他一杯酒,已经是颇为难得了。 谋端着小鼎,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美酒的醇香,沉醉不已。如此神态,孟朵十分不喜,暗中皱眉。她倒不是觉得谋不应该喝酒,而是觉得下人不应该享用尊贵的酒器,更不能享用招待贵客的美酒。 不过美酒由蒙恬赏赐出去,孟朵也不好说什么。 蒙恬身后的荆苏等人,却不以为意。与蒙恬相处久了,他们感受到了蒙恬不一样的气质,没有十分严格的尊卑等级,只要按着规定办事,蒙恬还是很好相处。 习惯了平等的人,不会刻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秦国的氛围,阶层流动的道路并未凝滞。 “美酒入喉兮吾忘忧,文思泉涌兮客聆听!”谋念念不舍的归还了酒鼎,晃了晃脑袋,意犹未尽。“将军赏酒,谋自当奉上最珍贵的故事。” 谋缓缓闭上眼睛,蕴量着情绪,等他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播音般的声音抑扬顿挫而来:“话说,纣王初登基的时候,前去拜谒女娲娘娘的庙宇······” 封神演义,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源头早在战国时就形成了。谋娓娓道来,初级版的封神故事缓缓铺开,内容没有后世那么丰富,但在这个娱乐手段匮乏的年代,仍然吸引了大批的观众。 现在的小说家,称得上后世说书人的祖师爷。为了混口饭吃,不入流的小说家们混得连戏子都不如。 蒙恬觉着,谋的故事并不精彩。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哪怕换做郭德纲来讲,观众也会审美疲劳。但厅堂里的众人,一个个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纣王逼死比干的时候,一个个更是义愤填膺······ 封神的故事,纣王的残暴,或许并不那么真实,但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周代八百年的传唱,一件件丑恶的坏事,一件件堆积在纣王的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蒙恬读过秦代的历史,知道秦国的王室,跟商王朝颇有渊源。 秦人的祖先恶来,曾是纣王的大将,死在了周王朝的军队手里。赢氏一族忠于商王朝,受到周王朝的清算,被强制性的迁移到了西垂之地。 几百年过去了,赢氏一族仍然保留了商代的习俗。秦国的贵族下葬的时候,墓室规划成亚字形,头朝东方而葬,跟国民党人的坟朝大陆方向,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人向东扩张的强烈欲望,或许跟他们原本就来自东方,有莫大的关系。 楚人做梦都想着打回祝融之地,秦人也希望能重新收回故土。 伟大的毛爷爷说过,文艺要为革命服务。曾经,蒙恬极度反感这种管控文化的态度,可身在历史的洪流中,蒙恬才明白,那位伟人真正读懂了历史。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可枯燥的历史,又能影响多少人。只有越简单的文艺形式,才能真正的塑造人心。 想想一部三国,一部说唐,多少历史上的伟岸人物,跌倒在口口相传的高级黑里,怎么也洗不白。 六国人不是看不起秦国人吗?或许,可以借助宣传来打碎六国人骨子里的傲气。 这样想着,蒙恬看向谋的眼光,不仅多了一层意味。鼎鼎有名的三国、水浒,最初的时候,可不就是说书人口口相传的吗? “彩!” 当谋终于说完纣王自焚的结局,众人纷纷喝彩,觉得大快人心。 人性总是相通的,希望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正因为现实的不满足,才无比渴望故事契合人们心里的伦理。 “再赏一鼎酒!”蒙恬鼓掌笑道:“纣王的故事过了近千年,听先生的讲述,仿佛活生生的一般!” “不敢当先生之名!”谋朝着蒙恬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个年代,先生可不是随便称呼的,小说家之流,更不敢享用先生的名号。 “百家各有所长,凡是在自己的领域学有所长,万人不及,如何当不得先生之名!”蒙恬摆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百家争鸣,争是假象,各家无不希望自家的学说成为国家的主宰。 孔子在鲁国当政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杀了法家的少正卯,孟子等儒家学者,攻击其他学派的学说,分外不留情,被称为战国时代第一骂客。 时间久了,蒙恬倒觉得,所谓的显学,脱离了思想争鸣的初衷,有了些文化压制的味道。 “孟夫人,谋的故事讲得精彩,蒙恬多谢夫人的精心安排!”蒙恬向着孟朵抱拳道:“军中苦寂,蒙恬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能够割爱!” 正文 第六十章 立场 “这个谋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说家罢了,将军为何要大费力气招揽呢?” 回到郡尉府,等众人离去后,荆苏道出了他心里的疑问。 孟朵设宴招待蒙恬,不仅仅是为了道谢。蒙恬讨要谋的时候,孟朵答应得很爽快,却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承包秦军的军衣制作。 孟家以前做的就是制衣生意,秦军远离关中本土,孟朵便打起了国防承包商的主意。 即使到了后世,做军方的生意,利润仍然非常可观。 蒙恬思虑了一番,答应了下来,只是要求孟家按照郡尉府的要求制作。 中国文化,确实属于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文化,只是却有一个缺点让人不喜,那就是繁琐。 军中还好,礼仪程式简便了许多。就算如此,秦军穿的衣服,仍然十分麻烦,有时候相当不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变不利作战的中原服饰,也不够彻底,只是简化了样式。 越简单的文明,才越容易传播。 借着统一采购军服之便,蒙恬打定主意,要将军中的服饰好好简化一番。 “官府没有为士伍制备军衣,让士兵们自己去找人制作,还不如这样统一采购。”蒙恬在军中呆久了,也知道了这个时代兵役制度的不同。秦军士伍,没有军饷,衣服都需要自己准备。 “再说那个谋,别看他只是不入流的小说家,可要用好了,不下十万大军!” 蒙恬的态度十分笃定,对如何安排谋也有了初略的构想。 秦人崇尚武勇,自懂事起,便以习武为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后世骂人的话,用在秦人身上,虽不合理,但秦人确实不太会懂得包装自己。 山东六国的有才之士,在国内怀才不遇,会选择西入秦国。六国的普通黔首眼里,秦国的名声可没有多好。 ****** 与荆苏等人的不解不同,谋心里面却是有些忐忑不安。 游荡多年,不少收留他的大户,只把他当做如小丑般的人物,他也厌倦了这样没有尊严的日子。 只是他除了会奇闻故事,当真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谋吃不下这份苦;随时会丧命的士伍,他又十分惜命。 话说,中国古代,像谋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不屑做活,整天游手好闲,四处钻营。 人与人不同,也不能说这样的生活方式部队,关键还是要看结果。 刘季同样不事生产,黑社会分子一枚,经常白吃白喝。可乱世里,这正成大事的,反而是这些不良分子。 “这位蒙将军,对我貌似很尊重,不像把我当戏子的样子······” 躺在郡守府里的偏房榻上,谋回想着蒙恬的丝丝神态,百思不得其解。 受虐多了,境遇突然改善,人反而不习惯。过往的苦头吃得太多,蒙恬对他以礼相待,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好在吃饱喝足,被衾干净,被窝暖和。好多年没有睡过如此舒服的房间,谋的眼皮不断打架,很快睡了过去。 谋没有忐忑多久,第二天得到了蒙恬的传唤。 “先生住得可还习惯?”谋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蒙恬眼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习惯习惯!”谋忙不迭的回答。 流浪这么多年,只有这个蒙将军对他算是最友善了。 “先生请坐!”蒙恬指着自己右手边的座位,“坐下说话!” 荆苏坐在蒙恬的左手边,两人刚好正对着。 谋受宠若惊,不敢入座,推辞不已。蒙恬坚持之下,不得不落座。 可坐着的谋,却是如坐针毡,搞不清楚蒙恬心里的打算。 “纣王的故事,先生说得精彩,这故事是怎么来的?”谋落座之后,蒙恬问道。 “民间有传闻,加上自己的想象,讲得多了,故事也就自然丰满了。”蒙恬问的是谋擅长的领域,回答起来就流畅多了。“像我等小说家收藏的故事,众多故事糅杂在一起,人们喜欢听什么,我们就讲什么,有时候,人是真实的,但故事里的事不一定是真的。” 谋没有说假话,小说家流的理论很简单。人们喜欢什么,他们就编排什么。可以把好人编排成迂腐之人,也可以将奸臣塑造成贤臣良将。 只是这个时代的小说家理论显得很粗浅,谋也不能说得太过透彻。 “也就是说,你的故事里,带着不同的好恶了?!”蒙恬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了荆苏的方向。 荆苏若有所思,似乎有些立即为何重视这个小说家谋。 “没有完全客观的故事,不同小说家的故事,肯定有不同的立场。” 立场这个东西,谋思想不明白,可他却是懂得很清楚。流浪这么多年,受了许多苦,他对那些随意使唤他的大户人家,心里多少有些恨意。 受过太多苦的人,骤然获得高位,或许想得不是救济同胞,而是报复那些曾经得罪过他们的人。 好在谋还没有到秦国讨生活,秦人不喜游荡之人,谋也没有想过要去秦国。没有想到,与他从来没有交集的秦人,反而十分欣赏他。 这样想着,谋突然对秦国,对秦人的印象好了许多。 “如果我给先生一个立场,先生可否编排符合我要求的故事?” 蒙恬此话一出,荆苏恍然大悟。中原人编排寓言的历史悠久,楚人守旧,历史上偏又频频北上进犯中原,所以楚人大多成了寓言里的负面人物。 荆苏朦朦胧胧,尚不完全知晓宣传战的道理,可也抓住了一丝苗头。 “将军的意思是······”谋望着略带笑意的蒙恬,心里有些不明白。自入了小说家的门派,收集、创作奇闻故事,本是他的自发行为,蒙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主动的选择一种立场。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个时代的门客,没有不尽心为主人考虑的。战国四公子的名声那么大,他们的门客功劳不小。 小说家之流,不过说点奇闻怪谈,让大家乐一乐而已。蒙恬的要求,那可是对待门客而言的。 “我会给你一个方向,而你要创作符合我要求的故事。”蒙恬道出了自己的计划,“需要的人手,我会满足你,不过,你不仅要培养传诵的人,还要结合音乐、舞蹈,到各个地方去巡演······” 随着蒙恬的娓娓道来,荆苏的眼神越来越亮,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后谋不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说家,而是手里会管着老大一拨人的协律校尉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原罪 “君上,救救臣妾啊······” 穿着华贵礼服的贵族夫人,声嘶裂肺,面带绝望,泪流满面,挣扎着伸出双手,想要扑向最后的希望。 “寡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哪里又有能力救你啊······” 男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悲悲戚戚,仰头望天,两行无言的眼泪,划过清瘦的脸颊。 军士不管不顾,从夹壁里拖出女人,斧钺当空,当即斩下。 “啊······” “姬俱酒,你瞧瞧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赶快给我禅位吧!”魏武侯挺着宝剑,笑得十分凌厉。 “对对对,晋国早已是我们韩赵魏的天下,依我看,干脆杀了他,分了他的土地,这宫里的宫女,也归我们三家了!”赵敬候怀里搂着一个宫女,笑得十分畏猥琐,肆无忌惮。 “你们······”晋静公姬俱酒气得全身颤抖,“你们全都忘记了文公的恩德吗?” “恩德,哼,恩德有个屁用,当得了土地,当得了粮食吗?”韩哀侯掏着鼻孔,吐着唾沫。“给我爽快点,是你自己自我了断,还是要由我们动手!” “罢了罢了!”晋静公颓然坐倒,仰天悲号:“愿来生不再生在王室之家······” 自缢之前,晋静公冷眼望向得意忘形的三家诸侯,诅咒道:“尔等身为晋臣,实为晋贼,汝三家终有衰败之日,汝之后人,必遭天谴,不得良死!” 说完,晋静公眼睛一闭,蹬掉了脚下的案桌。 白绫挂梁,只剩下晋静公的尸体随风摇曳。 悲哀的苦情音乐,悠悠传来,催人泪下,令人扼腕叹息。 “哎,韩赵魏三家真是太过分了,枉晋文公厚待他们的祖先,他们却是如此对待文公的后代!”郡尉府里,观看了三家分晋的故事,不少宛城人心里却是十分同情晋国的末代国君。“哎,真是忘恩负义!” 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即使明知道舞台上的人演得很夸张,甚至有些事不一定是真的,但声情并茂的表演,优美的音乐,仍然不自觉的影响着人们的情绪。 “韩赵魏三家诸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特别是没有什么过错的弱者。一部三国演义,曹操千夫所指。 蒙恬策划,谋亲自导演的《三家分晋》,首演无比成功。 凄惨死去的君后,绝望而死的晋静公,获得了人们的无限同情。演君后的女子,美丽脱俗;演晋静公的男子,貌若潘安。帅男美女,不管在什么时代,人们都会喜欢。 作为反派的韩赵魏三家诸侯,演员不说绝对丑陋,可也凶神恶煞,面带猥琐,影响了人们的观感。 三家分晋的历史,在历史上非常有名。正是三家分晋,彻底改变了晋国的命运,造成的影响,不下于苏联的解体。 超级大国晋国的解体,解开了秦国东出的枷锁,晋国的人力物力,再也不能统一利用起来。 只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韩赵魏三国不会揭露自己的黑历史,倒霉而死的末代晋公,再没有谁去关注他的悲惨。 死在杨坚手里的北周末代幼帝,死在李渊手里的末代隨帝,还有谁记得他们呢?人们记得,永远是隋唐的盛世繁华。 三家灭晋的时候,何等的风光,丝毫没有顾虑过晋公的感受。等到三国没落,面临强秦的时候,才开始咒骂虎狼之秦,想要灭人社稷,当真是野蛮得不能再野蛮了! 人呀,只有当不公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觉得不公。自己施加给别人的不公,那就是自己成功的光鲜历史。 邀请而来的宛城本地人,算得上有头有面,有的人沉默不语,面沉似水,如吃了苍蝇一般。 三家分晋,他们曾谈论起的时候,仿佛追忆似水年华,炫耀祖先的功绩。可一旦展现那黑暗残酷的一面,却又令人如此难受。 “郡守,这三家分晋的故事怎么样?”等宾客逐渐离去,蒙恬邀郡守腾、监御史史禄前往郡尉府的议事堂,边走边问。 “只怕观看了这故事,以后韩人、赵人、魏人怕是抬不起头来了!”麴腾能文善武,能够做到秦国的郡守,都不是什么莽夫。“这样一来,韩赵魏三国的宗室,可是背上了不义之名。” “韩赵魏三家分晋,本来就得国不正,不过是强臣噬主而已!”史禄出身墨家,也读过历史,不屑的哼道:“儒家的人讲究君君臣臣,三家代晋、田氏篡齐,他们也没说什么嘛!” 要是卜兴在这里,只怕会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祖师爷子夏,在魏文侯成为诸侯后,可是接受邀请,成为了文侯的座上宾呢! “六国成为诸侯的历史悠久,即使打下了他们的土地,这里的人也不会轻易认同秦国的统治。”蒙恬算是见识了这个时代各个学派之间的隔阂,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只有一方面展示武力,一方面清除他们对国家的认同,才能真正稳定新打下的六国土地。” “英雄所见略同啊!”麴腾拍着蒙恬的肩膀,欣慰的点着头。 朝堂之上,吕不韦主政之后,门客之中,儒道之徒居多,兴仁义之兵的论调尘嚣而上。 在边关呆过的麴腾,不认同这种论调,在他看来,仁义的好心,花的时间太长,人家还不一定领情。 只是在边关可以肆意杀戮胡人,秦廷不会怪罪,可要在中原滥杀,分分钟就会受到御史的弹劾。 没想到,年轻的蒙恬却找到了一条路径,既杀人立威,又没有引起当地人的反感。 郡守府处理了几个冤案之后,秦人在南阳获得了仁义之兵的称赞。 “蒙恬,郡守府会组织人手,学习这个三家分晋的故事,我要让南阳的每一个人都看看,韩赵魏三国,皆是叛主之国!” “将军,郡守大人还满意吗?” 送走郡守腾、史禄之后,被蒙恬任命为协律校尉的谋,连忙过来探寻。 “郡守大人很满意,我也很满意!”蒙恬拍着谋的肩膀,鼓励道:“你继续组织人手,选那伶牙俐齿的,到各地的酒楼去传扬这个故事。我会派人护卫你的戏曲团,到各地去巡演!” 亲眼见识过表演现场的景象,蒙恬才真正明白,文艺对人思想的影响,简直不可估量。说是有洗脑的效果,也不为过。 当人人都熟悉这个故事后,韩赵魏三家的背主名声,怎么也跑不掉了。 历时数月编排而成的三家分晋,甫一亮相,便迅速在南阳传播。 王家的阴谋,普通黔首尤其想要猎奇。当一幕幕阴谋展开,三家分晋的丑陋阴谋,彻底展现在人们面前。 韩赵魏三国,不管如何给自己贴金,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得国不正的原罪。 当三国实力强大的时候,人们迫于现实,不会追究他们黑暗的源头。但蒙恬却没有这个顾忌,借助谋这个小说家,蒙恬一点一点的扒开了韩赵魏光鲜的外衣······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合纵之议 九月的邯郸,秋高气爽,白云漫天,万里无云。 “话说晋静公选择自缢的时候,曾经发出咒诅,三家分晋之人,后人必受天谴,不得良死······” 邯郸最繁华的风月楼,觥筹交错间,歌姬舞姬休息的时候,说书人说起了时下最流行的故事——三家分晋。 “这故事是怎么传起来的?”二楼的雅间里,一老者听闻后,深深的皱着眉头。 “庞师,不过是市井之人的言说罢了,好像是从南阳那边传过来的。”乐乘一边给给庞煖斟酒,一边说道:“这人说的也没什么新鲜的,三家分晋的事,庞师又不是不清楚。” “我辈之人清楚,和平民百姓清楚,那是不一样的。”庞煖道:“三家分晋,道义上站不住理,哪能对外传唱!这故事从南阳那边传来,只怕秦人里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人才!” 乐乘是望诸君乐毅的后代,有些将才,但政治上的敏感性,却不及快七十岁的庞煖。 庞源在赵国呆了几十年,经历了赵惠文王、赵孝成王时代,经历得多了,见微知著,就明白说书人传唱故事的杀伤性。 “乐乘,立即随我进宫去见赵王!”庞煖撑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 “庞师,为何如此急切?”乐乘见到后,连忙前去相扶。 “为师以为,时间在赵国一边,时间越久,赵国的国力就恢复得越多。”庞煖眯着眼睛,望着秦国的方向,“但秦人却在想法摧毁赵人的信仰,只怕时日一久,赵人就会不明白为何而战了!” “这么严重?”乐乘吃了一惊,他还没有见过庞煖如此郑重。 当年,长平之战后,燕国趁火打劫,剧辛率领近四十万人马伐赵。赵人心思惶惶,庞煖却云淡风轻。 挥手谈笑间,燕国兵马大败而去,主帅剧辛阵亡,大军直抵蓟城之下。 乐毅归赵后,乐乘拜庞煖为师,心里十分尊重这个兵家老师。不敢怠慢,吩咐亲兵赶着马车往王宫赶去。 赵王偃继位后,与老气沉沉的廉颇矛盾颇深,任命乐乘接替廉颇的位置。没想到,廉颇不知怎么想的,竟发了犟脾气,率军攻打乐乘。 发生了这样的事,饶是秉性有些懦弱的赵王也受不了。廉颇只得逃离赵国,连带着李牧也受了连累,去往了边地,主持北方防线。 廉颇出走,李牧遭贬,庞煖、乐乘便成了赵王最亲近的军事顾问。 “庞师,乐将军,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接到卫士通报后,赵王偃准了两人入殿,但却没有斥退大殿中的歌舞。 赵地的歌舞,名闻天下。有人这样写道,赵国的女子,抱着琵琶,大胆豪放,争先恐后的要进入大户人家的府里。 民风如此,赵女的气质里,既有温酒醇香,又有烈酒的辛辣。 赵王偃登基后,秦国君位接连更替,秦赵议和,相互间少有攻伐,国内显得较为平静。时间久了,没有生死存亡的紧迫感,赵王享乐的尽头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 “大王,臣有要事与大王启奏?”庞煖目光移过搔首弄姿的宫女,暗中皱着眉头。平原君死后,没有人管着赵王,赵王越发慵懒了。 “要事?”赵王偃喝着酒,搂着怀里的娇艳宫女,疑惑道:“寡人没听说与他国有战事啊?” 在赵王偃看来,国家没有战事,又有什么称得上要事呢? “还望大王屏退歌舞,臣真的有要事相商!” “真的有要事?”赵王偃望向了庞煖身后的乐乘。 早在王太子时期,乐乘便与赵偃交好,两人还一起去妓院开过苞。要不然,赵偃也不会推动乐乘替代廉颇。 “嗯,大王还是听听为好!” 说实话,乐乘也不明白庞煖心里的忧虑。比起他老子乐毅来,乐乘无疑要差一筹。 “那你们先退下吧!”赵偃平庸,但还没有昏庸到底,打算先听听庞煖的说辞:“庞师,你有何指教寡人啊?” “大王,臣恳请大王下令,禁止赵人传唱三家分晋的故事!”庞煖说出的话,顿时疑惑了赵偃。 “这是为何?” “大王,俗话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韩赵魏三家分晋为诸侯,过去了近两百年,人们早已忘却了晋国的恩义。现在,如果允许人们继续传唱,会影响赵国的道义!” 庞煖略略讲了在邯郸风月楼的见闻,复述了这个版本的三家分晋,劝说道:“依臣看来,这是秦人想出来诋毁三晋的阴毒招式,不可不防!” “这样看来,三家分晋的事,传扬开去确实不光彩。”赵偃不明白庞煖的急切,只是觉得祖先的黑历史,说出来算不得荣耀,自然容不得诋毁。“寡人会在朝议后发布命令,禁止国人传播!” “大王,秦人亡赵之心不死,世人皆知,秦赵之间迟早必有一战,还望大王早作防备!” 人一旦答应了你的一个要求,很可能会答应你的另一个要求。庞煖很可能懂得这个道理,立马就顺杆子爬。 “有这么严重?”赵偃被庞煖的认真劲儿吓了一跳,“寡人听闻,秦国的国君还是个少年,没有亲政,只怕还想着怎么夺回国君的权力,哪里有心思来攻打赵国。” “秦国国君年少不假,主少国疑,秦人心里没底,连着几个国君驾崩,极大的打击了秦人的士气。”庞煖肯定了赵偃的说法,“正因为如此,赵国才要趁机攻打秦国,如若不然,等秦国缓过劲来,赵国就会首当其冲!” 贾谊说得不错,六国之中,不缺能人,这个庞煖,就是个明白人。只是他崛起的时间太晚,留个他的时间不多了。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寿命无多,庞煖才想要尽早实现心里的计划。 “大王,臣夙兴夜寐,想出了一个很可能成功的伐秦策略······” 乐乘铺开秦赵地图,庞煖的食指轻轻滑动,越过函谷关,最终落在了大河的一处渡口,十分的不显眼。 “庞师有几层把握?” 庞煖的计划,很有诱惑性。这个计划,不像硬碰函谷关那样令人绝望,也不像武灵王的计划那么冒险。 秦赵之间,百年攻伐,血债累累,如果有可能,赵偃还是希望尽可能的削弱秦国。只是秦国数代君主,都颇为贤明,又占有关中地利,六国几次合纵,都没能讨到便宜。 “合纵的话,只要楚人能向武关进攻,吸引秦军的注意力,臣有七八层的把握,能够打进关中之地。”庞煖的手指点在咸阳的位置,显得信心满满。 秦人太过自信,咸阳城连城池都没有。 关中之地,四塞之国,不容易攻进去,可一旦撕开了防线,无险可守的关中的平原,可就赤裸裸的露了出来。 楚怀王伐秦的时候,楚军打到了关中的蓝田,只差一步,便能攻进咸阳。只是,韩魏齐等国,目光短视,选择了与秦国结盟。 “庞师的意思,赵国要组织一次合纵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最后的合纵(一) 淮南寿春,楚王宫。 曾经绝代风华的章华台,随风而去,如今的楚王宫,尽管仍然富丽堂皇,可却再没有盛世荣华的感觉。 “令尹,你当真决定了,要参加此次合纵?”青幔的帷帐里,楚王熊完昏昏欲睡,面容憔悴。 “大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春申君黄歇看着这个由他一手扶上楚王之位的弟子,心里有些失望。 楚国八百年历史,帝高阳氏苗裔,火神祝融的后代,最先称王,曾经纵横五千里,拥有泰半中原,可进入战国时代,却一代不如一代。 熊完曾经在秦国为质,面对四处征伐的秦昭襄王,熊完没有任何脾气,心里面对秦国是又恨又怕。黄歇极力劝说,熊完才下定决心,装作车夫逃回了楚国。 即位二十多年来,熊完心灰意冷,肆意纵情享乐,国事委托给黄歇处理。难怪有楚人说,春申君黄歇名为令尹,实为楚王矣。春申君的封地,也修建了繁华程度不下于诸侯的宫殿。 春申君贵族气息浓郁,同样注重享受,喜欢美女,但却很有能臣风范,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的主持下,楚国国力一直在恢复之中,北边攻灭了鲁国,东边继续消化吴越之地,南边与百越通商,剿抚并用,楚人迅速舔干了伤口。东迁的楚国贵族们,日子也过得滋润起来。 正所谓月盈则亏,盛极则衰。权力场上,并不是你有能力,可以挽救国家,就没有敌人。掌权的日子越久,暗中的敌人就越多。张居正铁腕改革,振兴国家,照样有许多人反对他。 春申君掌权的日子太久了,久到他的敌人越来越隐于暗处,越来越狡猾,而过于自信的春申君,却自信能掌握一切。 “大王,去年,我楚国刚与秦国修好,华阳太后一心想恢复秦楚的良好关系,为小秦王选取了楚国的公主为王后,现在贸然攻打秦国,会不会落人口实?” 李园作为春申君的门客出身,献妹子于楚王后,成了当朝国舅。只是明面上,李园对春申君仍然毕恭毕敬。去年的时候,秦国攻打东周国,按约定,赵楚两国应该一同出兵,攻打秦军侧翼。 可没有想到,平原君突然死去,赵国国政混乱,楚国成了冤大头。好在秦国没有与楚国扩大战事的意思,往咸阳走了一遭后,李园带回来秦国愿意与楚国联姻的消息。 楚王熊完得知自己遗弃在秦国的儿子熊启,受到华阳太后的悉心教导,得到秦国重用,还成了郎中令,内心也是颇为欣慰。既然秦国不再苦苦相逼,熊完更没有向秦国复仇的心思。 楚军几次攻打秦军,其实都离不开春申君的坚持。 李园没有明确反对春申君,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政绩付诸东流。说起来,秦楚联姻的功劳,李园回国之后,可是大包大揽在了自己身上。 无意中,李园得到了一批主和派的支持。秦楚世代联姻,秦国朝廷中有楚系势力,楚国朝堂上,同样有一批人,极力避免与秦国为敌。 “你又懂得什么,秦人玩的还是老一套捭阖游戏,只是希望稳住楚国而已。”春申君毫不留情的斥责道,就像申斥自己的门客。 在春申君的眼里,李园一无是处,只是刚好有个漂亮的妹子罢了。想到李园的妹子,春申君不由得有些怀念,送给了楚王之后,服侍春申君的美人,再也没有李嫣的缩阴之术。 “秦国关中稳固,无论怎么折腾,很快就会恢复元气。这次赵国提议伐秦,很可能会攻入秦国关中之地。哪怕不能占据关中之地,只要肆虐一番,就够秦人好受的!” 春申君的语气不容置疑,软弱的熊完眼光闪烁着,就要答应春申君的提议。 “大王,赵国要求我楚国攻打武关,需要防备南阳之地的秦军,只怕需要精锐军队才行。”见不能阻止春申君参加合纵,李园心念一动,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忠于春申君的军队调离国内。 “令尹,你封地的军队,堪称精锐,此次出兵,就以你黄家的士伍为主吧!” 熊完感受着自己衰弱的身体,想着李嫣的纤纤玉指,说完后,吩咐宫女抬着他前往嫣然宫的方向。 回到令尹府后,春申君意气风发,召集信服门客,商议合纵伐秦之事。 人质是一把双刃剑,古往今来,多少的掘墓人,曾经都做过落魄质子。做人质的经历,磨砺了他们的内心,让他们对敌对国更加了解。 楚王熊完是个堕落的例外,春申君则一直在为削弱秦国而奋斗。不然,他也不会响应信陵君,多次参加合纵联军。 春申君的门客,七嘴八舌,夸春申君再造楚国之功,功绩早已超过了孙叔敖。再精明的人,美言听得多了,也有些飘飘然。 众多的门客之中,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朱英,显得忧心忡忡。 朱英明显的感觉到,春申君也老了,尤其是这几年来,似乎再也没有以前的精明,狼子野心的李园,竟然获得了春申君的信任,一步步脱离了春申君的掌控。 李园在春申君的府里做门客的时候,朱英曾经与李园相处过,那笑眯眯的眼睛下,隐藏着蝮蛇一样的阴狠。朱英自信自己看人不会错,李园绝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而是有着噬主之相。 “令尹大人,臣英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给令尹说!”等门客们都离开后,朱英故意落在了后边。 “有话就直说吧,难道我堂堂春申君还听不得谏言吗?”领导让你提建议,可千万别当真。春申君权势日隆之后,就再也听不得别人有什么不同意见。 朱英斟酌着话语,开口说道:“您做楚国的丞相已经20多年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一天楚王死了,您就要辅佐年幼的太子,直到他长大成人。这是您的福气,但这其中也可能隐藏着灾祸。” 春申君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啊,至于将来,会有什么不幸呢?” 朱英忧心忡忡地说道:“李园一直想夺取您手中的权力。他早就偷偷养了许多杀手,只等楚王一死,便将矛头指向您。这就是我说的灾祸啊。这次伐秦,您封地的私兵离开楚国腹地,远离国都,一旦有变,只怕会鞭长莫及!” 春申君听了,哈哈大笑,拍拍朱英的肩膀道:“先生多虑了,我了解李园,他是个胆小,温和的人,他哪里能够做得出先生口里的大事!” 楚国国内,春申君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因着妹妹李嫣的关系,李园做了司空,可并没有多少实权。在春申君看来,李园再怎么折腾,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再说了,李园胆小得很,没有主见,不像做大事的料子。 “哎,春申君善于谋国,而不善于谋身,我还是远离他为好!”见春申君根本不以为意,朱英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计划着偷偷离开这艘即将触礁的航船。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最后的合纵(二) “楚军会偷袭武关?” 接到李园派人传来的消息,蒙恬也有些疑惑。 秦楚刚刚决定联姻,等嬴政加冠后,就正式迎娶楚国公主,况且,楚军去年刚刚败过一回,蒙恬原以为,只要秦国不主动攻打楚国,秦国的南线应该没有战事。 战国时代,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彼此的约定,比纸还要薄。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纸,只能说比绸布还要薄。 各国之间,互相爽约,互相背叛,本就是常态。 蒙恬不是先知,他不知道,赵国、楚国已经达成了秘密同盟,准备联手,南北两路,夹击秦国。秦国中枢的情报机关,就算获得了一些情报,短时间之内,还不能传到南阳驻军。 “没想到,给了秦军情报的,却是这个李园!” 蒙恬算是见识了政治斗争的阴暗面,为了最大限度的扩张自己的利益,连国家利益都可以出卖。在政治斗争上,算得上一个果断的人。 “你们说说,这李园打的什么主意?” 蒙恬迅速召集了自己的参谋班子,上位者再能干,也要给下属表现的机会。 “去年秦楚修好,功劳落在了李园头上,这李园是想表明,他没有与秦国为敌的心思。”甘罗年纪最轻,首先开口说道。 这一年来,蒙恬坐镇宛城,卜兴、甘罗随着任固等人,到南阳各地去平反冤假错案,打土豪,分田地,显得越发沉稳了。 “秦军拖住这支楚军后,只怕,李园会有什么大动作。”卜兴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凭着直觉,意识到李园肯定在准备什么阴谋,可一时又不得要领。 按理来说,李园的荣华富贵寄托在楚国身上,他不应该拆楚国的墙角才对,可李园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楚国的重大军事情报。 “将军,有消息了!”荆苏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这次领兵的将领是楚国的东阳公景隗,以春申君领地的江东兵为主。” “江东兵?” 蒙恬一愣,不由想到了项羽率领的那支江东兵。这个时候,南方还未得到充分开发,东南之地,也还未成为后世的书香之地,楚国的江东人,好勇斗狠,极为勇武任侠。 一言不合,动辄打打杀杀,身强力壮的勇士,受到江东人的尊敬。项羽就是因为力能扛鼎,才在江东之地有了偌大的名声。 当然,他的身世也给了他不少光环。 “江东兵主要是春申君的私兵,看来,这次楚国是来真的了。”卜兴曾在楚国游历过,了解楚国的情况。“楚人热衷分封,江东的丹阳、秣陵等地,在春申君提出交换封地的时候,楚王封给了春申君。” 楚国这个国家,比较奇葩,名为楚国,内部却是切割为大大小小的领地。这些领主,大都可以追溯到楚武王熊通,跟国君有或多或少的血缘关系。 几百年下来,楚国国内的势力盘根错节,主要官职几乎为景、昭、屈等贵族把持。吴起变法失败,屈原投江之后,楚国的大臣们,闻变法而色变。 战国变法,核心的一点便是要限制领主的权力,剥夺领主的私兵,可在楚国,没有楚国领主私兵的支持,楚国根本无法对外攻伐,连守成也岌岌可危。 私兵死伤殆尽之后,领主的领地就会收归楚王,或者遭人瓜分。时间一长,人人都学精明了,一个个致力于保持实力,明哲保身。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白起才大胆穿插,深入楚国腹地,打得楚国毫无招架之力。 “伐秦,必定是春申君的主意。”蒙恬整理着已知的情报,春申君是一个成熟而狡猾的政治家,这样的人,真不好对付。去年,春申君派李园领兵,未尝没有清除政敌兵马的意思。“楚国东迁之后,从没有以一国之力与秦国对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楚国怕是参加合纵了。” 楚王畏秦,春申君不会头脑发热,他主导的军事行动,都有山东之国的参与。 “荆苏,你立即派人,快马将楚人来犯的消息传回咸阳!”用兵之害,莫过于犹豫不决。“另外,你再派人通知武关守将,让他加强戒备!” “加强对宛城的巡查,有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秦军占领韩国的南阳之地,才一年时间,即使大力打击顽固的本土势力,拉拢不得势的小家族,但蒙恬心里明白,这些人,骨子里还是墙头草。 别看他们顺服得不能再顺服的样子,可一旦秦军兵败,这些人就会群起而攻之。 乐毅伐齐的时候,齐人不少人投靠了燕国,可当燕国兵败即墨的时候,这些齐人翻起脸来,比谁都快。 每每都乐毅伐齐的故事,蒙恬仿佛能看到,六国反秦的时候,情景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秦军军法森严,将军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防区。蒙恬没有得到军令,也没有收到虎符,只能尽力戒备,准备随时出兵,增援武关。 武关之地,地形险要,可比不上函谷关,偷袭之下,不是没有攻破的可能。刘季入咸阳的时候,正是走的武关道。楚怀王的时候,楚军攻秦,同样攻破了武关。 “天下诸侯,年年攻伐不休,长痛不如短懂。统一,确实是实现中国内部和平的基础!” 经历了战争之后,蒙恬希望实现中国统一的觉悟越来越高。错过了嬴政这一代人,中国的统一事业只会遥遥无期。 对于那些说中国统一大势所趋的人,蒙恬嗤之以鼻。无论什么大势,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大势也会白白浪费掉。 ****** 平舆,楚军营地,月明星稀。 借着灯火,楚军主帅丹阳攻景隗摊开手里的地图,皱起了眉头。 秦人夺得南阳之地,为武关赢得了缓冲空间。楚国攻打秦国,显得更加被动。 如果南阳还在韩国手里,以韩国的秉性,定然不会影响楚国的通行权。只要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军偷袭武关,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好在,此次楚军并不需要攻下武关,只需要全力牵制秦军即可。 大军在平舆集结完成之后,赵国使者才道出了庞煖的计划。 原来,庞煖想要出其不意,率军绕开函谷关,偷渡蒲坂,长驱直入关中之地。 “如果庞煖能够成功,我就去收回南郡之地!” 景隗的目光,凝聚在南郡之地,那里才是楚国的发祥之地,也是景氏祖坟的所在。 白起夺取楚国的郢都故地后,秦国设置了南郡,成了楚人心中永远的痛。 春申君给景隗的命令,是让他全力攻打武关,争取打进关中。可景隗并不是有远见的战略家,精锐兵马在他手里,他也舍不得去消耗。 说起来,楚国的旧贵族们,还是太保守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五国伐秦 秦军的实力很强,可如果山东六国合纵攻伐,秦国也吃不消。 “秦王命我南阳驻军可以便宜行事!” 蒙恬收到来自咸阳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后了。更多的情报传来,赵国的庞煖组建和合纵大军,准备攻打秦国。 此次合纵,赵国在北,楚国在南,韩魏两国,也派遣了军队参加。 令人意外的是卫国,仅剩一隅之地的为君,不甘寂寞,堪堪凑成了五国联军。 五国联军伐秦,声势浩大,等消息传到关中的时候,秦人人心惶惶。近年来,秦国流年不利,国君连番更迭,成嬌叛乱连累了一批老秦人。即使有王翦等军中稳重将领的支持,黔首们对年少的秦王,仍然缺乏足够的信赖。 秦王准备加冠的时候,刚好发生五国伐秦的战事,加冠的典礼,不得不继续推迟。为了亲政,嬴政已经在暗中做准备,但丞相、太后显然不愿意嬴政过早完全掌握大权。 “南阳之地新得,民心尚未完全归附,秦军不能分散兵力。”郡守府里,麴滕召集了蒙恬、史禄,商议南阳郡的军事应对。“只要保证宛城不失,等楚军退后,南阳仍然会是秦国的。” 秦国的郡守,平时治民,战争时期,还有守土的职责。麴滕本来就领过兵,知晓宛城的重要性。 古代打仗,城池的争夺,往往是重中之重。只要打下了城池,一个地区很快就会屈服。而守住了城池,也就能时时威胁着敌人的防线。 “我会主守宛城、棘阳和郦县,确保南阳的核心地带。”蒙恬指着地图,道出了自己的计划。“李必的轻骑,进行机动防御,骚扰楚军。” 宛城的危险分子,蒙恬几乎清除了个干净。郡守府、郡尉府、御史府,蒙恬特别派人加强了保护。他可不想人心浮动的时候,发生项梁诈取郡守府的事。 “南阳之地,我没有什么担心。”蒙恬的手指划过地图,指着武关道的方向。“我担心的是武关的防卫······” 蒙恬派人去提醒武关守将,不晓得效果如何。楚国没落之后,秦国得了南郡之地和半个南阳,武关再没有见过兵戈。 经年的和平,时间久了,武关守将的素质,比起函谷关来,却是要差了许多。再险峻的关口,还是要人去守卫。秦末动乱的时候,周文率领一帮乌合之众,竟然攻下了天下第一关的函谷关。 “武关,必要的时候,还是必须要增援武关!” 蒙恬打定主意,不能只顾自己的门前雪,可要怎么增援武关,还得获得更多情报才行。否则,中了楚军的围城打援之计,蒙恬只能羞愧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 “快快快,跟上,今天晚上,必须要赶到析县!” 蒙恬得到咸阳军令的时候,楚军也在马不停蹄的行军。他们远远地避开了北边的棘阳,绕道南边的胡阳,悄悄地过了穰县。 担任前锋的蒲烨胆大心细,大胆穿插,行军的速度极快。韩国没有派给楚军援兵,而是送来了南阳的地图,还有一名向导。 有了韩人的帮助,楚军上下,除了主帅景隗有些担心,其他人无不信心满满。 永远要注意你的侧翼。 景隗记得,当初开始学兵法的时候,那位兵家的先生时时刻刻这样提醒着他。 秦军占领着宛城之地,极大的威胁着楚军的侧翼,经过仔细权衡,景隗分出了一部兵马,专门防备南阳的秦国驻军。 春申君制定的战略,需要楚军奋勇向前,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为庞煖攻打关中创造条件。 有在秦国生活的经历,春申君的内心,无比的清楚秦国的战争潜力。 韩魏早已没落,赵国地缘不利,齐国奉行和平主义,只有秦国,才是楚国真正的敌人。只要秦国垮掉,楚国有的是机会实现复兴,再度成为第一大国。 成熟的政治家,舍得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暂时牺牲眼前的小利。为了解决秦国的威胁,春申君下了大成本,再也没有像以前的合纵一样,刻意保存实力。 春申君想要拼命和秦军打一仗,可他手下的将军却没有充分领会他的意图。 景隗心里想的是,还是怎么以最小的牺牲,完成此次攻秦的目标。 分兵之后,守住了退路,景隗心里安全了不少。偷袭武关的战役,他则直接交给了蒲烨。 阴差阳错,这个蒲烨,小氏族出身,苦于一直没有独立领兵的机会。深入秦国,攻打武关,很多楚军将领视为畏途,这项光荣的任务便落到了一向崇尚勇力的蒲烨身上。 等蒲烨得了军令之后,前军身不卸甲,很快脱离了大军,景隗怎么赶也赶不上。 兵贵神速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当蒙恬得知武关失陷的消息时,咸阳的军令也到了。 “着令南阳军救援武关!” 传令的信使,面无表情,宣读完秦王的旨意后,马不停蹄的去往别处传令去了。 秦国新征服的东周之地,由辛胜率军驻守,监视韩魏,动弹不得。 南郡之地,楚国旧地,楚人虎视眈眈,南郡兵马,不可轻动。 咸阳决定向峣关增兵的同时,决定调集南阳的蒙恬军,向武关进发,争取前后夹击楚军。 “武关守将的脑子进水了吗?占着天时地利,不到一刻钟,便让楚人攻下了武关!” 蒙恬不由得有些气恼,明明已经派人提醒了武关守将,却没有引起丝毫主意。 秦军素质极高,领兵的将领,几乎都是从低级爵位,一步步升迁上来的,应该说不会犯大的错误。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守城的将领,地位本就不高,武关守将,自白起伐楚后,很快成了犯错将领的流放之地。 蒙恬派人前去传递消息的时候,武关守将认为蒙恬年纪轻轻,逮着风吹就是草动,是不是被吓怕了。楚国的议和使者,通过武关回国,武关守将听到了秦楚将要再次联姻的消息,哪里会想到春申君会极力参加合纵呢! 不过,武关守将注定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蒲烨攻进武关之后,守关的士卒,几乎全军覆没。只有百十来人,逃往了商县。 经此一役,楚国的蒲烨,打下了偌大的名声。多年以后,听到楚国蒲将军之名,秦人就会表现得如临大敌。 武关失陷,蒙恬只能收缩防线,确保宛城的安全。 留下冯毋择协助麴腾守城之后,蒙恬率领训练了一年的南阳驻屯军,开始了又一次南下。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骑兵 南阳的秦军,离开宛城之后,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每天只走二十里,然后早早的安营扎寨。 坚固的栅栏,深深的壕沟,处在这样的营地之中,士兵们每晚睡得十分安然。 中军大帐里,高高的蒙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但坐镇中军大帐的人,却不是蒙恬,而是军中的长者卜兴。 秦军向着穰县进发,可早在秦军刚刚离开宛城的时候,借着夜幕,蒙恬便率领骑兵,偷偷的迂回前往胡阳之地。 楚国的大军,打下胡阳之后,景隗便没有继续前进。 得知蒲烨打下武关之后,景隗觉得,楚军的任务已经完成,犯不着为了赵国的计划,白白的流更多的鲜血。 楚国的氏族之间,相互之间充满了矛盾,大氏族,死死的守着自己的利益。蒲烨打得越好,却越显得同僚无能,私下里,景隗并不喜欢蒲烨这样的将领。 景隗给出的命令,让蒲烨做出攻打武关的态势,现在可倒好,武关失陷之后,肯定会引来秦军的报复。 “胡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景隗确定了楚军的方略,“我军驻扎在胡阳,既可以防备宛城的秦军,接应蒲烨的前军,如果时机有变,还可以迅速撤回楚地。” 楚军不缺悍勇,但几代楚王,失去了进取的锐气,任用的将领,多属于景隗这样的保守派。 景隗的方略,或许不会取得多么大的战果,但也不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当然,如果景隗没有遇到蒙恬的话,他的如意算盘可以继续打下去。 这个时候,蒙恬昼伏夜出,率领着麾下的精锐骑兵,悄悄的逼近了胡阳。 十月的南阳之地,天气还没有那么寒冷。战国末期,全球气候正在逐渐变暖。 晚间,点点星光洒下来,照出了山谷里的窸窣人影。 出奇的是,人影叠叠,却没有丝毫声响。 夜战,或者说夜袭,在古代社会,实施的难度极大。没有合适的通讯手段,发动夜战的部队,不容易进行协调。 只有到了现代战争,有些部队才变得极其擅长夜战。抗美援朝的志愿军部队,就是战场上夜晚的主宰。 夜战尽管困难,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经过训练的精锐部队,可以变得适应夜战的节奏。 驻军宛城的时候,蒙恬没有闲着,主持了黑夜行军的训练。最为看重的骑兵部队,在蒙恬的亲自主持下,通过了夜战的训练课程。 “将军,楚军有六万人马,驻扎在胡阳城内。”李必指着胡阳城的方向,介绍着获得的情报。“楚军驻防的重点,便是北城方向,而主帅景隗的位置,却在东城方向。” “东城?”骆甲轻笑道:“这是准备随时撤回楚国去吗?” 骆甲率领的骑兵,骑士善战,胯下集中了蒙恬能找到的良马。开展冲击骑兵的训练后,骆甲有些鄙视景隗这种保守的将军。 为了营造蒙恬还在大军中的假象,蒙恬没有带亲卫营的蒙虎、蒙豹,身边只有李必、骆甲两个骑兵将领。 兵贵神速,这个时代,只有骑兵才能实现最快的行军速度。 克劳塞维茨说得好,当你的军队可以比敌人更快的运动起来的时候,就获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楚军的粮草之地在哪里?”蒙恬问道。 “堆积在胡阳官仓。”李必回答道。 各国的城池,都修建了存粮的官仓。胡阳的官仓,少有存粮,空余的粮仓,刚好便宜了楚军。 “骑兵并不适合攻城,陷入城中的巷战之后,楚军就能把我们生吞活剥了。”蒙恬计划着,“这一战,打得就是给楚军一个出其不意,以驱逐楚军为主。” 景隗退军之后,蒲烨没有了增援,只能成为孤军,没有粮草,没有兵员,只能成为无源之水。 关中有王翦坐镇,蒙恬不信蒲烨能真的打过峣关去。 “锐士营准备得如何?” 星光之下,蒙恬的目光,落到了一个黝黑大汉的身上。 “将军,锐士营摩拳擦掌,就等将军发令了!”黝黑大汉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这大汉名叫蛮强,祖上来自巴地,猎户出身。本来,按照秦王的命令,蛮强会到陇西之地,戍边屯垦。可因为蒙恬的劝阻,蛮强则成了南阳驻军的一员。 早在训练骑兵的时候,蛮强出众的箭术,便吸引了蒙恬的主意。 得知蛮强出身猎户后,蒙恬见他身子灵活,箭术精准,一个大胆的想法便成形了。 古代攻城,何其艰难,就是不能快速的夺取城池。可如果有一支精锐部队,暗中偷袭城门,那可就大大的便利了军队的攻城难度。 于是,蒙恬大手一挥,南阳驻军成立了首个特种锐士营。尽管借用了锐士营的名字,可蒙恬训练的,却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特种兵。 攀爬技巧、剑术、暗杀、潜伏,饶是出身猎户的蛮强,经过训练之后,更觉得焕发了新生。 “现在想想,以前打猎的时候,追踪兔子财狼什么的,简直逊毙了!”蛮强的脑海里,闪过特种锐士营训练的场景,十分期待战场的刺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让这个夜晚,成为锐士营的扬名之日。 “蛮强,你率领锐士营前往东城,凌晨的时候,夺取城门!” 凌晨的时候,才是夜色最为漆黑的时候。这个时候,值守了一夜的楚军士兵,肯定会处在精神懈怠之中。 “诺!”蛮强摸了摸腰间的勾爪,显得信心满满。几十丈高的山崖,锐士营都征服了,还怕不到两丈高的胡阳城墙吗? 摸着勾爪,蛮强的心里,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个蒙家出身的年轻将军。别看这个小小的勾爪,有了它,再高的城墙,蛮强也能偷偷潜入进去。 “李必,你率领你部骑兵,快速通过城门,直逼胡阳官仓,只管放火烧粮!”蒙恬命令道:“切记,不可恋战!” “骆甲,你随我,直取楚军的帅帐之地!” 古代打仗,打得便是士气。而士气,说不清,道不明,但士气这个东西,确实是真正存在的。击杀一军主将,即使在后世,也能大大的打击敌人的士气。要不然,美国人也不会精心策划狙击山本五十六的行动。 主将一死,一支军队,很可能就会士气全无。有了确切的情报,蒙恬便果断的下达了实施斩首行动的计划。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突袭 夜色如墨。 将近凌晨的时候,夜深不见五指,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 “呼——” 胡阳城头上的楚军士兵,值守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拄着手中的长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当值的屯长,子夜还没过,就熬不住了,循着个机会,躲回去歇息去了。 楚人的性子散漫,他们蛮勇,却没有严格的纪律,缺少了雄才大略的国君和治军森严的将领,楚军很难战胜纪律严明的秦国军队。 高级将领,受到覆军杀将的传统束缚,但基层军官们,并没有性命之忧。对主帅发布的命令,执行起来只能说勉勉强强。 秦国统一天下后,在楚地推行秦国的制度,才勉强扫清了楚国落后的制度。 许多楚国贵族迁徙到关中后,学习到了秦国先进的制度和理念。讽刺的是,秦人没有屠灭这些旧贵族,但这些旧贵族却在留学秦国后,成了秦朝的掘墓人。 蛮强没有蒙恬那么多的感慨,他率领着锐士营,后半夜悄悄潜入到胡阳东城下,静静的等待着时机。 等城头人影稀疏,剩下的也开始摇摇欲睡的时候,蛮强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没有声响,只有挥动的手势。 锐士营训练的时候,学习了一套战术手势,他们不用出声交流,便能明白命令的意思。 习惯了夜色的眼睛,锐士营的士兵们很快便摸到了城墙根下。 前面的士兵自觉地弓着腰,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开始搭起了人墙。 当第一个士兵偷偷翻入城墙的时候,他从腰里解下专门打造的勾爪,固定在城垛上,一条绳索便挂在了城墙边上。 顺着绳索,一个个锐士营的士兵,悄悄的出现了在了城头。 “噗——” 蛮强摸索着前进,不断地定点清除城墙上的楚军哨兵。 “该死的屯长,自己去享福,却让我等受着这寒夜之苦!啊···困死了···”一个楚军士兵站在城墙边上,扯开裤子,打着哈欠,释放着急的尿意。 “王二,你又想来吓我是吧?”这楚兵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还以为是爱搞恶作剧的同僚。“不过,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不会再尿到裤裆里了······” “王二!” 没有听到回应,他回过头来,却见到一全身穿着黑衣服的汉子,整个脸都涂上了漆黑的炭灰。 “鬼啊······”他尚未来得及呼叫出来,一柄短剑便插进了他的胸口。 生死关头,这楚兵想的不是敌人偷袭,而是以为碰到了巫鬼。 楚地的巫鬼文化浓厚,乍一见到全身漆黑的人形动物,潜意识的便以为遇到了鬼。 孔子云,不语怪力乱神,但中国人的潜意识里,鬼神意识仍然十分浓厚。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志愿军士兵遭遇黑人团的时候,竟然被吓了一跳,很多人都以为遇到了鬼。 “快打开城门!” 蛮强心道好险,差点就让这尿遁的出兵发出了呼喊。只不过,当蛮强回过头来的时候,漆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加上他满脸横肉,确实显得凶神恶煞。 “遵命!”那士兵打了一个寒颤,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后,快速的领命而去了。 连自己人都被吓到了,就更别说那倒霉的楚兵了。 城门悄悄的打开了,城头上的火把,来回晃了三下。 远处,蒙恬的骑兵见到锐士营发出的信号后,迅速的向城门直奔而去。 “嗯,怎么有动静?” 偷偷跑去睡觉的值班屯长,从街角的一处僻静角落里,踱步出来。 他正睡得香甜,梦到此次班师后,一个大氏族家的独女喜欢上了他,两人正准备偷偷欢好呢,屋外却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结果,好事没有完成,他反而醒了过来。 “咦,这怎么回事?”惺忪的睡眼,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过来:“谁把城门给打开啦?!不好,这是骑兵奔腾的声音······” 楚地马匹稀少,河流纵横,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唯一的的可能便是,这是秦人的骑兵。要知道,秦人可是养马出身。 “敌袭!敌袭!” 当他慌慌张张往回跑的时候,李必的轻骑兵,如旋风一般,掠过城门。 “怎么还有漏网之鱼!”李必抬头一瞧,刚好瞧见了狼狈逃跑的楚军屯长,抬手便给了他一箭。 没有理会东城,李必径直前往城中的粮仓。 “快,立即前往中军大营!” 李必的骑兵刚刚离去,骆甲的突击骑兵便蜂拥而入。 作为突击骑兵,这些骑士也只是身着皮甲而已,只不过,蒙恬专门配置了趁手的骑枪。 适合马上劈砍的弯刀,蒙恬也想配备,只是他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 留下一队人马防守城墙后,蒙恬率领着骆甲等人,直入景隗的大营。 由于宿营在胡阳城里,楚军并没有修建防御工事,秦军突入的时候,大部分楚军都还在睡梦中。 守门屯长的几声呼喊,也只是唤醒了个别浅睡眠的楚兵而已。 “放火!不可恋战!” 骑兵的作用是快速机动,蒙恬生怕这些骑士杀得兴起,耽搁了最重要的战略目标。 中国的骑兵战术,在项羽手里,才算真正开始散发光芒。巨鹿之战,项羽创造性的利用骑兵突击,一举冲垮了秦军的阵式。 哪怕养马起家的秦人,对骑兵的运用,仍然十分原始。擅长骑战的人才,并不容易培养,有时候,确实需要一定的天分。 想来想去,蒙恬还是决定亲自指挥这次突袭,等李必、骆甲真正领会了骑战之术的时候,再放手让他们施为。 驱逐,制造恐慌,放火,营造大军来袭的印象。 百万大军,一旦陷入混乱,也能被少部分军队击败。苻坚的大军,与其说败给了敌人,还不如说败给了自己。 楚军营地陷入了混乱,对很多人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大肆杀戮一番。因为慌乱的楚军,很多人手里,连兵器都来不及懈怠。 但蒙恬却没有理会,只是尽可能驱逐他们,不让他们聚在一起,形成军阵。 胡阳城里,秦军的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等楚军反应过来,光是人海,便能淹没他们。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斩首 楚军的骚乱,景隗很快感受到了。 外面火光熊熊,照亮了半个天空。士兵们奔走呼号的惊慌叫声,刺破了凌晨的寂静。 “怎么回事?” 景隗一把推开怀里的小娘子,忙不迭的爬出了大帐。他还以为,楚军会不会是炸营了? 当他爬出大帐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炸营,分明是秦人来偷营了。领兵这么多年,景隗从来没有应对夜战的经历,楚军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这个时候,正需要主帅指挥若定,可景隗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章邯夜袭的时候,连项梁这样的将领也着了道,别说只有中人之姿的景隗了。 “快走!” 半晌,秦军骑兵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清晰,直往中军大帐而来,景隗心里的防线立即崩溃。 见主帅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景隗的亲兵,连忙簇拥着他向后撤离。军帐里的美人、鼓乐,再也顾不得了。 楚国的贵族风气浓厚,将领领兵出征,玩乐的器物样样不缺。楚人不以为怪,反而视为贵族风流。 “别让楚军主将跑了!” 远远的,蒙恬眼尖,注意到了景隗帅帐的动静,顿时呼喊起来。 “活捉楚军主将!” ······ 秦军一齐呼喊,声震云天,气势如虹,景隗听到之后,跑得更快了。 “蛮强,你率领一部人马,前去追杀景隗!”锐士营擅长暗杀,蒙恬交代道:“我只要首级,举在长戟上,让敌人都能够看到!” 楚军士兵,见到景隗的首级之后,最后的一丝士气也会消散于无形。这场偷袭,才会取得最圆满的胜利。 “诺!”蛮强领命而去,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骆甲,赶紧放火,斩下楚军的帅旗!” 古代打仗,中军帅帐,属于重中之重。中军帅旗的倒下,对士兵的影响无以复加。当士兵们正在战斗的时候,中军大旗一倒,就知道主帅失陷了。 主帅所在的位置,也是金鼓所在,主帅阵亡,意味着再也没有命令传来。指挥系统一乱,以古代的战场通信水平,军队就没有了大脑,再怎么善战,也会成为泥足巨人。 “将军,看我的!” 骆甲显得很兴奋,这场偷袭,打得实在太过爽利,仅仅不到四千骑兵,便打败了数万楚国大军。虽然没有办法详细统计首级,但这种畅快淋漓的胜利,却让人分外满足。 “咔——” 长剑呼啸而去,嵌在硬木制成的旗杆里,震得骆甲的手臂有些发麻。他脸色憋得通红,显得十分尴尬。骑在马上,力道比不得在地上的时候。 战国七雄,为了保证帅旗不倒,旗杆的材料,都会选择已知的最强硬木。 古人信奉鬼神,旗杆因为材质的原因,而突然折断,士兵们会觉得出师不祥,未免影响士气。将军们为了避免这种局面,肯定不会在帅旗的旗杆上偷工减料。 骆甲手里的长剑,属于秦军的制式长剑,以铜为原料,秦国已实现了初步的流水化生产。秦人的青铜工艺炉火纯青,但军中的制式青铜剑,锋利程度比不得蒙恬特制的寒泉剑。 这个时候,骑兵没有马镫,马背上没有完全的着力点。结果,骆甲愣是劈了两次,才斩断了楚军的帅旗。 这样看来,还是得尽早发展优质的铁制兵器才行。蒙恬见到骆甲的窘态,想的是骑兵的破甲能力不足,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骑兵的战力。 如果对面的不是旗杆,而是身披铠甲的武士,一击不能毙敌,死伤的可就是骆甲了。好在楚军的防护简单,大部分士兵,身无片甲,又遭到偷袭,倒是让秦军扩大了战果。 “将军,景隗首级在此!” 秦军四处放火后,见火势越来越大,而城中也有熊熊火光传来,想来李必已经得手了。 不可久留胡阳城中! 蒙恬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之间蛮强举着一杆楚制长戟,上面插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不是景隗,又是谁? “这景隗的短兵,真是些孬种,见逃脱不得,竟然各自逃命去了!” 蛮强得意的笑着,黑漆漆的脸皮,一动一动,形如恶煞。 秦国军法森严,主将战死,短兵自顾自逃离,不拼命死战并抢回主将尸体,回国之后,只怕会落得个尽皆斩首的下场。如果害怕惩罚,当了逃兵,则会罪及家属,家里人也会深以为耻。 秦军士兵,一旦被选为了主将的短兵,能够沾及主将的荣耀,但也要承担死战护主的责任。 楚国则不一样,东迁之后,许多法度典籍缺失,法制不完善,执法不严格,没有秦法那样的威慑性。楚地紧挨着百越,丛林纵横,许多犯罪的楚人,逃亡之后,楚国官府根本无法有效抓捕。 北走胡,南走越。北边的燕国,南边的楚国,最是难治。 “骆甲,你带人举着景隗的首级,让士兵们高喊景隗已死!” “诺!” 骆甲很快忘记了没有一剑斩断帅旗的尴尬,带着一队人马巡行去了。 “景隗已死!” “景隗已死!” ······ 挑着景隗的首级,骆甲的人马,一路开道,开始撤离胡阳城。 远远的,楚军见到景隗的死容之后,更加没有了丝毫战意,争先恐后的逃窜。 恐慌具有传染性,很快蔓延了整个楚军。偶有那么几个勇敢的军吏,想要整顿人马,却被蜂拥退却的溃兵淹没,再也无力回天。 “胡阳城,怕是毁了!” 出了胡阳城,与李必的轻骑汇合,回望着胡阳城里的冲天大火,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楚军占领了胡阳,但还有部分平民留在了胡阳城中,结果遭了无妄的兵灾。 若论战场的惨烈,莫过于火攻。后世,美军使用凝固汽油弹的时候,整整一个城池都可以烧得灰飞烟灭。 儒家道家的人总说,杀俘不祥,水火歹毒,用之不祥。蒙恬可没有这样的思想,秦人也没有这样的思想。 领兵的人,应该在乎自己手下士兵的性命,为了所谓的不祥,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蒙恬才觉得这是国家的不祥。 慈不掌兵。 领兵之人,对自己人要心狠,做到军律面前铁面无情,必要的时候,为了胜利,对敌人则要更狠一些。 “撤吧!” 统一的路途,不可能像齐鲁人士说得那么光鲜,仅仅凭着所谓仁义,就能实现天下归一的梦想。 每个国家真正的统一,无不伴随着铁和血! 回军的时候,蒙恬感觉得到,自己真正成为了一个秦人,融入这个混乱即将结束的时代了。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技术与战术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优势显而易见。 战胜则容易扩大战果,战败也易于撤离战场。 步兵遇上骑兵,一旦战败,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而战胜了,却无法追击逃敌。 胡阳城外,天色已经放亮,和煦的朝阳,从东方升起,照亮了天空,露出一片霞红。 朝日如此美丽。 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楚军,一点也没有欣赏美丽朝阳的心思。霞红的天空,让他们想到了飞溅的鲜血,身后不时飞来的箭矢,如鞭子一样,不断的驱打着楚军的逃窜队伍。 楚军四散之后,蒙恬派出李必的轻骑,吊在楚军后面,当楚军有结成阵势的迹象时,便冲上去驱赶。 主帅景隗虽然身死,但溃散的楚军聚合起来,难免没有几个有见识的将领,会重新凝聚楚军的力量。这个时代的战争,技巧并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的勇力,懂得打猎的技巧,差不多就能率领一支部队打仗了。 李必的骑兵,缀在楚军后面,像追赶群羊一样,一直将楚军的溃兵赶回了楚国的成阳,方才遵命而回。 凭南阳的秦军,还不足以和楚国发生大战。 “骆甲,我军的损失如何?” 回到位于穰县的军营之后,蒙恬立即让骆甲清点损失。 “将军,我军损失了三百名骑士!”骆甲很快得知了战损,毕竟,南阳的骑兵数量有限,清点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其中,有五十名骑士,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 没有马镫这样的划时代利器,骑士在马上没有很好的着力点,如果骑术不过关,甚至骑术精湛的骑士,在激烈的战场上,策马奔腾时候,很有可能从马上摔下来。 结果嘛,想也能想得到。 “马匹的损失如何?”偷袭胡阳,取得重大战果,可一战损失了三百名骑士,蒙恬心里也很肉疼。这个时代,骑兵的培养可是相当不易。 “有七百匹马不能作为战马使用了,厩苑啬夫报告说,这些马的马蹄开裂了,以后只能当驽马使用。” 看来,骑兵还真是一个奢侈的兵种啊! 得知战后的损失,蒙恬立时明白了,为何秦汉之际,骑兵的耗费为何如此巨大。 光是战马的损耗,便是一笔天文开支。 没有马蹄铁的保护,战马的损耗特别快。中原之地,不比塞外草原,战马在中原战场之上,马蹄更容易磨损。 蒙恬率领骑兵,偷袭胡阳,杀入城池作战的时候,战马激烈奔跑。战场之上,地上难免磕磕碰碰,一战下来,马匹的损耗,远远的超过了蒙恬的逾期。 后世阅读汉代战史的时候,不容易理解,为何征伐匈奴会导致汉军后期马匹供应不上。 原来,出征的战马,回国之后,很多成了马蹄开裂的废马。虽然没有死在战场上,但却不能再度驰骋沙场。 秦国的上郡、陇西,建有不少马场,还撑得起南阳这边的消耗。等中原的战事结束,与匈奴开战的时候,像这样的骑战,拼起消耗来,秦国也吃不消。 等这一战结束,得把马蹄铁制造出来! 韩国拥有这个时代产量最高的铁矿,制铁业领先于各国。蒙恬手里不缺原料,马蹄铁的技术含量也不高,只是需要一个想法而已。 但这个想法,却远远的超越了这个时代。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想法,就可以改变历史。 本来,蒙恬没有想过乱开科技树的,但战争的损耗,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任何时代,决定战略战术的,不是天才的领兵将领,而是军事技术的发展。 新的武器出现,变革了战术,更变革了战争的组织和人类的军事制度。 秦国的制弩技术先进,秦军的战术,很大程度上是围绕着弩器运转的。将这一战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远的有白起,近的有王翦。 秦军编制下,骑兵的地位,仅仅是步兵的辅助而已,更别说,秦军此时还保留着不少的轻车。 骑兵的突击作用,项羽曾敏锐的发现过,并运用过。当坦克出现的时候,英国法国将坦克作为步兵坦克使用,而德国的古德里安却推动建立了装甲军。 新的技术,新的兵种,往往会打出骄人的战绩。 只不过,现在很可能项羽还没有出生呢,骑兵的历史地位,则由蒙恬来发扬了。 小小的马蹄铁,可以极大的减少战马的消耗,等配上合适的马鞍,或许,骑兵的时代,便能提前到来。 秦国国力强大,马匹的数量庞大,蒙恬不担心自己用了,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何况,现在秦国的战略,以统一六国为主,新锐的骑兵,用在中原战场,既能减少中原统一战争的损失,也不担心技术外泄。 在通讯基本靠吼,远行基本靠走的时代,新技术的运用传播,往往会经历好几百年。 中国人发明铁器已经过去五百多年了,可现在的华夏大地,铁器的普及率,比人们的识字率,高不了多少。 “荆苏,武关的消息如何?” 胡阳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骑兵的损耗超出了蒙恬的预料,但取得的战果同样巨大。 侵入南阳的楚军,几乎全军溃散,狼狈逃回楚国,勇猛直前的蒲烨军,最后就成为了一支孤军。 “峣关守将屠雎成功挡住了叩关的楚军,武关方向的楚军,已经不足为虑。” 蒙恬顺利回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主将亲自率领骑兵偷袭胡阳,在秦军将领看来,颇为冒险。当年,长平之战的时候,白起派出一支奇兵,切断赵军粮道的时候,也不过是派了一员裨将军而已。 “屠雎?“ 蒙恬突然想起来,这个屠雎,不就是后来率军攻打百越的秦将,这个时候却是峣关守将。 屠雎攻打百越的时候,损兵折将,最后还丢了卿卿性命,但不代表屠雎没有才能。始皇时代,能得到嬴政重用的,哪一个没有过人的才华。 就算赵高那厮,不光孔武有力,书法文章一流,而且还精通秦律。 只不过赵高现在还在哪个角落,蒙恬尚不知晓,不过咸阳宫里还没有这号人物。 有屠雎镇守峣关,蒲烨再怎么勇猛,也打不到关中去。 秦末乱世的时候,峣关守将要是稍微有些能力,哪能让刘邦轻易得了咸阳。 只能说,那个时候,人心不在。秦二世把人心搞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关中的战事如何?” 庞煖组织的合纵,楚军只是佯攻,庞煖亲自率领的联军,才是合纵的主力。 “赵国的庞煖率军偷渡蒲坂,打到了临晋,与王翦将军正在相持中。” 甘罗指着地图上的临晋之地,会心一笑。 蒙恬曾在王翦帐下效力,讹诈韩国的时候,甘罗与王翦接触过。两人曾研究过王翦的用兵方略,知道当与王翦开始相持的时候,敌人多半就要落败了。 稳打稳扎拼消耗,王翦说自己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蒙恬的脑海里有无数的战例,但与王翦在冷兵器时代对决,如果不作弊的话,蒙恬也要甘拜下风。 “王翦将军传来军令,命令南阳驻军,全力拖住北上的楚军,不计一切代价!” 这个时候,卜兴递来了王翦的军令。蒙恬不在军营,由卜兴操持军务,短短几天下来,卜兴感觉消瘦了不少。 统帅一支大军,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儒家的人,自视甚高,看不起其他学派,尤其看不起兵家之人,认为武将不过是一群武夫而已。但自从到军中历练之后,卜兴每读《吴子》的时候,喟然长叹。 如果仅仅局限于一家之言,那还真如蒙恬说的,就像井底青蛙看天一样,永远只有那么一方天而已。 “那么,就让我军全力歼灭攻下武关的那支楚军吧!” 正文 第七十章 蒲将军 接过王翦的军令,蒙恬明显看出了王翦用兵的谨慎。大概是想到蒙恬的年轻,王翦的语气并不重。 对于军人而言,年轻则意味着经验不足。尽管蒙恬曾经战胜过李园率领的楚军,但李园靠的是妹子上位,根本不知兵事,战胜这样的敌人,王翦并不觉得蒙恬有多么的天才。 不过在古代战场,信息的传递不可避免的滞后,王翦还不知道,侵入南阳的楚军,再一次狼狈逃回了楚国。 按照王翦的军令,蒙恬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只需要等着蒲烨的楚军撤出南阳就可以了。 峣关久攻不下,景隗的大军溃散,没有增援,楚军自然会知难而退。 可这个时候,蒙恬没有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的想法,而是指挥南阳驻军守在了楚军退却的必经之路上。 楚军溃散的消息,尚需要经过一些时日,才能传到蒲烨的耳中。 武关处在狭窄的并水河谷之地,当楚军攻入武关,继续向关中挺进的时候,如果不能快速攻破商县、峣关之地,时日已久,战场的态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峣关还是攻不下吗?” 楚军的前军勇将蒲烨,心里泛起了一丝急躁。武关守将平庸,楚军偷袭成功,可没有想到,峣关的守将,位于大后方,戒备却是更加森严,没有丝毫松懈。 部队的指挥官,对于军队性格的塑造,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楚军的前锋,有蒲烨这样的猛将,才敢打敢拼,具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峣关的守将,想来治军极严,不然也不会迅速的反应过来,打退楚军的攻城。 整整三天,峣关之下,楚军扔下了三千具尸体,仍然没有撼动屹立着的峣关。 “将军,我军没有充足的攻城器械,加上秦军兵力充足······”一个校尉观察着蒲烨的脸色,犹豫着说:“峣关,只怕我军打不下了。” 峣关的守军撑住楚军的一鼓作气后,很快得到了附近霸水郡兵的支援。 蒲烨心里清楚,楚军已经失去了攻破峣关最好的时机,只是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楚国不会无缘无故的攻打秦国,没有参加合纵联军的话,打死蒲烨,他也不会相信,楚王会同意与秦人为敌。现在的楚国,早已不是当年纵横五千里,可以发兵打进关中,威胁咸阳的楚国了。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楚国参加了合纵。 这个时候,以赵国为主力的合纵联军,应该正与秦人激战。 楚军在南边打得越好,给秦人的压力越大,才能给北边的合纵联军以有力的支援。 早年,蒲烨刚刚参军的时候,楚人北上参与合纵,但各国勾心斗角,逡巡不前,一心想让盟友流血,导致被秦人各个击破,甚至秦人还没有来攻,便自己闹得散伙了。 楚国分封制盛行,各个氏族的领地上,横行着数目不少的私兵,但临到为楚王发兵的时候,却一个个叫苦不迭,哭穷不已。 蒲烨来自小氏族,深知内部互相拆台的危险,哪怕景隗没有死战的意思,他仍然奋勇向前。 “暮食过后,趁天黑,再度攻城!” 慈不掌兵,伤亡的楚军,在蒲烨眼里,不过是数字罢了。只是,蒲烨也没有了打下峣关的信心,如果再度攻城不下,他也只能下令撤退。 峣关的守将软硬不吃,死守不出,蒲烨也没有什么办法。 蒲烨的命令下达之后,不少楚军内心哀叹不已。遇到一个玩命打仗的将军,也不一定是什么福气。 耗在峣关城下,楚军的士气再没有了攻入武关的锐气。 夕阳西下,暮色将近。 楚军大营,袅袅炊烟升起。 蒲烨跪坐在大营里,一脸镇定,望着峣关城头,充满了期待。 他多么希望,峣关的守将,能在此时发动突袭。这个时候,楚军暮食,应当是守备最为松懈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蒲烨失望了 峣关城头,没有丝毫动静,秦军完全无视了楚军的破绽。 峣关的守将,难缠! 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攻城呢?这个时候,饶是敢打敢拼的蒲烨,心里也有了一丝犹豫。 楚军的作战意图,赵国使者交代得明明白白,尽力牵制楚军,为联军突入关中创造条件。 眼下,楚军都攻破了武关,应当完成了合纵的任务。何况,没有了来自景隗的增援,蒲烨终究感觉到了后劲不足。 “将军,不好了,景隗的大军,为秦军击破了!” 蒲烨尚在犹豫的时候,传来了令他大为吃惊的消息。 “景隗的大军,有六万人,怎么可能失败得这么快?”蒲烨根本不敢置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军驻屯在胡阳,结果秦军夜里偷入城内,四处放火,乱军之中,景隗身死。”前来报告军情的校尉继续说道:“大军无主,军心慌乱,士卒四散,大军就这样散了!” “真是太无能了!” 蒲烨不由得开口骂道,谁叫景隗行动缓慢,美其名曰,防备南阳的驻军,结果却是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南阳的秦军,蒲烨多少有些了解,根本没有多少人。秦人需要驻守宛城,防止韩人叛乱,前来迎战的,只怕不足两万人。楚军身处胡阳城内,数倍于敌,仍然战败,除了主将无能,貌似再没有其他说法。 再说,南阳秦军的领兵将领,还是靠着和小秦王的关系,才成为了郡尉,蒲烨根本不相信,景隗连这么年轻的新手将军都对付不了。 说真的,蒲烨倒是冤枉景隗了。 景隗入睡之前,得到的情报是,秦军尚在棘阳,哪里会想到,当他惊醒的时候,秦军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 谁能想到,秦军主将,仅仅率领着四千骑兵,就敢向楚军发动大举进攻呢! “我军败退的消息传开了吗?”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蒲烨很快调整了心态。 所谓名将,当时时刻刻得准备好面临最不利的境地。 “那个从胡阳方向逃过来的士兵,我已经控制起来了。”校尉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杀了他,准备撤退!”蒲烨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诺!” 古往今来,为了避免失利的消息影响士气,领兵将领往往杀死带来坏消息的人。 这些恪尽职守的士兵,念念不忘将消息带给自己的同胞,结果身死之后,却连名姓都没能留下。 “蒙恬,蒙氏一族的子孙,就让我蒲烨来会会你吧!”借着夜色,楚军悄悄的撤退,但蒲烨的内心,却再度心潮涌动:“如果能击杀蒙家的将领,没能打下武关,也算不得什么······”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哀兵 蒲烨在打着蒙恬的主意,殊不知,蒙恬的目光,也落在了蒲烨的楚军身上。 战国七雄之中,仍然有实力掀翻秦国霸权的,惟有南方的楚国。 楚国地方广大,资源充足,长期生活在南方,离心力极强。早在周王室实力仍然强大的时候,楚国就敢于称王。 学习中原文化,但又担心被中原同化,在中原人看来,楚人的作态,倒有些忸忸怩怩。他们自称祖先来自中原,帝高阳氏之苗裔,但却很刻意的显示与中原的区别。 楚国的官职,中原有的,他们就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同的名称。中原各国的相,在楚国,则改成了令尹。 中原各国的文字,大体由周代的文字演化而来,楚国的文字,完全与中原各国不同,学习不易。 孟子曾说,南方人说的是鸟语,写得是蝌蚪文。文化差异太大,中原人往往不愿意到楚国求官,即使流亡过去,也是水土不服。 廉颇逃到楚国后,根本无法指挥楚国的军队,私家领主的军队,可不会因为廉颇的威名就信服他。 战国时代开启后,中原各国普遍变法,卓有成效的便是韩赵魏和西边的秦国,老牌的燕、齐、楚,反而落后。楚国国内,层层封建,楚王费了大量精力削藩,没有起什么作用。 楚国的朝堂,充斥着景、昭、屈、熊四大家族的人,他们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利益。楚国历史上经常发生弑君的往事,王座上的楚王,往往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施为。 好在底蕴深厚,楚人性子散漫,骨子里却很坚韧,不管面临多大的失败,他们都能过活下去。 数次败在秦国手里,国都陷落,祖庙被毁,囿于楚国的国家体制,楚国无法积聚国家力量,但普普通通的楚人,内心深处,却是十分的痛恨秦国。 惟楚有才,晋实用之。 《左传》里的这句话,暗讽楚国留不住人才,但真正离弃楚国的人才,相对于楚人而言,只是极少数罢了。当今秦国朝堂,从楚地投奔过去的,也只有李斯稍微有才罢了。 蒙恬得到消息,嬴政身边,新添了丞相府的一位舍人,想来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李斯了。 除了出走的人才,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楚国人才,很可能埋没在了楚地各个领主的府里,或是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秦末六国叛乱复国的时候,光是小小的沛县,便提供了刘季的大半班底。 “楚国,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秦国灭亡楚国,无意中却是清除了楚国身上的毒瘤!” 研究着地图,蒙恬深深的感叹。失去了汉水流域的故土,楚国的领土,仍然十分广大。这个时代的人,尚不清楚中国的全貌,蒙恬心里却是很清楚。 南方的吴越之国,早已并入了楚国。春秋时期,吴国、越国都是能参与争霸的国家。得到了吴越的土地、人口,楚国的实力,如果能得到整合,可以说不下于秦国。 秦国攻灭楚国,取消了楚国的封建制,等楚地叛乱的时候,楚人才能借用秦国的体制,充分的动员楚地的人力物力。 正因为清楚这样的历史,内心深处,蒙恬并不主张快速灭楚,而是更倾向于统一北方,整合北方后,再慢慢花时间蚕食楚国。 等秦国消化了北方,南方的楚国,自然挡不住秦国的大军。中国的历史上,统一战争,往往是从北向南、从西向东。蒙恬不认为南方的楚国,有统一全国的机会。 南方的楚人,也没有统一的意识。他们的脑海里,只有封建的思想。要不然,项羽攻克咸阳后,也不会大封天下诸侯。 可蒙恬心里清楚,他的想法不大现实。嬴政可没有耐心,一点一点去蚕食楚国,经历过邯郸之战的惨烈,嬴政想要的是尽快统一全国,结束战乱。 激进的嬴政,刚好遇到了激进的李斯,中国的统一大战,想不加快都不行。 既然无法改变秦国的统一战争,就只能想方设法,争取最有利的结果。 蒙恬没有怨天尤人,军人嘛,想着怎么抱怨上级,还不如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呢! “楚国的这支前锋部队,战力精锐,以孤军之势,竟然能打下武关!”秦军南阳驻军大帐里,蒙恬侃侃而谈:“敌人打得越好,就越是我们的祸患,所以,不能让这支楚军撤回楚国,而是要吃了它!” 早在秦穆公的时候,秦人就明白,他国有贤良,便是本国的祸患,为此招揽了由余。秦国的未来,注定和楚国有一场大战,不趁着这个机会,尽可能的消灭楚国的精锐部队,怎么能够对得起自己。 “哀兵必胜,这支楚军失去了增援,已成哀兵之势,只怕会不好打。”卜兴读过兵法,兵书上说,准备回国的军队,就不要去攻打。 “哀兵必胜,也是有条件的!”甘罗年轻,锐气正盛,极力支持蒙恬的决定。打蛇不死随棍上,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楚军攻打峣关不克,定然损失不少,得知大军溃败,军心士气不足,只要我军的应对没有问题,出兵必败!” 哀兵必胜的说法,或许可以激励人心,但遇到优势的对手,又有多少军队能靠精神取得胜利呢! “楚军现在到了哪里?”蒙恬决心已定,转过头,看向了荆苏。 军帐里的人,也看向了荆苏。相处久了,大家也就知道,荆苏管理着大军的侦查部队。 “楚军现在已过了丹水,出了秦岭。”荆苏指着地图说道。 秦岭山脉,构成了秦国南方的天然防线。出了秦岭,地势变缓,适合大规模用兵。 这就是秦国的地缘优势了。 山东六国,攻打秦国,需要面对险峻的地形,而秦军东出,攻打六国,却不用担心大本营的安全。只需要少数兵力驻守,可以全力对外。 “继续侦查,不可失了楚军的动向!”蒙恬点了点头,楚军的主将,并不庸才,他不打算与楚军对拼。“李必,你率领你部骑兵,分为三部,轮流骚扰,我要楚军,时时刻刻不得片刻休息!” “诺!” 骑兵游击战术,单纯的步兵,面对这样的战术,注定没有什么办法。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无奈 “这些该死的秦人,怎么像小贼一样,只知道偷袭,无耻!可恶!······” 楚军士兵望着扬尘而去的秦军骑兵,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自兵不厌诈的思想传开后,战国时代的将军,为了胜利,暗中偷袭敌人的将军不少,可像这样无赖的,楚军还是头一回。 楚军以步兵为主,秦军骑兵发现他们,仅仅不到一百人的骑兵,就敢冲上来挑衅。 弩骑兵,在秦军之中可谓历史悠久,蒙恬的战术,他们执行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秦弩力道大,射程远,秦骑兵的射术精湛,一番射击之后,楚军就倒下了几十人。 楚人自然不甘心,派出一队士伍前去驱逐,结果逃回来的没几个。 无奈之下,楚军只得尽力防守,可行兵的速度,却是大大的慢了下来。扎营的时候,半夜里,秦军突施冷箭,闹得气势汹汹,楚人睡不安稳。 白天行军的时候,秦骑兵像苍蝇一样,死死的黏着楚军,轮番骚扰,根本不和楚军接战。 有力无处使,一拳打在棉花上,楚军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记得仔细观察,楚人的军官,发型、穿着、武器都不一样,我们只要击杀军官和弓手,其他的人,不用理睬。” 蛮强骑在马上,正交代着他手下的锐士营。训练锐士营的时候,蒙恬就说得明白,锐士营的士兵,需要击杀的是敌军的重要人物,而不是普通士兵。 冷兵器时代,维持军队的基层,却是军队的基层军官。怎么辨别军队的军官,在这个时代,很简单,看发型就知道了。 秦国施行军功爵制度,不同爵位的人,留着不同的发型。楚国多少借鉴了秦国的军功制度,虽然执行起来差强人意,但军官与普通士兵,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骑兵骚扰战术,打起来十分惬意,既能获得战功,又没有什么伤亡。 秦军的骑兵,感觉像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 “将军,秦人这是要拖死我们啊!”楚军营地,蒲烨手下的校尉,一个个愁眉苦脸。 回军的时候,他们抢夺了一些粮草,原以为可以支撑他们回到楚国,但现在楚军的行军速度,跟蜗牛爬没有什么区别。 秦军不断骚扰,很多楚军一听行军,就大为恐怖。虽然呆在营地里,也会遭到秦军偷袭,可怎么也比在野外安全些吧! “这蒙氏一族,祖上来自齐鲁之地,我听说蒙骜打仗,也是堂堂正正,可怎么这个蒙恬,却是大大的狡猾!”蒲烨一拳砸在桌面上,气愤不已。 这个勇敢的楚国将军,不惧战场厮杀,可面对秦军的骚扰,他却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谁叫楚军的骑兵少,素质也比不过秦人的骑兵呢! 战国七雄,只有赵国的骑兵,素质优于秦人,可赵国人,远水解决不了近渴。 “要是景隗的大军没有溃散,前来接应的话,我也不会这么被动。”这个时候,蒲烨的心里,更加痛恨景隗。没有了大军的牵制,秦军才敢肆无忌惮的戏弄楚军。 对,在蒲烨看来,秦人就是在戏弄他。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蒲烨冷静下来,分析道:“我军粮草不足,秦军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采用这样的拖延战术。我军转而向南行军,沿汉水南下,我就不信,秦人还能河流与丛林中,胜过楚人!” 楚人从小与河流打交道,几乎个个都会水性,往南行军,虽然路途会远一些,但借助复杂的河网,就可以摆脱恼人的秦人骑兵。 “命令全军做好准备,留下一千人守营,其他人,今晚悄悄向南!” 蒲烨的话说完,军帐里的众人都低下了头,他们心里明白,留下的这一千人,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壁虎断尾,很多领兵将领,都明白这个道理。大军需要撤退的时候,留下断后的队伍,很多时候都会伤亡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夜色悄悄。 秦军骑兵再度骚扰的时候,楚军反应很激烈,再一次攻出大营。猝不及防之下,秦军也伤亡不少。似乎,整个楚军的精锐箭手,都集中起来应对他们这一晚的骚扰了。 趁着喧嚣之下,蒲烨率领着楚军大部队,悄悄的出了大营,向南而去。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们没有带多少辎重。 为了避免动静过大,车马也遗弃了。夜晚行军,车马实在是行动不便。 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秦军终于发现了楚军的异样。 等秦军攻入楚军大营的时候,哪里还有楚军大部队的身影。 “哎,可恶!”李必满心恼怒,一剑砍倒了一名楚军俘虏,这些人拼死阻挡,他竟然没有发现楚军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就是李必年轻没有经验了。 军人,还是得在战争中成长。 “楚军往汉水去了?!” 接到李必传来的消息,蒙恬不由得十分佩服楚军将领的果敢。 要知道,楚国失去汉水流域后,秦国设置了南郡。蒲烨选择的行军路线,刚好处在秦国境内。孤军流窜在秦境,没有补给,楚军行军的难度,可想而知。 “立即派人去知会南郡太守,让他做好防备!” 这个时代,南方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汉水流域,河流繁多,森林密茂,一旦楚军进入汉水河谷之地,蒙恬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可不会贸然让秦军进入丛林,杜聿明进入野人山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将军,楚军夜里偷偷离去,必然匆忙,只要我军追上去,定然能消灭这支楚军!” 见蒙恬皱眉不语,南阳营的小窑突然开口说道。 小窑的南阳营,以南阳人为主,秦军颇为不屑,但对于这支“伪军”,蒙恬可是报了很大的期望,故军帐之中,留了小窑的一个位置。 这次出兵,为了防止南阳营为人所诱,蒙恬带走了南阳营。楚军溃散之后,从武关撤退的这支楚军,就成了仅剩的军功。小窑一心想要立功,自然不希望楚军顺利逃走。 “追上去,说得这么容易?”骆甲有些看不起南阳兵,认为他们不比秦人善战。“靠近汉水之地,河流众多,骑兵根本无法发生作用!” 任何时代,兵种之争,无法禁绝。骆甲成了骑兵将领,跟随蒙恬打破景隗的楚军,内心希望骑兵能有更大的功劳。 “是啊!我军以关中人为主,不通水性,即使追上去,速度也比不得楚人!”苏角、涉间附和道。 面对河流,楚人可以游过去,但秦人就不行了。 骆甲、苏角、涉间对小窑不以为意,小窑嗫嚅着,显得有些窘迫。想要融入秦军,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军议嘛,就是要集思广益,畅所欲言!”看出小窑的窘迫,蒙恬挥手驱散了军帐里的火药味,鼓励道:“小窑,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的说出来吧!”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人皆有用 秦军将领对小窑不以为然,小窑并没有妄自菲薄。主将蒙恬对他一直很和气,从蒙恬的眼里,小窑也没有看出任何歧视。 在大户人家呆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小窑自信自己不会看错。 军中呆久了,小窑也就知道,军队里的地位,最终还是要看战功。南阳营新组建,寸功为立,又是来自占领区,为人所看清,也就不奇怪。 小窑一直渴望着立功,当得知楚军往南逃窜后,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楚军向南撤退,必然会经过阴之地,沿汉江前往筑阳。”得了蒙恬的鼓励,小窑走上前,指着地图开口说道:“不过,从穰县到阴之地,并非只有一条路,而我就知道一条最近的小路!” “哦,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大父是一名药农,小时候,我跟着他走过这条路。” 小窑的父亲,死在与赵国的战争中,从小跟着大父,相依为命。大父死后,为了生存,进了韩府为隶臣。 战国七雄,各国之间,时常发生战争。韩赵魏三国,并没有停止相互攻伐。 韩国与秦国走得近了,赵国就来敲打一下。与赵国走得近了,秦人就来表示不满。 夹在强国之中,韩国两头受气,苟延残喘。韩国人的血,秦人、赵人都有份。 小窑的心里,更痛恨赵国人,才选择了加入秦军。 “按你说的路,我军赶到阴之地,需要多久?” 蒙恬一会儿打量着地图,一会儿打量着小窑。这个时代的地图,即使秦人的地图绘制水平再高,也只是个大概。南阳之地,秦军占领并没有多久,对于南阳的地理,并没有本地人熟悉。 “急行军的话,只需要三个时辰!”小窑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将军,这可不可靠啊?”见蒙恬颇为意动,骆甲不由得出声提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蒙恬敲着桌子,迅速的开始部署:“李必,你率领你部轻骑,沿楚军撤退的方向,继续骚扰,不可贸然与之接战!” “骆甲,你随先生、任固,负责守护大营!” “荆苏,你立即派人,前往侦查小窑所说的小路!” “苏角、涉间,立即整顿人马,准备出发!” “诺!” 命令下达后,即使心有疑惑,也要执行到底。 小窑所说的小路,不适合骆甲的骑兵穿行,这一战的主力,只能是作为主力的材官。 “将军,这小窑可不可靠?” 众人离去后,甘罗开口问道。任用降人,秦军少有这样的惯例。天下人还没有统一国家的意识,不像后世,投降后,为新主子效命,已经见怪不怪了。 “法家有云,要让效命之人处于不能背叛的境地。这小窑,荆苏派人调查过他的底细,南阳营也有我军的人,他无法背叛我军。” 夺了甘罗十二岁拜上卿的机遇,甘罗一直跟在蒙恬身边,担当幕僚的角色。像这样稳步成长,尽管不能快速的展现名声,但好歹不会木秀于林。 不少父母,都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少年天才,人生得意。可见得事情多了,蒙恬却晓得,如果没有好的庇护,越是天才,越只会被人捧杀罢了。 没有蒙家这颗大树,没有父亲蒙武在背后挡着,小小年纪的蒙恬,领着郡尉之职,不知会引来多少嫉恨。 老将王翦对蒙恬颇为照顾,未尝没有蒙恬身上家世光环的原因。 “甘罗,以后大军的后勤管理,你也多学学,等以后成为一郡之守,不懂行政可不行啊!”打消了甘罗的疑虑,蒙恬对甘罗做了新的安排。快十七岁了,得让甘罗开始认真管事了。 “诺!” 甘罗心里顿时踏实多了。进入蒙府后,他一直在努力学习,以他的聪明,自然进展很快。只是他没有打算终身从事法律,从学室出来后,便跟随在蒙恬身边,成为了军中的一名舍人。 见甘罗跃跃欲试的神情,蒙恬不由得真心感叹,人的精力有限,管理的精髓,真的是要善于培养人、重用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梓材有大用,栎木还可以生火呢! 小窑的一番进言,蒙恬颇为意外。 内心深处,蒙恬打算让南阳营成为秦军手里的刀子,处理不得人心的脏活累活,但没想到,却给了蒙恬一个惊喜。 六国之人,并不是人人都仇恨秦国,作为本地人,他们对当地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更为熟悉,有了这些人的帮助,秦军的征伐才会更为顺利。 征服一国,最终应当追求政治上的成功,而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压服。 “既懂得政治,又懂得军事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国之良将啊!” 如何使用伪军,如何调和与当地的关系,在蒙恬看来,已经涉及到政治的范畴了。后世的美国人,将领需要参加政治学的学习,随军安排治安官,确实有他的道理。 像小窑这样的人,哪怕不是秦人,但也有他的用处。 “先生,穰县大营,就交给你了!”临行前,蒙恬郑重交代:“我军偷袭过楚军大营,即使现在楚军败了,也不能有所懈怠!” “甘罗,我也托付给先生了!” ****** 野草漫漫,树木繁多。 路就隐藏在茂密的野草之下。 没有小窑的领路,秦军再怎么派人侦查,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小路。 “这就是所谓的秘道吧!” 蒙恬观察着周遭的地势,可谓是隐秘之极。在这样的地方行军,当真出其不意。 邓艾伐蜀的时候,也像这样,走小道,出其不意的出现在cd平原。楚军怎么也不会想到,秦军会抄近路,赶到他们前面。 武关、函谷关方向,会不会也会有这样的秘道呢? 蒙恬不由得想到了守卫关中的两道关口,据说刘季攻打武关的时候,正好找到了当地的一条小道,才顺利攻破了武关。函谷关方向,唐代黄巢造反的时候,也是绕过了潼关。 算了,那是以后的事了,至少嬴政还活着的时候,关中不会有什么变故,还是专心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楚殇 “为了大楚,弟兄们,冲过去!” 绝境之下,楚人血液里的悍勇之气,展现无疑。他们前赴后继,想着秦军军阵,发起了决死冲锋。 巨鹿之战的时候,楚军也是以同样的气势,震慑了秦军,震慑了诸侯。 “楚人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站在一处高高的小山坡上,蒙恬望着两君的激烈交战,面无表情,一脸沉静。 蒙虎、蒙豹见蒙恬镇静的样子,迅速平复了内心的波澜。楚军的垂死挣扎,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在,将为军中胆。将领显得惊慌,手足无措,士兵看在心里,就会影响他们对战争胜利的信心。将领不一定是心理学家,但却需要懂得应用心理学的某些道理。 “狭路相逢勇者胜!”蒙恬的语气铿锵有力,“前去告诉苏角、涉间,只要敢于拼命,这场胜利,一定会属于秦国!”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短兵交接,更需要无畏的勇气,不怕死、敢于牺牲的一方,往往更容易获得战争的胜利。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话,还是赵奢救援阏与的时候,对赵王说的。后人只从这句话里看到了勇气,却没有研究赵奢的谋略。 小窑指出的小路,秦军顺利通过后,赶到了楚军的前面,出其不意之下,其实秦军已经占得了先机。 前有蒙恬的大军,后有李必的轻骑,这支楚军,蒙恬打定主意要吃下了。 战争,靠得不仅仅是勇气,而是勇气、智慧和技术的结合。 “将军,要不要让南阳营上前?” 蒙恬的大旗屹立不动,秦军军阵挡住了楚军的三板斧。荆苏放下心来,想到除了蒙恬的亲兵,还有一支生力军。 “不急,等胜负明显之后,再让他们上前!”蒙恬摇了摇头,对于伪军的使用,颇有技巧,不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成为炮灰。 第一场仗,更要让他们体验到胜利的感觉。 有了这种胜利的感觉,以后调动他们,才会自觉自愿。 “将军,属下无能,没能冲破秦军的军阵!” 蒲烨面色凝重,没有指责复命的校尉。刚刚的战斗,他分外眼明,心里清楚,楚军已经尽力了。 楚军看似懒散,但若论拼命三郎的勇气,却不比秦军差多少。楚人信奉巫鬼,相信死后灵魂不灭,所以楚人不畏死。 历次战斗,当楚军拼命的时候,野战之中,还没有人等挡住楚军。 远远的瞧着对面的秦军将领,不到二十岁,十分年轻,指挥若定,没有丝毫慌乱。 “难道,秦国真的是天命所归吗?” 儒家的学说,在楚国颇为流行。天下归一的思想,楚人不重视,但并不代表楚人不知晓。 春秋战国,各家思想相互争鸣,相互借鉴。有人认为,战国七雄并存的局面终会结束,最后天命归于能够实现统一的国家。 这个时候,蒲烨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平原君、信陵君先后去世,春申君的年纪也大了,此次合纵的失败,更会打击六国攻秦的信心,只怕以后再没有合纵攻秦的机会。 楚国将才凋零,有才能的将领,没有好的出身,也得不到任用。反观秦国,优秀的将领如兰草,春风吹又生。 蒙氏一族,三代为将,而这蒙恬,不像是赵括,等成长起来,又是一名优秀的将领。 秦国自孝公以来,唯一能自给自足的人才,便是军事将领,而且,军功爵制之下,储备了不少的后备人才。 “袍泽们!蒲烨不隐瞒你们,我军危矣,怕是再也不能回到楚国了!”蒲烨想明白后,心意决绝,既然回不去了,那就战死疆场吧。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不免阵前亡。自从参军之日起,蒲烨便没有想过苟且偷生。 “我煌煌大楚,帝高阳之苗裔兮,祝融的后代,楚人的身体里,留着高贵的血液,不屈的血液!” 蒲烨拔出腰间的青铜剑,指着秦军军阵:“为了大楚,冲啊!” “为了大楚,冲啊!” 将领不惜命,楚人的血性彻底激发,恍若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战国时代的中国人,原来如此悍不畏死。 南方的楚国,这个时代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中国人。即使楚国学习了中原文化,内心深处,中原人仍然认为,楚人尚没有完全脱去蛮族的气息。 楚人不畏死,但秦人同样不惜命。 秦人自立国以来,几乎都在打仗,偌大的国土,硬生生的打出来的。 早先,与西边的胡人打。东迁后,与晋国打。秦人的血液里,同样流淌着征战的血液。 “弩箭,放!” 军阵后的弩兵,一排排安放箭矢,一排排预备,一排排释放。秦军的弩箭,连绵不绝,射向楚军的军阵。 三段击之术,早在战国时代,秦军便掌握了。 “让南阳营也加入战场!” 李必的骑兵赶到后,战争的胜负再也没有悬念。蒙恬挥挥手,早已按耐不住的小窑,率领着南阳营,狠狠地扑了上去。 大争之世里的六国人,战力虽然比不得秦军,但同样不可小觑。要不然,小小的韩国,也不能存活这么多年。 至少,宋代以前的中国人,骨子里,不缺武勇之气。大部分的贵族,追溯祖先的时候,几乎都来源于武士。 贵族源于武士,真不知道,后世的人们,为何那么歧视武人! 一个时辰后,战场完全平静了下来。 蒲烨很不甘心的倒了下去,他的最后一丝目光,望向了楚国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儿子,出征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开始学剑了······ 楚军没有投降的意思,战斗到底,给秦军造成了不少伤亡。秦人也没有收俘虏的意思,还有活着的,也被愤怒的秦军斩了首。 兵者,凶器也! 军队里的士兵,见过血腥之后,浑身带着一种暴戾的气息。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心理医生,只能让士兵们自己好好调节了。 秦军斩杀俘虏,蒙恬没有阻止,这本来就是秦军的一贯做法。 与后世不同,这时候,华夏大地从来没有实现过真正的统一,人们没有统一国家的认识。在秦人看来,除了秦国,其他的国家,都是敌国。 对敌人,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战国时代,跟近代的欧洲差不多,丹麦人可以加入普鲁士军队,法国人可以为俄国人效力,但普鲁士若是吞并丹麦,法国若是灭亡俄国,可没有人会认同这样的结果。 既然这一辈楚人不可能认同秦国,就尽力多清除一些荆棘吧! 蒙恬望着秦国的方向,心想,嬴政或许不清楚,他要统一六国,得到的可是六个火药桶呢······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国运 “司徒大人,楚军败了!” 楚国寿春,司徒李园的府里,静悄悄,弥漫着阴谋的气息。 “李羡,也就是说,春申君的私兵,回不来了?” 李园内心狂喜,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的就是春申君的私兵。现在可倒好,秦人为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景隗战死,楚军溃散,春申君着力培养的蒲烨,也被断了归路!” “善哉!真是天助我也!”李园一拍大腿,兴奋得连连转圈:“李羡,你让训练好的死士,做好准备,我要立即进宫!” 楚王宫戒备森严,外人不能随便出入。可李园作为当今太子的舅舅,经常出入宫廷,与守卫的郎官们,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李大人!” 守卫宫门的卫尉钱扈,满脸堆笑,连忙迎上来。说起来,这钱扈成为卫尉,还是李园的妹子,在楚王耳边吹了枕头风。 “春申君有没有派人进宫?”李园悄悄问道。 “大王这段日子,身体不适,春申君来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再进宫了。” “嗯,很好,本司徒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司徒大人!” 楚王身体不适,怕是没有多久了。早在年初的时候,楚王的身子就开始不行了,可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楚王还不咽气。 李园看着远方的夕阳,即将没入远方的山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你不愿掉下去,那就让我帮你一把!” “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嫣正从楚王宫里回来,就听宫女来报,李园到了。 李园没有说话,使了使眼色。 “你们都退下吧!” 李嫣意会,屏退了殿里的宫女。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楚军败了!” “可大王······” “大王患病在床,身边的还不是我们的人,实在不行,就······” 李园做了一个手势,李嫣自然明白李园的意思。 “让我想想······” 楚国王室,弑君的历史不少,可那是楚王父子兄弟们的事,李嫣本来是想着楚王自己咽气,可没有弑君的打算。 “妹妹,你还犹豫什么呢?”李园不由得有些焦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春申君缓过气来,即使芈悍等上王位,也不过是春申君的傀儡罢了!那时候,为了避免我等与他争权,他让你陪葬怎么办?” “陪葬?”李嫣悚然心惊。 战国时代,各国都在废止人殉,可并不彻底。私下里,不少贵族仍然在采用人殉。楚国历史上,楚王死后,妃子陪葬的,不在少数。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嫣心动了,反正对楚王,她也没什么感情。李嫣进宫的时候,楚王已是半老头子,插进去了,坚持不了几下就没了。连她假扮处女的事,楚王都没有发现,这样昏聩的大王,李嫣内心深处,颇为看不起。 再说,她和李园谋划的大事,一天没有结果,时时担惊受怕,是该让这样的日子结束了。 “我让人写了一封诏书,你盖上大王的印章······” 楚军兵败的事,很快传回了春申君的府邸。 “令尹!” “怎么啦?” 春申君正在享用楚地特有的燃鸟肉,眉头一皱。他品味美食的时候,最不喜别人打扰。燃鸟,生活在长江以南的丛林里,捕获不易,冷了就没有味道了。 “楚军败了······” 或许是感受到春申君的不快,传递消息的舍人有些局促,硬着头皮,还是道出了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败了吗?”春申君加了一口肉,放到嘴里,嚼了嚼。“损失了多少人?” 楚军兵败,春申君有心里准备,此次合纵,庞煖统领的赵军,才是攻秦的主力,楚军只是牵制秦军而已。春申君早已做好了出血的准备。 “这······”舍人额头冒出了汗,犹犹豫豫。 “损失了多少人?” 春申君感觉有些不对劲,停下了筷子。 “几乎全军覆没······” “什么?”春申君一下子站了起来,膝盖碰在桌子上,打翻了精贵的燃鸟肉。“景隗呢?他是怎么带兵的?” “景隗战死了······” “废物!白痴!枉我一番信任······” 饶是秉性很好的春申君,这时也不由得破口大骂。这次伐秦的主力,可是主要来自他的封地,这景隗与他交好,言谈之间,颇有将才,伐鲁的时候,势如破竹,可没想到,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战果。 舍人退在一旁,不敢说话。当初选将的时候,项燕请战,可春申君却以项燕尚年轻,坚持任命景隗为将。 “大王旨意到!” 春申君还在大骂的时候,宫里的宦官,传来了楚王的旨意。 “大王什么意思?” 楚王的诏书里,命令春申君立即进宫,莫非大王也得到了兵败的消息。 楚军攻秦,由春申君一力促成,楚王并没有参与合纵的想法。很可能这次进宫,会受到楚王的埋怨。 这么多年来,楚王有时候会表示不满,但丝毫没有影响春申君的权势地位。 春申君没有多想,坐上马车,就往宫里去了。 即使是猛虎,安逸的日子久了,反应也迟钝了。手握重权多年,楚王信任,春申君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在打他的主意。 “拜见令尹大人!” 卫尉钱扈见到春申君的马车,连忙派人打开宫门,让马车驶入宫里。这是春申君才能享有的特权。 只不过,望着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春申君,钱扈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嗯,不对!” 等宫门重新关上的时候,春申君突然警觉过来,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卫士,面孔也有些陌生。 “春申君意图谋反,诸君随我诛杀春申君!”李园率领死士围了上来,高喊道:“诛杀春申君者,赏钱百万!” 战国四公子之一,屹立楚国政坛二十年的春申君,就这样窝囊的死在了李园的手里。一个他认为胆小如鼠,不能成就大事的人。 “李羡,你率军前往黄歇的府里,给我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楚国政局的变乱,很快传到了蒙恬的耳里。荆苏派到楚地的暗子,送来了春申君身死族灭的消息。 “古代的权力斗争,还真是残酷!” 想到蒙氏一族失势的时候,也是身死族灭,蒙恬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个时代权力斗争的野蛮。 李园这样的人,跟赵高一样,祸乱起国家来,当真是一等一的人才。春申君一死,楚国重新崛起的势头,就这样给生生折断了。 春申君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好享受,好美色,但同样有治国的能力。没有了春申君,楚国也就失去了他最后的政治家,以后的楚国,再没有谁,有春申君这样的名望。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爵位 “庞煖偷渡蒲坂,但未能深入关中之地,关中秦军,在王翦率领下,大败赵军。现在,合纵联军,已经瓦解了······” 咸阳传来的消息,没有任何波澜。面见嬴政后,王翦的军事才华,终于为嬴政所发现。 王翦打仗,很少会有逆境之下的绝地反击,或者以少积多的精彩纷呈。朴实风华,以优势兵力,面面俱到,这样的战术风格,平平无奇。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秦军的实力,配上王翦的老成持重,总会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嬴政需要的将军。 后方只需要输送粮草、兵员,心里面没有什么担心,嬴政清楚,王翦不会打败仗。相比王翦,嬴政的心头,反而更担心南线的战局。 庞煖出其不意的偷入关中,有王翦率领的关中优势兵力,嬴政没有什么担心,可蒙恬率领的南阳驻军,只有四万人,与楚军相比,处于劣势。 秦楚之间,楚人常打败仗,秦人对楚人有心里优势,认为楚人的战斗力不值一提。嬴政也认为,楚军的战斗力比不上秦军,但数量相差太多,嬴政的心里,也十分忐忑。 内心深处,嬴政早已把蒙恬当做自己培养的将领,自然不希望蒙恬出什么意外。这个时候,他还没有亲政,蒙家是他的一大助力。 嬴政心里怎么想的,蒙恬不清楚,但咸阳来的诏书里,却让他的爵位生了好几级,一下子成了五大夫。 在秦国军功爵制度下,五大夫的爵位,属于第九级,再往上,政府就不再赏赐土地,而是真正迈入了高等贵族的行列。可以说,五大夫正是二十等军功爵的分水岭。 连带着,蒙恬手下的将领,个个都升了爵位,甘罗也成了官大夫。只不过,甘罗做的幕后工作,没有上阵杀敌,名声不显。 “五大夫?”蒙恬琢磨着,“不知道多少人,到了五大夫后,差不多就到了该退役的年龄了。” 秦国的军功爵制度,给了黔首们加官金爵的机会,但爵位的获得,从来没有那么简单。越是高的爵位,越难获取。一定的爵位,对应着一定的地位,匹配着相应的社会财富。 军功爵的制度者,才不会让庶长满地走,侯爵多如狗呢!就像游戏公司制作的游戏一样,想要升级,也是要花一定代价的。 朝堂上的王绾,转任文职的时候,也不过获得了五大夫的爵位。 没有蒙家三代为将的历史渊源,没有与秦王的熟稔,想要获得五大夫的爵位,不知道要走多少年。 不过,有了五大夫的爵位,随着嬴政统一天下的步伐,以后获得一个侯爵,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一来,父亲蒙武的爵位,以后就留给蒙毅好了。 蒙毅没有打仗的机会,只能用心钻研秦律,向着大秦的司法部长迈进。 战争结束,楚兵退去,南阳又恢复了平静,秦国也没有出兵攻打六国的意思。 秦国朝堂,不少人主张伐韩,少有人主张攻打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 李园掌权后,楚王熊完很快驾崩,新的楚王芈悍即位。楚国的使者,马不停蹄的赶往咸阳,重申议和,将战争责任全部推给了春申君黄歇。 华阳太后本来就不想与楚国为敌,顺势重申了秦楚两国的友谊,追忆了秦楚世代联姻,秦哀公发兵救楚的美好时光。 秦楚重新议和,一项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蒙恬身上。 “让我去护送楚国公主?” 秦楚恢复关系后,一道咸阳的旨意,递到了蒙恬手里。蒙恬哭笑不得,没有想到,护送公主的好事,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按后世的印象来看,英武的将军,担当着护送美丽公主的任务,不发生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简直对不起观众八卦的心理。记得有出戏的主角,就是现在还在学法律的蒙毅。 “再过一个月,楚国就会将公主送到秦楚边境,将军前去迎接,然后一路护送到咸阳就是了。” 选为迎婚使的景开倒十分兴奋,不出意外,这楚国公主,可是秦国未来的王后,如果顺利生下儿子,也就是秦国的太子。趁着这个机会,还能与秦国的下一任君主沾上一点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蒙恬收起了心里的八卦心理。中国成为共和国之后,封建的痕迹,再没有丝毫残留,说到公主,自然是白雪公主那样的形象。但现实却是,公主也有美与丑的,比如泰国的公主,就完全颠覆了蒙恬心里的美好幻想。 “希望这楚国的公主,不要那么丑才好!” 虽然是护送任务,蒙恬也希望护送的一个美女,而不是一个丑女。 景开屁颠屁颠的离去了,蒙恬却陷入了沉思。 “蒙大哥,你在想什么?” 甘罗收好桌上的竹简,突然发现蒙恬有些闷闷不乐。 “甘罗,你知道大王今年多少岁了吧?” “二十岁了。” “二十岁,就是加冠的年纪了。” 中国古代,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及笄,相当于后世的成年礼,只不过中国人渐渐丢掉了这个仪式。 成年之后,男子可以独立谋生,女子可以嫁人。嬴政同意迎娶楚国公主,怕也是希望尽早加冠,尽早在法律上亲政。 “大王加冠,只怕又有一番波折啊!” 甘罗抚摸着竹简,手指不自觉的在上面敲打,明白了蒙恬在担心什么。 “所以大王才点名让你护送公主回咸阳。” “咸阳的水很深,你我得步步谨慎。”蒙恬想了想,这场斗争,嬴政本来就是胜利者一方,只不过,蒙恬想的是怎么减少秦国的损失。 嫪毐叛乱的时候,嬴政盛怒之下,牵连了不少人物。赵姬私下生的两个儿子,当众扑杀,虽然不能指责嬴政,可传扬出去,却是影响了嬴政的名声。 “甘罗,你和先生,明日一早,就赶回咸阳。回去之后,密切监视长信侯嫪毐!” “不是丞相?” 甘罗显得十分诧异,吕不韦才是最有权势的那一方。 “吕不韦没有兵权,不足为虑!”蒙恬摇了摇头,交代道:“你先别管那么多,按我说的做就好。我会写一封信,让阿父协助你。” “诺!” 甘罗压下了心里的疑问,他一时还想不明白,一个太后的男宠,为何值得蒙恬这么慎重对待。直到他赶回咸阳,得知秦王的加冠典礼,选在了雍城的时候。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楚国公主(一) 寒冷的北风凛冽的吹过,空气中洒落着纷纷纭纭的雪花。 即使秦岭挡住了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全球气温正在上升,寒冬腊月的,活动在野外,身子仍然有些发抖。 “好在恶劣的物质环境,锻炼了古人抗寒的能力,要不然,落在后世,这样的鬼天气,还不得冻死!” 蒙恬紧了紧身上的皮衣,内里的绒毛衬着,可冷风仍然循着缝隙,孜孜不倦。 冬天想要保暖一些,没有棉花制成的羽绒大衣,看来注定是个奢望。秦国处在丝绸之路的关键要道,与西边的月氏人有来往,应该有人知晓棉花这样的品种。 一个人分身乏术,想想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军事上,倒没有培育科技树,还真是对不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与蒙恬心里无聊的吐槽不同,他手下的秦军将士,却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翘首以盼。 为了争取这个迎接楚国公主的机会,蒙恬手下的将军,互不相让,苏角、涉间等人,纷纷前来找蒙恬说情。 楚国再怎么没落,但楚国的王室,仍然享有着荣耀。护卫楚国的公主,回咸阳与大王成婚,这可是莫大的光荣,还可以提前一窥公主的芳容。 秦楚两国的王族,世代联姻下来,身体里相互留着对方的血液。结合了两个王族的血脉,加上楚地特有的灵秀山水,楚国美女的盛名,早已传遍了秦国民间。 每个男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公主的童话。或许很少有人能娶得公主,但能陪伴美丽的公主一程,秦军士兵们,往后很多年里,应该不缺美梦了。 秦人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可成阳方向,仍然没有公主的身影。 景开躲在高大华丽的金根车后面,背着风雪,时不时搓搓手,心里却恨死了楚人:不就是嫁个公主嘛,用得着这么磨叽嘛······ “公主,你该启程了?” 成阳的县令府里,炉火熊熊,和气生风。钱扈焦急的踱着步,又一次催促。李园掌权后,提拔他为寿春的守御都尉,他可不想将与秦国和亲的事情办砸。 “我这一入秦国,只怕终身再也不能回到楚地。”厅堂之后,哀婉轻柔的声音传来,让人不忍拒绝。“再也见不到楚地的山,喝不到楚地的水,孤单的生活在秦国的宫殿中,只剩下年年岁岁对楚国的思恋······” 良久,女子叹了口气,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站起来了。 “钱大人,你再等我半刻钟,让我沿着这处庭院,最后再感受一回楚地的气息吧!” “诺!”楚国的王族,颇有些后世****的感觉,身上流传着巫师的血液。尽管心里十分焦急,但钱扈还是没有胆子,敢对公主不敬。“末将这就去准备,还望公主尽早出发,要知道秦人,虎狼也,秦楚两国的和平,就寄托在公主身上了!” “楚地的男人,忘却了了楚武王的锐意进取,倒要让楚国的和平,担在我这女子身上了。”楚国公主芈灵抚摸着手里的玉佩,摩挲着上面的凤凰图腾,心里苦涩不已。 “小环,你到院里,给我挖一罐泥土,我要带着它,前往秦国······” ****** “来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风散去了,雪也停了。 楚地的方向,一行人马缓缓而来,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不是楚军的护卫士兵,而是头戴各色羽毛的巫师。 楚地的巫师,身上画满了纹身,一直延伸到脸上,额头上则是一只火红的凤凰,恍惚间,蒙恬还以为回到了非洲的某个原始部落。 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有护卫的士兵,掏出楚地特有的蚁鼻钱,向着身后漫天撒去。成阳相送的楚地百姓,争先恐后,拾起钱币,欢天喜地的跑回去了。 “凤求凰兮楚女远去,早生贵子兮不复归!” 楚地的百姓,齐聚在成阳城下,向着渐渐接近秦楚边境的车队,不住地挥手告别。 希望嫁出去的公主,永远不要再回来。 春秋战国时代,只有公主失宠,才会归回故国。赵国的赵太后,年终祈祷的时候,让上天保佑她的女儿在燕国不要回赵国,还传为一段佳话。 后世的时候,人们计划婚礼的时候,会定在开春之后。但秦国人结婚,却喜欢定在冬天。 想来想去,大概是冬天少有战事,没有丰富的娱乐生活,结婚之后,整个冬天可以安心在家里,努力在妻子的肚皮上耕耘吧! “末将蒙恬,奉秦王之命,在此恭迎楚国芈氏公主!” 待楚国的队伍靠近秦楚边境后,蒙恬利索的跳下马匹,远远的行礼。 蒙虎、蒙豹率领着蒙恬的亲兵卫队,全身戒备。时刻准备好战争,这是蒙恬对他们的教导。 “好一个虎虎生威的少年猛将!” 钱扈待轺车停住后,迈下车来,举着手里的国书,对着秦国的方向。一个巫师唱唱跳跳之后,有兵士恭敬的接过国书,快步送往了秦军的方向。 “奉秦王之命,迎芈氏公主还朝!” 景开接过国书,小心的放入托盘里,用心保管起来。这个时候,他只想赶快回转临近的县城,升起炉火,喝口姜汤。 秦军自白起制定冬训制度后,打破了冬天不用兵的传统。景开常年呆在宫里,自祖上景监开始,专心服侍秦王,身子比不了常年当兵的粗壮汉子。 景开的话音刚落,楚人的巫师摇头晃脑的,想要迈进秦国的国境。 “站住!” 蒙虎打马上前,喝住了楚人的队伍:“将军有令,只允许公主带五名贴身宫女入秦,其余人等,回转楚国!” “只带五名贴身宫女,公主的安全如何保障?” 钱扈僵住了脸上的笑容,没有想到,秦人会来这么一出。李园军事上白痴,但也不是笨蛋,庞大的送亲队伍,可是精挑细选。 “秦人以法为治,民皆守法,路不拾遗,公主入我秦国,自然不用你等担心!”蒙恬重新骑到了坐骑之上,止住秦军队伍,以免发生冲突。“此次护卫公主到咸阳,是我蒙恬麾下的亲兵,战斗力已经在过往的战争中得到了检验!” 伴随着蒙恬的话,秦军一个个挺胸抬头,气势逼人。 “公主长期生活在楚地,习惯了楚地风俗,还望能准许巫师陪伴公主入秦。” 钱扈的态度软了下来,蒙恬确实年纪轻轻,可领兵打了两仗,可以预见,秦国的一颗将星,已经在冉冉升起。 “商君变法以来,秦人禁淫俗,楚地的风俗,秦人未必喜欢,还望公主能入乡随俗!” 楚人的习俗里,带有南方越人的特色,巫师跳大神的时候,兴之所至,赤身裸体,当众**,美其名曰巫师悠久的历史传承。 蒙恬还担心,这些巫师进了咸阳宫,带去南方的诅咒风俗,难免闹得鸡飞狗跳。 李园甫一掌握大权,尽管对秦妥协,但心里存的什么心思,蒙恬不得不防。往公主的送亲队伍里,安排这么多巫师,绝对不是到秦国祈祷秦国风调雨顺的。 “钱大人,就让我身边的贴身宫女随我入秦,其他人且回吧!” 芈灵静静的听着蒙恬与钱扈的交锋。她性子柔顺,但却很聪明,明白秦人对他这位外国公主的不放心。 如果她向着娘家,想要为楚国考虑,这些人自然会是她的臂膀。可秦人却不希望王后拥有势力,准确的说,是嬴政不希望王后对他有所掣肘。 宫里面的两位女人,已经够让他应付了。 公主的金根车缓缓驶入秦国,秦军士兵接过护卫工作,拉着楚国的丰厚嫁妆,渐渐地消失在秦楚边界。 “这也是位可怜的女子!” 跟在楚国公主的金根车后面,蒙恬回望了一眼楚国的方向。嬴政要攻灭楚国,而统一天下后,嬴政并没有册封皇后······ ps:关注微信公众号( limaoxs666 )获取最新内容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楚国公主(二) 当今楚王熊完的子女稀少,枝叶不茂,只有四个子女。 大的一个儿子熊启,留在了秦国。当年,熊完悄悄逃离秦国,为了骗过秦昭襄王,熊启则成为逃离计划里的关键一环。 登上楚国王位后,熊完只生了一个女儿芈灵,没有儿子,曾派使者到秦国,想要迎接熊启回国。 昭襄王不置可否,秦人看得很紧,等孝文王、庄襄王继位,华阳太后更不愿意放熊启回楚国。 熊完逃走后,熊启由华阳太后亲自抚养,没有子女的华阳太后,心里面,无比的疼爱熊启。 熊完的使者,只能怏怏而归。 等春申君送李园的妹妹李嫣入宫,生下了芈悍之后,熊完再也没有要求熊启回国。 楚国的王位争夺,向来很激烈。弑君的往事,历历不绝。 或许楚人的先祖,可怜熊完头上的青青草原,在芈悍之后,熊王又添了一位王子负刍。 二十多年辛苦耕耘,偌大的楚王宫,三千细腰佳丽,只为熊王添了三个子女。恰如当时的医家所说,女人太瘦了,就不好生养孩子了。 楚王好细腰,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春秋战国时代的楚国,男人的审美观念,却是超越了时代。 太过纤细的女人,嬴政不会特别宠爱。 伟大的胜负者,雄性荷尔蒙往往特别旺盛,潜藏在潜意识的基因,要求他们留下更多的后代。当拿破仑听说奥地利皇室的女人生养众多的时候,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才是他想要迎娶的女人。 不能留下子女的女人,富丽堂皇的秦宫里,不会长久的容留她们。 封闭的金根车,挡住了冬日的冷风,也挡住了秦军士兵们好奇的视线。 等到在穰县歇息的时候,蒙恬才得以一窥芈灵的真容。 她披着一头秀丽柔顺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玲珑的鼻子,娇艳的嘴唇,皮肤白皙,面容姣好。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里描述美丽女子的诗句,用在芈灵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美丽可以遮掩女人一切的缺点,芈灵的身上,凝聚了楚地女子特有的美丽。落在蒙恬的眼里,她额头上特有的纹身图腾,似乎也不再代表着瑕疵,而是契合了她本来的美丽。 蒙恬的心里,既为嬴政高兴,又有一丝嫉妒。爱美人心,人皆有之,亲自护送美丽的芈灵前往咸阳,蒙恬多少有一丝失落。 秦军的士兵们,大饱眼福,分外兴奋,只有美丽的公主,才能配得上秦国的大王。回到秦国之后,嬴政不缺吃穿,坚持练剑,等身子长成,显得英俊不凡。 可以说,嬴政就算不是秦王,凭他的相貌,跟民国四公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嬴政快成婚了,我的妻子,又会在哪里呢?” 撇开心里的杂念,蒙恬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也成年了,荷尔蒙激发,开始想女人了。 放眼望向咸阳的方向,蒙恬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对略带狡黠的眼神。 “赢燕,也是公主呢!” 嬴政的妹妹赢燕,快要到及笄之年。每次到咸阳宫的时候,赢燕喜欢缠在蒙恬的身边,蒙恬不理会她的时候,她眼珠子一转,总会多出许多恶作剧来。 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三从四德的束缚,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矜持,当喜欢某个男子的时候,往往能够大胆示爱。 中国最早的诗歌集子《诗经》,孔子曾赞叹“思无邪”,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诗经不就是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吗?歌颂得最多的,还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每年春天聚会的时候,男男女女,大胆聚会,看对眼了,相约私奔,双方父母都不得干涉,反而会得到社会的承认。 “好歹我蒙恬也是个军功二代,混到现在,还是个处男,还真是有些失败!” 蒙恬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摇了摇头,想到哪里去了。赢燕那小丫头曾威胁说,要是听到蒙恬有风流韵事的话,就哭闹着要蒙恬进咸阳宫当宦官。 战国时代的宦官,不代表着后世的太监,可内心深处,蒙恬对宦官这个职业,特别的反感。 算了,还是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吧! “蒙将军,我们从何处入秦?” 棘阳县府,芈灵安顿下来后,派人来邀请蒙恬,与蒙恬商议入秦的事宜。 “大王是如何交代的?” 嬴政转过头来,望向了眼珠子乱转的景开,不知道在想啥。 “大王要求在腊祭之前赶回咸阳,其他的,倒没有交代。”景开反应过来,连忙答道。 冬日的腊祭,本是中原的节日。秦国东迁后,积极回归中原文化圈,恢复了腊祭的传统。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但还没有形成过新年的传统,冬日的腊祭,才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时候,跟后世的春节差不多。 蒙恬在想,后世的春节,很可能就是由腊祭演化而来。 “现在距离腊祭还有二十天,就从武关道入秦吧!” 与函谷关入关的道路相比,武关道确实绕了一些。只是函谷关更靠近北方,赵人的轻骑,来去如风,属于这个时代难得的骑射之士,蒙恬可不想发生什么意外。 骨子里,赵人不缺冒险精神。赵武灵王的时候,制定了从河套之地偷袭咸阳的大胆计划,如果不是因为死得早,赵人很可能将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没有城墙的咸阳,面对汹涌而至的精锐骑兵,说不准,很快就成为赵武灵王的囊中之物。 只是赵武灵王死去之后,赵国的大王,一代不如一代。 庞煖攻秦失败之后,心力交瘁,一病呜呼,赵王偃顿时想起了负气出走的廉颇。 只不过赵国使者带回廉颇“三遗矢”的消息后,赵偃就忘记了廉颇,而不得不召回了李牧。 没有办法,攻秦失败,赵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秦军的报复。这个时候,他真有些恼恨乐乘、庞煖鼓动他组织合纵攻秦。 一气之下,便让乐乘带着积极主战的扈辙,前往上党,防备秦国。 可怜老将廉颇,还在巴巴的盼望着,赵国能重新启用他呢! 见蒙恬拿定了主意,景开便同意了。只要能在腊祭之前赶回秦国,景开就没有意见。 “那就按将军所说,从武关道入秦吧!” 悄然叹息了一声,芈灵便在宫女的服侍下,退入内堂歇息了。内心深处,她本来是想从函谷关入秦。多少次,东方各国的合纵联军,始终过不了函谷关,她很想亲眼瞻仰函谷关的风采。 “武关被蒲烨攻陷了一次,趁着从武关道入秦,得检查武关的防务才行!” 蒙恬哪里清楚芈灵的心思,扎营之后,他已经开始细细研究起了武关的地图。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武关 关中之地,四塞之国。 东边的函谷关,西边的大散关,北边的萧关,南边的武关,护住了进入关中的道路。 关中没有彻底衰落前,诸侯争霸,谁占住了关中,谁就取得了霸业之地。 当年,秦国在吴起的压迫之,只剩下一隅之地,眼看就要亡国。关键时刻,魏文侯驾崩,即位的魏武侯,对继续打压秦人没有兴趣。 秦国在秦穆公之后,国力衰落,诸侯视为蛮夷,土地贫瘠。魏国想要争霸,继续与这样的对手纠缠,自然没有什么成就感。 魏国战略中心的东移,彻底改变了两国的国运。 “中国古代史上,吴起与孙武齐名,可以我看来,吴起的军事水平,应当还在孙武之上。” 站在武关城头,抚摸着冰冷的城墙,打量着这座雄伟的关城,蒙恬心里赞叹着,武关的地势同样险峻,只要守将得力,南边的防线无忧矣! 孙子云,天时、地利、人和为战胜的保证。古代大战,天时就不用说了,一场大风、突然的大雨,很可能就会增添许多变数。但是,天时的不利,将领可以规避,而地形的优势,有时候却是不得不面对。 在没有飞机的时代,一道关口横在当前,任前军万马,也无法越过。 秦国的这种地缘优势,在秦国弱小的时候,尚没有人能够充分认识到。 真正认识到秦国威胁的人,算起来,只有一个半。 其中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吴起,另外半个,应该就是魏文侯了。 魏文侯意识到河西之地的屏障作用,向西攻打秦国,压缩秦国的生存空间,却不能做到持之以恒,反而莫名其妙的去攻打中山国。 浪费了人力物力财力,没有得到一寸土地,反倒便宜了赵国。 魏文侯没能下基层,缺少对秦人的直观认识,可吴起早年仕途不顺,辗转多国,对各国民风民俗多有研究。 领兵河西的时候,与秦人大战小战几十回,对秦人的悍勇,吴起有最真切的体会。 秦人骨子里不缺武勇,只是他们文化的封闭,导致知识的匮乏,军事上远远落后于中原,加上将才缺乏,纪律不严,才不断的在吴起手下吃败仗。 魏武侯游西河的时候,吴起曾向魏武侯谏言,主张先倾力攻灭秦国,但魏武侯并没有采纳。 当吴起在魏国朝堂失势的时候,只能怀着无限悲哀的心情,回望他打下的西河之地,仿佛看到了秦人汹涌而来,魏人节节败退。 “战术上的失利,尚可补救;战略上的失败,无可挽救。” 蒙恬口里喃喃,无限唏嘘,以秦国的实力,昭襄王时代,便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可秦国朝堂之上,却没有真正的战略家。 白起军事才华光耀万丈,但不可否认,白起没有兵法传世,也没有提出一个统一天下的战略。 范雎倒是提出远交近攻的战略,可以在外交上坚持,却没有很好的发挥秦国的军事优势。何况,范雎还有和李斯一样的毛病,过于贪恋权位,将私人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将军,武关守将来了!” 收回思绪,蒙恬转过头来,顺着荆苏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三十岁左右的将军大步而来。 他胡须浓密,活像画像上的马克思,目光深邃,透着丝丝狠厉,身着精致的皮甲,腰里别着特制的青铜长剑。 “这不是护送楚国公主前往咸阳的蒙恬蒙将军嘛,不急着赶回咸阳,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屠雎一开口,话里带着些火气。 楚军突破武关,屠雎守住峣关,拖住了楚军的先锋,可最后歼灭这支楚军的,却是蒙恬率领的南阳兵团,而且,这支南阳兵团,曾经反叛过秦国。 楚国决定送公主入秦后,秦楚之间,数年内,只怕再没有战事。蒙恬暗中请旨,嬴政才彻底放下了心结,彻底赦免了南阳秦军的黑历史。 战后,因守卫峣关得力,屠雎成了武关守将,升了一级爵位,成了公大夫,也就是军功爵的第七级。 只不过,听说蒙恬小小年纪,就成了五大夫,屠雎的心里,颇不平衡。 私下里,屠雎向同僚发牢骚,说蒙恬不过因为家世好,爵位才能生得这么快。 “屠将军,按秦国之法,爵位低的将领,服从爵位高的将领,你刚刚所说的话,可是犯了不敬上官的律法!” 荆苏眉头一皱,南阳兵团的将领,有时候也会有争执,却不会这么粗鲁。屠雎的敌意,浑身浓烈,就差没有写在脸上了。 “不敬上官?”屠雎撇了撇嘴,满脸不屑,“那你就去找监御史,把我发配北方戍边好了。这次,要不是我在峣关下重创了楚军,哪里轮得到姓蒙的小娃娃!” “还有,我的爵位比你高,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屠雎的胡须抖动着,每根发须都带着高傲,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抚摸着胸前的花结,类似于后世代表军衔的标志,显示着自己的爵位等级。 “呵呵,把你发配北方,公大夫雎倒打的好主意,眼见南方没有战事,就想要调去北方了!” 蒙恬上前一步,阻止了屠雎的继续挑衅,荆苏见蒙恬面色冷峻,也迅速的冷静下来。 搞情报工作,确实需要一颗冷静的大脑。 “那只是你的说法而已,我可没有那样想!”屠雎并不笨,要不然以后也不会成为征伐百越的统帅,当见过楚国的公主后,他心里也就清楚了。 南方战线,以后注定会清闲下去。等到秦国开始攻伐楚国的时候,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 除了蒙恬,没有人能预料到,秦国发起的统一大战,会何等的迅猛。 屠雎见蒙恬识破了他的心思,索性破罐子破摔,变得死鸭子嘴硬起来:“我只是不服你而已,要知道,当年我从军的时候,从伍长什长做起,通过斩首论功,一步步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你蒙恬呢,出了咸阳,就统领了四五万人马,我如何能服!” 选贤任能,得遇贵人,以布衣之身,一步登天的,不在少数。但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资历仍然存在人们的心中。 年轻的将领,即使打了莫大的胜仗,在老一辈将领的眼中,不过是搅局者罢了。 如果没有蒙家的庇护,嬴政的支持,蒙恬打得越出彩,有可能反而会受到打压。 王翦的欣赏,既有对后辈的提携,但以王翦的聪明,何尝又没有看到蒙恬背后的身世光环呢? 呵呵,想我蒙恬,竟然遇到了和霍去病同样的难题! 蒙恬心里苦笑不已,升迁太快,果然引起了一些老人的不满。霍去病同样年纪轻轻,得到汉武帝的重用,立下了不世功勋,但以李广为代表的老一辈人物,心里却颇为不服。 司马迁为霍去病写传记的时候,仍然念念不忘数落霍去病的缺点。 “哈哈,公大夫雎只看到了我蒙恬能够统领四万人马,可你也不想想,为何这些人都能听我的指挥呢?要知道,在率领他们之前,我可是一点领兵经历都没有。” 蒙恬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怪罪屠雎,前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愤青过,没有背景,只能默默的前往西部某个不知名的部队。可蒙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愧疚的,他并没有躺在祖先功劳簿上吃老本,也没有将军队带入深渊,而是带着他们洗刷冤屈,赢得属于他们的荣誉。 正文 第八十章 提醒 “成蟜叛乱之后,一逃了之,可不明就里的无辜士伍,却受了无妄之灾。大王允我率领这些人戴罪立功,避免了举家迁往陇西的命运,扪心自问,我蒙恬并没有做错什么!” 蒙恬轻轻笑了笑,对屠雎的不服姿态不以为意:“公大夫雎可以不服,但我蒙恬不会因为你的不服,就停下自己的脚步。我这次回咸阳,本来可以走函谷关,但特的选择了武关,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说实话,对付屠雎这样的人,蒙恬倒觉得简单许多。 心里不服,就写在了脸上,没有怎么掩饰,性子上属于比较耿直的军人。不过,也正是因为耿直,才死在了南越之地。 相比起来,蒙恬更愿意和这样的军人打交道。不像朝堂之上的大臣,心里怎么想的,怎么也猜不透。谁能想到,嬴政生前,贤臣良相的李斯、赵高,会联手搞出惊天大案呢? “阿?”屠雎突然被问住了。 函谷关距离咸阳更近,而武关道不仅饶了原路,而且道路也不是特别良好。 “武关作为秦国的南阳门户,地位如何,我就不用多说。只是,此次楚军攻入武关,说明武关的防务,并非万无一失。公大夫雎,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我等力保峣关不失,也能力保武关不失!” 屠雎高昂着头,显得信心满满。比起峣关,武关守将的地位,却是高了一级。以后攻打楚国的时候,还可以争取到先锋的职位。 只不过秦楚和亲的消息传来,屠雎才发现,武关守将成了闲职,不由得有些气恼。 “以公大夫的能力,我自然是信任的。” 蒙恬丝毫没有理会屠雎眼里的不服,谁叫他的爵位比屠雎高呢。按后世的军法,军衔高的人指挥军衔低的人。秦军的军功爵制度,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但是,我听闻,武关除了大道,还有一条小道,公大夫要想守卫武关不失,得把这条小道的疏漏堵上。” “武关还有一条小道?” 这下子,屠雎心里不淡定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公大夫不必紧张,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蒙恬指着武关的折损之地,这些事楚军留下的破坏。“我在南阳歼灭楚军的时候,也是走了一条小道,才会突然堵住了楚军的归路。这才是我如此重视武关防务的原因。公大夫守卫武关的时候,派人走访当地的药农、商贩,一定要寻出这条小道,选择险隘之处,修建要塞!” 屠雎不是武关当地人,对于当地的地形,肯定没有本地人熟悉。蒙恬读过战史,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道,往往掌握在当地的药农和走私贩手中。 嬴政活着的时候,武关不会面临什么危险。不过有备无患,秦末乱战,武关首先陷落,蒙恬不得不用心检视武关的防务。 “五大夫不用担心,有小道的话,我屠雎会找出来的。” 屠雎回应着,蒙恬却看出,屠雎心里有些不以为意。 武关坐落在秦岭之上,山峰险峻,林木郁郁葱葱,武关的道路,经历多少代人,好不容易开辟出来。 要说有小道,怕是也不能行军。 仁至义尽,我也只能提醒到这里了。蒙恬没有再做理会,略略交代了武关的防务之后,就带着荆苏离去了。 屠雎这人有些桀骜不训,但领兵的能力还是有的,武关在他的手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终始皇帝一朝,以后的武关,再也不会经历什么战火。 楚人偷袭武关失败,也不会轻易深入秦国境内。 “将军,你说的武关小道,可是真的?” 回营的路上,荆苏开口问道。 “当然是真的,小窑带我们走小道之前,我们又何曾想到,会有如此隐秘的道路。” 蒙恬没有跟荆苏说过武关小道的事情,只是基于自己的猜测。 “现在秦楚之间,数年之内,应该再没有战事。可是,如果楚人朝堂之上有变动,遇到有魄力的楚王,向秦地大举进攻的话,堵上这条小道,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荆苏点着头,不过,他不知道,蒙恬担心的并不是楚王的军队,而是秦末的叛军。 “你从黑鹰里,挑出几个人,跟随当地的药农、猎人,好好的去查探一番。” “诺!” 屠雎没有兴趣,蒙恬便打算自己做。记得没错的话,屠雎也参与了伐楚,以后武关守将的位置,还会另有其人。 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 这样想着,蒙恬心里的郁闷,很快烟消云散。 虽然英雄不问出处,建功立业不在年高,可不管在哪里,还是有像屠雎这样的人,心里一万个不服。 幸好,蒙恬有父亲蒙武庇护,加上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他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王翦、辛胜这样的将领也老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再拿资历来说事了。 “哎呀,蒙将军,武关的防务,又不该你管,你那么上心干嘛!我等还是早日赶回咸阳吧!” 还没到武关的驿馆,景开三步并着两步,屁颠屁颠的跑了出来。 “武关刚刚被楚军攻破,需要加强防御,等回到咸阳,大王问起来,我等可不能一问三不知。” 走到哪里,就考察哪里的地形地势,早已成了军人的习惯。这样的习惯,常在宫闱之中的景开,心里没有什么概念。 “秦楚刚刚和亲,以后武关方向,哪里能有什么战事,蒙将军多虑了。”平时陪伴嬴政的时候,景开没有机会高谈阔论,现在有机会,景开便开始纸上谈兵起来。“武安君伐楚之后,楚国对我秦国,就再也没有威胁。现在朝堂之上,伐韩的呼声的很高。等攻灭韩国之后,就攻魏,再攻赵,等轮到楚国的时候,怕是要很多年以后了。” “这是谁提出来的方略?”蒙恬问道。 “这是丞相府的李斯提出来的,大王颇为赞赏,提拔了这个李斯为舍人。”景开答道。 哦,李斯开始走上历史的舞台了么? 蒙恬心里一紧,这个李斯可不简单,以后嬴政的政策,处处透着李斯的影子。不过军事上嘛,李斯跟范雎一样,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战略家。 按照李斯的方略的话,秦国攻灭韩国的话,无异于打草惊蛇,即使楚国刚刚嫁了公主给秦国,也会坐立不安。 “其他大臣怎么说?” 聊到了朝堂的事,蒙恬就想多了解一些信息。 “诸位大臣,都主张先灭韩,毕竟,现在韩国只剩下了一郡之地。”景开心里颇为受用,蒙恬对他很尊敬,让他有了长辈的感觉。“南阳假郡守腾,也向大王上书,认为攻下韩国,不费吹灰之力。” 麴腾向嬴政上书?我怎么不知道。 蒙恬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看来麴腾也想立下灭国之国。蒙恬回咸阳,除了李必的轻骑和亲兵,苏角、涉间、骆甲等人,归了麴腾指挥,手里有了兵,面对着韩国这个诱惑,不是谁都能忍住的。 “大王曾说,蒙老将军提醒过,弱韩而不灭韩,私下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想和你商量灭韩这件事······” 景开没有注意到蒙恬的心思,仍然絮絮叨叨,谈着朝堂上的最新风向。 嬴政没有领过兵,但基本的战略素养还是有的,自然知晓灭韩带来的政治后果。 秦国不会轻易攻灭韩国,嬴政的犹豫,只不过是做出一种姿态,顺势调兵回咸阳。 嬴政真正想的,还是彻底掌握大权啊!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消息 “蒙毅,你都长这么高了!” 到达霸上的时候,蒙恬遇见了前来迎接的蒙毅、甘罗,心情大好。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蒙毅已经长到了六尺左右。在这个时代,算得上身材颀长的高个子了。 “大哥,你这身装束,看起来真威风呢!” 在学室的时候,蒙毅便听到了蒙恬大败楚军的消息,心里面直痒痒。 秦朝的学室,可不仅仅教授法律,还要学习驾车、武艺、兵法等。秦人尚武,无不盼望着能上战场,挣得军功。没有军功的男人,媒人都不愿意接受伐柯的请求。 “有什么威风的,中看不中用。” 蒙恬敲了一下蒙毅的脑袋,笑道:“我又不需要上阵厮杀,这身盔甲,鲜艳无比,为的只是让将士们能看到而已。” “嘿嘿,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威风!” “如果你喜欢,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量身定做一套。” 孟朵承包了南阳秦军的军服,特地给蒙恬做了一套醒目的盔甲。按蒙恬的本意,不想穿这么醒目的东西,可卜兴却认为,醒目的盔甲,更有利于士伍们识别主将。 蒙恬信奉的是吴起的带兵理念,将领只需要申明军纪,确定军略,冲锋陷阵,自有勇猛之士。这样想着,有一身醒目的盔甲,也未尝不可。 护送着队伍缓缓向咸阳进发,半个时辰过后,高大肃穆的咸阳宫,便浮现在蒙恬的眼际里。 咸阳宫没有大梁王宫、齐国王宫那样的豪华,但由于筑在咸阳原上,居高临下,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之感。 “我听说,华阳太后病重。”甘罗悄悄说道。 “有多严重?” “只怕撑不到来年春天了。” 怪不得咸阳要求在腊祭之前,迎回楚国公主,华阳太后想要在殡天之前,看着嬴政迎娶芈灵。 华阳太后没有子女,与嬴政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当初收养子楚,与其说是吕不韦的劝说,倒不如说华阳太后一直等着这个机会。 曾经陪伴过宣太后,华阳太后自是聪明无比,对秦国政治有自己的理解,心里明白色衰而爱驰的道理。子楚主动投靠,华阳太后顺势而为,双方默契的达成了政治上的交易。 夏太后死后,宫中以华阳太后为主。赵姬长期躲在雍城,倒省去了双方之间的争斗。 嬴政年纪渐长,华阳太后敏锐的感受到,嬴政越来越想要独立自主,摆脱任何人的牵制,哪怕华阳太后也不行。 雄鹰总要飞翔。 华阳太后不想成为宣太后,可当初宣太后安排她嫁给赢柱的苦心,华阳太后总算是明白了。 权力需要传承,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 意识到时日无多之后,华阳太后主导了嬴政的婚事,安排嬴政迎娶楚国公主芈灵。只要芈灵成为秦国王后,生下太子,芈氏在秦国的融化富贵,就能继续传承下去。 内有芈灵,外有熊启,华阳太后尽自己的努力做好了安排。 “大王有何反应?” “大王表示要尽孝道。” 蒙恬思索着,看来嬴政心里并不满意这段婚姻。 战国乱世,国君的婚姻,往往带有政治上的目的。嬴政并非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华阳太后将嬴政当成下孩子看待,直接让他迎娶楚国公主,激起了嬴政的逆反心理。 当下,嬴政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是,以后的行动中,嬴政还是会流露出来。 蒙恬记得,统一六国之后,嬴政并没有册封皇后,也迟迟没有立扶苏为太子。 “长信侯那里,你有什么消息?” “长信侯与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人,暗中有所来往。” 回到咸阳之后,甘罗暗中打探了不少消息。蒙恬相信,甘罗能探听到的消息,嬴政不可能没有耳闻。 嫪毐担任监军,攻灭东周国,恰好蒙恬又讹诈了南阳,算在嫪毐身上,得了莫大的军功,封了长信侯。 有赵姬护持,加上嬴政有意纵容嫪毐与吕不韦对抗,几年下来,嫪毐的权势有增无减。 关中蝗灾的时候,吕不韦一系的陈忠、内史盛倒台,新的内史肆,却是因为投靠了嫪毐,由赵姬出面,才获得了内史的职位。 欲取之,必先先予之。 嬴政眼下的退让,只不过是一时隐忍罢了。等华阳太后死后,嬴政便要开始收权了。 华阳太后还在的时候,与吕不韦、赵姬结下了一些情谊,没有宣太后那样决绝,嬴政想要收回国君的权力,势必会与吕不韦、赵姬发生冲突,而有华阳太后的调节,双方的矛盾不至于迅速激化。 在蒙恬看来,这场争斗,嬴政心里已经有了把握。吕不韦提拔的将领张唐,已经外调。关中的秦军,现在是由王翦和蒙武统领。 军队的支持,便是嬴政最大的底气。 到达城外的军营,芈灵的车队,在冯劫率领的羽林郎护卫下,前往咸阳宫。 “蒙恬,大王让你随我一起进宫。” 冯去疾得到嬴政信重,冯劫的日子,越发过得如鱼得水。肥圆的身子,越发到了一圈,真不知道后来怎么做到将军的。 “你该减肥了?” 蒙恬骑马与冯劫走在一起,打趣道。 “我也想减,可大王现在不怎么去上林苑,宫里又不能驰马??????“ “明明就是你懒,还要找这么多借口。” 蒙恬有些无语,古往今来,在减肥问题上,胖子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嘿嘿,我还怀念你统领羽林郎的时候,虽然经常操练,十分辛苦,可体重至少控制住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宫前的阙门。 “我送公主前往后宫,宋午会带你去见大王的。” 冯劫滚动着肥圆的身子,与蒙恬道别。这胖子,该不会是遗传的吧?好像冯家的人,都有些肥胖。 “蒙将军,跟我来吧!” 小宦官宋午微笑着,领着蒙恬,去往了咸阳宫的一处别殿。 君主身边的宦官,往往是君主情绪的晴雨表。他们的态度,代表着君主的好恶。 嬴政与蒙恬,差不多三年没见,可从宋午的脸上来看,蒙恬心里明白,嬴政应该没有忘记他。 帝王无情,政治家讲求的,永远只是利益。但总体上,嬴政还是一个念旧的人,纵观嬴政的一生,除了嫪毐和吕不韦,嬴政再没有苛待任何一个重臣。 在这样的老板下干活,建功立业,甚至改变秦国的国运,蒙恬觉得更有信心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李斯 踏着厚重的青玉石阶,拾级而上,两旁的护栏向后掠去,一股豪迈的心境油然而生。 脱下鞋子,迈入大殿之后,迎面袭来一股暖意。 国君所在,哪怕是一处偏殿,仍然升起了数座炉火。 热水顺着地板下的青铜管道,缓缓流淌,热气熨帖着有些寒冷的脚底板,仿佛有女人按摩的感觉,令人分外舒服。 秦人高超的建筑艺术,实用精神,咸阳宫里,处处显露无疑。 殿中的尊位处,嬴政跪坐在一张檀木案桌前,手里捧着竹简,紧紧地皱着眉头。案桌的左边,跪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吏员,看他的装束,应该是丞相府的长史。 “大王,蒙将军回来了!” 宋午趋步上前,轻言提醒。 “蒙恬,寡人可算把你调回咸阳了!”嬴政闻言,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简,立即站起身来,显得十分高兴。“你在外打了两仗,没有给寡人丢脸,让那些老臣也看看,寡人身边出去的人,同样是能打仗的!” “末将惶恐!” 蒙恬赶紧行礼,不敢失了礼数。 “你呀,还是这样,跟你父亲有得一比,在寡人面前,规矩得很。” 嬴政数落着,心里却很满意。臣子要有臣子的本分才行,蒙家支持嬴政,但从不恃宠而骄,反观那个嫪毐,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寒暄过后,蒙恬跪坐在嬴政的右边座位,与殿中的长史相对。那长史微笑着,颇为善意,只不过,蒙恬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羡慕,或者说是一丝嫉妒。 哪个臣子,不想得到国君的器重,得以一展才华呢! “丞相府长史李斯,见过蒙将军!” 李斯一开口,蒙恬差点跳了起来。 这就是李斯? 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真没有想到,这位会是大名鼎鼎的李斯。 “不敢当,见过长史!” 蒙恬感到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李斯应该投靠了嬴政,但为何仍然顶着丞相府长史的名头。 “李斯可是大有才华的人,丞相组织门客,编纂了一部典籍,号为《吕氏春秋》,就是由李斯主持的。” “斯只是按丞相要求,召集门客而已,里面的文章,多是丞相门客所做。” 嬴政的面上带着笑,李斯却拼命推脱自己的功劳,他心里明白,嬴政与吕不韦迟早会决裂,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投靠嬴政了。 “蒙恬,这部典籍,丞相已经编纂完毕,着李斯送过来,让寡人过目,你也看看吧!” 说完,嬴政将桌上的竹简递了过来。 “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 这卷竹简,正是《吕氏春秋》中孟秋纪·荡兵篇的内容,里面体现了法家刑罚不可缺的思想,主张兴义兵统一天下。 “如何?” 嬴政问道。 蒙恬想了想,《吕氏春秋》这部典籍,可是凝聚着吕不韦的心血。或许是感受到嬴政的收权行为,吕不韦迫切的想要留下什么东西,才敦促门客著书立说,虽然是以吕不韦的名义。 吕不韦来自东方,早年接触过儒家、道家学说,成为秦国丞相后,又浸淫了秦国的法家、兵家思想。相比起来,吕不韦没有儒家的迂腐,也没有法家的激进,属于实用主义者,这跟他商人出身的经历有关。 整个战国时代,或者说整个秦国的历史,《吕氏春秋》可以说是秦国唯一的文化两点了。 这对秦国是好事,毕竟,在文化上,秦国处于劣势,对六国的普通民众没有吸引力。没有文化上的认同,国家就没有向心力。 可蒙恬却不能为吕不韦说好话。 吕不韦的行为,放到山东六国,算不得什么过错。战国四公子,哪一个的权势排场,都远远的超过了吕不韦。可是在秦国,却犯了秦人的忌讳。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制度,大力打压贵族的养士之风。宣太后掌权的时候,四贵的势力,遍布朝廷,但即便如此,魏冉等人,也没有大规模养士。 吕不韦组织编纂《吕氏春秋》,如果以秦国的名义还好,可他却单单仅用了他吕不韦的名义,博得了身后的名声,却引发了嬴政的强烈不满。 “丞相编纂的《春秋》,以儒家、道家的思想为主,似乎也吸纳了部分法家的思想。” 快速翻阅完《吕氏春秋》的竹简,蒙恬斟酌着语词,给了一个中性的评价。 别看一大堆竹简,可读完却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古人的一片竹简,上面写不了几个字。嬴政十分勤政,每天批阅一百二十斤竹简,以嬴政的效率,最多两个时辰就搞定了。 蒙恬突然想到,有人批评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没有批判精神,读书都是从上往下,只知道摇头。现在看来,真他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中国的书籍,字体从上往下,只是沿用了竹简的历史习惯而已。 “丞相本是卫人,私下里好儒道只说,投奔丞相的门客,来自齐鲁之地的,大有人在。”李斯拱手说道:“其中论述法家的篇章,如果没有斯据理力争,那些腐儒只怕会舍弃法家的思想。” 一阵微风吹来,炉火摇曳,映照着李斯瘦削的脸庞,蒙恬心里感到了一丝寒意。 据历史记载,李斯信奉老鼠哲学。当年,在楚国上蔡的时候,李斯身为一界小吏,看到厕鼠与仓鼠的不同命运,发了一通深深的感慨。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李斯的话,记入了司马迁的史书,可蒙恬不认为,李斯当真发过这样的感慨。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太史公不可能仿佛在现场看到一般。 联想到李斯的后来所为,传言未必空穴来风,很可能是从李斯的身边人流传出来,就变了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斯的权力欲望,非常强烈。 为了权势地位,李斯奋力的攀爬,为此不断地迎合嬴政。嬴政早年经过邯郸的战乱,心里面多少留下了些许阴影,迫切的想要结束天下的战乱,显得过于急切。 李斯以他早年为小吏的经历,察觉到了嬴政的心思,不顾政治的实际,提出了过于超前的施政措施。 “这么多大臣之中,若论及法家学说,只有李斯研究得最为透彻,甚合寡人心意!” 果然,李斯对法家的捍卫,让嬴政大为满意。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人,对儒家的那套仁义思想,对道家的那套避世学说,自然提不起多少兴趣。 接触秦国实际后,卜兴暂时放下了在秦国复兴儒学的思想。天下尚未一统,征伐乱世,即使子夏的学说,仍然与战国实际有些格格不入。 得到嬴政的夸奖,李斯连称惶恐,越发显得谦卑恭敬。他心里清楚,与他一同求学的韩非,现在正在著书立说,若论对法家思想的研究,他与韩非的距离,几乎堪比天与地的距离。 人皆有弱点,看来李斯这个人,过于看重权势,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蒙恬琢磨着,以李斯的性格,激进的思想得不到扶苏的认同,在赵高的劝说下,背叛了始皇帝的遗嘱,也就不奇怪了。嬴政识人用人,水平不可谓不高,可决定秦国命运的几个人,他却是看走眼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李斯的战略 《吕氏春秋》以儒家道家的思想为主,同时吸纳了兵家、法家、农家的思想。先秦时期的农书失传后,《吕氏春秋》里体现农家思想的篇章,成为研究先秦农家的重要资料。 李斯在嬴政面前说,正是因为他的努力,《吕氏春秋》才收录了法家的学说,倒显得有些夸张了。秦国以法家学说为治国的指导思想,即使吕不韦不喜欢法家学说,也不会公然摒弃法家思想。 《吕氏春秋》中法家学说的篇章,很可能由李斯执笔,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既贬损了吕不韦,又表明了自己的思想主张,迎合了嬴政的心思。 “丞相组织编纂的这部典籍,收录了各家的学说,没有囿于一家之言。主张兴义兵统一天下,这一点还是合寡人胃口的。”嬴政摆摆手,让宋午收拾好竹简,继续开口道:“听闻丞相打算让这部典籍广为传播,就随他去吧!” 张唐外调,关中的秦军,有王翦、蒙武统领,嬴政心里安心不少。吕不韦再怎么折腾,不过获得了名声而已,对嬴政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 “大王英明!” 李斯、蒙恬开口赞道。 《吕氏春秋》编纂委员会里,李斯挂了一个主编的名头,多少付出了一些心血,自然不希望被嬴政打入冷宫,落入禁书的名单。 内心深处,嬴政信奉法家学说,但身为秦国君主,接触的典籍不少,思想不可能像各家的人物那么激进。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每个学派,都希望自家的学说成为官方的正统学说。论战当中,对威胁到自家的其他学说,百般诋毁谩骂。 正因为知晓法家学说不可能占领每一寸思想阵地,秦国学术的贫瘠,嬴政才允许《吕氏春秋》的流传。即使流放了吕不韦,后来又发生焚书坑术士的运动,《吕氏春秋》也没有受到牵连。 君臣闲聊,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一刻钟就过去了。蒙恬心里却越来越疑惑,嬴政派人叫他进宫,不可能是来和李斯讨论学术问题吧?! 蒙恬心里疑惑,李斯心里却显得有些急躁。他一力主张,急并天下,柿子捡软的捏,首先攻灭韩国,各个击破,在他有生之年,亲眼见到秦国统一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灭韩的论调,秦国朝堂早已有之,算不得什么新鲜的策略。只是李斯摸准了嬴政不愿徐徐图之的心思,不断地在嬴政面前说道,别看山东六国现在实力不济,可秦国动作慢了,六国就会再度强大起来了。 来自楚国的李斯,多少清楚楚国的情况,认为楚国可以将战争创伤转嫁给吴人、越人。若楚国完全消化了吴越之地,刚好又碰上一个有能力的君主,楚国很可能又会再度强大起来。 时日一久,嬴政接受了李斯急并天下的主张。只是如何攻灭六国,秦国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战略。嬴政之前的秦国君主,特别是昭襄王时代,颇有些打到哪里算哪里的感觉。 有人主张灭韩,有人主张存韩,双方争执不下。 嬴政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到蒙恬在南阳呆了三年,与韩国打过交道,就想听听蒙恬的意见。 “蒙恬,李斯向寡人建言,自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兼并,秦国国力,远胜六国。以现在的情势,秦国发兵攻打六国,就像打下郡县之地一样。”李斯等得焦急的时候,嬴政终于开始探讨灭六国的战略问题。“六国之中,韩国最弱,失去了南阳之后,韩国只剩下一郡之地,李斯认为可以先攻灭韩国,你认为是否可行?” 果然问到了灭韩的问题。蒙恬心里寻思着。 抬头迎向嬴政探寻的目光,又瞥见了李斯忐忑不安的神情,蒙恬有些吃不准嬴政的心思。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嬴政心里有结束战乱的迫切愿望,但在国君之位上呆久了,嬴政心里清楚秦国的实力,短时间之内,怕是无法统一六国。 除非寻找到一种最巧妙的战略。 李斯劝说嬴政的时候,说得很夸张,好像攻灭六国,似乎很容易,不费吹灰之力。李斯的话,嬴政听着很舒服,但却不能完全当真。 战国时代的读书人,游说君主的时候,满嘴跑火车,站着说话不腰疼。张仪出使楚国的时候,说秦国的粮食堆满了整个关中,秦国的兵士超过了百万。 后人记载历史的时候,这些人说的话,文采斐然,大气磅礴,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千万不能当真。谁要是完全相信,谁就成了楚怀王一样的人物。 私下里,蒙恬就研究过楚国。 当今的楚国,半死不活,似乎软弱可欺。可是,若楚国上下一心,各地的领主愿意交出手里的私兵,实行深入的动员,楚国至少可以动员超过六十万的人马。 想想秦末战乱的时候,楚人闹得多么欢腾。 嬴政没有军事经历,但并不代表嬴政完全不了解战争。直觉里,嬴政觉得灭韩的策略,有些不妥,要不然,为何昭襄王时代没有攻灭韩国,蒙骜也不主张攻灭韩国。 采纳了李斯急并天下的思想,但嬴政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实施了李斯贿赂诸侯大臣的策略。在嬴政看来,这样的策略,正是他需要的巧力。 远交近攻,安抚偏远的燕齐两国,嫁公主,赠送丰厚的嫁妆礼品,秦国一直在做。秦国的间谍,一刻不停的在六国活动,只是并没有对诸侯国的大臣,展开大规模的糖衣炮弹。 李斯的建议,提供了一种看起来可行的策略。 换位思考过后,蒙恬猜测着嬴政的想法,遂开口说道:“以秦国的军力,只要策略得当,在大王有生之年,攻灭六国,统一天下,肯定可以做到。” 蒙恬一开口,就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要实现统一六国的宏图伟业,可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正确的策略。 “如果大王选择良将,妥善实施,不出差错,或许最多二十年,便能一扫六合!” 另一个时空中,嬴政亲政后,开始灭六国的准备,直到最后统一天下,花费了整整十八年的时候。从灭韩开始算起,只有十年时间,可在灭韩之前,秦国便开始了战略布局。 秦国的战略布局,属于国家机密层面的活动,书写历史的太史令、太史公等人,没有高深的军事素养,根本不明就里。 “只是,首先攻灭韩国的话,在末将看来,并不是最好的策略。” 蒙恬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即使自己想避开也避开不了。身为军人,他自然不认同李斯提出来的军事战略。 李斯没有从军经历,只看到了韩国的国力弱小,却缺少了国际间的外交大视野。只是自己对李斯的战略投了反对票,不知道李斯心里会不会记恨呢?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灭韩论的盲点 “自战国开启,中山、宋、鲁等国相继消亡,可战国七雄,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被消灭。可以预见,韩国灭亡,势必会在六国中造成极大的震动,唇亡齿寒之下,六国就会紧紧抱团,守望互助。猛虎架不住群狼,即使秦国军力强大,也会顾此失彼。 刚好,韩国位于大河与淮水之间,韩国一失,楚国就失去了门户,连寿春也会受到威胁。楚国肯定会坐立不安,不会坐视秦国攻打他国。北面的赵国,现已经从长平之战中恢复了不少元气,新的一代已经长成,又从胡人中招募了不少兵员,主力尚在,秦军的侧翼受到威胁。长期下来,只怕会陷入拉锯战,但韩地距离关中,路途遥远,想必秦军的补给压力会非常巨大。” 纸上谈兵,似乎每个人都会。逛足球论坛的时候,似乎每个人都是资深教练,战术引援经营,说得一套一套的。 蒙恬实地考察之后,一方面感叹这个时代地图的粗糙,另一方面,也是真正体会到了腓特烈大帝的军事名言:要永远保证你的侧翼。 如果秦国现在攻打韩国,过于突出,秦楚两国南北夹击,侧翼不保的话,身在韩国的军队,就会面临长平之战中赵军的命运了。 秦国相对于六国,取得了国力上的优势。可要想攻灭六国,统一六国,也不会那么容易。嬴政果真顶着拴狗冠的名声的话,也不会被后世誉为千古一帝。 “蒙将军说得这些,只是可能,而不是代表着必然。”见蒙恬道出了灭韩的不利,李斯心里有些不高兴。如果不争取一下,岂不是显得他的策略欠缺考虑。“秦国攻灭韩国的同时,游说诸侯,采取连横之策,破坏合纵之议,蒙将军口里说的灭韩不利的后果,就会消散于无形之中。” 李斯说得并不算错,灭韩的策略,也有成功的可能性,而六国也可能不会采取干涉行动。 “李长史说得有理,末将自从带兵之后,每次打仗之前,总要考虑到最坏的局面,即使发生了难以意料的情况,也不会手忙脚乱。” 李斯的未来,官运亨通,蒙恬表明了灭韩论的缺陷,便不想与李斯发生太多的冲突。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只是争论用筷子吃饭,还是勺子吃饭,很可能就会成为两人矛盾的开始。 李斯太过激进,蒙恬与李斯,很可能不是一路人,但也没有必要过早为自己树敌。 蒙恬闭口不言,李斯没了一展辩才的豪情,只能静静的坐立着,等待陷入思索的嬴政回过神来。 “李斯,寡人拨了十万金,让你收买六国大臣的事,你办理得怎么样?” 嬴政没有继续追问灭韩的事,反而问起了李斯管理的糖衣炮弹工厂。 “臣正在努力筹划,暗中招募了人员,只是要铺开到六国,尚需要时间。不过,臣定会尽心尽力,不负大王所托!” 李斯这个时候,可真是诚惶诚恐。 记得两年前,李斯偶遇秦王的时候,除了推销急并天下的策略,还提出了收买六国大臣的计划。能收买则收买,如果不能收买,则派人刺杀。 嬴政听了之后,特别欣赏,当即提拔李斯为长史,负责筹办此事。 可李斯真正着手之后,才发现做实事,可比耍嘴皮子要困难多了。 收买六国大臣,可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有的人,即使你有钱,也没有门道送出去。这个时代没有大张阔斧的反腐,六国又没有像秦国那样奉行“制吏甚于制民”的政策,总的说来,六国的官员,特别是朝堂上的大臣,日子还是过得相当滋润。 李斯发现,他手里拿着大把的金钱,要真按他说的,去收买这些生活无忧的大臣,只怕不用多久,就要折腾光了。这些人收起钱来,无底洞一般,可还不一定给你办事。 人家楚国的朝堂,大权掌握在大族手里,有自己的封地,还有军队,收了钱之后,可不会讲究什么契约精神。 不能收买,派人刺杀吧?那也不行。 秦国不兴养士,可六国的豪族,却有养士的传统。秦国派人去杀了人家的衣食父母,这些门客报复起来,秦国也招架不住。山东六国的门客,鸡鸣狗盗之徒不少,刺客屠夫也不缺。 想到秦国各地官吏遭到刺杀之后的情景,李斯身后冒出了冷汗,果断打消了自己提出的刺杀策略。秦国人遵纪守法,出行需要备好验、传,相当于这个时代的身份证。 可六国人伪造起来,连秦国人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尚没有特别好的防伪手段。如果不是秦人具有根深蒂固的守法精神,还有朝阳大妈那样的爱国精神,拿着假的验、传,几乎可以走遍整个秦国。 个中的心酸,只有李斯自己最懂。现在嬴政突然问起来,李斯心里担惊受怕不已。 “那如果秦国攻灭韩国,爱卿能否收买六国的大臣,让他们保证劝说六国国君,任由秦国打下韩国呢?” 嬴政没有继续深究,收买六国大臣的事,确实急不得,只能耐心等待成效。 “臣竭尽全力,只是,六国国君最终会做何决定,臣不敢保证。” 春秋战国,不少时候,国君与大臣的意志,并不完全一致。阏与之战的时候,廉颇、乐毅等赵国将领,都反对救援阏与,可赵惠文王,却一力主张救援。要不然,堂堂赵王,也不会转来转去,选了一个税吏领兵。不过,他多少有些识人之明,赵奢也没有让他失望。 李斯心想,要是贿赂了大臣,可国君自己有主见,不听大臣的劝谏,他李斯也没有办法啊!邯郸之战的时候,魏王不想救援赵国,可哪里知道,还发生了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变故呢! 嬴政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李斯的回答,可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如果有人来劝他不要攻打六国,即使他的大臣都来劝他,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六国的国君,以嬴政获得的情报,或许比不上他,可也没有十足的蠢货,还真不能将成功寄托在对手的愚蠢身上。 这样想着,嬴政就觉得,还是得进一步提升秦国的实力。只要秦国实力足够强大,才会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落魄的战略家 离开嬴政召见大臣的宫殿,蒙恬不由得苦笑一声。 蒙恬对灭韩策略的分析,彻底浇灭了嬴政心里的冲动,明白灭韩的事,眼下还急不得。只是,李斯眼里露出的失望,只怕对蒙恬没有什么好印象。 有时候,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李斯相信灭韩的策略可行,蒙恬没有表示支持,李斯的心里,多少有些气恼。 “管他呢,别想那么多了。人与之人之间,想要完全避免冲突,根本不可能。只要保持住蒙家的地位,就不用担心李斯在背后使绊子。”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低的压在咸阳城头,蒙恬努力驱除心中的阴霾。不再愚忠的猛将,可不是一纸诏书,就能够收拾得了的。 “蒙大哥······” 一声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 “燕公主!” 蒙恬回过头来,只见赢燕从廊柱后面,悄悄现身,身后跟着贴身的宫女小雨。 几年不见,赢燕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经历了贵族教育,赢燕褪去了小时候的刁蛮,浑身透着一股温柔的气质。 赢氏出好女,果真如此。 “蒙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赢燕微笑着,踏步上前,与蒙恬肩并肩,缓步走着。 “今日才刚回咸阳。” “王兄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让蒙大哥休息一下。” 赢燕嘴里嗔道,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红晕,白里透红,活像初熟的美味苹果。 蒙恬曾经与嬴政一同学剑,那时候,赢燕和子婴常常在旁边当观众。时间久了,赢燕越发觉得蒙恬不一样。没有传统贵族的傲气,祖上身为齐人,但尚武的气概丝毫不输给老秦人。 关中的女子,爱慕勇武的年轻人。蒙恬的身上,既不缺少勇武之气,还学识不凡,口里道出的奇闻异事,深深的吸引着赢燕。 “大王作为国君,自然需要担起君主的责任,这么急着宣我进宫,也是想要了解前线的战况······” “你就知道为王兄说好话!” 赢燕嘻嘻笑道,心里却感到很高兴。蒙恬与嬴政相处得好,以后,如果蒙恬能成为驸马,嬴政应该会表示支持······ 想到这里,赢燕的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嬴政成了婚,蒙恬也到了加冠的年纪,这一天,应该不远了吧······ “蒙将军,你不知道,公主听说楚国大军打来的时候,心里多么的担心你呢!还向上帝献祭,保佑你能打个打胜仗呢!”赢燕背后的宫女小雨,调皮的说道:“你能歼灭楚军,里面也有公主的功劳呢······” “你还说,看本公主不撕烂你的嘴······” ······ 两人打闹着,看得出来,赢燕与小雨,两人的主仆关系,相当良好。 蒙恬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笑容。男人如土,女人似水,赢燕的温情,宛如一团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了蒙恬的心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蒙恬赢得了赢燕的芳心。眼下的秦国,国力蒸蒸日上,已经没有需要嫁公主换取别国支持的必要。秦国的大臣将军,娶公主为妻的,以后不会属于少数。 李斯在秦国站稳脚跟后,他家的公子李由,就成功的做了嬴政的女婿。 “燕公主,你的及笄仪式,定在什么时候?” 古代的女子,从她的发型,便能看出她的年龄。古代女子满十五岁结发,用笄贯之,表示已经成年,可以嫁人了。后世的女人,发型多变,选择了在食指上戴戒指,表示自己单身。 “太后说了,在王兄大婚之前,让我及笄。” 赢燕口里的太后,指的是华阳太后。赵姬在雍城筑起了爱巢,跟赢燕、子婴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蒙大哥,你到时候会来观看吗?” “当然,末将可是护卫公主的勇士呢!” 女子及笄的时候,除了邀请亲朋,还会广泛邀请好友,特别是家里有适龄公子的。这跟后世的相亲大会,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年轻人相互能看对眼,男方便会找人前去伐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时候,喜欢的感觉,显得那么简单。 高高的宫阙,一处小小的窗口。 嬴政目视着蒙恬与赢燕相谈甚欢,依依惜别,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蒙恬既然对赢燕有意,嬴政心里就觉得更为舒心。有了赢燕的羁绊,即使蒙恬统领大军在外,嬴政相信,他也能保证蒙恬的效忠······ ****** 嬴政否定了李斯加紧灭韩的策略,可急并六国的军事战略,秦国高层,仍然没有头绪。 蒙恬能提出灭韩论的缺陷,可以他对古代战争的理解,还不能提出攻灭六国的宏伟战略。 并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能拉低队友的智商的。 秦国热切的期待着卓越战略家的到来。 魏国,大梁城。 北风飘过,凛冽的寒风,穿过门窗之间的缝隙,肆意的凌虐着。穷困的大梁黔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魏国国势日衰,大梁的王宫,夜夜笙歌,烛火通明。处在中原的交通要道上,魏人经营有道,魏国的君主并不缺乏什么,受苦的只是大梁城的里的贫苦黔首。 “你瞧瞧你,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连给家里添点柴火都做不到,我真是眼瞎了,才会嫁给你!” 俗话说,女人对男人的温柔程度,跟男人的成就是成正比的。大梁城北城的一处偏僻街巷里,传来了女人的奚落声。这处房子的男主人,想来没有多少成就。 女人翻找出几块破布,塞住门窗的缝隙,口里喋喋不休:“我说魏缭,你就别整天琢磨你老子留下的竹简了,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想着找份活计······” 屋里的矮榻之上,魏缭缩了缩身子,双手不住地搓着,这天气,还真他妈的有点冷。即使处在一个温暖的时期,中原的冬天,让然没有那么好受。 哀莫大于卑贱。魏缭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可妻子口里吐出的话语,才让他真正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 说实话,魏缭心里并不责怪妻子,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没有好好经营家业。他小时候隔壁的二愣子,应征成了守城门的小卒,也比他过得光鲜些。 “魏缭啊魏缭,难道你的一生,就要在这卑贱之中度过吗?” 想到这里,魏缭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年轻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加入武卒,可真要从大头兵做起,只怕他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抱负,就会落为秦军的斩首。 站在武卒的军营前,魏缭退缩了。面对街坊邻居的嘲笑,他不为所动。管仲还在战场上当了逃兵,可不也没有影响管仲成为齐国的名相吗? 可没有鲍叔牙,管仲怎么能成为管仲呢? 魏缭摇了摇头,几年来,他走遍了大梁城的高门大户,不是遭到白眼,就是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连成为武卒的勇气都没有,还敢妄言统领魏国大军,不过就是一名狂士罢了。 “我还是去秦国碰碰机会吧!” 魏缭的心里升起一股悲哀。 曾经的他,责怪过张仪、范雎等人,为何背弃了生于斯长于斯的魏国,现在的他,总算理解了。 “为了远离这婆娘的毒舌,我魏缭决定——投奔秦国!”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及笄(一) 当今的中国人,对于成人礼的概念,意识里十分模糊,可在古代中国,特别是先秦时期,中国古人对于成人之礼非常重视。男子加冠,女子及笄,可谓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日子。 及笄的礼仪,从周代流传下来,秦国东迁之后,秦人积极吸纳周人的礼仪文化,成人礼就是其中之一。即使经过了商鞅变法,这些为儒家大力宣扬的礼节,秦人并没有废除,而是得到了国家的正式承认。较真的秦人,甚至为此出台了及笄的礼仪规定。 按照秦人的规定,及笄的日期定在农历三月三,古人成为上巳节,又名女儿节。可惜的是,发源于两千多年前的及笄之礼,目前只在日本、韩国流传,中国人的节日里,再没有了及笄的身影。 “蒙将军,公主及笄的日子定在了冬月十八,你可别忘了!”蒙恬回到蒙府还没有几天,小雨便送来了消息:“千万别忘记了给公主的礼物!” 赢燕的母亲,地位卑贱,生下赢燕没多久,就去世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感情上,华阳太后成为了赢燕最亲近的长辈。近年来,华阳太后卧病在床,身体每况日下,太医令夏寅岩给出了诊断,认为华阳太后撑不到上巳节了。 华阳太后心态豁达,倒不忌讳什么,只想亲眼见到嬴政、赢燕正式成年。嬴政作为国君,举行冠礼,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群臣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定下来。退而求其次,华阳太后便决定提前为赢燕举行及笄仪式。 嬴政与楚国公主芈灵的婚礼,也定在了赢燕及笄之后。加冠代表成年,可在古人看来,结了婚的男子,也会被视为成年人。 虽然不能亲自等到嬴政的冠礼,但在华阳太后看来,她已经护佑两个孙儿成年了。 “礼物?”蒙恬抚摸着下巴,琢磨着:“赢燕会喜欢什么礼物呢?” 秦人的及笄之礼,以女性为主,但却不仅仅限于女性成员。作为主人的双亲,往往会邀请一些好友前来观礼。客人心里明白得很,主人邀请对象,不是他们这样的中年大叔,会很识趣的带上家里的年轻公子。不过,若是遇上了楚平王这样的父亲,喜欢抢夺儿媳妇,就另当别论了。 及笄之礼临到结束的时候,在场的年轻公子,会殷勤的送上手里的礼物。已经成年的女子,若接受了某个公子的礼物,就意味着,这家公子的双亲,可以考虑求良媒前去伐柯。 细细了解及笄的礼仪,蒙恬的内心,唏嘘不已。想想后世,青少年谈个恋爱,都要被贴上早恋的标签。不少的年轻人,爱情萌动的时候,却没有人去引导他们初生的情感。可没有想到,古人的观念,却是十分开明,连庄重的成年礼,都在为男女青年创造恋爱的机会。 古代的冬天,既不能躲在家里看春晚,也没有全民趋之若鹜的麻将牌桌。这样的日子,宅在家里,颇为无聊。 军中呆惯了,蒙恬每天鸡鸣则起,更早的实践了闻鸡起舞的良好习惯。闲时的时候,陪蒙毅练剑,与卜兴、甘罗探讨学问。蒙府里的封闭道场,使得蒙恬能够每天坚持习武,不论风霜雨雪。 蒙家的家主蒙武,这段日子,一直呆在军营里。嬴政与芈灵婚礼的日子定下了,各国使者络绎而来,关中的安保工作,一时间变得十分繁重。为了保证秦王婚礼的顺利进行,王翦、蒙武亲自坐镇关中大营,威慑宵小。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冬月十八,赢燕及笄的日子。 这天,阴霾许久的天空,扯开了羡慕,洒下了温暖和煦的阳光。 寒冷的空气中,平添了丝丝的柔和。 “说古人迷信吧,可古人精心选择的良辰吉日,却绝不会刮风下雨。” 蒙恬换上黑色的礼服,手里抱着个一尺长的匣子,带着亲卫蒙虎、蒙豹,径直向咸阳宫赶去。 赢燕举行及笄的日子,是由太祝令研究过《日书》后选定的。受过无神论的教育,蒙恬潜意识里觉得,古人举办重大典礼的时候,近乎偏执的选择良辰吉日,似乎多次一举。可令人诧异的是,太祝令选定的良辰吉日,天公总会作美。久而久之,蒙恬也逐渐信服了古人的智慧。 存在即合理,古人这么坚持,自然有它的道理。 “吁——” 蒙恬的马车,停到了华阳太后的宫阙之外。放眼望去,纯色的骏马,豪华的马车,摩肩接踵,互相争艳。这样的场景,让蒙恬想起前世的时候,某个大领导的女儿过生,去往他家的豪车,一直停到了十里开外。 这个时代的马车,虽然只有两个轮子,还没有减震系统,可在普通黔首的眼里,跟后世的平民看街上的豪华跑车,没有什么区别。 “小子,给我精神点!这一次的笄礼,整个赢氏宗族的适龄女子,都在太后的宫里了,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儿啊,出门的时候不晓得好好照照镜子,帽子戴歪了!” “大哥,燕公主笄礼过后,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哎,燕公主生母卑贱,又早已过世,太后走后,或许就会远嫁他国了??????” 人们熙熙攘攘,手忙脚乱,却没有多少喧哗之声。宫禁之地,禁止大声喧哗。中国古人,性子偏好安静,这个时代的主流音乐,以清幽典雅为主。 蒙恬缓步走过,见前来观礼的宾客们,特别是家长们,表情夸张,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嗓音。这些人,有外地赶来的远房宗室,也有咸阳之地的官卿之家。 年轻的公子们,不少人顺其自然,由着父母摆弄。不过,也有的人,心中自有主见。 “聪明反被聪明误,战国七雄并存的局面,很快就会结束了,思想还停留在春秋时期,眼界太过狭窄!” 当听见有人评论赢燕出身卑贱的时候,蒙恬抬起头来,放眼扫过去,只见两位年轻公子,正自顾自的交头接耳。殊不知,他们的谈话,蒙恬早已经听在了耳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看什么看?你皱什么眉头,听见什么啦?” 蒙恬别过头,正打算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熟人。结果,那位被称为大哥的年轻公子,察觉到了蒙恬的皱眉,心里一紧。他们兄弟俩口里谈论的内容,若是传到华阳太后耳里,那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他便想要提前发难,最好将眼前的这人,踢出参加观礼的队伍。 “就是你,穿黑衣服的那位,给我站住,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出门不看《日书》,落到我赵婴手里,算你倒霉??????”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及笄(二) “赵婴是谁啊?没听说过!” 蒙恬回过头来,满脸不悦,又赶到有些好笑。哪里来的的纨绔公子,找人寻衅,也这么搞笑的。 “阿······” 赵婴一时无言,满脸黑线,脆弱的尊严,碎裂了一地:“我赵婴,咸阳赵氏的嫡子,造父的后代。我赵氏与赢氏,同出一脉,宗室籍上,有我赵氏之名······” 周人入主中原后,中国人形成了极具特色的宗族文化,后世的豪族世家,其实正是立基于各个宗族。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中央大力打压地方的大宗大族,削弱地方宗族对国家权力运行的影响。 只不过八百年的传统,宗族意识根深蒂固,普通黔首分化为三五口之家的小家庭,但有条件的贵族之家,仍然保留了宗族的组织。秦国的宗族,没有山东六国那样势力庞大,但也不可小觑。 秦人、赵人的历史记载,两家的祖上同为造父,算起来,两家颇有些渊源。春秋列国时代,秦晋之间,战争不断,但两国大臣,相互避难的也不少。咸阳赵氏,属于赵国赵氏的旁支,后来迁徙到了秦国。 “既然入了秦国宗室,就要有宗室的觉悟,还是不要乱嚼舌根的好。” 秦赵两国,战场上打得不可开交。秦国国内,对赵氏一族,却并没有什么偏见。秦国赵氏,融入秦国之后,竟然获得了准宗室的地位。后来,秦国征伐六国,军队之中,赵姓之人不少,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你——”赵婴原以为,蒙恬会向他道个歉,再不济,也要表示一下尊敬,没想到,蒙恬的话里,反倒带着刺。“你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 “蒙恬!” 蒙恬气定神闲,锐利的目光,落在赵婴身上,不怒自威。 “蒙恬?!” 赵婴身后,他的弟弟赵亥迅速反应过来,前段时间,南阳兵马护送楚国公主回咸阳,莫不是蒙恬亲自护送? “呵,蒙氏,不过是来自齐国的客卿罢了!” 赵婴口里十分不屑。 秦国本土大臣,与外来大臣,相互之间矛盾不少。蒙氏一族,来自齐国,在秦军中得了高位,有人支持,可也有人背后里发牢骚。赵婴的年纪,比蒙恬还大,可蒙恬已经统领南阳兵马,与楚国打了两仗,这样想着,赵婴的心里,便有些嫉妒。 “哦?”蒙恬笑着摇了摇头,不想与赵婴过多纠缠。“赵氏一族,噬主之臣,不知修身养德,反倒狂吠不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 蒙恬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宫。赵婴挥舞着拳头,立时便想要上前。 “大哥,你冷静一下!” 赵亥拉住赵婴,好不容易安抚住赵婴的情绪。只不过,赵婴口里仍然喋喋不休,心里想着,等有机会了,就去找蒙恬的麻烦。 举办笄礼的地方,正好位于华阳太后寝宫的前殿。在宫女的引导下,蒙恬落了座,静静的观摩着笄礼的流程。 秦国赵氏? 蒙恬的心思,细细思考着秦国赵氏的信心。有传闻说,赵高也是出自赵氏一族,可秦国赵氏分了好几支,跟赵婴、赵亥的家族,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赵氏一族,有噬主之名,可真不是蒙恬乱说。史书之上,赵氏没有留下太多恶名,赵氏孤儿的传奇,更为赵氏博得了不少的同情。可真实的历史上,赵氏一族专权杀君,却是事实。赵氏崛起之后,与韩魏一起逼迫杀害末代晋公,也是事实。 更别说秦朝建立后,出现了赵高、赵佗这样的反骨仔。 “笄者就位!” 宦官尖细的声音,打乱了蒙恬的沉思。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参加笄礼的赢燕等人,脚步轻盈,飞到了大殿之上。 旁观笄礼的宾客,个个挺直了身子,不由得加重了呼吸。赢氏宗族的淑女,满了及笄之年,如花朵般含苞待放,迷了众人的眼睛。 赢燕跪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头发散披着,仿佛刚洗过头的样子。一阵微风吹来,发丝轻轻飘动,十分惹人怜爱。 蒙恬回过神来,刚好迎向赢燕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 赢燕心里松了一口气,顿时安定不少。 “太后驾到!” 等了好一会儿,宦官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个宫女,抬着类似竹轿的平舆,缓缓走了出来。平舆之上,坐着一位老妇人,衣着华丽,全身上下,弥漫着贵太。只是眉眼之间,却透着丝丝衰老之气。 “拜见太后!” 华阳太后坐在主人的尊位上,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嫁给安国君的时候,华阳太后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秦国的太后。昭襄王的生命太过顽强,熬死了第一任太子,才轮到安国君登上太子之位。等昭襄王死的时候,安国君也老大不小了。 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华阳太后心里感到十分幸运,又十分欣慰。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正因为如此,她对嬴政、赢燕等人,才分外喜爱。子楚在她的心中,反而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利益的联合罢了。 或许是感受到太后的精力不济,代替太后主持笄礼的宗正,加快了笄礼的进程。 宾盥、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等程序,仿佛快进一般,搅得蒙恬眼花缭乱。 周人传下的礼仪,真是太过纷繁复杂。 蒙恬心里吐槽着,怪不得秦朝建立之后,嬴政会重新制定礼仪,简化太过繁杂的琐碎部分。齐鲁之地的儒生好古,特别想要复活传说中的国家礼仪,往复杂上走,哪里能得到嬴政的喜欢。 想到后世的时候,听领导讲话,滔滔不绝几个小时,人都快要睡着了。蒙恬有些犯困,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打起精神,期待礼成的那一步快些到来。 年轻人还好,稍微年纪大一点的人,已经耸拉着脑袋,腰也弯了下来。即使地上垫着松软的蒲垫,可坐久了,仍然有些腰酸背痛。没有人的时候,古人其实更喜欢盘腿而坐,或是箕踞而坐。孟子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刚好瞧见妻子坐姿不雅,还怒气冲冲的想要休妻呢。 “恭请太后聆训!” 蒙恬悄悄揉着有些发麻的双腿,再次挺直了腰杆。太后聆训,希望不要如某党的领导,说起来没完没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及笄(三) “闺闱乃圣贤所出之地,母教为天下太平之源。治天下,首正人伦;正人伦,首正夫妇;正夫妇,首重女德······” 华阳太后老了,似乎有些摇摇欲坠,服侍的宫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咸阳后宫的这位最有权势的女人。 俊秀的年轻宦官,扯开华阳太后的诏书,大声宣读,朗朗上口。 秦人传说中的祖先女修,吞玄鸟蛋而生大业,才有了秦部族的诞生。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这样高深的道理尚未提出,但朦朦胧胧中,秦人意识到了女人在家庭中的重要性。 后世的儒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在战国末年,并没有这样的看法。即使儒化风气特别浓厚的齐鲁之地,孟子的母亲、曾子的母亲,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贤良淑德的美好印象。孟母三迁的故事,流传甚广。 孟母心有主见,见识过人,受此影响,孟轲才能逐渐成长为儒家的一代亚圣。 华阳太后的聆训,字字珠玑,处处透着智慧。秦人的女子,家庭地位不低,早些年,不少秦人女子还能上阵杀敌。秦国越来越强大之后,兵源充足,再也轮不到女人上战场。 居家的日子久了,秦人的女子,更加重视女德的教育。否则,彪悍的女人遇上尚武的男人,家庭想和睦也和睦不了。婚后,秦国男子打老婆,投鼠忌器。秦律规定,家有悍妻,男人与女人厮打,撕碎了女人的耳朵,按律需要剃掉男人的胡子。 秦律有反家暴的规定,重视对女人的保护,时间久了之后,贵族家庭,开始大力提倡女德。贵族女子的教育,更有专人负责。 “谨遵太后教诲!” 宦官宣读完诏书,参加笄礼的宗室女子,以头深深揖地,表示感谢。 “礼成!” 宦官见华阳太后精力不济,紧接着宣告笄礼的结束。宫女们抬着平舆,送太后回寝宫,很快不见了身影。 哗啦啦—— 太后离开之后,早已跪得腿脚发麻的男男女女们,赶快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大领导离场,小喽啰们便可以尽情玩闹。 “五大夫,你家的淑女,长得真快啊,人才是越来越漂亮了!” “哪里哪里,出不得门呢!还是左庶长家的公子人才好,一表人才,英气逼人!” ······ 联谊的活动很快开始,相熟的好友们,带着自家的儿子女儿,互相推销,送上早已备好的礼物。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宗室子弟,没有军功,同样不能得爵。刚开始的时候,宗室反对特别激烈,但军功爵制度确立之后,宗室逐渐接受了现实。 宗室子弟,从小受到良好教育,高,获取爵位,其实并不困难。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等退役后,宗室弟子,普遍能够获得五大夫以上的爵位。 军功爵制度无可撼动之后,秦国的宗室们,倒重视起军功爵位来,反而看不起那些没有获得爵位的宗室。 华阳太后主持的笄礼,那些没有爵位的宗室,都不好意思把女儿送到宫里来。 “蒙大哥!” 赢燕抚摸着头上的发簪,分外欣喜。从今天开始,她便成年了,可以喝酒,可以和男子约会了。 “静若处子,窈窈亭亭兮,冰清玉润。燕公主,祝贺你,成年了!” 蒙恬迎上前去,见黑色的庄重礼服下,包裹着赢燕姣好的面容,散发着一股特别的美意。 秦人尚黑,但女子身着黑色礼服,却难以表现女子特有的柔美。不过,赢燕身穿黑色礼服,仍然遮掩不住她特殊的气质。小的时候,蒙恬与嬴政习武练剑的时候,赢燕就在旁边学习,连子婴也打不过她。 恬静的赢燕,只在人前表现,但离了人群,赢燕就会动若脱兔,毫不在意的挥舞她的刁蛮。 “礼物呢?” 赢燕的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讨要礼物的小手,大大方方的伸了出来。 “哟,怎么主动找人讨要的?” 蒙恬嘴上调侃着,手却把匣子拿了出来。 “咦,这不是燕公主吗?我正四处寻你呢!” 一股巨力传来,蒙恬差点被挤到一边。还好蒙恬长期习武,下盘稳健,动作够快,否则,手里的匣子,就要与地砖来一个亲密接触。 “燕公主,请收下我赵婴的礼物!” 蒙恬不由得十分恼怒,这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来者明显不善啊! 赵婴的腰微微躬着,脸上挂着微笑,谄媚之极。他的双手,捧着一个圆形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美艳的巨龙图案。 “燕公主,这块玉,是我家从西边的关外买回来的,找人专门制作。美玉佩美人,就等着今日相送与你!” 赵婴的嘴很甜,落在后世,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傻姑娘,定会一出手一个准儿。 这小子,刚在宫门外的时候,还嘲笑赢燕的母亲,出身卑贱,转个身,便毫不知耻的大献殷勤。如果没有听见赵婴背后的议论,蒙恬还真以为,这赵婴当真爱慕窈窕淑女呢! 赵婴的评论没有错,赢燕的母家,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也没有什么势力。据说,庄襄王有一次喝醉了酒,才与赢燕的母亲发生了关系,事后,庄襄王提提裤子就走了。若没有华阳太后疼爱,嬴政、蒙恬照顾,赢燕成长的路程,只会充满泥泞。 华阳太后命不久矣,无依无靠的赢燕,唯有联姻之途在等着她。没有母家的庇护,孤苦伶仃,现场的宾客们,丝毫没有巴结这位公主的意思。 赵婴强忍着心里的厌恶,在他看来,女子穿上黑色的衣服,活像百鸟群里的乌鸦,丑陋无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赵地的绿色,还有独具魅力的邯郸轻纱。 “赵婴,燕公主不会收你的玉佩的!” 蒙恬将赢燕护在身后,替她回绝了赵婴的骚扰。没有蒙恬出面,赢燕也会拒绝赵婴的好意,只是却会让赢燕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 “蒙恬,你怎么知道燕公主不会收我的礼物?” 赵婴故意大声的嚷嚷着,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他对赢燕没有意思,但见到蒙恬与赢燕交谈,却存心想要蒙恬难堪。 蒙家祖上,家世寒碜,到蒙骜这一代的时候,凭借着军功,才开始崭露头角。赵婴估摸着,蒙恬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他手里的这块玉佩,玉石来自极西之地,听说还在月氏以西,价值连城。 “跟我的玉佩相比,你蒙恬的礼物,就会如萤火之光现于皓月之下!” 这样想着,赵婴的眼里散发着嘲讽的笑意,故意高高抬手,炫耀着手里的精美玉佩。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图腾 “枉你赵氏在秦国享受比宗室的待遇,却连秦部族的古老图腾都不知晓,就来贸然献礼,我是说你糊涂呢,还是无知呢!” 赵婴得意洋洋的神态,落在蒙恬眼里,触怒了心里的火气。蒙氏在秦国,低调为人,轻易不与人争,但不代表蒙家就好欺负。 “我怎么糊涂啦?”赵婴没有明白蒙恬话里的意思。“我华夏族的子孙,上承炎黄,黄帝升仙的时候,上天降下飞龙迎接。自此以后,华夏族以龙为图腾,我这玉佩,盘旋着龙形图腾······” 赵婴本想说,龙形图腾的玉佩,赠与赢燕,再合适不过。可他却发现,大殿中的宾客,沉默不语,有的人,嘴角挂着一抹难以言状的微笑。 “大哥,别再说了!” 赵亥悄悄拉了赵婴的衣袖一把,额上十分汗颜。赵婴前去找蒙恬麻烦的时候,赵亥就劝止不住,可他也没有想到,赵婴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怪就只怪赵婴平常读书少,没有融入秦国的风俗。 “秦国的史书记载,女修吞玄鸟蛋而生大业,才有了秦部族。所谓玄鸟,燕子是也。世世代代,秦人以燕为部族的图腾,秦国男女,相赠玉佩,外观均为燕子的图形。龙形玉佩,流行于燕赵之地。俗话说,见微知著,你身上时常带着龙形玉佩,怕是人在秦国心系赵吧?!” “你血口喷人!” 赵婴脸色苍白,吓得退了好几步。他的确更喜欢赵国,可这却不敢让外人知晓。没想到,蒙恬的猜测,却直击他的软肋。 蒙恬只想打压赵婴的嚣张气焰,并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秦人以法为治,蒙恬要想告赵氏不忠之罪,还得拿出切实可行的证据,亲自前往咸阳官府相告。 “燕公主刚刚成年,如果你心意不诚,就不要来继续纠缠了!” 蒙恬心里暗笑,赵婴这人,真经不住吓唬。跟他的弟弟赵亥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谅见谅······” 赵亥连拖带拽,拉着赵婴离开了大殿。离去之前,赵婴狠狠地瞪了蒙恬一眼,显得颇不服气。 赵婴离去之后,大殿再度恢复了平静。宾客们收回看热闹的目光,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夸赞起来。 “蒙大哥,就算你不站出来,我也会婉拒这位赵婴的。”赢燕与蒙恬边走边聊:“他拿出来的玉佩,上面有轻微的印迹,想来佩戴了不少日子。” “说来算是我的错,给你找来了这么个二愣子。” 蒙恬心里苦笑,还真是出门不看《日书》,惹上了赵婴这样的人,背后嚼舌根,而且蛮不讲理。 “罢了罢了,林子太大,咸阳的人也太多,不说也罢。”赢燕摇了摇头,指着蒙恬手里的匣子:“我的礼物还在里面吧?” “愿燕公主过目!” 蒙恬单膝跪地,双手举着匣子,高举过头,颇有些骑士的派头。 “哼,希望入得了本公主的法眼才好!” 赢燕接过楠木做成的匣子,轻轻打开后,不由得轻轻惊叫了一声。 “真美啊!” 只见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剑,一尺左右,金光闪闪。剑鞘之上,雕刻着美丽的飞燕之图。 “我像这样挂在衣服里边,谁也看不来。” 赢燕拿起短剑,挂在腰间,宽大的礼服裹在外面,哪里有半分短剑的影子。 “平常自己把玩就好,在大王、太后身边,千万不要佩戴!” 赢燕好剑,可惜秦人的青铜剑,剑身最短的也有二尺,不适合女子使用。赢燕早就抱怨,手里没有趁手的宝剑。可蒙恬也担心赢燕调皮,犯了嬴政的忌讳。 这个时候,嬴政尚没有遭遇刺杀的经历,若赢燕带着短剑接近嬴政,难免不会被人利用。 “好啦,知道啦!” 将短剑放回匣子,赢燕吐了吐舌头。宫禁之中,除了秦王,其他人确实不适合舞戈弄剑。 ****** 笄礼结束之后的活动仍在继续,华阳太后已经回到寝宫,躺在了温暖的被衾里。 “太后······” 华阳太后刚刚躺下不久,一个宫女悄然现身,把嘴附在太后耳边,叙说着前殿发生的趣事。蒙恬与赵婴的冲突,这位宫女全程看在了眼里。 “大王到了吗?” 听完宫女的话,华阳太后眼睛缓缓的闭着,回忆着咸阳的赵氏一脉,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什么杰出的人物。 “孙儿参见大母!” “芈灵拜见太后!” 华阳太后的话音落下之后,随侍的宦官,连忙跑出去,迎接等候许久的嬴政和芈灵。 “老身老了,不能亲自出席你们的大婚典礼了。”华阳太后的声音传来,透着虚弱:“你们就在这里给老身磕个头,老身聊以**,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摇曳的烛光里,华阳太后的皱纹,如麦田里的丘壑,一道一道的。岁月不饶人,饶是保养得很好,仍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嬴政老老实实的磕了一个头。这个时候,他心绪十分复杂,既有些轻松,也有些迷茫。 初登王位,成蟜叛乱的时候,流言满天飞,说他身上流着吕不韦的血液,而不是赢氏一族的血脉。那个时候,嬴政吃不好,睡不稳,夜里担惊受怕,内心诚惶诚恐。 但华阳太后站了出来,选择了相信赵姬,认定嬴政属于千真万确的赢氏子孙,才堵住了秦人的悠悠之口。嬴政心里感谢这位大母,只是对这位大母庇护楚系势力的行为,又有些不满。 只是,嬴政还需要华阳太后一系的支持,彻底清除吕不韦的势力,还有那位越来越嚣张的嫪毐。 嬴政接到密报,嫪毐宴饮的时候,公开宣称,“我乃大王假父也!” “王后,你先回去沐浴更衣,老身有些话,要对大王单独说说。” 华阳太后的眼里充满着慈爱,芈灵的身上,留着与她同样的血脉。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让她想起了早年在楚地的时光。当年,宣太后得势的时候,她的家人,带着她,举家迁到了秦国。即使身在秦国多年,她仍然习惯于说楚语,穿楚服。 芈灵身为王后,肩上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华阳太后私下里交代得很清楚。芈灵还这么年轻,楚系的未来,压在她的肩上,对芈灵来说,确实有些早了。 “身为王室公主,迟早要做好在政治漩涡腾挪的觉悟,芈灵,老身希望你牢牢的守护王后的位置,将来为太子选一个芈氏的女人,就像宣太后、还有老身做的这样······” 目送着芈灵离去,华阳太后的目光回到了嬴政身上。她抬着有些枯瘦的手臂,招呼嬴政坐到她身边来。 知子莫若父与母,子楚死得早,赵姬沉溺于嫪毐的欢情。教导嬴政的责任,更多的落到了华阳太后身上。看着嬴政一天天长大,华阳太后可以说是嬴政的半个父母,十分了解嬴政的性子。 这个孙儿,胸中自有画策,但也不是无情之人。 华阳太后拉着嬴政的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想来嬴政不会废除芈灵的王后之位······ 正文 第九十章 遗言 “蒙氏将门之家,三代从军,你与蒙恬相善,君臣相宜。但善始者未必善终,若想有始有终,蒙氏可以大用,但也需要有人制衡。王翦为人持重,其子王贲,在老身看来,亦是一员良将。该如何使用,大王当心中有数。” “孙儿明白。” 华阳太后说了许久的话,有些累了。嬴政轻轻地握着华阳太后的手,微微点着头,恭敬的回应着。 华阳太后的时间不多了,嬴政暂时忘却了华阳太后对他的管教,眼里只有这么一个年迈的大母。 “赢氏与赵氏,虽同出一脉,但赵氏有噬主之先例,可用,但不可大用···咳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华阳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昏迷了过去。 “快传太医!” 嬴政高声喝道,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对着华阳太后,再次磕了一个头。不管怎么说,没有华阳太后的护持,他的王位不可能坐得这么稳。 当晚,华阳太后崩殂的消息传来,咸阳宫丧钟长鸣,嬴政顺势推迟了他与芈灵的大婚典礼,转而着人操持华阳太后的丧礼。 华阳太后走了,带着些许遗憾,她再也不知道,她最后的交代,嬴政是否听到了心里去。 ****** “君侯,华阳太后崩殂,大王的婚礼推迟到三月以后。” 嫪毐的府邸,莺莺燕燕,歌舞升平,宾客云集,正在欢快的畅饮。接到卫尉竭派人传来的消息,嫪毐心里一喜。华阳太后去世之后,后宫之中,权势最高的,便成了赵太后。 “君侯,先中止宴会要紧!”中大夫令齐提醒道。 “对,得先中止宴会!”嫪毐反应过来,华阳太后去世,他在这里宴乐,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令齐,老太后走了,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 宾客们散去后,回到书房之中,嫪毐连忙向令齐问计。嫪毐下身的活大,但论到智计谋略,却是差远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嫪毐肚里没有什么货,投奔他的门客,少有智谋之士。好酒好肉的供着,壮了声势,好不热闹,只是要找人商量的时候,转来转去,嫪毐还是觉得令齐最可靠。 “太后在雍城,千万别让太后回咸阳来。”令齐口里的太后,指的便是赵姬。“太后刚刚产下小公子没多久,贸然回咸阳,宫里的太医,很可能会发现什么端倪。” 这几年来,嫪毐心里的阴霾越来越大,总会坐卧不安。这么年代没有避孕套,也没有保险的避孕措施,他的生殖能力强大,赵姬身体里的土壤肥沃,接连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 雍城之中,没有人敢多嘴,可万一有一天,事情败露,赵姬可活,他嫪毐就不能不死了。 “这我晓得。”嫪毐点着头,眼里闪过一丝纠结,“令齐,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两位公子,迟早会长大,与其这样担惊受怕,还不如······” 嫪毐的眼睛,逼视着令齐。令齐心里咯噔一下,靠出卖色相的嫪毐,还有这样的胆气。 “君侯想要做啥?” 压下心里的鄙夷,令齐常叹,为何他的父母,没有赐给他可以转动铜轮的金箍棒。跟在嫪毐身边,令齐逐渐明白了权势的滋味。眼下,嫪毐终于决定铤而走险,令齐的心里,竟然有些隐隐然然的激动。 “我想要杀掉小秦王,扶立我与太后的儿子上位!” “如果老太后还在,大王的婚礼,便需要在咸阳举行。毕竟,老太后身体不便。丧礼过后,太后可以借口身体不便,让大王将婚礼放在雍城举行,那里才是君侯的地盘。”明确了嫪毐的想法,令齐让自己冷静下来,还高看了这个嫪毐鸭子一眼。“君侯的小公子刚刚出生不久,到时候,君侯可以让太后宣称,这是大王留下的孩子。” “这是为何?”嫪毐的脸色有些不悦。 “君侯,秦国建国以来,尚没有赢氏之外的人登上秦国王位。如果秦人知晓,王位上的人不是赢氏子孙,只怕会群起而攻之。” “好,我听你的。到时候,我会劝说太后。” 对于令齐的话,嫪毐言听计从。只是落在令齐的心里,他却没有知遇之恩的感激涕零。不过,若嫪毐的计划能够成功,令齐觉着,一个御史大夫的职位,他应该能抓到手里。 “事不宜迟,我会联系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好好商量君侯的大事。” 发动政变,从来没有那么简单。成败在此一举,令齐打定主意,要动员嫪毐手下的全部核心人员,参与此事。 “大王让我率军守卫宫城!” 嫪毐、令齐谋划政变的时候,蒙恬也接到了嬴政传来的旨意。 华阳太后去世,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是蒙恬没有想到,华阳太后死在了嬴政婚礼的前面。参加笄礼的时候,蒙恬见过华阳太后,虽说垂垂老矣,但却不像一阵风吹来,灯火就能灭掉的样子。 或许华阳太后在强撑着吧? “甘罗,你与蒙毅统帅蒙府的家兵,守卫好蒙府。”蒙恬揉着额头,卜兴去了父亲蒙武哪里,偌大的蒙府,又只有几个年轻人在。“派人盯住嫪毐的动静,有消息了,随时传递与我。”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蒙毅见蒙恬神情庄重,却有些不明就里。 “华阳太后崩殂了。”甘罗低声说道。 “华阳太后崩殂,可大王为何会调你去守卫宫城,不是有卫尉在吗?” 蒙毅还没有步入仕途,不懂得其中的干系。监视嫪毐的事,蒙恬没有告知蒙毅,就是担心蒙毅年少,泄露了消息。 “或许是大王觉得卫尉靠不住吧!”蒙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对着蒙毅眨着眼睛,“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研究秦律,就不要出去了。” 嬴政为了真正执掌王权,还需要迈过吕不韦、嫪毐这两道坎。咸阳动荡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蒙恬也不敢保证,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蒙府不受袭扰。 夜幕渐渐降临,遥远的西边,冬日的太阳,缓缓下落,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 等到明天的晨曦的时候,一轮朝阳,却会从东方升起,带给大地,炫目的亮光。 蒙恬注视着夕阳西下,想起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蒙恬却不觉得有什么可以伤感的,若没有夕阳,朝阳又会从哪里升起呢! 列国并存,征战不休的黄昏就要过去,等待着华夏大地的,将是一个新生的统一国家。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太后的病 “母后身体抱恙,不能回咸阳了······” 得到雍城传来的消息,嬴政悄然叹息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赵姬去到雍城之后,无事便不会回到咸阳,全心全意构筑自己的爱巢。只有嫪毐提出的要求,嬴政不答应的时候,赵姬才会跑回咸阳,为嫪毐的仕途保驾护航。 昭襄王时期,宣太后参政的先例之后,太后便有了干预朝政的权力。晚年,昭襄王剥夺了宣太后的权力,但太后参政的习惯却传了下来。嬴政继位的时候,年纪尚小,不能亲自主政,很多事情就需要得到太后的首肯。 华阳太后大力提拔楚系的人员,赵姬没有政治上的野心,一心只为自己的情郎。华阳太后乐得赵姬如此,也需要有人制衡吕不韦。有了华阳太后的默许,赵姬的大力支持,嫪毐在秦国政坛上,如彗星般崛起。 私下里,很多人心里鄙夷嫪毐。吕不韦登上丞相之位,离不开早年对异人的支持,可嫪毐封为长信侯,根源却在于他那可遇不可求的尘根。 想到嫪毐跟母亲赵姬在一起,似乎忘了他这个儿子,嬴政的手不由得用力抓起桌上的竹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嫪毐,寡人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 “大王又在发脾气了。” 冯劫身子一抖,缩回了脑袋。 “大王的父亲去世得早,又没有得到母亲的关爱,心里也很苦闷吧!” 蒙恬望着雍城的方向,无奈的摇着头。俗话说,母子之情,最难割舍,儿女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不吝惜笔墨才情,大力讴歌母爱的伟大。 只不过,有的母亲,却是具有黑寡妇的属性。赵姬有了新欢,添了新的孩子,只把嬴政当做索取的图章,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嬴政的感受。就像并不是每个男人都绝情,也并不是每个母亲都伟大的。 早朝的时候,内史肆提议,考虑到秦王已经满了加冠之龄,也为节省财力,可以让秦王的婚礼、冠礼一并举行。 按惯例,秦王的冠礼,需要在故都雍城举行。咸阳新都建成之后,雍城并没有废置,仍然供奉着赢氏的祖庙。雍城的宫殿群,经过秦人三百年经营,壮丽程度,甚至超过了咸阳。 “众位爱卿,寡人决定前往雍城举行冠礼,你们怎么看?“ 廷议结束之后,嬴政召集了自己的心腹。 熊启担任着左丞相之职,负责制衡右丞相吕不韦。华阳太后去世后,楚系的人马便以他马首是瞻。 “大王,有长史李斯的帮助,臣已拉拢了丞相府的大部分人,如果有有什么变动,丞相府不会乱。” “右丞相手里没有了兵权,大王不用担心。只要大王将右丞相一起带去雍城,在大王眼皮子地下,右丞相更不会有什么花样。”李斯可不想仅仅为熊启做嫁衣,连忙献上计策。他卧底在丞相府,耐心的等待着吕不韦倒台的日子。 “郎中令,你统领的郎中,是否靠得住?” 只要丞相府没有大的变乱,秦国上下,便能妥善运行,嬴政可不想因为中枢的变动,导致秦国国政的紊乱。稳住了中枢,嬴政还得考虑自身的安全。 “大王,臣已调离不可靠的郎中,定能保护大王无恙!”郎中令樗里矜顿首保证道。 樗里矜的大父,是号为秦国智囊的樗里疾,宗室出身,庄襄王死前不久,将他扶上了郎中令的职位。比起樗里疾,樗里矜没有出众的军事才能,但做事中规中矩,加上他宗室的身份,也得到了嬴政的信任。春秋战国时代的秦国宗室,出了不少忠心耿耿的大臣。只有胡亥这样的傻小子,才会稀里糊涂的大肆屠杀自家亲戚。 “蒙恬,你留守宫城,平定咸阳的不稳分子。”嬴政整理着已知的情报,嫪毐的小动作,已经越来越明显,但嬴政不打算先发制人,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不安定分子一网打尽。“记住,你虽然后发制人,但一定要快,寡人可不想见到一个残破的咸阳!” “蒙恬领命!”蒙恬感动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既要迅速平定嫪毐留在咸阳的内应,还不能给咸阳造成大的破坏。 “稳定咸阳局势后,立即增援雍城!“ “诺!” 擒贼先擒王,嫪毐再没有头脑,也会选择主攻雍城方向,只要控制住嬴政,就赢得了政变的先机。只是赢氏宗室,大部分居住在咸阳,为了消灭宗室的实力,嫪毐很可能也会在咸阳发动一场暴乱。 混乱的局势,不利于秦国,但却会有利于嫪毐。 未虑胜,先虑败。谁也不知道嫪毐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嬴政只能尽心尽力的完善自己的防守,接下来,就看嫪毐怎么出招了。 “雍城距离咸阳,差不多一百多公里,就算骑马赶过去,马蹄也会受不了。” 出了嬴政议事的书房,蒙恬看着自己从南阳带回来的五千亲兵,皱起了眉头。经过三年多的训练,这些亲兵,马上能战,马下也能御敌。人的素质跟上去了,但马的维护却成了个问题。 汉代以前,中国的养马之地不少。史书记载,即使在南方的陈蔡之地,也要养马的记载。有一次,陈国人用母马施展美人计,成功拐走了蔡国饲养的马匹。 可是,中国的马匹,消耗得特别快。有战争频繁的原因,也有中国的土地不比草原,跑起马来,对马蹄的伤害极大。塞外的胡人,草地适合马儿奔跑,磨损就会缓慢许多。 一次性损伤五千匹马,想想蒙恬就觉得心疼。 “马镫的事先放在一边,但马蹄铁,却可以早点弄出来。” 蒙恬拿定了主意,只要有了马蹄铁,就能够迅速的减少马蹄的消耗。从南阳回咸阳的时候,沿途的乡间,有不少的马匹,身子健朗,只是跑坏了马蹄,不得不沦为拉车的驽马,再也不能上战场。 “但秦国的铁官长、铁官丞归内史管,而内史肆,貌似站队到了嫪毐鸭子一边,想来还真是有些头疼呢?”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内史肆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实行郡县制最为彻底,即使有封侯之人,也仅仅只是享有租税,而没有任何治权。遍布全国的郡县之中,内史郡享有相当特殊的地位。 秦国的内史郡,囊括了关中平原的核心地带,东边的三川郡,西边的陇西郡,南边的汉中郡,北边的北地、上郡两郡,拱卫着内史之地。秦楚蓝田之战后,尚没有诸侯的军队能够突入关中之地。 内史郡的郡守称为内史,相当于后世的直隶总督,或者首都的直辖市长。天子脚下,靠近中枢,位高权重,历来皆为国君的亲信担任,地位高过地方上的郡守一等。 嬴政继位后,内史落到了吕不韦的亲信盛的手里,但关中爆发蝗灾的时候,盛受到弹劾,借助赵姬的帮助,投靠嫪毐的肆如愿坐上了内史的位置。 “右庶长,开春之后,大王会前往雍城大婚,并举行冠礼,晚辈恬特来视察诸般礼器的冶炼进度。” 内史府邸,内史肆抚摸着胡须,盯着蒙恬,转动着眼珠子,捉摸不透。肆的父亲,早年从军,获有爵位,肆则更进一步,将爵位成功升到了十一级,成了军功爵下的右庶长。 秦人惯例,低爵位者,在高爵位者面前,需要保持尊敬。 “五大夫恬,你这声晚辈,老夫可不敢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小小年纪,就能统兵打仗,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武安君一般的统兵大将。”内史肆的态度不冷不热,查看着手里的批文,“你的批文上面,只有左丞相的印鉴,为何没有右丞相的印鉴?” 秦国制度,丞相统领百官,为了分权,设置两名丞相,相互制衡,但左右丞相之间,相互之间各有分工。刚好,铁官长、铁官丞等有关金属冶炼的事项,归属于右丞相管辖。 “右丞相今日休沐。”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便确立了官员的休息制度。只是,那时候不叫双休,而是称作休沐。最初的目的,只不过是让官员们抽出时间洗澡沐浴,打扫个人卫生。 尽管秦国没有发布什么“卫生条例之类”,但人们对卫生却是十分重视,定期洗头洗澡,连普通黔首也是如此。中国人自认谦谦君子,不大看得起周边的蛮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这些人不爱洗澡。听说北边的胡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死的时候再一次。 “既然右丞相休沐,左丞相的印鉴,我也就姑且认了吧。”内史肆打量着蒙恬,也不好贸然开罪这位少年将军。 什么叫姑且认了?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而已。 蒙恬心里腹诽,他特的选在吕不韦休沐的日子前来,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吕不韦的势力衰退,但如果吕不韦倚老卖老,来个非暴力不合作,蒙恬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每次见到吕不韦的时候,吕不韦眯起的眼睛,盯得蒙恬十分得不舒服。似乎在说,你蒙氏一族,非秦国本土的老秦人,为何不选择支持他吕不韦把持朝政? “多谢右庶长!” 得到内史肆开具的证明,蒙恬谢过之后,立即赶往渭水边上的官营工坊。 “大人,这蒙恬前往工坊,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蒙恬走后,内史肆的一个舍人出言提醒道。 “早在一个月前,我已将兵器偷偷运送去了雍城,蒙恬现在去往工坊,也查不出什么。”内史肆轻笑一声,只要太后在雍城,就不怕秦王不去雍城。“不过,小心为上总是好的,你派人盯着他。” ****** 战国时代的渭水,水量充足,虽然含沙量高于泾水,但远远没有后世那么明显。只是在泾渭的交界处,清澈的泾水遇上携带着黄沙的渭水,才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奇观。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诗经中的描述,略显夸张,却又显得极具美感。 泾渭分明的交界处,人声鼎沸,尚未靠近,就有隐隐约约的呼喝声传来。 渭水之上,一艘又一艘的行船,运来各地的矿石,又运走工坊产出的兵器。 怪不得在古代,国都沦陷之后,便几乎宣布了国家的灭亡。 战国时代,各国为了抑制地方的分离势力,将国防工业置于国家的严密监管之下。制造的兵器的工坊,往往安置在国都之内。时间一长,国都集中了全国最优秀的工匠。 地方上没有国防工业,自然缺少与中央对抗的实力。只是太过集中也有一定的弊端,万一国都失陷,国家不仅失去了它的中枢大脑,还丧失了抵抗的物质力量。 楚国的郢都失陷之后,楚国的金属冶炼工业一落千丈,直到战国末年,仍然没有缓过气来。秦末动乱的时候,咸阳失陷,地方上的秦国宗室没有奋起抵抗,除了诸侯势大,也有地方实力不济的原因。 “铁官长利、铁官丞咸,参见蒙将军!” 得知蒙恬前来视察工坊,铁官长利、铁官丞咸一道出来迎接。秦人注重实用,工坊的官长、官丞并没有受人歧视,工匠的待遇也算优厚。秦律规定,有手艺在身的刑徒,可以不用去做力气活,可以到工坊里做工。 铁官长利、铁官丞咸,出身墨家,专业对口,这么多年来,把工坊管理得井井有条。秦人主张武爵武任,粟爵粟任。用后世的话来说,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别让夸夸其谈的外行人来领导。墨家的分支融入秦国之后,秦国的工程部门,管理者大多毕业自墨家大学。 正在南阳担任监御史,组织修建水利工程的史禄,同样持有墨家的文凭。 “我受大王之命,前来查看礼器,两位不用多礼。” 其实,我只是想来找几个铁匠,需要找一个借口罢了。蒙恬心里转着小九九,不由得左看右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一跳。 两千多年的秦国国营企业,运营管理,比起后世的国有大企业,似乎还要专业许多。 工坊各个车间的入口之处,挂着一块大大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后面画着一个个圈圈,偶尔会有几个突兀的叉叉。 呵呵,这不是原始的打卡制度吗?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工坊 “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長、廣夾必等。 為計,不同程者毋同其出······” 工坊办公的衙署前,立着一堵十分显眼的白墙,上面写满了黑色的大字。远远望去,颇有些像后世的告示。 走进了一瞧,蒙恬才发现,上面誊抄着《工律》的相关法律规定。既有器物标准的规定,又有财务方面的要求。 “五大夫,商君统一度量衡后,各地工坊制作器物的时候,遵循相同的标准。这样一来,无论是咸阳,还是郡县制作的器物,均可互相通用。”铁官长利见蒙恬饶有兴致,不由得开始介绍起来,“以秦弩为例,战场之上,如有损坏,修理起来十分方便,大大降低了国家的补给压力。” “这个分别做账,也是从商君的时候开始的。”铁官丞咸也开口介绍道,“不同规格的产品,分门别类,统计的时候一目了然。商君特别重视细节,刚开始秦人不理解,管理工坊这么多年,我才深有感慨,秦国的强大,就在于这一个个细节之中。” 两人毕业自墨家大学,但对主持秦国变法的商鞅却十分崇敬。法家之士,人人喊打,那要到汉代独尊儒术以后。当下,秦国的成就有目共睹,即使商鞅死去多年,丝毫不影响他在秦人心中的地位。 “秦国以法为治,你们墨家心里面,没有什么想法吗?”蒙恬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工坊的一切。 工坊分为不同的区域,只负责一道或者几道工序,加上标准化生产,显得效率极高。秦军征战的时候,后勤补给充足,跟秦军强大的生产能力有很大的关系。非要相比的话,秦国可以说是战国时代的美国。 “秦人并不完全尊奉哪一种治国思想。”铁官长利摇了摇头,“本质上,秦人以实用为主,什么有用,就用什么。我倒是十分赞赏秦人的做法,墨家入秦之后,经过这么多年适应,已经不再坚持墨家在政治上的要求。” “百家争鸣,各家都提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希望国君能够奉行,秦墨为何放弃了当初墨子的主张?” “墨子主张兼爱、非攻,但人类的本性,却是嗜血的。同一国度的人,一言不合,相互厮打,即使秦律禁止私斗,也从来没有禁绝过。墨家内部,以决斗解决争端的也不少。” 铁官长利幽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百家之中,不少人的主张,听着颇有道理,但却显得太过理想主义。如果非要坚持实现这种理想,只会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即使成功了,保不准会变成什么样的灾难呢!”铁官丞咸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 或许,墨家内部曾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墨子创立墨家学派之后,墨家内部过着一种类似于原始共产主义的苦行僧生活,禁止追求物质上的生活。 墨子能安贫乐道,一生受苦,助人为乐,不取报酬,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别人。但墨家的行为,脱离了人的本性。 人性追求享乐腐化的本质根本无法祛除。渐渐地,有墨家弟子开始暗地里储蓄财产。可想而知,这些弟子,暴露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是墨家内部的极刑。 墨子在世的时候,墨家内部便有不稳的迹象。墨子死后,墨家内部分为现实派、原始派、剑侠派,争斗不休。一场火拼之后,三派分道扬镳。 现实派进入秦国,专心工学,主导了秦国的科技发展。原始派后继无人,终于消亡。剑侠派则主要活动在齐国,成了这个时代最原始的黑色会组织。 相比起来,秦国墨家的日子过得最为滋润。秦人重视修建各类工程,墨家的人手里有技术,大有用武之地。几代下来,秦国工程方面的官职,大部分落到了墨家的手中。 蒙恬走马观花,查看了工坊制作的礼器。 精美的礼器上面,无法像兵器一样,刻上负责人的名字。工坊里专门有簿册,记载冶炼礼器的工匠,负责的工丞。出了事故,按图索骥,绝对不会发生找不到责任人的情况。 “铁官长、铁官丞,我与楚人作战的时候,发现楚人使用了部分铁制兵器,工坊里有没有负责制作铁兵器的工匠?” 巡视了一圈之后,蒙恬发现,工坊的生产线,清一色的青铜工艺。战国时代,后世誉为铁器时代,铁兵器、铁农具开始大规模出现,但秦军之中,仍然以青铜兵器为主。 “铁兵器没有,但是有铁农具。”铁官长利愣了愣神,及时反应了过来。 “我等也曾试着铸造铁兵器,但一来原料缺乏,二来铁兵器的质量比不上青铜兵器,无法大规模制造。”铁官丞咸解释道,“但铁器铸造的农具,却比青铜农具好使,所以工坊只负责制造部分铁农具。” “那带我去看看?” 目前已知的最大铁矿,位于韩国,秦国的青铜工艺,位至巅峰境界,非常成熟,秦国不会轻易放弃。铁器生产工艺,尚在新生阶段。未来属于铁器的时代,但囿于粗糙的铁器技术,铁器并没有完全取代青铜器。 朴实无华的铁器,尚掩盖在青铜光环的尾巴里。 “工匠森,你今天的产量又没有完成,罚你一半工钱!” 制作铁农具的车间,落在了工坊最末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蒙恬到达的时候,工人们似乎快要收工了。 收工之前,工丞考核公认产量,那位名叫森的工匠,很幸运的得了最后一名。 “两位官长,你们怎么来了?” 那工丞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又惊又喜。 “蒙将军奉大王命,前来视察工坊的生产情况。”铁官丞咸这样介绍着。 怎么听着像新闻联播里,某某领导莅临检查工作的味道?蒙恬心里腹诽着,但没有摆什么官威。 “这位工匠又没有完成规定的产量?” “是的,当学徒的时候,表现还好好的,但成为正式工匠后,反而落了下乘。”蒙恬和颜悦色,工丞心里却在流汗。 《工人程》规定,工匠无法完成规定的产量,或者考核垫底的,不仅工匠需要受罚,管理工匠的工丞也需要连坐负责。只是其他工匠有人多生产,总的产量跟上去了,工丞才没有受到什么处罚。 “哦,这是为何?” 蒙恬打量着工丞身后的工匠,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典型的褐色衣服,跟在工丞后面,面露疑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工匠森 “说吧,你到底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蒙恬查阅了森的工作记录,不像是笨手笨脚的人,但蒙恬问他什么原因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不肯道明白。 遮遮掩掩,必有隐情。刚好蒙恬需要铁匠,便借口森影响了工坊的生产效率,征用他入了军队。 秦国工匠考核末等,会罚为隶臣妾,或者刑徒。既然有这样的规定,工坊的人也没有阻拦。 “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在鼓捣东西?”森心里忐忑不安,担心蒙恬会让他上战场。 秦人尚武,但并不是每个秦人都勇于赴死,而森就是个例外。想到很可能会死在战场,他就打了一个寒颤。 “你当学徒的时候,产量名列前茅,但成为正式工匠之后,产量反倒下去了,只能说明,你因为什么事分心了。”蒙恬喝了一口水,吩咐森安心坐下。 “如果你不喜欢工匠这份工作,总有办法脱离,但你却没有任何尝试。我只能认为,你需要借助攻伐,鼓捣你心中的某样东西吧?” “将军猜得不错!”见蒙恬道破了他的心思,森索性放下了担惊受怕。 “我来自陇西郡,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支月氏人的商队,路过我所在的镇子。商队里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头金黄色的头发,眼睛透着蓝色,十分奇怪······” “说重点。” “哦,不好意思。”森明白过来,他似乎偏题了。“我和那小孩交上了朋友,他说他来自很西很西的西边,言谈之间,对我家里的青铜剑,十分鄙夷,说什么秦拿制造的兵器比不上他们娄牡······” “娄牡?”蒙恬皱着眉头,反问道:“你再想想,他说的是娄牡,还是罗马?” “娄牡。”森歪着头,口里喃喃着。 蒙恬明白了,那支商队,很可能来自罗马。音译过来,森听成了娄牡。 “名字不重要,你继续说兵器的事情。” “当时我就不服,秦国制造的兵器,冠绝天下,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蛮夷国家。”森很有中国意识,不晓得罗马的文明其实很先进。“我们两人争论起来,那小孩拿来一把寒光闪闪的铁剑,一剑就斩断了我家的青铜剑。这么多年来,我一闭上眼睛,那把铁剑的影子,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所以,你想造出那样的铁剑?”蒙恬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没想到森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不像有假。 西方文明,进入铁器时代,要比中国早。古代亚述人,很早就学会了冶炼铁制兵器。善于学习的罗马人,打造出的罗马短剑,代表着古典时代的巅峰。 “是的,只是很可惜,商队的人,并没有告诉我如何打造,我手里也没有任何实物。”森的话语里,难掩心中的苦闷,“这么多年来,我在工坊里,偷偷钻研,却没有什么进展。” 眼前的森,让蒙恬想起了那些刻苦钻研的科学家。因着自己的兴趣,不到南墙不回头。如果获得了成功,这样的小人物,往往会极大地改变历史。 这样想着,蒙恬不由得高看了森一眼。这样的工匠,不同于工坊里只知道按规定生产的匠人,而是具备一定的创造精神。用后世的话来说,蒙恬遇到了一个创新型人才。 “我会支持你研究更加锋利的铁制兵器。”蒙恬心中已有决定,森偷偷摸摸的,没有条件,进展当然很慢。但蒙恬可以动用蒙家的力量,建造一座私人作坊,专门研制铁兵器。 “不过,在此之前,你给我打造一批马蹄铁。” “马蹄铁?” “是的,钉在马蹄上的铁皮。” 蒙恬取出一块丝帛,拿起毛笔,在上面画了马蹄铁的样子。其实,马蹄铁并不难做,难的是人们会如何想出这样的点子。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蒙恬建立作坊,安排人手,生产足够的马蹄铁。马蹄铁这样的小物件,不起眼,蒙恬也不担心传了出去。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等马蹄铁的秘密解开的时候,秦王早已扫完六合了。 开春之后,咸阳开始忙碌起来。 秦王即将大婚,并举行婚礼的消息,早已传扬开去。 为了表示与民同乐,官府放开了禁酒令。秦王大婚期间,咸阳的居民,可以聚会饮酒,不受任何惩罚。 “恭祝大王新婚!” 禁酒令放开后,咸阳城里,处处透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嬴政继位已经快九年了,虽然没有正式亲政,但活得十分健康。秦人渐渐从连续举办国葬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民主时代,每隔四五年,换一个总统、首相,稀松平常。但落在古代社会,短时间之内,国君接连死亡,国人就会人心惶惶,被认为是亡国之兆。 “蒙爱卿,寡人现在出发前往雍城,咸阳就交给你了!” 嬴政坐在四匹马拉的金根车里,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目光炯炯有神,透露着无比的坚定之色。 “蒙恬领命!” 望着远远离去的蜿蜒队伍,蒙恬深吸了一口气,立即策马回营。 嬴政带走了咸阳中枢的大部分官员,准确的说,是吕不韦一系的官员。 吕不韦担任丞相多年,门客不少,如果吕不韦参与进嫪毐的政变,秦国只怕会元气大伤。 “蒙虎、蒙豹,回营之后,立即让森给所有的战马钉上马蹄铁!” 嬴政到达雍城之前,嫪毐不会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嫪毐的人马也在调兵遣将,蒙恬短时间之内,需要转战咸阳、雍城两地,没有马蹄铁的战马可不行。 “诺!” 蒙虎、蒙豹的目光,落在蒙恬身下的黑色骏马上。 马蹄铁研制成功后,蒙恬就给自己的战马盯上了。当时,只有蒙恬的贴身亲兵在场,蒙虎、蒙豹得了蒙恬的教导,很快明白了马蹄铁的作用。 “将军!” 咸阳宫里,李斯派过来的尤虞早已等候许久。 “咸阳的动静如何?”李斯的情报网,国外的进展十分缓慢,但监视嫪毐、吕不韦等人,却一刻也没有放松。 “卫尉竭躲在军营中,再没有出来。内史肆去往了长信侯的府中。” 嫪毐没有彻底倒台之前,尤虞仍然保持着对嫪毐爵位的尊敬。 “派人继续盯着,敌不动,我不动。” 嬴政计划里,需要让嫪毐首先跳出来。只要嫪毐发兵叛乱,嬴政施展铁血镇压,秦人才不会说什么。 回过头来,蒙恬吩咐蒙豹道:“派一个屯,去保护赢燕公主,让公主不要离开咸阳宫!”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政变,没那么简单(一) 嬴政到达雍城之后,居住在蕲年宫。 当年,秦穆公在世的时候,不少军国大事,便是在蕲年宫酝酿而成。 “母后,几年不见,你的额头上都起皱纹了。” 嬴政见到赵姬款款而来,心绪复杂。小时候,赵姬带着他东躲西藏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邯郸城的那段经历,深深的影响着嬴政的内心。 “岁月荏苒,想不服老都不行哟,哀家又不能成仙,哪能长生不老呢!” 赵姬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眼角起了鱼尾纹,风韵犹存,努力表现出一副母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她穿着略显宽大的礼服,遮掩着刚刚生完孩子的异样。 “长生不老······” 嬴政口里喃喃着,不以为意。长生不老的传说,流行于燕齐之地,现在的嬴政,身强力壮,尚没有求仙的兴趣。 赵姬心里亏欠,生怕嬴政会去往她的寝宫。她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孩子就藏在那里,虽然贴身宫女早已被收买,但也怕人多嘴杂。 “政儿,你亲政之后,有没有攻伐赵国的计划?”赵姬的眼里,露出一股恨意。“赵国人杀了哀家的母家,只剩下了哀家一个人,孤苦伶仃,政儿可得为你的外大父、外大母一家报仇!” “母后不是还有寡人嘛!” 嬴政心里一叹,为了保得性命,赵姬的母家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失去理智的邯郸人,不问青红皂白,屠杀了赵姬的母家,连小孩子也没有放过。 赵姬与嬴政母子俩追忆着逝去的时光,回味着过去苦与乐的时候,雍城周边的县卒、卫卒、官骑等,开始悄悄集结。 嫪毐手里持有太后的玉玺,想要调动正规军可不行,但正规军之外的县卒、卫卒,却不会想那么多。嫪毐身为长信侯,权势正隆,太后宠信,很多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令齐,现在我们手里有多少兵马了?” “君侯,现在已经调集了近一万人。” “一万人?”嫪毐心里一喜,“大王身边只有两千人的郎卫,我们有五倍的人马,应该没有问题了。” “君侯必胜!” 嫪毐只看到了数量上的优势,但就战场拼杀而言,数量上的优势并不能保证胜利。只是嫪毐的手下,没有知兵之人,即使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嫪毐的霉头。 古往今来,既然选择了政变,就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嫪毐跟太后生子的消息传开之后,嫪毐肯定没有活路。嫪毐没有大才,但却很有自知之明,一旦决定走政变的道路,就没有反复之心。 “令齐,那就按计划,你与佐弋竭率兵攻打蕲年宫,配合戎翟君公,务必控制小秦王。如果不能控制,至少也要杀了他。” 政变的计划,出自令齐之手,但发号施令的活,却得嫪毐亲自来做,不能假手于人。 “派人传令给卫尉竭、内史肆,与本侯府里的舍人、门客,一齐攻打咸阳宫!” “诺!” ****** “将军,战马钉上马蹄铁之后,再也不会担心伤了马蹄了!” 蒙豹训练完毕之后,显得很兴奋。以前跑马的时候,心里会担心,路上有杂物会损伤马蹄,一不小心,就会人仰马翻。现在有了马蹄铁,心里面就放心多了。 “心里知道就好,不需要嚷嚷叨叨,这可是军事机密!”蒙恬没好气的别了蒙豹一眼。 “诺!” 蒙豹挠了挠脑袋,明白自己兴奋过头了。 “将军,卫尉竭率领军队,开始向咸阳宫进发了!”这时,蒙虎匆忙走了进来。 “终于开始行动了吗?”蒙恬立即站了起来,盯着面前的咸阳地图。 咸阳没有城墙,只有宫墙。卫尉的兵营与咸阳宫之间,无险可守。 “卫尉竭手里有大黄弩,不可硬拼。”蒙恬不想拿宝贵的骑兵去冲阵,秦弩的威力,蒙恬心里清楚。何况这大黄弩,相当于这个时代的重机枪,狭窄的咸阳街道上,骑兵只能成为活脱脱的靶子。 “蒙虎,你率领三千人,守卫咸阳宫。咸阳宫里的弩器,全给我搬出来,不要担心浪费!”蒙恬挥舞着手里的青铜剑,“我带着蒙豹,绕过咸阳宫,从后偷袭卫尉竭的后队。” 咸阳的卫尉,作为机动兵力,负责守卫咸阳城。感觉到卫尉竭不可靠,嬴政没有带卫尉竭前往雍城。卫尉竭的八千人马,或许战斗经验并不充足,但处在天子脚下,装备却是极为精良。 “竭,咸阳宫有蒙恬守卫,我看不能强攻,最好采取围魏救赵之计。” 行军路上,内史肆向卫尉竭进言。 “怎么个围魏救赵之法?” 孙膑大败庞涓之后,围魏救赵的战法传扬开来,卫尉竭心里清楚,但怎么运用,却不是每个人都懂。 “蒙恬守卫咸阳宫,但他的弟弟却留在蒙府,我们可以攻打蒙府,引他来救。” 内史肆的计策端的狠毒,就看蒙恬在不在乎家人了。 “蒙武领兵在外,如果我们攻打蒙府,会不会让蒙武的军队卷入进来?”卫尉竭眼里一亮,但心里也有些担心。 “我们只是做出攻打蒙府的样子,关心则乱,只要让蒙恬犯下错误就行。” “好,传令下去,前队改道向蒙府进发!” 高高的咸阳宫阙之上,一个士兵注意到卫尉竭军队的一样,拿起五颜六色的信号旗,传递着观察到的消息。 “卫尉竭改道,往南城方向,蒙府。” 蒙恬心里冷笑一声,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蒙恬可不是庞涓。 成蟜叛乱,樊天壹攻打蒙府之后,蒙恬便对蒙府进行了改造。外部的人不了解,但蒙家的人却知道,经过改造的蒙府,已经成了一座小型的要塞。 蒙恬原本的打算,是用来防备以后蒙家的那场劫难。嬴政驾崩之后,赵高、李斯灭了蒙氏一族,现在蒙恬既然不打算束手就擒,当然会早做准备。 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卫尉竭,既然你要攻打蒙府,那我就将计就计吧!” 蒙恬心里有了主意,策马改道,奔向了长信侯府的方向。 蒙府里,甘罗观察到咸阳宫阙上传来的消息,立即跳下瞭望亭,口里大声喊道:“蒙毅,准备战斗啦!”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政变,没那么简单(二) 上郡,长城沿线。 河南之地,烟尘滚滚。 “快点燃狼烟,匈奴人来犯!” 卫戍长城的戍卒,望见汹涌而来的匈奴骑兵,点燃了烽火台。 现在还没有到秋高马肥的时候,匈奴人为何来犯? 冲天而起的狼烟,如黑云一般,压在边地军民的心头。 “蒙将军,匈奴人寇边!” 上郡肤施大营,蒙武接到匈奴人来犯的消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慌乱。 帐下的校尉军官们,见主帅如此从容,心里面顿时有了主心骨。 “传令下去,各军严守长城,不可贸然出击!” 该死的嫪毐,竟然还勾结了关外的胡人,真是罪该万死。蒙武走出军营,丝毫没有理会北面的烽烟,而是望向了咸阳的方向。他率兵防范匈奴人,王翦监视山东六国,平定嫪毐叛乱,得看大王的手段了。 咸阳城,嫪毐的府邸,没有费多少周折,蒙恬便攻下了。 嫪毐的门客,想要谋富贵的,拿起武器参加了此次叛乱。没有胆量的,远远的躲了开去,存着观望的态度。留在长信侯的,只有一些女眷,还有一个匈奴人。 “你们不能动我,我是单于派来的使者!” 匈奴人说着别扭的关中话,鼻孔朝天,满脸傲气。 “单于派来的使者,为何不向典客奉上国书,而出现在叛乱者的府里。”蒙恬对匈奴人的说法嗤之以鼻,“嫪毐谋反,本将有理由相信,你也参与其中,给我拿下!” “大胆的小子,我大匈奴带甲之士不下二十万人······” 押解的士伍,忍不了匈奴人的聒噪,一个蛮夷,还这么嚣张。一个士伍顺手扯下一块破布,塞到了匈奴人的嘴巴里。 嫪毐的这场叛乱,还有戎人参与其中。秦国征服北地的义渠之后,一些部落的酋长封了君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不死心,做着复国的春秋美梦。 征服容易,可要让人彻底灭了复国的心思,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平复一切。 攘外必先安内,秦国东出之前,趁机拔出国内的不稳定分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大人,蒙恬分兵了!” 蒙恬前往长信侯府的时候,卫尉竭得到了斥候传来的消息。 “蒙恬去往了哪里?”卫尉竭连忙问道。 “去往了长信侯府!” “去往了侯府?” 卫尉竭顿时一惊,匈奴人的使者正躲在长信侯呢。发兵之前,竭劝说匈奴人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匈奴人见了侯府里的美艳娇妾,哪里也不肯去。 “传我命令,立即出发救援侯府!” “慢着!” 内史肆拉着卫尉竭的手,心里十分窝火,长信侯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掌管卫军。 “侯爷的计划,是让我们攻下咸阳宫,夺取兵符,控制秦国宗室。侯府的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女子和老弱,无关大局。至于那匈奴人,只要君侯能执掌大权,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卫尉竭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侯府里的一个卫国舞女,他看上好久了,会不会有什么闪失。不过转念一想,内史肆说的话很有道理,攻打皇宫为第一要务。 “内史说得不错,立即出发前往攻打皇宫!” 用兵之人,最忌优柔寡断。卫尉竭的表现,落在士伍们的眼里,前途蒙上了一层阴云。跟着这样的将军,想想都觉得不靠谱。 咸阳宫地势高俊,卫尉竭的兵马调动方向,蒙恬的观察哨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卫尉竭没有下定决心攻打蒙府!” 蒙恬松了一口气,蒙府经过了改建,加固了院墙,但若卫尉竭全力攻打,蒙恬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嫪毐选择卫尉竭负责攻打咸阳宫,暗中联络归化的戎人,借助关外匈奴人的势力,自己则调动雍城附近的兵力,全力攻打蕲年宫。如果用人得当,未尝没有成功的机会。 只是卫尉竭继承了祖上的爵位,没有真正带领过军队作战,嫪毐把他安置在卫尉的位置上,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咸阳宫城,蒙虎等人严阵以待。 宫里的府库,兵器完备,甚至有不少特制的巨弩。 秦武王死后,公子壮等人为了争夺王位,咸阳城内曾发生过一场火并。当时的咸阳宫,守备器械不全,若没有魏冉率军及时回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昭襄王继位后,为了防患于未然,咸阳宫里专门设置了武库,没想到却碰上了用场。 “尔等已成反叛之势,前进亦死,后退亦死,还不如拼死冲杀,搏出一个富贵来!” 内史肆挥舞着拳头,长长的胡子在风中飘扬。望着高高的咸阳宫,士伍们心里充满着敬畏。 咸阳宫,那可是大王居住的地方。 发觉了士伍们眼中的迷茫,卫尉竭只能采取恐吓的手段。按照秦律,这些士伍已经参加了反叛,即使长信侯失败,他们也会受到连坐。最差的也会剥夺爵位,如果秦王龙颜大怒,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掉脑袋。 “尔等不要忘了连坐之法!” 卫尉竭反应了过来,政变的道路,没有退路,他身为嫪毐集团的核心分子,想要争取个死缓都不可能。这个时候,卫尉竭的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当初,仅仅因为一个女人,他就稀里糊涂的上了嫪毐的贼船。 不过,大家现在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再后悔也没什么用。 “给我攻进咸阳宫,女人、钱财,任尔等采撷!” 内史肆豁出去了,反正他们这里越乱越好,只要拖住咸阳的兵马,不让他们前去雍城救援就行。 “······” 只是士伍们却没有什么反映,心里面一阵问号飘过,采撷是真么意思? “打下咸阳宫,杀他娘的,抢他娘的,干他娘的!” 在军中呆了这么久,卫尉竭多少摸到了军人的胃口,太过文绉绉的语句,他们听不懂。 “杀!杀!杀!” 成功了,大家加官进爵;失败了,临死前疯狂一把。叛军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举着大盾,挺着长戟,抬着云梯,径直向宫墙冲去。 这些守卫咸阳的士伍,挑选自各军中的勇猛材士,虽然卫尉竭没有练兵之才,但士伍们的组织架构没有消散,在各自伍长、什长的带领下,攻城的样子,看起来煞有其事。 “一头狮子率领的绵羊,可以打败一头绵羊率领的狼群。卫尉竭那个靠宦官上位的家伙,我看连一头绵羊都不如!” 蒙恬策马飞奔,举起手里的青铜剑,指着咸阳宫的方向,进行着最后的战斗动员:“士伍们,你们曾经受到樊於期的欺骗,我蒙恬带领你们,泣血奋战,证明了自己的忠诚,现在,拔出你们的宝剑,跟随我的宝剑,献上对大王、对大秦的忠诚!”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政变,没那么简单(三) “芈氏的好女,从今天起,你便正式成为我秦国的王后。你的眼睛,当投放在大王的身上,你的心,也要融化在秦国的土地上······” 宗正手里擎着一卷竹简,目不转睛,宣读着祝词,按部就班。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宗室失去了世袭罔替,生来便能封君的权利,功名利禄,只能跟他们看不起的黔首一样,去战场上拼搏。不少宗室人员,凭着军功,照样获得了令人尊崇的地位。只是仍有一部分顽固分子,或者落后分子,浑浑噩噩下去了。 为了减少变法的阻力,降低宗室贵族的反抗之心,秦国官府每年拨出一部分钱款,负责供养那些跟不上时代的宗室。宗正的职位应运而生,后来发展到管理整个赢氏宗族的内部事务。 嬴政的父亲庄襄王,去世得早,主持婚礼和冠礼的人选,便落到了宗正的头上。按照惯例,担任宗正的人员,往往属于赢氏一族内部的德高望重之人。 “恭请太后为大王加冠!” 婚礼很快结束,宗正丞缓缓出列,手里托着一个檀木制成的精美托盘,上面放着一顶精美的王冠。只要嬴政戴上这顶王冠,就意味着他正式成年,可以行使属于他的真正王权。 一阵乌云飘过,遮住了初春的阳光,整个蕲年宫,弥漫着一丝压抑的气息。 赵姬转动着眼珠子,四处打量着,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嫪毐不在,令齐也不在。 赵姬的心里,闪过一丝慌乱。 无数个夜里,赵姬与嫪毐欢欢爱爱之后,嫪毐会向她诉说心中的担心。秦王亲政之后,得知有人与他的母后生下了孩子,会不会恼羞成怒,报复他这个假父。言谈之间,嫪毐流露出换一个大王的心思。 虎毒不食子,赵姬没有宣太后那样的冷库,尽管她身为太后,但内心深处,赵姬仍然只是一个小女人。她只想和自己的情郎,还有自己的孩子,安安静静,平平静静的隐居在雍城。 嫪毐的心思,赵姬多少有些察觉。只是,赵姬不愿意去面对。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曾经相依为命;一边是自己的情郎,如胶似漆,温存体贴,她甚至甘心情愿的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 “太后,该为大王加冠了!” 宗正眉头微皱,眼里闪过明显的不悦。赵姬成为太后以来,心思一点也没有放在秦国身上。她与嫪毐的那些事,很多人明里不说,但在背后,咸阳城里,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这个浪荡的女人,据说,早年还跟吕不韦有一腿。 宣太后执政的时候,公开豢养男宠,韩国的使者来求援的时候,公然说起了荤段子玩笑。终其一生,宣太后的理智与情感,分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男宠谋求过分的利益。即使宣太后权势鼎盛的时候,她的男宠魏丑夫,也仅仅是一个男宠罢了。 可赵姬呢,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嫪毐铺就了封侯的道路。为了掩人耳目,嫪毐往军中走了一遭,获得了军功。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嫪毐的军功怎么来的。普通黔首或许好糊弄,但天子脚下,咸阳城的居民,或多或少都具备了朝阳民众的觉悟,谁跟谁有什么关系,不会空穴来风。 有嫪毐的榜样在前,咸阳的一些年轻人,偷偷在家里转起了铜轮。 “吉时到了吗?” 赵姬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王冠,镇盯着心神,稳住有些发抖的双手,将王冠拿在了手里。 年轻的嬴政,跪在赵姬的身前,只需要她亲自给嬴政戴上,给这位即将正式亲政的秦王加冠。 文臣武将,分列两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鸦雀无声。 群臣的首位,赵姬发现了吕不韦的身影。他的身形有些伛偻,两鬓之间,增添了不少银发,低垂着脑袋,没有一点意气风发的样子。 哎,吕不韦也老了! 赵姬的心里叹息一声,想起了在邯郸城的日子。那个时候,吕不韦腰缠万贯,言谈不俗,风度翩翩,为她一掷千金初涉邯郸娱乐圈的赵姬,遇到了吕不韦这个幕后的大投资人,声名很快鹊起,位列邯郸四大美女之首。阅女无数的吕不韦,花样繁多,舌灿莲花,指技脱银镀金,辗转腾挪,颠鸾倒凤······ 那个时候,赵姬真的很快乐。 对女人而言,高质量的性爱,就是最好的春药。风韵犹存的赵姬,除了额头些许的皱纹,眼角淡淡的鱼尾纹,身上的肌肤仍然十分白皙,透着细腻的光滑。四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样子。晚上幸不幸福,一目了然的显现在赵姬的脸上。 不过,对男人而言,最好的春药则是权力了。大权在握的时候,吕不韦整个人神采奕奕,眼里时常带着笑意,回到相府后宅的时候,还能在小妾身上播洒些许的雨露。可嬴政获得军队的支持后,暗中利用嫪毐与他政权,实质性的权力,却逐渐的落到了嬴政的手里。 嬴政虽然没有正式亲政,但早已在行使秦王的大权。 心灰意冷之下,吕不韦的身体,迅速的露出了老太。五十而知天命,以古代来说,吕不韦的年龄,已经算得上是个老人了。 岁月不饶人,人老了,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浮云随风而去。 赵姬轻轻的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国的群臣,眼睛都在看着她,不管怎么说,她得履行作为秦国太后的职责。 “政儿,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年了。你的身上,流淌着穆公、孝公的血液,赢氏一族的荣光,就要落在你的身上!” 邯郸娱乐圈历练的经历,打磨着赵姬的气质。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很好的掩饰了赵姬心中的慌乱。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王冠,稳稳地落在了嬴政的头上。 “恭喜大王!” “贺喜大王!” 群臣的双手,齐齐平举向前,躬身祝贺,有人欣喜,有人失落。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三跪九叩的大礼。臣子们在国君面前,地位并没有显得比奴才更为低下。 嬴政站起身来,举起手里的定秦剑,接受群臣的祝贺。从这一刻开始,他行使秦王的权力,便显得名正言顺,再没有人敢拿他的年龄来说三道四。 只是,嬴政清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杀呀······” 雍城北面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喊杀声传来。群臣之中,不少人有过从军的经历,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兵戈之声,不明就里的人,不由得脸色大变。 站在嬴政身后的赵姬,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嫪毐、令齐等人,为何没有留在蕲年宫。 “长信侯,举兵叛乱了!” 赵姬的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造反的道路,一旦踏出,就再没有退路。即便她再怎么苦苦哀求嬴政,嬴政也不会放过叛乱的首恶分子。 赵姬身后的宫女,眼疾手快,左右扶着赵姬,让她站在嬴政的身边。赵姬眼角的余光,落在宫女的身上,心如死灰,身边的宫女,换成了她叫不出名字的宫女。 近处的大臣,发现了赵姬的异样,但离得远远的郎中们,却丝毫没有察觉。 嬴政的手里,握着宝剑,脸上带着睥睨天下的微笑,挺立着身躯,望着叛军攻来的方向,没有丝毫惊慌。 这才是秦王该有的样子!不少人的心里,暗暗地点头,孝公以来,秦国历代君王,雄主辈出,真是天佑大秦。 “左丞相、郎中令,两位爱卿率军前去平叛,寡人就在这里,绝不退后一步!” “诺!” 熊启、樗里衿早有准备,双双出列,接过兵符,领命而去。 “羽林郎将冯劫,寡人,还有众位爱卿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诺!” 冯劫努力的挺起胸膛,耸动着圆滚滚的身子,率领着羽林郎,将举行冠礼的大殿保护了起来。只有得到嬴政信任的大臣,才能得以自由出入。 “蒙恬,寡人相信,你不会让寡人等待很久的!” 嬴政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赵姬,又看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的吕不韦,目光最后落到了东边咸阳城的方向。 蒙武率军正防备北方的匈奴人,王翦率军监视山东六国,威慑地方郡县上的投机分子,嬴政翘首以盼的援军,只剩下了内史郡里,由蒙恬率领的机动骑兵。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政变,没那么简单(四) 骰子已经掷出,无法收回。 卫尉竭的军队,刚开始的时候,还存着对咸阳宫的敬畏。只是两军交锋,从留下第一滴血,死了第一个人开始,所有的人,都将敬畏抛在了脑后。 血腥味使人疯狂,如果不想成为地上的死尸,那么就得戮力上前。不想被人杀死的话,就努力杀死眼前的敌人吧! “大黄弩,放!” 轰的一声,巨型弩箭,砸在厚重的宫门之上。青铜制成的宫门,顿时起了一个大坑。 “妈拉个逼的,就以为你们才有吗?老子也有!” 躲在宫墙的城垛后面,蒙虎啐了一口唾沫,“弩兵,三段击,放!” 宫墙内,弩兵们分成三排,轮番出击,箭雨络绎不绝。宫墙之上,蒙虎居高临下,从容调度指挥,指哪打哪,惬意潇洒。 有宫墙的阻隔,叛军无法观察到守军的调动。几番箭雨过后,叛军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举盾,前进,贴近宫墙,撞开宫门!” 叛军总算体会到了六国人的感受,善用弩兵的秦国将军,往往在短兵交接之前,就会给敌人造成巨大的伤亡。 咸阳宫的宫墙不算高,只是高耸的地基,衬托着咸阳宫的雄伟。大黄弩的轮番射击,咸阳宫的宫门,显得格外畸形,如同强奸犯身下的女人,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露出了那条隐秘的缝隙。 即使卫尉竭再不知兵事,也明白这个时候没有退路。只有撞开咸阳宫,杀入赢氏宗室居住的宗府,以赢氏宗室为人质,秦军才会投鼠忌器。 宫墙内的秦军,宫墙外的叛军,围绕着咸阳宫的宫门,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内史肆不时地回头,望向军阵的后队,额头上露出了些许的汗珠,脸上显得无比焦急。他没有想到,蒙恬分兵之后,守卫宫墙的秦军,战斗力仍然这么顽强,似乎有一道高山横亘在那里。 面对力与力的正面交锋,这一刻,内史肆显得有些黔驴技穷。等蒙恬率领的援军赶到,如果卫尉竭还不能拿下宫门,后果将不堪设想。 叛军的后方,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弩兵。经过秦代历代将军的完善,秦军军阵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军阵的两翼和后方,均布置了弩兵,防止敌人偷袭,跟兵马俑出土的军阵相比,差不了多少。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黑色的蒙字大旗,迎风飘扬,似乎有万千战马在奔腾,汹涌而来。马蹄铁摩擦着结实的秦砖地面,犹如面面战鼓在敲响,直刺叛军的心头。 “二三子,蒙将军率领的援军到了,尔等浴血向前,给我顶住叛军的攻击!” 蒙虎的心头一振,守卫宫墙的士伍,心里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气势浑然一变,身上似乎弥漫着战神蚩尤的光环。 军队的士气,说不清,道不明,但在冷兵器时代,士气对士伍的影响,显而易见。士气高昂的一方,往往可以击败数倍于己的敌人。 叛军的气势减弱,但并没有立刻陷入慌乱,秦人素耐苦战,军阵的后方,还没有完全崩溃。 叛军后阵的弩兵,在屯长的指挥下,举着劲弩,倾斜着角度,准备射向奔腾而来的骑兵。但在三百步开外的样子,秦弩的射程之外,蒙恬的骑兵,齐齐勒住胯下的坐骑,远远的停了下来,又迅速的左右分开,如波开浪裂,划出一条通道来。 通道的后面,两个身材健硕的士伍,一左一右,拉着一架方形的马车,四四方方,上面还有一些隐约可见的圆形孔洞。 “车弩?!” 等这辆人拉的马车掉了个头,叛军看到上面嵌着的弩箭,密密麻麻,拇指粗的箭头上面,闪烁着骇人的寒光。叛军的军阵,顿时有些慌乱,站在最前面的弩兵,举着劲弩的手臂,在平静的空气中,微微有些颤抖。 望着叛军目瞪口呆的神情,蒙恬的心里,可算有了一些成就感。 作为对付骑兵的车弩,笨重无比,行动不便,一向是配给步兵兵团使用,咸阳城里,还真没有这样的大杀器。不过,有工匠森的帮助,蒙恬悄悄打造了一架,有备无患,正好派上了用场。 “放!” 随着蒙恬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弩箭,向着叛军的军阵,急冲而去,一下子射倒了一大片,颇有些喀秋莎火箭炮发射时的壮观场景。 “士伍们,随我冲,军功、爵位,就在眼前!” 没有了弩兵的威胁,蒙恬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保护将军!” 蒙豹带着贴身亲兵紧随其后。 该硬碰硬的时候,将不畏死,确实能极大的激发士伍的勇气。眼见蒙恬如此悍勇,身后的骑兵们,举着长矛,嗷嗷的嚎叫着,如狂暴的鲨鱼群,一头扎进沙丁鱼的肉团。 “噗——” 蒙恬一剑砍死一名想要站起来的弩兵,策马扎进了军阵的缺口。胯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脚下了多了一块名叫马蹄铁的利器,双腿一蹬,一个叛军的头颅,顿时瘪了一块,如同踩坏的乒乓球。 冷兵器时代,步兵的军阵,被骑兵突破之后,往往面临着灭顶之灾。蒙恬率领的这支骑兵,花费了他无数的心血,战力彪悍,卫尉竭率领的叛军,很快呈现出不敌的迹象。 毫不理会散兵游勇,蒙恬朝着卫尉竭和内史肆的战车方向,奋勇前进。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了卫尉竭、内史肆,剩下的乌合之众,只会束手投降。 距离卫尉竭还有二十步的时候,蒙恬能清晰的看到卫尉竭脸上的惊恐。 “看矛!” 蒙恬取出战马上挂着的骑矛,奋力一抛,如一颗流星,奔向战车上的卫尉竭。 “啪——” 卫尉竭眼看不妙,腿一软,摔下了战车。可惜的是,他身后的内史肆,被挡住了视线,躲闪不及,锐利的骑矛,正中他的胸膛。他干瘦的身躯,向后直抛,重重的落在地上,只剩下骑矛的矛杆,还在微微晃动。 蒙豹抓住机会,打马上前,一矛扎在卫尉竭的胸口,挑起了他的尸体。 “卫尉竭、内史肆阴谋叛乱,现已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更待何时!” 蒙恬举着手里的寒泉宝剑,高声喝道。 “速速放下武器!” 宫墙内的秦军,也冲了出来,前后夹击,将叛军包围了起来。 “我等放下武器之后,又怎么能够相信,将军不会赶尽杀绝?” 秦军有杀降的传统,即使大家同为秦人,叛军的心里,仍然存有担心。 “尔等可知道本将是谁?” “我知道,你是蒙家的小蒙将军!” 有叛军认得蒙恬,只是,小蒙将军,听起来感觉萌萌哒的样子。 “那尔等可知道,本将身后的士伍,有怎样的经历?” 成蟜叛乱的变故,并未波及关中,卫军屯驻咸阳,不清楚函谷关外的战事。 不少叛军都摇着脑袋。 “他们曾跟你们一样,受到长官叛乱的波及,但大王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蒙恬指着身后的亲兵,慨然而谈,“本将知道,卫尉竭、内史肆蒙骗你们,蛊惑你们,威胁你们,你们只是遵从他们的命令行事,我蒙恬向你们保证,你们不会受到株连,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要想重新迎回以前的荣耀,就跟我身后的士伍一样,到战场上去拼搏回来!” 得知没有性命之忧,叛军的抵抗意志,彻底消失。有人开始放下手里的矛戟,不一会儿,就彻底解除了叛军的武装。 “蒙武,你派人将他们押回咸阳大营。密切监视咸阳城,如有人趁机作乱,杀无赦!” 蒙恬收回手里的青铜剑,头也不回,策马飞奔,径直赶往雍城的方向。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雍城战火(一) 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血腥味。 很熟悉的感觉。 小时候,在邯郸城的时候,秦军围城,赵人的血液,几乎洒遍了邯郸城的每个角落。 “母后,寡人记得,雍城卫兵的兵符,是由母后保管吧?” 没来由的,嬴政似笑非笑的逼视着赵姬。 “长信侯盗取兵符,哀家真的不知道······” 赵姬无力的辩解着,心里充满了苦涩。 雍城靠近北地,作为秦国故都,有一支卫兵负责守卫。赵姬隐居雍城之后,以太后之尊,获得了这支卫兵的兵权。 贴身收藏的兵符,除了赵姬,便只有嫪毐知晓。沉浸在欢情中的赵姬,在嫪毐面前,失去了一切的秘密。只是这个时候,赵姬说自己不清楚嫪毐的叛乱,显得多么苍白。 “长信侯这是要取寡人的性命,母后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嬴政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定秦剑,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痛苦,那种受到抛弃,受到背叛的感觉,鞭打着他的内心。 早年,嬴政没有享受到父亲的疼爱。九岁之前,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父亲的印象,邯郸街头的孩子,奚落他,嘲笑他,是个没有阿翁的野种。 九岁的时候,回到了咸阳,嬴政见到了父亲,但庄襄王疼爱的却是成蟜。等转过身来的时候,赵姬寻得新欢,他连母亲的关爱也享受不到了。 嬴政的心里很苦,却无处诉说,身为秦王,他不能向任何人表现内心的柔弱。 可他唯一的亲人,跟他母子连心的赵姬,默默地放任嫪毐肆意妄为。堂堂长信侯,一个男宠而已,竟然有胆子发动弑君的叛乱。 想到这里,嬴政痛恨嫪毐的胆大妄为,同时也有些怨恨曾经相依为命的赵姬。 赵姬别过头,不敢与嬴政对视。一行泪水,从她的脸上划下,或者失去儿子,或者失去情郎,两种痛苦的情绪,如冰与火一般,在她的体内翻腾不止。 “报!”一个传令兵飞速奔来,“左丞相、郎中令率兵挡住了叛军,只是我军兵少,不能立时将叛军击溃!” “传寡人命令,稳住阵线,等待援军!” 蕲年宫占有地利,即使兵力不足,但只要调度得当,挡住叛军却没有问题。雍城附近的卫兵,守卫故都,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空有人数优势,但战力远远比不上负责守卫国君的郎卫。 裹挟而来的县兵,还有戎翟君公联络的族人,连战阵之法都还不熟悉,不足为虑。 叛军久久不能攻进蕲年宫,嫪毐看得心思如焚。时间拖得越久,时机就对他越不利。 “戎翟君公,你与族人的血液里,流着你们戎人尚武的血液,属于天生的战士,敢请戎翟君公为我担任先登之职?” 令齐给嫪毐使了个脸色,嫪毐明白过来后,拉着戎翟君公的手,半是命令,半是恳求。 “长信侯,自昭襄王灭亡义渠以后,我与我的族人就再没有经历过战事了啊······” 戎翟君公招架不住嫪毐的热情,显得十分为难。起兵的时候,长信侯承诺过,他们戎人只要壮壮声势,负责联络关外的匈奴人就好。 义渠灭亡之后,秦国将义渠人分散到各地,也不征召戎人入伍,这么多年来,戎人逐渐融入秦人,习惯了安心耕种的日子。戎翟君公的祖上,属于义渠的贵族,秦国虽封他为君,却不让他为官,只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嫪毐派人联络他,承诺政变成功后,准他成为有实际封地的封君,他才按捺不住诱惑,领着族人前来。 “事到如今,不成功便成仁,戎翟君公可没有退路了!”佐弋竭冷着脸,指着蕲年宫的方向,“这个时候,小秦王怕是知道了哪些人在反对他,如果失败了,戎翟君公就等着被诛灭三族吧!” “戎翟君公,别考虑那么多了,放手一搏吧!”令齐在一旁好言相劝。 “哎,看来不拼命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戎翟君公心里咒骂着嫪毐欺骗了他的感情,还有他那草原上的亲戚,这么久了,还没有突破长城方向。 选择跟随戎翟君公的戎人,还没有忘记祖上尚武的传统,加入战局之后,显得极为悍勇,给守卫蕲年宫的郎卫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一时间,蕲年宫的防线,竟然显得岌岌可危起来。 “蒙恬,你可别让寡人失望啊!” 嬴政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站在铜马车上的嫪毐,面沉似水。嬴政不得不承认,他小看这个假太监了。当初利用他与吕不韦争权,嫪毐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让吕不韦吃尽了苦头。 吕不韦这样的人,商人出身,什么都要算计,不敢放手一搏,彻底的败给了嬴政,成了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只是没有想到,嫪毐最后选择了孤注一掷,显得比吕不韦有种多了。 听说,嫪毐身下的家伙,可以转动铜轮。嬴政的目光,望向车辕后面的嫪毐腰胯,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等抓住了嫪毐,就让人割了它! “五大夫恬的援军到了!” 宋午一直注视着咸阳的方向,只见驰道之上,一股黑色的浪流,奔涌而来,隐隐约约,还有战马嘶鸣的声音。 领头的骑士,高大威武,手里举着猎猎作响的战旗,上面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蒙”字。 “恭喜大王,五大夫恬的援军平定了咸阳叛乱,及时赶过来啦!” 景开的心里充满着喜悦,将宋午挤在身后,快速奔跑到嬴政面前,报告这个大好的消息。常年呆在宫中,景开琢磨出了一套独特的生存哲学。遇到好消息的时候,面君的机会,当仁不让。 嬴政紧握定秦剑的手,不由得松开了些许力气。处在叛军的眼皮子底下,嬴政面上镇定,心里仍然存着些许忐忑。 “举弩,列阵,放箭!” 蒙恬命令亲兵吹响传令的号角,“呜呜”的声响,远远的传扬开去。 秦军以金鼓旌旗作为传令的工具,但骑兵讲究快速激动,携带金鼓颇为不便。挥舞旗帜,发布信号,冲锋在前的骑兵,得时不时的回过头,查看主将的命令。金鼓旌旗有这么多的不便,后来,蒙恬索性借鉴了胡人的做法,改用号声传递命令。 “嗖嗖”的响声连绵不绝,落在叛军的军阵里,顿时射倒了一大片。 蒙恬的骑兵,四骑一组,三组一队,排着整齐的冲锋队形,马不停歇,径直的冲撞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章 雍城战火(二) 举弩,释放弩箭,收弩,换上骑矛。 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沓,流畅无比,落在秦国君臣的眼里,显得非常有美感。 不少人曾在秦军中呆过,心里明白,没有经过大量的训练,没有沾染过敌人鲜血的士伍,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远的用骑矛刺,骑矛没了,还有秦国的制式长剑。叛军很快招架不住了,纷纷溃散。 蒙恬的骑兵,如猛虎下山,一头扎在一群绵羊里。 嫪毐傻眼了,守卫蕲年宫的郎卫,看得眼睛都呆了。 快马从咸阳赶来,这些人不仅没有下马,而是直接策马冲阵。 以咸阳和雍城的距离,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即使是千里马,马蹄也会磨去一层皮。可蒙恬率领的骑兵,却丝毫不受影响,马腿也没有跛脚的样子。 “活捉嫪毐,尔等的爵位就在前面!” 蒙恬砍倒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看起来不像华夏人,他身上的装扮,代表着他戎翟的身份。末代的戎翟君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蒙恬的剑下。 眼见事不可为,嫪毐身边的佐弋竭,护着嫪毐,扬鞭赶着马车,疾驰而去。 追亡逐北的事情,有蒙豹带领骑兵前去。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到了,郎卫们迅速打开宫门,争先恐后的加入了战场。 “大王有令,有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拜爵一级;杀之,得钱五十万!” 宋午站在宫墙之上,双手合在嘴前,高声呼喊。 看来嬴政铁了心要生擒嫪毐。 蒙恬策马赶到宫门之前,跳下战马,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冲到了嬴政跟前。 “末将救驾来迟,让大王受惊了!” 嬴政摆脱了危险,蒙恬不介意在这个时候,隆重的表一表忠心。 “蒙爱卿,快快请起!”嬴政的眼里,带着笑意,“赶到就好,你没有让寡人失望!” “左丞相,追捕嫪毐的事,就交给爱卿负责了!” 嬴政让蒙恬在一旁歇息,安排熊启带人去追赶嫪毐。蒙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立功。这个时候,得让熊启立下说得过去的功劳。 嫪毐势力没了,但嬴政不会就此束手。想到吕不韦曾在他母后的身子上呆过,成蟜叛乱的时候,宣扬吕不韦才是嬴政真正的父亲,嬴政就深深地感觉到了羞辱。 吕不韦在丞相的位置上呆了十年,是时候回到封地去养老了。 “冯劫,你带人到太后的寝宫里,给寡人里里外外的搜索,看会不会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说到“特别”二字的时候,嬴政别有深意的瞧了赵姬一眼。 赵姬一下子腿软了,瘫倒在地,宫女再也扶持不住。 “太后身子不适,尔等扶太后前往后宫歇息!” 嬴政压抑着心里的痛苦,看赵姬此时的样子,那个消息,应该是真的了。 “李斯,你跟着冯劫一块儿过去!” “诺!” 李斯心里一喜,嬴政总算想起他来了。 受命组建暗探之后,李斯无意间得到密报,说嫪毐曾在宴会上透露了为人父的消息,可咸阳城里的长信侯府邸,嫪毐的姬妾,并没有产子。 李斯派人前往雍城暗中查探后,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长信侯阴谋叛乱,已被镇压,尔等知情不报,通通有罪!” 赵姬居住的凤翔宫,宫女、宦官们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李斯、冯劫身后的羽林郎,手里握着长戟,杀气腾腾。 “尔等若主动告发,可以酌情减免罪责!” 李斯学着廷尉审讯的样子,语气深沉。早在荀子门下的时候,他就开始钻研法家学说,到了秦国之后,又刻苦钻研秦律。现在的李斯,论对秦律的掌握和理解,无人能及。 “大人······” 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宫女,战战兢兢的爬了出来。 “婢子,你有何话说?” 那宫女身披着轻纱,跪在地上,俯着身子,宽松的薄纱里,一道清晰的沟壑,赫然可见。李斯觉着,自己的血液似乎开始热乎了起来。留在上蔡老家的妻子,会不会按捺不住,从以前的仓吏那里寻来了绿帽子。 “大人要我告发什么?”那宫女低垂着脑袋,想要确认这些人的目的。 “嫪毐的孩子在哪里?” 李斯没有说太后的孩子,赵姬再怎么不是,身份却改不了。秦王的母亲,秦国的太后,得给赵姬留下面上的尊严。 春秋早期的时候,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在母亲武姜的支持下造反,结果共叔段身死之后,郑庄公还得做出与母亲武姜和好的姿态。 “在太后寝宫的密室里。” 宫女心里一叹,太后私生孩子的事,看来这些人已经知道了。偌大的凤翔宫,这么多宫女、宦官,这么多张嘴,根本守不住秘密,还不如痛快一点,免受皮肉之苦。 “你,快带我们去!” 赵姬寝宫的榻下,掀开之后,密室的暗门暴露了出来。 两个羽林郎拉开暗门,跳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大的一个三岁左右的样子,小的一个,尚在襁褓之中,正睡得安甜,丝毫不知道外面的变故。大孩子明显被吓住了,望着寒光闪闪的长戟,抽噎着,却不敢哭出声来。 “这就是寡人的两个弟弟,蛮可爱的嘛!来,让寡人抱抱!” 嬴政微笑着,但谁也不敢面对这样的微笑。 “政儿,孩子是无辜的,你饶了他们吧······” 赵姬哀求着,痛哭着,也后悔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怎么也要管着嫪毐,不要让他铤而走险。 “走开,你走开,你是坏蛋!我要阿父,阿母,我要阿父······” 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嬴政,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决定着他的命运。懵懂的意识里,他似乎明白着母亲正受到欺负,又没有发现嫪毐的影子。 结果,孩子口无遮言,对父亲的呼唤,彻底点燃了嬴政心中的怒火。 看到这两个孩子,嬴政仿佛看到了嫪毐的影子,脑海里浮现出嫪毐和赵姬打情骂俏的日子,有愤怒,有嫉妒,莫名的情绪,交织在嬴政的心头。 “大王,这两个孩子长大后,得知嫪毐死亡的真相,如果为父报仇怎么办?” 李斯的声音不高,但听在赵姬的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人性本恶,小小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恐惧,但李斯却捕捉到了一丝恨意。想到自己得罪了这两个小祖宗,李斯的背后,不由得冒出了一丝冷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后,对不起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孩子 “李斯,这两个嫪毐的野种,就交给你了,不过,寡人不想见血!” 冷冷的留下一句话,嬴政甩甩手,再也不理会赵姬的哀求,大步离开了。 嬴政再也不想在赵姬面前带着,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何郑庄公不愿意原谅武姜。 “冯校尉,将他们带走!”发觉赵姬愤怒的目光,李斯只想快点离开此地。 “母后······” “哇哇······” 两个孩子的哭喊声,丝毫没有获得军士的同情心,很快就到了凤翔宫的一处偏僻的房间。 “去找两个麻袋来!” 军士们从角落里搜出两个厚厚的麻袋,将孩子放入其中,用绳子系上了口袋。 “李长史?”冯劫年纪尚轻,有些于心不忍,回过头来,探寻道:“要不李长史再去向大王确认一下?” 刚刚在赵姬寝宫的时候,嬴政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触嬴政的眉头。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大王的本意,冯劫有些捉摸不透。 你怎么不去?李斯心里骂道,何况,他也不想让这两个小子活着。李斯向嬴政建言的时候,冯劫离得远,没有听到李斯的话。 年轻人,就是幼稚!李斯的心里很不屑,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这两个孩子,是嫪毐的骨肉,让他们活着,时不时出现在大王的面前,你说大王心里会怎么想?” “······”冯劫一时无言,愣了愣神,“可这两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诶,我说冯校尉——”李斯感到十分无语,耐心解释道:“如果你的母亲在外面养了男人,生了孩子,还要谋害你争夺财产,没有得逞,你心里愤不愤怒?” “当然愤怒了!”冯劫话里带着不满,你母亲才在外面偷人呢。 “这就是大王现在的心情,你小子,这段时间别想着去劝谏大王,依我看,谁去谁死。”李斯的心情不错,难得在冯劫面前秀了一回优越感。冯氏一族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动手吧!” 李斯发话了,冯劫也就不再坚持,他隐约有些明白过来,深处高位,单纯和善良只会给自己,还有族人带来祸患。 军士们将长戟倒过来,以长戟的硬木为木棒,敲在布袋之上,扑杀了嫪毐和赵姬的爱情结晶。 偌大的雍城,华丽壮观的蕲年宫,盛大的典礼,再也没有一丝喜气的氛围。群臣们一个个低着脑袋,似乎在思索脚下地砖的年限,久久不发一言。 大殿之上,秦穆公、秦孝公曾经坐过的王座之上,嬴政铁青着脸,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这个时代的坐,可没有后世坐在沙发上那么舒服,跪在席垫之上,即使膝盖隐隐发麻,随行的大臣们也不敢东摇西晃。 不得不说,嬴政具有天生的王者气概,盛怒之下,镇住了朝堂上的彪悍大臣。 经历过不少事的吕不韦,在嬴政的王霸之气下,也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压力。 霸主将出,对秦国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呢?吕不韦心里苦笑一声,以后的秦国政坛,怕是没有他的位置,就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报告大王······” 蒙恬感觉到腿快要抽筋的时候,熊启和樗里矜联袂而来,匆匆忙忙,脸色似乎有些犹豫。 “嫪毐抓到了吗?” “嫪毐扮作小兵,逃走了,我等只抓到了他的党羽令齐、佐弋竭等人。” 熊启、樗里矜低着脑袋,准备迎接嬴政的怒火。可奇怪的是,嬴政出奇的平静。 “景爱卿,将寡人的命令发到国中,生得嫪毐,赐钱百万;杀之,赐钱五十万!” 嬴政扶着案桌,准备站起来,只是却突然感觉到腿有些发麻。宋午眼疾手快,上前搀扶。 “传令下去,准备回都!” “大王圣明!” 群臣们松了一口气,迫切的想要离开雍城,赶回咸阳。 樗里矜带着郎卫,护卫在嬴政左右。 蒙恬的骑兵,奔走在最前面开道,即使道路显得很平静,蒙恬仍然远远的撒开了斥候。张良曾找人,投掷铁锤,蒙恬可不想让从天而降的铅球,再度引起什么变故。 ****** 陈仓县的西郊。 赵高望着慢慢往山头落下的夕阳,收好手里的一片竹简,拾起牛鞭,赶着一大一小两头黄牛,准备回隐宫歇息去。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不允许犯罪受刑的人为吏,但这些人总要生活,后来就被安置到国有农场,与普通黔首分开居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罪犯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就被成为隐宫。 赵高的祖上,来自赵国,据说身上还有些赵王室的血脉,虽然已经稀薄得不能再稀薄了。赵高的父亲,犯了秦律,连累了家人,自记事起,赵高便生活在隐宫里。 好在赵高生得一副好面相,身子骨健朗,人又聪明,负责看守的啬夫,准许他学习秦律。放牛的时候,赵高总会拿着一片竹简,看呀背呀,直到滚瓜烂熟,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大兄,你将竹简那么当宝贝,又用不着,还不学习武艺呢!” 赵高的弟弟赵成,手里举着一根木制的长剑,胡乱挥舞着。他渴望着上战场,获取爵位,用爵位给自己和家人赎身。 在秦国,即使奴隶,也可以通过服兵役,改变自己的地位。 “赵成,秦国以法为治,只要学好法律,走遍秦国都不怕!”赵高扬着手里的牛鞭,显得意气风发,“再说,你大兄我懂法,官吏们也不敢随便糊弄我们。” 到底学法重要,还是学武重要,赵高、赵成两兄弟,谁也说服不了谁。 “两位小兄弟,请问大散关的方向,往哪边走?”这时,一位穿着褐衣,头发、胡子有些凌乱的男子走了过来,行色匆匆,似乎赶了许久的路。 “往······” 赵成正准备指路,却被赵高给拦住了。 “这位客官,出了大散关,可就是胡人的地盘了,你一个人上路,怕是不安全吧?”赵高笑着说道,“现在天色已晚,客官还是到附近的逆旅歇息一晚,等明日在上路。” 赵高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砰砰直跳,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震惊之情。 像,简直太像了! 眼前的这人,跟长信侯嫪毐,可是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年前,赵高运送粮食,前往咸阳的时候,曾亲眼看到过鲜衣怒马的嫪毐。当时,他身边有人嘀咕,说嫪毐能够封侯,他胯下的那玩意儿,功劳不小。 宦官出身的嫪毐,也能封侯,给了赵高极大的震撼。赵高突然觉着,成为一名宦官,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只不过,赵高不会想着,跟嫪毐走同样的道路, 不经意间,赵高的目光,落到了眼前这人的胯下,隐隐约约,好大一串木瓜。 “他就是长信侯嫪毐,绝对没错!” 赵高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可嫪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惶惶如丧家之犬,看起来想要逃出秦国,前往胡人的地盘? 莫非—— 转念一想,赵高笑了,看来赵高失势了,不仅失势了,还彻底失势了。 与太后私通的事,东窗事发,偌大的秦国,再没有嫪毐的容身之地。 “阁下莫非是长信侯?”赵高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嫪毐大吃一惊,吓得退后了好几步,指着赵高,瞧见四周没有什么人,转身掉头就走。 “赵成,快抓住他,能不能脱离隐宫,富贵就在这个人身上!” 赵高嘴里大声叫喊着,撒开脚步,追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审判 咸阳城里,雾蒙蒙的一片。 雨水淅淅沥沥。 “大王呢?” 手里撑着雨伞,李斯不顾湿漉漉的鞋子,赶到了嬴政居住的咸阳宫。 “大王正在与王将军、蒙将军议事。” 议事殿里,嬴政正在侃侃而谈。 “两位爱卿,这次嫪毐叛乱,勾结关外的匈奴人,左丞相建议寡人,对匈奴人进行惩罚?” 嫪毐府邸抓到的匈奴使者,受不住刑罚,交代得很详细。 “北边的匈奴人,建立了单于廷,用中国的话来说,匈奴人产生了帝号。”蒙恬整理着匈奴人的情报,“匈奴人的各个部落,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组织性,实力更加强大了,以后,恐怕会成为中国的祸患。” 嬴政的目光落在布帛制成的地图之上,长城之外,黄河以南,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掌握在匈奴人的手中。如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让人分外不舒服。 匈奴人一旦突破上郡的方向,旦夕之间,就能进抵关中平原,威胁国都咸阳。 王翦与蒙武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赏。 年轻的大王嬴政,年轻的将军蒙恬,意识到了匈奴人的威胁,只是,现在讨伐匈奴人,时机还不成熟。 可王翦为人更加谨慎,不该说的话,绝不会多说。 “大王的剑指向哪里,臣就打到哪里。”王翦双手抱拳,正襟危坐,话语铿锵有力,但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兵者,国之大事,大王可以召集大臣们举行廷议,看大臣们的意见如何。”蒙武早年打过匈奴,深知匈奴人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并不好对付。 嬴政一瞧,他最为倚重的两位将军,都不愿意与匈奴人开战,心里有些不悦。 孝公以来,秦国国势日盛,称雄诸侯,关外的夷狄之人,也敢来捋虎须,嬴政的面子挂不住了。亲政之后,嬴政也想打一个胜仗,增添自己的威望。 “蒙恬,你认为呢?” 老将持重,年轻人,进取心很强烈。嬴政的目光,殷切的落到了蒙恬身上。 此次军议,蒙恬出席,更多的是来旁听学习,没有想过喧宾夺主。 不过,嬴政既然问到了,蒙恬也不能装聋作哑。秦人崛起的过程中,几乎每一位君王都在与胡人作战,嬴政熟悉祖先的历史。在嬴政看来,攻打关外的胡人,不算太难。 “如果要夺取河南地,彻底排除匈奴人对关中的威胁,大王能给末将多少人?”蒙恬指着地图上的河套平原,开口问道。 “你需要多少人?” “至少三十万人。” “······” 嬴政沉吟着,不说话了。三十万人的军队,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就是秦国军队的一半数量了。夺取河套平原后,为了防御匈奴人,三十万人不能一下子卸甲,需要长期驻扎在河套。 以秦国一国的国力,长期下来,只怕会吃不消。 蒙恬说的三十万人,倒也不是瞎猜,或者照搬历史。 历史上的蒙恬,夺取河套平原的战略,战果如何,蒙恬不知晓。可在讯问匈奴俘虏的时候,蒙恬结合手里的情报,估计河套之地的匈奴人,不下五十万人。 河套之地,水草丰美,比起漠北之地的冬天,河套的冬天不要舒服得太多。在这里,匈奴人繁衍极快,牛羊成群。等匈奴人学会了筑城,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以匈奴人的战法,如果不敌,只会撒马就跑,逃回黄河以北的大草原去。蒙恬想的,可不仅仅是夺回河套,还要全歼河套的匈奴人。没有三十万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灭楚的时候,王翦非要六十万人马,看似浪费了兵力,但落到实处,王翦却能一战而倾楚国。战斗力越强的军队,落到正确的将领手下,自然是韩信带兵,多多益善才好。 “你现在最多才统领过三万兵马,给你三十万人,我看你就会忙得手忙脚乱,根本应付不过来!”蒙武没好气的训斥道,瞪了蒙恬一眼。 你老子我到现在,都还没统领过三十万兵马,你小子倒大言不惭。 在秦国,父亲教训儿子的时候,儿子只有恭恭敬敬挨训的份。秦律明确规定,儿子不孝,父母可以告到官府,要求官府惩罚,甚至处死不孝子。 蒙恬倒不担心蒙武这样对他,但在老子面前,小子还是恭敬的好。 “哈哈,蒙将军,俗话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好嘛! 嬴政摆了摆手,让人收好地图,暂时打消了与匈奴人开战的想法。不过,种子已经种下,嬴政丝毫没有忘记匈奴人给他带来的压迫感。 匈奴部落,比春秋时列国还要多,可现在匈奴人却在渐渐统一于单于廷下,想到这里,嬴政就觉得要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 “大王,李客卿来了。” 王翦、蒙武离开后,宋午连忙上前,带来了李斯的消息。 赵高、赵成抓到嫪毐后,由李斯负责审判工作。嫪毐叛乱中,李斯出了不少力气,回到咸阳后,李斯由丞相府的长史,升为了可以参加廷议的客卿。 几日不见,李斯显得更加容光焕发,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在秦国真正占领脚跟,成为一个偌大粮仓里的老鼠。 李斯太过于热衷权势。 蒙恬退在一边,心里摇了摇头。在蒙恬看来,李斯相比法家的先烈商鞅,还差了不少火候,行事太过激进,不能算真正有为的大政治家。 “李爱卿,嫪毐招供了吗?“嬴政举起桌上的小鼎,喝了一口香茗。 “嫪毐招了,当年进宫的时候,右丞相买通了净身的中人,才得以瞒天过海,顺利的混进宫中。”李斯双手平举,呈上手里的竹简,话语里带着些许激动,又有一丝恐惧。 曾经权势滔天的吕不韦,只怕会彻底倒台了。 吕不韦成为秦国丞相后,大肆豢养门客,拉帮结派,却引来了嬴政的猜忌。 李斯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在秦国,千万千万不要结党。 “查,给寡人继续查,跟此事有关联的,都给寡人统统查出来!” 扫过嫪毐的招供,嬴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这个吕不韦,寡人尊你为仲父,可你倒好,不仅上了寡人母后的床,还拉起了皮条。 “传寡人旨意,立即免去吕不韦的相位!”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茅焦 古人云,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嫪毐叛乱失败后,嫪毐一党的核心分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人,尽皆斩首。 即使在乱军中战死,也要把尸体找出来,郑重其事的砍下脑袋。 随着时间的进行,对嫪毐一党的处罚,有政治肃反扩大化的趋势。 嫪毐被处以车裂之刑,宗族被灭。 投靠嫪毐的门客,罪行最轻者,也被判了鬼薪,受到连坐的人,不仅被多了爵位,还要迁往蜀地。 少不入蜀,天府之国的cd平原,生活安逸,会磨灭人的志气。可战国时代,蜀地即使经过秦国大规模的开发,在秦人眼中,仍然属于蛮夷之地。 跟后世的澳大利亚一样,蜀郡成为了秦国的罪犯流放之地。 一时之间,咸阳的房价暴跌。嫪毐一党的离去,咸阳空出了不少房子。 嫪毐身死没多久,又有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相国吕不韦受到嫪毐的连累,失去了丞相之位。 吕不韦倒台,秦人心里没有什么同情,不少人甚至幸灾乐祸。 为相十年,吕不韦带来了东方的门客风气,如果不是因为吕不韦没有贵族血统,吕不韦早已成为了战国第五大公子。 大量来自山东六国的人,投奔吕不韦,成为丞相府的门客,浩浩荡荡,风风光光,极大的影响了秦国的风气。 现在,吕不韦倒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国的本土大臣,公然在家里庆祝,但吕不韦的门客们,却一个个忧心忡忡。 嫪毐门客的下场,他们看在眼里,怕在心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等大王来处罚我们,还不如主动出击!” 吕不韦一系的几个门客聚在一起,有人提议道。 “丞相手里没有兵权,怎么主动出击?”另一个门客反驳道,“嫪毐举兵叛乱的教训,就在跟前,大家可不能冲动。” “谁说一定出兵反击的。”那门客轻蔑的笑了笑,指着雍城的方向,“大王将太后软禁在雍城,我们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怎么着手?”门客们一听,顿时有了兴趣。 “秦人重视孝道,大王软禁太后,是为不孝,我等要向大王进谏,要求大王迎太后回咸阳。只要大王作出原谅太后的姿态,自然也就不会对丞相赶尽杀绝······” ****** 士为知己者死。 先秦时代的士,一旦表明忠诚之后,眼里就只有主人,没有国家。 咸阳城里,仍然有一批官员,身上打上了深深的吕氏烙印,以吕不韦为主心骨。 很快,这些人就传言,大王拘禁太后,有不孝之名,他们要进宫,向大王进言,要求大王改正错误。 “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蒙府里,接到甘罗打探到的消息,蒙恬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真是不可小瞧古人,这些人这么早就学会了道德绑架。 赵姬淫乱后宫,干预朝政,促成嫪毐叛乱,引起了多么大的麻烦,嬴政一时心里气不过,就让赵姬以后继续住在雍城,不允许她回咸阳。 当初,赵姬前往雍城,可是主动要求,可现在传出来的消息,嬴政却背上了“迁母”之名。 名不正言不顺,上面的人,明白嬴政拘禁赵姬是怎么一回事。可普通黔首不清楚内情,听说大王软禁了自己母亲,就觉得,嬴政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秦人重视孝道,甚至写入了法律,嬴政的行为,确实会在秦人心中,造成不好的影响。 “吕不韦的门客,也有明白人,只要以孝道压倒了大王,大王就不会向对付嫪毐那样,对付吕不韦。”甘罗心里有些庆幸,还好当年没有去投靠吕不韦,否则,现在,自己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大王曾经尊吕不韦为仲父,如果处死吕不韦,也会在孝道上落下瑕疵。” 吕不韦的性命,暂时无忧,只要吕不韦不自己作死,以嬴政的胸怀,让吕不韦安心度过晚年,自然没有问题。 只是吕不韦习惯了万众瞩目的生活,即使退休了,也不懂得低调做人。 蒙恬正在感悟政治智慧的时候,只见嬴政的贴身宦官宋午,小跑着赶了过来。 “蒙将军,大王有令,让你集合兵马,准备前往雍城。” “雍城?”蒙恬心里一愣,嬴政的性子,也太急了吧。 “有官员向大王进谏,数落大王不孝,好多人都掉了脑袋······”宋午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后怕,又有些不屑,“那些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王正在气头上,非要再来添一把火。” “可大王现在要去雍城,难道是采纳了他们的谏言?”蒙恬招呼着蒙豹等亲兵,让他们前去通知蒙虎,自己则跟着宋午,去往咸阳宫。 “没有,大王派人砍了他们的脑袋,到得最后,只要有人前来进谏,郎卫们不等他们说话,就让他们永远的闭嘴了。”宋午压着声音,悄悄说道。 蒙恬在宋午面前,没有什么架子,从来不拿另眼看他,他才愿意多说几句。 “后来呢?大王为何改变了决定?” “后来,有个齐国客卿茅焦,见大王杀了这么多人,也来进谏。这茅焦也是有趣,进殿之后,边走边脱衣服,脱得光溜溜的,郎卫们一时惊呆了,忘记了动手。” 宋午陷入了回忆,继续说道:“大王当时也愣了,反而有了兴趣,就问,先生为何把衣服脱了,不觉得很没有礼貌吗?茅焦答道,大王燃起沸鼎,我的衣服不干净,不想玷污了一锅好汤······“ 茅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嬴政就没有了折磨他的兴趣。再说,茅焦的年纪不小了,欺负老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先生也是想要来指责寡人不孝吗?”嬴政冷冷地问道,他不想欺负老人,但不识时务的除外。 “臣的父母,不让臣入秦,说秦乃虎狼之国。”茅焦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畏惧。 虎狼虎狼,在后世人看来,代表着尚武和勇猛,但在六国人眼中,所谓虎狼,禽兽是也。 果然,郎卫们一个个双目圆瞪,恨不得立即把茅焦投到沸腾的青铜鼎里。 “但臣仍然偷偷离家,毅然来到了秦国,这么多年过去了,臣的父母,拒绝与臣相见,说起来,臣也是不孝之人,哪里有资格指责大王呢!” 相同的经历,更容易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茅焦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是来数落嬴政的。 “那先生有什么可以教寡人的?”嬴政不由得开始正眼瞧眼前的这个老头儿。 “臣不孝敬父母,可天下人却不会指责臣。” “为何?” “天下人不知茅焦为何人也,臣百年之后,史书上也不会为臣记上一笔!”茅焦抬起头来,迎着嬴政凛冽的目光,高声说道,“可大王就不一样了,天下人都知道大王为何人也!” “远在乡野田间的黔首,不知道大王的委屈,也不知道太后的过错,他们只会听到大王拘禁母亲,不守孝道的消息。黔首不知真相,只知不孝为不义,不义则行不顺,心不服,试问,大王要攻取天下,要依赖心不服之人吗?六国人知晓后,母亲就会劝阻儿子为秦国效力,心里就会更加抗拒秦国,大王的霸业,只会平白增加更多的阻力!” 茅焦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嬴政的反应,只见嬴政从最初的默然,到惊愕,再到若有所思,茅焦的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 “臣的话说完了,大王无论怎么处罚臣,臣甘心引颈就戮!” 说完,茅焦挪动着脚步,颤颤巍巍,就要往鼎里面跳去,那姿势,如飞蛾扑火,惟妙惟肖,煞有其事。 快阻止我啊,茅焦在心里喊道。 “先生请慢!”嬴政的话适时响起,郎卫们连忙拉住了茅焦,“天气凉,还望先生先穿上衣服。寡人该如何行为,请爱卿细细教导!”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罢相 有人说,卓越的政治家,往往具有一流的表演天赋。 茅焦没有教嬴政如何做,只是讲了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史官记载,郑庄公和他的母后武姜,最后和好如初,其乐融融,母慈子爱,不过,臣敢肯定,这一切必然不是历史的事实,只不过是郑庄公和武姜的政治表演。可是大王,现在的人们,读到这段故事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愿意相信这个虚假而美好的故事······” 政治需要表演,国君更需要刻意表现出某些言行。黔首们不关心嬴政的心里,是否真的原谅了赵姬,他们只需要看到嬴政的姿态就行。 只因为,嬴政坐在秦国国君的位置上。 雨后的阳光,洒在驰道之上,泛起了一层彩虹般的光晕。 秦国关中的驰道,路基高于地面,排水便利,人马走在上面,没有丝毫不便。与秦国的驰道相比,山东六国的路况,堪比柏油马路和泥土路的区别。 蒙恬骑在马上,跟在嬴政的马车旁边,看着嬴政和赵姬,相互交谈,时不时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感叹。要是落在后世,以嬴政的硬件条件,进入娱乐圈的话,绝不会像小鲜肉一样,引来那么多批评。 赵姬似乎认清了现实,不哭不闹,敷上了姣好的妆容,一点也没有别扭的样子。 蒙恬觉得,这对母子,跟克林顿、希拉里有得一拼。莱温斯基都把沾有克林顿**的内裤拿出来了,希拉里却仍然在镜头前生前并茂,诉说她与克林顿的美好爱情。 如果秦国有新闻发言人的话,他肯定会这样说:我国伟大的秦王和贤淑的王太后,经过恳切的交谈,深入的沟通,解决了母子间的些许矛盾,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反正我相信的。 不管嬴政和赵姬表现得多么母子情深,血浓于水,蒙恬肯定不会认为,两人之间,从此真的没有了任何芥蒂。 前世的时候,他可是看过了不少领导人的表演,前一刻还在高喊反腐,结果下一刻就被纪委给带走了。政治家的表演,只会骗过不知情的黔首,作为老百姓,他们更加相信表演展示的和谐景象。 破镜可以重圆,但破镜之上留下的伤痕,可是不能消去的。何况,赵姬的两个儿子,还因此丧了性命呢。 不过,这一切,也轮不到蒙恬来关心了。以后的生涯,他蒙家,跟赵姬也没有什么交集。 拉着嬴政与赵姬的马车,大张旗鼓的返回咸阳城,前往甘泉宫。华阳太后死后,甘泉宫空了出来,成了赵姬的寝宫。 这下子可苦了蒙恬,他得努力做好安保工作,防止嫪毐的残余分子,前来行刺嬴政。 本来,这份苦活,应该有郎中令樗里矜来承担。只不过,蒙恬率领的骑兵,雄壮威武的形象,给了嬴政深刻的印象。 有蒙恬的骑兵护卫,战马高大,骑士威武,极大的震撼了咸阳帝都的居民。无形之中,年轻的秦王,在人们的心目中,突然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作为这支骑兵的统领,蒙恬在嬴政面前,恪守臣子之礼,恭恭敬敬。 “如此雄壮的兵马,在大王面前,尚温驯如良,依我看,咱们这位大王,肯定也不简单!” “那是,自孝公以来,我秦国历代国君,哪一个能说是简简单单的人物!” ······ 国家强大,国民自然容易产生自豪的情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国势日上,芝麻开花节节高,对外征战,胜多败少,连带着,秦人对秦国的热爱之情,发乎真心。 由不得秦人不骄傲,秦孝公之后的秦国历代国君,即使偶有在位时间不长的国君,但却从未出现昏庸的国君。 秦武王尚武,举鼎而亡,在后世为人们嘲笑,但很多人不知道,秦武王在位短短四年,平定蜀地叛乱,征伐韩国,打开东出的道路,设置丞相之位,完善秦国官制。 孝文王在位不到一年,但昭襄王在位期间,他身为太子,没有发生任何变乱,辅国持重,秦人对他的评价很高,谥号孝文。 嬴政的父亲庄襄王,由一个不起眼,没有前途可言的落魄质子,脱颖而出,成为秦国国君,很多人认为他得于吕不韦的帮助。可王立群说过,自己不行,别人再怎么扶,也是不行的。 继位过后,庄襄王纵欲过度,没有活多久,但在他在位的三年里,秦国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即使败给了信陵君,但没有损伤国本。 驾崩之前,妥善安排托孤事宜,防止吕不韦形成田氏专权,威胁国君的局面。即使心里更加喜欢成蟜,庄襄王仍然让嬴政继承了王位。 不以自己的喜好决定继承人,仅仅凭借这一点,庄襄王就胜过绝大多数国君。 嬴政死后的经历说明,没有选对继承人,很可能大家跟着一起玩完。 赵姬回到甘泉宫,嬴政表明了对孝道的遵从,但不代表,他会完全原谅吕不韦。 罢免吕不韦的丞相职位,不可更改。 “让吕不韦回到封地去!” 吕不韦担任丞相十多年,人脉盘根错节,嬴政不会让吕不韦继续留在咸阳。以吕不韦家的财富,还有那么多的门客,风风光光的居住在咸阳城,只会给嬴政平添许多不高兴。 嬴政勒令吕不韦回封地的消息传来,秦国的本土大臣,一片欢呼。 吕不韦担任丞相的时候,任命了很多来自六国的官员。身上有爵位的秦人,如果不巴结吕不韦,就得不到有实权的官位。不少秦国本土人士,心里早就不满了。 “派人去查,看吕不韦任命的人,有没有什么劣迹,我要向大王弹劾他们!” 御史府里,新任的御史大夫王绾,精神昂扬,意气风发,他要做出成绩来,没准儿,有朝一日,还能登上丞相之位呢。 原来的御史大夫蔡泽,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不愿意与吕不韦为敌,大王很不满意。不过,蔡泽很知趣,主动辞了御史大夫,回家抱孙子去了。 王绾则不一样,他正处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只是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伤,一到雨天,腿上有些疼,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担任文官,大展宏图。 嬴政念在吕不韦劳苦功高,对庄襄王有恩,又有仲父之名,不会取吕不韦的性命,但吕不韦门下的势力,王绾却明白,嬴政并不打算放过。 “反正吕不韦任命的官员,以六国人居多!” 王绾冷哼了一声,这些六国人,虽然行事努力遵守秦法,但骨子里,却把山东六国中的不良风气带了过来,互相说情,相互救援,走歪门邪道谋求升迁,钻秦国法律制度的漏洞·····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间谍 在中国,本地人有歧视外地人的传统。主要来说,经济发达的地方,歧视经济落后的地方。上海人歧视浙江人,浙江人歧视江西人。 战国七雄当中,秦国国力最强,秦人心中确实存有某种大国强国的优越感。秦国的使者,出使六国的时候,真真切切实践了被后世称为帝国主义的外交,腰身挺得杠杠的。 秦人重实干,没有那么多歪脑筋,法律规定什么,大多数人不会想法设法开动聪明的头脑,钻法律的空子。商鞅变法时曾说,民众需要学会做“愚人”,这个愚人,可不是指白痴和弱智,而是大家规规矩矩的守法。 可商鞅之后,东方六国来的人,即使是法家信徒,明白商鞅真义的人,实在太少。 六国之人在秦为官,在国君面前动动嘴皮子,就火箭般的在政坛崛起。崛起之后,平常的故旧,通过各种方式,纷纷位居高位,形成了某种裙带关系。 功劳的大小,有时候就在于上面人的一张嘴。 六国来的客卿领兵,打了一个小胜仗,上面汇报的时候就会说成大功劳,爵位升得很快,后来居上。 小时候没有受到秦国法治环境的熏陶,六国之人,很难认同秦人严格奉行的理念。 时间久了,秦人和来自六国的客人,时有冲突,时而发生排外的运动。昭襄王时期,魏冉为丞相,就对六国来人敬谢不敏。不知情的人,暗自猜测,魏冉是怕六国来的有才之士,抢了他的丞相之位。 只是,如果秦人不支持魏冉的话,魏冉的排外政策,无论如何进行不下去。 时光流转,岁月轮回,秦国又一次,走到了一个排外的十字关口。 随着王绾的一声令下,秦国的御史四处出动,浑身打满了鸡血,暗中调查来自六国的官员。 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官员,中间还偶有那么几个腐败分子,何况,战国时代的官员,哪里有为人民服务这么高的觉悟。 御史一查,果然查出了不少六国客卿的污点。出行办事的时候,让驿站超标准接待;暗中与六国权贵往来,私通书信,泄露秦国情报。 偶有那么几个官员,经不住讯问,老老实实交代了他们的奸细身份。所谓奸细,那就是后世的间谍。王绾顺藤摸瓜,竟然在秦国查出了一个间谍网络。 “郑国,你到秦国,蛊惑大王,兴修水利,到底存了何种目的?” 廷尉府下属的监狱里,秦国廷尉隗林,正在审问来自韩国的间谍,水利专家郑国。 御史接到有人告奸,说郑国有一次醉酒后,无意间吐露,韩王交代他的疲秦之计。 早在庄襄王在位的时候,郑国就到了秦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觐见。后来通过贿赂吕不韦身边的舍人,才得以面见吕不韦,阐述他在秦国关中修渠的主张。 吕不韦早年在魏国大梁城呆过,白圭主持修建的水利系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得到吕不韦举荐之后,郑国成为秦国的都水长,主持修建郑国渠。 郑国似乎没有听见隗林的文化,他还在思考为之费尽心血的卓越工程。 “郑国,有人告发,你来秦国之前,曾经去见过韩王,韩王给了你什么样的任务?你主持修建郑国渠,有没有做危害秦国的事?” 啪的一声,隗林的手掌,重重的敲在案桌之上,似乎格外愤怒。 “啊——”郑国反应了过来,悄然叹息一声,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郑国渠工程,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是成了断尾工程,那才真是危害了秦国的利益。 “韩王听说秦国热衷修建水利工程,确实有让我入秦,修建郑国渠,以此疲秦的想法。但我郑国,可以凭我的职业良心起誓,我从来没有危害秦国的想法,我只是想修建一道宏伟的工程而已······” “宏伟?为了你的宏伟工程,秦国动用了多少的人力,耗费了多少的钱粮?” 隗林气不打一处来,关中郑国渠的修建,抽掉了不少人力,严重影响了秦国的用兵计划,也影响了关中的粮食生产。曾几何时,沃野千里的关中,在工程开始后,一度有缺粮之虞。虽然有蝗灾的因素,但关中的粮食生产受到影响,确实跟郑国渠的修建有关。 好在修建了都江堰的cd平原,粮食大量丰收,供应了秦国关中。 “快说,你的同伙在哪里?韩王到底派了多少奸细到秦国?” “同伙?我没有同伙,入秦之后,我只是一心修建水利而已。” ······ 普通人都知道,抓到一个间谍,最好能打掉整个间谍网络。隗林可不愿意相信,郑国真像他看起来的那么无辜。成为间谍的人,没有那么好对付。 不过,问来问去,郑国坚持自己的说法,渐渐地,隗林也失去了自己的耐心。 “大人,按规定,可以用刑了?”负责记录讯问过程的法吏,开口提醒道。 秦国廷尉府主持编纂的《封诊式》里规定,审讯犯人,并不禁止刑讯,但要符合规定的条件,遵行规定的程序。 郑国不愿意招供,而关系到国家安全的大案要案,又不可不慎重,符合用刑的条件。 “嗯,来人,鞭笞三十!”隗林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用刑。 两个狱卒,凶神恶煞,走上前去,将郑国拖了出来,一把脱下郑国的裤子,露出他白白嫩嫩的屁股。没奈何的,郑国只觉得后面菊花一紧。 狱卒很粗暴,他们身为普通秦人,最不能容忍这样的外国分子,伤害他们热爱的秦国。 几百年的分裂,不同国家的人,传承着对自己国家的热爱。即使对现状不满,对昏庸的国君不满,六国人也没有抛弃自己的国家。落到秦人身上,同样如此。 “啪——” 另一个狱卒甩了一下手里的刑鞭,检查着刑具是否质量合格,有没有人动手脚。 空气中传来的刺耳响声,郑国的身子不由得有些发抖。他从事的是水利专家的活,哪里跟这么阴暗的人打过交道,想到血肉模糊的屁股,不可损伤的身体发肤,郑国只觉得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这些不懂得耕战的六国人,只晓得耍嘴皮子,胆子忒小,还没开打呢,就昏过去了!” “怪不得韩国人打仗不行,瞧瞧这人胆小成什么样子了!” “国人没有血性,韩王喜欢耍嘴皮子的人,活该只剩下了巴掌大一块的地方!” ······ 狱卒们还没有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况且,还是他们最为鄙视的韩国人,一个个都吐槽不已。 “够了!”隗林按了按手,示意狱卒们停止嘲笑,不过,郑国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实在是惨不忍睹。“将他唤醒,继续行刑!” 越是胆小之人,刑讯的威力越大,隗林满心盼望着,郑国能给他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噗——” 郑国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悠悠醒转过来,现实没有任何变化。拿着刑鞭的狱卒,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屁股。 苍天啊,郑国在心里呼喊着,苍天啊,救救我啊。这一次,郑国想要昏死过去,再也没有成功。 狱卒手里的鞭子向后一甩,正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他的长蛇咬屁股绝技。 “手下留人,大人请慢!” 突然,一声清脆铿锵的声音传来,一位年轻的将军,大步走了进来。 “蒙将军,你怎么来了?” 隗林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起身迎接。虽然蒙恬与嬴政的关系很近,但蒙恬的官位,却不及隗林的廷尉之职。 “我从军营回来的时候,突然见到了很多黔首,议论纷纷,说郑国先生不在了,修渠的事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蒙恬向隗林行了一礼,再怎么说,隗林的年纪在那里。“我一打听,才知道主持郑国渠的都水长郑国被抓了,事关重大,我想,得向大王汇报才行。” “我打算拿到刑讯口供之后,就向大王汇报。”隗林见蒙恬没有失礼,心里的一丝不悦,也就烟消云散了。 “郑国渠的后续工程如何开展,存在郑国的脑海里,如果把他打坏了,秦国动员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蒙恬瞧了郑国一眼,文文弱弱的样子,但他脑子却很聪明,没有将工程的核心机密透露给任何人。 郑国这样的人,属于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水利专家,落在后世,也是钱学森、邓稼先一样的人物,离开了他们,很多重大的工程,根本进行不下去。 “韩国人,最是可恶!” 蒙恬一提醒,隗林迅速反应过来,郑国活着,郑国渠还有成功的可能,可万一郑国死了伤了残了,秦国就连成本也收不回来。 “我这就去见御史大夫,请求面见大王,当面汇报此事!”隗林指着一脸无辜的郑国,恨恨不已,“给我严加看管,别让他出事!” 有隗林的交代,狱卒就给郑国换了一间牢房,待遇跟秦城监狱的领导差不了多少。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打屁股了。 “郑国,没想到却是这么胆小,哪里有在秦王面前镇定自若的样子。” 蒙恬回想着郑国的孬样,不由得哑口失笑,不过,这么聪明的人,即使我不来相救,他也有办法减轻自己的痛苦吧······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逐客 “大王下了逐客令?” 傍晚的时候,蒙恬接到了嬴政逐客的消息。 “是的,大王下达的诏令说得很清楚,来自山东六国的人,没有取得夏子身份的人,统统驱逐出秦国。”甘罗的记忆很好,记得逐客令的主要内容。 商鞅变法之后,有鉴于秦国地广人稀,大力招揽六国民众,与秦人通婚生下的子女,被称为夏子,具有秦国的国籍。蒙恬的父亲蒙武,娶秦人女子为妻,蒙恬、蒙毅出生在秦国,自然不在逐客之列。 秦国有任用外来官员的传统,被一些六国人钻了空子,不排除有一些人身上带有六国国君的特殊使命,潜伏在秦国。 邯郸之战的时候,郑安平率领二万秦军集体投降之后,秦人就认为六国人,在关键时刻并不可靠。那是范雎并没有失去昭襄王的信任,亲自出面保下了范雎。 嫪毐之乱的后续反应,持续发酵,波及到吕不韦,吕不韦一倒台,墙倒众人推,再一次引发了秦人的排外情绪。 “大王刚刚亲政,经验不足,宗室大臣在旁边一蛊惑,大王难免一时冲动。” 设身处地,嬴政这个时候,心里很没有安全感,想到秦国可能有那么多的间谍,根本不可能一个个甄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统统驱逐出去。 蒙恬觉着,嬴政没有在秦国建立集中营,拘禁这些六国人,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即使到了后世,二战的时候,美国人为了国内的稳定,将敌国的移民,统统送到了集中营。 逐客就逐客吧,蒙恬没有想着前去劝谏。以嬴政的胸怀,迟早会认识到逐客的错误。 内心深处,蒙恬赞同驱逐一部分六国人,这些人目视甚高,自认为有宰相之才,随随便便就可以平天下。只要仕途不顺,就开始攻击秦国的体制有问题,大肆颂扬尧舜禹时代的美好。 对于这一批夸夸其谈的人,就该驱逐他们,留他们在秦国,也只会挤破脑袋争当门客,成为寄生虫。 那些真正的六国间谍,则需要细心调查,一旦查实,那就不是逐客的事了,直接砍他们的脑袋。 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逐客,绝对是大大的错误。像李斯这样的人,也在逐客之列,那就是嬴政的一时冲动了。 李斯长期担任丞相府长史,又成为了秦国的客卿。秦国的客卿,可不是闲职,相当于政府的****,可以参与一部分政策的讨论、制定。李斯的手里,握有无数的秦国情报,一旦为人所用,对秦国的危害,绝对无以复加。 落在后世,一个政府秘书长、情报官员的叛逃,他国不欢天喜地的迎接才怪。 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前的空地之上,照出了一道,长长的寂寥身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斯啊李斯,你在丰满的粮仓里呆了这么久,要再回到那个寒碜的厕所,做那可怜的厕鼠,你甘心吗?” 李斯巨头望着明月,低头思故乡,本来,他都打算安排人,前往楚国上蔡,将多年未见的妻子,还有曾一起赶着黄狗追兔子的儿子李由,接到秦国享受荣华富贵。 可没有想到,幸福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他还没有来得及大展宏图,却等来了秦王的逐客令。 当年,李斯决心离开上蔡,追求远大前程的时候。曾经的同事,街坊邻居,对他冷嘲热讽。 “我说李斯,你在上蔡,也算是一个小官儿,等老了的时候,没准儿还会成为一县之长。你现在离开,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你们说说,李斯是不是傻了,放着吏员的工作不干,要外出求学?” ······ “等我李斯一个人回到上蔡,落魄潦倒,不知道家乡人会怎么笑话呢?” 李斯摇了摇头,想到上蔡那个小地方,很多人混一天算一天,为一点田地争得头破血流,李斯的内心,顿时变得无比坚定。 我李斯,绝不接受那样的命运。 这个时候,李斯想起了吴起的故事。这个时候,李斯才明白,为何吴起离开卫国的时候,郑重发誓,不得卿相之位,誓不还乡。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李斯有个声音在呐喊。 他转过身,快步回到房里,拿出已经装到行礼箱中的砚台和毛笔。 “尤虞,给我研墨!” 同为楚人的尤虞,并没有离李斯而去,他投在李斯的门下,成为了李斯的门客。即使要离开秦国,同为楚人的两人,也要一起离开。 李斯铺好竹简,闭着眼睛,凝神而思,等尤虞准备好墨水的时候,李斯猛地睁开双眼,炯炯有神,提起毛笔,点在竹简之上。 命运的关口,激发着李斯的潜力。他只觉得体内灵感勃发,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跟随荀子进修的时候,李斯读了很多书,担任小吏的时光里,李斯苦练书法。 李斯的文采本来就不弱,书法也相当精妙。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众,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尤虞站立在一旁,痴痴地看着,李斯优美的文字,俊秀的文笔,龙飞凤舞,挥洒自如。曾经,爱好书法的尤虞,仅仅见了李斯的一手好字,就决定从此一生拜倒在李斯的门下。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呼—— 李斯放下手中的毛笔,长吁了一口气,从头到尾诵读一遍,大为满意。他这篇文章,才能算是一字千金,不可多一字,也不可少一字。 “大人的这篇文章,可流传千古也!”尤虞衷心赞叹道。 李斯抚摸着胡须,颇为同意尤虞的说法。他心里觉着,这篇文章,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写得最为完美的一篇,只怕以后,他再也无法写出如此脍炙人口的名篇。 “谏逐客书!” 思索良久,李斯提笔,在竹简的最右侧,写上了文章的题名。 能不能改变我李斯的命运,就看这篇文章了。李斯封好竹简,暂时放下心中的忧虑,勉强歇息去了。 “哎,我李斯真要落魄的离开了吗?” 回望着高大的咸阳宫,李斯的眼里念念不舍,脸上充满了落寞。 他努力了,争取了,可却没有人敢为他上书给秦王。 不是每个人都有茅焦那样的底气的。 嬴政采纳茅焦的谏言之前,可是看了不少人的脑袋。轮到茅焦的时候,量变引起质变,加上茅焦说得在理,才让嬴政另眼相待。 但没有人想做量变的积累。 嬴政刚刚发布了逐客令,李斯就要上书说逐客的部队,这不是打嬴政的脸嘛!不管李斯怎么哀求,就是没有人愿意为他传递他的《谏逐客书》。 宽大的关中驰道上,除了李斯的车马,还有不少六国人落寞的身影。 魏缭慢慢悠悠的走在其中,显得格外不起眼。 说起来,魏缭的运气,不是一般的衰。等他摆脱家里的悍妻,筹集了盘缠,终于赶到咸阳的时候,秦国开始逐客了。 欲哭无泪,不甘,怀才不遇······魏缭的心里,五味杂陈。若人才环境最为优质的秦国,都不能成为他效力的平台,那么,贵族气息浓烈的山东六国,就更没有他的机会了。 难道我这辈子,只能回到大梁城做一个守城门的小卒吗? “驾——” 一队骑士跑马赶来,领头的一位,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娴熟的操纵着马匹,骑术相当娴熟。 驰道很宽,蒙恬骑马奔驰在中间的官道之上,看着这些赶往函谷关的人情,不由得大为奇怪,李斯还没有递交《谏逐客书》吗? 其他的官员,驱逐了也就驱逐了,可郑国,秦国却不敢轻易放了他。听了隗林的汇报,嬴政也感到十分生气,花了这么大力气修建的郑国渠,如果是一个阴谋,秦国可就亏大了。 蒙恬此行,正是接到了嬴政的命令,亲自前去考察郑国渠工程,再决定如何处置郑国。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谏逐客书 魏缭入秦的时候,一路打听,获得了秦国中枢的不少消息。 有些消息,普通黔首听了,只觉得没有什么价值,但落在魏缭的耳朵里,却能凭借蛛丝马迹,分析出有价值的情报。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所谓天才存在的。一些情报天才,仅仅通过观看新闻联播,就能窥探高层的动向。 蒙骜死后,蒙家在军中的地位有所下降,秦王扶持了军中新贵王翦,平衡蒙氏的影响。但蒙家的蒙恬很特殊,与秦王嬴政的关系很亲密,而蒙恬也一心一意支持嬴政。嫪毐作乱的时候,蒙恬亲自率军平叛,对嬴政忠贞无二。 想到这里,魏缭眯着眼睛,抚摸着凌乱的胡须,心里有了计较。 “夏桀之时,伊尹弃之;商纣当政,子牙离之;魏氏将衰,商君不用。忽忽焉,强秦将于衰亡乎,秦人逐客,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驰道之上,响起了魏缭的歌声,如寒鸦呱呱叫,五音不全,路上的人们,听到后,纷纷侧目而视。 你丫的,要找死,声音也要优美一点才行呀! 秦律规定,黔首不可妄议朝政,借托古代,讽刺当今朝廷。魏缭公然讽刺,秦国将要衰亡,除了找死,再没有别的理由了。 “大胆狂徒,出言不逊,大王驱逐你们,真是太仁慈了,依我看,你们这些人,就该坑杀才好!” 蒙豹的目光往人群中扫过去,立即发现了旁若无人的魏缭,不由得高声训斥。随行的骑兵们,手不自觉的按在青铜剑上,一个个怒目而视。 如果蒙恬一声令下,这些人只怕会一拥而上,将魏缭剁成肉泥。 附近的人们,见此架势,像躲避瘟神一般,与魏缭离得远远的。不一会儿,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只剩下静静的站在那里,形单影只。 “蒙豹,把剑收起来,既然这位先生求死,也要问个明白。”蒙恬带着甘罗,骑马走到魏缭的身前,阻止了抽出一半秦剑的蒙豹。 “先生,你的歌声太难听了!”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啊!”魏缭拍了拍肩上的褡裢,双手抱在胸前,面色显得十分平静。 “不,我说的是,你的歌声太难听了!” “哈哈哈,将军说得太对了,唱得跟乌鸦一样······” 蒙恬身后的骑士,听到蒙恬的调侃,不由得开口大笑,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没有办法,我的父母没有给我隰朋一般的声音,上天也没有给我像隰朋那样的际遇。隰朋常有,而桓公不常有啊!” “隰朋是谁?” 古人说话,总喜欢点出一些古代名人。如果十分出名的人物,蒙恬当然记得,可隰朋这个人,哪里有管仲、鲍叔牙的名声。蒙恬歪过头,看向了甘罗。 “隰朋是齐桓公时期的大臣,他本为一介布衣,遇到桓公出行的时候,也像这位先生一样放声高歌,桓公召之交谈过后,被桓公任命为齐国上卿。”甘罗压低着声音,悄悄说道。 哦,原来这人想要学习那位隰朋,吸引我的注意力。 蒙恬顿时明白过来,感情这人故意出言不逊,不是故意找死,而是深思熟虑。 “先生怎么知道自己是隰朋,而不是赵括之流呢?” 古人往往自视身高,没有出山之前,自以为有所谓王佐之才,但自我感觉良好,和真正具备真才实学,往往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远。懂得历代纵横家游说的手段,蒙恬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人的感叹。 “我说我有孙吴之才,我相信,可将军不信,大王不信,即使我多费唇舌,终是无用。”魏缭突然转过身来,望着咸阳的方向,幽幽叹道,“得一人而国强,失一人而国衰。倘若当年,魏惠王用了商鞅,秦国又焉有今日。 商鞅在秦国主持变法,大败魏军,夺取安邑之后,惠王曾悲叹道,悔不用公叔之言。公叔痤将死的时候,向惠王进言,要么用商鞅,要么杀掉商鞅。可惜,惠王既没用商鞅,也没杀掉商鞅!” 身为魏国人,回想起魏惠王的叹息,魏人无不觉得十分可惜。可是,可惜归可惜,魏国的人才,仍然争相前往秦国效力。魏缭的心里,同样在悲叹,为何魏人,在自己的国家却没有用武之地。 “小将军,你回去告诉你家秦王,我魏缭身具商鞅之才,秦王要么用我,要么杀我,否则,我魏缭必让秦国发出魏惠王之叹!” “放肆!” “大言不惭!” 秦人怒了,眼睛狠狠地瞪着魏缭。 驰道上的六国人傻了,见过作死的,还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身具商鞅之才?这话也能说出口。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得以赋强。即使秦惠文王杀了商鞅,但商鞅在秦人心目中的地位,仍然十分崇高。六国的国君,嘴上攻击商鞅好刑名之学,刻薄寡恩,心里却做梦都想遇见商鞅一般的大才。提笔能著书,领兵能打仗,治政能富国强兵。 “先生好大的口气?不过,像商鞅一般的大贤,只有孝公那样的国君才能辨明。你是否有商鞅之才,就让大王亲自判断吧!” 听到这人自称魏缭,从魏国投奔秦国,如此风度,想来,这人便是在历史上留名的魏国大梁人魏缭了。魏缭的名声很大,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内心深处,蒙恬也很好奇,长期担任秦国国尉的魏缭,在嬴政的统一战争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来人,将这个自比商鞅的魏缭给我看管起来!”想到这里,蒙恬就觉得,有必要再往咸阳宫走一遭。“甘罗,你帮我看着他,小心别人士伍伤了他。这人或许有才,就怕嘴巴太毒。” “诺!” 甘罗笑了笑,他刚刚也大开眼界,不由得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他学习鬼谷子多年,可刚刚魏缭的一番表演,可是深得鬼谷子的精髓,在魏缭身上,甘罗仿佛看到了张仪的风采。 现在,蒙恬让甘罗留下来看管魏缭,正合甘罗的心意,趁此机会,他想跟魏缭讨教一番。 “蒙将军,请慢!” 蒙恬正准备扬鞭挥马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喊声,突然传进了他的耳里。 “李卿?” 回过头来,只见李斯手里抱着一卷竹简,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蒙将军,你前往咸阳宫,觐见大王,还望为我传递这份奏章!” 说完,李斯将手里的竹简,高高的举到了头顶。 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全程观摩了魏缭的表演,本不想找蒙恬帮忙的他,只能抓住最后的稻草。内心深处,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喜欢蒙氏。对他灭韩、急并天下的主张,蒙家似乎并不感兴趣,蒙武私下里曾言,李斯并不懂军事。 “谏逐客书?” 蒙恬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不由得有些犹豫。 李斯这人,才干是有的,但他的政治主张太过激进,不懂得转换妥协,秦朝的快速灭亡,李斯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只不过,书写史记的司马迁,算是李斯的徒孙,才没有大肆攻击李斯。何况,李斯默许赵高逼死蒙氏一族,让蒙恬的心里有些芥蒂。 不过,就算没有李斯的谏逐客书,嬴政也会认识到逐客扩大化的错误,李斯的上书,只不过给了嬴政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应付那些主张逐客的本土大臣。 大一统的塑造,终归需要嬴政与李斯这一对激进的组合,才能劈开一切艰难险阻。 蒙恬叹了一口气,再没有犹豫,手伸了出去,结果李斯手里的竹简,说道:“李卿,你的《谏逐客书》,我会呈递给大王的。” 远去的身影,渐渐地模糊。 蒙恬怎么知道我的奏章为《谏逐客书》?李斯紧锁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咸阳宫中的嬴政,正踱着脚步,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秦国宗室,连同激进的本土大臣,要求驱逐来自山东六国的官员,嬴政一时冲动,竟然答应了。 可逐客令下达之后,嬴政冷静下来一想,就觉得不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六国人在秦国为官,不可能人人都是六国的奸细,就算秦人本土官员,也要逃到六国去的。 可是,逐客令刚刚下达,嬴政就撤销自己的命令,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每个人都爱面子,嬴政也不能例外。 “大王,蒙将军求见?”宋午前来禀告道。 “蒙恬,他不是去调查郑国渠去了吗?”嬴政心里有疑问,但仍然出了寝宫,前往议事的房间。 “请大王赦臣无罪!”嬴政的身影出现后,蒙恬连忙开口认错。 “爱卿何罪之有?”嬴政开口笑道。 “臣前往郑国渠途中,遇见大梁人魏缭,自比商鞅,扬言大王不能用之,会让大王发出惠王之叹。” 蒙恬终究没有说出“不用则杀之”的话,他有些担心,年轻的嬴政会忍不住心里的怒火。 “自比商鞅?”嬴政冷哼了一声,“到底是骡子,还是千里马,逃不过寡人的眼睛。爱卿,你去把他带来,寡人要亲自看看,这个魏缭是何等有才!” “臣回咸阳的时候,李斯恳求臣将这卷竹简呈递给大王!” 蒙恬见嬴政决定亲自面试魏缭,顺势呈上了李斯的《谏逐客书》。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秦王问对(一)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儒家之士,一向奉善于纳谏,知错能改的国君为理想中的明君。 年轻时候的嬴政,应该符合儒家眼中的明君要求。 读过李斯的《谏逐客书》后,嬴政赞叹有加,既欣赏李斯的书法,也惊叹李斯的文笔。 嬴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顾虑,立即停止逐客,派人追回尚未离开秦国国境的客卿,尽都官复原职。 李斯与魏缭两人,则被郎卫径直带到了咸阳宫。 “爱卿的一篇《谏逐客书》,足可流传万世也!” 去而复返的李斯,尚未走进嬴政跟前,便听见了嬴政爽朗的笑声。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秦国没有产生著名的思想家,但并不代表秦人并不注重文化。相反,秦国继承了周人的地盘,周人的文化同样融入了秦国。 春秋时期,晋国使臣魏相写就的《绝秦书》,将秦晋两国的战争责任,一股脑的推倒秦国头上。秦人跟战败的德国人一样,百口莫辩。事后,秦人拿着《绝秦书》,虽然不同意里面的内容,但却纷纷赞叹魏相的文采一流。 古代的舆论,掌握在读书人手中,一篇好文章,起到的作用,有时候不下于十万兵马。 “臣肺腑之言,幸得大王赏识!” 李斯拱手作揖,心里却十分满意。他的政论水平,或许不然师弟韩非,但韩非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如此优美的文章。 “你就是自诩有商君之才的魏缭?” 安抚了李斯,嬴政转过头来,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冷声问道。 蒙恬退在一旁,悄悄打量着魏缭,只见魏缭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受到嬴政王霸之气的震慑。 “商君之才,分为文才、治才和兵才,我魏缭的文才和治才或许比不得商君,但军略之才,我窃以为,商君不及魏缭也!” “商君大才,先生自信在军略上胜过商鞅,也不怕闪了舌头!”嬴政熟读秦国档案,商鞅的事迹了然于心,当然明白商鞅是像吴起一样的全才,虽然兵事上比不了吴起,但在治国能力上,却超出吴起太多。 秦军的新军组建,战法战阵,商鞅亲自经手,并留下了兵法,严格规定了各项制度。其中,有一条令蒙恬印象特别深刻,商鞅规定,遇到下雨,士伍打伞的时候,只许用右手,伞的颜色,只许用黑色。 正因为商鞅确定了严格的制度规定,秦人严格遵行,秦国才能避免人亡政息的遗憾。 “先生有什么可以指教寡人的?” 魏缭显得很高傲,让嬴政很不舒服,但这个时代,自以为有才的人,谁没有几分傲气呢。冯媛投奔孟尝君的时候,对孟尝君也很不客气。 “当今之世,以秦国之强,统一天下之势已成,即使六国合纵,也很难逆转。但智伯、夫差、闵王的教训,不可不防,只要大王舍得财物,贿赂六国之人,已知其谋,得帝业可成!”魏缭缓缓开口说道。 嬴政听了之后,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看向了李斯。 李斯曾向嬴政提出过贿赂六国大臣的建议,嬴政拨出欠款,由李斯负责实施。魏缭提出的计策,跟李斯的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魏缭不会就这点水平吧?仅仅这样,可不能打动嬴政。蒙恬皱着眉头,想着这个魏缭会不会徒有其名。 “先生的谏言,斯已向大王提出也!”李斯挺直了身子,对着魏缭说道。 “魏缭敢向李大人请教?” “斯向大王提出,贿赂六国豪臣,不能贿赂,则刺杀之,以离间其君臣,则可破坏六国合纵。” “敢问进展如何?” “时日尚早,倘若给李斯足够的时间,李斯定可完成大王的嘱托!” 李斯硬着头皮,话语里充满了自信。 “哈哈,李大人妄言也!”魏缭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六国豪臣,在做亡国之臣,还是六国权臣之间,还是分得比较清楚的。若按李大人的方略,贿赂六国豪臣,不说要花费多少金钱,只怕豪臣收了财物之后反悔,李大人又如何应付呢?” 魏缭来自魏国,了解六国的情形,六国的豪臣,天地庄园无数,封地有私兵,府里有侠客,李斯的做法,只会平白浪费钱财。 “李大人行刺客之法,若六国以此报复秦国,李大人又该怎么办呢?” 蒙恬那眼睛瞧了瞧嬴政,他心里清楚,魏缭说的,并不是耸人听闻,若干年后,就发生了荆轲刺秦的事件。 “······”李斯有些理屈词穷,他不得不承认,他向嬴政提出的策略,确实有些想当然,但李斯也是好面子的人,不愿意认错。 “依先生之见,又该如何?” 嬴政没有让李斯难堪,也没有责备李斯的意思。采纳李斯建言的时候,嬴政尚没有亲政,算是对李斯的拉拢。李斯身在丞相府,监视着吕不韦,嬴政能顺利夺回国君的权力,李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贿赂六国之人,六国庙算,入得六国国君的耳,也要进入大王的耳里。”魏缭击倒了李斯,开始侃侃而谈,“要想得到六国朝堂上的消息,并不需要贿赂大臣,只需要贿赂大臣的书童或者贴身奴仆就行了。身份光鲜的人,有时候并不重要,小人物也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简简单单的贿赂六国之人,获取六国内部情报的方略,应该如何实施,魏缭讲得很详细。在他的规划里,秦国应当在六国建立情报网络,将六国大臣家的仆人、小妾发展成为秦国的间谍,着重收买看守城门的城门监。 如此一来,既不会引起六国的警觉,还节约了收买的成本。 落在后世,魏缭至少也是戴笠一般的人物吧! 蒙恬的背上,不由得流出了冷汗,这个魏缭,幸好没有得到六国的重用,否则,蒙恬就得怀疑,蒙府的门客,会不会有六国的间谍。 不过,与李斯的方略相比,魏缭的方案更具有可操作性。历史证明,小人物往往更容易收买。李世民筹划政变的时候,选择收买李建成手下的小人物,比如守卫玄武门的常何。而李建成呢,却派人去收买尉迟敬德,用**想想,也不可能成功。 后世的一些官员,自身没有问题,很难收买,但他身边的司机、保姆、秘书之类的,收买起来,就容易多了。 “先生说得不错,李爱卿的构想没有问题,只是先生,将收买六国的方略,变得更加完善。” 嬴政算是认同了魏缭的谋划,眼里露出了些许笑意。 秦人立国以来,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山东情报的收集。秦人的奸细,素质一流,天下闻名。春秋的时候,晋国抓到一名秦国奸细,将其吊死。但没有想到,这位没有留下名字的间谍,闭气技术一流,没有死亡,醒转过后,逃回秦国,顺利传回了情报。 自此以后,各国抓到奸细,再也没有选择绞刑,而是选择斩首。 嬴政手里就掌握着一直情报队伍,只是这些间谍探听消息的手段,还停留在暗中打听的原始阶段。若按魏缭的方略,打入六国大臣的家庭内部,六国朝堂上的消息,在秦国面前,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国内内战的时候,蒋介石手里的情报,***的手上同样有一份,没准还会更详细。间谍潜伏到这个程度,国民党要想打赢内战,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秦国国力强盛,六国本来就弱,再失去了保密的情报,六国就再没有逆转的可能。 “先生自比商君,当知晓秦国的目标,意在统一六国,实现天下归一。”嬴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郑重的请教,“用兵之道,奇正结合。收买六国之人的方略,算是兵法上用奇的一面,先生可有攻灭六国的正略?” 要想统一天下,最终还是得靠战场上的胜利,光靠道德感化,肯定做不到。 嬴政现在已经亲政,手握大权,迫切的想要向东用兵,扫灭六国,结束战乱。早在邯郸的时候,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嬴政心里便有统一天下的心志,而在他回到秦国之后,这个心志就更加强烈了。 忍耐了这么多年,雄心勃勃的嬴政,目光早已放眼天下。 蒙恬悄悄的挪移着膝盖下的褥垫,侧耳倾听。 李斯眼里充满了不服气,但心里却感到十分好奇。他曾数次主张急并六国,速速攻灭韩国,自认为得计,但却始终得不到秦国朝臣的一致赞同。或者说,他没有完全说服秦王嬴政。 那么,魏缭会提出什么样的灭国方略? 魏缭眯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观察着嬴政的神态。 大殿里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明亮的青铜灯上,摇曳着些许灯花。 不知不觉,大殿中已经有了暮色。 “大王,秦国东出,扫灭六国,统一天下,成就亘古之业,臣有上中下三策。” 魏缭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三根手指头。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秦王问对(二) “上策,内修政治,完善制度,稳扎稳打,蚕食天下。” “稳扎稳打,那需要多少时间?” “六十年为最佳,平均下来,每十年攻灭一国。” 听了魏缭的上策,蒙恬注意到,嬴政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呵呵,你这是要攻灭六国,还是存六国呢?”李斯不以为然,出言反驳。他一向主张急并六国,魏缭提出蚕食天下的方略,跟他主张,走向了两个极端。 俗话说,时不我待,得抓住机会,建功立业,魏缭的上策,与常理不合。 “先生不是有上中下三策吗,那先生的中策呢?”蒙恬正在疑惑的时候,嬴政的话语传了过来。 蒙恬与嬴政接触得比较多,他听得出来,嬴政心里的热情火焰,似乎没有那么旺盛了。 “吞灭北方各国,缓图南方。” 所谓南方,魏缭指的是楚国。就着桌上的地图,魏缭沿着楚国的国界,画了一条线。 “这是为何?”嬴政心里疑惑不已,“先生是担心秦国灭不了楚国吗?” 说完,嬴政还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斯一眼。李斯来自楚国上蔡,清楚楚国的国情。劝说嬴政的时候,李斯可是说过,楚国封君多如狗,国家一盘散沙,人虽众,但力气却不能往一处使。 身为楚人,却极力主张攻灭六国,包括自己的祖国。正因为如此,李斯逐渐赢得了嬴政的信任。 “北方各国,继承中原文化,同出一脉。但楚人不一样,楚人虽然学习中原文化,但骨子里却疏远中原。楚人性子散漫而暴烈,现今楚国庙堂没有进取之心,宛如一头酣睡的老虎,破灭楚国,只怕会唤醒楚人的力量······” “哈哈,还酣睡的老虎?”李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魏缭的话,出言反驳道,“楚国崇尚分封,贵族专权,国君昏聩,当趁此机会,急速攻灭之。否则,等楚国诞生雄主,整合楚国力量,雄踞南方,稳定江南,夫差、智伯之患生矣!” 急攻,或者徐徐图之? 这是个难题。 李斯的主张有他的道理,魏缭的主张,似乎很保守,但蒙恬却十分佩服魏缭的远见。按照本来的历史,毁灭秦朝的掘墓人,正是奋起复仇的楚人。 若按魏缭的战略,先图北方,等整合北方后,蚕食楚国,打下一地,消化一地。楚国破灭的时候,即使有心复仇,也不能动员起整个六国的力量。 “先生继续说出下策吧?” 魏缭的上策、中策,均不符合嬴政的胃口。人生太短,只争朝夕,嬴政早已立下心志,有生之年,统一六国。 “臣的下策,便是急并六国。” 魏缭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下策。 “急并六国为下策?” 李斯不乐意了,他一向主张的急并天下的策略,落在魏缭的口里,竟然成了下策。 嬴政没有阻止李斯向魏缭发难,得到嬴政的默许,李斯行了一礼,面若寒霜,说道:“还望先生道个所以然?” “魏武侯曾向李克请教吴国灭亡的原因,李克回答说,是因为骤战而骤胜。武侯说,骤战而骤胜,是国家的福气。李克说,骤战则民疲,骤胜则主骄。国君骄傲,黔首疲敝,则国家危矣。” 魏缭的语气平平淡淡,却道出了吴国短暂的辉煌,如彗星一般,划过天际,十分美丽,却又十分令人惋惜。 春秋晚期的时候,吴国有伍子胥、孙武等人才,突然崛起,一度争霸中原,可又突然亡国,给了各国极大的震撼。 魏国的魏武侯,也算得上一代明君,李克则为一代名相,师从于子夏。他的一番教导,委婉劝诫魏武侯不要穷兵黩武,更不要过度使用民力。 魏武侯时期,经过魏文侯改革,魏国成为七雄中的霸主,国力强大。近两百年过去了,魏国从霸主之位跌落凡尘,秦国获得了对六国的优势。 秦国可以短期内动员全国力量,攻灭六国,骤战而骤胜,但势必会极大地损耗秦国本土的力量。 魏武侯有李克劝谏,历史上,有没有人这样劝诫过嬴政呢。 魏缭只是提出上中下三策,并没有劝谏嬴政的意思,就看嬴政会如何选择了。 不出意外的话,嬴政仍然会选择急并天下的战略。 雄才大略的嬴政,等不起五六十年。他的父亲、大父都没能活过五十岁,嬴政可不敢保证自己能长寿。这个时候,嬴政还没有沉迷于长生不老的幻想。 “蜉蝣一世,只争朝夕。天下人苦斗不休,时间拖得越久,死得人就越多。司马法有云,灭其国,爱其人,灭之可也。”嬴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六国,从邯郸开始,直至楚国的寿春。“寡人攻灭六国,为的是消除各国征战不止的局面,天下一统之后,人皆为秦之黔首,臣皆为秦之臣子,寡人定会一视同仁。” 突然,嬴政站了起来,踱步到大殿的正门,望着暮色下的苍茫大地,指着六国的方向,目光坚定。 “二十年,寡人要在二十年内,扫灭六国!” ****** 或许是两人的理念不同,嬴政与魏缭没有继续深聊下去。 等御厨开始摆放御膳的时候,蒙恬、李斯知趣的向嬴政告别。 魏缭在咸阳没有宅子,举目无亲,蒙恬便带着魏缭,前往咸阳的招贤馆歇息。 秦孝公发布求贤令,商鞅变法之后,六国人前往秦国求官的人,便多了起来。秦人特的造了一座驿馆,供六国来的示人暂时落脚。 据说,张仪、司马错当年也曾在招贤馆落脚。 “大王虽然年轻,但胸怀宽广,有任人之能,先生只管安心歇息,等待一展宏图的日子!” 有蒙恬出面,驿馆的舍人,给魏缭安排了总统套房,当年张仪曾居住过的房间。见魏缭仍然眉头紧皱,蒙恬便出言安慰。 “我与大王的接触时间短,但据我观察,大王的为人······”说到这里,魏缭突然闭口不言。 蒙恬的心里,不由得哂笑一声,说起来,在魏缭的眼里,他蒙恬可是身为嬴政的亲信。 “先生的话,入了蒙恬的耳,蒙恬对天发誓,若向他们透露,则天打雷劈而死!” 古代蒙昧时间,人们对天地十分敬畏,经过无神论教育的人,很难体会这一点。 蒙恬发了重誓,魏缭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天打雷劈,这蒙恬还真是心诚。 “我曾学过面相之学。”魏缭打开房门,放下肩上的褡裢,压低着声音,悄声说道,“大王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大,眼神锋利如鹰,声音低沉,这样的人,心如虎狼却没有恩德。如果大王果真要急切的统一天下,接下来,只怕无岁不战,天下人都要为之流血。” 对魏缭的说法,蒙恬有些不置可否。中国的面相学,在经过了无神论教育的蒙恬眼里,脱去了那层神秘的色彩,蒙恬可不会信到心里去。 再说少恩而虎狼心,与历代君王相比,嬴政统一天下之后,没有诛杀任何一个功臣。攻灭五国的王家父子,不仅颐养天年,王家的后辈王离,仍然得到嬴政的信任。 说嬴政刻薄少恩,蒙恬就觉得,魏缭夸大其词,甚至悚然以闻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蒙恬的不以为意,魏缭有些尴尬,他的这套说辞,怎么没有唬住蒙恬呢? “大王不愿蚕食天下,骤战骤胜攻灭六国后,六国人身为秦人,心怀六国,如果六国人奋起复国,只怕又会经历无岁不战,天下人为之流血的局面了。亡国之痛,六国人心里带着仇恨,天下人的血只会留得更多。这样说起来,天下不就会受许多苦嘛?” 魏缭的祖上,参加过魏国攻灭中山国的战争。乐羊、吴起,魏文侯的两大名将,精诚合作,数年才灭掉了中山国,耗费了无数的人力财力,结果呢,后来中山人却重新恢复了中山国。 灭一国尚如此,若秦国攻灭六国,等六国反噬起来,很可能秦国会元气大伤,甚至得不偿失。 蒙恬盯着魏缭,上上下下打量,在后世,魏缭这样的人,可以成为顶尖的预言家,一流的未来学者。 魏缭的担心,在嬴政驾崩之后,确实成为了现实。秦国攻灭六国,但六国人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国家,亡国的仇恨,深深的隐藏在他们的心里。对故国的怀念,使得他们可以原谅故国君主的昏庸,选择性的遗忘故国贵族对国家权力的垄断。 嬴政建立统一国家的梦想,最后只为他人做了嫁衣。 古往今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结局往往不大好。得到实惠的人,往往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才会投入重注。 女人分娩新生命的时候,往往很痛苦,并且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痛苦。可为了避免这种痛苦,就不要分娩了吗? 统一国家的诞生,伴随着痛苦,可列国并存,战争不断,苦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若时间久了,列国并存的局面延续下去,中国成了欧洲,遍布着星罗棋布的国家,只会将痛苦延续得更久。 秦朝的灭亡没有必然性,而是存在着诸多的偶然。 走在回蒙府的路上,淡淡的月光,洒在蒙恬的身上,拉得他的影子,老长老长······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蒙恬月下追魏缭(一) 国君与贤臣的相识相知,不会如言情剧的一见钟情那么简单。商鞅得到秦孝公的重用,以孝公的胸怀胸襟,仍然经过了多次磨合,两人才能合作无间。 魏缭与嬴政的初次相遇,并不那么愉快。 心高气傲的魏缭,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蒙恬无法确信,只能让人小心看着魏缭。 本来,让魏缭到蒙府歇息最好,但魏缭得到嬴政的赏识后,担任了国尉一职。秦朝建立后,三公九卿中的太尉,就是由国尉发展而来,相当于后世的总参谋长。 统一大战开始后,蒙家必然会成为嬴政手下的重要将领,与朝廷中枢大臣关系太过紧密,反倒容易平白引来猜忌。 “魏缭心有韬略,只不过,他仍然在试探嬴政吧!” 就着油灯,蒙恬摊开秦国官府制作的天下地图,细细打量着战国七雄的势力范围,思考着魏缭的话。 战国时代,秦国的地图制作技术,领先于六国。蒙恬手里的这幅地图,四四方方,画在结实的帛布之上,大体勾勒出了后世中国的轮廓。黄河、长江,高山、峻岭,森林、湖泊,上面已经有了详细的勾画。只有南边的百越,北边的匈奴,地图上的信息寥寥。 从地图上看,除了韩魏的国土很小之外,赵国、燕国、齐国、楚国仍然占有大片的土地。这些国家,经营了好几百年,政治、经济、文化有成熟的制度,对军事和外交的组织运用能力,远比乱世而起的割据势力要强得多。 简单的说,这就是所谓的底蕴。 秦国要想扫灭六国,统一天下,其实颇有难度。后世的时候,蒙恬每每读到秦国统一六国的历史,似乎寥寥数笔,奋六世之余烈,然后就轻轻松松的实现了天下一统。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蒙恬才切实明白了第一次实现真正统一的难度。 统一国家的意识还没有产生,人们对统一的抗拒,程度,远不是后世的人所能想象的。就像要获得女人的第一次,需要花费些周折,有过经历之后,后面反而简单了。 “公子,魏缭悄悄逃走了。” 蒙恬正在凝神思考的时候,甘罗带来了魏缭脚底抹油的消息。 “负责监视驿馆的人传来消息,魏缭从后窗跳到街上,往函谷关的方向去了。” 来不及通知大人,蒙恬匆匆忙忙,提起佩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风一般的跑到马厩,选中了最近的一匹马,一跃而上,疾驰而去。 “公子,你的鞋——” 甘罗提着蒙恬的鞋子,望着蒙恬没入黑暗中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个魏缭为何要半夜逃走呢? 嫪毐叛乱的时候,卫尉竭、内史肆带头攻打咸阳宫,身死族灭,不少门客、舍人,连同家属,就被流放到了蜀地。人心惶惶之下,咸阳城的安保工作,出现了不少的漏洞。好在关中位居死塞之中,不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魏缭寻着一个空当,出了咸阳城,行色匆匆,健步如飞。 用则留之,不用则杀之。为了吸引嬴政的注意,他可以放出大话,可嬴政急并天下的决心,却让他不敢小觑六国反噬的危险。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不容反悔,他害怕嬴政不用他,而真的杀了他。 战国时代的纵横家、兵家,在国君面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可那只是一种游说方法,先声夺人。越是自认为有才的人,越不想早死早超生。魏缭的兵法还没有写成,因此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骤战而骤胜,骤胜而骤亡,呜呼哀哉,谁又能真正悟透这个道理呢! 魏缭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里向身后的咸阳城,说了一声抱歉。 “哒哒哒——” 突然,空气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似乎战鼓在敲响,魏缭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猛地回过头来,只见月色之下,一名年轻的骑士,踏霜而来,显得颇为急切。 “蒙恬?” 待离得近了,魏缭才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定睛一瞧,原来却是送他回驿馆的蒙恬。 魏缭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蒙恬给他的印象不错。来的人既然是蒙恬,那就应该不是来追杀他的。只是,魏缭的心里感到非常疑惑。他悄悄离开咸阳,蒙恬为何会这么快就知晓?! 难道驿馆里,早有秦人的眼线?这个时候,魏缭才发现自己大意了。 对于用间,他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秦人却实实在在的用到了他的身上。 “月光清冷,寒夜漫漫,先生为何如此匆匆?” 蒙恬勒住胯下的坐骑,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上,一阵冰凉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脚底。 “将军来得更是匆匆,跣足而出,就差短发纹身了。” 注意到蒙恬光光的脚底板,魏缭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能想象得到,为了前来挽留他,蒙恬走得是多么的急切。 “如果先生能回心转意,尽心效力秦国,辅佐大王扫灭六国,蒙恬就算断发纹身,也全凭先生的一句话而已!” 说实话,披着一头长发,蓄着胡子,蒙恬觉得分外不习惯。只不过,这个年代,谁要把头发剃了,把胡子刮了,出门之后,只会迎来人们鄙视的目光。天下各国,战国七雄,虽然文字、口音差别很大,但某些方面仍然高度雷同,比如剃头发、刮胡子,可不是为了显示特立独行,而是作为犯罪的刑罚。 有一次洗头的时候,蒙恬实在觉得分外麻烦,想要将头发剪短,结果甘罗、蒙虎、蒙豹等人,一个个像阻止因失恋而跳楼的男子一般,说什么也不让蒙恬如此虐待自己。陪葬秦始皇的兵马俑,上面也是画了胡子的。 “哎,我就知道,你是为劝说我而来······” 魏缭转过身,沿着驰道,继续迈开了脚步。 蒙恬也不生气,牵着马,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还好关中的驰道,平坦宽敞,即使光着脚丫子,蒙恬也不觉得脚下有多么痛苦,虽然有些冰凉。 要想富,先修路。秦国统一六国后,大修驰道,说起来,也算是为全国人民做了一件好事。只不过,落在六国人的眼里,反倒成了暴政的象征。 “先生心中的忧虑,蒙恬能够理解,但是,先生的应对方式,蒙恬却不能赞同。” 蒙恬不知道能不能说服魏缭,但开口总比不开口的好。万一最后不能说服魏缭,蒙恬不介意采取强制性的手段,绑也得把魏缭给绑回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蒙恬月下追魏缭(二) 魏缭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深处,却泛起了无数波澜。 白天遇到蒙恬的时候,他学习古代的贤者,放声高歌,吸引了蒙恬的注意。可自他遇到蒙恬之后,他隐隐约约有些直觉,认为蒙恬似乎看透了他。 魏缭没有什么证据,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蒙恬不简单。 “我的应对方式有什么问题?”魏缭撇开心里的疑惑,沉吟着问道。 “先生选择了逃避。” “世道不合我心意,我选择隐居又有什么不好。”魏缭的语气坚定,似乎从此要采菊东篱下。 中国的隐世文化,源远流长。上古三代,传说中的尧在位的时候,想要传位给许由,许由却躲了起来。商代末年,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不愿继承君位,隐居于首阳山,留下了不食周粟的美名。 蒙恬偏过头,眯着眼睛,盯着魏缭,轻笑了一声,说道:“恕蒙恬之言,避世隐居,恰恰是最不负责任的一种做法。” “伯夷叔齐的贤名,可是代代相传。”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活活饿死,但在我看来,却有些迂腐了。生存与死亡,有时候,死亡恰恰是最简单的一种选择。”蒙恬回想着伯夷叔齐的故事,显得有些不屑,“商朝末年,纣王无道,武王伐纣,大势所趋,谁也不能改变。伯夷叔齐与其轻生而死,还不如留着有用之身,运用他们的影响力,减少伐纣给普通百姓带来的破坏。” 对于隐士,蒙恬尊敬他们的自由选择,在他却不会欣赏这种任性的做法。逃避现实,认为现实不如意,就像鸵鸟一般,蒙恬认为,这些人并没有给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 真正值得人们尊敬的,反而是那些面对现实,在狂暴的风雨大浪中,努力挽救航船,而不至沉没的人。 “自周室衰落以来,列国征战不休,互相兼并,战争旷日持久,城郭毁坏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战国以来,七雄兼并更烈,战争越来越残酷,受苦更多的,仍然是各国的百姓。先生心里明白,要真正结束列国征战不休的局面,只能由一国发动统一战争,实现天下归一。” 蒙恬停下脚步,回望着月色下的咸阳宫,巍峨壮丽,透着无名的威严。 魏缭受到影响,也不由得回过头来。 “大王小的时候,困在邯郸,邯郸之战的影子,在大王的心里面挥之不去,所以大王才想要迅速的攻灭六国,实现九州一统。这份决心,就像武王决定讨伐纣王一样,谁也不能阻挡。先生如果真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那就不要学伯夷叔齐,而是尽心辅佐大王,用你的智慧和谋略,减少统一战争给天下人带来的伤害!” 不知不觉间,蒙恬的心思,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内心深处,他也害怕骤战而骤胜给秦国带来伤害,但嬴政的决心已定,跟嬴政对着干,只能跟历史上不懂方法的忠臣一样,身死族灭。 既然嬴政兼并六国的决心已定,那就做好一个领兵将领的本分,深度的参与进去,减少战争对普通百姓的伤害。军功爵制度运行这么多年,秦人对首级的喜爱,深入骨髓。攻灭六国的战争,换成白起那样的将领主导,只怕真的会流血漂橹,血染大地。 “六国易灭,亡国之恨、复国之思短时间不会消失,万一局势有变,六国反噬,争相复国,又当如何?” 魏缭仰头望天,紧紧地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六国国君的信息,与嬴政相对比,恰若猛虎与土狗也。他自幼熟读兵书,满腔才华,施展才华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秦国。 蒙恬的话,回响在魏缭的耳边。这一刻,他的心动摇了。或者说,他归隐的心思,本来就没那么坚定。 “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事,我相信,大王的有生之年,宵小不敢妄动。”蒙恬转过头来,看着有些动摇的魏缭,心里更有了把握。“先生还是想想,怎么给大王留下更多整合天下的时间吧!” 军中调度上百万军队,南征百战,如臂指使,挥斥方遒,几乎没有什么战略错误。短短十年时间,一一攻灭六国,结束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乱。 嬴政的成功,不仅震撼了秦人,更极大的震慑了六国人民。有没有来者,天下人不知晓,但嬴政的功绩,的确算得上前无古人。儒家的人士,经常宣扬,早在尧舜禹的时候,天下便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可儒家的宣扬,连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远古社会,生产力那么地下,尧舜禹根本不可能将权力延伸到率土之滨。 真正将国君的权力,拓展到率土之滨的,嬴政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次日一早,等嬴政用过早膳,蒙恬便请求觐见嬴政。 魏缭跟在蒙恬的身边,显得颇为有些不好意思。昨夜,为了防止魏缭反悔,蒙恬选择了在驿馆歇息,有些看守人质的味道。 “蒙爱卿,怎么这么早?” 嬴政显得有些惊讶,一般来说,蒙恬可不会这么早来打扰他。嬴政曾都蒙恬抱怨,说早朝的时间定得太早,蒙恬深表同感,认为保证睡眠,还是很有必要。 “昨夜,先生不辞而别,臣前去相劝,回到驿馆之后,彻夜无眠,担心大王错失良臣,就擅自将先生带来了。” 魏缭半夜遁走的消息,无法隐瞒。咸阳城中,自有嬴政的消息渠道,蒙恬没有打算隐瞒。 “先生何苦如此?” 嬴政并没有生气,让宋午给魏缭看座。秦国人才济济,魏缭又有些高傲,嬴政没有表示特别重视。不过,蒙恬特的将人带了回来,嬴政也不得不有所表示。 “臣闾左之人,不免有些迂腐。避世容易,做事却难,臣只是想明白了,愿意踏踏实实的做一些事而已。” 魏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遵行了臣子的礼节。古人有君择臣,臣亦择的说法。魏缭行了臣属之礼,表明他选择了投靠秦国,愿意为嬴政效力。 “哈哈,爱卿不必多礼。寡人听闻爱卿熟知兵法,还请爱卿教寡人攻灭六国的策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灭国大计(一) 逐客令取消之后,咸阳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秦国的宗室大臣们,拜读了李斯的《谏逐客书》书之后,再也提不出强有力的反对理由。不得不说,秦人相当务实。李斯的作品坏了他们的好事,但李斯的文采真没话说。 很快,宗室大臣们反应过来,开始临摹、誊抄这部足以流传千古的作品。 古代做官,写得一手好文章,名声很容易流传出去。李斯一炮而红,成了咸阳的名人,很多人都说,李斯可能会当上丞相。 吕不韦罢相之后,昌平君升为右丞相,但左丞相一职却空了出来。由布衣而升为丞相,在秦国不是没有先例,范雎、吕不韦在担任丞相之前,可没有什么爵位。 只是,最后的结果出乎人们的意料。 李斯只是担任了廷尉,负责司法工作,而原来的廷尉隗林,意外的当上了左丞相。一同任命的,还有一个名不经传的魏缭,被任命为国尉。 廷尉,已经是秦国中央的中央官员,进入了核心权力圈,相当于后世的政治局常委。 咸阳城南城的一处府邸,得到秦王任命的消息,李斯却有些闷闷不乐。人最怕期望过高,李斯不是没有想过丞相的位置。 “大人,从客卿升为廷尉,手里有了实权,大人应该高兴才对呀?”李斯的首席门客尤虞见李斯情绪不高,不由得开口问道。 “大王任命我为廷尉,但负责收买六国豪臣的事务,却交给了魏缭负责,说明大王认为我的能力还不够啊!” 李斯并不在乎手里的权力,扪心自问,情报工作,太过黑暗,他并不擅长,这个时候交给魏缭,刚好甩了手里的烂摊子。李斯真正在乎的是嬴政的态度,他希望成为嬴政手下的第一大臣。 与李斯的惆怅不同,隗林的府邸,却是另外一番局面。 “恭喜大人荣升丞相!” 得到隗林成为丞相的消息,早有一些人前来祝贺。秦律不允许官员拉帮结派,相互送礼,不过工作之余,光明正大的前来拜访,秦律并不禁止。 隗林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丞相为文官之首,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国的官员,努力的尽头,就是登上丞相之位,载入史册。 没有期待,隗林才觉得分外惊喜。 隗林作为土生土长的关中老秦人,登上丞相之位,秦国的宗室大臣们,心里面的最后一丝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看来大王的心中,还是有老秦人的位置。 嬴政还真是深明为君之道,无师自通。 得知嬴政的安排,蒙恬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属于天生的政治家,别人学都学不来。历史上的伟大君主,根本不是教育能够教育得出来的。 嬴政刚刚亲政,扳倒了嫪毐、吕不韦两大权臣,人心不稳,迫切需要老秦人的支持。嬴政提拔隗林成为丞相,而不是王绾,还考虑到隗林没有从军经历,与军方没有什么瓜葛。 李斯到廷尉府履职后,便释放了郑国,让他继续修建郑国渠。 一时间,慌乱的人心迅速安定下来,秦人的生活再度恢复了正轨。 用一句话来形容嬴政刚刚亲政后的政局的话,那就是秦国无战事。 关中的人力,几乎都投入到了伟大的郑国渠工程中,嬴政亲自审问郑国后,明白了郑国渠的重要性,决心征调更多人力,加快郑国渠的建设。 蒙恬考察郑国渠的时候,那热火朝天的局面,让他恍然有些到了全民大跃进的时代。 ****** 咸阳宫,廷议殿。 “蒙爱卿,王爱卿,这位便是寡人新任命的国尉魏缭。”嬴政坐在中间国君的位置,指着左首边的魏缭介绍道,“以后攻灭六国的战事就由国尉缭与两位爱卿一同规划。” 蒙武、王翦的军职提了一级,成为秦国仅有的两名最高将领,蒙武担任左将军,王翦担任右将军。两人回到咸阳后,还是第一次得到嬴政召见。 蒙恬、王贲跪在两位将军的身后,列席旁听。很明显,嬴政有培养后备将领的想法。 “国尉有何高见?”王翦很有自知之明,从全局出发,进行战略规划,并不是他的所长,加上他性格谨慎,并没有为难魏缭。 换了别的人,只怕脸上会表现出一百个不服。 蒙武同样没有质疑魏缭,蒙氏一门,素有忠义之名,秦王做了决定,他便不会反对。 “两位将军,魏缭承蒙大王信重,担任国尉一职,缭自当尽心谋划,以辅佐大王尽早扫灭六国。”魏缭一边说,一边让人铺开一副大大的地图,指着秦国的版图说道,“这段时间,缭在国尉府,悉心研究过往的资料,大体有了一套战略构想,不过在细节方面,还需要两位将军完善。” “愿闻其详!” 蒙武、王翦两人相互对望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这个魏缭,真有了扫灭六国的战略?! “试问两位将军,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国力日强,昭襄王时期,兵强将勇,为何没能成就灭国之功?” 察觉到蒙武、王翦眼里的疑惑,魏缭抛出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号称人屠的百胜名将白起,活跃于昭襄王时代,但最后的结局却不大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两人还记忆犹新,但华夏人有为尊者讳的传统,作为子孙,不能言祖上的过错。 “那时,六国的国力尚强,善战的将领同样不少,秦国才不能建立奇功吧······” 王翦曾在白起手下为将,得到白起的赏识,但白起可不能说,是因为秦国君臣之间的矛盾导致功亏一篑,只能将责任推到敌人身上了。 “昭襄王时期,唯一能给秦国造成麻烦的赵国,赵武灵王、赵惠文王非等闲之君,又有赵奢、廉颇等名将辅佐,与秦国相持多年,死死的拖住了秦国。” 魏缭指着赵国的位置,继续解释道,“但在我看来,秦国未能成就灭国之功,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战略失误,没有找到突破的方向。”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灭国大计(二) 静静的廷议殿里,飘荡着魏缭有些沙哑,却又有些魔力的声音。 蒙恬跪直了身子,叹着脑袋,目光随着魏缭的指挥棒,在地图上游转。 “天下如棋局,灭国大战,以争势为主,取得有力形势后,大军征伐,形如泰山压顶,一战而国可灭。昭襄王时期,将军们四处出击,打了不少胜仗,斩首惊人,看似无比风光,却没有找到破局的关键······” 自家人自知自家事,嬴政继位后,看到了只有国君才能看到的档案,当然明白昭襄王后期,穷兵黩武之后,秦国早已成为强弩之末。擅杀大将白起之后,秦军的士气格外低落,只是六国并没有乘胜进攻关中,才得以休养生息。 “战争的目的,不在于斩首,而在于胜利,在于夺取关键的要地,实现战略的目标。”内心深处,魏缭不赞同以斩首记功来评价领兵将领,尚首功走到极端,便是一些将领利用军功爵制的漏洞。 漂亮的斩首数字,其实含有很大的水分,里面肯定有不少的普通百姓。 “国尉说了这么多,还是直接说攻灭六国的战略吧?”跪在王翦身后,见魏缭有些卖弄的说了这么多,有博士讲课的意味,王贲有些不高兴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王翦的这个儿子王贲,性格火爆,很是直接,与王翦谨慎滑头的性格大为不同。 “是啊,国尉的开胃菜已经馋得我直流口水了。”蒙恬玩笑着说道。 借着喝水的空隙,魏缭掩饰着尴尬的神情,一时间,话说得太多,没有考虑到听众的情绪。 “攻灭六国的战略,说起来很简单!”魏缭调整了情绪,恢复了自信,“那就是拦腰斩断山东六国的脊梁,阻断合纵的道路。然后以赵国为突破,步步推进,包围邯郸,待时机成熟后,再直抵邯郸城下。” “拦腰斩断山东六国的脊梁?”王翦口里喃喃着,盯着面前的地图,突然眼前一亮,“国尉的意思,莫非是沿着大河,一直向东打,直到卫国的濮阳?” “不错!”魏缭赞赏的看了王翦一眼,心里感叹,秦国的将领,真是一茬又一茬的冒出来。 “这样一直打到濮阳,难度太大了!”蒙武表示了担心。 “这是为何?”嬴政开口问道。 “大河沿线,处在赵国和韩魏的中间,侧翼单薄,一旦三国铁了心夹击,前线的军队,就会陷入危险。” 蒙骜曾经提出过类似的思路,只不过没有魏缭这么明确。或许是查看了蒙骜的方案,魏缭才更加完善了自己的思路。 “韩魏已经破了胆,倒不用担心,唯一担心的,只是赵国。”王翦开口说道,“赵国的李牧,不好对付,只要从北方牵制住赵国,斩断山东之脊的计划,就有九成的把握能够实现!” 魏缭的构想能够实现的话,韩魏就如同熟透的果子,六国就再也没有联合起来的可能。 王翦的内心,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不由得豁然开朗。昭襄王时期,秦军执着于邯郸,操之过急,反倒浪费了机会。 基于魏缭的构想,蒙武、王翦添砖加瓦,不久,一份完整的战略计划,便呈现在嬴政的面前。 按照计划,秦军将分为南北两路,北方的大军,度过大河,沿狼孟,走晋阳,居高临下,威胁邯郸。待调动赵军之后,南方的大军,则沿大河,一直往前打,沿途不理会韩国的新政、魏国的大梁。 韩魏两国的都城受到威胁,势必不敢救援赵国。楚国与秦国刚刚联姻,韩魏没有主动求援,楚国轻易不会北上。 隔离赵国、楚国后,南北两军向邯郸方向移动,实现对邯郸的完全包围,再回头解决韩魏两国,清除后患,三晋之国可下。 战略没有问题,但实施起来,却颇有难度。南北两军,需要默契,相互配合,极为考验两军的主将。秦国中枢,也需要展开卓有成效的外交活动,稳住齐楚两国。 ****** “举弩,放!” “骑矛!” 咸阳近郊,上林苑的跑马场上,蒙恬率领麾下的秦军骑兵,继续展开了训练。 “将军,又要打仗了吗?” 蒙豹紧握着手里的骑矛,使劲挥舞了两下。回到咸阳之后,他的胯下,都长出赘肉了。 “只管训练,打仗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管!”蒙虎在一旁呵斥道。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即使没有战事,训练也不能落下!” 蒙恬回想着魏缭的战略构想,想来,等秦国国内稳定之后,嬴政便会大举伐赵。南北两路,两边都不好打,赵国的骑兵不是吃素的,两国的骑士,少不得正式交锋。 不知道留在南阳的李必、骆甲等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荆苏不在,蒙恬也显得消息很不灵通。打探消息的事,甘罗并不擅长,倒适合成为隐于幕后的幕僚。 没有战事的日子,蒙恬就只管练兵。在工匠森的努力下,蒙恬手下的骑兵,都换上了马蹄铁。只是森沉浸于锋利铁剑的研究,仿佛着了迷。在他身上,蒙恬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古人的科学精神。 平静的日子里,也会有惊愕的消息传来。半年之后,蒙恬得到了吕不韦自杀的消息。 罢相之后,吕不韦回到封地,非但没有低调做人,反而在家接待诸侯国的使者。或许,吕不韦只是不甘彻底远离权力中心,或者说,这本来便是他大商人的性格。早在邯郸的时候,他便习惯了奢华热闹的生活。 吕不韦门下的门客,不知轻重,竟然四处宣扬吕不韦的贤名,这就犯了嬴政的忌讳。想来想去,嬴政终于下定决心,索性将吕不韦迁到蜀地去。 得知嬴政的命令,吕不韦彻底绝望了,蜀地那样的蛮荒之地,形同流放啊!吕不韦有他的高傲,选择了用一杯毒酒结束了生命。 哎,吕不韦一生英明,他的门客却不懂事。 吕不韦死后,他的门客,选择了高调的为吕不韦送葬,挑战了嬴政的权威。 结果可想而知,嬴政再次驱逐吕不韦的门客,六国之人,尽数驱离。身为秦人的,迁离原籍。 “哎,门客不在数量,而在质量啊!” 得知吕不韦的结局,蒙恬唏嘘不已,又深深的悲哀于吕不韦门客的素质。身为高官,招揽门客,不是不可以,但却不能仅仅以学而优为准,最重要的还是得有政治头脑,否则,连死后都得因为门客受累······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匈奴寇边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远远望去,塞外的草原上,秋草漫漫。微风吹过,荡起一片金黄色的波浪,贴着草地蜿蜒而去。 上郡的长城沿线,戍守的士伍,站在长城的垛口上,居高临下,眺望着茫茫无际的河套平原,不由得有些痴了。 没有到边关之前,听乡里人传说,长城之外,属于化外蛮夷之地,似乎寸草不生,环境恶劣,但常年驻守边关的士伍们,每年都能欣赏塞外的美好风景。如果没有匈奴人的话,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怎么辛苦。 戍守长城的士卒,以上郡本地的人为主,他们的家人、土地、财产,就在长城后面,由不得他们不重视长城的守卫。 突然,一个眼尖的士卒,注意到远房的天际出现了一条黑线,明显不像是草原的风浪,隐隐约约还有马鸣嘶嘶。 “匈奴人又来寇边啦!” 随着士卒的喊叫声,烽火台上,一道滚滚狼烟,直冲天际。 塞外的匈奴人,几乎每年都会来寇边,抢夺些人口和财物,用匈奴人的话说,叫做打秋风。赵国强盛的时候,赵国边境的云中、九原,威胁着匈奴人的侧翼,匈奴人尚不敢大举进犯。近些年来,赵国国力衰落,北部防线逐步收缩,匈奴人的压力大为减轻,寇边的次数越来越多。 去年的时候,匈奴人向上郡进攻,有蒙武率领的主力军团为后援,匈奴人没有讨到便宜。可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年,匈奴人再次大举进攻。 “报,匈奴寇边,边关危急!” 上郡通往咸阳的官道之上,身后背着小旗的信使,策马飞奔,快如闪电,直向咸阳奔去。 得到匈奴进犯的消息,秦国的行政系统高效的运转起来。丞相府的舍人四处奔走,不久,咸阳城的重要官员,纷纷急急忙忙的赶往咸阳宫。 战国时代,各国做出重大决策,素有廷议的传统,集思广益,秦国也不例外。 “匈奴人年年寇边,黔首、财货损失无数,即使有长城独挡,也无法完全挡住匈奴人。”嬴政将手里的战报一放,重重的拍在案桌之上,厉声说道,“边关战死了两个都尉,上郡郡守竟然不敢迎敌,任由匈奴人肆掠,真是丢了秦人的脸!” 殿中的大臣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嬴政清除了嫪毐、吕不韦后,权势逐渐稳固,身上的帝王之威也越来越浓厚。 “众位爱卿,你们都说说,现在该如何应对?”嬴政心里痛恨无能的官员,这个上郡郡守,在他心里,已经上了黑名单。 “这些匈奴人,太不像话了,竟然敢犯我大秦国威,臣以为,应当发大军征讨!”一个官员高声说道,发出了主张派的声音。 “臣以为然。” “确实应该征讨这些胡人。” ······ 秦人尚武,秦国的官员,早年几乎都上过战场,不怕打仗。不像宋朝的官员,一听说打仗,个个都不知所措。 秦国崛起的历史,伴随着与戎人征战的血泪史,秦国的地盘和人口,大部分都是通过征服戎人而得来的。秦国灭亡义渠后,与中原各国的战事越来越激烈,很久没有和胡人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了。 可关外的匈奴人,如讨厌的苍蝇,挥之不去,年年不请自来,秦国朝堂之上,早就有讨伐匈奴人的声音。 “大王,匈奴人占据河南地,一入长城,一马平川,威胁都城咸阳,臣以为,应当攻伐匈奴,夺取河南地,解除匈奴人对国都的威胁!”昌平君熊启沉吟良久,站在了主战派的一边。 熊启在秦国长大,但心里仍然惦记着楚国。如果秦国大举攻伐匈奴,或许,秦国就不会攻打楚国。熊启存着些许私心,只是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左丞相的意见呢?”年轻的嬴政,一时有些冲动,不过,新任的左丞相还没有说话,嬴政转过头看,目光望向了隗林。 “大王,臣不知兵,还是问问国尉的意见如何?!”主战派气势汹汹,雄性荷尔蒙激发,隗林这个时候表示不同意见,只会被认为是懦夫。索性,他把皮球踢给了魏缭。 魏缭没有从军经历,突然成为国尉,有人心里肯定不服。秦国的国尉,常由秦军的知名将领担任,比如曾经的白起,可这个魏缭,却是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 嬴政有意让魏缭在群臣面前露脸,没有责怪隗林的滑头行为。 “臣缭敢问大王,接下来,秦国是以攻取六国为重,还是以攻打匈奴人为重?” “当然是以攻取六国为重!”嬴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既然以攻取六国为重,就不可与匈奴开战,两线作战,是国家的大忌。”魏国失去上郡之后,与匈奴人没有联系,魏缭没有同胞受到侵害的那种切肤之感,只是同军事的角度,就事论事。 “不可与匈奴开战,那就任由匈奴人掳掠我秦国子民吗?”昌平君熊启反驳道。 “不与匈奴人开战,并不代表消极对待,而是完善长城沿线的防御,以守势为主,等中原安定之后,再发大军攻打匈奴,收回河南地!”魏缭平静的说道。 战,还是守? 秦国的大臣们,明显分成了两派。 两线作战,或者多线作战,极为损耗国力,得不偿失。秦国再强,还没有到一边进行统一战争,一边与北方的胡人作战。 “小不忍则乱大谋,寡人也很心痛边关的损失,但现在攻打匈奴的时机,尚未成熟。”嬴政终究战胜了自己的情感,肯定了魏缭的意见。 魏缭的表现,让嬴政很满意。魏缭的谋划,冷静透彻,全力维护秦国的整体战略利益,这让嬴政对魏缭的信任,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既然对匈奴采取守势,就需要稳定长城的防务,众位爱卿想想,哪位将军适合去与匈奴周旋?” 魏缭斩断六国之脊的战略计划,需要两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去实施。蒙武、王翦肯定走不开,朝臣们的目光,就落到了王贲和蒙恬的头上。 因着嬴政的信任,蒙恬得以参加廷议,而王贲,颇有将才,性格直接,嬴政与他反而聊得来。 “臣······” 王贲想要开口推辞,秦军南北两路,包围战国的计划,王翦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去和匈奴人捉迷藏。 原来北地郡的义渠人,学会了农耕生活,秦军攻打过去,义渠人跑不掉。可匈奴人不一样,来去如风,与匈奴人作战,按秦国的军功爵制度,很难获得军功。秦军将领,一听说前去与匈奴人大战,心里可是一万个不乐意。 “臣以为蒙恬将军甚为合适。” 王贲尚未将口里的理由说出来,李斯却突然开口,举荐蒙恬。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往上郡 “蒙将军,你此次前往上郡,意在稳定匈奴,将其驱逐出境即可,万不可冲动行事,引发大规模战事。” 临行之前,魏缭将蒙恬叫道国尉府,再三叮嘱。 “我晓得轻重,不会耽误大王向东用兵的计划。” 蒙恬领了兵符,心已飞到了上郡之地。其他将军不愿意去对付匈奴人,蒙恬心里却不怎么介意,与华夏内部的混战相比,攻打匈奴人更少道义上的掣肘。 望着蒙恬率军赶往上郡,魏缭心里充满了担忧,在他心中,本意是想选一名稳重的将领前往,像蒙恬这样的年轻人,反而让他不放心。 可李斯以蒙家有跟匈奴人大战的经验,极力举荐蒙恬,嬴政并没有反对。 “将军,李斯举荐你去对付匈奴,只怕没有安好心。” 行军路上,甘罗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哦,说说你的理由?”蒙恬问道。 “李斯一直主张先灭韩国,你支持国尉先打垮赵国,逐客的时候,你曾亲自前去劝说魏缭,而李斯自命不凡,只怕心里会有些想法。” 蒙恬沉吟着,点了点头。李斯的功名心很重,一心谋求成为嬴政的伊尹,对嬴政信重的臣子,怀有一丝嫉妒心里。 赵高对付蒙家的时候,李斯默许,甚至纵容,跟蒙毅出则与之同车的宠信,多少有些关系。 “我看李斯的面相,一生富贵,只是眉眼间有些阴郁之气,蒙恬你还是小心为好,以后尽量不要与之发生冲突。” 卜兴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出言提醒道。 跟随着蒙武学习兵法后,卜兴正式出师,担任蒙恬的军师。塞外的匈奴人,属于完全不同的敌人,卜兴作为上郡人,对匈奴人多少有些了解。 “谨记先生教诲,蒙恬省得!” 经卜兴、甘罗的提醒,蒙恬的心里,起了防范的心思。虽说嬴政在位的时候,没有辜负手下的将军大臣,但李斯、赵高,却是一个定时炸弹,不可不防。 蒙恬率军前往上郡的时候,南阳郡守麴腾也接到了咸阳来的旨意。 “南阳军团将前往上郡对付匈奴人!” 麴腾看过咸阳的调令之后,心里有些失落,蒙恬训练得这支南阳军团,将领年轻,充满锐气,战斗力相当不错。蒙恬回到咸阳后,他便接管了这支南阳军,满心期望着能顺势攻取韩国呢。 咸阳决定调走南阳兵,短时间内,不会对韩国发动灭国大战,他只能继续在南阳当他的郡守了。 得知调令的李必、骆甲等人则不同,呆在南阳这么久,又没有什么战事,他们身上早就生虱子了。 蒙恬护送楚国公主回咸阳后,嫪毐叛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秦国。苏角、涉间等人,满心遗憾,没能赶上平叛的机会。 “走,准备出发了!” 代理指挥荆苏回望了宛城一眼,心里想着,迟早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天空时不时又鸟儿惊慌的飞过,似乎在躲避上郡的兵灾。 蒙恬等不及与南阳军团汇合,快马加鞭,率领着五千亲兵,径直赶往上郡郡治肤施城。 “快打开城门,蒙恬将军率领援军支援上郡来啦!”蒙豹骑马飞奔到肤施城下,扯开嗓门,高声喊道。 不一会儿,肤施城头上传来一阵骚动,一位身材微胖的官员垫着脚,躲在盾牌后面,放眼一瞧,确认了确实是咸阳来的援军,才喝令士卒打开城门。 “哎呀,蒙将军,我可把你给盼来了!” 一见面,上郡郡守屈疾就显得分外热情。 “现在上郡的军情如何?”蒙恬下得马来,立即询问起上郡的军情来。 “哎,匈奴人来去如风,飘忽不定,大举攻破了长城,好在匈奴人没有攻打城市的手段,才没能深入上郡,只是边境的军民,可就惨了!” 说完,屈疾悲痛的摇着头,眼里饱含着泪水。 这屈疾从政之前,只怕在中国电影学院进修过吧?蒙恬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这样的人,落在百姓眼里,似乎显得很仁义,但他闭城不出,任由匈奴人肆掠,也是不争的事实。 算了,等战局稳定之后,自有嬴政收拾他,除非他的这套演技,能够得到嬴政的认同。 “城内现有多少兵马?” “有两万余人,只不过······”屈疾有些支吾。 “只不过什么?”蒙恬有些不悦。 蒙恬见过的郡守,大都杀伐果断,这个屈疾,油滑得很,怎么当上郡守的。 “只不过他们没有受到良好的训练,上郡的士卒,大都分布在长城一线。” 屈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趁着庄襄王驾崩的混乱时期,才当上了上郡的郡守。上郡的防务,自有长城沿线的都尉负责,他只管在后方调度就行。再说,训练士卒,也不是他的所长。 以前,匈奴人打秋风的时候,小打小闹,隔靴搔痒,只是没有想到,这次匈奴人会大举入侵,还成功攻进了长城。 “嗯,这些士卒,由我接管了!” 蒙恬没有继续为难屈疾,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卒,守城绰绰有余,出城野战,只能是找死。屈疾虽然胆小,但他选择闭城不出的决定,无疑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咸阳的官员,不明白前线的战况,多少有些错怪屈疾了。 “蒙武,你率领三千骑兵,接管城内军营,给我加紧训练!” “诺!” “蒙豹,你派出斥候骑兵,前去侦查匈奴人的动向!” “甘罗,你去了解一下城内的情况!” “先生,你先行前往郡守府歇息!” 卜兴的年纪不小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身子有些受不了。 蒙恬率领一队亲兵,骑着高头大马,擎着烈烈战旗,浩浩荡荡从肤施街头穿过。城中人得知援军到来之后,人心顿时安定下来。 大秦蒙氏,三代为将,可比屈疾靠谱多了。 “屈郡守,还请你叫人,将上郡的图集典册搬到大堂,我要先了解一下上郡的地形。” 古代战争,地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蒙恬脑海里可没有上郡的活地图,只能从头开始学起。 中原各国的地图,秦人多有所测绘,上郡的地图,完好的保存在郡守府。只是出了长城,匈奴人的地盘,秦人仍然两眼一抹黑,知之不多。正因为如此,很多将领,才视之如畏途,不愿意离了长城,深入草原作战。 “有机会,我要不要率军出塞一番呢?”望着长城的方向,蒙恬的心里,情不自禁的寻思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者唯勇也 战国初期,上郡之地,属于魏国。秦国崛起后,魏国国势日衰,战略收缩,索性放弃了上郡。 秦国取得上郡之地后,获得了攻打赵国的前沿基地,但也接过了抗击匈奴的担子。 黄河形成的几字形的地带,匈奴人占据了一大半,秦国的上郡,只有贴着黄河的狭长地带,战略纵深极小,一旦匈奴人大规模进犯,上郡、北地的防线崩溃,强大的匈奴骑兵,极有可能南入关中之地。 汉景帝的时候,匈奴人越过长城,南下关中,皇帝居住的甘泉宫,甚至能看见匈奴人夜晚行军的火把。 攘外必先安内,可安内的代价,却是国土的沦丧,匈奴人的肆掠。 “时间紧迫,城内的士卒,经过训练后,让他们守城,驱逐匈奴人的野战,指望不上他们!” 次日,在郡守府内,蒙恬举行了第一次军议。 “我军必须尽快向匈奴人发起反击,长城沿线,还有一些堡垒仍在坚守,匈奴人缺乏攻坚手段,不会恋战,拖得越久,上郡的损失就越大。” 蒙恬决定出击,驱逐匈奴人,重新夺回长城防线的主动权。 “不行,现在我军兵力不足,南阳军团,赶到上郡,还需要至少半个月。”卜兴摇着头,投了反对票,“蒙恬,不可行险!” “对呀,蒙将军,我看还是坚守肤施城,等到后续援军抵达后,再做打算。”屈疾见蒙恬要去跟匈奴人拼命,心里慌了神,“要不,找人跟匈奴人谈判,这些草原上的胡人,抢掠一番就会离去,上郡可以提供一部分财物······” “住嘴,匈奴人非我族类,侵我国土,杀我人民,怎么能放任其抢掠!”蒙虎怒目圆睁,狠狠的瞪着屈疾。 战国时代的边郡郡守,上官军,下管民,这个郡守屈疾,说他胆小也好,还是稳重也罢,确实不适合在边地镇守一方。 “和匈奴人谈判的事暂时不提,要谈,也只有将匈奴人打疼了再谈。” 古往今来,胜利者和失败者,在谈判桌上,双方的地位显然是不一样的。秦国朝堂不愿意扩大战事,但却并没有一味妥协的交代。 “匈奴人没能前来攻打肤施,就在于榆林尚未陷落,我决定率军,进驻榆林。” 蒙恬指着地图上的榆林,刚好处在通往肤施的道路上。 “那肤施怎么办?”屈疾小心问道。 “肤施有卜先生协助守城,应无大碍。” “甘罗,你说城中有居民擅长骑射,杀敌的意愿很强烈,你带人去招募他们,随我前往榆林!” “诺!” 待众人离去后,蒙恬揉着有些发酸的额头,行军打仗,真是个体力活,身体差了,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蒙豹侦查到榆林正在浴血抗战后,蒙恬便不打算等下去了。上郡的战局,还没有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正是因为榆林的坚守,可郡守屈疾太过保守,竟然没有想办法支援榆林。 边地的居民尚武之风浓厚,喜欢养马,会骑射的人不少。甘罗出去没多久,贴出告示,就有很多人自告奋勇的前来投军。 经筛选后,得了两千骑士,加上蒙恬的亲兵,有七千人。 手里有了七千人的骑兵,蒙恬便有了与匈奴人一战的信心。 匈奴人的人数或许更多,骑射的技术更娴熟,但匈奴人还没有形成严格的战术纪律,导致战斗的持久性比不上中原的军队。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配合严格的战术纪律,打得匈奴人找不着北。被打疼了后,匈奴人开始学习作战纪律,不过部落式的兵员组成,匈奴人学得有些四不像。 现今的匈奴头曼单于,刚刚继位,还很年轻,匈奴国家初创,尚没有完全整合。那个堪比嬴政的匈奴大帝冒顿,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出生。 “狼烟起,江山北望,匈奴人肆掠我边疆,掳掠我财产,奸淫我妇女。士兵们,对付敌人最好的方式,便是用手中的剑,用手中的戟,用手中的戈矛,杀死匈奴人,杀死更多的匈奴人!“ “杀死匈奴人,杀死更多的匈奴人!” 蒙恬骑马从郡守府前广场上飞驰而过,拔出手里的宝剑,剑指北方的榆林方向。 肤施的居民,热血沸腾,匈奴人入侵的时候,不少人就有上阵杀敌的想法,长期在边地讨生活,跟匈奴人大战,早就成了家常便饭。 可郡守屈疾选择固守待援,人们的憋情无从发泄,现在蒙恬刚到肤施不到三天,便果断决定去与匈奴人作战,很对上郡人的胃口。 “蒙豹,你率领弩骑兵先行前往骚扰匈奴人,记住,不可与匈奴人硬碰硬,给我打一场不接触的前哨战!” “将军放心,我会好好教匈奴人放风筝的!” 蒙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带着一千骑兵,策马飞奔而去。 经过严格训练后,蒙恬的亲兵,能做到在马上持弩骑射。秦军的弩器,制作精良,射程较匈奴人的弓箭为远。只要蒙豹铁定不与匈奴人接触,匈奴人只有挨打的份儿。 “甘罗,你让上郡的骑兵,砍伐树枝,拖在马后,扬起灰尘,做出有大队人马的样子。” 甘罗初次领兵,蒙恬可不会让他直接上战场。 “蒙虎,剩下的骑兵,随我冲击榆林城外的匈奴人,要像猛浪不断的拍击岩石一样,狠狠的拍击匈奴人!” 秦军的指挥系统很顺畅,随着黑色的旗帜高高飘扬,各个部分飞快的行动起来。 蒙恬的亲兵,跟随他征战过南阳,处变不惊,很多人,心里更隐隐有些兴奋。 匈奴人,全新的敌人,但也是秦人先祖的手下败将而已。这一仗,可不能给祖宗丢脸。 秋风乍起,空气中,飘扬着秋草的气息,弥漫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蒙恬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甩过心里的顾虑,命令已经下达,剩下的,两军对阵,就看谁更有勇气,谁的杀人技巧更加娴熟。 “战者,唯勇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通古斯野猪部落 榆林城外,匈奴人的营帐中,通古斯野猪部落的王奴哈,正有些闷闷不乐。 眼看别的部落四处劫掠,抢得盆钵体满,不亦乐乎,那皮肤细腻的华夏女子,看得野猪部落的人,个个眼馋。 但眼馋归眼馋,但奴哈不得不听从休屠王的命令,攻克榆林。 “奴哈,攻克了榆林,里面的东西都是你们野猪部落的!” 休屠王当着众人,当面保证,似乎给了奴哈一个天大的机会,但奴哈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匈奴人攻坚的器材,在攻打长城的时候,消耗殆尽。缺少了攻城器材,要想攻陷榆林,只有拿人命去填。对于中等部落的野猪部落而言,损失了太多人口,回到草原,只有被吞并的份。 “大哥,我看这休屠王,明眼着是跟我们不对付!” 奴哈的身前,坐着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头上顶着类似野猪的帽子,满脸横肉,既显得勇猛,又有些滑稽。他正是奴哈的弟弟奴赤。 “哼,我拒绝了休屠王的提亲,他怀恨在心,才处处为难我们!” 想到自己的女人,奴哈心里总算有了一些安慰。草原上的女子,大多皮肤粗糙,可他的这个女儿,却皮肤细腻,美艳可人,被视为野猪部落五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为此,他甚至拒绝了休屠王五百匹骏马的聘礼。 “那休屠王都四十多岁了,一心想着老牛吃嫩草,也不嫌害臊!”想到垂垂老矣的休屠王,压在部落一枝花的身上,奴赤的身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休屠王也太小看我奴哈了,让我去攻城,我才不会上当呢!这次秋猎,有大单于统一指挥,休屠王也不敢公然对我们下手······” 这时,奴哈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喧哗之声。 “怎么回事?” 奴哈、奴赤两兄弟掀开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来。 “大王,秦人的骑兵!”护卫帐篷的侍卫,指着远处的黑色波浪,高声叫道。 “秦人的骑兵,人数不多,派人去杀了他们!” 奴赤放眼望去,只见秦人的骑兵离得远远的,人数只有五百人左右,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但正因为秦人这样的态度,才让奴赤心里很不舒服。 匈奴人与中原人的战斗,只有在赵国手里哉过大跟头,秦人从未深入草原,与匈奴作战。在奴赤的心里,他并不惧怕秦人。 “呜呜呜——” 高亢的牛角之声,冲天而起,匈奴人翻身上马,拿着弓箭,一溜人马,大约千名左右的骑兵,呼喝着,吆喝着,向秦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匈奴人还真像一头蠢笨的黄牛,稍微一拨弄,就开始发起脾气来了!” 蒙豹哈哈笑道,谨记着蒙恬的教导,没有向匈奴人发起冲锋,而是调转了马匹。 “举弩,放箭!” 唰唰唰,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顿时射翻了几十个匈奴人。 “撤!” 放完一轮箭后,蒙豹毫不恋战,飞奔而去。 “哇哇哇,可恶的秦人,狡猾的秦人······” 奴赤担心有埋伏,不敢继续追赶,只能愤怒的咒骂着,叫嚣着。 草原之上,两军交锋,至少要交锋一个回合,只有落败后,才会机动撤离,一哄而散。可秦人根本没有跟他们交手的意思,奴赤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很是恼恨。 见匈奴人没有追上来,蒙豹再度策马回转,又是一轮弩箭,打了就跑。 单个的匈奴人,擅长骑射,秦人或许比不了,不过,秦弩制作精良,射程超过了匈奴人的弓箭。即使运用骑射的技巧,也伤不了铁了心放风筝的秦军骑兵。 “奴赤,你这是怎么啦?” 奴哈再次听见喧哗之声,出了帐篷,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奴赤。跟随他出去的骑兵,折损了一半,狼狈不堪。 “这伙秦人,大大的狡猾······” 话音刚落,一阵弩箭,再度落在匈奴人的营地。远处,秦人骑兵的身影,再度出现。 奴哈皱着眉头,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这些骑兵,与他见到的秦人不一样,面对精于骑射的匈奴人,没有丝毫惊慌,显得从容不迫。 “快吹响集结的号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人的援军,就快到了!” 奴哈果断的下达了命令。他没有想到,秦人的援军,会来得这么突兀。匈奴斥候侦查得到的消息,上郡郡守闭城不出,所以他才在榆林城下耗着。 他很想向长城方向撤退,不过想到休屠王很可能以此为由,借机惩罚野猪部落。休屠王没能娶到他的女儿,处处为难他,别的部落还会声援,可如果他贸然撤退,很可能就会得罪别的部落了。 那时,草原上,只怕没有他奴哈的位置。 “对面的匈奴将领,不是等闲之辈!” 远远的注意到匈奴人的动静,蒙恬收起了小觑之心,变得更加谨慎。 匈奴人文化落后,不懂兵法,可就此认为匈奴人一点也不会打仗,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给榆林守城的将领传递信号,让他们知道,援军到了!”蒙恬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让甘罗率领手下的骑兵们,给我痛快的跑起来!” 蒙恬本来想持续的骚扰匈奴人,可对方的将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果断的选择与他决战。 决战就决战吧,蒙恬顺势做出了决定。匈奴人的大部队散落在各地劫掠,等他们重新聚集起来,反而不好。 先集中兵力,消灭一部,是一部。 放眼望去,匈奴人很快排好了阵式,没有中原人那么整齐严密,显得有些稀疏。不过,匈奴人的人数似乎有秦军的两倍。 蒙恬的心里没有惧怕,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匈奴人的方向,脸上透着轻蔑的冷笑:“乌合之众再多,也是乌合之众。秦军征战天下,如猛虎下山,靠的是严格的军律,苦战的忍耐,无畏的勇气,士兵们,举起你们手里的戈矛,向着对面的匈奴人突击,让他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飞骑之祖!” “杀杀杀······” 秦人起自西垂,以养马为业,马上的功夫没有话说,塞外的匈奴人,自诩骑射无双,秦人们早就憋着一口气,想要和匈奴人较量一番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战野猪部落 匈奴人的骑兵,秦人的骑兵,如两股激荡的洪流,义无反顾,相互撞在了一起。 匈奴人的骑兵数量多,马上骑术更好。 秦人的装备更先进,纪律更严明,毫不畏惧的冲杀在了一起。 匈奴人作战,更依赖骑士个人的单打独斗,但秦军在蒙恬的训练下,早已练就了在马上协同作战的功夫。 距离远的时候,用秦弩射杀,冲阵的时候,有骑矛、长戟,短兵交接的时候,有制式秦剑。 匈奴人在草原长大,部落之间争夺水草、土地,锻炼了匈奴人的武勇。两军刚刚交锋的时候,匈奴人和秦人战了个起鼓相当。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人骑兵冲阵的架势,如波浪一般,连绵不绝。 前阵的骑兵冲阵之后,并没有一股脑的向纵深挺近,而是玩命的奔向两边,为后排骑兵的冲锋留出空间。 冲出阵线的秦人骑兵,在军阵之后,再度列阵,等待即将来临的又一次冲锋。 匈奴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法,几个回合下来,匈奴人再也坚持不下去。 持久战,本来就不是匈奴人擅长的战法。 看来蒙虎完全领略了骑兵波浪式冲锋的战法。 军阵后方,蒙恬率领着最后的五百名骑兵,作为机动兵力,等待匈奴人战阵的缺口。 这时,肤施的方向上,烟尘滚滚,喊声雷雷,似乎有一支援军正在赶来。 甘罗也开始了他的表演。 “士兵们,匈奴人坚持不住了,各位随我冲锋!” 瞧见匈奴人的阵式已经摇摇欲坠,翼侧的方向,露出了一道缝隙,蒙恬果断的拔出宝剑,径直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亲兵中的亲兵,精兵中的精兵,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如离弦的箭,扎向匈奴人的战阵。 哗啦啦—— 蒙恬狠狠的突进了匈奴人战阵的肋部,顿时如波开浪裂,长剑斩布帛一般,势不可挡。 “大哥,我们败了,快撤吧!” 奴赤骑马跑到中军的位置,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奴哈说道。 “这支秦军不一样,以前的秦军骑兵,绝不会与我们这样交战!” 奴哈心里感到十分震惊,秦军的骑兵,一向以弩骑兵为重,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秦人以骑兵冲阵。即使秦国的名将蒙骜、蒙武在上郡的时候,也从未大规模训练骑兵。 “大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感叹什么呢!”奴赤心里急了,这一仗,野猪部落不知道会损失多少人,如果部落的王丧命于此,只怕他们的部落就会消失在草原上了。 “我指挥一部人马断后,大哥你赶紧撤回草原去,保住了力量,休屠王才不会对部落下歹手!” “奴赤,抓住时机,你也要撤回来!” 奴哈没有犹豫,率领军阵后面的匈奴人,拨转马匹,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匈奴人的骑士们,没有伤感,也没有不甘,似乎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长期生活在草原,匈奴人对生命无比的淡漠,生死临别之际,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人场面。遇到白毛风,受灾的时候,为了让青壮年活下去,匈奴人会无情的抛弃老人。 让奴赤断后,保护部落里更多的人撤离,奴哈心里没有任何愧疚。何况,这个弟弟,勇悍无敌,内心深处,他总有一丝芥蒂。 匈奴人渐渐不支,榆林城的方向,突然城门大开,冲出来一支人马,加入了混乱的战团。 猝不及防之下,匈奴人的战阵更加混乱。 渐渐地,负责断后的奴赤陷入了包围之中。 “杀啊!” 奴赤浑身沾满了鲜血,怒目圆睁,目光扫过四周,正好望到了正指挥秦军包抄的秦军主将。 他身后的百来名骑士,齐齐的在马上作揖之后,沿着匈奴人撤退的方向,追踪而去。 再勇猛的狼群,如果头狼死了,也会四散而逃! 心里闪过匈奴人古老的谚语,奴赤突然眼前一亮,口里大声呼喊着,带领着他的亲信兵卒,冒死向蒙恬所在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嗖——” 蒙恬头快速的一偏,闪过奴赤射来的箭矢,不由得动了怒气。 说实话,甘罗率领剩下的骑兵赶到战场之后,匈奴人的败局已定,他希望匈奴人能够投降,但眼前的匈奴人首领,似乎打定主意要血战到底。 “嗖——” 蒙恬拿起马背上的秦弩,礼尚往来,对着奴赤射了一箭。 奴赤的骑射极佳,身子立即低低的伏在马背之上,躲了过去。强劲的弩箭,带起他身后的一名匈奴人,高高的从马背上飞了起来,狠狠的掉在了地上。 这个时代,不管弓箭,还是弩箭,超过一定距离,想要一击致命,几乎不大可能。那些被射杀的将领,大部分都是大意之余,遭到偷袭的结果。 “哼,这个匈奴人,有些意思,当得起勇士之名!” 蒙恬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又弥漫着狠厉。对敌人最好的赞赏,那就是打败他,杀死他。越值得欣赏的敌人,只会使自己人留更多的鲜血。 “狭路相逢勇者胜!” 蒙恬举着手里的佩剑,斜指向前,金黄色的青铜剑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蒙恬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晕。 对面的秦将,有神灵保佑。 奴赤的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没有神灵保佑,这么年轻的将军,为何用骑兵,打败了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他们?! 不过,奴赤来不及细想,两军很快撞在一起。 “哐当——” 蒙恬手里的寒泉剑,重重的劈在奴赤手里的弯刀之上,沉重的撞击力量,沿着刀身,传递到他的虎口,隐隐生疼。 好大的力气! 奴赤心里吃了一惊,论气力,整个野猪部落,就属他的力气最大。对面的蒙恬,年纪轻轻,身材没有他魁梧,可对方的力气,似乎在隐隐在他身上。 蒙恬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没那么好受。 他采用了来自后世的科学训练方法,在力量之上,不会输给任何人,融合太极的巧劲之后,更有三两拨千金的妙处。 但是,他却感受到了寒泉剑的呻吟。 宝剑是否有生命,蒙恬不敢肯定,但这把寒泉剑跟了他这么多年,人剑合一,他确实能感受到寒泉剑的每一丝轻语。 但刚刚的一击,他明显的感觉得到,寒泉剑受伤了。 蒙恬的目光,落在了奴赤手里的弯刀之上,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奴赤手里的弯刀,属于较为成熟的铁制兵器,只是还没有达到削铜如泥的程度。 蒙恬的心里暗道一声侥幸,如果他手里的青铜剑不是出自寒泉一脉,而是普通的青铜剑,后果不堪设想。 怪不得奴赤看起来这么武勇,跟他手里的兵器,有着莫大的关系。 念及此,蒙恬不退反进,压缩奴赤发力的空间,巧妙地避免和他硬碰硬。 奴赤心里正有此意,他想要贴近蒙恬,将蒙恬摔下坐骑。以他部落摔跤第一人的实力,他有把握生擒蒙恬。 蒙恬顺势一跳,两人落到地上,奴赤正想欺身向前,抱住蒙恬。 可没有想到,蒙恬哪里会容他谨慎,施展出娴熟的擒拿手,一拉一扣。奴赤还没有反应过来,蒙恬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奴赤才明白过来,眼前的秦军将领,马下的功夫,更甚于马上的功夫。 “哎,我奴赤败得不冤······”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榆林的商人 匈奴人散去,蒙恬率军入驻到榆林城中。 稍事休整后,蒙恬率军沿着榆林城外扫荡,那些落单抢掠的小股匈奴人,很不幸的倒了大霉。 接近晚上的时候,休屠王得知野猪部落战败,有一支秦军驻扎在榆林,再也不敢分兵劫掠。四处游荡的匈奴人,很快重新聚集到一起。 见再也讨不到什么便宜,继续扫荡下去,兵力不足的局面,只会充分暴露出来,蒙恬便赶回榆林,坚守待援。 “榆林的县令呢?到哪里去了?” 入得榆林的县府,没有见到县令,蒙恬不由得有些奇怪。白天的时候,率军出来支援的将领,难道不是榆林的县令? “将军,匈奴人劫掠的时候,县令贸然初战,结果死在匈奴人手里了。” 县中的法吏手里拿着竹简,一边行礼,一边汇报。 “白天率军攻打匈奴人的是谁?”蒙恬问道。 “那是城中的滞留城中的商队首领,名叫乌怀。”法吏一脸后怕之色,回忆道,“县令死后,县里的人六神无主,乌怀率领商队护卫,组织大家守卫城池,终于等到了将军的到来。” 秦国位于丝绸之路的西边道路上,东接中原,西邻河西走廊,商队来往频繁。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奉行重农主义,但秦国的商人阶层,仍然十分活跃。 秦律规定,商人经商失败,陷入贫困,偿还不起债务,可以成为官奴,至少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官府的奴隶,有秦律的保障,没有生命之虞。 东方六国的商人,破产之后,豪族动用私人力量追债,往往会导致商人家破人亡。 正因为如此,六国的不少商人,有的人找机会搬到了秦国经商。咸阳的集市上,六国的商人,占了半壁江山。 乌氏县的乌家,祖上来自赵国,靠着天生的经商才能,在秦国闯出了偌大的名声。如果秦国能有胡润榜的话,乌氏应该能榜上有名。 得知乌怀的临危之举,蒙恬心里起了结识之心,便在县府设宴款待。 夜色初降,明月高悬。 乌怀褪去戎装,穿着黑色礼服,准时前来赴宴。 “乌怀参见将军!” 乌怀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脸上有些风霜,显得阅历丰富。只不过,前来县府赴宴,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 “乌先生不必多礼,我得感谢你抛去了顾虑,稳住了榆林的战局!” 蒙恬摆了摆手,招呼乌怀落座,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乌怀身为商人,特定时期,行使了县令的权力,按秦国法律,可是大大的僭越。不过,事急从权,蒙恬也不是御史,不会追究乌怀的责任。 蒙恬豁达的态度,如沐春风,乌怀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心。秦国允许经商,可商人不容易获得爵位,在高爵位的军人面前,即使有再多的财富,乌怀也没有底气。 “先生此次经商的路线如何?为何会滞留在榆林城?” 这个问题,蒙恬一直很好奇。乌怀的大本营乌氏县,靠近陇西郡方向,按理来说,上郡应该没有什么商机才对。 “这个······” 乌怀的脸色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大为窘迫。 “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甘罗直视着乌怀的眼睛,脸上露出了怀疑之色。 哎,是祸躲不过!乌怀心里叹道,榆林安全后,他本来想连夜离开榆林,可没有想到,蒙恬派人来请他赴宴,结果想走也早不了了。 “不瞒将军,我此次行商,贸易的目的地正是匈奴······” “先生没有交通匈奴人吧?” 乌怀的话音未落,甘罗的态度开始变得不友善起来。匈奴人肆意劫掠,见过遭到毁坏的村庄后,甘罗的心里,接受不了与匈奴人有往来的乌怀。 “甘罗问得哪里的话,先生的家业在秦国,怎么会交通匈奴人呢!” 话是这么说,可蒙恬的心里,还是存了一个心眼。商人逐利,为了丰厚的利益,可是连国家利益都不会放在眼里。明代的山西商人,背着政府,给满清鞑子运去了不少的粮食和物资,变相的出卖着自己的同胞。 “先生运送的是什么货物?” 蒙恬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的问道。秦国禁止向草原出口铁器铜器,其他的物资,商人可以货运往来。 “盐和酒。”乌怀心里道声侥幸,乌家可没有违法走私,“匈奴人不会制盐,不会制酒,盐和酒,在草原上走一遭,可是大大的暴利。” “先生和匈奴人的贸易,进行了多久?” “有近十年了。” “十年?” “是的,北部草原的商路,主要是由我在负责。” ······ 一席宴会下来,蒙恬的眼界大为开阔。 匈奴人劫掠成性,但却不会抢劫中原来的商队。秦人的商队,远赴草原,按乌怀的说法,有的商队,最远到达了河西走廊那边的西域地带。 秦人立国以来,东方的丝绸,经过秦国,借由东西方的商队,流入中亚,进入地中海,最后到达罗马帝国。 西边的国家,误以为东方的国家,只有秦国,导致秦国的声名,远远的超过了传统的老牌诸侯国。齐国商业发达,但齐国的商品,走的还是秦国的商道。 “匈奴人逐水而居,颇为喜欢华夏的物品,每次进入草原,商队会住最好的帐篷,晚上的时候,匈奴的女子还会摸到帐篷里来,说是匈奴人的待客之礼。” 几杯酒下肚,乌怀的舌头彻底打开了,说起了行商的经历。 “只是匈奴人的女子,皮肤粗糙,身上带着羊骚味,又不洗澡,比不得华夏的女子。如果哪个匈奴人能娶得中原的女人,整个部落的人都要排队来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蒙恬的注意力,没有落在奔放的匈奴女子身上,而是落在乌怀的身上。 话里行间,蒙恬回忆着中国北部草原的地形地势,按乌怀的说法,他可是去过很多地方,很多的部落。 这些可是价值连城的情报啊! 想想后世西方侵略中国的时候,看似遵纪守法的商人,背后隐秘的身份,很可能是各国的间谍。动用商人的网络,收集情报,得天独厚,还不会引起敌人的警觉。 以后攻打匈奴的行动,得提前开始布局,这个乌怀,便是关键的一环。 想到这里,蒙恬的目光,望向了南方,这个时候,他可是无比思念自己的情报官······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匈奴人的情报 次日,乌怀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走进了榆林县府。 昨夜,觥筹交错,到得后来,他的意识有些迷糊,可主位上的蒙恬,却是面不改色。 隐隐约约,乌怀记得,蒙恬拿出了一张帛布,他迷迷糊糊的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 一想到很可能会落下什么把柄,乌怀的心里,就砰砰直跳。 “先生这么早就过来了啦!” 县府堂前,甘罗见到逡巡而来的乌怀,热情的迎了上去。 “甘长史······” 乌怀的皮肤上起了阵阵疙瘩,昨天,甘罗可是对他很不客气,只差没有公然叫他秦奸了。 “先生恪守秦律,正当经商,是甘罗误解先生了!” 乌怀离去后,围绕着乌怀的商队,蒙恬与甘罗就如何将情报网络打入草原,探讨良久。乌怀签署了投名状,甘罗自然不会继续敌视乌怀。 “将军在内堂等着先生呢,快跟我来吧!” 县府内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案桌,案桌之上,铺开着一副宽大的地图。上面大河、长城、中原各国的信息,粗略的标记在上面,只是再往长城以北,却是一片空白。 蒙恬坐在桌前,扫视着地图上的空白草原,眉头紧锁。 “参见将军!” 乌怀赶紧低着头,这个年代,地图属于国家重器,等闲之人,看不得。 “先生不必客气,你现在可是我军的幕僚。” “幕僚?”乌怀顿时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为了将军的幕僚?” “哈哈,先生不记得了,昨夜对酒当歌,先生可是信誓旦旦,签字画押啦!” 蒙恬从怀里掏出一方淡黄色的帛布,上面的字迹清晰可闻,右下角的位置,明明白白的签着乌怀的大名。 乌怀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乌怀会利用前往草原行商的机会,为秦军打探匈奴人的情报。 什么幕僚?不就是奸细嘛? 乌怀在心里吐槽道。 “将军,我只是一个商人,这次挺身而出,守卫榆林,还是担心商队受损,探听情报的事,我并不擅长啊······” 奸细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万一身份暴露出去,不光他乌怀性命不保,还会损失北方草原的生意。风险越大,收益越高的道理,乌怀不是不明白,他得为乌家挣得些好处才行。 “这个简单,我会安排人协助你。”蒙恬招呼乌怀落座,继续说道,“你不需要做得太过刻意,只需要将你到过的地方,记下来,帮助我军制成地图就行。特别是,匈奴人水草丰美的草地、冬日过冬的营地,这些地方的位置,需要重点掌握!” 听起来,跟商队的行商路线没有多大区别。乌家的商队,每往草原走一遭,回来后也会整理匈奴各个部落的位置。 乌怀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他的风险就小了许多。 “秦国会对匈奴用兵吗?” 乌怀突然问道,塞外的草原,到底有多大,他也说不清楚。想要和匈奴人全面开展,以蒙恬现在的兵力,肯定是做不到的。 “是否开战,自有大王庙算,我只管上郡的战事。不过,匈奴人劫掠成性,他们与我华夏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匈奴人正处在国势的上升期,蒙恬还没有狂妄到,以一军之力,降服匈奴。秦国扫灭六国之前,秦匈之间,只会有小规模的冲突,而不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事。 “先生既然担任我军的幕僚,也就成了秦军的一员。以后攻打匈奴,先生有提供情报的功劳,我向咸阳请功的功劳簿上,上面定会有先生的名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乌怀不缺钱财,要想让乌怀尽心效力,蒙恬只能搬出秦国的功勋制度,以爵位作为诱惑。 “会根据功劳,议定军功爵?” 乌怀抬起头来,看着蒙恬认真的神情,心里很是心动。 “当然是军功爵,你可是秦军的幕僚!” 拍着乌怀的肩膀,蒙恬郑重的承诺。 “敢不为将军效命!” 这下子,乌怀心里再没有疑虑。 军功爵难得,作为商人,更是难得。嬴政继位后,灾荒年间,秦人可以纳粟拜爵,但拜得的爵位不属于军功爵,而是民爵,可以抵罪,却不可以做官。 秦人崇拜勇敢的战事,只有从军功得来的爵位,秦人才会视为荣耀。至于民爵,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乌家向官府捐献粮食,获得了民爵,可对于军功爵,乌怀的心里仍然存着念想。现在蒙恬提供的这个机会,不需要他乌家的人上战场拼命,还有机会获得军功爵位说起来怎么也要尝试一番。 “有先生的帮助,我军会把匈奴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拔下来!” 蒙恬让甘罗取来墨笔,指着地图上北边的空白,询问道,“以先生所知的消息,匈奴人的势力情况如何?” 乌怀眯着眼睛,回忆着这些年行商走过的匈奴部落,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匈奴人主要有三大势力,包括单于本部、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左贤王部主要负责对付东胡,右贤王部防备月氏。月氏人崇尚贸易,扩张的意愿不强,右贤王的压力小,势力发展很快。” 乌怀顿了顿,脑海里整理着匈奴部落里传扬的消息,继续说道,“河套之地,气候温暖,水草肥美,匈奴人视为宝地,却是属于右贤王的地盘,由右贤王的亲信休屠王占据着最肥美的草原。除了休屠王的部落,尚有通古斯野猪部落、黄羊部落等若干大小部落,遍布在河套之上······” 一边整理乌怀的情报,蒙恬一边在地图上确定河套地各个匈奴部落的势力范围,发现了其中的微妙。 匈奴单于,觊觎着河套这块地盘。 黄河九曲,唯河一套。单单河套一片草原,养活了匈奴人密度最高的人口。与大河以北的草原相比,河套的草地,不缺水源,没有枯竭之虞,冬天的时候,也不用艰苦迁徙,寻找背风的冬窝子。 右贤王掌管着河套之地,人口、牲畜增长很快,由不得单于不担心。 干弱枝强,放到任何社会,都是会出问题的。 蒙恬在分析匈奴人情报的时候,休屠王却接到了右贤王的密信。 “打个胜仗之后,再撤回草原,否则,单于会以怯懦之名,处置休屠部落······”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会师 休屠王的大军,五万余人,沿着榆林一线,跟蒙恬率领的秦军,对峙起来。 休屠王缺乏攻城的器械,蒙恬的兵力不足,双方只是派出斥候骑兵,相互试探。 蒙恬派出的秦军信使,越过匈奴人的围追堵截,联络长城沿线尚在抵抗的堡垒,稳住防线,从后方骚扰匈奴。 这时候,匈奴人没有占领土地的意识,只是满足于抢一把就走。 休屠王担心后路不稳,率军稍稍后撤,驻扎在北方的长城关口,大有秦军不追赶,他就不走的架势。 大雁开始往南飞,前往上郡的官道上,南阳军团则向肤施急速前进。 军情如火,边关告急,保家卫国的时候,秦军连续急行军,心里没有任何怨言。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可靠。 接到荆苏派人传来的线报,蒙恬心里不由得如此感慨。 三天之后,肤施的卜兴,随着南阳赶来的援军,抵达了榆林。 “将军!” 近两年未见,李必、骆甲等人精神奕奕,鲜衣怒马,昂然勃发,并没有懈怠训练。 “匈奴人盘桓在我秦国的土地上,一天不把匈奴人赶出去,我心里就堵得慌。既然各位都到了,和匈奴人决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简单的接待过后,蒙恬开门见山,正式开始组织军议。 魏缭的东进战略已经开始实施,王翦率领大军出了函谷关,沿着黄河向东打。北面,蒙武率军度过大河,攻打赵国的狼孟。上郡方向,蒙恬再也没有了援兵。 “这一仗该怎么打,大家都出出主意?” 习惯性的,蒙恬引导手下的将领,畅所欲言。 “战场在我秦国的地盘上,我军直接打过去就行。”涉间扯着嗓门,大声说道。 “匈奴人全是骑兵,不好对付!”苏角沉吟着,摇了摇头。他和涉间统领步兵,跟李必、骆甲的骑兵进行过对抗演练,吃亏的时候居多。 “骑兵对骑兵,我骆甲不会惧了匈奴人!” ······ 众人的士气很高,对匈奴人没有畏惧之心。蒙恬率领秦军击退匈奴野猪部落的事,秦军已经传开了。在南阳的时候,蒙恬就颇为重视骑兵,士兵们觉得,有蒙恬统领,战胜匈奴骑兵也不是什么难事。 战国时代,匈奴人与中原各国战事频繁,秦国、赵国、燕国都曾获得过重大胜利。心理层面,这时候的华夏人,尚没有谈匈色变的心理阴影。 刘邦建立汉朝后,经历白登之围,汉军彻底没了心气,匈奴人却获得了心理上的优势。 军心士气可用! 蒙恬摆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开始布置与休屠王的大战。 “匈奴人夜晚视力不行,不敢离开营地,蒙豹率领两千骑兵,在晚上连番骚扰,我要让匈奴人连睡觉都不安稳!” 众将听了后,心里道了声果然。蒙恬的亲兵,饮食均衡,夜战能力强。夜袭的战术,蒙恬运用得炉火纯青。这下子,楚人之后,又该轮到匈奴人遭殃了。 “苏角、涉间率步卒,正面迎敌,我军的弩车,全部分给你们,让匈奴人好好领教秦弩的厉害!” “诺!” 秦军的蹶张弩,射程能达到三百五十步,而更厉害的弩车,射程可以达到五百步开外。就算匈奴人的骑兵再多,在弩车面前也会碰得头破血流。 “李必、骆甲率骑兵,保护步卒的两翼。这次作战,更重要的是步骑配合,保持密切联系,才能充分发挥我军的优势!” 部署完毕后,众将在军帐之内,再度推演一番,信心满满的回去整军休息去了。 榆林城墙,有兵卒守卫,秦军可以安心的歇息,但匈奴人可就不一定了。 匈奴人的文明程度低,营地建造艺术,更是无从谈起。 打仗的时候,匈奴人最多也就在营地外围立起一排栅栏,派人警戒一番,就算构成了驻军的营地。 蒙豹的骑兵,分成五队,每队负责一个时辰,轮番出击,搅得匈奴人苦不堪言。 自野猪部落的奴哈后,休屠王再度领略了华夏人博大精深的战略战术。 休屠王很想点起兵马,往榆林杀去,可匈奴骑兵出了营地,两眼一抹黑,连方向都辨别不了。没有办法,休屠王只能安排匈奴人燃起火把,安排人马连夜警戒。 榆林城内,蒙恬手下的人马只有三万人,以步兵为主,骑兵只有堪堪一万人。休屠王一算,自己手里有骑兵五万人,胜算大得多。 这次大败秦人后,看狼狈逃回去的奴哈,有什么话说! 想到奴哈女儿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休屠王那已经有些枯竭的老树,似乎将要再度吐出新芽。等这次打了胜仗,休屠王就决定请右贤王出面,让奴哈把女儿嫁给他。 次日,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正是一个打架的好天气。 秦军吃饱喝足后,开出营地,出到榆林城外,结成军阵,如一块偌大的棋盘,沿着平坦的大道,向着长城的方向开去。 匈奴人同样宰牛杀羊,聚集人马,准备与秦军大战一场。昨夜的连番骚扰,匈奴人苦不堪言,但匈奴人的精神,还没有到崩溃的时候。 草原之上赶马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熬夜的经历。尽管有些疲惫,休屠王仍然显得很精神,对打败秦人充满了信心。 奴哈败了,他却胜了,不是更可以显出他休屠王的高明来吗? 休屠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南面秦国的方向,想到一年前的嫪毐叛乱,单于派出使者,想要占些便宜,没有想到,秦人在上郡驻了大军,单于的使者,也在咸阳丢了性命。 这次单于突然南下,想打秦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攻进长城后,单于却驻在了河套之地,丝毫没有继续南下的意思。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休屠王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胜了,他在匈奴人中,将享有极大的声望,单于如果要出面对付他,其他的匈奴部落也不会同意。 远处,秦军大阵中,蒙恬打量着匈奴人的马阵,同样在心中告诫自己: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除了手下的三万兵马,蒙恬再也没有了援军。只有打败休屠王,趁机整合长城残余的戍卫部队,依托长城防线,他才能完全稳定上郡的防务。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骑协同 秦人尚黑,远远望去,秦军的军阵,如漆黑的墨盘,黑压压的一片,极具压迫之感。 阳光洒在秦人的军阵里,似乎也被吸进黑洞里去了。 步兵方阵居中,骑兵护卫两翼,小股骑兵相互试探,激烈搏杀。 匈奴人草原猎狼的时候,发展出了包围包抄、设伏截杀等战术,虽然不能像华夏兵家那样,著作兵书,教导子弟,但匈奴人在围猎的过程中,确实学会了打仗。 休屠王想要从两翼攻打秦军军阵,只是秦军骑兵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大胆的跟匈奴人发起冲锋。 秦人的弩箭,射程远远超过了匈奴人的弓箭,三棱状的箭头,穿透力极强。匈奴骑兵只披着简单的皮甲,很多人身上连皮甲都没有,几番交锋下来,匈奴人的骑射技巧,完全没有发挥出来。 “派人冲上去,跟秦人短兵交接。”休屠王用手一指,下达了命令,“秦人以弩器为主,近身交战,当不及我大匈奴的勇士!” 匈奴人的尚武之气,不下于秦人,丝毫不惧怕正面冲锋。 “呜呜呜——” 休屠王身边的护卫骑兵,吹响了冲锋的牛角。 “冲啊!” 匈奴人策马加鞭,冒着箭雨,如一堵移动的高墙,向着秦军军阵,直冲而来。 “稳住!” 两翼的骑兵,正在激烈的交战,蒙恬的步卒,尚没有与匈奴人短兵交接。 抬眼望去,匈奴人冲锋的气势,排山倒海,震撼人心。 冷兵器时代,步卒面对大规模的骑兵冲锋,气势上便落了下乘。纯用步卒战胜骑兵的将军,几乎都可以当得上名将之名。赵国的李牧、燕国的秦开,以步卒、车兵为主,打得匈奴、东胡找不着北。 交战之前,蒙恬曾用李牧、秦开的成功,激励手下的将军。可真临到战场,苏角、涉间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骑兵冲锋,带给步卒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 蒙恬的手,压在涉间的肩膀之上,刚刚,涉间差点下达了释放弩箭的命令。 任何时代,都存在着优势兵种和劣势兵种,但军种之间的均衡,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匈奴人只有骑兵,没有步兵,属于一条腿的军种,蒙恬有战而胜之的信心。 蒙恬的手下,可是专门训练了步骑协同作战的战术。唐代的苏定方,步骑结合,深入草原,一战而灭了西突厥。蒙恬现在还做不到那一步,但打败对面的匈奴王,应该不成问题。 秦军士兵们的目光落在主将蒙恬身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有的人心里顿时有些汗颜,又有些佩服。不愧是来自大秦的军事世家蒙氏一族,小小年纪,面对排山倒海的匈奴骑兵,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这样想着,秦军士兵们顿时安心不少,手里握着的长戟,更加坚定。 目测着匈奴人进入了蹶张弩的射程,蒙恬指示传令兵打出弩兵出击的信号旗。 率领弩兵二五百主,立即让手下的弩兵尽情的释放弩箭。 三轮弩箭释放完毕之后,弩兵们迅速撤退到军阵后方,归入冯毋择麾下,稳住军阵的背后。 “举盾!” 匈奴人没有坐以待毙,开始反击。前排的秦军举盾,后面的秦军拨动手里的长戟。匈奴人的箭矢,给秦军造成的损失不大。 蒙恬定眼一瞧,有的箭矢,还是骨质箭头。北方的匈奴人,文明层次,落后了华夏不是一点半点,只要中原人能够稍稍组织起来,哪里轮到匈奴人肆掠。 三百步! 匈奴人的骑兵,进入了距离秦军方阵三百步的距离。 “弩车,放!” 蒙恬亲自下达了命令,三百步的距离,正是弩车的最佳杀伤距离。 早已等候许久的涉间,立即指挥步卒散开通道,隐藏着的弩车露出了凶狠的面目。一支支六七尺长的弩箭,密密麻麻,闪耀着冷冽的寒光。 “唰唰唰——” 弩车咆哮的时候,当真是万箭齐发。休屠王手下的匈奴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家伙。 冲在前排的匈奴人,承受了最为密集的箭雨。不少匈奴人看到,有的弩箭射穿了十来个匈奴骑兵,排成一串,掉在了地上,让他们想起了那幕节上烧烤的羊肉串。 弩箭之中,夹杂着轰击城墙的弩抢,砸在马匹之上,顿时成了一滩肉泥。 阳光之下,那黑黢黢的弩车,给了匈奴人极大的震撼。倒下的尸体,处处可闻的战马哀鸣,迟滞了匈奴人冲锋的速度。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那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蒙恬跳下高台,跨上战马,对着苏角喊道:“指挥戟兵们,给我冲上去!” 苏角得令之后,眼里闪着炽热的光芒,阵前的匈奴人,肩膀上顶着一个个人头,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士兵们,冲啊!匈奴人的人头,老子要定啦!” “杀啊!” 秦军的长戟直指向前,仿佛一片密林,齐刷刷的朝匈奴人的阵中扎了进去。 纪律严明的秦军,密切配合,协同前进,如一块整齐的棋盘,滚滚向前。在这样的军阵面前,即使汉尼拔再世,也终究无可奈何。 “噗——” 秦军的长戟,一扎一个准,即使匈奴人躲开了,长戟的月牙,往回一拉,总会把匈奴人拉下马来。 匈奴人手里的短剑,少许的弯刀,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军用戟对付马上的匈奴人,落下马的,等待着他们的,还有秦军的剑盾兵。 眼见胜利在望,甘罗率领的上郡骑兵,也加入了战场。 秦军的士气大涨,越战越勇。 两个时辰后,匈奴人的伤亡,超过了他们的极限。 “休屠王,咱们撤吧!” 休屠王的副将面色焦急,这场仗,没法打了。 该死的单于,该死的右贤王! 休屠王回望着背后的长城方向,一点动静也没有,单于、右贤王没有给他送来援军。 这个时候,单于、右贤王想的是怎么争夺河套平原,根本没有管他休屠王的死活。 远处,秦军的军阵之中,秦军主将率领着最精锐的两千骑兵,虎视眈眈,似乎也在防备着匈奴的援军。 罢了罢了,上郡有这样厉害的秦军将领守卫,即使继续呆在河套,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休屠王打马转向草原的方向,飞奔而去。 匈奴人打了败仗之后,四散而退,让敌人追无可追。这样的撤退战术,匈奴人运用得炉火纯青。 休屠王一退,匈奴人再没有战意。一声唿哨过后,秦军再一次目瞪口呆,匈奴人的撤退,哪里叫撤退,简直可以叫做狼奔豕突,落荒而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到长城非好汉 “巍峨长城千万里,不到长城非好汉!” 站在长城的烽燧之上,北望河套,南望咸阳,身处崇山峻岭之上,蒙恬不由得大发感叹。 将匈奴人驱逐出去之后,蒙恬率领手下的将领,登上了长城。苏角、涉间等人,还是第一次登上长城,对蜿蜒盘桓在崇山峻岭之上的长城,感到分外惊奇。 这个时代,长城旅游还没有兴起,蜿蜒的长城之上,只有孤零零的烽燧,轮流戍卫的戍卒,显得分外空旷,让人心里忍不住升起寂寥之感。 怪不得古代人,提起长城,心里便有些幽怨之气。 “将军,你说这长城,真有万里吗?” 涉间从蒙恬的口里,听到过万里长城的赞叹,不由得出口问道。 “万里万里,只是一个比喻,你看,那些纵横之士,一开口就是持戟百万,你以为真有百万啊!” 苏角别了涉间一眼,作为蒙恬手下的两个步兵将领,他跟苏角之间,隐隐有些竞争关系。 “哈哈,等以后将赵国、燕国、秦国的长城连接起来,没准就是真正的万里长城啦!” 蒙恬指着长城蜿蜒的方向,那里正是赵国的方向。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众将心里嘀咕道,秦人心里有强烈的统一意识,但没有人能预见,在他们有生之年,能真正实现扫灭列国的夙愿。 蒙恬笑而不语,就连秦人都不相信,秦国统一天下的进展会如此迅速,等嬴政真正扫灭六国的时候,六国人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甘罗、荆苏,接下来,怎么对付匈奴人,你们心里有什么想法?” 匈奴人就在长城外的河套之地,仅仅有长城,仍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合纵连横!” 甘罗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荆苏想到乌怀提供的情报,匈奴人分成各个部落,部落与部落之间,联系得并不那么紧密,以纵横家的合纵连横之术,对付匈奴人,再好不过了。 “我会收集匈奴的情报,提供给甘罗,让他尽情搅动匈奴人!” 荆苏微笑着,眼里闪着寒光,愚昧的匈奴人,玩兵法诡谋,哪里会是华夏人的对手。 手扶着长城的垛口,蒙恬的眼里,露出了笑意,甘罗提出的对策,很合他的心意。 合纵连横,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挑动匈奴内乱。这样的对策,最适合眼下的秦国。后世隋朝对付庞大的突厥帝国,正是运用了同样的策略。 可是,蒙恬有些不明白的是,秦汉时期,历史上可没有留下以诡计对付匈奴的记载。 秦国攻打六国的时候,收买六国豪臣,施行反间之计,合纵连横,远交近攻,兵法三十六计,几乎样样都用了遍。可在对付匈奴的时候,似乎仅仅采用了军事上的强力手段。 到底是秦人没有施行,还是淹没于历史中了? 以蒙恬看来,匈奴人并不难对付,按匈奴人的政治架构,只要军事手段,配合政治谋略,很容易就能瓦解匈奴帝国。不过,秦汉时期的人们,似乎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汉武帝时期,伊稚斜单于争位,于单投靠汉朝,竟然没有人想到利用于单的身份做文章,只是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候,像养猪一样养着他,结果没几年还养死了。 经过这一仗,蒙恬彻底认清了匈奴人的战斗力,勇敢善战,单兵战斗能力强,但持久力不行。 只要有十万人马,我就可以夺回河套地区。 蒙恬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不过,他现在肯定不能去打河套的主意。攻打容易,占领难,没有足够的人马,修筑长城,戍卫长城,贸然夺取河套之地,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窟窿。 “接下来的要务,首要在于修长城!” 蒙恬眺望着长城绵延的方向,不由得在心里吐槽,看来我蒙恬跟长城还真是有缘,只是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在我蒙恬的手下了。 上郡的守卫部队,大本营都设在郡治肤施,但蒙恬一反常态,不顾郡守屈疾的劝说,将大本营设在了靠近长城不远的地方。 远远的瞧见蒙恬大营飘扬的旗帜,屯垦戍卫的百姓们,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冯毋择指挥秦军士兵们,就地取材,很快建起了一座牢固的军营。说是军营,但秦军可不这么觉得,而是有身在要塞之中的安全感。 “先生,此次匈奴入侵,掳掠了不少民众,我军手里有不少匈奴俘虏,我想用他们换回被掳走的秦人。” “要跟匈奴谈判?” 卜兴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生怕蒙恬一时冲动,杀进河套,不懂得适可而止。 “秦国的战略方向在东方,北方的匈奴人,只要稳住他们就好。我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物资,跟匈奴人长期开战。” 魏缭得知匈奴人退出长城后,派来了信使,严令蒙恬不得与匈奴人扩大战事。 “谈判的事宜,由先生和甘罗、荆苏负责。”蒙恬盯着地图上的河套,冷笑了一声,“不过,匈奴人给秦人造成的伤害,我蒙恬迟早会加大的施加给他们!” 蒙恬只是驻扎在边境,没有深入草原,屈疾闻听之后,心里也轻松不少。他就怕蒙恬继续打仗,让他提供各种物资。 不过,没过几天,蒙恬要修缮长城的消息传来,屈疾就轻松不起来了。 即使秦人的工程技术一流,但修长城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来上郡这个地方,而是应该去蜀郡。” 屈疾让郡守府的人员,发出文告,开始征发徭役,想到蜀郡虽然也是边郡,可那里却没有什么战事,安安宁宁的日子多好。 “抗击匈奴,保家卫国!” 一时间,蒙恬派出的文工团团长谋,带着不少人,游走在上郡的各个地方,带来了一股清新的娱乐之风。 结合此次与匈奴的战事,谋迅速编写了一个故事,排成了剧目。 上郡的某处乡间,乡民们集中在一块草坪上,聚精会神,观看着高台上的表演。 饰演匈奴人的是一个又丑又凶的麻脸,只见他闯进秦人的村庄,放火杀人,从一间房里拖出一个漂亮的秦女,准备行那奸淫之事。 关键时刻,勇敢的秦军将士到了,从天而降,英俊潇洒,杀死了匈奴人,拯救了美人,最后,那被拯救的秦女,爱上了那个秦军士兵······ 在这个娱乐手段匮乏的社会,简单粗糙的表演,就征服了上郡民众的心。 “阿翁,我要打匈奴去!”一男子满脸激动。 “蒙将军已经赶走匈奴啦,打匈奴人暂时不需要你,不过,你可以去修长城!” “修长城,会不会很苦?” “梆——”老人敲了年轻人一闷棍,目露向往,“哎,还是你碰上了好日子,想我年轻的时候,去修长城,那才叫苦。我听乡里的三老说,蒙将军招募了一批能歌善舞的美女,只要按时完成了工作,就可以欣赏歌舞表演啦······” “儿啊,你到哪里去?”老人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儿子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阿翁,我要去找里长报名修长城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城建设兵团 中国古人修建的长城,在后世受到了很多人的诟病。秦长城被视为暴政的象征,近代以来,贵为世界奇迹的长城,在很多人眼里,代表了中国人保守的性格。 中国人,喜欢用一堵墙将自己围起来,很多人这样说。 实地考察过秦国与匈奴的边境后,蒙恬真正明白了某位哲人的话:存在即合理。 中国古人在北方边境修建长城,跟暴政、性格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采用了一种最为经济的选择。 中国面临着北方胡人入侵的压力,远比世界的其他地区严重。欧洲北部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产生过北欧海盗,但很快就走向了衰落。 但古代中国则不同,北方的大草原,北至西伯利亚冻原,西到中亚内陆地区,东到东北的大小兴安岭。匈奴人之后有鲜卑人,鲜卑人之后有突厥人,突厥人之后契丹、女真,紧接着则是蒙古、猪尾巴鞑子。 对付北方的这些游牧民族,采取军事手段,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消灭了一个,结果像田鼠一般,又冒出来一个。历代王朝,自开国之后,很难保持长时期的强大军事能力。 就算有强大的武力,北方漫长的边境,如果没有长城屏蔽,再多的军队也做不到面面俱到。美国人花大力气修建美墨隔离墙的时候,应该能体会到中国古人的无奈。 “这是长城原本的设计图,这次是否仍然按照原样修复?” 屈疾从郡守府的藏书室里,找出了长城的图集资料,在他看来,仅仅是修复损坏的长城,工程量已经相当浩大了。 “盘桓在山峰上的城墙,可以按照原样建造,但长城的关口,则需要重新设计。” 蒙恬决定改进原有的长城体系。 原有的长城防卫体系,太过单一,匈奴人大军压境的时候,很难实现防御匈奴人的目的。 “长城的关口,需要加高,改成棱堡结构,上面预留投石机的位置,加装弩车的射击孔,如果匈奴人再次进犯的话,我要让匈奴人碰得头破血流!” 蒙恬蘸着墨水,在帛布上勾画着自己的设想:“关口之外,面向草原的地方,修建两个前沿堡垒,互成掎角之势,相互支援。” 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要将战火引向匈奴人的土地。 “关口之内,选择地形险峻之处,再设置第二道防线,各个乡里,广筑屯堡······” 按照蒙恬的规划,三道防线挡在匈奴人面前,即使匈奴单于举兵来攻,也会坚若磐石。 “这么繁重的工程,上郡的百姓们,能应付得过来吗?” 屈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嘀咕着,越是会打仗的眼睛,越是没有仁慈之心。要不然,兵法上为什么会说,慈不掌兵呢! “不光上郡的百姓,我手下的士兵们,也要参加长城的修建工作!” 提起刀剑是为兵,放下刀剑就是一流的建筑工人。对手下的士兵,蒙恬有这样的信心。驻扎在南阳的时候,南阳兵团修建营地,帮助史禄修建水利工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修建长城的工作,会由我军的工程营将领冯毋择统一调度。还望郡守动员郡里的工匠也参与进来,改进工具,用好的工具节省人力。” 蒙恬放下笔,笑着安抚屈疾道:“技术就是生产力,只要有先进的生产工具,就能轻轻松松的建成万里长城!” 次日,长城工程指挥部的总指挥冯毋择,就在工程营的营门处,立下了一块大大的木牌,上面写着:工具解放人力。 天气逐渐转凉,秋收已经完成,上郡的全体军民,热火朝天的加入了长城建设兵团。 与往年的徭役不同,这年的徭役似乎多了许多的欢乐。 谋组织的文工团,常在各处工地加油呐喊,晚上休息的时候,又有专门的剧目,还有歌舞,让人不知不觉间忘记了疲劳。 蒙恬统领的南阳兵团,现在已正式开始转型为长城卫戍兵团,轮流前往长城工地。 作为主将,蒙恬也亲自到工地,参加一段城墙的夯筑。直到多年以后,蒙恬夯筑的这段城墙,仍然在上郡军民的心中,流传着“将军墙”的美名。 “将军,没想到这小小的滑轮,还有这不起眼的杠杆,可以节省这么多的人力!” 工匠森眼见不少物资,在滑轮的牵引下,轻轻松松的运到了山顶之上,兴奋得手舞足蹈。 工具解放人力,森现在才真正明白了蒙恬的这句话。 蒙恬白了森一眼,仿佛认为他大惊小怪。西方的亚里士多德可是曾豪言,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撬动地球。中国古人,特别是秦国人,并不缺少工程上的智慧,只是少有人留下惊世骇俗的著作。 秦人不缺经验,不缺技术,只是缺少了对于理论的探讨。战国的墨子一书,已经有了简单几何和物理学的记载,但墨子之后,墨家的人,似乎再也没有了突破。 我要不要写一本数学方面的书籍,会不会赢得蒙子的大名?想想两千年后,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一本正经的介绍先秦时期的《蒙子》一书,蒙恬不由得觉得定会十分有趣。 “森,你要谨记这个道理,先进的技术产生先进的工具,先进的工具是我军无往不胜的重要法宝!” 蒙恬想到奴赤手里的弯刀,就越发感受到了发展优质铁兵器的急迫。 “这次打匈奴,有匈奴人首领使用的弯刀,用铁锻打而成,锋利无比,如果匈奴人大规模的使用,我军可就吃亏啦!” 跟随蒙恬多年的寒泉宝剑,剑身上甚至起了丝丝裂痕,由不得蒙恬不警醒。 “多亏将军这次击杀了不少匈奴,缴获了好几把弯刀,跟我以前见到过的铁剑,工艺程度差不多。将军放心,森一定会打造出比匈奴人的弯刀还要锋利的铁剑!” 森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匈奴人的弯刀,他差不多研究透了,只要建好工坊,他就可以开始打造了。 “不需要打造铁剑,给我打造这样的刀。” 蒙恬摇了摇头,否定了森打造铁剑的提议,而是蹲下来,在芬芳的草地上,画起了一副道具的模样。比匈奴人的弯刀要长,刀柄的末尾,镶嵌着一个圆环,正是汉代最为出名的环首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军事上尤其如此,有时候,一件新兵器的发明,往往会改变战争的战略战术,甚至战争的形势。 “刀,才是最适合骑兵在马上劈砍的利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单于露面 “大单于,非是小王不尽力,实在是秦军的战斗力太过强悍,兵器犀利,非我匈奴所能及啊······” 匈奴头曼单于的中军大帐里,败逃而回的休屠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好不狼狈。 “如果野猪部落的奴哈没有逃回草原,而是选择与小王汇合的话,不是没有战胜秦军的可能······” 休屠王瞥见了野猪部落奴哈的身影,念头急转,赶快甩锅。 军帐的正中央,端坐着匈奴的年轻大单于,目光在休屠王身上扫来扫去,又扫视了右贤王的位置,沉默着没有说话。 奴哈排在军帐的末尾,低着头,心里既有些恼怒,又有些窃喜。逃回草原后,他第一时间向单于表示效忠,还献上了部落的一枝花,他的女儿妙妙。 一番云雨过后,单于大为满意,当即表示,会让野猪部落继续在河套发展,还会划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原给他。现在休屠王想把责任推到野猪部落身上,已经晚了。 右贤王阴沉着脸,心里痛恨单于前来抢夺他的地盘,可他却不能站出来公开反对。单于可是答应了好些部落迁往河套平原,他要是反对,可就是与这些部落为敌。 河套这块儿宝地,单于不控制在自己手中,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休屠王,你手下可是有五万骑兵?”见右贤王屈服了,头曼单于的心情大为愉悦,终于开口说道:“秦人才多少,堪堪三万人,大部分还是步兵,可你呢?逃回来的还不到一万人?” 休屠王匍匐在地上,磕头不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当今的单于,别看他年经,可却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散乱的匈奴部落,在他手里,短短几年,实现了初步的联合,就知道他的手段了。 不少部落的王,在头曼单于继位后,纷纷掉了脑袋,休屠王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回想起战败后,逃回草原的经历,休屠王恍若经受了一场噩梦。 蒙恬果断率领骑兵追击,秦弩射程又远,杀伤了大量匈奴人。劫掠期间,躲在坞堡和山里的秦人,纷纷追了出来,宛若财狼一般,大小都会咬下一块肉。败退期间,休屠王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要是在后世,休屠王就会哀叹,他陷入了秦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休屠王没有辩驳,只是不断地磕头告罪,让头曼单于倒不好狠下心来惩罚他。匈奴的各个部落,承认了单于本部的权威,可眼里处罚休屠王,难免不会引起兔死狐悲之感。 “好啦好啦,本单于谅你年纪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不重罚你了。”头曼摆了摆手,显得很大度的样子,“你就率领部落迁到西边去,与月氏人作战,打下来的地盘,就算做你休屠王的。” “多谢大单于!” 休屠王的心里恨死了头曼,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月氏人的草原,虽然水草茂盛,但月氏人哪有那么好对付。那些热衷贩卖丝绸的月氏人,手里可是掌握着精良的制弓技术,连匈奴人都赶不上。 “阿胡儿!”头曼的目光,望向了军帐中一位粗壮汉子。 “属下在!” “休屠王留下的右谷蠡王位置,现在就交给我大匈奴的第一勇士阿胡儿,你能不能为本单于守住这块河套宝地?” “属下万死不辞!” 阿胡儿的面上散发着红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很早就开始追随头曼,没有想到,头曼会一下子提拔他当了右谷蠡王。 “野猪部落的奴哈,以后就由你辅佐阿胡儿。” “属下遵命!” 头曼哈哈笑着,站了起来,显得意气风发。单于本部占据河套之地,会大大的加强他头曼的力量,匈奴的左右贤王,再也不能跟单于对抗。 阿胡儿作战勇猛,性情直爽,头脑简单,更容易控制。奴哈的部落实力弱小,名为辅佐,刚好可以监视阿胡儿。两人互相牵制,头曼心里才能放心。 华夏人的兵法,还真是博大精深。头曼曾经掳掠过燕国的一个老书生,那书生给他讲授过华夏的兵法,可惜那人身子太弱,不能经受塞外的天气,不到三个月便病死了。 “对面的秦军将领,连败我大匈奴的野猪王和休屠王,本单于要亲自领军,前去会会这位秦将!” 头曼大手一挥,指着奴哈说道:“你派出信使给那位秦将,就说我大匈奴撑犁孤涂单于,特邀请将军于长城下会猎!” “撑犁孤涂单于?” 秦军大营,蒙恬接到头曼单于的战书,有些头大,匈奴人的语言,跟中原的语言相差很大。 “撑梨就是天,孤涂就是子,单于意为广大。撑犁孤涂单于的意思嘛,用华夏的话来说,就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王。” 卜兴接过匈奴人的战书,扫了几眼,扔到桌子上,冷笑一声:“偏远贫穷地方的人,就是没有见识,语言贫乏,词汇简单,不知所谓!” 战国时代,中原人面对匈奴人的时候,心理上还是很有优势的。赵武灵王开展学习胡人的军事改革,可是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内心深处,不止卜兴,很多人都瞧不起匈奴人,认为他们属于未开化的蛮族。 中原各国,贵为天子的周朝,名号仅仅为王,匈奴人称呼自己为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王,岂不是把中原人给比下去了,卜兴才显得如此生气。 蒙恬感到有些好笑,现在嬴政还没有称皇帝,匈奴人的撑犁孤涂单于,听起来似乎更加响亮。名不正则言不顺,中国古人重名的心思,确实不是一般的不可理喻。 “这个狂妄的头曼单于,挑衅味十足,竟然提出要秦国无条件归还匈奴俘虏,否则他就要再度越过长城,南下牧马!” 生气归生气,卜兴最终还是平静下来,翻译了头曼单于战书上的内容。 “看来,这个什么撑涂单于,还真是狂妄呢!”众将都笑了起来。 头曼单于忙着抢夺河套的时候,蒙恬动员秦军和上郡军民,加班加点,重新修筑了长城关口。演练的结果,秦军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有重型装备的匈奴人,不来还好,来了的话,就没有好果子吃。 “告诉那个匈奴使者,俘虏只能交换,头曼小子想南下牧马的话,还得问问我蒙恬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蒙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环首刀刚刚研制成功,他就给自己配备了一把。如果不是担心匈奴人虐待俘虏的话,蒙恬还真想爽快一把,留下匈奴使者的一只手,好好的震慑匈奴人一番。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古典战场礼仪(一) 蜿蜒的长城之上,险峻的两峰之间,一座重新修筑的关隘拔地而起,面向着河套之地,虎视眈眈。 破奴关,这座崭新的关隘有了这么一个雄心壮阔的名字。 高高的望楼之上,蒙恬放眼望去,只见长城之外,匈奴人的骑兵,似乎遮蔽了整个偌大的草原,密密麻麻,不时有嘶嘶的马鸣生传来,恍若惊涛拍岸。 而秦国的长城,就成了那巍然不动的堤岸。 匈奴的军阵之中,狰狞的苍狼旗下,头曼单于的身影,清晰可见。不过,头曼单于只是静静的打量着这座奇怪的关城,没有贸然发起攻势。 “这个什么撑涂单于,说话倒是狂妄,可真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却阳痿了!”甘罗轻笑道,“匈奴人的单于,果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化外蛮夷!” “不,我倒觉得这个单于有些不简单。”卜兴沉吟着,摇了摇头,收起了心里的轻视,“匈奴人想要南下,这座关隘势必会成为匈奴人的坟墓,可这个单于观望了这么久,却没有前来攻打,他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匈奴人会不会在上郡留有奸细?”甘罗问道。 “不可能,上郡这段时间实行战时官制,匈奴俘虏单独关押,长城的关口尽数关闭,匈奴人不会得到任何消息。”卜兴肯定的回答道。 “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蒙恬收回了目光,面上显得十分轻松,这就是长城防线带来的好处了。匈奴人只能沿着几个固定的关口进攻,想要翻越崇山峻岭,匈奴人还没有那个本事。 秦军守在长城之后,匈奴骑兵汹汹的气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落在秦军士兵眼里,越发的衰竭。骑兵再多,战马再骏又有什么用,难不成飞奔过来撞城墙? 匈奴人等不下去了,军阵中有了些许轻微的骚动。前排的骑兵向左右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一队匈奴骑兵打着白旗,试探着,缓缓向着破奴关靠近。 蒙恬的目光一扫,心中已是了然,匈奴人似乎想要在阵前问话。 战场之上打白旗,充作使者,不作攻击,原来在战国时代便有了这样的传统,连匈奴人都学了过去。 “将军,小心有诈!” 见蒙恬制止了秦军的攻击,甘罗不由得开口提醒。匈奴人擅长骑射,需要防止他们使诈偷袭。传说里,匈奴人的射雕手,可是百发百中。 “让他们在一箭之地止步!” 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战场之上,匈奴人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其实比中原人更狡诈。蒙恬同意了甘罗的劝阻,提高了心中的警惕之心。 “我野猪部落的奴哈,奉撑犁孤涂单于之命,前来与对面的秦军的将领叙话!” 奴哈仰望着关城之上的年轻身影,心绪复杂,野猪部落败于蒙恬之手,弟弟奴赤战死,他应该愤怒,想要报仇才对。可蒙恬同样打败了休屠王,顺利的将休屠王赶出了河套之地。 奴赤战死了,野猪部落的王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同担心儿子年轻镇不住奴赤。 “我乃大秦天子陛下的普通将领蒙恬,你家单于有话说?” 蒙恬很想喊出大秦皇帝陛下的名号,可想想太过惊世骇俗,还是忍住了。好在西周东周国灭亡后,秦人认为天命已经归属于秦国,正式称为天子。 大秦天子的名号,在匈奴人所谓的至高单于面前,好歹没有落了下乘。王号,在匈奴人眼里,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匈奴人大大小小的部落,不管人数多少,都成自己为王。 匈奴单于给自己搞出撑犁孤涂单于的名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匈奴人的王实在太多了。 奴哈面色有些难看,眼里闪过流转不已的尴尬,似乎能体会到秦人心中的得意。 秦国的一个普通将领,便接连站在了匈奴人的野猪王、休屠王,不知为何,唬得单于也不敢轻举妄动。蒙恬越是便显得很谦虚,奴哈就觉得,秦人仿佛就站在他的面前,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打在匈奴人的脸上。 “单于有话问秦国的王,为何无端杀害我大匈奴的使者?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不侵犯使者吗?” 奴哈深深吸了一口气,记起了头曼的交代,高声开口质问,满脸义愤。 “哈哈哈······无端杀害?”蒙恬似乎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就像英国人侵略别国的时候,战事不顺,反过来控诉受害国侵略日不落帝国一样。 “哼,你所说的匈奴使者,自不量力,勾结叛国分子,意图颠覆我大秦帝国。我秦国还未向匈奴问罪,匈奴倒好意思来要说法,莫非匈奴的单于,认为秦人的刀锋不够锋利么?” 蒙恬的话,铿锵有力,气势轩昂,传扬开去,落在秦军的耳里,振奋人心。 昭襄王的时候,秦国意图称帝,却没有成功,被迫取消了帝号。严格来说,秦人的心中,是没有帝国这一说法的。蒙恬公然自称秦国为大秦帝国,秦军仿佛觉得,自己身后的秦国,闪耀着万丈光芒。 如果可以呼喊的话,秦军真想大呼三声,“厉害了,我的国!” 奴哈有些汗颜,匈奴使者死在秦国的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头曼特地提出来,只不过想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蒙恬的态度理直气壮,信誓旦旦,何况奴哈清楚内情,难免底气不足。没有深厚的国际法知识,想要在受过良好教育的蒙恬面前便宜,奴哈显然是不够格的。 “大单于大人有大量,就不跟秦国计较使者的事情了!” 奴哈尽力显得有气势一些,尽管他心里清楚,头曼心里一点也不大人有大量,只是见秦人短时间内就做好了充分准备,僵持下去讨不到什么好处,才变得心胸宽广起来。 “大单于听闻秦人尚武,跟我匈奴人一样善战,心中颇为不服······” “什么叫跟你匈奴人一样善战?真是侮辱我等秦人?” 奴哈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角、涉间等人开始喝骂起来。丑陋可恶的匈奴人,竟然拿堂堂秦国武士,跟脏兮兮不洗澡的蛮夷相提并论。 “禁声!” 蒙恬喝止住秦军的喧哗,心里好奇,头曼单于想玩什么花样。 奴哈稳住胯下的坐骑,刚才秦军的愤怒,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随时准备打马而回。秦军很快安静下来,奴哈不由得对蒙恬刮目相看,野猪部落败给他,似乎并不冤枉。 再度稳住心神,奴哈斟酌着话语,继续开口喊道:“大单于提议,按中原的战场古礼,匈奴、秦国各出骑士一百人,自由搏杀,至死不休······”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典战场礼仪(二) “双方选将挑战,自进入战国大争之世,就不再适用了。匈奴人的提议,将军可不必理会!” 奴哈离去之后,卜兴首先开口说道:“我军的优势在于兵团集体作战,而不是凭借个人武勇私斗,匈奴人想要以几之长,攻我军之短,形如孙膑子以上驷对下驷,手法太过拙劣,我军万不可上当!” “先生的话,我并不是特别赞同。”甘罗思索着道,“我军将士的技击能力,并不比匈奴弱,将军的亲兵,堪称精锐,远远不是匈奴人能比的。只是匈奴人如此有恃无恐,应该是有什么依仗。” 苏角、涉间统帅步卒,这场战斗轮不到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李必、骆甲的身上,意味非常。 平常的时候,骑兵享受了更多的优待,关键时刻可不能怂了。 “末将向将军请战!”李必、骆甲双双出列,战意盎然。 “将军,请将此战交给末将!”蒙虎、蒙豹也不甘示弱。 蒙恬背着双手,眉头紧锁,突然开口笑了。 “此战匈奴人提出,不用巧箭,公平决斗,骆甲、蒙虎率领的骑兵,甲具齐全,我派你们迎战,匈奴人只怕要抗议了!” 将士求战心怯,是一件好事,蒙恬没有理由不高兴,不过,蒙恬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骆甲、蒙虎的眼里闪过失望,李必、蒙豹立即挺直了腰杆,决斗的将领,只会从他们两人中选取。 阵前决斗的战场古礼,早已远去,可那流传在文字中的战法,却活在每一个具有英雄情结的秦人心中。 “匈奴人提出阵前决斗,却是有所依仗。几番大战下来,我军缴获了一些匈奴人的弯刀,质地优良,坚硬无比,我军的制式青铜剑,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说完,蒙恬拍了拍手,森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把匈奴人的弯刀。 卜兴拿过来,食指重重一弹,清脆之声,声闻于耳,不由得勃然变色。 “好刀!” “匈奴俘虏交代,匈奴人的制刀之法,从西域传入,可惜,匈奴人物资缺乏,只能为首领配备。” 众人抚摸查看着匈奴人的弯刀,心里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没有想到,蛮夷般的匈奴人,竟能打造出如此优良的兵器。 蒙恬也心道庆幸,战争的胜负,不以武器决定,但武器却是非常重要的制胜因素。匈奴人的弯刀,技艺并没有达到巅峰,又未能大规模配备,才未能形成决定的力量。 “我明白了,匈奴单于派出的阵战之士,配备的武器,必然是这样的铁制弯刀!” 甘罗拍了一下脑袋,顿时反应过来。前段时间,蒙恬郑重的将弯刀交给森研究,甘罗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蒙恬早已认识到了匈奴人弯刀的威胁。 “那我军岂不是在武器上落了下乘?” 李必、蒙豹心里大吃一惊,顿觉不妙。 先进兵器的重要性,常年在前线拼杀的战士们,心里再清楚不过。真的以小米加步枪,去抗飞机大炮,无奈的同时,还得付出更多的伤亡。 如果让秦军拿着落后的武器去打仗,那可真是国家的失责。 蒙恬可不会让手下士卒付出无畏的伤亡,他招呼森上前落座,对众人开口介绍道:“这就是以后负责我军军械研制的工师森,不久之前,森研制出了优质的铁刀,我命名为环首刀,锋利程度胜过匈奴弯刀,刚好可以到战场上检验森的成果!” “见过工师!” 李必、蒙豹等人立即见礼,秦人素重工程人才,善于制造优良军械的人,更能获得众人的尊敬。 “我奉将军之命,组织人手,打造了一批环首刀,足有五百余把,不敢说削铜如泥,但对付匈奴人,应该不在话下!” 众人的尊敬,让森挺直了脊梁。他出身不高,心里隐隐有些自卑,生怕将士们不会给他好脸色。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末将更有信心出战了!” 李必拍着胸脯,似乎见到了匈奴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末将也是!” 蒙豹心恼落后了李必一步,立即接口请战。 “哈哈,有战心,我很高兴!”蒙恬上前扶起请战的两人,安抚道,“只是,这场阵战,你们却不适合······” “将军······” 李必、蒙豹神情一愣,百思不得其解。 “匈奴人自恃武勇,不把秦国放在眼里,年年犯边劫掠,如果不能极大的震慑匈奴人,只怕以后匈奴人还会继续奉行定期劫掠的习性。” 蒙恬耐心解释道:“既然匈奴人主动提出阵战比武,这场仗,我军不仅要赢,还要赢得相当、非常的漂亮才行,我要在匈奴人的心里烙下阴影,再也不敢南下牧马!” “李必、蒙豹不合适,那谁才合适?” 卜兴开口问道,蒙恬手下最勇猛的将领都在这里了,戍卫营地的冯毋择,不以武勇闻名。荆苏主情报,任固负责整顿军法,似乎再没有叫得出名的猛战之士。 蒙恬环视着众人,缓缓开口道出了一个名字:“锐士营的蛮强!” “那个猎户?” 众人都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会落到蛮强的身上。 蛮强的锐士营,虽然只有五百人,却颇为神秘,只属于蒙恬,单独训练,外人不得而知。 李必等人只知道,想要入选锐士营,要求十分严格,不仅要有真正的斩首经历,还得有特殊的才能,精通武艺只是其中的一项。 遍选这个南阳军团,现在叫做长城军团,才堪堪选出了五百余人。 偷袭楚国景隗的时候,蛮强的锐士营随军出战,最大的作用,只是在夜里爬上胡阳城墙,扮鬼吓着了大片的楚军士兵。 论起战斗力来,苏角、涉间等人并不心服,导致蛮强在蒙恬军中,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借着这个机会,蒙恬有心为蛮强正名。特种锐士营,等到有机会的时候,他还要继续扩编。 “你们不是常说,蛮强的锐士营属于鸡鸣狗盗之徒吗?锐士营的战斗力怎么样,我等今日当要亲自见识一番!”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匈奴人惊呆了 呼—— 一阵清风吹过,卷起草地上的枯草,随风而舞。 午时的阳光,投射在满地的枯黄之上,弥漫着一层温暖的光晕,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经历过西伯利亚白毛风的匈奴人,处在这样的天气里,如同在三亚买房过冬的东北人。 “哐当——” 静谧的匈奴军阵里,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声响。耸拉着的苍狼旗下,头曼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手一哆嗦,不小心将佩剑掉到了地上。 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匈奴人露出嘲笑的神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长城之前的那片空旷的战场之上。 头曼派出去的百名近卫战士,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具尸体,只剩下战马的悲鸣之声。 那可是单于本部的近卫战士啊! 千挑万选,浪里淘沙,集齐精锐,锋利的弯刀,人手一把,战力以一当十。原本想通过战前挑战的方式,震慑秦人,提振匈奴人的士气,可没有想到,最后却适得其反。 对面的秦军,只伤亡了区区十人,就彻底的歼灭了单于的精锐战士,匈奴人目瞪口呆,肝胆俱裂,呆呆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秦锐士,天下无敌!” “锐士一出,谁与争锋!” 不仅匈奴人惊呆了,破奴关上的秦军将士,同样震撼不已。 良久,等到蛮强率领锐士营赶回长城关口,热烈的激荡之音,才山呼海啸般远远传扬开去。 头曼单于抬头望去,仿佛看见长城后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兵马。蜿蜒的险峰之上,草木摇动,似乎也埋伏了无数人马。 蛮强的锐士营,手持环首刀,视死如归,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摧枯拉朽一般,打得匈奴人如同被非洲大汉强奸的柔弱女子。 “此战过后,匈奴人肯定破胆了!” 卜兴长吁了一口气,匈奴人此番气势汹汹而来,玩命攻城的话,蒙恬手里的兵马并不充足。可惜匈奴的单于太过谨慎,不愿搏命,阵前挑战失败,更不敢前来攻打了。 “此后数年,上郡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了!” 甘罗明白蒙恬的用意,玩命的吓唬匈奴人一番,换得上郡边防的稳定。 “将军,匈奴人士气正是低落的时候,要不要乘胜出击?” 李必、骆甲互相对望了一眼,连忙请战。 “头曼可是率了十万骑兵前来,现在出击的话,就会暴露我军兵力不足的窘境。” 内心深处,蒙恬也很想率领麾下的骑兵,风驰电掣,马踏匈奴,可内心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的实际还不成熟。 秦国即使国力强大,目前也无法在进行统一大战的时候,大规模的对匈奴用兵。 攻打匈奴,夺取河套地区,需要大军驻屯,修建边境城墙,没有三十万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守。漫长的边境,神出鬼没的匈奴小股骑兵,只会一点一点消耗尽长城军团的元气。 “国尉有令,对付匈奴,稳住即可!” 嬴政派蒙恬进驻上郡,为的就是安定后方,防止匈奴成为统一大战的变数。蒙恬可不能像隆美尔那样,明知另一战场需要大量兵力和物资,还贸然发起大规模进攻作战。 头曼骑在高高的骏马之上,没有立即下令撤退,而是慢慢平复着内心的震惊,还有恐惧。 如果秦军骑兵,人人如此勇敢善战,他手下的匈奴战士,不知道要战死多少人。臣民们看到单于的近卫战士,竟然如此不堪,心里会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秦人是块硬骨头,碰不得,还是去打月氏人和东胡人的主意吧! 头曼心思急转,决定放弃继续难进的策略。按照计划,他的单于庭会迁到河套地,可这一战过后,他有些怕了,还是大河的北岸安全一些。 等候了好半天,秦军没有趁势出战的迹象,头曼才觉得蒙恬真心不好对付。 忍得住诱惑,保持着深沉的冷静。秦人有这样的将领戍守上郡,上郡的防线,只怕比昆仑山还要坚固。 阵前挑战失败,匈奴人的士气受损,可两军交接,单于本部的强大骑兵,未尝不能重新迎回一场胜利。 头曼对自己精心训练的骑兵很有信心,并没有贸然撤退,猎狼的时候,他就有过轻率后退,反而被狼群追击的经历。 秦军不会出战了。 正当头曼决定罢兵的时候,对面的关口却传来了声响,只见一队骑兵,打着使者的旗帜,护卫着一名年轻的使者,踏马而来。 待看清护卫骑士的面容,匈奴人的心脏,不由得猛地加快了心跳。 秦人的护卫骑兵,正是击杀了单于近卫战士的锐士营。蛮强一手持着大旗,一手扶着腰间的环首刀,双腿紧紧地贴着马腹,锐利的目光落在前排的匈奴人身上,不少匈奴人或者低着头,或者别过头,不敢与蛮强的目光对视。 拿起弓箭,跨上战马的匈奴人,凶狠残忍,可草原人素来敬重勇士。蛮强手里沾满了匈奴勇士的血,匈奴人没有复仇的心态,反而愈发的恭敬起来。 草原永恒的法则,便是弱肉强食,崇拜强者。强悍的部落,杀败弱小的部落,抢牲畜,抢女人,匈奴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弱者的女人,死了丈夫,就带着孩子进了强者的帐篷,继续生活,不见悲伤。如果蛮强是匈奴人的勇士的话,按照匈奴人的传统,那些战死的匈奴人留下的女人,他都可以拿去。 “站住,你们前来,有什么目的?” 蛮强、甘罗等人,来到匈奴人阵前十丈之地的时候,头曼的护卫才反应过来。 蛮强给匈奴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震撼人心。 “我乃甘罗,奉大秦蒙恬将军之命,前来与单于会猎!” 甘罗身为使者,却身着戎装,时常跟着蒙恬修习武艺,虽然技击水平差强人意,但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蛮强毕恭毕敬的护卫在甘罗身旁,更衬托得他形象高大,勇武不凡。蒙家的膳食均衡,营养丰富,甘罗成长的过程中,受益良多。 甘罗想着蒙恬的交代,顿觉肩上的担子很重,目光扫过匈奴人有些迷茫的面孔,又觉得对付这些没什么文化的蛮夷,定然会不辱使命。 本来,蒙恬打算学习李世民,数骑阵前会单于,可手下的将领们,死活不同意蒙恬的冒险行为。 甘罗回想起战前的规划,右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腰间的佩刀,秦军的第一批环首刀,冰冷的刀鞘之上,似乎凝聚着千锤百炼的杀气。 “蛮强在战场上震慑匈奴人,将军要求,谈判场上,同样要震慑匈奴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单于让步 “将军,甘罗不辱使命,头曼答应送还遭劫掠的人口,并赔偿五千匹马,换取双方的关系正常化······” 回想起出使匈奴的场景,甘罗的整个人都变得舒爽起来,代表强国出使,腰板自然挺得直。 当甘罗放出威胁,蒙恬准备率领五万骑兵,横扫河套草原的时候,头曼的军帐之中,只剩下一片倒吸的凉气声。 “这个头曼,倒是个人物,能屈能伸!” 华夏大地,人才辈出,逐渐走向统一的时候,北方的匈奴人,同样迅速的联合,形成大匈奴联盟,实力迅速的增强。 等头曼的儿子冒顿成长起来,华夏大地仍然一盘散沙的话,北方的胡患,将会给华夏大地带来沉重的灾难。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头曼只是暂时隐忍,但匈奴人迟早会成为我华夏的大敌,为了铲除他们,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经此一战,蒙恬手下的将领,觉得匈奴人没那么可怕。可蒙恬想到两汉几百年都没能完全击垮匈奴人,五胡乱华的时候,匈奴人还在中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由此可见这个民族的顽强。 “我审问过匈奴俘虏,匈奴单于的号令,可以直达各个部落,全部动员的话,可以集中三十万人出战,实力不可小觑。” 负责情报的荆苏点头赞同道:“只是匈奴东有东胡,西有月氏,牵制着匈奴左右贤王,头曼才不能全力南下。” “头曼占据河套,打着趁火打劫的心思,北地、上郡的防线稍有松懈,头曼便会趁机南下!” 蒙恬重重的哼了一声,手指重重的点在咸阳的位置,异常的醒目。 早在赵武灵王的时候,赵国就曾计划,通过云中、九原,绕过函谷关,从北边的上郡突入关中,偷袭咸阳。 只不过赵国的政变,断送了武灵王大胆而天才的计划。 头曼得知咸阳没有城墙守卫,也萌生了类似的想法,只是嫪毐叛乱的时候,蒙武亲临上郡,头曼才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匈奴与秦国之间,迟早会爆发一场决战。真正的决战来临之前,蒙恬只能尽力做好万全的准备,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三天过后,流落到河套的边民们,陆陆续续的被送了回来。 当再一次望见长城的时候,不少人的眼里,都饱含着泪水,终于回家了。 秦国社会,虽然存在大量隶臣妾,依附于主家,但秦律严禁主人擅自打杀奴隶,隶臣妾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基本的保障。 可在匈奴就不一样了,奴隶没有丝毫的权力。匈奴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短短一两个月下来,就有不少人永远的留在了河套的土地上。 “匈奴人,这笔血债,我蒙恬记下了!” 蒙恬得知边民的凄惨状况后,一拳砸在厚重的城墙之上,凛冽的目光,望向了向北延伸的漫漫草原。那里,生活着不下五十万的匈奴人。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卜兴开口劝道。 蒙武派人送信给他,让他时常提醒蒙恬,以免蒙恬一时冲动,真的提兵杀入河套,与匈奴爆发全面战争。 “我军不是俘虏了一批匈奴人吗?将他们全部贬为奴隶,干最重的活,吃最糙的粮,就当是赎罪吧!” 蒙恬心里充满着恨意,当自己的同胞受到虐待的时候,蒙恬才真正觉得,对敌人施行人道的可笑。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件事,让任固和冯毋择去负责。” 蒙恬回过头来,正式下达了命令。 任固铁面无私,心肠够狠。冯毋择的工程营,正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匈奴奴隶交给他们,正好给上郡的建设奉献自己的力量。 卜兴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在楚国呆过一些日子,难免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儒家仁本的思想,反对过分狠厉的对待俘虏。跟随蒙家父子多年,学习兵法,卜兴明白以杀止杀的道理,可真临到做决定的时候,卜兴却狠不下心来。 本来,卜兴向蒙恬建议,妥善安顿匈奴俘虏,找人教授耕耘之术,将匈奴人同化。现在,按蒙恬的处置,只怕这些匈奴俘虏最后的命运,只会剩下一具具尸体而已。 回到军营驻地的时候,蒙恬才发觉,自己在盛怒下做了一个决定。不过,对于这个决定,蒙恬却并不感到后悔。 民族与民族之间,有时候需要为生存空间而战,在冷兵器时代,奴役一批敌人,算不得什么大事。直到后世快进入近代社会的时候,美国人为了夺取土地,仍然大肆屠杀印第安人。 “将军,我听说匈奴俘虏,要移交给冯毋择?” 不一会儿,甘罗和荆苏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有什么问题吗?”蒙恬笑道,“你们不会是来为俘虏说情的吧?” “既是,也不是。” 甘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匈奴俘虏中,有一位名叫奴赤,我仔细审问过。”荆苏说道,“他乃野猪部落首领奴哈的亲弟弟,可这么久了,奴哈却没有派人来过问他的死活,我想,我们可以做点文章。” “说说你们的计划?” 蒙恬来了兴趣,他记得自己俘虏了一位匈奴人,可却没有太过在意。匈奴人的部落实在太多,大大小小的王无数。 合纵连横的计划,主要由甘罗、荆苏负责,蒙恬可没有事无巨细一手抓的习惯。 “这个奴赤头脑比较简单,不难说服。奴哈想把部落首领的位置传给儿子,对于他这个勇猛的弟弟,自然无比忌惮,只要让奴赤相信,奴哈有置他于死地的想法,不难让他们之间产生矛盾。”甘罗道出了他和荆苏商定的计划。 “你们打算利用奴赤,让他们兄弟不和?”蒙恬眼里露出了笑意,这可是秦人的拿手好戏。 “这个奴赤,看来还有些利用价值,让他去修路确实不划算。”蒙恬右手托着下巴,沉吟着,“你们是否有足够的把握掌控奴赤?” “将军放心,只要奴赤心里起了芥蒂,他们兄弟,就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甘罗熟读鬼谷子,深谙人性,狡黠的笑道,“何况,将军手里,有令奴赤最心动的骨头······”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俘虏再利用 上郡榆林的监狱,自匈奴人败退后,就成为了关押匈奴战俘的战俘营。 不时有人被拉出去,在血淋淋的拖回来,还有的一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奴赤呆在最里间的一处监房,光线幽暗,地面潮湿,是不是有偌大的老鼠前来探监。少的可怜的糙米,味同嚼蜡,比难吃的匈奴饭食还要难吃。 可即便如此,每到发吃食的时候,奴赤还不得不强迫自己手脚麻利些。 奴赤觉得难吃的食物,在神出鬼没的老鼠眼里,可是难得的美味。 不知道多少日子过去了,没有人理会奴赤,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傲气,可跟老鼠抢了这么久的食物,他的心气完全磨平了。 不少奸淫掳掠的匈奴人,遭到上郡边民的指认,生生的体验了一把秦国的各样刑罚。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奴赤时有耳闻。 狱卒偶尔的闲聊声,传到他的耳朵里,吓得他从此再也睡不好觉。这个强壮的匈奴汉子,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衰弱起来。 将军府有传言,会在匈奴人中选一个地位高的,祭祀在战争中死亡的灵魂,将一刀一刀的割下祭品身上的肉······ “奴赤!” 奴赤正在发呆,只听见一声暴喝传了过来。 “小的在······” 奴赤赶快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回应。 在监狱里,不听话的人,总会吃鞭子。 “将军府派人讯问你,给我老实配合,否则,就等着自己抓老鼠吃吧!”狱卒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恐吓道。 “小的明白······” 奴赤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还好只是讯问,不是把我拿去祭祀死人。 荆苏见到神情有些萎靡的奴赤,点头哈腰,哪里还有匈奴人武勇的模样。心里更加佩服蒙恬,蒙恬说俘虏可以驯化的时候,他还不肯相信。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犯人的心里变化,荆苏想不明白。跟溥仪一样,见到其他匈奴俘虏的死亡,奴赤不断的转变自己的心态。 能活到现在,奴赤的内心,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一种名为感动的心理。 好死不如赖活着,死战过饥饿过,跟老鼠王国开战过,奴赤觉得,能够活着,真好。 荆苏没有费多大力气,讯问很顺利,奴赤交代得很详细。 河套有多少部落,各个部落的关系,匈奴联盟形成的过程,夜里偷看他大哥的女儿妙妙······ “没有想到啊,这个勇猛的匈奴汉子,这么鬼畜,竟然觊觎着自己的侄女!” 奴赤的交代材料,多少挑动了蒙恬的猎奇心理,让他想到了后世日本人拍摄的伦理剧。 “要不然,怎么说他们是蛮夷呢!”甘罗见到后面的少儿不宜内容,面露鄙夷之情。 “将军,这个奴赤,什么时候放他回去?”荆苏想到奴赤交代的场景,心里也是忍俊不禁。 人性复杂,蒙恬的右手食指,敲在桌面之上,一时陷入了沉思。 奴赤的表现,到底是他的真实表现,还是像勾践一样,做出的隐忍之态呢? 韩非子曾说,驱使他人的时候,要让他人处于不能背叛的境地。 蒙恬想到韩非写过的一篇文章,差点脱口而出,转念一想,这个时候的韩非,怕是怀着孤愤的心情,正在发奋著书立说呢! “你俩想个法子,绝了奴赤的后路······” 奴赤回到监牢后,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他从秦人那里得知,奴哈将妙妙献给了头曼,秦匈之间,暂时实现了停战。可是,奴哈却没有派人来赎回他。 匈奴的部落之间,经常发生争斗,俘虏可以赎回,部落勇士的尸体,也可以赎回。 这早已成为了匈奴时代相传的习惯。 “你大哥根本就希望你死,就算活着,也不会来赎你,野猪部落首领的位置,奴哈只会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你嘛,功高盖主······” 回想着秦人所说的话,奴赤的心里,越想越不平衡,这么多年来,他拼死作战,却让奴哈对他越来越忌惮。 “奴哈!” 三天过后,狱卒再一次前来,带他出了监牢。 地面上残留着浅浅的积雪,北风吹来,空气中透着寒气,但并没有特别刺骨。 春天快要到了。 奴赤感受着空气中的一丝温暖,心里更显愤怒,近半年过去了,奴哈仍然没有派人来过问他的死活。 “这是哪里?” 狱卒押着奴赤除了监狱,来到了一处秦军校场。 黑压压的秦军士兵,紧握着长戟,围成一圈,形成了一个圆阵。 圆阵中间,几名匈奴人模样的汉子,正颤抖不已。 狱卒没有理会奴赤,将他交给一个秦军士兵后,就退在一旁,复命去了。 “奴赤,这些人来自休屠部落,也被我军俘虏了。只要你杀了他们,你就自由了!” 荆苏右手一抛,一把秦剑落在了奴赤的脚边。 “你说的是真的?” 奴赤望了望休屠部落的俘虏,又看了看脚边的秦剑,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疑惑。 “当然!” 荆苏身旁的甘罗呵斥道:“你以为,我们跟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匈奴人一般吗?” 我什么时候忘恩负义啦? 奴赤觉得有些委屈,不过,他可不敢跟甘罗理论。 这个比蒙恬还要年轻的小子,平时不常见,可到监狱的时候,会折磨他,不让他睡觉。在他疲惫得不能再疲惫的时候,甘罗就算说奴赤一头猪,他也会老老实实记到心里去。 休屠部落的那几个俘虏,似乎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其中一人,迅速反应过来,扑向了地上的青铜剑。 “去你娘的!” 奴赤可不会让他得逞,一脚踹了过去。昨晚,他与老鼠王国的大将军纠缠百来回合,成功享受到了肉食的美味。 这个时候,奴赤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 咔擦—— 那俘虏闷声倒在地上,口里不断的叫嚣着。 剩下的几名俘虏,面带决绝,同样扑了上来。 “休屠人就是该死!” 奴赤提起青铜剑,如猛虎下山,左劈右砍,很快将几个休屠人屠戮殆尽,还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砍人头,计首功,人类早期的社会,莫不如此。 “不愧是野猪部落的第一勇士,我没有看错你!” 荆苏手一挥,几个军士上前来,取走奴赤手里的青铜剑。 军阵散开后,又有几个休屠人被带了上来,只不过,他们仇恨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奴赤的身上。 “你很快就会自由了,想想吧,野猪部落的亲人,在等着你!” 荆苏拍着奴赤的肩膀,循循善诱。 果然,奴赤再没有回到那阴暗潮湿的监牢,而是住到了秦人安排的驿馆。 “匈奴人杀起匈奴人来,比秦军还狠······” 远处,目视了奴赤屠杀休屠人的场景,蒙恬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部落众多的匈奴人,其实不难对付······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匈奴代理人 长城防线的内侧,二十里开外,数月之后,一座雄伟的军营拔地而起。 高高的旗杆上面,秦国特有的黑色龙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蒙恬的大本营,便设在这里。 不是没有人劝过,此处距离长城防线太近,但蒙恬不为所动。 天子守国门,将军守长城,距离前线太远,虽然安全许多,但却不利于及时掌握前线动态,对士气也会有所影响。 戍守长城的士兵,回头一望,主将的营地清晰可见,心气儿神倍足。 这日,阳光灿烂,军营的一处密室,却幽幽暗暗,灯火照在奴赤的脸上,晃得他有些刺眼。 坐在他对面的蒙恬,身形隐藏在灯火的阴影处,若隐若现,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更增添了奴赤心中的畏惧之感。 蒙恬暗地里打量着奴赤,只见他满脸横肉的脸庞瘦削了不少,坐卧不安,却又不敢动弹。看来电影里学到的审讯罪犯的技巧,给奴赤带去了不小的压力。 “叫什么名字?” “奴赤。” “来自哪个部落?” “野猪部落。” “野猪部落,这么难听的名字。” “······” 蒙恬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奴赤回答着,头却越来越低。 他败在蒙恬手下,成了蒙恬的俘虏,按匈奴人的习惯,他现在便是蒙恬的奴隶,而奴隶,是不应该有脊梁的。 “回禀将军,匈奴人各个部落信奉不同的图腾,有的部落图腾为黄羊,有的为老鹰,我们野猪部落的先人,据说屁股后面有条尾巴,所以就以野猪为命······” 屁股后面有条尾巴,不就是返祖现象吗? 蒙恬心里吐槽道,古人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看见人屁股后面有尾巴,不是打成妖孽,就是被当成某种图谶。 野猪部落的祖先,后面的尾巴肯定看起来像猪尾巴,才有了野猪的名号。或者说北方的草原上没有猴子,要不然,应该叫猴子部落才对。 蒙恬对野猪部落的来历没有兴趣,他问这么多,同样基于犯罪学上审讯罪犯的心理,让奴赤接受自己的角色。 人心说来很奇怪,即使洁身自好的人,一旦有了污点之后,就更容易继续堕落下去。就像女人的第一次往往很难得到,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利得多了。 当杀了休屠部落的俘虏之后,奴赤心里的最后一丝亏欠,早已烟消云散。他现在只希望秦人信守承诺,让还活着的休屠俘虏,永远留在秦国,世代为奴。 “我听手下的人汇报说,你想回匈奴?” 蒙恬见奴赤以头磕地,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面上,用匈奴人的习惯表示臣服。 “我的女人和孩子还在部落里。” 想到女人和孩子,奴赤心里更加愤怒,这个时候,他的女人,只怕已经进了奴哈的帐篷吧! “你的部落可没有送来赎金。” 蒙恬察觉了奴赤的不甘。 以前的奴赤,一心征战,没有想那么多,可人心里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恶念就不容易收回去。 奴赤的妻子,年轻漂亮,来自邻近黄羊部落的第一美女。匈奴人的女子,喜欢强壮的勇士,而奴赤去黄羊部落参加赛马节的时候,成功赢得了美人的芳心。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大哥奴哈,眼光时常在女人的身上来回打量,分明透着猥亵的龌蹉。 “我回到部落,掌控部落实权后,愿意每年给将军贡奉一千匹河曲马!” 想到头上开始绿油油的草原,奴赤一狠心,自己给自己出了赎金。 “一千匹马?打发叫花子呢?”蒙恬假装不悦道。 一千匹马其实不算少,可谈判场上,虚虚实实,哪有一口价的道理。 “两千匹,两千匹已经是部落的极限了!” 野猪部落只是一个中型部落,跟休屠王、谷蠡王这样的大型部落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为了自由,奴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啦好啦,你也别做出一副被强奸的样子了!” 蒙恬挥了挥手,奴赤便秘的神情,落在灯火之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本将军见你还算识趣,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回到部落后,如果能执掌大权,以后河套地区的酒水贸易,我特许你独家经营。” “将军,独家经营是什么意思?”奴赤抬起头来,一脸迷茫。 “就是本将军只与你做生意。”蒙恬伸出手指,指着奴赤,点拨道:“其他部落想喝酒,就得找你做交易,明白吗?” “明白,小的明白······” 奴赤忙不迭的点着头,顿时大喜过望,哪里还有半点肉疼的感觉。 匈奴人只有两样终身爱好,上马砍架,下马嗜酒。北国风吹,万里雪飘的时候,帐篷里有酒的生活,算得上天堂般的日子了。 只是匈奴与中原各国,战争不断,商路时断时续,酒水在草原上,价格高昂,一坛酒可以换一匹骏马,完全成了奢侈品。 买不起,还抢不起吗? 北方修起了长城,各国派优秀的将领戍守,越到后来,抢劫的成本越来越高。十几年前,单于亲自去抢赵国,结果抢劫不成,反倒失了一把米,扔下被包围的骑兵们,落荒而逃。 赵国是块硬骨头,头曼继位后,目光转移到了秦国身上,可没有想到,秦国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现在,秦匈休战,听说单于庭设在了大河北边,看来再没有大规模越过长城抢劫的心思。 以前的奴赤运动的是肌肉,脑子很少转动。可他脑子并不是很笨,脑筋开动起来,很快想明白了。 只要蒙恬继续戍守上郡,河套地区的匈奴部落,可就迎来了和秦国做生意的黄金时期。 和平年代,商道畅通,钱财滚滚来,放到哪个年代都适用。 蒙恬将酒水的生意给了他奴赤,每年上供两千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走遍天下都不怕。” 奴赤欢欢喜喜的离去了,蒙恬手里拿着奴赤签字画押的卖国条约,心想,这个匈奴代理人的培养,总算走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用利益招揽当地土著,挑动内部矛盾,两边通吃,英国人殖民时代炉火纯青的外交战术,用在这个时代的匈奴人身上,最合适不过。 “荆苏?” “将军。”屏风掀动,荆苏跨步走了出来。 “乌怀商队的事情办妥了吗?” “我军的暗探已经加入进去了。” “另派一些暗探,别的商队也要安排。不仅要勘察匈奴各地的地形,还要收集匈奴人文化、经济、军事各方面的情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咸阳来使(一)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大河水茫茫,大秦锐士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剑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秦国要让四方来贺······” 鸡鸣时分,号鼓阵阵,秦军腾地从被褥里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完毕,开始了一天的晨练。 蒙恬亲自设计,统一订购的军装,不仅结实合身,更大大的简化了穿衣的流程,节约了士兵们出操的准备时间。 有些士兵,不愿意舍弃原先的衣裳,可每次集合,这些士兵都落在最后。按秦军军法,排在末位的,指挥军官只得受罚。 几次下来,即使最保守的秦军将领,也不得不承认,蒙恬设计的军装,虽然借鉴了胡服的元素,但确实方便了很多。 礼者,所以便于行也! 商鞅说的这句话,有些士兵听不明白。觉得还是蒙恬解释的好,简单就是力量,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传播。 士兵们信服了蒙恬的简单主义后,蒙恬干脆连出操的战歌,也改成了战国版的《精忠卫国》,比起动不动兮呀兮的古典歌曲,口语化的战歌,士兵们领悟得更快。 每天清晨,唱着“堂堂秦国要让四方来贺”,秦军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豪之感。 原先戍卫长城的士兵,更觉得这首歌唱到了他们的心里,简直是为长城戍卒量身定做。 私下里,上郡的士兵,将这首歌奉为长城军团的军歌。 “不知道我蒙恬,会不会在秦国引领一阵音乐的心潮!” 打完一套军体拳,蒙恬从亲兵手里接过毛巾,擦拭着身子。 校场里,士兵们排着整齐的方阵,唱着欢歌,一圈又一圈的跑步前进。 耳闻几万人齐声高歌,军营附近二十里范围内的鸟儿、虫儿,一大早就从梦里惊醒。高亢的歌声,越过长城,飘向草原。 临近长城的匈奴部落,每天提心吊胆,可时日已久,见秦军没有出塞的迹象,倒用心感受起秦歌的旋律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 秦军唱得越来熟练,长城外的匈奴人,同样喜欢上了秦军的战歌,热烈激昂,哪像他们匈奴人,艺术细胞匮乏,只知道乱舞乱叫喊“乌拉”。 中越战争的时候,解放军文工团的歌手,前去劳军,对面的越南士兵,同样学会了歌唱“十五的月亮”。 蒙恬招揽的小说家谋,组建了秦军的第一支文工团,编演贴近底层生活的剧目,激励士气,舒缓士兵们长期征战的离情别绪。 秦军天天对着草原传唱,颇有一点文化攻势的味道。 军队的文工团,战争年代,确实能够发挥想不到的作用,只是到了和平年代,将军们腐化堕落后,传出了不少流言,才让文工团变得有些意味莫名。 文工团要保持,只是文工团的团长谋,想要像后世那样成为将军,可就不行了。 秦军可以欢迎谋带给他们欢乐,可一个不入流的小说家获得了高爵位,得到将军名号,只怕秦人的家长们,个个都要将自己的子女送去学歌唱了。 军功爵制度下,谋的剧目编得再好,可不会让敌人割下自己的脑袋,主动献给谋。 后世有人提议让歌唱将军用歌声降服敌人,终究只是调侃,就像春秋时候的卫懿公,封丹顶鹤为将军,可戎狄侵犯的时候,鹤将军可不会领兵打仗。 “将军早!” 突然,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传了过来。 蒙恬转头望去,只见苏角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目向蒙恬的方向,齐声高喊。 每天起早出操,士兵们多少有些怨言,可蒙恬同样闻鸡起舞,俯卧撑后打一通拳,再练剑,还要用石头做成的哑铃锻炼双臂,一点也不比士兵轻松。 私下里,有不少人学着蒙恬锻炼,仅仅俯卧撑这一项,就难倒了不少英雄汉。 士兵们尝试过后,再见到蒙恬轻描淡写的一百个俯卧撑,彻底的服气了。 “勇士们早!” 感受着苏角眼里闪过的笑意,蒙恬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苏角作战勇猛归勇猛,可私下里花活儿也不少。 “将军早!” 涉间等人一瞧,也不敢落后。 一时间,秦军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哎,士兵们太过爱戴,也是一件麻烦事! 蒙恬不住的挥手示意,倒像是在国庆日,检阅了军队一番。 等操练结束后,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将军,少搞些形式主义。 “呼——” 蒙恬轻轻放下手里的石头哑铃,长吁了一口气。酸痛的肌肉下,似乎正在蕴量着无穷的力量。 这个时代,人们崇拜武勇之士,特别是力能扛鼎的大力士。在部队里的时候,蒙恬曾经练过举重。 可想归想,他终究没有尝试举鼎的勇气。何况,自秦武王举鼎之后,举鼎在秦国就成了一向禁忌运动。宫廷少府的文娱活动,再也没有了力士举鼎的表演。 “将军,据消息出来,咸阳来的信使,今日就回到肤施。” 天光大亮之后,荆苏准时来到了蒙恬的练武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哈哈,有了女人的滋润,荆苏啊,你是越活越精神了!” 上郡安定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荆苏身边多了一位上郡本地的小姑娘,十七八岁,两人很快非法同居在了一块儿。 “哎,人到了那个年纪,总是有些需求嘛!” 荆苏显得很坦然,这时候,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严。诗歌里唱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你说的倒是句大实话,孟子说,人皆可为尧舜。可管子云,食色性也。这个世界上,总是普通人多,圣人几近于无,士兵们远离家乡,还要让他们人人都成为柳下惠,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 蒙恬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忘记了,士兵们作为男人,作为荷尔蒙成熟的男人,生理需求可是很旺盛。 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可以压榨士兵们过剩的精力,可长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有恒产者有恒心。 要想让士兵们安定下来,除了给他们田地以为,还得给他们找女人才行······ 正文 秦律十八种 睡虎地秦律十八种 雨為〈澍〉,及誘(秀)粟,輒以書言〈澍〉稼、誘(秀)粟及豤(墾)田毋(無)稼者頃數。稼已生後而雨,亦輒言雨少多,所利頃數。早〈旱〉及暴風雨、水潦、(螽)、它物傷稼者,亦輒言其頃數。近縣令輕足行其書,遠縣令郵行之,盡八月□□之。田律。 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壅)隄水。不夏月,毋敢夜草為灰,取生荔、麛(卵)鷇,毋□□□□□□毒魚鱉,置罔(網),到七月而縱之。唯不幸死而伐綰(棺)享(槨)者,是不用時。邑之(近)皂及它禁苑者,麛時毋敢將犬以之田。百姓犬入禁苑中而不追獸及捕獸者,勿敢殺;其追獸及捕獸者,殺之。河(呵)禁所殺犬,皆完入公;其它禁苑殺者,食其肉而入皮。田律。 入頃芻,以其受田之數,無豤(墾)不豤(墾),頃入芻三石、二石。芻自黃及束以上皆受之。入芻,相輸度,可(也)。田律。 禾、芻徹(撤)木、薦,輒上石數縣廷。勿用,復以薦蓋。田律。 乘馬服牛稟,過二月弗稟、弗致者,皆止,勿稟、致。稟大田而毋(無)恒籍者,以其致到日稟之,勿深致。田律。 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酉(酒),田嗇夫、部佐謹禁御之,有不從令者有罪。田律。 廄苑律 以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膚田牛。卒歲,以正月大課之,最,賜田嗇夫壺酉(酒)束脯,為旱〈皂〉者除一更,賜牛長日三旬;殿者,誶田嗇夫,罰冗皂者二月。其以牛田,牛絜,治(笞)主者寸十。有(又)里課之,最者,賜田典日旬殿,治(笞)卅。廄苑律。 (假)鐵器,銷敝不勝而毀者,為用書,受勿責。廄苑。 將牧公馬牛,馬牛死者,亟謁死所縣,縣亟診而入之,其入之其弗亟而令敗者,令以其未敗直(值)賞(償)之。其小隸臣疾死者,告其□□之;其非疾死者,以其診書告官論之。其大廄、中廄、宮廄馬牛(也),以其筋、革、角及其賈(價)錢效,其人詣其官。其乘服公馬牛亡馬者而死縣,縣診而雜買(賣)其肉,即入其筋、革、角,及(索)入其賈(價)錢。錢少律者,令其人備之而告官,官告馬牛縣出之。今課縣、都官公服牛各一課,卒歲,十牛以上而三分一死;不盈十牛以下,及受服牛者卒歲死牛三以上,吏主者、徒食牛者及令、丞皆有罪。內史課縣,大(太)倉課都官及受服者。□□。 倉律 入禾倉,萬石一積而比黎之為戶。縣嗇夫若丞及倉、鄉相雜以印之,而遺倉嗇夫及離邑倉佐主稟者各一戶以氣(餼),自封印,皆輒出,餘之索而更為發戶。嗇夫免,效者發,見雜封者,以隄(題)效之,而復雜封之,勿度縣,唯倉自封印者是度縣。出禾,非入者是出之,令度之,度之當堤(題),令出之。其不備,出者負之;其贏者,入之。雜出禾者勿更。入禾未盈萬石而欲增積焉,其前入者是增積,可(也);其它人是增積,積者必先度故積,當堤(題),乃入焉。後節(即)不備,後入者獨負之;而書入禾增積者之名事邑里於廥籍。萬石之積及未盈萬石而被(柀)出者,毋敢增積。櫟陽二萬石一積,咸陽十萬一積,其出入禾、增積如律令。長吏相雜以入禾倉及發,見之粟積,義積之,勿令敗。倉 入禾稼、芻,輒為廥籍,上內史。‧芻各萬石一積,咸陽二萬一積,其出入、增積及效如禾。倉 禾、芻積(索)出日,上贏不備縣廷。出之未(索)而已備者,言縣廷,廷令長吏雜封其廥,與出之,輒上數廷;其少,欲一縣之,可(也)。廥才(在)都邑,當□□□□□□□□者與雜出之。倉 □□□□□不備,令其故吏與新吏雜先(索)出之。其故吏弗欲,勿強。其毋(無)故吏者,令有秩之吏、令史主,與倉□雜出之,(索)而論不備。雜者勿更;更之而不備,令令、丞與賞(償)不備。倉 程禾、黍□□□□以書言年,別其數,以稟人。倉 計禾,別黃、白、青。(秫)勿以稟人。倉 稻後禾孰(熟),計稻後年。已穫上數,別粲、(糯)()稻。別粲、(糯)之襄(釀),歲異積之,勿增積,以給客,到十月牒書數,上內史。倉 縣上食者籍及它費大(太)倉,與計偕。都官以計時讎食者籍。倉 種:稻、麻畝用二斗大半斗,禾、麥畝一斗,黍、荅畝大半斗,叔(菽)畝半斗。利田疇,其有不盡此數者,可(也)。其有本者,稱議種之。倉 縣遺麥以為種用者,殽禾以臧(藏)之。倉 粟一石六斗大半斗,舂之為(糲)米一石;(糲)米一石為鑿()米九斗;九斗為毀(毇)米八斗。稻禾一石。有米委賜,稟禾稼公,盡九月,其人弗取之,勿鼠(予)。倉 為粟廿斗,舂為米十斗;十斗粲,毀(毇)米六斗大半斗。麥十斗,為三斗。叔(菽)、荅、麻十五斗為一石。‧稟毀(毇)粺者,以十斗為石。倉 宦者、都官吏、都官人有事上為將,令縣貣(貸)之,輒移其稟縣,稟縣以其稟。已稟者,移居縣責之。倉 有事軍及下縣者,齎食,毋以傳貣(貸)縣。倉 月食者已致稟而公使有傳食,及告歸盡月不來者,止其後朔食,而以其來日致其食;有秩吏不止。倉 駕傳馬,一食禾,其顧來有(又)一食禾,皆八馬共。其數駕,毋過日一食。駕縣馬勞,有(又)益壺〈壹〉禾之。倉律 妾未使而衣食公,百姓有欲(假)者,(假)之,令就衣食焉,吏輒柀事之。倉律 隸臣妾其從事公,隸臣月禾二石,隸妾一石半;其不從事,勿稟。小城旦、隸臣作者,月禾一石半石;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小妾、舂作者,月禾一石二斗半斗;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嬰兒之毋(無)母者各半石;雖有母而與其母冗居公者,亦稟之,禾月半石。隸臣田者,以二月月稟二石半石,到九月盡而止其半石。舂,月一石半石。隸臣、城旦高不盈六尺五寸,隸妾、舂高不盈六尺二寸,皆為小;高五尺二寸,皆作之。倉 小隸臣妾以八月傅為大隸臣妾,以十月益食。倉 更隸妾節(即)有急事,總冗,以律稟食;不急勿總。倉 城旦之垣及它事而勞與垣等者,旦半夕參;其守署及為它事者,參食之。其病者,稱議食之,令吏主。城旦舂、舂司寇、白粲操土攻(功),參食之;不操土攻(功),以律食之。倉 日食城旦,盡月而以其餘益為後九月稟所。城旦為安事而益其食,以犯令律論吏主者。舂城旦月不盈之稟。倉 免隸臣妾、隸臣妾垣及為它事與垣等者,食男子旦半夕參,女子參。倉 食囚,日少半斗。倉 隸臣欲以人丁粼者二人贖,許之。其老當免老、小高五尺以下及隸妾欲以丁粼者一人贖,許之。贖者皆以男子,以其贖為隸臣。女子操紅及服者,不得贖。邊縣者,復數其縣。倉 畜離倉。用犬者,畜犬期足。、之息子不用者,買(賣)之,別計其錢。倉 金布律 官府受錢者,千錢一畚,以丞、令印印。不盈千者,亦封印之。錢善不善,雜實之。出錢,獻封丞、令,乃發用之。百姓市用錢,美惡雜之,勿敢異。金布。 布袤八尺,福(幅)廣二尺五寸。布惡,其廣袤不如式者,不行。金布。 錢十一當一布。其出入錢以當金、布,以律。金布。 賈市居列者及官府之吏,毋敢擇行錢、布;擇行錢、布者,列伍長弗告,吏循之不謹,皆有罪。金布。 有買(賣)及買(也),各嬰其賈(價);小物不能各一錢者,勿嬰。金布。 官相輸者,以書告其出計之年,受者以入計之。八月、九月中其有輸,計其輸所遠近,不能逮其輸所之計,□□□□□□□移計其後年,計毋相繆。工獻輸官者,皆深以其年計之。金布律 都官有秩吏及離官嗇夫,養各一人,其佐、史與共養;十人,車牛一兩(輛),見牛者一人。都官之佐、史冗者,十人,養一人;十五人,車牛一兩(輛),見牛者一人;不盈十人者,各與其官長共養、車牛,都官佐、史不盈十五人者,七人以上鼠(予)車牛、僕,不盈七人者,三人以上鼠(予)養一人;小官毋(無)嗇夫者,以此鼠(予)僕、車牛。豤生者,食其母日粟一斗,旬五日而止之,別以(假)之。金布律。 有責(債)於公及貲、贖者居它縣,輒移居縣責之。公有責(債)百姓未賞(償),亦移其縣,縣賞(償)。金布律。 百姓(假)公器及有責(債)未賞(償),其日()以收責之,而弗收責,其人死亡;及隸臣妾有亡公器、畜生者,以其日月其衣食,毋過三分取一,其所亡眾,計之,終歲衣食不()以稍賞(償),令居之,其弗令居之,其人死亡,令其官嗇夫及吏主者代賞(償)之。金布 縣、都官坐效、計以負賞(償)者,已論,嗇夫即以其直(值)錢分負其官長及冗吏,而人與參辨券,以效少內,少內以收責之。其入贏者,亦官與辨券,入之。其責(債)毋敢隃(逾)歲,隃(逾)歲而弗入及不如令者,皆以律論之。金布 官嗇夫免,復為嗇夫,而坐其故官以貲賞(償)及有它責(債),貧窶毋(無)以賞(償)者,稍其秩、月食以賞(償)之,弗得居;其免(也),令以律居之。官嗇夫免,效其官而有不備者,令與其稗官分,如其事。吏坐官以負賞(償),未而死,及有罪以收,抉出其分。其已分而死,及恒作官府以負責(債),牧將公畜生而殺、亡之,未賞(償)及居之未備而死,皆出之,毋責妻、同居。金布 縣、都官以七月糞公器不可繕者,有久識者靡之。其金及鐵器入以為銅。都官輸大內,內受買(賣)之,盡七月而觱(畢)。都官遠大內者輸縣,縣受買(賣)之。糞其有物不可以須時,求先買(賣),以書時謁其狀內史。凡糞其不可買(賣)而可以為薪及蓋〈蘙〉者,用之;毋(無)用,乃燔之。金布。 傳車、大車輪,葆繕參邪,可(也)。韋革、紅器相補繕。取不可葆繕者,乃糞之。金布。 受(授)衣者,夏衣以四月盡六月稟之,冬衣以九月盡十一月稟之,過時者勿稟。後計冬衣來年。囚有寒者為褐衣。為布一,用枲三斤。為褐以稟衣;大褐一,用枲十八斤,直(值)六十錢;中褐一,用枲十四斤,直(值)六錢;小褐一,用枲十一斤,直(值)卅六錢。已稟衣,有餘褐十以上,輸大內,與計偕。都官有用□□□□其官,隸臣妾、舂城旦毋用。在咸陽者致其衣大內,在它縣者致衣從事之縣。縣、大內皆聽其官致,以律稟衣。金布 稟衣者,隸臣、府隸之毋(無)妻者及城旦,冬人百一十錢,夏五十五錢;其小者冬七十七錢,夏四錢。舂冬人五十五錢,夏四錢;其小者冬四錢,夏卅三錢。隸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如舂衣。‧亡、不仁其主及官者,衣如隸臣妾。金布 關市 為作務及官府市,受錢必輒入其錢缿中,令市者見其入,不從令者貲一甲。關市 工律 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長、廣夾(狹)必等。工律。 為計,不同程者毋同其出。工律。 縣及工室聽官為正衡石贏〈羸〉(纍)、斗用(桶)、升,毋過歲壺〈壹〉。有工者勿為正。(假)試即正。工律。 邦中之(徭)及公事官(館)舍,其(假)公,(假)而有死亡者,亦令其徒、舍人任其(假),如從興戍然。工律 公甲兵各以其官名刻久之,其不可刻久者,以丹若書之。其(假)百姓甲兵,必書其久,受之以久。入(假)而而毋(無)久及非其官之久也,皆沒入公,以齎律責之。工 公器官□久,久之。不可久者,以久之。其或(假)公器,歸之,久必乃受之。敝而糞者,靡其久。官輒告(假)器者曰:器敝久恐靡者,遝其未靡,謁更其久。其久靡不可智(知)者、令齎賞(償)。(假)器者,其事已及免,官輒收其(假),弗亟收者有罪。‧其(假)者死亡、有罪毋(無)責也,吏代賞(償)。毋擅(假)公器,者(諸)擅(假)公器者有罪,毀傷公器及□者令賞(償)。 工人程 隸臣、下吏、城旦與工從事者冬作,為矢程,賦之三日而當夏二日。工人程 冗隸妾二人當工一人,更隸妾四人當工一人,小隸臣妾可使者五人當工一人。工人程 隸妾及女子用箴(針)為緡它物,女子一人當男子一人。工人程 均工 新工初工事,一歲半紅(功),其後歲賦紅(功)與故等。工師善教之,故工一歲而成,新工二歲而成。能先期成學者謁上,上且有以賞之。盈期不成學者,籍書而上內史。均工 隸臣有巧可以為工者,勿以為人僕、養。均……均工 徭律 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其得(也),及詣。水雨,除興。興徒以為邑中之紅(功)者,令(嫴)堵卒歲。未卒堵壞,司空將紅(功)及君子主堵者有罪,令其徒復垣之,勿計為(徭)。縣葆禁苑、公馬牛苑,興徒以斬(塹)垣離(籬)散及補繕之,輒以效苑吏,苑吏循之。未卒歲或壞(),令縣復興徒為之,而勿計為(徭)。卒歲而或()壞,過三堵以上,縣葆者補繕之;三堵以下,及雖未盈卒歲而或()道出入,令苑輒自補繕之。縣所葆禁苑之傅山、遠山,其土惡不能雨,夏有壞者,勿稍補繕,至秋毋(無)雨時而以(徭)為之。其近田恐獸及馬牛出食稼者,縣嗇夫材興有田其旁者,無貴賤,以田少多出人,以垣繕之,不得為(徭)。縣毋敢擅壞更公舍官府及廷,其有欲壞更(也),必之。欲以城旦舂益為公舍官府及補繕之,為之,勿。縣為恒事及有為(也),吏程攻(功),贏員及員自二日以上,為不察。上之所興,其程攻(功)而不當者,如縣然。度攻(功)必令司空與匠度之,毋獨令匠。其不審,以律論度者,而以其實為(徭)徒計。(徭)律 司空 縣、都官用貞(楨)、栽為傰(棚)牏,及載縣(懸)鐘虞〈虡〉用(膈),皆不勝任而折;及大車轅不勝任,折(軸)上,皆為用而出之。司空 官府(假)公車牛者□□□(假)人所。或私用公車牛,及(假)人食牛不善,牛訾(胔);不攻閒車,車空失,大車(軸)(盭);及不芥(介)車,車蕃(藩)蓋強折列(裂),其主車牛者及吏、官長皆有罪。司空。 官長及吏以公車牛稟其月食及公牛乘馬之稟,可(也)。官有金錢者自為買脂、膠,毋(無)金錢者乃月為言脂、膠,期()。為鐵攻(工),以攻公大車。司空 一脂、攻閒大車一輛(兩),用膠一兩、脂二錘。攻閒其扁解,以數分膠以之。為車不勞稱議脂之。司空 令縣及都官取柳及木楘(柔)可用書者,方之以書;毋(無)方者乃用版。其縣山之多者,以纏書;毋(無)者以蒲、藺以枲萷()之。各以其〈穫〉時多積之。司空 有罪以貲贖及有責(債)於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及賞(償),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者,日居六錢。居官府公食者,男子參,女子駟(四)。公士以下居贖刑罪、死罪者,居於城旦舂,毋赤其衣,勿枸櫝欙杕。鬼薪白粲,下吏毋耐者,人奴妾居贖貲責(債)於城旦,皆赤其衣,枸櫝欙杕,將司之;其或亡之,有罪。葆子以上居贖刑以上到贖死,居於官府,皆勿將司。所弗問而久(繫)之,大嗇夫、丞及官嗇夫有罪。居貲贖責(債)欲代者,耆弱相當,許之。作務及賈而負責(債)者,不得代。一室二人以上居貲贖責(債)而莫見其室者,出其一人,令相為兼居之。居貲贖責(債)者,或欲籍(藉)人與并居之,許之,毋除(徭)戍。‧凡不能自衣者,公衣之,令居其衣如律然。其日未備而柀入錢者,許之。以日當刑而不能自衣食者,亦衣食而令居之。官作居貲贖責(債)而遠其計所官者,盡八月各以其作日及衣數告其計所官,毋過九月而觱(畢)到其官;官相(近)者,盡九月而告其計所官,計之其作年。百姓有貲贖責(債)而有一臣若一妾,有一馬若一牛,而欲居者,許。司 隸臣妾、城旦舂之司寇、居貲贖責(債)(繫)城旦舂者,勿責衣食;其與城旦舂作者,衣食之如城旦舂。隸臣有妻,妻更及有外妻者,責衣。人奴妾(繫)城旦舂,貣(貸)衣食公,日未備而死者,出其衣食。司空 (繫)城旦舂,公食當責者,石卅錢。司空 居貲贖責(債)者歸田農,種時、治苗時各二旬。司空 毋令居貲贖責(債)將城旦舂。城旦司寇不足以將,令隸臣妾將。居貲贖責(債)當與城旦舂作者,及城旦傅堅、城旦舂當將司者,廿人,城旦司寇一人將。司寇不(),免城旦勞三歲以上者,以為城旦司寇。司空 城旦舂衣赤衣,冒赤(氈),拘櫝欙杕之。仗城旦勿將司;其名將司者,將司之。舂城旦出(徭)者,毋敢之市及留舍闠外;當行市中者,回,勿行。城旦舂毀折瓦器、鐵器、木器,為大車折(輮),輒治(笞)之。直(值)一錢,治(笞)十;直(值)廿錢以上,孰(熟)治(笞)之,出其器。弗輒治(笞),吏主者負其半。司空 司寇勿以為僕、養、守官府及除有為(也)。有上令除之,必復請之。司空 百姓有母及同牲(生)為隸妾,非適(謫)罪(也)而欲為冗邊五歲,毋賞(償)興日,以免一人為庶人,許之。‧或贖(遷),欲入錢者,日八錢。司空 軍爵律 從軍當以勞論及賜,未拜而死,有罪法耐(遷)其後;及法耐(遷)者,皆不得受其爵及賜。其已拜,賜未受而死及法耐(遷)者,鼠(予)賜。軍爵律 欲歸爵二級以免親父母為隸臣妾者一人,及隸臣斬首為公士,謁歸公士而免故妻隸妾一人者,許之,免以為庶人。工隸臣斬首及人為斬首以免者,皆令為工。其不完者,以為隱官工。軍爵 置吏律 縣、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官屬,以十二月朔日免除,盡三月而止之。其有死亡及故有夬(缺)者,為補之,毋須時。置吏律 除吏、尉,已除之,乃令視事及遣之;所不當除而敢先見事,及相聽以遺之,以律論之。嗇夫之送見它官者,不得除其故官佐、吏以之新官。置吏律 官嗇夫節(即)不存,令君子毋(無)害者若令史守官,毋令官佐、史守。置吏律 效 實官佐、史柀免、徙,官嗇夫必與去者效代者。節(即)官嗇夫免而效,不備,代者與居吏坐之。故吏弗效,新吏居之未盈歲,去者與居吏坐之,新吏弗坐;其盈歲,雖弗效,新吏與居吏坐之,去者弗坐,它如律。效 倉(漏)(朽)禾粟,及積禾粟而敗之,其不可食者不盈百石以下,誶官嗇夫;百石以上到千石,貲官嗇夫一甲;過千石以上,貲官嗇夫二甲;令官嗇夫、冗吏共賞(償)敗禾粟。禾粟雖敗而尚可食(也),程之,以其秏(耗)石數論負之。效 度禾、芻而不備十分一以下,令復其故數;過十分以上,先索以稟人,而以律論其不備。效 入禾,萬石一積而比黎之為戶,籍之曰:「其廥禾若干石,倉嗇夫某、佐某、史某、稟人某。」是縣入之,縣嗇夫若丞及倉、鄉相雜以封印之,而遺倉嗇夫及離邑倉佐主稟者各一戶,以氣(餼)人。其出禾,有(又)書其出者,如入禾然。效 嗇夫免而效,效者見其封及隄(題),以效之,勿度縣,唯倉所自封印是度縣。終歲而為出凡曰:「某廥出禾若干石,其餘禾若干石。」倉嗇夫及佐、史,其有免去者,新倉嗇夫,新佐、史主廥者,必以廥籍度之,其有所疑,謁縣嗇夫,縣嗇夫令人復度及與雜出之。禾贏,入之,而以律論不備者。效 禾、芻積廥,有贏、不備而匿弗謁,及者(諸)移贏以賞(償)不備,它物當負賞(償)而偽出之以彼()賞(償),皆與同法。大嗇夫、丞智(知)而弗罪,以平罪人律論之,有(又)與主廥者共賞(償)不備。至計而上廥籍內史。入禾、發(漏)倉,必令長吏相雜以見之。芻如禾。效 效公器贏、不備,以齎律論及賞(償),毋齎者乃直(值)之。效 公器不久刻者,官嗇夫貲一盾。效 傳食律 御史卒人使者,食粺米半斗,醬駟(四)分升一,采(菜)羹,給之韭。其有爵者,自官士大夫以上,爵食之。使者之從者,食(糲)米半斗;僕,少半斗。傳食律 不更以下到謀人,粺米一斗,醬半升,采(菜)羹,芻各半石。‧宦奄如不更。傳食律 上造以下到官佐、史毋(無)爵者,及卜、史、司御、寺、府,(糲)米一斗,有采(菜)羹,鹽廿二分升二。傳食律 行書 行命書及書署急者,輒行之;不急者,日觱(畢),勿敢留。留者以律論之。行書 行傳書、受書,必書其起及到日月夙莫(暮),以輒相報(也)。書有亡者,亟告官。隸臣妾老弱及不可誠仁者勿令。書廷辟有曰報,宜到不來者,追之。行書 內史雜 縣各告都官在其縣者,寫其官之用律。內史雜 都官歲上出器求補者數,上會九月內史。內史雜 有事請(也),必以書,毋口請,毋(羈)請。內史雜 官嗇夫免,□□□□□□□其官亟置嗇夫。過二月弗置嗇夫,令、丞為不從令。內史雜 除佐必當壯以上,毋除士五(伍)新傅。苑嗇夫不存,縣為置守,如廄律。內史雜 令史毋從事官府。非史子(也),毋敢學學室,犯令者有罪。內史雜 下吏能書者,毋敢從史之事。內史雜 侯(候)、司寇及下吏毋敢為官府佐、史及禁苑憲。內史雜 有實官縣料者,各有衡石羸(纍)、斗甬(桶),期()。計其官,毋(假)百姓。不用者,正之如用者。內史雜 有實官高其垣墻。它垣屬焉者,獨高其置芻廥及倉茅蓋者。令人勿(近)舍。非其官人(也),毋敢舍焉。善宿衛,閉門輒靡其旁火,慎守唯敬(儆)。有不從令而亡、有敗、失火,官吏有重罪,大嗇夫、丞任之。內史雜 毋敢以火入臧(藏)府、書府中。吏已收臧(藏),官嗇夫及吏夜更行官。毋火,乃閉門戶。令令史循其廷府。節(即)新為吏舍,毋依臧(藏)府、書府。內史雜 尉雜 歲讎辟律於御史。尉雜 □其官之吏□□□□□□□□□□□法律程籍,勿敢行,行者有罪。尉雜 屬邦 道官相輸隸臣妾、收人,必署其已稟年日月,受衣未受,有妻毋(無)有。受者以律續食衣之。 正文 秦律十八种白话文 一、田律 下及时雨和谷物抽穗,应即书面报告受雨、抽穗的顷数和已开垦而末耕种田地顷数。禾稼生长期下雨,也要立即报告降雨量和受益田地顷数。如有旱灾、暴风雨、涝灾、蝗虫及其他虫害等损伤了禾稼,也要报告受灾顷数。距离近的县,由走得快的人专送报告,距离远的县由驿站传送,在八月底以前送达。 春天二月,不准到山林中砍伐木材,不准堵塞水道,不到夏季,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或捉取幼兽、卵,不准……毒杀鱼鳖,不准设置捕捉鸟兽的陷井和纲罟,到七月才解除禁令。只有因死亡而需要伐木制造棺椁的才不受季节限制。居邑靠近牛马的皂和其它禁苑的,幼兽繁殖时不准带着狗去狩猎。百姓的狗进入禁苑和捕兽的,不准打死;如追兽和捕兽的要打死。在专门设置的警戒地区打死的狗要完整上缴官府,其它禁苑打死的,可以吃掉狗肉而上缴狗皮。 每顷田地应缴的芻(喂牲畜的草——录者注)稾(谷类植物的茎杆——录者注),按照所受田地的数量缴纳,不论垦种与否,每顷缴芻三石,稾二石,干叶和乱草够束以上均收,缴纳时,可以运来称量。 谷物、芻稾撤下来的木头的草垫,应即向县廷报告粮草石数,木头和草垫不要移作他用,要用来垫盖粮草。 驾车牛马的饲料,过期两个月没有领取或发送的,都截止不再领发,向大田领取而未设固定帐目的,按其领取凭证所到日期发给,不得超过凭证的规定。 居住在农村的百姓不准卖酒,田啬夫及部佐应严加禁止,违反法令的有罪。 二、厩苑律 在每年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评比耕牛,满一年,在正月举行大考核,成绩优秀的,赏赐田啬夫酒一壶,干肉十条,免除饲牛者一次更役,赏赐牛长资劳三十天;成绩低劣的,申斥田啬夫,罚饲牛者资劳两个月,如果用牛耕田,牛的腰围减瘦了,每减瘦一寸要笞打主事者十下。又在乡里进行考核,成绩优秀的赏赐里典资劳十天,成绩低劣的笞打三十下。 借用铁制家具,因破旧不堪使用而损坏的,以文书上报损耗,收下原物而不令赔偿。 率领放牧官有的牛马,牛马有残废的应急向牛马死亡所在县呈报,由县加以检验后将已死牛马上缴。如因不及时而使死牛马腐败,则令按未腐败时的价格赔偿。如小隶臣病死,应告其……处理;如小隶臣不是因病而死亡,应将检验文书报告主管官府论处。如系大厩、中厩、宫厩的牛马,应以其筋、皮、角和肉的价钱呈缴,由这个率领放牧的人送该官府。驾用官牛马而牛马死于某县,应由该县将肉全部卖出,然后上缴其筋、皮、角,并将所卖的价钱全部上缴,所卖钱如少于规定数目,令该驾用牛马的人补赔而向主管官府报告,由主管官府通知卖牛马的县销帐。现在每年对各县各都官的官有驾车用牛考核一次,有十头以上,一年间死了三分之一,不满十头的以及领用牛一年间死了三头以上,主管牛的吏、饲牛的徒、令、丞都有罪。由内史考核各县、太仓,考核各都官和领用牛的人。 三、仓律 谷物入仓,以一万石为一积而隔以荆笆,设置仓门。由县啬夫或丞和仓、乡主管人员共同封缄,而给仓啬夫和乡主管稟给的仓佐各一门,以便发放粮食,由他们独自封印,就可以出仓,到仓中没有剩余时才再给他们开另一仓门。啬夫免职,对仓进行核验的人开仓,验视共同的封缄,不必称量,只称量原由仓主管人员独自封印的仓。谷物出仓,如果不是原入仓人员来出仓,要令加称量,称量结果与题识符合,即令出仓。此后如有不足数,由出仓者赔偿;如有剩余,则应上缴。共同出仓的人员中途不要更换。谷物入仓不满万石而要增积的,由原来入仓的人增积,是可以的;其他人要赠积,增积者必须先称量原积谷物,与题识符合,然后入仓。此后如有不足数,由后来入仓者单独赔偿;要把入仓增积者的姓名、职务、籍贯记在仓的簿册上。已满万石的积和虽未满万石但正在零散出仓的,不准增积。在栎阳,以二万石为一积,在咸阳,以十万石为一积,其出仓、入仓和增积的手续,均同上述律文规定。长吏共同入仓和开仓,如发现有小虫到了粮堆上,应重加堆积,不要使谷物败坏。 谷物,芻稾入仓,就要记入仓的薄籍上报内史,芻稾都以万石一积。在咸阳以二万石一积。其出仓,入仓、增积和核验均同上条关于谷物的规定。 一积谷物,芻稾出尽和时候,应向县迁上报多余或不足之数。如未出尽而数额已足,应报告县廷,由县廷命长吏会同一起将仓封缄,并参预出仓,向县庭报告所出的数量,如余数较少可以整个称量。仓如在都邑,应由……参预共同出仓。 ……不足数,令原任的吏和新任的吏一起将仓出尽。如原任的吏不同意,不要勉强。如没有原任的吏,则令有秩的吏,令史主管和……共同出仓,出尽后再处理不足数的问题。共同出仓的人员中途不要更换,如更换而出现不足数的情况,要责令令、丞同他们一起赔偿。 计量谷子,黍子……要以文书其产年,分别记数,以便发放给人。 算谷子的帐,要把黄、白、青三种区别开来,黏谷不要发放给人。 稻如在谷子之后成熟,应把稻计算在下一年的帐上,收获后上报产量时,应将籼稻和糯稻区别开来,要把用以酿酒的籼稻和糯稻区别开来,每年单独贮积,不要增积,用来供给宾客。到十月用牍写明数量,上报内史。 各县太仓上报领取口粮人员的名藉和其它费用,就与每年的帐簿同时缴送,都官应在每年结帐时核对领取口粮人员的名藉。 种子,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谷子、麦子每亩一斗,黍子、小豆每亩三分之二斗,大豆每亩半斗,如果是良田用不到这样的数量,也是可以的。田中已有作物,可酌情播种。 各县留作种子的麦子,应和谷子一样收藏。 谷子一石又三分之二斗舂成粝米一石,粝米一石舂成鑿米九斗,鑿米九斗舂成毇米八斗。有赏赐的米或向官府领取谷物,到九月底该人尚未领取,不再发给。 稻谷二十斗,舂成米十斗,十斗的粲舂成毇米六又三分之二斗。麦十斗出(此字为“左麦右商”,(注:《说文解字》云:“‘左麦右商’,麦核屑也。”——录者注)三斗。大豆、小豆、麻以十五斗为一石,领取毇、粺的,以十斗为一石。 宦者,都官的吏或都官的一般人员为朝廷办事而来督送,令所到县垫发口粮,应即用文书通知原发这些人粮食的县,据以扣除他们的粮食。如在原发粮食的县已经领过了,应以文书通知所到的县责令赔偿。 到军中或属县办事的,应自带口粮,不得发符传向所到的县借取。 按月领取口粮的人员,粮食已经发给而因公出差,由沿途驿站供给饭食。以及休假到月底仍不归来的,应停发其口粮,直到回来的时候再行发给,有秩的吏则不停发。 每次驾用传马,喂饲二次粮食,回程再喂饲一次粮食,都要八匹马一起喂。如果连驾九次,不得超过每天饲粮一次。如驾车路远,马疲劳了,可再加喂一次。 未到役使年龄而由官府给予衣食的妾,如有百姓要借,可以借给,叫妾到他那里取得衣服,此后官吏就不再役使。 隶臣妾为官府服役,隶臣每月发粮二石,隶妾一石半。如不服役,不得发给。小城旦或隶臣劳作的,每月发粮一石半,不能劳作的,每月发粮一石。小城旦、隶妾或舂劳作的,每月发粮一石二斗半,不能劳作的,每月发粮一石。没有母亲的婴儿每人发粮半石,虽有母亲而随其母为官府服役的,也发给粮食,每月半石。隶臣作农业劳动的,从二月起每月发粮二石半,到九月底停发其中加发的半石。舂每月发一石半,隶臣、城旦身高不满六尺五寸,隶妾、舂身高不满六尺二寸,都属于小。身高达到五尺二才,都要劳作 小隶臣成年,在八月登记为大隶臣,从十月起加发口粮。 更隶妾若有紧急差役,集合起来,应按法律规定发给口粮,不急勿需集合。 城旦筑墙和作其它与筑墙相当的劳作,早饭半斗,晚饭三分之一斗,站岗和作其它事的,早晚饭各三分之一斗。有病的,酌情给予口粮,由吏主管。城旦、舂、舂司寇,白粲作土工,早晚饭各三分之一斗,不作土工,按法律规定给予口粮。 应按天发给城旦口粮,到月底将剩余的粮食移作九月的口粮,城旦作轻劳作而增加口粮,应按犯令的法律对主管的吏进行论处。舂、城旦服役不满月,其口粮应予扣除。 免隶臣,隶臣妾筑墙和作其他与筑墙相当劳作的,给予男子早饭半斗,晚饭三分之一斗,女子早晚饭各三分之一斗。 给受饥饿惩罚的囚犯每天三分之一斗。 要求以壮年二人赎一个隶臣,可以允许。要求以壮年一人赎一个已当免老的老年隶臣、身高在五尺以下的小隶臣及妻子,可以允许。用来赎的必须是男子,就用赎的人作隶臣。从事文绣女红和制作衣服的女子不准赎,原籍在边远县的被赎后应将户籍迁回原籍。 养鸡应离开粮仓,用狗的所养的狗以够用为度。小猪、小鸡不需用的应卖掉,单独记帐。 四、金布律 官府收入银币,以一千钱装为一畚,用其令、丞的印封缄。钱数不满一千的,也应封缄。钱质好的和不好的,应装在一起。出钱时,要把印封呈献令,丞验视,然后启封使用。百姓在交易时使用钱币,质量好坏一起通用,不准选择。 布长八尺,幅宽二尺五寸。布的质量不好,长宽不合标准的,不得流通。 十一钱折合一布。如出入钱来折合黄金或布,应按法律规定。 市肆中的商买和官家府库的吏,都不准对钱和布两种货币有所选择;而列伍长不告发,吏检查不严,都有罪。 有所买卖,应分别系木签标明价格;小件物品每件值不到一钱的,不必系签。 官府输送物品,应以文书通知其出账的年份,接受者按收到的时间记帐。如在八月、九月中输送,估计所运处所的距离,不能赶上所运处的结账,……改计入下一年帐内,双方帐目不要矛盾。工匠向官府上缴产品,都应固定按其产年计帐。 都官的有秩吏及其分机构的啬夫,每人分配做饭的一人,他们的佐、史、他们一起使用;每十人,分配牛车一辆,看牛的一人。都官的佐、史人数多的,每十人分配作饭的一人;每十五人,分配牛车一辆,看牛的一人;不满十人的,各自与的官长共用做饭的和牛车。都官的佐、史不满十五人的,七人以上分配牛车和赶车的,不满七人的,三人以上分配做饭的一人;不设啬夫的小机构,按此标准配予赶车的牛车。牛产仔困难,每天饲给母牛粮谷一斗,至十五天截止,分开喂养以备借出使用。 欠官府债和被判处赀、赎者住在另一县,应即发文书到所住的县,由该县索缴。官府欠百姓债而未偿还,也应发文书给百姓所在的县,由该县偿还。 百姓借用官府器物和负债未还,时间足够收回,而未加收回,该人死亡,令该官府啬夫和主管其事的吏代为赔偿。隶臣妾有丢失官府器物或牲畜的,应从丢失之日起按月扣除隶臣妾的衣食,但不能超过衣食的三分之一,若所丢失数多,算起来隶臣妾整年衣食还不够全部赔偿,应令隶臣妾居作,如果不令居作,该人死亡,令该官府啬夫和主管其事的吏代为赔偿。 县、都官在点验或会计中有罪而应赔偿者,经判处后,有关官府啬夫即将其应偿钱数分摊给其官长和吏,发给每人一份木券,以便向少内(掖庭主管府藏的官——录者注)缴纳,少内凭券收取。如有盈余应上缴的,也由官府发给木券,以便上缴。欠债不得超过当年,如超过当年仍不缴纳,以及不按法令规定缴纳的,均依法论处。 机构的啬夫免职,以后又任啬夫,由于前任时间有罪应缴钱财赔偿,以及有其他债务,而因贫困无力偿还的,应分期扣除其俸禄和口粮作为赔偿,不得令他居作;尚未分担而死去,以及因有罪而被捕,应免去其所分担的一份。如已分担而死去,以及为官府经营手工业而负债,或放牧官有牲畜而将牲畜杀死、丢失,尚未偿还及居作未完而死去,都可免除,不必责令其妻和同居者赔偿。 各县、都官在七月处理已经无法修理的官有器物,器物上有标识的应加磨除。铜器和器要上缴作为金属原料。都官所处理的器物应运交大内,由大内收取变卖,至七月底完事。都官距大内路远的运交给县,由县收取变卖。处理时如有物品不能拖延时间,要求先卖,应以文书将其情况及时报告内史。所处理物品如无法变卖而可以作薪柴和盖障用的,仍应使用;无用的,始得烧毁。 传车或大车的车输,可修理其歪斜不正处。皮革或织物制造的物品,坏了可以互相修补。已经不能修理的,始得加以处理。 发放衣服的,夏衣从四月到六月底发给,冬衣从九月到十一月底发给,过期不领的不再发给。冬衣应记在下一年帐上。囚犯寒冷可做褐衣。做(此字为左“巾”右“冢”)布一条,用粗麻三斤。做发放用的褐衣:大褐衣一件,用粗麻十八斤,值六十钱;中褐衣一件,用粗麻十四折,值四十六钱;小褐衣一件,用粗麻十一斤,值三十六钱。发放过衣服以后,剩余褐衣十件以上,应送交大内,与每年的帐簿同时缴送。都官有用……其官,隶臣妾、舂城旦不得用。在咸阳服役的,凭券向大内领衣;在其他县服役的,凭券向所在的县领衣。县或大内都按照其所属机构所发的券,依法律规定发给衣服。 领取衣服的,隶臣、府隶中没有妻的以及城旦,冬季每人缴一百一十钱,夏季五十五钱;其中属于小的,冬季七十七钱,夏季四十四钱。春,冬季每人缴五十五钱,夏季四十四钱;其中小的,冬季四十四钱,夏季三十三钱;隶臣妾属于老、小,不能自备衣服的,按春的标准给衣。逃亡或冒犯主人、官长的臣妾按隶臣的标准给衣。 五、金布律 从事手工业和为官府出售产品,收钱时必须立即把钱投进(此字为左“缶”右“后”,音“项”,为陶制容钱器——录者注)里,使买者看见投入,违反法令的罚一甲。 六、工律 制作同一器物,其大小、长短和宽度必须相同。 计帐时,不同规格的产品不得列于同一项内出帐。 县和工室由有关官府校正其衡器的权、斗桶和升,至少每年应校正一次。本身有校正工匠的,则不必代为校正。这些器物在领用时就要加以校正。 在都邑服徭役和因有官府事务居于官舍,如借用官有器物,借者死亡,应令服徭的徒或其舍人负责,和参加屯戍的情形一样。 官有武器均应刻记其官府的名称,不能刻记的,用丹或漆书写。百姓领用武器,必须登记武器上的标记,按照标记收还。缴回所领武器而上面没有标记和不是该官府标记的,均没有归官,并依《齐律》(当为关于财物的法律——录者注)责令赔偿。 官有器物由官府……加上标记。不能刻记的,用漆书标记。有借用官有器物的,归还时,标记相符才能收还。器物破旧而加处理的,应磨去上面的标记。官府应告知借用器物的人:器物用旧而恐标记磨减的,要趁标记尚未磨减,报请重新标记。器物的标记已经磨减或无法辨识的,令以钱财赔偿。借用器物的,其事务已完和免除时,官府应即收回所借器物,不及时收回的有罪。如借用者死去或犯罪而未将器物追还,由吏代为赔偿。不得擅自借用官有器物,凡擅借官有器物的有罪,毁损官有器物和……的令之赔偿。 七、均工律 新工匠开始工作,第一年要求达到规定产额的一半,第二年所收产品数额应与过去作过工的人相等。工师好好教导,过去作过工的一年学成,新工匠两年学成。能提前学成的,向上级报告,上级将有所奖励。满期仍不能学成的,应记名而上报内史。 隶臣有技艺可作工匠的,不要叫他给人赶车、烹炊的劳役。 八、工人程 隶臣、下吏、城旦和工匠在一起生产的,在冬季劳动时,得放宽其标准,三天收取相当夏季两天的产品。 做杂活的隶妾两人相当工匠一人,更隶妾四人相当工匠一人,可役使的小隶臣妾五人相当工匠一人。 隶妾和一般女子用针制作刺绣等产品的,女子一人相当男子一人计算。 九、徭律 为朝廷征发徭役,如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二甲。迟到三天到五天,斥责;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所征发人数已足,应尽速送抵服役处所。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征发徒作城邑的工程,要对所筑的墙担保一年。不满一年而墙坏,主持工程的司空和负责该墙的君子有罪,令原来修墙的徒重新修筑,不得算入服徭役的时间。县应维修禁苑及牧养官有牛马的苑囿,徵发徒众为苑囿建造垫壕、墙垣、藩篱并加补修,修好即上交苑吏,由苑吏加以巡视。不满一年而有毁缺,令该县重征发徒众建造,而不得算入服徭役的时间。满一年而缺毁,墙面超过三方丈的,由维修的县补修;不到三方丈大,以及虽未满一年而有人私加破坏由之出入的,令该苑即自行补修。县所维修的禁苑,不拘离山远近,如因土质不佳不能耐雨,到夏季有所毁坏,不必逐步补修,要做秋季无雨的时候兴徭役修筑。苑囿如临近农田,恐有动物及牛马出来吃去禾稼,县啬夫应酌量徵发在苑囿旁边有田地的人,不分贵贱,按田地多少出入,为苑囿筑墙修补,不得作为徭役。县不准擅自拆改官有的房舍衙署,如需拆改,必须呈报。如要使用城旦、舂扩建官有房屋衙署或加以修补,即可进行无须呈报。县进行经常性的及经呈报批准的工程,由吏估计工程量,如施工时间超过或不足两天以上,以不察论处。县以上的征发,如估计工程量不确,与县同例。估算工程量,必须由司空和匠人一起估算,不得单令匠人估算。如所估不实,对估算者依法论处,再按实际情况计算所需服徭情况计算所需服徭徒众的数量。 十、司空 县、都官用木棍、木板编成的筑墙用的模板,和挂钟木架上的横木,由于不堪受力而折断了;以及大车的木轩不堪受力,在轱的上面折断了,都上报损耗而加以注销。 官府借用官有牛车……借用者的地方。有私用官有车的,以及借用者不好好喂牛,使牛瘦瘠了;不修缮车,使车翻倒,大车的轱扭曲了,以及不把车盖好,草围和车伞生生断裂了,主管牛车的人和领用牛车的吏和官长都有罪。 官长和吏可以用官有牛车领取自己每月的口粮和官有驾车牛的饲料。有钱财的官府应自为车辆购买脂、胶,以为足用为度。要设立胶工作坊,来修缮官有的大车。 每加油和修缮一辆大车,用胶一两、脂三分之二两。修理车辆开胶,按开离的多少分胶使用。如车运行不快,可酌量加油。 令县和都官用柳木或其他质柔可以书写的木材,削成木方以供书写;没有木方的,可用木版。县中山上盛菅草的,用菅缠束文书;没有菅草的,用蒲草、兰草及麻封扎。这些东西都应在其收获时多加储存。 有罪应赀赎以及欠官府债务的,应依判决规定的日期加以讯问,如无力缴纳赔偿,即自规定日起使之以劳役抵偿债务,每劳作一天抵偿八钱;由官府给予饭食的,每天抵偿六钱。在官府服劳役而由官府给给予饭食的,男子每餐三分之一斗,女子每餐四分之一斗。公士(秦二十等级别最低一级——录者注)以下的人以劳役抵偿赎刑、赎死的罪,要服城旦、舂的劳役,但不必穿红色囚服,不施加木械、黑索和胫钳。鬼薪、白粲,下吏而不加耐刑的人们,私家奴婢被用以抵偿赀赎债务而服城旦劳役的,都穿红色囚服,施加木械、黑索和胫钳,并加以监管;如让他们逃亡了,监管者有罪。葆子(即任子,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录者注)以上用劳役抵偿赎刑以上到赎死的罪。而在官府服劳役的,都不加监管。若不加讯问而长期加以拘禁,则大啬夫、丞和该官府的啬夫有罪。以劳役抵偿赀赎债务而要求以他人代替服役,只要强弱相当,可以允许。手工业作坊和商买欠债的,不得以他人代替。一家有两人以上劳役抵偿赀赎债务而无人照看家室的,可以放出一人,叫他们轮流服役。以劳役抵偿赀赎债务的,有的要求借助别人和他一起服役,可以允许,但不能免除那个人的徭戍义务。凡不能自备衣服的,由官府给予衣服,叫他按法律规定以劳役抵偿。在另一官府劳作低偿赀赎债务而距原计帐官府路远的,应在八月底分别把劳作天数和领衣数通知原计帐官府,在九月底前都送到;所服役的官府路近的,在九月底通知原计帐官府,计算在劳作的当年以内。百姓有赀赎债务而有一个男或女的奴隶,有一头马或牛,要求用其劳役抵偿,可以允许。 隶臣妾、城旦舂之司寇,或以劳役抵偿赀债务而被拘系服城旦舂劳役的人,不收取衣食,凡参加城旦舂劳作的,按城旦舂标准给予衣食。隶臣有妻,妻是更隶妾及自由人的,应收取衣服。私家男女奴隶被拘系服城旦舂劳役的,由官府借予衣食,其劳作日数未满而死,注销其衣食不必偿还。 拘系服城旦舂劳役,官府给予饭食应收代价的,每石收三十钱。 以劳役抵债赀赎债务的人回家农作,播种和管理禾苗的时节各二十天。 不得令以劳役抵偿赀赎债务的人监率城旦舂。城旦司寇的人数如不够监率,可令隶臣妾监率。以劳役抵偿赀赎债务与城旦舂同样劳作的,以及城旦傅坚或城旦舂应加监管的,每二十人,由城旦司寇一人监率。如司寇人数不足,可以把已劳作三年以上的城旦减刑为城旦司寇。 城旦舂身穿红色囚服,头盖红色毛巾,施加木械、黑索加胫钳。老年的城旦不必监管;有指名须监管的,加以监管。舂城旦外出服役的,不准前往市场和市场门外停留休息,路经市场中间的,应绕行,不得通过。城旦舂毁坏了陶器、铜器、木器,制造大车时折断了轮圈,应立即答打。所毁损器每值一钱,答打十下,值二十钱以上,加以重打,注销其所毁器物。如不立即答打,主管的吏应赔偿其价值的一半。 不得任用司寇作赶车的僕、烹炊的养、看守官府或其他的事。如有上级命令任用他们,一定要重新请示。 百姓有母亲或亲姐妹现为隶妾,本人没有流放的罪而自愿戍边五年,不算作戍边的时间,用来赎免隶妾一人成为庶人的,可以允许。有赎迁罪,愿缴钱的,刑期每天缴纳八钱。 十一、君爵律 从军有功应授爵和赏赐的,如还没有拜爵本人已死,而其后嗣有罪依法从应耐迁的;以及本人依法应耐迁的,都不能得到爵和赏赐。如已经拜爵,但还没有得到赏赐,本人已死及依法应耐迁的,仍给予赏赐。 要求退还爵两级,用来赎免现为隶臣妾的亲生父母一人,以及隶臣斩获首应授爵为公士,而请求退还公士的爵,用来赎免现为隶妾的妻一人,可以允许,所赎的都免为庶人。工隶臣斩获首和有人斩首来赎免他的,都令作工匠。如果形体已有残缺,用作隐官工。 十二、置吏律 县、都官和十二个郡,任免吏、佐和各府属员,都从十二月初一起任免,到三月底截止。如有死亡或因故出缺的,则可补充,不必等到上述规定时间。 任用吏或尉,在已正式任命以后,才能令他行使职权和派往就任;如有不应任用而敢先行使职权,以及私相谋划而派往就任的,依法论处。啬夫被调任其他官府,不准把原任官府的佐、吏任用到新任官府。 官府的啬夫如果不在,叫办事不出差错的有爵的人或令史代理,不要叫官府的佐、史代理。 十三、效律 贮藏谷物官府中的佐、吏分别免职或调任时,官府的啬夫必须同离职者一起核验,向新任者交代。如果官府的啬夫免职时已经核验,再发现不足数,由新任者和留任的吏承担罪责。原任的吏不进行核验,新任的吏在职不满一年,由离职者和留任的吏承担罪责,新任的吏不承担;如已满一年,虽未核验,也由新任的吏和留任的吏承担罪责,离职者不承担,其余都依法处理。 粮仓漏雨而烂坏了粮食,和堆积粮食而腐败了,不能食用的粮量数不满百石,斥责其官府的啬夫;一百石以上到一千石,罚官府的啬夫一甲;超过一千石以上,罚官府的啬夫二甲,都要令该官府啬夫和众吏一起赔偿败坏的粮食。粮虽败坏然而还可食用的,应加估量,根据所损耗的石数判令赔偿。 称量谷物、芻稾,所缺数量不到原数十分之一的,应补足原数;超过十分之一以上,先全部发放给领用的人,再依法处理缺数的问题。 谷物入仓,以一万石为一积而加以排列,设置仓门,登记上[某仓贮有谷物若干石,仓啬夫某、佐某、史某、禀人某]。在该县入仓,由县啬夫或丞和仓、乡主管人员共同封缄,而给仓啬给的仓佐各一门,以便发放粮量。谷物出仓,也要记下出仓的人名,和入仓时一样。 啬夫免职而进行核验,核验的人验视仓上的封缄和题识,可据以核验,不必再量,只再量原由仓主管人员独自封印的仓。到年末应统计出仓总数:[某仓已出谷物若干石,尚余谷物若干石。]仓啬夫和佐、吏,如有免职离任的,新任的仓啬夫,新任管仓的佐、史,必须根据仓的簿藉加以再量,如有问题,应向县啬夫报告,由县啬夫令人重加再量,并参加一起出仓。谷物多过应有数的,应交官,不足数的依法论处。 谷物、芻稾贮藏在仓里,有超出或不足数情形而隐藏不报,和种种移多补少,假作注销而用以补垫其他应赔偿的东西,都和盗窃同样论处。大啬夫、丞知情而不加惩处,以与罪犯同等的法律论处,并和管仓者一起赔偿缺数。到每年上报帐目的时候,应将仓的簿藉上报内史。谷物入仓,打开漏仓,必须命长吏会同验视。芻稾和谷物同例。 核验官有器物而发现超出或不足数,按《齐律》论处和赔偿,律文没有规定的则加以估价。 官有器物未加标记,该官府啬夫应罚一盾。 十四、传食律 御史的卒人出差,每餐粺米半斗,酱四分之一升,有菜羹,并供给韭葱。如系有爵的人,爵为大夫、官大夫以上的,按其爵级规定供应饭食。出差者的随从,每餐粝米半斗;驾车的仆,粝米三分之一斗。 爵为不更到谋人的,每餐粺米半升,有菜羹,并供应芻稾各半石。宦者与不更同例。 爵为上造以下到官府中没有爵的佐、史,以及卜、史、司御、侍、府等,每餐粝米一斗,有菜羹,并供应盐二十二分之二升。 十五、行书律 传送命书及标明急字的文书,应立即传送;不急的,当天送完,不准搁压。搁压的依法论处。 传送或收到文书,必须登记发文或收文的月日朝夕,以便及时回复。文书如有遗失,应立即报告官府。隶臣妾年老体弱及不足信赖的,不要派去送递文书。征召文书上写明须急到的,该人已应来到而没有到达,应加追查。 十六、内史杂 各县应分别通知设在该县的都官,抄写该官府所通用的法律。 都官每年上报已注销而要求补充的器物数量,在九月把帐报内史。 有事请示,必须用书面请示,不要口头请示,也不要托人为请示。 官府的啬夫免职,……该官府赶快任命啬夫。如超过两个月仍未任命啬夫,令、丞就是违反法令。 任命佐必须用壮年以上的人,不要任用刚傅籍的没有爵的人。苑囿的啬夫不在,由县安排代理其职务的人员,依《廄律》行事。 犯过罪而经赦免的史不能再在官府供职。不是史的儿子,不准在学室学习,违反这一法令的有罪。 下吏即使能够书写,也不准作史的事务。 侯、司寇以及众下吏,都不准作官府的佐、史和禁苑的害盗。 贮藏谷物的官府需要进行称量的,都应备有衡石的权、斗桶,以足用为度。这些器具应在官府中量用,不要借给百姓。当时不使用的器具,也要和使用的一样校正准备。 贮藏谷物的官府要加高墙垣。有其他墙垣和它连接的,可单独加高贮芻草的仓和用茅草覆盖的粮仓。令人不得靠近居住。不是本官府人员,不准在其中居住。夜间应严加守卫,开门时即应灭掉附近的火,谨慎警戒。有违反法令而遗失、损坏或失火的,其官吏有重罪,大啬夫、丞也须承担罪责。 不准把火带进收藏器物或文书的府库。吏将物品收好后,由官府的啬夫和吏轮翻值夜看守。经检查没有火,才可开闭门户。叫令史巡察其衙署的府库。如果新建吏的居舍,不要靠近收藏品物、文书的府库。 十七、尉杂 每年都要到御史处去核对刑律。 十八、属邦律 各道官府输送隶臣妾或被收捕的人,必须写明已领口粮的年月日数,有没有领过衣服,有没有妻。如系领受者,应依法继续给予衣食。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杨端和过上郡(一) “蒙恬参见左庶长!” 在秦国,低爵位者服从高爵位者。杨端和的爵位比蒙恬高一级,从军多年,资历更老。 赵婴如果没有秦王特使的身份,也不敢表现得如此狂妄。 “嗯,免礼!”杨端和淡淡的回应道,没有下车,而是直接入城了。 蒙恬皱了皱头,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 王翦攻取东周的时候,蒙恬曾见过杨端和,尚没有如此倨傲,可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杨端和却表现得有些鼻孔朝天。 军队之中,既讲军功,也讲资历。 杨端和早年从军,历经多年,才一步步升到左庶长的位置。当年,他初次带兵的时候,手下只有五百人。 蒙恬不过才二十四岁,以火箭般的速度升级,得到嬴政信任,刚开始领兵,手下便有好几万人。像杨端和这样的老将,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越级提拔,领导有识人之名,可被识的人,就要遭人嫉恨了。 “左庶长,屈咎心里苦啊!蒙将军在上郡大包大揽,大开大建,修了长城还不够,又在长城外筑城······” 郡守府里,屈咎逮着机会,大倒苦水,满心期望着,杨端和能将蒙恬给带走,省得他整天过得那么累。 屈咎熟读老子,信奉黄老学说,主张无为,蒙恬的做法,在他看来,实在太过于有为了。 “哦,蒙恬还在长城外筑城?” 杨端和心里一惊,蒙恬别跟匈奴人挑起争端,三万人马交出去,他就够心疼了。 “是啊,蒙将军说长城外需要设置桥头堡,更有利于反击匈奴······” “啪——” 屈咎话还没有说完,杨端和猛的一巴掌,拍在堂前的案桌之上。 “反击匈奴,谈何容易?大王现全力对付赵国,哪里有多余的兵员给他去打匈奴!” 屈咎心里暗笑,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对付不了蒙恬,自有杨端和这样的人去对付。 军队里待久了,杨端和哪里明白屈咎心里的花花肠子。俗话说,心里有鬼的人,眼里才会看出鬼来。 杨端和以为,蒙恬存了扩大战端的心思,好向朝廷要兵要粮,扩大功勋。昭襄王当政的时候,秦国的将军们,抓住军功爵制的漏洞,想方设法扩大前线的战事,先斩首立功再说其他。 等蒙恬拿着嬴政的旨意,交接完兵马,回到郡守府时,杨端和阴云密布的脸上,似乎马上就开始下冰雹了。 郡守屈咎恭顺的低着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军营里新添了三万兵马,心里是不是更高兴啦?”杨端和的语气十分冰冷。 “不敢,蒙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我手里已经三万兵马,加上左庶长的三万援军,匈奴来犯的时候,大王允我有权征召上郡的郡兵。这样一来,长城防线,便有十万大军守备,蒙恬心里清楚,从未统领过如此多的人马,一刻也轻松不得。” 杨端着这是怎么啦,来大姨妈了吗?蒙恬心里问道,他可没有得罪他。 “算你识相,年轻人,走得太顺,不是一件好事······” 杨端和心里闪过一道念头,若不是有蒙骜、蒙武的恩荫,蒙恬也不会升迁得如此之快。 “我且问你,大王命令,上郡的秦军不可与匈奴开战,你为何越过长城,在匈奴人的领地上筑城?” 杨端和琢磨着,上郡方向的十万人,足以阻止匈奴人南下,只要不与匈奴人爆发全面战争,秦军东进六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原来是为在长城外修筑屯堡的事,听到杨端和的责问,蒙恬的心里反而一松。 赵婴来的时候,蒙恬就防着屈咎打小报告。结果,赵婴走了,屈咎却找上了杨端和。 落在后世,屈咎这样的官员,属于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 匈奴入秦,郡尉、都尉战死,他死守肤施,虽然消极,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大错。嬴政曾想撤换他,却找不到什么法律上理由。有大臣上书为屈咎辩护,边郡的军事,本来就由郡尉负责,屈咎只是实现了充分的放权而已。 屈咎提拔于吕不韦时代,咸阳的很多官员,也担心嬴政一个个替换掉屈咎这样的官员,才小心的为他说好话。 好说歹说,嬴政收回了罢免屈咎的念头,转头就封蒙恬为上郡郡尉,全面负责上郡的军事,备战匈奴。连带着,屈咎郡守的部分权力,也被嬴政一道旨意,给移到了蒙恬手里。 屈咎表面正常履职,心里却暗恨蒙恬,不仅仅是因为蒙恬年轻,爵位高,或者得大王信任,而是同在一片天地里,蒙恬的权势扩张,他的利益就受损了。 “左庶长,我在长城外筑城,一方面是为了巩固上郡防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解决伐赵大军的后顾之忧!” 蒙恬双手作揖,恭敬的回答道。屈咎不懂兵事,作为宿将的杨端和,应该能明白蒙恬的苦心。 “愿闻其详!” 蒙恬的说辞勾起了杨端和的好奇心。尽管心里不满于蒙恬后来居上,但说到军事上的问题,他就自觉地就事论事了。 出于军人的职业,他也想看看,蒙恬在军略上,有何过人之处。 “将军请看——” 蒙恬使了个眼色,荆苏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最新的长城地图,铺开在杨端和的面前。 “长城破奴关外的十里之地,地势没有十分险峻,但也颇为不平,只要一左一右筑起两座屯堡,与长城防线成掎角之势,相互支援,我就十足的把握,将匈奴人挡在长城之外。” 杨端和抚摸着美丽柔顺的胡须,沉吟着,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上郡的防线,他从未经手过,但将战火燃烧到敌人的领地,却是秦军的原则。 或许是为了避免刺激匈奴人,上郡前任郡尉,并没有充分利用破奴关外的有利地形。 “按这个坡度,不足以阻止匈奴人的骑兵冲锋。” 杨端和可不会简单认同蒙恬的说法,他低下头,仔细察看地图上类似登高线的线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秦国的地形堪舆技术,领先于这个时代。图师绘制的军事地图,上面已经有了等高线的雏形。 “两处屯堡修筑完成后,我会以此为基础,再修建起一道外长城。” 蒙恬拿起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半圆形的长城图样。这样一来,上郡原本的长城,就向外扩展了十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瓮城。 怪不得屈咎抱怨,蒙恬在上郡大兴土木,看来还真有其事。不过,从军事角度来讲,蒙恬的外长城,有利于上郡的防御,这样他也不用担心匈奴人威胁秦军的大后方。 蒙家子弟在此安心修筑城墙,当好伐赵大军的后勤管家,以后也就没有轻松的立功机会。这样想着,杨端和就不那么抗拒蒙恬的计划了,只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脱口道出了心里的疑虑: “计划是好的,可你又怎么能保证,匈奴人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圈地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蒙武来信(一) 天下唯有德者得之。 几千年下来,经过不断地传唱,人们似乎接受这样的道理,很少有人去认真思考其中的迷雾。 从军多年,真刀真枪的见过血之后,蒙恬悟出一个道理。 天下唯有力者得之,军队才是立国之本。 草原之上,谁的力量最强,谁就当单于。中原各国,奉行同样的道理,哪个国家最强大,就奉它为霸主,甚至尊奉其国君为帝。 只不过,除了法家、兵家公开承认这一点,其他人总会忸忸怩怩,拿出国家的德行来说话。儒家记叙历史的时候,往往将国家崛起的原因,归于国君的德行。 真正悟透了现实的人,或者说懂得政治的人,可不会相信儒家的忽悠。国君的所作所为,真的符合儒家的德行了,这个国家怕是要走在衰落的道路上。 商汤、周武王发动汤武革命的时候,可不是依靠的德行,而是靠着手里的军队,还有正确的政策。后世毛爷爷总结的好,枪杆子里出政权。 将一切归咎于君主的德行,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历史观,忽悠忽悠老百姓还可以。 “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有些事情,说得做不得。法家的道理,道出了事物的本质,可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丑陋,黔首不爱听。儒家的道理,说得光彩照人,嘴上说说还罢了,若真的全面复古,实行三代之政,倒把人间建成地狱了。” 谁若想在人间建成天堂,往往把大家带进了地狱。太过于理想主义,还想要实现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这样的人对社会来说,实在太过危险。卜兴早年学习子夏之儒,复古的气息没有那么浓厚,但对三代之政仍然抱着幻想。好在蒙恬经常拿出证据批驳上古社会的虚幻,卜兴终于放弃了复古的最后一丝念头。 “以后将军出兵匈奴的话,就别讲什么仁义,以杀止杀,把匈奴人杀怕了,匈奴人自然就会臣服。那个时候,驯服一批部落为我所用,不是什么难事。” 甘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望着匈奴的方向,哑然失笑。当年,他害怕樊天壹报复的时候,还曾想过远走匈奴呢。 “可是,如果攻打六国的话,就要想方设法让我军立于仁义之师的道德制高点!” 战国以来,各国务兼并,发动战争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想开战就开战。可若能让己方师出有名的话,就更容易瓦解敌人的士气。蒙恬不顾军府的反对意见,大力提拔谋,扩充谋的文工团,闲暇的时候,为士兵编排各样的剧目。亲自观看了几场之后,感受到士兵愤懑的情绪,甘罗不得不佩服蒙恬的先见之明。 有了谋的文工团,甘罗再不用为激励士兵,绞尽脑汁。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军士兵们的心理,已经形成了一个挂念,根深蒂固。 韩赵魏三国,家臣噬主,得国不正,让母国绝祀,毫无感恩之心,真的是该打。 “只是我准备了这么多,只怕暂时用不上了。”蒙恬叹了一口气,“大王命令我驻守上郡,防备匈奴,很可能会呆在这里,无所事事,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立功了。” 蒙恬搜索枯肠,将脑海里还存留着的三国故事写了下来,改编进三家分晋的剧目里。激发士兵们的仇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渡过黄河,挥兵东进。 “要不要挑动一下匈奴人?” 甘罗挪动着身子,比划着手势。对他这样不安分的人来说,平静的生活,实在太过无趣。 “也好,只要不和匈奴人发生全面战争······” 蒙恬托着下巴,仔细思考着甘罗的提议。 伐赵大战,有王翦指挥,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澜。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王翦真正读透了兵法,每次打仗,平平淡淡,没有那么多精心动魄的故事需要诉说。 在普通人眼里,王翦的名声不显,可在专业人士看来,王翦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国之良将,民之司命。 匈奴方向,蒙恬手里有了更多的筹码。 关中调来三万援军,嬴政准许他指挥调动上郡的郡兵,整个长城沿线,蒙恬手里掌握了十万大军。手提十万之师,哪怕攻打河南地,蒙恬也有信心大败匈奴人。卫青收复河南地的时候,手下差不多也是十万人马。 森研制成环首刀后,蒙恬在榆林建立作坊,全力打造铁制兵器。眼下,他手下的骑兵,统一换装,配上了锋利的环首刀。 士兵增多,武器变得更加先进,蒙恬就有了主动骚扰匈奴的底气。 匈奴人习惯居住帐篷,秦军想去就去。可若匈奴人想来的话,我手里有完善的长城防卫体系。 拿定主意后,蒙恬就觉得,可不能让匈奴人的日子,过得太安生了。 “我军放回去的棋子奴赤,已经回到了野猪部落,只是还没有什么动静。我想假扮成商队,前往野猪部落,趁机挑动内乱,搅动匈奴局势······” 见蒙恬同意了和匈奴人摩擦摩擦,甘罗主动请缨,前往草原。学会了匈奴语,他还想实地去草原考察一番。 “你去往野猪部落,若有什么闪失,我可就损失大了!” 蒙恬吃了一惊,没想到甘罗还有这样的想法,“父亲在赵国受了伤,我想让你回咸阳,查探父亲的伤情。去往草原探查的任务,就让荆苏另行安排人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甘罗的目光坚定,似乎早已做好了决定,“我在将军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你迫切需要哪些情报,我心里一清二楚。只要我能往匈奴走一遭,匈奴人的情况,我都能记在这里······” 甘罗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蒙恬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甘罗说的是实话。 甘罗的记忆力很好,人又聪明,过目不忘。再复杂的地形,他也能记在脑子里,还原出来,一丝不差。 荆苏派在商队里的间谍,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暗中打探,回来后凭着记忆汇报。若是能有机会,悄悄记在木板之上带回来,蒙恬甚至还会不吝赏赐。 没有纸张的年代,想要悄悄绘制地图,可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匈奴人没有开化,可也不是傻子,能让秦人随意所欲的堪舆地形。晚晴时期,日本间谍在中国干的那些事,只是因为,在猪尾巴鞑子的愚民政策下,人们都浑浑噩噩了。 “这······” 蒙恬正想着怎么劝说甘罗,让他打消心里跃动不已的冒险精神。这时,蒙豹手里拿着一封邮传,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将军,老将军来信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蒙武来信(二) “吾儿蒙恬,父安,勿忧······” 蒙武只是伤着了右肩靠近胸部的位置,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却要受些苦头了。蒙武在信里交代,让蒙武安心呆在上郡,不蒙召,就不要回咸阳。 蒙骜曾做过秦国的上将军,蒙武从军多年,军中故旧无数。父子两人统领大军,朝中难免不会有人嚼舌根。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现在蒙武受伤,安心在咸阳大后方养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平衡蒙家的影响,嬴政着力扶持王翦,等王翦立下灭国之功,影响力过大的时候,嬴政又会扶持其他的军事家族。 真正理性的政治家,做出选择的时候,只会考虑利害关系,而不会只顾情感。温情脉脉的政治家,老百姓会喜欢,但这样的国君,要么自己丢了性命,要么留下糜乱的局势。 “老将军信上怎么说?” 甘罗就着灯火,悉心观察着蒙恬的神情。蒙恬很信任他,但甘罗明白某些距离不能逾越,所以他没有开口讨要蒙恬手里的书信。 “父亲身体没有大碍,你就不用回咸阳去了。” 蒙恬收好书信,注意到甘罗眼里明显松了一口气。蒙武特别告诫,领兵期间,与家里偶尔通通信还好,但却要注意,人员不要频繁往来。 蒙武与蒙恬,既是父子,又是领兵大将,御史可是专门盯着呢。 “老将军身体无碍,将军不需要过多担忧。前往草原的事,你就不要再阻拦我了!” 甘罗孜孜不忘前往河套的计划。 “······” 蒙恬沉吟良久,心里不住思量。奴赤回到草原之后,尚没有消息,要想挑动匈奴内乱,仅仅依靠奴赤,肯定不行。 隋朝的时候,为了分裂突厥,隋朝大将长孙晟亲自深入突厥,多方努力,纵横捭阖,游说离间,才使得偌大的突厥,分为了东西两部。 凭着一张嘴,忽悠没有开化的匈奴人,正好发挥甘罗的所长。 “我会让荆苏配合你,为你配备身手最高的护卫!”蒙恬见甘罗确实很积极,就不想强行否决他的计划。“这次你去河套,我准许你自由行动,自己拿主意,不用征求后方的意见。” “诺!” 甘罗立马坐直了身子,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恭恭敬敬的领命而去。 几天过后,一个清爽的早晨,朝阳初升,整个东边的天空红彤彤的。 卯时将过,辰时将到,破奴关的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商队,百来人左右,押着十几辆马车,晃荡着驼铃,出了破奴关,很快没入茫茫的草原之中。 蒙恬站在高耸的望楼之上,目送着甘罗的背影逐渐远去,渐渐的消失不见。远处的天际中,偶尔飘过几声猫头鹰归巢时的叫声。 低低调调,静静悄悄,谁也不知道,刚刚前往草原的商队,主事的却是军府的长史甘罗。 风萧萧兮······ 此情此景,蒙恬想应声而歌,动了动喉咙,却终究没有发出声来。吟诗作对本不是他所长,再说,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歌,可是太子丹送别荆轲的诀别之曲,太不吉利了。 荆轲刺秦出发的时候,太子丹易水边送别,击筑当歌,悲悲戚戚,场面浩大而感人。想到太史公的记载,蒙恬越发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 甘罗怀着特殊任务,蒙恬都不敢公然送别,想那荆轲,身怀刺杀秦王嬴政的绝密任务,太子丹安排那么宏达的送别场面,根本躲不过秦军间谍的眼睛。太史公记史的时候,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庙堂之上发生的惊魂,早已成了民间流传的故事。 故事一旦在民间开始流传,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越来越变样。 话说,这个时候,太子丹又在哪里呢? 蒙恬回过头来,望着燕国的方向,想到这个有些奇葩的国家,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整个战国之世,燕国除了在燕昭王时期,雄起了一把,如流星划过天际,此后再也没有了闪亮露脸的机会,纯粹成了打酱油送欢乐的角色。 邯郸之战后,赵国元气大伤,燕国想着趁火打劫,结果几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说,还让赵军打到了自己国家的首都,让人贻笑大方。 如果没有秦国的牵制,或许燕国早就被赵国灭了。 秦燕之间,中间夹了一个赵国,两国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友好往来,关系不错。秦国远交近攻的策略,施展得不错。 燕国偏处一隅,失去了传统盟友齐国,老喜欢跟赵国死磕,秦国很喜欢这样盟友。 “秦国统一天下,扫灭六国,既有自身奋六世之余烈的原因,六国自己窝里斗,不争气,也很重要啊······” 蒙恬登高北望草原,大发感慨的时候,一辆豪华的轺车,六匹清一色白马为驷,缓缓驶过了函谷关口。 轺车之上,一面秀丽的蓝色小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燕”字。 温润的轺车里,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华丽的蓝色礼服,配上面若冠玉的面容,不禁让人想起了春秋时的子都。 这位年轻人,便是当今燕王的太子姬丹。 小的时候,姬丹曾在邯郸生活过。正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当今的秦王嬴政,说起来,那时候,嬴政还受了他不少恩惠呢。 想起嬴政以前的窘相,姬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太子,秦国的地理环境真是得天独厚啊!” 轺车的右手边,姬丹的师傅鞠武骑在马上,与轺车并排而行。鞠武左瞧右看,打量着函谷关口的险峻地形,大发感慨:“秦人身居关中之地,四塞之国,占尽了地利。当年,魏国逼走吴起,没能一鼓而进,后患无穷啊!” 秦国崛起之后,山东六国,数次合纵,可总过不了函谷关,只能干瞪眼。魏国曾经占据着整个函谷关,甚至整个河西高原,白白失了一手好局。 “哎,魏国失去了吴起,从此衰落,我燕国······” 姬丹清楚各个国家的历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他燕国,也曾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吞灭齐国,矗立东方。可燕国却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燕国才好会莫急。 无数次梦回,姬丹曾幻想过,如果给他一个成为燕惠王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赶走乐毅,就像魏武侯赶走吴起一样。 机会,失去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等机会好不容易再来的时候,燕国还是没有抓住。 统帅大军伐赵的剧辛战死疆场,燕王连找个指责的对象都没有。 姬丹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晨的清新空气,抛开心里的烦闷,眺望着远处咸阳城的轮廓。 不望则已,望了之后,姬丹心里的那点优越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而布满了嫉妒的藤蔓。 “那个邯郸街头的肮脏小子,不过是出身好,才做了秦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苟富贵 草长鹰飞,边塞之地,远没有后世文人口中的那么不堪。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长城之上,远远望去,河套之地,水草丰盛,匈奴人自由自在的放牧,牛羊遍地,好一片和和美美的世外桃源之地。 临近长城之地,尚有不少肥美的草地,秦国的牧民,就在这里开辟了牧场。 长城蜿蜒,耸立在山头,但长城并不是秦国和匈奴真正的国界。实际的国界线,延伸到了长城之外的草原上。 边地之间的冲突,很大程度上,由两国之间的牧民而引起。春秋时期,吴楚两国,可能因为桑田而打起来。秦匈之间,因为牧场而战,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自从蒙将军来了后,出来放羊,心里就放心多了!” “可不是,你没看到那些匈奴人,看见我们,远远的避了开去。” “胡人就是胡人,刀子亮出来,他们就不敢来了!” ······ 上郡的牧民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回头见到穿着黑衣的士卒们,来来回回的在长城上巡视,心中更有底气。 破奴关前,两座新的要塞拔地而起。万一匈奴人来犯,他们这些牧民更方便撤离,也能更方便的得到秦军的支持。 草原上的牧民,可不仅仅只是牧民,担任着秦军的侦察民兵。 “今年匈奴人应该不会再来劫掠了。” 新的上郡郡丞卜兴,接过蒙恬递过来的匈奴情报,心想今年的秋收就可以正常进行了。 “秦匈之间,贸易畅通,匈奴人可以通过贸易获得秦国的物资,抢劫的欲望,自然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蒙恬与卜兴交流着对付匈奴的想法,拓宽卜兴的思维:“匈奴人生产力低下,物资奇缺,很多匈奴部落,生火做饭只能用石锅。如果贸易不顺,交易的成本过高,匈奴人就会热衷于劫掠。以后郡守府,对待前往草原的商人,只要不贩卖违禁物资,就不要太过苛刻。” 这些商人之中,有些人可是秦军的间谍,蒙恬心说。 “贸易的作用真有那么大?” 卜兴从蒙恬口里,听说过贸易战的说法。蒙恬还说,这是他从管子里面学来的。孔子十分推崇管子,可儒家子弟,对管子一书,似乎敬谢不敏。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贸易就像春雨一般,不声不响,就能让匈奴人安分下来。” 匈奴人为何劫掠不断? 物资缺乏,中原各国限制贸易通道,匈奴人眼里火热中原的物产,劫掠就有了动力。 “先生在郡守府,还望尽心维护上郡通往草原的商道畅通!” 卜兴离去了,满腹心思。经历得越多,越发觉得什么都充满了学问。 领军打仗是一门学问,理政治民是一门学问,现在连经商里面都有门门道道。看来,仅仅研读儒家经典,远远不够用。 有时间了,再好好研读研读管子。卜兴意识到,他的学问越来越杂了,子夏一脉,本就没有接受儒家的原教旨主义。 治国不能信奉一种思想,一种主义啊! 看着卜兴的思想库越来越混杂,各种思想交融,蒙恬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有朝一日,卜兴能不能综合百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发展出独特的治国思想呢? 呜——,起风了。 几片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飘过庭院。 天气似乎要转凉了。 树叶消失不见,荆苏的身影出现在了庭院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荆苏作为蒙恬身边的情报头子,可是戴笠、李克农那样的人物。只要他一出现,准有什么消息。 “秦国联合燕国,东西夹击赵国的计划,泡汤了。” “这是怎么回事?” 蒙恬皱了皱眉,秦燕两国,关系一向良好。燕国在赵国手里损兵折将,差点连首都都丢了,以燕国人狭隘的性格,不报仇非君子啊。 秦国可没有透露灭亡赵国的想法,这个时候,赵国有李牧主持大局,朝堂安稳,一点也没有亡国的迹象。 “坏就坏在太子丹身上······” 随着荆苏娓娓道来,蒙恬才明白太子丹事件的原委。 姬丹到达秦国都城咸阳后,嬴政很高兴,在咸阳宫设宴招待儿时的好友。嬴政的朋友不多,以前蒙恬算是一个,但亲政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于君臣。 只有身为燕国储君的姬丹,两人才没有身份上的隔阂。 嬴政这么想,可姬丹没有这么想。 当年的邯郸小子,如今成了秦国的国君,姬丹的心境,一时不能完全适应。想想吧,当年一起在乡下玩泥巴的小子,吃不饱,穿不暖,多亏姬丹施舍。可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秦王,他却成了屈辱的质子。 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姬丹年纪尚小,感受没有那么强烈。但当他站在咸阳宫的台阶之下,仰望着宫台之上的嬴政,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身为质子的不爽。 姬丹身为燕国储君,嬴政的小朋友,加上秦国还得联合燕国共同出兵呢。 秦国的欢迎宴会,诚意十足,美丽的宫女,醇香的美酒,秦国的大臣,轮番上阵,殷勤献酒。 喝着喝着,姬丹醉了。 他的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此情此景,心情更加不好,多喝了几杯,人就迷迷糊糊了。 酒桌之上,喝醉了不要紧,怕就怕喝醉了的人,口里的酒话拦不住。 姬丹醉酒之后,眼神迷离,放眼望去,座上坐着的,不就是以前邯郸街头的小子吗? “赵政···咯···”姬丹一边打嗝,一边发话了。 只是他一开口,嬴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座下的群臣,一个个恨不得捂住耳朵。 虽说赵氏出于赢姓,秦赵本一家,几百年前还是同一个爹妈,但传了那么多代,感情淡薄得不能再单薄了。 邯郸的日子,嬴政过得绝不轻松。赵政这个名字,带给嬴政的记忆,也绝不美好。 现在的嬴政,身为秦王,十分光鲜,但他在邯郸的那些事,却不愿意旧事重提。 只不过,有些事,嬴政不愿意提起,姬丹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当年,在邯郸的时候,你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我出手帮忙——”姬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大声说道:“嘿嘿,你只怕沦落成邯郸街头的乞丐了吧!赵姬为了换一升米,啧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秦燕疏离 姬丹逃回了燕国。 醒酒之后,回忆起宴会上的所作所为,姬丹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嬴政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姬丹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姬丹学习楚顷襄王的壮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逃离了秦国。 回到燕国之后,姬丹态度迅速转变,成了坚定的反秦分子。燕王喜是个没主意的人,又从姬丹口里听说,秦王嬴政蛮横无礼,高高在上,自尊心大为受伤。 进入战国之后,燕国成为硕果仅存的姬姓国家。作为召公奭的后代,内心深处,燕国人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优越感。 想当年,秦人不过是放马的贱民,韩赵魏三国,也不过是篡国夺权的乱臣贼子罢了。 这么多年来,燕国跟赵国死磕,多少有些嫉妒的心理作祟。 要不是为了牵制赵国,燕国才不愿意跟曾经的马倌打交道。 “既然秦国这么狂妄,就让他们自己去跟赵国纠缠好了!” 燕王喜对着一脸委屈的姬丹安慰道。说实话,他也不想跟赵国打。 燕赵之间,冲突不断,燕国人几乎没有胜利的记录。应该说,不是几乎,而是一次也没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次,燕国就做渔翁好了。燕王喜心里想着,如果赵国败了,到时候,他不介意,再次趁火打劫。 燕国策略的变化,很快传到赵国,李牧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下子,可以集中兵力对付秦军了。” 双线作战,即使燕军相当于意大利面条那样的角色,不可避免的会牵制部分赵军的兵力。 赵国士卒,战力强悍,不弱于秦军。长期处于战争的环境中,赵人轻死敢战,所谓燕赵悲歌之士是也。 长平之战后,赵国元气缓缓恢复,李牧对统领的赵军,信心满满。同等条件之下,他有信心可以战胜秦军。只是对面的秦军将领王翦,可不会给他同等条件。 赵军的兵力一直不足,李牧一改在代地的战法,采取了防守反击的打法。 擅长防守反击的王翦,不得不主动进攻,几次试探下来,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战局就此僵持着。 “传令给北面的司马尚,准备反击秦军!” 悄悄调回东面的部队,李牧手下的人马,接近了秦军的数量。李牧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了,再继续相持下去,首先坚持不住的,必然是赵国。 秦赵长平之战,与其说是败在了赵括手上,倒不如说秦国拖垮了赵国。没有粮食,赵国不得不战。 好在李牧不是赵括,领兵这么多年,李牧经历大战小战无数,战争经验丰富。 ······ “王翦败啦?!” 相比于杨端和败北的消息,王翦打了败仗的消息,更令蒙恬吃惊。 王老爷子戎马一生,可以说几乎没有败绩。王翦用兵,以谨慎闻名,稳扎稳打,很少有人能占到王翦的便宜。 “王老将军只是小败一场,损失不大。”荆苏的眼里,同样止不住的惊讶。“北面的杨端和将军,却是大败亏输。司马尚佯装不敌,校尉赵婴率兵追击,中了埋伏······” 想到赵婴嚣张的模样,荆苏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想到死去的秦军士兵,荆苏心里又升起一股阴霾。 普通士兵,跟着谁打仗,真的相当重要。 “李牧不愧是跟廉颇齐名的人物,这个司马尚,名声不显,可也颇有将才。” 李牧曾在代地大破匈奴,长期在北方作战。廉颇与乐乘火并,逃离赵国之后,赵王手下再没有大将,才调李牧入邯郸主持大局。 秦军并没有跟李牧交过手,其实并不清楚李牧的底细,可李牧就跟赵奢一样,第一仗就打败了秦军。 “不过,李牧终究会失败的。”蒙恬看着手里的地图,上党高地,王翦牢牢的握在手里。 秦赵之间的灭国大战,拼的是国力,拼的是消耗。王翦可以失败一次,甚至两次,三次,但李牧只要失败一次,赵国就完了。 李牧虽然胜了,但军队的消耗,却不能迅速补齐。 “就是不知道大王有没有耐心?”荆苏负责情报,掌握的信息更多,非常赞同蒙恬的判断。 “万一大王撤换王老将军的话,蒙老将军会不会成为主帅?” “咱们这位大王,心里是个明白人。”蒙恬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吧,王翦的帅位,稳着呢!” 发动统一战争时候的嬴政,对自己手下的将军,做到了充分放权,极力保障军队的后勤。每场大战,前线秦军将领,手里的兵员不缺,粮食不缺,武器不缺,只管好好排兵布阵就行。 嬴政与魏缭的组合,颇有些类似罗斯福搭档马歇尔,充分的开发了国家的战争潜力。 果然,嬴政没有撤换王翦,甚至连杨端和也没有撤换,只是继续增兵,调运粮食给王翦。 四十万大军,长期征战在外。王翦死死守住上党,不疾不徐,嬴政也不派使者去催促王翦,让他早日跟李牧决战,丝毫不担心国内的秋收。 郑国渠修成后,灌溉关中良田四万亩。关中真正成为千里沃野,再也不用从cd平原调粮。 “王翦此战的战略目标,最佳的结果,在于灭掉赵国。如果实在不能灭掉赵国,那就消耗掉赵国的有生力量。” 魏缭制定的战略计划,嬴政忠实的执行着。有弹劾王翦手握大军,居心叵测的,嬴政一概不予理会。 蒙恬本打算安心坐镇上郡,静静的观看王翦与李牧的双骄之战,可却等来了嬴政的使者。 “蔡博?” 当看到使者的时候,蒙恬才发现,原来是蔡泽的儿子蔡博。 “我入宫成了郎卫,大王见我做事尽心,提拔我做了中郎。” 蔡博的语气平淡,似乎叙述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但眼神却流露着满满的光彩。 秦国的中郎,相当于后世国家领导人的贴身警卫,戍卫中南海。与警卫宫中的郎中和戒备宫外的外郎不同,中郎待诏禁中,时时可以见到国君。距国君的距离越近,得到国君赏识的机会就越多。 战国时期,国君身边的郎官,时常外放,成为地方上的郡守、县令。等有了政绩,调回中央,就成了朝堂上的京官。后世的秘书,到地方上锻炼,差不多出于同样的道理。 只不过,秦律森严,郎官们做不出成绩来,也很难长期呆在嬴政的视线里。 外放之前,郎官经常充作嬴政的特使,到地方上传达命令,暗中视察,顺带考验郎官的能力。 “大王怎么会让你来上郡?” 寒暄过后,蒙恬邀蔡博入座,进入了正题。 匈奴人退走后,上郡的防线一向安稳,长城沿线无战事。平平淡淡,嬴政应该不会关注这里才对。 “大王在为全力东进做准备,国内已经开始了人口统计。陇西、北地、上郡的防线,大王心里没底,才让我等前来实地探查一番。” 进入蒙恬的军营之前,蔡博暗中探访了长城防线,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他与蒙恬相识,但工作却不敢马虎。 “上郡的防务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杨将军与赵军一战,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现在十分被动。大王让我问问你,如果调你去赵国作战,能不能保证长城的安全······”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躲不过去的赵国 河水汤汤,川流不息,不舍昼夜。 大河东岸的皋狼城,马鸣嘶嘶,人声鼎沸。城头之上,秦军的黑龙旗迎风招展。黑龙旗下,一面崭新的“蒙”字大旗猎猎作响。 第一次踏上大河东岸的土地,仰望险峻的吕梁山地,崇山峻岭,当真是山河形胜之地。 当年魏武侯泛于西河,感受着河水滔滔,山高崖陡,大发感慨: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如今看来,魏武侯说得未尝没有道理,险峻的地形,对于国家的防务而言,实在太过重要。 秦国能顺利成长到睥睨天下的地步,跟关中险固的地形有很大关系。诸侯联军,数次兵临函谷关下,只得怏怏而归。 只是,国家强大的秘诀,地形只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而不是全部。 魏武侯发出感叹的时候,魏国占据河西高地,全据黄河天险。可到了如今,魏国只能苟延残喘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目视着麾下的骑兵,纷纷渡过大河,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开向皋狼城,前往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大营,蒙恬的心里,悄悄发出了古人经常唏嘘的感叹。 谁能想到,当初奄奄一息的秦国,百年过后,隐隐成为天命所归的国家呢。 “将军,杨将军派人前来迎接了!” 这时,蒙豹登上城头禀告道。 “让到军营相见吧!” 皋狼军营,赵婴、赵亥兄弟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坐立不安。 想到曾在蒙恬面前夸下海口,赵婴就有些羞恼。 他曾嘲笑蒙恬,只能呆在上郡陪伴匈奴人,可没过几个月,蒙恬却率领麾下的骑兵,踏上了赵国的战场。 “大兄,败军不可以言勇,你就别跟蒙恬过不去了。” 赵亥清楚赵亥的气量,尽心劝说:“俗话说,无度不丈夫。男子汉大丈夫,心胸需要开阔一些。” “这······” 赵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赵亥的话说得在理,可有些道理,知道并不一定能做到。 “想那蒙恬,年纪比我还小,可我第一仗就······” 赵婴狠狠的抓着下身的裤子,脸别在一边,心里非常不甘。 “大兄,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蒙恬领兵以来,主要是跟楚国人打仗。武安君伐楚之后,楚人的士气就没了。可赵人就不一样,长平之后,赵军跟秦国作战,人人拼命,切齿复仇。赵军的战斗力,可比楚军强得多。” 赵亥说的是实话,战国七雄之中,自魏武卒没落后,只有赵军能跟秦军,拼个旗鼓相当。 赵亥没有说出来的是,长平一战,白起坑杀赵军俘虏二十余万人,赵人几乎家家戴孝。这份仇恨延续下来,往后赵军跟秦军作战,再也没有投降,而是选择死拼到底。 赵人善战,诚不欺也。 “赵亥说得不错,秦国若不能打垮赵国,可不敢放心逐鹿中原!” 赵婴尚没有回答,蒙恬掀开帐门,大踏步走了进来,坐到了主位之上。 咸阳赵家兄弟,赵婴冲动,赵亥冷静。秦国统一天下,大战小战无数,赵亥有的是机会立功。蒙恬想来,赵亥只要呆在军中,不怕没有立功封侯的机会。 至于赵婴嘛,那就不一定了。 “杨将军派赵婴过来,让蒙将军急速赶往晋阳大营!” 赵婴的心胸只有浅水湾般大小,赵亥劝他无度不丈夫的话,一见到蒙恬,就全忘在脑后了。他草草的作揖之后,传达了杨端和的命令,面无表情。 “急速?”蒙恬笑了,“有多急速?” “三天。”赵婴咬着牙道。 “三天,时间足够了,等后续兵马上岸之后,我会立即前往晋阳。”蒙恬算了算,从皋狼到晋阳,骑兵过去,两天就够了。 杨端和新败,底气不足,给了蒙恬一天的时间休息缓冲。会战失败之后,秦军深沟高垒,避战不出,前线的压力,并没有那么大。 蒙恬自信满满的样子,落在赵婴眼里,分外刺眼。他很想转身离去,可军令南违。北线的骑兵,自上一战之后,元气大伤,他这个骑兵将领,除了接受蒙恬的指挥,没有别的选择。 秦军南北两线皆败,咸阳为了稳定军心,没有追究前线将领的责任。否则,赵婴不听劝阻,冒险追击,落得大败,只怕会被夺爵,从头再来。 秦穆公任用孟明视,屡败屡战,信任不减。秦国的将领,打了败仗,不怕丢了性命,不过会在人生的履历上,留下不光彩的记录。很可能就会从此淡出军界了。 “嘴上说得轻松,等你跟赵军交战之后,哼,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了吧?!” 赵婴暗中撇了撇嘴,他一点也不希望蒙恬取胜,反倒希望看到蒙恬落败的样子。想到蒙恬狼狈而回,赵婴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我手里的骑兵不多,只有一万五千人。你俩整合麾下的骑兵,暂时担任二五百主······” “什么?”蒙恬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婴就叫了起来:“我可是统领过一万骑兵的校尉,你就让我做一千人的二五百主?” 赵婴的脸憋得通红,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愤怒的瞪视着蒙恬。要不是赵亥死死的拉住他,赵婴就要冲出去了。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将军让你做二五百主,已经很不错了。” 蒙豹跨前一步,眯着眼睛,话语里带着不屑,“要我说,像你这样的败军之将,就该从小兵做起,省得你不把士兵的命当人看!” “将军麾下的骑兵,骑兵将领有了李必、骆甲,亲卫营有蒙虎、蒙豹。军中以实力说话,你俩新到,未能服众,需要花时间,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荆苏白了一眼赵婴,心里十分不满。李必、骆甲、蒙虎在整训军队,如果他们在这里,以赵婴的脾气,只怕会被暴打一顿。 “李必、骆甲、蒙虎、蒙豹,自上林苑练兵起,就一直跟着我。从南阳打到上郡,从上郡来到太原,可是凭着军功,才会有今天的位置!” 蒙恬淡淡的说道,他倒没有说谎。任何团体,都有排外的性质。赵婴虽然担任杨端和的先锋,可若他一到蒙恬军中,就跟自己的老部下平起平坐,以后的队伍就不好带了。 再说赵婴这人,出身显贵,傲气十足,跟蒙恬有隙,蒙恬也不敢对他委以重任。战场之上,军人很现实,蒙恬可不想带着一颗定时炸弹,去跟赵军决战。 让赵婴领着一千骑兵,既能磨炼他,又不会影响大局。至于赵婴能不能跨过这一关,能够获得什么样的收获,蒙恬就不关心了。 “将令已下,如果有人再度质疑主将命令,我不介意让军法官,给他好好的普及一下秦军的军法!”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司马尚的策略 阏与,赵军大营,司马尚接过斥候带来的消息。 “秦军征调上郡骑兵,过了皋狼!” 为了对付赵国,秦国连匈奴人都不顾了吗? 司马尚放下手中的那片竹简,揉着有些昏昏胀胀的额头,感到有千钧之担压在心头。 他并不害怕秦人的骑兵,赵国代地的骑兵,自武灵王胡服骑射后,一直属于战国时代战力最强悍的骑兵。长平一战,赵国的步卒受到毁灭性打击,北地的骑兵损失甚微,保住了有生力量。 赵国北部,吕梁山、太行山南北横贯,地势崎岖不平,不利于骑兵的发挥。两山之间的汾河谷地,土地倒是很肥沃,只是河流众多,地形仍显狭窄。 三家分晋之后,赵国积极向东方扩展,将都城从晋阳迁往邯郸,为的就是获得更加开阔的发展空间。 司马尚把手的阏与,地势险要,扼守着晋阳通往邯郸的要道。阏与一失,邯郸必然不保。 赵惠文王二十八年,秦军攻打阏与,正是意识到阏与的重要性,惠文王决定救援阏与,最后只有赵奢明白惠文王的意图。好在赵奢不辱使命,打赢了这一仗,扬名天下。 “阏与,必须把秦军挡在阏与之外!” 司马尚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身前的地图上。秦军南北两路大军,如蝎子的两条巨钳,死死的压迫着赵国的腹心之地。 秦军的意图很明确,直指邯郸,灭亡赵国。 汾河谷地,晋阳平原,赵军熟悉这里的地形,代地的骑兵在这里,歼灭了杨端和的骑兵,士气正旺。司马尚心里无比清楚,他这里打得越好,李牧那边才越有机会。 李牧的才能,可比他高多了。 “扈辙!”司马尚高声叫道。 “末将在!” 营帐之外,一名高高壮壮的将领,掀开帘帐,走了进来。他四十岁上下,目光炯炯有神,意气风发。一个月前,正是他扈辙率领骑兵,全歼了杨端和的骑兵。 “秦国增派了援军,已经渡过大河,过了皋狼。”司马尚在地图上指着皋狼的位置,又指了指上郡的位置,“这支骑兵来自上郡,有两万人左右!” 斥候的探查,只能估计秦军的兵力。赵军斥候的经验很丰富,估计的结果八九不离十。 “上郡的骑兵,骑兵不防备匈奴了吗?” 扈辙的脸上,同样充满了诧异。 战国时代,两万骑兵,数量已经不少了。扈辙估摸着,秦国几乎将上郡所有的骑兵都投入了赵国战场。 “我也不清楚,秦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也是司马尚头痛的地方,秦国似乎开始拼命了,不灭赵国,誓不罢休。“或许是秦人觉得,上郡的防线万无一失,才敢如此罢!” “秦国当真如此托大!” 扈辙算是接受了司马尚的解释,心里倒期待着,等秋高马肥的时候,匈奴人能给秦人制造些麻烦。 这些年来,赵国国力萎缩,北部防线不断后撤。云中、九原等郡,几乎让给了匈奴,专心戍守代郡。饶是如此,代郡常年保有两万左右的骑兵,以备匈奴。 赵国的发家历史,洒满了和胡人战斗的热血。跟匈奴人征战了这么多年,赵人心里无比清楚,没有骑战之士,很难对付来去如风的匈奴人。 “将军找我何事?”扈辙见司马尚眉头紧锁,手指时而点在皋狼的位置,又时而点向晋阳,来来回回,一直没有停下。 “秦军手里没有骑兵,我军就享有机动性的优势,可如果让上郡的援军与杨端和汇合,就不好对付了。” “将军说的哪里话,管他是上郡来的,还是陇西来的,我扈辙灭了他们!” 秦骑兵的历史悠久,可跟赵国代地的骑兵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筹。两国骑兵,大规模交手的机会不多,扈辙刚刚大胜一场,心里自然信心满满。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我军能次次取胜,但赵国可耗不起啊!” 司马尚苦笑着摇了摇头,悄然叹息了一声。手下的将领,战心正隆,他该感到高兴才是,可邯郸传来的消息,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缺人,缺粮,缺器械······ 司马尚向后方索要的补给物资,从来没有及时给全过。长平战后,战国一直没有恢复国力,仍然战争不断,国家就这样拖垮了。 “我得到消息,这支骑兵的领兵将领,为蒙家的第三代蒙恬。他以前在南方,跟楚人作战,后来戍卫上郡,守备匈奴,但却从未踏足过赵国的土地······” “也就是说,蒙恬很可能并不熟悉太原的地形。” 扈辙很聪明,瞬间明白了司马尚的打算,“将军想要先对付蒙恬?” “没错,趁他们还没有合兵,各个击破!” 从司马尚的营帐里出来后,扈辙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秦王亲政后,喜欢任用年轻将领,可年轻总是需要交学费的。战场之上,学费就是败仗,甚至覆军杀将。 刚刚败在他手下的赵婴,杨端和手下的年轻将领,差一点就击杀他了。只是短兵们拼死护卫,扈辙才未能得手。现在有更好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扈辙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了。 “蒙恬?不就是当年前来迎接赵姬的小孩吗?” 扈辙想起来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童子,如今已成了秦军大将。 如果能杀了蒙恬,或者活捉蒙恬,我扈辙就能名扬天下了! 扈辙这样想着,倒不是他有多看重蒙恬,而是蒙氏一门的名声,早已传名天下。蒙家三代为将,尽忠职守,对秦国而言,蒙家可是秦国军队的一根支柱。 蒙家的子孙,战败被杀,被生擒活捉,拉到战场上,让秦人看看,想来会极大地打击秦军的士气。 “蒙氏一门又能怎么样?就让祁之地成为蒙恬的葬身之地吧!” 扈辙狠狠的一脚剁在地上,踩死了一只又黑又大的蚂蚁,狠狠的转了转脚掌,仿佛脚下的黑色蚂蚁,成了打着黑旗,穿着黑衣的秦军士卒。 赵军的的众多将领中,只有扈辙喜欢虐杀黑色的蚂蚁。每当蚂蚁在他脚下粉身碎骨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赵军骑兵,悄悄向祁之地进发的时候,蒙恬的骑兵,刚刚过了兹氏,正向着祁之地进发。骑在乌黑的战马之上,蒙恬一边查看地图,一边观察地形,仔细打量着赵氏的龙兴之地。 “关中地形险要,汾河谷地的地势也不差。吕梁山、太行山左右屏蔽,北有代郡,南边守住汾河谷口,也能成就一番霸业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祁之地 赵家兴起的时候,首都定在了晋阳。 晋阳城高墙深,地处险要,扼守太原平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赵襄子的时候,智瑶率军围困晋阳,三年而不得竞进,给了赵氏绝地反击的机会。 三家分晋之后,韩赵魏不约而同,纷纷向平原富庶之地扩展。 韩国灭亡郑国,将首都迁往新郑。魏国舍弃了旧都安邑,选择了大梁作为新的都城。赵国的国都,先是迁到了中牟,后来继续向东,扎根在了邯郸。 从古至今,定都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国都身在险要之地,往往粮食无法供给,需要全国输血。可国都定在平原便利之地,军事上的压力,最终往往会拖垮全国的经济。 后世的汴梁,利用了大运河带来的便利,就不得不承受无险可守的代价。 “现在看来,赵国战略转向东方,轻易地舍弃了晋阳旧都,却是一招差棋。” 蒙恬的目光,比较着晋阳和邯郸的地缘态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是为何?” 荆苏曾经去过邯郸,也到过晋阳。晋阳在邯郸面前,相当于凤姐跟范冰冰比美,差得不是一点半点。魏国衰落之后,邯郸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 邯郸的娱乐生活,闻名天下。邯郸人的风尚,时装,音乐,步态,风靡列国。不少人向往邯郸,甚至专门去学习邯郸人走路的方式,才有了邯郸学步的由来。 “对各大战国来说,国都在哪里,军备的重点就在哪里。赵国定都邯郸之后,邯郸的地位上升,晋阳的地位就下降了。” “秦国攻取晋阳的时候,因为不是国都,赵国才没有拼死保卫。就跟魏国定都大梁后,轻易的放弃了安邑一样。” “我明白了。就像秦国,国都从雍城向东方迁徙,用兵的重点就转向了六国。” 荆苏想起了秦国国都迁徙的历史,恍然大悟。秦国从西垂崛起,一直向东方迈进,曾经一度选择了定都栎阳,直到商鞅变法之后,咸阳作为国都的地位,才终于稳定下来。 “想当年,韩赵魏三国转向东方发展的时候,没有想到秦国会重新崛起。这样一来,他们西面的防务却是更加薄弱了。” 邯郸靠近齐魏边境,没有险要的地形作为屏障。魏惠王的时候,魏军曾经攻占过邯郸,如果没有孙膑围魏救赵,邯郸恐怕就会成了魏国的邯郸。 秦国获得陶邑之后,从侧翼威胁着邯郸。长平之战的时候,邯郸还得防着西面的齐军,小心盯着陶邑的秦军,始终不能放开手脚。 乱世之中,国都还是定在险要之地为好,至于经济上的负担,只能咬着牙,忍受这不得不承受的负担。 “哗哗哗······” 这时候,天空中,成群的鸟儿从北方飞来,掠过秦军上方的天空。 傍晚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大地之上,拉得人马的影子又细又长。远远望去,好一片美丽的暮色之景。 夕阳无限好,只有闲情逸致的诗人才能欣赏。 “打出旗语,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蒙恬没有兴致好好欣赏美丽的夕阳,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一丝凝重之色。 “前军有什么消息传来没有?” “到现在为此,赵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荆苏摇了摇头。 赵婴手下的一千骑兵,在太原郡作战日久,熟悉地形,担任着先锋之职,发挥斥候的作用。 可打下太原郡后,太原就成为了秦国的地盘。嫪毐封侯的时候,封地就在太原,号为“毐”国。在自己的国境内行军,赵婴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将军,有什么问题吗?”荆苏问道。 “人往往在认为安全的地方栽跟头。吴起曾说,出门如见敌。每次行军,我都会安排前军斥候,就是为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蒙恬指着远去的飞鸟,解释道:“已近黄昏,飞鸟没有归林,反倒向南飞去,我怀疑前面的路上,应该有了赵国的伏兵。” 荆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大意了。内心深处,他也将太原郡当成了秦国的土地,才放松了警惕。 秦军在国内行军,从来没有担心过,会遭遇敌人。太原郡则不一样,秦军尚没有完全控制太行山道,赵军完全可能借助其中一条道路,穿插到汾河谷地来。 太行山那么大,长期属于赵国的地盘,赵国熟悉太行山的地形。没有本地人作为向导,秦军只能走熟悉的井陉道。 准备迎敌的旗语,很快就传递了开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蒙恬没有选择吹响牛角。 训练骑兵的时候,蒙恬设计了两套指挥系统。交战之时,光线不明之时,以声音传递指挥命令。视线无碍的时候,则有旗语传递信号。 蒙恬军的旗语,自有内部的一套体系,没有大阵仗的摇旗挥舞,只是不同颜色的旗帜,重新换了位置。 “戒备!” 秦军信号旗的变化,李必、骆甲远远的瞧见了,右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换了新兵器之后,还没有在战场上检验过呢。 悄然无息之间,秦军骑兵的军阵,变得更加厚重起来。 “蒙恬搞的什么鬼?装模作样!” 传令兵奔马前来,传递了加强警戒的命令。赵婴的脸色一沉,他作为前军的二五百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消息,蒙恬的命令,犹如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大兄,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赵亥觉得蒙恬有些过于谨慎了,虽然赵军刚刚击败秦军,可据间谍传来消息,赵军的伤亡同样不少。短时间之内,赵军没有能力向秦军发起大规模进攻。 秦军的兵员物资不缺,赵军以残缺的土地,供应南北两路大军,捉襟见肘,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算了,我们不用管他,继续前进!” 赵婴没有理会蒙恬的提醒,反而加快了行军速度。作为先锋的骑兵,他行军的速度可快可慢。早一点回了晋阳,他就可以早一点脱离蒙恬的指挥。 秦军军阵,缓缓的逼近了祁之地。按照计划,秦军将会在祁县宿营。 “扑腾腾······” 祁县东北方向的树林,突然有几只飞鸟,扇动着翅膀,盘旋着飞了出来。 赵婴仰着头,目光落在飞鸟的之上,突然笑了。 “蒙恬担心有援兵,小心过头,可树林里这个时候还有鸟儿往外飞,哪里会有人在。如果有伏兵的话,鸟儿不都飞光了吗?” 赵婴驱动前军,放心大胆前进的时候,树林深处的一处平凹地里,扈辙的亲兵悄悄的摸了回来。 “将军,我等已将提前准备好的鸟儿放了出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秦赵骑兵遭遇战(一) 兵法有云,飞鸟惊林,内藏伏兵。扈辙正因为懂得兵法,才反其道行之。 出发之前,扈辙特地派亲兵捕捉了一些飞鸟,等到秦军出现的时候,才放归自然。 赵婴的前军,眼见暮色苍茫,有少许几只鸟儿飞出,完全放松了警惕。若真有伏兵,林子的鸟儿应该早已飞走。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亲兵将领蒙虎感到有些疑惑。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的技巧罢了。” 类似的战例,蒙恬读过不少,只是这个时代,知识传播途径狭窄,一些战法根本没有流传开来。 “赵军的领兵将领,读过兵法,还有些狡猾,不好对付,主意警戒!” “如果赵军没有来呢?”蒙豹昂着脑袋,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也不大相信赵军会真的深入秦国境内。 “有备无患,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使敌人没有来,我军也没有什么损失······” 轰隆隆······ 蒙恬话音未落,地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响声,蒙恬一听,就明白这是万马奔腾的声音。 “赵军来啦!” 蒙恬的亲兵,立刻取下身上的牛角,呜呜的吹响。雄浑的牛角之声,飘荡在整个军阵上方的天空。 “准备迎敌!” 骆甲的重骑兵很快结成紧密的阵式,骑兵们取下秦弩,放置好弩箭,齐刷刷的朝向了斜上方的天空。 李必的轻骑兵,如一阵风,分作两队,从左右两翼,飞驰了出去。他们并没有冲向赵军骑兵,而是远远的释放弩箭,迟滞赵军的冲锋。 赵军想攻击秦军的侧翼,却被李必的轻骑兵纠缠住了,双方开始相互对射。 赵国北地的骑兵,从小胡服骑射,骑术精湛,弓箭射技高超。单论骑射之术,蒙恬短短训练了几年的骑兵,确实比不上赵国人。 蒙恬训练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一点,不会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秦骑兵的优势在于秦弩的射程,李必的轻骑兵,适度的拉开了和赵军的距离。锋锐的三棱弩箭,破开空气,如圆锥状的子弹,狠狠地扎在赵国人的身上。 赵军骑兵射出去的箭矢,要么超过射程掉在了地上,要么成为强弩之末,即便射中秦军,也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 “继续冲锋,狭路相逢勇者胜,给我猛冲猛打!” 秦军的快速反应,出乎了扈辙的意料之外。秦军前军惊慌的表现,给了扈辙信心,可前军崩溃之后,秦军却没有丝毫慌乱,应对井井有条。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扈辙不相信,这些由步卒训练而成的骑士,会打败代地土生土长的骑射之士。 赵军的骑兵之中,招募了不少胡人。这些人从小生活在马背之上,骑射之术,精湛无双。 “秦弩,放!” “秦弩,收!” “骑枪,举!” 不用蒙恬继续传递战斗命令,秦军自觉地完成了规定的战斗动作。经过无数次演习,这套战术动作,已经深深地内化为秦军的潜意识。 蒙恬的骑兵,骑射之术比不上赵军,就只能通过先进的武器,更加严明的纪律来弥补。 秦军的骑枪,平举在胸前,超过了两丈。密密麻麻,如同发怒的刺猬。 赵军同样不甘示弱,长戟压在身前,闪着寒光,没有丝毫畏惧。 骑兵冲锋,两军交接,这个时候,就看哪一方更加勇敢,更加敢于拼杀了。 “杀啊!” “杀啊!” 两股巨浪,狠狠地撞在一起。军阵前排的骑士,纷纷掉下马来。没有人想要去抢救,也没有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秦军骑兵落到地上之后,手里有骑枪的,举着骑枪,继续向前冲杀。手里没有骑枪的,则举着秦弩,或者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奋力寻找赵军的影子。 蒙恬发不过一条军规,骑兵交战的时候,掉下马的骑兵,只要没有丧失战斗力,就不能忘记战斗的职责,直到战死。 “赵国骑兵,果然冠绝天下!” 蒙恬抚摸着胯下战马的脖颈,安抚着它的情绪。战斗的气息,连后方的战马都感受到了。 可惜,如此精锐的骑兵,慷慨悲歌的赵国之士,英勇善战的老秦部族,最终却在内战之中,战死无数。要是能统合起来,一致对外,该有多好······ 蒙恬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笑容:我怎么也有了儒生似的妄想。 战国七雄并立,天下一天没有实现统一,各国就根本不可能放下自己国家的利益,华夏的力量也就无法实现统筹协调。那种大义高声一呼,你好我好大家好,欢欢喜喜放弃自身利益,整个人类历史,几乎没有出现。 成长总要付出代价,蜕变总要付出鲜血。没有必要为凋谢的花朵感到伤心,花不谢,果子怎么结出呢! “蒙虎,你率领你部,加入战局!” “诺!” 蒙虎没有丝毫犹豫,率领卫戍主将的骑兵,加入了混战之中。 “蒙豹,将我的将旗举得更高一些!” 蒙恬策马奔上一块高地,目视着激烈的战局,面无表情,显得一身轻松。 偶尔有流矢飞过来,蒙恬拔刀一斩,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任风云变化,两军厮杀得多么强烈,主将不可轻动。只要主将保持镇静,将旗不倒,一直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以展开艰苦的持续战斗。 亲兵护卫在蒙恬周围,荆苏、任固率领剩下的骑兵,保护大军的后方。赵军没有可能迂回到秦军背后,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大意。 “噗——” 骆甲的环首刀,狠狠地劈在一个赵军骑兵的身上。那人手里的青铜剑,碰上环首刀,很快起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军队的战斗力,很大程度上,是由武器的锋利程度决定的。” 骆甲眼角的余光,落在手里的环首刀上,刀刃之上,只是起了几个口子而已。回想起蒙恬对武器的论断,骆甲不由得有些庆幸。秦赵两军同样善战,可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候,拥有锋利武器的一方,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骆甲的感受,正是全体秦军骑兵的感受。随着战斗的进行,秦军骑兵越战越勇,他们对手里的环首刀,充满了绝对的信赖。 赵军骑兵,不可谓不英勇,不可谓不善战。可勇气在鲜血面前,总会渐渐流失殆尽。 “将军,我军偷袭失败了,准备撤吧?” 赵军的一个校尉,骑马转了回来。他的手里,举着一把断剑。想到跟他交手秦军,一刀切断他手里的宝剑,对这场战斗,他就再也没有了信心。 “这······” 接过校尉递过来的断剑,扈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军这么多年,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怪不得秦军骑兵越战越勇,赵军骑兵却开始后退,似乎害怕跟秦人接触。 扈辙没有输红了眼的赌徒习惯,迅速做出了决定。 “撤退吧,没有想到,蒙恬舍弃了青铜,换上了铁制兵器!” 只是,蒙恬军队的铁制兵器,为何会如此锋利,扈辙一直没能想明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秦赵骑兵遭遇战(二) 夜色降临,赵军骑兵遁入山林。幽深的太行山道,弯弯曲曲,秦军打着火把追击了五里左右,终究没敢继续深入。 长平之战的时候,白起利用上党的山地地形,包围赵括率领的赵军,殷鉴不远。 “派人守住山口,不可放松警戒,剩下的人负责建造营地,打扫战场。” 火把照耀之下,狼藉的战场,看起来更加血腥,鲜血尸体到处都是。伤兵的呻吟声传来,弥漫着一股悲戚之感。 “还活着的人,妥善救助!” “那赵国人的伤兵呢?”蒙豹离去之前,突然问道。 “一并救助!”蒙恬没有理会蒙豹的暗示,态度坚定。 秦军尚首功,对首级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偏爱。征战当中,不少秦军甚至将伤兵的首级算作斩首的功劳,将军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缭成为国尉后,秦军的记功体系变得更加完善,首级不再是功劳的唯一认定标准。只是,秦军斩首的习惯,根深蒂固,一时还不能改变。 秦军扎下大营,立好栅栏,深挖战壕。蒙恬有过军令,军营立好之前,即使士兵再疲累,也不能休息。 密林深处,赵军斥候悄悄隐去身形,退回到太行山的深处。 “将军,秦军很谨慎,守住了山口,秦军大营戒备甚严!”斥候禀告道。 “撤退吧······” 扈辙叹了一口气,暗道蒙恬也太小心了。他本来还想趁秦军胜利之后,松懈之时,再偷袭一次,先败后胜,一举扭转乾坤。现在看来,蒙恬是不会给他机会了。 两军交战,只有胜利者才有打扫战场的权力。秦军进入战场,搜寻还活着的人,不管是赵军,还是秦军,通通收容回营地救治。 战死的袍泽,一一登记,确定明细。蒙恬手下的秦军,可不敢割了袍泽的首级,充作军功。任固领着军法官,四处巡查,仔细检查秦军脖子上的木牌,记下上面的名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枯萎的万骨,他们的名字,没有人记得,史官也不会关注他们。记载历史的时候,史官一句,某年某月某日,蒙恬战于祁县,胜赵军,战死若干。战死的人们,往往被遗忘于历史的深处。 小兵们的性命很廉价,什么都没有的人,只有烂命一条最值钱了。蒙恬领兵之后,让军中的工匠制作士兵身份牌。 小小的圆圆的木牌,上面记着士兵的名字,即便战死了,血肉模糊了,军法官们,也能凭借着备案的身份牌,辨认出士兵是谁,而不是一个个冰冷的伤亡数字。 “火把拿过来,这位的狗牌,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 任固摸下一位秦军士兵的身份牌,鲜血凝固在上面,成了一个血牌。 蒙恬设计的身份牌,好像乡里黄犬身上的辨认牌,秦军亲切的称之为“狗牌”。蒙恬自己也戴了一个,跟士兵们的一模一样,大家也就没有了任何意见。 “哎哟,轻点!你这位庸医,怎么笨手笨脚的!” 后营深处,赵婴高声叫唤着。他的肩膀,不小心被流矢伤到了。给他包扎的医者,不小心的扯着了他的伤口,惹来了他的一顿喝骂。 赵婴身旁的赵亥,沉默着不发一言,任由医者处理他背上的伤口。 “蒙恬年经轻轻,便能率军独当一面,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大王信任,他的身上,确实传承着蒙氏一门的带兵风范······” 赵亥这样想着,对大兄赵婴与蒙恬的不和,就感到有些头疼。 这时,秦军士兵抬着一批红绿相间的伤兵挪了进来。赵氏立国后,根据五德轮回,确定了赵国属于火木德。赵军的服饰,也就成了七分红三分绿。 “嘿,这些赵国人,你们不把脑袋割了取首级,还抬进来干嘛?都给我砍了!” 赵婴歪眼一瞧,勃然大怒,两次栽在赵军手里,他体内的怨气,正没处发泄呢。 赵军的伤兵,能被秦军救回来,意识都比较清醒。听了赵婴的话,一个个愤怒的瞪着赵婴。人与人相比,素质怎么就这么大呢!赵军伤兵本来做好了死的准备,可秦军不仅没有割他们的脑袋,还尽心施救。 如果能够不死,谁愿意去死呢!鬼门关走一遭后,这些赵军士兵求生的意愿很强烈。 “将军有令,秦赵同源,均为华夏子民,不可滥杀!” 领头的小屯长上前一步,挡在赵婴身前,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败军之将,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军队之中,可不讲身世,谁能打胜仗,士兵就服谁。赵婴跟着蒙恬,还败得这么惨,肯定自身有问题。 “你······” 赵婴挥舞着手里的青铜剑,涨红了双脸,气得浑身颤抖。 小屯长没有理会他,而是故意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腰间的环首刀。上面还点缀着鲜血,隐隐泛着腾腾的杀气。 “大兄,蒙恬才是主将,军中以主将的将令为尊,你不可轻举妄动!” 赵亥不顾隐隐生疼的伤势,连忙走过来劝道。他连推带攘,把赵婴给带走了。 还是这个蒙恬将军仁义,如果落到了其他秦军将领手里······ 赵军的伤兵们,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再看身边的秦军,一个个褪去了虎狼的样子,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士兵们在忙活,蒙恬也没有闲着。 “这次的伤亡,怎么这么大?” 中军营帐里,蒙恬接到任固统计出来的伤亡情况,心里隐隐生疼。 “战死一千余,伤了二千余人,伤亡太大了!” “将军不用自责,赵局骑兵的战斗力,本就十分强悍。” 任固倒没有说谎,赵国代地的骑兵,经过武灵王的调教,一向精锐。 “可我军拥有锋利的环首刀,专门演练了针对性的战术,仍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我心里有些不甘啊!” 蒙恬苦笑着摇了摇头,骑兵的训练不易。就像后世的装甲兵,精贵得很。赵军骑兵善于骑射,可在骑兵的原始阶段,赵军如此善战,应该有什么秘密隐藏着。 “带我去瞧瞧赵军骑兵的装备,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赵军的马镫? 赵国代地的骏马,高大威猛,天下闻名。秦军士兵围着缴获的战马,指点评论,羡慕不已。 “看这个头,比我还高半个头!”一名个子有些矮小的士兵赞叹道。 “嘿,怎么说的呢,相马可不能只看个头。”另一名士兵,托着下马,显得很专业,颇有些伯乐相马的样子。“好好看看这牙口,牙齿宽大,孔武有力······” 其他秦军士兵有些糊涂,牙齿跟孔武有力有什么关系啦? 赵氏出自赢氏部族,继承了赢氏祖先善于养马训马的传统。赵简子当政的时候,手下的王良就以善于相马御马闻名。 赵襄子攻取代地之后,代地成为赵国最主要的战马基地,代代培育下来,才有了代地战马的风采。 赵人善于养马,秦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上郡、陇西之地,秦国设置了不少养马场地。北方的秦燕赵三国,不缺战马,就连南方的楚国,广大的原野之间,仍然生活着不少楚国马。 蒙恬的骑兵成军晚,优秀的战马优先供应了关中的军队,蒙恬手下的骑兵,战马的神逸程度,就比不上赵军的战马了。 “将军到!” 士兵们正在议论的时候,蒙恬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收容战利品的营地。 “大家都在讨论什么呢?”蒙恬爽朗的笑道。 战斗之余,蒙恬没有显得高高在上,展现所谓的贵族风范。久而久之,士兵们都觉得,只要不违反军规,蒙恬可算是很好相处的了。 “将军,我们在说,赵国人的战马,个子真高,牙口真好!”那矮个子士兵开口说道。 “哦,是吗?这赵国的战马,喜欢不喜欢?” “喜欢!”士兵们齐声开口说道。 身为骑兵将士,没有人不喜欢神俊的战马,正如好的赛车手,钟爱好车一样。 “军法官任固就在这里,论功行赏之后,按照功劳,功劳大的部队,优先挑选!”蒙恬伸手一指身后的任固。 “将军英明!” 自认为功劳大的士兵们,充满了期待。没有什么功劳的士兵们,则憋着一口气,渴望下次战斗的到来。 任固面无表情,目光冷冽,左右一扫,如一阵寒风吹过。刚刚还热烈的士兵们,尴尬的笑了笑,一窝蜂的散了开去。 蒙恬见了之后,也觉得好笑,任固这可是自带驱逐人群的作用。 “将军,赵军完好的战马和兵器都在这里了。” 任固牵过来一匹毫发无伤的战马,战马的背上,还系着崭新的骑剑。想来冲锋的时候,这位赵军骑士死在了骑枪之下,连骑马砍杀的机会都没有。 四面火把照耀之下,营地恍若白昼,蒙恬的目光,没有关注战马的神俊,猛地落在了战马身侧的绳子之上。贴在马鞍的两边,孤零零的,一点也不起眼。 “这是?” 蒙恬伸出手,捋过战马身侧的短绳,当短绳的末端露出真容的时候,蒙恬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 绳子的末端,挽了一个小结,系成了一个小圆环,拳头般大小,脚掌刚好能够伸进去。 别人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小玩意儿,蒙恬一眼就能发现赵军的革命性创新,这不就是最原始的马镫吗? 蒙恬接连检查了好几匹赵军的战马,都发现了这种最原始的绳子马镫。 人类战争史上,马镫的出现,直接改变了骑兵的战争模式。中国人普遍认为,在中国历史上,马镫出现于南北朝时期,可现在,蒙恬却在战国末期,发现了马镫的雏形。 或许某个不知名的赵军骑兵,想到了用绳子来稳定身形,然后这种经验,就迅速的在赵军中传开。即便是用绳子做成的简易马镫,也极大的提高了赵军骑兵的战斗力。 这个小小的秘密,竟然很少有人注意到。也难怪,冷兵器时代,技术的革新,没有个几百年,很难得到大规模的运用。想想后世,蒸汽机得到社会的承认,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呢。 检查完简易马镫,蒙恬继续查看了赵军的武器装备。冲锋的时候,以长戟为主。两军交接的时候,以骑剑砍杀。 赵军所用的骑剑,竟然以铁剑为主,只有少许的青铜剑。不过,仔细一想,蒙恬就释然了。 赵国的邯郸,可是这个时代重要的冶铁基地。赵国军队里,出现铁制兵器,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山东六国,军队的铁制兵器,普及化程度较高。相比起来,反倒是秦军,为了实现大规模生产,仍然以青铜兵器为主。 杨端和败在司马尚手下,不是没有原因啊! 这个时候,蒙恬算是明白了,杨端和手下的骑兵,对上有简易马镫,手持铁剑的赵军骑兵,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将军,有什么发现?”见蒙恬神情凝重,久久不语,任固心里,升起了浓郁的疑惑。 “这一仗,我军胜得很侥幸啊!”蒙恬回过神来,见任固似乎不信,继续开口解释道:“赵军所用的铁剑,锋利程度远远超过青铜剑,如果我军没有换装铁剑,后果不堪设想!” “再看看这个——”蒙恬指着战马身侧的绳套,“别小看这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将来骑兵的战力,能发挥到怎样的程度,就是由它决定!” “就靠这根绳子?”任固的眼光充满了诧异,凑近瞅了瞅,不明所以。 “你上马,把脚放到绳套里去,试试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 任固将信将疑,见蒙恬不像说笑的样子,只得一翻身,骑到了战马之上,小心稳住身形。他歪着头,借着火把的亮光,小心翼翼的将脚放到绳套里去,尚有些不习惯。 “跑一圈试试?”蒙恬说道。 任固摸不准蒙恬的想法,无奈之下,只得一挥马鞭,沿着营地,跑了起来。 蒙恬手下的将领之中,任固的骑术最差,时常会从马上摔下来。不过这一次,任固感到了有些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感觉不明显,等跑了几圈后,任固明白他为何骑得这么稳当了。 小小的绳套,套在脚上,任固不能保持平衡的时候,用力踩在绳套之上,立马就能稳住身形。 “发现什么没有?”等任固下得马来,蒙恬笑问道。 “这绳套,小小的不起眼,却能让人在马上保持平衡。”任固很聪明,很快认识到了这绳套的作用。 “不错,这就是赵军骑兵强悍的秘密!” 蒙恬眼珠子一转,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任固,你让李必、骆甲等人也来试试,想想怎么在这小小的绳套上做文章?”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晋阳大营(一) 秦军的晋阳大营,设在赵国旧都晋阳。古老的晋阳城墙,似乎还残留着赵襄子孤守晋阳的气息。 想当年,正是借助晋阳之战,赵氏与韩魏暗中达成攻守同盟,才一举灭掉势力最大的智氏,奠定了三家分晋的局面。 两百多年过去了,赵国发家的祖地,却成了秦国攻略赵国的北方大营。经过简单修葺,晋阳重新恢复了军事重镇的地位。 晋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秦军驻扎在这里,心里安稳多了。 蒙武主持北方军团的时候,攻下了晋阳北面的狼孟。有狼孟堵住赵国南下进攻的道路,晋阳就变得更加安全。 夏末的暖风,迎面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味道。 太原盆地的周遭,林木茂盛,苍苍横翠微,郁郁葱葱。远远望去,风景宜人,如诗如画。 两千多年前的山西,自然风貌保持了原生态,水土流失也没有那么严重,好一片山河形胜之地。赵氏能在太原兴起,跟这片土地的灵秀大有关系。 想到两千多年后,山西成了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土地贫瘠,黄沙漫漫,经济落后,只能依靠黄土地下的煤炭过日子,蒙恬不由得唏嘘不已。 当真是沧海变桑田,森林漫漫变成了黄土高原。 蒙恬的骑兵,刚刚路过梗阳没多久,远远的,一队军士迎了上来。 领头的骑士,鲜衣怒马,一袭大红色的披风,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 “蒙将军,杨熊奉左庶长命令,特地前来迎接蒙将军!” 到得离蒙恬的骑兵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杨熊一提缰绳,勒住胯下的战马,显露了一手过人的骑术。 前军的赵婴赶回晋阳大营后,杨端和得知蒙恬击退了前来偷袭的赵军骑兵,倒开始重视起蒙恬麾下骑兵的战力来。他没有理会赵婴带有嫉妒的抱怨,亲自安排儿子杨熊前去迎接。 杨熊这个时候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心里自有好胜之心。寻思如果不是杨端和约束,不允许他上战场,他也不会比蒙恬差多少。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才有意识的想要表现一下。 “蒙将军身在中军,我带你过去吧!” 李必打量了杨熊几眼,又一个靠着父辈的荫蔽二代小子,骑术的姿势虽然很漂亮,不过只是花架子一个罢了。秦国的军功贵族二代将领之中,李必只服一个半。 一个是长城军团的领兵将领蒙恬,另外半个则是王贲,新近崛起的往事将门的少将军。私下里,言谈之间,蒙恬十分推崇王贲。既然蒙恬推崇,想来王贲自然有些本事,李必好歹给王贲留了半个席位。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军队之中,善于打仗的部队,轻易不会认同其他将领的部队。 杨熊感到有些尴尬,他的精湛表演,似乎没有吸引到蒙氏骑兵的目光。静心等待了许久,仍然没有传来惊叹的喝彩之声。 “这群丘八,真没有见过世面,不懂得欣赏本将军的骑术之美!” 杨雄撇了撇嘴,策马跟在李必身后,朝着李必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他感受到了李必话语里的傲慢,似乎并没有将他这个杨氏的少将军放在眼里。 “蛮强,你率领锐士营,前往太行山,我要你把每条路都给我找出来,哪怕只有蛇能爬行的地方,也不要给我放过!” “诺!” 蛮强一个激灵,领命而去。想到蛇,他的口水就留下来了。锐士营训练的时候,跟老鼠、蚯蚓什么的相比,蛇肉算得上难得的美味了。 “将军,左庶长派了杨校尉前来迎接将军!” 骑在马上,李必右手举在胸前,微微鞠躬,毕恭毕敬,看得背后的杨熊十分的不服气。 “左庶长也太客气了!” 蒙恬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了有些愠怒的杨熊。 “卑职参见蒙将军!” 不服气归不服气,杨熊可没有任性而为的勇气。出发之前,杨端和特地交代过,要对蒙恬客气些。 “好啦,免礼,军中没有那么多规矩。” 蒙恬一寻思,前倨而后恭,必有所图。杨端和派自己的儿子前来,有向蒙恬示好的意味。路过上郡的时候,杨端和可是傲气十足,跟蒙恬处得不怎么愉快。 “得小心别被杨端和当了枪使。” 即使再严明的军队,内部还是有派系存在的。自己的亲信人马,安排立功机会多的战斗,不那么对付的人嘛,自然会得到艰巨的战斗任务。 王翦用兵,算得上公正无私的了,但对自己的儿子王贲,王翦仍然暗中照顾,只是没有做得那么明显。要不然,王贲立功的机会哪有那么多,爵位又升得那么快。 早在咸阳的时候,蒙恬就曾听父亲蒙武聊起过,跟随杨端和打过仗的友军,心里总是会不那么愉快。正因为如此,咸阳信使问王翦留下谁担任副将的时候,王翦才选择了辛胜,而没有选择军旅经验更丰富的杨端和。 就拿眼前的杨熊来说,杨端和轻易不会派他上战场,只有胜负之势已经十分明显,杨端和才会派杨熊加入追击大军。杨熊从军短短几年,爵位很快升到了大夫,真正短兵交接的战斗,却一次也没有过。 这一点上,杨端和就比不上王翦。王翦虽然照顾王贲,但他给王贲安排的任务,可不纯粹鸡肋,而是需要一番战斗才行。有王翦指导打怪升级,现在的王贲,早已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按杨端和的法子,杨熊直到最后,很可能只能做一名太平将军。若是逢了乱世,逃不脱覆军杀将的结局。 蒙恬招呼过杨熊之后,亲兵将领蒙豹安排杨熊跟在一侧,缓缓前往晋阳大营。时间尚很充足,晋阳大营就在眼前,没有必要让士兵们紧赶慢赶了。 一闲下心来,蒙恬再度打开了怀里的地图,目光随着图上的线条,来来回回琢磨,同时在胸中勾勒赵国北部的山山水水。 蒙恬身边的士兵们,见怪不怪,已经习惯了。从在蒙恬手下当兵的时候起,他们就明白,蒙恬有事没事的时候,就会拿着地图琢磨来琢磨去。 “一张破地图,有什么好看的,装模作样!” 杨熊探头,见蒙恬对着地图沉思,不以为然。秦军的堪舆图,绘制得十分精细,他只需要一瞧,就能看得十二分明白。 “哼,父亲打算让蒙恬越过太行山,看他整天对着地图,我就不信他还能琢磨出一条路出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晋阳大营(二)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想当年,少上造举行抓周,你小子左手抓兵书,右手拿宝剑。那时,我就知道你小子是领兵的料!” 再次见到杨端和的时候,杨端和似乎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爽朗。爽快的拍着蒙恬的肩膀,将蒙恬引入帅帐,不知道的还以为,杨端和多么照顾后辈。 “不敢劳烦左庶长亲自前来迎接,蒙恬领兵前来左庶长麾下效力,还望左庶长不吝指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端和主动示好,蒙恬可不能表现得小心眼。在上郡发生过的不愉快,蒙恬就当没有发生过。 秦军之中,存在所谓的山东派系和本土派系。王翦、杨端和等人,祖祖辈辈身为秦人,世代从军,对于从山东六国投奔来的将领,内心深处其实存在一层隔膜之感。 蒙骜担任上将军的时候,提拔了不少山东将领。蒙武娶了秦女为妻,生了蒙恬、蒙毅。三代人下来,蒙氏总算融入了秦国。等蒙恬开始带兵的时候,再没有人视蒙恬为外来之人。 只是背地里,杨端和对蒙家却有些不感冒。蒙武跟他差不多大,爵位却升到了十五级的少上造。杨端和对蒙武不服气,回到家里自然会流露出来,耳濡目染之下,杨熊在蒙恬面前,总会不自觉的表露出争胜之心。 “贤侄不必谦虚,赵军前来偷袭,你能挫败赵军,全军安然无恙,可不简单啊!”杨端和不经意间瞄了一眼赵婴的方向,不得不承认,蒙恬对骑兵的运用,确实胜过赵婴一筹。 “我军骑兵战败之后,赵军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多次前来骚扰。现在有贤侄前来,我就再也不用担心赵军的骑兵了!” 杨端和此时的心绪,五味杂陈,蒙恬率领援兵前来,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将会给蒙恬下达的任务,他又有些心里没底。 前往杨端和帅帐的路上,蒙恬越发狐疑起来。杨端和的态度,过于热情了,想到杨端和用兵的风格,蒙恬不由得暗道有些不妙。 杨端和的帅帐,不能说帅帐,而是晋阳故赵的一处宫殿。据说当年,赵襄子正是在这里,指挥三年抗智战争的。 几千年来,人们瞻仰名人的心理,大同小异。秦军开疆扩土之后,秦国的官员、将领大都将驻地设在当地的名胜古迹之处。 白起攻下楚国郢都,秦国设置了南郡,而南郡的官署,便征用了一部分楚王宫殿。说起来,晋阳大本营的指挥中心,设在赵国故都的宫殿里,还是蒙武在任的时候定下来的。 “诸位将领就座!” 坐在当年赵襄子坐过的尊位上,杨端和举手投足间,似乎更添了一些自信。 杨熊、赵婴等杨端和手下的亲信将领,在杨端和的右首边落座。蒙恬、李必、骆甲,则坐到了左首边的位置。 “蒙将军请看!” 杨端和一挥手,早有亲兵上前来,铺开画着地图的帛布,展开之后足有两张桌子的面积。秦赵两军的态势,呈现在帛布之上,一目了然。 “王将军的南线大军,被李牧挡在荡阴、顿丘一线。我的北部大军被挡在阏与、井陉一带。两军相持日久,谁也奈何不了谁,我担心邯郸之战的战事重演哪······” 荡阴、顿丘处在黄河北部,邯郸以南。王翦率军攻取了黄河两岸的大片土地,秦军利用黄河运送物资,大大的节省了人力物力。即便如此,王翦仍然奈何李牧不得。 同等条件之下,李牧的用兵之才,似乎还要更胜一筹。不幸的是,李牧身后的赵国,却早已十分虚弱。 蒙恬的目光落在地图之上,想到魏缭的灭赵战略,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佩服之感。这个时代的魏缭,可没有胸纳整个中国大地图的宏观条件,却能敏锐的找到一条最佳的战略路线。 王翦从南线迂回进攻邯郸,避开崎岖难行的吕梁山、太行山,看似绕了远路,实则更加省力。只是遇到了赵国最后的名将李牧,秦军的南线战略,才陷入了僵持。 南线僵持,秦军就寄希望于北线,攻破赵军防线,包抄赵军后路,可没有想到的是,北线的秦军,也战败了。如此一来,魏缭定下的灭赵战略,实质上演变成了消耗战。 杨端和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时候,赵国的使者,奔走于各国,意图说动各国援赵攻秦,再一次实现邯郸之战那样的胜利。 战败一次不要紧,可接二连三的战败之后,饶是秦军没有覆军杀将的传统,杨端和也只能提前退役了。拼国力消耗,秦国肯定会把赵国拖垮,可夜长梦多,内心深处,杨端和还是迫切的希望打开局面。 “左庶长请宽心,时移世易,邯郸之战的时候,魏国有信陵君,楚国鼬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信陵君抑郁而终,春申君死于非命,六国之中,再也没有一呼万应的人杰之士。” 蒙恬的手指从北向南,依次划过赵国、魏国、楚国,“赵国的使者中,也没有毛遂那样一鸣惊人的才俊,所以赵军不会见到援军的影子。” “还有燕国和齐国呢?”杨熊的目光落到燕齐两国之上。 齐国几乎全据山东半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十年休养生息下来,潜力不可小觑。燕国在战国七雄中中,属于打酱油的存在,似乎游离在主流圈子意外。 可看地图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燕国的国土一点也不小。秦开打败东胡之后,燕国占据了辽东半岛,疆界一直延伸到平壤一带。虽然在南面屡败屡战,但在北面,面对茫茫丛林中的东胡等北部胡族的时候,燕国可是小霸王一般的存在。 “齐国自从田法章复国之后,一直奉行和平主义的外交政策,不卷入列国之间的战事。几十年不打仗了,齐国军队的战斗力,我看还不如燕国军队呢!” “哈哈哈······” 蒙恬一说完,秦军将领们都笑了。燕国人打仗不行,可人家却是战事不断,经验丰富,当然,打败仗的经验更加丰富。 齐国可就让人感到很奇怪了,身处战国乱世,几十年下来,齐国人竟然似乎忘记了战争。据秦国间谍传回来的消息,齐国人热衷于经商和学问,少有人愿意从军入伍。 齐国向来不重视兵家,唯一的名将田单,遭到排挤,不得不远走赵国。没有武勇之心,没有优秀的将领,秦国的军队,成了一支看似庞大,实则虚弱的军队。 要想享受和平,就得必须时刻准备好战争。作为兵家的发源地,齐国人似乎忘记了《司马法》里振聋发聩的警言: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 从秦军将领轻蔑的态度,蒙恬可以看出,秦军其实并没有把齐国放在眼里。说完了齐国,蒙恬的手指,指向了燕国的方向。 “虽然姬丹逃回燕国,秦燕两国有些龃龉,但若让燕国援军进入赵国腹地,赵国人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艰难的任务 人们痛恨的,有时候不是敌人,而是那些趁火打劫的人。 长平之战,赵军全军覆没,国中靑壮几乎死绝,家家披麻戴孝。燕王喜了解到到赵国的情况后,认为攻打赵国的机会来了,几乎了派了举国军队前来攻打赵国。 赵国人恨秦国人,可心里更恨燕国人。秦赵两国,世世相互攻伐,仇恨从春秋,一直延续到战国,两国都已经习惯了。 早在春秋早期的时候,赵氏便与同出一源的赢氏结下了血海深仇。晋襄公薨了之后,赵氏的家主赵盾派人前往秦国,请求让晋国公子雍回国继位。 秦人一听,大为满意。公子雍为人和善,能力又强,在秦国做到了亚卿,还是秦国国君秦康公的表哥。 秦康公郑重其事,派老将白乙丙亲自护送公子雍回国。等到了晋国,赵盾私自立了国君,不仅没有派人劝回秦军,而是一不做二不休,率军偷袭了毫无戒备的秦军。 这一战,老将白乙丙战死,跟秦康公感情很好的表哥公子雍,也被赵盾的亲兵砍死。 整个春秋时期,要说最无信义的国家,晋国自认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与晋国做邻居的秦国,朴实憨厚,吃够了晋国人的苦。 只不过,到了战国时期,秦国变法之后,大量的三晋之士投奔秦国,秦国很快在国际上运用起权谋手段来。 这个时候,作为受害者的韩赵魏,开始替自己叫起屈来,到处宣扬秦国毫无信义。只是形势比人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人的兵峰,一点也没有停下。 “燕齐两国不会救援赵国,而魏国、楚国北上的道路已被切断······” 说到这里,蒙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秦军不用担心列国的援军。 蒙恬在咸阳中枢呆过,知道这个时候,秦国的间谍正在各国努力活动,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尤其是在楚齐两国,不少官员都在暗中给秦国提供消息。 “哼,说得轻巧。各国以利合,走投无路之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赵婴回到杨端和帐下后,就不担心蒙恬以军法治他了。“等赵国支撑不住的时候,向燕国人妥协,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王喜优柔寡断,不比今上雄才大略,等他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燕王喜的情报,蒙恬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这个末代燕王很渴望做一番事业,本身却没有什么才能,结果什么也干不成,只能瞎折腾。 赵国极度虚弱的时候,燕国举国征伐,不仅没有取胜,反而全军溃散,让赵军打到了燕国国都蓟城。 “贤侄说得有理,这个问题就不需要再争论了!” 杨端和脸色有些愠怒,瞪了赵婴一眼。给蒙恬一些小麻烦,杨端和乐见其成,可总不能做得太过,他还得指望蒙恬拼死作战呢。 “燕王喜缺乏决断力,可我军也不能跟赵军长期相持下去,时间久了,难免燕国局势有变。我听说燕国的太子姬丹,正在国内发展反秦势力。” “左庶长说得极是,燕王喜连遭大败之后,心灰意冷,可姬丹年富力强,若让他势力长成,倒是不好对付。” 姬丹曾在赵国为质,又亲自到过秦国,见识上,远远超过了深宫里长大的燕王喜。不晓得这个时候,那个蹩脚的刺客荆轲,有没有流浪到燕国去。 “蒙将军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军迫切的需要打开局面。大军长期在外,每年的消耗可不少!” 想到大军每天的消耗,杨端和心里就跳得慌。如果在昭襄王时代,秦国的经济怕是要拖垮了。长平之战,拖到最后,秦国自己也大伤元气。 心慌过后,杨端和对当今秦王,更佩服得五体投地。咸阳没有派人来催战,每天运往前线的粮食物资,几乎没有断绝过。 秦国似乎存有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物资。 “左庶长有什么计划?” 话说到这里,蒙恬猜想,杨端和心里一定有了定算。 “赵军借助太行山的地利,死死的挡住了我军。我要你率领你部骑兵,抄小径越过太行山,迂回到赵军背后!” 杨端和用手划溜着太行山的位置,指着太行山背后的大片平原,也就是后世的大片平原,语气平淡,轻描淡写。 “抄小径越过太行山?” 秦军将领们惊呆了,杨端和麾下的将领有些幸灾乐祸,蒙恬麾下的李必、骆甲,则感到有些愤怒。 赵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心里有些庆幸。如果蒙恬不来,这个任务就会落到他的头上了。 “敢问左庶长,赵军把守着阏与、井陉道,战马身上又没有长翅膀,怎么平白无故的飞过太行山去?” 李必察觉到赵婴的不善,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不满。他们作为友军,初来乍到,杨端和就安排这个艰难的任务给他们,明显居心不良。 “作为主将,我只负责下达命令,至于如何完成任务,那是领兵将领的责任!” 杨端和似笑非笑,气势一变,胡子跟着抖动起来,大有火山爆发的迹象。 别看杨端和头发胡子都有些白了,可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人,气势自然十足。骆甲感受到杨端和目光中的杀气,顿时拉住李必,不敢开口,只是拿眼睛瞧着蒙恬。 杨端和敢以不服将令的理由,杀了李必、骆甲以儆效尤,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蒙恬杀鸡儆猴。 “敢问左庶长的军令便是如此么?”蒙恬皱了皱眉,杨端和对友军的使用,让蒙恬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错,军令如山!” 杨端和冷着脸,挺身坐直了身子,努力维持着主将的气势。当着众多秦军将领的面,他没有退路,必须要维护主将的权威。 “那么,蒙恬就领了左庶长的军令!” 蒙恬离开座位,站了起来,略微一作揖,领着李必、骆甲,健步如风,远远的离了开去。 “父亲,这蒙恬也太无礼了!”目视着蒙恬的背影,杨熊嘟了嘟嘴。 “嗯?你叫我什么?”杨端和哼道。 “左庶长!”杨熊低着头,改口道。 “你要记住,入了军营,就不能再以父子相称!” 杨端和心里叹了一口气,杨熊有些将才,可最多只能带一万兵,跟蒙恬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本来我满心期望,蒙恬会拒绝接受命令,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上郡骑兵的指挥权······”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飞越太行山(一) 月色悄悄,上郡骑兵驻地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李必、骆甲、荆苏、任固、蒙虎、蒙豹齐聚一堂,此次出征的将领,一个个都没了睡意。 “这杨端和也太过分了,我军刚到,就分派给我们这么艰难的任务?”蒙豹性子直,私下里,连杨端和的名字都叫了出来。 “杨将军这人,一向亲疏有别,跟着他打仗,友军伤亡总是很大。我军与赵军拼命,最后还是他得了最大的功劳。”蒙虎性子稳沉一些,不过得知杨端和的军令后,他也有些不满。 秦军军功爵制下,打了胜仗之后,最大的功劳往往归于主将,而秦国也非常肯定主将的作用。不像有的国家,主将打了胜仗,回国后却没有什么奖赏。 在座的几位,了解过杨端和打仗的历史,在他手下的将军,如果不是嫡系的话,那当真是后娘养的。 “要不我们干脆拖着算了?”李必阴阴的笑着道,“抄小路越过太行山,需要勘察地形,准备物资,总需要时间,一年时间将将就就够了吧。” “呵呵······” 李必的怪笑声,逗得大家都乐了。一年的时间,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将军接受了杨将军的军令,骆甲敢问将军心里有何打算?”回营地的途中,骆甲一直在思索,蒙恬会接受了杨端和的命令。 蒙恬一向看重士兵们的性命,不会无谓的用人命去完成明显不划算的任务,而该狠心血战的时候,骆甲也能明白战斗的价值。杨端和的战略构想,前景很美好,以不到两万人的骑兵,辛辛苦苦翻越太行山,后勤不利,究竟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骆甲深表怀疑。 “对呀,将军有何打算?” 骆甲算是道出了在座众人心里的疑问。 蒙恬扫视了众人一眼,发现只有荆苏、任固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荆苏、任固,你们心里有何想法?” “将军,我是掌管军法的,军令如山,杨将军身为主将,手里可是操着斧钺之权。”任固抬起头来,略加思索,若有所意的瞧了瞧杨端和帅帐的方向。 “将在外,主将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蒙豹、李必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感到脖子有些发凉。理论上,若有人不服从军令,杨端和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真闹将起来,蒙恬爵位、职务比杨端和低,不服从军令的名声总是免不了,传扬开去,反而不利。 蒙恬有意培养手下将领的军事理论水平,没事的时候组织举办高级将领培训,讲授过司马穰苴斩齐王宠臣、韩厥杀赵盾御者的故事。历代名将,树立军威的最快方式,便是杀人。 没准儿,杨端和这个时候,就等着杀人,只等哪个没脑子的开始犯事呢! “我打听到,把守井陉道的将领是平原君的庶子赵同。”迎着蒙恬的目光,荆苏突然开口说道。 “赵同?这跟我们越过太行山有什么关系?”李必问道。 “守卫井陉道的赵军,龟缩不出,我军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蒙豹叹着气,感到有些懊恼。 前往晋阳大营的时候,李必、蒙豹等人一路上做了些功课,多少了解了前线的情况。 太行山间的井陉道,地势陡峭狭窄,崎岖不平,险峻程度,堪比函谷关,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杨端和曾派人攻打守卫井陉道的赵军,结果伤亡掺重,无功而返。 赵军根本不离开井陉关,任凭秦军挑衅,老老实实当起了缩头乌龟。 “赵军闭关不出,可他们的兵器粮草,却是从赵国腹地运过来。” “······” 李必、蒙豹等人,仍然迷惑不解。 荆苏没有继续细说下去,事成于秘,有些谋划,不适合让太多人知晓。 “我听说,优秀的将领只关心解决问题,而不是抱怨。当领受军令之后,应该想如何完成任务,获得胜利!” 蒙恬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手下的这些将领,离成为真正的名将,还差得远呢。 “左庶长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这一个月时间,李必、骆甲、蒙虎、蒙豹四人率领骑士们,轮番前去挑战井陉道的赵军!”军议的最后,蒙恬下达了一个平平无奇,却又有些让人疑惑的命令:“记住,不允许攻城!” 挑衅赵军,杨端和早派人去做过了,可赵军不出来,秦军根本就无可奈何。 此后的日子,蒙恬的骑兵,轮番出动。每天的任务,就是跑到井陉关下,用关中腔问候赵军的阿母阿姊阿妹之类的。 君子动口不动手,秦军嘴上骂得热火,可就是不肯攻城,连试探性的动作都没有。 “将军,秦军又来开骂了?”赵军营地,一名赵军士兵匆忙前来汇报。 “今天骂的是什么内容?”赵同斜躺在又厚又软的榻上,枕着歌姬的玉腿,懒懒的问道。 “这·······”士兵嗫嚅着。 “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又不会怪罪你。”赵同伸出一只手,从歌姬的薄纱处摸了进去,丝毫不以为意。 士兵赶紧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歌姬一丝不挂的样子,艳羡不已。赵同对士兵们还算不错,只是作为贵族,赵同显得高高在上,身在军营之中,却要整一些高雅的东西出来。来到这里不到半个月,赵同便从邯郸带了几名歌姬过来。 赵军士兵们大饱眼福,夜深人静的时候,暗中擦拭枪支的士兵倒是多了起来。 “秦军用木头刻了将军的像,穿着女人的衣服,裆下也刻成了女人的玩意······”说到这里,士兵偷偷瞄了一眼榻上的歌姬,心想,那东西真是雕刻得惟妙惟肖,原来女人的下面是那样子。 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士兵继续说道:“秦军士兵就对着将军的雕像,不是,是那木像开骂,说将军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要是男人的话,就把裆下的东西掏出来让大家伙看一看,瞧一瞧。他们还说,就算将军有那家伙,也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准是嗖的一声就没啦······” “够啦!”赵同站起身来,一脚踢在士兵的肩上,将他踢翻在地,狠狠地踩了几脚:“本将让你汇报军情,叫你说得这么详细,你以为你是邯郸城里说书的啊!” 赵同读过兵书,秦军故意挑衅,骂他祖宗十八代,他都忍了。可秦军拿他阳痿的苦处取笑他,饶是再冷静的人,也有些恼羞成怒。 邯郸之战的时候,赵同才十二岁,刚刚开始一柱擎天的年纪,结果受了惊讶,从此成了快枪手。 话说,这么隐秘的事,秦军为何会知晓?赵同发泄完了,狠狠的捏了一把歌姬的**,才施施然的出了守将的房间。 “活动活动手脚之后,心里舒坦多了!”赵同的手划过鼻尖,嗅着残留的女人体香,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虽然我生气了,可要让我上当,领兵出战,还差得远呢!”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飞越太行山(二) “蒙恬这段日子有什么动静?” 几天过后,见秦军没有什么进展,杨端和有些坐立不安。王翦派人传来命令,让北线大军给赵军施加更大的压力。 “蒙恬的骑兵,每日前去井陉道挑衅赵军,乐此不疲。蒙恬则躲在军帐里,谢绝见人,我看他是准备消极应付了!” 杨熊撇了撇嘴,认为蒙恬的能力不过如此,一到太行山下便现出了原形。 “到时候蒙恬没能取得进展的话,我就向大王上书,弹劾蒙恬不服从军令······” 杨端和想好了,战事不顺,总需要有人背锅。蒙恬调走了,他手下的骑兵,就会归杨端和指挥。 杨端和在惦记蒙恬手下的骑兵,这个时候,蒙恬军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守护得严严实实。 “蛮强,进展如何?” 蒙恬命人准备好吃食,亲手递上抹脸的布巾,招待消失已久的蛮强。 “我奉将军命令,前往探查太行山的小道,辛苦摸索,还真找到了一条。” 蛮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拿起饭团,塞到嘴里,边吃边说:“只不过,道路十分狭窄,只能容小部队通行,战马肯定过不去。” “依你看,我军若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太行山,多少人才不会被发现?” 荆苏仔细查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最多三百人。” 蛮强放下饭团,面露思索之色,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三百人,足够了。” 蒙恬看着蛮强勾勒出的小道,一个计划,在心里缓缓成型。 “这次行动,以蛮强的锐士营为主,荆苏坐镇主营,继续迷惑井陉道的赵军。” 这段日子,蒙恬一直呆在营帐里,坚决不露面,渐渐地,秦军将士已经习惯了。 “我不在的日子里,该怎么应付杨端和,就只能靠你了!” 夜色深深,只有一星半点亮光。出发之前,蒙恬捂着荆苏的肩膀,郑重的交代。 “将军,你可想好了,真的要亲自前去?”荆苏望着便衣打扮的蒙恬,活像走私匈奴的商人,开口劝道:“从背后偷袭赵军的任务,交给蛮强吧,将军不需要以身犯险。” “蛮强算得上有勇有谋,我不能要求他做得太多了。只是,蛮强说不来赵地的话,很容易露馅。” 蒙恬婉拒了荆苏的谏言,率领精挑细选的三百锐士,很快引入了夜色之中。 此次行动,为了顺利浑水摸鱼,蒙恬特的挑选了赵地语言说得流畅的士兵。早在训练锐士营的时候,蒙恬就特地训练锐士们各国的方言。 山东六国,韩赵魏与秦国接壤,两国自春秋以来,往来很频繁。秦国人学习赵国话,跟法国人学英语差不多,很快就学会了。学会了赵国话,魏国话、韩国话差不多也都会说了。 三家分晋之后,韩赵魏时有龃龉,不过毕竟同出一国,三晋之民交流颇多,三国的语言相差不大。稍加适应,交流不成问题。 蒙恬的骑兵大营,单独设置,少了三百来人,一池水也没有起个浪花。杨端和派来的人丝毫没有发现,重重守卫的军帐里,留守的人却成了荆苏。 蒙恬亲自训练的锐士营,挑选极严,差不多相当于共产党挑选地下党员。不仅要求属于跟随蒙恬的老部下,更要身为关中秦人。从韩赵魏迁移过来的黔首,悉数不用,以防奸细混入。 韩赵魏三国,传承了好几百年,哪怕现在日薄西山,可国内的建制体系仍然十分完整。战国七雄之间,相互之间派了许多的间谍。李斯提出用间谍分化六国的战略,其实并不新鲜,七国早已在暗中进行。 等到魏缭掌管秦军的谍报体系后,秦国投入重金,魏缭建成了完善的情报网络。秦国的情报力量,才彻底的甩开了六国原始的情报体系。 蒙恬曾经见识过秦国间谍的手段,用心收买了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 有时候,大人物的命运是由小人物决定的。 谋划众多,很可能败就败在小人物的手上。 蒙恬可不允许有间谍混进机密的任务,才对锐士营严格要求。如果有可能,蒙恬还真想学学延安整风的手段,开战批评与自我批评,追述过去的人生履历。如此一来,就算再厉害的间谍,也无所遁形。 “现在的潜伏手段,远没有后世那么让人防不胜防,也不能搞得风声鹤唳。” 想来想去,蒙恬还是放弃了,数代居住在关中的老秦人,严格筛选下来,足以保证清除掉六国的间谍。 两千多年的太行山,林木郁郁葱葱,不时有奇形怪状的鸟儿飞过,偶尔还能看见身材壮硕的老虎。可惜蒙恬不是动物学家,分不清楚属于哪个品种。 老虎从林间窥视着蒙恬的队伍,见没有人掉队,防守滴水不漏,才怏怏的离去了。 地面之上,荒草萋萋,漫漫无涯。士兵们手里拿着一人高的木棍,拨弄着荒草,才能分辨得出路的行迹来。 自古以来,以奇兵出奇制胜,就没有那么容易。兵书之上,寥寥几语,敌后偷袭战胜,可真要实行起来,非得破费一番周折不可。 蒙恬挥着棍子,拨开脚前的草丛,头顶烈日,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看起来精神奕奕。时不时还帮衬一下身前身后的士兵。 眼见蒙恬如此,同行的锐士营士兵们,觉得蒙氏一门的光环,似乎更加耀眼起来。 参加锐士营之前,士兵们不是没有见过军功家庭出身的领兵将领。不能说所有的人都是纨绔子弟,秦国的军功贵族,传承尚武的传统,经过学室的培养教育,不管从军,还是为吏,都是能文能武的角色。 可隐隐约约间,军功家庭出身的将领,身上透着一股优越感,就吃苦耐劳来说,总比不上出身黔首或者低爵位的士兵。 不过,蒙恬属于少有的例外。 出身蒙氏将门的蒙恬,阀阅光鲜,从军之后,论起吃苦的精神来,蒙恬甚至远远的超过了许多普通的士兵。 锐士营训练的时候,蒙恬跟士兵们一起吃蝗虫、捉蚯蚓、掏老鼠窝,以身作则,让接受训练的锐士们,好好的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野外生存。 行进了一天之后,夕阳西下,临近傍晚,暮色苍苍。这时,蛮强从队伍的前面折回来,满脸喜色。本来是要在野外宿营的,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掌柜,前面有炊烟!”蛮强舔着嘴唇,咽了咽口水,乐呵呵的道:“真是没有想到,太行山深处,还有人居住,这下子,晚上不用风餐露宿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越太行山(三) 夜幕降临,山坳处的小村落,浮现出点点灯火。远方的山林深处,时而传来几声中山狼的嚎叫之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孤寂。 村落靠西边的山腰,太阳完全隐去了光辉,残月星稀,一片黑黝黝的。 蒙恬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居高临下,打量着山脚下的村庄,似乎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欢笑之声。 “将军,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夜色之中,蛮强看不到蒙恬的表情,凑近了,悄声问道。 “现在戌时刚过,日暮不久,山中的村落,其中肯定有猎户,再等等!” “将军考虑得极是!”蛮强吞了一口口水,压下从胃里泛起的食欲。 炊烟袅袅,有饭香顺风飘来,行军一天的锐士们,早已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冲下山去,好好饱食一顿。 蒙恬显得很耐心,一直没有下达行动的命令。蛮强暗地里咂了咂舌,暗道还是将军稳沉。他当兵之前,也在村里当猎户,晚归是常有的事。 士兵们以为蒙恬是想一网打尽,不想走漏了一个人,可这个时候,蒙恬的心里,却在天人交战。 战场上杀敌,和杀戮平民,完全是两回事。 杀戮平民,良心上过不去。 不杀戮这些村民,蒙恬的这支敌后队伍,很可能就会暴露。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戌时将近的时候,村落中传来一阵喧哗之声,蒙恬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的环首刀。就着火光望去,村落东边的山林里,几个人影摸索了出来,肩上抬着一头咽气的大老虎。 想来这几个人,应该是村落里最勇猛的壮士了。这个时代,想要对付山林里的老虎,不仅需要锋利的武器,更需要武松打虎的勇气。 “将军真是神了,他说有猎户会晚归,就真的有猎户晚归。”蛮强暗道一声侥幸,幸亏有蒙恬亲自带队。如果是他的话,早早地进了村子,吃饱喝足后,守卫放松之下,没准儿会吃大亏。 又等了好一会儿,过了亥时。亥时又叫人定,这个时候,夜色已深,人们差不多停止了活动,安歇睡眠去了。 “行动吧!” 蒙恬缓缓睁开了闭着的双眼,做出了或许残忍,但却是对自己士兵负责的决定。 这个时候,蒙恬才算真正明白了,古往今来,为何不少领兵将领,会做出一些令后人批评不休的决定。 有时候,战争容不得仁义。或者说,仁义,只能给自己的士兵,自己的国家。 长平之战后,白起坑杀赵军二十余万士卒,或许对赵军很残忍,对不起赵国,但作为秦国的领兵将领,白起确实真正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长春之战的时候,为了消耗城内的粮食,围困的军队,硬是不让城内的民众逃离。 “慈不掌兵哪!” 暗中叹息了一声,蒙恬苦笑着摇了摇头。 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只要列国战争不断,无辜平民遭到杀戮,就不会停止下去。 赵武灵王曾计划,绕道云中,从上郡袭击咸阳。若这个计划真得到实施,蒙恬可以肯定,行军路上,遇到秦国老百姓,赵军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一晚,锐士们不用在野外露宿了。 蒙恬没有禁止士兵们杀人,只是下了一条命令:不允许奸**女,违者杀无赦。 人的兽性,一旦放开,就不容易收回来。军纪的形成,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申明,可纪律的败坏,很可能就只在一个夜晚。 虽然有的士兵有些不情愿,可终究不敢违抗军令。不过在上郡的时候,蒙恬也关照到士兵们的生理需求。跟随蒙恬进入太行山的士兵,尚没有表现得饥渴难耐。 ****** 第二天拂晓时分,蒙恬率领士兵们,再度悄悄地上路了。 连续几天,队伍再没有遇到有人定居的村落。士兵们有些失望,蒙恬则感到十分庆幸。 战国乱世,有不少人讨到山里隐居。可大山深处,居住十分不便,真正能长期在山里隐居的,毕竟是少数。要不然,中国大地上,到处都是桃花源了。 没有再遇到隐居的山民,蒙恬就不用再做出艰难的决定了。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路渐渐变得宽广起来,树木也显得有些稀疏。 “快出太行山了!” 蒙恬没有率队继续前进,而是选择偏僻的小径,迂回往石邑的方向,摸索而去。 石邑位于太行山东部的山脚之处,井陉道赵国一面的通道,正是从石邑开始。 太原郡失陷之后,赵国加固井陉关,死死的挡住了秦军东进的方向。位于井陉关后方的石邑,周转井陉关守军的粮草物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蒙恬选择了在远离石邑的井陉山,扎下简陋的营地,妥善的隐藏起来。 几个机灵的士兵们,作为斥候,穿着赵国百姓的衣服,挑着一些蔬菜瓜果,大摇大摆的到了石邑的近郊。 “老板,都打听清楚了。每隔十天,石邑便会派人向井陉关运送军粮。” 晚上,前去刺探消息的士兵们,顺利的回到了营地。 “距离下一次运送军粮,还有多久?” 蒙恬没有打石邑的主意,而是想要混入井陉关。 “三天之后,便是下一批运粮队启程的日子。” “好,很好!”蒙恬从怀里掏出新添了不少信息的地图,指着石邑通往井陉关的道路:“三天之后,伏击赵军的运粮队!记住,一个也不许放过!” “诺!” 三天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忍忍也就过去了。好在井陉山周围,不缺猎物。派几个士兵,充作猎户,堪堪可以解决食物的问题。 只是,潜伏三天,不出声响,什么都得就地解决,还不能生活,确实也是一种折磨。 蒙恬作为主将,不叫苦不叫累,以身作则,士兵们的忍耐力,似乎变得更加有韧性了。 石邑的赵国县令,身着宽衣长袍,清点着这一批次的军粮。 “军粮每次按着量运去,送多了过去,那些粗鄙的武夫不知道省着点吃。想想看,老夫征集点粮食,也是相当不容易啊!” 赵国的农业基础薄弱,产粮不多。失去了太原盆地之后,适合产粮的地区,就就集中在了南方的邯郸一带。 王翦率军北渡黄河,向邯郸挺进,战事连绵,邯郸附近的赵国军民,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安心种粮。 赵国北面的代郡之地,戎狄风俗浓厚,人们喜欢跑马牧羊,不喜欢侍弄田地。战事一持久,赵国渐渐地就拖不下去了。 “这个月的徭役,就让这些县卒们运送军粮。连十四五岁的少年都征发了,哎,县里真的是十分缺人啦······”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奇袭井陉关(一) 井陉关上,面向赵国的方向,守卫的赵军士兵们,不是相顾连连,眼里流露出渴望的光芒。 “时间估摸得不错的话,下一批的军粮就该送到了。”一个士兵摸着肚皮说道。 “是啊,这两天,饭食里的清水多了起来。”另一个士兵回头看了守将赵同的房间一眼,撇了撇嘴,悄声说道:“赵将军从邯郸带了这些歌姬来,平添了几张嘴,可石邑的县长,却没有额外给粮食。” “哎,这几个歌姬,模样儿真是不错,可你我只能看,不能摸。” “别说你,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摸过穿绫罗的女人。” “你呀,就知足吧,尝过了女人是什么味道。不像我,到现在连女人下面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 “这段日子,秦人塑的雕像,下面是什么样子,你不是看过了吗?” “嗨,别说了,配上将军的面孔,谁还提得起兴趣。”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说来说去,当兵的普通士兵,三句话总是离不开女人。 巳时刚过的时候,井陉道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咿呀咿呀的声音。 “哈,送军粮的更卒来了!” 赵军士兵们,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搭着凉棚,举目望去,只见山道的曲曲折折处,一队三百人左右的更卒,正推着粮车,艰难的行进。 井陉道难走,望山跑死马。从曲折的山道上,远远的就能望见井陉关,可真要到井陉关下,还得颇费一番周折。 蒙恬推着粮车,低着头,穿上赵国常见的绿中透红的衣服,活脱脱一个赵国普通老百姓。一路上,蒙恬暗中打量井陉道的地形,发现即使最宽广的地段,也不过能容两辆粮车通过而已。 赵国坐拥吕梁、太行山天险,南有黄河阻隔,只有西边地势较为平坦,无险可守。 五国伐齐之后,齐国一蹶不振。田单复国,燕国再度元气大伤。赵国西面、北面的军事压力大为减轻,如果赵国能妥善经营西部防线,挡住秦国东进的脚步,未尝没有可能。 可惜长平一战,赵国庙算连连失误,赵孝成王终究年轻没有经验,始终没有摆脱秦昭襄王的节奏。军事上的失败,彻底断送了赵武灵王开创的大好局面。 即便秦国取得了长平之战的胜利,秦军从北面进军赵国,仍然进行得十分艰难。亲自运送一回军粮之后,才能对打仗就是打后勤有深入的理解。 北线的秦国大军,没有进行屯田,所需粮食器械,全从关中秦国本土运来。经过上郡,渡过黄河,翻越吕梁山,真正到达前线的粮食,只怕最多只有五六成。郑国渠修成后,关中粮食丰收,秦军不会有缺粮的忧虑,可长期对峙下去,终究有吃不消的一天。 “站住,你们都给我停下!” 一个时辰后,正是午时,太阳高高照耀,蒙恬率领的运粮队伍,终于来到了井陉关下。城墙上的士兵们,可没有因为大中午的,就免检放行。 战国时期,各国相继变法之后,法律的权威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虽然没有秦国那么强迫症,人们对的制度也非常看重,远不像后世法律儒家化后,大家都变得那么随便。作为法家思想的发源地,即便近年来儒学变得更加兴盛,至少在军中,士兵们对军律的执行,仍然一丝不苟。 “你们这些当兵的,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为了给你们运送粮食,我等都饿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还要让我等干等着,真是气煞我也!” 蒙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脏兮兮的手划过之后,本来就有些脏乱的脸,现在变得更脏了。配合着粗俗的言语,似乎对运送军粮来这里,颇有怨言。 “兄弟,军令如此,需要验过身份之后才能进关,我也是按规定行事!”守门的屯长感受到蒙恬的怨气,不以为意。服役这么久,谁心里没有怨言,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摸过女人了。 屯长接过蒙恬手里递过来的验、传,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商鞅变法之后,秦国的很多变法措施,证明行之有效,山东六国嘴上批评商鞅刻寡恩,但商鞅的方法,则直接实行拿来主义了。 赵国的验、传,借鉴了秦国的做法,只是实行得没有那么严格。赵国人身处北方,胡服骑射之后,习俗中仍然保留了浓重的胡人风气。赵国人喜欢迁徙,不喜欢务农,商业、娱乐精神发达,严格的户籍制度,推行起来难度颇大,只有军队之中,才执行得比较严格。 赵军屯长正准备放行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题,问道:“兄弟,我看你身强体壮的,以前有没有当过兵呀?” 前几批运粮的更卒,虽有成年的汉子,可跟蒙恬比起来,气质明显不一样。跟蒙恬近距离呆了一会儿,屯长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异常熟悉的感觉。他眼睛一动不动,打量着蒙恬,手自觉地落在了腰间的剑上。 只要发现任何一丝异常,赵军屯长就会果断动手。 “我本来想去当兵的,可我阿翁死活不让啊!” “这是为何?” “我大兄在代地从军,跟匈奴人作战,结果战死了。我跟村里的老卒学习杀敌的本领,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上阵杀敌,可阿翁还没有抱到孙子······说起来,我可是村里难得的勇士呢!” 蒙恬望着北方,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浓郁的忧伤,有几分梁朝伟的色彩,忧郁而伤感。人生路漫漫的,有的时候,确实需要一番演技。 “哎,谁叫赵国北方有匈奴,西边有秦国,一个个都如虎狼呢!”赵军屯长受到感染,内心泛过一片乌黑的云彩。早知道就不该多嘴了,这人别看身强体壮,可就只知道传播负能量。 “进去吧,动作要快,本屯长清点之后,还要去向将军汇报呢!”赵军屯长不耐烦的挥着手,感受着有些饥饿的肚皮,心想暮食的时候,碗里又可以多些干货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奇袭井陉关(二) 井陉关的粮库,位于北面山崖下的山洞里,朝向南面,太阳照射过来,斜斜的光线洒在洞口之处,干燥又清爽。 蒙恬推着粮车,从洞口进入,见山洞两边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既有古老的印记,又有新近留下的沟壑。大约五丈的距离过后,山洞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一片如足球场大小的平地,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不晓得什么人发现了这片天地,还真是鬼斧神工!” 蒙恬不由得啧啧赞叹,现在他明白过来,山洞原来就有,只是人为拓宽之后,才形成了现在的样子。难怪秦军斥候从巢车之上打量,一直没有发现赵军的屯粮之地,原来却藏得这么隐秘。 那是? 借着微弱的亮光,蒙恬仰头望去,几幅奇怪的图画,映入了他的眼帘。再定睛一瞧,发现头顶的石壁上,用石刀刻画着古老的图画。寥寥几笔,十分简单,依稀看得出有人的模样,也有野兽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壁画最精致的作品,却是一根十分壮硕的擎天柱。 嗨,这个山洞,原来是一处远古文明的遗迹! 蒙恬不由得有些惋惜,石壁的两侧,图画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顶上的壁画,还保留着原生态的模样。这个年代,考古学还没有兴起,可没人对保护这些奇怪的图画有兴趣。人类天生有对艺术的追求,当年的远古人类,吃不饱,穿不暖,朝不保夕,呆在洞穴里,没事信手涂鸦。 几千年后,这些涂鸦就会成为人类的记忆。 “等拿下井陉关后,就把这个洞穴封存起来。” 蒙恬心里拿定了主意,这样重要的古老遗迹,还是留给几千年后的子孙们,不知道那根老大的擎天柱,会不会让前来参观的男同胞自惭形秽,女同胞则面红耳赤。 “嘿,看什么看,不就是**吗?回去脱了裤子,自己好好瞧瞧!” “这小子看得这么认真,肯定是觉得自己下面的小。” “是小还是大,让他脱了裤子不就知道啦!” 几名赵军士兵,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走了过来,目光游离,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蒙恬。 蒙恬从小习武,身子健壮,不过他的相貌,落到这个时代,或许比不上子都、宋玉,但也算是有些英俊了。 男人扎堆的地方,容易发生断背山的情谊。只要相貌稍有些英俊,有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难免不会菊花沦陷,面临肖申克救赎中安迪的命运。 这几个赵军士兵,显然有这方面的癖好,或者说属于老油条一样的兵痞。剩下的几个赵军士兵,见怪不怪,有的还把脸别了过去,若无其事,装作没有看见。看得出来,眼前的这几个赵军,没有少从事这样的联合行动。 蒙恬转动眼珠,瞧见了蛮强等人眼里的怒火,他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蛮强立刻会意,推着空空的粮车,就往山洞的出口处挪。其他的秦军锐士们,趁着搬运粮食的空隙,有意无意的散开,将赵军士兵们包围了起来。 “小子,你退什么退?今天你逃不掉了!” 领头的赵军士兵,三十五六的样子,满脸横肉,笑眯眯的,似乎很享受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是啊,一回生,二回熟,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会少受很多痛苦。” 另一个赵军士兵举起了食指,做着抽搐的样子,似笑非笑。 “前几次运送军粮前来的少年,有几个还有龙阳之好,细皮嫩肉的······少年?” 说到少年,一丝不祥的感觉,突然涌上了赵军士兵的心头,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起来,哪里有什么不对。 “噗——” 赵军士兵们还没有反映过来,只听见轻微的声响飘过,在封闭的洞穴里,显得分外清晰,熟悉无比。 利剑刺入人体的声音。 蒙恬突然欺身向前,瞬间逼近领头的赵军,那人尚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眼睁睁的看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如一道白光闪过,划过他的脖颈。 “少年,这一批运粮的更卒里,没有少年······” 赵国常年征战,人丁不足,征伐徭役的时候,常常连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征发。以前运送军粮的更卒,总会有那么几个少年,而秦军假扮的运粮队伍,却没有一个稚嫩的少年。 出发之前,蒙恬什么都考虑到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蒙恬唯独没有考虑到,赵国已经相当缺乏年轻人了。好在赵军见到军粮之后,一时没有多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军也太弱了吧?!” 蛮强的短剑,在赵军尸体上擦了擦,索然无味。守护粮库的赵军,似乎觉得这里很安全,一点防备也没有。秦军锐士突然发难,赵军一点反应也没有,很快成了一具具尸体。 “赵军在明,我军在暗,猝然发难,就是这样的效果!吴起曾说,出门如见敌,任何时候都不可大意。” 蒙恬收起匕首,插在小腿之上,走过来扒开一辆粮车,只见环首刀,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趁着赵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行动,袭击守关的赵军!” 蒙恬抓起环首刀,带头往外冲了出去。这个时候,太阳当头照,赵军的注意力正松懈。赵军的粮库,只有一条山洞进入,正是兵法上所谓的绝地,蒙恬可不想在山洞里浪费时间欣赏古文明遗迹。 “蛮强,立刻派人发信号,让荆苏立刻向井陉关发起总攻!” “诺!” 蛮强紧紧地跟在蒙恬身后,手略略一比划,一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锐士,立刻离了队伍,往山崖边的高处爬去。只见他手脚并动,如壁虎一般,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窜到了两丈多高的距离。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见到这人蜘蛛侠一般的身手,蒙恬完全放下心来,率领身后的三百秦军锐士,如狼似虎,直扑向井陉关上的赵军。 “你们这是干什么?” 秦军锐士穿着赵人百姓的衣服,突然变脸,赵军士兵们,惊愕之中,手上动作不知道慢了几拍。 好几个赵军士兵,剑尚没有出鞘,就被秦军砍倒在地。 井陉关下的秦军大营,主帅的营地,蒙字大旗高高飘扬。 营帐之中,荆苏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有些心神不宁。 蒙恬率军离开了将近十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杨端和派人前来想请,都被荆苏给挡了回去,再拖下去,荆苏可不敢保证能糊弄到杨端和派来的人。 这时,蒙恬的亲兵统领蒙豹,风风火火的跑进了营帐:“将军,井陉关上的旗帜飘起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奇袭井陉关(三) 自古以来,攻城战,最有效的方式往往是里应外合。 赵军丝毫没有想到,温顺的运粮更卒,会突然露出獠牙,触不及防之下,场面陷入了一片混乱。守卫井陉关的赵军士兵,用作守城尚没有问题,可一旦短兵交接,赵军的战斗技巧,完全赶不上蒙恬率领的秦军锐士。 长平之战后,赵国想要休养生息,却没有机会。燕国主动挑衅,赵国伐燕,秦军不时前来骚扰,赵国总是处在战争不断的环境之中。精锐的老卒战死,新的精锐士兵还没有成长起来。大部分的奋勇之士,都集中在了李牧、司马尚的野战兵团,留下来守城的,只能说是二等兵。 “噗——” 蒙恬一刀挥过,击杀了前来支援的赵军屯长,飞溅的鲜血,沾满了身上的衣服。一路下来,死在蒙恬手下的赵军士兵,不下于十个。关塞之内,赵军无法结成有效的阵式,秦军锐士接受过专门的格斗训练,这个时候,面对散乱的赵军,当真如狼似虎一般。 “蛮强,你带人打开城门,剩下的人,跟我进攻赵军主将的帅帐!” 蒙恬抬眼一看,那比竹竿还瘦的士兵爬上崖顶后,从怀里掏出一面旗帜,系在了一根树枝之上,迎风飞舞,正是蒙恬军团的军旗。 与此同时,井陉关外的秦军大营,顿时行动起来。黑压压的秦军士兵们,如打了鸡血一般,玩命的往井陉道上冲锋。 放眼望去,蒙恬甚至能看见蒙虎、蒙豹的面孔。自家主将正在井陉关里,蒙虎、蒙豹心急如焚,恨不能生出翅膀,直接飞到关里去。如果蒙恬有什么意外,其他的将军,只是会受到责罚,可作为亲兵将领的两人却不一样,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只要守住城门,这场胜利是跑不掉了。 蒙恬放下心来,回过头看,刚好看见赵军的守关将领赵同,正从井陉关望楼的一处房间里跑出来,匆匆忙忙,胡乱系着衣冠。他的身后,两个女子衣衫凌乱,头发蓬松,慌慌张张。 “秦人是从哪里来的?” 赵同眼里带着惊恐,抓住身边的亲兵,厉声问道。他前来这里守关,只要坚守不出,就算完成任务,回去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身为赵国宗室,他很看重自己的性命。 大中午的,天气炎热,赵同躺在榻上,懒洋洋的,根本不想动。两个歌姬正轮番给他吹箫,将要到达极乐世界的时候,突然传来阵阵喧嚣的声响,等他反应过来,秦军的喊杀之声,早已笼罩着整个井陉关。 “将军,秦人扮作运粮队混进来的。”亲兵连忙答道。 “混账,守门的屯长眼睛瞎了吗?!” 赵同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脸上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惊恐。 亲兵们一时愣住了,变得有些目瞪口呆。赵同一向自诩为儒将,温文尔雅,风流倜傥,亲兵们几时见过赵同这般模样。 “快快快,快退回石邑!” 赵同转过头,刚好看见蒙恬一刀斩落一名赵军士卒,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秦军锐士们,个个脸上带着鲜血,活像阎罗殿里来的鬼煞。赵同的大脑,一下子变得有些空白,只剩下了本能的念头:井陉关守不住了。 “将军,我军士兵有二千人,秦人最多不超过三百人,只要将军拿出死战的勇气来,未尝没有扭转局势的可能啊!” 亲兵拉住赵同的胳膊,心里有些急了。井陉关一失守,赵军的北部防线,很可能就会崩溃。秦军从井陉道蜂拥而入,往后,就再也没有挡住秦军的有利地势了。 “现在我军指挥混乱,各自为战,才显得这么被动······” “是啊,大人,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不免阵前亡。马服君说,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正是需要大人拿出勇气的时候!” 一名歌姬挽了挽发髻,用袖子擦干净嘴角边的白色液体,开口劝道。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什么时候轮到低贱的歌姬说话了!”赵同甩了歌姬一巴掌,面色十分不善:“将军不免阵前亡,你们这些人,就是想要我死在这里吧?” 赵同想到邯郸的家业,根本提不起死战的勇气。他要是死了,家里的美人可就入了别人的怀抱。牺牲我一个,幸福大家伙,这样的觉悟,赵同可没有。 邯郸之战后,有不少年轻的子女,衣食无着,入了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说起来,赵同手下的这两个歌姬,也是战死的赵军士卒留下的女子。 “我前来守卫井陉关,已经算是觉悟高了,凭什么要让我去死,而邯郸的公子哥们却在享福!” 想到平原君府上,二十多个儿子,只有他的母亲身为婢女,出身低贱,才被派到了这里。既然要死,也要死在邯郸,而不能死在这里。 拿定主意后,赵同一把甩开亲兵的手,三步并着两步,奔下台阶,直往石邑的方向跑去。 “哎!” 那劝说的亲兵暗自叹了一口气,赵国宗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无奈之下,保得性命要紧,亲兵也跟着撤退了。 赵同选择了逃跑,不知情的赵军士兵们,仍然自发的战斗。几百年的乱世下来,战斗早已经成了赵国人的本能,融入了赵人的血液里。 或许没有经受过很好的训练,也没有入选赵军精锐,这些二线的赵军士兵们,仍然在坚守自己的职责。 赵军的坚守,迟滞了蒙恬的推进速度,等蒙恬清理完道上的赵军士兵,赶到赵同帅帐的时候,赵同早已经在亲兵护卫之下,逃离了井陉关。 那两个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歌姬,倒是十分刚烈。见赵同抛弃了他们,独自逃跑,终身一跃,从望楼上跳下,摔到地上,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 “赵国的女人,也这么有种!” 蒙恬望着赵同的背影,心里倒有些感激赵国,派了赵同前来守卫井陉关。如果换了一个将领,像这两个歌姬一样,视死如归,拼死作战,没准儿现在撤退的,就是他蒙恬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闪电战(一) “将军,我等救援来迟,死罪!” 蒙虎、蒙豹率军杀进井陉关,见蒙恬浑身鲜血,大吃一惊,不过见蒙恬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蒙恬的亲兵营,平常既要接受马上的训练,也要练习步战。井陉道不适合骑兵突击,李必、骆甲的骑兵落在了后面,最先赶到的却是蒙虎、蒙豹。 “你们救援及时,何罪之有!” 蒙恬扶起二人,心里大感宽慰。关键时刻,还是亲兵营更有战斗力,来得更加及时。亲兵与主将的命运息息相关,由不得亲兵们不尽力。 “迅速清理井陉关的赵军,然后立即越过井陉道,突入赵国腹地!” 蒙恬不待整顿兵马,就下达了追击赵军的命令。蒙虎、蒙豹心有疑问,不过没有问出来,仍然执行命令去了。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蒙恬只要守住井陉关就好,等杨端和的大军前来,再做商议。 秦军突入井陉关后,双方的力量发生了彻底改变。秦军越战越多,指挥顺畅,不比赵军一盘散发,不到半个时辰,井陉关内的赵军,就被完全清除干净。 蒙恬留下一队人马接应荆苏的大部队,率领亲兵营,不停歇的赶往石邑的方向。 突破敌人防线后,大胆追击,并且追击要凶猛,不给敌人组织第二道防线的机会。若是按部就班的通知杨端和,慢慢悠悠的越过井陉关,赵军的第二道防线也准备好了。 “什么?将军已经赶往石邑去啦?” 等荆苏、李必、骆甲登上井陉关后,留守的秦军这样告诉他们。留守的几乎都是伤兵,尚有战斗力的士兵,都被蒙恬带走了。 “我等也不要停留,继续前进!” 荆苏苦笑不已,蒙恬还真是前进如风,攻略如火。 李必、骆甲感到有些汗颜,自然不会反对荆苏的提议。救援井陉关的时候,他们就落在了蒙虎、蒙豹的后面,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可不想一直跟在后面打扫战场。 “传令给任固,让他率人,将剩下的马匹全都赶到前线。” 井陉道难行,下马之后,反而行动更加快捷。只是越过井陉道后,要想快速突击,没有马匹可不行。荆苏脑子里一回想地图的轮廓,有些明白了蒙恬心里的想法。 “快速占领石邑,全据井陉道!” 荆苏一下子感到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了,蒙恬侵略如火的战术,能不能冲起来,就看荆苏能不能及时将马匹送到前线了。 命令传达下去后,秦军士兵们,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李必、骆甲来来回回,亲自监督,催促士兵们加快速度。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人骑马了,而是牵着战马,小跑在山道之上。 一时间,井陉道道上,到处都是“哒哒哒”的声音。不时有马蹄蹬在石头之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没有想到,马蹄上钉了小小的一块铁皮,速度竟然能加快这么多!” 感受着队伍前进的速度,李必兴奋的握住了拳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他们就能很快的越过井陉关。 “是啊,有了马蹄铁,再也不用担心伤了马蹄。” 骆甲的脚掌,踩在崎岖不平的道上,时间久了,脚底隐隐生疼,可他身后的战马,若无其事的踩在上面,神气十足。 若是以前,路况难行的时候,战马总是比人娇贵,动不动就会伤了马蹄。走像这样的山道,得小心再小心,生怕折了战马。 秦军之中,有不少损耗的战马,十之七八,都落在了脆弱的马蹄之上。 井陉道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秦军晋阳大营,只是一时半会儿,杨端和没有反应过来,蒙恬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段日子,蒙恬的骑兵,不断骚扰井陉关,可又不切切实实去攻城。雷声大雨点小,闹的动静可不小。赵军不予理会,可蒙恬似乎乐此不疲,跟赵军耗上了。 “这个蒙恬,光知道装模作样,保存实力,连试探性的攻城也没有!” 杨熊听见井陉关传来的声响,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十分不屑。刚开始的几天,他还前去观察,看蒙恬有什么手段。一连几天下来,蒙恬麾下的士兵只是前去挑衅,在杨熊看来,纯属哗众取宠,没有丝毫新意。 杨端和皱着眉头,感到有些为难。蒙恬麾下的骑兵,按理不应该拿去攻城,只要蒙恬放低姿态,向他服个软,交出一半骑兵给他杨端和指挥,未尝没有商量的空间。 只是蒙恬似乎年轻气盛,没有体会到他的用意。 “报!” 这时,杨端和的传令兵,高举着令旗,带着一个黑衣军士,赶到了杨端和的帅帐。 “报告将军,蒙将军已经拿下井陉关!” “什么?” 杨熊手里的竹简,差点没有拿稳。刚刚他还在出言讥讽蒙恬,可话音还在绕梁,就传来了井陉关陷落的消息,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颊之上。 “蒙恬攻下了井陉关?” 杨端和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倒没有失态,逼人的目光,盯向了蒙恬派来的信使。 攻下井陉关后,蒙恬就派人前去向杨端和报捷。用兵之道,奇正结合,蒙恬麾下的骑兵,可以作为奇兵使用,可若是要攻城略地,还得依靠杨端和手下的北线军团。 “蒙将军派人扮成赵军运粮队,奇袭之下,攻破了井陉关。” 信使老老实实的回答着杨端和的问题,想起蒙恬的交代,继续开口说道:“蒙将军现在正追歼赵军残敌,这个时候,很可能已经兵临石邑城下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 杨端和挥了挥手,立刻派人召集将领们前来议事。 这个时候,杨端和才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他们都被蒙恬给蒙骗了。 蒙恬表面上,不痛不痒的骚扰赵军,背地里,却派人从背后偷袭赵军。这样看来,蒙恬也十分懂得运用奇正结合的道理。 “俗话说,将不过三代,可蒙氏一族,传到蒙恬,已经是第三代了。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蒙恬的本领,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呢!” 杨端和端详着帅帐后高高挂起的地图,目光落在井陉道尽头的石邑之上,心里盘桓着:我到底是该早点赶过去,还是晚点进发呢?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闪电战(二) “将军,天色已晚,要不要扎营休息,等明早再继续进军?” 日暮时分,阳光渐渐暗淡下去,井陉关的山道,变得阴森幽暗起来,时而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更显得有些渗人。蒙豹环视着山道两边险峻的地形,正符合兵法上的陷地特征,生怕中了埋伏,连忙追上蒙恬的脚步,开口劝阻道。 “蒙豹,将军自有考虑,我等听命行事就行了!” 蒙虎瞪了蒙豹一眼,开口呵斥道。亲兵的职责,在于保护主将,蒙虎从来没有想过,蒙恬会培养他成为亲兵将领。与蒙豹的好学不同,蒙虎一直以蒙恬马首是瞻,蒙恬下达的命令,他从来不会怀疑,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去完成。 “兵法云,兵贵神速。我运粮前往井陉关的时候,观察了井陉道的地形,赵军并没有构建好第二道防线。” 或许是赵军根本没有想到,井陉关真的会失陷。要知道,井陉道不利于兵马展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秦军插翅也难飞过去。可惜,再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秦军小部队摸过太行山,袭击赵军的运粮队,偷偷进了井陉关,大大出于赵军的意料。 “赵同这人,宗室贵族出身,守城还可以,却没有死战的勇气。带着亲兵逃走,人数太少,惶惶如丧家之犬,无法在井陉道上给我军设下埋伏。” 蒙恬注意到了蒙豹眼中的忧虑,作为贴身的亲兵将领,蒙豹如此表现,更别说普通的秦军士兵了。 有的时候,士兵只需要知道命令即可,可使之,不可由之。士兵知道得太多,不说容易泄密,也会增加士兵心中的困惑。俗话说,懂得越多,思考得就越多,思考得太多,就容易睡不着觉了。可兵法的运用,微乎其微,在士兵们已经有了疑虑的时候,将领就不能再藏着捂着了。 “现在,对我军来说,时间就是生命。追在赵同后面,不给他喘息之机,赵人也不会想到,我军会急行军,直插赵国腹地!” 蒙恬脚下的步伐没有停歇,一边走,一边故意的加大了嗓门:“出了太行山,广阔的大平原就在眼前,那个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就再也没有人能拦住我军了!” 当然,还得等荆苏将战马及时运过太行山。这句大实话,蒙恬倒没有说出来,鼓舞士气的时候,得尽量给士兵希望。不利的因素,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了。 “将军说得对,大家加快步子,石邑囤积着赵军的粮食,赵人做好了饭菜,可惜,终究是给我军留着的。” 蒙虎大声附和着蒙恬的话,脸上洋溢着毫不怀疑的神色。 “将军,有肉吗?” 一听说石邑囤积有粮食,不少士兵,眼睛都泛起了亮光。 秦国关中之地,每隔一百里,建造了各式粮仓。秦军在关中行军的时候,不担心肚子会挨饿,出函谷关之前,作为关中老秦人之弟,还会得到几片肉,加餐打牙祭。到达晋阳大营后,秦军虽说军粮不缺,可毕竟运转不易,秦军军粮也显得紧俏俏的,十天半月,碗里没有什么荤腥。 “有,如果你第一个进入石邑,赏你一个猪蹄膀!” 蒙恬指着那开口问肉的士兵,大声开口说道。 这个时候,猪蹄膀的诱惑力似乎超过了爵位的吸引力。只见那士兵的脸上,泛着红晕,嘴角流着口水,眼里泛着精光,脚步变得虎虎生风,对蒙恬开口奖赏的猪蹄膀,势在必得。 真是一枚吃货!蒙恬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吃货的潜力,不可斗量啊。 “将军,有女人吗?” 行军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士兵们的脚步加快了,可嘴上却没有闲着。 男人总是三句话离不开女人,刀口上舔血的士兵,更是如此。 “当然有,赵国的女闾,天下闻名,保你出来后两腿直打颤!”蒙恬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压抑士兵的欲望,不过,他只提及了女闾,良家妇女可就不行了。 “只是,你们记着,完事之后,该给钱的还是得给钱。我可不想让赵人说我们秦人,连嫖妓都不愿意付钱!” “哈哈哈······” 蒙恬的话音刚落,山道上响起了成片的笑声。 这些士兵,跟着蒙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虽说秦军没有军饷,武器盔甲都得自备,但在蒙恬手下当兵,无疑是最轻松的。 军衣统一采购,既耐用又便宜。占领韩国南阳的时候,秦军选择性的清除不合作的豪族,除去上交官府的,秦军个个,都发了一笔小财。 “跟着小蒙将军打仗,容易发财。” 私下里,不少士兵都有这样的感悟。蒙恬的父亲蒙武,治军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可普通士兵发财的机会就少了。相比起来,士兵们更愿意在蒙恬手下当兵。 蒙恬不贪财,可他懂得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的道理。不贪财,同时允许别人发财,并不矛盾。 秦军士兵的心情,顿时变得欢快起来。蒙恬既然说了,找女人要给钱,以蒙恬的性情,自然会让他们兜里有铜钱磕碰的声音。 有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能啊! 战国时代,商人活跃,商品经济发达,金钱的观念,深入人心。感受到士兵们对金钱的渴望,蒙恬的内心,一阵阵肉痛。 南阳一行,打土豪得来的钱财,几乎都花得差不多了。孟朵每年送来的军费捐献,虽说不少,可对于十万大军来说,仍然杯水车薪。 当兵的,只需要按时吃粮就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可作为主将,不仅要负责士兵的训练,制定战略战术,还得操心士兵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钱花。 孟子说,劳心者致人,劳力者致于人。可更多的时候,劳心者操持的东西,可谓极端耗时耗精力。当个领头人也不容易,到了后世,还得被批判为剥削阶级,想想都是心累。 回想着冯毋择统计出来的钱粮账簿,蒙恬似乎看到了即将要枯竭的水井。 “钱啊,关键还是钱的问题!”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闪电战(三) “哎哟,累死我了······” 赵同伛偻着腰,喘着粗气,望着崎岖不平的井陉山道,欲哭无泪。这个时候,可没有隶臣抬着他走,赵同才觉着,井陉道的艰难。 “将军,秦人吊在后面,一刻也没有停歇,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亲兵登上一片乱石,定睛一瞧,隐隐约约,秦军的队伍就在不远的后方。 “再忍一忍,等到了石邑,就安全了。” 赵同的模样,落在亲兵们的眼里,亲兵们的士气,更加低落了。井陉关陷落,只有为数很少的二十来个亲兵,护着赵同一路逃到这里。赵同不仅没有拿出领兵将领该有的样子,反而叫苦叫累,怨声载道。 赵国宗室,自武灵王、马服君之后,再没有赵氏一族武勇的遗风。即便名满天下的平原君赵胜,也是文胜于质,儒雅有余,而没有军事上的才华。 赵国,或许真的无可救药了。 亲兵们心里这样想着,再联想到邯郸传来的消息。赵王病重,恐怕命不久矣,一向颇为服众的长子赵嘉,却没有成为王太子。现在的太子赵迁,母亲为歌姬出身,深得赵王宠爱,为此不惜废了赵嘉的太子之位。 赵惠文王死后,年轻的赵孝成王赵丹继位,没几年就发生了长平之战,赵军全军覆没。风暴来临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国王,实在不能给国民以信心。 像嬴政这样的人,纵观整个历史,毕竟是少数。 亲兵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他们仍然尽着自己的职责。两个亲兵上前来,搀扶着赵同的胳膊,半提半拉的,继续迈开了脚步。 夜幕降临得很快,不久,月光洒下来,给井陉道铺上了一层银霜。 “我们这是去往哪里?” 赵同终于恢复了一些精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井陉道了,模模糊糊的夜色中,似乎能看见石邑的城郭。 “当然是前往石邑了。” 亲兵有些不解,出了井陉道,就属石邑最近。 “不,不能去石邑!” 赵同使劲的摇着头,晚风一吹,他的脑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秦军跟在我等后面,目标正是石邑。如果进了石邑,那就再也逃不掉了。” 季夏的夜里,夜风习习,带来凉爽的感觉,但赵同却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转道,我等直接去邯郸。”赵同停住脚步,回过头,踏上了前往邯郸的道路。 “将军,石邑就不管了吗?”赵同的贴身亲兵感到有些焦急。 “当然要管!” 赵同拍着那亲兵的肩膀,脸色和蔼:“我带着十个人前往邯郸就够了,剩下的人,跟你一起到石邑去,协助石邑县长守城。” 唰—— 反应快的士兵,立即奔到赵同身边,等剩下的士兵反应过来,早已成了前往石邑的留守分子。 “阿······” 望着没入黑暗中的赵同一行人,剩下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言。 “阿牛,现在该怎么办?” “还去不去石邑啊?” 亲兵们的目光,最后落到带头的亲兵阿牛身上,想要让他拿个主意。 “回去?会什么去?”阿牛没好气的道:“没听将军说吗?回石邑就是死路一条,赵家的江山,赵家人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在那么拼命干什么!” 阿牛的心里十分郁闷,小时候,他常听大父讲武灵王征战的故事,十分向往,做梦都想跟随一名伟大的将领,征战四方。可真正从军之后,却碰上赵同这个贵族子弟,让他大失所望。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阿牛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剩下的几人,仍然跟在他后面。 “你脑瓜子灵活,跟着你肯定能保住性命。”一名士兵嘿嘿笑道。 井陉关失陷后,赵同六神无主,阿牛却显得处变不惊,多次向赵同建言。士兵们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佩服。 权威来源于地位、财富和智识,阿牛展现了他的才智,无形之中,成为了士兵们心中的亮光。 “我要去代地,你们不怕匈奴人的话,就跟着吧!” 阿牛直觉的感到,赵国南部,恐怕是保不住了。他曾去山里打过猎,设下陷阱,前后堵截追打,哪怕打老虎,也逃不出猎人们的手心。秦军南面向邯郸进军,现在北面失了井陉关,司马尚的大军,很难挡住秦军的兵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北面的代地安全一些,实在不行,还能越过长城,逃到草原去。 “快快快,加速前进,石邑就在前面不远了!” 赵同、阿牛离开后不久,秦军的队伍,就追了上来。 夜色下,秦军沉默着行军,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晚上夜袭的时候,秦军的黑色军衣,倒成了完美的伪装。 蒙恬压低着声音,催促蒙虎、蒙豹打起精神,悄悄的向着石邑的城门摸过去。 石邑的城墙有一丈五左右,不算太高,可秦军手里也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等赵军反应过来,强行攻城的话,只怕会死伤不少。 蒙恬担心赵同进入石邑,赵人得到消息后,会全力固守待援,才马不停歇越过井陉道,一刻也不停留的赶到了石邑。 “怎么静悄悄的?” 蒙恬放眼望去,月光之下,城头清晰可见,可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会不会有埋伏? 这个时候,蒙恬有些明白,为何空城计会成功了。 “传令停止前进!”蒙恬一挥手,秦军立刻停住脚步,蹲在了地上。 秦军的戈矛,裹上了一层黑布,月光照在上面,没有一丝光亮。 “给蛮强传令,让他率队,夺取城门!” 夺取井陉关的时候,蛮强的锐士营,伤了不少,虽然没有死多少人,可仍然对锐士营的战斗力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没有办法,为了减少更大的伤亡,蒙恬只能把锐士营往死里用了。等这一仗打完,秦军修整的时候,再想办法补充兵员。 秦军士兵的目光所及,只见蛮强率领着三十名锐士,猫着腰,时而跳起,时而趴下,很快摸到了护城河边。锐士们静悄悄的没入水里,只有一点涟漪,连一丝水花溅起的声音也没有。 石邑深处赵国大后方,多年没有见过战事。晚上值守城门的士兵,都是新近征发来的更卒。 暮食一过,夜色渐浓,守门的赵军屯长,照例去了女闾。剩下的更卒,眼见没有什么人来往,跟平常一样,值守了半个时辰,纷纷回宿舍睡觉去了。 石邑的县府,昏黄的油灯之下,县长翻看着竹简,上面写着邯郸来的消息,又是征兵。 实在不行,只能将运粮的那批少年,送往邯郸前线了。 想到这里,石邑县长猛地放下了手里的竹简,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为何运粮的更卒,还没有回到石邑?井陉关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时候,县里的更夫猛地撞开了县府的大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口里大喊道: “大人,不好啦!秦军攻进石邑啦······”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石邑县长(一) “妈的,虚惊一场!” 每个进入石邑的秦军士兵,路过城门的时候,眼见街道空空,不由得为之前谨慎,感到有些好笑。 蛮强摸上城头的时候,才发现,石邑处在后方久了,赵人压根就没有想到,秦人会越过太行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同不会想到,他急着赶回邯郸,反倒将石邑拱手让给了秦军。 “蒙豹,你率队立即占领县府、武库、粮仓。” 进了石邑之后,蒙恬彻底的放下心来,开始有条不紊的部署石邑的防务:“蒙虎,你带人守住石邑的城门,派人前去联络荆苏,让他们加快速度,把战马送过来!” “蛮强,你带人巡查城中,如有可疑人物,即刻斩杀!” 众人领命后,各自散去,蒙恬率领剩下的贴身亲兵,直奔县府而去。 石邑县府,县长许松叹了一口气,静静的收拾完桌上的竹简,坐在一旁的蒲垫之上,眼睛微闭,似乎睡着了一般。 “大人,我等不逃吗?” 许松的贴身仆人,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望向城门的方向,一脸焦急。传说中,秦人个个如同虎狼,会砍人头拿回去记功。 “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一到下雨,就隐隐生疼。就算想逃,老夫也经不起奔波了。” 许松抚摸着有些花白的胡子,倾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之声,暗中摇了摇头。赵国别看尚能维持前线的几十万大军,堪堪挡住了秦军的攻伐,可作为一县之长,负责赵军的后勤,许松心里明白,赵国如同一根皮筋,已经拉到了最长,紧紧地蹦着,再拉下去,可就会断了。 赵国的国势,处在崩溃的边缘。无论逃到哪里,秦军都会追上去的。 淡淡的月光,照在简陋的县府之上。一点微弱的灯火传来,喧嚣之中,显得十分静谧。 踏进县府的大门,跨过三道门槛,一位四十多岁的老态男子,映入了蒙恬的眼帘。他的头发胡子有些花白,不过面色红润,不像垂垂老矣的样子。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恬静的气质,没有丝毫慌张,秦军刀剑磕碰的声音,也没能让他动容。 “想来这位老先生便是石邑的县长许松了?” 蒙恬制止了手下过激的表现,让他们守住四周,不得靠近。 人真是很奇怪,对方越是显得平心静气,反而越容易得到别人的尊重。即使双方互为敌人,同样如此。 “这位小将军是?” 许松缓缓睁开了眼,眼里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眼前的将军,二十五六岁左右,面若冠玉,十分俊朗,目光里闪耀着坚定的色彩,干净的脸庞之上,洋溢着勃勃的英气。 秦军的将领,还真是年轻啊! 许松这样感叹着,没来由的心中一痛。他曾经见过另一位同样年轻,同样英气勃勃的年轻将军,可那人却死在了长平。 “我家将军姓蒙!” 蒙恬的贴身亲兵,狠狠地瞪了许松一眼,挺起胸膛,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是蒙将军。” 许松心里讶然,他早就听说蒙氏一族乃将门世家,世代为将。蒙氏一族的后辈人物,蒙恬领兵,蒙毅从文,均为一时少年俊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六国有人才,却不能使用,平白便宜了秦国。蒙氏一族,源自齐国,可惜在齐国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倒好,蒙氏一族扎根秦国,不断为秦国征战,建功立业。 收起心中的惋惜之色,许松的姿态放低了许多。身为阶下之囚,实在没有继续高傲下去的必要,他也担心,年轻人没有耐心,可不会跟他玩礼贤下士的把戏。 “蒙将军年纪轻轻,便能独领一军,挥手之间,就攻破了险峻的井陉关。蒙氏一门,用兵之能,当真名不虚传!” 许松开口赞叹道,虽说有些夸张,但仍有几分发自内心。赵国的马服子赵括,同样出自将门,从小接受赵奢的培养,可跟蒙氏一门比起来,却没能传扬马服君一门的荣耀。 “多谢先生谬赞!” 千穿万穿,赞美不穿。许松放低了姿态,蒙恬回之以礼,说起来,蒙家来自礼仪之邦的齐国,即便经过了三代人,蒙恬的身上,仍然残留着一丝儒雅之气。 “我来找先生,是想请先生投降秦国,继续担任石邑的县长,安抚石邑的民众。” “老夫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下雨的时候,腿脚就疼;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喘不过气来。”许松留在县府,为的是确保秦军不会随意斩首,可得知秦军将领为蒙恬之后,他反而完全不担心了。 蒙家出身的将领,从蒙骜开始,用兵风格就与白起等秦军将领不一样。蒙骜同样遵守秦军以斩首论军功的军功爵制,可蒙骜并不嗜杀,斩首的人头远较其他秦军将领为少。蒙骜的儿子蒙武,受到蒙骜的影响,同样没有无端斩首的记录。 这样想着,年轻的蒙恬,落在许松的眼里,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恶的了。 “先生说的哪里的话,我率军打下石邑之前,先生的县长之职,不是当得好好的吗!若是石邑还在赵军手里,先生怕是还要继续干好多年,直到化作一抔黄土。” 蒙恬一点也不着急,大晚上的,年轻人的精力,比老年人可要充沛多了。中国的古人,讲究欲拒还迎,总要推辞好几回,才会便显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出来做事。后来的隐士,每每写诗的时候,总要把自己比作女人,明明渴望出来做官,非要便显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将军说笑了,老夫正打算今年考核结束后,就正式告老还乡了。” 许松的老脸微微一红,蒙恬说得没有错,石邑没有战事,他在这里待得很舒服。赵国对官员的考核,没有秦国那么严格,政绩不好的,也不会有什么惩罚。每次前来考核的官员,同许松坐而论道之后,总会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能在石邑的县长之位上,稳坐多年,许松自有他的本事。 蒙恬有些皱眉,他感觉得到,许松的姿态放得很低,可总有些倚老卖老,似乎油盐不进。广阔的平原,就在前方,蒙恬打算率领骑兵,长驱直入,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石邑。 许松在石邑担任县长多年,在石邑人的眼里,许松有长者风范,德高望重。只有降服了许松,石邑人才会淡化心中的敌意。 蒙恬注视着许松平静的面孔,昏黄的灯光下,透着狡猾的慈祥,一时间有些犯难。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许松投靠秦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石邑县长(二) 夜色悄悄,月亮高升,石邑又恢复了平静。 秦军发布戒严令,无端在外行走的人,一律击杀。鲜血很快驱散了石邑人心中的慌乱,稍有胆气的人,没有人组织,自发战斗,很快就被秦军镇压下去。 血淋淋的现实,石邑人感受到了虎狼之师带来的恐惧,而恐惧带来了秩序。 蒙恬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相比于怀柔,制造恐惧却能更快的实现目的。有时候,为了少杀人,却不得不杀掉一些人,这就是古人所谓以杀止杀的道理。 石邑恢复了秩序,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暂时接受了陷落的现实。可蒙恬心里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征服土地容易,难的是征服人心。没有当地名士的投靠,石邑人永远只会与秦人离心离德。 蒙恬需要树立一个典范,这个典范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石邑的县长许松,可许松却委婉拒绝了蒙恬的征召,故意表现得垂垂老矣,想要归隐南山下。 “将军,许松这老不死的,倚老卖老,跟他客气干什么?让我去一刀砍了他!” 蒙豹摸了摸手里的环首刀,刀鞘上冰冷的气息,沁人心脾。环首刀的锋利,蒙豹深深为之着迷,他很喜欢用环首刀砍人的感觉。流畅舒爽,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让他有一种尽情挥洒的感觉。 “你就知道砍人,要是将军想杀他,还会让他活到现在!” 蒙虎白了蒙豹一眼,他也看不惯许松这样的人,装模作样,身上透着浓浓的儒生气息。跟在蒙恬身边这么久,蒙虎的性格变得更加稳沉,似乎明白蒙恬心里有更深远的考虑。 “我就不相信,刀架到老不死的脖子上,他还会如此嘴硬······” 蒙豹有些不情愿的收好了手里的环首刀,嘴里小声嘟囔着。 “对有的人,要给胡萝卜,而其他人嘛,大棒落下去不用客气。” 蒙恬手下的两个亲兵将领,蒙虎越来越沉稳,可以独挡一面。蒙豹的性子,真如一头豹子一样,爆发力十足,越来越崇尚武勇了,颇有些后世许诸的感觉。两人从小长在蒙府,父辈就为蒙家效力,情分自然更亲近些,只要有机会,蒙恬并不介意教导他们。 “刚刚占领石邑,以防赵人暗地里作乱,当要快刀斩乱麻,迅速稳定秩序。这个时候,该杀人的时候就不能手软。” 蒙恬指着蒙豹手里的环首刀,语重心长:“但是,杀人可以威慑一时,却不能长久使用。人们习惯了流血,就不会惧怕死亡。道家的人说,月满则亏,刚过必折。不是说使用武力不好,而是指不能一味使用武力,需要使用柔性的措施,配合武力的使用。说得简略一点,就是军事上的胜利,需要政治上的胜利来维持。” “······” 蒙虎、蒙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睛里透着迷茫之色。军事、政治之类的术语,落在他们的耳朵里,仿佛伯牙的琴声,飘过牛的耳际。 蒙恬不得不承认,有些对牛弹琴的感觉。蒙虎、蒙豹的父亲,身为蒙家的亲兵出身,注重勇武,似乎没有重视后代的文化教育。 “你们可知道,为何更多的人喜欢儒家学说,而反感法家学说?”蒙恬开口问道。 “学儒的人不用干活?” 蒙豹想了想,他见过的所谓大儒,将秦人看重的工程技艺视为奇淫巧技,即使穷困潦倒,也不愿操持家业,倒有些好吃懒做的感觉。 “这也算是一个答案吧。” 蒙恬情不自禁的笑了,没想到儒生的形象,在蒙豹这样的人眼里,当真成了韩非眼里的五蠹。早期的儒生,尚没有宋代以后那么脱离社会。宋朝的时候,皇帝命令李邦彦前去治理黄河的时候,李邦彦竟然声称,经办实务非儒臣待遇。 战国末期,儒家内部分化,分为了好些派系。有些儒者崇尚颜渊,安贫乐道,不事生产,以周游列国,成为大户人家的食客为业。喜好坐而论道,追求精神快乐,不愿意从事辛苦的体力活。至于有生命危险的军卒,更为他们排斥,美其名曰不符合仁道。 颜渊终身穷困潦倒,活在陋巷之中,得到孔子的高度赞扬。善于经商,置办家业的子贡,辛苦操持孔子周游列国的后勤,在孔子眼里,反而没有颜渊贤明。在奉行实用主义的秦人眼里,子贡更值得欣赏,而不是有些透着迂腐的颜渊。 孔子的儒学,在秦国得不到秦人欣赏,似乎与秦人性格务实有很大的关系。 蒙恬没有否定蒙豹的回答,也没有跟蒙豹探讨儒学的兴趣,而是转头看向了蒙虎。 蒙虎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努力运转着脑回路,想要想出一个不一样的说法。 古代社会,书籍制作成本很高,知识传播不易。蒙虎从小就不爱读书,手里捧着竹简,就开始昏昏欲睡。从军之后,他认识了不少字,退役之后,专业当个县吏,应该不成问题。没有办法,身为领兵之人,如果不懂军令,可就出丑大了。 “是不是儒家学说把道理说得太好听了?” 蒙虎试探着回答道,口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确信。驻军南阳的时候,蒙恬曾在宛城碰到过一位孟子之徒,向他讲“人人皆可为尧舜”的道理。初听起来,蒙虎觉得很有道理,可心里又总觉得怪怪的。既然人人皆可为尧舜,当时的老儒生,一辈子奉行尧舜之道,可为什么却活得跟乞丐一般模样呢! “不错,跟法家学说相比,儒家的道理更动听,也就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 蒙恬点了点头,研究法家学说的人,就像后世的法学专业人士,就算在法治发达国家,也仍然属于少数的精英人物。修习儒家学说的人可不一样,儒家的四书五经,偏重于文学性质。无论在哪个年代,文学的东西,总是比专业性的东西更容易传播。 “自百家兴起以来,儒家的人没有出过变法人士,也没有出过名将,可儒家学说的传播,仍然不可遏止。秦国商鞅变法,焚诗书而明法令,可秦人熟读诗书的人,不可胜数。” 蒙恬自己家里,就有儒家的典籍。秦国其实并不禁止诗书,只是反对秦人动不动引用诗书中的观点,反对秦国的政策。 “儒家的道理讲得好听,我们就要讲出来,展示出来。这样,赵人的目光,才不会总是落到秦国的刀剑之上。石邑县长许松,就是我选中来讲道理的人。” 说到这里,蒙恬的目光,落到了县府许松的卧室里。卧室的四周,秦军严密护卫,就算许松想溜,也插翅难行。 “许松,哪怕你真是一棵青松,我蒙恬也要把你栽培为秦国的青松!”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女刺客(一) “呵——” 蒙虎、蒙豹离去后,蒙恬转动着脖子,打着呵欠,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困意。 亥时将尽未尽,夜色已深。在缺乏娱乐活动的古代,正是脱衣入榻,陷入沉睡的时候。 “神经紧绷了这么久,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率军翻越太行山,突袭井陉关,得手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往石邑,蒙恬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任何时候,领兵打仗,对于将领来说,既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有不少名将,正是栽倒了身体素质上,留下千古遗憾。 “咚咚咚——” 这时,蒙恬歇息的卧室门,想起了亲兵敲击的声音:“将军,县府的奴婢端了洗脚水过来!” “让她进来吧!” 蒙恬解下腰间的环首刀,放到左手边的榻上,顺势蹬掉了脚上的牛皮鞋子。劳累了一天,睡前泡个热水脚,也算是难得的享受。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一个奴婢端着柏木制成的脚盆,弯着腰,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木盆里热气腾腾,荡着水花。奴婢似乎有些气力不济,木盆不时的左右摇晃。 亲兵见奴婢进去之后,觉得没有什么异样,很知趣的关上了房门。 “请让奴婢服侍将军洗脚!” 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声音传来,显得十分动听。 声音好听的女人,容貌一般都不会太差。奴婢紧紧的低着头,蒙恬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不过,正因为如此,蒙恬反而有些想要见到庐山真面目的兴趣。 “你,把头抬起来!” 那奴婢的头缓缓抬了起来,头发用青色的布巾包着,遮住了额头,脸上沾染着乌黑的锅灰,似乎刚从柴房爬出来一般。她低垂着眼睑,飞快闪过的眼际,点着一丝空灵的目光。淡绿色的衣裳领子,扣在她的脖子上,随着脚下的步态,一高一低,脖颈上的白皙皮肤,时隐时现。 肌肤如白玉,发丝如飘雪。 蒙恬的瞳仁,闪过一丝诧异的目光。 奴婢挪动着脚步,缓缓走近,距离蒙恬所在的卧榻,只剩下了不到一步的距离。 “贼子,去死吧!” 突然,一声低喝传来,那奴婢的脸庞,紧紧的绷了起来,目露坚定之色。双手就着木盆水花的方向,奋力一抛,猛地砸向了卧榻上的蒙恬。 说时迟,那时快,蒙恬左手一把抓起环首刀,右手拉过被衾,以迅雷之势,罩在横飞过来的木盆之上。 这个时候,女子紧跟着,狠狠地撞了上来,她的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把铁制匕首。昏黄的灯光照在上面,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靠,这女子的匕首是藏在哪里的?怎么守门的亲兵没有发现? 蒙恬的瞳孔猛地一缩,准备歇息之前,他的盔甲脱在了一边。以血肉之躯,撞上这样锋利的匕首,女子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蒙恬可不会认为自己能够安然无恙。 好在女子没有练过武艺,只是凭着一身力气,选择了最习惯的行刺方式。 落在蒙恬的眼里,女子的勇气可嘉,但她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对付蒙恬这样常年习武的武将,可以出其不意的制造一点小麻烦,无伤大雅。 蒙恬的脚步一点,整个人轻巧的跳上了卧榻,右手一翻,顺势捏住女子的手腕,稍稍一用力。 只听见“嘤咛”的呻吟声响过,匕首就脱离了女子的手心。蒙恬的右脚,向前踢在匕首的握柄之上。 如折翅的大雁,匕首斜斜的飞过卧榻的边沿,掉到了地上。 随着惯性的力量,女子向前扑倒在了卧榻之上。卧榻上的席子有些光滑,连带着蒙恬的脚步有些不稳,整个人倒下来,压在了那女子的背上。 “阿——” 蒙恬感觉到,胯下的小球与女子的屁股,来了一个火星撞地球。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卧室里的声响,门外的亲兵觉得有些不对。 “没事,奴婢笨手笨脚,打翻了脚盆而已。” 蒙恬的鼻子,贴在女子的脖颈之上。一股淡淡的体香传来,沁人心脾,这不是常年身为奴婢之人该有的味道。 “说吧,你为何会行刺于我?” 亲兵退去之后,蒙恬好奇的问道。只是他的双手,仍然死死的控制着女子,不让她有丝毫动弹。 女子的半边脸,紧紧地贴在卧席之上,眼睛紧闭着,面色决然,不发一言。 这女子倒挺硬气。 活这么大,蒙恬还是头一次遭遇到刺杀,而且是一个女子的刺杀。迎接嬴政的那一次,刺客的目标是嬴政,而不是蒙恬。 “快说,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应,似乎认了命。 “好吧,你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蒙恬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了坏笑:“既然你栽在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俘虏。我今晚就将你先奸后杀,再奸再杀······” 口里一边说着,蒙恬的一只手,顺着女子衣裳的缝隙,就势摸了进去。 古人的衣裳,穿起来不便,可男人吃女人豆腐的时候,进军的路线却是很多。女子的肌肤很滑很细腻,蒙恬的手一接触女子腰间的肌肤,顿时有一股心神荡漾的感觉。 “流氓!” 女子猛地睁开了眼,口里骂道,涂抹了锅灰的脸,泛起了一股浓郁的红晕。 “一个女子,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子,好好的不学,干嘛要去学刺客。” 蒙恬拉过沾了水的被衾,暂时当做毛巾,擦拭掉女子脸上的锅灰,露出一张绝美而秀丽的面孔来。 被衾上带着热气,想来脚盆里的水,温度很高。想到若是被如此滚烫的水给泼到了,就算不死也得毁容。没有硫酸的年代,沸水就是最好的美容工具。 想到这里,蒙恬的心里,既有一丝庆幸,又有一丝恼怒:我跟这女子无冤无仇,为何会如此对我? 难道仅仅因为我是秦人吗? 蒙恬本打算浅尝辄止,威逼一下这女子,可既然已经吃了豆腐,再吃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说,你到底是谁?” 蒙恬的眼神,迎向女子愤怒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退反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女刺客(二) “我叫许晴,是石邑县长的女儿······” 许晴愤怒的瞪了蒙恬许久,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蒙恬的咸猪手,终究无可奈何。传说中,秦人个个如虎狼,可眼前的秦军将领,没有虎狼凶恶,但怎么就成了色狼呢。 “你叫许晴?” 乍一听到女子报出自己的名字,蒙恬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不过细细一瞧,这两千多年前的许晴,跟两千多年后的许晴,竟真有几分相似的感觉。年轻时候的许晴,尚没有过包养经历的许晴,也是响当当的一代女神啊。 “原来你就是许松的女儿。” 真是没有想到,许松竟然会有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儿。得知了女子的身份,蒙恬手上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在许晴的前胸捏了两把,才稍稍撤退了一些攻势。 “那你为何来行刺于我?” “我听人说,你要杀了我阿父。” “杀许松?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蒙恬矢口否认,他压根就没有杀掉许松的想法,而是想要许松投诚秦国。 “那你为何派人监禁我阿父?” “那怎么能说是监禁呢?明明是保护好不好!” 蒙恬不由得感到有些无奈,刚刚打下石邑,赵人的心还没有完全认清现实。现在只是没有人起来带头,等秦军的军事力量少有松懈,没准儿赵人就会背地里来一刀。 许晴身为许松的女儿,就有秦军会杀死许松的想法,更别说那些不明真相的赵人了。 必须要让许松投诚,投靠秦国。 这时,蒙恬要收服许松的决心,变得更加强烈。 “你阿父决定向秦军投诚,继续担任石邑的县长,没准儿以后还有机会去咸阳为官。我派人保护他,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对你阿父不利。” 蒙恬半真半假的说道,他确实在努力劝说许松投诚,只是许松还没有答应而已。 “你胡说?秦国给赵国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身为赵人,心里不记着对秦人的仇恨,怎么会投诚秦国呢?” 秦赵两国,攻伐不止,相互的血流多了。即便身为同一个祖先,出自同一个氏族,秦赵之间,只剩下了相互的仇恨。许晴生长在赵国,耳濡目染之下,天然的敌视秦国。 “其实,我的祖上是齐国人。” 感受着许晴目光中的恨意,蒙恬似乎看到了六国人心中的恨意。这股恨意在六国破灭之后,统统集中到了秦人身上。带着这股恨意,六国人心里抗拒着秦国的一切,以异样的目光,看待秦国统一后施行的一切政策。 “哼,齐国人都是孬种,眼看着秦人攻打赵国,却不提供一分援助!” 许晴说完,脑袋别在一边,不愿意继续说话了。这个祖上为孬种的将军,率军攻破了井陉关,压在她的身上,哪里有一点孬种的感觉。 许晴总感觉得到,蒙恬胯下有个硬硬的小棍子,盯着她屁股间的缝隙。古代的女子早熟,许晴心里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心里骂着登徒子,却反抗不得。 “哈哈哈,照你这么说来,秦国攻打赵国,你恨秦国人。齐国不攻打赵国,你又恨齐国人。” 蒙恬注意到许晴的窘态,没有了调戏的心思,而是开始正视许晴心里的仇恨。如果不化解开许晴心里的恨意,无论说什么,她肯定都会觉得,秦人别有用心。 “可是,齐国人不帮助赵国。” “齐国人有什么义务帮助赵国呢?我可是记得,赵国参与五国伐齐,大破齐军,杀死了不少齐人。齐人恨赵国都还来不及呢,又为何会援助赵国呢!” “这——” 五国伐齐发生在赵武灵王在位的时候,过去了四十多年,普通的赵人,知道得并不多。许晴听说过,但并没有切身感受,毕竟,差点亡国的是齐国,而不是赵国。许晴只记住了,长平之战的时候,赵国缺粮,遣使重币前往齐国借粮,齐国拒绝了赵国的借粮要求。 想想也是,赵国和齐国之间,早在春秋时期,就战事不断。齐襄王复国之后,齐国全面退缩,两国之间的战事,才平静下来。 齐国不给赵国借粮,怕是也有深恨赵国攻伐齐国的心理因素。那一次,齐王被杀,齐国全境遭到破坏,要说齐国人心里没有恨意,那根本不可能。 “说完了齐国,那我就跟你再说说秦国。” 见许晴说不出话来,蒙恬心里对许晴有了一些了解。读过书,有些侠女之气,但不像鉴湖女侠秋瑾那样唇枪舌剑。 “韩赵魏三家,从晋国分出来,那你可知道,秦晋之间,从交好到战争不断,谁应该负主要责任?” “······” 许晴眉头紧锁,目光有些迷茫,她听父亲说起过晋国的历史。春秋时期,晋国人身上的标签,总是离不开权谋机变、言而无信,出卖他国、落井下石的事,晋国人可是没有少干。 “就说说晋惠公吧,秦穆公帮助他回国继位,晋国干旱的时候,秦国果断借粮,运粮的粮车,从咸阳一直排到了新绛。可秦国遭遇旱灾的时候,晋惠公又是怎么做的呢?嘿嘿,晋国不但不借粮,反而起兵攻打秦国。你说?谁有义,谁不义呢?” “那是晋国时候的事,跟赵国没有关系。” 秦穆公时候发生的秦晋借粮之事,相当有名,连东方的鲁国史书中,都有记载。虽说东方各国的学者,看不起西垂之地的秦国,但秦穆公的风范,确实得到了山东之人的认可。 许晴自然熟悉这段历史,不过,她将历史的过错,推到了晋国的头上。晋国都已经不存在了,谁又能追究晋国的责任呢。只是,许晴的口气渐渐地变得缓和起来。 “没关系,本将军可不是没有读过书的赳赳武夫。”见许晴嘴硬,蒙恬揶揄着说道:“同样还是晋国,我就说说跟赵国有关系的事。” “晋襄公死后,赵家的家主赵盾,打算拥立好友公子雍为国君。秦国派了老将白乙丙,率军护送公子雍回国继位。可就在秦军进入晋国,没有丝毫防范之际,赵盾却尽起晋国三军,伏击秦军。是役,秦军全军覆没,白乙丙战死。讽刺的是,晋文公的儿子公子雍,赵盾的好友,却死在主张迎立他为国君的赵盾手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女刺客(三) “将军,我等率军来迟,还望将军恕罪!” 荆苏率军赶到石邑的时候,石邑早已竖起了秦军的大旗。 李必、骆甲有些汗颜,作为骑兵将领,攻破井陉关的时候,他们没能发挥什么作用。攻占石邑,他们又没能赶上。没有想到,蒙恬率领步卒进攻的时候,也仍然如此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二人心里铆着一股劲儿,接下来的战斗中,必须要让赵国人尝尝秦军骑兵的厉害。 石邑县府的正厅里,蒙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大部队。接近两万人的队伍,涌入石邑之后,即使有什么小心思的赵国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蒙虎、蒙豹挺着胸膛,满脸自豪。他们率领的亲兵营,这次敢打敢冲,表现出色。攻入石邑之后,得了石邑的粮草物资,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大家都坐着说话,我军的时间宝贵,可损耗不起!” 蒙恬坐在主位,招呼荆苏等人就坐,问道:“杨将军的北线大军,现在到哪里了?” “据探子汇报,杨端和现在才刚刚过了井陉关呢!”荆苏的口气带着嘲讽,“将军兵贵神速,连续攻破井陉关、石邑,杨端和却在后面做了乌龟,慢吞吞的,只想着轻松的接收地盘!” “杨端和给的理由是,大军行动不便,需要时间调度。”任固想了想,也开口道:“我军出发的时候,杨端和也没有表示给将军拨付粮草,依我看来,杨端和是不希望将军进军太过迅速了。” 蒙恬皱了皱眉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杨端和作为北线秦军的主将,如果在粮草问题上卡住了他,那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迟早会成为强弩之末了。 得知蒙恬攻破井陉关后,杨端和一直没有派信使前来传递命令。杨端和想着,蒙恬没了粮草,迟早会向他求援。 “既然杨端和没有命令传来,我就可以理解为,我军可以自由行动。”蒙恬没有傻傻的呆在石邑,等候杨端和的打算。“我会留下一小队兵马守石邑,等待杨端和的大军前来接收。其余的人马,稍事休息后,立即随我出发。” 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端和行动缓慢,倒给了蒙恬机会,借此机会,独立行动,不理会杨端和的掣肘。 等大军离开石邑之后,杨端和更管不到蒙恬的骑兵了。 “将军,我军离开石邑之后,石邑会安全吗?” 蒙恬会率军向哪里进攻,众人没有过多询问,而是担心起退路来。 李必初来乍到,明显的感受到了石邑人目光中的怀疑,不由得有些担心:“如果杨端和的大军没能及时前来,石邑发生什么变动,我军可就成了一支孤军了。” “李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建议在出发之前,将赵人有实力反抗的潜在分子,尽数杀掉!”任固目露凶光,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蛇无头不行,没了领头人,赵人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任固长期执掌军法,杀人不少,明白以杀止杀的道理。 李必、骆甲等人听了,也不由得连连点头,附和任固的提议。 有实力反抗秦军的赵人,肯定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来说,有头有脸的人,家里的钱总不会少。 蒙恬心里暗笑,他如何不明白李必等人的心思。 “蒙虎,许松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蒙恬没有正面回应手下将领的提议,而是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 将军怎么会关心石邑的那个老县长? 李必、骆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懂蒙恬的意思。 “将军,晴姑娘朝食过后,就去了许松的房间,只是尚没有明确的消息传来。” 蒙虎的目光,偷偷瞧了蒙恬一眼,心里面对自家主将佩服得五体投地。许晴本来是去刺杀蒙恬的,结果可倒好,不仅被蒙恬给说服了,还共度良宵。清早的时候,有些跳脱的蒙豹,还开玩笑,恭喜蒙恬从此告别了处男的日子。 “那我就再去一趟吧,许松总需要一个台阶下。” 蒙恬心里轻笑道,睡了人家老来得的闺女,不知道许松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阿翁,秦赵之间的仇恨,说起来赵国的先祖,还有错在先。赵国国运将尽,我听说,太子赵迁继位为赵王,公子嘉遭到软禁。主少国疑,庸臣当道,赵国是没有前途了。” 回想着昨夜蒙恬说过的话,许晴心里早已释然了。秦国人一直跟晋国人过不去,或者说跟赵国人过不去,细说历史的话,赵国先祖确实做得不地道。三家分晋之后,魏国攻略秦国河西之地,赵国出兵相助,欺负了秦国不少日子。 蒙恬那句话说得对,赵国强大的时候,欺负弱小的秦国,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可秦国强大之后,赵国成了受到欺负的角色,就开始觉得不公平了,秦国也成了赵人口中的虎狼之秦。 蒙恬年纪轻轻,能文能武,谈吐不凡,剑眉星目,面若朗月,内外兼修。想到昨夜蒙恬的温存,告别处子之身的许晴,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快乐,她就有些面红耳赤,目光迷离。 “你做了蒙恬的女人?” 瞧见自家女儿的姿态,作为过来人的许松,如何不明白。年轻的时候,他在邯郸游历,曾跟一乡下女子野合过。许晴进门的时候,从走路的姿态,许松就发现,自家闺女,已经告别少女,成为女人了。 “昨晚,我听说秦人监禁了阿翁,就自作主张,想要刺杀秦军主将······” 许晴简单的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蒙恬如何调教她的事,许晴没有细说,只说蒙恬承诺带她回咸阳蒙府,她觉得蒙恬这人不错,就没有反抗。 “哎······” 许松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在这里矜持着,可自家闺女,却自己找上门去了。 蒙恬软禁他,可却没有杀他的意思。许晴的阿媪去世的早,听说许松有难,就想劫持蒙恬,换得许松的性命。蒙恬出自武将世家,武艺高强,哪里是许晴能够应付得来的。 现在可倒好,自家女儿差不多跟人私奔了,生米煮成了熟饭,保不准蒙恬在心里会怎么偷笑呢。 “罢了罢了,没有永远不亡的国家,赵国的气数已尽,我许松又怎么能跟天命相对抗呢!”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许松归降 “将军,那个许松可靠吗?” 次日清晨,借着晨曦的亮光,蒙恬率领大军,悄然离开了石邑。 行军路上,回望逐渐模糊的石邑城郭,想到石邑县长许松那有些睡眼惺忪的面容,李必心里就不踏实。 “不管他可不可靠,他现在都没有退路了。”骆甲的双脚,踩在青铜制成的马镫之上,整个人轻松不少,再也不用担心从马背上掉下去。“将军任命许松继续担任石邑的县长,但又让任固协助他清理石邑的不稳定分子,交了投名状,许松的心里面,自然不会有其他心思了。” “领兵之人,可不能仅仅会打仗。等你们能打胜仗,又能安抚占领地的时候,当个一郡之守,也不是没有可能。”蒙恬开口说道,“我军孤军深入,不可一味杀戮。许松的投靠,既为我军指明了潜在的反抗分子,又能帮助我军笼络人心,这样一来,我军才不会陷入赵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许松决定投降秦国后,给了蒙恬提供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人,据许松所说,当属于赵国的死硬分子,别看暂时蛰伏,却永远没有屈服的可能。 既然熟悉石邑情形的许松都这样说了,蒙恬派人偷偷调查后,发现果真如此,自然不会客气。放任那些复辟分子在眼皮下活动,蒙恬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蒙恬让许松露面,任固操刀,将石邑再次清洗了一遍。既震慑了人心,又没有滥杀无辜,若按任固初始的提议,少不得来个肃反扩大化。 大棒之后,蒙恬亲自率人,拜访那些态度暧昧的本地乡老,给足了他们面子。得知蒙恬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之后,这些乡老大为松了一口气,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彻底没了跟秦军作对的心思。 许松都投靠了秦军,还能继续担任石邑县长,无疑打消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任固留在石邑,暂时担任县尉,我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古人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说这句话的人,大都是没有什么政治经验的文人罢了。用人可以疑,疑人可以用,只要做好相应的防范措施,疑人也能发挥他的作用。 蒙恬可不会因为睡了许松的女人,就会对他百分百的信任,那才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现。自古以来,降而复叛的事,发生的太多太多了。蒙恬不会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属于例外的幸运儿。 早在南阳的时候,如何管理敌后,稳定新占的敌国土地,任固就学到不少经验。有任固的牵制,石邑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等杨端和的大军,过了井陉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天傍晚时分,山那边的阳关渐渐西落。昌成县的城头,抹上了一层光晕。 “你们看,那是什么?” 城头上,一名赵军士兵,站到城垛之上,一只手遮着阳光,一只手指着西边,高声叫道。即便夕阳的余晖,仍然有些晃眼。 城头上的赵军士兵,顺着那名赵军士兵的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之下,一支雄壮的骑兵,正踏马而来,不慌不忙。 一会儿过后,夕阳的金辉散去过后,这支骑兵才显出庐山真面目来。 “大惊小怪什么,没看出来么?”守门的城门监呵斥道:“这是代地来的精锐骑兵,快准备迎接。动作慢了,那些代人的马鞭子,可不会认人。” “诺!” 城头上的赵军士兵听闻后,立刻散了开去。以前攻打燕国、齐国的时候,他们曾见过代地骑兵的风采。打仗勇猛没话说,可脾气也大,难伺候。代地华夷杂居,戎人的风气很重,跟赵国南部的邯郸等地,有些格格不入。 以邯郸为代表的南部人,看不起代地的北人。赵国朝堂之上,来自代地的高官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只是近年来,赵国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长期在代地带兵的李牧,才得以进入邯郸中枢,总理赵国军事。 代地的骑兵,为何会来到昌成? 城门监挠了挠头,有些想不明白。昌成位于赵国偏东部的位置,只有对齐国、燕国用兵的时候,赵军才会在昌成集结修整。 上面大人物怎么想的,真是搞不懂。城门监没有多想,现在赵王刚刚去世,新王初继位,朝政有些混乱,说不定是为了防止燕齐两国趁火打劫。 想到燕国,城门监就有些生气。燕国人最不是什么东西,老喜欢落井下石,处处想要占赵国便宜,好咬下一块肉来。 至于齐国人,城门监鼻子哼了一口气,目露轻视之色。几十年下来,齐国人越活越文气了,似乎失去了胆气。 赵国尚武的风气很浓,尊奉武士。即便代地人显得有些粗鄙不堪,但人家马上功夫厉害,打起仗来勇猛无敌,城门监心里一点也不敢怠慢。 “将军,看上去,昌成没有什么防范。” 蛮强的眼尖,不愧曾经当过猎人。昌成的城头,除了刚开始有些慌乱,很快就平静下来。赵军士兵甚至忙不迭的跑下城头,大大的打开了城门,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赵人肯定把我军当成赵军骑兵了。” “我军穿着赵军的衣服,当然是赵军骑兵了。” 蒙虎在一旁,瞅了蛮强一眼。这个出身猎户的乡野之人,现在爵位已经到了第五级的大夫,很受蒙恬的重用。几乎每次诈城的时候,都离不开蛮强率领的那支锐士营。 “假装是,你就是了。” 蒙恬扯着身上的赵军服饰,几分淡淡的绿色,比起秦军清一色的黑色来,更有利于隐藏掩护。 “蛮强,派代地话说得利索的士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诺。” 原来读战记的时候,总是看到诈城的情节,蒙恬原以为没有什么难度。可真正带兵的时候,蒙恬才发现,像三国、说唐里的诈城案例,放到战国末期,几乎没有可能。 战国七雄并立了这么久,各地语言文字差异很大,去哪里找那么多语言说得溜,头脑还机灵的士兵。后世的时候,中国有过统一的经历,战乱年代,各个势力之下,来自各地的兵员都有。即使守城的人,突然遇到外地口音的队伍,也不会觉得那么奇怪。 可战国时期,战国七雄之间,士人流动很大,可普通百姓,却是非常稳定。赵国守城的人,突然遇到一支队伍,满口秦国话,想要诈城,真是比登天还难。 蒙恬精心训练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建立了一支不到一千人的古代特种部队,勉勉强强能将几大战国的本地话,说得能糊弄过去。 接到蒙恬命令后,蛮强挑出十几名锐士,奔走在队伍的去前面,很快冲到了昌成的城门前,甩了其中一名看起来有些胆怯的赵军士兵,口里飙着带着胡音的代地话,凶狠的喝道: “你们这些杂碎,呆在后方图安逸的家伙,赶快准备,迎接代地大军的到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纵深(一) 初秋的阳光洒满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高阔辽远的天空,弥漫着浓浓的一片蓝色的幕布,像极了齐地东边的辽阔大海。 阏与大营,赵军士兵们,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深邃天空,内心惊叹不已,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 主将司马尚的帅帐里,司马尚握着手里的一片竹简,瞳孔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着,好半天没有合上。 帅帐四维张着结实的幕布,呆在里面,时间久了,会有些燥热的感觉。司马尚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冷汗,身子猛地一颤,似乎感受到了些许寒气。 “将军,没事吧?” 帐下的骑兵将领扈辙察觉到了,司马尚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支开不相关的军将,放下帅帐的门帘,急切的询问道。 “井陉关失守了······” 司马尚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竹简,递给了扈辙。 “怎么可能?”扈辙感到非常吃惊,“井陉关山高路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秦军有千军万马,也施展不开。” “你说得不错,秦军正面攻打井陉关,根本无法得手。”司马尚无奈的摇了摇头,“秦军派小部队,越过太行山,偷袭了我军的粮队,再假扮运粮队,偷偷混进了井陉关。” “赵同是干什么吃的,北线的秦军,大部分来自北地、上郡,稍微用点心,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扈辙狠狠地跺了跺脚,阏与的赵军,几番苦战,击退秦军,可哪里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井陉关,赵同却丢得干干净净。 “赵同前去井陉关的时候,本将就特别交代,万不可出战。赵同是什么货色,读了些兵书,但没有拼死的胆量。他去守井陉关,倒也谨守命令。” 司马尚的语气一转,一拳砸在桌之上,怒道:“可千不该万不该,失了井陉关后,赵同不应该立马赶回邯郸,而是应该退守石邑,联络援军。” “哼,等我回了邯郸,定要斩了赵同!” 扈辙对着邯郸的方向,啐了一口。赵国宗室,勇武善战的人不少,军中亦安插了不少赵家的人。长期的安邑生活,或者说赵国先祖的武勇透支了赵家人的尚武之气。近几十年来,赵国宗室出身的领兵将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要怎么斩他?他可是平原君的儿子,哪怕只是一个庶子,也不是你能动弹的。” 司马尚没好气的回应道,心里十分郁闷。 韩赵魏三家分晋,夺了晋国的江山。熟悉晋国历史的三家,得出结论,晋国宗室孱弱,才给了六卿做大做强的机会。殷鉴在前,韩赵魏三国历代君主,重视人才,尊重人才,可背地里,对手下大臣的防范,却非常重视。 赵国君主,一向更喜欢重用宗室大臣。风光如蔺相如、廉颇者,在赵王心目中的地位,根本不及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这样的宗室大臣。 “阏与地势险要,也不那么好攻打的。我会留一堆兵马守阏与,其余兵马退守信都,挡住杨端和的大军。” 司马尚打量着桌上的,目露思索之色,不久就变得目光清澈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去咒骂赵同,丝毫不能解决问题。 “杨端和这人长期跟着王翦,用兵之法,跟王翦很像,凡事谨慎求稳,轻易不肯冒险,我自信还能与他周旋。只是,另有一支军队突入了赵地,却需要你去对付了。” “是谁?”扈辙抬头问道。 “蒙恬!” “将军,我军为何不在昌成修整,而是急急忙忙南下?” 黎明时分,蒙恬率领的骑兵,补充粮草后,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踏上了征程。李必摸着有些酸痛的大腿,想到城墙高大完善的昌成,不由得有些留恋。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驻守一城,只会陷入赵军的包围之中。” 蒙恬的马鞭,抽打着胯下的战马。马蹄加上简易的马镫,保证了他手下的骑兵,更够连续行军。 离了石邑,深入赵国之地,蒙恬便与杨端和的大军失去了联系。没有远程通讯的古代,两军相隔得远了,根本无法协同作战。 趁着赵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蒙恬必须充分利用获得的战略纵深,直插赵国腹地。即便杨端和的大军不能接应蒙恬,但为数二十万的秦军,出了井陉关,压向赵国北方,司马尚根本抽不出多少兵马前来拦截。 只要击败赵国最后的激动兵力······ 蒙恬的目光,坚定的望向了南边的邯郸方向,心里默念道:“邯郸就会出现在我蒙恬的面前!” 接下来的几天,李必、骆甲等人,才算是真正体现了到了何谓兵贵神速的道理。 拿下昌成之后,蒙恬连续攻下了扶柳、宋子、杨氏、临平等地。 蛮强率领一小队先锋,扮作赵军骑兵,能诈取的则诈取。不能诈取的,蒙恬率兵大部队到达后,烧光城郊的粮食,根本不与赵人纠缠。 荆苏率领斥候,远远的深入赵国腹地,指示行军方向,散播谣言。蒙恬的两万骑兵,到了赵人的耳里,就成了二十万,翻了十倍。 金秋时节,正是丰收的时候。 蒙恬越过井陉关后,马不停蹄,连续前进,赵人根本来不及进行坚壁清野。蒙恬一直担心的补给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以战养战,历代兵家强调的用兵原则,蒙恬算是好好的实践了一回。 随着越来越深入赵国土地,秦军彻底绝了疑虑的心思。就连平常话比较多的李必,也变得沉默起来,服从命令的时候,显得更加坚决。 没有了退路,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赵国人,秦军只有抱团取暖,勠力同心,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每攻进一座城市,秦军按部就班的夺取粮食,烧毁武库,杀掉赵军士卒,将府库里的赵国钱币抛洒一空。 刚开始的时候,蒙恬还有些心有不忍,可转念一想,无端的同情,只会使自己人受到更多的伤害。战争总是很残酷,为了胜利,作为领兵将领,不得不硬起心肠。 慈不掌兵,简单的四个字,真正的道出了领兵之人应有的性格。 要想自己活下去享受胜利,那就要排除一切阻碍自己活得胜利的障碍。 “前面是到哪里了?” 这天,蒙恬翻看着手里的地图,发现上面只标注了大的城市,已经不能当行军地图使用了。 “将军,前面的地方,名叫曲梁。” 秦军抓过来的向导,望着明晃晃的刀剑,又打量着沉甸甸的钱袋,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秦军的将领很慷慨,准许他入了邯郸后,可以领取十个宫女回家。 “过了曲梁,就进入了邯郸地界。曲梁的守将,名叫颜聚,是从齐国逃过来的。颜聚新近娶了一房小妾,还望将军将那人赏赐给小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纵深(二) 齐人颜聚,出自齐地颇有名望的颜氏家族,以他的家世,在齐国混个地方大夫,本来轻而易举。可就在颜聚进入仕途,春风得意的时候,他却诱奸了颜氏家主的小妾。 风流一夜过后,面对暴怒的颜氏家主,颜聚担心之余,索性逃离齐国,到了赵国当客将。颜家以儒学传家,最重家风,那小妾浸了猪笼。颜聚庆幸逃得早,否则颜氏家主动用私刑,哪里还有他活命的机会。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性命。 来到赵国后,颜聚投奔赵国宗室大将赵葱,得到赵葱的欣赏。颜聚长得不算勇武,可身上带着齐鲁之人的儒雅,谈吐得体,说起话来引经据典。颜氏家风的熏陶,几十年下来,不会诗书也会吟,倒让赵葱眼前一亮。 法家学说,兴起于韩赵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晋之地的儒风日盛。北部的赵国,上层人物,无不以通晓诗书为傲。只是,对于很多赵国人来说,诗书似乎只是装饰门面的东西,并没有学到心里去。 赵葱的门客中,粗鲁的武夫居多,突然来了一个颜聚,出口之乎者也,时不时来句子曰,显得鹤立鸡群。 颜聚在赵葱府中混得如鱼得水,两人抵足而眠,月下共饮赵地酒,情谊变得更加深厚。待得曲梁守将出缺的时候,赵葱一力推荐,颜聚成功的在赵国出仕,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赵惠文王的时候,齐将田单曾在赵国担任丞相,还算尽心尽力,给赵国人的印象不错。颜聚的父亲,曾在田单手下当过校尉,参加了驱逐燕军的战斗。有这么一层关系,对于颜聚担任曲梁守将,赵国朝堂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美人,再快一点······对,就这样,再深一点······” 曲梁的将军府,后院深处,颜聚的卧室外,亲兵听着屋内传来的呻吟之声,喘息之声,目睹着下身渐渐变得挺立的长枪,备受折磨。 妈的,等值守结束,得去女闾找个姑娘,好好的爽一把。 颜聚新近找的这个小妾,跟他以前诱奸的颜氏小妾,模样有七八分相像。过门之后,连着十天半月,颜聚天天前来播洒雨露,丝毫没有厌倦。 将军府里传言,女人练了一口吹箫的技术,炉火纯青,才让颜聚欲罢不能。 这不,一大清早的,辰时刚过,屋内的窸窸窣窣之声,再度响起,时而舒缓,时而激烈。透过窗户,依稀能看见前后不断运动的脑袋,飘动的青丝,娇羞的面孔,迷离的眼神。 “报,将军,敌袭,敌袭!” 亲兵歪头偷偷打量的时候,一名卫兵,举着表示敌情的令旗,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颜聚的将军府。 辰时的阳光,洒在曲梁的城头,照得赵军士兵有些晃眼。 蒙恬操控着胯下的马匹,打量着曲梁的城头,只见赵军人影来来回回,如临大敌,远远的关起了城门。 作为邯郸北部的屏障,曲梁城池高大,足有近三丈之高,强攻不得。 蒙恬可不想在曲梁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将军,不过就是两千老弱病残,赵军就吓成这样,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李必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不断地眨着眼睛,有些目瞪口呆。 秦赵两国,交战多年,赵军英勇善战,秦军其实伤亡也很大。这一次,蒙恬率军狂飙突进,直奔邯郸,一路上,如狼入羊群。赵军的表现,哪里还有半点燕赵悲歌之士的样子。 “我军从东方来,突然出现在赵军面前,赵国人当然慌乱了。” 骆甲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曲梁城墙,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赵军会乱成这副样子。 赶到曲梁的时候,蒙恬隐藏大部队,派出蒙虎,率领两千老弱骑兵,衣衫褴褛,赶着瘦马,前去曲梁诱敌。万万没有想到,赵军却被两千老弱给吓到了。 “将军,蒙虎会不会诱得颜聚出战?” 蒙豹不断地抚摸着腰间的环首刀,距离邯郸越近,他的心反而越是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呢!” 蒙恬笑了笑,口里嚼着一根泛黄的野草,平静的说道;“距离胜利越近的时候,就越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察觉到蒙豹等人的担心,蒙恬就越不能显出心中的迟疑。 士兵们不晓得主将的战略意图,不过,他们会从主将的脸上,感受战局是否顺利。主将脸上表露出的不自信,很容易动摇军队的士气。古往今来的名将,个个都是欺骗士兵的高手,或者说是善于隐藏情绪的大家。 即便深处逆境之中,主将表现沉稳,充满信心,无形中会感染手下的士兵,激发军队的士气。 “何况,诱敌的老弱病残,只是我的第一手准备······” 辰时将尽的时候,曲梁城头的赵军,似乎恢复了常态,不再显得那么风声鹤唳。 曲梁守将颜聚,托着疲惫的脚步,缓缓登上了东边的城墙。 颜聚的露面,总算给了赵军一些心安的感觉。这个时候,有人指挥,总比没有人指挥要好。 “这就是你所说的敌袭?” 颜聚尖着嗓子,站在望楼之上,细细的打量着城墙外的敌人。 距离曲梁城头一箭之地,两千又老又瘦的骑士,配上瘦骨嶙峋的战马,真是别有一番风景。与其说他们是骑兵,倒不如说他们是乞丐来得合适。 “你们赵国人,不是自诩善战吗?怎么两千乞丐,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怂样了?!” 颜聚指着城外的敌人,数落守卫城门的校尉,毫不客气。 校尉派人前去通报的卫兵,也是一个愣头青,闯入颜聚府邸的时候,正不是时候。 颜聚本来就快奔向快乐的巅峰了,结果就在到达顶峰的前一刻,硬生生的缩了回去。那样的感觉,令人相当的恼火,也相当的不好受。直到现在,颜聚胯下的那活儿,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司马尚将军派人传来消息,一支秦军突入了赵国腹地,偷袭了不少城池,司马将军让我等不可大意!” 校尉涨红着脸,双手抱拳,口里辩解道。 校尉的话刚一说完,周围的人,赶紧低着头,似乎地上突然出现了刀币一样。 赵葱、颜聚,跟李牧、司马尚不和。早在邯郸的时候,司马尚就与颜聚不对付,背地里称颜聚,靠着给赵葱卖屁股,才成为曲梁守将,其实颜聚根本不懂得带兵。 “司马尚,司马尚,你口里的司马尚,不能击溃杨端和,失守井陉关,哪里还有资格对本将军指指点点,本将可不是他手下的跟屁虫扈辙!” 颜聚冷哼一声,目露轻蔑之色,口里说道:“别说这两千山贼,就算秦军真的来了,本将也会让秦人——有来无回,见识见识我颜聚的厉害······”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名将颜聚(一) 战国时期,大争之世,七大战国,兵役繁重。有不少人悄悄逃避兵役,相聚成团,久而久之,啸聚山林,成了山贼的祖先。 秦国商鞅变法之后,秦国盗贼迅速绝迹,即便有,也属于个别现象。赵国人武勇,可也崇尚私斗,民间暗地从贼的人,为数不少。 长平战后,赵国征兵的官吏,已经拉走了十四五岁的少年。赵国勉力维持着局面,只是秦国持续不断的压力,让很多赵国人看不到希望。庞煖组织的合纵大军失败之后,赵国的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了,赵国国运的路子越来越窄。 赵国人心惶惶,不巧的是,又出了廉颇率军攻打乐乘的乱子。事后,廉颇远走魏国,赵国人的怒火,都洒在了乐乘身上。庙算遭遭,朝政混乱,士兵迷茫,民间的山贼开始兴起。 颜聚曾率军剿灭过几批山贼,对山贼的战斗力,自然十分不屑。 赵地的山贼,大都是赵国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一般不会劫掠本乡本土的人。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有几批山贼,六亲不认,只要有好处,就下山干活。 “这些胆大包天的山贼,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曲梁的地盘来打秋风!” 颜聚口里数落完,探身从望楼看出去,只见城墙外的山贼,有的下了马,去找水喝,有的甚至去了田地,摘还没有成熟的瓜果吃。 “这些山贼看来是饿极了,才自不量力,想打曲梁的主意。” 颜聚手指着城外混乱的人群,满脸笑容,意气风发,目露凶光。进山剿匪,还要破费一番功夫,可山贼下了山,就如乌龟离了壳,得来全不费工夫。 “集合兵马,随本将出城剿灭这些山贼!” “将军,这些人如果不是山贼怎么办?”那校尉连忙劝阻道:“司马将军的传信里说,突入赵国腹地的秦军,狡猾如狐,行踪不定,将军可要谨慎再谨慎啊!” “李左车,瞧你的胆子,是怎么当上校尉的。”颜聚双目一瞪,厉声喝道:“你父亲英勇战死沙场,可你呢,倒活脱脱成了一个胆小鬼。本将心意已决,尔等随我出战。至于你——李左车,既然你胆子小,就由你留守城池吧!” “将军,曲梁城有动静了!” 听见李必兴奋的低喊,蒙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放眼望去。果然,曲梁的城门缓缓打开,赵军迅速跑出城门,向着城外的山贼扑了过去。 城外的山贼,似乎没有料到,赵军会突然出城,一时间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瞧瞧,贼就是贼,哪里有半分战斗力。” 颜聚手举在额头,遮住东边照射来的阳光,目睹着这场一边倒的战斗,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将军高明!” 身边的几个校尉,连忙附和着,心里却想,对付这些没有战斗力的山贼,怎么足足带了近两万人马出来。 “咱们碰到硬点子了,快撤,快撤!” 蒙虎眼见诱敌的秦军一个个被砍倒,心如刀绞,却又不得不狠起心肠,扔下一批人死在赵军剑下。 蒙恬手下的几个校尉,打仗的能力都不差,可唯独诱敌的任务,蒙恬特的交给了蒙虎。 “将军说得对,慈不掌兵!” 蒙虎一边战斗,一边往预定的埋伏点撤退。 赵军越战越勇,鲜血彻底激发了赵军的勇气。对面的敌人,似乎没有还手之力,这样大好的立功机会,赵军怎么能够放过。 “给本将追上去,务必全歼他们!” 颜聚从战车上站了起来,手扶着车辕,高声命令道:“都给本将压上去,放手出击!” 战场的四周,都是金灿灿的黍田,一刻钟过去了,别说有接应的人马,连划过天际的飞鸟,都没有一只。 颜聚率军出城作战,可他也不是毫无脑子的人。一边指挥前军攻打山贼,颜聚一边观察战场周围的情况,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山贼中的有些人,曾经当过兵,会些简单的兵法,毫不奇怪。 战斗了这么久,对面的山贼全然没有像样的反抗,几乎都是单打独斗。这样一来,颜聚心里就确信了,这批山贼里,没有懂兵法的人物。 司马尚传来的消息,颜聚注意过,只是,他觉得司马尚有些言过其实了。败军之将,夸大敌人的强大,那是常有的事,颜聚深谙其中的道理。 从井陉关到曲梁,顺着赵国官道,哪怕一刻不歇息,没有个把月,根本到不了。更别说,一路之上,还有屯塞阻拦。 秦军骑兵,或许精锐,要想从井陉关南下曲梁,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颜聚出身大户人家,从小便练习射御之术,深深的体会到了其中的辛苦。 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两边,小心翼翼的操控着缰绳,策马奔驰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马去。轻则伤些皮肉,运气不好的时候,来个伤筋动骨,甚至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军骑兵,再怎么神速,颜聚想想,也不可能会奔曲梁而来。 这样想着,颜聚再没有了疑虑,挥动令旗,赵军开始全线出击,撒开腿追在秦军的身后。 “将军,我军什么时候出击?” 李必眼珠子转动着,神色十分焦急,但身子却一动不动。隐藏在这片树林中的秦军,个个身着绿色的衣裳,脸上涂抹着绿色的颜料,身上绑满了树枝,远远望去,似乎跟周围的树林,融为了一体。 “等蒙虎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是我军出击的最佳时机。” 眼见诱敌的秦军,生命之花一朵一朵枯萎消逝,蒙恬的内心也不好受。只是为了实现战役的目标,需要有的人做出牺牲。这个时候,领兵将领,不能因为感情上的羁绊,而放弃战役的目标。 辽沈战役的时候,塔山情况那么危急,林彪口里只是淡淡的回话:我只要塔山,不要伤亡数字。 望着赵军在秦军的诱惑下,一步步踏入秦军的包围圈,蒙恬心里喃喃着: “我只要邯郸,只要曲梁,不要伤亡数字!”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名将颜聚(二) 天气突然有些变了,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起风了,一片黑云飘过来,遮住了午时的阳光。 “这是快下暴雨了吗?怎么前方的树林摇晃得这么厉害?” 有赵军士兵注意到周围树林的晃动,心里狐疑不已。 眼见前方的山贼,只剩下最后几百人苟延残喘。更多的赵军士兵杀红了眼,径直扑了上去,想要剿灭这最后的山贼。 可就在赵军士兵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一片树林,倏忽之间,移动到了他们的面前。树枝树叶掩映之间,露出了一个个泛着绿彩的面孔,仿佛传说中的树人。 “妖怪啊!” 有迷信鬼神的赵军士兵叫道。 赵军士兵尚在愣神之间,这些绿色的树人,如饿虎扑食,猛地扎进了赵军有些散乱的阵型,提起胯下的环首刀,左砍又杀,杀得赵军的前锋人仰马翻。 “给骆甲发信号,骑兵可以出动了!” 蒙恬击杀一名赵军士兵后,给身边的蒙豹传令道。 这一仗,侧翼包抄的任务,蒙恬交给了沉稳的骆甲,而更加武勇的蒙豹、李必两人,蒙恬则带在了身边。 “诺!” 蒙豹得令之后,奋力斩杀了几名赵军士兵,赶到传令兵的所在,传达了蒙恬的命令。 不一会,激昂的牛角声,呜呜的响彻了天空。配合着遮住阳关的乌云,仿佛有种催命鬼神的感觉。 赵国南方的士兵,从来接受的号令系统,无外乎金鼓,突然听见刺耳沉浑的牛角声,隐隐有些恐惧。 冷兵器时代的反击战,除了伏击的一方出其不意,突入敌阵的时候,更得如狂风暴雨,给敌人迅猛的打击,击垮敌人的信心。 老弱病残的士兵,挑出来,随蒙虎前去曲梁诱敌,剩下的秦军将士,个个堪称精锐。 赵军士兵放眼望去,似乎前方,左右两翼,布满了突然出现的伏兵。秦军士兵穿着绿色的衣裳,混乱的战场,人声嘈杂,赵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与他们战斗的,不是什么山贼,更不是什么树人,而是越过了井陉关,长驱直入的秦军骑兵。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军阵突然陷入了混乱,颜聚身在军阵靠后的位置,没能及时掌握前方的情报。 身在赵国腹地的曲梁,遭到突然而来的伏击,颜聚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颜聚短暂的带兵生涯,数场剿匪作战,一向顺风顺水,逆境之中的应对能力,颜聚并没有实际受到考验。 “将军,前面似乎是遇到敌人了。”一名校尉答道。 “敌人,从哪里冒出来的?”颜聚皱了皱眉头,这些山贼里面,还是有人懂些兵法。 “好像是从树林里冒出来的,他们身着绿衣,脸上涂着绿色的染料,不走近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山贼玩弄这些小花样,照样还是山贼。传我将令,命令士兵戮力向前,击退这些山贼!” 颜聚垫着脚尖一瞧,果然瞧见了绿色的人头,心里有些吃惊。他站在战车之上,视野更加开阔,战场的态势,看得比普通士兵清楚。 “这些山贼不简单,懂得正面推进,两翼开花,不过,这点手段,还难不倒我颜聚!”颜聚暗地里吁了一口气,心道,差点就栽了跟头。“但是,山贼的人数太少,无法撼动我军军阵。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军士兵足够勇敢,这场胜利就一定是属于我颜聚的。” 颜聚挥舞着拳头,眼里流露出兴奋的色彩,他只觉得,有了这么一场充满波折的战斗,他距离名将的地位,似乎又近了一步。 赵奢取得阏与之战的胜利后,狭路相逢勇者胜,很快成为了赵国人口里的金玉良言。不少赵国士兵对赵奢的话坚信不疑,相信只要敢于拼命,拿出勇气来,就能取得战斗的胜利。 颜聚在后方鼓舞赵军拿出勇气,可在前方战斗的赵军士兵,却明显的感到,对面的山贼有些不对。 这些山贼手里拿着的武器,有些奇怪,刃面像戟,形状跟剑有些相似,背面却完全没有开锋。 近战之中,环首刀长度合适,劈砍刺杀,施展起来,十分顺手。乍一面对配备了环首刀的秦军精锐,出乎赵军意料之外。不少赵军挥舞着手里的青铜兵器,或者劣质铁剑,跟环首刀撞上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成了刀下亡魂。 “不对,这些人,不是山贼,而是秦人!” 突然之间,流淌的鲜血,唤醒了赵军士兵心中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只有他们面对秦军士兵的时候,才会出现。 细听之下,对面的这些山贼,口里的喊杀之声,带着浓浓的关中口音。 不好,怎么会在曲梁遇上秦军? 不少赵军士兵,心中闪过一丝颤动,想到市井里的传言,似乎有一支秦军突入了赵国腹地,行踪隐秘,杀人放火,攻必克,止小儿夜啼······ 传闻飘过赵军士兵的心头,勾起了更多的对秦军,对西边那支虎狼之师的恐惧。 “赵军士兵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落了!” 所谓士气,看不见,摸不着,可常年带兵的人,确实能够察觉到敌我双方士气的变化。 蒙恬扶起受了些剑伤的蒙虎,简单的包扎了下,刀锋继续指向前,命令秦军士兵,继续给赵军施加更大的压力。 正面硬抗赵军的秦军,以蒙恬的亲兵为主,眼见主将都奋勇杀敌,砍了不少人头,秦军士兵口里哇哇叫嚷着,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秦军军法,严格禁止五百主以上的将领,上阵斩首。伏击赵军,蒙恬亲自指挥狙击的兵马,更不惜亲自上阵,只不过,他的斩首,不能算在自己头上,只能算是手下士兵的功劳。 “将军,这些山贼有些不对劲,恐怕不好对付,咱们还是撤吧?” 颜聚手下的校尉,眼见驱逐战,生生的变成了血与汗的苦战,不由得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我军牢牢的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撤什么撤!” 想到撤回曲梁,灰溜溜的,定会受到李左车的暗中嘲笑,曲梁的赵人,更会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颜聚便感到非常不甘心。 “命令本将的亲兵卫队,从侧翼迂回过去,前后夹击这群可恶的贼子!”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名将颜聚(三)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句话,很多人都懂得,可真正临到头,能够做出正确取舍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的赌徒,只会在输红了眼之后,押上所有的筹码,孤注一掷,妄图挽回所有的损失。 对面的山贼跟普通的山贼不一样,战斗力越来越顽强。这个时候,理智的做法,应该是果断撤退。如果颜聚能承认战斗的失败,撤回曲梁城去,或许战局还会发生转机。 颜聚选择了无视对面敌人的可疑之处,一厢情愿,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他不愿意面对失利,最后一下狠心,将最后的预备队派了出去。 “赵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稳住阵线,等待骆甲率领援军到来。” 颜聚的亲兵卫队加入战局后,蒙恬感受到了来自侧翼的压力,但他没有感到慌乱,而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两军交战的时候,哪一方最先动用最后的预备队,哪一方距离失败就越近。 “狗日的,骆甲怎么还不来,如果是我,早就赶到了!” 李必挥刀横向劈过,一名扑向他的赵军士兵,顿时体会到了腰斩的感觉。他的身上挂了彩,鲜血之流,内心盼望着骆甲能够快些赶到,可以说是望穿秋水。 蒙恬麾下的骑兵将领,李必统领轻骑兵,机动性更强。骆甲负责冲击性骑兵,也就是蒙恬大力发展的重骑兵,在机动性上比不得李必。 前线的秦军将士,奋力搏杀,望眼欲穿的时候,骆甲正不断的鞭打着胯下的战马。 “驾!尔等努力打起精神,快马加鞭,能不能歼灭曲梁的主力军,就看我等能不能及时赶到战场啦!” 战前商定伏击战术的时候,为了避免颜聚察觉到秦军的意图,蒙恬将主力部队,远远的放在了后边。骆甲需要迂回到赵军身后,对赵军发起进攻。 主力骑兵赶到之前,诱敌的秦军需要拖住赵军主力,硬生生的抗住赵军的所有压力。 蒙恬挑选出来的精锐秦军,诱惑颜聚深入,三面围攻,以不到五千的兵力,生生与颜聚的两万人马耗在了一起。 秦军的军阵,眼看摇摇欲坠,颜聚总以为,再加一把劲,胜利就会唾手可得,可当赵军全力攻打的时候,秦军似乎总能屹立不倒。 空气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骆甲担心蒙恬的安全,策马跑得更快了。 “哒哒哒——” 颜聚的亲兵卫队,好不容易迂回到秦军身后,正要发起冲锋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隆隆的马蹄之声。 近万骑兵,策马奔腾的阵仗,堪比海啸时掀起的大浪,如一堵厚重的墙壁,滚滚而来。 饶是赵军曾见识过代地骑兵奔腾的阵势,仍然心惊不已。秦军骑兵,黑衣黑甲,长戟如林,密密麻麻,压迫得似乎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总算赶到了!” 骆甲一马当先,杀进赵军的后阵,摧枯拉朽一般,撞得赵军人仰马翻。 颜聚麾下的赵军,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冲击性骑兵的战斗力。赵国代地的骑兵,更多的是依靠骑士精锐的骑射技巧。赵武灵王加强了赵军骑兵的纪律性,可跟蒙恬训练的军团式骑兵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同样的兵种,落到不同的人手里,会发挥出不一样的战斗力。赵武灵王死后,赵军骑兵的战斗力,一直未能实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对于骑兵战术的运用,赵国人已经落后了。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眼看兵败如山倒,颜聚身边的亲信校尉,一时间慌了手脚。 “怎么可能,秦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曲梁······” 颜聚口里喃喃着,仍然不愿意相信,秦军就这么出现在了赵军的面前。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握剑的右手不住的颤抖,脸色变得异常煞白。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护着将军撤回曲梁城去!” 这时,另一名校尉,狼狈的退了回来,不由分说,赶着颜聚的战车,调转马头,向着秦军包围圈的薄弱之处,突围而去。 主将败逃,赵军的士气掉到了低谷,这个时候,即便还有一些赵军士兵,想要拼死战斗,也力不从心,十分无奈。 赵军士兵四处出击,如同不小心飞入玻璃房的蜜蜂,四处乱撞,碰得头破血流。 “赵军怎么还不投降?” 战场局势,落到了秦军的节奏里,蒙恬找了一处高地,竖起将旗,好整以暇,目睹着混乱的战场,失去了指挥的赵军。 再强大的军队,若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只能算是一个泥足巨人,不可避免的走向消亡。曲梁的守军,长期守卫后方,没怎么打过仗,谈不上精锐,现在又失去了指挥,碰上蒙恬率领的精锐秦军,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蒙恬没有肆意杀戮的习惯,如果赵军能够投降,无论是对秦军来说,还是对赵军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说到底,内心怀着统一国家意识的蒙恬,并不希望,华夏人内部自相残杀,互相流自己人的血。如果有可能,蒙恬更希望联合赵国人,越过长城,出塞去攻打匈奴人。 甘罗现在偷偷深入草原,调查匈奴人的情报,有详细的情报,秦军反击匈奴,不难取得更大的胜果。 “赵军应该是担心,投降之后,秦军会坑杀他们。”蒙虎收好手里的环首刀,拄在一旁,履行着亲兵统领的职责。 “武安君给赵国人留下的记忆,看来不是那么美好啊!” 蒙恬愣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战国七雄,互相攻伐这么多年来,死的人还真不少。秦国攻杀三晋,斩首无数。韩赵魏攻打齐国,重视厚葬的齐人,埋葬死去的士兵,几乎让齐人破了产。 该死的乱世! 蒙恬抬头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完全隐去了。苍天也似乎在悲叹,人间的杀戮,何时能够停歇。 “把我的蒙字将旗打出来,务必让赵军看见!” 秦军喜欢斩首,军人嗜血,可这个时候,蒙恬失去了杀戮的兴趣。 “派人前去喊话,投降不杀。赵军投降后,我军有杀俘者,定斩不赦!”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曲梁(一) “蒙将军有令,投降不杀!” “蒙将军有令,投降不杀!” ······ 蒙恬派出去的传令兵,策马奔走在战场,传递着蒙恬的命令。 “投降不杀!” 秦军士兵,很快跟着高声叫了起来。新的国尉魏缭,不仅看重斩首记录,更看重战斗目标的实现。蒙恬切实遵行魏缭提出的记功方式,战局已定的情形下,蒙恬麾下的秦军,斩首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投降不杀?” 有赵军士兵听到秦军喊话之后,有些动摇。 “秦人虎狼也,虎狼的话也能听的吗?” 有赵军士兵高声反对:“长平之战的时候,投降白起的赵军,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投降,还是不投降?赵军士兵的心态,分成了两个极端。有的主张投降秦军,有的却想要同秦军战斗到底。 “你们看,对面秦军竖起了将旗!” 这时,有赵军士兵注意到了,秦军的将旗高高飘扬在一处高地之上。 “那上面写着什么字?”不识字的赵军士兵问道。 “是个蒙字,率领这支秦军的将领,是秦国蒙氏一族的人。” “蒙家,可是从齐国去到秦国的蒙家?” “秦国除了从齐国过去的蒙家,还有哪个蒙家出了什么带兵将领。” “齐国礼仪之邦,蒙氏先祖身为齐人,应该不会跟土生土长的白起一样,言而无信。” “白起坑杀赵军,据说是为了给祖上白乙丙报仇,蒙氏与赵国又没有什么仇怨,应该不会为难我等。” 蒙恬竖起将旗之后,赵军士兵抵抗的心思,明显变得更加低落了。当蒙恬亲自骑马到阵前,以鬼神的名义的发誓过后,赵军的抵抗意志,终于完全消失,选择了向秦军投降。 “蒙虎、骆甲,你们俩负责押送俘虏,李必、蒙豹,你们俩随我轻装前进,直奔曲梁!” 收缴完赵军武器后,蒙恬召集麾下的轻骑兵,马不停蹄,赶向几乎不设防的曲梁城。 秋风吹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呼呼之声。 惶惶奔逃的颜聚,惊魂未定,风声鹤唳。吹拂而过的秋风,蜿蜒起伏的草丛,似乎隐藏着千军万马。 “悔之晚矣,如果听了李左车的劝,我颜聚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想到年轻的李左车,这个时候,颜聚才觉得,不应该因为李左车年轻而轻看他。 等回到曲梁城,我就紧守城门,闭门不出,发动曲梁的赵人守城。 这样想着,颜聚才感到稍稍有些心安。 “将军,不好了,秦军追来了!” 曲梁的城郭,眼看着就在眼前,可这时,后边却传来了秦军的马蹄声。 “快快快,一定要赶在秦军之前,退入曲梁!” 颜聚回头瞧见秦军的黑旗,恐惧的念头从心底泛起,口里不断的催促驾车的御者。 “李校尉,将军有危险,我等要不要出城接应?” 城楼之上,赵军士兵瞧见了颜聚的狼狈模样,向李左车询问道。 “不,我等最重要的任务,是守住曲梁城。” 李左车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轻轻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如果将军没能摆脱秦军追兵,尔等不可打开城门!” 赵军士兵偷偷瞧了李左车一眼,想到颜聚从公开羞辱过李左车,没有想到,颜聚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 李左车的父亲曾担任赵军将领,父亲战死后,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为赵军校尉,协助颜聚守卫曲梁。有父辈留下的声名,从军之后处处显得理智冷静,现在的曲梁城里,没有其他人出来主持大局,赵军士兵便听从李左车的命令行事。 普通士兵心里怎么想的,李左车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曲梁的安危。 秦军将领的谋划,这个时候,李左车想得很透彻。蒙恬打算以颜聚为诱饵,紧紧的跟在颜聚身后,只要赵军开门放颜聚入城,秦军就会顺势杀入城内。 “曲梁不可失······” 李左车摸着腰间的铁剑,感受着手感间的冰凉,目光顿时变得坚定起来。 “颜将军,李左车这个狗日的,根本没有打开城门的迹象!” 颜聚的亲信校尉,见城门紧闭,或者说比出门前闭得更紧了,不由得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李左车这人,根本就是跟司马尚一伙的,明里暗里不服本将军······” 颜聚恨恨的咬着牙,内心的一点悔意,转瞬间变成了对李左车的恨意。 李左车开门接应,颜聚还有撤回曲梁,重新组织防务的机会。可若是李左车紧闭城门,充耳不闻,颜聚就只能继续狼狈逃窜,或者死在曲梁城下了。 颜聚如果能冷静下来思考,就应该明白,李左车的选择,才是最为理性的选择。可即便李左车的选择足够理性,颜聚也不愿意成为牺牲者。 死了自己,成全别人,哪怕对方是个绝色美人,颜聚也做不到,更别提对方是跟李牧、司马尚走得近的李左车了。 “绕过曲梁城,我等去邯郸。”情急之下,颜聚想到了一个办法。 “去邯郸?”御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错,直接去邯郸,秦军要攻打邯郸,必先拿下曲梁,守住后路。” 生命的危险关头,颜聚突然变得聪明起来:“秦军以曲梁为目标,必然不会继续追击我等·····” 内心深处隐秘的考虑,颜聚并没有说出来。 赵同丢了井陉关,逃回邯郸后,仅仅受到了剥夺爵位的惩罚,没有生命危险。有赵葱作保,颜聚不担心有性命之忧。 赵迁刚登上王位不久,不会贸然斩杀大将,只要将战败的责任,推脱到李左车身上。以秦军将领的决心,曲梁陷落,也是早晚的事。 说来奇怪,对打败了他的秦军将领,颜聚反而恨不起来,心里竟然希望,秦军能攻破曲梁,杀了李左车····· 主意拿定之后,颜聚命令跟随在身边的亲信,打马绕过曲梁,往南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幸好,颜聚没有直接冲到城门之下······” 目睹着颜聚改变行进的方向,李左车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即便颜聚死了,也不用死在曲梁城下,他心里也好受一些。只是,李左车的气还没有嘘完,守城的赵军士兵,却惊呼了起来: “李校尉,秦军丝毫没有减慢战马的速度,向着城门撞过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曲梁(二) “你就是李左车?” 望着阶下被捆成一团的年轻校尉,蒙恬估摸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李左车动了动身子,发现绳子捆扎得很结实,索性斜着眼睛,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丢了曲梁,本不是李左车的责任,最后时刻,李左车拒绝打开城门,尚有守住曲梁的可能。只是李左车没有想到,就在他把目光望向城外的时候,城门却突然受到了袭击。 早在蒙恬向曲梁进军的时候,蛮强、荆苏率领斥候分队,扮作赵人,轻装前进,提前混进了曲梁。 蛮强一直躲在曲梁城内,最后关头才现身,打了李左车一个措手不及。 蒙恬的闪电战,能够顺利进行,当真离不开精锐小分队的提前渗透。 “李左车,父亲曾做过赵国的军侯,可惜却死在了代地,死在了匈奴人手下,你难道就不想去找匈奴人报仇吗?” 接见李左车之前,蒙恬专门了解过李左车的情报。好在李左车身为曲梁本地人,知道他家里情况的人,还不少。有秦军找来的向导可出面,很快弄清楚了李左车的身世。 蒙恬信守诺言,颜聚府里的小妾,连同十几个女奴婢,就赏给了可。一夜过后,可挪动着颤动的双腿,信誓旦旦,以后就跟着秦军干革命了。 战国时期,有热爱自己国家的士人,可也有很多人,奉行士为知己者死的理念。哪里有更好的前程,就投奔向哪里。秦国朝堂上的魏缭、李斯等人,并非土生土长的秦国人,但并不妨碍他们离开魏国、楚国,到秦国做官,为秦国谋划统一天下。 正因为各大战国的人,不介意为他国效力,蒙恬才存了招降李左车的心思。秦军的队伍里,如果有赵人的身影,才会降低赵国人心中的反感。石邑的许松,身为文官,作为管理地方的榜样人物还行,若是让他随军作战,怕是连马都骑不了。 蒙恬的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喊打喊杀的样子,可以说,算得上和气了。李左车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对蒙恬的劝降,充耳不闻。 “我家将军问你话呢,一个手下败将,鼻子还冲到天上去了!” 蒙豹站在李左车的左前方,见不得李左车高傲的模样,恨不得冲上前去,抽他几个耳刮子。 秦军攻打曲梁城的时候,李左车腹背受敌,可李左车仍然率领赵军士兵,开展了最后的抵抗。蒙豹冲上城楼的时候,差点被李左车一脚给踢了下去。若不是蒙恬提了他一把,这个时候,他只怕已经到了九泉之下。 身为主将的亲兵将领,却还要让主将伸手搭救,蒙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现在李左车就这么耳观鼻子眼观心的站在他面前,他如何不恼。 “将军,赵人与我秦人征战多年,血流成河,仇怨不会轻易化解。既然赵人不识好歹,那就杀他个心服口服!” 蒙豹抚摸着腰间的环首刀,目露凶光,赵人的脑袋,无论砍多少,他都不会厌倦。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李左车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这些西边来的秦蛮子,跟春秋时的楚国蛮子相比,有过之而不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当真不负虎狼之名。 李左车想了想,还是睁开了眼睛,狠狠地瞪着蒙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蒙恬。 身为秦军的手下败将,李左车对率领秦军骑兵长驱直入的秦将,心下也是万分佩服。在李左车看来,没有如狐狸般的谋略,缺乏乌获般的勇猛,没有人敢不顾后勤,就地取粮,直插赵国腹地。 当真见到秦军将领的时候,李左车既感叹蒙恬的年轻,也吃惊于蒙恬的武艺。秦军攻打城楼的时候,李左车几个回合就击败了蒙豹,可在蒙恬手下,却没能走上三个回合。 有家学传承,苦练二十多年,李左车对自己的武艺有自信。秦国自秦武王之后,不太看重个人武勇,更重视整体的协同作战。 秦军的领兵将领,禁止斩首,有短兵护卫,长期下来,秦军的高级将领,并不以武艺见长。以单兵的武勇而论,赵国士兵的素质,还能更胜一筹。 “蒙氏一族,怎么就从齐国跑到了秦国,真不知道齐国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左车心里哀叹着,对齐国人生起了无尽的鄙夷。近几十年来,齐国不仅不帮助赵国抗秦,还为秦国提供攻打赵国的将领,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蒙恬端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察觉到李左车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 孙子云,爱民,可烦也。李左车或许不怕死,可他毕竟年轻,蒙豹扬言杀戮赵人的时候,李左车情急之下,就显露出了他的弱点。 蒙恬稳坐钓鱼台,静静的瞧着这一切。这个时候,需要有一个人挥舞着大棒,唱红脸,而这个角色,对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蒙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哼,城楼上那场,你能打败我,不过是仗着地利,居高临下。”说到后来,蒙豹吐露出了心声,他对败在李左车的手下,仍然耿耿于怀:“若不是我之前战斗了一场,气力还没恢复过来,哪里能让你得手······” “······” 李左车默然无语,时不时翻着白眼,可又不敢出言数落。以蒙豹的武艺,就算养精蓄锐,也不是李左车的对手。 虽然成为秦军的俘虏不久,但从秦军士兵的谈话间,李左车了解到,蒙恬的亲兵将领蒙豹,出身蒙府,父辈便身为蒙家的家将。若是蒙豹恼怒之下,拿曲梁城里的人发泄怒火,可就不好了。 内心深处,李左车有些担心,蒙恬为了后路的安全,会不会坑杀赵军士兵,清除一切不稳定的隐患。 “好啦,技不如人,有时间,就好好练习武艺,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嫌不嫌丢人。” 蒙豹口里喋喋不休,蒙恬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可到最后蒙虎实在听不下去了,仿佛一只苍蝇,嗡嗡的在耳边响个不停。 “哼——” 蒙豹狠狠的瞪了李左车一眼,退到一旁,不说话了。说了这么多,他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蒙虎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话确实说得太多了。 曲梁的城守府大堂,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蒙虎、蒙豹、李左车的目光,不自觉的望向了蒙恬。 良久,蒙恬似乎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说道: “李左车,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你的一念之间,可是事关很多人的性命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曲梁(三) “驾驾驾——” 武安通往曲梁的官道之上,扈辙不断地敲打着胯下的战马,神情无比冷峻,目光里透着浓浓的焦急。 “扈将军,歇息一会儿吧,再这样跑下去,别说人受不了,马蹄也要开裂了。” 扈辙的亲信校尉,感受着胯下战马的喘息之声,连忙出声劝阻。 “不行,率领秦军骑兵的将领为蒙恬,用兵颇为出人意料,我猜得不错的话,蒙恬的目标,应该是邯郸!” 扈辙摇了摇头,拒绝了亲信校尉的提议:“曲梁的守将颜聚,没有见过大阵仗,若是贸然迎敌,丢了曲梁,秦军可就占住了一个据点,进可攻,退可守。” 夕阳的斜晖,映照下来,远远望去,晚霞布满了天空,呈现出最后的美丽。 夕阳如此美丽,可惜却是美丽在黑夜之前。 扈辙心里升起了一丝无力,近两年来,秦军南北大军,连番进攻。南边的王翦,老奸巨猾,李牧可以打败王翦,却无法击溃秦军。失败的秦军,会受到损失,可获胜的赵军,损失也不小。 北边的秦军,先是有蒙武,后有杨端和,司马尚只能勉力支持。好不容易击败秦军骑兵,可眨眼间,秦军又调来了战力更强的长城骑兵。 秦军长城骑兵的战斗力,扈辙曾亲眼见识过,不以单个骑兵的骑射技巧见长,可一旦组成方阵,同样数量的赵军骑兵,战力远远不及这支纪律严明的长城骑兵。 秦军内部,称蒙恬的骑兵为上郡骑兵,但赵人却称之为长城骑兵,无疑是对这支骑兵战斗力的认可。 “年纪轻轻的蒙恬,如何能够做到,带领手下的骑兵,转战千里,还能保证有足够多的战马供应?” 一路急行而来,不少骑术欠佳的赵军骑兵,远远的落在了身后。骑术俱佳的骑兵,囿于胯下的战马的马蹄开裂,不得不下马,成了步卒,缀在骑兵的身后。 骑兵独自作战的艰难,扈辙深有体会,可他真的想不明白,秦军的长城骑兵,准确的说,秦军将领蒙恬,到底有什么秘密的手段? “扈将军,前面有人向这边奔过来了。” 扈辙正在沉思的时候,亲信校尉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吁——停——” 扈辙勒住缰绳,稳稳的止住了胯下的战马。 战马呼的吐出了一口白气,长长的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扈辙胯下的战马,千里挑一,属于难得的良马,可持续奔行这么久,也有些吃不消。 “吁——” 奔行中的赵军士兵,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一个个长吁了一口气,赶紧止住坐骑,趁机调养休息。冷兵器时代,别看骑兵冲锋起来,无不拉风,可长时间的骑兵,对人对马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尔等是何人,为何如此匆匆忙忙,狼狈不堪?” 扈辙的亲信校尉,骑马走上前去,望着狼狈逃窜而来的颜聚一行人,皱紧了眉头。 “颜将军,我等有救了,再不用担心秦军追来了。” 颜聚的亲信校尉,远远的望见赵军骑兵的装饰,喜出望外,高声喊道:“不要放箭,自己人,大家是自己人啊!” 眼见赵军暗中戒备,前排的士兵,张弓搭箭,稍有不对劲,就会万箭齐发。 颜聚再也不能继续坐在战车上了,他两手抓着车辕,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不忘带上表明将军身份的帽子。 “本将乃是曲梁的守将颜聚,现有重大军情,需要赶回邯郸,面见大王。尔等快快为我换马,不得耽搁!” 扈辙的赵军,没有打出旗号,颜聚自恃有赵葱庇佑,心下没有将这支赵军的将领放在眼里。 “你就是颜聚?” 待亲信校尉将颜聚带到面前,扈辙差点没有一头栽下马来。他拼死拼活的向曲梁赶,不就是担心曲梁有失吗?现在可倒好,曲梁的守将,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错,本将正是颜聚。” 没有察觉到扈辙口气里的不善,颜聚用手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目光落在了扈辙的骏马身上。 “虎符呢?” “虎符在此!” 颜聚得意的笑了,虎符他一直带在身上,有了虎符,这支赵军,就会听从他的指挥。 “轰——” 仿佛一颗炸雷,轰响在扈辙的脑海里。 “颜聚,你不是曲梁的守将吗?你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你丢了曲梁?曲梁可是有超过十万石的粮草,近三万的守军,就这样败在了你的手里······” 扈辙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颜聚的鼻子,破口大骂。早在阏与的时候,扈辙就曾听司马尚讥讽过颜聚,说颜聚除了卖屁股跟半壶水的之乎者也,其实并没有什么带兵的本领。 那时,扈辙还觉得,司马尚跟颜聚有什么过节,才这么贬低颜聚。没想到,今日一见,真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家将军,好歹拼死作战。曲梁的陷落,不怪我家将军不尽力,而是秦人实在太过狡猾!” 颜聚的亲信校尉,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为颜聚说话。身为亲信校尉,相当于颜聚的首席门客,颜聚倒了,门客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错,我颜聚可是跟秦人大战了一场,寡不敌众才落败的。反倒是负责赵国北线防务的司马尚,放任秦军深入赵国腹地,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颜聚迅速反应过来,论起信口雌黄,狡辩推脱,扈辙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你···你···”扈辙恼怒之下,拔出了腰间的铁剑:“气煞我也,丢了曲梁,还敢狡辩,看我不杀了你们!” 说着,扈辙双腿一夹,就要催马上前。 “扈将军,冷静,颜聚是大王任命的将领,只有大王才能处罚他啊······” 扈辙的亲信校尉,连忙拉住暴怒的扈辙,提醒道:“邯郸、曲梁的守军,军权掌握在大王手里,将军这样杀了颜聚,大王心里会怎么想?” “哎——” 扈辙懊恼的叹了一口气,恨恨的收好了手里的铁剑,鄙夷的斜睨着吓得跌倒在地上的颜聚。 转念一想,扈辙还是恢复了理智。武安君李牧,身为代地将领,掌握赵国大军,本身就得不到邯郸的信任。若是扈辙轻易的斩了颜聚,只怕邯郸的猜忌之心,会变得更加的浓烈。 “虽然我不会杀你,可你颜聚也别想在我手里好过。来人,给我把这卖屁股的齐人,按在地上,抽他一百鞭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曲梁(四) 曲梁城头,目视着曲梁人不得不离开故土,李左车回过头来,瞪着城楼上的蒙恬,十分不满。 “蒙将军,这些人手无寸铁,况且也保证不给秦军添乱子,你为何仍然要赶走他们?” 得到蒙恬不伤害曲梁人性命的保证,加上蒙恬承诺,不会让李左车去对付赵国,李左车才勉强选择了投降秦军。 蒙恬先祖为齐国人,李左车觉得,投降蒙恬,少了些投降秦人的感觉。可没有想到,年轻的蒙恬,做事却十分果断,将投降的赵军士卒和曲梁城内的居民,统统驱逐。 “李左车,你出身军旅家庭,读过兵法,听你父亲谈过带兵的经验,你心里最是明白,我为何要选择驱逐他们。” 蒙恬微笑着,丝毫没有生气:“我答应过你,不伤害曲梁人的性命,可我也要为手下将士的性命着想。驱逐他们,既没有流血,我军将士心里放心,两全其美,没有更好的处理手段了。” “可你为什么不给他们粮食?”李左车质问道。 “我不是没有给他们粮食,三天的干粮,足够他们赶到邯郸了。” 李左车不说话了,别看蒙恬年纪轻轻,祖上来自儒学兴盛的齐鲁之地,可蒙恬的身上,处处透着狡黠,对法家的术道,运用得颇为娴熟。 蒙恬驱逐了曲梁人,却留下了李左车的亲朋好友,美其名曰,这是专给李左车的恩荫。可李左车心里却十分清楚,对他这个新降之人,蒙恬还不放心。留下的这些人,与其说是恩荫,还不如说是人质。 叛无可叛,李左车心里哀叹着,这下子,他是落到蒙恬的网蛊里,再也飞不出去了。 曲梁的父老,恋恋不舍的离开曲梁,时不时回过头来,见李左车与秦军将领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一个个不由得开口咒骂。 “这个李左车,真是虎父犬子,竟然投降秦军,帮着对付自己的父老乡亲!” “可不是,我听说,驱逐曲梁人的主意,就是李左车给出的。” “不会吧?李左车真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会?要不然,李左车的亲戚朋友为何能留在曲梁城?据说,留在城里的人,还得了一大笔钱······” 望着父老乡亲们怨恨的表情,李左车苦笑不已。商鞅说得好,智者不谋于众,老百姓的眼光,绝大多数时候,为浑浊的愚昧所充满。 “赵国危矣!” 李左车仰着头,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彻底断了心中寻机逃离的念头。 秦国将才辈出,老一辈的王翦、杨端和、羌瘣、辛胜等人,四面出击。年轻一辈的将领,王贲、李信、蒙恬等人,渐渐崭露头角。反观赵国,除了李牧、司马尚,再也找不出能独当一面的将军。 “将军,这李左车是真心归降我军的吗?” 待李左车离去之后,蒙豹开口询问道。 “真心又如何,虚情假意又如何。只要李左车入了我的军营,以后不得不为我军效力,那不就行了!” 李左车还没有完全归心,蒙恬心里明白,可他心里一点也不着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不让李左车对付赵国,蒙恬就肯定不会失言。 “蒙虎、蒙豹,你们还记得,当初你们怎么学骑马的吗?” “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蒙豹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学骑马的时候,可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无数回。可是转念一想,蒙恬曾经也从马上摔下来过,还昏迷了三天。 “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跟马不熟,马儿会拒绝我骑在他背上。我记得老将军曾给我说,马不让我骑,是因为我还没有驯化它。” 蒙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突然反应过来:“其实,人跟马是一样的,这李左车就像一匹烈马,只有驯化了他,才能真正为将军所用。” “不错,桀骜不驯的人才,虽然有才,可那是野马,于我无用。李左车虽然也是野马,好在已经收到了我的围栏里。”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质上是一个相互驯化的过程。望着李左车离去的背影,再瞧着曲梁人对李左车的怨气,蒙恬不得不鄙视自己也变得有些卑鄙了。 等曲梁人入了邯郸,不光坐实了李左车投降秦军,还能消耗邯郸的粮食。 “将军,如果最后仍不能收服李左车的心,该怎么办?”蒙虎见蒙恬信心满满,冷不丁的泼了一斛冷水。 “怎么办?一刀砍了不就得了!” 每当蒙恬与蒙虎探讨大道理的时候,蒙豹就觉得头大。一个赵国人,蒙恬还要费那么多心思,蒙豹真心觉得不值,在他想来,还有什么是锋利的环首刀解决不了的。 “四肢发达的家伙,就知道喊打喊杀······” 蒙虎笑着呵斥道,这蒙豹的脾性,倒越来越跟李必对眼了。 “嘿嘿,将军让我打谁杀谁,我就杀谁!” 蒙豹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爽朗的大笑着。不管怎么说,同是蒙府出身,他们三人的关系,却是其他将领比不了的。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叶,随风飞舞。 霜月快到了,空气中,微微有了一丝寒意。 蒙恬任由蒙虎、蒙豹打闹着,战争的间隙,将士们需要给自己放松一下。 如果李左车真的无法融入······ 蒙恬晃了晃脑袋,苦笑着,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会选择做魏惠王呢,还是吸取魏惠王的教训。 “将军,曲梁的粮草,我已经统计出来了。” 这时,骆甲骑着一匹黄棕色的战马,一路小跑了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十万石,整整十万石的粮草,足够我军在这里吃两年。” 骆甲双腿一蹬,稳稳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自从有了简易马镫,骆甲觉得自己的骑术,似乎精进了一大截,跟李必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曲梁的武库,堆满了箭矢、长戟,我问过守卫武库的官员,这些武器,一部分准备运往北边的司马尚军,一部分准备运往南边的李牧军。”骆甲话里透着兴奋,上郡兵团夺了赵军的武库,无形中支援了前线的秦军。“说起来,我军还得感谢颜聚,要不是他与李牧、司马尚不和,故意拖延,这些武器,还不会落到我军的手里······” 说到这里,骆甲、蒙虎等人都笑了起来。 骆甲说得没有错,曲梁的守将换成李左车,秦军只怕不会这么快得手。 “将军,接下来,我军是不是坚守曲梁,威胁赵军侧翼,等候杨端和将军前来汇合?” 秦军将士,不少人怀着和骆甲同样的想法。攻下曲梁,此次深入赵国腹地的冒险,似乎应该到了尽头。 可蒙恬内心的计划,说出来,注定会让麾下将领吓一跳。这个时候,蒙恬觉得,此次军事冒险的最终目标,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 “不,我军不会死守曲梁,我的最终目标,不是呆在曲梁,眼看着南北两路大军攻城略地。我要带领尔等,成为首先攻入邯郸的秦国将士,将尔等的名字,刻在赵国王宫大殿前的铜柱之上······” 蒙恬转过头,望着南边邯郸的方向。那里,秦人曾无限接近,最终却功亏一篑,连白起也受到牵连。没提及邯郸两个字,秦人的内心,无不充满了遗憾。可以蒙恬堪堪一万五千的骑兵,要想攻下城池高深的邯郸,似乎超出了士兵们的想象。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个时候,唯有激起秦军内心深处的渴望。想到这里,蒙恬高声开口,语气斩钉截铁: “攻下邯郸后,除了送给大王的美人,剩下的宫女,按照功劳的大小先后顺序,本将军准许尔等挑选,带回家去。没有妻子的娶了当妻子,有妻子的,带回去做个妾,不过要记得,可不要嫌弃糟糠之妻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望邯郸(一) 秋阳高照,蔚蓝的天空,时而飘过几朵奇异的白云。偶尔有北风吹过,卷起一阵一阵的蒿草的味道。 “劈!” “砍!” “刺!” 曲梁城内,偌大的校场,秦军将士正在接受修整训练。 蒙恬手下的这支骑兵,从小接受骑射训练的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到了蒙恬手里,短时间之内能够形成战斗力,甚至击败了赵军骑兵,靠的是锋利的武器,再加上严明的纪律。 两支上万规模的骑兵交锋,蒙恬训练出的这支骑兵,上万的环首刀劈砍而下,整齐划一,任赵军骑兵武艺再是高强,也得败下阵来。 “负责侦查、骚扰的骑兵分队,放出去了吗?” 站在高台之上,目睹着李必、骆甲卖力的训练士卒,蒙恬心下暗暗的点头。说服手下的将领,以攻取邯郸为目标,给了士兵们极大的压力,也给了将士们无限的渴望。 “八个方向,每个方向一百骑兵,只要赵军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军一定会很快知晓。”蒙虎回答道。 “我军身为客军,不可滥杀无辜。赵人尚武,民间有不少慷慨悲歌之士活动,让出外活动的士兵们,小心谨慎些。” 赵国人崇尚游历,不喜欢务农,时间久了,国内任侠之风浓厚。内心深处,蒙恬暂时还不想与这些黑社会分子打交道。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所谓的侠客,万分敬仰,可在蒙恬眼里,只有法律秩序的空白地带,才更容易滋生侠客,出面建立侠客的秩序。赵地侠客之风盛行,正说明赵国国内不少地区,存在着法律上的空白。 “能够外出侦查的骑兵,挑选自将军亲兵卫队里的精锐。邯郸方向,有锐士营的蛮强负责,将军大可放心。” “曲梁府库里的衣物,你派人去收拾整理出来,天气开始转凉,不能让将士们冻着了。每天派人熬点姜水给将士们喝,祛除体内的寒气。我军深入赵地,将士们保持身体健康,才能保证持久的战斗力······” 趁着士兵训练的间隙,蒙恬缓步走下高台,一边走,一边吩咐蒙虎,多注意军队的后勤。 蒙恬提出攻打邯郸,为手下士兵们获得一个大大的功劳,可仔细研究过邯郸城的防务,蒙恬心里却清楚,邯郸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秦昭襄王时期,秦军两次攻到邯郸城下,均铩羽而归,损兵折将无数。令秦人蒙羞的是,秦军将领郑安平,率领成建制的两万秦军,向赵国投降,导致秦军的防线彻底崩溃。 邯郸之战结束后,秦国白起、司马梗自杀,秦军士气降到了最低谷,长平一战的胜果,几乎丢失殆尽。 “将军,我军真能打下邯郸吗?” 私下里无人的时候,蒙虎悄声询问道。 身为蒙恬的亲兵统领,蒙虎看得非常清楚。蒙恬提出了一个鼓舞人心的目标,可在准备的时候,蒙恬却是细之又细,竟然特地关怀起了士兵喝姜水的小事。 “王龁将军,在长平打得廉颇节节败退,可最后却无法攻破残破的邯郸。现在杨端和将军、王翦将军的大军,与我军相去甚远,无法及时支援。邯郸城内,赵人不少,若是组织起来,怕是会给我军造成不少麻烦。” 性格稳重的蒙虎,不大赞同攻打邯郸,可他从不反对蒙恬的决定,只会私下里提出心中的忧虑。 “王龁将军攻打邯郸的时候,邯郸没有多少军队,但那时赵孝成王、平原君并不昏庸,尚能凝聚赵国的人心。平原君堂堂一国丞相,能果断的将妻妾编入行伍,为士兵做衣服,帮助守城,不愧他战国四君子的名声。” 蒙恬想了想,既分析秦赵邯郸之战的得失,同时构想着接下来的战局:“邯郸军民,众志成城,邯郸守得足够久,才给了赵国争取各国合纵的时间。可是现在不一样,赵王迁新继位不久,加上母亲出身卑微,赵王偃又废了公子嘉的太子之位,邯郸城内的人心,赵王迁无法凝聚。” 脑海里回忆着六国的国君,蒙恬不得不承认,历史走到这里的时候,给了嬴政一个绝佳的统一时间点。若是错过了这个时间节点,六国出现雄才的国君,战国争雄的局面或许会长期持续下去。 “赵王迁宠信的师傅郭开,擅长争权夺利,可要是说到治国治军,这个郭开,可没有半点本事。赶上国势危急的时候,郭开这样的人,往往会成为从内部攻破堡垒的关键。” 魏缭掌握李斯提出的和平演变机构后,花费了大把的金钱,收买六国的关键人物。 赵国的郭开,身为赵迁的师傅,前程一片光明,不好收买。魏缭的思路,跟李斯不一样,既然郭开不好收买,就从郭开的儿子、妻妾人手。 “不知道潜入邯郸后,荆苏的进展如何?” 蒙恬突然驻足抬头,望着邯郸的方向,有些怅然。 荆苏不在的日子,蒙恬似乎觉得,自己少了一只眼睛。麾下的将领,缺了一两位还不要紧,可要是少了情报官,却显得处处不习惯。 邯郸城内的情报渗透,蒙恬没有透露给手下的将领。有些军事机密,还是限制在少数人中为好。二战时期,英国的超级机密,也就是原始的电子计算机,直到战争结束,知道的盟军将领,也寥寥无几。 “蒙虎,你作为我的亲兵将领,记得要表现得信心满满。士兵们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可他们会从你的表现,猜测主将的内心的想法。” 良久,蒙恬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拍着蒙虎的肩膀,语气坚定:“你放心,我保证会让你有获得赵国宫女的机会!” “将军,蒙虎知晓了!” 蒙虎双手抱拳,重重的作揖回答道。 此一时彼一时,蒙恬说得对,邯郸城仍然那么高大坚固。说不定经历邯郸之战后,邯郸的城防,变得更加完善。可决定战争胜负的,永远不会是城池的高大,而是守卫城池的人。现在守卫邯郸的人,就像一群绵羊,心还不齐,率领他们战斗的人,更是没有见过战场的文臣。 这样想着,蒙虎觉得,蒙恬想要攻下邯郸,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而是很有可能!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望邯郸(二) 邯郸,月夜中,银白的月光洒落城中,偶尔传来更夫报时的叫喊之声。 这个东方繁华的娱乐都市,平常的时候,即便在晚上,仍然灯火通明,可现在完全褪去了热闹的风采。 前线战局恶化,秦军突破了井陉关,有传言说,一支秦军就快打到邯郸了。 人心惶惶之下,就连邯郸的不少富贵人家,也没有了欣赏歌舞的心思。任邯郸的舞女,使出百般花样,丝毫引不起主人的兴趣。 不过,似乎只有一处例外。 “真是没有想到,赵同豢养的小妾,还有这等绝色!” 赵国新任丞相的府邸,郭开半眯着眼,一边品尝着赵地特制的醇酒,一边欣赏着美人的歌舞表演。 厅中舞池里的那年轻美人,浑身如蛇,柔弱无骨,舞动起来,如神灵手里的操蛇,魅惑到了骨子里。 “美人,把衣服脱了吧。” 郭开手里举着一斛酒,目光落在舞女的胸前,散溢着色眯眯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脱,只要你让本相爷舒服了,我就纳你为妾。” “诺,相爷。” 婉转柔媚的声音传来,郭开轻轻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舒坦不少。全身血液往胯下涌去,年纪早已不小的郭开,再一次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 “美人,我来了······” 待舞女一点一点的跳完脱衣舞后,郭开身下的小郭开,矗立挺拔,完全恢复了英姿雄风。郭开再也忍受不住,一把丢开手里的酒斛,扑了上去,如饿虎一般。 “这次要坚持得久一些才好。” 心里这样念想着,郭开飞快的褪去下裳,熟练的找到了幽深洞壑的门前,正准备来个亢龙倒海。 “相爷,相爷,平阳君赵葱到访!” 这时,相府的舍人,急匆匆的跑进门来,就着清白的月光,目睹着眼前的一切,顾不得少儿不宜,只是尴尬的别过了头去。 “平阳君赵葱,这么晚了,还来干嘛?”郭开双眼充满了怒火,呵斥道:“让他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相爷,跟赵葱前来的,还有曲梁的守将颜聚,说是秦军攻陷了曲梁······” “啥?你说什么?秦军攻下了曲梁?” 仿佛蹴鞠破了一个大洞,郭开胯下的长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最后变成了一条小小虫子般的模样。 “曲梁失陷了?那岂不是转眼之间,秦军就能攻到邯郸城下啦?” 郭开不懂军事,对军事没有半点兴趣,可郭开在军事上就算再白痴,心里也清楚,曲梁没有了,邯郸的北大门,就这么敞开在了秦军的面前。 顾不得美人眼里的失望,郭开迈开有些老迈的脚步,就要去会客。 “相爷,衣服还没穿呢!” 舞女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光溜溜的,也不害羞,双手捧着郭开的衣裳,妩媚的嗔道。 相府的前厅,丞相会客,主要在这里进行。 颜聚跪坐在蒲垫上,身子挺得笔直,神情庄重。乍一看,还以为颜聚多么有军人的风范。可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扈辙的一百鞭子抽下来,颜聚的屁股,血肉绽放,哪怕轻微的触碰,也会彻骨铭心。 “相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颜聚的眼睛,一直瞄着郭开时常进出的门廊。郭开的身影刚刚出现,颜聚跪着膝行上去,额头抢地,嚎啕大哭,涕泪横飞。 “颜将军,你这是为何?” 本来郭开郁闷得不行,憋着一肚子火,没想到颜聚一阵抢白,郭开倒有些迷糊了。 赵葱淡淡的跪坐在客席之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颜聚是他一力举荐的,称得上自己人,对他忠心耿耿,即便有错,可扈辙如此做法,岂不是耳光打在了他赵葱的头上。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扈辙仗着手里有兵,如此嚣张,不是一件好事。想到李牧、司马尚目中无人的样子,赵葱的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邯郸发生了什么,蒙恬不能知其尽然,只能等待秦军斥候的侦查。 “将军,好消息!” 这日,蒙豹兴冲冲的跑进蒙恬暂住的曲梁将军府,手里举着一小片竹简:“赵将扈辙率领赵军骑兵驰援邯郸,可不知道为何,赵王迁却不允许扈辙入城,而是命令扈辙在邯郸城外扎营。” “消息可靠吗?” 迎着将升的朝阳,蒙恬一边打着军体拳,一边问道。 “可靠,扈辙已经在邯郸城外扎营了。邯郸城门紧闭,扈辙也没有入城,蛮强瞧得很仔细。” “将军,赵人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蒙恬一通拳打完,蒙虎递过来冒着热气的毛巾,若有所思:“赵国的军队,几乎都集中在李牧、司马尚手里,邯郸缺少兵马,以正常情理论,赵人应该张开双臂,欢迎扈辙的援军才对啊?” “事出反常,唯一的猜测,那就是赵国朝堂,对领兵的将领不放心了。” 蒙恬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回想着近来赵国的情报。 赵武灵王之后,赵国的君主,一代比一代平庸。见识过赵武灵王的军略,赵国的将军,对后来的赵国君主多有轻视。 落在赵国君主眼里,就显得赵国的将军,趾高气扬,异常跋扈。老将廉颇在的时候,经常以父辈的口吻,教训赵王偃。赵王偃想要免去廉颇的职位,廉颇一怒之下,率军攻打乐乘。 廉颇、乐乘火并之后,赵国朝堂,对于前线的领兵将领,猜忌之心更加严重。 代地的李牧,军事才华一流,赵孝成王还在的时候,就敢坚持自己的军略,据理力争,才有后来大败匈奴的辉煌。长期呆在边地的李牧,手下将士,多有胡人的习气,说话直接,大大咧咧。 廉颇出走,乐乘得不到赵人信任,邯郸不得不调李牧进入中枢,执掌赵国军权。只是李牧为人处世的方式,直来直去,突然进入国都为官,没有足够的时间变通,无形中得罪了很多人。 自古以来,武将多半死于文臣之手,或者自己人之手。 赵王偃废了公子嘉的太子之位,可他跟武灵王一样,政治上有些犹疑不决,并没有杀了赵嘉。 赵嘉曾游历过代地,专门拜访过李牧,大力支持李牧对匈奴的防守反击战略。赵王偃要废了赵嘉,改立赵迁,李牧明确表示过反对。 邯郸一直有传言,李牧、司马尚打算调军回邯郸,废了赵王迁,改立公子嘉为赵国国君。 流言的传播,或许有秦军间谍的影子,但赵人对这个传言,却相信的居多,对赵嘉也深表同情。 想到这里,蒙恬的内心,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原来,李牧死在自己人手里,可不仅仅是因为秦人行了反间计,只怕赵国朝堂,早就想拿去这个桀骜不驯的将军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望邯郸(三) 邯郸南边的赵国前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哀兵之气。 古人云哀兵必胜。 可作为战国四名将的李牧,双手背在身后,不断地在大帐中徘徊,忧心忡忡。自从领兵抗秦,跟王翦开始过招以来,李牧一下子似乎衰老了许多。 赵军的士气,不可谓不同仇敌忾,换做别的对手,李牧自信能一鼓作气,像对付匈奴人那样,一仗打出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来。 “王翦老儿,不好对付啊······” 李牧思虑良久,终于无奈的叹息一声。他已经拿出了平生兵学的最高境界,王翦奈何不了他,甚至稍逊于他,但王翦同样十分擅长用兵,败而不溃。 时间一久,战场陷入相持阶段,对赵国而言,可是大大的不妙。 南边的战线,李牧尚能保持岿然不动,只不过北线传来的,尽是一些不好的消息。 “难道天命真的在秦?为何秦国的用兵之才,就跟田地里的韭菜,去了一茬,又生出来一茬!” 李牧忽然停下来,将左手聚在身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瞧着竹简上的细小墨字:“秦国蒙氏一族的第三代,初次踏上秦赵战场,就敢孤军深入,剑指邯郸,真是不简单。秦国的年轻一代,又开始成长起来,不出意料,以后蒙恬会接过秦国的征伐重任。” 古往今来的名将,大多意志坚强,绝不气馁,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必胜的信心。 在士兵们面前,李牧饱经风霜的面孔,透着坚毅,目光炯炯,饶是他残疾的右手,落在士兵们的眼里,更增添了浓浓的悲壮味道。 将领是士兵们心中的魂,每当看到李牧的背影依然挺拔,赵军的杀气,就不会崩溃。 只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李牧才会感到些许的无力。 按阴阳家的说法,天上的每颗星星,对应着地上的人。李牧放眼望去,似乎秦国上方的将星,数量既多,又显得光耀无比。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老夫既然身为赵国将领,就该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就交给老天决定吧······” 同样一片星空之下,秦军的营地,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秦军将士,一个个摩拳擦掌,脸上弥漫着不服输的倔强神情。 秦赵相持的时间,差不多超过了一年,咸阳供应的物资,一点也没有短缺过。前次小败在李牧手下,嬴政不仅没有问罪,反而派遣郎中,好酒好肉的前来劳军。 军队打了败仗之后,迅速恢复士气,激发士兵们的求战之心,本来就是王翦的拿手本事。 相持的时间越久,秦军的士气,渐渐恢复,变得比以前更加旺盛。 军营里每日传唱的,是流行于秦地的战歌,铿将有力,颇为激励士气。战国时期,尚没有流行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之类的哀婉之歌。 “王将军,北线传来捷报,杨端和突破了井陉关,司马尚不得不和杨端和进行正面决战。想来,野战之中,司马尚肯定撑不下去了。” 秦军中军大营,辛胜望着挂起来的偌大地图,图上标注着两军的最新态势。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胜利的天平正在向秦军倾斜。 “杨端和进军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最先突破井陉关的蒙恬一部,长驱直入,已经快要打到邯郸了。” 羌瘣指着杨端和进军的方向,开口说道:“若是杨端和胆子大一点,径直往南冲,这个时候,只怕我军已经开始前后夹击李牧率领的赵国军队了。” “杨端和稳扎稳打,也不能算错,毕竟,他现在独领一军,需要临机行事。” 王贲瞧了瞧如老僧坐定的王翦,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用兵以奇正结合,南北两路大军为正,拖住了赵军主力,蒙恬才能顺利深入赵国腹地。” 王翦用兵,部下讨论的时候,他一般不会多做评论。 辛胜、羌瘣、王贲分析战局的时候,王翦的脑海里,则同步的浮现出一幕幕最新的战局。 “蒙恬马不停蹄的一直向南,莫非是想要攻打邯郸?” 王翦心中闪过一丝明悟,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一直以为,蒙恬率军深入赵国腹地,只不过想要骚扰赵国后方。 谁也不会想到,蒙恬会以麾下的万五骑兵,打着邯郸的主意。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头脑一热,就开始不管不顾了。” 王翦的目光扫过帐内的众人,目光落在了桓龁、李信身上。 桓龁、李信的用兵风格,在王翦看来,跟蒙恬非常相像,敢于猛冲猛打。 王翦记得,李信曾经教授过蒙恬武艺,从军之后,两人大战都喜欢大规模动用车骑。 “桓龁、李信!” “末将在!” 桓龁、李信正听着辛胜、羌瘣等人议论前线战局,没有想到,王翦突然开口叫到他们俩,倒有些诧异。 “你二人连夜整顿麾下轻车,带上干粮,绕过赵军防线,直插赵国腹地。” “老将军,目标会是哪里?” 李信猛地坐直了身子,整个人变得意气风发。秦赵两军相持,车骑部队少有出彩的日子,现在王翦安排他轻装出击,立功的机会来了。 面向众人询问的目光,王翦的口里,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邯郸!” “父亲,你为何改变了之前商定的战事安排?” 等众人离去之后,王贲悄悄折回来,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此一时彼一时,我之前想等赵军无粮的时候,挥军掩杀,但现在有人想去攻打邯郸,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蒙恬麾下就那么点人,竟然想要去打邯郸?”饶是王贲用兵喜欢出奇制胜,乍一听闻,也吃了一惊。 “蒙恬带兵的时间不长,据我了解到的用兵风格,蒙恬善于指挥骑兵作战。这次,他或许想打邯郸一个措手不及。” 王翦喝了一口水,靠在榻上,继续说道:“蒙恬与大王一起长大,受到大王的信任,如果蒙恬折在了邯郸城下,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以蒙恬的骑射本领,就算失败,保得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王贲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可是,若是蒙恬侥幸成功,攻取了邯郸,我同样不好交代啊······” 王翦苦笑着摇了摇头,内心深处,王翦还是希望,自己麾下的军队,获得攻取邯郸的荣耀。 “我派桓龁、李信前去,一方面支援蒙恬,不至于陷入危险的境地。另一方面,如果蒙恬真的能够打下邯郸,也不至于让蒙恬独享攻下赵国国都的荣耀······”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进军邯郸 “北线的杨端和将军,与司马尚率领的赵军在柏人遭遇。” “南边的王翦将军,向李牧所部发起了攻势。” “邯郸周围,没有诸侯各国派来的援军。” 曲梁城中,蒙恬盯着随身携带的简易地图,综合斥候传回来的情报,终于等到了出兵的合适时机。 这场提前到来的灭国之战,秦赵两国共投入了近百万的兵力。前线的王翦,死死的拖住了李牧的赵国大军。李牧动弹不得,更谈不上回援邯郸。 秦国向外派出去的行人,在诸侯各国间活动,卓有成效。赵国派出去数拨使者,请求援军,均石沉大海。 “传令下去,即刻出发,目标邯郸!” 随着蒙恬一声令下,秦军骑兵火速上马,陆续离开曲梁,风驰电掣,扬起滚滚烟尘,直往邯郸而去。 “听说邯郸的舞女特别漂亮,这次如果能打下邯郸,得挑选几个标志一点的带回秦国去······” 蒙豹骑在马上,一边催促着士卒前进,一边陷入了遐想。 秦国王宫中,既有郑卫之地的温柔歌女,也有燕赵之地的豪放舞女。相比起来,蒙豹更喜欢赵国邯郸的女人,美丽的外表下,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烈性,就像一匹尚没有褪去野性的骏马,等着人去征服。 备战的这几天,蒙恬派人做出了一个邯郸城的模型。光是听听斥候们的介绍,秦军将领就能想象邯郸城的繁华。 跟蒙豹存着同样心思的秦军将士,为数不少,蒙恬看在眼里,却没有什么担心。 秦赵两国,战争绵延不断。常年的战争,导致两国的靑壮损失不少。二十几年前的长平一战,赵军年轻士卒全军覆没,赵国国内,平白添了许多寡妇。直到现在,赵国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问题,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秦国斩首记功,严格核定首级,女人、小孩的首级不算功劳。秦军作战,虽然斩首颇多,却没有屠城的习惯,这样一来,女人总是不缺的。不像后来,项羽、刘邦等人率领的造反军队,怀着大破灭的仇恨,屠城无数,死的人远远超过了统一战争时的伤亡。 邯郸北城门外的军营里,扈辙爬上高高的望楼,放眼望去,只见秦军轻而易举的击退了前去骚扰的赵军骑兵,稳稳的扎下了大营。 “这次蒙恬却变成了稳扎稳打?” 扈辙皱着眉头,心下有些焦躁。曲梁的粮食,就算秦军只能带来一部分,也能吃够一个季度。可秦军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邯郸城下扎营,时间一长,邯郸城本就不稳的人心,会变得更加人心惶惶。 “将军,我军真的不用追击吗?赵军现在没有什么战斗力,我军歼灭城外的赵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赵军落荒而逃,李必本来打算追杀,却听到了收兵的命令,不得已,只能率军折返回来。 “诱饵而已,不必理会。” 蒙恬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扈辙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得到,趁着秦军新到,打蒙恬一个立足未稳。 秦军孤军深入,只要蒙恬麾下的部队伤亡过大,就失去了对邯郸的威胁。 “眼下我军以守为主,大营立好之前,不可放松,不可休息!” 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蒙恬下达了一个死命令,暮食之前,秦军的大营,必须竖立起来。 蒙恬领兵之后,对于如何构造营地,花了许多的心思。秦人本就擅长工程建设,很快就领会了蒙恬要塞式军营的构想。 高高的栅栏,深深的壕沟,不多一会儿,一座要塞的轮廓,就开始出现在赵军的眼前。直看得赵军目瞪口呆。 这个时代的大军扎营,只是简单的围上一圈栅栏,谨慎一点的将领,顶多筑起几道土墙。可眼前的这支秦军,扎营的时候,先从壕沟开始挖起,挖出来的泥土,就势筑成土墙。土墙之上,斜斜的立着锋利的长矛,错落有致,如龇牙咧嘴的刺猬一般。 讽刺的是,这些防御敌人攻击的长矛,正是赵国武器的式样。 “传我将令,骑兵校尉们,轮番出击,绝对不能让秦军扎好军营!” 扈辙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可以遇见得到,等秦军的军营立好,再想击败进可攻退可守的秦军,可就难了。 秦军一面,蒙虎、骆甲率军开展军营建设,热火朝天。蒙恬亲自率领剩下的骑兵,守卫在周围,包围扎营的军士。 一半人扎营,一半人掩护,差不多是蒙恬定下的规程。 “弩箭,三段击,放!” 蒙恬举着手里的环首刀,高声命令道:“记住,要将赵军挡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不允许赵军靠近三百步以内!” 秦军士兵扎营的时候,修筑军营的士兵,几乎处于毫不设防的境地。这个时候,赵军若是靠近了,胡乱的射一通箭,也能造成不小的伤亡。 秦军骑兵以五百人为一队,大胆的冲了上去,善用弓箭的骑兵,与善用弩箭的骑兵相互配合,联合绞杀前来骚扰的赵军骑兵。 赵国骑兵,已经开始运用简易马镫,但却是士兵们无意识的行为,尚没有实现规模化。 蒙恬派人特制的简易马镫,加上保护战马的马蹄铁,极大的提高了秦军在马上的灵活性。 秦军骑兵稳稳的操控着战马,在马背上完全换弩箭的动作,按照训练时的队形,轮番上前,向赵军倾泻箭雨。 冷兵器时代,弓箭的射速更快,骑兵可以快速的完成换箭的动作。但弓箭的射程和穿透力,却不如弩箭。训练娴熟的秦军骑兵,换弩箭的速度丝毫不慢。 合理的队形错落有致,分队之间密切配合,落在赵军眼里,秦军的弩箭输出,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将军,赵军骑兵的战斗力,不过如此嘛,哪里有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风采!” 蒙豹撇了撇嘴,摸着腰间的环首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光呢。 “如果武灵王还在,我等岂能深入到邯郸城下。” 蒙恬瞧了瞧夕阳斜晖下的邯郸城,似乎能瞧见城头上的士兵,眼里透着迷茫惊慌的神色。 “对面的赵国将领,心有顾虑,不敢放手一搏。虽然骚扰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只不过碰上我蒙恬,只能是隔靴搔痒罢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邯郸城下(一) 夜幕渐渐降临,秦军的营地,顺利的矗立起来,遥遥对着邯郸北城门的方向。 站在赵国王宫的亭台之上,放眼望去,邯郸的北面,似乎多了一个漆黑的圆盘。 “这个扈辙,果然有贰心,没有尽全力!”年轻的赵国国君赵迁,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这些领兵的将领,与公子嘉藕断丝连,眉目传情,真是可恶!” 这时,赵迁的心里,倒有些怪罪他的父王赵偃。既然能够废掉公子嘉的太子之位,可为何又没有撤换忠于公子嘉的领兵将领,让他这个赵王做得整天担惊受怕。 “平阳君,秦军大兵压境,大将又心怀贰心,寡人该如何是好?” 夜色渐深,远处的秦军军营,没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瞧不见了。赵迁回过头来,探询的目光,落在了平阳君赵葱身上。 “大王啊,秦军来攻,只是想要一部分赵国的土地而已,再不济,大王还能到代地继续做王。” 身为平阳君赵豹的儿子,赵葱畏秦的心思,倒是一脉相传。秦国的强大,让赵葱失去了抗秦的信心。 左右环视了一周,见宫女、卫士远远的跟在后面,赵葱压低着声音,悄悄说道:“若是公子嘉勾连大将,谋夺国君之位,大王怕是比主父还要悲惨啊!” “公子嘉真的敢?”赵迁的背上冒出而来冷汗。 “主父主持赵国国内改革,建立强大的军队,灭中山、北退胡人,开地千里,尚活活饿死在沙丘宫。大王你初继位,母家势力薄弱,若公子嘉真的反了,将士们对大王又有什么顾忌呢······” 想到沙丘政变的时候,失败的赵章一方,树倒弥孙散,手下的亲信尽灭三族,赵葱就有些担惊受怕。虽然他身为宗室,可赵国的权力斗争,一向十分残酷,由不得他不担心。 “报,扈辙将军派人来说,秦军已经扎下军营,希望能够入城修整。” 这时,背上插着小旗的传令兵,跑到距离赵迁的十步开外,送来了扈辙的请求。 “入城?仗都还没怎么打,就想着入城?” 赵迁看了看赵葱,见赵葱的目光中,饱含鼓励,不由得有了底气。 “传寡人的谕令,让扈辙明日出战,与秦军决战。他手下有两万人马,寡人又拨给了他两千骑兵,对面的秦军才多少人,也就万五千人的样子,怎么扈辙将军就不敢跟秦军作战呢······” “大王命令我军明日出战?” 接到城内传来的命令,扈辙不由得有些傻眼了。 白天的时候,秦军立足未稳,扈辙不是没有想过跟秦军作战。可他麾下的部队,老卒损失不少,现在拼凑出来的两万人,战斗力却不敢有保证。 邯郸城内增援的两千骑兵,战马高大,武器花哨,骑士们,一个个看起来倒显得英武不凡。这些人长期戍卫王宫,以宗室勋戚子弟为主,哪里见过什么阵仗。 打仗,可不是简单的数量对比游戏啊。 扈辙放下赵王的谕令,双手背在身后,来来回回的踱着步,迟迟下不了决心。 全力以赴的出战,若是战胜了还好,邯郸北面的刺儿拔去。可若是万一战败了,邯郸的卫戍部队,就在没有了成建制的机动力量,只能依靠那些没有见过血的更卒守城了。 “对面的蒙恬,虽然年纪轻轻,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啊!” 扈辙苦笑一声,秦军刚到的时候,他本想引诱秦军追击,等前后脱节,露出空隙的时候,再率军冲锋。可任扈辙怎么洒血,蒙恬总是欣然笑纳,追击的事儿,更是没有影子。 “早知道如此,当年就该一刀劈了这小子。” 扈辙当年护送赵姬、嬴政离开赵国的时候,蒙恬跟随蒙武前来迎接,大大方方的骑马跑到秦赵边境,牵走寒碜的轺车。哪里能够想到,十几年过后,蒙恬率领的秦国骑兵,却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赵国的心脏。 “阿嚏——” 秦军新扎好的军营,中军帅帐,蒙恬斜靠在临时做成的榻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突然感到鼻子有些痒。 “早知道如此,就该带许晴前来,不打仗的时候,捶捶背,敲敲腿也是好的。” 怪不得古往今来的儒将,打仗的时候,都喜欢将什么名妓带在身边。熟读兵书的文臣,总以为打仗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真正带兵的将领,经历了其中滋味,却是明白,打仗既辛苦,又劳神。 等这一仗打完,回到石邑的时候,得在许晴的肚皮上好好的耕耘一番。 “将军,巡视军营的时间到了。” 蒙恬正在幻想的时候,帅帐外却传来了蒙虎的声音。 “哎,打仗的时候,空闲的时间总是很短。” 蒙恬双手一撑,从踏上爬起来,使劲的晃了晃脑袋,褪去身上的疲惫之色,瞬间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孤军深入赵国腹地,蒙恬虽然给赵军画了一个大大的饼,可那要等到打下邯郸之后才能实现。攻克邯郸之前,蒙恬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维护麾下将士的士气。如果他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士兵看到之后,很容易打击士兵们的士气。 名将,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当的,既得会打仗,还得学习演员的自我修养。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在亲兵簇拥下,蒙恬每到一处,总能吸引士兵们的目光,让蒙恬好好的体会了一把明星的感觉。 “大家都坐,继续吃饭,干架是份体力活,吃饱肚子,有力气了,才能把赵军给打趴下。” 蒙恬脸上挂着微笑,向士兵们点头示意,不时还亲切拍着士兵的肩膀,说两句玩笑。 说起来,大部分士兵的年龄,比蒙恬大了许多。蒙恬这样一路走过去,倒显得自己成了带兵多年的宿将一样。 兵法上所谓爱兵如子,很多人都批评将军们作秀,故作姿态。典型的就是吴起,甚至能为伤兵吸疽,但吴起的名声却不怎么好,很多人说吴起做出如此姿态,就是想要士兵们为他卖命。 蒙恬自问做不到吴起那样的程度,可他在军营的时候,还是每夜坚持巡营,跟士兵拉近距离,时不时关心一下士兵们的生活。 说回来,不是没有人批评蒙恬作秀。对这些酸葡萄的言论,蒙恬从来不以为意,依然保持了亲近士卒的带兵风格。 “连一个爱兵如子的姿态都不愿意做的人,又如何能要求士兵们为他卖命呢?”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邯郸城下(二) “咚咚咚——” “嗖嗖嗖——” 亥时将近的时候,蒙恬正准备入睡,这个时候,军营四处,却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侧耳听去,有战鼓敲响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弓箭划破空气的尖啸。 “怎么回事?” 蒙恬皱了皱眉,不过却没有贸然跑出中军大帐。 冷兵器时代,士兵对于黑夜,有天生的恐惧。这个时候的日书里面,大部分篇幅,记载的却是各类鬼神之事。即便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突然置身陌生的环境之下,黑夜中一点风吹草动,很容易引起士兵们情绪的躁动。 “将军,是赵军前来袭营。” 负责值夜的蒙虎,掀开帅帐的门帘,快步走了进来,满脸愁容。 蒙虎、骆甲的性格更加沉稳,蒙恬才安排他们轮流值夜。没有想到,上半夜还没有过去,蒙虎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赵军前来袭营,有多少人?” 蒙恬眼神一凝,黑夜之中,他不相信扈辙真能大规模出击。秦军的军营,坚固无比,赵军选择夜战,根本无法攻破秦军大营。 “夜色之下,看不清多少人,只是火把密密麻麻。赵军一拨又一拨的前来,士兵们受到搅扰,无法安心休息,心绪有些焦躁。” 蒙虎拿眼睛偷偷瞧了蒙恬一样,这样的骚扰战术,蒙恬曾经对楚人使用过。前来骚扰的小股队伍,当真如讨厌的苍蝇一般,赶也赶不走。 只是虚虚实实,奇正结合,变化无穷,当敌人习惯了小股部队骚扰的时候,突然大举进攻,往往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听赵军的鼓声、嘶喊声,应该只是小股老卒前来骚扰我军,不想让我军安心休息。” 蒙恬解下腰间的环首刀,放到榻上靠近左手的方向,没有表现出前去应对的意思。 “平常怎么训练的,就安排士兵们怎么对付。选几个具有神射技巧的弩兵,暗中狙杀前来骚扰的赵军士兵。只要我军保持镇静,赵军闹着闹着,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如何应对敌人的袭营,蒙恬平常不是没有训练过,只是士兵们一时间有些慌乱,没有反应过来。 “传我的命令,除了中军帅帐周围的灯火,其余各处的火把,统统给我灭掉。没有了火把,赵军就看不清目标,我军守营的士卒,只管对着赵军火把的方向释放弩箭。” 蒙恬交代完毕后,褪去脚下的皮靴,上到榻上,倒头便睡,一脸安然。 蒙虎眼睛睁得大大的,感到非常吃惊,蒙恬就这么径直的选择入睡了。没有办法,他只能悄悄退出大帐,准备按蒙恬的吩咐,前去应对。 “将军呢?” 蒙虎退出大帐不久,走到二十步开外,正赶上蒙豹、李必、骆甲匆匆忙忙前来。 蒙豹、李必一边走,一边系着脖子上的披风,夜风吹来,冠带蓬松,显得有些凌乱。 “将军正睡觉呢!”蒙虎没好气的说道:“记得管好各自的队伍,蒙豹、李必不用值夜,就安心睡觉。骆甲下半夜来替我,现在也去谁吧。” “将军就这样睡啦?那前来骚扰的赵军怎么办?”蒙豹的手本来在正衣冠,闻言突然愣在了原地。 蒙恬这是撒手不管了吗? “将军营附近的火把全都熄掉,去锐士营选几个善射的士兵,好好的招待赵军。”蒙虎交代着蒙恬的命令,放眼望去,突然开口问道:“锐士营的蛮强呢?” “呼——” 蒙虎赶到锐士营驻地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蛮强那熟悉的呼噜声。 “你们说奇不奇怪?蛮强这人,据说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打呼噜,可一旦任务结束,回到军营的时候,就又开始打呼噜了。”李必揶揄着说。 “不是回到军营打呼噜,将军不在军营的时候,他也不打呼噜。”骆甲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肯定道:“将军不在军营的时候,他还是会打呼噜的。” “你们这些人,蛮强打呼噜,你们都研究得这么认真,那我平常睡觉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蒙豹满脸诧异,蛮强打呼噜的规律,他怎么不知道。 “别说那些无聊的了,办理正事要紧。” 蒙虎瞪了蒙豹等人一眼,不过经此一番揶揄,众人心中的烦躁心绪,却是消散不少。 “蛮强,醒了醒了,开饭啦!” “啊?这么快就开饭啦?” 蛮强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一只手习惯的摸上了榻上的环首刀,另一只手抹了抹嘴角边的口水。 “我说,赵军正在骚扰我军呢,你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李必感到有些不满,在他看来,蛮强也太没心没肺了。听到动静的时候,他赶快从榻上爬起来,生怕有什么闪失。 “事情哪有那么严重,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蛮强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拿眼瞧了瞧中军帅帐的方向:“若是军情紧急,将军自会有命令传来。现在没有将军迎敌的命令,说明一切都在将军掌握中,我还是安心睡觉,正正经经恢复体力要紧。” 说话的时候,蛮强挺直了腰杆,心下十分得意。没有接受过蒙恬的特种训练,李必这些人当然不明白,锐士营的士兵,不论在何种环境下,该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继续睡觉。 记得刚开始训练的时候,蒙恬特的抓了一条蛇来,缠在蛮强身上,让他体验了一回许仙的感觉。那个晚上,蛮强一动不动的,硬是舍身陪着蛇睡了一晚。 等离开锐士营的时候,蒙虎的身后,跟着十名锐士营的神射手。这些人,在黑夜中的战斗力,比起白天来,似乎更加可怕。 “惭愧啊惭愧,锐士营的蛮强,不过猎户出身,却能对将军如此信任。我出自蒙府家将一脉,今晚却表现得有些惊慌,实在不该!” 蒙虎命令士兵们熄掉火把,安排神射手们狙杀前来骚扰的赵军士兵。有精锐的士兵,艺高人胆大,竟然敢离了军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而去骚扰赵军。 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秦军军营如一艘大船,航行在夜色的海洋中。只有头上稀稀疏疏的微弱星光。 秦军军营的中央,蒙恬的中军大帐,四面燃烧着熊熊火把,如灯塔,释放着光芒。 秦军士兵们见蒙恬没有惊慌,得知蒙恬已经安然的入睡了,不由得大为心安,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即便赵军小股部队的骚扰仍在继续,只要军号没有响起,秦军士兵们,仍然继续蒙着头,睡他们的大觉。 “看来,有时候装睡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中军帅帐里,蒙恬突然睁开眼睛,见军营重新恢复了平静,才再次闭上有些疲惫的双眼,真的安然的入睡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壮观的集体自杀 次日,阳光明媚。 温暖的阳光,从东边的天空撒落下来,照亮了秦军大营,也照亮了赵军的大营。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与子同仇!” 朝食过后,经过短暂的休息,秦军士兵开始排起整齐的队形,在将官的带领下,开始进行战前的动员。 昨夜赵军的骚扰,短暂的影响了秦军的心绪,待秦军熄灭火把,开始狙杀赵军之后,赵军的骚扰无以为继。后半夜,秦军士兵安然的睡了一个好觉。 “升旗!” 蒙恬穿戴好将军的服饰,披上漆黑的披风,缓缓登上高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伸手指向天空。 “升旗——” 身边的亲兵齐声高喝道。 这时,两名高大健壮的亲兵,抬着秦国的黑龙旗,踏步走向军营正中央,神情庄重。在秦军士兵的注视中,秦国的黑龙旗缓缓升上天空,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旗面上的黑色飞龙,神俊无比,睥睨天下,散发着无尽的威势。 “大风!” “大风!” “大风!” 秦军士兵举着手里的武器,齐声高喝,声浪阵阵,神色激动。所谓的维京战吼,在秦军营造的声势面前,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秦人,特别是关中的秦人,对于秦国的热爱,可是发自肺腑。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对外战争,连战连捷,成为战国七雄中最强大的国家。 处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上,秦国的商业受益良多。即使官府不鼓励商业,秦国的商人,仍然闯出了一片天地。农田水利的兴盛,秦国国内很少受到旱灾的困扰。 秦人真正感受到了,秦国国家强大给秦人带来的尊严。 “军心可用!” 蒙恬满意的点了点头,秦国的黑龙旗,如图腾一般,烙印在秦人的心里。 正是在黑龙旗下,秦军取得了无数的胜利。蒙恬高高的升起黑龙旗,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见,激发秦军的求战之心。 秦军动员,声势浩大,远远的传到了赵军军营。不少赵军的眼里,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邯郸城内的赵国国君,对城外的军队不信任,士兵们多少有些耳闻。扈辙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不少士兵,亲眼目睹了扈辙表现出的忧虑。 赵军营帐里,扈辙背对着帐门,久久不语。秦军齐声高喊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从秦军的呼声里,他听到了秦军将领的决心。 “没有办法了,只能跟秦军进行决战!” 扈辙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握紧了腰间的铁剑。 不说有赵王的谕令传来,只是秦军驻扎在邯郸城下,邯郸城内的武器就无法运往前线。时间拖得越久,前线的李牧、司马尚,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死囚斗,你考虑好了吗?” 扈辙抛开了心里的思绪,转过身来,盯着帐中的一位中年男子,厉声问道。 男子身穿代表刑徒的赭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疤。 “反正是个死,我按将军的安排行事,还望将军信守承诺,免去我妻儿的奴隶身份。” 刑徒斗面无表情,目露绝然。 “那是自然。” 扈辙微微点着头,心中暗道,你妻儿如何,你人死了也看不到。 “我们这批死囚,共有三百人,本来就该处死,现在能够死在战场上,为赵国而死,可比窝囊的死在牢里,要荣耀多了。” 战国时期,人们血性甚烈,燕赵之地的人,尤其不怕死。只是在秦人看来,赵人的慷慨悲歌,只是勇于死战,并不为勇于公战的秦人所欣赏。 “难得你看得明白,来人,赐酒!” 待死囚斗离去之后,扈辙手下的亲信校尉,掀开帐帘,悄悄走了进来。 “彭,准备得怎么样?”扈辙连忙问道。 “基本上能操控了,这五头大象是从南边楚国过来的,本来养在大王的园林里,将军就这样带走了,大王会不会怪罪?”校尉彭望了望邯郸的方向,眼中不无忧虑。 “哼,这种庞然大物,平常除了耗费粮食,还有什么用。如今国势危急,也实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扈辙摆了摆手,阻止校尉彭继续说下去:“作为领兵将领,我只管打胜仗要紧,至于用了什么手段,相信大王也不会怪罪我的。” “你们瞧,那是什么?赵军在搞什么名堂?” 秦军开出营地,扎好队形,排成军阵,缓缓向前靠近。 八百步开外,赵军同样扎住了阵脚。 这时,赵军的军阵,突然开了一道口子,跑出来一群奴隶,手无寸铁,衣衫褴褛,形神枯槁。 这些人对眼前的秦军军阵熟视无睹,只是迈着步子,迈向秦军军阵,毅然决然。 征战这么多年,秦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要说这些人类似秦军的敢死队,又不太像。秦军的陷阵之士,往往又精锐之士组成,虽说不穿盔甲,可手里的武器,锋利程度却不含糊。这些人两手空空,不像是来陷阵的样子。 “要不要射杀这些奴隶?” 李必用手抚摸着战马的脖子,压制住想要行动的冲动。 “慢着,看赵军想玩什么花样?” 骆甲摇了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人总有好奇心,情不自禁的想要弄清楚,这些奴隶想要干嘛。 死囚斗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秦军军营上空的黑龙旗,清楚的映现在他的眼里。正是这面黑龙旗,带给了赵人无尽的恐惧。 “生为赵人,死为赵鬼!” 等到离秦军军阵尚有五百步的时候,斗停下了脚步,双手高举,仰头望天,口里喊着悲凉的诀别之声,好像民间主持祭礼的巫师。 “生为赵人,死为赵鬼!” 三百名死囚齐声悲歌,突然弯下腰,从胯下摸出短小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在了脖子之上。 只见三百道血箭,喷涌在秦军面前,有的士兵,一时惊呆了,愣在了原地。 活人自杀的场面,本就震撼人心,更别提几百人,在秦军面前表演集体自杀。 这样壮观的场面,即便久经战阵的秦军,也从来没有遇到过。 “冲啊!” “杀啊!” 趁着秦军愣神的功夫,扈辙亲自敲响战鼓。赵军步卒与骑兵,相互配合,齐头并进,如山呼海啸一般,向着秦军的军阵撞了上来。 “该死的扈辙,竟然会学越王勾践的战法,整了个三百人集体自杀!” 蒙恬眼见前线的秦军,因为赵军的自杀表演,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显得有些慌乱,不由得狠狠的咒骂这种不人道的战法。 “蒙豹,率领你部骑兵,从侧翼加入战场,给我猛打猛突,给骆甲、李必争取整队的时间。” “蒙虎,率领你部骑兵下马,充当步卒,配合骑兵作战,顶住赵军的步卒,让骑兵有空间冲起来。” “将军,我等都上战场了,你的安危该怎么办?”蒙虎望着两军交接的战场,有些疑虑。 “这一仗,我只是一名普通将领,必要的时候,我也要冲锋陷阵!” 蒙恬环视着身边最后的两千亲兵,抬头望着赵军城头的方向,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秦军拿出战胜的气势来,邯郸城内的赵军,就不敢出城支援。 “将我的将旗前移,让士兵们都看着,主将都上战场了,一个个都给我回过神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战场上的大象 “顶住,都给我顶住!” 骆甲回过头,见蒙恬的将旗缓缓前移,大大的蒙字,居高临下,俯视着战场的一切。大旗之下,蒙恬冷峻的眼神,扫视而来,骆甲顿时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压力。 “李必,率领你的人马,死命上前,让战马跑起来!” 骆甲翻身下马,摘下马背上的轻巧圆盾,暂时干起了以前的老本行。 骆甲麾下的重骑兵,蒙恬精心打造,即便下得马来,仍然可以当做精锐步兵使用。 赵军死囚阵前集体自杀,震慑了秦军,却激起了赵军嗜血的渴望。两军刚一交锋,赵军奋不顾身,舍身忘死,秦军差点败下阵来。 蒙恬果断的命令蒙虎、蒙豹加入战团,将主将的旗帜立在厮杀的最激烈处,亲自坐镇,压住阵脚。 所谓将无贪生之心,士有必死之志。刚开始显得有些惊慌的秦军士兵,乍一回头,主将蒙恬的身姿清晰可见,不由得有些汗颜。 不时有箭矢从蒙恬的身边飞过,蒙恬根本不为所动,偶有几支箭矢飞到蒙恬身前,他手里的环首刀一拨,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赵军弓箭手的偷袭。 “一些兵书,大言不惭的提倡,主将只有自身置于险境,士兵才能拼死作战,真他妈胡扯!” 蒙恬目睹着前方的激烈战局,回想起了吴起的话,真正纪律严明的军队,主将只需要发号施令,远远的离开危险的境地,保证指挥系统的顺利运行。 古代打仗,可不比近现代社会,主将身亡,哪怕处在优势的军队,往往会因为失去指挥,变得一盘散沙,不可避免的走向失败的结局。 主将不顾自身的安危,主动置身于险地,那只是因为战局的特殊需要而已,并不必然要求主将如此。 好在蒙恬自身武艺高强,身边有贴身亲兵护卫,暂时没有危险之虞。 时间一长,骆甲、蒙虎率领的步卒终于稳住了阵线,开始向赵军展开反攻。李必、蒙豹借着战场的空隙,打马奔驰起来,迎上了赵军最后的精锐骑兵。 “大秦必胜!” “赵国长存!” 两支骑兵,如飞龙与蒙虎,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只见刀光剑影,血流翻飞,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 “秦人善战,真是名不虚传。越王勾践动用三千刑徒,自杀在吴军面前,一战而大败吴军,吴王阖闾因此而死······” 扈辙将鼓槌交在亲兵的手里,返身过来,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军阵营中的将旗,心有不甘。 “将军不必自责,越王勾践手下的士兵,集中了整个越国的精锐。何况,勾践为了震慑吴军,可是安排了整整三千人自杀。” 校尉彭站立在一旁,见赵军渐渐露出了败相。他站在高台之上,瞧得明白。 秦赵两军交锋的前线,赵人一剑砍下去,秦军的圆盾就会迎上来。可秦人一刀砍过来,赵军拿盾牌去挡,往往连盾带人,被秦军的环首刀削成两半。 骑兵的冲杀战场,以赵军骑兵的骑术,本来应该完胜这支半路出家的秦军骑兵。可校尉彭却惊讶的看到,不少赵军的精锐骑兵,纷纷掉下马去,反倒是骑术不佳的秦军骑兵,左晃右晃,最终仍然稳稳当当的停在马背之上。 “将军,我该率领象军出击了。”校尉彭回过神来,向扈辙抱拳请战:“秦军现在占了上风,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象军突然出击,定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彭,你先前去准备,等候我的命令。” 扈辙拍着校尉彭的肩膀,郑重的点了点头。校尉彭跟了扈辙十几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如果有可能,扈辙并不想让彭前去冒险。 “传我的命令,步卒缓缓撤回大营。位于正中央的步卒,负责断后,死死的缠住秦军!” 慈不掌兵,扈辙的眼里,闪着寒光,淡然的看着战场的一切。赵军士卒,一个个身死在战场上,秦军嗷嗷的吼叫着,向着赵军军营步步紧逼。 “近了,近了······” 扈辙目视着秦军军阵与赵军军营的距离,待秦军迈入五十步开外的时候,扈辙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铁剑,高声喊道:“彭,向前进击吧!” 赵军的军营,只是在四周围成了一圈栅栏,比不得秦军的要塞式军营。真让秦军贴身上来,根本守不住。扈辙心里看得明白,决心已定,将战胜秦军的希望,压在了从南方来的庞然大物身上。 “咚——咚——” 赵军军营的大门,忽然大大的打开,五头大象,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对着两军交战的战场,横冲直撞上来。 “只管向前冲,不要停!” 校尉彭骑在一头肥硕的大象背上,操控着大象前进的方向,一头迎向了秦军的军阵。 负责断后的赵军,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在大象粗壮的大腿之下,成为了一滩肉泥。 踩踏了横在身前的赵军士卒之后,校尉彭的大象,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了秦军的面前。 断后的赵军,挡着秦军的视线。等秦军的视野,映出大象庞大身躯的时候,又粗又长的鼻子,仿佛蟒蛇一般,狠狠地甩了上来。 赵军士卒,骑在大象的背上,挽着三丈长的长戟,或钩或拉,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妈呀,这是什么呀?”有秦军士兵叫道。 “会不会是赵人请了巫师,唤来了黄帝时代的神物?” 传说中,黄帝与炎帝、蚩尤作战的时候,手下有虎豹熊罴,听从黄帝的指挥。 人往往对未知的东西,心存恐惧。常年生活在北方的人,哪里见过南方来的大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秦军犹疑着,不敢上前,对大象的长鼻子、粗大腿,心怀惊惧。 这时,扈辙亲自率着亲兵卫队,从军营里掩杀出来。 跟在大象身后,赵军士兵的士气,很快变得高涨起来。很多赵军士兵,同样没有见过大象,不过就目前来看,这又大又丑又壮的怪物,似乎站在了赵国一边。 “有神兽助战,赵国必胜!” 不少赵军士兵,心里这样想着。 “将军,不好了,赵军的军阵里,突然出现了几头奇怪的庞然大物!” 秦军军阵,开始向后撤退,虽然没有崩溃,可也显得有些混乱。蒙豹双手抱在马脖子上,累得气喘吁吁,奔到蒙恬面前,指着赵军军阵的方向,似乎还有些后怕。 战马遇上经过训练的战象,一鼻子甩下来,再厉害的战马,轻则头晕眼花,重则落得个粉碎性骨折。蒙豹可是亲眼看到,跟随他多年的战马,是如何被赵军的怪物给踩死的。 那模样,真的太惨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过就是象而已(一) 中国古代战场,战象出彩的机会,似乎并不太多。流传后世的史书,也没有记载依靠大象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战例。 或者说,即便记载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几大古代历史文明区域,无论是亚洲的古印度,还是欧洲的古罗马,战象在战场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征服波斯的战争天才,率领马其顿士兵进入印度的时候,在印度战象的冲击下,死伤惨重,大大打击了马其顿人的士气。 被誉为古代战略天才的汉尼拔,在坎宁之战中,正是动用了战象,一举从侧翼冲破古罗马人的防线,才取得了全歼罗马军团的重大胜利。 同一时期的中国战场,流传后世的有田单的火牛,却没有高大威武的战象,活跃于战国时代。 其实,战象曾在中国历史上有过辉煌的时期,只不过得往上追溯到商朝时期。 《吕氏春秋·古乐》中记载,“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简单的说,也就是商朝军队动用战象作战,打得东夷人丢盔弃甲,大大的拓展了中原的领土。只不过商朝军队主力东征的时候,周人趁机偷袭,攻占朝歌,前线的商朝军队失去了指挥中枢,后来为周公所击败。 周人从西边的关中过来,作战以战车为主。商朝灭亡后,中国的史书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战象部队的影子。整个西周时期,中原战场,属于车站为王的时代。 上千年来,战象部队没有出现,秦军士兵,以关中人为主,几乎没有人见过南方的大象。甫一出现,仿佛上古时代的神兽,让秦军栽了一个跟头。 “怕什么怕,只不过就是大象而已!” 目睹着蒙豹的狼狈样子,蒙恬开口呵斥道,不以为然。 秦军军纪严明,突然遇到未知的大象,军阵有些混乱,但蒙恬的将旗还立在后面,秦军的士气没有完全消散。 “万幸的是,赵军的战象,数量还是太少了。若是有超过三十头的战象,对着秦军冲锋起来,我今日怕是免不了遭遇滑铁卢了。” 蒙恬表面古井无波,心中却暗道侥幸。真真没有想到,北方的赵国战场,竟然出现了欧洲人经常使用的战象部队。 这个时候,中原的战象,几乎都灭绝了。谁能想到,扈辙能想到从赵国王家园林里投出豢养的大象,临时编成了战象部队。 王家园林里的大象,本就受到良好的训话,没有花费多少工夫,扈辙的战象部队,就形成了战斗力。 “传我命令,弓箭手射杀战象后的赵军士兵。长戟兵骚扰大象,延缓大象前进的速度。” 蒙恬打量着赵军发起的反冲锋,目光冷冽,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派出陷阵之士,配合长戟兵,砍掉大象的鼻子。记住,别看大象的鼻子又粗又长,其实却是最脆弱的部位。” 压力山大进军印度的时候,差点死在印度战象的脚下,还是他的坐骑救了他一命。扈辙没有想到,他用作杀手锏的战象部队,眼看就要突破秦军军阵了,却遇到了根本不惧怕战象的蒙恬。 “将军有令,赵军驱赶的野兽名叫大象,很好对付,砍掉他的鼻子就行!” 传令兵跑上前去,扯开嗓子,传递主将最新的命令。 一听说蒙恬有对付大象的办法,秦军士兵很快稳定了心神。只要主将还有办法,没有陷入慌乱,士兵们就还有主心骨。 有胆子大的士兵,立即挥舞着手里的长戟,使劲的朝大象的鼻子捅去。 “哞嘶——” 尽管大象皮糙肉厚,身上披上了防护的加以,可长长的鼻子,无法做到全面防护。秦军的长戟,划破大象鼻子上的皮肤,鲜血之流。 大象受痛,开始摇头晃脑,似乎有些畏惧对面的黑色阵线,不再愿意继续上前。 战象背上操控的赵军士兵,受到秦军长戟的牵制,无法安心操纵战象前进。 “我砍!” 趁着赵军战象与士兵配合的间隙,秦军的敢死队,手持环首刀,跳到大象跟前,一刀看在大象的鼻子上。 “哞——” 那头受到割鼻之刑的大象,顿时抬头仰天哀嚎着,如林的长戟,顺势捅过来。有的扎在大象的眼里,有的顺着鼻子的伤口,扎进大象的身体里。 不一会儿,偌大的大象身躯,缓缓倒在了地上,压倒了躲闪不及的赵军士兵。 “哞——” 剩下的几头战象,眼见情势不妙,抖动着庞大的身躯,扭动着屁股,很快掉了个头,向着熟悉的园林方向,迈开粗壮的大腿,开始奔跑起来。 “停下,给我停下!” 扈辙的亲信校尉彭,骑在一头精悍的战象背上,努力的操控胯下的战象,终究无济于事。 “战象部队退出战场,内中的原因,已经十分明了了。” 蒙恬策马追击在赵军战象的背后,眼见剩下的四头大象,撒开腿奔跑,踩死赵军无数。 赵军本就有些散乱的阵型,这时变得更加散乱了。 战象虽然体型庞大,可行动迟缓,驯化程度比不上马匹,稍微受到一些伤害,便容易打退堂鼓,充当战场上的逃兵。 赵军士兵的命运,立时打消了蒙恬想要组建一支战象部队的冲动。 “将士们,上天已经将胜利,交到了我军的手里。邯郸城,就在你们的面前。众位将士,随我冲啊,全歼曾偷袭过我等的这支赵军!” 祁之地的偷袭,蒙恬可是念念不忘,等了这么久,终于有跟扈辙正面决战的机会,可以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啊!” 扈辙骑在马上,右手举着的铁剑,缓缓地垂了下来。 操控战象的彭,终究没能抵挡住战象的狂暴,从战象背上摔下来。就在扈辙的视线里,消失在战象如铜柱般的粗腿之下,化为了一滩肉泥。 “完啦,赵国真的完啦······” 一阵风吹过来,扈辙鬓上的白发随风飘舞,健壮的身影,落在倾斜的阳光之下,显得有些寂寥,又有些苍老。 扈辙视野里的蒙恬,左冲右杀,锋利的环首刀不断麾下,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赵军士兵的生命。 “秦军的将领,真是年轻,秦国后继有人啊······” 目睹着秦人蜂拥着围堵上来,扈辙回望着邯郸的方向,缓缓闭上了双眼,手中的铁剑一挥,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过就是象而已(二) 当年选择建都邯郸的赵国国君,肯定没有想到,敌国一旦突破赵国的国界,邯郸周边,身处平原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赵国强大的时候,邯郸没有战争的危机,可赵国一旦走向衰落,邯郸就成了平地上的果树,没有篱笆的保护,果子无助的在风中飘落。 历史上,早在魏惠王当政的时候,强大的魏军就曾攻破过邯郸。如果不是魏惠王胆子太小,中了孙膑的围魏救赵之计,邯郸能不能继续成为赵国的国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二十多年前,秦军兵临邯郸城下的时候,秦国自己犯了一系列错误,加上赵国合纵之策得当,才勉强保住了风雨飘摇的邯郸。 如今,秦军再一次兵临邯郸城下,邯郸能再次化险为夷吗? 城外的赵军,几乎全军覆没,被寄予厚望的大象,成了秦军的晚餐。邯郸城头的赵军士卒,一个个面色悲戚,耸拉着头,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城外的血战。 蒙恬率领的秦军,奋勇冲杀,向赵国人生动的解释了一番,何谓虎狼之秦。 “将军,赵军全军覆没,剩下的散兵败卒,向南逃去了,想必是去投奔李牧的大军。”骆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指挥士卒开始打扫战场,警惕城内的赵军冲出来,以逸待劳。 想到刚刚结束的战斗,骆甲后怕不已,若不是有蒙恬压阵,指挥若定,秦军这一仗,怕真是会先胜后败,失去在邯郸城下立足的机会。 “扈辙这厮,竟然想到动用大象来对付我军,我看不如给扈辙施以枭首之刑,让赵人都瞧瞧,跟秦军作对的下场!” 李必甩着有些酸痛的肩膀,左边大腿处,有一处伤口,不断地流着血。战象上前的时候,赵军借助战象的掩护,长戟的月牙刚好划到了李必的大腿。 所谓枭首之刑,源于魏国李悝制定的《法经》,商鞅变法之后,确立为秦国的刑罚。受刑之人的脑袋,会被砍下来,挑在竹竿上,向众人展示,不得入土为安。 在现代人看来,人都死了,扈辙的脑袋,成了秦军的军功,示不示众,扈辙也体会不到什么痛苦。可落在中国古代,古人特别看重死后的尊荣,若是死后仍然得不到安宁,那可是天大的侮辱。 “此战斩首不少,干脆就将赵人的脑袋,堆砌起来,做成京观,威慑城内的赵军。” 战斗中惊慌失措的蒙豹,此刻终于完全回过神来,对率领赵军的扈辙,恨得可是咬牙切齿。 “蒙虎,你说呢?” 蒙恬骑在马上,目光越过邯郸城头,落在邯郸城内高耸华丽的王宫之上。 战国时代,战争频繁,常年征战的人们,内心对于鲜血,有天然的渴望。对敌人的残忍,已经融入了战国人的基因。 蒙虎率领亲兵下马步战,亲自与赵人面对面交锋。从赵人的眼神里,蒙虎可以看到恐惧,却没有看到丝毫屈服。 赵人的骨子里,流淌着武勇的精神,只是自武灵王饿死沙丘宫后,赵国朝堂,不断地浪费着赵人血液里的武勇。 赵国的国君,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一代不如一代。国家中枢的运转,没有固定清晰的战略,陷入了混乱之中。 每当出现国运拐点的时候,赵国国君,几乎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将军,赵军失败,在于没有英明的国君在位。内心深处,赵人对我秦国,并不服气。以杀戮彻底击溃赵人的心理防线,使赵人对秦国再没有反抗之心,如果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蒙虎赞成对赵人的杀戮。” 以德服人,还是以力服人,始终是一个难题。蒙虎感受到了赵人对秦国的恨意,不由得有些惧意。 将能反抗的人,尽数杀掉,蒙虎的心中,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手下将军们冷冽的目光,让蒙恬感受到了战国的残酷。 武安君白起带兵的时候,每战必大量坑杀敌军降卒,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军功,但就白起而言,又何尝不是刻意营造恐惧。 让敌人听到白起的名字,就两腿打颤,仿佛阴风阵阵,未战先怯。 战神的名字,往往敌人的鲜血铸就。 如果按蒙虎的想法,嬴政真的大肆杀掉六国的贵族后裔,秦末的农民起义,想必也不会形成燎原之火的规模。 “你们听说过惺惺相惜吗?” 暮色缓缓降临,蒙恬拨马向着军营走去,莫名其妙的开口问道。 “惺惺相惜?就是对手之间,相互尊敬的意思?” 蒙豹摸着脑袋,试探着回答道。 骆甲、李必读书读得少,对读书也不感兴趣,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不明白,蒙恬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说的只是其中一方面,在我看来,惺惺相惜,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敌人表示尊敬。如果敌人还活着,越是值得惺惺相惜的人,对我军的伤害就越大。” 蒙恬的目光,借着秦军军营的火把,看见了扈辙的首级。敌军主将的脑袋,在秦军眼里,可是代表着爵位和土地。斩首一级,可以升爵一级,可若是斩杀敌军大将,那可就不是升一级爵位的事了。 战后,军法官记录军功的时候,敌军大将的首级,总能获得特别的对待。当然,斩杀敌军大将的士兵,也能获得优待,可以预见,从此大好的前途等着他们。秦军的军功爵制度,对那些习惯风花雪月的贵族子弟而言,也许不那么美妙,少了些温文尔雅。可对没有多少上升途径的底层百姓而言,即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总给了黔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像后世的高考制度一样。 “越是值得你惺惺相惜的对手,对他最好的方式,就是打败他,然后再展现你的惺惺相惜。你们要记住,有时候,活人比死人还要管用。作为带兵的人,不管是杀戮,还是宽大,都要记住自己心中真正的目标。” 蒙恬突然勒住战马,回过头来,伸手指着邯郸城头,缓缓开口说道: “那里就是我心中的目标!”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一) “我军不留俘虏,一个都不留!” 邯郸城下,扈辙战败,向南逃窜的士卒,满以为会顺利投奔李牧的大军,可现实却很残酷。 南逃的赵军士兵,刚好遇上了桓龁、李信的车骑部队,而桓龁没有留俘虏的习惯。 赵军的散兵游勇,不幸遇上秦军有名的车骑将领,结果可想而知。 身为王翦麾下最勇猛的车骑将领,桓龁一直以白起为偶像,他率领的部队,最为嗜杀。 “李信,你怎么闷闷不乐,苦拉着脸?” 桓龁擦拭着青铜剑上的鲜血,热乎乎的,带着温度,令人倍感愉悦。 李信已经过了三十,人到中年,年纪也不小了。古人云,三十而立,成家立业。从军多年,李信处的位置,不能算失败,可是比起李信心中的目标来,尚有一些一些距离。 “桓龁,你这样猎杀这些散兵游勇,有什么用?” 李信白了桓龁一眼,心说,此次奔袭邯郸,军中以你为主,我当然不高兴了。不过,李信已经不再年轻了,肯定不会说得如此直白。 “我审问了这些士卒,他们属于扈辙麾下,在邯郸城下,败在蒙恬手里。如果我军去晚了,可就赶不上邯郸的大戏了······” 李信没有理会桓龁的杀人游戏,显得有些索然无味,而是凝神望着邯郸的方向,心下感叹:当年在他手下学剑的小子,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率领秦军,从北到南,几乎打了赵国一个对穿。 这样想着,李信的内心,变得更加的迫切。 “邯郸,赵国的首都,哪有那么好攻下的。” 桓龁收好手上的宝剑,别在腰间,撇了撇嘴:“就让蒙恬先去碰碰这个硬骨头,碰得头破血流才好!”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敢怠慢,猎杀游戏完成后,桓龁立即传令,秦军车骑部队,马不停蹄,加速赶往邯郸。 王翦率军攻伐东周国的时候,桓龁曾在王翦帐下见过蒙恬。那时,对这个单独领军攻打楚国人的年轻人,桓龁心中并不以为然。 多年过去了,得知蒙恬得到机会,加入了赵国战场,甚至打到了邯郸城下。桓龁的心中,带着别样的心绪,复杂莫名。 王翦军中,人人都说桓龁敢冲敢打,可跟蒙恬一路冲到邯郸城下相比,桓龁过去的那些战绩,似乎显得有些萤火与浩浩明月之光了。 “桓龁、李信率军快赶到邯郸啦?” 得到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正在巡视邯郸城墙的蒙恬,既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 王翦这老滑头,果然猜中了蒙恬的想法。 “也好,人多力量大,有桓龁、李信率军牵制,我军在邯郸城下,才会更加安全。” 虽然战胜了扈辙,但蒙恬丝毫不敢大意,毕竟麾下的秦军,数量不多。邯郸城内的赵军,如果轮番前来挑战骚扰,蒙恬也吃不住。 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在冷兵器时代,想要攻下坚城,着实不容易。何况战国时代的邯郸,可是东方有名的坚城。 “攻城器械打造得怎么样了?” 打量着邯郸高耸的城墙,目测超过了四丈。城墙上的赵军士卒,没有打过仗,可若是守城,只要有将领指挥得当,未尝不会发挥出战斗力来。 “按将军的吩咐,我军正全力打造工程的云梯、巢车、投石器等。” 蒙虎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邯郸的城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那是秦军攻打邯郸的时候留下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完全褪去。 “将军真的要强攻邯郸?” “城池可不会如女闾中的妓女,主动宽衣解带。哪怕就是妓女,想要让她脱衣,少不得付出一些金钱。” 俾斯麦那句话说得好,对于分裂得太久的国度而言,实现统一的唯一途径,只有靠着铁和血。赵人可不是早已丧失了尚武精神的齐国人,绝不会因为秦军兵临城下,就会兵莫敢革者,开城投降。 “可我军毕竟人少,强攻邯郸的话,就算勉强能攻进去,只怕会伤亡惨重啊?!” “嘿嘿,连强攻的架势都不做出来的话,又怎么能打下邯郸呢!” 蒙恬的嘴角,露出隐秘的微笑。欣赏着落日余晖下的邯郸城,昏黄的阳光下,邯郸城披上了一层金纱,城内的王宫豪宅,若隐若现,宛若一位玉体横陈的美丽贵妇。 蒙恬在城外看风景,王宫的高台之上,赵迁同样举目眺望着城外的秦军军营。 那年轻的秦将,多次围绕着邯郸城墙,来来回回的打量,时而停下来指指点点。秦人口里谈论的,赵人不用猜想也能知晓。 秦军正在研究怎么攻破邯郸城。 “可恶,秦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能打仗的将军!” 赵迁一拳砸在精雕制成的木栏上,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他曾安排王宫卫士,择机偷袭城外的蒙恬,可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卫士,出城之后的表演,让人大跌眼镜,就像动物园的狮子,突然回到了东非大草原一般。 以数倍于蒙恬的人马,面对蒙恬率领亲兵的冲击,不到一个回合,这些王宫卫士就败得溃不成军。 “大王,天色不早了,外面天气凉,还是快快回寝宫歇息着吧?” 暮色降临,一个年轻的宫女,手里提着铜灯,前来劝说年轻的国君。 “阿嚏,你一说,寡人还真感到有些冷了。” 赵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终于回过头来。 秦军驻扎在城外,就在赵迁的眼皮子底下,他实在坐卧不安。每天一睁眼,看见秦军黑压压的军营一片,赵迁就心神恍惚,仿佛感受到了死神的降临。 赵国的国君,似乎不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们的惊慌,都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大王,你干什么?” 宫女提灯走在赵迁前面,进入一处回廊的时候,赵迁突然从后面抓住了宫女的脖子。 “干什么?寡人还能干什么······” 赵迁左手一把将宫女按在宫墙之上,右手撤掉她的下裳,好在下面是开档的,不需要花费多少功夫。 “大王——嗯——” 宫女怀着美好的憧憬,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即便秦军兵临城下,可在这王宫之中,赵迁仍然是最有权势的男人。 “大王——你——不要——” 宫女感受到了下面直捣龙穴的甜蜜,可这甜蜜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她就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迁的双手,用力的扼紧了宫女的脖子。赵迁年轻英俊的脸庞,瞬间变得无比的恐怖,脸上洋溢着一种别样的快感······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二) “你听说了吗?大王又掐死了一个宫女?” “小点声,你还想不想活了?大王这段日子阴晴不定,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拿宫女宦官撒气,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乱嚼舌头!” 赵国王宫中,宫女宦官们一个个小心翼翼,来往行走,低垂着脑袋,尖着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平常的时候,听见国君的声音,年轻的宫女们,宁愿绕着路,也要低垂着胸口,到国君面前露个脸面。现在,亲眼见到受到临幸的宫女的惨样,宫女们远远的见到赵迁的身影,有意无意的躲得远远的。 跟得到雨露比起来,以性命为赌注,代价实在是太过高昂了。 “司马尚挡不住秦军,让秦军打到了邯郸城下,也就算了。可李牧呢,以前在代地打匈奴人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王宫大殿,赵迁踱着脚步,脸色惶恐不安,语气不善:“李牧率军赶赴前线的时候,要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不得掣肘。现在秦军南边的大军,也赶到了邯郸城下,寡人连李牧的影子都没见到?!” 大殿之上,郭开的眼光,望着头上的穹顶,不发一言。 赵葱低垂着脑袋,陷入了沉默之中,任由赵迁口诛笔伐。况且,赵迁指责的对象不是他赵葱,而是掌管赵国军队的武安君李牧。 武安君,以武安国的意思。但逢封武安君的人物,无不属于各国顶尖的军事将领。武安君的名号,曾经属于白起,而赵国给了李牧武安君的名号,不知是想李牧成为赵国的白起,还是预料到了李牧的结局。 前一日的日暮时分,秦军的车骑部队,在桓龁、李信率领下,终于赶到了邯郸城下。只是,桓龁将军营扎在了邯郸南门的方向,并没有选择前来与蒙恬会师。 按照秦军军法,爵位低的人服从爵位高的人。桓龁的爵位为左庶长,可蒙恬的爵位已经升到了右庶长,比桓龁还高一级。 桓龁不愿意与蒙恬的秦军汇合,也就不奇怪了。 一早醒来,赵迁惊讶的发现,邯郸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了秦军的大营。南边的秦军,明显是从王翦的大军中分出来的。 联想到近日邯郸城的传闻,说李牧私下里对赵迁继承王位很不满,打算将军队带往北方的代地,拥护公子嘉为代王。 邯郸的赵迁,则任其自生自灭。 “公子嘉呢?” 赵迁骂得累了,从战战兢兢的宫女手中取过水来,喝了一口,转向了低垂着脑袋的赵葱。 “公子嘉前往代地去了。” 赵葱硬着脑袋禀报道。 “到代地去了?”赵迁口张得大大的,尖着嗓子道:“寡人不是派人将赵嘉软禁在府中,他怎么可能到代地去的!” “公子嘉找了一个相貌跟他很像的人假扮他,他自己则藏在粪车里,悄悄逃走了。” 赵葱心里狠狠地责骂着监视公子嘉的赵同,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可却又暗暗佩服公子嘉。 能藏在满是大粪的粪车里逃走,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想到粪车里的黄白之物,一个大活人蜷缩在里面,赵葱就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大王,我早就建议,一不做二不休,趁早杀了公子嘉,永绝后患······” 郭开回过神来,慢悠悠的说道。赵国的形式,已经十分危急了,偏又遇到一个浮躁的年轻国君,郭开的心里面,既感到可气,又感到十分无奈。 想到前来拜访丞相府的神秘客人,郭开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口气。大船要沉没了,聪明的人,得趁早抢上能活命的小船,而郭开自认为自己属于聪明的那一类人。 “寡人也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公子嘉,可寡人刚刚继位不久,没有任何理由,就杀了公子嘉,赵国人会怎么想。” 赵迁心里有些后悔,怪就怪当时自己想得太多,心还不够狠。 作为国君,有时候,心狠手辣是国君的必学课程。赵迁平常读的圣贤之书,讲究父慈子孝,兄弟和睦,明显不适合需要快速掌控王权的赵迁。 “现今,唯有解除李牧的兵权,退守邯郸,向诸侯求援。二十多年前,秦国没能打下邯郸,只要我们守的时间够长,奇迹就能再次上演。” 赵葱懂军事,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个时候,李牧哪里还有支持公子嘉的心思。只是有机会获得赵国军队的指挥权,赵葱却不愿意放弃。 李牧主张,将秦军挡在邯郸南边的荡阴、繁阳一带,为此数度同秦军野战。私下里,赵葱并不赞同李牧的战法,他更希望依托邯郸构建防线,像二十年前的邯郸之战一样,将秦军埋葬在邯郸城下。 “咦,这个黑糊糊的石头,真的能当薪柴烧?” 秦军营地,管理后勤辎重的秦军校尉,看着一车车黑糊糊的奇怪石头,皱眉不已。 “将军说过,这个烧得,比木头还要管用哩!” 拉车的士兵,脸上洋溢着坚定之色。 击败赵军战象部队的时候,秦军士兵发现,蒙恬没有见过大象,却一点也不慌张,竟然懂得对付大象的办法。战胜赵军之后,秦军士兵对蒙恬的信任,显然更上一层楼。 “不过将军说过,烧这个叫做煤炭的东西的时候,记得保持营帐通风,不然会死人的。” “死人?为什么会死人?” 一听说会死人,辎重营的人看向黑色石头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畏惧。 “我也不知道,不过将军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烧,还是不烧呢? 拉车的士兵离去之后,辎重营的秦军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黑色石头之上。 辎重营的士兵,会如何对待煤炭,蒙恬还不清楚。 这个时候,蒙恬已经回到了中军营帐,洗着手上的黑灰,心情却是大好。 没想到,今日出去勘察地形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处露天煤矿。有了煤炭,秦军的后勤保障,无疑会轻松很多。至少不用安排士兵们每天出去砍伐薪柴了。 古代社会,没有煤气天然气,也没有电锯,大军聚集之处,如何保证薪柴的供应,始终是一个难题。这个时候,各大战国,普遍还存留了一种名为鬼薪的刑罚。 所谓鬼薪,就是专门负责砍伐薪柴。像吴刚一样每天砍树割草,没日没夜,时间久了,即使喜欢伐木的时候,也会感到厌倦。 刚刚洗完手上的污迹,蒙恬就透过张开的帐帘,见蒙豹从中军营门处,面带喜色,举着手里的一小片竹简,一路飞奔而来: “将军,邯郸城里,有消息传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三) 秋色将尽,大地一片荒凉之色,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只剩下萧瑟的草木凋零。 寒冷的北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有些打寒颤。 即便这个时候,中原大地的气候普遍比较温暖,大河北边的冬天,仍然较南方寒冷许多。 秦军围城,已经过去了十天。 说是围城,其实秦军只是堵住了南北方向的城门。秦军骑兵,时常巡逻游弋,遇见想要进入邯郸的赵人,或是从邯郸逃离的赵人,一律射杀,将剩下的人赶回邯郸城去。 只是秦军的人少,仍有漏网之鱼,见势不妙,逃离了邯郸这首看似不会沉默的大船。 “必须在初雪之前,打下邯郸才行。否则,大雪洒满大地的时候,再想用兵,就困难了。” 蒙恬骑马驻在一处高地之上,在北风吹拂下,紧了紧身子。 邯郸的存粮,大部分调往了前线大军。剩下的粮食,添了曲梁城的几万张嘴,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 以城内的居民,消耗城内的粮食,林彪在打长春城的时候,运用得炉火纯青。历史上,蒙古人攻伐他国的时候,也常常使用这一手段。 只是可惜要死去一批无辜的赵人,该死的战争。 蒙恬望着萧索的邯郸城,皱着眉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是时候摘取胜利的果实了! “给荆苏传消息,让他安排我与郭开会面。” “将军真要与郭开会面?” 乍一听闻蒙恬的话,蒙虎吃了一惊,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郭开要求将军在邯郸城与他会面,这也实在太过无理了。若是郭开心存歹意,将军可就真的会身临险境······” 蒙虎勒住马,跟在蒙恬身后,开口劝说蒙恬打消这个疯狂的主意。 战场之地,与敌军会谈,春秋时期,本来多有美谈流传。商鞅率军攻打公子卬,以和谈之名,暗中俘虏公子卬之后,各国领兵将领,闻听和谈之名,如临大敌。 春秋时期,秦人非常将诚信,经常为晋国人欺骗。商鞅变法之后,不少晋国人进入秦国为官,对付六国的时候,秦人开始运用权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晋国人曾经经常扣押别国的使者,可秦昭襄王在位的时候,玩了一把大的,竟然扣押了楚国国君楚怀王。 秦人自己有这样的行为,当然不会相信赵国人,会变成春秋时期的秦国人。明明被骗了,还会认真遵行之前的诺言。 “郭开有意投靠秦国,如果我不出现的话,就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如今,秦国国势强盛,赵国危在旦夕,即使没有我蒙恬,王老将军也会兵临邯郸城下。郭开拿住我,不会改变赵国国运倾颓的结局。” 蒙恬摆了摆手,示意蒙虎不要再继续劝说了,他的决心已定。 荆苏传来的消息,说得很明白,郭开指明要求和秦军主将会谈。 能做到赵国丞相的郭开,得于赵迁的宠爱,可到了这个地步的人,绝不是一无是处。 对秦赵两国的局势,郭开应该看得无比清楚。 至于郭开是否存有对蒙恬不利的想法,蒙恬也不能肯定,只是比起眼前的邯郸城来,蒙恬更愿意赌一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邯郸南门外的秦军军营,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士兵们望着高大的邯郸城墙,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怎么?攻城还是不顺利?” 见李信率领士卒退回军营,面容憔悴,阴沉着脸,桓龁不由得心里一紧。 “缺少大型攻城器械,准备不足,好不容易攻上城头,却不能及时支援,在城头立足。” 李信取下头盔,用面巾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脸庞,无奈的摇着头。 连续几天,秦军试探性的攻城,平白造成了许多损失,却没有丝毫进展。 回想起这几天的战斗,李信头大如麻。以前,他习惯了率领车骑部队,迅猛冲锋,突然面临坚城,需要他指挥攻城,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 “蒙恬的秦军,有没有开始攻城?”桓龁问道。 “蒙恬率军进行了牵制,但并没有大举攻城。” 李信拿眼睛瞧着桓龁,感觉有些好笑。没到邯郸城下的时候,桓龁巴不得蒙恬率先攻城,碰得头破血流。可到了邯郸城下,见蒙恬并没有率先攻城,桓龁倒首先沉不住气了,按捺不住,首先对邯郸城发起了进攻。 “难道这小子冲到邯郸城下,只是做个样子,还是等着王老将军前来解决邯郸这个硬骨头?” 第一个攻入邯郸城的念头,始终诱惑着桓龁。 王翦的大军,此时正在与李牧的大军鏖战,一时半会儿,进前不得。若能独自打下邯郸,有这样的机会,桓龁当然不想错过。 “再派人前去,催促蒙恬攻城,还有,天寒地冻的,我军粮食不多,让蒙恬拨一部分粮食给我军······” 秦军的攻势,暂时停止了,邯郸城内,又恢复了平静。 为了庆祝胜利,赵迁让宫廷乐师安排了一场歌舞表演,犒赏留守邯郸的大臣。 “丞相,鄙人看丞相,怎么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回到丞相府的书房后,面色和善,满脸微笑的郭开,突然变得眉头紧皱,心神不宁。 郭开的舍人,跟随郭开有些年头了,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发现了郭开心事重重。 “秦国国君,别看年轻,可灭亡赵国的意志,却是无比坚强。” 郭开叹息了一口气,咸阳宫中的那位秦国国君,郭开曾经还在邯郸见过几面。只是没有想到,赵国亲自送还的这位秦国小王子,如今竟成了赵国的掘墓人。 “秦王小时候在邯郸的时候,备受屈辱,平原君下令灭了秦王母家全族。有这份仇恨在,秦王不灭亡赵国,只怕不会干休啊!” “说到这位年轻的秦王,还真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从吕不韦、嫪毐、赵太后手中夺回大权,比起咱们的赵王来,真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舍人长期呆在丞相府,接触的情报不少。越是了解这位秦王,舍人就越是觉得心惊。 按儒家的说法,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所谓的天生圣人? 郭开斜靠在软塌之上,半闭着眼睛,想到赵葱、颜聚已经奉了赵迁的命令,前往前线替代李牧,就再也没有任何疑虑: “卫忠,我打算暗中投靠秦军,你觉得如何?”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四) “你家将军那里有什么消息?” 邯郸城内学步巷,一处隐秘的小屋内,赵国丞相府的舍人卫忠,压低着声音,拿眼打量着眼前的秦军奸细。 “卫舍人不用如此小心,这里都是自己人。” 荆苏微笑着,不经意间微微抬了抬头。四周站着的几个汉子,稍稍向后退了三步,贴在墙角处。 卫忠暗中嘘了一口气,脸色轻松不少。刚刚进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他明显的感受到了浓郁的杀气。屋里的这些人,想来手上沾过不少人命,才会有如此慑人的威势。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混进邯郸城的。卫忠的背上冒出了冷汗,邯郸城里,似乎不怎么安全。 “先别问我家将军的消息,倒是赵国的丞相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荆苏曾暗中与郭开见过一面,而郭开却没有透露与秦人会面的消息,也没有派人抓捕荆苏。 脚踏两只船,为自己预留后路。荆苏明白了郭开的心思,此后抓住机会,劝诱郭开。蒙恬歼灭扈辙的骑兵之后,桓龁、李信感到邯郸南城,郭开的心,已经站到了秦军一边。 “我家大人希望能跟真正做主的人会谈······” “真正做主的人?难不成,郭大人还想跟秦国国君亲自面谈不成?” 荆苏面色一变,瞪着卫忠,低沉着喝道。 郭开一直坚持要跟蒙恬谈,可邯郸毕竟是赵国的地盘,龙潭虎穴,谁也说不清楚,郭开会不会假借会谈之名,行绑架之实。 “如果秦王在的话,那就更好了。” 卫忠嘿嘿笑道,学过纵横术的他,心里明白得很。如今邯郸还未陷落,郭开险想要卖出一个好价钱,得死死的守住自己的底线。 荆苏是谁?虽然冒险偷入邯郸,勇气可嘉,不过只是一奸细头子罢了,郭开跟荆苏谈,身份不对等,不说掉了身价,只怕攻下邯郸之后,秦人就会一脚踢开郭开。 谈判的双方,就像上床之前互相讨价还价的男女双方,得来的越是容易,就越是廉价。 想到曾经去往女闾的经历,卫忠硬着脖子,咬了咬牙,死活不愿意改口。 “哼,你倒是太阳底下睡大觉,白日梦做得美得很!” 荆苏冷哼了一声,让秦王来邯郸会谈,秦国的国君可不是傻啦吧唧的楚怀王。 无论荆苏怎么渲染秦军的威势,卫忠都表现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脸上挂着标准的赖皮笑容,让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走遍天下的荆苏,也没辙了。 “我会禀报我家将军,只是,你回去告诉郭丞相,让他早点拿出诚意来,我家将军的耐心,是有限的!” 黑夜降临,伸手不见五指。 赵军西城的方向,借着夜幕的掩护,一队运粮的更卒,缓缓的出现了在了城门之下。 “开门呐,城墙上的弟兄们,曲周的乡亲们,给你们运粮来啦!” 熟悉的赵国话,从城墙根处传来。 “又有人运粮来了。” 城墙上的赵军士兵吆喝着,借着火把的亮光,探身向外看去,果然见到了近百辆牛车,载着一袋袋粮食,圆鼓鼓的。 邯郸城下的秦军,兵力不足,没有全面围城。这段日子,不时有东边的县乡,偷偷的向邯郸运粮。秦军狙杀了不少运粮队,但仍然有漏网之鱼。 近几天,正是朔月前后的日子,一到晚上,夜色更深,秦军减少了夜间巡逻的次数。 趁着这个机会,东边县乡的赵人,加紧向邯郸运送粮食。 “开门开门······” 城墙上的士兵,朝城门处的士兵嚷道。 “慢着!” 城门监拿眼狠狠瞪了一眼乱嚷嚷的士兵,喝道:“进城不急于这一时,缒个人下去,仔细检查检查,没有问题再放进来。” “检查检查,人家拿命给咱们运粮过来,这人怎么不通人情的······” 士兵们心里嘀咕着,可也不敢违抗城门监的命令,从城垛处,用绳子吊了一个筐子,缒了一个士兵下去。 “怎么还不开门,咱们赶了一天的路,现在是又累又饿,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来,你们还磨蹭什么!” “是啊是啊,听说邯郸有难,我连家里的存粮都拿出来了,可你们邯郸人,怎么还怀疑我们呢?” “哼,都城的人,就是这副德兴!” ······ 运粮的更卒们,你一言我一语,愤懑难平。 “不好意思啊,各位乡亲,上头有令,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一个小兵而已,没理由难为各位的······” 这士兵显然没有怎么打过仗,脸上透着稚气,摸着脑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断地作揖。 “看你也是苦孩子一个,那就赶快吧,我还等着进邯郸了,好好的烤烤火,暖暖身子呢!” 运粮的队伍里,走出一位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缩着身子,夜风一吹,隐隐有些发抖。 “壮士,烤火也不行啊,邯郸城内,现在获取薪柴不易。大王有令,除了做饭,禁止大家烤火。” 士兵拿眼瞧了一眼这些更卒,有的手里拿着木棒,有的拿着耒耜,只要一两个人拿着破旧的青铜剑,心下已信了七八分,倒有些责怪那位吹毛求疵的城门监来。 一边说着话,士兵一边用手摸着车上的麻袋,鼓鼓的,轻轻的划过皮肤,种过庄稼的他,感受到了粟米的味道。 连着十几辆粮车过去了,士兵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再往后面走,夜色一片黑黢黢的,时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士兵似乎觉得有鬼怪在出没。 “没有问题了,开门吧!” 士兵折回来,朝着城墙上的同伴喊道。 “监止大人,这下可以开门了吧?” 士兵们瞧着城墙下的乡亲们,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而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里对城门监有了一些怨气。 已经有些运粮队偷偷给邯郸运粮,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城门监这样作为,落在士兵眼里,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什么没问题,我明明看见,还有一些粮车没有检查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城门监正说着,城墙下突然变得聒噪起来。 只见三里开外,有点点火把,向着邯郸城墙的方向游动。 城墙上的士兵站得高,看得明白,不由得焦急的叫道:“秦人来了,秦人来了!” “快开门,快开门!” 缒出城外的士兵一瞧,立即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城门外,使劲的敲打着城门。 “快开门,快开门······” 运粮的更卒们,回头看见秦军的影子,一个个惊慌失措,焦急的乱喊乱叫。 “监止大人,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士兵们愤怒的目光,落在了城门监监止的身上。 “先打开城门,让粮车进来,尔等密切注视监视城外的秦军,只要秦军靠近,立即放箭!” 监止皱着眉头,目光盯着城外移动的火把,人不是很多,最多一百骑的样子。 “放粮车入城后,先别急着入库,等一个个检查完毕之后,再放这些更卒离开。如果没有问题,有身体强壮的,征来守城。反正是从曲周来的贱民,不管死多少,都不要紧。” 监止的手下,正宗的邯郸人几乎没有。邯郸作为赵国的国都,多年下来,一个普通的邯郸人,背后的七大姑八大姨,说不定就认识某个大人物。 要征兵的话,就不能征邯郸人,弄来些贵族后代,说不定谁指挥谁呢! 目睹着粮车,一辆辆快速入城,再听闻监止的后手,扮作更卒的蒙恬,低垂着脑袋,心里暗道: “这个小小的城门监,还真有些不简单,幸好没有以这种方式袭城,不然就玩大发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 (五) 邯郸城东面的城墙,相比起其他几面来,显得古旧许多。 二十多年前的邯郸之战,秦军最终失败而归,可也给邯郸造成了很大的破坏。秦军主攻的南面城墙,破坏严重,事后重新修缮后,才抹去了那段残酷日子的记忆。 东边的城墙,即便齐国国力鼎盛的时候,也没能给邯郸造成多大的压力。齐威王的时候,齐国主要跟魏国争霸,等到齐闵王继位,四处树敌,遭致五国伐齐。 齐襄王复国后,齐国全面衰落,唯一的领兵大将田单,受到排挤,出走赵国。几十年下来,齐国奉行和平主义的外交策略,再没能在军事上重振雄风。 “尔等将粮车运往大堡仓后,一个个先别急着去找乐子,等监止大人前来复核过后,才能离开。” 秦军兵临城下,给邯郸运粮,路途危险重重。赵国朝堂下了一道命令,凡是成功运粮到邯郸的人,均可以到赵国国营的女闾去一度春宵。 士兵们促狭的打趣着,脸上泛着猥琐的笑容。邯郸城内的国营女闾,学自齐国的管仲,去往里面待一晚,当兵一个月的钱粮就没有了。 现在这些乡巴佬们,却有这个免费的机会,可以一亲芳泽。 想到更卒们粗糙的大手,在女妓雪白的胸脯上摩挲,赵军守城的士兵们,既有些羡慕,又有些不平。 当兵这么多年,提着脑袋干活,赵国朝堂可从来没有给过这样的犒赏。 只是这些士兵们没有想想,邯郸之战后,秦军全面退缩,邯郸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和平。他们这批人,脑海里有过去战火的记忆,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可以说是生在较为和平的年代。 天子脚下当着少爷兵,待遇好,地位高,还没有什么危险。如今,邯郸遇急,此刻往邯郸运粮的赵人,那才真是脑袋背在裤腰带上。 “里长,现在该怎么办?” 蛮强低着头,卖力的推着粮车,黑黢黢的脸挂着无邪的笑容,扮演者乡下来的傻大个。趁着赵人没主意,蛮强凑近蒙恬的身边,盼望着蒙恬拿个主意。 “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蒙恬心思急转,他也没有想到,赵军的监止竟然会这么心细。 以目前的情形看来,郭开那边还算靠得住,只是遇到了这个不好应付的监止。 蒙恬一直担心,如果郭开学习商鞅、秦昭王的行事方式,他此刻就不得不拼命了。 邯郸的大堡仓,距离城门的方向有五里左右。 夜深之后,邯郸的街道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巷子里的民众,早已进入了梦乡。 赵军负责押送的士兵,有八十名左右,以蒙恬手下这批锐士的武艺,即便假扮赵人,舍弃了环首刀,对付这些赵军士兵,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赵人可不是人人都像赵同、颜聚一样,有监止这样的人在,往后的行事,可就步步为难。 蒙恬悄悄的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有几个已经准备好动手的锐士,看见蒙恬的示意后,才压抑住了心中的冲动。 深入龙潭虎穴,经历了严酷训练的秦军锐士,也难免会感到一丝紧张。 “军爷,能不能把火把点亮一点?黑深深的,万一有鬼出来了怎么办?” 蒙恬转头瞧了瞧,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星光,五步开外,黑黢黢的一片。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感到紧张。 “你这乡下大汉,好端端的,提到鬼干什么!” 领头的赵军士兵开口呵斥道,心下那股奇怪的感觉顿时消散,原来这些更夫紧张兮兮的,是有些怕鬼了。 “阿大、阿三,再点几支火把。黑灯瞎火的,再怎么省薪柴,也不在乎这一点路!” 领头的赵军士兵紧了紧身子,夜风吹来,阴气深深,仿佛真的有鬼在夜间出没。 中国对于鬼神,向来敬畏。各大战国的人们,无论迁徙到哪里,相当于后世万年历的日书,却是属于居家必备的普适性读物。儒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极力否定鬼神,但讽刺的是,各国的人却是普遍信奉鬼神。 蒙恬扮作赵人运粮,混进了邯郸。荆苏藏在一处隐秘的巷子里,瞧得明明白白。 “这么晚了,按理来说,监止不会继续当值才对。” 荆苏思忖着,他打听过有关监止的消息。这人生在邯郸,没有赵国人任侠的习气,办起事情来,钉是钉铆是铆,一点也不含糊。 平常的时候,戌时将近的时候,监止就会回到家,陪同即将临产的妻子。 “鼹鼠,快,去给城外传个消息······” 荆苏眉头一皱,想到一个办法,叫过身边的一位矮胖汉子,暗授机宜。这汉子人如其名,真的就像鼹鼠一般。 “诺。” 名叫鼹鼠的汉子领受命令后,提着打更的木棒,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城头上,守城的赵军士兵缩着身子,凑到监止身边,低声询问。 监止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城外的秦军骑兵,见秦人没有偷城的意思,心下才放松下来。 “贱内临产,接生婆将我赶出来了,说是男人呆在家里的话,妇人生得不顺利。” 监止回过头来,才感受到城头上的风有些生猛,士兵们的脸庞,在火把下,显得有些通红通红的。 “好了,大家先歇息歇息,选一什队伍,随我前去看看这批更夫。” 监止在城头上,瞧见这批更夫里,有几个身子壮的,刚好拉来守城。就算不能守城,用来搬运砖石滚木,也是好的。 “大人,你看,秦人来了!” 监止正准备走下城墙,刚才还如释重负的士兵,突然变得有些惊慌,如临大敌。 “秦人准备攻城了!” 监止回过头来,眼睛顿时缩了一下。只见五里开外,密密麻麻的火把浮现在赵军的视线里。 秦军的火把,首尾相连,极像一条长龙,又像四四方方的六博棋盘,大有将邯郸城墙推平之势。 难不成,秦军主攻的方向,却是东城门的方向?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六) “敌袭!敌袭!” 寂静的夜空中,突然战鼓长鸣,尖利的金鼓之声,刺破了邯郸人的美梦。 邯郸东城,许久没有听闻攻城的消息,乍一听到刺耳的金鼓之声,顿时陷入了慌乱。 正在熟睡的人们,慌慌张张的爬起来来,呼天抢地,混乱不堪。 赵国的基层组织,力量一向薄弱,才有侠客当道的土壤。没有了基层组织力量的存在,武勇的赵国人,根本无法有效的组织起来。 遇到突发的袭击,赵人表现出来的慌乱,让蒙恬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若是在秦国遇到类似的情况,秦人慌乱失序的话,只怕伍长就会受到惩罚。 商鞅变法后,秦人五家一伍、十家为一什,互相监督什伍之内的犯罪行为,平常共同进行军事训练,有事伍长、什长负起责来。法家的这套做法,儒生不喜欢,但不可否认,法家的措施锻炼了人们的组织性,人们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 “秦人来了,我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啊?” 慌乱的情绪会传染,蒙恬没有时间感叹邯郸人的无序,而是面带惊慌之色,夸张的叫了起来。 “是啊,该怎么办呐?早知如此,真不该运粮到邯郸来。” “二狗子,我本来不想来,你说到邯郸后可以找女人开荤,我信了你。可到了邯郸,女人还没有享受,可我却要交代在这里了。你说,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嘛!” ······ 扮作更夫的锐士们,有样学样,加入慌乱的邯郸人群中,本来就慌乱的人群,现在显得更加混乱了。 “现在怎么办?” 押运的赵军士兵,眼见更夫们惊慌失措,如羊群受到狼影的惊吓,纷纷将粮车抛到了一边。 “无组织,无纪律,空有一身力气,白长了一屁股的肉。” 领头的赵军士兵没好气的回应道,邯郸人散漫惯了,这个时候,哪里会听他这些当兵的。 “先把粮车送回大堡仓,再去向监止大人复命。现在最要紧的是守城,只要城门不失,等秦军离去,这些乱民自然就会安静下来。” 领头的赵军士兵摇了摇头,赵人不怕死,平常好勇斗狠,任侠义气,可轮到上战场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奋勇向前。运粮的这批更夫,底子还不错,或许听到了要征发他们的传言,一听说秦人打来了,很快跑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为了到女闾度一晚,可以冒着性命运粮,却不愿意到城墙上抗击秦人。 赵军士兵以为,蒙恬等人趁机逃跑,跟前几批的更夫一样,不愿意到前线打仗去,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店家,要不要住店?” 蒙恬尽往人多的地方挤,突然,一个更夫模样的矮胖汉子,拿着打更的木棒,捅了捅蒙恬的身子。 “住店?多少钱一晚?” “老板给多少,就是多少。” “你这人不计价,我不会亏待你的。” 矮胖汉子口里的“老板”二字,说得极轻,只有两人能够听见。 老板这个称谓,只有蒙恬手下的锐士,荆苏情报系统里的间谍才懂得。蒙恬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矮胖汉子,定是荆苏安排前来接应的。 借着夜色的掩护,到了没有火把的地方,有矮胖鼹鼠的领路,蒙恬带着几个贴身亲兵,快速的脱离了东城的方向。 其余的秦军锐士,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化整为零,各自寻找地方,妥为隐藏。 邯郸城坐落在平原之地,城郭很长,方圆将近百里,居民超过了二十万。蒙恬率领的二百锐士,散入二十万人的邯郸城,犹如滴墨点入深池广潭,没有掀起半点风浪。 “将军,你怎么真的答应郭开,亲自进入了邯郸城?” 甫一见到蒙恬,荆苏既有些佩服,又有些担心,一向谨慎的蒙恬,这下子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如果没有城外秦军的配合,这个时候,蒙恬怕是已经拘束到了赵国的城墙上。到那时,秦军攻城的时候,难免会束手束脚。 “眼下邯郸城内,兵力不足,赵王表现得神经兮兮,据说每天要虐待一个宫女,才能稳定心神。邯郸的赵人,心绪不定,人心惶惶,但是秦人在这里却不安全。这段日子,已经有不少滞留在邯郸的秦人,遭到了赵人的杀害。” 荆苏的语气有些急促,眼里饱含怒火,作为同胞,眼看无辜的秦人死在赵国人的手里,荆苏等人心里压抑着的憋屈,可想而知。 “可恶的赵人,他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矮胖的鼹鼠咬着嘴唇,冷哼了一声。 “赵国人的性子,任侠重义,嗜好杀戮,在秦军压境的情况下,赵国人心中的暴烈,激烈的释放了出来。” 蒙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蒙恬的祖上身为齐人,他从小在秦国长大,内心虽有大华夏的情怀,但乍一听闻邯郸城内秦人的悲惨境遇,仍然感到异常痛心。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或者说,越是快要灭亡的时候,人们心中的疯狂,就会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不能在战场上打败敌人,就在软弱无力的侨民身上发泄。古往今来,类似的场景,在历史上不断地上演。清朝末年的义和团,疯狂的杀戮外国人,或许有着类似的心理。 “等攻下邯郸城后,那些参与屠杀秦人的赵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皆可坑杀之!” 蒙恬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如刀,拍着荆苏、鼹鼠等人的肩膀,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人没有以德报怨的想法,有时候,面对暴力,只有血淋淋的鲜血,才能平复人们心中的怒火。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杀人就需要偿命。从荆苏等人的目光中,蒙恬看到了这种原始同态复仇的浓郁情绪,他没有办法不给死去的秦人一个交代。让那些手上沾有秦人鲜血的人偿命,秦军发泄了怒火,才不会将伤害扩大到整个邯郸城。 嬴政小的时候,曾在邯郸受过赵人的虐待,母亲赵姬的家族,为赵人杀戮一空。这么多年来,嬴政攻打赵国的决心,无比坚定,跟小时候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邯郸城内,抵抗秦军意志最为坚定的赵人,恰好就有当年参与屠杀嬴政母家家族的那些人。等邯郸陷落之后,不晓得嬴政会作出怎么样的报复行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邯郸最后的日子(七) 秦军喧嚣了一夜,雷声大,雨点小。卯时过了,凌晨的夜,更显寒凉。秦军似乎也厌倦了,胡乱释放了特色的弩箭雨后,才调转马头,撤回军营。 锐利的三棱箭头,破空而来,扎在赵军士兵身上,里面的些微倒刺,彻底的让受伤之人失去了战斗力。 秦人的劲弩,再一次让邯郸人的心里面,升起了凉生生的感觉。 “该死的秦人,比狐狸还狡猾,没有便宜可占,死活不愿意前来主动攻城!” 监止睁着肿胀的双眼,一拳打在城垛上,心中恨恨不已。秦人的骚扰战术,忽聚忽散,骑兵来去如风,时不时放些冷箭,满腔怒火的监止,有力无处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军戏弄赵军。 城墙上的赵军士兵,没有理会监止的怒火,拄着手里的长戟,靠在城墙边,昏昏欲睡,有的一坐下来,便进入了梦乡。 “今晚是谁当值的,大惊小怪,还得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秦人根本就没攻城,金鼓敲得震天动地的,真是毛躁!” ······ 东城的居民,打着呵欠,口里发着怨气,伸着懒腰,呼儿唤女,各自疲惫的回到了家中。 这些言语,传到了刚刚走下城墙的监止耳中,如凛冽的北风,打在监止的心上。 监止从军之后,好不容易升了城门监,一心想干出点成绩。只是监止没有实际临战的经验,昨夜秦军大举来袭,监止自认为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没有想到,赵人却不理解。 卯时中的时候,邯郸的大街上,寂静无声,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昨夜喧嚣的样子。 “经过昨夜的喧嚷,那批没有组织的更夫,早已跑得没有影儿吧!” 监止苦笑一声,去到大堡仓,检查了昨夜入库的粮食,见粮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才彻底的放下心来。只是没能从更夫中征一些人出来守城,监止感到有些可惜。 就在监止刚刚回到家,疲累至极,倒头便睡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了一丝晨曦的亮光。 赵国丞相郭开府邸的侧门,运送新鲜肉类前来的市井商人们,一早就守候在了丞相府的门前。 “今天运送来的是什么肉?” 郭开的舍人卫忠,揉着有些疲倦的双眼,打着呵欠问道。 “牛肉,上好的牛肉,西边来的上好牛肉。” 满脸横肉的鼹鼠堆着脸笑了起来,眼神里透着奸猾的笑意,做过生意的人一看,就晓得这样的人不好对付。 “那还差不多,让你们主事的出来,随我去拿赏钱。” 卫忠揉眼的双手,突然放了下来,注视着人群中的少东家。只见他穿着粗麻布衣裳,带着一顶泛黄的旧狗皮帽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串牛肺。 “这就是蒙恬?怎么看起来真的就像屠夫家的儿子?” 卫忠心里暗暗审视着蒙恬,神色自然,一点也不慌张,油腻的污垢遮住了原本的面庞,根本无法和城外猛冲猛打的秦将联系起来。 “你跟我来,不要乱看,也不要乱说话,丞相府的规矩,你们这些杀鸡屠狗的,可不懂得······” “小的省得,绝不会给卫舍人添麻烦。” 蒙恬弯着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恼火,还没见面,郭开就开始想要营造心理上的优势,想要给蒙恬来个下马威。 “那就好,好好的跟在我后面。” 卫忠心里面暗暗的点了点头,眼前的蒙恬,别看年轻,跟别的领兵将领可不一样,沉得住气。既然扮作屠夫的样子,就表现出屠夫的神态来,该放低姿态的时候,一点也不懊恼。 想到郭开的交代,卫忠心里面觉得,郭开这次与秦人谈判,讨价还价,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郭开的别院坐落在丞相府的最后面,人迹罕至。平常的时候,郭开晚上睡不着觉,或者思考某些事情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到这里歇息。 这个时候,即便赵同进献的妩媚女子,也不能让郭开改变心意。 “相爷,人我给你带来了。” 卫忠领着蒙恬,从一条幽深的小径,进到郭开的别院里。 只见郭开披着貂皮的厚重大衣,带着纯白色的狐狸皮帽子,四十多岁的样子,两手插在遮风的手袋里,端坐在别院的厅堂正中央。 与典型的奸臣形象不同,郭开的胡子浓密,面相庄重,眼睛里透着精明,没有给人阴险深沉的感觉。 大奸似忠。 蒙恬在心中给了郭开这么一个评价,真正的奸臣,绝不会从面上看出来。想想后来的赵国,嬴政还活着的时候,赵高可是公忠体国,深得君心的干臣。 “没有想到,当年惶惶离开齐国的蒙骜,漂泊如浮萍,几十年后,蒙家不仅在秦国站稳了脚跟,接连三代,蒙家杰出的子弟,络绎不绝啊!” 郭开抬眼看了蒙恬一眼,精明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恢复了一副老态的模样。 “六国人士,纷纷入秦,位居庙堂,静则出谋划策,动则领兵攻城略地,以大胆使用人才而论,赵国现在确实不如秦国远矣。” “赵氏以养士而兴,只是,百年过去了,赵氏已失去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传统。” 面对郭开的感叹,蒙恬淡淡的回应道。 赵氏兴起的时候,门下的门客数量不多,可均为一时之俊杰,多谋善断,帮助赵氏度过了不少灭亡的危机。 程婴力保赵氏孤儿,董安于经营晋阳,张孟谈说服韩魏合纵,联合攻击智氏一族,促成三家分晋局面的形成。 只是跟魏国一样,身为三家分晋的既得利益者,赵国王族对晋国灭亡的教训,历历在目,犹在眼前。赵氏立国后,赵国向来有重用宗室的传统。 非赵氏一族出身的大臣,想要封君,分外困难。廉颇为赵国征战一生,不仅没有实现封君之愿,反而不得不离开赵国,落魄而死。 平原君赵胜当政的时候,虽无雄才大略,可还算识大体,具有中上之姿。长平战后,邯郸危急,果断应对,联合楚国、魏国,总算让赵国度过了亡国的危机。 赵胜之后,新崛起的赵国宗室子弟赵葱,心气儿很高,可却连赵胜的中上之姿也没有。郭开看在眼里,对赵国的前途,彻底没了指望。 “好一句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愧是出自齐地的蒙氏一族,没有失了家学的传统。” 郭开眼睛一亮,击节赞叹道:“老夫指定要和你谈,为的就是你祖上为齐人。至于秦人嘛,那群唱歌只知道吼、跳舞只知道抖的莽夫,哪里懂得东方的礼仪文明。” “丞相的谬赞,蒙恬可当不得。我的大父来自齐地没错,可我却生于秦国,长于秦国,内心深处,蒙恬自认为自己属于秦人无疑。” 蒙恬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申侯勾结犬戎攻破镐京,周室东迁之后,秦国历代国君,浴血奋战,收容周国遗民,吸纳周代文明,适时更新,以至于今。不说秦国保护了周国遗民,使之不至于沦为犬戎之民。” 尽管六国人不承认,但真正研究历史人却懂得,秦国对于中原文明的开拓,保证中原腹地不受西北胡人的侵扰,作出了莫大的贡献。郭开的眼皮跳了跳,没有打断蒙恬的话。 “秦国自穆公以来,积极向中原诸夏靠拢,与晋国结成秦晋之好。秦人积极学习晋国,善待晋国,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商鞅变法之后,六国的士人,大量入秦。现在的秦国,可不是文化的荒地。秦人不欣赏诗书,但不影响贵族子弟诵读诗书,只要不妄想将诗书中的社会搬到现实中来。秦人不欣赏郑卫之地的靡靡之音,可也不影响郑卫之女出入秦国巨室之家。秦国早已不是六国人口中的蛮夷之国,而是成了中夏文明圈的一员,丞相为何还对秦国抱有过去的偏见,学那楚人刻舟求剑哉!”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邯郸城破(一) “相爷,你真的决定好了?要不要我派人将蒙恬抓起来,要挟秦军退兵?” 蒙恬离去了,郭开望着屋外的枯枝败叶,怔怔入神。舍人卫忠,等了许久,见郭开没有动静,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来。 “抓了一个蒙恬,就能解决问题吗?难道说,秦军就只有蒙恬能带兵打仗吗?” 郭开瞪了卫忠一眼,抖了抖身上的貂皮大衣。卫忠连忙上前,扶着郭开站了起来。 “刚才与蒙恬谈判,提及秦国擅长领兵的将领,老一辈的王翦、杨端和、辛胜、羌瘣,年轻一代的王贲、李信、桓龁,哪一个不能领兵前来攻打赵国。现在正在与李牧对峙的王翦,老奸巨猾,用兵谨慎,两人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可惜李牧双拳难敌四脚,早晚都会败下阵来。” “武灵王之后,我赵国将才凋零,长平一战,精锐将校,损失殆尽。李牧成长于代地,性格刚烈,与公子嘉友善,不愿意收兵回邯郸。赵葱、颜聚前去替换他,只怕会加速赵军的败局。” 郭开投靠秦国,身为郭开的门客,卫忠没有丝毫心理障碍。赵国的国势,他心里早已看得明明白白,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家主公郭开考虑。 “相爷既然决定投靠秦国,不晓得蒙恬给出了怎样的承诺?” 郭开回想着与蒙恬的交锋,面色一僵,苦笑着回应道: “前往蜀郡为一郡丞。” 出了丞相府,甩开郭开派来送行的人,蒙恬换了一身装扮,隐入邯郸城中,七拐八拐,回到了另一处隐秘的据点。 荆苏先前与卫忠会面的据点,早已经废弃了。 “郭开真的同意前往蜀郡?” 听到蒙恬透露的谈判结果,荆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秦国灭亡巴蜀后,一直在向巴蜀地区遗民,百年下来,巴蜀地区,成功的融入了秦国的文化圈。只是秦人的核心地带,仍然属于八百里秦川。在中原人看来,巴蜀地区,跟蛮夷之地差不多。 李冰修建都江堰后,cd平原变成千里沃野,但要想让中原人接受蜀郡宜居的事实,尚需要时间的积累。吕不韦罢相之后,不甘寂寞,结交诸侯使节,嬴政命令他迁往蜀地。 吕不韦性子够刚烈,认为去往蜀郡蛮夷之地,那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愤而自杀。由此可见蜀地在中原人心中的地位。后来,司马迁写作史记,书中压根就没有提及都江堰,只记录了郑国渠。 荆苏原以为,郭开以邯郸为筹码,至少可以谋得在关中度过余生。 “蜀郡地大,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美女众多,民众性子闲适。这么好的地方,郭开为什么不愿意去?” 蒙恬笑着回应,脑海里却浮现出与郭开会谈时的场景。 ······ “蜀郡?你竟然提议让我去蜀郡?” 郭开的胡子激动的发抖,一手指着蒙恬,差点没有将手里的熊皮保暖袋打过来。 “丞相为何不愿意去蜀郡?”蒙恬眼里带着疑惑。 “这还用说,蜀郡那么偏僻的地方,就算是秦国人,也是贬谪官员去的地方。你让我去蜀郡,这不是故意折辱老夫嘛!” 郭开似乎还不解气,气哼哼的道:“我可是会帮助你打下邯郸,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郭开很生气,蒙恬则一直保持着微笑,让他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身为赵国的丞相,秦国的情报,他还是知道一些。 嬴政扳倒嫪毐的时候,蒙恬亲自领兵,击破了嫪毐组织起来的造反人马。早年嬴政回国的时候,蒙恬曾前往秦赵边境迎接,两人交情莫逆,虽是君臣,可却不是一般的君臣。 郭开指明与蒙恬谈判,正因为看明白了蒙恬在嬴政面前能说上话,才想拿邯郸做筹码,卖个好价钱。 不但能获得金钱田宅,寻个官位,而且要封个伦侯的爵位才行。郭开了解过秦国的实际情况,想要在秦国生活,爵位虽不是万能,但没有爵位,却是万万不能。 万一不小心犯了秦法,以秦国人铁面无私的执法态度,作为降臣,找谁求情去。而根据秦国的爵律,有爵位的人,犯法之后,可以用爵位抵罪。郭开心心念念不忘秦国的爵位,只是为了给他自己再备一条命。 “丞相想去其他好地方,比如关中的内史,我不是不可以努力去争取。可好地方的位置,自有许多人的眼睛盯着,丞相起义之后,于秦国有功,短时间却是无法改变降臣的身份,根基不劳,居于高位,可谓怀璧其罪。” 做官的人,尤其是做过大官的人,轻易无法适应失去官位的生活。郭开任赵国丞相,风光一时无两,若是赵国灭亡后,去当秦国的官,终其一生,也不能入得秦国庙堂。怀着这样的想法,郭开才想在繁华的地带,谋个官位,安度余生。 仔细瞧着郭开面上的纠结之色,蒙恬对史书上记载的,郭开一心降秦的说法,倒有些嗤之以鼻。 古人云,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赵国即便再衰落,郭开做赵国的丞相,跟做秦国的臣下之臣,心理上的满足感可是大不一样。 临到这个时候,郭开宁愿舍弃赵国的丞相之位,想要跳上秦国这艘航船,也是形势逼迫所然。再不下定决心,等赵国这艘大船沉没的时候,郭开可就会陪葬了。 “算你说得有理。” 郭开鼻子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在官场中浸淫许久的郭开,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蒙恬所说的话了。这样想着,他看向蒙恬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友善了许多。 蒙恬并没有随随便便糊弄他,说得在情在理。 “那你再说说,我为何要去蜀郡,而不是到南边的南郡,或是南阳郡呢?” 内心深处,对前往蜀郡,郭开心里还是存着抗拒。 “南边的郡,丞相就不用想了。以后秦国会对南方的楚国用兵,秦国朝堂,不会将军事前沿的重镇,交到不信任的人手中。” 蒙恬立即开口打消郭开想要去南方的念头,转而浓墨重彩的介绍起蜀郡的情形来。 “丞相,你没去过蜀地,对蜀地不了解,可我蒙恬实话告诉你,蜀地可是一块真正的宝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邯郸城破(二) 邯郸的深秋,空气中透着浓郁的寒意,渐渐的穿透秦军士兵身上的麻衣,开始变得有些刺骨起来。 “该死的蒙恬,上郡来的那群家伙,只晓得绕着邯郸,装腔作势,一次正经的攻城战都没有发动过!” 邯郸南城的秦军军营,桓龁紧了紧身后的披风,平时看起来威风凛凛,但面对浸人的寒意,一点用也没有。 “李信,你与蒙恬熟识,派去的人有什么消息没有?” 营中的军粮所剩无几,需要向蒙恬借粮,为了取火生暖,桓龁命人砍伐附近方圆三十里的树木。这下子,邯郸周围的树木,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生态灾难。眼见天气越来越寒冷,桓龁的心变得越来越焦急。再攻不下邯郸,秦军就只能退兵,等待开春后从头再来。 “蒙恬闭门谢客,我派去的人没有遇见他本人,但是,派给我军的粮食,蒙恬倒是没有吝啬。” 李信皱着眉头,大惑不解,蒙恬为何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故作神秘,真不知道蒙恬那小子在琢磨什么······” 桓龁口里冷哼着,吸了吸鼻子,心里感到非常不满。 “桓将军,背后嚼人舌头,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这个时候,随着军帐的门帘闪动,一声不太友善的声音传了进来。 “蒙虎,你怎么来啦?” 李信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是蒙恬的亲兵统领蒙虎,才松开按在剑柄上的右手。 “蒙虎,这里是我的军营,你径直闯进来,信不信我以军法治你!” 桓龁冷着脸,心里气道,今日短兵里是谁当值,回头就把他发配到陷阵营去。 “桓将军职位、爵位均比我蒙虎高,当然有权以军法治我。” 蒙虎双手举在胸前,微微行了一礼,继续不冷不热的说道:“蒙将军说了,如果我没有按时回去的话,桓将军索要的军粮,嘿嘿,怕是没有了。” “你——” 桓龁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蒙虎的鼻子,就要冲上前去。 “桓龁,冷静一下,今日蒙虎专程前来,我看也不是来惹你生气的,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李信无奈,连忙上前拉住桓龁。桓龁的脾气暴躁,真让让暴走起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蒙虎心下捏了一把冷汗,好在有李信在场,不管他怎么怼桓龁,总有李信出来打圆场。 “蒙虎,你就开门见山,仔细说说,蒙恬派你前来,有何话说?” 李信好不容易劝住桓龁,回过头来瞪了蒙虎一眼,怨他不该故意激怒桓龁。 “我家将军派我前来,与两位将军商议,总攻邯郸······” “总攻邯郸?蒙恬不会真以为,就凭眼下的人马,就能攻下城墙高大的邯郸城吧?” 蒙虎的话还没有说完,桓龁不满的撇了撇嘴。进驻到邯郸城下后,桓龁手下的秦军,试探性的攻打了邯郸城,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认识到邯郸城并没有那么容易攻打,桓龁心里打了退堂鼓,计划着老老实实的骚扰赵军后方,耐心等待王翦的大军前来。 邯郸这块硬骨头,没有王老爷子坐镇,桓龁实在没有底气拔下来。 “我家将军经过这段日子的侦查,已经找到了攻破邯郸城的方法,就看两位将军,有没有胆量开进邯郸城了!” ······· 朔月过去,望月初生。邯郸的夜色,在明月照耀之下,泛着白光。 透过清冷的月光,邯郸城墙上的赵军,能清晰的看见秦军兵马的调动。 夜晚攻城,即便明月照耀下攻城,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赵军仍然不敢大意。 这一次秦军调动,跟以往不一样。 前次秦军攻城,南城的秦军最为积极,北面的秦军来回骚扰,却没有真刀真枪的靠近邯郸城墙。 这个夜晚,秦军南北两面的军营,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照得邯郸城外,恍若白昼,大有发动总攻的架势。 “骨碌碌······” 轮子转动的声音响动起来,秦军的大营缓缓打开,高大的攻城车、投石车,滚在秦军的军阵前,最后架在了邯郸的南北城门外。 “戒备,戒备,大雪就要来了,秦人狗急跳墙。尔等只要守住秦人的这一次进攻,秦人就会败退回去!” 城楼之上,守城的赵军校尉倒是看得十分明白,指挥兵马,准备迎接秦军的怒火。 “让传令兵去汇报丞相,安排援军前来。” 赵军校尉透过秦军的火把,看到了秦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感觉这下子秦军是要来真的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底气不足。 秦军攻城的时候,丞相府的厅堂深处,郭开不断的来回踱着步。 不时回望着赵国王宫的方向。 “丞相大人不必心焦,今晚过后,大人就可以成为一名秦人,开始新的生活了。” 廊柱的阴影处,荆苏抱着双手,靠在紫红木做成的柱子旁,目光盯在郭开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秦军不会将身家性命毫无保留的交给郭开,荆苏带着鼹鼠,专门留在丞相府,贴身监视郭开。只要郭开有什么三心二意的举动,荆苏不介意先让郭开去见鬼神。 “我这不是越到临近成功的时候,越心急嘛!” 郭开偏过头来,刚好瞧见荆苏锐利如刀的目光,面色有些尴尬,干巴巴的笑了笑。 “报告相爷,守卫南城的校尉,派人前来请求援军。” 这时,相府舍人卫忠的到来,缓解了厅堂中的尴尬。 卫忠的身后,紧跟着潜伏在邯郸的鼹鼠。 鼹鼠用眼神示意着荆苏,微微点了点头。 张孟谈的故事,荆苏耳熟能详。为了不节外生枝,不仅要盯牢郭开,郭开的得意门客卫忠,同样一刻也不能放松。 “嗯,派一部兵马前去南城,北城也派一部分。还得防着秦军偷袭东西两边的城门,均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支援。” 郭开缓缓停住脚步,望着天上的皎洁月光,吸血的瞧着暗影处的荆苏、鼹鼠。 “这老不死的,对我等监视他感到不满了。” 荆苏暗中摇了摇头,手中隐藏起来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将军,你扮作赵军前去支援东城,可要一举拿下才行啊!否则,到时候,郭开就会将我等的人头献出去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邯郸城破(三) 这一晚,邯郸注定很热闹。 秦军南北两路,开始大规模的攻打邯郸城。 投石器上的石块,呼呼的划过夜空,打在厚重的城墙上,发出轰隆隆的城墙。 赵国人算是头一次见识了秦军强大的活力。 北线的秦军,别看人手,但攻城器械,密密麻麻,排了一道整齐的阵势,看得赵人心里直发麻。 “顶住,给我顶住,只要守住了今晚,秦人就再也坚持不下去啦!” ······ 邯郸南北两面,火光冲天,飞石隆隆,厮杀声响彻邯郸的天空。 东城的方向,城楼上的赵军士兵,侧耳倾听着空气中传来的叫喊声,显得既紧张,又有些庆幸。 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秦人,没有选择东面作为主攻的方向。 邯郸东面的城墙,迎向齐国的方向。赵国派了使者前往齐国求援,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秦人还是担心腹背受敌,不敢从东面主攻。” 赵军士兵心里这样想着,对齐国人的救援,存着心心念念的盼望。 历史上,魏国攻打邯郸的时候,齐威王派军救援赵国,一举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庞涓。赵惠文王刚刚去世的时候,秦人前来攻打赵国,赵太后以长安君为人质,请来了齐国的援军。 有着这样的历史渊源,赵人对于齐国会派来援兵,一直坚信不疑。 监止靠在城楼的瞭望台上,望着南城、北城的方向,心里万分焦急。从声音里,他能听出来,赵军陷入了苦战。 秦军攻打六国,上了战场不要命,不过秦人并不是只知道猛冲猛打的莽夫。监止私下里曾了解过,秦人锻造兵器、制造器械的技术,丝毫不比山东六国差。 秦人或许不看重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对技艺娴熟的工匠,却是另有优待。 秦律有规定,身为努力的普通黔首,手上有一技之长,就不用去干辛苦的体力活,可以从事本来的技艺。 “哗哗——”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城墙后方的街道上,开来了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身穿崭新的赵军服饰,一个个精神抖擞,目光里隐隐透着不屑之色。 “丞相府的私兵,怎么到东城来了?” 监止皱着眉头,硬着头皮下了城墙,态度不冷不热:“站住,尔等作为相府的守卫,不呆在相府,到处乱走干什么?” 邯郸城内,守卫王宫的黑衣卫、朝廷重臣私宅的护卫,吸引着邯郸的优秀青年。这些人衣着光鲜,待遇优厚,人高马大,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邯郸姑娘的目光。 只是说到打仗嘛,监止觉得还真不能指望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哪里会舍得自己的身家性命。 “到处乱走?你这人属于哪根葱,怎么这么说话的呢?” 监止的话音刚落,只见一身长八尺的大汉迈步走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支长长的画戟。 画戟倒是一根好画戟,王公大臣出门的时候,举着走在队伍前面,好看又威风。 “这么好的仪仗兵器,落在这么个丑陋的汉子手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监止撇了撇嘴,仰头瞧着眼前的高大汉子,不由得感叹,丞相郭开去哪里找了这么一位壮士。 “这么晚了,尔等不在相府呆着,到东城来干什么?” 监止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丞相府的人,不好得罪。眼前的汉子,不管是不是银样镴枪头,光是看着,还算像模像样。 这个年代,身高能到八尺的,走出去,当得起一声壮士之名。 “丞相说了,秦人大张旗鼓的攻打南北两面,有可能声东击西,特的派遣我等过来支援尔等。” 蛮强高昂着头,鼻孔里透着不屑,轻蔑的瞧了城墙一眼,大大咧咧的就向前走去:“有丞相府的精锐卫队,就算秦人耍什么花样,绝对会保证东城万无一失!” “骄兵必败!” 监止暗地里冷哼一声,啐了一口唾沫。等真正见到了鲜血的模样,才晓得真正的英勇,可不在于人高马大。 二百来人的队伍,就这么高昂着头,越过有些尴尬的监止,顺着城墙后的台阶,拾级而上。 蒙恬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眼见蛮强夸张的表演,暗自叫绝。深入敌后的军人,只有有了潜伏的经历,内在的表演天赋,就会被激发出来。 “等等——” 蒙恬迈着步子,跟监止擦身而过的时候,刚刚被云彩挡住的月光,洒落而下,照在了蒙恬的半边侧脸上。 监止突然心里一惊,他记得曾经见过这张脸,脑子里有些印象。 “你不就是三天前运粮进来的赵军更卒吗?” 监止突然想起来了,顿觉大事不妙,右手飞快的拔出了腰间的铁剑,大喝一声:“尔等根本不是丞相府的护卫,而是秦人的奸细,士伍们,赶快杀敌啊!” “你说得没错,不过,你现在才发现,也太晚了。” 蒙恬踏步向前,顺势拔出腰间的赵国制式铁剑,攻向了监止。 城墙之上,早就准备发难的秦军锐士,如捕食的狼群一般,扑向了尚没有回过神来的赵军士兵。 “蛮强对付城墙上的赵人,剩下人的人,立即攻占城门!” 蒙恬挡住眼睛有些发红的监止,死死的拦在他的前方。 越是有些的敌人,越会给自己人带来伤害。战场之上,时间争分夺秒,蒙恬没有时间去招降这个监止。 “当”的一声,两把铁剑,狠狠的劈在一起,溅起了点点火花。 “嘶——” 这秦国年轻人的武艺,端的是不差。监止感受着有些发麻的胳膊,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借着皎洁的月光,监止拿眼睛一瞥,只见蒙恬的身后的秦军士兵,闯入赵军之中,恍若虎入牛群,越战越勇,赵军士兵早已开始溃散不已。 “这些人秦人,应该是秦军中的锐士,不然也不会敢明目张胆的潜入邯郸城。” 监止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蒙恬身上。高超的武艺,冷峻的气质,英武的面容,一切的一切,让监止开始猜想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 “如果我监止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名年轻的秦人,应该就是率军冲破了井陉关的蒙恬······”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邯郸城破(四) 邯郸东城的城墙下,清冷的月光,流淌着鲜血的铁剑。 “咳咳咳——” 监止左手捂着胸前的伤口,鲜血透过他的指缝,不断地向外流淌,滴滴答答溅落在脚前的石板上。他的身形有些摇晃,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右手拄着铁剑,身子倾斜着靠在剑柄之上。 “壮士,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秦军的主将蒙恬?我监止苦练武艺这么多年,不会死在一个默默无闻的秦国小兵身上——咳咳咳——” “你猜得不错,我正是蒙恬。” 蒙恬紧握着手里的铁剑,淡淡的回应道,紧盯着兀自强撑着的监止,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感。 可惜,监止身为足够优秀的华夏儿女,只因为蒙恬与监止分属秦赵两国,站到同一个战场,就得分出一个你死我活来。 “果然,身为一军主将,竟然能够亲临虎穴,亲自诈城,果然不同凡响。” 监止苦笑着,痛苦的摇了摇头,哀叹赵国赶上了一个不好的时候。秦国人才辈出,不,不是人才辈出,而是六国的优秀人才,争先恐后的投奔了秦国。眼前的蒙恬,祖上蒙骜,不就是齐国人吗! 齐国啊齐国,你的救援为何姗姗来迟,却为秦国贡献了三代将门的传承。 这个时候,监止的心里如何不明白。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秦军主将蒙恬亲自偷入邯郸城,没有邯郸城内权势人物的掩护,如何能够妥善的隐藏起来。 “既然赵国的丞相大人都投降秦国了,像我这样守城门的将领,无论如何拼命,也阻止不了大厦将倾??????” 监止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手里一松,铁剑“当”的一声倒在地上,监止的身体,紧跟着扑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 “呵呵,死在蒙氏一族的将领手上,我监止也算成就了小子的威名??????” 监止死去了。 明晃晃的火把,皎洁的月光,洒在监止的身上,既显得悲壮,又显得孤独。 “战事结束后,将这个名叫监止的赵军将领,妥善安葬。” 蒙恬回过头来,见秦军已经攻占了城门,伴随着打开的城门,城外黑压压的秦军将士,出现了城内秦军的视线里。 “风,风,大风!” 秦军士兵们,高举着手里的长戟,发出阵阵山呼海啸。 城池坚固的邯郸,赵国的首都邯郸,繁华美丽的邯郸,就这样出现在了秦军将士的面前。 “将军,末将来迟!” 李必、骆甲远远的见到蒙恬的身影,兴奋的跳下马来,满面红光,身子禁不住有些颤抖。 “将军,邯郸的城门,就这样被攻破了??????” 佯攻的邯郸南北两道城门方向,秦军的进攻不可谓不猛烈。桓龁、李信、蒙虎、蒙豹轮番上阵,厮杀惨烈,可邯郸的城墙,却一直稳若磐石。 凭着血勇之气,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赵人,死死的挡住了如狼似虎的秦军。 “兵贵神速,立即突入内城,派人接应攻城的桓龁、蒙虎等人。” 蒙恬点了点头,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身子一纵,利索的上到了马背之上,口里命令道:“留下一队人守卫城墙,骆甲带人前往南城方向,配合桓龁、李信攻城。李必去北城,接应蒙虎、蒙豹。” 秦军突破了东城,并不意味着战事的结束,趁着赵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以点带面,彻底击溃赵军的抵抗意志。蒙恬手里的兵少,即便算上桓龁、李信的车骑精锐,在二十万邯郸人面前,不吝于沧海一粟,稍不注意,就会陷入邯郸城内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蛮强带着剩下的人,跟我直奔赵国王宫的方向,这个时候,只怕那位年轻的赵王,正等着我等前去保护他呢!” 蒙恬骑在战马之上,手里的铁剑,指着赵国王宫的方向,脸上透露着必胜的神情。 “哈哈哈??????” 秦军的士兵,听到蒙恬的话之后,开始笑了起来,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完全落了地。蒙恬率军离开石邑,大胆直插赵国腹地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秦军士兵,心存疑虑,只是出于对严格军法的畏惧,才硬着头皮,跟着蒙恬进行这一场有去无回的军事冒险。 接下来的战斗,真可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好不容易打到了曲梁,心想蒙恬可以消停一下了。没想到,蒙恬率军径直跟在邯郸居民的身后,打到了邯郸城下。 双脚踏在邯郸城内坚实的地面之上,秦军士兵才发现,他们真的攻入邯郸城了。回想起来,恍若做梦一般。 “将军,能不能让蛮强前去接应攻城,由我跟着将军去攻打王城?” 笑过之后,李必不住的搓着双手,面上谄笑着,眼光时不时瞄向王宫的方向。隔着老远,李必似乎发现了王宫内的混乱,衣衫不整的宫女,慌慌张张,赤裸着在宫殿之间来来回回的奔跑。 “去你的,你想得美!” 正在暗自得意的蛮强,乍一听闻李必的这个非常不合理的请求,顿时面色一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赵国王宫内的宫女,可是要按照功劳大小,按顺序挑选的。” 蒙恬曾答应过,除了送往咸阳的宫女,剩下的女人,会按功劳大小,分派给秦军将士。别看平常的时候,蛮强不声不响,可出身乡下猎户的他,对于娶个美丽的宫女的回家,心里却是异常向往。 蛮强早就听说,王宫内的女人,没有泥土的污染,生活的重负,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肌肤如雪,长发飘飘,跟服侍西王母的仙女一般。 “李必,你忘了我刚刚的命令吗?” 蒙恬皱了皱眉,不满的瞧了李必一眼。眼下是什么时候,竟然为了女人,对军令讨价还价。 “李必知错了!” 察觉到蒙恬冷峻的目光,李必背上一凉,两脚并拢,深深的鞠了一躬,倒退着回到他的坐骑身边,领着麾下的士兵,急匆匆的前往北城去了。 “这花心的色鬼,得找机会好好敲打敲打??????” 蒙恬暗中摇了摇头,李必的好色,他早在南阳的时候,就有耳闻。那时,宛城的女闾,可是经常能见到李必的身影。 回到上郡之后,李必参加了驱逐匈奴人的战斗,在上郡颇有勇名。经过匈奴人一番劫掠,上郡靠近长城的方向,留下了不少孤儿寡女,解决了秦军将士成家的问题。李必私下里与不少寡妇好过,留下了不少露水情缘,好在李必还算自觉,遵守军律,蒙恬才没有过多的干涉他的私生活。 “攻破赵国王宫之后,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骚扰里面的宫女!” 蒙恬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秦军将士眼里别样的兴奋,所幸的是不用他再做动员,只是,这种异常的兴奋,稍有不慎,很可能会释放出无穷的破坏力。 “胆敢奸污赵国宫女,即使那宫女长得比东施还要丑,也要枭首示众三日!”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最后的赵王(一) 王宫深处,夜色之下,赵王迁的面色一片惨白。 耳闻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惊恐场景,终于降临到了现实之中。 这时,赵迁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为何他的父王赵偃,要将王位这个烫手的铁饼交到他的手上? “大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更加年轻的赵王后,惊醒之后,花容失色,娇媚的身子紧紧的靠上了赵迁。 赵迁年轻,情绪不稳定,喜怒无常,在床上坚持不了多久,并不是年轻王后心中可以依靠的人物。可秦军若攻破了邯郸,她作为一个女人,除了赵迁,又能指望谁呢。 “大王,不好啦!” 不久前才调入宫城的郎官赵同,慌慌张张的跑到赵迁的寝宫外,高声叫道:“大王,秦军攻破了邯郸城墙,一队秦军已经赶到了宫城之外,守军猝不及防,宫门失守啦······” 赵同跪在地上,兀自感到后怕不已。率军攻打宫城的秦将,他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那张年轻坚毅的面孔,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井陉关失守后,蒙恬的面孔,带给他无尽的噩梦。好不容易逃回邯郸,幸而赵迁更信任赵氏族人,让他进宫当了一名黑衣郎官。哪里晓得,好日子没有几天,又是蒙恬打破了邯郸。 “呵呵,邯郸失守了,攻城失守了······” 赵迁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扭曲,痴痴的呆笑着。 “大王······” 年轻的王后吓得松开了抱着赵迁的一双玉手,惊恐的向后挪了挪身子。 赵迁的笑容,分明带着狰狞,透着疯狂。 “公子嘉暗中反叛了,李牧不把寡人放在眼里,现在,茗儿,连你也要抛弃寡人吗?” “大王,臣妾没有抛弃你呀,我这不还在你的身边吗?” 茗儿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呼吸变得非常急促,丰满的胸脯不断地上下起伏。 赵迁似乎没有听见茗儿的安慰,只见他猛的转过身子,一把狠狠地抓着茗儿的胸脯。 “这么美丽的胸脯,不晓得以后会落到谁的手下?” “大王,你轻一点,臣妾好痛啊······” 茗儿蹙着眉头,感受着胸上传来的阵痛,轻声叫唤着。 “寡人的茗儿,只是寡人一个人的,只有寡人能享用,其他任何人,休想染指寡人的茗儿······” 赵迁口里喃喃着,一双手摸上了茗儿的脖子,死死的掐着,越来越用力。 “大王,不要啊······” “大王,赶快逃吧,趁着黑衣卫浴血奋战,赶快逃出邯郸······” 赵同敲打着寝宫的大门,分外焦急,这么久了,赵迁怎么还不出来。 “逃去哪里?” “哗啦”一声,寝宫的大门倏的打开了,赵迁的身影,出现在了赵同的面前。 “代郡,代郡还在我赵国手里。” 赵同想也不想,眼下的赵国,只有代地一郡之地,尚属完整。那里靠近草原,实在没有办法,还可以逃入大漠,投奔匈奴。 “你是想把我送入公子嘉的囚牢中吗?” 赵迁摇了摇头,他心里清楚,天下之大,他哪里都可以去得,唯独不能去往代地。他囚禁公子嘉,公子嘉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物。 “那大王想去哪里?” 赵同面色一僵,低下了头,说起来,公子嘉落难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痛打落水狗。 “赵葱、颜聚掌控了前线的军队吗?” 赵迁望着南边冲天的火光,幽幽问道。 “丞相说与前线失去了联络······” “哎,若是李牧肯把军队撤回邯郸,邯郸怎会轻易陷落!” 赵迁冷哼道,这个李牧,一向不服从朝廷命令,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让邯郸负责筹集粮草。 “大王,现在不是埋怨李牧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逃跑吧!” 赵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秦军攻破了宫门,只是地形不熟悉,才没有顺利杀到赵迁的寝宫。 只是邯郸实在没有可以守卫的地方了,赵同心下这样找理由安慰自己。 “现在跑,匆匆忙忙,哪里顾得周全。” 赵迁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倒近旁的宦官,利索的脱下了宦官的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 “把他给拖到寡人的榻上去,然后,放火烧了这宫城······” “大王······” 赵同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赵国的攻城占地极广,多为木料建筑,一旦烧起火来,蔓延至整个邯郸······ 想想那恐怖的场景,赵同就感到不寒而栗。 没有想到,最后时刻,赵迁竟然变得这么狠厉。 难道,人越快到灭亡的时候,就变得越疯狂吗? “这是寡人的命令!” 赵迁提着带血的长剑,狠狠地盯着赵同。 “末将遵命。” 赵同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郎,抬着宦官跨进了赵迁的寝宫。 等黑衣郎出来的时候,瞧见郎卫眼中悲悯的神色,赵同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是男人,这份作为,他也是懂得。 想当初,赵同逃离井陉关,抛弃的歌姬,不过是市井买来的货色,他才没有毁灭的兴趣。 我得不到的,也决不给别人得到。 赵同从宫壁上摘下一盏油灯,环视着这美轮美奂的宫殿,不知经过了多少代赵王,才有这般境地,今天就要付之一炬了。 “烧吧,这股大火,再怎么算,也算不到赵人的头上,一切的后果,嘿嘿,都要秦人来承担······” 赵同冷笑一声,手里的青铜灯,跌落在赵迁柔软富丽的软塌上。碧绿色的轻纱,青色的丝绸,华贵的寝衣,很快窜起了妖艳的火苗,绽放着吞噬一切的微笑······ “说,赵王的寝宫在哪里?” 蒙恬率军攻占了赵国君臣议事的大殿,刚好抓住了一名仓皇逃窜的小宦官。 蛮强给了小宦官一个耳刮子,让小宦官变得异常清醒起来。 小宦官顾不得火辣辣的脸庞,颤抖着手指,指着北边一处不起眼的宫殿。 “军爷,就是那里,冒烟的那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最后的赵王(二) “赵迁这个杀千刀的,他一把火,不晓得烧死了多少华夏子弟,我必将生擒了这小子,给他一个公审大会!” 向来善于隐藏情绪的蒙恬,罕见的发了雷霆怒气。 昨晚的战斗,眼看就要生擒赵迁,可没有想到,赵王宫的一把大火,打乱了蒙恬所有的计划。 宫城的大火,彻底烧灭了邯郸守城将士的抵抗之心,秦军攻进了邯郸,却不得不致力于扑灭这股大火。 这个时候,蒙恬也顾不得了,动员刚刚抓获的俘虏,充当起了消防队员。 邯郸城的建筑,木结构居多,烧将起来,宛若森林大火一般,红透了半边天。好在后半夜一场冬雨,及时的降临了邯郸城,否则,大火蔓延开去,整个邯郸城,怕是要被烧为一片废墟。 项羽在咸阳放了一把大火,三月不灭。赵国的邯郸城,繁华富丽程度,不比咸阳差多少,真要烧上两三个月,往后赵国人对秦人,心里除了恨意,也就只有恨意了。 大火过后,赵国王宫,大半成了废墟。 秦军从赵迁寝宫的废墟中,找到两具尸体,都以为是赵迁和赵王后,效仿纣王,自焚而死。 这时,没有发达的医学鉴定手段,一般人也鉴定不出来。 “赵迁应该还没有死,给我派出斥候,四处搜查,就算绝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纵火犯找出来!” 凭着直觉,蒙恬不相信赵迁就这样死了。从郭开那里,蒙恬得知了赵迁的为人。 生长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赵迁,绝不会有纣王的刚烈。 想那纣王,力能博虎,亲自与猛兽搏斗,调度大军平定贵族叛乱,攻伐东夷,征服了江淮流域。同为亡国之君,赵迁可比不了千夫所指的商纣王。 “将军,桓龁派人来说,邯郸已下,南城由他率军驻扎,北城则给我军。” 蒙虎睁着通红的眼睛,强忍着袭人的睡意,铺开了邯郸城的地图。 昨夜,除了负责警戒的将士,其余的秦军,临时充当了救火队员。直到现在,蒙虎仍然能感受到脸上干燥的味道。 蒙恬的军营,驻扎在北城外,桓龁从南城攻入邯郸。以这样划分占领区,桓龁有说得出口的理由。 只是若论攻下邯郸的功劳,桓龁只是起了一个佯攻的作用。蒙恬攻破东城,派军接应桓龁之后,桓龁才得以顺利攻破邯郸。 “将军,南城富庶,北城,可没有多少财货!” 蒙豹有些急了,心下有些着恼。昨夜,蒙恬领着人救火,桓龁却带人抢地盘,占了邯郸的南城。 现在,北边的赵国王宫,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抢救下来的完好宫殿,落在南城,桓龁心里打得好主意。 “南边的宫殿,李必守在那里,肯定是万不肯退让的。” 骑兵将领骆甲抹了抹脸上的黑灰,一开口,露出了显得比平常白了许多的牙齿。 “李必梦里想着,挑一个宫女回家,就等着将军给他做主呢!” 骆甲这样说着,帐中的将领,脸上都露出意动之色。带个宫女回家,不说可以享用宫中女人的味道,那种极大的成就感,足可以宽慰后半生。 等老了,回味以前的峥嵘岁月:想当年,老子也是睡过宫里的女人的。 虽然,这些宫里的女人,不是来自秦国的王宫。 “蛮强,你去把赵迁抓回来,我允许你挑两个宫女回去。” 憨厚的蛮强,躲在军帐的角落里,像这样的军议,他很少说话,只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真的?” 正想着该挑一个胸大,还是屁股大宫女的蛮强,下意识的开口道。 这下好了,可以挑两个宫女,一个挑胸大的,另一个挑屁股大的。 “蛮强,这下子,你可以天天双飞了!” 蒙豹瞧着蛮强偌大的身板,想到自己下半身的那活儿,比蛮强小了一寸,不无醋意的取笑道。 “双飞?什么意思?” 蛮强摸着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 蒙豹强忍着笑,正待解释一番,却瞥到蒙恬瞪过来的目光,只好讪讪的退了回去。 “当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 有道是,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在乎什么。没有爵位的时候,秦人个个打破脑袋想要获取爵位。现在有了爵位,出身猎户的蛮强,对娶个宫女回家,异常执着,就像穷小子发了财,一定要找个漂亮的女明星一样。 “好嘞,哪怕赵迁藏到老虎洞里,我蛮强也要闯一闯!” 得了蒙恬的保证,蛮强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满血复活,大踏着步,走出了帅帐,领着锐士营,打马而去。 活捉赵迁,蛮强本来没有多少兴趣,他宁愿相信,死了的那具焦糊糊的尸体,就是赵国最后的大王赵迁。 蒙恬信誓旦旦,笃定赵迁还活着,又给出了奖励,由不得蛮强不心动。 “荆苏,你派手下的人,配合蛮强,一定要抓到赵迁。” 赵迁躲到了哪里,蒙恬还不清楚。蛮强的锐士营,虽然精锐,毕竟不熟悉邯郸周围的情况,没有荆苏的帮助,蛮强恐怕不会轻易的抓住赵迁。 “将军,为何这么重视这个赵迁呢!” 荆苏从暗处走了出来,眼睛周围,有些细微的黑眼圈。昨晚,他呆在郭开的府邸,监视了郭开一晚上。 “邯郸一失,赵国再无法组织像样的抵抗了。赵迁没有什么能力,跟公子嘉不对付,不如留着他们互相狗咬狗,消耗赵人的力量。” “是啊,赵国的军械制造,几乎集中在邯郸。靠着代郡,赵人造不出像样的武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荆苏的提议,得到了蒙虎的赞同。秦军的间谍,调查清楚了赵迁这个人,根本没有入得秦军的法眼。 秦国朝堂布局攻赵的时候,没有为抓获赵迁设定特别的赏赐,秦军也就对赵迁的人头兴趣寥寥。 比起赵迁来,蒙恬麾下的秦军将士,更在乎蒙恬曾答应过的承诺。 打下邯郸之后,大家可以得到漂亮女人,可以发财。 “让敌人鹬蚌相争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得。” 蒙恬指着邯郸宫城的方向,那里早已变成一处残垣断壁。 “宫城大部被毁,邯郸的黔首,都以为是我秦人所为。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赵人看我等的目光,隐藏着深深的恨意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桓龁的任性(一) 雨后的邯郸,气温快速的下降。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初雪到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邯郸南城,秦军的精锐车骑部队,攻入邯郸之后,得了赵国府库的物资,换上了暖和的冬衣。 “幸好及时攻下了邯郸,不然我等就要受冻了。” 秦军士兵感受着空气中的凉意,口里嚼着邯郸囤积的粮食,心里充满了自豪。 这里可是邯郸,王龁、王陵两代名将都没有攻下的邯郸,现在却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凭着这份功绩,等回到关中的时候,也可以大肆吹嘘后半辈子。 “只是可惜,王宫没能拿下来。” 士兵心里的遗憾,桓龁也许清楚,也许不清楚。 这个时候,桓龁征用了邯郸南城的一处豪宅,面对眼前的美酒佳肴,柔媚的赵国女子,丝毫提不起兴趣。 “蒙恬那小子,死活不肯把宫城让出来,真是气煞我也!” 桓龁重重的吸了口气,脸上带着愠怒。服侍在他身旁的歌女,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昨夜,歌女陪着桓龁,算是好好领教了一回桓龁的野蛮气息。临到快乐极点的时候,眼前的这秦国将军,仿佛失控了的战马,开始对身下的人大打出手。 直到现在,歌女的身子,尚隐隐生疼。 “滚,给我滚,看着你这副样子,我就生气!” 目睹着歌女低声下气的样子,桓龁更加生气了。 这大富人家的歌女,姿色也算是一流,只是胆子太小,在床上不发出一点声音,让桓龁觉得很没劲。 桓龁也不想想,昨晚秦军拿了这大富人家的头颅作首功,剩下的女人们,惊恐都来不及,哪里能展现平常的柔媚之态。 进驻邯郸城的军队,桓龁手下的士兵更多。桓龁不是没有想过,强行夺取蒙恬占领的攻城,只是他这想法刚一露出来,就招到了李信的反对。 “万万不可,攻击同僚,等消息传回邯郸,那可是诛族的罪过。” 李信吓了一跳,连忙劝阻桓龁。 “嘿,便宜了蒙恬这小子。” 桓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拳重重的打在眼前的案桌之上。上面的酒水、鼎食撒了一地。 秦国攻灭赵国,什么最能体现秦王征服的快感。以一个男人的心思,桓龁心里思量,当然是挑选赵国宫城的美女,充塞咸阳的王宫。 只要秦王看见这些赵国来的美女,将这些美女压在身下,听着他们的呻吟,似乎就能感觉得到,赵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就像昨晚的赵国歌女,宛若忍受着暴雨的梨花,却不敢出言拒绝。 还没攻入邯郸城的时候,桓龁就打好了主意,趁着这个机会,给秦王进献一批美女。 只是没有想到,最先攻进邯郸的,却是蒙恬的麾下。剩下的完好宫殿,等桓龁赶到的时候,已有军士驻守。 可恨的那名叫李必的校尉,一点也不客气,听了他桓龁的名字,仍然张弓搭箭。似乎只要他一上前,对方就真的会放箭。 “哎,该怎么做,才能吸引大王的注意呢?” ······ 桓龁陷入苦恼的时候,蒙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哼,你不是说过,不给邯郸造成巨大的破坏,可现在呢,赵国王宫化为了一堆灰烬······” 年轻的李左车,在蒙恬亲兵的护卫下,闯入蒙恬进驻的临时指挥所,脸上挂满了愤怒。 “好你个李左车,这把火又不是我家将军烧的,你这么蹬鼻子上眼干嘛!” 蒙豹跨出一步,挡在李左车的身前。撸着袖子,不无挑衅的味道。 攻打曲梁的时候,蒙豹差点栽在李左车的手里,一直耿耿于怀。这段日子,私下里勤练武艺,就等着再和李左车切磋一番。 “也不是化为了一堆灰烬,不是还剩下几座宫殿嘛!” 该来的总归要来,蒙恬倒了一斛姜水,摆在李左车的面前:“天气冷了,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蒙恬这样一副态度,李左车倒不好再指责蒙恬什么了。 “我已经派人去捉拿纵火犯赵迁,等抓到之后,就给你亲自审问,怎么样?”蒙恬笑着开口说道。 “赵迁没死?” 这一刻,李左车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愤怒。 “当然没死,他制造邯郸宫城的大火,不就是想让大伙儿以为他死了嘛。” 蒙恬摇了摇头,历史上,死到临头的时候,放火烧城的国君,还真是不少。以大火作为掩护,金蝉脱壳,赵迁应该算是头一个。 “好啦,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就负责审问赵迁。这把大火,烧死了多少邯郸人,得让赵迁认罪伏法。” “这······” 李左车额头上冒着冷汗,这严寒的天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冷了。 他今天到这里来,只是想给蒙恬制造一点麻烦,让秦军放自己离开。可蒙恬却轻描淡写,给了他一个烫手的山芋。 审问赵国国君赵迁? 李左车作为一个赵人,想都没有这样想过。 “蒙将军,我身为赵人,不懂秦法······” “不懂秦法,可以学。没有从军之前,我也曾学习过律令,可以教你。军中的法吏,不少人精通秦律,你也可向他们请教。” “蒙将军,我这人粗枝大叶,实在不适合审案。” “也好,既然你执意拒绝,审问赵迁的人选,我看就让蒙豹去吧!” 李左车打的什么主意,蒙恬心里非常清楚。秦赵两国,立国多年,一时之间,李左车忘不了自己的赵人身份。如果不是蒙恬派人贴身保护李左车,李左车肯定已经逮着机会逃跑了。 “多谢将军!” 听闻蒙恬让他审问赵国国君赵迁,蒙豹立马答应了过来,眉开眼笑,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李左车。 凡是能让李左车吃瘪的事情,蒙豹并不介意去做,而且可以做得,让李左车感到非常不开心。 想象自己成了秦国的御史大夫,审问一个国君,蒙豹的腰杆,挺得更加笔挺了。 李左车愣在了原地,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顾不得刚才的推辞,向蒙恬深深一作揖:“蒙豹这人,武艺二流,大字不识一箩筐,让他去审案,冤屈的人,都要排到沧海去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桓龁的任性(二) 邯郸失陷的消息,很快传到秦赵对峙的前线。 老奸巨猾的王翦,抓住战机,指挥秦军大举进攻,全线出击。 王翦用兵谨慎,但也不是一味的谨慎,该当一战定胜负的时候,王翦绝不拖泥带水。 南线的赵军,主帅为李牧,得到士卒爱戴。赵葱、颜聚持了赵迁的虎符,要求李牧交出军队的指挥权。 有长平之战换帅的教训在前,李牧没有选择跟廉颇一样,而是拒绝了赵葱的要求。 “老夫把军队交到你们手上,赵国可真就完了!” 李牧的右手受过伤,装上了假肢,不能持剑。盛怒之下,李牧用左手拔出了宝剑,把赵葱、颜聚赶出了帅帐。 主将对指挥权的争夺,导致李牧与赵王不和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赵军大营。 到底是该听李牧的?还是听赵王的?不少赵军士兵产生了困惑。 李牧回邯郸主持军事,率领精锐的代地边军南下。与王翦对峙的时候,李牧手里的军队,除了代地边军,尚有不少征召而来的内地士兵。这些人,有不少邯郸周边的郡兵,内心更希望回邯郸驻守。 军心混乱之下,等秦军攻来的时候,任李牧有孙吴之才,也无法挽回赵军的败局。李牧只能指挥代地边军,边打边走,往北边的代地撤去。 “邯郸已经没必要回去了。” 回望邯郸的方向,李牧的心里,充满了无奈。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邯郸城的城防,经历过邯郸之战的检验,如果赵迁能争气一点,再坚守一段时间,等严寒的冬天到来,胜利就会属于赵国一方。 不晓得赵悼襄王心里怎么想的,国势危急,偏偏将王位传给了年轻的赵迁。 失去了李牧的统领,赵葱、颜聚根本挡不住王翦的进攻。不到一天时间,赵军的阵线,全线溃退,秦军右手提着兵器,左手提着人头,胳肢窝下还夹着俘虏。见了这等虎狼之势,赵葱、颜聚的战心,早已吓得抛到了九霄云外。 ······ 初雪过后的邯郸,房舍之上,一片银白。秦军得了邯郸的物资,暂时没有冻饿之虞。 北城的秦军,得了蒙恬的命令,每日只管训练扫雪,维持北城的治安,与邯郸的民众秋毫无犯。 有了宛城的经验,蒙虎、蒙豹等人应付起来,得心应手。找来邯郸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问清楚哪些人平常欺行霸市,飞扬跋扈。 邯郸人心里不喜欢秦国人,可比起身边的恶霸来,似乎近在咫尺的恶人更加可恶。秦军杀掉这些平压欺压普通邯郸人的大户,或者以游侠之名,行黑社会之实的五蠹分子,邯郸人虽然没有拍手称快,也没有谁提出什么意见。 至少在心里面,邯郸人并不反对秦国人处死这些恶迹斑斑的地头蛇。 “杀人可以杀,但怎么杀,却是个技术活。” 计算着从邯郸地头蛇家中得来的财物,蒙虎、蒙豹等人,对蒙恬口里所说的“打土豪分田地”之策,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老将军击溃了南线的赵军,赵葱、颜聚死于乱军之中。北线的司马尚遭遇大败,为赵亥所杀。如此一来,赵国的局势,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接过荆苏传递来的战报,蒙恬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李牧呢?李牧的下落如何?” “李牧率领代地边军,正向代地方向撤退,王老将军率军,死死咬住了李牧。” 荆苏指着地图上通往代地的方向,那里,公子嘉聚集了赵国的残余力量。 “有杨端和的大军在北边,想来应该会堵住李牧。” “王老将军真乃国之良将也!” 听说王翦没有选择进入邯郸城,而是不顾天寒地冻,指挥秦军果断追击李牧,蒙恬不由得发自内心,称赞这位打仗显得平平无奇的战国名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王翦这样的将领。 “蒙虎,你从邯郸的大堡仓,调集一批物资,给前线的王老将军送去。不能让友军攻敌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 王翦与李牧亲自交过手,李牧的手段,王翦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李牧还活着,王翦的心里就睡不安稳。 李牧的命运如何,蒙恬关心不了。说起来,李牧打过匈奴,于开拓华夏的生存空间有功,只是现在李牧作为抗击秦军的优秀将领,他只要还活着,就是秦国统一天下的障碍。 攘外必先安内,要想征服北方的草原,还是先实现华夏的统一再说吧。 寒冷的北风,从窗户的空隙间吹进来,感受着空气中的凉意,蒙恬收回了投向北方的目光,望向了赵国王宫的方向。 “给大王选送三十六名宫女的事宜,你们操持得怎么样了?” ······ “哼,选宫女,就知道往大王身边送美女,想不到蒙恬,也变得这么俗气!” 得知北城的秦军,正在挑选赵王宫剩下的宫女,桓龁心里恨得直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秦军东出函谷,战国七雄,征战两百余年,秦国终于攻破了赵国国都邯郸,算是灭亡了赵国。北边代地的残余,人丁稀少,土地贫瘠,掀不起什么风浪。 作为第一个灭亡的国家,秦王嬴政肯定会亲临邯郸,体验一回胜利者的征服之感。 “小的时候,大王在邯郸做人质,处处遭人白眼,现在秦军在大王的调度下,一举攻灭了赵国,只怕消息传到咸阳之后,大王就会到邯郸来犒赏我等······” 桓龁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半是叹息,半是自言自语。失去了在秦王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不晓得该怎么引起嬴政的注意。 灭赵大军的主帅为王翦,即便蒙恬率领长城军团,率先攻进了邯郸,也挡不住王翦的光芒。能与李牧对峙那么久,不落下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桓龁自问打仗还算勇敢,可身在一众军功赫赫的战将之中,还真不能吸引到秦王的目光。 “李信,你说,蒙恬选了宫女送给大王作为礼物,你我又没能第一个攻入邯郸,该给大王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桓龁的任性(三) “我听说,太后的母家为邯郸的巨富之家,当年秦赵邯郸之战,邯郸危急,平原君放任邯郸人灭了太后的母家。” 李信曾在宫中教授过嬴政剑术,听宫女宦官提起过太后的一段伤心往事。每到月圆的时候,太后望着皎洁的月光,唉声叹气,说娘家里的父母兄弟都遭到了杀戮。突然听到桓龁问起,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个主意。 “不如我等暗中调查,当年谁参与了屠杀太后的母家,把这些人给抓起来,献给大王?” “大王与太后的关系可不大好,我等这样做,大王会高兴吗?” 桓龁神色一动,可转瞬间,又有些犹豫。 嫪毐之乱后,赵姬拘禁在蕲年宫。茅焦以不孝的道理,劝说嬴政,迫于舆论的压力,嬴政才同意赵姬迁回咸阳,母子团聚。 无他,秦律极为重视孝道,父母可以不孝之名,向官府状告,要求处罚不孝的子女。嬴政若是担上了不孝之名,秦人少不得在心里指指点点,时间久了,很可能影响秦国政府的权威。 赵姬回到咸阳后,嬴政定期请安,祭祀上天的时候,祭礼上有赵姬的位置。母子俩互相问候,面带幸福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恢复了母子间的亲密关系。 普通的秦人见到这个场景,心里为嬴政的孝道,感动得一塌糊涂。落在史官的笔下,成了比郑庄公会武姜还要感人的历史。 桓龁不是普通的秦人,近距离的观察过嬴政和赵姬。以他捕捉战机的目光,桓龁当然看得出来,大王母子俩,表面上和好了,实际上,嬴政与赵姬的关系,极为疏远。 破镜可以重圆,可那道疤痕,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 嬴政其实没有原谅赵姬,会不会对舅舅家同样没有什么好感? 桓龁心里这样思量着。 “大王与太后关系确实不太好,可当年太后要求大王为母家报仇,大王也是亲口答应了的。” 李信想了想,确信了心中的判断:“别说一国之君的大王,就算作为一个普通黔首,阿媪的家人被人灭了族,作为子孙,也是要报仇的。” “你是说,大王亲自来邯郸,不仅是来犒赏我等,还要替母家报仇?” 桓龁的眼睛,再度闪亮了起来。 “不错,我猜得没错的话,太后也会与大王一同来邯郸。” 失去了情郎嫪毐,亲生的两个孩子,遭到扑杀,赵姬的后半生,其实过得非常不快乐。入秋以来,赵姬一直卧病在床,只怕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宫中传出消息,赵姬向新任太医官夏无且交代,不管用什么看法,得让她活到手刃邯郸的仇人。 李信有族人在咸阳为官,他才能得到这些国都里的最新消息。 “既然大王与太后都要到邯郸来,我就有责任保证邯郸的安全。” 桓龁眉头渐渐松开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等大王、太后来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一个赵人,给我等添乱!” 这个时候,桓龁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邯郸人灭了太后的家族,那就让邯郸人流足够的血,来偿还这一笔血债·····” 邯郸的雪,渐渐的化了,只剩下了零星半点。 初雪过后,北风突然没了劲道,暖暖的冬日照耀,连着几天,天气变得十分晴朗。 邯郸城内,有郭开的配合,加上秦军适度清除不甘心的死硬分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 赵王没了,可生活还得继续。 “卖糖葫芦嘞!” 赵国邯郸的街市,渐渐恢复了人气,不少酒楼,重新开了张。 沉寂多时的邯郸歌女,穿上木屐,又跳起了熟悉的邯郸舞蹈。 只不过,除了偶尔邀请邯郸舞女前来劳军之外,北城的秦军,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军营里,很少出来活动。 只有巡逻的时候,邯郸人才能看见,手持长戟的秦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从邯郸街头走过,虎虎生威,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刚开始的时候,邯郸人大门紧闭,只敢从门缝里小心打量。几天过去了,只见秦军士兵,安分守己,没有闯入民家抢夺财物,强奸妇女,邯郸人放下了心中的偏见。 “原来,朝堂人那批人,总说秦军是虎狼,今日一见,也不是说得那样不堪嘛!” 邯郸北城,恢复了生气,可邯郸南城的居民,心里就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桓龁攻打邯郸的时候,部下伤亡不少。攻破邯郸之后,桓龁手下的士兵,对邯郸的居民,就没有那么友善。 “看你手上的老茧,肯定是长期握兵器导致的,手里沾有秦军将士的血。” 见着体格健壮的邯郸人,若觉得当过兵,桓龁手下的士兵,就以赵军逃脱的俘虏对待,当街斩首,算作军功。 “你刚刚骂什么?戎翟?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试试?” 秦军士兵走过,有人偷偷的暗骂,被桓龁手下的士兵听到后,不管邯郸有没有胆子再说一遍,都没有机会开口了。 秦人崛起于西垂,从一个替周人养马的部落,逐渐崛起,经过历代国君的奋斗,终于成为举足轻重的大国。经过魏国的打压,又痛下决心变法图新,才取得如今的地位。 早年的时候,崛起于边疆之地的秦楚,不为中原诸侯国接受,视为蛮夷之国。秦人不断征服戎翟部落,与西戎杂居而处,被中原诸侯国以夷翟视之。 秦孝公发布求贤令的时候,深深的以为耻辱。即便秦国强大了,秦人的内心深处,仍然没有文化上的自信,秦人若听到有人骂“戎翟”,无异于被骂了狗娘养的。 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秦军营门前的木杆之上。邯郸人总算明白了,就算要骂秦人为戎翟,也不能嘴上骂出来。 “秦人为虎狼,果真名不虚传······” 南城的邯郸人,遇到秦军士兵走过的时候,纷纷低头,侧目而视,只敢在暗中啐一口唾沫,再不敢当面去捋秦人的虎须了。 同是秦军将领,同样驻扎在邯郸城,可两人的差别为什么就这么大呢?一个显得颇有仁义,一个却展现了赤裸裸的虎狼本色。 头脑机灵的,趁着往北城走访亲友的机会,索性就偷偷留在了邯郸北城。平常想不起来的穷亲戚,这下子全成了南城富人的座上宾。 “这个桓龁,打仗勇猛,可治理占领地,可不能用打仗的方法。” 接到邯郸南城有人偷偷潜伏到北城的报告,蒙恬还以为赵人有什么叛乱的阴谋,调查之后,蒙恬才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攻城略地容易,收服人心艰难,桓龁这样子任由士兵胡来,岂不是要让我给他擦屁股?”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血洒邯郸(一) 如果有人不服你怎么办? 桓龁还记得,刚刚开始学习武艺的时候,父亲曾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我会用手中的剑,打得他心服口服!” 父亲很满意桓龁的答案,从那以后,桓龁手中的剑,让人畏惧。不仅敌人害怕,连同一个阵营的秦人,也要忌惮三分。 “反正邯郸的人,对秦人口里心里都不服气,他蒙恬想要行仁义,我桓龁可没有这样的耐心。” 听闻蒙恬严令军队不得扰民,桓龁嗤之以鼻。早在秦国攻破魏国旧都安邑之后,秦国赶走了原有的魏国居民,从关中迁来了秦人居住,才得以永久保住了河内之地。 赵国国都邯郸,位于河北的丰沃平原之上,这样肥美的土地,秦人辛辛苦苦的打下来,可不能原样交到赵国人的手中。 邯郸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信,我欲屠邯郸,你以为如何?” 桓龁终于下定决心,只是事关重大,他还得与裨将李信达成一致。 “屠邯郸?”李信吃了一惊,差点没有握住手中的酒斛。 “我俩不是商量过,只捉拿当年与太后母家有仇怨的邯郸人吗?” “与太后母家有仇怨的邯郸人,也就那么几家赵国豪富之家。” 桓龁摇了摇头,面上满不在乎:“可邯郸城的赵人,当年哪个没有参与对我秦人的迫害,我看没有几个无辜的,人人都有罪。围困邯郸的时候,赵人又杀害不少秦国商人,这个仇得报。” “当时我等围城,赵人狗急跳墙,可现在我军已拿下邯郸,再动刀剑,会不会贻人口实?” 李信皱着眉头,他倒不是同情赵国人,而是担心受到咸阳御史的弹劾。以齐国人茅焦为代表的山东儒生,天天游说秦国重臣,鼓吹杀俘不祥的言论。 “贻人口实?难道蒙恬就不怕御史弹劾他?” 桓龁冷笑一声,鼻子朝北城方向指了指:“蒙恬手下的荆苏,早就潜入邯郸,哪些人参与杀害秦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嘿嘿,你还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悄无声息的······” 说到这里,桓龁右手在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蒙恬真这样做啦?” 李信坐直了身子,探身询问。 “不错,只是蒙恬做得比较隐秘,找了好些理由,像什么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之类。实在找不出理由的,荆苏就派人偷偷的做掉。” 桓龁鼻子吸了一口冷气,摸着腰间的宝剑:“蒙恬爱惜羽毛,得了齐国人的迂腐之气,喜欢整这么多道道,我桓龁可不怕,要杀赵国人,就光明正大的杀。” 李信的目光闪动着,有些犹豫不决。桓龁这人,崇拜武安君白起,喜欢屠杀俘虏。新任的国尉缭,不仅仅以斩首记功,而是在实现战术目标的前提下,严禁大肆杀戮。 跟着桓龁杀戮邯郸人,会不会冒犯国尉缭? “蒙恬从北边的井陉关一路打来,斩首不少,早就打到了盈论的标准。可我等既没能首先攻破邯郸,斩首又不能盈论。” 见李信有些犹豫,桓龁有些生气了,加重了语气:“李信,你曾经的学生,爵位都升到你前面去了,你就不想赶紧立功,争取早日独领一军吗?” ······ “罢了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将的道路,总是由鲜血铺就。” 站在长城兵团的军营前,李信使劲的甩了甩头,彻底扫灭了心中的杂念。 “李将军来访,快快随我进来。” 营门打开之后,蒙虎脸上挂满了笑容,热情的将李信迎进军营里去。 “蒙恬如今在忙啥?” 目睹着长城兵团的军营,李信心里既感到吃惊,又有些不以为然。蒙恬把军营建设得跟要塞似的,根本就没有必要。邯郸城内,手中持有武器的赵人,早已做了秦军的刀下亡魂,此时的邯郸城,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将军正在安排人手,给王老将军的大军,运送军粮过去。” 李信曾教授蒙恬剑术,习惯了称呼蒙恬的名字,蒙虎也不以为意,耐心解释道:“赵王迁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他那一把火,烧毁了攻城,不明就里的赵国人,却以为是秦军纵火,将军发誓非要逮到赵迁不可。” “是我秦军烧的又如何,蒙恬也太小心了!” 李信觉得桓龁似乎没有说错,蒙恬总喜欢给秦军的行为,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倒不如桓龁的刀子懂得爽快。 “将军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 蒙虎笑了笑,没有回应李信的埋怨。 说实话,以前蒙虎也不理解蒙恬的作为,说什么“军事是政治的继续”,要杀就杀,痛痛快快,该有多少。武安君白起杀戮众多,直到现在,仍然甩不掉人屠之名。蒙恬领军征战的时候,同样杀了不少人,可当地人却说蒙恬仁义。 相比于桓龁占领的南城,北城的邯郸人,就没有那么仇视秦军。一手收拾人心,一手动刀子,在蒙虎看来,蒙恬的所作所为,不晓得比桓龁高明到哪里去了。 离了军队,蒙恬可以成为一郡之守,守土牧民,至于桓龁这样只知道动刀剑的将领,怕是做个县吏,都有些困难。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军营帐。 只见蒙恬正对着一副偌大的地图,苦苦思索。 “是什么事情把我秦国的小蒙将军难住啦?” 进得营帐,李信爽朗的笑了起来。 灭赵之战,蒙恬领一支偏师,不顾后勤,直插赵国腹地,打得非常出彩。蒙恬的战法,给了李信很多启迪。曾经的学生,如今已是秦王跟前的重臣,李信的内心,有些复杂,但也为蒙恬感到高兴。 “夫子取笑我了,只是对着地图发呆,心想赵迁会躲到哪里去?” 蒙恬回过头来,向李信施礼。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蒙恬曾在李信手里,学到不少战阵上的武艺,助益良多。 “你称我夫子,那才是取笑我李信呢!” 李信跪坐到蒲团之上,笑了笑:“像孔丘、曾参那样,坐而论道,解读诗书,才称得上夫子,我不过教你学了几天的剑术,怎当得起夫子之名?” “不管怎么说,你教过我剑术,就是我的老师。” 李信出身陇西大族,其实诗书娴熟,只是秦人读诗书,没有恢复周礼的政治诉求。出身山东的儒生,满口之乎者也,渴望回到圣王的时代,李信对他们可不感冒。 “老师今日特地前来,可不仅仅是来叙叙师生情谊吧?” 蒙恬想了想,桓龁军中的粮食,蒙恬按时送过去了,可没有什么克扣。两军攻下邯郸后,南北分治,没有什么战事,需要两军一起行动。 自从蒙恬拒绝了桓龁进驻王宫的要求,两军就井水不犯河水,不怎么往来。身为桓龁的裨将,李信也不好常到蒙恬军中拜访。 李信见蒙恬这么直接,也就不藏着掖着,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缓缓开口说道:“李信今日到长城兵团军营走访,除了感谢贵军不计前嫌,支持南城的秦军之外,我确实有一件要事,需要与贵军商议?” 正文 第二百章 血洒邯郸(二) “将军,你真的要离开邯郸,率军前去支援王老将军?” 李信离去之后,蒙恬帐下的将领,有人心喜,有人闷闷不乐。 原来,李信前来与蒙恬商议,由他与蒙恬率领精锐骑兵,背上支援王翦的大军作战。如此一来,身为亲兵统领的蒙虎、蒙豹,势必有出征的机会,而李必、骆甲怕是得留守邯郸了。 “将军离了邯郸,不晓得桓龁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呢?” 李必苦着脸,李信得了王翦传来的调令,一并拉上蒙恬,蒙恬不好拒绝。只是,攻下邯郸的时候,桓龁带人来抢占赵国王宫,李必对桓龁可是没有一点客气。据说,桓龁并不是一个无度不丈夫的心胸宽广之人。 “这次返回北方作战,李必、蒙豹跟我同去。” 瞧着李必一脸苦相,蒙恬开口笑道:“留守邯郸,需要稳重谨慎之人,蒙虎、骆甲率军驻扎在邯郸,荆苏暗中清除隐藏起来的抵抗分子,准备迎接大王的到来。” 三十六名宫女,挑选完毕,蒙恬已经派人送回咸阳,向嬴政报喜。嬴政对数字六,有天然的喜爱之情,蒙恬不得不投其所好。 “大王真的会来邯郸?” 蒙虎、骆甲心里一惊,互相对望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肩上的担子不轻。 “大王出生在邯郸,当年在这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当然会再度回来看看的。” 得了蒙恬肯定的回答,蒙虎、骆甲不能跟随出征的低落心情,才再度高涨起来。 蒙恬派他二人留守邯郸,准备迎接嬴政前来犒劳军队,看来是对他们无比信任的表现。 嬴政亲政之后,所作所为,颇有雄君风采。就说此次大举灭赵,几十万大军握在王翦手里,咸阳的供应没有丝毫龃龉。王翦与李牧长期对峙,邯郸开始猜忌李牧,但王翦始终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你二人要负责给大王一个安全的邯郸,时间很充足,也不用过分担心。” 蒙恬比对着邯郸与咸阳的距离,又指了指王翦大军的方向:“大王前来劳军,得等王老将军平定李牧率领的残余力量,领军回到邯郸之后,才会成行。” 长城兵团,不管打得多么出彩,但伐赵大军的主帅却是王翦,蒙恬不会夺了王翦的风头。再说了,没有王翦拖住李牧的大军,蒙恬也不能顺利的突入赵国腹地。 冬日的太阳,看着斗大一个,阳光洒落了半天,却没有一丝暖意。 秦军穿着厚厚的冬衣,带着绒毛帽子,翻身上了战马,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出了邯郸城。 自古以来,中原各国就有冬日不战的传统。白起领兵的时候,打破了冬日不可出战的惯例,秦军才开始重视冬训。蒙恬率领的长城兵团,驻扎在上郡,夏练寒暑冬练兵,对冬天作战并不陌生。 “秦人如此善战,我赵国败在秦人手里,当真是天命相克乎!” “秦人大军出了邯郸,城内空虚,我等趁机起事,收服邯郸,响应代地的公子嘉,当可一举恢复赵国。” 邯郸街头,两旁的房舍里,不少人拿眼偷偷打量着这支沉默行军的秦骑兵,心里充满了震撼,心思不一。 “蒙恬,我李信自认为最善于训练指挥骑兵,可今日真切见到了你手里的骑兵之后,自此再也不敢轻狂了。” 李信手里紧握着缰绳,见长城兵团的骑兵,稳稳当当的骑在战马之上,反倒是他麾下精锐的车骑部队,不少人紧紧的夹着马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你手下的这些骑士,骑在马上,气定神闲,是不是与马腹上的那个小物件大有关系?” 长城兵团战马的马腹上,两边各缀着一个小小的青铜马镫,作为长期与马儿打交道的人,李信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不错,此物名叫马镫,可以方便骑马之人在马背上保持平衡,解放双手,极大的提高骑兵的冲击力,战斗力。” 马镫既然开始运用于战场,就不可能永远保守秘密,在李信面前,蒙恬没有藏着掖着。偌大一个大秦国,也不能只有他蒙恬一个善用骑兵的将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物件,就能改变骑兵的战术运用。” 李信眉头紧皱,目露思索之色,倒没有责怪蒙恬藏私。他仿佛看到,蒙恬率领这支可以安稳在马背上的骑兵,从井陉关一路南下,攻陷曲梁,奇袭邯郸。 蒙恬率军,闪电突击,大范围转移,这样的纵深战术,能够实现,全在于马腹上的小小马镫。 李信敏锐的预见到,有了马镫之利,以后的战争,骑兵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他以前设想的冲击性骑兵,却在蒙恬手下变成了现实。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信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转念一想,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曾经的学生,超过了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失落。这样想着,李信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成见,虚心向蒙恬请教起骑兵的作战来。 李信本就擅长指挥车骑部队,得了蒙恬训练骑兵的经验,心里的疑惑,豁然开朗。 “山东之国,尤其是齐国人,太过于执着兵法,希望奇计制胜,对军队的改革,也只是从人事着手。殊不知,战术的变化,往往开始于武器的变化。” 蒙恬脚上一勾,取下脚底的马镫,递到李信的手里,口里继续说道:“一件先进武器的出现,伴随着新的兵种,新的战术打法。老师以后打仗的时候,也可以多花点时间,琢磨琢磨新式的武器。” 春秋时期,车战为王。兴起于周武王灭商的战车,统治了中原战场近千年。孙武在吴国练兵,改进了步卒手里的长戟,发挥步卒的灵活性,一举掀翻了楚国的战车部队。 孙子、吴起之后,步卒统治了战国七雄之间的战争。即便崛起于西垂之地的秦国,也渐渐的变成了以步卒为主,骑兵则成了侧翼骚扰的辅助性部队。 早年的时候,李信在咸阳宫教授嬴政、蒙恬剑术的时候,感叹骑兵没能发挥充分的作用。现在,手里拿着这一小方冰冷的青铜马镫,李信心里明白,以后他再也不会发出如此的叹息声了。 抬起头来,迎着蒙恬热忱的目光,李信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终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蒙恬,有件大事,我想我不能不告诉于你·····”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血洒邯郸(三) “驾驾驾——” 邯郸北面,由曲梁通往邯郸的官道之上,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风驰电掣,如鸷鸟出击,猛地向邯郸扑去。 这支骑兵,数量不多,只有两千人左右,可看马上骑兵的身姿,分明属于秦军中的精锐。 “秦军不是已经打下了邯郸吗?怎么还如此匆匆忙忙,难道邯郸城内有变?” “有变才好呢!我听说,打下邯郸城的,只是秦军的一支偏师。真不知道邯郸那些人是怎么守的城,稀里糊涂的就失陷了。” “秦人不会任由邯郸生变的,这一乱,不晓得又会死多少人。” “嗨,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我赵国人要从此臣服秦国不成?” ······ 官道沿线的村落,目睹着秦军骑兵急行军,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出来看热闹。秦国大军刚刚过境不久,那铺天盖地的军阵,浇灭了沿线赵国人的反抗之心,只是内心深处,如果秦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影响赵国人心里变得幸灾乐祸。 “将军,李信说桓龁准备屠城,是不是真有其事?” 趁着换马的间歇,蒙豹揉着有些酸痛的胯下,面露痛苦之色。即便有了简易马镫,打马急速奔行,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李信不会撒谎,原来桓龁让李信邀我前去支援王老将军,心里却是存着屠城的打算,真是胆大包天!” 蒙恬喝了一口水,重重的哼了一声,血红的太阳光从西边照射过来,整个天空透着一股妖艳的红色。 这个时候,蒙恬的内心,变得格外愤怒,并不仅仅是桓龁与李信串通起来支开他,而是桓龁的任意妄为,会给秦国的统一大业,蒙上一层不光彩的阴影。 桓龁屠城的消息传出去,赵国的人心,将会彻底的倒向旧赵的抵抗分子。山东六国,再与秦军作战的时候,更不会轻易投降,而是会拼死作战,将会给秦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军事上征服,如果不能伴随着政治上的有所建树,强大的军事实力,也架不住政治伦理丧失后带来的伤害。 桓龁这人,典型的只知杀人,不懂政治的将领,只会给同僚制造无尽的麻烦。 邯郸陷落之后,嬴政跑到邯郸,坑杀了当年参与屠杀他母家的邯郸人,结果司马迁记载到史书中,成为嬴政残暴的象征,一直被骂了两千多年。蒙恬可以预见,邯郸屠城之事发生后,那些对秦政不满的六国人士,定会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 “秦王嬴政十四年,蒙恬、桓龁陷邯郸,屠之。” 战国七雄,统一于秦,书同文,经过两汉四百年,才算真正形成了统一的华夏民族,有了共同的民族认同感。内心深处,蒙恬支持嬴政统一海内的国策,但却不愿造成过多的杀戮。 杀来杀去,终究还是流的华夏人的血。如果有可能,蒙恬真希望,秦国发起的统一战争,真的能像孟子所说的那样,杀人最少的得了天下。 “当年秦军攻打邯郸的时候,邯郸的赵人,哪个手上没有沾有秦人的血,我看不如让桓龁都给杀掉算了。” 蒙豹翻身上马,嘴里嘟囔着,没有明白蒙恬的心思。在蒙豹眼里,邯郸人跟秦国人可没有什么关系,当年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俘虏二十万人,昭襄王事后不仅没有责罚白起,还亲自赶到河内为秦军助威。 “如果我们只是击败赵国,而不是灭掉赵国,那么,消灭赵国的一切有生力量,桓龁的屠杀策略,就是对的。” 秦军斩首的传统根深蒂固,蒙豹的看法,代表了不少秦军内心的真实想法。列国并存这么久,战国大争之世,无日不战,各国之间流足了鲜血,指望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相爱,结成一家人,根本不现实。 “大王亲政以来,孜孜以求的是天下归一,灭其国,爱其民。现在我军攻灭赵国,当占领赵国的土地,收纳赵国的民众,使之融合成为秦国的一部分······” “赵国人遇到了我家将军,算他们好运。” 蒙恬所说的征服者的责任,蒙豹不是很懂,只是朦朦胧胧的觉得,攻灭赵国之后,再造杀戮,似乎有些不对。 想到蒙恬驻军邯郸北城的时候,暗中清理屠杀秦国商人的赵人,蒙豹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了。 “原来,将军并不反对清除赵人中的危险分子,只是不能落下口实,损害秦军的名声。桓龁这样大搞屠杀,傻子都能指责桓龁做得不对。” 蒙恬率领着亲卫骑兵,马不停蹄的赶回邯郸,而此刻的邯郸城,早已陷入了一片混乱。 桓龁下达屠杀命令的时候,秦军将士的心里面,不是没有疑惑。 东出函谷征战以来,秦军斩首不少,不是没有屠杀俘虏的经历。攻下城池之后,再向黔首动屠刀,秦人多少有些抗拒。只是秦军纪律森严,士兵们尽管心里不乐意,仍然执行了桓龁的命令。 秦军尚未出营的时候,邯郸城内潜伏下来的赵军,觉得有机可乘,趁机攻打城内的秦军。桓龁麾下的秦军,平常与赵人龃龉颇多,南城的邯郸人,见到有人带头攻打秦军,纷纷撸起袖子,加入了起事的队伍。 “当年,五国伐齐的时候,楚将淖齿杀了齐闵王,齐人当街一呼,全城人响应,斩杀淖齿。想那文弱的齐国尚能如此,我赵国人若是举城响应,定能重新收复邯郸。” 怀着这样的想法,南城的邯郸人,如同游行示威的人群,纷纷涌到秦军的军营前。 秦军一看,赵人造反,形势危急,想到桓龁下达的屠杀令,目光里顿时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秦军结成阵势,以战阵之法对付临时聚集而成的邯郸民众,长戟飞舞,箭雨如蝗。不多一会儿,血淋淋的现实,浇灭了众人心里的狂热,如鸟兽一般,四处逃窜。 “桓将军有令,这些邯郸人不知惧怕,个个该杀,尔等的剑下,不必留活口!” 传令兵来来回回的大声呼喊,传达桓龁的命令。这时,秦军见了血,内心的疯狂已经被点燃,不管赵人是否愿意投降,只管一路杀将过去。 一时间,秦军个个如疯了一般,见着邯郸人就杀,用不管老残兵弱,破门而入,杀人劫财。 齐人击败楚军,首先击杀了楚军主将淖齿。楚军失去了指挥,才被齐人聚而歼之。残余的赵军想学齐人,却没能击杀桓龁,让桓龁有时间从容调度兵力。 邯郸南城,成了一片人间地狱,慌乱的赵人,纷纷向北城逃去,那里是另一支秦军的地盘。 “将军,赵人逃往了北城,我等要不要继续追击?” 桓龁的亲信校尉,回转过来,向桓龁请示。蒙恬麾下的秦军,勇悍无比,连桓龁敢拦下,这校尉不由得有些犹豫。 桓龁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看着北城的秦军军营,吐了一口唾沫,口里哼道:“蒙恬去了王老将军的军营,现在留在邯郸的蒙虎,手里人少,能耐我何?”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屠城为下(一) 斜阳西落,苍茫的暮色渐渐降临,寒冷的微风吹过,邯郸城内的血腥之气,四处飘散,引来寒鸦三两只,惊惶的扑腾飞过。 桓龁麾下的秦军,手里点起了火把,缀成一条长龙,照亮了邯郸的街头。 “对面的秦军兄弟,这里是蒙恬将军麾下的占领地,尔等停住脚步,不可再向前!” 骆甲骑在马上,率领一队骑兵,挡在屠城秦军行进的路上:“我家将军与桓龁将军,先前有过协议,南北分区占领。尔等妄自闯入我军辖区,再不退回去,我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口里说着,骆甲面色严峻,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举在身前,做出了迎敌的架势。 桓龁屠杀邯郸人的消息传来,蒙虎、骆甲没有想过前去阻止。秦人在邯郸下流了足够多的鲜血,此次围城期间,邯郸人照例杀了不少秦国旅居之人。动刀子的事,桓龁不怕留下污名,就任由桓龁去杀好了。 只是桓龁在邯郸南城杀得还不过瘾,无视与蒙恬之间的互不侵犯协议,指挥部下,越过了两军之间的警戒线。这个时候,蒙虎、骆甲就再也不能假装不知晓。 骆甲手里举着到,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气。蒙恬离了邯郸城,论爵位,这里就属桓龁的爵位最高。秦律规定,事有争论的时候,爵位低的人服从爵位高的人。邯郸现在属于军事占领区,更是适用军队的纪律,一军之中,只能有一个主将。 谁的爵位高,谁就是主将。为了不被蒙恬指挥,桓龁一直以王翦作为挡箭牌,拒绝与蒙恬合军。 “是谁挡在前面?谁又会对我不客气?” 正在行进的前军,见到骆甲的架势,纷纷停住了脚步,让出一条道来。桓龁骑在马上,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身旁簇拥着亲信短兵,缓缓的踏上前来。 “你是谁?” 桓龁拿眼斜睨了骆甲一眼,面露不虞之色。 蒙恬的两位亲兵统领,桓龁打过照面。蒙虎、蒙豹身为蒙府家臣之子,从小在蒙府长大,与蒙氏的关系非同一般。蒙豹拿箭指着他,桓龁忍了,可眼前的骆甲,不晓得是从哪个不知名的家族走出来的,也敢大言不惭的螳臂当车。 “我乃蒙将军麾下重骑兵军侯骆甲。” 骆甲在马上,倒提着环首刀,向桓龁行了一个军礼。桓龁的爵位比他高,骆甲不能失了礼节。 “哼,一个小小的军侯,也敢挡在本将军的面前,真是自不量力。” 听说骆甲只担任着军侯之职,桓龁哈哈大笑一声,面上变得更加不屑。 桓龁的部下听了,附和着自家将军,开始起哄起来。 “你给我让开,不要坏了老子的好事,把老子给惹急了,老子连你一起砍了。” 桓龁解下腰间的佩剑,拿在手里,不断地的抚弄,眼神玩味的打量着骆甲的脖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杀了你,我不过就是降几级爵位罢了,迟早还会赚回来。” 嬴政亲政以来,大举发动征伐六国的战争,桓龁心里看得明白,以后有的是仗打,不愁没有立功得爵的机会。 机会有很多,命却只有一条。 “骆甲职责所在,守护邯郸北城的安宁,还望桓将军见谅。” 骆甲壮起胆子,重新举刀向前,心想,蒙虎坐镇军营,实在不行,还可以撤回去,坚守不出。桓龁再怎么大胆,还不敢攻打蒙恬修建的坚固军营。 “弩骑兵,上箭,若有人进前到十步,就——放箭!” 骆甲忍着背上留下的冷汗,索性豁出去了。若是他真的杀了桓龁,只怕逃不了身首分离的命运。 桓龁啊,桓龁,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可不要逼我。骆甲直视着桓龁的目光,挺直了身子。 哼,虚张声势。 桓龁鼻子哼了一口冷气,不屑的撇了撇嘴。骆甲的这个手段,他早就已经运用过了。桓龁还记得,他小时候遇见一条恶狗,他就毫不惧怕,狠狠的瞪着那条恶狗。 最后,那条恶狗怏怏的逃离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退缩,谁就是软蛋。 桓龁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麾下的士卒,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再度退却的话,他在士卒心中的威望,恐怕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事后,士卒提起他桓龁的时候,只会说:桓龁说他勇猛,我看他也是色厉内荏,气势汹汹去了北城,你猜怎么着,夹着尾巴逃了回来。 骑虎难下,桓龁不懂得这个成语,只是他这个时候,丝毫退缩不得。 “驾——” 桓龁一挥手,斥退身旁的短兵,催动马匹,缓缓上前。 胯下的战马,口里吐着白气,似乎感受到不祥的危险,摇晃着脑袋,踟蹰着蹄子,不愿意上前。 “啪”一声,桓龁手里的鞭子,重重的挥在坐骑的臀上,口里骂道:“你这个初生,连你也要跟我作对,等今日回去,老子就宰了你充作军粮。” 控制着胯下的坐骑,桓龁打马上前,一步两步······最后来到了距离骆甲十步的距离。 “我倒要看看,谁敢对堂堂的秦国五大夫放箭!” 桓龁拍了一把躁动不安的坐骑,无视骆甲身后骑兵手里的弩箭,夹着马腹,踏进了骆甲警告的十步以内。 “谁敢放箭?” 桓龁扬着头,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骆甲举着环首刀的右手,隐隐有些颤抖,只要他举刀向前,身后的骑兵,就会放箭。经过蒙恬的训练,这些骑兵,绝对会服从命令。 只是,骆甲并没有下达放箭的命令。秦军之中,以低爵位者,射杀高爵位者,那可是族灭三族的重罪。何况,桓龁的爵位为五大夫,即将步入了卿的行列,射杀桓龁的后果,不是骆甲能够承担得起的。 察觉到骆甲的犹豫,桓龁更加得意了。 “谁敢放箭?” 桓龁又向前踏了一步,回过头来,扫视着身后的部下,似乎感觉到了麾下士卒眼里的崇拜,心情更加爽快,口里的声音再次提高了八度: “谁敢放······?” 那个“箭”字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夜空之声,“嗖”的一声响,一支三棱破甲箭,飞速而至,不及掩耳,狠狠地扎进了桓龁的肩头。 破甲箭的去势不减,桓龁坐立不住,身子一歪,坠下马来。 骆甲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串火把,一道威严的声音,划过夜空: “我敢放箭!”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屠城为下(二) 秦王嬴政十四年。 咸阳。 冬日的雪花纷纷洒洒,北风凛冽,吹奏起万里冰封。往年的这个时候,即便身为天子脚下的咸阳城,人们纷纷躲在家里,避开风雪,顺便努力的在妻妾的肚子上耕耘。 没有多少娱乐手段的战国时代,冬日里更是无趣,男人们除了与女人们在被窝里互相依偎着暖身子,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干。 可这个冬天,却有些不一样,喜庆的消息,从宫内流出,不久,整个咸阳都沸腾了。 “王翦率军攻打赵国,陷邯郸,追击李牧,至于代地,全歼赵国残军。” “大王有令,举国大脯三日。” 战国七雄并立两百年,断断续续,宋国、鲁国、中山国等大大小小的诸侯国相继覆灭,这还是第一次攻灭一个大的战国。 从晋国分出来的赵国,可不是软柿子,别说战国初年,赵国与魏国协同攻打秦国,打得秦国找不着北。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之后,赵国的军事实力发生了质的变化,两国鏖战多年,胜负终于见了分晓。 “这赵国,终于没了,想当年,老子就差点死在了邯郸城下!” “真希望还年轻个二十年,这样就可以投身军队,打进邯郸城了。” “良人,妾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王派军打破了邯郸。你当年战死在邯郸城下,现在后辈为你报仇了。” ······ 咸阳城内的居民,当年参加攻打邯郸的人不少,最后败在信陵君的合纵大军下,死伤惨重。赵人手里沾了秦人的血,秦人的手里,同样沾了无数赵人的鲜血。双方的仇恨,绵延多年,如今赵国破灭,秦国作为战胜过,由不得秦人心里不高兴。 这天,秦国的酒坊,供不应求。 秦国奉行禁酒,只有王令大脯的日子,秦人才能敞开了喝个痛快。 咸阳城内,万家灯火,厅堂闪亮,欢歌笑语。咸阳宫内,喜庆的消息过后,大臣们还不得不处理灭赵后的善后事宜,不巧的是,随同攻灭赵国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件令人头痛的麻烦事。 “蒙爱卿的奏对,众位爱卿也传阅过了,该怎么处理,商量个结果出来?” 嬴政端坐在王座之上,看到朝堂上的茅焦,心里非常不爽。以茅焦为代表的儒生,见到国君做得不端正,事后也要批评一番。 “蒙恬擅自攻击同僚,兼并桓龁的军队,此风不可助长,应严加处置。” 御史大夫冯去疾缓缓出列,没有因为冯劫曾与蒙恬共事,就为蒙恬说好话。 “臣以为,蒙恬所做,符合人道,桓龁滥施屠戮,若是无人阻止,秦国统一天下,一路屠戮过去,十室九空,又有何益。” 平常与蒙恬不和的茅焦,这时却出言维护蒙恬。同为齐人,茅焦看不起从军的蒙氏,不过,攻下邯郸后,蒙恬没有妄加杀戮,茅焦总算心里舒服了一些。 “臣以为,若要让赵人臣服,需要适当的鲜血让赵人认清自身的处境。” “臣以为,灭其国,爱其民,不可肆意杀戮。” ······ 朝堂之上,众人意见不一。秦地的大臣,对桓龁的屠戮,没有什么恶感。山东来的大臣,普遍不赞成屠城。 双方争执不下。 “李斯,你的意见如何?” 嬴政坐在王座之上,大臣们的意见,入了他的耳,他更清楚大臣们的品性了。最近,他正在读从山东流传过来的法家著作,书里提到,为君者,不可贸然展现内心的想法,得让臣下先说出来,明辨忠奸。放眼望去,满朝大臣,只有廷尉李斯、国尉魏缭、丞相隗林没有说话。 隗林年纪大了,颇有行政之才,却不善言辞,下笔没有文采,不符合儒家学而优则仕的用人理念。嬴政心里明白,隗林可以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却不适合朝堂上的争论。 魏缭能成为秦国国尉,多亏了蒙恬引荐,为了避嫌,嬴政没有难为他。 新任的廷尉李斯,口舌犀利,文采一流。一篇《谏逐客书》,传唱天下,迅速在秦国政坛崛起。尽管李斯的施政能力值得怀疑,但不可否认,李斯拿捏政策的能力确实一流。 “法任而国治,蒙恬、桓龁相争之士,一断于法而已。” 李斯走了出来,施了一礼,平静的回道。他面上平静,内心已经起了些许波澜。 朝堂之上,李斯一直主张率先灭韩,等灭了韩国,当年仗着公子身份,在他面前展现优越感的那个师弟,还不是一样沦为庶民。与之相反,蒙恬支持魏缭斩断山东之脊,削弱赵国的战略。 魏缭制定的战略,先通过几场大战,彻底消耗掉赵国的有生力量。等秦军开始大规模发动灭国战争的时候,赵国就没有了组织合纵的能力。只是魏缭没有想到,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前线的王翦大军,多了蒙恬这支北方来的生力军,彻底的加速了灭赵的战局。 王翦平定代地,生俘公子嘉,传回报捷的消息,肯定了蒙恬大胆突击的表现。 现在,赵国已灭,韩国吓得瑟瑟发抖,听说即将派一个宗室公子前来称臣,这不是打了李斯的脸吗? 李斯主张,韩国靠近三川郡,宛若秦国身上的毒瘤,若是灭赵僵持日久,关中空虚,韩国效仿灭智伯的往事,偷袭咸阳,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颗毒瘤,会不会发生作用,李斯心里也不敢肯定。只是赵国灭亡后,韩国失去了庇护,很快也会亡国。 不过,不能首先攻灭韩国,李斯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一断于法?” 嬴政盯着一脸坦然的李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寡人虽然痛恨邯郸人,却没有屠戮邯郸的想法,只是那些参与屠杀寡人母家的邯郸人,寡人却不愿意放过。” 嬴政这样想着,对桓龁自作主张的屠杀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桓龁这样一番杀戮,当年灭他母家的邯郸人,丧命不少,他也就没有了亲自复仇的快感。 据潜伏山东的间谍传来消息,当年嬴政、赵姬居住的巷子,血流成河,染红了街道,怕是没有几个活人了。 “可恶的桓龁,当年临街的老妪,时常接济寡人与母亲,没想到,寡人还来不及报恩,就死在了桓龁的手里······”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邯郸的冬天(一) “王老将军追击李牧直至代地,公子嘉要求与匈奴结盟,共同对付秦军,李牧不同意,公子嘉杀李牧,夺其军,后为王老将军所败,公子嘉遁入塞外匈奴之地······” 邯郸城内的秦军大营,铁皮的火炉内,炭火熊熊。中军指挥所之外,雪花纷纷洒洒,内里却有浓浓的暖意。蒙恬一边给酒斛斟满烫得热乎乎的邯郸酒,一边听荆苏汇报最新的情报。 李牧参军以来,一直在跟匈奴作战,采用疲敌之计,创造了运用步兵团歼灭匈奴十余万的经典战例。公子嘉想要借助匈奴的力量,从政治的角度而言,并没有什么大错。 隋末战乱,李渊为了夺取天下,尚能投靠突厥,弯着腰称臣。 只是战国时期,华夏人对于尚为蛮夷的少数民族,存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赵国代地靠近匈奴,匈奴人时常寇边,掠抢人口牲畜,内心深处,代地人对匈奴没有一点好感。 战斗了大半生,却要引胡人进入代地,从感情上,李牧并不能接受。那么多代地子弟死在匈奴人手里,现在却要双方坐下来,一起搓一顿“满汉全席”,李牧说什么也不同意。 李牧的军事才能,不在王翦之下,只是可惜李牧不懂政治。在邯郸为官的时候,不为赵迁所喜。追随公子嘉回到代地,因政见不合,最终死在了公子嘉的伏兵手里。 “李牧一死,赵国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蒙恬轻轻叹了一口气,酒斛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大冬天的,喝点酒,暖暖日子,分外舒服。后世的时候,北方的毛子,喜欢和烈度高的伏特加,不是没有道理。 “可公子嘉逃亡匈奴,会不会借助匈奴的力量,骚扰中原腹地?” 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走了公子嘉,荆苏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 “头曼单于没那么轻率,上郡一战,匈奴人面对精锐的秦军兵团,吃的亏已经够多了。” 匈奴人缺乏攻城手段,境内几乎没有匠人,缺乏文化,一时半会儿,不会威胁到中原文明的生存。眼下是头曼单于当政,虽然有几分手段,还是比不得他那杀妻屠父的儿子冒顿。没有得到冒顿的消息之前,蒙恬并不担心匈奴人闹腾。 “只是北面的九原、云中之地,落到了匈奴人手里,就先让匈奴人得意几天吧。” 蒙恬敲着案桌上的羊皮地图,九原、云中之地,插上了代表匈奴的褐色。赵国即将灭亡的时候,匈奴人卷土重来,占了九原、云中。 王翦审时度势,适可而止,攻灭代地之后,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进军。双方相安无事,默契的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协议。 十几年前,匈奴人败在李牧手下的时候,低声下气,遣使与赵国修好,不敢冒犯赵国边境。得知赵国军力衰弱,北地边境兵力不足的消息后,匈奴人立马撕毁了与赵国的协议,大举南下。 冷兵器时代的少数民族,就是这副德兴,欺软怕硬。你若强大,他就俯伏在地。你若软弱了,他就立马骑上马背砍人。好笑的是,不少人还以为,境外胡人臣服真的是受到了德行的感化。 等天下归一后,迟早得打碎匈奴崛起的国运。 想想后来匈奴东破东胡,西击月氏,收服西域之后的强盛局面,蒙恬就感到有些芒刺在背。原来的历史中,若是冒顿有进据中原的野心,华夏民族,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劫难。 荆苏发现,每次提到匈奴,蒙恬话里虽然表现得不以为然,面上却显得异常凝重。他以为蒙恬担心前往河南地的甘罗,赶快跳过了匈奴人的话题,说起咸阳传来的消息。 “大王正式传来谕令,桓龁滥施杀戮,夺去爵位,回咸阳接受廷尉处置。至于将军你,暂时统领邯郸城内的秦军,抚慰邯郸人心。” 说到这里,荆苏悄悄压低了声音:“只是将军伐赵的功劳,却要因为攻击同僚的罪名,功过相抵······” “功过相抵就功过相抵吧,只要你们的晋升不受影响就行。” 蒙恬笑了笑,不以为意,他给桓龁一箭的时候,就想好了受处罚的准备。 那一箭,蒙恬拿捏得极有分寸,仅仅射在桓龁的肩膀上,没有性命之忧。桓龁的命运最终如何,还得看咸阳的意思。 政治的敏感性,蒙恬或许比不上王翦。没奈何他晓得后世卫青的处事方法,前方战败的苏建,众人都要杀的时候,卫青却把苏建押回了长安城。 刚得到蒙恬攻击桓龁的时候,嬴政心里面,的确有些不快。只不过,蒙恬及时上书,道明原委,立即将还活着的桓龁送回咸阳,嬴政才决定留蒙恬继续在邯郸领军。 嬴政谕令,容蒙恬统领邯郸城内的所有秦军。这个时候,蒙恬可不会像韩信一样,领兵要求多多益善,而是着李信统领桓龁麾下的车骑部队。 李信的军事之才,犹在桓龁之上,加上他本来就是桓龁的裨将,熟悉车骑部队的情况,很快稳住了军心。 “接下来,就只有两件事,需要我等妥善应付。” 解决了桓龁带来的麻烦,蒙恬不得不妥善思考收拾赵国人心的问题。 打江山容易,赢得人心却是要艰难许多。 “加派人手,追捕赵迁。邯郸城内的一把大火,总得给赵地人一个交代。” 公开审判赵国国君赵迁,会不会引起赵地人的反感,蒙恬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听闻了赵迁的事迹后,蒙恬就有了动摇赵地人抵抗心思的主意。 蒙恬招揽的小说家谋,派出了精锐的剧团前来邯郸,上演三家分晋的往事。赵氏一族,自赵盾开始,擅权国政,残酷清洗政敌,后又参与迫害晋国公室。严格说起来,赵氏立国的渊源,天生就有不合法的瑕疵。 韩赵魏三家,既然能灭了晋室,当灭国的命运,轮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也怨不得什么。 “至于第二件——” 蒙恬站起身来,掀开挡在窗户前的布帘,望着有些残破的邯郸。既有些不忍,又不得不承认,桓龁斩首十万的功绩,的确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开春之后,大王前来邯郸劳军,赵地仍有不少侠客,绝对不能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邯郸的冬天(二) 易水南岸的范阳城,位于燕赵边境的赵国境内,人丁稀少,往来旅客不多。 燕赵两国,赵惠文王在位的时候,两国还互通婚姻,只是政治上的联姻,对双方之间的关系,影响甚微。 燕国,这个战国七雄中仅存的姬姓国家,战力低微,却又十分好战,时不时骚扰南下赵国,跟塞外的匈奴人没有什么两样。 长平战后,燕王喜趁火打劫,派剧辛率军伐赵蹂躏了一番范阳城。赵国派廉颇率军反击,大败燕军,范阳城又遭了一次兵灾。 燕国人,不管怎么打,死鸭子嘴硬偏不服气。赵国想灭了燕国,彻底解除后顾之忧,没奈何秦国出兵牵制,赵国无法应付两线作战。 有秦国的配合,燕国才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过不多久,又能聚集一小批兵马,锲而不舍的南下攻打赵国。 燕太子丹在咸阳揭了嬴政过往的老底,偷偷跑回了燕国,积极同师傅鞠武商量抗秦大业。可他那身为父王的姬喜,却没有与秦国为敌的觉悟。眼见着赵国即将灭亡,正准备拿出燕国一贯的传统来,趁火打劫。 秦国人的动作太过迅速,没等姬喜集合完毕兵马,准备妥当粮草,忽然听闻邯郸陷落,帅字为“王”的战旗飘扬在了代地,吓得姬喜赶紧偃旗息鼓,生怕惹恼了秦军,引来秦军进攻的借口。 “大冬天的,打什么仗,还是呆在温暖的王宫中最舒服。” 带着幻想,带着对自我的安慰,不管太子丹怎么劝说,姬喜都不愿意组织抗秦大业。 姬喜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他却不能组织别人将希望放到他的身上。 这日,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范阳城头。 城门前的泥土路上,两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蹒跚而来。 范阳城近在咫尺,过来范阳城,就进入了燕国境内。 想到燕国境内的太子丹,那位年轻的少年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想当年,姬丹在邯郸的时候,寡人还请他吃过饭呢!” 原来,这两人,正是逃离了邯郸的赵迁和赵同。 离了邯郸之后,两人风餐露宿,化妆成逃难的难民,一路小心翼翼,终于逃到了燕赵边境。 路上的时候,听闻王翦率军平定了代地,赵迁才暗道侥幸。 幸亏没有前去代地,否则,这个时候,我就成了秦军的阶下囚了。 赵迁长在深宫,平生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苦,方才明白平日读的诗书,国难当头的时候,全然无用。早知道如此,就该从小苦练武艺,苦学兵法,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好在赵迁资质不差,苦思冥想,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投靠燕国靠谱一些。 燕国的太子丹,不晓得在咸阳受了什么委屈,回到燕国后成了仇秦分子。赵迁身为赵王,不说对太子丹有恩,仅仅凭借赵国国君的身份,就能吸引不少赵国遗民。 投靠太子丹,想来姬丹不会将他交给秦国。 东方的齐国,方圆两千里,兵甲四十万,本来实力更强,可赵迁却没有前往齐国的想法。 燕赵两国,时常打仗,赵齐两国的关系,颇有一段仇怨。齐威王围魏救赵之后,两国关系亲密了一段时间。只是齐国后来出了个齐闵王,国际外交搞得一团糟,引起了众怒。 赵国参加乐毅组织的五国伐齐联军,杀了不少齐人,掠夺了不少财富。几十年下来,齐人恨燕国,也恨赵国。 两国关系彻底僵了,几乎断绝了外交关系。长平之战的时候,赵国向齐国借粮,君王后充耳不闻。 “哎,当年武灵王怎么就答应了乐毅,彻底得罪了齐国呢!” 穿上普通黔首破烂衣服的时候,赵迁心里颇有些责怪老祖宗。失去了齐国的力量,赵国才感到齐国的重要。 “季迁,等过了范阳,得找身好一点的衣服换上,免得燕人瞧不起咱。” 赵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顿时成了一个更大的花脸。 他不是没想过投降,或者隐姓埋名,只是邯郸传来消息,秦军将领蒙恬悬赏捉拿焚毁赵王宫的纵火犯,他不得不努力引领着赵迁前往燕国。 抓到了赵迁,秦人即便论罪,也不会处死赵迁。可他赵同就不一样了。 “仲同,你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办。” 赵迁摸了摸身上最后的一小片黄金,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赵同在他眼里,可是大大的忠臣。 破国灭家之后,还能追随他,不放弃,不放弃,这样的人,早该让他位居高位才行。 赵迁选择性的遗忘了,正是赵同丢了井陉关,蒙恬才得以长驱直入。 “好一点的衣服,我手里就有,不过,燕国嘛,你们是去不成了······” 刚刚踏过范阳破烂的城门,两人还来不及欣喜,只见一身长九尺的壮汉,从残壁断垣间跳了出来,挡在了两人的身前。 紧跟着壮汉,四个精悍的壮士,分站东南西北,彻底堵住了两人逃窜的方向。 “乃尔母也,为了抓你们两个,害得老子跑瘦了十多斤······” 领头的蛮强一拳打在赵同面门上,只见赵同鼻血纷飞,两眼冒金星,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吾乃堂堂赵王······” 蛮强狰狞的笑容,斗大的拳斗,落在赵迁的眼里,彻底击溃了赵迁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 ······ “将军,好消息,蛮强成功抓住了赵迁。” 得到蛮强送回来的消息,荆苏立马跑到蒙恬的帅帐,向蒙恬报喜。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这赵迁正是想要逃亡燕国。那失了井陉关的赵同,竟然能不离不弃的跟着赵迁,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小子,丢了井陉关,慌慌张张的跑回邯郸,最后能尽忠护主,也算是个男人。” 蒙恬停住了俯卧撑,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身子的力量又增进了一些。习武之人,身体一天不锻炼,就显得有些不利索。即便军务繁忙,蒙恬还是每天抽出时间,勤加磨练身体。 “等两人押回邯郸后,你就组织公审,死罪可免,活罪却得给邯郸人一个交代。”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公审(一) “我家将军仁义,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让你丢了性命,而是给了你自辩的机会。” 邯郸城内的牢狱中,赵同忐忑不安,荆苏刚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落在赵同的眼里,显得如催命鬼一般。 “只是,你与赵迁,只有一个人可活。机会是平等的,就看你自己争不争取了。” “真的?” 赵同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露出了一点色彩,转瞬间又暗淡下去:“你别骗我了,赵迁是谁,堂堂赵国国君,千里马骨,你们秦国人才不会轻易舍弃呢!” “不,这你可想错了。” 荆苏轻笑了一声:“秦国会不会舍弃赵迁,决定与你的表现,也决定在你的手里。商君有言,刑过不避大臣。现在的赵迁,离了赵国君位,不过是一普通臣民,跟你相比,其实并没有两样。”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与整体人口相比,那也是少数。 落入邯郸牢狱,赵同没有一点慷慨悲歌的意思。既然赵同想要活着,就代表着赵同有了弱点。 想到蒙恬计划的公审大会,荆苏眼里闪烁着精光。能否断绝赵国人心对赵氏王室的怀念,长期的要靠小说家谋的潜移默化,眼下却是要揭开赵迁面上光鲜的面纱。 “如果赵国人亲眼见到,他们曾经的赵王,是那么一副模样,心里该怎样的失望······” 荆苏微微转头,望着另一处牢狱的方向,心里想着,赵迁在蒙恬面前,该如何表现。 昏暗的牢城地下,冰冷的湿气萦绕在地面之上,火盆里的炭火,时而闪烁,忽现忽灭。 蒙恬坐在断狱的案桌后面,打量着这处邯郸的秦城监狱,仿佛来到了拍摄惊悚片的剧场。赵国国都的监狱尚是如此,地方上的监狱,状况可想而知。 进了牢狱,不管是在秦国,还是在山东六国,日子都不好过。只是在秦国,秦律规定更加严密,秦国官员受到的束缚更多。 “赵迁!” 在狱卒引领下,蒙豹带着两个亲兵,进了赵迁的牢房,将赵迁给请了出来。 说是请,蒙豹的手上,可是对赵迁毫不客气。 这小子,逃走之前,放了一把火。赵国宫殿,大部分都没了,不小心,烧死了多少美丽的宫女啊。 “哎哟,壮士,轻点儿,轻点儿,肩膀疼······” 赵迁夸张的叫唤着,瞧着他那白白净净的脸庞,一副纤纤玉面公子模样,在场的秦军将士,顿时心生鄙夷。 真正的关中秦人,欣赏武勇之人。若是赵迁慷慨激昂,面不改色,举止从容,展现出赵国人应有的气势来,说不定,更能赢得秦人的尊重。 “疼,疼你个鸟,你放火的时候,就不知道别人疼!” 赵迁越是交换,蒙豹的手上,就越是用力,指头深深的嵌到了肉里。 “够了,蒙豹!国君身为俘虏,应该享受国君应有的待遇。” 驯化囚犯,无外乎胡萝卜加大棒。蒙豹狠狠的挥起了大棒,就该撒点胡萝卜了。蒙恬眼看差不多了,伸手制止了蒙豹恐吓。 “赵迁,你可知道,赵国为何被灭?” 蒙恬非常客气,招呼赵迁在案桌的对面坐下。 桌上摆放着蒙恬的佩刀,赵迁低垂着脑袋,没有勇气扫向刀剑的方向。他害怕这是一个陷阱。 “赵国为何被灭?” 赵迁正在忐忑之中,突然听到了蒙恬的奇怪问题。 “秦国太强大了。” 赵迁的脸抽了抽,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来。这几日在牢里,他无意间听见狱卒说起过,蒙恬用兵,不按常理出牌。他这个赵国亡国之君的身份,在蒙恬心中的价值,赵迁心里没了底。 “不怪我军不善战,只愿敌人太强大。你这个理由,真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适用。” 蒙恬笑了,蒙恬身后的亲兵,也笑了。 这股笑容里,既有对赵迁的轻蔑,又有身为秦国人的自豪。 赵迁说得没错,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国力,蒸蒸日上。等到秦惠文王吞灭巴蜀之后,秦国就渐渐成了超级大国般的存在。 想想曾经被魏国打得没有脾气,到山东国家,处处遭人白眼,被骂作夷翟之人。秦国强大起来之后,秦国人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身为秦国人的尊严。 已经灭掉的赵国,兵马曾经蹂躏过秦国的土地,现在不是亡了国吗? “你再想想?” 赵迁的德性,蒙恬算是看出来了。希望的曙光尚在的时候,赵迁可以逼自己吃点苦头。可希望一旦破灭,赵迁的心志,就很容易垮掉。 “寡人,不,我不该遗忘廉颇老将军,也不该猜忌李牧将军。” 赵迁抬起头来,惴惴不安,见蒙恬似乎没有消遣他的意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仔细思考自己作为赵国国君的失误。 “廉颇将军虽然老了,可坐镇都城,仍然绰绰有余。” 说到这里,赵恰心里真的有些后悔。廉颇善守,有廉颇在邯郸城内,哪会让年轻的蒙恬,浑水摸鱼,攻陷了邯郸。当年派到魏国的使者,回来说廉颇一顿饭要上三次茅厕,赵迁就断绝了召回廉颇的心思。 赵迁这时候忘了,廉颇当年率军攻打乐乘的时候,朝堂之上,可是人人欲杀之而后快。 “李牧将军出身代地,心里属意公子嘉,可是以李牧的秉性,想来会先国家后私人,我不该制造那么多掣肘。” 赵迁再次低垂下了脑袋,想到李牧在前线的时候,他不断谕令催战,时常在后勤补给上,给李牧制造些麻烦。 现在想想,当年的行为,真是蠢不可及。 “看来你还不是一个十足的昏君,当有中人之姿,可惜没有得到国君应有的教育。” 蒙恬先是夸了赵迁的反思,俄而口气一变,正色说道:“不过,就算你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君,碰上了当今秦王,也只能悲叹,生不逢时。” 秦国对国君的教育,与山东六国大不一样。春秋时期,国君尚需要接受弓马教育,亲自率兵打仗。可到了战国时期,除了秦武王、赵武灵王,战国七雄的君主,逐渐远离了战场。 长在宫中的国君,没有见过战场的味道,对艰深的兵法,提不起兴趣。每日勤练武艺,打磨身体,实在太过辛苦。山东六国的君主,渐渐变得文气了。 辛苦学习打仗治国的本领,哪里有平时听听儒生坐而论道轻松。 秦国自秦武王之后,国君不再直接领兵。幸运的是,秦人尚武之风浓厚,秦国宫廷对储君的教育,重在军事韬略,治国法术,少了些诗书的文艺范。 秦国的君主,文学水平或许比不上山东六国的君主,可若论起武功来,还是秦国国君更胜一筹。 当今的秦王嬴政,自小在邯郸受了不少苦,东躲西藏,体验了民间的心酸。生活的磨练,加上秦国宫廷的教育,才培养出了后来的千古一帝。 与嬴政生在同一时代,是秦人的大幸,但却是山东六国君主集体的不幸。 赵迁没了心气儿,蒙恬也就没有耐心再继续听赵恰的悔悟,而是敲打着桌面,摊开桌上的春秋地图,加重了语气: “赵氏灭国,根源就在于,赵氏得国不正!”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公审(二) “赵氏得国不正······” 走上秦人口中公审判台的时候,赵迁的脑子里,仍然迷迷糊糊的,心里异常发虚。落在旁观的赵人眼里,赵迁的神色可疑,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想你先祖赵盾,辜负文公的恩情,专权晋国,肆意屠灭晋国大臣,阴谋弑君。韩赵魏三家,侵夺晋国公室土地,屠戮晋国王族。你仔细想想,赵氏崛起后,是怎么对待姬氏一族的······” 昨日牢城讯问的最后,秦军将领蒙恬,大声申斥赵氏先祖的忘恩负义行为。 刚开始的时候,赵迁心里还不服。 晋国国内,六卿争斗激烈,互相夺权,最后韩赵魏三家胜出。这些事情,发生在春秋时期,那时还有五霸的传说。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赵迁哪里还有什么印象。 赵迁所知晓的历史,明明白白记载着,晋灵公昏庸无道,懦弱幼稚,暗中行刺身为辅国忠臣的赵氏先祖赵盾。赵盾一而再,再而再的忍耐退让,任劳任怨。 晋灵公最后死在赵穿的手里,那可不关赵盾什么事。 “晋灵公昏庸,我看他才不是昏庸,而是被赵氏先祖写得昏庸。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别拿你赵氏一族写的史书来丢人现眼。” 跟随嬴政扳倒吕不韦、嫪毐,夺回属于国君的权力,再联想到后世政变的记录,蒙恬立刻想明白了赵氏的把戏。 “赵盾专权,晋灵公年长加冠,赵盾却不归还国君的权力。晋灵公为了夺回国君的权力,暗中谋划,可他没有想到,晋国的王宫,早已布满了你赵家的奸细!” 蒙恬的冷笑,让赵迁不寒而栗。赵迁当了这么几年国君,顺顺当当的,哪里明白权力斗争的残酷。 史书记载,晋灵公想要趁赵盾入宫的时候,一举擒拿赵盾一干人等。宫中有名卫士,名为示眯明,不仅没有攻击赵盾,反而倒戈,攻击灵公的卫士,护送赵盾出宫。 赵氏后来在史书中编了所谓“桑下饿人报恩”的美名,可这样的把戏,稍微有过使用间谍经验的人就能明白。 这个示眯明,恐怕正是赵氏一族的间谍,早就潜伏灵公身边。 灵公的苦心谋划,一切却在赵盾的掌握之中。 普通国人为赵盾的作秀所欺骗,当时的晋国太史心里却看得十分明白,才在书中记道:赵盾弑其君。 赵盾所用的手法,抹黑政治对手,后来一直为历代的阴谋家所沿袭。 “赵盾弑君的罪名,不管你赵氏怎么掩饰,在我眼里,却是逃不掉的。” 赵迁平日熟读诗书,身边的儒生,交给他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赵氏一族,祖上有了阴谋弑君的罪名,给了赵迁的心理很大的打击。 等蒙恬命人展示证据,细细说明,韩赵魏三家是怎样对待晋国公室,赵迁的神经,彻底崩溃了。 “夷灭晋国公族祁溪氏、羊舌氏,男子尽皆杀死,女子贬为奴婢。晋静公二年,赵氏与魏武侯、韩哀侯杀害静公,晋国从此绝祀。晋国公族,现今再无后代留人······” 自夏代以来,华夏文化就有灭国而不绝其祀传统,为春秋时期的儒家所大力提倡。山东六国,一向鄙夷秦国好为耕战。 真要考究起来,山东六国,所灭的国,其实并不少。 战国初年,韩国攻灭郑国,燕国攻灭蓟国。 东边的齐国,儒家文化浓厚。田齐权臣崛起,屠戮姜氏一族,杀害国、高、晏、管等齐地本土氏族。姜氏一族的末代国君齐康公,只能到荒岛上吹海风,凄惨死去,姜齐从此绝祀。 南边的楚国,那就更不用说了。早在春秋时期,楚国便是灭国大户,更在中原国家中留下了“非我族内,其心必异”的印象。 战国中期,魏国参与瓜分宋国、卫国,赵国攻灭中山。 论起残酷手段来,山东六国灭人国的时候,丝毫没有所谓仁义之师的作为。 “你今日责怪秦国兼并天下,那你可知道,当年赵氏灭他人之国的时候,他国之民又该如何控诉!” 蒙恬的声音,掷地有声,久久的回荡在赵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赵国既然能灭了他人之国,又为何不能为他国所灭呢。 说到底,国与国之间,不是凭实力说话吗? “由此观之,国之所以重、主之所以尊者,力也。” 猛然想起曾经读过的《商君书》,赵迁才恍然醒悟过来。真正的治国之术,事关利益关系,讲起来令人不舒服,可却是列国争雄的本质。 君子不言利,何其谬也。 “赵迁,今日我等,在此审判你纵火焚烧邯郸之罪,你心里可明白了?” 审判的坐席上,郭开居中端坐,蒙恬陪坐在右首,邯郸当地的代表陪坐在左首一边。望着赵迁落魄的身影,郭开仿佛觉得身上有一只蚂蚁在爬,浑身不自在。 主审断狱的工作,郭开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只是面对曾经的主子,郭开仍然有些汗颜。虽然,一直以来,他根本没有将这个志大才疏的赵迁放在眼里。 蒙恬微微一瞥,感受到了郭开的不安,心中暗笑了一声:这老狐狸,今日过后,彻底绝了他心怀故国的心思。 这场公审,蒙恬指明要求郭开主审,似乎有些不厚道。可等郭开入秦之后,没了顾念,说不定会少些亡国之臣带来的猜忌。 蒙恬抬起头来,放眼环视四周,只见审判台下的邯郸民众,一片安静。 有的人眼里隐含着愤怒,注意到蒙恬扫来的目光,赶紧别过脑袋,低下了脑袋。 桓龁的一场“斩首”,给邯郸人带来了无尽的后怕,他们可不想再得罪高台上的那位年轻将军。 赵人怕了。 赵人集中的广场,为赵国王宫残存宫殿前的平地,四周排列着整齐的秦军武士。长戟的月牙,在冬日的阳光下,映射着慑人的寒光。 阳光下的邯郸,天气仍然有些冷。秦军士兵身上隐而未露的杀气,让这冬日天气里的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郭开的声音,飘荡在一片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赵迁的身上。 曾经的赵国国君,这个时候,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迎向众人的目光,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傻傻的愣在了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蒙恬见到这一切,倒有些同情赵迁。想起前世的时候,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面对密密麻麻的观众,他的表现也跟赵迁差不多。后世的时候,西方国家的国君,是否会面对公众演讲,留下的名声可就大不一样。 “身为国君,公众演讲的训练,看来应当作为一门必修课才行啊!”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公审(三) “秦军破城的时候,我劝赵王迁趁早逃离,暂时避往代地。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赵王迁命我放火焚烧赵王宫。大家生在邯郸长在邯郸,也都知道,邯郸的王宫,有建筑与民居相距不远,一旦起火,肯定会蔓延到整个邯郸城。” 早在牢狱中的时候,赵同便想好了说辞。荆苏造反后,还给他留了几天的缓冲时间。 “我当时就劝赵王迁,现在败局已定,何苦连累国人,搭上这么多同胞的性命。赵王迁一听,立即拔出了剑来,说什么管他火势滔天。不给邯郸放上一把火,哪能从秦军眼皮子底下逃走······” 嗡嗡嗡······ 赵迁的话,引起了台下的一片议论之声。 “邯郸的那把火,是赵王放的?” “那火不是秦军放的吗?” “你见过放火的人救火的吗?” “那倒没有。” 秦军破城后,虽然有流言传播,说秦军为了攻城,在邯郸放了一把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聪明点的人,明显发现了流言的谬误之处。 不少人清清楚楚的记得,王宫的大火,从赵王寝宫之处蔓延开来。那个时候,秦军根本就没能摸到王宫深处。 再说了,进了赵王寝宫,秦军还不奋勇抓捕赵迁,哪里会多此一举的放一把火呢! 台上的赵同,显得镇定十足,将秦军当晚破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说到赵迁在秦军围城的时候,每天变态到杀死一个宫女才能安心,最后逃走的时候,没有带走苦苦哀求的王后茗儿,反而残忍的杀死了她。 “我放火的时候,看见王后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之上,脖子上有掐过的痕迹,脸上带着泪痕,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我就在想,多么美丽的一个人啊,就这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最后,不晓得是刻意,还是感情的自觉流露,赵同的脸上,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悲伤。 他的语调,带着浓郁的伤感,神似给灾难纪录片配音的声优,给了蒙恬一个大大的惊喜。 “哎,赵迁怎么就这么没人性呢!” “是啊,想那茗儿王后,她还透过车窗,看了我一眼呢!” “哎,茗儿王后,死得好惨······” 台下旁听的邯郸人,对赵迁放火烧死众多邯郸子弟的行为,倒没有多少愤怒。可得知赵迁残忍的杀死了王后茗儿,心里却出奇的不是滋味。 理性告诉他们,即便茗儿还活着,她与赵迁,也没有一个善始善终的未来。可在感情上,他们却无法不为茗儿死伤悲。 美人,绝美的美人陨落,总是会给人无尽的哀思。 后世的麦当娜王妃,离了婚,出了王室,不幸死在街头。时光过去了那么多年,仍然还有那么多人怀念。 “真是没有想到,威壮的赵王宫,在赵人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蒙恬打量着台下众人的表现,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邯郸的美女,天下闻名。听说这茗儿王后,能歌善舞,平易近人,面色绝美,邯郸人中,有不少她的粉丝。 若是茗儿王后死在秦军手里,或是入了秦王宫,应该会有不少人,因为绝望而走上反抗秦国的道路。 疯狂的男人,为了心中的女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赵王迁,你有何话说?” 郭开板着面孔,皱着眉头,鄙夷的瞧了赵同一眼,又无奈的看了看赵迁,心里更加失望。 当初,若是赵迁表现出一个合格国君的素质来,他也不至于有投靠秦国的心思。明知烂泥扶不上墙,还要尽愚忠,他郭开可做不到。 “什么?” 赵迁恍然回过神来,猛地摇晃着脑袋。当赵同开始指控他的时候,赵迁的一颗心,跌倒了谷底,恍恍惚惚,丝毫没有听明白赵同在说什么。 邯郸城破,赵迁孤身一人,举目无兵,赵同没有抛弃他。 书上曾说,国君有什么过错,臣子应当努力为国君分担,将罪责揽到自己肩上,这才是忠臣所为。 在赵迁心中,赵同虽然打仗不行,可赵同护送他离开邯郸。 患难见真情,国难知忠奸,赵同可是大大的忠臣,为何也选择了背叛寡人呢? “不,我没有下令纵火,这一切都是赵同的自作主张······” 注视着邯郸父老质疑的目光,赵迁心里一阵发怵,如果他还是赵王,烧了也就烧了,国人奈何不得。 如今的境地,赵迁却不敢在邯郸父老面前承认纵火的往事。赵迁心里明白,他活着的价值,或者说值得秦人重视他的价值,只是因为他身为赵国末代国君的身份。 赵氏虽然得国不正,可晋国灭亡了那么久,谁还记得赵氏曾经的不光彩行为。赵氏立国两百多年,人们记住了赵氏,早就淡忘了曾经的晋国。 可若是赵人心里恨上了他这个赵王,赵迁暗道,他这赵国末代国君的身份,就不值得赵人怀念了。 “我没有······” 赵迁的辩白,显得那么无力苍白。落在清风里,仿佛一下子就被吹散。 蒙恬的准备非常充分。 当晚在场的卫兵,赵王宫中幸存的宫女、宦官,一个个上台作证,证实了邯郸城的大火,正是赵迁的命令所致。 “呼——”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些微尘埃,公审的广场,陷入了一片沉寂。 旁听公审的邯郸人,目光怔怔,似乎忘记了冬日的严寒。 这就是吾等拼死守卫的赵王,也忒让人失望了! 这个时候,现场的赵人,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 台上的赵迁,哭丧着脸,垂头丧气,摇摇欲坠,秦军没有宣布怎么处置他。可赵迁明白,他在国人心中的形象,彻底坍塌了。 公子嘉身为嫡长子,失了赵国君位,国人本就对赵迁不满。继位之后,赵迁没有表现出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大错。按儒家理论,国君没有无德的表现,就应当忠君。 公审台上,秦人扒下了赵迁最后的遮羞布,赤裸裸的展现在国人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国人大失所望。 “将军,谋已经准备好了。” 荆苏悄悄的靠在公审台边上,暗中指了指后方的宫殿。 蒙恬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向众人躬身作揖,口里高声说道:“各位邯郸的父老,寒冬腊月的,让各位到这里来明了邯郸大火的真相,蒙恬深感过意不去。接下来,本将特地为各位准备了歌舞,置备了酒水,还望各位欢酒敞心。”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公审(四) “国舅,寡人乃文公之后,身上流着武王的血脉。韩赵魏三家,本为晋国封臣,欺凌寡人,还望国舅想想办法啊······” 晋静公仰天长叹,垂手叹息,泪流满面。 “主公,我董承身为国舅,主公落难,我也要家破人亡。为了女儿的未来,我拼了这把老命,也要救主公于水火之中。” 身为国舅的董承跪倒在地,信誓旦旦。 “只是,我前来拜会主公,出宫的时候,韩赵魏三家的卫士,奉了主家的命令,里里外外的搜查我身,该怎么把主公的旨意带出宫去呢?” “国舅不用担心,君夫人贤惠。寡人的旨意,就缝在这条腰带里。” 晋静公从笼袖之下,掏出一条腰带,递到董承手里:“国舅系着这条腰带出宫,谅韩赵魏三家的卫士也不会发现。” ······ “俱酒君,不好了,三家的卫士前来杀我来了······” 晋静公的君夫人,慌慌张张,衣衫凌乱,面色惊惶,跪倒在晋静公的面前:“臣妾的父亲,死在了赵章的手里,他可是为俱酒君而死啊······” “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哪里还能救得了你啊!” 晋静公垂首坐到了竹席之上,眼睁睁的望着三家的卫士前来,拖走了他美丽的君夫人。 不一会儿,魏武侯、赵敬侯,韩哀侯联袂而来,将一个血色的脑袋抛在晋静公的面前,哈哈大笑:“姬俱酒,好好的告诉你,你的女人死之前,吾等可是让她好好做了一回女人!” 晋静公手里捧着君夫人血肉模糊的脑袋,嚎啕大哭,目光瞪视着韩赵魏三家的家主,悲愤的声音响彻云天:“尔等身为晋臣,实为晋贼,汝三家终有衰败之日,汝之后人,必遭天谴,不得良死!” ······ “敢问将军,晋静公的国舅,当真是董承?” 三家分晋的剧目,散场之后,郭开心里很不是滋味。跟随在蒙恬身后半个身位,郭开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晋静公是否当真娶了夫人。 郭开记得,末代晋君姬俱酒,傀儡一般的人物,当猪一般养着,无权无势,惶惶不可终日,很早就郁闷而死。 就算姬俱酒活得够久,就他那等死的境地,谁还敢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晋静公的国舅,叫董承,还是郭承,有什么区别吗?” 蒙恬笑了笑,心说,你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当然不晓得,汉献帝的国舅才叫董承,我只是拿来用而已。只不过,用了衣带诏的故事,后世再有三国演义的故事,罗贯中又该怎样创新呢。 “后人只要晓得,韩赵魏三家风光的背后,晋静公过得很惨,就足够了。不过,我可是记得,韩赵魏三家的史书里,晋静公又是一位昏庸的国君呢!” 回过头来,蒙恬眼含笑意,打趣的瞧着郭开。 “那做不得准······” 郭开连忙摇手解释:“还是将军说得在理,三家的史书,都在为自己说好话。比如说晋静公,史书记载他不务正业,好**人,最后为盗所杀。这些都是写来给国人看的,不做准不做准。” “想来是晋静公手里无权,没有正业可做,心情郁闷,只能在女人身上寻安慰。至于盗嘛,晋国历史上,盗可是很多的。” 做过赵国丞相,官场上的某些事情,郭开一点就通。以前,他从没有去想过那可怜的晋静公,如今蒙恬一提,郭开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 晋国的权力斗争,自文公之后,异常激烈。为了清除政治对手,往往进行暗杀。 事后,动手的一方,甩锅给了强盗。史书上,就会留下一笔,某年,某公夜窃出邑中,为盗所杀。 蒙恬记得,以前读历史的时候,经常见到“盗杀”的字眼,心想,这哪里来的强盗,也太猖狂了。 后来年长了才明白,所谓的盗,那可是有组织有预谋有靠山的强盗。 如果有谁相信,国家重臣,一国之君,经常被普通强盗摸近身边杀死。那么,只能说,或者强盗的身手堪比叶隐娘,或者相信的人有些犯傻。 “呵呵,晋国已成过去,赵国也没有了,我可不想秦王来邯郸的时候,再碰上什么强盗。” 话锋一转,蒙恬收起了笑容。 “秦王威重天下,不会有人来往刀子上撞的。” 郭开面色一怔,赵人任侠之风浓厚,不排除真有人,自不量力,前来讨死。望了望蒙恬腰间的环首刀,郭开咕噜了一下。秦军的环首刀,锋利无比,比赵人最优质的铁剑,还要厉害几分。 “哼,我听说,有位赵地侠客陈余,正在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呢!” 陈余这个名字,蒙恬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这些地方侠客,任侠义气,暗中偷袭落单的秦军信使,惹得蒙恬十分恼火。 这个陈余也是狡猾,果断舍弃了老巢,专心致志打游击,秦军无法得知他现在躲在哪里。 “严格说起来,这个陈余,不是赵地人,而是魏国大梁人。据说,他曾经做过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死后,才流落到巨鹿,逐渐成为赵地有名的侠客。” 这就是招揽赵国本地大臣的好处了。秦军刚攻灭赵国不久,荆苏的情报系统,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铺开。 囿于人手,荆苏的暗鹰,只能专注于蒙恬定下的军事目标。秦王嬴政手中,掌握中秦国朝堂的间谍系统,很多情报,蒙恬可以求助于秦国的间谍。再说了,蒙恬也不想引起咸阳的猜疑。 有了原赵国丞相郭开在身边,蒙恬了解赵国的情况,就方便多了。 经过了白天的公审大会,亲自讯问了赵国末代国君,郭开的心里,产生了一些变化,似乎对为秦军出言画策,也就不再那么抗拒了。 “当年,在信陵君府上做门客的时候,陈余与信陵君的另一位门客张耳交好,陈余在赵地活动,应该得到了张耳的资助。” 张耳么? 蒙恬皱着眉头,望向了南边魏国的方向。曾经的战果第一强国魏国,如今只剩下一郡之地,苟延残喘。 “魏国,与赵氏一样,得国不正,也该寿终正寝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文艺宣传很重要 邯郸的这个冬天,秦军过得十分惬意。 虽说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来自关中之地的秦军士兵,冬日里的雪花见过不少,适应起来没有什么困难。 严格说起来,邯郸的冬天,要比关中还要暖和一点。西边的吕梁山、太行山,多少挡住了北边来的冷空气。邯郸地势平坦,面向海风吹来的通道,与咸阳的冬天,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赵魏两国,争相将国都前往平原地带的邯郸、大梁。 邯郸城内,物资丰裕,剩下了不少好酒。蒙恬没有施行严格的禁酒令,允许士兵在冬天每日喝二两小酒,暖暖身子。 秦国境内,对酒类征收重税,官府严格禁酒。平常的时候,只有大脯,或是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喝点酒。邯郸人喜欢歌舞宴会,少不了酒水,秦军算是捡了一个便宜。 幸存的宫女,还有邯郸寡妇,由郭开与原来的丞相府舍人卫忠出面,与秦军汉子搭伙成对。有了固定相好的对象,秦军喝了酒,也不到外面生事,专心回屋上演秦赵一家亲。 赵氏源自赢氏的分支,祖上可以追溯到商代的蜚廉。只是年代久远后,宗族血缘关系淡漠了,两家大打出手,少不得同室操戈。 “荆苏,赵人对三家分晋的故事,反响如何?” 公审大会结束后,蒙恬派军押送赵迁回咸阳,蒙恬的注意力,转到了如何同化赵国上。 列国争雄日久,人们习惯了赵国人、秦国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很难产生同一个国家的认同。蒙恬自己开口称呼当地人,也觉得称呼赵人来得习惯。 赵国虽然没有了,可赵人心中的那个赵国,却还存在。只有到了下一代人,才会渐渐淡忘曾经的赵国。 “赵人对这样用歌舞表演的历史故事,表现得喜闻乐见。” 谋安排的表演,荆苏派了人前去现场观摩,得了仔细的回报:“刚开始的时候,赵人心里有些抗拒,谋了解到情况后,将饰演晋静公夫人的女子换成了邯郸歌女,用邯郸歌舞的形式表现出来,竟然大受欢迎。” “谋做得不错,等开春了,就让谋带着剧团,到赵国各地去巡演,要让尽量多的赵国人,好好欣赏三家分晋的故事。” 蒙恬右手托在下巴上,想了想,吩咐道:“各地的语言不同,你可以派人协助谋,找些新郑、大梁的男女来,交给谋训练,以后攻灭韩魏之后,作同样的处理。” “不过,你要严格筛选,用心调查这些人的背景,以防有心人浑水摸鱼。” 荆苏离去之前,蒙恬特别交代道。 “将军放心,我会选派可靠人手,进入谋的剧团。” 荆苏拍了拍胸口,做着保证。荆苏突然想到,蒙恬有意让谋到各地去演出,这样一来,谋的剧团,岂不是也成了收集情报的良好隐身地。 眼下,谋排演的故事性舞蹈,时常在邯郸大户人家举行的宴会演出。既有剧团表演形式新颖的原因,也不排除邯郸幸存的大户,有讨好秦军的意思。 蒙恬进城之后,杀了一批作恶多端的豪强大户。剩下的人,势力弱了很多,当然行为上,也谨慎很多。 饶是如此,这些人也不敢在蒙恬面前放肆。真要较真起来,哪个大户人家的内宅深处,没有点什么阴暗之处。 杀一批,留一批。 蒙恬该杀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桓龁那样麦子韭菜一起割的方式,蒙恬不屑采用,但不等于蒙恬会放任赵人不管。 秦军刚刚攻灭赵国,挟战胜之威,轻微的杀戮,只能算作战事的余波。等战事远去,赵人担惊受怕的心思过去,胆子打了起来,秦人再清理当地的不稳定分子,可就容易担上一个残暴的名声。 “一味的杀戮,不能解决问题,文艺宣传上的事,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蒙恬背靠在软塌之上,眯着眼睛,揉着额头,伤神不已。 秦军之中,像他这样考虑政治的将领,真是少之又少。 王翦这个老狐狸,倒是很狡猾,心思谨慎,懂得政治。不过,王翦对政治的敏感,更多的用在了明哲保身,想着怎么避免嬴政的猜忌,而不是想着怎么稳定占领地。 蒙恬得到王翦在代地的消息,除了军中之事,赵国北方的地方事务,王翦统统交给了御史在管。 王翦专心呆在军中,对御史的所作所为,不发一言。 另一路大军的杨端和,别说管理占领地,只会统统换上秦地来的官员。蒙恬攻下石邑之后任命的许松,听说差点被杨端和赶回乡下务农去。要不是任固及时来信,蒙恬从中周旋,许松这个时候真的已经隐者自怡居了。 出将入相,带兵能治军,会朝能任相。发动统一战争的秦国,有了这样的将领,才能真正成为国家之栋梁。 否则,带兵的将领,打得欢,却给后方留下一大滩烂摊子。 嬴政麾下的将领,打仗的水平,天下无双,可若论到治理国政的能力,还是比不得昭襄王的时候。 秦昭襄王在位的时候,甘茂、魏冉二人,以丞相身份领兵,立下了赫赫战功。甘茂失势以后,魏冉主持国政,秦国国力稳步上升。 受到儒家观念的影响,人们很不喜欢身为外戚权臣的魏冉,范雎的一番评论,更将魏冉排挤出了秦国朝堂。蒙恬读过秦国御史府里的藏书,不得不承认,魏冉既为名相,也为名将。 光凭提拔了白起,就能说明魏冉的眼光。 蒙恬不想成为一个纯粹的将领,这才在战事之余,努力学习地方的治理,尽所有努力,稳定占领地的人心。 内心深处,蒙恬当然还有一些恐惧。秦国以一国之地,吞灭山东六国,当真是步子跨得太大,不易消化。 蒙恬害怕有朝一日,遍地烽火再起,苍生再多劫难,千里无人烟,举目无鸡鸣;面对这样汹涌的浪潮,蒙恬也害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过,华夏真正一统,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是吗?” 蒙恬伸手向半空中一抓,摊开后,吹了一口气。如果秦国真要像祭品一样,献给华夏的统一大业,蒙恬只能竭尽所力,不致英雄拔地起,遍地苍生劫······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嬴政回邯郸(一) 冬去春来,雪渐渐的化了,阳光变得越来越暖和。 苍茫的赵国土地,露出了新润的泥土,时而有三三两两的麻雀,结伴飞过,放眼望去,好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地。 秦赵之间的战争,落下了帷幕。战争的硝烟刚刚过去不久,又似乎早已游走在了记忆的深处。 去岁的大战,战马奔腾,战车隆隆,长戟如林,箭如飞蝗。两军短兵交接,不说流血漂橹,战死的人仍然不少。 王翦率领的大军,追击赵军的路上,留下了不少赵军士兵的首级。 只是过了一个冬天,洁白的雪花,洗去了这片土地上的血色,一切又都变成新的了。 战场之外,秦军倒没有大规模杀戮。赵人呆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欢度新年,喝了酒开口叫骂。既骂秦人如虎狼,也骂赵王太昏庸。 同样的年轻,人家秦国的王,就那么雄才大略。王比王,还真是叫赵人失望。 正因为冬天,秦国朝堂,对赵地进行郡县制管理的措施,尚没有施行到赵国的土地。 赵地,还是赵地。 巡逻的秦军士兵,飘扬的黑色龙旗,落在赵人的眼里,才让他们意识到,存在了近三百年的赵国,步了中山国的后尘。 “赵国,真的是亡了。” 任何一个国家灭亡,总有一些人不甘心。赵国存在的时候,赵氏一族,身列王族属籍,享受封建、赋税上的特权。 赵国没了,这些人成了普通黔首。秦国的制度,早就废除了封建,赵氏族人有人去过秦国,了解秦国的国策。 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动灵魂,更让人难以接受。失去了利益的人,对新的秩序,势必更加抗拒。 “将军,这些赵国的死硬分子,还不死心。拿着些简陋武器,就敢袭击我军,不是主动来送死嘛!” 蒙豹擦拭着盔甲上的污渍,口里骂骂咧咧:“今日到南边的邺县,又剿灭了一批赵国的游击队。” 游击队这个词,还是蒙恬最先使用。用来称那些躲在黔首中的武装分子。 蒙恬麾下的将领,很快接受了蒙恬给赵地反抗分子的命名。游击游击,时而游,时而击,还真是贴切。 “哼,你得意个啥劲。要是赵人晓得那运粮队,是你蒙豹带人假扮的,他们才不会傻傻的冲上来送死呢。” 李必摸了摸鼻子,蒙豹有意在他面前炫耀,他可有些不服气:“没有我手下的轻骑兵暗中联络,你哪里敢放心深入邺县。” “嘿,你还说,那些骑兵,只远远的放箭,根本不与赵人近战,哪里是勇士的行为了。” “勇士,你就知道勇士,我可是严格遵守将军制定的战法。” ······ “友军之间,最重要的是协同作战。苏角、涉间的步军不在,蒙豹暂时统领步卒,二三子可得同心协力才行。” 蒙恬抬手制止了蒙豹、李必两人之间的斗嘴,招呼众人就坐,围坐在一副四四方方的沙盘边上。 漫长的冬天,闲着无事,蒙恬找军中的堪舆之士,与荆苏麾下的暗鹰配合,总算做出了一副像模像样的现代沙盘。 “咦,每次看到这个东西,我都想说,真他乃母的太逼真了。” 蛮强坐下来后,缩着脑袋,低着头,顺着沙盘上山脉盘桓,河流纵横的纹路,来来回回的瞧了个仔细。 “有了这样精准的行军图,剿灭暗中作乱的赵人,可就方便多了。” 骆甲托着下巴,出声赞叹。他麾下的重骑兵,活动于邯郸周边,没能像李必那样到处围剿,心思不由得有些痒了起来。 “将军,沙盘上的黄色条纹,代表着什么东西?” 蒙虎眼尖,突然发现了沙盘与先前的不同之处。这段时间,他跟随蒙恬,坐镇邯郸,没有参加围剿赵军游击队。 “这是设想中的驰道。” 蒙恬瞧了瞧闭口不语的荆苏,笑着说道。这个计划,只有荆苏才知晓。 “驰道?” “那岂不是要修路?” “这么多大道,我军的人手够不够?” 几人七嘴八舌,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些还只是一份构想,我会上书咸阳廷议。眼下,二三子只需考虑如何修筑秦赵边境通往邯郸的驰道就行。” 蒙恬右手的食指,顺着邯郸往河内郡的方向,一直向西,最后停在了大河北岸的酸枣。 “开春之后,大王将出函谷,过三川,渡大河,阅兵邯郸。” ······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曾经流落街头的王子,朝不保夕,因缘际会回到咸阳,继承秦国王位。而后麾下的将领不辱使命,成功攻灭了那个带给他无数灰色记忆的国家。 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邯郸,让那些曾经嘲笑他的人,欺辱他的人,一个个匍匐在脚下。 “有朝一日,寡人一定要将邯郸踩在脚下。” 当听到嬴政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蒙恬就能预计到赵国的命运。 只不过,当年参与屠杀嬴政母家的邯郸人,多半死在了桓龁的斩首中,嬴政复仇的快感,只怕会降低不少。 “桓龁虽然孟浪,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若是嬴政到了邯郸,见到仇人,勾起曾经不美好的记忆,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可就不美妙了。” 秦国攻灭赵国后,嬴政有没有肆意报复邯郸,蒙恬心里并不清楚。前世的时候,蒙恬读过一些历史,可秦朝的历史,史料缺乏,剩下的为儒家学者改得面目全非,蒙恬也不敢保证嬴政当真能爱其民。 几千年来的中国历史,胜利者放任军队,屠杀战败的敌方军民,为数不少。三国的时候,曹操率军攻打徐州,为父亲曹嵩报仇,屠城无数,可怜人丁兴旺的徐州之地,几十年来千里无人烟。 与曹操相比,嬴政的手里,可是掌握着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军队。秦军被称为虎狼之师,战斗力可不是吹的。 秦国的战争艺术,无论是技艺,还是兵法的应用,已经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就凭秦军兵器的流水线生产,就堪比后世的美国,可以比山东六国快速的生产更多的战争物资。 秦国举国动员之下,能够召集六十万人的大军参与一场会战。这样的军队,一旦掌控之人动了杀戮的念头,后果当真是不可设想。 麾下的将领离去之后,蒙恬再次从榻下抽出一长方形的木盒,取出里面的绸布谕旨,上面写着: 及春,寡人将游邯郸。 沉思良久,蒙恬抬起头来,望向了函谷关的方向。 西边的天空,高远辽阔,如山岳般的厚厚云层,缓缓弥漫,遮住了整片的天空。 “嬴政回邯郸的时候,真希望那些不死心的赵人,能够消停一点······”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嬴政回邯郸(二) 三月初三,无数的青年男女,对这个日子翘首以盼。 每年的这个日子,又称为上巳节,流行于周代。这日,青年男女赴水边清洗沐浴,互相对情歌,看中了眼,便能相约到路边的小树林去。 不会有人出来指责有伤风化。 《论语》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想来孔子与众弟子到水边饮宴,郊外游春,哼着歌儿归来的时候,心里应当是极快乐的。 孔子去世后,儒家分为众多流派。颜氏一脉,异常注重男女上的道德教化。齐鲁之地的上巳节,随着儒学的兴盛,褪去了青年男女幽会的内容,成了单纯的踏青春游。 三晋之地,儒家学者不少。名满天下的荀况,便是生于赵地。虽有不少人鼓吹严禁男女大防,只是赵国地处北地,吞并代地、中山国后,赵地的风俗,与严格的礼教并不相容。 赵人口诵诗书,可到了三月三,照样梳妆打扮一番,寻帅哥靓女去了。 赵地的女子,穿着木屐,弹着琵琶,游走于巨富之家,名声远扬天下。 “将军今日准许邯郸人照常欢度上巳节,示民以乐,疏导赵人心中的疑虑,没有一定的担当,还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邯郸城的北门外,郭开与蒙恬对坐在十里长亭下,望着三三两两奔向河边的人群,摸着下巴常常的胡须,拍了蒙恬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想当年,武王分封天下诸侯,姜太公等人到了封国,不也因俗而治嘛。” 蒙恬抬头瞧了瞧北边的天空,远方二十里开外,空气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些许烟尘的味道。 “再说了,今日王老将军南下进驻邯郸,黔首们去了河边,不来围观秦国的大军,更少了许多麻烦。” “因俗而治,将军说得在理。天下这么大,各地语言、风俗不同,定要整齐划一,怕是不美。” 郭开拿起桌上的酒斛,抿了一口,意有所指。 咸阳传来消息,朝堂廷议之后,决定在赵国故地设立郡县。曾经的赵国,将分化为上党、邯郸、巨鹿、太原、恒山、代郡。 秦国希望,往后,赵国人渐渐淡忘赵国人的身份,形成上党人、邯郸人的自我认同。 “再怎么不美,三晋之地,位居中原腹地,深受周文华的熏陶。赢氏立国后,继承西周遗民,文化习俗上算得上一脉相承。就以上巳节为例,这个日子,秦国的年轻男女,也是高高兴兴的到水边沐浴嬉戏呢。” 秦国统一天下后,郡县与封建之辩,一直没有停歇过。远方的燕齐楚,尤其是原来的吴越故地,秦国朝廷鞭长莫及。在这些地方施行郡县制,是否合理,蒙恬心里并不清楚。 但靠近秦国的三晋之地,置于秦国的直接控制之下,却是相当有必要。 “王老将军的大军,已经到了十里开外。” 郭开笑了笑,默然不语,正打算喝酒掩饰心中的尴尬。这时,军中的信使来报,郭开顺势停住了刚刚开启的话题。 蒙恬的话里的意味,老狐狸的郭开,当然听得明白。 秦国的蜀郡,华夏文化的影响渐深,郭开去了那里,不会有浓烈的夷翟气氛。 赵国故土,蒙恬不赞同分封功臣子弟,设立郡县的国策,铁定会在赵国的土地上推行。 郭开本来还想信靠蒙恬,保住赵氏的封号,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郡之地也行。不过从蒙恬的态度来看,郭开的这点心思,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 从亭子里出来,站到蒙恬的身边,郭开斜眼偷瞧着蒙恬挺立的身躯,心里寻思着:若行封建的话,王翦、蒙恬这些立下灭国之功的将领,岂不是会得到更大的利益? 郭开心里怎么想的,蒙恬不去关心。等离了赵国这片熟悉的土地,郭开心里就算有什么小九九,影响不了大局。 蒙恬记得,前世读史的时候,秦朝坚决的推行了郡县制。如果秦朝的郡县制有不合理之处,蒙恬会想办法去减轻改变传统带来的伤害,但却不会傻傻的跟秦王嬴政对着干。 做一个不懂行事方式的诤臣,那是后世的儒臣最喜欢干的事。留下了好名声,只是一点也不能解决问题。 “制度变了,人们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这样的变革,势必会引起社会的阵痛。就像后世建设社会主义,公有化的制度建立起来,人们的行为模式还是自私自利的······” “大良造王将军到!” 蒙恬的眼睛望着前方,心里却在寻思。远远的,王翦麾下的亲兵卫士,擎着王翦的帅旗,雄浑的唱响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行,迎军礼!” “大良造旗开得胜,威武,威武······” 大道两旁的秦军,左手持戟,右手举过头领,齐声高呼。 蒙恬上前三步,微微躬身,遥遥对着王翦的战车,抱拳作揖。 郭开跟在后面,同样躬身行礼。 王翦这时五十岁左右,头发胡子变得更加银白。头发扎在代表大良造的鶴冠里,胡子随着微风飘扬。苍老的面容,似乎饱经风霜,不怒自威。微微眯着的眼睛,带着些许慈祥的笑意,待离得近了,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内里的精光。 “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吾衰矣!” 王翦的战车,径直行到距离蒙恬十步开外。王翦微笑着,手扶在战车的车辕上,没有立即下到地上,而是扫视着蒙恬带领的一行人。 李必、骆甲值守邯郸,蒙恬带了亲兵营的蒙虎、蒙豹。两人年纪比蒙恬还要大上几岁,只是在王翦面前,还没有说话的份儿。 李信尴尬的站在一旁,郑重的行了军礼,口里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啥。 桓龁因屠戮邯郸居民的罪过,失了爵位,押解回邯郸,而李信则由裨将,正式成为邯郸车骑部队的将领。 迎着王翦递过来的目光,李信微微低了低头。桓龁一直在王翦麾下效力,作战勇猛,李信踩在桓龁的肩上,更进一步,面对王翦,心里总有些发虚。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蒙恬在宫廷呆过,王翦一开口,他就感觉到了王翦心中的一丝不满。只是王翦为人谨慎,与蒙氏的关系不温不火,但也不会公然与蒙家对立,让蒙恬下不来台。 “灭赵之战过后,大良造的征途,才刚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呢。” 有了不一样的蒙恬参与,王家父子是否还会立下攻灭五国的功绩,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内心深处,对于王翦的用兵能力,蒙恬确是万分佩服得紧。 冷兵器时代,指挥六十万大军,圆润有余,王翦是中国的第一个,更是世界上的第一个。 后来的韩信,实际上有没有指挥过六十万大军,还不好说。 蒙恬手下的长城兵团,从北往南打,本不归王翦直接指挥。这支奇兵,一路南下,顺利打下邯郸,后来更当众拘捕了桓龁。 虽说桓龁有错,但自己麾下的将领,落得个这样的结局,王翦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身为后辈,蒙恬在王翦面前,没有跋扈的表现,姿态放得很低。欠身一让,向王翦引荐郭开。 “末将能顺利进入邯郸,多亏了郭丞相心向我秦国。不然,蒙恬这个时候只怕已经灰溜溜的逃回上郡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嬴政回邯郸(三) 邯郸城头,“王”字帅旗高高飘扬。 王翦进驻邯郸后,赵国王宫仅存的几座宫殿,成为了王翦的中军驻守之地。蒙恬并没有说什么,可麾下的将领,背地里却发了些牢骚。 “邯郸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怎么王家父子一来,就挑了最好的屋舍!” 李必没有在王翦手下当过兵,说起话来没有遮拦。 “我瞧那小王将军的态度,颇多倨傲,对我等不理不睬,还说我等抢了他的功劳,真是令人心里不舒服。” 一向稳重的骆甲,狠狠地扯着下巴上的胡须,面露不虞之色。 “瞧小王将军手下的那些士伍,一个个鼻孔朝天,不知情的,还以为邯郸是他们打下来的呢!” 李必吸了吸鼻子,开口回应着。 “嘿,你们俩快别说了!” 平常喜欢与李必怼嘴的蒙豹,低着头,拉住李必的袖子,低声提醒。 李必回过神来,顺着蒙豹的目光看去,只见蒙恬阴沉着脸,正不满的盯着他俩。 蒙虎跟在蒙恬身后,庆幸蒙豹这个时候没有胡乱说话,火上浇油。 王翦、王贲的本事,蒙虎、蒙豹在蒙府的时候,曾听过蒙武的详细评论,比李必、骆甲等人要了解的深入许多。 “王翦,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将来大王统一天下,指挥秦国大军的,想来应该就是王翦了。” “王贲,冰冷的外表下,掩藏着攻掠如火的大将之材。” 蒙武的用兵之能,在蒙府里众人看来,已经算是至臻化境,可私下里,蒙武亲口承认,王翦的用兵之才,更在他之上。 甚者,蒙武认为,王翦实际指挥作战的能力,还在武安君之上。 武安君白起,留下人屠之名,山东六国之人,谈之色变。但在秦人眼里,白起的名字,代表着战神的荣耀。 无知者无畏。 李必、骆甲不了解王翦、王贲的真实才能,才敢放口表示对王家父子的不屑。 确实,此次灭赵,秦军的总兵力,远远的超过了李牧、司马尚麾下的赵军。至始至终,秦军始终保持着对赵军的优势。 王翦的南方战线,交战不断,但总体来看,平平无奇,时而还有小败,远不如蒙恬奇兵突进的精彩。 好看的并不一定精彩,精彩的并不一定好看。王翦的用兵才能,正体现在看起来平平淡淡的战局之中。 “我问你二人,此次灭赵大军的主帅当为谁?” 蒙恬坐下来后,开口问道。 李必、骆甲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秃子顶上抓虱子,明摆着吗? 会不会有陷阱? 吞咽了一口口水,李必、骆甲二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大良造王翦?” “怎么,你二人连灭赵大军的主帅为谁,都这么不确信?” 蒙恬忍不住笑了,就像突然问到一加一等于几,人会突然懵逼一般。 “大良造王翦。” 这下,李必、骆甲用了肯定的语气。 “既然灭赵大军的主帅为王翦,若有谁出来带头不服从军令,给主帅难堪,就没有人记得司马穰苴斩庄贾的厉害了吗?” 天下没有所谓的圣人,只要是人,就有所谓的私心。王翦凯旋回邯郸,麾下的将领多有埋怨蒙恬夺了攻陷邯郸的功劳。桓龁押解回邯郸后,曾经要好的王贲等人,自然对蒙恬没有什么好脸色。 蒙恬初次领兵的时候,王贲还没有过分重视这个蒙家的小子。等蒙恬渐渐的赢得嬴政信重,主军上郡,率领长城兵团一路打到邯郸,王贲再看蒙恬的目光,就有些变化了。 从今往后,王氏父子,对蒙恬这个小辈,不会再多加照顾了。 “将军考虑得是,是我等孟浪了。” 李必、骆甲的背后流出了冷汗,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蒙恬前去拜见王翦的时候,没有带他二人前往。 若是他俩在王翦面前出言不逊,此刻怕是成了儆猴的那只鸡。就算蒙恬为他俩求情,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想到这里,李必、骆甲似乎感觉到屁股上凉飕飕的。 “大良造身为灭赵大军的主帅,此次大王前来邯郸阅军,理当犒赏大良造的辛劳。我等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南边的韩魏,北边的燕国,东边的齐国,你们还怕没有仗可打吗?!” 蒙氏一族,蒙骜、蒙武两代精英,军中故旧不少。眼下,嬴政表面上仍然非常重视蒙氏,暗地里却在重点扶持王氏父子。蒙武因伤交卸了兵权,蒙毅入宫为郎,只有蒙恬统领着上郡的兵马。 等王氏父子的势力成形之后,王家父子差不多垂垂老矣。到那时,嬴政会再度启用蒙氏,形成两家军头的平衡。 好在嬴政的措施属于阳谋的层面,行得不着痕迹,没有狡兔死、走狗烹的狠厉,蒙恬的心里,才没有那么多顾虑。 既然嬴政有意扶持王氏父子,蒙恬这个时候,才不会显得那么斤斤计较。 只是,不要与王氏走得太近就行了。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我军前往邯郸南边的夏庄驻营。” 深思之后,蒙恬决定率军与王翦的大军分开驻扎,免得两军发生不必要的龃龉。 “我这一走,留在邯郸的李信,可就度日如年了······” 暮色已深,巳时隅中的时候,初春的清冷月光,透着丝丝寒意。 邯郸城内的赵国宫殿,地面上镀上了一层银霜。 “阿父,天气冷,可别着凉了。” 王贲手里捧着一席宽大的狐裘大氅,小心的给王翦披上。 “人老了,总是没有以前耐寒。” 王翦用手扯了扯身后的大氅,遮住了整个胸膛。轻轻的踱步,沿着宫殿周围的石阶,边走边说道:“贲儿,你今日在蒙恬面前,表现得可是有些倨傲了。” “阿父,那蒙恬不过是占着父亲拖住赵国大军的便宜,才能攻下邯郸。” 亲兵们缀在身后十步,父子两人,没有外人在场,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计较。在王翦面前,王贲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耿耿于怀:“还有那个郭开,今日在父亲面前,低头谄笑,夸父亲乃当今秦王的武安君,想想我就有些生气。” 武安君白起身为秦人心中的战神,个个佩服不已。对于秦国领兵的将军来说,跻身朝堂,被人夸为武安君,心里却是既欢喜又恼怒。 白起自刎于杜邮亭,没有人希望获得这样的结局。 “我儿宽心,赵人崇拜强者,武安君长平一战,杀得赵人闻风丧胆,心中佩服不已。李牧率军南下,与我作战,不也受封为武安君嘛。” 王翦大度的笑了笑,白起的结局,他私下里做过分析,心中早有想法。白起落得那么一个局面,有昭襄王的错,也有白起自身性格上的缺陷,而他王翦,却不会再犯跟白起一样的错误。 “这样说来,倒是我有些小气了。” 王贲撇了撇嘴,对于赵国的降臣,他从内心里就看不起,更别说郭开表现得那么阿谀。 “你确实小气!” 王翦回过头来,面带慈祥:“贲儿,无度不丈夫,你要成长为一代名将,当扩展心中的度量。不过,你在蒙恬面前,不妨尽情表现得小气些。” “这是为何?” 王贲愣了愣。 王翦笑了笑,抬头望了望西边关中的天空。那里,清冷的月光弥漫,却遮盖不了空中那轮斗大的玉盘。 圆月当空,再灿烂的星光,也无以争辉。 王翦眼里的精光闪了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了拍王贲的肩膀: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嬴政回邯郸(四) 秦国大军南归,进驻邯郸,这座中原大地的繁华国都,再一次焕发出了蓬蓬勃勃的人气。 普通的邯郸人,瞧见秦人鳞次栉比的森严军营,络绎不绝行过街头巷子的秦军士兵,恍然接受了邯郸彻底陷落的现实。 以前,邯郸人见蒙恬兵少,心里还存着些许的念想。现在,丞相投靠了秦国,末代国君赵迁又是那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大感失望之下,没了受到蛊惑后蠢蠢欲动的心思。 “赵国没了,日子还得继续。虽然秦人的态度高傲了些,总算没有随意闯入民居,行那奸淫掳掠之事。” 私下里,想起赵国曾经的风光荣耀,邯郸人总会在自嘲中悄然叹气。 曾经的山东第一军事强国,成为了首先灭亡的战国,那股强国的尊严感破灭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不少赵人的内心。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等失去的时候,赵人不会觉得那么痛苦。早在赵氏尚没有独立建国的时候,赵家一直跻身晋国卿位,权势极重,向来习惯了对他国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春秋时期,鲁、卫、郑等不少小国的国使到了晋国,无不小心奉上礼物,殷勤走访晋国六卿。赵家的宅邸里,装饰着来自各国的贵重礼物。 等到赵氏立国,正式成为诸侯,虽然一度位于魏国的影响下,但魏惠王的时代落幕后,赵国攻灭中山,成为山东六国中最强大的国家。 “只有咱赵人,才能打得西边的虎狼之秦狼奔豕突。” 阏与战后,面对山东来的各国商旅,赵人招待的时候,挺着身子,自豪的拍着胸脯,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个时候,赵人面上的高傲,就像现在迈步在邯郸街头的秦军士兵。 想到曾经齐国人面上敢怒不敢言的尴尬神情,赵国人心里的挫败感,久久挥之不去。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的流传,在赵人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你听说了吗?秦王正在前来邯郸的路上?” 巨鹿郡一处乡下的村落,几个赵人聚在茅草屋下,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音。当中的一人,三十五六岁左右,宽脸大耳,虽着布衣,却掩饰不住那人眉眼之间的富贵之气。 “消息是从邯郸传来的,确定没错,当年的小秦王,狼狈离开邯郸,现在想要回来炫耀一番了。” “说到这里,据说曾经吕不韦府里的歌女赵姬,这次也会回到邯郸。”这人似乎曾经亲眼见到过赵姬,说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隐晦的淫光。 “一个放荡的女人罢了,数典忘祖,这样的女人,赵国真是白生养了她。”另一人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口冷气,话语里带着惋惜与愤怒:“当年,公子嘉力促嬴政母子回国的时候,想的是赵姬身为赵人,去往秦国当了王后,心里面会记着赵国的恩情······” “恩情?可惜啊,当年邯郸的民众,受到平原君门客的鼓动,群情凶凶,杀了赵姬的全家。” 这时,居中而坐的陈余嗤笑了一声,悠悠开口:“平原君养士三千,名满天下,不过虚有其表,比起信陵君来,当真是相去甚远。” 陈余曾经在信陵君门下就食,偶尔听信陵君谈论兵法,讲述治国之道,深深为之折服。那时,信陵君遭到魏安釐王猜忌,开始纵情声色,麻醉自己。只是不经意间发出的清醒之语,就彻底收复了陈余的心。 若是信陵君尚在,赵国也不会这么快就被灭掉。 暗中缅怀了信陵君一番,陈余回过神来,决定继承信陵君的遗志,继续抗秦。 秦人严禁豪侠,秦国灭了赵国,陈余作为赵国的豪侠,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上了秦人的通缉令,陈余不得不离开经营许久的巨鹿郡城,与秦军打起了游击。 不过,赵地大势已定,秦军勇武善战,骑兵来去如风。陈余的人手损失不少,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躲到了秦人力量薄弱的乡野之间。 “今日,我召集诸君到这里,可不是来大发一番感慨,而是希望各位想想办法,如何彻底打乱秦国攻打山东六国的步伐?” 陈余的内心,终究坚强,零星游击的失败,丝毫没有打击到他的信心。秦军攻灭赵国后,绝不会就此满足。魏国的张耳来信,字里行间,表达了对魏国前途的深深忧虑。没了赵国,陈余还能得到魏国张耳的支持,若是连魏国也没有了,就只能隐姓埋名,静静的等待秦国内部生变。 “这该怎么办?” 陈余的话,在围坐的门客中,引起了一阵苦苦思索。 以一帮豪侠的力量,去对付国势日隆的虎狼之秦,想想都会让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之感。若不是陈余异常坚持,这些门客很可能会选择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 一众门客,有的托着下巴,有的摸着胡须,有的微眯着眼,做出认真沉思的样子。 “有了!” 突然,最年轻的那位门客,猛地拍着脑袋,恍然有所悟:“秦国能攻灭赵国,最关键的就在于秦王嬴政统合了秦国的力量。若是这个时候,秦王意外驾崩,内无储君,秦国势必陷入内乱,赵国就有了复国的机会。” 年轻门客越说越兴奋,秦武王英年早逝的时候,秦国就有内乱的先例。 “陈侠,秦王到邯郸来,只要将其刺杀,秦国兼并天下的步伐,当如艳阳下的晨雾,消解于无形之中。” “毛,你能想到刺杀的法子,跟你曾经当过刺客,大有关系。” 陈余眯着眼睛,皱了皱眉,面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能成为赵地的一代豪侠,陈余不是没有行刺的经历。门客毛只不过杀了一个小小的县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秦王身边,郎卫里三层,外三层,更别说四围布满了忠心耿耿的关中士伍,我等连接近秦王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刺杀?” 春秋战国时期,原始武风浓厚,刺客文化盛行,产生了不少流传后世的刺客大名。前有要离、豫让,后有聂政,知名的刺客,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内心深处,对于刺杀之道,赵人心中没有多少恶感,反倒心心向往。 自古燕赵多悲歌之士,说的就是这些刺客。 陈余抽出手里的青铜宝剑,感受着刀锋处的冰凉,望着邯郸的方向,目露狠厉之色:“如果我要刺杀秦王,你等可有什么妥善谋划?”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李左车的选择(一) “向左转!” “向右转!” “立定!稍息!” 邯郸南郊的夏庄,新修筑起了一座要塞式的秦军军营。路过的秦军将领,打趣说,仅仅凭着军营的外形,就能看出长城兵团驻扎在哪里。 要塞式军营,成了蒙恬带兵的标志。 “都说蒙恬指挥骑兵的战术一流,可他的扎营技术,却是还要更上一层楼。” 春日的阳光下,风和日丽,李左车站得笔挺,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这一百士伍,内心升起了无穷的豪气。 今日,我的麾下只有一百个兵,等有朝一日,我就能带一千个兵,一万个兵······ 琢磨着蒙恬手下士兵的训练方法,李左车收好了初始的固执,从头开始,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训练。结业之后,李左车终于不再抗拒身上的秦军衣甲,加入秦军,成为了蒙恬麾下的一名小小的百将。 比起李左车原来在曲梁的校尉之职,百将似乎有些屈才,可李左车的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愉快了许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颜聚手下当校尉的时候,别看手里指挥着一千人马,处处却显得相当憋屈。颜聚只是略懂兵事,平常却表现得精通兵法,李左车每提出什么合理建议,总会引起颜聚的恶感。 蒙恬就有些不一样了。 尽管蒙恬比他还小了好几岁,但人家乃是秦国蒙氏的新一代战将,在李左车面前,言谈举止间,没有世家大族的傲气。李左车不是没有见过豪族名士的折节下交,那些人,面上的和颜悦色,只是流于表面,骨子里仍然时时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气息。 人以国士待我,我亦以国士报之。 儒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既是这个时代最朴素的报恩法则,也给士人的内心施加了道德上的束缚。 “绕着校场,跑步前进,二十圈,不准停!” 待基础的训练项目完毕之后,李左车命令手下的士兵,排着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了最考验耐力的长跑锻炼。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戈,这力量是剑······” 偌大的校场,“啪啪啪”的脚步声,如同鼓槌,重重的敲响在大地之鼓上,方圆十里的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田间地头里的老鼠,悄悄的出来收集粮食,这个时候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烂枝菜叶,哧溜溜的掉头就往地下洞穴逃命去,吱吱吱的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快逃啊,地震来啦······ “哎,在蒙恬麾下领军,还真是累啊······” 结束一天的训练,李左车回到营房,摘下头顶上的帽盔,顺手挂在墙壁上的铆钉处。双手伸进盛水的陶盆,捧起一抔清水,那股初春的凉意,弥漫在汗淋淋的脸庞,沁人心脾,洗涤去了浓郁的疲惫。 “李百将,军营外有一士伍,自称百将的内弟,前来投靠百将。” 李左车擦拭干净脸庞,回头瞧见贴身亲兵正候在房门外。 “我的内弟?” 李左车歪着脑袋,诧异着:我的妻子确实有个弟弟,不过,他不是已经因病去世了吗? ······ 酉时中刻,日落的时候,一抹残阳,斜斜的挂在西边的当空。 暮食之后,蒙恬携着荆苏,随意的在军营中四处走走。 俗话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蒙恬没指望真能活到九十九,只是希望能尽量的活得长久一点。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一些人活得不够长久,才导致了历史的改变。 如果嬴政、柴荣、朱由检能像赵佗一样,获得足够久,都能熬死皇孙,历史势必会成为另外一番面目。 万里之外的蝴蝶,轻轻的扇了翅膀,竟能引起远方的一场大风暴。 蒙恬时常心想,他偶然闯入这个古老的世界,会给历史带来怎样的改变。 “将军,王老将军亲自过问,加派人手支援,眼下,邯郸通往酸枣的驰道,已经修筑完毕。” 荆苏手里捧着小幅的羊皮地图,一条土黄色的粗线,连接起邯郸和酸枣:“这条驰道宽十五步,每隔三丈,栽一棵树,道路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坚固耐用。有了这条道路,以后攻伐燕国、齐国,用兵会迅速得多。” 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军中呆久了,所思所想,首先会想到军事用途。十五步,落在后世,那就是二十米,远比后世的国道来得宽。 “驰道中央的道路,咸阳廷议后,同意了将军的提议。大王出巡的时候,驰道中央专供王家车队行走。平常的时候,驰道全程对黔首开放。” 驰道修筑的时候,咸阳的儒臣代表茅焦提出,留出驰道中央为御道,除了国君,谁也不得使用。为了支持这一提议,据说茅焦上书的依据,上溯到了大禹巡狩会稽的历史。 “驰道修筑完毕的消息,传回咸阳,以大王的性子,只怕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发了。” 蒙恬低头寻思着,后世的史书,记载秦国驰道宽有五十步,合六十九米,看来是以讹传讹的缘故。十五步宽的道路,已经相当够用了,五十步,稍有实际经验的人,都不会设计出这样宽的道路。 “赵人的小打小闹,这段日子,算是消停了。但你切不可大意,我在明,敌在暗,尤其要小心对付。” 蒙恬停住脚步,接过荆苏手里的羊皮地图,目光落在了巨鹿城的方向。 按照咸阳分化赵地的安排,巨鹿将会单独设郡,郡治就在巨鹿县。对巨鹿城,就算不懂历史的人,也听说过巨鹿这个名字。 西楚霸王的成名一战,正是发生在巨鹿城下。如果历史没有任何改变的话,蒙恬麾下的将领苏角、涉间,将会战死在巨鹿,成为项羽封神的背影。 “巨鹿的豪侠陈余,行踪不定,偃旗息鼓,反而使我心里有些不安。” 蒙恬回想着陈余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的味道,却又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郭开的简单介绍。陈余这个人,武艺高超,好勇任侠,颇得巨鹿人心。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秦国掌控,只会成为一颗潜在的定时炸弹。 赵国灭亡后,陈余组织门客与秦军周旋,打起了游击战。从潜在的定时炸弹,变成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能量炸弹。 联想到嬴政会到邯郸劳军,蒙恬的心里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谨慎。 “当会叫的狗,突然变得不叫的时候,才是更加危险的时候。荆苏,潜入赵国民间的暗鹰,你得抓紧时间放飞,我要将这些所谓的豪侠,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李左车的选择(二) “左车兄,我看你踱步徘徊,可有什么事?” 蒙恬缓步行到中军营门的时候,远远的瞧见,李左车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个来回,心思重重。 忧色溢于言表,这可不是一个优秀将领该有的表现。 “蒙将军,我——” 李左车回过头来,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发现了蒙恬身后的荆苏,欲言又止。内心深处,对这个神神秘秘的荆苏,李左车显得有些畏惧,他尤其不习惯荆苏打量他的目光。 似乎一条毒蛇,吐着舌头,随时就要缠绕到他的身子。 李左车内心的想法,荆苏不知道。不过,私下里,荆苏经常在蒙恬面前提到,他可不信任李左车。 投降的六国人,可以用,却不能信任。荆苏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每次与李左车相遇的时候,荆苏总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蒙恬同意李左车带兵后,荆苏眼里的不善,李左车隔老远都能感受得到。 “荆苏,你先回营去吧!” 蒙恬无奈,只得让荆苏暂且回避。搞情报工作的人,暗处呆久了,那股阴暗的气质,确实不容易与人相处。 李左车初来乍到,尚没有完全赢得蒙恬麾下将领的信任,就不可能获得荆苏的好感。 荆苏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瞪了李左车一眼,仿佛在说,我会盯着你。 月华初上,荆苏的影子,没入了月光之中,渐渐的消失在军营深处。 “你说吧,发生何事了?” 蒙恬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开口问道。 李左车心里升起一阵感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荆苏何许人也,从刚刚傅籍的时候,就与蒙恬并肩作战,算起来,差不多十个年头了。蒙恬支开荆苏,丝毫不担心李左车欲行不轨,说明蒙恬确实心中他李左车。 一边是赵国同胞,一边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主将,无论该如何选择,李左车都觉得内心深受煎熬。 “将军,如果一群狼,占了另一群狼的领地,另一群狼想要伤害对方的头狼,夺回领地,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月光照耀之下,李左车痛苦的抽了抽脸,口里的话语,微微有些变形。 “幼狼会遭殃。” 蒙恬心里一惊,波澜叠起,面上却表现得很沉稳。 “蒙将军为何会这么说?” 这下子,轮到李左车吃惊了。以蒙恬的聪明,当明白李左车话里的意思,可蒙恬不仅没有拆穿,还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若是头狼遭了意外,另一群狼不就有了夺回领地的契机吗?” 李左车压低了声音,生怕再有第三个人听到。 “你说的这些狼群,可不是一般的狼群。” 蒙恬笑了笑,突然有了讲寓言故事的兴致:“头狼麾下的那头老狼,可不简单,头狼不在,老狼也能稳住局面,直等到产生新的头狼。稳住局面后的狼群,你说说,会怎么对待你口里的另一群狼?” 蒙恬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厚颜无耻,这个时候,他却是表现得胸有成竹,大义凛然,一下子唬住了李左车。 李左车花在兵事上的时间多,没有时间琢磨纵横之道,没有想到怎么反驳蒙恬,而是真真切切的陷入了思考。 “作为胜利者的狼群,会发狂,会报复,或许会杀死领地范围内的一切敌人。” 李左车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冷汗。初春的夜晚,夜风带着丝丝微寒,李左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几十万秦军举起屠刀,没有了军队保护的赵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李左车不用动脑筋,也能猜想得到。 “将军,如果你身在狼群中,头狼受到伤害后,你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李左车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大胆的迎向蒙恬的目光。 ······ 戌时将近,夜色已深,本当是上床准备入眠的时候。 夏庄军营深处,李左车的营房里,昏黄的油灯下,李左车盯着渐渐燃尽的灯芯,怔怔入神。 荆苏、蛮强已经率领秦军精锐的锐士营离了营,这时,躲在邯郸郊外乡里人家的刺客毛,只怕已经落到了秦人的手里。 等到秦军出现在毛的眼里,毛会感到诧异,或许还会破口大骂:操尔母的李左车,你个投靠秦人的叛徒。 当毛冒充李左车的内弟,寻到他,提出让他协助刺杀秦王嬴政的时候,李左车的心里面,不是没有起过涟漪。 蒙恬看起来非常信任他,给了他领兵的机会。嬴政在邯郸呆的时间够长,耐心等候之下,不是没有刺杀的机会。 秦王嬴政亲政之后,一直没有立储君。国内的子傒等公子王孙,本就对异人取得王位感到非常不满。在这些公子眼里,异人改名子楚,穿楚服见华阳太后,把堂堂秦国公子的脸都丢尽了。 嬴政一死,秦国内乱,或许,赵国复国,真的有机会。 可转念细想,李左车还是忍住了这个想法的诱惑。 秦国就算内乱,经历一段时间的波折动荡,但李左车展开山东六国的地图,茫茫四顾,一片死寂沉沉,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燕国兵弱,齐国苟安,韩魏残喘,楚国鞭长莫及。 单靠赵人自己的力量,复国无异于镜中花,水中用。 “三代的时候,南方曾有一小小古国名为乌托邦。某一天,国人喝了一口受到鬼神诅咒的井水,全都疯了。只有国君逃过一劫,保持清醒。国人们都叫嚷,说国君疯了,该用乱石打死······” 李左车逼问蒙恬的时候,蒙恬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起了在古书上看到的这段记载。 “国人喝了井水,都疯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李左车表示了疑问。 “秦国御史府里的藏书,浩如烟海,汗牛充栋,我所学到的,也只是沧海一粟啊!” 蒙恬在李左车面前,大发学人的感慨。李左车当真相信了,咸阳的御史府里,有一部古书,记载着上古时代发生的这个故事。 那是什么样的井水,会有使人发疯的效果? 时不时的,李左车就会在心里寻思。 井水的秘密,李左车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但蒙恬话里隐含的意思,李左车却是领会到了: 如果嬴政死在邯郸,秦军愤起为秦王报仇的时候,即便蒙恬保持清醒,在愤怒的秦军面前,亦无法完全阻止秦人报复赵人。 燃油已尽,灯芯化成了一条长长的白灰,营房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窗户透进来的点点星光。 李左车疲惫的倒在榻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心中念道:“蒙恬有句话说得好,华夏的统一,就像一个大熔炉,铜铁石头木材布条混在里面,要想真正实现天下归于一的梦想,有的伤害,总是无法避免······”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群臣济济(一) 三月底,暮春时节,地气回暖,太阳当空照的时候,空气中有了丝丝热气。 嬴政与赵姬的车驾,千呼万唤,终于出现了在了邯郸城南门外的驰道之上。 “大王威武,万胜!万胜!万胜!” 近距离的观察到嬴政的身躯,秦军士兵显得无比的兴奋。 这个时候,嬴政才二十七岁,正显年轻,意气风发。站在特制的战车上,嬴政腰间悬着长剑,身材高大挺拔,英气勃勃,目光锐利,扫过道路两旁的秦军士卒,饶是城府极深,此刻也显得有些心潮澎湃。 这就是寡人麾下的威武之师。 有了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能实现天下归一的梦想。 想起早年在邯郸如同乞丐的流浪生活,束缚在幽深的秦宫中,形同傀儡,到现在攻灭几百年的宿敌赵国,嬴政仿佛觉得时光如幻梦一般。 如果当初赵国扣留赵姬母子,不让他回到秦国,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恭请大王入城!” 望着熟悉的邯郸城,嬴政心下有些恍然,护卫在身边的王贲,侧身回禀的时候,嬴政才收回了心中的思绪。 他放眼望去,邯郸城南门外,王翦、蒙恬等人正恭敬的侯在一旁。赵国降臣郭开等人,面上微微有些诧异,很快回避了嬴政的目光,重新低下了脑袋。 末代赵王赵迁,早已暗中押解到了咸阳。想到赵迁匍匐在他面前,哀求饶命的样子,嬴政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征服的快感。 曾经的落魄王子,现在以王者之尊回来了。 我嬴政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嬴政真想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声。 “老将军戎马旃旃,赵国一战而下,实现了秦国三代先王的遗愿,寡人深感欣慰啊!” 嬴政下得战车,没等王翦躬身行礼,趋步向前,扶着王翦的双手,爽朗的声音,顿时远远的传了开去。 蒙恬站在王翦身后,发现身边的李信等秦军将领,面皮激动的抖动着,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什么时候,能得到大王这样的一扶,真是不枉戎马一生。 蒙恬面上同样表现得很兴奋,心中暗道,嬴政的领导艺术,磨练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亲政三年以来,嬴政与群臣相处的经验,更加娴熟。 “大王如此信重老臣,老臣无以为报,只能将此身,鞠躬尽瘁而已。” 蒙恬放眼瞧去,只见王翦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带着哽咽,就差扑在嬴政怀里大哭一番了。 王翦这老狐狸,还真是偶像派加实力派。 到得王翦这个年纪,嬴政的表现,哪里能让他如此感动。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而人与人之间,互相缺不了演戏。 此时此刻,蒙恬真的很佩服王翦。用兵的水平一流,还懂得明哲保身,怪不得后世的儒家学者,对攻灭五国的王翦,赞誉有加,没有给他安加什么恶名。 可怜的是他孙子王离,被项羽一刀给宰了。 嬴政一一慰问此次参与灭赵的秦军将领,等到了蒙恬面前的时候,嬴政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蒙恬,等回到咸阳,准备请人进攻伐柯吧···哈哈哈···” 伐柯,也就是请人做媒的意思。诗经有云: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 嬴政这样打趣蒙恬,想来是得了宫中赢燕公主的嘱托。 “确实,二十七岁,年纪也不小了。不少回到古代的风流种马,这个时候早已耕耘群芳园,儿女成群了。” 蒙恬会意的笑了笑,拱手行了迎军礼,回应道:“待回咸阳后,秉过家父后,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寡人麾下的将军,就是有种,不忸忸怩怩!”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非常欣赏蒙恬不逾矩,却又直爽的性子。不像在咸阳的时候,众臣在他面前,显得委婉又委婉。 不少人家,家里的儿孙到了成婚的年纪,王室的宗正提出联姻的提议,这些人明明欣喜不已,嘴里却不住的说什么陋室寒微,真是虚伪。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蒙恬身上,有的人目光里透着羡慕,有的人心里则含着嫉妒,更有的人幸灾乐祸。 娶公主,不知道多少人,内心的深处,曾怀着这样的梦醒。 当然,赢燕公主除外。 即使没有进过咸阳宫的秦军将领也有所听闻,这赢燕公主没有富裕的母家,还不爱红装爱武装,喜欢舞剑弄戟。娶这样的公主回去,想要温存的话,还不得打闹一番。 可即便这样无权无势的公主,与嬴政的感情却很好,真能嫁到蒙家,蒙家的地位,在嬴政有生之年,应该是没有忧虑之虞。 哪怕现在嬴政着力扶持王氏父子,蒙家亦不会受到冷落。 “王老将军,你家不是有个叫王离的长孙吗?寡人看他聪明伶俐,勤学武艺兵法,颇有乃父之风,等他到了成婚的年纪,寡人的女儿也长大了。” 注意到王贲有些不服气的神情,嬴政回过头来,携着王翦一同进城,给了王家一个许诺。 “老臣这就替离儿多谢大王了。” 王翦心里松了口气,心想,王离这小子,还真是有艳福。 赢氏多好女,淑德贤惠,春秋的时候,就是诸侯各国争相接亲的对象。与赢氏女接亲,王翦的心里面,还是心心向往。 这样一来,王家的富贵,当可继续传承下去。 纵观秦国历史,只有公子遭殃,尚没有公主、驸马横遭不幸的往事。 嬴政与王翦等人入了城,蒙恬安排麾下的兵马回转夏庄军营。好在此次前来参加检阅的人马不多,调度起来,没有花什么时间。 邯郸城内,属于王翦大军的进驻之地,蒙恬可不想整得声势浩大,夺了主帅的风头。 职场的规则,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大都是同样的道理。 古今多少人,抱怨上司嫉贤妒能,很多时候,很可能正是表现得太过锋芒毕露。 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蒙家三代打下的基础,以蒙恬这样的年纪,独领一军,不遭人嫉恨才是怪事。 那些寒门子弟,骤然荣登高位,等危机来临的时候,却是没有人出面担保。 所以,爬得太快,有时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嬴政的车驾过去不久,一辆四匹无青色骏马拉着的金根车,缓缓的跟了上来。 暮春的微风吹过,吹起车窗的轻纱前后摆动,透过车窗的缝隙,蒙恬看见了一张显得有些苍老而忧郁的面容。 车内的那人,似乎也瞧见了蒙恬,目光投过来,透着一股冷意。 蒙恬退在一旁,等车驾过去,无奈的摇了摇头:“嬴政虽然面上尽到了对太后的礼仪,内心却并没有原谅赵姬。破镜重圆,伤疤尚在啊······”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群臣济济(二) 赵国王宫前的广场,秦军郎卫分列四周,黑衣黑甲,手里的长戟,散发着肃杀的凛冽寒光。 广场中央,几十号人跪伏在地,正对着宫殿石阶尽头的秦国君臣。 有的人吓得瑟瑟发抖,有的人则面目悲愤之色,破口大骂。 “可恶的秦狗,我只恨,当年只杀了赵姬的母家,没有杀了你们这对贱母子······” “成王败寇,赵国败了,是杀是剐,你大父我绝不皱一皱眉头!” 或许是自知必死无疑,这些人尽情的释放着嘴上的快意。 “你们这些噬主夺位的赵人,滥杀我家大王的母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一个孔武有力的宦官走上前来,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来人,给我掌嘴!” “诺!” 近前的郎卫得令,迈步上来,揪住叫得最响亮的汉子,“啪啪啪”的几个耳刮子下去,那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别遭了大王的心情。” 宦官回头瞧了瞧石阶高处的秦国君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那宦官是谁? 蒙恬跟在嬴政的身后,见那宦官身手敏捷,腿壮臂长,一时没有想起,咸阳宫中还有这号人物。 “大王,夕日武王克商,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封纣子武庚禄父,行仁德之道,殷民大悦。今日大王英明神武,顺利攻灭赵国,还望大王谨行仁义,饶恕这些黔首。” 群臣之中,仍然有人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以组织这场无端的杀戮。 “孔子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些人,曾经杀了寡人的母家,寡人难道连想要为母家报仇都不行吗?” 没等臣下开口,嬴政自己冷哼了一声:“尔等熟读诗书,时常鼓励弟子不忘父母之仇,现在轮到寡人报仇的时候,尔等却又大谈仁义之道。” 蒙恬瞧了瞧那出言劝阻的臣子,乃是客卿茅焦的同门,带着象征御史身份的獬豸冠。 秦国朝堂,各国来的示人不少,不是没有修儒学的臣子。只是这些人,大都居于清流岗位,好吃好喝供着装点门面,内心深处,嬴政对儒学那一套,并不是特别看重。 这些人经常在嬴政面前谈一些虚幻的仁德大义,常常拿不出一个章程,时间久了,嬴政渐渐的偏向了李斯的法家之道。 更何况,嬴政正在研读的《韩非子》一书,更让他大呼畅快。 那御史被嬴政冷眼一瞪,立时不大敢说话了。 儒家诗书,不提倡杀戮,广场上的这些人,落在他的眼里,仿佛狼群中待宰的羔羊,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杀!” 待嬴政点头,郎中令冯劫挥动手里的令旗,早已瘪了许久的郎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这些人,杀了大王的母家,公然辱骂秦国国君,真是罪该万死。 “咔!” “咔!” “咔!” ······ 斩首之声不绝,赵人的脑袋,一个个掉到青石地板上,血流如同雨后形成小小溪流,在广场之上蔓延。 没有见过杀人场面的大臣,此刻面如死灰,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有些人甚至别过了脑袋。 领兵的将军们,眼里夹扎着不屑的笑意。刀山血海过来的人,对这样的杀人场面,早已习以为常。 郭开等赵国降臣,目视着这一切,背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高台上的秦王,别看年纪轻轻,可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想到赵迁习武的时候,不过伤到了一根指头,就哀嚎得举城皆知,郭开才觉得,秦国能攻灭赵国,非乃天命,而是强大的国力,刚好配上了一位刚毅的国君。 “好,好,好,杀得好,这下子,哀家也没什么遗憾了······” 高台另一边的步辇之上,赵姬浑浊的双眼,透着一股别样的兴奋。有些衰老的双手,紧紧的捏着身上的华盖,口里不住的喃喃:“阿父阿母,这些赵人的血,就用来祭奠你们的亡魂······” 蒙恬心下暗中叹了口气,邯郸城内的那段落魄经历,很少有人设身处地的替嬴政母子想过。只是嬴政今日的作为,落到后世,少不得落下一句“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者,皆坑之”。 嬴政会不会吃这个亏,就看他打下的天下,能够持续多久了。 私下里,郭开曾拜托卫忠前来说清,想要让蒙恬出面,劝说嬴政放过这些赵人。 蒙恬只回了郭开一句话:“如果有人杀了阿母的全家,你还能原谅他,我就替你去上书进言。” 郭开嘴唇动了动,只得自嘲一声,再也不提说情之事了。 那些劝说别人宽心面对苦难的人,能说出让人无可辩驳的妙言,只是因为,苦难没有降临到他们头上。 好在嬴政没有将杀戮扩大化的意思,仅仅只是掉了几十个人头,嬴政的邯郸之行,仍然算得上平平静静。 华灯初上,赵国王宫仅存的几座宫殿,经秦军装饰一番,褪去了战后的凌乱,又有了富丽的神采。 宫中的赵国舞女,就着邯郸熟悉的音乐,开始翩翩起舞,跳起了赵地最有特色的舞蹈。 欣赏着别样的赵国歌舞,秦国君臣,济济一堂,少不得一番觥筹交错。 赵地的女子豪放,身着轻纱,白色的肌肤隐约看见。上衣贴的紧紧的,抬手的时候,诱人的肚脐眼,时隐时现,挠动着男人们躁动的情愫。 刚刚还在劝阻嬴政行仁德之道的御史,右手端着酒斛,左手扯着烤猪块,目光一直落在当中那身段最柔媚的女子身上,眼睛眨也不眨。 “不管读了多少圣贤书,人终究还是俗人。” 群臣文武分列,蒙恬跪坐在武将的行列,排在王翦、王贲的身后,转首四处打量过去,发现跟随嬴政到邯郸来的秦国重臣还真是不少。 右丞相隗林留守咸阳,在场的除了左丞相熊启、廷尉李斯,还有嬴政新近的宠臣姚贾、顿弱。 跟魏缭一样,这姚贾是离了魏国,投奔秦国,凭着能言善辩,成了秦国行人署的署长,专司负责外交。 顿弱原为赵人,秦国大举伐赵的时候,顿弱为了避免兵灾,才迁往秦国,早早的践行了趋利避害的道理。 这两人也不简单,自从两人进入秦国朝堂后,魏缭贿赂诸侯的职司,就分给了姚贾和顿弱。而嬴政对这两人也做了分工,顿弱负责分化北边的齐燕,姚贾则专攻南边的楚国。 至于剩下的韩魏两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了。 宴席正到酣处,郎中令冯劫快步行到殿门外,朝着殿中主位上的嬴政禀报道: “大王,韩王派了使者前来邯郸,请求归为属国!”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韩国使者(一) 战国之后,每逢内乱,不少势力建国,定国号的时候,往往会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 战国七雄,秦齐燕楚赵魏,六国的国号见于后世的史书,只有韩国的国号无人采用。 韩氏先祖曾为晋国大臣,得封于韩原,以封地为姓,算得上源远流长。等到韩厥的时候,韩氏正式成为晋国六卿之一,从此卿位再也没有旁落过韩家。 赵家专权,后来遭到反攻倒算,正是因为韩厥的尽心谋划,赵氏孤儿赵武才能逆袭成功,恢复了家族荣耀。 自此之后,韩家有了忠义之名,名声为人所传颂。 名声这个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边际效用只会随之递减。没有强大的国家实力,他国不会顾忌到韩氏先祖的好名声,就与韩国一直和平共处。 韩氏的封地,地处中原腹地,西边紧邻秦国,东边挨着魏国,南边还有楚国虎视眈眈。 身处四战之地,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配以高超的外交技巧,韩国如同一位妖艳的女子,置身于极度饥渴的几个壮汉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终观整个战国,韩国拿得出手的辉煌履历,几乎一片空白。后世的史书里,韩国的国史只有短短的几页,没有名臣,亦没有什么名将。 魏国强大的时候,韩国卷入魏国的君位争夺,引来魏惠王的报复,差点亡国。等秦国变法成功,韩国挡在秦国东出的必经之路上,怀璧其罪,被打得节节败退,窝窝囊囊的苟延残喘。 如今的韩国,只剩下一郡之地,眼看秦国灭了赵国,彻底的吓傻了,赶紧前来称臣道贺。 “我我我···乃韩国使···者···韩韩韩····非非非···” 待韩国使臣韩非入殿拜见的时候,秦国君臣哄然大笑。 韩国派来的使者,真有些意思,竟然口吃,让人想起了咸阳宫中的优旃。不过,优旃只是模仿他人口吃,眼下的韩国使者,那可是真的口吃。 早知道如此,就安排一个口吃的官员接待韩国使者,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春秋时期,齐国的国君顷公,就玩过这样的把戏。 偌大的大殿,只有三个人没有笑,而是仔细的瞧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韩非。 李斯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心绪复杂。早在求学的时候,老师荀况就更加看重韩非,韩非公子的身份,更让李斯有些自卑。如今,以这样的情境重逢,李斯觉得,老师看走眼了。 韩非信奉了法家学说,却死守着韩国那方土地,眼光太过狭小。当年的商鞅,从卫国到魏国,从魏国到秦国,才得以一展所学。树挪死,人挪活,韩非学则优矣,行事又何其迂也。 嬴政的目光,流露着一丝微微的诧异,那振聋发聩的《韩非子》一书,就是眼前的这个口吃的韩国写就的?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蒙恬时而看看韩非,时而打量李斯,心中暗笑,又将上演一对师兄弟之间的恩爱情仇。 中国人对同一师门弟子之间的恩爱情仇,尤其津津乐道。鬼谷同门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他们之间的斗法,脍炙人口,波澜丛生,久久的流传后世。 现在,李斯与韩非的故事,即将上演了。 “你就是韩非?” 嬴政的声音传来,不像传闻中的财狼之声。 “我我我···确实是是是···韩非。” 韩非舒缓了心情,口吃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 刚刚跟在冯劫身后,前来大殿的时候,路过长戟如林的卫士,瞥见血淋淋的赵国人头,没有见过人血的韩非,吓得心脏噗噗直跳。本来就口吃的他,心里一紧张,口吃变得更加厉害了。 进殿的时候,韩非瞧见了李斯,想到韩王交代给自己的使命,韩非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求学的时候,两人曾经发生过争论。韩非主张存韩,续封建,而李斯则支持天下归一,七国一统。 韩非身为韩国公子,韩国亡了,韩非也就成了黔首。可李斯不一样,他本为楚国上蔡的低贱小吏,没有享受到封建带来的利益,对西周的封建,内心并没有什么反感。 社会的变革,往往是由体制外或者体制内的边缘人物推动,诚不欺也。 “八奸、十过、孤愤、五蠹这些名篇,都是你写的?” 说到这里,嬴政还特的瞧了李斯一眼。李斯向他介绍韩非的时候,对韩非的文采,多有推崇,这让嬴政觉得,李斯还是有一些度量。 “正是。” 韩非抬起头来,看着主位上的年轻秦王,眼里止不住的惊讶。 商鞅变法后,秦国攻打山东六国甚急。战场之上,六国屡战屡败,人们心中怨恨,对西边的秦王,口里传言开的,全成了丑化的不实之词。 韩人传说,现在的秦王,蜂准,长目,挚鸟膺,虎额豺声。这么一副样子,落到画上,那可是跟清朝人画的朱元璋一样丑。等看清楚嬴政的样子,韩非心中自嘲,赢氏一族多出美人,赢氏的男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眼前的这个不丑不陋的秦王,似乎对他很和气,话里行间,透露出令韩非倍感震惊的信息。他写作完成的篇章,韩王安不屑一顾,认为不及诗三百雅惠,没有想到,虎狼之国的秦王,却用心研读。 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就像后世的《海国图志》,国人无人问津,到了小日本却洛阳纸贵。 “哈哈,寡人读你的书,真是大快人心,时常想着能向你当面请教,没想到,韩王安这么快就把你韩非派到了寡人面前。” 嬴政此时的表现,跟后世的武侠迷见到古龙金庸没什么两样,热情的吩咐身边服侍的宦官:“来人,给韩子看座!”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新添的座位,正好就落到了李斯的左首边上。 韩非心中叹了口气,尴尬的朝李斯笑了笑。当年的上蔡小吏,如今已是秦王跟前的重臣,而他,数以书谏韩王,韩王安不能用,反而嫌弃他聒噪,将他打发回了封地。 好在有封地的供养,韩非不缺吃穿,静下心来,用心著书,终有孤愤、说难等名篇传世。 李斯挺直了身子,瞥了一眼韩非落魄的样子,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错误。良禽折木而栖,人生在世,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得投靠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雄才大略的国家。 韩王安,做个儒生弟子还可以,做国君嘛,那可就差远了。 想到这里,李斯抬头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蒙恬。他提出灭韩的时候,魏缭、蒙恬主张攻赵,现在赵国已灭,韩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王,臣有事起奏。” 李斯站起身来,双手举在胸前,两手大拇指向上,做了一个启奏的姿势:“韩国去王号,降为侯,属国于秦,妄图残喘社稷,静待时势有变,臣窃以为不可······”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韩国使者(二) 会写的人,不一定会说。会说的人,不一定会做。会做的人,又不一定会说。 亥时处刻,宫中的宴会结束,回到临时的邯郸的宅子,想起宴会后半段,关于是否灭韩的争论,蒙恬不由得有些担心韩非的前途。 韩非这人,著作水平一流,可他天生口吃,注定他无法发挥纵横之士的辩才。更重要的是,韩非没有官场上的政治经验,不比李斯在吕不韦的丞相府蛰伏多年。 韩王安派韩非入秦,就像美女一直苦恋的阿哥,将美女送到了一直觊觎美女的汉子身边,命运堪忧啊。 嬴政喜欢韩非的文字不假,可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嬴政不会因为韩非,就损害秦国的国家利益。 韩非存韩的主张,嬴政注定不会同意。 如果韩非选择继续喋喋不休,只会降低他在嬴政心中的观感。 赵国没了,韩非不能提出灭赵作为灭韩的替代,而是提出韩国愿意成为秦国的跟班,去攻打楚国。 而攻打楚国的提议,又引起了昌文君熊启的不快。 文臣们唇枪舌剑,武将们却耳观鼻子眼观心,默默地吃肉喝酒,丝毫没有想要加入文臣论战旋涡的想法。 排在武将之首的王翦,面和平和,全程都没有插过一句话,资历比不上王翦的人,就更不好意思起来提什么战略方针了。 嬴政亲政后,魏缭的国尉府权势越来越重,将军们再不能像昭襄王时代一样,天马行空,打到哪里算哪里。 现在秦军的重点攻击方向,有了切实的规划,绝不会无端浪费兵力物资。 决定攻赵的时候,与匈奴、楚国的战事,就得消停下来。几条战线同时消费,饶是秦国国力雄厚,也支撑不起。 “敢问蒙将军在吗?” 蒙恬正准备歇息的时候,白天那在广场的宦官,打着火把,寻了进来。 蒙豹验过宦官手里的令符,见蒙恬点头表示同意,将宦官让了进来。 “敢情好,蒙将军还未歇息。大王派小臣来请蒙将军进宫议事。” 宦官微微躬着腰,一脸微笑。 “何事?” 蒙恬稍微理了一下衣冠,招呼蒙豹,带着几个亲兵,跟着宦官出了门。 “小臣也不知道。” 宦官笑了笑,他确实不知道。嬴政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或者,现在的他,还没有得到嬴政完全的信重。 “我看你面生的很,是新进宫的吗?” 蒙恬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此次大王前来邯郸,怎么不见了以前的宦官宋午?” “我是去年才进宫的,前不久才到咸阳宫做事。” 宦官老老实实答道:“去年冬天的时候,宋午前辈去往兰池宫,在池面行走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冰窟里去了,救上来的时候,眼看着就没气儿了······” “原来如此,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可惜了。” 蒙恬摇了摇头,暗道惋惜,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冬日的兰池,冰层深厚,这么多年没出过事,一出事偏偏就发生在了宋午身上。 宦官在前头带路,想到宋午得宠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宋午不发生意外,怎么会有我的机会。 宋午一出事,他手下的宦官,因为放任主官遭难,遭到了惩处,他才有机会进了咸阳宫。 “还未请教,壮士怎么称呼?” 蒙恬与宋午没有深交,倒不会因为宋午死于意外而多愁善感一番。 比起身材中等的宋午,眼前的这宦官,可谓难得的高壮汉子。 嬴政能看重他,跟他这身板,有莫大的关系。古代的宦官,可不全都是太监。只有到了汉代以后,宦官才变成了胯下空空的人物。 “什么壮士不壮士,还是上得战场的人,才能称得上的壮士。” 宦官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才转而开始介绍起自己:“吾名赵高,现乃太仆府里的车马御······” “你就是赵高?” 蒙恬瞳孔一缩,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 “将军认识我?” 察觉到蒙恬话里的一丝诧异,赵国连忙回过头来。 “听说过,你不就是抓住了嫪毐的赵高嘛!” 蒙恬笑了笑,散去了心中的那股杀气。 眼下的赵高,能不能成为后来的赵高,还是两说。只不过,赵高这样的人,出身隐宫,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心中有些反社会的人格,后来疯狂的报复秦朝,蒙恬不得不有所警醒。 想到后来赵高的肆意妄为,从内心深处,蒙恬就提不起对赵高的好感。 何况,正是这个赵高,诛灭了蒙氏一族。 现在的赵国,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行为,如果这个时候蒙恬对他展开攻击,未免显得太过小气。每见到一个有威胁的人,就趁势杀掉,只会留下没有度量的坏名,还会遭到御史的弹劾。 仔细想想,蒙恬还是觉得,先顺其自然,等到赵国真想对付他蒙氏一族的时候,蒙恬绝不会束手待擒。 蒙恬心中的思量,赵高并不清楚。 赵高心中的想法,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当日见到王翦、王贲等秦军将领风采的时候,赵高的心中,不是没有产生过波澜。 男儿生于世,统领千军万马,挥洒之间,强虏灰飞烟灭,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一想到可能会飞来的冷箭,赵高就没有想去战场上博取军功的勇气。 赵高的武艺不错,又能识文断字,从军的话,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可想来想去,赵高还是放弃了勇于公斗的想法。 在赵高看来,去战场上挣军功,那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该走的道路,而他赵高,无疑具有聪明的头脑。 功名富贵哪里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能有比咸阳宫更能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高果断的选择入宫,成为了一名被人瞧不起的宦官。 而他的弟弟赵成,则听从赵高的吩咐,选择了从军。 兄弟两个,两条道路,保险一点。赵高这样对赵成说道。 瞧着自己身上的红色宦官服饰,打量着蒙恬身上的将军铠甲,高高的功爵鶴冠,赵高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有朝一日,等我成了大王身边的第一宦官,你们这些带兵的将军,还不是要来仰我的鼻息······”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韩国使者(三) 夜半子时,邯郸城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赵国王宫仅存的几座大殿,点缀在昏黄的灯光下,执勤的郎中,拖着常常的影子,分外肃穆庄严。 偶尔间,宫外传来几声犬吠,久久飘响在宫殿飞檐的上空。 原来赵国国君下榻的寝宫里,嬴政与蒙恬相互对坐,一时无言。 蒙恬放下手里的韩国国书,又拿起李斯的灭韩奏疏,面露思索之色。 最后一份奏疏,却是来自左丞相熊启,字里行间,颇为赞同韩非存韩的论调,但对转而攻打楚国的提议,却表示了深深的忧虑。 “韩子提出,韩国国小力弱,如果秦国携灭楚之威,韩国可不战而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果真能顺利降服韩国,不用付出什么伤亡,嬴政不是不愿意尝试。 “存韩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秦军后来顺利逼降了齐国,韩王眼看没有任何阻止秦国的机会,不是没有举国投降的可能。 “韩国请求为秦国属国,当满足几个条件才行。” 蒙恬想了想,缓缓开口说道:“首先要裁剪兵员,军队不能超过一万人;二则需要我秦国派出人选担任韩国丞相;三则需要采用我秦国的文字、度量衡。” 函谷关与韩国之间,大道通达,只有严格限制韩国的军队数量,才能保证函谷关的安全。 “呵呵,这样的条件,韩国不会答应的。” 嬴政摇了摇头,以蒙恬的条件,韩国接受的话,跟秦国的郡县又有什么两样。这个时候,秦国各地的郡兵数量,都不止一万人马。 “韩国不答应,就显得韩国没有归属的诚意。这时派兵攻打,就显得先礼后兵了。” 春秋时期,各国之间的战争,讲究师出有名。进入赵国时期,各大战国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国家之间,想打仗的时候,连理由都不去找了。 我任性,我打仗。或者说,我比你强,我就打你。 魏国攻打秦国,夺取河西之地,没有什么理由。要知道,早在春秋时期,河西之地,就归了秦国。算得上是得到了国际承认的。 赵国攻灭中山,同样没有什么理由。仅仅是因为中山国阻碍了赵国南方与代地之间的连通。 无论是非正义的战争,还是正义的战争,战争的理由,总是很好找的。 蒙恬认为李斯直接攻打韩国的提议,显得秦国的手段太过粗暴,还是可以再给韩国一个选择的机会。 就像后世的流氓国家,想要议和,往往提出苛刻的议和条件,就指望着对方拒绝,接着到战场上干架。 “这样一来,就有些为难韩子了。” 嬴政促狭的笑了笑,内心深处,他真的是非常欣赏韩非的文采。 韩非著作中提到的君主怎么防范奸邪的大臣,怎么驾驭臣下,深深的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韩非没有为君的经历,也没有从政的经验,能将为君之道说得如此透彻,嬴政深为佩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磨其心智。韩子身为韩国使者,经此一事,当明白,弱国无外交,或许更有助于他学理上的感悟。” 见到韩非之后,蒙恬说不上对韩非有什么好感,也谈不上什么厌恶。 明知韩国没有复兴的希望,不可为而强为之,韩非注定会获得相当孤独,才发出了孤愤之感。韩非没有想明白,实现变法图强,不仅需要国内的发奋自觉,更需要一个稳定和平的外部环境。 就算韩王安采纳了韩非的主张,韩国也没有变法复兴的希望。 很多道理,韩非自己书中写得明明白白,等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两眼一抹黑,偏向虎山行。 战国末世,天下未有之大变局,秦国朝堂的政治漩涡,韩非没有摆渡的能力,本就不该掺和进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而韩非就没有认清自己,还是让他从哪里的,就回哪里去吧。 ······ 次日,得到秦王施加给韩国的条件,韩非一下子变得脸色煞白,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此次出使秦国,韩非内心充满了希望。他憧憬着,若是办好了出使的差事,或许会赢得韩王安的信任,推行他变法图强的治国主张。 拿着这份彻底投降的条件回到新郑,就像张治中从北平回到南京,少不得遭到一通责难。 想你韩非,平常志比天高,连一个出使的差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主持变法! 想到韩王安高坐在王位之上,伸着手指折辱自己的样子,韩非的心里面,仿佛黑云滚滚,不见天日。 难道,韩国就这样完了吗? “大王,听说大王要让韩非回到韩国?” 朝食刚过,李斯匆匆忙忙的赶来拜见嬴政。 “不错,寡人已经给出了韩国纳为属国的条件。” 嬴政放下手里的奏疏,转了转脖子。他与李斯相识多年,没有那么多计较。李斯也不像受儒学影响的直臣,动不动就以姿势不符合礼仪来教导一番。 李斯无视了嬴政伸懒腰的动作,而是上前一步,口里缓缓开口说道:“大王还记得公叔痤之言否?” “公叔痤评价商鞅的话?” 嬴政端着手,皱起了眉头。 “用则留之,不用则杀之。正因为魏惠王没有听公叔痤之言,才有惠王之叹啊!” 李斯心里一横,身为秦臣,当为秦国尽心谋划,师兄弟之情,顾不得了。 “韩国现在国小民弱,任韩非有商君之才,也难妙手回春。” 嬴政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商君大才,提笔能写,开口能说,上马能领军,下马能治民,五百年才能出一个这样的人。韩非写则能写矣,可要说韩非有商鞅那样的才能,嬴政打死也不会承认。 否则,嬴政也不会轻易的放韩非回韩国了。 “韩非身为韩国公子,心中忠于韩国。秦国灭韩,韩非心怀故国,必不愿意入秦。” 李斯曾羡慕韩非有个公子的出身,可到了秦国,才觉得公子的身份,对韩非更是一种束缚,哪像他黔首身份一身轻。李斯抬起头来,指着嬴政身后悬挂着的九州地图,落到了楚国的方向: “韩国若亡,韩非学吴起之事,南下楚国,遇到当今篡夺君位的楚王芈悍,难说不会有吴起强楚的局面再现······”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韩国使者(四)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可就因为说不准的事,谁也不会妄动屠刀。 李斯建议嬴政,既然韩非不为秦国所用,那么干脆就杀掉韩非,永绝后患。 同一高足下的两位杰出弟子,或许求学时代两人就明里暗里相互比较,所谓的同门之谊,早已淡漠得荡然无存。 “蒙恬,李斯建议寡人杀掉韩非,你怎么看?” 当年魏惠王的心境,嬴政可算是体会到了。韩非的才能,嬴政自认为还不及李斯。当年的魏惠王,或许正是如此看待商鞅。 嬴政内心欣赏韩非的著述之才,尚没有拿定主意。 “大王将以什么理由杀掉韩非?” 蒙恬心里泛起了波澜,李斯的提议,他当真没有想到。 战国时代的法家之士,颇有些像后世的职业经理人,投奔了哪个国君,就会尽心谋划,尽显职业精神,同门朋友的情谊竟是完全顾不得了。李斯要求杀了韩非,虽说有内心的嫉妒情结,但也是站在秦国的立场。 商鞅主持变法后,率军攻打魏国,几乎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了曾经的朋友公子卬。 法家之士的手段直接有效,但却落到了大众伦理的对立面,没能落下一个好名声。或许,这也是后世法家声名狼藉的重要原因。 “这······” 嬴政皱了皱眉,一时有些无言。 商鞅变法后,秦国以法治国,杀人需要找到秦律上的理由。当年秦昭襄王处死白起,尚经过了群臣廷议,定了白起拒遵王命、扰乱军心的罪名。 韩非身为韩国使臣,无罪而诛,只会使天下人口不服心也不会服。 “李廷尉担心韩非会给秦国制造麻烦,大王心里如有忧虑的话,不如以请教学问、教导公子的名义,带韩非回咸阳。” 韩非这么珍贵的一个国学大师,蒙恬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过早陨落,只能尽力延长韩非生命的长度:“等大王派军攻灭了韩国,韩非没有了报国的念想,也就死心了。” “你说得有理,韩子大才,寡人怎么能不向他朝夕请教呢?!” 嬴政敲着右手的食指,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韩国,只剩下了小小的一郡之地,似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灰飞烟灭。就算韩国现在出现商鞅那样的变法大才,也无法改变韩国国运衰微的命运。 “寡人的儿子扶苏,已经七岁了,正好需要一个教导法律的夫子。” 想到扶苏,嬴政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楚国来的王后芈灵,嬴政并不喜欢,临幸的时候,丝毫没有情趣。但扶苏出世后,带给他那种为人父的感觉,却令他记忆犹新。 寡人有后了! 笑意过后,嬴政眉间,闪过一丝愠怒。芈灵得不到嬴政的关爱,所有的心思倾注到扶苏身上,教导扶苏熟读诗书,耳濡目染流行于楚国的黄老之学,颇有些不类其父的感觉。 “蒙恬,韩子入秦之事,你妥为安排。南阳郡守麴腾那边,寡人会谕令他做好出兵的准备。” 心绪想到咸阳城的儿女,嬴政就没有继续在邯郸蹉跎的心思。 亲眼见到赵国破灭,邯郸萧条,仇人授首,赵姬心中的那股气儿,顿时消散了。赵姬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口里的呢喃,惊得身边的宫女宦官太医战战兢兢。 “良人······” “原儿······” “秀儿······” 太医夏无且向嬴政回禀的时候,总会整理好衣冠襟带,与弟子安排好身后事,生怕嬴政一怒之下,自己平白遭了秧。 赵姬口中的良人,不会是异人,而原儿、秀儿,正是嫪毐与赵姬在雍城蕲年宫偷偷生下的孩子。 嬴政大张旗鼓的回邯郸,本想同赵姬回忆曾经相依为命的时光,那个时候,虽然居无定所,成天担惊受怕,可赵姬搂着他,安慰着他,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幸福······ 可等嬴政回到高大庄严的咸阳宫,他再也没能享受到母亲的关爱。 每次提及赵姬,嬴政眼角闪过的那股敏感的忧伤,就让蒙恬想到后世的心理学,同年时期缺乏母爱的经历,深深的刻在了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 就算这个人身为高高在上的秦王,也不例外。 出了邯郸的王宫,从云层中透出来的阳光,洒在蒙恬的脸上,零星半点。 空中有成片的黑云飘过,以阴阳家的学说来看,这样的天地风云,似乎预示着,某个大人物临近了人生的终点。 随行的宫女宦官郎中,得到命令,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咸阳。 嬴政与赵姬的母子关系,表面维持,其实已经破裂。可出于孝道,嬴政不得不遵从群臣的谏议,如果太后薨于邯郸,公孙不在面前语别,诚不孝也。 “走,到韩国使臣的客舍去。” 蒙豹牵着的马头,本来向着夏庄军营的方向,蒙豹摆了摆手,指向了东城最好的那家客舍。 “公子,启程吧!” 韩国使者居住的客舍,随从草草收拾一番,副使宦英见韩非有些心神不宁,赶紧前来催促。 宦英乃韩王身边的太监,此次派到秦国出使,负责暗中监督韩非,等回国后向韩王报告。当他们向咸阳出发的时候,到了半途,得知秦王去了邯郸,又折向邯郸。 邯郸城内,秦军士兵随处可见,眉眼之间,杀伐之气隐然可见,宦英的小心脏,每天剧烈的砰砰直跳。他恨不得越早离开邯郸越好,一点也不想与秦人呆在一起。 一点温文尔雅的气质都没有。 内心深处,宦英给了秦人这样一个评价。 “走吧,此次回去,我等就准备迎接秦国的大军吧·····” 韩非叹息了一声,人少的时候,他口吃的毛病,似乎全好了,没有了期期艾艾的局促。 韩国的命运,以韩非的聪明,如何预见不到,只是他心里升起的巨大无力之感,让他的心绪跌倒了谷底,看不到一丝光明。 坐上使者专坐的轺车,韩非展开手里的竹简《说难》篇,苦笑不已:韩非啊韩非,亏你自负才高八斗,可你既劝不动韩王,也说服不了秦王······ 轺车刚刚出了城门,宦英口里的一口长气还没有吁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萧萧马鸣之声。回头一瞧,只见领头的一骑,黑衣黑甲,腰挎长刀,骑术娴熟,面若皎月,朗目星眉,英武不凡。 蒙恬远远的瞧见了轺车上的韩非,心里松了口气,韩非就是韩非,一点没有出使的警觉。若是换做张仪这样的人物,早已连夜风驰电掣,悄悄离了邯郸。 信手一挥马鞭,蒙恬朝着回过头来,倍感诧异的韩非喊了一声: “韩子请留步!”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韩国灭(一) “韩非无能,丧权辱国!” 韩国国都新郑的王宫深处,得知宦英带回来的属国条件,韩王安怒气冲冲的拍着御案,破口大骂。 裁兵到一万人马,以秦国指派丞相,采用秦国的度量衡,这哪里是属国的条件,明明是举国投降成为秦国一郡守。 宦英跪伏在地上,脑袋紧紧的贴着地面,大气不敢出。这么多年来,宦英深深的奉行多磕头少说话的道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就不会错。 韩昭王任用申不害为相,以术治国,清明的朝堂,从此成了权力倾轧的旋涡。王座之上的国君,没有韩昭王的精明,无法玩转韩国的术治体系。 韩国的大臣们,整天想着巧妙的应付国君,周旋同僚,实在没有心思静下心来谋划治国的道理。 “哎,寡人该怎么办才好?” 韩王安咆哮了大约一刻钟,才发现偌大的王宫中,只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声音,感到有些累了,索然无味。 现在,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一屁股倒在绸布织成的软塌之上,韩王安放眼望去,举目皆是俯首帖耳的宫女宦官,紧紧的低着脑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咆哮。 韩王安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无力之感。 这个时候,他才分外想念去年死去的老丞相张平。 韩家三代为相,为韩国数一数二的门阀大族,私下里,韩王安对张平既信靠,又提防,时不时使点绊子。等到张平真的死去了,韩王安才感到再没有人能为他分忧。 新郑王宫中的宫女宦官,很早就跟着韩王安,其中不乏有识文断字的,只是这些人眼看着韩王安失落的神情,也绝不站出来为国君分忧。 韩国的术治传统,主张各司其职,做事不逾矩。超越了自己的职责,即便有了好的结果,也会受到惩罚。 韩昭王在位的时候,白日小憩,不小心睡着了。掌酒的宦官,担心韩昭王着凉,就给他披上了被子。韩昭王清醒过后,既惩罚了掌衣的宦官,也处置了怀着好心掌酒宦官。 这个时候说了什么话,逾了规矩,谁敢保证韩王安事后不会追究责任。 想来想去,这些宫女宦官,一个个如木头一般,管他韩王咆哮如雷,我自如聋似哑。 ······ 秦韩边境,麴腾站在叶县的城头,眺望着对面的韩国国界,两手并在一起,关节发出“咔咔咔”的脆响,面上洋溢着有些邪邪的笑容。 担任南阳郡守的几年,麴腾可没有闲着,花了大把的时间练军。现在的南阳郡,算上各地的县卒,可以集合起五万人的大军。御史史禄主持修建的南阳水利,灌溉着南阳的千里良田,年年丰收,军粮不用从关中运来。 麴腾做梦都在盼着秦王攻打韩国的命令,可谓驻足良久,望穿秋水。 如今,秦王派来蒙恬麾下的精锐骑兵,协同作战,南阳郡兵的力量,得此强援,如虎添翼,何愁韩国部下。 说实话,麴腾的心里面,还真有些担心韩王安没有胆子,选择按照秦国的条件投降。 韩国举国投降,前线将军们的功劳簿上,就没有什么可书写的了。 “蒙将军,大王最后通牒的时间已经到了,现在韩王安都没有答复,我看韩国是没有诚意归为属国了。” 韩国没有选择投降,麴腾不仅没有任何沮丧,反而显得很兴奋。 “那就请郡守下令进攻吧!” 蒙恬笑了笑,退在一旁,让出了主帅的将台。 此次灭韩,嬴政有谕令传来,以麴腾为主将。 王蒙两家之外,嬴政想要提拔更多的将军,就得给其他将军们立功灭国的机会,就看这些将军们抓不抓得住了。 摆在南阳郡守面前的韩国,积贫积弱许久,地不过一郡,兵不过十万。这样的对手,就像国足抽到了斐济,如果拿不下,麴腾还不如找碗麦饭撞死。 蒙恬不居功自傲,麴腾感到非常满意,心中的担心,完全放到了九霄云外。两人曾经在南阳共事,看来蒙恬还记得曾经的同事之谊。 麴腾一个健步,登上城楼上的将台,亲兵见了,随即立起主将的大纛。鹰毛点缀着的大纛,在微风中随风而动,撩动着秦军士兵切切的战心。 “二三子,出发!” 麴腾从亲兵手里接过令旗,向着韩国国都新郑的方向,用力一挥,动员的话语,言简意赅。 “风!风!风!” 秦军士兵举着手里的长戟,密密麻麻的长戟,遮住了阳光,平地似乎弥漫开来一股凉气。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攻打韩国,每战必胜,韩国屡战屡败,龟缩一隅。所有的秦军士兵,似乎预见到灭韩的战争,风险不大,还有稳妥的立功机会。这样想着,秦军的士气,变得更加的高昂。 “这些新兵蛋子,还以为打仗跟游行一样呢!” 与麴腾分开后,蒙豹瞧着兴高采烈的南阳郡兵,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是,等他们真的见了血,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子呢!” 一向喜欢与蒙豹作对的李必,难得的表示了赞同。 “大兄莫说二兄,难道你们刚参军的时候,就能算得上精锐之师了吗?” 蒙恬伸手制止了蒙豹、李必的吐槽,这样的言论,传到麴腾的耳里,很容易两军的友好关系。 “大王派我军前来协助郡守腾攻打韩国,何尝不是对我等的一次考验。以后对燕国、魏国、楚国、齐国用兵,我军少不得会与友军协同作战,一味的高高在上,少不得会多吃些苦头。” 步骑协同作战,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考虑到步卒行动缓慢,骑兵能凭借强大的机动性,支援各个战场。 跟友军闹得不愉快,不说会影响双方的合作,若是友军出工不出力,受损的还是更难训练的骑兵。 “将军教训得对,我就记得,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蒙豹就吐了一地。” 蒙虎接过话头,数落了蒙豹一番。 “我吐归吐,神志还是清醒的,哪像李必,直接昏了过去······” 蒙豹赶紧拿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道理。 “话可别这么说,那只是训练的时候,你们扮鬼吓的······” 李必突然住了口,被鬼神吓晕了,似乎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过,这样一说,众人都觉得,身为老兵,不能对新兵们要求太高。回想起来,每个人的第一次,似乎都是紧张而局促的,除了接受过岛国*****教育的蒙恬。 蒙恬熟练的翻上马背,抚摸着战马脖子上的鬃毛,抬头望着新郑的方向。这座源自郑国的繁华城市,城墙的轮廓似乎若隐若现。 “新郑城内的那位贵族公子,这个时候应该长大了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韩国灭(二) 秦国扫灭六合,攻灭韩国的战争,最没有什么波澜。 即便在原来的历史中,史书中只有秦王使内史腾灭韩的简单记载,连值得纪念的战斗都没能留下。 整个战国,留下名字的将领,几乎没有韩国人。 韩国的国都新郑,原本作为春秋小霸郑国的首都,本就修筑得极为坚固。战国初年,韩国攻灭郑国后,继续修缮,城防设施,不可谓不完善。 魏惠王当政的时候,名将庞涓率领全盛时期的魏武卒攻韩,也没能攻下韩国国都新郑。 那时的韩国,享有劲韩的名声。 可惜的是,韩魏之间的战争,彻底消耗了韩国的元气。等到秦国崛起,韩国只能步步后退,一退再退。 “新郑城内的兵马,尚有六万余人,如有得力的将军指挥,新郑至少可以坚守三个月。” 踏入新郑的城门,麴腾抬头仰望着高达三丈的城墙,唏嘘不已。 “韩国没有了将军,只有文臣。” 蒙恬骑马跟在身后,同样摇头叹息。 韩国将军暴鸳战死后,韩国人似乎彻底没有了战斗的勇气。随着文学的兴盛,韩国的年轻人,更不愿意从军打仗。 面对西边的强秦,韩国人悲哀的认识到,当兵成了一份危险的职业。 两军对阵,如同球队比赛,高超的教练调教出来的队伍,对上乱糟糟的对手,结果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 反败为胜的奇迹,不会发生在外行领导内行的一方。 率领新郑韩军守城韩国御史,不懂军事,捉襟见肘,新郑的防卫,漏洞百出。秦军不过施展了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就攻陷了新郑。 秦军战旗飘荡在新郑城头的时候,韩军士兵眼看反抗无望,纷纷扔掉手中的铁剑,选择了向秦军投降。 “传我命令,立刻包围王宫,决不允许韩王安放火烧宫!” 说完这道命令,麴腾转过头来,朝蒙恬尴尬的笑了笑。 蒙恬攻打邯郸的时候,赵迁纵火焚宫。大火过后的残垣断壁,似乎提醒着赵国王宫遭受的苦难,分外刺眼。即便蒙恬努力作了弥补,仍然在秦人心中留下了遗憾。 “郡守考虑得极是,还得防止韩王安逃跑。” 蒙恬不以为意,赵国王宫,又不是他下令放火烧的,心中无愧。再说了,如果他真有项羽楚人一炬的心思,只怕现在的邯郸,只能叫故邯郸了。 赵王宫没有了,也就绝了秦国少府写放赵王宫的心思。 “那蒙将军要不要随我去捉拿韩王安?” 麴腾眯着眼睛,开口问道。 “不了,我还有更重要的目标。” 蒙恬摇了摇头,指着新郑东城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期待:“我带兵去故丞相张平府,新郑的后续战事,就全凭郡守主持了。” 蒙恬离去后,麴腾怔怔了半晌,心中恍然:“蒙恬,你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攻破敌国国都,俘虏敌国国君,陷于秦国宗庙,这是多大的荣耀。麴腾本来还想着怎么赶在蒙恬的前面,活捉韩王安,没有想到,蒙恬竟然将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故丞相张平府,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去的。 麴腾不相信,张平家的富贵,还比得上富丽堂皇的新郑王宫。 得到秦军破城的消息,新郑的民众吓坏了,虎狼之秦的威名,可不是白传扬的。人们纷纷抛下手里的活计,赶紧逃回家去,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忐忑不安的等待秦军破门而入。 三十年前,秦国攻打野王,拔上党,进而进军长平。想起那段历史,韩国人就生不起提剑的勇气。 “传我将令,禁止奸淫掳掠,禁止无端杀戮!” 蒙恬感受着屋舍内散发着的敌意和恐惧,吩咐身边的亲兵:“只要韩人不主动攻击我军,就任由他们躲在屋里面。” “那麴郡守麾下的人马呢?” “一视同仁,违令者,杀无赦!” 历史上,秦军攻破新郑,有没有掳掠,蒙恬心里不清楚,但既然他参与了这场战争,就得尽力减少战争带给新郑的破坏。 原因无他,韩国拥有战国时期最大的铁矿,新郑的铁矿冶炼,天下闻名。用后世的话来说,新郑属于这个时代的工业城市,蒙恬可不想最后只能得到一个废墟。 “公子,不好了,好多好多秦人朝咱们这里来了······” 新郑故丞相张府的宅邸深处,一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得到家仆传来的消息,停住了脚下来来回回的踱步。 秦军破城的消息,他从韩国人的叫喊声中就听见了,只是没有想到,新郑会陷落得这么快。 秦军攻城,卯打卯算,不过区区三日,就算一只狗为主帅,也不会输得这样窝囊。 可惜自己年纪太小,刚刚才到入宫为郎的年纪,不能保全韩氏宗庙。 “你可看清楚了,来的是谁?” 张良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迅速恢复了冷静,显得极为早熟。 “来的是一名年轻将军,打的是‘蒙’字旗号。” 那家仆想了想,肯定的回答道。 “那就不用太过担心,让家里的仆人们都给我宽心些,别走路都打摆子。” 张良曾听父亲张平谈及过,秦国的蒙氏一族,祖上为齐人,不比关中老秦人嗜杀。 “打开张府的大门,准备迎客。” 张良双手背在身后,单薄的身子,落在阳光之下,既显得厥然独立,又显得有些孤独。 父亲走了,这个家,就得由张良年轻的肩膀撑起来了。 以张平留下的官场人脉,张良可以顺利入宫成为郎中,接着进入朝堂,逐渐成长为韩国的重臣。可惜,秦军来了,生生打断了他成长的轨迹。 未来,该何去何从? 一时间,年轻的张良,心中有些迷茫,朦朦胧胧,对城外的秦军,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怨恨。 这股怨恨,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 张良暗中提醒自己,在秦人面前要小心翼翼。他刚刚还在心中诅咒秦人,结果就得到秦人往张府赶来的消息。 不,秦人不会是来抓我的! 张良挺了挺身子,打量着这份偌大的家业:高大的院墙,精致的水榭阁楼,品种各异的花草,修得整整齐齐的青石地面······ 很有可能,秦人前来,正是看中了他张家几代为相积聚的财富。 这样想着,张良的心境,似乎变得更加豁达了。 张良领着家仆奴婢,缓缓打开张家的朱漆高门,迎面映现一张略显熟悉的英气脸庞。 蒙恬骑在马上,低头看去,领头的少年,身着贵族服饰,质弱的眉间,透着一股不凡的神气,想来这就是张家的年轻公子了。 蒙恬一开口,就差点让张良摔了一个踉跄: “张公子,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想你小时候,漂亮得如同豆蔻兰花,现在一瞧,怎么越长越像发蔫儿的黍麦······”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文弱书生(一) 张平四十多岁的时候,才一枪正中目标,有了张良这个儿子。 或许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张良从小就体弱多病,随时都可能夭折。好在张家三代宰相之家,家境富裕,不缺名家药材,磕磕绊绊,张良总算顺利长到了入仕的年纪。 任何时候,富人总会比穷人更容易得到健康。如果张良生在一个贫寒之家,这个时候,只怕早已入了黄土。 张良的事迹,蒙恬就算不了解,也听说过汉初三杰的名声。这不,刚一攻下新郑,蒙恬舍了韩王安,径直本张家府邸而来。 近十年前,蒙恬曾经带着甘罗前来韩国,讹诈韩国的南阳郡。张平举办的宴会上,蒙恬远远的瞧见过张良一眼。那时的张良,活得如贾宝玉一般,集张家万千宠爱于一声。 张良后来还有个弟弟,可惜先天比他还要不足,早早的夭折了。就发生在秦军破城之前不久。 “想当年,我到新郑访问的时候,令尊尽心招待,宾主相谈甚欢,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令人心神恍然。” 踏进张家的府邸,打量着即将落幕的富丽堂皇,蒙恬不顾张良眼里的尴尬,自顾自的说道:“回咸阳之前,令尊悄悄的拉我到一旁,特地嘱托,以后若秦军攻破新郑,务必要保护你的安全······” “不可能,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天上的阳光,忽然变得有些黯淡,张良侧身站在树荫之下,脸上止不住的惊讶,夹杂着一丝迷惘。 张平临终的时候,感叹韩国国势日衰,再没有复兴的希望。即便有心采纳韩非变法强国的主张,也没有了安定的环境。近在咫尺的秦国,绝不会犯魏国的错误,眼睁睁的放任韩国强大起来。 “张良,你出身宰相之家,读了许多书,应当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张家三代为相,权势隆盛,韩国国祚将亡,你父亲心里岂能不明白。父爱如山,你父亲为了你,可谓早早的预备好了退路。” 张平眼睛一闭,死无对证,蒙恬说出来的话,张良不可能去找张平对证。以张平老油条的官场秉性,蒙恬的话又显得合乎情理。 “我不相信,父亲身为韩相,一生都在为韩国尽忠。” 张良退后一步,身子靠在墙角处的树干上,拼命的摇了摇头。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张平抱着他,教导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身为臣子,当效忠国君,终身报效韩国。 现在蒙恬却告诉他,张平嘴里高声宣扬忠君爱国,背地里却在为子女谋划秦国的庇佑。张良心中的父亲形象,似乎产生了丝丝缕缕的缝隙。 “伍子胥忠于吴国否?士会忠于晋国否?晏婴忠于齐国否?” 张良面露痛苦之色,蒙恬暗中责备自己的残忍,可口里仍然连番发了三问。 “这······” 张良想要开口反驳,反复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伍子胥明知继续呆在吴国会有什么结局,却执意留在吴国尽忠,只是将儿子托付给了齐国大夫崔氏。 士会欺骗秦康公,逃回晋国,却将儿子留在了秦国。 晏婴预见到了田氏代齐,尽心为齐景公谋划,却派子孙的一支逃往晋国。 伍子胥、士会、晏婴不可谓不忠于国,忠于君,可为了宗族的传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保全子孙血脉的传承。 张良熟读了韩国丞相府的不少藏书,过往的经验印在他的脑海里,尚没有具体的感受。蒙恬的话语,似乎拨开了张良心中的迷雾。 张平身居相位三十年,能保持持久的权势,可不是温文尔雅能够做到的。明知韩国不可长存的时候,张平安排张家的退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你怎么评价你的父亲,他都是为了你好。”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前世参加的感恩晚会,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张良文弱的肩膀,话里充满了深沉与关切:“你还年轻,等有了孩子,你就能体会你父亲的选择了。” 阿,说得你好像有了孩子似的。 张良抬起头来,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蒙恬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怎么一开口感觉就像他的叔伯一样。 “等新郑事了,你就跟我去咸阳。张老丞相的嘱托,我蒙恬既然答应了,就得负责到底。” “这个真不用······” 张良发现,自己真的多出一个叔伯来了。 “怎么不用?” 蒙恬假装生气,提高了一个音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张公子是要让我蒙恬成为失信之人吗?你不用多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啦!” 不由分说,蒙恬展现了领兵将领杀伐果断的风度,一时镇住了张良。 没有见过军人的张良,眼角的余光,瞥到蒙恬身后亲兵眼里的愠怒,想要开口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先礼后兵,蒙恬亲自上门,叙说曾经的交情,给足了张家面子。若是再不识好歹,张良可不敢保证这些秦人会跟儒生一样,只会君子动口不动手。 “韩王安也会去咸阳,等你到了咸阳,还可去拜访他。” 蒙恬最后给出的承诺,充满了诚意,张良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即便想要忠君,也可以去咸阳服侍韩王安。 张家的家仆,心怀忐忑,直到张良点头答应了秦军将领的要求,才完全放下心来。 远处的杀伐之声,绵绵不绝,保不准会有什么蛮横的军士闯进来。或者败兵化作盗贼,四处劫掠一番,张家空有一身富贵,可没有一支有战斗力的家兵队伍。 眼前的秦将,既然与老丞相相识,得了老丞相的委托,应该不会难为他们。 再说了,张家的公子去了咸阳,偌大的家业无法带走,家仆奴婢隶臣们,不也多少能分一点吗! 这样想着,蒙恬身上的那身黑衣黑甲,似乎就没有了杀伐之气,而是透着一层庄严肃穆的光晕。 天上的云层缓缓飘过,阳光再度洒落下来,点缀在秦军的衣甲,抚摸着张家府邸的名花贵草,散发出浓郁的祥和之感。 张家的奴婢,暗中转了转眼珠子,抬头放眼望去,似乎瞧见秦军为他们开拓出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蒙恬的临时指挥所,设在了张府的西边的偏房,开窗正对着正厅通往大门的青石道路。 望着张良有些迷茫的眼神,蒙恬有些不忍,可又有些欣喜: “张子房,入吾?矣!”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文弱书生(二) 六月时分,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炎热的气息,水塘的菡萏荷花,香开正艳。 古人的审美很有诗意,六月不叫六月,而是称为荷月。 每年的这个时候,荷叶摇曳,莲子飘香,张良会邀请新郑的友人,携一二个富贵人家的女公子,前往静静流淌的颖水边,吟诗作赋,赏月摘花。 颖水还是那么安静,莲子花开,十里飘香,一切都仿佛同往年一样。熟悉的景象,映入张良的眼里,却没有了温馨的感觉。 韩国灭亡,韩王安老老实实的投降,新郑的韩人,没有勇气提剑与秦人抗争。 似乎一夜之间,传承了几百年的韩国,说没就没了。 韩国没有亡在战国第一霸的魏国手里,顽强的周旋于列国的缝隙间,终究没有逃过秦人的兵峰。 “颍川,咸阳的那些秦人,还真是给韩国故地起了一个好名字呢!” 张良坐在舒适的马车上,转过头去,望着身后的新郑城墙,想到韩国从此成了秦国的一个郡,心中隐隐有些不甘。 颍川,那是秦人强加的名字,韩国,会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张良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着。 车队缓缓向前,过了颖水,向着西边的函谷关方向进发。身后的新郑,渐渐的没入天际,转过几处弯后,终于消失不见。 “张公子,路上可还习惯?” 午时初刻,队伍到了梁县,蒙恬体谅六月暑气正热,下令在梁县歇息,等到太阳斜落之后再上路。 灭亡韩国后,秦国保证了三川郡的安全,再也不会担心函谷关下突然出现列国的兵马。秦国朝堂上的灭韩灭赵派,没了争论的对象,暂时消停下来。 经过灭赵灭韩的两场战争,秦国物资消耗不少,即便秦国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也不得不停下来修整一番。 既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战事,蒙恬此次押送韩王安会咸阳,就显得没有那么急迫。 “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 张良苦笑一声,突然冒出来的蒙恬,借了他父亲的嘱托,非要接他到咸阳。 早在新郑的时候,张良就想过学习百里奚,偷偷溜到楚国去。可蒙恬似乎预料他要逃跑,挡在他逃亡的路上,若无其事的问道: “深更半夜的,张公子跟我一样,也有赏月的爱好?” 既来之,则安之。蒙恬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家里的奴婢隶臣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张良心里的忐忑,渐渐的消散了。 “呵呵,怎么个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 蒙恬骑在马上,与张良的马车并肩而行。张良的身子弱,蒙恬特的吩咐工匠特制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坐在上面,震动的幅度可比普通马车轻微多了。 蒙恬对张良的照顾,早有人传扬开去。有人赞叹蒙恬信守承诺,有人暗骂张平身在韩国心在秦,当然,也有人说蒙恬有龙阳之好,喜欢上了张良这个小白脸。 “四周布满了秦国的兵士,我逃也逃不掉,习惯了也好。韩国没有了,我不管去到哪里,心里还念着,不习惯也好。” 张良白了蒙恬一眼,目光指了指前后左右的护卫兵士,心说,你这算是待客之道吗? “我得了张老丞相的嘱托,不敢不尽心也。” 蒙恬假装没有瞧见张良眼里的愠怒,脸上露出敬仰的神情,对张平大加赞扬。 张平在秦人口里得了好名声,不少韩人就怀疑张平早早暗中投靠了秦国。三代为相的张家,世家门阀的光环消散过后,新郑的路人,时常偷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张良的心里,面对头上韩奸的帽子,不生蒙恬的气才怪。 “你还年轻,想法有些偏激,我能理解。有句话说得好,年轻的时候不愤青一点,那真是白活了。” “我想法偏激?” 张良不乐意了,撇着嘴说道:“我身为韩人,心里念着故国,怎么就叫偏激了?诶,愤青又是什么意思?” 蒙恬嘴里蹦出的新名词,张良从来没有听过,不由得大为好奇。 “说你偏激,你还不相信。” 蒙恬笑着安慰有些着急的张良,现在的张良,尚没有经历反秦地下党的训练,尚是一块粗糙的璞玉。 “愤青嘛,就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冲动易怒,思考不全面,不深入。” 蒙恬越说,张良的脸色似乎越难看了。 “我这么说,你也别生气。” 蒙恬突然止住了笑容,手指向新郑的方向:“我且问你,新郑的来历如何,你该晓得的吧?” “新郑在上古称为‘有熊’,传说轩辕黄帝在此建都。帝喾时代,新郑为祝融氏之国。新郑又名祝融之墟,也称有熊之墟,为楚国先民的最早起源地。西周时期,新郑为郐国,后来为郑国所灭,成了郑国的国都······” 张良熟读史书,新郑的来历,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春秋时期,楚国多次北伐郑国,为的就是打回祝融氏的老家。 “张公子为何闭口不言了呢?” 蒙恬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新郑城下的土地没有变,上面的国家却变了,郐国没了,郑国小霸。郑国衰亡,韩国攻伐。” “张公子,在你心中,是否韩国能攻灭郐国,就不能允许秦国灭亡韩国呢?” 蒙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张良,期待着张良的答案。 张良不知不觉的坐直了身子,六月的暑气,似乎也不再那么炎热了。 上古封建的时候,中原大地,不知有多少的国。书中记载,武王灭商,天下八百诸侯。那么多的国家,最终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韩氏一族的崛起,以军功起家,严格说起来,正是靠着攻灭他国的功绩,才得以获得韩原的封地。 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弱国并于强国,融合于强国,不正是过去几百年间发生的事吗? 秦国攻灭韩国,跟韩国攻灭郑国、赵国攻灭中山、楚国攻灭鲁国,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要说差别,只能是张良不幸的生为了韩国人,而不是胜利者一方的秦国。 蒙恬的话,吹皱起张良心中的阵阵波澜,可要让张良承认,韩国灭亡如同夕阳黄昏一样正常不过,他也做不到。 张良自有他心中的骄傲。 蒙恬似乎没有注意到张良落寞的神情,而是抬手遮在额头,望着渐渐偏向西边的骄阳,不经意的说着:“为盗之人,杀了屋舍原来的主人,占了人家的田地房宅。次日,一个武艺更高的杀来,原来的杀人者,心里却感到一百二十分的委屈,倒控诉起对方的不义来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文弱书生(三) 七月,中国古人称为瓜月,这个时候,正是田里的瓜果完全成熟的时候。 诗经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兰秋时节,天气开始渐渐转凉,该预备冬天的厚衣服了。 过了函谷关,蒙恬明显的感觉到,关中西边的微风吹来,透着丝丝凉意。举目望去,绵延开去的关中平原,金黄色的黍麦随风起舞,荡起层层的波涛。 波涛的尽头,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不时有倦鸟归林,隐隐约约传来充满喜悦的鸟鸣之声。阡陌的缝隙处,小小的村庄星星点点,劳作了一天的黔首,正唱着秦腔,说着玩笑的荤话,扛着耒耜,向着村里柴扉旁的儿女们连连招手。 这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关中之地,最早的天府之国。 在后世,天府之国的名号,专属归给了cd平原,可在现在中原人的心中,cd平原的丰裕形胜,远远比不上四塞之固的关中平原。 郑国渠全线竣工后,灌溉关中良田超过四万亩,短短几年,关中的黔首们,感受到了这条水渠给他们带来的实惠。 粮食年年丰收,没有水旱灾害,再也不用辛苦的灌溉,肩上的活计轻松了许多。 秦人称这条水渠为郑国渠,也得到了官府的正式承认。这个时候的秦人,绝少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对在水利工程上有卓越贡献的工师,并没有视之为奇淫巧技,弃之如敝屣。 “说起来,秦国关中能尽地力之教,还得感谢韩国呢。” 行走在关中的官道上,队伍的速度比关外快了许多,想到即将见到阔别许久的咸阳,蒙恬感到非常高兴,主动与车上的张良搭话。 “哎,就算韩王没有安排郑国入秦,郑国也会找机会西入函谷关的。” 张良眺望着关中平原的祥和景象,怔怔出神,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山东之人,常说秦国专以法律为治,不通人情,不施仁德,不可谓不残暴也。 一直以来,张良以为秦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之久也。现在看来,秦人对自己的生活,似乎感到很满意。 映入眼帘的村落,房屋修得整整齐齐,屋舍前栽满了桑树,时而传来小孩的打闹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 好一派温馨的景象。 “郑国大才,韩国太小,韩王没有心志,也没有实力帮助郑国实现心中的水利梦想。若是不想埋没才华,郑国迟早会离开韩国。” 张良苦笑一声,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自秦国孝公继位以来,帮助秦国改革内政,对外攻伐的杰出人物,大都来自山东六国。他身边的蒙恬,祖上身为齐人,正是活生生的例子。 蒙恬笑他格局太小,心中只有一个韩国,只想到了韩国灭亡的委屈。却不去想想,韩国能跻身七大战国之一,有没有踩在别人的肩膀之上。 张良觉得蒙恬有些强词夺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当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作为胜利的韩国人,不会顾及郑国亡人的眼泪。现在成了失败的韩人,眼里则充满了泪水。 平生第一次入了函谷关后,亲眼见识到秦国的富强景象,张良不服气的内心,多了一股浓郁的绝望之感。 以秦国的发展势头,韩国无论施展什么阴谋诡计,总免不了灭亡的命运。山东六国的杰出人才争相入秦,为秦国出谋划策,领兵征战,天下归于秦,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了。 蒙恬说得好,我悲愤的理由,无非是天下没有归于韩而已。如果韩国韩国足够强大,扫灭六合,我的心境怕是欣欣然而接受矣。 张良的内心,不得不接受韩国必然会走向灭亡的命运。 “郑国非常幸运,遇到了一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国君。吕不韦、嫪毐的势力垮台后,秦人深感六国之人不可靠,掀起了排斥外人的浪潮。秦王随之下《逐客令》,经李斯劝阻后,果断的收回逐客令,将郑国从云阳国狱中放出来,继续委之以修建郑国渠的重任。” 天下还未统一时的嬴政,值得蒙恬这样的夸奖。做领导的,命令前后不一致,生怕影响自己的权威,错了也就将就继续错下去。嬴政果断的停止逐客,继续重用六国客卿,丝毫没有顾忌国君的面子问题,确实让不少人眼睛一亮。 秦昭襄王在位的时候,长平之战后阻止白起攻打邯郸,诸侯合纵后却又死心眼,不断对邯郸用兵,结果秦军损失惨重。郑安平率领成建制的秦军两万多人,向赵国投降。得到前线战败的消息,秦昭襄王没有想过向白起认错,而是恼羞成怒,逼得白起自刎于杜邮亭。 “蒙恬口里的这位小秦王,会是怎样一副样子呢?” 车队滚滚向前,顺着渭水往上游回溯,咸阳城的影子,隐约可见。高高的咸阳宫阙,宛在云层之中,壮阔非凡,大气磅礴,俯视天下,放眼望去,人心顿时升起一股敬畏之感。 这就是咸阳,竟然没有城墙。 张良的心,再一次颤动了,惊讶的脸色,清晰的落在了蒙恬的眼里。 汉代的长安城,隋代的大兴城,筑建于关中之地,可这两代的国家,不可谓不强大,仍然修筑了高大绵延的城墙。唯独秦朝,自建都咸阳以来,百年之间,咸阳只有宫墙,而没有城墙。 百多年之前,秦孝公嬴渠梁、商鞅决定迁都咸阳的时候,秦国变法尚未完全取得成功。那时,这对千古最佳搭档,做出不给咸阳修筑城墙的时候,心中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心中又充满了何等自信。 自信变法能够成功,自信能御敌于国都之外,自信秦国能变得更大强大。 商鞅变法以来,秦人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自信,坚信能夺回先祖伯益曾经失去的荣耀。即便经历了一些失败,秦人脸上的自信,一直未曾消散。 这股自信,体现在秦军士兵勇猛无前的气势里,体现在秦国黔首脸上的微笑里,也体现在秦国国都无险可守的城垣里。 夕阳西下,远处的天空,布满了绛红的晚霞。晚霞映照下,黑色庄严的咸阳层,披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金甲羽衣,又像是一层缓缓燃烧的火焰外衣,显得格外美丽。 生于斯,长于斯,蒙恬在心中暗自感叹:如果咸阳当真遭遇楚人一炬的命运,我也会跟张良一样,变得悲愤莫名吧·····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中庶子蒙嘉 蒙恬率领着五千亲兵,到了霸上,早有中庶子蒙嘉领着宦官郎中在此迎接。 景开因年老致仕后,嬴政提拔年轻力壮的蒙嘉担任了中庶子一职。蒙家虽然姓蒙,却是世代皆为关中老秦人,与来自齐国的蒙氏,并没有宗族血缘上的关系。 “族弟熟读兵法,用兵出奇制胜,此次灭赵之战,可是大放光彩。” 蒙嘉近前来,开口与蒙恬套近乎,说得两家真好像一个宗族似的。 “中庶子可称呼我的名字,或是我的爵位,族弟二字,蒙恬可是万万当不得。” 蒙恬下马之后,与蒙嘉保持着若即若离,婉言谢绝了蒙家的攀亲带故。 小的时候,蒙恬与大父蒙骜、父亲蒙武月下长谈的时候,曾听蒙骜提起过,蒙骜初到秦国的时候,秦国的蒙氏的表现,可是相当的不友善。 秦昭襄王任命蒙骜为将军,多次称赞蒙骜的干才,引得秦国蒙氏的心里非常不高兴,多次明里暗里,给蒙骜下绊子。 直等到蒙骜在秦国彻底站稳脚跟,三代为将,表现出了出色的领兵能力,蒙恬一家的崛起,不可阻挡的时候,秦国蒙氏才突然转变态度,运作起两家连宗的事情来。 “武王灭商后,大封天下诸侯,太公望得封齐地,从岐丰之地带去不少关中子弟。齐国的蒙氏,渊源正在于此。” 蒙嘉心里隐隐有些不满,蒙恬比他小了近十岁,似乎并没有将他这个中庶子放在眼里。可想到宗长的吩咐,蒙嘉隐忍着心中的怒意,面上挂满笑容:“若是两家人静下心来,认真查查族谱,几百年前,秦国蒙氏与齐国蒙氏,当真是一家人呢!” “中庶子说笑了,我家的族谱记得明明白白,齐国蒙氏源自邹国。我蒙家的祖先,出身寒微,没有追随太公这样拿得出手的辉煌履历。” 秦国国君重用蒙氏一族,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蒙家来自齐国,在秦国没有根基。现在蒙家的势力主要在军中,与秦国蒙氏连宗,除了引来猜忌,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再说,对蒙嘉趋炎附势的表现,蒙恬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好感。 “哼,陋室子弟,侥幸打了几场胜仗,就开始目中无人了。” 蒙嘉冷笑一声,阴沉着脸,冷冰冰的宣读了嬴政的谕令:“爱卿征战辛劳,特准回府歇息一晚,明日再进宫面君。” 宣读完谕令,蒙嘉一挥手,命手下的郎中上前来,接过押送韩王安的马车,径直往咸阳宫的方向去了。 “这人,怎么这么无礼?若是在关外,看我不砍了这厮!” 蒙嘉离去后,蒙豹望着蒙嘉的背影,恨不得纵马追上去,将其一剑砍倒在地。 “你真的会砍?” 蒙恬饶有兴致的回过头来,打量着手舞足蹈的蒙豹。 “砍,当然会砍······” 蒙豹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一通气话过后,蒙豹反应过来,中庶子身为秦王面前的人,砍了他,就会直接打在秦王的脸上。 “将军,蒙嘉向你示好,两家连宗,为何老将军和你一直就不答应呢?” 回想起两家的过往,蒙豹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蒙恬似乎很担心与蒙嘉的宗族扯上什么关系。 “蒙豹,这个问题,我就留给你自己去好好想一想。” 蒙恬笑着拍了拍蒙豹的肩膀,眼珠子一转,回道:“等你想明白了,我可以保荐你成为县令。” “真的?” 蒙豹眼睛一亮,有些欣喜。 按照秦国的郡县制,超过一万户的大县,管理地方的长官才能称为县令。自懂事以来,蒙豹一直担任蒙恬的亲兵,成为亲兵统领后,如鱼得水,好不快活。不过,等年纪大了,退出军队后,有爵位的将领,往往会到地方上担任县吏、军吏。 以蒙恬的爵位,保举蒙豹担任一个大县的县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退役之后,手下可以管理一万户,蒙豹不由得真的很心动。 “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想。” 蒙豹牵过蒙恬的战马,马头朝向了蒙府所在的南城方向。 “不,我先去咸阳宫面君。” 蒙恬摇了摇头,努了努嘴,指向了高大威严的咸阳宫阙。 “将军,刚刚蒙嘉不是给了大王的谕令,准许将军先回蒙府的吗?” “大王体贴臣子,臣子却不可大大咧咧。” 蒙恬拣选了几个贴身亲兵,准备一同前往咸阳宫。蒙豹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可蒙恬现在却没有传道受业解惑的心思,而是直接吩咐蒙豹道:“马车上的张良,我就交给你先带回蒙府,记得,万万不可让他给跑了。” “诺!” 接过命令后,蒙豹立时变得兴奋起来。阔别蒙府这么多年,蒙豹早就想回去见见阿翁阿媪。一路上,蒙恬对车上的张良耐心劝导,蒙豹早就看张良不顺眼了,趁着这个机会,得好好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韩国贵公子一番。 走过霸水上的石桥,蒙恬与蒙豹分开,带着人,往咸阳宫的方向去了。 蒙豹则一挥手,命手下的骑士,团团围住张良乘坐的马车,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张良稳坐在柔软的马车中,目视着蒙恬离去的背影,怔怔有些发呆,浑不知觉自己的境遇,即将遭遇到的改变。 蒙恬与中庶子蒙嘉的接洽,张良全程看在眼里,只是他心中自认为不是蒙家的门客,一点也没有建言的心思。 生长于宰相府中,父亲张平的权谋手段,张良从小耳濡目染。但安稳富足的生活环境下,张良并没有深思细想,更不愿意主动去解开张平身后的阴影。新郑陷落后,一路行来,张良的心思,渐渐得变得活泛了。 秦国蒙氏,齐国蒙氏,两家连宗,关键还得看时机。现在的秦王,手腕灵活,在嬴政手下为臣,万万不可有结党的行为。不过,如果秦王弱势,两家就有连宗的必要,以抱团取暖,结强自保。 蒙恬未过而立之年,早已懂得不可与蒙嘉走得过近的道理,蒙氏将门之家,可再传承三代也······ “哎哟······” 张良尚在沉思中,突然一股剧痛从额头上传来,疼得他大叫不已。 原来,身下的马车突然加速,张良猝不及防,身子后仰,从软塌上滑下来,额头碰在马车的青铜壁上,撞出了老大一个包。 战国时代的马车,没有出色的减震系统。飞奔起来的马车,让困在车里的张良体会到,大禹治水功成后,诉说自己的辛劳,为何提及出门行车。 出门行车,颠簸起来,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蒙豹稳稳当当的骑着战马,脚下踩着马镫,口里唱着歌儿,分外惬意: “左一碰,右一碰,手一摸,好大一个包,俊俏公子朝我干瞪眼也·····”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父与子 “张公子,你这是咋啦?怎么感觉刚从风箱里出来?” 夜幕时分,蒙恬离了咸阳宫,匆匆忙忙赶回蒙府,生怕张良半途开溜,来个不辞而别。刚刚进到院子,突然看见鼻青脸肿的张良,蒙恬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蒙豹,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蒙恬早就注意到蒙恬强忍着笑意,想来就是他搞得鬼。 “不关蒙豹的事,是我想要体验一回驱车飞驰的感觉。” 张良强忍着面上钻心般的疼痛,挥着手,示意蒙恬不要责怪蒙豹。 听见张良如此说,本来准备向蒙恬请罪的蒙豹,不由得感到万分诧异。这个韩国来的小白脸,竟然没有向蒙恬告状。 “真的不关蒙豹的事?” 蒙恬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仔细打量了张良一番,见他确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真的不关蒙豹的事。” 张良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似乎打定主意认下这份冤屈了。 张良主动为蒙豹开脱,蒙恬也就没有继续探究的理由,只是狠狠的瞪了蒙豹一眼。 经蒙豹一番折腾,张良算是彻底搞明白了。他这前韩国丞相子孙的身份,蒙恬手下的秦军士兵,并不是很看重。蒙恬得了张平的嘱托,或许会照顾他,但他不能时时刻刻跟在蒙恬身边。 这个时候,张良自己都有些相信,蒙恬当真得了他父亲的嘱托。 出于张平的情谊,蒙恬不得不惩治蒙豹一番,只是若彻底得罪了蒙豹,以张良的聪慧,可以预见,以后可就有的是苦头吃了。 前来咸阳的路上,张良少说多听,多少明白了蒙豹与蒙家的渊源。蒙豹很早就跟在蒙恬身边,从军的时候,则担任蒙恬的亲兵统领。两人虽名为将军与短兵,实则近于主仆关系。 蒙豹在蒙恬那里得了惩罚,只会变着花样,与他张良为难。 这样想着,张良就觉得,还不如暂且忍一忍,等过了人生地不熟的关口,再想办法报今日之仇。 暮色渐深,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院子里,照亮了蒙府熟悉的院子,景色恍然还是离去时候的样子,分外温馨。 蒙恬安排家里的隶臣家将妥善安排张良歇息之处,着人请了医者前来医治。 未到咸阳的时候,蒙恬主动找张良说话,叙说与张家的情谊,张良心里带着狐疑,对蒙恬爱理不理。如今,当了一回风箱的耗子,蒙恬再表现得礼贤下士的时候,张良才觉得,蒙恬这人不带兵的时候,颇有些君子的风范。 待一切安排妥当,蒙恬才回到后院,前去探望一直在家养伤的蒙武。 “父亲,恬儿回来了。” 蒙武正躺在卧榻之上,斜靠在墙壁处,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就着明晃晃的油灯,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外面嚷嚷得那么厉害,我就知道,你这次该回咸阳了。” 蒙武测过身来,放下手里的竹简,慈祥的微笑着,时而重重的点点头:“我听蒙豹说,大王让你可以直接回府,还担心你会少年得志,忘了君臣之礼。你有这份这份觉悟,为父就放心了。” 蒙恬自领兵以来,没有经过什么重大的失利,蒙武的心里一直有些担心,怕蒙恬变得年少轻狂,一得意,便有一些不合适的行为。 国君体贴臣下,可臣下却不能当真,该入宫面君的时候,还得及时前去咸阳宫述职。 “父亲忘了,我蒙家虽说乃将门之间,可内里却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藏书可不少。” 蒙恬走上前去,接过蒙武手里的竹简,替蒙武敲着大腿,口里笑道:“小的时候,大父经常给我讲,当年司马穰苴领兵击败晋燕联军,回都的时候,齐景公特准他不用下车。司马穰苴当真坐着战车入了临淄,不久就遭到了弹劾。” “司马穰苴用兵之才一流,随后的孙子、吴子所著兵法,可以说是他的隔代弟子。只是司马穰苴不善于处理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才昙花一现,英年早逝。” 蒙武抬头望着屋顶的横梁,似乎在追忆着春秋时期出现的第一个兵法大家。齐鲁之地学风极胜,善于治兵,留下兵法万言的司马穰苴,成为兵家中的元老级人物。 内心深处,对同为齐人的司马穰苴,蒙武既感到非常敬佩,又觉得非常可惜。 可惜的是,司马穰苴不能尽展其才,齐国失去了一位天才的兵法大家。 “以后,你领兵在外的时候,切不可冷漠了朝堂上的关系。王翦率军灭赵的时候,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王翦仍然定期派信使回咸阳,通报前线的战况。” 蒙武与王翦没有深交,蒙骜为上将军的时候,王翦尚没有独自指挥几十万大军的经历。此次灭赵,王翦领兵的能力得到了检验,但最令蒙武佩服的,则是王翦的小心谨慎,没有引起咸阳的猜疑。 “乐羊灭中山,诽谤的书信堆满一箩筐。前线领兵的将领,不可避免会受到后方的流言蜚语,我会想办法努力应对······” “大兄,大兄······” 蒙恬正在回应蒙武担心的时候,从宫中值守完毕的蒙毅,身着郎中的彩色甲衣,三步并做两步,兴冲冲的飞奔进来。 “都加冠了,还这么风风火火!” 蒙武瞪了蒙毅一眼,转而开口笑道:“你们两兄弟,一个性子如火,一个又显得太沉稳了。” “蒙毅还年轻,等他多经些磨练,以后的表现可就不一样了。” 蒙恬抱着蒙毅的肩膀,两相一比对,发现蒙毅都跟他差不多个子了。 “说到多经些磨练,大兄能不能向大王提出,让我加入你的麾下,带兵打仗去?” 蒙毅扯着身上的郎中甲衣,感觉颇有些别扭。郎中令麾下的郎中们,虽说需要护卫宫廷,可常年但在咸阳宫中,根本没有什么战事,蒙毅觉得身上都快生虱子了。 “你在学室的时候,秦律不是学得好好的吗?怎么老想着去打仗?” 蒙恬记得,在邯郸的时候,嬴政曾说过,会调蒙恬入廷尉府下的廷尉狱,负责各个郡县报上来的乞鞫案件。 所谓乞鞫,相当于后世的疑难案件,被告人向高一级的法院上诉,报到咸阳,需要由廷尉府给出最终意见。 嬴政的意思很明白,蒙氏两兄弟,不能都带兵。不比王翦、王贲的年岁,蒙家两兄弟都还年轻,嬴政可不想等王氏谢幕后,蒙氏掌握太多的兵权。 得知自己仍然没有机会去领兵,蒙毅撇着嘴,满脸不高兴。 蒙恬只得在心里暗道一声抱歉: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以蒙毅认死理的性格,确实不适合指挥大军作战。 蒙恬已经过着刀口舔血,风餐露宿的生活,他不希望蒙毅也跟他一样,常年奔波在外,徒留父亲蒙武心心挂念担心······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赢氏好女初长成(一) “蒙恬,你躲在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夜半时分,已经躺下歇息的蒙恬,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声音既温婉又尖利,似乎是女人的声音,有股异常熟悉的感觉。 莫非是她? 蒙恬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急忙穿好衣裳,推门赶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蒙恬呢,他不是回来了吗?你们怎么不让我进去?” 蒙府的前厅中,赢燕正带着一队女兵,对着蒙恬的亲兵,气呼呼的,就差动武了。 “将军有令,只有得了他的首肯,才能入营。” 亲兵面无表情,不管赢燕怎么说道,就是不愿意让开道路。 “入营?这里是咸阳,不是军营!” 赢燕感到一阵头大,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在这不知名的亲兵面前吃瘪。 这段日子,赢燕一直呆在甘泉宫避暑。听闻蒙恬回到咸阳后,立即收拾行李,提前回到了咸阳。没有第一时间回宫,而是折道来了蒙府。 “那你快去通报,一刻钟后,再没有消息,我可就要打进去了!” 赢燕喜好舞刀弄剑,平常有些刁蛮,只是在蒙府,她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口气儿仍然很强硬,但她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蒙恬的亲兵慢悠悠的往后院去了。 亲兵的步子,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在此刻的赢燕眼里,却显得非常磨蹭。 不一会儿,蒙恬的身影出现在了前厅,衣裳有些凌乱,想来得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出来。 “公主,你从甘泉宫千里奔袭回咸阳,现在应该很累了吧?快进来坐,我给你揉揉肩。” 赢燕风尘仆仆的模样,落在蒙恬的眼里,既显得有些任性,又带着一丝可爱。 “哼,谁要你给我揉肩。” 赢燕口里否认着,却吩咐随行的宫女在外厅等候,脚步自然的跟在了蒙恬的身后。 待过了两道小圆门,赢燕突然冲上来,揪着蒙恬的耳朵,口里哼道:“我听说你在赵国收了一房小妾,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蒙恬心里有些郁闷,赢燕怎么会知晓这件事情。 “错误就是错误,还美丽,男人就爱找借口。” 赢燕使劲掐了蒙恬一把,瞧着蒙恬明明很痛却不敢大声叫嚷的样子,心里乐了:“一直以来,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一根呢,现在看来,你总算开窍了。你说吧,什么时候派人去宗正府伐柯?” 对赵国的那个女子,赢燕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只是生在王侯之间,赢燕心里明白,男人有时候不能独占。 别说身为国君的嬴政,同赢燕一同长大的子婴,背地里,经过婢女的教导,已经相当娴熟了。几年来,蒙家没有前来提亲,虽说有战事频繁的原因,可内心深处,赢燕总担心蒙恬没有接受过那方面的教育。 宫中的女子,笄礼过后,有老宫女前来教授夫妻相处之道,不晓得外面的将门之家,是否也有这样的安排。 “当然越早越好,燕子的年纪不小了,现在完全成熟了,再不采摘的话,就要从树上掉下来了。” 心里一放松,蒙恬口里的俏皮话,自然就蹦出来了。想起前世的时候,如果甜言蜜语一点,哪里还找不到女朋友。 “我才不小呢,不过就是男人们加冠的年纪。” 不管在哪个年代,女人都是在乎自己的年龄的。 得到蒙恬计划秦王宗正府提亲的承诺,赢燕心里的那点醋意,很快就消散了。不管以后蒙恬身边是否还会有其他女人,她赢燕的正妻地位,总是跑不了的。 ····· 送走赢燕后,蒙恬再次躺回床上,心里却犯了难。 该请谁为他和赢燕去伐柯呢? 赢燕身后没有强大的母家势力,娶她不会引起王室的担忧。蒙家世代从军,若是与王室纠葛太多,以后难免不会卷入君位争夺的斗争中。 秦武王意外崩殂后,公子嬴稷、嬴壮等人争夺君位,不少势力卷入其中,众多公子遭到杀戮。秦武王的王后受到牵连,丢了性命,惠文后则不得不黯然回到母家魏国。 中国古代的君位继承斗争,从公子宜臼引犬戎攻破镐京以来,就一直很残酷。 想到嬴政死后,尸骨未寒,就发生了夺嫡惨剧,蒙恬就感觉一阵头痛。 算了,今日之事今日愁,明日之事明日去烦忧。 蒙恬吁了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过一幕幕人影······ 将军王龁、麃公两家,与蒙骜同朝为官,不过同为军中之人,请这两家的人出面伐柯,显得将军们走得太近,可不好。 刚成君蔡泽,本来是极合适的人选,可惜去年就过世了。 上林苑练兵的时候,冯劫曾在蒙恬麾下,两家算是有些交情。不过现在的冯劫,担任郎中令一职,护卫宫禁,两人不能走得太近。 ······ 晨鸡报晓,东边的天空,透出了曦微的光亮。 蒙恬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出到门外,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 稍微活动活动身子,蒙恬晃晃悠悠,打了一通军体拳,大汗淋淋之后,整个人变得清醒多了。 再挥洒一番刀术,感受着环首刀传来的冰凉之感,那股刀身与心意连通的感觉,细如发丝,似乎在渐渐变粗变壮。 后代的读书人,常说十年寒窗苦,可习练武艺的武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天坚持打磨武技,十年如一日,才终于能大道至简,洗练无华。 蒙恬现在的武艺,或许比起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藉,尚有些差距,但也步入了一流武将的殿堂。 有些人,天生神力,远者有春秋时的勃缇,近者有秦武王时的乌获、孟悦。蒙恬自叹,在先天上比不得这样的人物,只好通过后天勤加苦练,与这些人到达同样的境界。 “昨夜,燕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朝食的时候,蒙武发现蒙恬有些疲倦,笑着询问道。 蒙毅低头扒着饭碗,努力的憋着笑意。 昨晚,蒙武与蒙毅听见了赢燕的狮子吼,明白不干自己什么事,没有出来掺和。 未来的妻子打上门,几十年来,蒙家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件大乐事。 赢燕让蒙恬请人去宗正府伐柯,这样的话,从一个女子口里说出来,蒙恬不好传扬出去。他没有接蒙武的问话,而是转而开口说道:”父亲心里可有合适的伐柯人选?”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嬴氏好女初长成(二) 八月时节,桂子花开,十里飘香,沁人心脾。秋日的凉风吹来,更添清爽之气。 秋天的咸阳城,虽没有香山枫叶满山红的盛景,但南边的终南山,东篱下的菊花,满地盛开,铺就一篇金黄色的华毯。秋高气爽的日子,借着闲暇,咸阳人间或前往东篱赏菊,自有一番别有的韵味。 这个秋天,咸阳原秋意盎然,天色高院辽阔,万里无云,碧天蓝幕。咸阳人的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自然洋溢的喜气。 郑国渠里的流水,日夜汩汩不息,灌溉着关中的几万亩土地,粮食年年丰收,没有饥馁冻饿旱涝之虞。遥想秦王政刚即位不久,关中缺粮,不得不采取纳粟千石,拜爵一级的临时措施。那时,秦人的餐桌多了蝗虫这道闻所未闻的食材,美其名曰飞蝗腾达,可事后秦人心里才明白,飞蝗腾达这道美食其实是缺粮给逼出来的。 秦赵之间的灭国大战,秦国得到了完胜,秦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段时间。秦国自立国以来,几乎每隔两三年,都会对外用兵。黔首闻战则喜,奔走相告,但几十万秦军呆在前线年多,后方的民众,日夜不停的向前线输送粮食物资,也有了一丝疲倦的感觉。 当蒙恬率军回到咸阳的时候,秦人觉得蒙恬的队伍分外亲切:像蒙恬这样的猛将都回咸阳休整,秦王今年怕是不会再对外用兵了。 秦人享受着难得的国战间隙,这个时候,蒙府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平素显得简朴低调得蒙府,张灯结彩,门前竖起了高高的门阀,上面记述着蒙家三代人的功绩。大门的两边门楣处,升起了如蚕茧一般的红色灯笼。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蒙府里有人即将成亲了。 林光宫前,蒙恬穿着一身漆黑的昏服,背对着黄昏时分的淡雅夕阳,举头望着透着氤氲之气的殿宇楼阁,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后世结婚的时候,新郎新娘哪个不是穿红挂绿,显得喜气洋洋,而先秦时期的婚礼,迎亲的时辰定在黄昏时分,昏服以黑色为主调,倒像是出席丧礼一般。 经过两千多年的沧海桑田,北边的少数民族入侵,接受汉化的同时,华夏民族也接受着少数民族的胡化。中国古代的许多风俗习惯,逐渐在历史的长河中变得面目全非,当后来人真正享受到原汁原味的华夏古风的时候,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铛铛铛······” 悠扬的钟声,从林光宫内殿宇间缓缓飘来。钟声响过三遍之后,四匹黑色骏马牵拉着的青铜婚车,在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慢慢的踏上了宫门与宫殿之间的青石大道。青铜婚车的壁面,刷上了一层黑色的油漆,远远看去,显得异常庄严肃穆。 青铜车前,嬴氏王室的老宗正,坐在宦官抬着的辇轿上,银白的胡子随风飘扬,半眯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喜色,让蒙恬想起了前世中学时监考时的退休老教师。 “蒙家的幸运小子,今日吾将嬴氏女燕嬴交在你的手里,从此燕嬴离开母家,入你蒙府的门,孤身一人,你可要用心对待,不可叫燕嬴受了委屈!” 老宗正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捏着马鞭,颤颤巍巍,心情似乎有些激动。王室的宗正,虽说风光,手里却没有实权,趁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教训这些有爵位的年轻小辈。 蒙恬见老头子手抖个不停,连忙近前一步,从老宗正手里接过缰绳、马鞭,立在一旁,仔细垂听老宗正的耳提面训。 明明是结婚大喜的日子,蒙恬的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喜色。 从老宗正的话里,蒙恬可算是明白了。中国古人认为,结婚的时候,女子离开朝夕相处的父母之家,跋山涉水前往完全陌生的外邦。父母目睹着女儿远去,心里面情绪莫名,迎亲的一方,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得春风得意马蹄疾。 人家眼里还噙着泪花,你在一旁喜上眉梢,多没心没肺啊! 好不容易等老宗正唠叨完毕,蒙恬才得以抹去脸上的一层唾沫,登上婚车,站到御者的位置,手里轻轻一挥缰绳,马车的车轮再度缓缓滚动起来。 这时的马车尚没有后世的减震系统,哪怕眼看夕阳西下,暮色苍苍,蒙恬也不能加快车马的速度。这里是咸阳,哪怕入夜了,仍然万家灯火,一路随行,欣赏着咸阳的都市夜景,也是不错。 春秋时期,中原诸侯国有相互联姻的传统。秦国的公主,经常远嫁晋国、楚国,前路杳杳,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见到使者口里风流倜傥的夫君。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喜欢强占儿媳的公公,还得大好的青春陪伴半老不死的糟老头子。 蒙恬护送楚国公主芈灵回咸阳的时候,前前后后走了一个多月。到咸阳这么多年,芈灵思念楚地了,别说想回娘家看看,就算面上表露出来,或许还会引来宫人的闲言碎语。 做了秦国的王后,成天想着楚国。芈灵在嬴政心中的地位,比不上华阳夫人之于安国君,平时更显得小心翼翼,努力习惯着秦地的生活。 如果嬴燕早生了几十百来年,她或许会跟众多的嬴氏女子一样,远嫁楚国,或者更远的燕国。 “诶,蒙恬,你那么严肃干嘛?怎么感觉比老宗正还要凝重?” 熟悉的声音从车厢中传来,带着一丝俏皮,打断了蒙恬回忆。 按照迎接新妇的礼仪,嬴燕不能与蒙恬说话,此时应在车中保持默默的哀戚。不过嬴燕的性子比较跳脱,蒙恬也不怎么在乎礼仪。 这些形式的东西,习惯了简单的人,还真觉得有些繁琐。周礼衰弱以来,秦国的礼仪程式已经简便了许多。传统氛围浓厚的齐鲁之地,儒风兴盛,社会生活中的礼仪,大有向复杂回归的趋势。 “娶得窈窕淑女回家,我心里乐着呢,只是这次的作媒之人乃是茅焦,不必显得严肃一点,难免不会再经历一番从口里喷出的箭雨。” 马车两边有宫女太监随行,蒙恬备靠着车门,悄悄回应,压低了声音。 “茅焦这个齐地来的儒生,直臣脖子硬,当年数落大王,毫不留情,只是没有想到,我蒙家最后却请了他来伐柯······”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燕国来客(一) 先秦时期,中国社会的发展,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各个地区。很多的社会制度和福利,已经具备了后世的雏形。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就形成了工作六天,休息一天的习惯。留出的这一天,中国古人起了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休沐”,也就是休息的时候洗头洗澡。 中国古人定期洗浴,爱清洁讲卫生的习惯,即便同时代的古罗马,也难以匹及。 既然有休沐的定制,新婚的新郎,自然也有相应的福利。 新婚过后,蒙恬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这个时代没有婚假这一说,只是约定俗成,不可搅扰新婚燕尔的夫妻。 能否留下后代,就看这没有后顾之忧的一个月。 战国时期,征战频繁,黔首成婚后,很有可能奔赴前线,英勇作战而亡。如果心里知晓妻子肚子里有了孩子,拼死挣来的爵位有人继承,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秦人常说,战死并不可怕,怕的战死后爵位不能传承下去。 “良人,这是我亲手熬的红豆羹,现在温度刚刚好,你尝一尝?” 赢燕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端出来一晚冒着热气的红豆羹。 “小燕,难为你了。” 蒙恬接过红豆羹,捧着赢燕的双手,摩挲着上面庖厨的痕迹。 “你这双手,从来只拿剑戟戈矛,现在学着拿起锅碗瓢盆,怕是很不容易吧?” “良人能亲自为我熬生姜红糖水,我当然得学着亲自下厨,礼尚往来才行嘛。” 赢燕脸上的皮肤,透着光泽,带着红晕,一看就知道得了丰润雨露的滋润。 “偶尔为之就好,我可不想秦国的燕公主最后却成为了厨娘。” 蒙恬一把拉住赢燕的双手,揽到怀中,轻轻的抱着她,闻着她的发髻传来的方向,渐渐的有了感觉。 一边品尝着红豆羹,蒙恬一边与赢燕说着悄悄话。不论在什么年代,新婚之后,总会经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这一个月来,蒙恬总算是体会到了,为何古人总说:温柔乡,英雄冢。 美人陪伴在身边,即便身旁有火炉,仍然觉得时光姣好。 外面的天空,正是九月时节。深秋的凉风吹过,空气中有了渗人的寒意,但蒙恬与赢燕两人,相互感受着对方体内的温度,似乎这即将入冬的天气,也充满着幸福的暖意。 “将军,将军······” 书房外,远远的传来了蒙豹的声音,透着一丝喜意。 “蒙豹,瞧你眉开眼笑的,碰见什么好事啦?” 赢燕整了整衣衫,瞥了蒙豹一眼。 “禀将军、燕公主,刚刚从宫中传来消息,燕国摄于我秦国兵威,派了使者前来割让督亢之地,愿举国降为秦之属国······” “燕国举国请降?” 蒙豹尚未说完,蒙恬心里猛然一惊,提前攻灭赵国,仍然不能改变燕太子丹刺秦的安排。 “燕国请降,这是大好的喜讯。”赢燕猛地拍了拍手,面上布满了笑容,“如此,我秦国子弟不伤亡一人,而能纳入燕国督亢之地,善之大善者也。” 督亢之地,也就是易水河南边的方城、武阳等地,这里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乃是燕国难得的膏腴之地,出产的粮食,几乎供养着整个燕国。 燕国使者带来了割让督亢之地的消息,相当于日本割让本岛给中国,怪不得秦国君臣如此高兴。 “大王传来谕令,明日隅中,在咸阳宫以九宾之礼接待燕国使者,席上给将军留了位置。” 蒙豹送来消息后,便没有再做停留,很快退了出去。 “良人,我为何见你的眉间有一丝忧色?” 蒙豹离去后,赢燕的头靠在蒙恬的肩上,话里充满了关切。 “我只是奇怪,燕王哙也太舍得了。” 蒙恬轻抚着赢燕的发髻,没有向赢燕告诉他心中的担忧。 荆轲刺秦王,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事件,蒙恬既不是先知,也不是巫祝,没有见过燕国使者,就断定对方会计划刺杀嬴政,蒙恬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过,转念一想,能够亲眼见证名垂后世的荆轲刺秦王,蒙恬的心里,又隐隐的升起了一分期待。他倒要看看,战国末期的豪侠刺客荆轲,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咸阳城的夜空,洒满了一片皎洁的月光。 丝丝缕缕的月光,飘落在行人署接待外宾的驿馆,仿佛布上了一层银霜。举目望去,有些寒冷的秋夜,似乎显得更加清冷了。 驿馆西厢的豪华客舍内,一道孤寂的人影,望着北边星光点点的星空,目不转睛,半晌无言。 “荆轲,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留下的孩子,还有你的好友高渐离,主公会替你妥善照顾好的。” 身材高大健硕的秦舞阳,从客舍内迈步出来,与荆轲并排而立,面上充满了桀骜不驯之色。 荆轲的身子不高,刚刚够到了秦舞阳肩膀的位置。 “我担心的并不是孩子与好友,而是你。” 荆轲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我?”秦舞阳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哼,我秦舞阳十三岁就能杀人,还比不得你这个嗜酒张狂的酒鬼?” 荆轲在燕国的时候,经常携带好友高渐离,与屠夫在燕国集市买醉,喝多了就放浪形骸的高歌。太子丹招募荆轲后,秦舞阳既没有见荆轲勤练剑术,反而得到美酒美人相赠。 此次出使秦国,秦舞阳知晓太子丹交代的秘密任务,只是荆轲为正使,太子丹让他事事听从荆轲的命令行事,秦舞阳心中颇为不服。 “武夫之怒,当得起匹夫之怒乎!” 荆轲再度轻轻的摇了摇头,秦舞阳本来就不是他心中理想的搭档,而是太子丹应塞给他的。 “哼,明日就看你的手快,还是我的腿脚快!” 荆轲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秦舞阳心中直冒火。秦舞阳自诩腿功天下无双,只要他能接近秦王五步之内,冲上去一脚就能踢翻那位年轻的秦王。 一个酒鬼得意什么,我才是主公心里的自己人。 秦舞阳退回客舍内,瞧了瞧屋子中央处的一处木匣,想到太子丹临行前的特的交代,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平衡。 太子丹对秦舞阳说:“荆轲胆敢途中退缩,你就给我杀了他······”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燕国来客(二) 九宾之礼乃是中国古代最隆重的礼节,原为周天子专门用来接待天下诸侯的重典。 相传,周武王灭商后分封建国,天下有八百诸侯,周天子按其亲疏远近,分别赐给各诸侯不同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等。各诸侯国内,朝堂官职又分为三等:卿、大夫、士,诸侯国国君则自称为“孤”或者“寡人”。 这“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合起来称为“九仪”或称“九宾”。 举行九宾之礼,礼仪隆重,九位礼仪官员,从殿内向外依次排列,迎接宾客时则高声呼唤,上下相传,声势威严。 按古礼,“九宾之礼”只有周天子才能用,但到了战国时代,周朝衰微,诸侯称雄,“九宾之礼”渐渐为诸侯所用,演变为诸侯国接见外来使节的一种最高社交礼节。 秦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次九宾之礼,给了赵惠文王时的蔺相如。 “宣燕国使者上殿!” “宣燕国使者上殿!” ······ 嬴政的命令,从奉常的口里吐出,一个接一个,经由礼仪之官传向殿外。 “宣燕国使者上殿!” 高高的咸阳宫阙,传来了最后一名礼仪官员高亢的传呼之声。这最后一人,爵位最低,声音最响,站在宫门前,洪亮的声音似乎响彻整个咸阳宫。 黑色的石阶,恍若通向高空的云梯,两边每隔一步,高大的秦宫卫士排列得整整齐齐。手里的长戟,直指向天,迎着和煦的秋阳,散发着慑人的寒光。 猛然置身于如此威严隆重的场合,秦舞阳过往杀人凝聚而成的勇气,仿佛邪魔进了卫道的佛坛,露出了他本来的怯懦面目。 “这位副使是怎么了?” 守卫在殿前的中郎将见秦舞阳脸色苍白,面有惊惶之色,不由得心下起疑。 “北边偏远之地来的粗野之人,从来没有见过天子,威严之下,才成了这么一副惊恐的样子。“ 荆轲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秦舞阳,手捧木匣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抖,不以为然的瞪视了一眼,撒手之间,气定神闲,与战战兢兢的秦舞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使进殿,这位副使,就留在外面吧!” 中郎将面露鄙夷之色,刚开始见到人高马大的秦舞阳,他还以为这人乃是燕赵慷慨悲歌之士,没想到却是中看不中用。 “诺!” 荆轲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秦舞阳不是他选择的搭档,关键时刻,果然露了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接过秦舞阳手里的狭长木匣,想到樊於期的人头已经传给了秦王,荆轲的心志变得更加坚定。 木匣里装着督亢地图,卷起来的地图包裹着徐夫人匕首,以木匣盛之,秦人更看不出什么异样。 从礼仪官传呼开始,蒙恬的目光,不经意的时而打量着咸阳宫正殿的大门。 一刻钟后,荆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荆轲的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穿着传统的燕国礼服,轻松的脸色中带着一丝严肃,款步而行,一点也没有怯场的感觉。 这哪里是刺客的形象,分明乃是后世文臣的模样。 若不是心中知晓荆轲的名声,蒙恬很难把眼前的荆轲,与写入刺客列传的荆轲联系起来。 殿外的秦舞阳,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起来更加危险。原来,真正的刺客,与真正的勇士,却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物。 蒙恬在心里叹息了一口气,既悲叹荆轲的命运,也悲叹燕国的不自量力。 这个时候,君位上的嬴政,面露隐隐的微笑,眼中有了期待的色彩。燕国归降,不战而屈人之兵,说什么也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姬丹小时候在他面前很傲慢,不过,燕国投降后,嬴政不介意给姬丹一个封君的位置。 荆轲进到殿中央后,再度打开手中的木匣,露出了里面躺着的督亢地图。 这一霎那,群臣的目光,都落在了木匣之内。 地图以羊皮纸制成,卷成了一个圆筒,静静的躺在那里。 在秦国君臣看来,荆轲手里托着的,不仅仅是一份地图,而是燕国易水河南边的膏腴之地,甚至是整个归降的燕国。 带来好消息的使者,总会受到主人的喜欢。 想到即将接收督亢之地,收服燕国,秦国君臣看向荆轲的目光,自然带着善意,觉得殿中的这个小个子使者,形象更加人畜无害了。 蒙恬的脸上,同样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地图的中间位置,手里抚摸着案桌上的奏书,轻轻的敲着指头。 按照秦法,群臣上殿,不得持尺寸之兵,蒙恬的贴身佩刀,留在了殿门之外。想来想去,蒙恬出门的时候,特的写了一封上书带在身边。 郎中会检查群臣的兵刃,却不会没收蒙恬手里的竹简。 “把地图献上来。” 嬴政挥手招呼荆轲上前。 荆轲手持木匣,高高举在胸前,躬着身,缓步走上前去,跪在嬴政面前盛放竹简的案桌边。 荆轲显得很谦卑,他的恭顺,代表着燕国的恭顺。殿中的群臣,见到荆轲如此表现,不由得会心的笑了起来。 秦国的君臣,习惯了这种强国的感觉。 荆轲从匣内取出地图,放到桌上,缓缓展开······ 突然,一缕寒光出现在嬴政的眼里。常年练剑之人,嬴政对这股寒光极为敏感,他双腿用力一撑,猛然跳了起来。 荆轲见势不妙,一手抓住了嬴政左手的袖子,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藏在地图内的徐夫人匕首。 嬴政心里一慌,手上猛然用力,只听“撕拉”一声,袖子断为了两节。 这个时候,嬴政无暇去思考礼服的质量问题,下意识的想要去拔腰间的长剑。 整个大殿之上,只有秦王才可以带剑。 嬴政腰间的长剑,接近七尺,从来只是用作礼仪饰物,临到危急的时候,嬴政突然发现,长剑拔到一半,却再也拔不出来了。 情急之下,嬴政只能绕着殿中巨大的廊柱,与荆轲玩起了捉迷藏。 小的时候,嬴政学习练剑的时候,曾与蒙恬有过这样的练习。环柱而走,一个追,一个躲,一时之间,荆轲竟然拿嬴政没有什么办法。 燕国使者的动作,根本不按原本的剧本来。这时殿中的群臣,个个都傻了眼。 想要前去救驾,手里又没有兵器,颇有些犹豫不决,眼睁睁的看着嬴政与荆轲绕着圈子。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在玩游戏呢。 殿外的郎中,没有得到命令,一个也没有贸然冲进殿来。蒙恬感叹秦国纪律严明的同时,手里抓起捆成一卷的竹简,从座上跳了出来,口里大喝一声: “燕国贼子休伤我王,蒙恬救驾来也!”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燕国来客(三) 荆轲正追逐着嬴政,突然听到蒙恬的喊声,猛地回过头来,见蒙恬手持竹简,用作短剑,向他攻了过来。 嬴政躲在粗壮的圆柱后,半伸着脑袋,警惕的打量着荆轲手里的徐夫人匕首。 拿匕首乌青色中透着点点碧绿的光泽,如同毒舌的獠牙。这个时候,不用臣下提醒,嬴政心里也能明白,匕首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液。 蒙恬原以为荆轲武艺高强,就算不是超一流高手,至少也应该是一流高手。竹简前刺的时候,蒙恬存了一个小心,与荆轲保持着距离,没有贸然欺身上前。 荆轲手里的匕首,让蒙恬的心里极为忌惮。 “可恶的秦狗!” 荆轲口里大叫一声,手握匕首,用力向前猛刺,想要击退蒙恬。此次刺杀秦王,失去了突然性,等嬴政反应过来,荆轲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燕国贼子,哪里走!” 这个时候,蒙恬哪里能后退,好在手里的竹简足够厚实,荆轲的匕首切削过后,只掉下了一圈竹片。 三两回合过后,荆轲的匕首刺杀之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蒙恬很快摸清了荆轲的底细。 战国末期知名的刺客荆轲,面对秦国君臣镇定十足,勇气可嘉,但荆轲的武艺,蒙恬确实不敢恭维。 蒙恬手持竹简,荆轲手里拿着锋利的徐夫人匕首,竟然迟迟不能突破蒙恬的防卫。 蒙恬挡住荆轲,荆轲暂时不能前去追逐嬴政。柱子后的嬴政,松了一口长气,慢慢回过神来。 殿下的群臣,同样悄悄吁了一口长气。如果蒙恬不上前去护驾,殿中的群臣,少不得要上前去表忠心,徒手与燕国贼子搏斗。 眼见局势不利,荆轲的面上更加焦急,气息变得有些紊乱。蒙恬抓住荆轲的一个破绽,以竹简对着匕首的刃向一挥,夹住匕首,右腿猛地向前踢去。 荆轲没有想到蒙恬的功夫可以手脚并用,这个时候的武术尚处在原始阶段,蒙恬算是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 “咚”的一声,荆轲向后摔出五步左右,向后滚了几圈,落到了大殿另一端的廊柱边上。他强忍着头晕目眩,以左手撑着身子,靠在了柱子上。 这时,嬴政才放心大胆的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目光定在荆轲身上,神色复杂莫名。 “大王小心!” 突然,荆轲的右手猛地抬起,用力向前一挥,只见一道青光疾射而来,直奔嬴政所在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蒙恬抛出手里竹简的同时,嬴政猛地向右一跃,避开了匕首飞来的方向。 徐夫人匕首与竹简在空中相撞,掉落在地,发出“当当当”的清脆响声,如同响鼓,敲在秦国君臣的心头。 “哐当”一声,嬴政终于拔出了随身佩戴的长剑,猛地冲上前去,对着荆轲的双手双脚,接连刺了几剑。嬴政的功夫不差,盛怒之下,动作极快,他没有一剑砍死荆轲,似乎是想要发泄心中的怒气。 “你为何要来刺杀寡人?” 嬴政举着手里的长剑,剑尖直指荆轲的鼻尖,温热的鲜血顺着金黄色的青铜剑身,滴溜溜涌向剑尖的位置,如同屋檐上的斗大雨滴,滴滴答答的敲响在咸阳宫的地板之上。 这时,大殿之上,雅雀无声。群臣的目光,纷纷落到荆轲身上,秉着呼吸,生怕打扰了嬴政的质问。 闻讯赶来的侍医夏无且,手里捧着药箱,耳朵高高的竖起,随时等待着嬴政的传唤。 蒙恬站在嬴政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荆轲刺秦王,最后的结局如何,既掌握在嬴政手里,也要看荆轲如何表现。蒙恬注意到,嬴政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强忍着想要一剑结果荆轲的冲动。 无论是什么人,突然遭到近距离的刺杀,狼狈的追逐,心里面的愤怒,怕是别人不能够理解。何况嬴政作为一国之君,在臣子面前环柱而走,差点拔不出剑来,更显得非常没有脸面。 “哈哈哈······” 刺杀嬴政的希望完全破灭,荆轲放弃了挣扎,背靠铜柱,叉着双腿,箕踞而笑。 “我为什么要来杀你?哈哈,你屠赵灭韩,毁人社稷,天下人都恨不得杀了你。我荆轲今日事不就,算你小子运气好,可恨可恨······” 荆轲接连咳嗽了几声,创口流出的鲜血,损耗了他的元气。他心中悲叹,往后的刺客,想要刺杀嬴政,再没有这样接近秦王的机会了。 一朝被蛇咬,嬴政势必会防范六国之人。 “哼,你有什么德行,能代表得了天下人?” 蒙恬鄙夷的瞧了荆轲一眼,他平生最反感动不动就口称代表别人的话语。伟大刺客的荆轲的形象,在蒙恬的心目中已经完全破裂,武艺不入流,连一个刺客的本领都没有练好。没有实力的勇气,跟莽夫又有什么两样。 “你不过是受了太子丹的恩惠,常年接受太子丹的馈赠,无以为报,就只有你这条命值钱了。现在才美其名曰为天下人张目,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蒙恬的眼里,露出了怜悯的目光。这种目光,看得荆轲非常的不舒服,他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一条受伤的黄犬。 “太子丹豢养着你,就像养了一条狗。他一抖缰绳,你就龇牙咧嘴的往前冲,哪怕前面的人是尧舜,你也会上去咬一口。你的行刺行为,明明只是为了太子丹的荣华富贵,何谈为了天下人的宏愿······” 听到蒙恬的数落,荆轲的脸上颇有些不自在。蒙恬的话说得没错,他在太子丹的眼中,或许就是一条豢养的狗而已。 “哈哈······” 这时,嬴政收回了长剑,仰天长笑:“姬丹啊姬丹,你对寡人,真是恋恋不忘啊!寡人竟然跟一条狗较劲了这么久。” 嬴政一挥手,殿外赶进来的武士,手持长戟,团团围住了荆轲。 戟刃刺入人体的声音,久久的在大殿中回荡····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韩王安的命运(一)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 新年时节,秦人纷纷采买物资,准备过年,可咸阳宫中,却没有多少新年的气息。 荆轲行刺还没有过去多久,咸阳宫中,似乎还回响着徐夫人匕首敲打地面的余韵。 “良人,那燕国贼子当真从地图里抽出匕首,差点杀了大王?”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赢燕会让蒙恬讲述当时的惊险,每次听后,仿佛劫后余生。 这个时候,嬴政还年轻,公子扶苏年幼。若荆苏的行刺成功,围绕着秦国的君位,势必会发生一番争夺。当年异人登上国君之位,不少公子内心颇为不服,心中的不满潜藏在水下,就等着机会释放出来。 “那个太子丹,没准儿这个时候还在等着大王遇刺的消息。” 蒙恬望着燕国的方向,轻笑着摇了摇头:“王老将军的大军,或许还会比大王遇刺的消息更快的到达燕国边境。” 荆轲死后,嬴政立即派出谒者,前往赵地传达谕令。 即便这个时候正是冬天,也阻止不了嬴政对燕国用兵的决心。 “这个太子丹,还真是可恶。当年来咸阳的时候,四处张口乱说大王小时候在邯郸的事。” 赢燕挥着手里的短剑,显得意兴阑珊,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此次荆轲行刺,没有想到,得利最多的却是那个赵高······” 观赏着赢燕练剑的风姿,蒙恬的思绪却飞到了别处。 荆轲出使咸阳,通过中庶子蒙嘉呈上了樊於期的人头。正是蒙嘉为燕国使者美言,燕国投降的消息,才得以快速的到达嬴政的案头。 事后,御史调查,发现蒙嘉受了燕国使者的贿赂,结果可想而知。 中庶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可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却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宦官赵高头上。 宫里传来消息,赵高凭着一手好字,入了嬴政的法眼。 这赵高想来也不是等闲之人。 蒙恬暗中戒备着赵高,只是赵高这人,他也确实不了解。无奈这人的名声实在太大,由不得蒙恬不予以重视。 “将军,宫里来了使者。” 赢燕练完一套剑法后,蒙豹逮着机会前来禀报。 “宫里来的使者?” 蒙恬站起身来,出到外厅,正好见到郎中蔡博踏步而来。 蔡博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看他的样子,以后没有领兵打仗的打算,注定要走文臣的路线。刚成君蔡泽死后,蔡博正式承袭了蔡泽的爵位,这小子在爵位上也就没了追求。 “刚成君博,你这身材,怎么越发向冯劫看齐了。” 蒙恬一边招呼着,一边打趣:“是不是冯劫做了郎中令,优先提拔跟他一样身材的诸郎?” “左更笑话我了。” 蔡博挥拳打在蒙恬的肩膀上,哈哈一笑,找位置坐了下去。蒙骜在世的时候,与蔡泽的关系不错。兵败于信陵君的时候,蒙家也得到了蔡泽的帮助。蔡博的年纪比蒙恬还要大上几岁,但两人相处起来,却没有生分的感觉。 “自从担任谏议大夫以来,我这身子,就越来越发胖。想要挥戈练剑,却又没有这样的心志。哪像你,爵位已经到了左更,仍然每天坚持鸡鸣则舞。” 蔡博瞧着自己的大肚皮,丝毫不以为耻。 秦国的谏议大夫,掌管宫廷议论,相当于后世辩论会的主持人,虽然很风光,却没有什么实权。好在蔡博没有什么权力欲望,倒是乐在其中。 每逢宫廷议论,酒水美食自然少不了。大饱口福之后,蔡博的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追后来的弥勒佛。 “天下归一之前,我的愿望是领兵打仗,自然不敢松懈。一个肥胖的将军,很容易影响士气。” 想起冯劫训练阆中的场景,蒙恬就有些忍俊不禁。刚刚成为郎中令的时候,冯劫计划与诸郎中同甘共苦,结果训练了没几天,他这个郎中令自己先趴下了,差点引来御史的弹劾。 秦国朝廷没有指望郎中真能打什么仗,更多的是让有爵位的年轻人在这里学习政治经验,冯劫不善领军,就不是什么重大的缺陷。出身冯氏一族,冯劫自幼得到很好的教育,把秦国国家行政学院学院管理得还算井井有条,想来想去,王绾最终放了冯劫一马。 “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寒暄得差不多了,蒙恬问起了正事。作为宫里的谏议大夫,蔡博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前来蒙府。 “昨天晚上,韩王安试图逃跑,幸而守卫的兵士警觉,才未能得逞。” 蔡博用指头点了点关押韩王安的方向,那里曾经是义渠王的府邸。 “呵呵,没想到,这韩王安还挺爱折腾的。” 蒙恬笑了笑,这韩王安是他押送回咸阳的。一路上,蒙豹没少吓唬他,那个时候,韩王安表现得很顺从。 “他这是越折腾,死得越快。”蔡博冷哼一声,口里说道:“廷尉认为,韩王安袭击秦军卫士,意图造反,建议杀掉韩王安,免得夜长梦多。” “杀掉韩王安?”蒙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不光是这个韩王安,连带赵王迁,也要一并处死。” “大王的意思如何?” 蒙恬心里吃了一惊,李斯的这个建议,可谓断了赵韩两国复国人士抬出末代国君的念想,可也太过激进了。 韩王安、赵王迁拿捏在秦国手里,秦国可以慢慢的利用他们。可这两人一旦死了,经有心人一宣扬,不说激起赵韩两国黔首的仇恨,他们还可以寻找以前的旧贵族,抬出来做旗帜。 赵韩两国灭亡后,流亡在民间的王孙公子可不少。这个时候,南边的楚怀王的孙子心,很可能正生于某个牧羊人的家庭。 “左丞相出言反对廷尉的提议,大王拿不定主意,计划明日朝食过后,在咸阳宫举行廷议,商议如何处理两位亡国之君。” 蔡博离去之后,张良从厅堂后的屏障现身出来,面色有些凝重,眼神有些迟疑。不过,张良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有秦国大臣想要处死韩王安,明日廷议,将军该当如何?”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韩王安的命运(二) 战国末期,与封建时代相去未远,君主与大臣之间的距离,尚没有后世那样高高在上。一个站着为人,剩下的其他人只能跪着做奴隶了。 秦国商鞅变法后,中央集权的体制逐渐成型,秦国国君的权力越来越强势。遇上嬴政这样的国君,很容易形成对国家上下的支配。不过,即便身为秦王,嬴政仍然尊重了自春秋就传下来的政治传统,也就是君臣廷议国家大事。 秦国举行的廷议,留在都城的重臣均有权参加,参加者可以畅所欲言,经常有不同的大臣发表不同的意见,甚至批评国君。秦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廷议,当属司马错与张仪关于是否伐蜀的争论。 蒙恬进到咸阳宫正殿,就坐于君位左首的位置,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几个留守咸阳的武将。眼下,秦国有资历的将军均带兵在外,秦国朝堂,一时成了文臣的天下。 蒙武养伤在家,根本就没有前来掺和。 偌大的宫殿中,数百盏铜灯布置在各个角落,明晃晃的灯光下,秦国君臣的面目毛发,清晰可见。 咸阳的冬日,北风吹来,雪花纷飞,空气中透着凛冽的寒气。咸阳宫的大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数个大大的火炉冒着熊熊炭火,即便年老的隗林也觉得身子颇为温暖。 隗林年纪大了,呆在右丞相的位置上,有些精力不济,时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瞌睡。每次廷议的时候,发言最多的不是百官之首的右丞相,而是左丞相昌平君熊启,还有新晋的廷尉李斯。 “大王,秦国自立国以来,征战日久,灭国而不杀其君,故能顺利凝聚当地黔首。巴蜀两地,归入秦国后,两国旧君为君长,如今,巴蜀已乃夏子之巴蜀也。” 昌平君熊启一开口就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今秦国新并韩赵,两国黔首之心未集,实在不便处死故韩王安、故赵王迁。” 熊启身为楚王后裔,又与秦国宗室有亲戚关系,在咸阳为官的同时,心中并没有忘却楚国。秦国攻灭六国的国策,熊启心里如何不清楚,他害怕有朝一日,秦国攻陷楚国后,楚王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若秦国当真开展攻打楚国的行动,他该何去何从,私下里,熊启为此感到痛心不已。 “大王,臣不赞同左丞相的说法。” 熊启的话音刚落,李斯便坐直了身子,朗声开口说道:“赵氏一族,与我秦国有深仇大恨,早在春秋时期,赵氏就数次欺诈秦人,公子雍、白乙丙就死在了赵氏一族的手里。” 秦赵两国的仇恨,源远流长,李斯了解秦国两国的历史,说起来倒如数家珍。 “赵武灵王攻灭中山后,中山王的后裔何在?韩国攻灭郑国后,郑伯的后裔何在?快刀斩乱麻,绝了两国黔首复国的心思,韩赵两国才能快速收拾两国人心。” 李斯身为廷尉,位居丞相之下,但他却没有丝毫畏惧,盯着算他半个老乡的左丞相熊启,口里的话却没有停:“秦灭巴蜀后,以原蜀王的儿子为蜀侯,后来勾结当地豪长叛乱。巴蜀两地的旧君长,相互勾连,关系错综复杂。以臣看来,秦国兼并敌国后,理应趁兵威赫赫之际,灭敌国旧公室。” “嘶——” 李斯的话,如重重的冰锥,敲响在秦国大臣的心里面。 后世的时候,诸侯攻伐,常常有屠灭敌国宗室人员的行为,只是战国时期,这样的行为并不普遍。 赵武灵王屠戮中山王室,中原人并没有说什么。在各国眼里,中山属于鲜虞胡人建立的国家,不在华夏人的圈子里。 韩国杀灭郑国王室的时候,刚好是战国初年,三晋紧密抱团,有魏赵两国支持,韩国稳稳的占住了脚跟。春秋时期,郑国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时常遭受战争的蹂躏,几百年下来,实在没有了脾气。 就像一个女子,给强盗抢去做了夫人,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了反抗的心思。 “廷尉所言,禽兽言也,不符合仁道!” 坐在隗林身旁的茅焦,抓着拐杖,身子气得发抖,身子颤颤巍巍,对着李斯,怒目而视。 “荀卿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灭其国,爱其人,韩赵两国,如今已为大王义兵所灭,这时无端妄起杀戮,是乃杀俘,而杀俘不祥也。” 来自齐国的茅焦,早年曾在稷下进修过,学问深厚,又有些胆量。劝说嬴政迎回赵姬后,嬴政以师礼待之,群臣对他颇为尊重。嬴政不喜儒生,但也乐得跟魏文侯一样,做出一副礼敬贤士的态度来。 杀俘不祥的理念,源自道家的学说,儒生吸收后,对此颇为赞同。只是,秦人对于杀俘,却没有什么罪恶感。 白起打仗的时候,每战必杀俘,秦军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涨,乐于跟着白起打仗。后来白起自刎于杜邮亭,那是因为政治上的不成熟,而不是所谓的上天降下不祥。 果然,茅焦的话,引来了秦国本土大臣的皱眉。 “廷尉所言,固然不当,可先生之言,杀俘不祥,也有些欠缺妥当。” 御史大夫王绾出言各打五十大板,他瞧了瞧君位上的嬴政,面无表情,丝毫瞧不出嬴政内心的真实想法。 “今日廷议,议论的是故韩王安意图逃亡只是,按照秦律,事皆断于法。韩安若犯秦律,当以法制之即可。” 不愧是精通秦律的御史,王绾没有做政治上的考虑,而是纯粹从专业技术出发来处理韩王安逃亡给出的难题。 按照秦律规定,逃避刑罚的人,轻者罚为城旦舂、鬼薪,重者黥面,甚或有斩足的可能。 只是韩王安不是普通黔首,作为韩国末代国君,带着一个伤残之躯,岂不是成了招惹韩国人仇恨的活广告。 蒙恬静静的看着群臣议论,没有出言参与的意思。韩非的话说得好,观看别人的言行,确实能够发现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嬴政深受韩非著述的影响,这个时候同样深深的隐藏了自己的意思。 想起张良眼里带着些决绝的眼神,蒙恬还真有些担心。秦国真的处死了韩王安,张良没准儿真的会走上反秦复韩的道路。 要知道,后世的反清复明运动,一直延续到了辛亥革命。 想着该怎么应付潜在的反秦复韩分子的张良,蒙恬不知不觉的有些走神。 树欲静而风不止,蒙恬想安静的呆着,可秦国君臣的目光,终于转到了武将所在的位置。 桓龁杀戮邯郸人的时候,蒙恬阻止了桓龁滥杀无辜。想来蒙恬不是嗜杀之人。 熊启的目光,落到蒙恬身上,心里充满了浓烈的盼望。蒙家祖上身为齐人,家传齐鲁之地的仁义之学,应该跟一心只想往上爬的李斯不一样。 想到这里,熊启抬手指着蒙恬,高声开口道:“韩赵两地,乃是将军们打下来的,是不是也该听听亲自领兵的左更的想法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韩王安的命运(三) 说实话,蒙恬一点也不关心韩王安的命运,他只是担心张良会成为反秦复韩的抵抗分子而已。 这个时候,张良的才具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不过,从张良有限的谈吐里,蒙恬已经看到了张良的优秀潜质。这样的人,一旦适逢合适的环境,总会掀起壮阔的波澜。 为防患于未然,杀掉张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蒙恬掐灭了。 不过张良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仅仅是他汉初三杰的名头,就让蒙恬起了爱才之心。 “故韩王安该如何处置,左更恬有何说法?” 见蒙恬没有答话,熊启心里有些不悦,朝着蒙恬所在的方向,再次高声询问。 秦国国内,来自楚国的这支外戚力量,曾在宣太后时期取得了隆重的权势,几乎把持了秦国朝堂。秦昭襄王剥夺宣太后听政的权力,驱逐魏冉后,咸阳的楚系势力受到重创。 庄襄王异人继承王位后,尊奉华阳太后,但却谨慎的剥夺了楚国贵戚领兵的权力。眼下的秦国,领兵的将门世家,除了风头正劲的王氏,便只有来自齐国的蒙氏。 咸阳城内留守的左右丞相,他们地位尊贵,位列百官之首,在军中的影响却微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熊启的话刚刚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移到了蒙恬的身上。嬴政微不可察的抬了抬眼皮,眼里充满了一丝好奇。 这个从小与他一起练剑的蒙恬,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臣以为,韩赵魏三国欺辱晋室,得国不正,只要韩人能明白韩氏立国名不正,是否处死韩王安,也就无关紧要了。” 以前参加廷议的时候,有蒙武在身前挡着,蒙恬只要多听多看学习经验就好,突然让他开口,当真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 “臣的幕僚中,有一小说家谋,编排了‘三家分晋’的歌舞,正在颍川郡、邯郸郡等地巡回演奏,相信不久的将来,颍川郡、邯郸郡等地的黔首,会忘了故赵、故韩,而习惯颍川人、邯郸人的身份。” 蒙恬招募小说家的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很多人抱着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这个时候的小说家,比农家还要不入流,在达官贵人的眼中,跟家里豢养的倡优没有什么区别。 “我就不相信,一个不入流的小说家,编排些不知所谓的节目,就能让韩赵两地的黔首变得这么健忘?” 卫尉樗里矜没有观赏过蒙恬口里所说的剧目,只是他作为正宗的老秦人,对商鞅极力禁止的游手好闲之人,轻视不已。 不事生产,四处游荡,靠耍嘴皮子取悦主人欢心的小说家,一向入不了樗里矜的法眼。 “健忘倒不至于,不过,动摇两地黔首复国决心的作用,还是有作用的。” 中原大地,分裂了几百上千年,从来没有真正统一过,要想在短短十几二十年内,让人们习惯统一国家的局面,还真有些痴心妄想。蒙恬不指望仅仅通过谋的剧目,就能顺利凝聚人心,只是从舆论上多做一点努力,总会有一些收获。 就像有句话说的,不去尝试一回,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若要让故韩故赵两地的黔首,彻底忘怀灭亡的韩赵两国,唯有时间的流逝才能做到。” 蒙恬的目光,扫过殿中的群臣,表现得无比庄重。有些话,他不能说得过重,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给秦国君臣提个醒,灭国容易,收拾遗民的人心,任务却是相当艰巨啊。 或许,嬴政也是意识到他的时间不够了,才热衷于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吧。 “处死韩王安,就是在缩短故韩赵两地黔首忘掉故国的时间。” 李斯摇了摇头,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他出身寒微,本为楚国小吏,对于六国贵族,心里可没有什么敬畏的感情。 当初求学的时候,韩非身上流露出的王孙公子风范,高贵不凡,但李斯的内心,却曾感受到了一丝刺痛。 这些王孙公子,只不过生得比他李斯好一些而已,等国家破灭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会沦为普通黔首。怀着这样的想法,李斯强烈反对秦国授予韩赵两国旧贵族以爵位。 蒙恬没有明说要保留韩王安的性命,敏感的李斯仍然从蒙恬的话里行间,捕捉到了蒙恬的意思。 韩王安就那么放任自流就好,不去刻意的笼络,也不要去伤害他,重要的是赢得故韩地黔首的人心。 李斯坚持要处死韩王安,想到这个时候张良很可能已经收拾好了行行李,就等着咸阳宫廷议的消息,蒙恬索性心里一横,不得不出面暂且保住韩王安的性命。 “故韩王安已经控制在我秦国手里,他活着,秦国不过多费点口粮。以防他再次逃跑,不过加强看管就好。在臣的眼里,韩安没有什么威胁,即便以秦律治他,只会给不怀好意的黔首乱嚼舌头的机会。” 如果可以,早在攻破韩国新政的时候,就应该纵兵杀戮韩国宗室。秦国朝廷制定攻灭六国战略的时候,并没有屠灭六国旧王室的计划。 现在这个时候,即使韩王安有罪,再对他进行处罚,只会给反秦分子以口实。 尔等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投降秦国的韩王安,最终还是死在秦人的手里。秦国攻灭尔等的国家后,尔等的国君定会遭逢同样的下场。 这样的话传扬开去,南边的楚王更会积极主战,东边的齐国大臣,也会用这样的理由来阻止齐王投降。 “既然处死韩安,不能给秦国带来任何好处,那么,为何不能以韩安的性命为筹码,收服另一位更重要的韩人之心呢?” 蒙恬偏过头,双手举在胸前,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做了一个恭贺吾王的拘礼。 “爱卿此言为何?” 嬴政心中一动,转而一喜,却装着不知道蒙恬口里指的是谁。 这时,昌文君熊启的面色一沉,眼角的余光,狠狠地瞪了蒙恬一眼。 廷尉李斯面色如常,但内心却翻滚起汹涌的波涛,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蒙恬却会因为韩王安,想起了云阳国狱的那位。 这个时候,蒙恬顾不得李斯的想法了,内心深处,他也不想战国末期的这位国学大师过早的死于非命。 “臣以为,当以韩安的性命,换取韩子投效秦国!”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坐牢的韩非(一) 位于咸阳西郊的云阳国狱,相当于后世的秦城监狱。当年,嫪毐叛乱的时候,不少官员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 秦国以法为治,抓获嫪毐后,由廷尉狱负责审讯,而审讯的地点正是云阳国狱。 除了廷尉府的人,没有人愿意到云阳国狱来,生怕沾染上这里的不祥之气。 “大兄,你为何亲自前来了?” 担任狱丞的蒙毅,率领着手下的狱掾出了监狱的大门,亲自前来迎接。 蒙恬的爵位现为左更,相当于春秋时期的下卿,地位不低。蒙毅身为蒙恬的弟弟,但根据军功爵律的规定,他这个国家监狱的监狱长,地位比起蒙恬来,还是差了不少。 “大王命我前来,看看韩子的状况如何。” 蒙恬的身后,跟着临时装扮成舍人的张良。他没有和蒙毅多客套,两人本为亲兄弟,太过客套,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大兄给我消息后,我挑选信得过的狱卒,日夜看守,没有任何可疑之人接近韩非。” 蒙毅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廷尉派来的舍人尤虞,想要探望韩非,我没有同意。” “那韩子现在如何?” 听说李斯派了尤虞前来,蒙恬心里暗道一声侥幸。 蒙毅以郎中身份进入廷尉府,负责管理云阳国狱,无意中帮了蒙恬一个大忙。后世不少古装电视剧里,充分的展现了,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想要害死身陷囹圄的小人物,那是多么的容易。 “韩非现在还活着,只是······” 蒙恬口里尊称韩非为韩子,但蒙毅对韩非却没有什么好印象。屁股决定脑袋,任何监狱长手下有一个不服管教的囚人,心里会舒服才怪。 “只是什么?” 蒙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蒙恬眉头一皱,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威势。 这种威势,熏陶于血雨腥风的古战场。没有亲自领兵打仗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杀伐之气。 张良瘦弱的身子,似乎感受到一阵寒气,又仿佛听闻一阵战鼓之声。他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何为真正的将军,曾经韩国朝堂上的将领,哪里有这样的气势。 “只是韩非现在正在绝食,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蒙毅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生怕蒙恬会教训他。自从蒙恬领兵之后,武艺不仅没有停滞,而是更上一层楼。现在每次练剑,蒙毅在蒙恬手下,走不了十个回合。 内心深处,对这个兄长,蒙毅是又敬又畏。 “绝食?” 蒙恬顿住脚步,轻笑了一声:“绝食,韩子还真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真真切切,我每天按时派人送去肉食,他一口都没有动过。” 蒙恬吩咐蒙毅照顾好韩非,蒙毅不敢怠慢。韩非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吃喝不愁,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蒙恬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不责怪蒙毅,而是明白,韩非选择绝食,只怕下了很大的决心。 后世的时候,不少人动不动就拿绝食来威胁别人,甚至胁迫政府。真正能够将坚持绝食坚持到底的人,其实少之又少。极度饥饿之后,寻找食物会成为一种本能,产生的幻觉会驱使人去寻找一切可以填饱肚腹的东西。 蒙毅特的摆放了食物在韩非面前,韩非能铁了心不动,没有决大的毅力,当真做不到。 云阳国狱建在一处小山的山阴处,缺少阳光的普照,空气中似乎透着一股浓重的阴柔肃杀之气。 中国古人相信阴阳只说,当初云阳国狱选址的时候,巫筮占卜之后,就定在了咸阳西郊的这片阴湿之地。 跨过狱卒重重把手的大门,蒙恬带着张良,进到云阳国狱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阴冷之气,时而冷风扑面,看得蒙恬直皱眉头。 古代的监狱,条件简陋,经常发生虐囚的丑闻,不过,亲眼见到了这样的监狱环境,至少没有想要进来体验一下。后世的那些模范监狱,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还可以点外卖喝咖啡,震慑力就少了不知多少。 张良时而四处瞧瞧,心中倒没有什么恶感。他在韩国的时候,曾经见过韩国的国狱,相比起来没什么两样。物资缺乏的年代,想要保证监狱的舒适,那根本不可能。 对于韩非,张良并不了解。说起来,当年张良的父亲张平,也非常不喜欢韩非,时常在张良面前说:韩非不过是一天真的书生罢了。 蒙恬在咸阳宫举行的廷议上提出,以韩非的投效为交换,换取对韩王安的赦免,暂时保住了韩安的性命。张良想要亲眼见识,蒙恬是否当真能够说服固执的韩非,成功挽救韩安。 “哐当”一声,狱掾打开了关押韩非的监牢。 蒙恬放眼望去,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地面的榻上躺着根竹竿一样的人物,胡子拉碴,容貌不整,比咸阳城内最肮脏的乞丐,还要邋遢几分。 “韩非不让人碰他,我也没有办法。” 感受到蒙恬有些愠怒的目光,蒙毅赶快解释道。韩非一心求死,蒙毅不敢过分刺激他,只能将就着,好歹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绝食的?” 人在饥饿的状态下,生命的极限最多为七天,希望不要把韩非给饿坏了。 “从他得知韩国灭亡之后,已经有三天了。” 蒙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倒不是他的错,他严格禁止狱卒向韩非透露韩国灭亡的消息。 韩非学识渊博,狱卒值守的时候无聊,他就找狱卒说话。虽然他有些结巴,但却表现出大话西游里唐僧的手段,终于从狱卒口里得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仅凭这些只言片语,韩非心里就已经知晓,韩国再也不存在了。 “三天,还有得救。” 借着昏黄的灯光,蒙恬发现,陷入昏迷的韩非,鼻孔下的几根胡须微微颤动,仍然还有生机的气息。 这是何苦呢?蒙恬心里叹了一口气。 韩非出使秦国的时候,李斯主张暗中追杀韩非,蒙恬劝说嬴政将韩非带回咸阳。回到咸阳后,韩非仍然怀着存韩的心思,不经意间得罪了李斯、姚贾,辗转腾挪一番,最后云阳国狱却成为了他的归宿。 如果蒙恬没有及时回到咸阳,只怕这个时候,韩非饮鸩自尽了。 不过,打量着眼前瘦包骨头的韩非,蒙恬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痛:该如何让这个战国末期的法学大咖开始进食呢?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坐牢的韩非(二) 韩非醒来的时候,正是第二天的日暮时分,眼睛还没睁开,就感到喉咙一阵恶心般的难受。 似乎有一根搅屎棍在他喉咙里搅动。 “这是什么?” 韩非缓缓睁开眼睛,身子有些乏力,目光瞬间落在口中的一根细竹管上。 这根细竹管长约三尺,一头连着漏斗形的器具,另一头则伸入他的口里,直达他的咽喉深处。虽然他无法看见咽喉深处的竹管,但咽喉却能感觉到竹管里流出了液体一般的东西,滑入了他的胃里。 原来,秦人用了这样的法子,帮助他进食。 我咬。 一心寻死的韩非,顾不得这里与云阳国狱有什么不同,下意识的就想要咬断这根为他续命的管子。 “嘣”一声,韩非的上颚与下颚停在了半空,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就是不能拥抱在一起。上下齿之间,不知塞的什么东西,没有伤害韩非的牙齿,刚好阻止了韩非破坏口里的竹管。 窗外,夜色渐渐变浓,铜灯初上。窸窣的脚步声传来,韩非转眼瞧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英气十足,穿着典型的秦国礼服,黑衣遍身。 “韩子醒啦?” 蒙恬近到韩非身前,坐下身来,探着身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韩非,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突兀。后世的时候,别说管子通到咽喉里,从后庭连通到大肠里也是有的。 “活得好好的,干嘛绝食呢?害得我等为你担心。” 蒙恬突然露出了微笑。 我干嘛绝食,还不是因为你们秦人灭了韩国。 韩非眼睛一翻,心说,我绝食我愿意又咋的。 韩非想要说话,奈何喉咙里插着竹管,上下齿间垫着不知名的软物,囫囵不了舌头。他本来就有些口吃,这样一来,说话更有些困难。 “呜呜呜······” 韩非口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努力的想要用手指口里的管子,却发现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这身衣服,上衣下裳练成一片,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袋子。 “韩子想说什么呢?” 蒙恬装着不懂韩非的意思,眨着眼睛,真诚的望着他。 “呜呜呜······” 韩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昏迷的时候不觉得,可现在行了,才觉得,咽喉里的这根管子,当真令他难受。 “韩非应该是想拔掉口里的这根管子。” 新近成为蒙府舍人的张良,这时候成了韩非的救命恩人。张良带着韩地口音的雅言,听在韩非耳里,分外舒服。 老乡见老乡,当真是两眼泪汪汪。 “这样啊,韩子怎么不早说。” 蒙恬恍然大悟,招呼蒙府里的医者,前来仔细的再为韩非检查一番。 韩非昏迷期间,蒙恬载他回到了蒙府。命人从少府里寻了一根中空的细竹管,将食物熬成汤水,一滴一滴的注入韩非的胃里,强行拉回了韩非的生机。 医者为韩非把脉一番,说韩非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饿得久了,身子会有些乏力,安心静养一段时间,恢复如常。 乏力就好,蒙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担心韩非寻什么短见,特的命人赶制了一套特别的连体衣裳,现在看来是有些想多了。 “蒙蒙蒙将军,你这是折杀老夫也!” 管子取走后,韩非觉得整个身子都舒爽了,开口责怪如此折磨他的蒙恬。 “折杀你?”蒙恬翻了一个白眼,“我这明明是救你好不好。” 谁要你救我了。 韩非脸色涨得通红,蒙恬没有说错,蒙恬确实救了他的性命,可韩非压根就没有想活啊。 回咸阳的路上,韩非曾听闻过李斯给秦王的建议,万不可放韩非回到韩国。对李斯的提议,韩非心里倒没有什么恶感,以法家的观点来看,尽心为国君服务,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韩非著书立说,八奸十过里,教导国君怎么识别忠奸,哪一个都不是善茬。李斯的表现越优秀,说明老师荀子的教导没有白费。 到了秦国之后,亲眼目睹秦国的秩序井然,上下有序,物资丰裕,君臣贤明之后,韩非心里已经了然,只要秦国不自己作死,山东六国,迟早会成为秦国的盘中餐。 内心深处,韩非主张九州同一,天下实现大一统,可他身为韩国公子,却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韩国灭亡。 如果天下能归于韩国,韩非肯定会拍手称庆。可惜,韩国注定没有这样的机会,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战国七雄之中,只有魏国、楚国、齐国、秦国有真正获得天命的机会。商鞅变法之后,水德兴旺,天命似乎当真归了秦国。 韩非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蒙恬领兵攻灭了韩国,这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韩非心里并不责怪蒙恬。何况,蒙恬对他显得非常尊敬,在邯郸的时候就保了他一命。 “蒙将军为何要就老夫呢?” 良久,韩非再次缓缓睁开眼睛,暂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蒙恬好不容易救了他,绝不会让韩非在眼皮子底下寻死觅活。 “呵呵,其实我这次真的不是为了救你。” 当着张良的面,蒙恬哪里能表露心中的真实目的:“韩王安意图会颍川组织叛乱,朝中大臣要求处死韩王安。” “这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韩非一口一个老夫,真把自己当成了学者,似乎忘记了韩国公子的身份。 国家都亡了,公子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个普通黔首。 “你就不关心韩王安的命运?” 蒙恬身后的张良,瞪着韩非,语气有些不善。好歹你也是韩国贵族的一份子。 “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韩非硬着颈项,轻轻的瞧了张良一眼。年轻而陌生的面孔,韩非完全没有印象。 从老师荀子的兰陵学校毕业后,韩非回到韩国,数次上书韩王,要求变发图存,可却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满腔报国的志向,却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内心深处,对于韩王安,韩非心里是有一些怨气的。 见韩非这副样子,蒙恬心里暗道不妙。 韩非死国可以,可他对韩王安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不知道愿不愿意为了韩王安的性命,向嬴政妥协一下呢?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坐牢的韩非(三) 中国的古人,素有天下观,没有国家观。早在夏朝的时候,各国的人才,就有了自由流动的传统。 春秋时期,百家争鸣,互相之间争论得不亦乐乎,但仍有部分共同的文化认同。 夏朝末期,伊尹离夏入商。商朝末年,吕公望投奔西周。这两人在后世,虽然没有尧舜禹那样的圣人地位,但却被奉为辅佐国君的贤臣良相,没有人指责他们背弃故国之举。 到了春秋战国,各国之间的人才流动更加频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少人在本国默默无闻,到了他国后,却干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不少士人,不介意入仕他国,但也有人怀着朴素的国家观,将生命奉献给自己的国家。楚怀王时代的屈原,如果他愿意,可以学巫臣投奔他国,但屈原最后却宁愿投汨罗江而死。 韩非曾在楚国兰陵就学,屈原的传说,自然不会陌生,或许,他正是想要学习屈原,为韩国的破灭,而心灰意冷。 “啪”一声,寂静的夜晚里,铜灯里的灯芯炸出了细微的声响,拉回了蒙恬的思绪。 韩非当真不在乎韩王安的性命?还是故意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蒙恬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敢问韩子如何看待韩国的灭亡?” 蒙恬觉得这样冷场有些不好,总要找些话来说。 “韩国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不可谓不尽心,可秦国仍然贪图韩国的一郡之地,举兵而灭之,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韩非深恨自己晚生了百来年,若是遇上韩国历史上的明君韩昭侯,韩国未尝没有图强的可能。秦国商鞅变法后,韩国连战连败,丧师失地,再也没有恢复元气的可能。 “郑国国小民弱,小心的侍奉六卿,还不是照样灭亡在韩氏的手里。” 蒙恬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张良呆在一旁,显得颇有些不自在。回咸阳的路上,蒙恬就多次和他说道韩国灭亡的事,讽刺韩国的贵族,国家灭亡的命运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开始叫屈。 韩氏立国后,立即发兵攻打郑国,史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战国时期,韩国的都城,原来就是郑国的都城,证据确凿,张良话到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武王灭商后,分封天下八百诸侯,又都去了哪里?” 韩非学富五车,蒙恬口里的疑问,韩非心里自然知晓。 自武王分封天下诸侯后,各国之间的兼并就没有停止,只不过从春秋后期开始,天下兼并的趋势变得更加激烈。 楚国受封的时候,爵位为子爵,只有区区五十里地。后来方圆五千里的楚国,皆为兼并而来。 兼并,对他国而言,或许是一种伤害,但对主动兼并的国家而言,却代表着一种进取精神。 进入战国,主动兼并他国,取得重大胜利的国家,成功跻身战国七雄,而失败的国家,则成为了七大战国的盘中餐。 “战国大争之世,以力取胜,胜者为王,蒙将军倒是看得明白。” 韩非躺在榻上,望着有些漆黑的屋顶,没有正面回答蒙恬的问题。他潜心研究法家学说,对于法家的霸道思想,从心底里赞同。 郑国常年遭受晋楚两国蹂躏,国家疲敝。韩氏立国后,迫切的想要郑国这块地盘,而郑国刚好实力弱小,抵不住韩国的进攻。说起来,郑国还是姬姓国呢。 每每想到此处,韩非的心里就倍感痛苦。秦国攻灭韩国,兼并天下,符合他心中的学说,但落到实处,韩非却主张存韩,不也矛盾乎。 “司马法有云,灭其国,爱其人,灭之可也。秦军攻灭韩国,秋毫无犯,韩国宗室得存,韩子为何始终耿耿于怀呢?” 李斯主张铲除诸侯宗室宗亲,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山东六国,立国几百年,各国宗室在民间仍然有相当大的号召作用。天下一旦有事,这些宗亲,就会被抬出来作为旗帜,登台露面。 秦末动乱的时候,各支叛乱的队伍里,时常见到韩王信、魏王咎、齐王田荣的名字。这些人能够活着,得多亏秦人没有对他们进行清算。 如果秦国当真按照李斯的提议,清除这些六国宗室,快刀斩乱麻,倒是会少了许多麻烦。只是经过罪不株连思想教育的蒙恬,实在无法违背本心去支持李斯。 “韩子见察深明,心中应当明白,以秦国目前的态势,天下当归于一的理想,不久就会出现。” 蒙恬挥手划了一个大圈,从北到南,从西向东:“百家争鸣以来,天下归于一,乃诸子百家共同的梦想,眼看现在就要实现了,韩子却自绝于天下,自绝于天下黔首,蒙恬窃以为,韩子跟儒生一般迂也。” “不要拿我和儒生相提并论。” 韩非睁大了眼睛,对着蒙恬怒目而视。 韩非平生最看不起儒生,说他们只知道摇唇鼓舌,却拿不出实际解决问题的办法。孟子会见梁惠王的时候,梁惠王虚心求教让国家强大的办法,孟子却指责梁惠王一心求利,心中不怀仁义。 口中的仁义,说破了天,能阻止别国攻打,能富国强军吗?韩非著书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把儒生列为五蠹之一。天下的儒生,看到韩非写的文章,自然对他口诛笔伐,双方互相看不惯,视同仇雠。 “儒生自然不能和韩子相比。” 蒙恬笑了笑,韩非的性子,适合作为学人,真的不适合从政。 张良爱好黄老之学,见蒙恬在韩非面前贬低儒生,也不出言反驳。这个时候,儒家还没有取得意识形态上的统治地位,只有齐鲁之地,更为盛行。 后世开政协会议的时候,原先国民党内的不少元老,不顾艰难险阻,积极北上参加政府的构建。韩非潜心研究法家学说,集大成于一身,蒙恬不相信,韩非没有参与构建崭新国家的念头。 想到这里,蒙恬掏出了怀中的地图,展现在韩非面前:“秦国东出函谷,兼并六国,六国没了,秦国又何尝没有变化呢!七雄合并而成的国家,已经不是单纯的秦国,而是一个崭新的国家。这个新的国家,仿佛初生的婴儿,该接受怎样的学步,韩子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任何的想法?”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博士 “韩非当真不再寻死觅活了?” 听闻韩非在云阳国狱绝食自杀的经历,饶是时常不苟言笑的嬴政,仍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韩非回到咸阳后,一直没有改变存韩的主张,为此不惜与李斯、姚贾论战,嬴政颇为不喜。或许,韩非在法家思想上的造诣,要比李斯高出许多,只是比起韩非来,李斯的政务能力却是要强上许多。 “想死而没有死成的人,总是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蒙恬笑着开口说道。 自杀的决心不难做出,只是接二连三的生出自杀的决心,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据说,真正决定自杀的人,在即将死亡的那一刻,都会感到一丝悔意,只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爱卿觉得该如何安置韩非?” 既然韩非不再寻思迷惑,总要给他留个位置才行。嬴政摸着额头,泛起了难处。韩非与李斯这对师兄弟,算是互相看不对眼,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个时候,嬴政更加倚重李斯的建言献策,但内心深处,嬴政确实非常欣赏韩非的思想。 韩非的著述,字字珠玑,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 “大王,臣领兵征战的时候,勇猛的人,我就让他冲锋在前;正直严明的人,我就让他担任军法官;耐心细致的人,我就让他管理军需后勤。” 蒙恬双手作揖,微微点头:“用人如同用器,用其所长即可,该怎么安排韩子的职司,只需要发挥韩子的长处即可。” “韩非长于著述,短于言辞,缺乏操作之能。” 嬴政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韩非回到咸阳后,几乎没有主动请求面见嬴政,而是通过选择上书的方式。难得几次见面,结果韩非一激动,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惹得嬴政心中也没有了兴致。 读其书,恨不得与之同游。见其人,则显得有些失望。所谓相见不如怀念,若想永远怀念,则不如不见。 “寡人心中已有所定也!” ······ 次日朝食过后,嬴政发布谕令,征召韩非为博士。 “韩博士······” 蒙恬细细回想,原来后世的博士学位,在古代的时候,原来却是官职。只是不知道古代还有没有硕士这一说。 秦朝时期的博士,相当于后世的社科院院士,管理众多典籍,可以参政议政,虽然没有决策的权力。韩非喜欢著述,博士这个职位,正好发挥韩非的专长。如果嬴政不召集韩非参加廷议,或许韩非只需要继续他的法学研究就行了。 “子房,你瞧,现在韩非做了秦国的博士,韩王安的性命也保住了,这下子你不该再想要出走了吧?” 蒙恬笑眯眯的打量着张良,看得张良有些脊背凉飕飕的。 张良暗地里准备跑路的事,看来还是没有躲过蒙恬的眼睛。 “张良欠将军一个恩情。” 张良沉吟了一会儿,终究对着蒙恬一拜到底。男子汉大丈夫,说好由蒙恬解救韩王安,而蒙恬确实没有辜负张良的期待。 虽然,子房的字,张良听着有些别扭。严格说起来,蒙恬既然不是张良的长辈,没有给张良起字号的权力。 “子房,你明白欠我恩情就好,可是记得要还的。” 这个时代的士人,观点还比较朴素,受人恩情,总不会无声无息的拍拍屁股走人,平白叫人看不起。古风犹在的三国时期,关羽投降曹操后,想要还归刘备,总要离些功劳,报了曹操的恩情才好。 “那将军需要我怎么还?” 张良显得一脸懵逼,春秋战国时期的主公哪有张口要求门客报恩的道理,一般都是门客主动为之,主公显得大度一些,似乎丝毫不在乎给予。 蒙恬这是不放心我张良,故意出言提醒我吗? 想到这里,张良觉得自己的士人风骨,受到了不公正的怀疑。 “怎么还?” 蒙恬右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现在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蒙恬心中暗道,我想起来的时候,时候可就晚了。等到那时候,必须把张良变成蒙家的门客才行,不能让他跑出去参加什么反秦复韩的运动。 秦末的贵族复辟战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里面多少有些张良的功劳在里面。蒙恬觉得安抚住张良这样的不安定分子,多少算是为天下苍生谋取了福利。 “听说你研究道德经挺上心的,有时间了,先给我讲讲黄老之学。” 离去之前,蒙恬特地回过头来,郑重的交代。 百家争鸣以来,儒法两派,相互争鸣不休。墨家衰微,但道家学说一直顽强的紧跟在儒法之学的身后。特别是南方的楚国,身手道家学说的影响。 老聃的学说,源自东周,经三晋传入山东六国。张良小时候体弱多病,受到方术士的影响,对道德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希望如同方术士所说,从中寻出强身健体,与仙人沟通的道理来。 来到蒙府后,蒙恬尽力满足了张良的读书需求。凡是跟老庄之道有关的书籍,蒙恬统统命人搬到了张良的房里。 蒙恬心里打着主意,张良潜心研究黄老之道,也就不会有心思天天想着去造反了。 “既然蒙将军对黄老之学感兴趣,我为何不能以黄老之学反过来影响蒙氏一族呢······” 望着蒙恬离去的背影,张良从书堆里取出一卷竹简,抚摸着上面的墨迹,心中突然动念。 黄老之学主张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小国寡人。秦国现在奉行兼并之策,但兼并天下,九州归一之后,秦国总不能以天下之地皆为郡县。 蒙氏一族,三代将兵,军中故旧众多,如果蒙恬能劝说秦王行封建之策,未尝没有恢复韩国的可能。 或许韩王的世系不会是韩氏的血脉,但韩国的国号却能够重见天日。 这样想着,扫视着满屋的竹简,张良的心里面,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蒙恬离了张良的房间,刚刚回到前厅,只见蒙豹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待近到蒙恬身边,将一片竹简递到了蒙恬的手里。 蒙恬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李信得太子丹首级还都······”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李信崛起 嬴政亲政后,开始大举攻伐山东六国以来,只有赵国的李牧,给秦军制造了足够的麻烦。 战场之外,燕国太子丹派出的刺客荆轲,当着秦国君臣的面,举着徐夫人匕首追逐的场景,才真正让嬴政经历了一番险之又险的生死关头。小的时候,从赵国返回秦国,路过大荔,遭遇刺客刺杀,也没有给嬴政心灵上的巨大震撼。 那个时候,前后皆有武士护卫,而荆轲刺秦王的时候,暴起发难,大出秦国君臣的意外。如果不是因为荆轲武艺稀疏,或许姬丹的图谋真的会得逞。 秦王嬴政十七年,日子尚是岁首,寒风料峭,但时而飘来的风雪,仍然掩盖不住咸阳城洋溢着的喜意。 “王老将军攻灭赵国,此番于易水河畔大败燕军,追亡逐北,逼得燕王喜逃亡辽东,不得不乖乖奉上姬丹的人头,真乃国之良将也。” “王老将军大败燕军,手下的将领中,李信统领的车骑部队最为出彩。长驱直入,一日行军超过了百里,甚至赶到了燕国败军的前面。” “可不就是,李信亲自进军辽东,带回了姬丹的人头。” “这下子,秦国将门可就会三足鼎立了······” 上朝的时候,群臣三三两两的站到一起,交头接耳。 左丞相熊启的身边跟着一些人,多来自南边的楚地,或者说祖上有楚人的血统。 廷尉李斯的身后,簇拥着秦国的本土大臣。嬴政下达逐客令的时候,这些人推波助澜,李斯明确反对逐客,只是没有想到,李斯站稳脚跟后,却和这些人的政治立场较为接近。 李斯所主张的法家思想,颇为山东之人所不喜,反倒是自幼接受商君学说的秦国本土大臣,能够接受李斯的政治观点。 御史大夫王绾领着御史府里的御史,沉默的走在一旁,与大臣们若即若离,保持着距离。御史大夫掌监察之职,不可与大臣们走得太近。 阳光刺透云层,洒在落雪之上。雪花渐渐消融,散发出阵阵寒气。 蒙恬转过身子,面朝太阳,面色如常,平静的等候在一旁。大臣们的议论,听在蒙恬耳中,仿佛只是苍蝇飞过一般。 “大王驾到!” 巳时初刻刚过,嬴政的步辇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眼中,落在高高的台阶尽头。 待嬴政于王座上坐定后,新任的中庶子赵高,躬身退后,下了九级台阶,扯着嗓门,高声呼喊:“将军李信,攻伐逆燕,得诛姬丹,甚慰军心,准戎装进殿!” “多谢大王!” 早已守候在宫门外的李信,这时正准备卸下腰间的青铜宝剑,听闻秦王准许他戎装进殿,不由得倍感自豪。 辽东的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一番,总算得到了秦王的认可。 蒙恬站在台阶的中间位置,居高临下,见李信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趋步而来,虎虎生风。 李信手里的木盒,没有顶盖,里面盛着的物品,落在高处群臣的眼里,一目了然。 轻微寒风吹过,木盒里首级的头发,随风摇曳,好似风中摇动着的小草。 得知嬴政遇刺的经历,李信不敢在嬴政面前玩什么惊喜,索性一开始就展现得明明白白,没有藏着掖着。 获得姬丹的首级后,李信派出信使,火速赶回咸阳。嬴政早已得到姬丹身首分离的消息,但他仍然下旨为李信举办了盛大的凯旋仪式。 军队得胜,凯旋而归,可不仅仅是西方巴黎罗马才有举办凯旋式的传统。中国古代的国家,军队出征,得胜还朝,形成了正规盛大的礼仪。只不过,西方人建设了凯旋门,而中国古人往往会选择进献太庙,告慰祖宗。 秦国的太庙,遗留在了雍城。自雍城加冠后,嬴政再也没有回去过。迎接赵姬回咸阳,也没有选择进入雍城。 嬴政行事出人意料,不居于死礼,谕令在咸阳给予李信巨大的荣耀。 “敬告吾王,臣李信幸不辱使命,亲入辽东,得逆贼姬丹首级而归。” 李信近到御阶之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木盒之内,姬丹的面容,清晰可见,尚带着临死之前的诧异表情。 据李信传回来的消息,燕王喜为了苟延残喘,亲自派人斩杀了姬丹。知子莫若父,死在自己的父亲手里,姬丹的人生,多少有些悲剧。 中庶子快步跑下台阶,接过李信手里的木盒,举在头顶,迈着碎步,传到嬴政的王座前。 令蒙恬诧异的是,嬴政提起姬丹,总是咬牙切齿,毫不在意的展现自己的愤怒,可姬丹的人头真正出现在嬴政面前的时候,嬴政反而显得很平静,甚或有些惋惜。 姬丹为了保存燕国,选择行刺的手段,站在燕国的角度,本没有什么不对。自古以来,正在崛起中的国家,因为领袖人物突然死去,国家走向衰落,甚而灭亡的不在少数。 无论怎么样,姬丹与嬴政同为幼年时的玩伴,相互之间,或许都给对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哪怕这记忆,并没有那么美好。 “交给奉常去处理吧!” 沉吟良久,嬴政挥了挥衣袖,目光离开了姬丹的首级。 秦国的奉常,专管祭祀礼仪,嬴政让奉常处理姬丹的首级,意思很明确,会给姬丹一个稍显体面的葬礼。 “将军李信,伐赵破燕,不畏艰辛,为国君报仇雪恨,寡人心甚慰,特升爵为右更。” 赵高宣读完嬴政的谕旨后,秦国大臣的心中,似乎又一股巨浪翻卷而过。 身为当事人的李信,一股巨大的喜悦感传遍全身,头发胡子忍不住的抖动,激动得不能自已,谢恩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发颤。 不少秦国大臣的目光,时而打量着蒙恬,时而飘向李信,有的担忧,有的幸灾乐祸。 李信的功劳,说大也大,但仍然无法同攻陷赵国首都的功劳相比。秦军击破燕国大军后,蓟城空虚,燕王喜是个没什么胆子的人,弃城而逃。 李信指挥秦国车骑部队赶到蓟城的时候,接过的是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 仅仅凭着姬丹的人头,就授予李信右更的爵位,显然有些破格提拔的意思。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提出异议。想到荆轲追杀秦王的场景,这个节骨眼上,李信拼死追击姬丹,确实报了国君受辱之仇。 蒙恬感受着化雪时传来的寒气,紧了紧身子,心中无奈的苦笑:“为了分化王氏、蒙氏在秦军中的影响,嬴政已经开始准备大力提拔陇西的李氏一族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前往大梁 春耕结束后,秦军人力资源紧缺的局面,暂时得到些许改善。 秦军之中,公认的擅长指挥骑兵部队的两名将领,分别奔赴了不同的战场。 刚刚升爵为右更不久的李信,再次领兵,前往秦楚边境的南郡。李信带的兵马不多,防守有余,进攻的力量则不足。 感受到秦军咄咄逼人的态势,楚王负刍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三晋灭亡之后,秦军没有后顾之忧,势必会大举对楚国用兵。 权衡再三,负刍决定派兵主动出击,攻打秦国的南郡,分散秦军的兵力。 只有魏国支撑得越久,才越能消耗更多的秦军有生力量。 “王贲将军闹的是什么鬼,将军身为堂堂左更,却要护送这个韩国人前往大梁?!” 函谷关外,通往中原之地的官道上,一队秦军正护送着一架结实的铜马车,缓缓而行。当中的几位骑士,骑着高头大马,精气神十足。蒙豹驱动胯下的坐骑,紧紧的跟在蒙恬身边,口里发着牢骚。 “兵家之胜,不可先传。少上造用兵,岂能让你轻易看出来。” 王氏、蒙氏带兵多年,立功不少,私下里,双方兵马颇有些互相争竞的味道。常在蒙恬手下从军的蒙豹、蒙虎等人,对王翦没有什么可说的,可对王贲,却非常不服气。 蒙恬没有理会蒙豹的无礼,而是转头打量着行军队伍中间的铜马车,两匹健硕的战马,并驱而行,稳稳当当。车壁两边的小窗户,有布幔遮挡,看不清里面乘客的表情。 车里面的人,应该很重要。 许多士兵心里这样想着,只是里面就是何人,他们却并不清楚。 “王贲上书嬴政,指明要求郑国前往大梁,难不成王贲真的要水攻大梁?” 得到护送郑国前往魏地的旨意,蒙恬心里一惊,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郑国是谁? 韩王派郑国入秦,劝说秦王修建关中的水利工程,想要疲敝秦国的人力物力,拖延秦国对外用兵的步伐。嬴政废止逐客令后,没有追究郑国间谍罪的罪行,而是任命郑国为都水丞,继续完成郑国渠工程。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蒙恬的功劳。蒙恬审问郑国的时候,特的考察了郑国设计动工的工程。郑国坚守了一个职业工程师的良心,没有故意给秦国设计一个根本完成不了的工程。 修建完成郑国渠后,关中良田四万亩,年年丰收,无水寒灾害,这些好处看得见,摸得着。 秦国君臣上下,对郑国的水利知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国战事结束后,王贲领军围攻大梁,久攻不下,这个时候要求调用郑国,意图可谓是相当明确了。 大梁城经营百年,城池高大坚深,储备充足,乃是山东六国数得着的大都城。很难想象水攻这样的大都市,工程该多么浩大。 王贲能想到水攻大梁的办法,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 回过头来,蒙恬望着东边大梁城的方向,心中寻思着,如何攻取大梁城,信陵君不是早已给后来者指出了一条明路吗? 大梁若下,必以水战。 信陵君活着的时候,曾经上书魏安釐王,不可过分迷信大梁城高大的城墙,便利的补给系统。 魏惠王营建大梁城的时候,不可谓不用心。大梁城不但城大墙高深,周围还有纵横交错的水网,既是补给大动脉,也可以有效阻挡敌人的攻势,是以数百年来这动静平衡,刚柔相济的防御体系很让每一支攻打过大梁的军队头疼。 时过境迁,秦国百年来不断攻打魏国,魏国失去了大部分国土。死守大梁,没有外部援军,大梁的脖子上如同挂了绞索,咽气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信陵君精通军事,洞察到秦军兵临城下后大梁城的危险局面,才不断的提醒魏安釐王。 可惜,在魏安釐王的心目中,信陵君的威胁,远远的超过了秦军。 信陵君的这份上书,秦国丞相府里,保留着一份,与大梁王宫里的原版一字不差。 现在身在大梁城下的王贲,想来也是读过这份上书的。 路过新郑的时候,荆苏率领着修整完毕的骑兵,前来与蒙恬汇合。 “郡守麴腾率领灭韩的大军,前去南郡与李信将军汇合。” 见到熟悉的主将后,麾下的将领们,都显得很高兴。荆苏交还虎符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咸阳的谒者前来传令,我等以为会移师南郡,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回到了将军麾下。” 蒙恬曾率军与楚军战斗,荆苏有这样的想法,丝毫不奇怪。 “我不在的日子,军中可有什么异常?” 接过虎符,蒙恬的心中,才终于安定下来。 这支骑兵,由他精心训练而成,早已倾注了万分的感情。秦军没有私兵私将一说,嬴政一纸谕令,蒙恬不会抗拒交出军队的指挥权,只是心中的不舍却免不了。 好在蒙恬亲自率领的直系兵马不多,又没有驻防关中,嬴政才放心让蒙恬统领这支长城骑兵。 “军中训练如常,与当地黔首安然相处,没有发生什么龃龉。” 蒙虎递上手里的竹简,上面简略的记载着军中的训练日志。 “去年年末的时候,新郑城内,人心有些不稳。我派出去的暗鹰,得知韩国宗室里有人图谋反秦。” 待蒙恬说起咸阳发生的往事,得知韩王安试图逃跑后,荆苏突然联想到了新郑城内的秘密行动:“当时,我向郡守腾报告后,郡守腾指示我派人暗杀了蠢蠢欲动的宗室人员。” “郡守腾处理得没错,免得夜长梦多。” 荆苏悄悄打量着蒙恬,见蒙恬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 以蒙恬的行事手段,总要放长线钓大鱼,抓住机会,将潜藏在暗处的反秦分子一网打尽才行。 “秦国刚刚攻灭韩国,颍川若是发生伐秦起义,势必造成秦国统治基础并不稳固的印象。” 蒙恬笑着解释道:“郡守腾直接掐灭这股火焰于无形中,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蒙恬没有说的是,麴腾即将调任南郡,他也不会让颍川的韩人起来闹事,影响他能吏的形象。 “韩国的这些旧贵族,一朝变为黔首,心中的不满,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只要心中有不满,就不是没有再度密谋的可能。你继续派人密切监视他们,别让这些人在身后搞事。” 没有想到,搞定了能量最大的反秦分子张良,仍然还有不少的旧贵族密谋反秦。 赵国的反秦活动,刚刚消停下去,韩国又受到了波及。 想到赵国,蒙恬就想起了一个人。 “赵国的豪侠陈余,现在去了哪里?”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梁城下 大梁城下,秦军军营。 王贲登上望楼,瞧见西边展现出的蒙字大旗,嘴角露出了难得笑容。 熟悉王氏父子的人都知道,王翦一脸和蔼,不怒自威。王贲则始终板着脸,看着就令人生畏。 王贲现在能笑出来,说明确实有值得让他高兴的事情。 转瞬之间,王贲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前去迎接的王戊一行人,与蒙恬的队伍拉开了老远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友军之间,其乐融融的样子。 待距离王贲的大营五里左右,李必、骆甲自带着骑兵前往各自的营地,蒙恬则带着一队百余人的亲兵队伍,护送着马车,进了王贲的营门。 “这是怎么回事?” 王戊回到王贲身边的时候,面上愤愤不已,腰间的青铜剑也不见了踪影。 “王戊不才,败给了蒙家的家生子。” 在王贲面前,王戊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禀告道。 原来,王戊提出比剑的时候,考虑到两军之间的团结,蒙恬并没有答应。 可没有想到,王戊越来越蹭鼻子上脸,非要与蒙豹比试一场。待他胜了蒙豹,就有了挑战蒙恬的资格。 最后,惹得蒙恬也生气了,让蒙虎送来一把金灿灿的宝剑,递给蒙豹。 见蒙豹弃刀用剑,王戊心里暗自得意。他却没有想到,蒙豹手里的宝剑,涂上了一层黄漆,看起来跟青铜剑没有什么两眼,却是用精铁打制而成。 结果,没有几合,王戊手里价值千金的宝剑,就毁在了蒙豹的手里。 王戊的内心,痛苦的滴血了一路。 既心痛于败在蒙豹手下,也心疼手里的宝剑。 那可是真的花了千金呐! “真是丢脸丢到昆仑去了,主动招惹,却又灰溜溜的败退回来。” 王贲眉头微皱,他心中也不喜蒙恬,但此次攻取大梁,尚需要两军的配合。 “怪就只怪蒙豹手里的剑太锋利了。” 王戊暗中撇了撇嘴,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花重金打造的宝剑,怎么比剑的时候,却显得如此脆弱。 “王戊做得不错,将军可以借题发挥。” 突然,王贲的副将辛胜开口说话了。 “这是为何?”王贲诧异的问道。 “老将军所言,将军还记得吧。”辛胜笑了笑,闭口不言。 “贲儿,无度不丈夫,你要成长为一代名将,当扩展心中的度量。不过,你在蒙恬面前,不妨尽情表现得小气一些。” 王贲还记得,驻扎在邯郸的时候,夜游赵国王宫,王翦曾这样告诫他。 “此次围城,我还需要蒙恬提供助力呢!”王贲眯着眼睛,有些困惑。 “蒙恬领兵的日子不算少,该怎么配合,他不会乱来。” 辛胜心想,王贲的性子,还是太直了,没有学到老王将军的圆滑本事。 “王氏蒙氏其乐融融,大王就吃不香睡不稳了。” 辛胜压低了声音,低沉着说道。 “嘶——” 似乎一道闪电,撕破了王贲内心的天空。 这时,蒙恬护送着铜马车,与他越来越近了,只有三十步的距离。 “哈哈,真没有想到,左更恬竟然骑马而来。我原以为,左更娶了公主之后,腿都软了呢!” 王贲感激的看了辛胜一眼,王翦派他担任王贲的副将,除了协助王贲领兵之外,更要在关键时刻点化王翦。 如果没有辛胜的点拨,为了争取蒙恬毫无保留的出力,王贲少不得表面上虚与委蛇一番。 “呵呵,我记得,大王也是娶的公主呢!” 成年人之间会开一些荤段子玩笑,但拿新婚妻子开玩笑,蒙恬心中介意得很。 “······” 不善言辞的王贲,顿时跟王戊一样,怔怔的呆在了原地。 蒙恬娶的赢燕公主,王贲并不喜欢,但齐国来的蒙氏,与王室结了亲,王贲心里多少有些嫉妒。 大庭广众之下,王贲绝没有调侃嬴政的勇气。 为何我要说娶公主,直接说成婚不就好了吗? 王贲心里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看来自己对蒙恬能够娶到公主还是太介意了。 “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一大快事。少上造的意思是说,左更应该好好享受这人生的快事才是。” 辛胜摸着花白的胡须,站出来打圆场:“我等站在这里,车中的贵客怕是久等了,还是先请入帐吧?” “先入帐。” 王贲反应过来,眼下不是与蒙恬打嘴仗的时候,只要两人表现得不和就行了。 等了这么久,王贲迫切的想要与车中的郑国交流一番。 水攻大梁,王贲早有这样的想法。 大梁不比春秋时期的晋阳,水攻这样的大都市,工程浩大。王贲军中的工师御史,谁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按秦军军法,建言者,若事不成,事后会受到法律惩罚。工师御史不敢保证水攻能够成功,若是河水倒灌,反而淹着了秦军,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行。 普天之下,数来数去,只有主持修建了郑国渠的郑国,才能实现王贲心中,水攻大梁的构想。 “吱吱呀呀······” 两匹马拉的铜马车,入了王贲的中军大营后,辕门立刻关了起来,护卫的短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国先生前来大梁,消息没有走漏吧?” 入了大帐,王贲面向马车,口里说着,眼却瞟向了蒙恬站立的方向。 “你放心,自出了咸阳,郑国先生的日常生活,都在车里解决,没有任何人见过马车里的人。” 感受着王贲怀疑的眼神,蒙恬心里颇有些不满,如何保守军事机密,我可比你擅长多了。 “现在咸阳都水丞的官署里,另一位郑国先生,正在坐堂办公呢!” 长平之战的时候,白起装病,暗中赶赴长平。这次,接到嬴政旨意后,蒙恬则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的主意。 找了一个与郑国长得相像的男子,简单培训后,让他假扮郑国。深居简出,只需要偶尔露一下面就好。 “将军让郑国前来,所为的,应该是水攻大梁的事吧?” 郑国掀开车帘,下得车来,尴尬的瞧了蒙恬一眼。 一日三餐,拉屎撒尿,都在马车里解决,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是如此。” 王贲点了点头,郑国作为水工,能猜到王贲的想法,并不奇怪。 郑国暗中叹了一口气,双手作揖,弯腰鞠躬:“水火无情,大梁城内的黔首无辜,郑国请求将军不要采用水攻之法······”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攻取大梁之议(一) “郑国先生的请求,恕我不能答应!” 王贲没有想到,甫一见面,郑国就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郑国先生想要挽救大梁城内的黔首,就得想出比水攻更好的方法来。” “······” 郑国花白的胡子颤抖着,眼里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他从来没有领过兵,哪里晓得攻取大梁城的法子。 “挖地道过去不行吗?” 良久,郑国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 “已经试过了,大量城内戒备森严,不能奏效。” 王贲的眉头紧皱,眼里有些不悦。 这些山东来的士人,一个个悲天悯人,拿着秦国的俸禄,却不会站在秦人的立场考虑。 出身关中的秦人,东出函谷,当年跟随白起水攻鄢郢之地的时候,哪里会这么婆婆妈妈。 “郑国先生仁义为怀,不通军事,不了解大梁城下的情况。” 蒙恬注意到王贲的不满,而郑国则是关心则乱,连忙出来打断了放弃水攻的话题:“我等刚刚前来,还请少上造详细介绍大梁城下的攻城进展如何?” 水火无情,郑国身为三晋之人,应当知晓智伯水攻晋阳的往事。虽然赵襄子合纵韩魏两家,成功反攻智伯,但晋阳却迟迟没有恢复元气,城内的居民,十去其六。 赵氏立国后,不断向东开拓,最后选择定都邯郸,不得不说也有智伯水攻晋阳的影响。 精通水利的郑国,似乎可以预见到,水攻大梁之后,大梁这座曾经最为繁华的大都市,从此就会成为历史烟尘,化为一片泥泞之地。 “大量城内现有兵十万,军械充足,粮草不缺,魏人已经为坚守大梁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王贲招呼蒙恬、郑国落座,接过辛胜手里的地图,缓缓展现在蒙恬的面前。 “大梁北有黄河,南有鸿沟,运河构成的水网纵横,转运便利。几年下来,魏人通过运河,从齐人、楚人手里购买了大梁的粮食,粗略估计,至少可以支撑大量城内居民三年用度。” “魏王表面向秦国称臣,暗地里却做好了抗秦的充分准备,魏增也不是一无是处。” 辛胜抚摸着胡须,见蒙恬、王贲两人一旦开始讨论战事,就没有了先前的龃龉,不由得暗暗点头。 两人身为秦军的职业将领,懂得孰轻孰重。 “三晋之人,就是狡猾。” 王贲冷哼了一声,他一时没有想到,郑国虽然入秦多年,严格说起来,郑国仍然算是三晋之人。 郑国坐在桌旁,打量着王贲手里的地图,中间的大梁城,四面河道环绕。平日里,这些河网供应着大梁,为大梁输血,现在却成为了大梁的绞索。 魏军困守大梁,有这些河道阻拦,连突围都没有可能。 “并不是所有的三晋之人都狡猾得不行,故韩地的颍川人,就比较实在。” 蒙恬瞧着有些尴尬的郑国,打趣道:“就拿故韩王安来说吧,没有他派郑国先生入秦,怎么能成就关中的天府之国?!” “韩氏比起赵氏、魏氏,与我秦国的仇恨确实要少许多。” 王贲赞同的点了点头。 身为关中老秦人,王贲自小耳闻秦国先辈的历史。 春秋时期,秦国多次受到晋国的戏弄,与当权的赵氏结下了不解的仇恨。 战国初年,魏国率先变法,国力强大,以吴起为将,领兵攻打秦国。夺取西河之地,越过函谷关,秦国差点就亡了国。 这样的历史,深深的成了秦人心中的一根刺。即便秦国强大起来了,想起过往魏国骑在头上撒尿的日子,心里也是恨得不行。 就像后世的时候,中国强大之后,对日本曾经的侵略行为,仍然耿耿于怀。 “郑国先生身为颍川人,与魏国没有什么关系,难道心里仍然记着三晋时期的情谊?” 秦国灭韩后,在韩国故地设立了颍川郡,现在的秦国,已经没有了韩国这一说法。蒙恬想要确认郑国内心的真实想法,水攻大梁,主掌设计的总工程师可不能心存不满之意。 “三晋之间的情谊,早在韩赵魏三国展开大战的时候,就已经当然无存了。” 郑国抬起头来,迎着蒙恬询问的目光,心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 韩赵魏立国后,三国顾念以往的情谊,组成了三晋独联体,协调行动,共同进攻秦国、齐国、楚国,取得了不少胜利。 魏文侯在位的时候,十分注意保持三晋之间的联盟关系。不仅没有趁强攻打韩赵,而且积极协调两国之间的争端,保持了三晋联盟的稳定。 魏武侯即位后,就没有那么在意韩赵的利益,数次向外扩张,韩赵得到的土地非常少,引起了两国的强烈不满。魏武侯还有一个失策,那就是生前没有立太子,导致死后诸公子争位。 国君驾崩,內无储君,往往是一个国家最为脆弱的时候。 韩赵两国纷纷出兵干涉,差点就杀了魏惠文王,结果又放了他一马。魏惠王掌控魏国之后,连番发兵攻打韩魏两国,为的就是报夺位时期的一箭之仇。 此后,三晋之间时有战争。殊不知,东边的齐国,西边的秦国,就在三晋的相互掐架中,骤然崛起成了战国时期的超级帝国。 “那为何郑国先生仍然不愿意水攻大梁?”蒙恬笑着说道。 三晋的历史,蒙恬也是了解的。 “魏国当亡,可大梁城内的黔首无辜啊!” 郑国再度双手举在胸前,向王贲作揖。 韩国、赵国已灭,燕国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秦军不会任由中原腹心的魏国继续顽抗。曾经差点灭亡秦国的魏国,现在即将亡在秦国手里,秦人说什么也不会错过这样翻身反踩魏国的机会。 郑国只希望,秦军攻灭魏国,可以尽量少给魏人带去杀戮和伤害。 “砰——” 王贲紧绷着面孔,一拳砸在了硬木制成的案桌上,桌上的羊皮地图,跟着跳了起来。他右手一甩,食指豁然指着一脸悲天悯人的郑国,大声喝道: “大梁城内的黔首无辜,难道大梁城下的秦军将士就该无谓的去送死吗?”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攻取大梁之议(二) “大梁人有血有肉,家里有娇妻幼子,老父老母,可郑国先生有没有想过,我秦军将士的身后,又何尝没有父母兄弟······” 王贲的手指不断的抖动,身上爆发出令人可惧的杀气,吓得郑国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想到,带兵的将领,一旦发起怒来,是这样的恐怕。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但将军一怒,一个城池的人可就遭殃了。 王贲的压力太大了。 蒙恬暗中叹了一口气。 王贲不会取得王翦那样的成就,但仍然不失为一个优秀的将领。士兵眼中的优秀将领,会把士兵的切身利益放在心上,而不会为了虚无的名声,去为敌人做过多的考虑。 王贲的话没有说错,要想减少秦军的伤亡,就得选择最为简单有效的攻城方式。 大梁城的地理位置,天然的就适合成为水攻的经典战例。 “郑国先生说大梁城内的黔首无辜,我可不能赞同。” 蒙恬伸出双手,重新展开有些凌乱的地图,缓缓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 王贲、郑国两人异口同声,都诧异的看着蒙恬。 王贲原以为蒙恬会站在郑国一边,暗中反对他水攻大梁的计划。 蒙氏一族的将领,自蒙骜带兵开始,就不赞同大造杀戮。蒙恬驻守邯郸的时候,亲自捕捉了无端斩首邯郸居民的桓龁,惹得不少秦军将领非常不满。 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王贲才不愿意与蒙恬一同带兵。可不知为何,嬴政却派了蒙恬前来协助他,而把李信派到了南郡。 郑国则显得有些好奇,蒙恬这位快速崛起的年轻将领,会有什么样的说辞。 大梁城内,那么多的老弱妇幼,水攻之下,难免不会殃及池鱼,还有谁比他们更加无辜呢? 想到这里,郑国心里心绪百转,想着怎么开口反驳蒙恬。 “战争,不仅仅是两军的对抗,而是两个国家整体国民的对抗。” 研究战国时期的战争,结合法家的变法,蒙恬惊讶的发现,早在战国时期,中国就进入了总体战的时代。 “大梁城上,魏军士兵在战斗。城内,老人在修补铠甲,妇女在制作军衣,残缺的人则在训练黔首,准备与我军战斗到底。我军不是在与魏军战斗,而是在与大梁城内的魏人在战斗。” 法家之士建立起来的军事动员体制,将所有的人都囊括在内。战争,早已不是春秋时期贵族之间的游戏。战国时期,平民更深的卷入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七大战国,能够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正是建立了这种举国动员的体制。魏国与秦国没有什么不同,只有程度上的差别而已。 “不错,如果没有大梁城内黔首的支持,我军早已攻进了大梁城内。” 兵临大梁城下后,趁着魏军惊慌之际,王贲挥军急攻。只不过,秦军攻城准备不足,魏国及时动员城内黔首上城支援,断绝了王贲一鼓作气攻下大梁的念头。 战国时期,乌风极盛,大梁城内,习武的黔首不少。不像后世,匆忙上阵的普通百姓,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手里连菜刀都没有一把。 “可他们毕竟没有提剑与秦军对抗?” 郑国定居秦国多年,亲眼见识了秦人的战争热情。年轻人从军,妇女老人在家耕种,小孩子长到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学剑,渴望着上阵杀敌。 秦军远征在外,向前线输送粮食的人,却是货真价值的秦国黔首。 “战争之下,没有无辜,只有自然选择。” 蒙恬摇了摇头,不得不认同古代兵家所说的至理名言。 战争不可谓不残酷,但战争却锻造了强大的国家。古往今来,不少人怜悯牺牲在战争中的无辜民众,但同样是这些人,却不介意为武功赫赫的君王大唱赞歌。 “郑国先生,你忧心黔首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可作为领兵的将领,得为麾下的将士考虑,不可白白牺牲他们的性命。” 若是为了所谓的仁德,无端损害士兵们的利益,谁还愿意跟着这样的将军打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于将领来说,麾下的将士,才是决定将领命运的水流。 “少上造,你看这样如何?我军派人到城下喊话,呼吁大梁城内的黔首,主动离开大梁。三月之后,我军就正式水攻大梁。” “派人前去喊话?” 王贲低沉着声音,不满的盯着蒙恬。 他特意上书,要求郑国秘密前来大梁城下,不就是担心魏国知晓后,有针对性的进行防范。 或者,派出刺客刺杀郑国。 “水攻大梁,这么浩大的攻城,无法做到完全保密,不如堂堂正正,摆在魏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王贲跟着王翦学习用兵,传承了王翦一贯的谨慎。只是大梁城下的秦军,占了绝大的优势,只有主将不犯愚蠢的错误,魏国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嬴政派了顿弱前往齐国游说齐王,传回来明确的消息,齐国国内,消极备战,没有做好任何战争的准备。 楚国感受到了危机,积极发兵,可面对李信与麴腾坐镇的南郡,少不得损兵折将。 南郡入秦五十多年了,这里的人,习惯了秦国的生活,不会轻易响应楚人的拉拢。 “堂堂正正吗?” 王贲暗中轻笑,差点就嘲笑蒙恬为宋襄公。 自兵不厌诈的思想得到普遍认可以来,中国的战争,再也没有了宋襄公那样堂堂正正的愚蠢行为。 “嗯?” 坐在王贲右手边的辛胜,突然伸出腿,踢了踢王贲的膝盖。 王贲的眼光,不经意间的瞟了辛胜一眼,却见辛胜仍然抚摸着胡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案桌挡住了蒙恬的视线,蒙恬并没有发现辛胜的小动作。 王贲没有正面回应蒙恬,而是看向了有些发呆的郑国。 眼下,只有郑国能帮助他实现水攻大梁的构想,他可不想郑国暗中给他使绊子。智伯水攻晋阳,反为水所噬,王贲可不想成为后世的笑话。王贲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沉声问道: “那郑国先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秦军喊话(一) 大梁城头,魏军士兵手持长戟,躲在城垛后,时刻注意着秦军的动向。 连番打退秦军的进攻后,魏军的士气变得更加高昂起来。 魏军士兵中,不少人具备武卒的身份,构成了坚守大梁城的主力。 吴起创立魏武卒的时候,要求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才能成为正式的武卒。 吴起死后,魏武卒失去了军魂,后来在庞涓指挥下,魏武卒损失殆尽,青黄不接。 魏惠王重建魏武卒,再也不能坚持吴起的高标准要求。但尽管如此,重建的魏武卒仍然不失为一支优秀的军队。 不幸的是,衰落的魏国,面对的是名将辈出的秦国,只有不断的失败,不断的后退。 现在,身后就是大梁的魏国,魏国人再不能继续后退了。 魏军不断的吃败仗,但魏人的战意,并没有完全垮掉。 安釐王死后继位的魏增,没有英明神武之姿,却颇有些赵孝成王的风采。 秦军兵临城下后,魏增裁剪宫中用度,亲自巡视军营,表示誓死不降,与秦人血战到底。 眼见魏王都不怕死,不愿意投降,大梁城内的魏国居民,尽皆众志成城,全城动员起来。 不了解大梁人抵抗意志的王贲,仓促进攻,碰了一个血淋淋的大跟头。 “只要坚守下去,就有希望!” 大梁人的心里面,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坚守大梁。 魏增暗中派了使者前往齐国、楚国求援,也不知道齐国、楚国能不能派了援军。 如果齐国是由齐威王、齐宣王这样的国君主政,大梁人心里根本不用担心。当年,魏国攻打邯郸、新郑,正是败在齐国援军的手里。 心中痛恨齐人的魏国人,现在竟希冀齐国援军的到来,真是万分的讽刺啊。 辰时刚过,东边的天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太阳。 新的一天又到了。 大梁城又坚守了一天。 城头的士兵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呼吸新鲜的空气。值守了一夜,现在该是换班的时候了。 “吱丫丫——” 空气中传来了秦军营门打开的声音,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 难道秦军要攻城了? “戒备,戒备!” 守卫城墙的校尉顿时紧张起来,命人敲响警戒的铜锣,盯着秦军营门的方向,目不转睛。 趁着清晨,偷袭攻城,不是没有可能。 秦军刚刚攻到大梁城下的时候,就是选择在清晨攻城,差点就登上了城头。 秦军士兵每十人排成一队,只有百来人左右。领头的一员秦将,黑衣黑甲,头戴鶴冠,一看爵位就不低。 想来这秦将只是想要侦查一番,不是想要攻城。 城头上的校尉松了一口气。 蒙恬领着蒙虎、蒙豹,率领百来名亲兵,出了大营,望着大梁城的东城门,果然高大坚固,难于攻克。 魏国衰落在魏惠王手里,可魏惠王能成功夺位,能力并不低。营造大梁城,魏惠王不是没有考虑过大梁的地势不易防守的问题。 魏惠王的解决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将大梁城建造得固若金汤。 可惜的是,魏惠王这样想了,也这样去做了,心里面对自己的作品却没有完全的自信。结果,孙膑使出一招围魏救赵,魏惠王就被吓得连忙召回了前线的兵马。 “将军,这大梁城比起咸阳来,感觉还要富贵几分?” 蒙豹左手搭在额头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大梁城一番,发出了乡巴佬进城的感叹。 昨日,到达大梁的时候,天色已晚,忙着安排驻营,没能前来大梁城下探查。 “蒙豹,话可不能乱说。” 蒙虎嗔了蒙豹一眼,提醒道:“日薄西山的魏国国都,怎么能与我秦国咸阳相比。”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瞧瞧这高达三丈的城墙,四面环绕,绵延五十里,真他乃母的壮观。” 蒙豹成为蒙恬的亲兵将领后,大部分时间扮演着骑兵的角色,喜欢骑马奔驰的感觉。内心深处,蒙豹则对城墙有着一股莫名的喜爱。只有居住在有城墙的城市,心里才更加的有安全感。 “大王什么时候下令给咸阳筑一圈城墙,那才叫令人期待呢!” 蒙豹指着大梁的城墙,不吝赞赏。嬴政继位后,关中的工程不少,可秦人似乎没有想过,咸阳还可以加一圈城墙。 “南边的秦岭,东边的崤山,西边的大散关,北边的萧关,都是咸阳的城墙,难以逾越,还比不得大梁的城墙。” 蒙虎没有城墙控的癖好,他只是觉得,魏国空有高大的城墙又有什么用,迟早会陷落在秦军的手里。 秦军四面合围,掌控了大梁周围的喝道,大梁插翅难逃。 “国都也能决定国运啊!” 蒙恬没有阻止两名亲兵将领的争论,真理越辩越明,有时候争论一番,倒没有什么坏事。 “秦国定都咸阳之前,破费了一番周折。从丰邑到雍城,再到栎阳,最后商鞅选定咸阳原,从此秦国国运腾飞,终于能够一飞冲天,扬眉吐气。” 兵法上说,天时地利人和。冷兵器时代,有时候看得见的地利,比看不见的任何要更加重要。 “魏国定都大梁,那时魏国国力强大,归为中原霸主,本没有错。可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魏国从霸主的位置上跌落下来,国都大梁却成了不可承受之重的包袱。” 蒙恬的目光,缓缓的扫过大梁城外的护城河,越过城头,似乎能瞧见城头上士兵的面孔。 孙膑围魏救赵之后,魏国人深深的明白了大梁城的弱点。此后,大梁城外,常年驻扎着一直庞大的国都卫戍部队。 个中辛苦,后世定都开封的宋人,深有体会。 魏惠王任用白圭,主持修建大梁周围的水利工程,既有为大梁输血的考虑,也未尝没有阻碍他国快速进兵的想法。 同样的国都,处在不同的国势下,起的效用也不同。 半晌之后,蒙恬收回了目光,盯着高大的大梁城墙,心里想着:如果咸阳有这样高大的城墙,子婴会不会选择像魏增一样,坚定的抵抗下去?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秦军喊话(二) 秦军没有攻城的迹象,大梁城内的紧张气氛,顿时舒缓下来。 可下一刻,秦军的作为,却令城内的大梁人心里一惊,面面相觑。 蒙恬骑着战马,绕着大梁城,缓缓行走,细细打量,如同品鉴着车展会上的裸体车模,时不时点评一番。 其余的七队人马,各拿着一面铜锣,朝着大梁城头,敲得“哐哐哐”的响,很快吸引了城头的目光。 “城内的大梁黔首们,注意啦!“ 队内嗓门最大的秦军士兵,待锣声停止后,拿出一个喇叭花形状的竹筒,架在嘴前:“天将亡魏氏,魏国的土地均已为我秦国攻陷,只剩下大梁孤城一座,外无强援。我军攻克大梁,指日可待!” “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意,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套。” “是啊,要说有什么新的,那嘴前的喇叭倒是有些奇特,我等听得更清楚了。” “诶,仔细瞧瞧,回去让里内的木匠也做一个。” ······ 秦军的喊话,略显夸张,但大梁孤绝的境地,却是没有说错。蒙恬没到大梁只之前,王贲也派人前去劝降,理由大抵如此。 魏王决定与城偕亡,妻妾编入行伍,决心打一场大梁保卫战。城内的魏军,有人曾追随信陵君救援邯郸。 大梁人,心里早已明白前路的艰难。 兵法有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大梁人面对围城的秦军,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可惜的是,现在却不是邯郸之战的时候了。 没来由的,蒙恬心中突然感到唏嘘不已。 这就是战国时代的中国人,即便魏国久居中原,屡战屡败,儒风渐盛,但战国几百年熏陶出的战心,仍然光明四射。 如果可能,蒙恬真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尽力减少大梁城内的伤亡。 放晴的天空,突然一片乌云飘过,太阳突然暗淡下去,秦军的喊话仍在继续。 “我军已经包围大梁,现决定决大河之水,水攻大梁,以三月为期。” 喊话的秦军士兵,面无表情,平淡的喊着记熟了的台本:“三月之内,大梁可以投降,城内的黔首,可以出城······” 前去喊话的秦军队伍,喊完之后,继续向前奔行一里左右,再次敲锣,熟悉的喊话,再度响起。 “城内的大梁黔首们,注意啦······” “将军如此行事,岂不是把攻城的计划透露给了大梁人?” 蒙豹陪着蒙恬巡视大梁城墙,见秦军堂而皇之的前去喊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军要水攻大梁了,你们大梁人不投降的话,就得赶快做好准备。 大梁人会投降吗?那肯定是不会的。 “将军仁义,不想城内的大梁黔首,白白跟着魏王陪葬。” 蒙虎这样理解蒙恬的作为。 “仁义?” 蒙恬眯着眼睛,笑了笑,沉吟着说:“仁义从来都不是给敌人的。” 魏增的作为,从好的方面说,团结军民,一致抗秦。站在秦军的角度来看,魏国国君却是将大梁城内的居民绑架在了魏国的战车上。 这个时候与魏国谈仁义,永远不会攻克大梁。 慈不掌兵,大梁城,对不起了。 蒙恬的目光,越过城头,落到魏国王宫的方向,心想,不知道魏增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魏国王宫。 魏增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一身火红色的铠甲,打量着铜镜内的身姿,显得英武雄壮。 讲再多的道理,还没有这一身衣服振奋人心。 魏增从小熟读诗书,秦军迫近大梁城的时候,他曾有过慌乱。惊慌之际,他突然想起来,信陵君从赵国回来,从进献过一篇奏书,里面记载了邯郸之战的得失。 读过之后,魏增既责骂赵孝成王临阵换将的愚蠢,也敬佩赵孝成王长平之战后的痛改前非。 “赵孝成王能做到,寡人也能做到。” 魏增以赵孝成王为榜样,走出王宫,深入军营,以君国大义劝说大梁人,出人出力,共卫国都。 魏军士兵看到魏国国君,感到很高兴,可魏增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坚定,魏增没有在士兵的眼里,看到决意战死的坚定。 回到王宫,魏增左思右想,眼中浮现出士兵们的身影,似乎有些明悟。 “这身铠甲,还是无忌王叔送给寡人的。” 抚摸着犀牛皮制成的坚硬铠甲,魏增感受到了澎湃的勇气,同时心中也升起了无尽的悔意。 年轻的时候,魏增与安釐王一道,视信陵君为眼中钉,肉中刺。宁愿忍受军队丧师失地,也不愿意将兵权交到信陵君的手里。 等成功即位,面对秦军虎狼之师的压力,举目望去,朝堂之上,却没有敢领兵与秦军对阵的将领,魏增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信陵君这位王叔的可贵。 魏增没有想到,他穿着这身铠甲,再度出现在魏军士兵面前的时候,魏军士兵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了莫名的尊敬。 当年追随信陵君救援邯郸的士兵,虽已头发花白,自愿的捡拾起仍在角落里的铜剑,担起了训练之责。 晋鄙麾下的十万兵马,信陵君只带走了八万,剩下的两万年纪小的,或者乃是家里的独子,现在仍然走上了战场。 魏增的那身铠甲,与信陵君的一模一样,这个天下,只有两套。 其中的一套,随着信陵君的死去,陪葬到了陵墓之中。 一身铠甲,极大的提升了魏国军民的军心士气。魏增感受着铠甲带给他的勇气,心绪复杂莫名。 或许,死了的王叔,才是值得寡人记念的王叔。 “报大王——” 魏增尚在打量青铜镜里的身姿,突然,殿外传来的尖细嗓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发生什么事了?” 魏增接过宦官递过来的青铜剑,抓在手里,转过身,朝着大殿走去。 大殿之中,身着戎装,六十岁左右的魏国老将公叔崇,面带忧色,神情显得非常不安。 城头值守的校尉,前来报告秦军的喊话之后,他就立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秦军水攻大梁,魏国危矣!”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秦军修渠(一) 秦军向大梁城内喊话的当天,朝食过后,秦军营门大开。 城头上的魏军放眼望去,只见秦军士兵一手提着武器,另一只手却拿着耒耜、铁锸。 不知为何,看着秦军如此特殊的打扮,没有人一个笑得出来,而是心里莫名的颤抖着。 水攻大梁,看来秦军不只是说说而已啊! 中军大营,王贲手捧着郑国设计的工程图,仔细的询问。 “郑国先生,引大河水前来大梁,这水究竟可不可控?” 这个时期的黄河,波涛汹涌,水流充足,远不是后世时常断流的黄河可比。 “少上造,魏国已在大河沿岸修筑了堤坝,我军只需要在堤坝上开一道口子,就能引河水前来大梁。” 尽管心里不情愿,郑国仍然不得不尽心为秦军效力。因着蒙恬的建议,王贲好不容易同意在三个月内,允许大梁城内的黔首自由离开。 三个月的时间,王贲不会静坐着不动,等待魏王投降。郑国打起精神,斟酌着用词,以期能安抚这位令他生畏的将军。 “堤坝开口之前,首先需要在堤坝后方修筑一道同样的大坝。” 郑国手里捏着炭笔,在羊皮地图上画了一道半圆形的线条。 “这是为何?” 王贲眯着眼睛,心想,这郑国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毕竟,郑国曾经作为韩国间谍,在秦国潜伏了很长时间。想到郑国过去的黑历史,王贲暗中存了一个心眼。 “后方的大坝,与前方的大坝,通过沟渠相连,再加上一道闸门,就可以控制河水流向大梁的水量。” 郑国没有注意到王贲的异样,而是耐心细致的解说着。 一旦涉及到工程方面的问题,郑国瞬间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这种由内而外的投入状态,差点就感染了定力颇深的王贲。 ······ 王贲研究过智伯水攻晋阳的战例,或许对水利工程不甚了解,但却有一个大致的认识。 郑国的方案,除了引大河之水,尚需要从南边接通鸿沟,勾连大梁周围的水利系统,借着每年雨水到来之际,形成四方之水涌向大梁的宏观景象。 “如此,大梁可陷矣。” 郑国离去后,王贲满意的点着头。在他看来,郑国没有给他暗中使绊子。 他可不想水攻大梁的时候,水流倒灌,成为智伯第二。 “辛老将军,虽说郑国的方案没有问题,但还得派人暗中盯着他。” 转瞬间,王贲突然止住了面上的笑容,沉声向着身后的辛胜说道:“如果郑国与魏人、韩人有接触,立即捉拿······” “郑国先生,水攻大梁的方案,少上造认可没有?” 郑国出了王贲的中军大营,刚好碰见了前往大梁城下喊话的蒙恬。 “蒙将军,既然你能为大梁城内的黔首争取到三月之期,郑国又岂能贪心,而不尽力。” 郑国双手作揖,望着壮阔繁华的大梁城,叹了一口气:“能挽救多少无辜的人命,就全靠将军了。” “少上造多虑了,郑国先生对水利工程的认真态度,连大王都赞叹不已。” 郑国入秦之后,劝说秦国修建郑国渠。如果郑国铁了心的做间谍,完全可以将郑国渠设计为欺骗性的工程。 等秦国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只能得到一副没有成功希望的烂尾楼,岂不是更能完成韩王交代的疲秦任务。 “郑国先生主持修建的郑国渠,泽被关中,利于黔首,即便百年之后,关中大地,仍然会传扬郑国先生的恩德。” 蒙恬下得马来,缰绳扔到蒙虎手里,与郑国并肩而行。 “郑国先生的心里面,也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俗话说,长痛不如短懂,要想结束这纷乱的战国,必须以迅雷之势扫荡六合。我辈之人多牺牲一些,后来人就可以享受和平了。” 天下战乱这么多年,七国之间,战争不休。只要天下一日没能统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得继续征战下去。 到了二十一世纪,国际法上废弃战争行为后,国际间争端仍然不断。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各国之间形成了一些交往的法则,不过,指望七大战国从此和平共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蒙恬真心盼望,秦国扫灭六合后,从此赢得一个比较漫长的统一时期。 “将军说的道理,我心里岂能不懂。” 郑国苦笑着说:“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眼睁睁的看着洪水之下,大梁城从此成为一片澡泽泥滩之地,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有些事,即便于心不忍,仍然得去做。” 蒙恬突然顿住脚步,望着正在开挖沟渠的秦军士兵。那黑色的铠甲下,同样流动着鲜红的血液。 “水攻大梁,无论对于大梁城内的黔首,还是对于秦军士兵而言,其实死的人会少很多。” 蒙恬指着高大的大量城墙,引导郑国的目光,落在了大梁城头。 “秦军攻打大梁,以大梁如今的防务,至少杀士三分之一,才有可能攻克大梁。” 说到这里,蒙恬回过头来,指着近处的秦军士兵,郑重的看着郑国。 “若秦军付出巨大的伤亡后,才攻克大梁,郑国先生,你说幸存的秦军士兵,会存着怎样的心理?” “坑···杀···” 郑国心里一惊,口里断断续续的吐出这两个字。 “不错,巨大的伤亡,会扭曲一支军队的心理。” 蒙恬带兵之后,除非万不得已,一直避免以巨大伤亡去攻打坚城,为的就是避免士兵情绪的失控。 “长平之战后,武安君坑杀赵军降卒二十余万,一方面是为了消灭赵军的有生力量,而另一方面——” 蒙恬有意的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长平一战,秦军同样伤亡惨重,幸存的秦军士兵,需要发泄心里面的怨气,而几十万士卒的怨气,就连武安君也不能弹压下去。” 冷兵器时代,主将攻打坚城不顺的时候,往往会承诺士兵,攻克城池之后,允许屠城。 项羽、刘季率领的所谓义军,都有屠城的经历。蒙恬不敢保证,付出巨大伤亡的秦军,不会自发做出同样的行为。 郑国怔怔的呆在原地,他没有想到,士兵们发泄起来,会有这样的可怕。 蒙恬走上前,伸手拍着郑国有些瘦弱的肩膀,安慰这位有些失魂落魄的水利工程师。 “大梁城没有了,未尝没有重建的可能。可是,人若是没有了,可就不能以一具白骨重塑肉身。”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秦军修渠(二) 四月时分,冬小麦结了穗,眼看就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大梁人的心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大梁城外,去年冬天播下的麦种,长势喜人。开沟挖渠的秦军士兵,没有耐心等候田间地头的小麦完全成熟,铁锸一路铲过去,看得大梁人心里肉痛不已。 提起武器是兵,抄起铁锸是民。眼前的秦军,让蒙恬想起了后世那支南征北战打遍中国的军队。 “蒙将军,这里的施工地一片开阔,万一城内的魏军杀出来,该如何是好?” 大梁城北门方向,负责指挥施工的水工,时不时抬头查探大梁城头,面色显得非常不安。 “你只管放心施工,大梁城内的魏军,我正担心他们不出来呢。” 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水工,无法做到泰然自若。他的声音不大,但近处正在挖渠的秦军士兵,纷纷抬起头,望了过来。 蒙恬双手拿刀,拄在地上,身后的大氅,随风飘扬。他的脸上,一脸的风轻云淡,没有丝毫慌乱。 迎着士兵们探寻的目光,蒙恬还饶有兴致的挥了挥手,就差没有说:同志们辛苦了。 “这水工胆子真小!” “可不是,没准儿连鸡都没杀过。” “什么杀鸡不杀鸡?只怕鸡血都没见过。” ······ 将是兵的胆,蒙恬的从容,安定了士兵们心中的忐忑。 秦军士兵笑了笑,再度挥起手里的铁锸,像在家中种田的时候一样,铲动脚下的泥土。 不管在哪个年代,人们劳动的时候,总不免说些荤话。这个时候,表现得胆怯的水工,就成了秦军士兵取笑的对象。 战国大争之世,战争不断,人们崇尚武勇之人,闻战而喜的秦人,尤其如此。 “蒙虎、蒙豹,仔细盯着大梁城头,一丝一毫的动静也不要放过。” 水工硬着头皮离去了,蒙恬却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目不转睛的盯着城门的方向,感受着空气中的异常气息。 杀气这个东西,向来存在于文学艺术作品之中。蒙恬带兵久了,汗里来,血里去,有时候确实能感受到危险来临的气息。 或许,杀气本来就是一种直觉。 “将军,李必、骆甲都已经准备好了。” 蒙虎站在蒙恬身后,不动声色,压低着声音:“魏军不出城还好,若是出城的话,哼哼······” 蒙豹抚摸着腰间的环首刀,不经意间伸出舌头,添了嘴唇一圈,眼里浮现出嗜血的神采。 灭韩之战结束后,长城兵团奉命休整,蒙豹很久没有得到鲜血的滋润了。 “记住,魏军如果出城,我军以抢夺城门为首要任务。” 蒙恬眯着眼睛,望着大梁城高大的北城门,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秦军水攻大梁,工程浩大,根本无法保密。蒙恬索性大张旗鼓,四处喊话宣扬,生怕魏人不知道秦军水攻大梁的计划。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看着死亡逼近时的绝望,即使久经沙场的勇士,也会压抑得精神崩溃。 秦军热火朝天的修建通向大梁的水渠,一点一点的给大梁套上绞索,城内的魏军,绝不会任由秦军施为,坐以待毙。 魏国自信陵君死后,再没有军事上出彩的名将,可在战国这样尚武的氛围之下,负责守城的魏国将军,也绝不会是什么都不懂的文人书呆子。 大梁城内,魏国上将军公叔崇坐在将军府正厅的主位上,眉头紧皱,右手食指时不时的敲着桌面,心中有些犹豫不决。 得到秦军当真会水攻大梁的消息,公叔崇立即进宫,向魏王增禀告局势的危急。 公叔崇建议魏王增,再次派出重量级的使者南下楚国,嫁魏国公主与楚王,向楚国称臣,换取楚国的倾力北上,以解魏国之围。 东边的齐国,公叔崇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哎,大王自认为承受华夏正朔,死活不愿意称臣于楚国,魏国危矣。” 良久,公叔崇回过神来,暗中叹了一口长气。 魏国的祖上,曾经辉煌过,魏国人心中有自己的骄傲。 南边的楚国,哪怕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在中原人的心目中,也仍然是蛮夷而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最先就是用在楚国人的身上。 楚庄王即位后,楚国积极吸取中原文化,但却流于表面,骨子里面,楚人仍然认为自己不与中国相同。 中原的制度,到了楚国,楚人总会另起炉灶,翻腾出不一样的新花样来。中原的士人,极少投奔楚国,即便去了,也会水土不服。 “大王使者到!” 公叔崇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身穿鲜艳彩衣的宦官,手里捧着一方帛布,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上将军,大王差我来探问,我军出城作战的计划,将军施行得怎么样了?” “我军不可贸然出城。” 公叔崇摇了摇头:“秦军将领能征善战,我军不会有好便宜可占。要想解大梁之围,眼下只有依靠楚人。” “指望那些楚蛮子,还不如我军拼死作战。” 宦官轻蔑的笑了笑,对公叔崇的说法不屑一顾:“秦军并不是不可战胜,赵国能在邯郸城下重创秦人,魏国同样也能做到。” 赵武灵王变法之后,赵国迅速崛起,成为山东六国中兵力最强的战国。不知为什么,眼看着赵国崛起,魏国人的心里面,总是酸酸的,就像隔壁的穷困邻居突然发了财,过上了比自己还要好的生活。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理,长平之战的时候,魏国才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任由赵国一败涂地。 “此一时,彼一时。” 公叔崇仍然据理力争:“邯郸地处大河之北,无水患之虞。秦军长平战后,将士疲敝,失去了锐气。” “邯郸人同仇敌忾,内抗秦军,外得强援,内外夹击,才有邯郸之战的胜利。” 公叔崇指着桌上的地图,原来赵国、燕国、韩国的土地,现在都成了代表秦国的黑色。 “现在,大梁孤城一座,外无援军。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求活的机会,就是楚人能够倾力北上,夹击魏地的秦军。” 说到这里,公叔崇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绝望。他心里明白,这个计划,只有楚人进行国战动员,就像楚怀王攻秦那样,才有成功的机会。 宦官没有理会公叔崇的说辞,更没有注意到公叔崇眼里的悲哀,而是展开了手里的布帛。 “不管你怎么说,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我向你宣读大王的谕令,命上将军立即安排人马出城,击杀秦军的修渠部队······”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后的武卒(一)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声,划破天际,回荡在大梁北城外的天空。 “警戒,警戒,魏军出城了!” 魏军城门刚刚打开的时候,隐藏在修渠队伍中的精锐士卒,听闻报警的牛角声后,立即指挥挖渠的秦军收好铁锸,开始寻找有利地形。 正在前方修渠的士兵,初始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基层带兵的屯长们,久经战事,很好的镇住了场面。 “将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魏军来势汹汹,要不退往大营再做安排?” 大梁北城门大开后,魏军汹涌而出,宛如一片火红色的洪流,滚滚而来。蒙虎心里有些诧异,他没有与魏军作战的经历,不清楚魏军的真实战斗力。 “军人不是君子,这个时候一步也不能退。” 蒙恬没有理会蒙恬的担心,而是登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坡:“来人,把我的将旗竖起来!” 蒙恬现在独领一军,按说没有冲锋陷阵的必要,只是他这个时候为了安全,独自撤回大营,势必影响修渠部队的军心士气。 蒙虎无奈,只得安排亲兵们竖起蒙恬的大旗,他则带人守住了小土坡的四周。 “蒙豹,你率领剩下的人马,随时支援。” 末了,蒙虎不忘叮嘱蒙豹,别只顾自己杀得兴起。 黑色的蒙字大旗,迎风飘扬,带给魏人、秦人不同的感受。 秦军士兵回头一瞧,只见大旗之下,矗立着蒙恬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大为安定。 大梁城头,公叔崇的目光,落在大旗之下的年轻将领身上,眼神莫名的复杂。 他没有想到,秦国来的援军,竟然扎营在北城方向。如此一来,出城作战的魏军,正好碰上了能征善战的上郡长城兵团。 大梁的北面,面向大河,魏军的计划,正是要破坏秦军引大河之水的计划。 东边有王贲坐镇,西边有辛胜领军,南边地势不利,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北边,却等来了蒙氏一族的将领。 公叔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骰子已经抛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可能。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突然撤军,指挥增加士兵的混乱。 率领魏军的校尉,名为周市,长得十分剽悍。 蒙恬的将旗,落在周市眼里,反而激起了周市心中的悍勇。 运气还真是不错,秦军大将刚好在这里,勇往直前的话,不是没有杀死这名秦将的可能。 蒙恬的身边,只有七八百人,剩下的修渠部队,手里有武器,身上却没有铠甲,不利于久战。 修渠的时候,还穿着一身笨重的铠甲,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人好战,死不惜命,追杀敌军,争夺首级的时候,一个个脱去铠甲,轻装急行。 阵地战的时候,没有铠甲的轻步兵,却抵挡不住有重甲保护的魏军武卒。 “弩箭,放!” 蒙恬冷冷的注视着远处逼近的魏军,右手一挥,早已放好弩箭的亲兵们,手托秦弩,斜向半空,眯着一只眼睛,看向望山的刻度,手指一扣,锋利的弩箭,齐刷刷的向魏军飞去。 一轮弩箭飞出后,不过一个呼吸左右,又一轮弩箭刷刷的飞出。 秦军排成三列,一队在前放箭,第二队快速补上,第三队再度放好弩箭。长久的训练下来,这种名为三段击的射击战术,秦军运用得无比娴熟。 “蒙豹,你率领骑兵,从侧翼袭扰魏军。” 蒙恬没有简单的等候魏军来攻,而是认同最好的防守,乃是进攻的道理。 出城的魏军,仅仅凭借身上的甲衣,就能看出这支魏军称得上大梁城里的精锐。 带兵这么多年,蒙恬一眼扫过去,估摸着魏军差不多有八千人左右。 战国时期,一次大会战,少说至少十万人以上。八千人的魏军,似乎微不住道。但落在大梁城下这片狭窄的战场,八千人已经称得上密密麻麻,摩肩接踵。 “举盾!” 周市不愧是魏军里有战斗经验的领兵将领,他没有理会秦军不断飞来的弩箭,举着魏军特制的大盾,向着秦军大旗竖起的方向,不断向前。 已经开始结阵的秦军挖渠部队,周市则交给了自己的副手。 周市现在的眼里,只有对面的秦国将军。 大旗一倒,秦军失去了指挥,战斗的胜利,自然手到擒来。 “哗啦啦——” 魏军方阵的前十牌,整齐划一,举起了手里的方形大盾。远远望去,如同水面上的一块大木板,正向着秦军漂流而来。 不时有弩箭落在大盾上方,却没有给魏军造成严重的伤亡。 秦弩强劲,为了对付秦军弩箭,魏军特的制作了这样的方形大盾。大盾外面,蒙着的不是牛皮,而是镶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皮。 这样的盾牌,只有精锐的魏军士卒,才能举得起来,进而正常行军。 “将军,这支魏军战斗力非常强!” 蒙虎抽出手里的环首刀,命令亲兵们立盾,取下背上的长戟,配合盾牌,结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圆阵。 “哈哈,对面的这支魏军,总算有些魏武卒的遗风。” 吴起在魏国缔造的那支魏武卒,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无败绩,耀眼于过去的史书中,令蒙恬心折不已。 魏国衰落后,魏国的武卒虽然还是叫武卒,组织形式沿袭了吴起的练兵方法,不过,重建的武卒,只有吴起手里的那支武卒的影子,却没有纵横无敌的气韵。 “齐之技击,不及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及秦之锐士。” 蒙恬高声回忆起荀子的话,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二三子,魏国的武卒就在眼前,就让我亲眼见识一番,秦之武卒,是否当得起天下无敌的勇名!” “大秦锐士,天下无敌!” 蒙虎举起手里的环首刀,指向魏军的方向,高声回应道。 “大秦锐士,天下无敌!” 秦军士兵受到感染,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狂热,似乎正在行军而来的魏军,也不是昨日黄花而已。 近了,魏军逼得更近了。 两军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五十步。 蒙豹的袭扰,牵制住了魏军的后对,周市亲自率领的选锋,仍然继续向着大旗的方向逼近。 好样的! 蒙恬在心里赞叹一声,拔刀出鞘,感受到了热血的汹涌澎湃。 “传令下去,着李必、骆甲率领骑兵突击,这支魏军精锐,我就留下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最后的武卒(二) “嗖——” 蒙恬一偏头,一支利箭几乎擦着面上的毫毛,划过蒙恬的脸颊,插到他身后的泥土地上。 两军近距离交锋,更有经验的士卒,生存的机会才比较大。 蒙恬手提环首刀,漠然注视着眼前的战局,哪怕箭矢时不时的从他身边飞过,仍然没有离开那处凸起的小土坡。 守卫这处小土坡的秦军,担任蒙恬的亲兵多年,战斗力十分坚韧。顺着土坡的地势,围成坚固的圆阵,挡住了魏军的冲锋。 施放弩箭的秦军,退到了圆阵的最里层,继续举着手里的秦弩,不间断的向魏军阵营抛洒弩箭。 正常的情况下,秦军弩兵,箭囊里能装纳三十支弩箭。箭雨过后,剩下的战斗主要交给短兵相接的徒兵进行。没有哪一位将领,敢于奢望依靠弩兵取得最终决战的胜利。 “提前预备好充足的弩箭,看来总算派上用场了。” 蒙恬的目光,向下望去,成捆的弩箭,正躺在圆阵的中间,靠在土坡边缘的凹处。 日头渐渐高升,放出阳光万里,空中偶有几朵白云飘过,透着清新的蔚蓝色,没有风云突变之虞。 随军的巫祝,查看了《日书》,说这段日子没有雨水。或许,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但却有属于自己的科学。 “风,大风!” 圆阵外围前五排的秦军士卒,双手举着手里的长矛,长达三丈。锋利的矛尖,闪耀着逼人的寒光,密密麻麻,宛如一只发怒的刺猬。 秦军冲阵的长矛,给无数的山东士卒,留下了难忘的梦魇。现在用来防御,让乘兴而来的魏军,无处下口。 “举盾,向前,死命向前!” 周市左手持盾,右手拿着长戟,奋力拨开秦军搅动着的长矛,挤开一条缝隙。 魏军不缺战士,缺的是像信陵君这样的知兵将领。 周市的武勇,蒙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大梁遭到秦军重重围困,日子不算好,魏军仍然有这样的军心士气,曾经的大国雄风,一展无遗。 “呜呜呜——” 蒙恬身后的天空,隐隐约约传来了凄厉的牛角声。 “我等的援军到了!” 蒙虎左手一推,稳住身前一个士卒的身形,口里大声叫道。 援军到了。 听到熟悉的牛角声,陷入苦战的秦军士兵,顿时心里一喜。他们陷在这里,拖住魏军主力,等的就是援军前来,歼灭眼前的这支魏军。 跟着蒙恬征战这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主将心中的想法,那可真是白在亲兵队伍里呆了这么多年。 “当——” 刀光闪过,一支飞来的利箭,撞上蒙恬手里的环首刀,无力的落到了地上。 “护卫将军!” 蒙虎皱着眉头,安排几个亲兵,举着一人高的盾牌,挡在蒙恬身前。 “拿我的弓来!”蒙恬高声喝道。 “将军,弓来了。” 一个亲兵几个箭步跑过来,双手奉上蒙恬的弓和箭。 蒙恬一向以刀术和骑术见长,少有展示射术的时候。 接过大弓,搭上利箭,拉弦,放箭。不到三个呼吸,蒙恬手里的利箭,带着劲风,呼啸而去。 “噗——” 混杂的战场上,似乎传来了利箭入体的声音。 周市听见了弦动的声音,脑袋猛地一缩,躲在巨盾的后面。 擒贼先擒王,周市担心秦军存着同样的想法,想要暗中施放冷箭,击杀魏军主将。 “扑通”一声,一个手里拿着弓箭的魏军士兵,倒在了周市的身旁。 “黑臀——” 周市偏过头,发现这名弓箭手,正是他特意吩咐,伺机偷袭蒙恬的魏军神射手黑臀。 秦军主将非常警觉,黑臀连放三箭,蒙恬都化解了,终于暴露了位置。 战场之上,暴露了身位的狙击手,向来会受到重点攻击,少有活命的机会。 “日你乃姆的,秦军的主将,这么难对付······” 呜呜的牛角声,仍在空气中回荡。周市的耳朵灵敏,纷乱的战场,没有影响他的注意力。牛角声意味着什么,周市心里大致有了猜想。 魏军遵循中原传统的指挥系统,鸣鼓进军,鸣金收兵,从来没有使用牛角的先例。周市记得,北边来的赵人曾经说过,边塞的胡人,擅长使用牛角发声传递信息。 西边来的秦人,戎狄杂居多年,使用牛角,并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周市的心里愈加焦急。秦军的主将就在眼前不远处,他甚至能清楚的瞧见蒙恬手中的奇怪道具,但没进一步,却分外艰难。 挡在周市面前的秦军,似乎浪涛里的一块小小礁石,任由魏军冲击,始终巍然而立,跟秦军身后的主将一样,岿然不动。 “杀啊——回不去了,杀一个是够本,杀两个是赚了——” 地面微微颤抖着,魏军察觉到了战马奔腾的声音,如重锤,敲响在魏军的心头。 领头的秦军骑兵,没有理会陷入苦战的主将,风一般的越过魏军战阵,直奔大梁的北城门而去。 “快,快,快!” 李必不断的挥着手里的马鞭,他胯下的坐骑,举足奔跑,瞪着斗大的圆眼,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关城门!” 公叔崇面无表情,冷冷的下令。 秦军骑兵甫一出现,彻底的打消了公叔崇心中的犹豫。 断尾求生,出城作战的魏军,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只希望,领军的周市,不要因绝望而投降,尽可能给秦军造成更大的伤害。 得到公叔崇的命令,守城的魏军士卒,动作非常麻利,利索的推动蒙上一层厚厚青铜皮的城门,放下巨大的门闩。 城门关上之后,没来由的,魏军士卒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阻止了秦军入城,还是心里明白了,此后再不用出城与秦军作战。 “嗖嗖嗖······” 城头上的魏军,架起狰狞的大黄弩,对准秦军奔来的方向,连番射击。只是操纵大黄弩的魏军士卒,动作不熟练,弩箭没有落在秦军阵中,而是没入了秦军阵前二十步的泥土里。 “停!” 李必猛的一拉缰绳,稳住坐骑,恨恨的瞪了大梁城头一眼。 魏军非常果断,城门渐渐闭合,秦军已经失去了趁机夺城的机会。 “可惜了!” 蒙恬抬起头来,瞧了大梁城头一眼,目光似乎刚好对上了满头银白的公叔崇。魏军还没有到群龙无首的地步,仗还有得打呢。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大梁城先放到一边,还是先解决出城的这支孤军再说······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后的武卒(三) “给骆甲传令,让车骑冲乱魏军战阵,给步卒清理出突破的缺口!” 眼见秦军援军前来增援,背后城门紧闭,魏军立即收缩战阵,排成一个偌大的圆形。长戟向外,巨盾在前,现在轮到秦军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蒙恬活动着筋骨,从小土坡上走下来,跨上了战马。 秦军现在处于占优势的地位,不需要蒙恬继续屹立在土坡之上。 古代战阵,公认的锋矢阵适于进攻,而圆阵则利于防守。善于防守的将领,占据合适的地利,可以坚守足够长的时间。据说墨家的防守之术里,除了守城之法,尚有野战中的结阵自守之法。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声,带着催人奋进的急促,飘过战场,传入刚刚赶到战场的骆甲耳中。 “战车,命令御者驾驶战车到前面来!” 骆甲望着魏军阵中密密麻麻的长戟,心中也舍不得麾下重骑兵的性命。 “将军组建车骑部队,莫非为的就是今天?” 近百辆四匹马拉的重装战车,沿着秦军让开的通道,飞奔而来,荡起的灰尘,饶是久经沙场的骆甲,也不由得十分心惊。 这些战车,比一般的战车更加宽大,车轴的外侧,装上了锋利的青铜轮刀。拉车的战马,体型雄壮,马背上绑上了冲阵的长矛,远远望去,活像蛮横奔腾的独角犀牛。 南方丛林水网之地,不适合战车奔驰。魏国腹地,正好处在宽阔的平原之地,自古以来,向来是车战的绝佳场所。 商汤灭夏的鸣条之战,武王灭商的牧野之战,先进的战车部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蒙恬不相信所谓的仁义,能真正取代一个政权,最终的较量还是取决于军事上的胜负。 蒙恬以后世的眼光,认为战车迟早会退出历史的舞台,一直对这个时代的战车战术不太重视。秦军之中,车骑部队装备了不少战车,蒙恬曾经大为不解,军事最为先进的秦国,为何不愿意放弃笨重的战车。 灭亡赵国后,蒙恬与善于指挥车骑部队的李信曾有过深入交流。李信年轻的时候,同样青睐骑兵部队,不过他从军之后,没有像蒙恬那样激进,而是苦心钻研了骑兵与战车配合进攻的战术。 进可攻,退可守。这是李信给战车的评价。 “相比于纯粹的骑兵冲阵,在中原作战,战车冲阵的效果更大。” 目视着秦军战车逐渐加速,进而全速奔腾起来,扬起的灰尘,布满了半个天空,蒙恬回味着李信分享的经验,庆幸自己改变了对古代战车的偏见。 骑兵尚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古典时代的战车,堪比后世的重型坦克。一辆战车扎进敌军战阵,光是砸,也会砸死一大片。 怪不得周武王灭商的时候,凭借先进的战车,轻而易举的击溃了纣王临时组建的部队。 “将来前往草原作战,仍然可以配备适当数量的战车。” 战车的用武之地,有许多的限制,不过在北方,只要主将运用得法,远没有到需要立即淘汰的地步。 汉代的卫青,指挥漠北之战的时候,正是凭借随军的战车,才最终击溃了伊稚斜单于召集起来的精锐匈奴骑兵。 面对匈奴骑兵的冲锋,卫青命令汉军将战车钉在地上,形成了临时城垣。汉军依托战车组成的城垣,打起了擅长的消耗战,磨去了匈奴人的锐气。 “哗啦啦——” 如巨石落水的声音传来,秦军战车,猛地撞上魏军圆阵,砸开了一道开裂的口子。 战车之后,跟随的徒兵,沿着战车开辟的缺口,挤了进去,与魏军战在一起。 中国古人在漫长的战争实践中,形成了完善的车战战术。每辆战车后面,跟随七十名左右的步卒,配合战车作战,保护车上的战士不致受到敌军步兵的围攻。战车冲阵陷入凝滞后,则由步卒跟进,扩大战果。 后世的坦克与步兵的协同战术,灵感正得源于中国古代的车战经验。 如果大流士二世能够学得一点中国古代车战的皮毛,哪能在高加米拉轻而易举葬送了他麾下的战车部队。蒙恬翻阅古代经典战例的时候,既钦佩亚历山大的创意,又不屑于大流士二世的愚蠢。 蒙恬时不时的望着大梁城门,只见城门始终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魏军主将,还真沉得住气。 蒙恬有条不紊的组织秦军攻阵,有锻炼秦军攻打圆阵的考虑,但另一方面,心中隐隐存着一丝期待。希望魏军主将沉不住气,派军前来救援。 老沉的公叔崇,没有理会蒙恬的如意算盘,他沉默的回过头,走下城头,再没有回过头,去目睹这支精锐魏军武卒的末路。 出城作战,得到这样的结果,公叔崇心里很痛心,但愿以这样的代价,能够彻底断绝魏王增孤军战斗的心思。 既然不会再有魏军前来救援,蒙恬也就没有了继续耗下去的耐心。 “李必的骑兵,现在可以开始剥蒜皮了。” 私下里,蒙恬坚持的轻骑兵不接触战术,被麾下的将领称为剥蒜皮。远距离以弓箭、秦弩毙敌,先解决外围的敌军,一层层的剥离下去,既能歼灭敌人,而自身的伤亡却微不足道。以剥蒜皮为比喻,可谓形象贴切。 缺少战马,陷入困境的魏军,正好供李必的轻骑兵发挥拿手的战法。 命令一条条传递开去后,蒙恬反而没有什么事了,他只需要看着麾下将领奋勇杀敌就好。 前后骆甲的重骑兵冲阵,后有李必的轻骑兵不断放箭,魏军的战阵,风雨飘摇,渐渐的变得摇摇欲坠。 “战斗到底,誓死不降!” 周市挥舞着手里的长戟,一拉,一勾,击杀了一个想要靠近他的秦军士卒。他的身上布满了鲜血,有些是秦人的,有些是他自己的,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秦人死在他手里。 日头高照,眼看就要到了午时。炽热的阳光,照射在战场之上,烤焯起一股浓郁的血腥,飘荡在空气中,迟迟不能化开。 周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汲取着体内的力量。他没有想过率军投降,周市的家人,世世代代为武卒,与秦人的血海深仇,早已融入了骨子里。 正是因为周市存了必死之心,感染着身边的魏军,摇摇欲坠的魏军战阵,才始终没有崩溃。 蒙恬骑在马上,微微的皱着眉头。 周市的武勇,蒙恬非常钦佩,却没有惺惺相惜之感。周市正在击杀蒙恬麾下的战士,这样的惺惺相惜,让麾下士兵的心里怎么想。 “嘶——” 胯下的战马,似乎感受到蒙恬的心意,高昂起头,发出了一声长鸣。 许久没有冲锋陷阵,战马的蹄子,已经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蒙恬一手抚摸着战马的鬃毛,一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不顾蒙虎眼里的诧异,刀尖向前一指:“二三子,随我冲锋,目标,魏军主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最后的武卒(四) “我敬佩你的勇气,你已经尽了一个勇士的本分,而我,也要履行战士的职责······” 蒙恬挪动着脚步,缓缓走近立在地上的周市,眼神莫名的复杂。 这样的勇士,死于中原各国的内战,留下勇武的名声,却是沾染着同一个族群的鲜血。 周市手中长戟的尖刃,倒插在地上,嵌在泥土里。长戟的木柄,斜顶着周市满身鲜血的身躯,誓死不屈,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苍天见到如此惨烈的杀戮,似乎也于心不忍起来,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飘来一片乌云,细细的雨点飘落,打在鲜血满地的战场。 浓郁的血腥之气,经雨水稀释,渐渐的变得不再那么令人压抑。 迈过身前的尸体,既有秦人的,也有魏军的,蒙恬终于到了周市身前。 他双手倒提环首刀,举在胸前,向着气息已绝的周市微微鞠了一躬。 任何时代,人们心中对勇士的敬畏,从不会消亡。 鞠躬过后,蒙恬突然眼神一凝,一道白色的刀光闪过,周市的首级,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蒙恬的手里。 像周市这样的勇士,死在蒙恬的手里,没有辱没战死者的荣誉。 “将军······” 蒙虎紧跟着快步跑了过来,接过蒙恬手里的首级,小心的捧在手里:“将军身为一军之主,以后还是别身先士卒了。” 蒙恬每日勤练武艺,蒙虎看在眼里,心里知晓蒙恬的武艺,秦军之中少有人能比得上。战场之上,箭雨如林,万一飞来一支流矢,伤着了可就麻烦了。 古往今来,多少正在成长中的名将,没有败在善战者手里,而是败给了不知名小兵的流矢。 “手有些痒了,一时没能忍住。” 蒙恬的回答,让蒙虎有些无语。 蒙氏三代为将,蒙骜、蒙武领军的时候,从来没有亲自领兵冲锋。蒙骜败在信陵君手里,诸将护卫,安全退回了函谷关。 等到蒙恬从军,蒙虎、蒙豹跟随着蒙恬体验了亲临战场的酣畅淋漓,可每次战斗结束,想起长戟如林,箭雨乱飞的场景,蒙虎就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秦国军律规定,主将身亡,亲兵受罚。主将与亲兵,真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安排人手打扫战场,我军战死者,登记身份,妥善掩埋。仔细甄别受伤的军士,安排医者救治。” 秦军将领中,没有人比蒙恬更注意救治受伤的士兵了。蒙恬麾下的伤兵,战后存活的人可不算少。 “切记,包扎伤口的布条,要用沸水煮过。清洗伤口的时候,要用赵地的烈酒。” 蒙恬的命令,一向简单明了,唯有救治伤兵的时候,显得有些唠叨。 蒙恬麾下的将领,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刚开始的时候将信将疑。当亲眼见识到,按蒙恬的方法救治伤兵,存活率非常高的时候,才算心悦诚服的接受。 “赵地的烈酒,将军派人辛苦运来,可是便宜这些家伙了。” 蒙虎心里思量着,关中严格管制酿酒,酒水的价格不低。蒙恬拿赵地的烈酒救治伤兵,每一口酒水倒下去,流走的可是哗哗的铜钱。 “伤兵痊愈之后,就成了老兵,而在我的眼中,经历过生死搏杀的老兵,才是无尽之宝。” 蒙恬拍了拍蒙虎的肩膀,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往大营的方向走去。 经历了这么多战事,怎么打扫战场,麾下主将早已驾轻就熟,不需要蒙恬再盯着了。 “魏军如有幸存的士卒,一并救治。” 远远的,飘来了蒙恬最后的命令。 魏军出城作战,全军覆没,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打消了大梁人出城的勇气。 北面的秦军,在魏人看来,善攻不善守,却挡住了大梁城内最后的精锐武卒。东边与西面的秦军,由秦军宿将王贲、辛胜统领,更加讨不到什么便宜。 魏军消停了,秦军修建水渠,更加热火朝天,以大跃进的态势,向北面的大河沿岸进军。 “我军即将水攻大梁,大梁城内的黔首,还望珍惜身家性命,自由出城,绝不阻拦!” 蒙恬派出的几队人马,仍然每天绕着大梁城墙,不住的喊话。 王贲、辛胜答应郑国尽量少伤人命,只是安抚郑国,让他全心操持水攻大梁的工程,根本没有兴趣关心大梁城内的黔首。 洪水之下,大梁城变成一片泽国,蒙恬可以预见到,大梁将跟无数古代的伟大国都一样,注定会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 他怀着真诚的心愿,希望能多少挽救一些大梁人的性命。 像林彪围长春那样,蒙恬当真狠不下不择手段的心思。 不知是魏人不领会秦人的真诚,还是有人故意阻拦。秦人喊话将近两个月,几乎没有魏人前来,请求安全离开大梁。 零星而来的少许几个人,还是流落在大梁城内的秦国侨民。 秦军围城日久,大梁城内的反秦情绪,越来越强烈。凡是跟秦国稍有联系的,统统给扣上了秦人奸细的帽子。 侥幸逃脱的秦国侨民,无奈之下,只能冒着危险,半夜缒出城外,投奔秦营。 “哼,蒙恬派人喊话,喊得那么热烈,不过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谁会承他的情。” 得到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王贲的眼里,不由得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秦人与魏人,交战多年,世代成仇,无论秦国怎么示好,魏人都不会改变心中虎狼之秦的看法。” 前来面见王贲的副将辛胜,拿过王贲手里的竹简,草草看过之后,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魏国这一代人都死绝了,新的一代人才会忘记故去的魏国。” 辛胜放下手里的竹简,老迈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 曾经的中原霸主,没落如斯,魏国的心里面,从来没有忘记过往的荣光。就像曾经的首富,没落之后,轻易不肯位居人下。 “水攻大梁,我只需要活捉魏王。”王贲站起身来,望着大梁城头,目光冷峻。“至于城内的其他人,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梁来客(一) 秦军开挖的水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大梁城外的土地,从高处望去,似乎成了沟壑纵横的棋局,错落有致。 大梁城头的魏人,可没有心思欣赏秦人高超的水利技术。 眼看着水渠的出口,空空洞洞的正对着大梁城墙,魏人的心头,渐渐的变得沉甸甸,阴郁不已。 “上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一向主张坚守到底的魏王增,面上终于有了恐惧。 “大王,老臣还是那句话,立即派遣使者,前往楚国救援。” 公叔崇再度提起臣服楚国的话题,顾不得国君面上的尊严问题:“只要楚国愿意倾力派兵救援,无论什么条件,魏国都可以答应。” “去王号,向楚国称臣?”魏增面上显得非常痛苦。 “向楚国称臣,尚可以保住侯国地位。亡在秦国手里,可就成为一庶民了。” 公叔崇心里不认为楚国有吞并魏国的实力,眼前最要紧的不是尊严,而是能否保住魏国的社稷。 只有秦国,才有完全并吞魏国的可能。 “哎,向楚蛮称臣,魏国历代国君泉下有知,寡人可谓不孝矣······” 魏增无奈的低垂着脑袋,无力的坐在了榻上。 春秋时期,楚人武勇斗狠,北上中原,吞并诸侯国无数。与晋国争霸百年,着实赢得了中原诸侯的认可。 可认可归认可,中原人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尊敬过楚国。 私下里,编排段子的时候,楚人经常成为主角,表现愚昧迂腐不堪。想想后世流传的关于前苏联和朝鲜的段子,就能明白楚人在中原人心中的分量了。 西边的秦人,南边的楚人,强盛时期的魏国,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商鞅变法后,秦国崛起,数次大战,魏国损兵折将,已经被秦国打怕了。 向秦国表示臣服,魏人心里多少有些无奈。武安君白起华阳一战,打得魏人从此患上了恐秦症。 楚国进入战国后,仿佛步入了垂垂老年,再没有春秋时期的进取风气,暮气沉沉。 与魏国数次交战,楚国从来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楚悼王在位的时候,吴起北上救赵,击败魏军,但魏军并没有遭到严重的损失。 吴起死后,楚国只有挨打的份儿。如果不是楚国地方广大,纵深宽阔,魏国还真不怕与楚国展开灭国大战。 “称臣就称臣吧,秦人灭我在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放不下面子,说明情况还没有到十分危急的时候。等到事态真的紧急的时候,尊严确实是可以放弃的。 魏增仰着头,用手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抛去心中多余的想法。 尽管楚国一向不为魏人所喜,这个时候,貌似只有楚人的力量可以依靠了。 “大王英明,忍得一时苦,方可苦尽甘来。” 公叔崇见魏增答应向楚国称臣,奉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秦军围城日久,戒备森严。只是大梁城乃是战国时期难得的大都市,城墙绵延五十里,秦军的包围圈,无法做到严实密缝。 魏国大军无法突围,几十人的小队,趁夜摸出去,却并不困难。 “大王,援军什么时候到来,现在尚没有底。秦军每日喊话,要求城内的庶民主动离开,我看可以顺势给秦人制造麻烦?” 公叔崇拿眼瞧了魏增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秦军水攻大梁,气势汹汹,大梁城内,不是没有胆小的庶民,想要真的离开大梁。只是魏增下了死命令,守军不敢放行。 “上将军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魏增眼神一亮,坐起身来,心中充满了期待。 ······ “魏国的战事,如今已经大局已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魏国的寿命,就只剩下这三四个月了。” 朝食的时候,蒙恬一边吃着饭团,一边听着营帐外的细微雨声。 五月刚过,天公不作美,下了几场小雨。据当地的魏人交代,每年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中原的雨季到来,差不多会有一个月的雨水。 秦人引河水、鸿沟水灌大梁,适逢连绵雨季。夯土筑城的大梁城,浸泡在洪水中,即便城墙夯筑得再结实,最多也就坚持三个月而已。 “接下来,暗鹰的人手,可以重点洒向南方。” 蒙恬掰着手里的饭团,开始给荆苏交代任务。中国古代的饭团,装在竹筒里,制作简单,便于携带。后来日本人学了去,倒成了外国特色。 “这是为以后攻打楚国做准备了吗?” 荆苏放下正在夹酱菜的筷子,心念一动。他跟着蒙恬很多年了,知道蒙恬不会无的放矢。 驻扎在南阳郡的时候,蒙恬就曾安排人手,暗中前往楚国。现在暗鹰的力量,主要投放到楚国,蒙恬想干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秦楚之间,必有一战。” 秦国与楚国,曾经世代联姻的姻亲之国,迟早会动员举国之兵交战,直到留下最后的胜者。 “俗话说,有备无患。灭楚之战,以谁为主将,现在还不见分晓。不过,早做准备,总是没有什么坏处。” 嬴政调李信前往南郡驻防,防范楚国进犯,没有流露出任命李信为将的意思。 不少秦人的心目中,还是认为灭楚的主将,非王氏不可。 只是王氏立下的功劳足够大,嬴政心里没有飞鸟尽的想法,但却会设法平衡军中的实力。 蒙氏在军中的影响,现在受到王氏的制衡。 嬴政没有想到,王氏崛起后,蒙氏倒显得有些黯淡了。 王翦灭燕之后,嬴政隐隐约约有了供奉王翦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荆苏不再多问,夹起一片酱菜,塞进嘴里,嘟哝道:“吃完这个饭团,我这就去安排······” “还没紧急到不许你吃完早饭的程度。” 蒙恬命令亲兵再送来一筒饭团,让荆苏吃个饱。 嬴政亲政后,秦军东出函谷,没有缺粮之虞。仅仅凭借这一点,秦军对咸阳城内的大王,就多了不少敬意。 后勤完善的军队,总是容易怀着高昂的士气。 “呜呜呜——” 蒙恬享用完早饭,正准备外出巡视军营,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前营处传来,似乎有魏人出城来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梁来客(二) 蒙恬赶到前营的时候,雨刚好停了,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将军,你看,有人从大梁城墙上缒下来了。” 担任视日的亲兵,眼睛看得清楚,指着大梁城头,引导蒙恬的目光。 蒙恬定睛一瞧,果然瞧见有些轻微水气弥漫的大梁城头,晃动着几根绳索。绳索之上,正有几个人影,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落到地上。 秦军凝神戒备,准备外出修渠的士卒,紧握着手里的铁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大梁城门。 一刻钟后,大梁城门仍然紧闭,没有丝毫动静。 出城的几个人影,手里举着白旗,跌跌撞撞,踏过泥泞的道路,缓缓朝秦军军营走来。 看这架势,这几个人,应该是来和谈的使者。 蒙恬感到有些奇怪,两千多年前,阵前就已经开始打白旗了吗? “不要放箭,我等奉魏王之命,前来与秦军主将商讨黔首撤离事宜。” 领头的正使段旻,抬眼瞧见弩箭的寒光,吓得赶紧摇晃手里的白旗,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呼喊。 “不要放箭!” ······ 事关身家性命,跟随段旻的四个隶臣,高举双手,齐声喊道。 “尔等口口声声奉了魏王之命,可有魏王的谕旨?” 得了蒙恬的首肯,蒙豹走上前去,探出身子,命令段旻停住脚步。 两军商谈的时候,适当凉一凉对方的使者,屡见不鲜。 “有的,有的······”段旻忙不迭的从大袖里掏出一份卷轴,“魏王的谕旨就在我的手里,还望将军通传一声。” “放他们进来。” 蒙恬心里有些疑惑,魏人应该知晓魏地秦军的主将乃是王贲,为何使者直奔北城的秦营而来。 “立即派人去通报少上造,就说我会护送护送魏国使者到中军大营。” 蒙恬与王贲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只是王贲现在身为蒙恬的上级,无论如何,蒙恬没有权力越过王贲,直接与魏人商谈。 蒙豹率领着几个亲兵,出了营门,接过段旻手里的谕旨,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 荆轲刺秦王,图穷而匕首现。出了这样的事,秦人现在对卷轴,检查得非常仔细。 谕旨没有什么问题,蒙豹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段旻一行人身上,看得段旻菊花猛地一紧。 好在秦人没有探索魏人后庭花的兴趣,只是上上下下摸索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才完全放下心来。 山东六国之人,战场上打不过秦人,私下里刺客横行,秦人深恶痛绝。 踏进秦军大营,目睹着明晃晃的长戟,段旻的背上,冷汗直冒。 临行的时候,魏王特地给他四位不起眼的随从,扮作段府的隶臣,可别做出什么愚蠢行径才好。 “出使的话,你一个就够了。剩下的四位,就呆在这处营帐,没有命令,不允许外出。” 蒙虎奉了蒙恬的命令,前来迎接魏国使者。 蒙豹负责吓唬段旻,蒙虎的面上就和气很多,只是说出的话,丝毫没有让段旻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此甚好!”段旻心里一喜,忙不迭的答道。 他正想摆脱身后的这几位,没有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魏增分派的四名奸细,目光狠狠地盯着段旻的后脑勺。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段旻只怕死了好几回了。 “蒙豹,我现在陪同将军去往中军大营,你可要盯紧这四个魏人。” 蒙虎总觉得段旻的随从有些不对劲,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又察觉不出什么。 “哼,他们要是敢轻举妄动,我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蒙豹摸着腰间的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以前蒙恬外出的时候,总是带蒙豹在身边,让蒙虎与荆苏留守。 蒙豹现在觉得蒙恬开始锻炼他管理大营,自然信心满满,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 段旻坐在轺车之上,蒙恬骑马随行。围城的秦军军营,相互之间新修了宽阔的大道,行走在上面,倒是没有泥泞的感觉。 “将军的祖上,来自齐地?” 段旻觉得这样沉默着,不是个办法,出言与蒙恬套近乎。 “不错,我的大父,原先便是齐人。” 蒙恬点了点头,没有忌讳蒙骜原先的国籍。 春秋战国时期,人才流动频繁。有才能的士人,就像后世求职的经理,辗转经历几个老板,没有什么稀罕的。 “如此可便巧了,我的祖上,原来也是齐人。” “哦,还有这一说?” 蒙恬偏过头来,看着老大不小的段旻。这人奉命出使秦营,口才却是这么笨拙,实在太过刻意了。 秦国蒙氏将门,来自齐地,随着蒙骜担任秦国上将军,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魏文侯在位的时候,求贤若渴,礼遇文士,我的先祖段干木,就是在那时,从齐国迁往了魏国。” 段旻挺立着腰杆,抚摸着有些花白的胡须,面带微笑,非常神往。 战国初年,魏文侯掌管魏国的时候,对天下的儒生来说,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代。 魏文侯每次路过段干木居处的时候,总是行车慢行,躬身行礼。每次段旻回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段干木是谁?”蒙恬没有体会到段旻享受的心情,一句话差点让段旻从车上翻了下来。 段干木是谁?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得誉于诸侯,天下称仁。蒙氏子孙,连这都不知晓,虎狼之秦真是没有文化。 段旻猛地顿住了抚摸胡须的右手,面上颇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曾经得到魏文侯礼遇的段干木,秦人竟然一点也不知晓。 “段正使,我没有别的意思。或许你的先祖,名震一时,只是如果未能立功、立言、立德,后来的人,又怎么能知晓他的名声呢?” 蒙恬的下一句话,进一步打击了段旻的身世优越感。 有些沮丧的段旻,甚至没有注意到蒙恬的话,改变了儒生口里立德、立言、立功的顺序,而是首先提到了立功。 魏文侯确实礼遇段干木,但段干木在魏国并没有做出什么政绩,只是在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名字而已。 蒙恬的话,说得还有些想与蒙恬攀些情谊的段旻,心里闷闷不乐。 看来在秦人面前,抬出先祖段干木,不那么好使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梁来客(三) “魏王仁义,不忍黔首遭水涝灾害,特允许大梁城内黔首死亡,自由离开大梁。” 秦军大营,段旻呈上魏王的谕旨后,开口道出此行的目的:“城内黔首,心存疑虑,还望将军下令秦军后退五里,以定黔首之心······” “你说魏王仁义,是想讽刺我秦国不仁义吗?” 还没等段旻的话说完,王贲粗暴的打断了段旻的说辞,显得非常不耐烦。 王贲打小跟着王翦学习军事,内心十分反感动不动就拿仁义说事。 “想要让我军退后,绝无可能。这样的话,休得再度提起。” 魏王的谕旨,王贲随意的扔在了一旁,再也没有多看一眼。天下君王,除了嬴政,还没有人能够入得王贲的法眼。 “秦军不后退,黔首的心里的疑虑,需要我回去花时间耐心劝说。” 甫一接触,段旻发现,秦军主将王贲,比蒙恬要难说话多了,不得不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请将军宽限一个月时间,容城内的四万黔首收拾行装。” “一个月?”王贲皱了皱眉,“魏军主将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不会,不会······”段旻连忙矢口否认,“秦军重重包围,大梁孤城一座,命不久矣,愿意求活的大梁人,魏王不再强求。” 段旻的话说得不软不硬,求活的大梁人离开了,剩下的人,怕是要与秦人血战到底了。 “蒙恬,这一个月来,都是你在派人向大梁城内喊话,说说你的想法?” 王贲没有理会段旻,而是转向了左首边的蒙恬。 蒙恬护送段旻来到王贲的大营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大梁城插翅难飞,魏人即便想玩什么花样,也影响不了大局。” 两军阵前,魏国特地派使者前来,显得多此一举,怕是有刺探情报的意味。 在段旻面前,蒙恬表现得对王贲很尊敬:“有少上造在此坐镇,当可万无一失,蒙恬尊奉少上造的决断。” “既然蒙恬这么说,我就专断一回了。”王贲回过头来,面无表情,沉吟半晌,最后开口说道,“三天,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段旻吃了一惊,“三天怎么够?” “那你可就要抓紧了。”王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以秦国官吏的办事速度,三天安排四万黔首出城逃难,绰绰有余。 “哎,三天,我这就回去向魏王复命。” 段旻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还请将军发布一份告书,容我带回去,已定黔首之心。” “难道本将军还会诳你不成?”王贲一拍桌子,唬得段旻的身子一抖。 “如果是在春秋时期,我倒是愿意相信秦人的保证。” 段旻吐出这句话,帐中的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春秋时期,秦国民风淳朴,重视信用,颇符合后世儒生口里的仁德之分。 晋惠公夷吾欺骗秦穆公,回国继位,违反先前与秦国的约定,还厚着脸皮向秦国借粮救灾。秦穆公不计前嫌,发粮救灾。 穆公死后,秦康公在位,晋人随会欺骗康公归国。康公遵守与随会的约定,送还随会的家人。 回溯春秋时期的秦国人,多么的淳朴,诚实得可爱。 “相信又怎么样,正是因为你们晋人老是欺骗秦国,秦人才多次吃亏。” 段旻的坚持,王贲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欣赏。 在王贲面前,段旻确实表现出了一个使臣的风范。 王贲接过军中文吏递过来的竹简,在上面盖上自己的铜印。 “三天之内,大梁城内的黔首,出城离开,秦军不会阻拦。”王贲顺手一抛,竹简落在了段旻身前。 “不过,若是魏人想玩什么花样的话,休怪本将翻脸无情。” “不敢,不敢······” 段旻收好竹简,心里松了一口气。此次出使,总算对魏王有了一个交代。 ······ 离开王贲的大营后,已是午时初刻。 天气放晴,秦军开挖水渠的士卒,正在一条条沟壑里挥汗如雨。 饶是段旻不懂得水利,他也能看得出来,秦军的水攻大梁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水火无情,有失仁道。”段旻不由得大为叹息。 他家传儒学之道,又兼修老子的学说,对战争之道,天生的有些抵触。 “呵呵,段干木与魏文侯相谈甚欢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指责过文侯的文治武功。” 蒙恬骑马与段旻的轺车并行,见段旻痛心不已的样子,哑然失笑。 “文侯在位,重用吴起、乐羊,向西攻打秦国河西之地,向北征伐中山,武功赫赫,开疆扩土,魏人无不拍手称快。” “说起来,段干木作为文侯的门客,私下里也出了不少主意吧?” 段旻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他在王贲面前,尚能据理力争,怎么蒙恬一开口,就让他有些汗颜呢! “吴起攻打河西,可没有坑杀秦卒,可没有水灌雍城?”段旻硬着颈项,开口反驳道。 “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武卒,三千骑兵,击败秦军,你以为吴起没有趁胜追亡逐北吗?” 内心深处,蒙恬对吴起非常佩服。他成为秦国将军后,有机会查阅阴晋之战的记载。 阴晋之战,秦军伤亡,不是一般的惨重。 秦军败退的时候,阵式完全崩溃,一盘散发。吴起命令轻车追击,一路上,不知收割了多少秦人的首级。 阴晋战后,秦国彻底失去了大规模反击魏国的能力。如果不是吴起后来离开魏国,魏武侯的注意力转向中原,秦魏之间,首先灭亡的可就是秦国了。 “秦军水攻大梁的计划,不可更改。你若真的心存仁义之道,就该多多劝说大梁城内的黔首,趁早离开大梁。” 蒙恬心中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么多战事,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仁道。对领兵的将领而言,尽早尽快的取得胜利,才是对国家的仁道。 至于敌人,有时候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黔首出城(一) 三天过后,大梁北城门方向,早在朝食的时候,就传来了嘈杂的喧哗声。 为防秦军猝起发难,城内的魏军,几乎全军动员,如临大敌。 辰时刚过,大梁城的北城门开了一道小门,透过缓缓高声的阳光,可以看见摩肩接踵的人影。 “将军,现在派骑兵突击,不是没有夺下城门的可能?” 荆苏的目光,落在拥挤的人群上,心念一动。 “现在大局已定,也就是多等一个月的事,不需要为此失信于民。” 蒙恬摇了摇头,段旻已经将秦军的承诺带回大梁,上面盖了王贲的印信。秦人明目张胆的失信,只会平白增添魏人心中的不满。 “咦,怎么出来的都是老人和小孩?” 半个时辰过后,蒙恬的眉头皱了起来。 “或许大梁人心中还存着疑虑,先让老人、小孩前来探探路?”荆苏心里同样疑惑着。 “但愿如此。” 蒙恬心里暗道不妙,大梁人铁定是玩了什么花样。 ······ “什么?魏军给了我军四万老弱病残,本将绝不认可!” 黄昏的时候,得到消息的王贲,愤愤的摔掉了手中的酒斛。 段旻确实按照承诺,安排四万大梁人离开,只不过这四万人,本来就是城内的累赘,刚好甩给了秦人。 “蒙恬是怎么搞的?明知魏军给了四万老弱病残,也不派人赶回去。” “少上造,魏国使者说,秦军主将的印书上,只说了四万人,没有特别指明什么样的人。” 前去查探消息的亲兵,硬着头皮,转述了魏国使者的原话。 “魏国使者?是那个口口声声先祖为段干木的段旻吗?” “不是。”亲兵赶紧摇头,“魏国使者说,段旻回城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在府里养伤。” “乃母的个段旻······”王贲终于禁不住破口大骂了。 晋国人的狡猾,从春秋到战国,一以贯之。即便到了亡国的境地,也从没丢掉骨子里的奸诈。 从车上摔下来?哼,这样的招数,以前张仪就玩过了,也不想点新鲜一点的。 张仪出使楚国,骗楚怀王与齐国绝交,酬谢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回到秦国,莫名其妙的从车上摔下来,躲着不见楚国使者。 说起来,那张仪也是魏国人。 张仪骗楚王的历史,王贲读书不多,所知不详。可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实在太过有名,早已成为了秦国街头巷闻的一部分。 只不过,时间传得越久,越失去了他的本来面目。秦惠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 “蒙恬呢?派人去把蒙恬叫来,谁出的主意,就由谁去擦屁股······” ······ “蒙将军,少上造传你去中军大营,商讨如何安置魏人。”王贲的亲兵,可不敢原话转述王贲的粗话。 “我也正打算前去向少上造请教。” 蒙恬命人腾出一座大营,升起火把,熬些稀粥,先将就过了今晚再说。 “荆苏,我不在的时候,你应当格外小心谨慎。” 蒙恬巡视完军营后,特地给荆苏交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四万魏人,即便是老人病残,也不可不防着他们冲击大营,给城内的魏军以可乘之机。” 尊老爱幼,可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一旦老人小孩撒气泼来,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不好对付。 蒙恬在心里道,但愿自己只是多此一举。 段旻出城谈判的时候,带来的四个随从,千方百计想要脱离秦军的监视。如果不是蛮强的锐士暗中监视,只怕他们早已潜入了存放粮草物资的辎重营。 越是临近灭亡的时候,人才越是疯狂。魏国人,现在还没有彻底绝望。 “将军,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妇人之仁的。”荆苏郑重的点了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战事,荆苏的内心,早已变得和铁剑一样,对敌人冰冷无情。 而敌人,并不仅仅是能拿起刀剑的敌人。 ······ 酉时将近,王贲的营帐,点缀上了数展铜灯。 青铜塑造的铜灯,有半个人高,显出娇俏小女人的模样,而怀里抱着的,正是那方小小灯笼模样的铜盏,显得非常精致。 进了王贲的营帐,蒙恬抬眼望去,只见王贲正襟危坐,眼睛紧紧的闭着,面无表情,似乎正在冥想。 后世的人以为,冥想源自于佛教,起源于印度的瑜伽。其实中国古人对于冥想,已经有了独特的认识。 小的时候,蒙恬曾经祖父蒙骜教导过。领兵打仗的时候,主将抽小半个时辰,静坐沉思,清空神识,经常会有想不到的收获。 想不到,冥想静思的法子,王氏父子也在用。 蒙恬轻放脚步,坐到了主位的左首边。秦国以右为尊,右首的位置,乃是副将辛胜的座位。只不过,辛胜忙于军务,今晚没有在场。 为将这么多年,王贲的感觉分外灵敏。蒙恬刚进营帐的时候,王贲就已经察觉到了。 王贲故意继续打坐冥想,比平常多花了一个更漏的时间,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万魏国的老弱病残,现在安置得如何?”王贲冷笑着开口,“你听了郑国的仁义之道,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我率军增援大梁的时候,营造了还算宽阔的军营,刚好能够容纳这多出来的四万人。” 感受到王贲口气里的不善,蒙恬没有表现得诚惶诚恐。那时特的营造多余的大营,考虑的是大梁城破之后,如何安置水攻之下的大梁黔首的问题。 没想到,现在刚好碰上了用场。 “说到自食其果,少上造这样说,可就有些推脱责任的嫌疑了。”王贲甩的这口锅,蒙恬可不会背。 “如果不是你支持郑国,喊话让大梁人离开,哪里会有四万老弱病残的累赘?” 王贲心里十分恼火,这四万人,众目睽睽之下,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能干脆坑杀了之。 国尉缭制定得灭国计划,不赞同大规模制造杀戮,尤其禁止随便坑杀降卒。王贲可以预见,若是这些老弱处理不好,等待他的,只会是御史的弹劾。 乐羊伐中山,领军三年,弹劾他的上书装了一箩筐。王贲心里明白,军中的御史,正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呢。 蒙恬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将在外,临时签订的协议,没有专业外交官在场,很容易遭了那些纵横家的道儿。 不得不说,蒙恬小瞧了那个张口段干木闭口段干木的段旻。没有想到,临到最后,魏人还玩了这么一个文字游戏。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黔首出城(二) “少上造说得没错,我派人负责向大梁人喊话没错,只是魏国派使者前来,我却是没有权限与魏国使者谈判。” 王贲摆明了问罪的态度,蒙恬的心里很不爽。 当初谈判的时候,段旻留下了文字陷阱,秦军没有发现,当然是秦人的错,赖不得别人。 可谈判的时候,蒙恬从头到尾都没有奋力表现什么。段旻讨要印书的时候,王贲发了一通脾气,却也没有拒绝。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全成了我的错了?! “你——” 王贲怒目一瞪,见蒙恬平静的望着他,感到有些底气不足。 段旻低声下气请求出具印书的时候,王贲刚好得到水渠修建进展顺利的消息,想到大局已经,不由得有些得意。 得意之下,心里没有多想,中了段旻的文计。 王贲心里以为,蒙恬发现了段旻的伎俩,故意没有提醒,就等着看他出丑。 蒙恬的态度,反而使得王贲冷静下来。 谈判现场,辛胜也在,可辛胜也没有说什么。老沉的辛胜都没能发现段旻的文字陷阱,更加年轻的蒙恬,没有意识到,也很正常。 可恨的段干木,不,可恨的段干木后代段旻,等破城之后,本将一定给他具五刑。 所谓具五刑,乃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残酷的处死方法。先在脸上刺字,然后割鼻子,再砍掉左右脚,接着用鞭杖或竹板活活打死,把头割下来悬挂在木杆上示众,再将其尸骨捣烂。 ······ “嘶——” 大梁城内段家府邸,段旻怀里搂着一个美艳女婢,没来由的冒了一身的冷汗。 他还不知晓,因为他的出使,欺骗了王贲,已经上了王贲的必杀名单。 ······ “军中没有跟随擅长谈判的行人,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战地将军的错。” 蒙恬不愿意接王贲的锅,王贲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轻轻带过谈判疏漏的事情。 秦国国内,负责与他国谈判的行人署,直接接受秦王和丞相领导。指望前线的将军兼职外交官,确实不现实。 既懂军事,又通外交的将领,古往今来,少之又少。历史上出现这样的人物,无不成为一代枭雄。 “吃一堑,长一智。经此一事,我也学到了。” 王贲的态度软下来,蒙恬也乐得退后一步。 “哼,学到了什么?” 王贲口里冷哼一声,感到有些不高兴。蒙恬这么说,那就是承认秦人吃亏了。 “这些舞文弄墨的,恶心起人来,既让人吃了苍蝇般难受,又让人说不出反驳的道理来。” 蒙恬自嘲的笑了笑,心里确实有了一些明悟,以后与别国使者打交道的时候,军中多些咬文嚼字的幕僚,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张之洞善待辜鸿铭,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按秦国军律,统领一军的将军,可以正大光明的组建幕府。幕府成员,人才可以尽量多元化,不仅需要军事方面的人才,也需要适当容纳一些文士。 就是儒生,也不是不可以。 “好啦,什么苍蝇不苍蝇。”王贲打断了蒙恬的黑色幽默。 想到黄白之物上乱飞的苍蝇入了口,王贲的心里面,就感到阵阵恶心。 “现在还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安排这些老弱?” 微风吹来,铜灯内的灯火,有些摇晃。 蒙恬的影子,落在地上,显得斑斑驳驳。 与凌乱的影子不同,蒙恬静坐着一动不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陷入了思考。 四万张口,即便每天喝稀粥,也会消耗大量粮食。 况且,这四万人,内里未尝没有魏国安排的奸细。 若是不明真相的黔首,受了挑拨,与秦军发生冲突,流了鲜血,传回大梁。这些人的儿子父亲,坚守大梁的心思,就更加坚定。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几个呼吸过后,蒙恬睁眼双眼,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照你这么说,我军多了四万老弱,还是好事了?” 王贲眼神一凝,老庄之道,他也读过。 “事物皆有两面性,就看人事怎么应对了。” 谈到哲学,王贲肯定说不过学过马哲的蒙恬。 祸福相依之道,老子庄子的书中有阐述,却没有蒙恬说得这么简单易懂。 坏事变好事,好事变坏事,关键在于人的应对。 应对的好的,就像勾践,几乎灭国的祸患,反倒成全了卧薪尝胆。 相比起来,夫差的应对就很糊涂,吞并越国的大好机会在前,没有抓住,落得遮脸自刎的下场。 “那你说说怎么应对?” 王贲皱着眉头,内心却颇有些期待。 虽然他不喜欢蒙恬,但正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的蒙恬,无路如何,他不能捂耳不听。 “先善养而安其心,组织四万黔首观看三家分晋的血腥往事。” 蒙恬道出了心中的粗略想法:“魏文侯死后,魏武侯迫害吴起。魏惠王偏听偏信,残害孙膑。安釐王一生猜忌信陵君。” “魏国历史中的阴暗面,特别是宫廷秘事,黔首天生有探秘的心思。只要揭露出魏国过往的丑事,会有不少人生出对魏国正统性的质疑。” 历史上,魏国正式成为诸侯后,为了标榜自身的正统性,自称中夏,魏王发布的文书里以夏王标明。 魏国的招数,秦国后来学了去,也自称继承了中夏正统。直到现在,秦国巴蜀之地,父母双方只要有一方为秦人,生下的孩子就会成为夏子。 几代过后,夏子身份的人越来越多,巴蜀也就逐渐融入了中原文化圈。 哪像后世的民族登记政策,少数民族有加分,汉族人与少数民族结婚后,生下的孩子多半等级为少数民族。 两三代过后,孩子的汉民族认同感就没有了。 “乱其谋,惑其心。” 蒙恬的提议,中规中矩,还有推销他的剧团的嫌疑。王贲的眼里,有些失望。 就这样白白养着四万张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就算有人怀疑魏国立国不正,时间也太久远了。 王贲的时间很宝贵,他需要看得见的成果。 蒙恬察觉到王贲有些不以为意,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不知这最后的提议,能否得到这位王氏骁将的认同。 “黔首收心之后,我军可以派出文吏,动员四万黔首向城内的秦人写信,由投石车投往城内······”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难民营(一) 更老汉今年快七十岁了,土生土长的大梁人,终其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大梁。 他家世代以打更为生,就以更为姓,至于氏,那是贵族才有的权利。 战国时期,人们的寿命普遍不高,才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更老汉能活到古来稀的年纪,成了街坊邻居眼中长寿的象征。 “长寿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给赶出了大梁城。” 想起王宫的禁军,前来动员城内的老人离城,更老汉手捧稀粥的双手,不由得剧烈的颤抖。 一口粮食都不让带走,他们两手空空,进入虎狼之秦的军营。 西边来的秦人,华阳之战,击杀韩魏联军二十四万。长平之战,坑杀赵军降卒二十万。 更老汉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亲眼见识到传闻中的虎狼,只是内心深处,耳濡目染之下,存了一个怕字。 一路上,四万魏国黔首,面色哀戚,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前路一去不回头的悲壮之感。 “秦人熬的稀粥,比大梁城内的浓。” 更老汉仅有的最后一颗牙齿,慢慢的磨碎口里的粟米,觉得还没有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到盛粥的大鼎处,再接续了一晚。 出城之前,魏王的使者前来训话,只说秦人如果接待他们,只管敞开肚皮吃,消耗秦人的粮食,就是对魏国最大的贡献。 “我多喝了一碗稀粥,应该已经尽了力了。” 更老汉还想多喝几碗,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胃口实在比不得年轻人。两碗稀粥下肚,连连打着饱嗝。 大营的正中央,五六处火堆熊熊燃烧,隔着老远,更老汉也能感受到火焰传来的温暖气息。 火堆周围,如狼似虎的秦军士兵,手持长戟,守卫在周围。除了脸上严肃一些,秦军士兵跟魏军没有什么两样。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怎么秦人就能屡战屡胜,魏军就节节败退了呢? “当当当——” 更老汉抚摸着有些积食的肚皮,正思想着城内的小孙子。正在这时,营内突然想起了清脆的钲钲之声。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队威壮之士,簇拥着一名年轻将军,疾步而来。 蒙恬快步登上营内的高台,居高临下,营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营内的死亡老弱,有的眼光浑浊,有的充满了疑惑,有的则显得很安祥。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意味。 “各位辛苦离开大梁城内的黔首们,我乃北城的秦军主将蒙恬。” 蒙恬手里举着大大的通喇叭,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没有见过我之前,或许有人以为秦国将军,长着三头六臂,才能打那么多的胜仗。” “呵呵呵······” 更老汉扯动着发皱的面皮,开心的笑了。 私下里,魏国人不吝以最邪恶的文辞,来描绘步步紧逼的秦人。传说中,秦人一个个有虎的无情,狼的狡猾,面目丑陋,不通礼仪。 只是这些丑话,从秦人自己口里说出来,就有些自嘲的味道了。 “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可要仔细看清楚了。其实我跟你们的一样,上有父母,还有一个妻子,没准儿,等大梁的战事结束,我就成为阿翁了。” 普通黔首,平日里称呼父母为阿翁阿媪,没有贵族那么多的规矩。蒙恬这样说着,无形中打消了魏人心中的疑虑。 眼前的蒙恬,似乎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那大梁的战事什么时候结束?”有魏人大着胆子问道。 “最晚不会超过六个月。” 蒙恬比着手势,做了一个六的姿势,显得非常肯定。 按照郑国的估计,等雨季到来,引大河、鸿沟之水,夯土筑成的大梁城墙,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郑国的专业水平,蒙恬万分信赖。只是事关军事机密,蒙恬没有说得那么精确。 “六个月?秦国将军,你为何这么肯定?” 不少魏人眼里充满了诧异,使劲的摇着头,明显不相信蒙恬的说辞。 营内的这些魏人,从小生活在大梁。大梁城池的坚固,他们心里有数。 不能坚持三年五年,当年营建大梁,可就白花那么多气力了。 “前来我军营地的路上,你们都看到纵横交错的水渠了吧?” 蒙恬制止了面色有些不虞的亲兵,耐心的解释道:“我军不忍多伤人命,故借助河水,只求破坏大梁城墙。城墙倒塌之后,魏王若有自知之明,就会选择投降。” “如此,免去一场刀兵之灾,二三子的家人,也能得存性命。” 秦军水攻大梁,站在魏人的一方,其实内心多有不服。 秦军怎么不老老实实的来攻城了。 蒙恬说到水攻大梁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显得理直气壮。他真心相信,水攻大梁造成的人命损失,会比正常攻城大为降低。 “我军总攻大梁在即,二三子心里可知晓,魏王为何抛弃了你们?” 没有等魏人继续发问,蒙恬却给了他们一个反问。 “······” 营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蒙恬说魏王抛弃了他们,他们心里不愿意相信。可一想到离开大梁城的时候,城内进军嫌弃的脸色,他们的心里又很难受。 “因为你们对魏王不仅没有用,而且还是大大的累赘。你们当中的人,有的老了,有的残了,有的病了,只会消耗食物,却不会对守卫大梁有一丁点的贡献。” 蒙恬的话语,如一阵响鼓,敲响在魏人的心里面。 魏国自诩礼仪之邦,没有想到,最后却放弃了城内的老弱,直接交到了秦人的手中。 “将军说得不对,我们是自愿离开大梁的。”有魏人站起来喊道,“秦人天天喊话,承诺只要我等自愿离开,就不会横加阻拦。” “你们说得不错,喊话的人,正是我派去的。” 蒙恬爽快的承认了,面向这些单纯的大梁人,音量提高了几度。 “你们若要离开秦军大营,继续上路,我绝不阻拦。不过,诸位离去之前,我想问二三子一句:天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们将要去哪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难民营(二) “话说信陵君公子无忌,生得英俊非凡,聪明伶俐,博览群书,深通兵法,魏襄王有意传位于无忌······” 小说家谋创作的信陵君传奇,甫一出现,便深深的吸引了营内众人的注意力。 三家分晋的历史,魏氏在其中起过作用,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一切进行得风平浪静。 只是人往往不愿意直面黑暗的过去,毕竟,那涉及到英明的开国君主。 信陵君的故事,就不一样了。 战国四君子,唯信陵君得士最贤,才华最高。门客三千,众人拾柴火焰高,信陵君的名声,随着门客奔走于诸侯国,传遍天下。 营内的魏人,不少人曾经远远的望见过信陵君。鲜活的形象,相去未远,壮志未酬的信陵君,魏人怜之。 正因为如此,谋创作的剧目里,魏襄王有意培养信陵君成为国君,才更容易让魏人接受。 不少人魏国人的心里面,曾经这样想过,要是信陵君成为魏王,那该多好。 “哼,本公子才是嫡妻所生,那无忌的母亲,只不过是出生市井的卑贱女子。” 信陵君传奇的故事里,魏安釐王作为反派出场了:“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晚了,无忌那小子就要骑到本公子的头上拉屎了······” 以蒙恬的眼光来看,魏安釐王悄悄夺位的密谋,跟后世宫廷剧的狗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只不过就是买通魏襄王身边的宦官,在国君病重的时候,向药罐里加了一味药。 至于信陵君,则巧之又巧,正护送姐姐前往赵国,与平原君成婚。 等信陵君赶回魏国,魏安釐王得意的坐在王座上,哈哈大笑:“我的有才华的弟弟啊,寡人现在身为国君,就恩赐你一块小小的封地吧!” ······ “将军,魏人身在营中,情绪稳定,每日观看戏剧,乐在其中。” 几日过后,负责暗中观察难民营的荆苏,前来向蒙恬汇报。 安顿好这四万魏国黔首后,蒙恬已经下令,着李必、骆甲在大梁郊外五十里的高地,多修建几处大营。 水攻大梁结束后,城内的难民,需要妥善安置。像这样的营地,秦军私下里成为难民营。 “仅仅乐在其中还不够,你派去的人,有没有发展愿意与我军合作的人?” 蒙恬放下手中的竹简,上面统计着近几日消耗的粮食。四万张嘴,每日消耗可不少。 “有十来个魏国老汉,深为感激秦人的照顾,言谈之间,对魏王抢夺王位多有愤慨。” 荆苏呈上手下人送回的报告,捡紧要的说:“这些老汉,尚有子女留在城内,骨肉分离,内心耿耿于怀。” “敌人并不是铁板一块,这些魏国老汉,多找人关心他们的生活,陪他们谈谈心,说说话。秦人说的话,魏人不一定会听,但自己人说的话,魏人就不会那么抗拒。” “营中尚有坚定支持魏国的魏人,多次指责信陵君的故事不真实,喜好辩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说到这里,荆苏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白养着他们,与其浪费粮食,还得不到好报,不如······” “一群顽固的老人而已,这么做了,传出去,一个残忍不尊老的名声,可就死死的扣在你我头上了。” 蒙恬摇了摇头,没有同意荆苏的提议。老人越老越脾气大,这些不合作的魏国老人,看来是惹恼荆苏了。 “既然他们硬着颈项,就不用去争取他们了。着一处别营,单独安置,就养着他们这几个月,我军还不差这点粮食。” 人不可能讨得每个人的喜欢。 不管秦人如何示好,灭国的魏人,总会有一些顽固分子,不愿意承认天下归一的大势,坚持与秦国作对。 对这些人,蒙恬不会选择肉体消灭,而是先晾着他们。 时间的流逝,会荡涤那些还活在过往迷梦中的六国人士。 “将军,少上造有命令传来,着各军到魏地征粮。” 蒙恬刚刚提及粮食,蒙豹就传来了王贲的将令。 “这次要征多少粮食?”蒙恬皱了皱眉。 秦军的军粮,经由黄河转运,比起陆路运输,方便了许多。 史禄在韩地完善水利,赵地的余粮南下,关中丰收。 前线的秦军,不用担心没有粮食。 魏国使者段旻玩了一回文字游戏,给了秦军四万老弱,王贲恼羞成怒,给出了报复手段: 向魏人征粮,以魏人的粮食养魏人。 “五万石。”蒙豹递上手里的一片竹简。 蒙恬接过来,见上面只有五万一万四个字。 五万代表着秦军征粮的石数,而一万,则是王贲分派给蒙恬的任务。 长城军团,需要征粮一万石。 看到这里,蒙恬的心里面,就只想骂娘。 魏地的秦军,不下三十万,才分配了四万石的任务。长城军团,加上得到增援的少部分步卒,堪堪不到三万人,就领了一万的配额。 ······ 王贲的中军大营,目睹着传令的亲兵离去,辛胜的眼里,带着一丝忧虑。 “少上造,你让蒙恬征粮一万石,蒙恬会接受吗?” 蒙恬身为蒙氏子孙,与秦王的关系亲近,如果蒙恬选择向秦王打小报告,王贲难免不会受到斥责。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王贲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秦军营地,平白多了四万张嘴,蒙恬向我要求的军粮,大大超过了过往的定数。我找咸阳多要军粮,谁来体会我的难处。”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军食可足。”王贲打量着大梁北城的方向,语气悠悠,“我这是在教导蒙恬,既然有救援难民的心,就得想办法去变出物资来······” 难民,想到蒙恬提及的难民二字,王贲的心里,相当的不屑。 领兵将领,只管破城。城破之后,管他难民不难民,那是丞相去头疼的事。 于此同时,蒙恬手里把玩着王贲传来的那片竹简,陷入了沉思: 此次征粮,得想个又快又好的法子才行······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征粮(一) “更老汉,这段日子,住得可舒服?睡得可安稳?吃得还顺心吗?” “舒服,舒服······” 更老汉走进蒙恬营帐的时候,心怀忐忑,更见到蒙恬和颜悦色,对他这样的老人相当尊敬,不由得诚惶诚恐。 战国时期,尚没有完全走出封建社会的余韵,贵族与平民之间,仍然存在着身份的鸿沟。 眼前的蒙恬,身为秦国的一军之将,起码有个贵族的身份。更老汉在大梁城内见到的贵族,哪个不是鼻子朝天。 “请坐,请坐!” 蒙恬见更老汉站在营帐边上,不知所措,招呼他落座。 “在将军面前,哪有鄙人坐着的理。” 更老汉记得,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贵族面前坐着说过话。 “将军让你坐,你就坐,哪来这么多废话!” 更老汉身后的蒙豹,对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既感到生气,又感到好笑。 “我坐,我坐还不行吗······” 更老汉的耳边,嗡嗡的声音不断徘徊,怔怔的顺着蒙恬手指的方向,坐在了客座之上。 当坐下来的时候,更老汉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感觉。人生头一次,在贵族面前有了落座的地方。 虽然这个贵族来自秦国。 “我听说你家世代以打更为生,识得几个字? 古代识字的人少,更老汉能识字,无形中提高了他在营内魏人中的地位。 权威的形成,有时候来源于年龄和学识。而这两样东西,更老汉刚好兼而有之。 “说起打更,大梁城内,就只有我打更的时间最准。现在打更的人,不知道多少出自我更老汉的门下······” 更老汉心中的忐忑,消散一些过后,口中的话也多了起来。 蒙恬耐心的听着更老汉的讲述,他家打更的职业世代相传,在大梁城内,可是有名的打更世家。 “可惜,我这身打更的更夫,现在就要失传了······” 末了,更老汉眼神变得黯淡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的儿子、孙子,现在成了壮丁,协助守城,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古代的匠人,带徒弟的时候,总是会留一手,关键的技术,还得留给自家后代。出城之后,有些健忘的更老汉才想起来,还有几手功夫没传给儿子呢。 “大梁城池坚固,我军不会选择强攻。” 更老汉心里有所牵挂,蒙恬心里就有数了:“水攻大梁的时候,只要你的儿子、孙子会游泳,十有八九会活下来。” 秦军水攻大梁,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蒙恬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能活下来就好······”更老汉口里喃喃着。 大梁城周围,水渠纵横。白圭任魏相的时候,进一步完善了大梁郊外的水利系统。大梁的孩子,小时候下河洗澡,进塘摸鱼,懂水性的人可真不少。 “以我的估计,大梁城破之后,活下来的人肯定不少,只是如何救助他们,却是一个大问题啊······” 俗话说水火无情,可在军事上,水攻可比火攻仁慈多了。人在水里还可以找块木板漂浮求活,若是遇到了卷卷而来的大火,想想后世的喷火武器就知道了。 “将军有心救助城内的魏人?” 更老汉这个时候不糊涂了,他听出了蒙恬口里的话外之音。 “秦国东出函谷,兼并天下,是为了结束战国纷争的局面,四海归一。无论是秦人,还是魏人,都是华夏族的一部分,岂有眼睁睁的看着大梁人陷于危难,而不去救助的道理。” 更老汉这个时候没有指责秦人,水攻大梁是秦人施为,口口声声救助魏人的话从秦人口里说出来,似乎有些突兀。 更老汉活了这么久,有些事情看得明白了。两国大战,就像两只老虎打架,只有强者才能啸聚山林。 “那我可以为将军做些什么?” 更老汉摸着银白的胡须,转动着眼珠子,感觉到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 “各位父老乡亲们,秦人看我的年纪最老,任命我做了这难民营的三老。” 更老汉缓缓登上难民营内的高台,一个秦军士兵举着大大的青铜喇叭,架在他的面前。 “蛇无头不行,二三子又不信任秦人,中间又不能没有人去与秦人沟通。我都这把年纪了,秦人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们不敢说的话,我更老汉倒是敢说。” 更老汉顿着手里的拐杖,心里想着,若是你们见了秦军主将,语气平稳,想必也是敢说话的。 不过,秦军主将好沟通,他不愿意透露给营内的魏人。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今日已经去见过秦军主将了。大家不是说,天天喝粥,现在见着稀粥就想吐吗?嘿嘿,我就给秦军主将说了。” 更老汉挺起胸膛,显得非常自豪。 “那秦军主将怎么说?”众人感到好奇了。 “秦军主将说,他也想改善大家的饮食,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粮食。” 蒙恬给更老汉看过难民营的粮食消耗,具体有多少,更老汉说不上来,只知道这些粮食,他全家人敞开肚子吃,十年也吃不完。 “秦军怎么会没有粮食?”有魏人怒了,“秦军士卒,每天还能吃到酱菜呢!” 这魏人的话,引来了守卫士卒愤怒的目光。 乃姆的,我等提着脑袋干活,时刻准备着上战场,还不让人吃饱饭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 更老汉没有生气,笑眯眯的摇着头,“我等在大梁城内的时候,粮食怎么供给的,大家都还记得吧?” 营内的魏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仔细想想,秦军作为敌人,能供应他们稀粥已经算是不错了。 “粮食优先供应王宫,保障禁军,分给守卫城墙的士卒,我等能喝得一口稀粥,就要感谢禹神了。” 更老汉的话里,带着讥诮。魏王下令,赶走他们这些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老弱,确实令更老汉的心里,满腔怨气。 “我等于魏王无用,才到了秦人的军营。我等若是想要吃上干饭,不应该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有用才行吗?”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征粮(二) “吾儿,父安好,勿念。” 更老汉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毛笔,心中想写的话无比清楚,手却落不下笔。 他常年打更,游走大梁城内各地,时常默记牌匾上的题字。几十年下来,大字不识的更老汉,竟能初略的阅读《日书》。 识字是一回事,书写又是另一回事了。后世的不少人,学历不可谓不高,却害怕动笔。一手蜿蜒的蝌蚪文,连自己都不好意思。 更老汉没有条件练习,临到亲自书写的时候,才发觉那些读书人态度倨傲,确实有些道理。 这个年代,能识字,还能书写,那可是不多见的人才啊。 “来来来,一个一个排队,心里有什么话,说给营内的文吏听。你们的这些信,将军说过了,会投放到大梁城内。” 秦军士兵维持着营内的秩序,划分为五六个片区,由秦营中的文吏,专门负责给难民营的魏人写信。 “诶,老丈人,一片竹简写不了那么多,捡要紧的说。” 这里的老丈人,可不是岳父,而是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对老人的称呼。 “这位老丈,你不关心自家的情况,关心隔壁人家的小媳妇是什么意思?” “千万记得在家里备一块大木头,嗯,还是这位老妪有见识。” ······ 文吏手中的刀笔飞快,这些人在学室受过训练,每天无事的时候,在竹简上刻刻划划,秦国小篆,闭着眼睛也能写得圆熟。 偶有几个错字,手中的青铜小刀,轻轻一刮,比修正液还要管用。 蒙恬在几个亲兵陪同下,四处打量,见营中热闹的场面,心里算是放下心来。 刚开始提出让魏人给城内写信的时候,还担心魏人不配合。看来不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人对亲人的挂念,总是不会湮灭。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外金。 魏王抛弃这四万老弱,可以节省城内的粮食,不过政治上却输了一着。 借着这个机会,一封封家书,落入大梁城的时候,势必会进一步分裂大梁的人心。 蒙恬不指望大梁城内的黔首,能够愤而起义,只是希望平定魏国之后,大梁人不要铁板一心的仇秦,就谢天谢地了。 “将军,这些家书,写就之后,还得专门找人用魏国文字誊写才行。” 军中的文法吏,跟在蒙恬身后,与兴高采烈的魏人不同,他的心里面直叫苦。 “你的难处,我心里明白。” 蒙恬感到十分无奈,秦国的小篆,一般魏人根本看不懂。 “你组织军中的文吏,这几天辛苦一下,攻下大梁城后,我会为你请功。” “不辛苦,不辛苦,这哪有什么辛苦的。” 蒙恬的承诺,听在文法吏的耳朵里,如沐春风,连忙笑着回道:“这些老丈老妪,思念亲人,人之常情,谁家没有父母子女呢。我头痛的是,秦国文字在魏地不通,什么都得找人翻译,平白增加了工作量······” 文法吏唠叨什么,蒙恬已经不关心了。 这个时候,蒙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书同文的念头。 战国七雄并立这么多年,各自的语言文字,差异越来越大。 秦国人到了魏国,就跟到了国外没什么两样。听不懂魏地的语言,看不懂魏国的文字。 书同文的政策,随着秦国逐步完成统一的局面,越来越会成为一种现实的需求。 想想也是,天下这么大,各地上报给咸阳的文书,还得专门找人翻译,行政的效率怎么保证。 秦国留给华夏民族的财富,许多都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但仅仅凭借书同文这一项成就,秦朝就不该被弃之如敝屣。 亲眼目睹语言文字不同,带来交流上的困难,蒙恬心里可以预见,如果战国七雄并立的局面继续延续下去,各地的语言文字相差越来越大,最终形成独立民族的时候,再形成统一的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嗨,若是秦地魏地,都采用同一种文字,那就好了。” 文法吏无意间的感叹,如一道亮光,划破了蒙恬脑海中的天际。 书同文的政策,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统一之后呢? 统一步伐迈进的时候,大一统的政策,可以随着秦军兵锋,相应的推广到天下各地。 或许山东六国人会反感,会抵制,私下里继续沿用原六国的文字,但这一个过程,乃是华夏民族向心力形成的关键,由不得一时心软。 得尽快给咸阳上书,言说文字相异带来的不便。 这样想着,蒙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更老汉所在的位置。 蒙恬的目光,从更老汉的背后望去,只见他手里的竹简,仍然一片空白。 “更老汉,有什么话想给儿孙说的?” 蒙恬以为更老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给如何言说,不由得有心开导。 “心里不要有什么压力,秦国魏国征战,那是两国国君的事,与黔首不相干。更老汉劝说儿孙保住性命,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 更老汉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发红。打仗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国家会亡,日子还得继续,可更老汉不会写字啊。 秦军抬来竹简毛笔的时候,更老汉觉得既然平生第一遭给儿孙写信,一定得亲笔才行,现在可是骑虎难下了。 听说更老汉要亲自动笔给儿孙写信,营内的魏人,无不头来敬佩不已的目光。 尤其是一向看更老汉不对付的隔壁王老汉,目光之中,也隐隐有些甘拜下风的神色。 “家里的木料,更老汉得吩咐儿孙们,千万别都当柴火烧了。留在身边,水流进城的时候,总会有用处。” 这时候烧火做饭,普遍草木为薪柴。秦军围城日久,城内的魏人不能出城打柴,城内的薪柴十分缺乏。 登上围城的瞭望台,蒙恬发现城内的魏军,已经开始挨家挨户拆黔首家的门板了。 更老汉红涨着脸,口里似乎嚼了苦胆。当初为何就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一定要亲笔呢。 “至于粮食,我军会筹集一些,等城破之后,可以保证城内的大梁人得到一些救济······” 蒙恬的话,周遭的魏人听在耳里,大为心安,看来秦人真的会去准备粮食,不会任由大梁人自生自灭。 “好了,更老汉,你慢慢想,慢慢写,我就不打扰了。” 见更老汉仍然没有动笔,蒙恬以为更老汉这人注重隐私,别人在场,他不愿意动笔。 蒙恬刚刚迈开脚步,一道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 “将军留步,其实俺不会写字······”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启封 大梁南面的启封,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道四通八达。 虽一时比不上作为国都的大梁,但已经具备了形成大都市的区位优势。 启封之地,春秋时期属于郑国。郑庄公在此修筑储集物资的粮仓,支援军队出战,取“启拓封疆”之意,定名“启封”。 启封这个地名,很多人是不了解的。到汉朝的时候,因避汉景帝刘启讳,改名开封,依旧从原“启拓封疆”之意。 “启封之地,别看它没有大梁的名气,可蒙将军若想筹集到粮食,来这个地方可是没错了。” 蒙恬亲自为更老汉写了书信过后,更老汉投桃报李,点出了启封的秘密。 “我曾受雇,在大梁的一个粮商家里任更夫,偶然听说过,他家的周转粮仓,就设在启封。” 顺着更老汉颤颤巍巍的手指望去,一座平静的小城,浮现在蒙恬的眼前。 启封其实并不小,比一般的大县还要大上不少。蒙恬只是见过大梁、咸阳这样的古代大都市,才觉得启封有些不着眼。 脑海里,蒙恬没有对启封的任何印象,大致记得,这里好像属于后世的朱仙镇一带。 岳飞与金兵大战,取得朱仙镇大捷,后不得不班师还朝,故蒙恬有些模糊的印象。 蒙恬派出去的征粮队,分别前往曲遇、阳武、陈留等地,带着营内态度较为合作的老人,充当翻译和向导。 考虑到启封之地的重要性,蒙恬才亲自带队前来。 “启封果真储集了粮食,可就解决了秦军的燃眉之急。” 蒙恬一挥手,蒙豹带着千名士卒,缓缓上前,先行进城去查探城内的状况。 秦军包围大梁后,派军扫荡大梁四维,启封的县令,见势不妙,立即举城投降。 这个时候,秦军需要集中兵力围困大梁,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分城驻守。 投降的魏地官员,继续担任原职,等到完全平定魏地后,咸阳才会再做安排。 对这些投降的魏地官员,没有亲自接触之前,蒙恬不会贸然信任。 魏国源出晋国,而晋国经历六卿政权,盗贼可是非常多的。 半个时辰过后,蒙豹派人传来消息,城内并无异样。只是秦军突然兵临城下,城内有些紧张而已。 “进城!” 蒙恬一声令下,剩下的两千士卒,迈着整齐的步子,缓缓朝启封城门靠近。 此次前来启封,蒙恬带了三千秦卒。 没有大军随身,仅凭一张嘴皮子,蒙恬可不会认为,启封的大户会老老实实的交出粮食来。 启封的城墙夯筑得很结实,墙面有些泛黑,显得非常古老。 城内原有二千魏军驻守,大梁吃紧的时候,魏王下令从大梁周围的郡县调兵,抽空了启封的兵力。 没有军队在手,启封的县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索性直接投降了秦国。 城门前一箭之地,启封县令带着县尉、县丞,整理好衣冠,正恭恭敬敬的站立一旁。 城墙上,蒙豹带去的士卒,分守各处要地,偌大的阵仗,惹得启封县令的心里非常忐忑。 莫不是私下里的抱怨,给秦人知晓了? “敢问蒙将军带兵前来,所为何事?” 启封县令见到蒙恬之后,大为吃惊。 蒙恬可是一军之将,竟然亲自来到了启封。 “本来我是不打算来的,只是魏王抛弃四万魏国老弱,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 蒙恬叹息了一声,回首点头示意。 几个亲兵会意,掀开马车,从马车上搀扶下更老汉,以及其他几个老人。 出门坐两匹马拉的车,更老汉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更老汉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口里唾沫横飞,将魏王赶走他们的往事,细说了一番。 “现在,我等身在秦营,秦人粮食缺乏,我代表四万魏人,前来向启封讨粮······” 更老汉一副乞丐的模样,说得好像要饭一样。 可四万人的粮食,能跟讨一口饭相比吗? “启封也没有多少粮食。”启封县令一边让路,一边叫苦:“秦军围城之前,大王,不,魏王已经派人来启封征集了一次粮食。眼下,启封的县仓,几乎快见底了。” 启封县令投降后,采取的是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秦人的要求,他是能拖就拖,实在不能拖了,他就应付了事。 魏王赶走这些老弱,甩给秦人,不就是为了消耗秦人的粮食吗? 现在秦军前来征粮,用魏人的粮食养魏人,魏王的计策,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不过,秦人真够狡猾的,说动营内的魏人出面,启封当面拒绝的话,少不得会落实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声。 “那启封的县仓还剩多少粮食?” 蒙恬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满。 来启封之前,蒙恬了解过启封的情况。魏军征粮,只来得及运走一部分,秦军就已经兵临大梁城下。 启封县令当面叫苦,明显存着身在秦营心在魏的心思。只是启封没有明目张胆的反秦行为,蒙恬也不好发作。 现在一切以前线为主,可不能无端让后方生乱。 “还有五百石。”启封县令回道。 “五百石?” 蒙恬眼神一凝,五百石,只是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 启封县令的意思是,县仓的粮食只够他今年的工资,接下来还得找秦人要粮食。 “既然县令说县仓只有五百石的粮食,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也不去清点了。” 启封县令油盐不进的态度,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后世的官员,为了应付上级,假账本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 蒙恬可没有兴趣与启封县令虚与委蛇,自有咸阳来的监御史处理这些事情。 “今年秋收还有六个月,县仓没有了粮食,该怎么给县里的官员们发俸禄呢?” 启封县令蹬鼻子上脸,眉头紧皱,夸张的叫起屈来。 既然魏王想要消耗秦军的粮食,他也要出点力气才行。 “你的这个问题,不该问战地的将军,而是应该问咸阳的内史。” 蒙恬偏过头来,面带微笑,紧盯着启封县令:“启封县令,要不要我替你上书咸阳,讨要今年的俸禄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户的粮食(一) “蒙将军,我看那启封县令,是在睁眼说瞎话,肯定是他将粮食藏了起来······” 告别启封县令一行人后,更老汉不住的顿着手里的拐杖,口内愤愤不已。 危难时刻,人们痛恨的,往往不是兵临城下的敌人,而是更加痛恨见死不救的同胞。 启封县令一口咬定,启封再没有额外的余粮。更老汉亲眼目睹,启封县令对身处秦军大营的四万魏国黔首,没有任何的帮衬之意。 秦人还给我等一万粥喝,尔等身为魏人,却见死不救,还不如秦人呢。 更老汉心里越想越气,破口大骂:“蒙将军,这些贪官污吏,还望将军派人将他们枭首示众······” “是啊,更老汉说得对。” “枭首还是便宜了他们,得夷族。” ······ 跟随秦军前来的魏国老人,纷纷出言附和。 蒙恬特地到启封筹集粮食,为的正是难民营额死亡魏国黔首。想要不每天喝稀粥,就得从启封把粮食拉回去。 “更老汉,都活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开口就打打杀杀呢。” 战国大争之世的人们,气概果真与后世不同凡响。 “仅仅凭借刀剑,可是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更老汉不是说了么?启封城内,不是还有大梁商人囤积的粮食么?” “我只是气不过,启封县令身为魏人,竟然不管我等的死活。” 更老汉口里哼了一声,一颗牙齿咬着嘴唇,当真是咬牙切齿。 “启封县令这样的态度,启封的商人,会乖乖的交出粮食来吗?” 内心深处,更老汉有些担心。若是无功而返,秦军白跑一趟,他这个出主意的人,只怕也讨不了好。 营内的三老,可是随时可以换人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 蒙恬步入城内的一处驿馆,已是太阳偏向西头,快到了暮食的时候。 没有电灯的年代,吃晚饭的时间都比较早。要知道,晚上点油灯,可是需要耗费钱财去买灯油。 驿馆有些破旧,好在设施齐全。 蒙恬命令士兵在驿馆周围扎营,暮食过后,由一队秦军去轮换城墙上的士兵。 “更老汉,暮食过后,我带你等前去拜访城内的富贵之家。” 蒙恬就着干粮,思想着城内的大户,似乎没有特别显眼的人物。 启封,真有粮食么? ······ “那秦国将军有何举动?” 暮食过后,启封县令不安的沿着桌案来回走动。 蒙恬的生气,他能感觉得到。只是蒙恬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启封县令才如坐针毡。 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比那些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秦国将领,要难对付得多。 “蒙恬驻扎在驿馆周围,城门的兵卒,仿佛还增加了人手。”县尉恭敬的站在一旁,如实回答。 “驻扎就驻扎吧,反正老夫也不打算有什么轻举妄动。” 启封县令说的倒是真的,眼下赵国、韩国一灭,秦国大军遮天蔽日,他可不会愚蠢的伸出脖子去。 聪明人,不会叫嚣着赤膊上阵,背后给秦人使点绊子,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 “大人,我看大梁是没救了。” 县尉有些犹豫,怔怔的望着青铜灯中,不多的灯油已经见底,灯芯草上的火光渐渐变得有些黯淡。 “我等现在玩弄这些小手段,阻挡不了秦军的堂堂之阵。即便秦人没有在启封筹集到粮食,不过也是从关中运粮而已。” “关中自从修建了郑国渠后,从此成为天府之国,年年丰收,秦人东征西讨,才有足够的粮食。” 启封乃是大梁的商人周转之地,消息灵通。从关中回来的商人,带回来了不少秦国的见闻。 “哼,说起郑国渠,真不知道韩王安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出派人给秦国修水利的馊主意。” 启封县令神情有些落寞,他玩弄的这些小手段,对秦国攻伐山东六国,没有丝毫影响,只不过是隔靴搔痒。 秦国咸阳的君臣坐镇,合作无间,调度有方。年轻的秦王,亲政之后,短短不到十年,连灭三国,这是战国七雄并立以来,从没有过的丰功伟绩。 赵武灵王攻灭中山,前前后后夹起来,可是差不多用了二十年。 曾经的中原霸主魏国,即将成为倒在秦军战车下的第四个国家。 “大人,那秦国将军带人出了驿馆,前往白府去了。” 这时候,县府的功曹,急匆匆的奔了进来。 启封县令猛地睁开了眼睛:“蒙恬去白府,难不成还想找人借粮?” ······ 启封南边的一处不起眼的府邸,门前摆放着两件陈旧的石像,大门上的朱漆,有些脱落。 火光映射之下,这处府邸,怎么瞧都不像巨富之家的样子。 门楣之上,空空如也,没有笔力虬劲的书法牌匾。 要知道,中国人重视门楣的传统,可以绵延到了两千多年后。 “这就是白府?”蒙恬皱着眉头问道。 “不错,这确实是白府。” 蒙豹心里有些打鼓,不过他亲自问过城内的黔首,应该不会错的。 只是到了白府跟前,才发觉不那么容易辨认。蒙豹走了不少地方,稍显富贵的府邸,哪个不会光鲜的在门楣上挂上牌匾。 “那先去敲门吧,递上我的拜帖,态度和气一点。” “诺。” 蒙豹接过蒙恬手里的一片杨木板制成的竹简,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认错道路,才放心的上前。 “秦人来敲门啦!” 大门后面,一处微不可察的小孔处,一位干瘦的隶臣,见秦人上前,连忙退后,一溜烟的向宅邸深处跑去。 “主人,秦人带兵前来,不过,领兵的将领着人拿了拜帖前来敲门。” “那么,秦人不是来找我白家的麻烦了?” 正堂的主位上,白昳的眼里,透着一股精光。挥了挥手,他召集起来的门客们,连忙收好手里的青铜剑,退入到了屏风之后。 赵国灭亡后,赵地的卓氏、郭氏等富贵之家,迁往了蜀地。 巴蜀之地,在白昳眼里,那可是蛮夷之地。 秦军兵围大梁之前,白昳见势不妙,悄悄躲到了白家的启封据点。没有想到,秦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户的粮食(二) 白圭,战国时期中原洛阳人,名丹,字圭。善于经商,有“商祖”的美誉。在魏惠王属下为大臣,善于修筑堤坝,兴修水利。 大梁周围的水利系统,正是在白圭任相的时候,才得以最终完善。 白圭死后,白家的人退出了魏国朝堂,一心经商,与赵国的卓氏、卫国的吕氏一道,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商人。 列国并立,物资的流通离不开商人,即便在不怎么重视商业的秦国,仍然离不开商人的作用。 每年经由秦国,向极西之地贩卖的丝绸陶器,给秦国国库带来的收入,明明白白的记载内史的上计账本里。 白昳的高大父,正是白圭,只是他不是嫡子,没能继承白家主要的产业。好在白昳自身具备商业干才,凭着微博的资本,经过二十年奋斗,挣下了一番偌大的产业。 白家嫡系,生意以珠玉珍宝等奢侈品为主。白昳则不一样,一心倒腾粮食,成了魏国最大的粮贩子。 他通过隐名控制其他商行的方式,不显山不漏水,闷声发大财。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低调到一点也不注重门楣的白昳,却躲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启封。 “蒙将军深夜到访,未曾远迎,还望赎罪!” 白昳不愧是常年做生意的人,一见面就很自来熟,那热切的笑容,颇有融化冬雪的架势。 “未曾提前知会白先生,蒙恬非常过意不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蒙恬客气的拱手作揖,不住地打量着一团和气的白昳。 白昳身着一身褐色长衫,不是大商人经常穿的丝织长袍,面向普通,走在大街上,不会引起丝毫主意。 只有一双眼睛,透着分明的精光。 这个人,不好对付。 如果不是荆苏派人提前调查了启封的情况,蒙恬或许还不会知晓,启封竟然隐藏着白圭的后人。 哪怕这个后人,只是庶出。战国大争之世,身世并不是绝对的鸿沟。只要你有本事,即便身为布衣黔首,一样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先生的先祖,乃是魏国一代贤相白圭,今日一见,先生真有乃祖的风范啊!” 蒙恬的这句夸奖,倒是发自内心。 魏惠王志大才疏,东败于齐,西败于秦,损兵折将,丢疆弃土。魏国还能维持住局面,除了魏文侯留下的底子实在太过雄厚,跟他后来任命白圭为相也有莫大的关系。 白圭或许没有军事上的才华,却是理政生财的能手。凭借魏国居中原之地,交通便利,畅通商路,白圭愣是凑齐了魏惠王重建武卒的费用。 白圭为相的时候,秦国已经夺了魏国的不少土地,可魏国的商人,西入关中,钱财却是流回魏国。 魏国的国库,没有枯竭之虞。这才保证了魏惠王奢靡的生活。 白昳离了白氏嫡系后,发家壮大,自然可以显出他的本事。更为重要的是,白昳的这份心性难得。 一般的商人,发家致富后,巴不得锦衣夜行,好好的炫耀一番,好叫天下人得知。白昳却一直保持了这份低调,当真如后世某位伟人的教导,闷声发大财。 宾主双方落座之后,更老汉上前来,将白天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营内的魏国黔首缺粮,白公身为魏人,还望支应一二。” 更老汉得知白昳乃白圭后人,不由得觉得白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层金色的光芒,面色尊敬,口称白公。 家世这个东西,即便到了后世,仍然会带给人光环。更老汉这样的表现,丝毫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白公之尊,白某不敢当也。” 白昳眉宇间,闪过一丝隐含的不快,连忙摇头,谦虚的卸下了更老汉口里的名头。 白公这个称呼,让白昳想起了楚国历史上的白公胜。那可是举兵造反,最后死得凄凄惨惨。 更老汉尊称他为白公,白昳听在耳里,却是分为不舒服。 只是更老汉与蒙恬一道前来,又见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不好与他计较。 “那借粮之事,白先生心里有什么计较?” 更老汉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蒙恬心里并不知晓。中国古人,忌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专门研究礼仪的人,确实不能弄得非常清楚。 “哎,蒙将军有所不知。” 白昳叹了一口气,苦恼的摇着头:“白某的粮食,因秦军到了,想着运到大梁城内更加安全一些,现在全给魏王征走了,白某可是损失惨重啊······” 损失惨重,只怕你本来就是给大梁运去作为军粮吧? 蒙恬心里冷笑一声,却不好发火。 白昳说的,即便不是事实,那也是发生在秦军围城之前。白昳身为魏人,向大梁城内运送粮食,本来无可厚非。 魏国早在李悝为相,开展变法改革的时候,就有委托商人运送军粮的传统。 “启封作为粮食的周转之地,应该还有不少存粮吧?” 蒙恬把握着手里的三足小鼎,里面盛着满满的酒水,蒙恬一滴也没有往口里送。 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这句教导,后世的时候,不知多少母亲这样对子女教导过。 “存粮倒是有一些,可也不多了,白某家的粮仓,只有不到两千石。” 白昳的面色如常,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磕磕拌拌,看不出有撒谎的微表情存在。 “魏国的粮食产量不多,齐地、楚地的粮食,需要等到秋收之后,才能周转过来。上月的时候,楚王刚刚下令,不允许楚地的粮食北上。” 白昳的话,一半真,一半假。楚王的确有命,不让楚人卖粮食到国外。 可楚国的情况,蒙恬还不清楚吗? 楚国名为楚国,不过只是一个小版的东周而已。内部的实力派封君诸侯,行事调度,楚王根本不能给予有力制裁。 楚王不卖粮,楚地的封君,照样继续与各国的商人往来,楚王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战争时期的商人,囤积居奇,本就是商人眼光的一种表现。自古以来,发战争财的商人,大有人在,不只白昳这一个。 白昳的叫苦,听在蒙恬耳里,只是一种惯用的伎俩罢了。 与商人打交道,相信商人口里的一面之词,最后只能充当冤大头而已。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户的粮食(三) 白昳家的正堂,几展陈旧的铜灯点缀其中,灯火摇曳,人影轻微飘动。 明明身家不菲,却打扮得一副穷酸落魄的样子,可以说是低调,也可以说是吝啬。 后世的有些官员,以人民币作为床垫,出门在外,穿最便宜的衣裳,吃最简陋的食物。 蒙恬四处打量着白昳的宅邸,有些心怀恶意的想道,或许,这白昳不是低调,而是战国时期的葛朗台。 白昳沉默着,没有说话。 蒙恬静静的沉思着,正堂之上,一时间变得寂静无声。 更老汉紧张的握着手里的拐杖,这样的场面,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两只老虎,正耐心的盘旋,等待对方犯错误。 蒙豹右手按在刀柄上,眼珠子转动着,盯着白昳身后的屏风,身子挺直,维持着跽坐的姿势。 跪坐的时候,屁股落在脚后跟上,起立的时候很不方便。选择跽坐,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可以迅速的做出反应。 “白先生愿保当下之富贵呢,还是愿意维持长久的富贵呢?” 半晌过后,蒙恬突然笑了。 “蒙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秦人还会强取豪夺不成?” 白昳眼神眯了起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不害怕秦人,而是害怕不讲理的秦人。 秦军入魏作战,纪律还算严明,没有放任士兵烧杀抢掠。秦国既然志在统一天下,就不会一股脑的得罪原有的魏人。 “嗨,先生紧张什么。”蒙恬放下手里的三足小鼎,“先生既为商人,当知道商业无国界。” 战国时期的商人,哪里有发财的机会,就往哪里走。濮阳的吕不韦,觉得卫国没有前途,果断将主要的资金投放到了赵国。 “白氏一族,原先并非魏人,而是来自东周国吧?” 白圭名声实在太大,蒙恬还记得白圭的籍贯。 “不错,我白氏先祖乃洛邑之人。”白昳点了点头,“想你蒙氏,不也源自东方的齐国吗?” 战国时期,人才流动频繁,人们并没有改换门庭的负罪感。说起来,战国七雄,相当于七家大公司,士人们相当于打工的经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敢问先生,白氏先祖为何抛弃东周,举族迁往魏国呢?” 白昳话里的机锋,蒙恬不以为意。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西入秦的士人不少。蒙骜离开齐国,实在乃不得已。 蒙骜渴望从军立功,而齐国对军人并不看重,没有向外积极开拓的心思。 战国大争之世,好比逆水行舟,不积极开疆扩土,就只能被动的等待敌国大军打上门来。 一心奉行绥靖政策的国家,还有什么前途呢。 “蒙将军不是说过了吗?商业无祖国,白氏先祖迁往魏国,只是出于生意上的考虑而已。”白昳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东周国日薄西山,财源匮乏,三天两头前来向白氏要钱。白家的商队,行走列国,人家一听东周国来的,吃拿卡要纷至沓来。 商人的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走到哪里都得不尊敬。 白氏一族迁往魏国后,拿着魏国的文牒,很容易的就成为诸侯的座上宾,生意越做越大。 只是白氏没有想到,魏国也有衰落的一天,而且跌得这么惨,眼看就要亡国了。 “如果只是出于生意上的考虑话,白氏一族现在可得再次考虑一番了。” 蒙恬一挥手,身后的贴身亲兵站到正堂中央,双手一抖,一方地图舒展开来,呈现在白昳的面前。 地图制作的很简陋,没有具体的地名,只有各大战国的大致轮廓。 地图上面,赵国、燕国、燕国消失了,代之以秦国的黑色。魏国的大部分国土成了黑色,只剩下大梁周边的少许土地。 白昳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案桌的边缘,眼睛睁得圆鼓鼓的,面上充满了惊讶。 他惊讶的不是秦国扩张的迅速,而是落在了地图中的大河之上。 与他看到的地图不同,蒙恬展示的这副地图,大河呈现出一个明显的“几”字形,而不是弯弯曲曲的波浪形。 白昳常年经商,去过赵地、燕地、齐地,他飞快的在脑海里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动,大河的全貌,正是这副地图呈现出来的样子。 秦人的堪舆水平,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白昳再看向蒙恬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暗淡。 古代社会,一个国家先进的地形堪舆水平,代表着这个国家巨大的军事优势。 先进的地图技术,总会优先运用于军事。 落到后世,看一个国家的天气预报水平,也能分析出这个国家的军事气象水准。 仅仅凭借一份地图,白昳心里就能明白,蒙恬为什么会显得如此胸有成竹。 天下大事,了然于胸,或许,这天下真的会归于秦。 白昳原本期盼着楚国、齐国能阻挡秦军前进的步伐,可现在,他的信心动摇了。 “蒙将军何以教我?” 白昳双手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面上和善了许多。 “东周国势衰微,白氏赴魏。现在魏氏将亡,先生的事业,该提早往秦国布局了。” 蒙恬的手一指,落到了关中的方向。 “秦国不重视商人,我去了秦国,还是免不得子孙受征发的命运。” 白昳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秦国并不是没有商业,但商人的自由度,却没有山东六国这么高。 北地的乌氏倮,为咸阳提供牲畜战马。巴蜀的寡妇清,提炼丹砂水银。 秦国不缺粮,对粮食管控极严。白昳身为粮商,去往秦国,用武之地不大。 “先生何其谬也!先生的子孙,为何一定要等官府前来征发呢?主动从军,争取立功,不也是一条出人头地的道路吗?” 秦国征发赘婿商人从军,但功劳上并没有歧视,立功之后,同样可以军功拜爵。 “天下归一之后,各国关卡尽灭,商路畅通。赵人不好生产,燕地常年苦寒。齐地的食盐,楚地的珍禽异兽。先生大展才华的机会,岂单单只有粮食一物呢?”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纳粟拜爵 士农工商,只是分工不同,其实本无贵贱。 无士,则社会没有活力。 农不耕耘,粮食缺乏。工匠不作,器物不成。商不周转,物资不流通。 人为的过分拔高一个社会群体的地位,就像过分强健身体的某个部位,整个身子却失去了平衡。 秦国重农,以耕战为国策,国内虽有商业,但活力却比不了山东六国。 赵国的卓氏,魏国的白氏,魏国的吕氏,鲁地的端木氏。这些大商人,游走诸侯,冠绝一时。 吕不韦以商业积聚的财富为基础,配合商业上的人脉,妥善谋划,将落魄的嬴异人送上了秦国国君的宝座。 山东六国的商人,凭借出色的财富积累才能,王公贵族等闲不可轻看。 相比起来,秦国的大商人,可就暗淡许多。巴寡妇清、乌氏倮事业的中心,均不在关中之地,而是较为偏远蛮荒的巴蜀、北地。 内心深处,蒙恬并不赞同过分重农抑商的政策。 古人认为,商人不事生产,倒买倒卖,囤积居奇。可来自后世的蒙恬心里却明白,商品的大规模生产,顺利流转,离不开商人的润滑作用。 “天下归一,战国七雄并立的局面结束之后,秦国会比统一之前,更加需要发挥商人的作用。” 蒙恬目光灼灼,无比肯定。 商鞅变法后,秦国的政策,施行于秦国一国之地,没有什么困难。民夫运粮上前线,来回也就一个月。 可统一天下后,从南边的楚地到北边的渔阳,东边的琅琊到西边的临洮,疾步而去,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这个时候,仍然沿用过往的组织办法,势必会造成极大的成本浪费。 “这只是蒙将军一个人的看法而已。” 白昳命人给铜灯添满桐油,灯火亮堂以来,照在白昳的脸上,显得非常和善。 蒙恬对商人没有歧视,而蒙恬年纪轻轻,便能独领一军,以后在秦国的前途不可限量。只要蒙恬愿意提供帮助,未尝不能改善商人在秦国的地位。 “这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蒙恬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吕不韦组织编写的《吕氏春秋》,提出过四民皆本的主张。只是吕不韦失势后,《吕氏春秋》成为旧政敌的印记,没有人愿意提及。 自古以来,中国权力斗争的失败者,社会总会自觉地清除他留下的印记。君不见,后世倒台的领导人,母校忙不迭的推倒雕像,撤下题字。 “白先生若能出面,替我解决粮食的问题,我倒愿意给白先生铺就一条明路。” 蒙恬话锋一转,回到了军粮上。 “是何明路?” 白昳心头一动,抬起头来,好奇的看向了蒙恬。 “以粮换爵。” ······ 次日黄昏的时候,蒙恬率领三千士卒,押着两万石粮食,缓缓离开了启封的城门。 运粮的车队,绵延五六里,浩浩荡荡,看得启封县令目瞪口呆。 白家这是怎么啦?竟然主动出面,联络启封城内隐藏的大户,给秦军筹集了这么多粮食? “将军,白昳捐献一万石粮食,真能获得五大夫的爵位?” 蒙豹骑马跟在蒙恬身后,面上充满了疑惑,还有一丝不快。 秦军将士,刀头舔血,风里来雨里去,走过尸山血海,都还不一定能获得五大夫的爵位。 现在,从未上过战场的白昳,纳粟拜爵,有可能一举成为五大夫,蒙豹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白昳获得的是民爵,而不是军功爵。”蒙恬回过头来,强调道。 商鞅变法后,秦国的爵位体系,实行双轨制。 从军之人,通过首功,走军功爵的通道。 但有的人天生不适合从军,而一个国家的人,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机会上前线。 那些耕耘田地的农夫,牧养牲畜的厩啬夫,制作器物的工匠,则凭借勤劳做事的功劳,获得相应的民爵。 只不过,民爵的天花板更容易触摸到,最高只能获得五大夫爵位。五大夫往上,只能从军挣军功才行。 “可那是五大夫的爵位?” 蒙豹心里仍然有些酸酸的。 “民爵的五大夫,比起军功爵的官大夫,走在大街上,谁会更引人注目?”蒙恬耐心的开导道。 “当然是军功爵的官大夫。” 蒙豹挺着胸膛,高声回答道。 秦人尚武,军功爵的地位更高。带着军功爵的花结、鶴冠,走在秦国的大街上,迈不过十步,就会有媒人主动上来做媒。 一人获得军功爵,全家光荣。秦人父母妻子,鼓励秦人从军的时候,总会说:千万要挣得爵位回来。 “可民爵就不一样了,秦人并不会高看多少。唯一的作用,或许就在于可以抵罪。” 民爵比不得军功爵,但以爵位抵罪,赎买奴隶身份的规定,仍然让不少秦人退而求其次,想方设法获得民爵。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军功爵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没有军事才华的普通黔首,顶多获得不更的爵位,以百将的职位退役。运气不好的,没等获得爵位,连命都丢了去。 农夫、匠人,每天按部就班,日积月累,虽然花得时间多一些,却更有把握在民爵的道路上稳步前进。 军功爵制度建立以来,真正以小兵起步,攀爬上爵位巅峰的秦人,只有武安君白起一个人。 即便是起步非常低的白起,如果没有得到魏冉的赏识,越级提拔,白起也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顺。 蒙氏一族的蒙骜,离开齐国西入秦,因为识字懂兵法,先获得了客卿身份,才顺利的成为了秦国的将军。 “其实,我看重的并不是粮食,而是平定魏国后,需要有人与秦军合作,安定魏地。” 蒙恬手里扬着马鞭,指着远处的魏国原野。 暮色苍茫下,位于中原腹心的大平原绵延开去,一望无际,渐渐掩映在黑暗的夜色中。 秦军要争取魏国的人心,不得不与魏国的大户打交道。这些人扎根魏国超过百年,对当地黔首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 像白氏这样的富贵之家,得到当地人的信任,又不会产生政治上的影响力,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了。 想到这里,蒙恬向西望着咸阳的方向,对咸阳做出的迁走赵地大商人的政策,感到有些不解。 秦国应当防范的,是那些赵氏的公族后裔,而不是那些表面光鲜的商人之家······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水攻大梁(一) 六月初的时候,天空一直灰蒙蒙的,飘起了绵绵的雨水。 时而淅淅沥沥,时而暴打梨花。 雨水降临后,天空再也没有放晴过。 望着漫天的风雨,秦军不由得喜上眉梢。中军传来消息,梅雨季节来临,秦军水攻大梁城的计划,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只差临门一脚了。 “少上造,环绕大梁的水渠,我军已修筑完毕。河水见涨,正是水攻大梁的绝好时机。” 中军大帐,秦军正在举行军议。辛胜指着桌前的地图,话语里带了一丝兴奋的颤抖。 秦军围攻大梁,前前后后已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收获果子的季节。 “郑国修建的水渠,确定没有什么问题?” 王贲紧盯着桌上的地图,面无表情。 “我沿着每条水渠,仔细检查过,确实没有问题。”辛胜双手抱拳,“郑国修建水渠期间,兵士暗中监视,他没有接触可疑的人。” 内心深处,王贲希望郑国能发挥他水利的天才,但仍然有些不放心。 郑国身为韩国奸细,主持修建不伤人命的郑国渠还好说。水攻大梁这样的军事工程,郑国一直有些抗拒。 “蒙恬,控制北面的河水最为关键,北边的水渠就由你负责守卫,今晚亥时开闸。” 王贲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做出了决定。 “诺。”蒙恬抱拳回应道。 王贲安排蒙恬率军驻守大梁北面,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让蒙恬充当释放洪水的刽子手。 ······ 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回到北城的大营后,蒙恬立即召集诸将。 “水攻大梁,定在今晚亥时。” 麾下诸将聚到营帐后,蒙恬开门见山,转达了王贲的命令。 “开闸的任务,由我军进行。” “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一直闷在大梁城下,士卒无所事事,身上都快生虱子了。” 蒙豹摸着腰间的刀,兴奋的晃着脖子。 周市出城作战,全军覆没后,魏军再没有派人出城。秦军除了修渠,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这样的日子,习惯了激烈战场的秦军,分外不适应。 “哼,你兴奋什么!” 蒙虎不满的瞪了蒙豹一眼,“王将军将开闸的任务交给将军,那是铁心让将军背锅呢。” “蒙虎说得不错,以后魏地的人只记得,是将军开闸水淹大梁的。”荆苏阴沉着脸,沉声说道。 ······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少上造的命令,我必须要执行。” 蒙恬举手制止了麾下诸将的争论。 王贲的军令已下,蒙恬推三阻四,在王贲看来,那就是在挑战主将的权威。 战场之上,即便心里不服,可一旦违抗主将的命令,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好。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蒙恬的军营,囤积了筹集来的两万石粮食。大梁城破之后,可以立即展开救援。 水攻大梁,能少死一些人,就尽量少死一些人。 “军粮物资搬到高地,完成得怎么样了?” 蒙恬仔细查看着挂起来的大幅地图,上面只有少许几个高地。 “得到将军的命令后,我已经立刻调集人手搬运,现在已尽数按照将军的要求,囤积在了高地上。”从赵地赶来的蛮强拍着胸脯保证。 赵国灭亡后,为数不少的小股轻狭,活动猖獗。蛮强一直留在赵地,请教赵地的游击队,寻找陈余的下落。 半个月前,蛮强得到消息,陈余悄然南下魏地。 失去了追踪的对象,蛮强顺势南下大梁,回归到了蒙恬麾下。 “军营外围的水坝,需要重兵把守。明哨暗哨,层层布置,时刻注意大梁的动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水坝!” 蒙恬指着护卫秦军军营的水坝,斩钉截铁。 智伯水攻晋阳的时候,正是因为没有守卫好保护军营的水坝,才给了韩赵魏三家可乘之机。 秦军中或许不会有奸细,但谁也不能保证,魏人会不会孤注一掷,出城夜袭。 守城的魏军主将,不是平庸之辈,从绵延的雨水里,应该读出了秦军即将总攻的讯息。 “今夜亥时开闸,全军戒备,防范魏军夜袭!” 蒙恬下达命令后,带上计时的更人,亲自率军赶往大河岸边的秦军水闸。 ······ “嗖” 茫茫夜色中,大梁西城的一处秦军营地,一名弩兵,躲在草棚下,放出了一支利箭。 “彘,你乱放箭干什么?” 担任指挥的什长,气呼呼的回过头来。 “我···好像看到了人影。” 名为彘的弩兵脖子一缩,指着大梁城墙的放心,有些畏畏缩缩。 “有人影?我怎么没看到?” 什长立即蹲下来,悄悄冒出半个脑袋,静静的观察了半晌。别说有人影,连半个老鼠都没有发现。 “我看你是紧张了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便放箭。等再有下次,一脚把你踢到陷阵营去!” 什长一巴掌拍在彘的脑袋上,这些新兵蛋子,就是没有老兵的沉稳。 “记得啦,记得啦······” 彘缩着脑袋,挠着后脑勺,憨厚的笑着。只不过,夜色之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彘口里悄悄的吁了一口气。 “上将军,秦军军营射来了一根弩箭。” 魏军大营,主将公叔崇正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坐立不安。 天空刚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公叔崇心里就明白,该来的日子,总归要来了。 魏国向楚国求援,身子低到了地面上,去王位,嫁公主,纳贡称臣,真的舍弃了曾经的尊严。 楚王确实发兵了,却没有北上救魏,而是选择攻打秦国的南郡。快一个月过去了,楚国的大军,碰上南郡守麴腾和李信的大军,又灰溜溜的退回了楚国。 不能指望楚人,就只能靠自己了。 公叔崇双手颤抖着,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弩箭,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 潜伏在秦军军营中的奸细,他一直没有启用,等的就是最关键的时刻,送来最关键的消息。 箭杆光溜溜的,没有什么异样。 公叔崇的双手仔细的摸索着,箭杆的末尾,有些细微的凹凸不平。 就着明晃晃的铜灯,公叔崇睁大眼睛,瞧了过去,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一个字: 亥······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水攻大梁(二) 亥时将近,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停了下来。 秦军士兵,手里握着长戟,偶尔抹一下脸上的雨水。 头上的斗笠,遮不住所有的风雨。 大河岸边,在郑国的主持下,一座水闸凭空而起。 望着水闸北岸暴涨的河水,洪流拍岸,秦军士兵不由得心有余悸。 水闸的南岸,没膝的积水,泛着轻微的亮光。稍不注意,跌进积水之中,不谙水性的秦军士兵,少不得狼狈不堪。 在这样的泽国之中,水攻大梁,有些火山上玩火的感觉。 如果郑国修建的水利工程有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亥时快到了。” 负责看守更漏的军吏,仔细的检查手里的更漏,确定无误后,举到了蒙恬的面前。 “亥时已到,准备放闸。” 蒙恬轻轻的点点头,事到如今,水攻大梁总算是到了最后一步。 就着火把,蒙恬抬眼望天,一片漆黑,只有时不时吹来的冷风。 真是夜黑风搞夜。 蒙恬登上台阶,目视着近在咫尺的青铜闸门,心中感叹,战国时期的工程技术,竟然已经到了这样高的程度。 设计精细的沟渠河道,自有控制大河入闸的水量,避免河水倒灌,伤及秦营。 大河枯水的季节,水量不足,水攻大梁难以奏效。 现在恰逢梅雨季节,河水汹涌,只有实现精巧的控制,才能利用大自然的力量。 嗯? 目光越过水闸,落到积水的水面上,蒙恬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积水上为了有了波纹? “将军,发生了什么情况?” 蒙虎跟着蒙恬多年,很快注意到了蒙恬脸上的异样。 “嘘——” 蒙恬抬起手,阻止了亲兵的靠近,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蒙恬蹲下身来,侧耳倾听,睁大眼睛细细查看。 欸乃······ 黑夜中,似乎传来了轻微的欸乃声。 火光之下,那微不可察的波纹,分外明显。 这不是风吹水面形成的波纹,而是船桨击水,缓缓荡漾开去的余波。 “戒备,有敌人!” 蒙恬站起身来,命令亲兵敲钲示警。 “听我将令,把火把都给灭了!” 噗噗噗—— 水闸上的火把,刚刚熄灭不到几个呼吸,面向大量一面的积水水面,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哗哗之声。 呆在大梁城下将近三个月的秦军,对这样的声音无比熟悉。 大量周围的渔民,行船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深更半夜,子时将近,这个时候可没有渔民前来打鱼。 “快,快,快,加快速度,秦军发现我们了!” 一只小船的船艄,老将公叔崇扶着船舷,目光尽是焦急之色。 秦军将领,果断的命令熄了火把,大大的出乎公叔崇的意料之外。 黑夜之中,人天然的害怕黑暗,亲近光亮。 公叔崇制定突袭水闸计划的时候,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秦军处在光亮之下,对黑暗中的动静,会存在视觉的迟钝。 我在暗,敌在明,魏军突袭,才会增添几分生机。 听到公叔崇的命令,小船上的魏军士兵,挥开膀子,拼命的划动双桨。 出城的时候,小心翼翼,怕的就是担心秦军发现。现在秦军已经警觉,小心谨慎也有没有了什么用处。 魏军的小船,行进的速度极快,不过一斛酒的时间,就出现在了秦军的视线里。 这个时候,秦军士兵才开始佩服蒙恬熄灭火把的命令。 人的眼睛,天生的会适应黑暗。 火把熄灭后,出于自卫的本能,秦军士兵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黑暗。 魏军现身的时候,竟然能大略的看到魏军小船的轮廓。 大约五十步开外,魏军身上的红色甲衣,分外醒目。 “准备迎敌!” “大家不要慌,蒙将军提前发现魏军来袭,早有应对!” “出城的不过是一小支魏军而已,没有接应的援军,只要守住阵地就好!” 秦军中的什长、屯长、百将,手里沾过血,割过首级,镇定自若,维持着秦军阵型的严整。 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英明的主将固然重要,可高素质的基层军官,才是撑起一支铁军的脊梁。 只要有这些老兵大,即便损失再大,也能迅速的恢复战斗力。 “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蒙恬的右手,搭在了腰间的环首刀上。 魏军突袭水闸,想必计划已久,来的自然不会是杂牌兵马。 周市的那支魏军,损失殆尽。蒙恬没有想到,公叔崇会率领麾下的精锐短兵,亲自前来攻打秦军水闸。 秦军弩手,手持秦军,对着水面,施放了三轮弩箭。 嗖嗖的箭雨之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黑夜,果然限制了箭手的发挥。 蒙恬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千支弩箭,少有刺入人体的声音。大部分的弩箭,纷纷跌入水面,没有给魏军造成多大的伤亡。 为了对付秦军弩箭,魏军的船头,专门有一个持盾的士卒。 船顶上,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树皮。 秦军弩箭,打在树皮上,顺利的划入了水中。 “靠岸了,冲上去,夺取水闸!” 公叔崇在几个短兵护卫下,手举长剑,指着秦军水闸,高声呼喊。 公叔崇身为守城的主将,本不用亲自前来冲锋陷阵。只是突袭水闸的任务,实在太过艰巨,有去无回。 城内的魏军将领,纷纷打了退堂鼓。 秦军一旦水攻大梁,就相当于宣判了大梁的死刑。 公叔崇心里倍感绝望,与其等着一点一点的被绞死,还不如索性杀出去,死个痛快。 登上堤岸后,公叔崇一脚踢开身后的小船,面露决绝之色,以示有进无退,必死之心。 “夺取水闸后,倾力开闸放水。” 公叔崇的眼里,闪过一丝惨笑。 秦人不是要水攻大梁吗? 好,我就在添一把火,尽情的放开大河里咆哮的洪水。 汹汹的河水,可以攻大梁,也可以淹没秦营。魏国会灭亡,但临死之前,得狠狠的咬秦人一口。 郑国修建的水闸,有两道闸门,配合坚实的堤岸,阻挡着北面的汹涌河水。 魏军的小船,借着落雨形成的积水,趁势冲到岸边,爬上了堤岸,向着水闸杀来。 “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蒙恬抽出腰间的环首刀,指挥秦军结阵冲上前去。 想要夺取水闸,没那么容易······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开闸放水 “将军,这就是魏军主将公叔崇的首级!” 战斗结束后,蒙虎在乱军中找到了公叔崇的尸体。 为了夺取公叔崇的首级,秦军伤亡可不小。公叔崇身边护卫的短兵,没有生还的心思,一个个悍不畏死。 “待天明之后,找根柱子挂起来,立在大梁城外。” 蒙恬借着火把的亮光,细细打量着公叔崇,沧桑的面容有些狰狞。 难为公叔崇一大把年纪,最后关头,还得亲自率军突袭秦军水闸。魏军后继无人,大梁城内无良将的情形可知一般。 面对魏军自杀式的突袭,秦军经历了一番血战。开闸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蒙恬特的加派了人手,还是让魏军登上了堤岸。 战斗激烈的时候,蒙恬也不得不拔刀上阵厮杀。 堤坝的水闸,经由锁链缓缓拉起。河道里的大河水,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 过了今晚,偌大的大梁城,当真成了瓮中之鳖,困守于孤城之中。 ······ 晨曦到来,天空泛起了一层细微的白色光亮。 一觉醒来,大梁人的意识尚显得浑浑噩噩。早晨的时候,向来有些冷清,可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城头方向,带着惊恐的嘈杂声,纷至沓来。 “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一处民居中,刚刚想要再睡个回笼觉的里监门蹬着身上的被衾,分外懊恼。 “妇人,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秦军围城这么久,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他的妻子起早床准备朝食,想来应该清楚外面的动静。 “良···人···,不好啦,城外发大水啦······” 妇人慌慌张张的跑起来,手足无措,面上的惊惶,显而易见。 “发大水啦······” 大梁城头,不少魏军士兵睁大眼睛,长大嘴巴,望着汹涌而至的混黄色水泽,目瞪口呆,怔怔而立,手里的长戟,不知不觉掉到了地上。 “发大水啦······” 目睹这一切的魏人,心里面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不到一个时辰,大梁的城头,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大梁黔首。 探身出城垛,只见城墙外面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升。 水位每上升一个指头的距离,大梁人的内心,忍不住跟着颤抖,渐渐跌到了谷底。 秦军水攻大梁,城内早有传闻。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亲眼见识到水流淹没大梁城外的千里良田,仿佛受到控制一般,直奔大梁城而来。 那股惊天地泣鬼神的自然洪水力量,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梁人,也忍不住两股战战,大脑一片空白。 “魏国,完了!” 大梁城内一处堆起来的高地,上面修筑着华丽磅礴的魏国王宫。王宫的高台上,魏王增手扶着白玉栏杆,脸色苍白,身子不断的颤抖。 “魏国亡于寡人之手,寡人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魏增神情萧索,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叫之后,他身子瘫软,倒在了地上。 “大王······” 王宫之中,少不得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 中国古人敬畏鬼神,孝敬祖宗。魏国的灭亡,乃国力衰微所致。早在魏惠王在位的时候,魏国就在衰败的道路上刹不了车。 严格说起来,魏国的灭亡,并不是魏增的责任。 可落得一个亡国之君的境地,总是没有什么好的名声。 城内的情况,蒙恬不得而知。 大梁城外,变成一片泽国,城内的消息,很难及时传出来。 这个时候,秦军的几位将军,登上提前修筑好的高台望楼,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暴涨的水流。 视线所及的大梁城,仿佛落水的旱鸭子,正在做着垂死挣扎。 隔着老远的距离,秦人似乎能看见大梁人脸上的绝望。 “水流漫过了大梁的城门,不用我军攻城,大梁人应付洪水,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辛胜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面露微笑。 水攻大梁,虽然会耗费些时间,却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等两三个月过后,大梁人铁定会熬不住的。 “国都建在河流纵横,水系发达的地方,大梁人这是作茧自缚。” 王贲双手抱在胸前,不苟言笑的脸庞,带着明显的不屑之色。 “蒙恬,你来说说,天下都城,还有可以水攻破城的吗?” 蒙恬同样打量着洪水冲刷下的大梁城。 他放眼望去,只见大梁城墙的三分之二已经浸泡于水中,心绪莫名。 “剩下的就只有寿郢了。” 蒙恬回过头来,迎上王贲似笑非笑的眼神。 “寿郢建于淮水边上,汝水、颖水、淮水汇聚,水流充足。” 寿郢乃是后世的寿春之地,只不过楚人喜欢将国都命名为郢。蒙恬的脑海里,浮现出寿春的地势地形,心念蓦地一动。 莫非王贲还存着水攻寿春的心思? “不错,如果我统帅大军伐楚的话,当效武安君之法,水淹寿郢。” 不知道是对着蒙恬说话,还是自言自语。王贲望着楚国的方向,眼神隐隐有些火热。 魏国的战事,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嬴政扫灭山东六国的决心,秦国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国之后,秦国势必会发军灭楚。 楚王负刍弑君夺位,自不量力,竟然发兵攻打秦国的南郡之地,刚好了给了秦国口实。 “或许,不用水攻寿郢,也能攻下楚国国都。” 蒙恬微微皱着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强攻寿郢?” 王贲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屑。 寿春的城防,王贲私下里了解过。当年春申君营建寿春的时候,存着避开秦军锋芒的心思,远离了秦楚边界。 春申君亲自处置修建的寿春,比不上鄢郢、陈郢之地繁华,带着几分没落的清冷气息,但就其城防而言,跟大梁相比,却是不遑多让。 “没有二十万大军,攻不下寿郢。” 王贲伸出两个指头,自信满满。魏地的大军,现在归他节制。等到朝堂做出伐楚决策的时候,他刚好可以从魏地引兵南下。 蒙恬笑了笑,没有打扰王贲的兴致。 伐魏战事,眼看就要告一段落。一向稳重的王贲,言谈之间,隐隐有些得意。 没错,蒙恬觉得自己没有看错,王贲有些得意了。 似乎伐楚的主将之位,势在必得。 跟王翦老狐狸比起来,王贲毕竟还差些火候。 待从望楼上离开后,蒙恬突然想到,貌似秦军伐楚,进行了两次,第一次大败而归。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李信率军伐楚,我刚好是他的副将。只是,现在李信还能不能顺利成为伐楚的主将呢?”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魏氏的末日(一) 河水汹汹,阴雨绵绵,平坦肥沃的大梁平原,浸泡在滔天洪水之下,成为了千里泽国。 远远望去,大梁仿佛海中的小岛。面对狂风大浪,显得孤单而又渺小。 两个月的时间,一刻不停的浸泡在水里,饶是大梁城高墙深,也有些吃不住了。 秦军修建水渠的时候,公叔崇没有闲着。 魏军在大梁各城门内,再度修建了四四方方的瓮城,没有设置出入的门洞,而是以台阶与城内相连。 辛胜期待的水流透过城门,水淹大梁城内黔首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梁人突然发现,魏惠王花大力气修建的城墙,好像有了摇摇欲坠的架势。 百年之前,魏国营建大梁的时候,以夯土修筑又高又宽的大梁城墙。 夯土城墙,不怕火烧,不惧投石弹的攻击,但大梁人却没有想到,夯土墙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夯土泡在水里,时间久了之后,就会变成一滩松软的泥土。 “啪”一声。 脱落的夯土,掉在水里,激起些许浪花,如同千斤重的鼓锤,敲在大梁人的心头。 魏王的居室,搬到了宫阙的最高处。 只是现在的魏王,面容更加年轻,也更加惶惶不安。 原来的魏王增,亲眼见识到洪水汹汹的威力,再看到秦军营前挂起的公叔崇的首级,惊惧莫名,昏死过去。 没过一个月,魏王增终于没能挺过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 魏国长公子魏假,哭丧着脸,在群臣和宗室的簇拥下,无奈的登上了魏国国君之位。 “父王,你一死了之,却是要让我来做这个亡国之君了。” 魏假靠着宫阙外的廊柱,有气无力。面对城外的洪水,虎视眈眈的秦军,魏假实在没有继续抗争的勇气。 想他的弟弟魏咎,向来喜欢在国君面前表现自己,心里未尝没有当太子的心思。 商议新立魏国国君的时候,魏咎联合朝中大臣,愣是说什么嫡长子为尊。 魏增在位的时候,魏假身为长公子,确实最有希望成为太子。可魏增认为自己还年轻,迟迟没能确定他太子的名分。 不少魏国公子,眼里可是虎视眈眈。 “哼,秦军没来的时候,一个个盯着君位,如同闻着肉味的财狼。现在大梁危在旦夕,一个个反而变得谦逊谨让起来。” 魏假这个时候,心里面泛起了一股浓郁的怨气。 当初的魏襄王,立了信陵君为太子该多好。 信陵君允文允武,亲自带兵,救赵氏于邯郸,有他坐在国君之位上,魏国的烂摊子,自有信陵君一脉去头疼。 结果可倒好,魏安釐王成为了国君。信陵君杀又不能杀,用又不能大用,两兄弟之间,平白猜疑,浪费了魏国的大好时光。 “轰隆隆······” 魏假正在沉思间,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魏假的眼睛,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只见大梁北面的城墙,哗啦啦如枯草般,碎倒了一大片,足足有一里多长。 汹涌的洪水,如猛虎下山,蛟龙击水,顺着崩缺的城墙,掩面席卷而来。 城内木制的房屋,仿佛秋天里的枯草,轻飘飘的变成了一堆碎片,随波逐流。 “不好啦,城墙塌啦!” 胡乱奔跑的魏军士兵,狼奔豕突的黔首,匆匆爬上屋顶的人群,映入魏假的眼里,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还是投降吧······ 城外的秦军军营,蒙恬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大梁北面的城墙,正对着蒙恬的军营。 雄伟的大梁城墙,如同浆糊一般脱落,吓坏了魏人,也给秦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洪水涌入大梁城内的一瞬间,不少秦人亲眼目睹。偌大的里闾,眨眼之间,仿佛消失在了蛟龙的肚子里。 没有见过海啸的秦人,乍一见到洪水滚滚而去的场景,不由得心有余悸。 还好洪水淹没的是大梁······ “蒙豹,备马,我要去少上造的大营。” 蒙恬出了军帐,登上堤坝上的木制望楼。透过断裂的城墙望去,城内的悲惨景象,尽收眼底。 城墙上的魏军士兵,掉落水中,运气不好的,没入已经软化的夯土之下,直接就被活埋了。 运气好一点的,赶紧扔掉手里的武器,脱掉身上的战甲,划动着双手双脚,奋力的求生。 只可惜,湍急的水流下,只有水性最好的人,才有那么一线生机。 不到一刻的功夫,混黄的水面,漂浮着成片的尸体,夹杂着各样的秽物。 想来,里闾中的茅厕,得到了洪水的解放。 这样下去,死的人可不少。 蒙恬改变了先前的看法。 他原以为,水淹大梁,外无援军,魏人眼看抵抗无望,会选择投降。 只要大梁人愿意投降,秦军水渠疏散城外的洪水,不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蒙恬不知晓的是,魏王增惊惧而亡,城内无主。 为了确立新的国君,安排已故国君的葬礼,魏国朝堂,迟迟没能有效讨论大梁面临的危急局势。 魏国朝堂反应缓慢,不可避免的造成了洪水肆掠大梁城的灾难。 蒙恬快马加鞭,带着一队亲兵,迅速赶往王贲的大营。 秦军之中,只有蒙恬、李信等少数将领,出门喜欢骑马。 绝大多数的秦军将领,即便会骑马,出门在外,仍然习惯于坐车。 战国时期,相去春秋不远,人们的观念里,坐车出行,才符合贵族的身份。 不过相比起坐车来,骑马可就迅捷了许多。 片刻的功夫,王贲的大营,已经隐隐在望。 北面的动静,王贲也注意到了。 这个时候,王贲正站在望楼上,眼睛紧紧的盯着视线所及的大梁城墙,面上隐隐有些期待的色彩。 武安君水淹鄢陵的景象,他无缘得见,现在水破大梁,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他亲自筹谋的水攻计划。 王贲期待着,如蓄水池一般的洪水,猛然涌入大梁,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蒙恬在营前勒马跳下,抬眼望去,瞧见了王贲眼里异样的神采,心里一惊。 莫非,水淹大梁,城池毁灭,满足了王贲心中的快感?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魏氏的末日(二) “少上造,大梁城墙已毁,我军的目的已经实现,还望王将军准许我率军入城!” 蒙恬快步登上望楼,正好目睹大梁东城的城墙倒塌了一大片。 北城的惨剧,再度在蒙恬的眼里上演。 “率军入城?”王贲一动不动,头也不回,“我军不需要入城,只需要等洪水过去就好。” 古代攻城,城墙毁坏,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围城的一方。现在魏国的城墙,饱受洪水浸泡,曾经坚实的夯土,早已软化成豆腐泥一般。 秦军水攻大梁,忌讳的不正是大梁城高墙深,会给秦军造成巨大伤亡吗? “武安君水淹鄢郢的时候,可比水淹大梁声势浩大多了。魏国曾经夺我秦国河西之地,秦国不得不质子于魏,如此奇耻大辱,魏国应当受到应有的惩罚。” 王贲伸出手来,指着洪水肆掠下的大梁城,淡淡的说道:“我就是我给魏国的惩罚。” 战国初期,魏国积极向西扩张,给了秦人一段血与泪的难忘记忆。 正是魏国施加给秦人的耻辱,秦人才洗心革面,知耻而后勇,痛下决心变法,后来居上,将魏国掀翻在地。 身为关中老秦人的后代,战国初年的历史,在秦人口中代代相传。内心深处,王贲渴望跟武安君一样,毁灭魏国的都城,实现秦人的复仇。 武安君白起水淹鄢郢,以楚军深入关中蓝田之地,激发秦军复仇之心。果断孤军直入楚地,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举攻占楚国郢都。 “少上造,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大王兼并天下之势,跟武安君伐楚之时,大为不同。” 蒙恬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行了一礼,朗朗开口:“大王兼并山东六国,不是为了一片废墟残缺之地,而是完整的接收山东六国的土地、黔首和财富。军事上的胜利,需要收拾人心的安民措施来巩固。望将军站在咸阳朝堂的角度,为秦国争取天下人心。” 蒙恬读过白起攻打鄢郢的战史,那时白起率领不到十万的秦军深入楚地,首要的目的不是占领楚国的土地,而是消灭楚国的有生力量。 两千多年前的白起,已经深深的明了大范围歼灭战,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军事思想。 昭襄王在位的时候,天下大势,纷纷攘攘,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势,尚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既然短期内统一无望,采用暴烈的战法,最大限度的消灭敌人的战争潜力,无疑是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但自嬴政大规模发动统一战争以来,秦国灭赵并韩逐燕,魏国亡在旦夕之间。稍有见识的人,都可以预料到,只怕不超过十年,天下就归于秦。 魏国灭亡后,天下战国,只有楚国,真正算得上秦国的对手。 齐国几十年不打仗,武备松弛,齐人的尚武精神,在繁华的商业范围中逐渐消磨。 只要打垮了楚国,天下大势,再没有突生变故的可能。 主导天下统一的秦国,是时候为如何治理天下早作准备了。 统领秦国灭国之军的将领,更应该有这样的政治觉悟。 军人,应该懂点政治。 “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王贲回过头来,面带愠怒:“我统军在外,如何打仗,如何打胜仗,这是我的事。如何安顿大梁黔首,那是丞相应该考虑的事,用不着你来这里指指点点。” “如果你真这么关心如何安顿大梁黔首,我现在就可以举荐你蒙恬为魏地郡守。” 韩赵燕灭亡后,秦国设置郡县的工作,正有条不紊的展开。攻下魏地后,自然会做同样的处理。 作为攻灭魏国的主将,王贲战后向秦国的上书,决定着许多人的前途。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就有派系。王贲报功,麾下的亲信将领,定当分润不少功劳,没准儿会就地提拔为郡守、郡尉。 秦汉时期,地方的郡守,朝堂的九卿,地位差别没有那么大,同样为两千石的高官。地方郡守,因治理地方政绩突出,调入中央的不在少数。 中央的九卿,前往地方任职郡守,不以为贬谪。 王贲提出举荐蒙恬为郡守,不算抹杀蒙恬的功劳,只是存了剥夺蒙恬军权的心思。 再说了,蒙恬的目光,可没有盯着郡守郡尉的一亩三分地。 借用后世的一句话,蒙恬的心志,在于星辰大海,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开万世太平。 “谁为魏地郡守,大王心中自有安排,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蒙恬抬起头来,迎着王贲鄙视的目光,毫不示弱:“新的郡守到了魏地,治下的大梁之地,一片狼藉,黔首无居无业,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 大梁遭到水淹之后,成为一片泽国之地,王贲举荐蒙恬为郡守,岂不是要让蒙恬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蒙恬心说,若是知晓我担任魏地郡守,王贲还指不定怎么搞破坏呢?! “你······” 王贲抬脚上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奔到嘴唇边的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蒙恬的话,听起来不舒服,却是提醒了王贲。 秦国攻灭山东六国,设置新郡,这些新设置的郡,刚刚并入秦国,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燕赵之地的郡守,直接从战地的将领中提拔。任命权掌握在秦王手里,可嬴政师事王翦,事先定会咨询王翦的意见。 现在秦国新任命的郡守,可是有不少王翦的部下。 这些人或许不会唯王翦之命是从,但总归是欠了王氏一个人情。 这欠下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王氏一族带来莫大的利益。 如果不出意外,魏地的郡守,很可能花落王贲麾下的得力将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现在破坏魏地,可以尽管由着性子来,等到管理这一方土地的时候,心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王贲这样一想,心里顿时醒过神来。 虽说安定民心,乃是丞相的事,可郡守则需要向丞相负责,最后问责的,终归到底,还是他麾下的将领。 王贲眼神的变化,没有逃过蒙恬的眼睛。比起王翦来,王贲掩饰心思的技巧,还没有那么炉火纯青。 蒙恬退后一步,再次行了一个军礼,暗中松了口气: 王贲这是改变主意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郑国的请求 回到北城的大营,蒙恬立即派人请来了郑国。 “郑国先生,大梁城墙毁塌,少上造同意我率军入城,还请先生施展才学,疏散城外的洪水。” 大梁城内的士气,已然跌倒了谷底。蒙恬相信,只要秦军入城,魏王不得不奉玺缟素而降。 事到如今,继续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多谢蒙将军,郑国感激不尽。” 进到蒙恬的营帐,得知蒙恬的命令,郑国面露喜色,长揖作拜。 王贲原本的计划,要等到洪水入城五日后,秦军方准备进入大梁城。 整整五日,一日如三秋,不知道多少大梁人会丧身在饥寒交迫中。更别说,城内还有不少人不会游泳,泡在水里,少不得做了呛死鬼。 “郑国先生不必多礼,我乃带兵的将军,现在战机已现,哪里没有抢先破城的道理。” 蒙恬伸出双手,虚扶一把,吩咐亲兵给郑国看座。 内心深处,蒙恬敬佩郑国的水利知识。 李冰父子去世后,偌大的华夏郑国,郑国的水利知识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这样的诺贝尔奖级别的人才,秦国不仅收服了,还能得到重用。不知道是秦国的福气,还是郑国的福气。 “蒙将军既然决定入城,城外的水泽,现在就成了障碍。” 郑国见蒙恬不在乎虚礼,微微一愣,俄而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地图上,手指细细划过,点在大梁南面的一条水道上。 “蒙将军请看,大梁周围的水道,南高北低,各条河流相继汇入北面的大河。运河鸿沟的水流,亦是自南向北。唯有西南方向的八干河,顺着一条狭长的山谷,向南而去,汇入汉水。” 顺着郑国的手指看去,蒙恬并没有发现河流的标记。 “蒙将军,八干河说起来是河,其实只是一条小溪,地图上没有,也不奇怪。” 或许是看出了蒙恬眼里的疑惑,郑国笑着解释道。 “不,这在郑国先生眼里,只是小事,但在我看来,却是秦军斥候部队的······” 蒙恬没有说出失职两个字,只是以斥候疏忽淡淡的略过。 围攻大梁的计划,由王贲主持,说斥候失职,难免不会有人联想到秦军主将王贲。 蒙恬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示意郑国继续,眼神却别有深意的瞧了郑国几眼。 郑国主持修建水攻大梁的水渠,只怕早就发现了这条隐秘的八干河,却藏在心里,闭口不言。 入秦多年,进了云阳国狱,恰逢蒙恬暗中施救,死里逃生,尽心尽力的主持修建郑国渠。 不过经此一事,蒙恬算是看出来了,郑国投效秦国,心中仍然有所保留。 或许这就是秦国朝堂的致命弱点。 秦国本土大臣,逐渐让位于李斯等山东来的士人,越来越远离权力核心。 嬴政身强力壮,秦国国势日隆的时候还好,否则,一旦面临危机,这些外来的大臣,抛弃秦国,心里没有丝毫负担。 郑国尚处在拯救大梁兴奋中,没有注意到蒙恬眼里的一丝叹息,热烈的介绍着内心的计划:“我修建水渠的时候,特的在这里开了一道闸门,只要打开这道闸门,水流就会顺着八干河,离开大梁的周边······” “蒙豹,你带人前往郑国先生说的这道闸门,开闸排水。” 听完郑国的介绍,蒙恬重新检视桌上的地图,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了一遍郑国修建的水渠、水坝,背上莫名的冒出了冷汗。 郑国的水利水平,实在高超,蒙恬秉承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亲自检查了一遍郑国的攻城,竟然没有发现郑国留下的这道隐秘闸门。 严格说起来,这不叫闸门,只是一道堤坝。只要在这道堤坝上开一个口子,眼前的千里泽国,就会如同水池开了排水口一般。 郑国存了一点小心思,希望尽快的排干大梁周边的洪水,没有一颗坚定的做间谍的心。 蒙恬不敢想象,若是郑国铁了心与秦军同归于尽,只需要在工程上动动手脚,现在在水里奋力游泳的,只怕就是秦人了。 蒙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派人向大梁城内喊话,尽心救助出城的大梁黔首,才彻底打消了郑国心中的疑虑。 秦军难民营中的四万老弱,突然面临汹涌而来的水流,势必呜呼殆尽,想到这样的场面,郑国实在狠不下心来。 韩王安选择郑国入秦当间谍,当真是看走了眼。郑国的心不够坚定,不够绝情,不够心狠,天生就不是当间谍的料。 “蒙虎,你前去与李必、骆甲一道,安排船只,准备进入大梁城。“ 公叔崇突袭水坝留下的船只还在,加上蒙恬暗中命人收集的船只,勉勉强强可以载运五千秦军入城。 五千全副武装的秦军,足够弹压残缺狼藉的大梁城。 “荆苏留守大营。” “蛮强前去探矿。” 接到蒙恬的命令,蛮强喜笑颜开,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探矿的意思,别人或许不明白,他蛮强还不明白吗? 中原腹心的大梁城,交通便利,商业发达,内中定居了不少豪门大户。 这些豪门大户的家里面,矿肯定不少。 蒙恬口里的矿,听在蛮强的耳朵里,那就是钱的意思。 他不知道蒙恬为何会称为矿,但习惯了之后,蛮强私下里暗暗琢磨,这矿叫起来还真有味道。 家里有矿,心里不忧。 将领们领命而去,纷纷忙活开了。 郑国坐在一旁,见军帐内只剩下他和蒙恬二人,不由得挺直身子,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蒙恬注意到郑国面上的异样,一边收拾桌上的竹简,一边开口问笑道:“郑国先生现在的脸色,就像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不知道是风,还是雨呢?” “蒙将军笑话了,只是我心中有一个提议,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郑国水利知识一流,可环海沉浮的水平可就差远了,什么时候都写在了脸上。 “什么合适不合适,言者无罪,郑国先生尽管说好了。” 战国时期,很少有因为话说得不对而丢了性命。秦国商鞅变法后,不喜诗书,不喜欢儒生的高谈阔论,但儒生上书,哪怕言辞激烈,最后仍然活得好好的。 战国时期的言论,比后世的某些时候,可要自由多了。 得了蒙恬的鼓励,郑国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一个水工,现在进言军国之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我希望代表将军,先行入城,为将军前去说降魏王······”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郑国说降 韩魏赵合纵攻灭智氏,瓜分智家的地盘,才最终奠定了三家立国的基业。 智氏水攻晋阳,遭到赵氏的绝地反击。魏氏先祖,亲身参与其事。 魏国立国,跻身诸侯,晋阳城下的往事,国君脚下的大梁黔首,心里再清楚不过。 亲眼见到水灌大梁,洪水翻卷而入,大梁人登上房顶,拿出澡盆,做好了过几天漂浮日子的准备。 只是水流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天的时间,大梁周围的水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去。 水流退去后,留下了一地的泥泞,提醒着大梁人洪水入城的可怕。 大梁的前途,路在何方? 劫后余生的大梁人,心有余悸,目光纷纷落到了城中央的宫阙。 高出地面近十丈的王宫,没有受到洪水的冲击。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最没有见识的大梁黔首,也不认为魏国有继续抵抗的必要。 午后,天空渐渐放晴,阳光透过乌云,洒在残缺的大梁城头,蒸发着地面的湿气。 感受着地面散发着的湿热之气,大梁人或坐或卧,不住的叹气,疲惫的感觉一阵一阵的袭来。 郑国下了小船,跟在秦军护卫的身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施施然的进了大梁城。 大梁现在完全失去了防卫能力,只有宫城尚可一战。 转着脑袋,郑国四处打量过去,只见疲倦至极的大梁人,远远的看见秦军,却只是睁眼瞧了一眼,又垂下眼睑。 还活着的大梁人,没有了战斗的欲望。 时不时的迈过幸存的魏军士兵,郑国的心里面,既感到有些忐忑,又期待着这些魏兵能拿出战斗的气概来。 可惜的是,直到一行人出现在魏国王宫的门前,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魏国的王宫,以夯土起高台,高出地面十余丈。抬头望去,高高的魏国宫阙,仿佛天宫一般,分外壮观。 魏惠王营建大梁的时候,魏国乃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国家强大,财力雄厚。当年的魏国王宫,高耸入云,雄踞天下,处处显露出气吞山河的气势。 魏国王宫的建筑风格,深深的影响着后来的学生。 这个后来的学生,就是现在即将攻灭魏国的秦国。 秦国的咸阳宫,效仿魏国王宫起高台筑宫阙的建筑方法,只是改变了宫阙的主色调而已。 商鞅入秦,并不是白纸上画画,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魏国的变法实践,给了商鞅莫大的借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生未必不如师也。 郑国注视着宫门两旁的冀阙,恍然有些失神。 魏国沦落到今天这样的亡国地步,只能怪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怨不得谁。 商鞅、张仪、范雎、魏缭、姚贾,郑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名字。 这些可都是魏国的人才啊。 “尔等前去扣门,就说秦国使者,要求与魏王相见。” 郑国深吸一口气,内心恢复平静,转过头来,吩咐随行的秦军士卒上前。 郑国得到蒙恬举荐,前来说降魏王,没有必要,亲自置身险地。 ······ “将军,魏王愿意出降!” 申时末刻,蒙恬正准备暮食,蒙豹手里拿着城内传来的消息,兴冲冲的跑向蒙恬的营帐。 “将军请看,魏王投降了。” 蒙恬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距离郑国入城不过两个时辰,魏王这么爽快的就投降啦? 蒙恬接过蒙豹手里的竹简,一目扫过上面的信息,顿时心中了然。 大梁城内的魏王,不是在位多年的魏增,而是临时赶鸭子上架的魏假。 魏假才二十五岁,初登王位,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目睹了水破大梁的惊天景象,心里面早已没有了抵抗的心思。 投降秦国,魏假有这样的想法,可却不能由他主动开口。国君应该有国君的矜持。 朝堂的大臣,一个个装聋作哑,也不提投降,更不提守卫王宫的计划。 谁也不愿意首先出头,落得个卖国投降的名声。 郑国以秦国使者的身份,前往魏王宫说降,恰如一汪清泉流淌在久旱的土地。 郑国刚刚表明来意,还没有说出心中全部的说辞,魏王假就迫不及待的表示愿意归降。 原来,魏王假早就等待着秦军前来说降。 “郑国先生主持水攻大梁的攻城,说降魏王,挣得了大大的功劳啊!” 蒙恬放下手里的竹简,不由得十分感叹。 同郑国交流的时候,蒙恬发现郑国没有纵横之士的风采,只有谈起水利的时候,才能侃侃而谈。 没想到,郑国初次出使,就像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一说就中,怕是连陆贾、郦食其都要嫉妒了。 “立即派人前去通知少上造,准备迎接魏王归降。” 蒙恬提起毛笔,快速的写下一封军报,着人送往王贲的大营。 安排保护郑国的暗鹰,传回来的竹简,上面只有蒙恬、荆苏才能看得懂的符文。避免了泄密的风险,只是发往别营时,还得翻译一遍。 “命令李必、骆甲,立即派人入城,清理出一条通道来。我军接受魏王投降,得有胜利者的风范。” 大梁城内的景况,蒙恬曾在望楼上亲眼见识过。 道路上堆满了洪水过后的杂物,平日里干净的石板地面,现在布满了湿淋淋的泥土。 这样的景况下,接受魏王投降,不说折磨投降的魏人,连带着秦军的心情也受影响。 按照中原形成的投降规矩,屈服的国君,需要披头散发,身穿一身纯白的缟素,双手捧着代表国君的印玺。跪在地面上,膝行而前,向胜利者表示臣服。 春秋时期,郑国君主郑襄公姬坚投降楚庄王,还脱光上身的衣服,背着荆条,上演了比廉颇还要来得早的负荆请罪。 只可惜那姬坚没有什么名气,要不然,负荆请罪的主角,就轮不到战国时期的廉颇和蔺相如了。 想想膝行在泥泞的地面上,洁白的缟素成了脏兮兮的破烂布条,魏人心里不舒服,秦军将领也会直皱眉头。 发出军报,蒙恬揉了揉手掌,站起身来,望着即将瓜熟蒂落的大梁城,心中的顾虑,才算完全消散。 “韩赵魏三家的末代国君,韩王安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赵迁的牌面不算差,只有这个魏假,才算真正体会到了穷途末路下的无奈······”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捷报传咸阳 “报——” 七月出头的第一天,天色刚刚放亮,函谷关外,迎来了东边来的秦军信使。 秦军信使身上背着一面黑色的小旗,快马扬鞭,使劲的鞭打着胯下的坐骑,面上洋溢着喜色。 人们都喜欢能带来好消息的使者,秦王也不能例外。 信使虽然没有见到腰间竹简的内容,但他亲眼目睹大梁城下的战事,内心确信,王贲让他传回咸阳的,肯定不是什么坏消息。 攻灭魏国,赶回咸阳报捷,这样的好事,不是每个人都能轮到的。 信使恨不能战马生出双翅,立即出现在秦王面前,获得丰厚的赏赐。 函谷关的守将任嚣,验过信使手里的信符,命令把守的士兵放行。 信使换马之后,绝尘而去,留下一脸怅然的任嚣。 “大丈夫当提十万兵马,征战沙场才对,而不是守着这门可罗雀,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的函谷关。” 任嚣的叹息,没有人听见,只有冷冷清清函谷关墙。关道两旁的山林,时而传来几声鸟鸣,算是对任嚣的壮志未酬做出了回应。 韩国未灭,秦国尚担心韩军偷袭函谷关。 如今秦军所向披靡,一战灭赵,再战灭韩,围困大梁,战线远远的离开了秦国本土。 天下第一雄关的函谷关守将,成了跟武关守将一样的闲差。 目睹着关中的秦军出关而去,回来的时候发型、服饰都变了样,爵位节节高升。任嚣的心里面,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撕咬。 “魏国已灭,接下来就轮到楚国,说什么我也要赶上伐楚大战。” 任嚣从信使眼里的喜意,猜到了前线的战局已定。望着东边的魏地,再看向南边的楚地,任嚣一拳砸在关墙上,下定了决心。 任嚣不知道的是,他不屑与之相比的武关守将屠雎,同样早早的起床,望着南郡的方向,紧紧的握着拳头。 “伐楚之战,我宁愿做一名马前卒,也不愿继续在武关蹉跎下去了。” 秦军的兵锋,一往无前,眼看山东六国,一个接一个的倒在秦军面前,还没有建立功勋的秦军将领,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日出将进,东方的天空,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照亮了泛着蓝彩的天空。 在尚衣令的伺候下,嬴政先穿上里衣,再穿下裤,按照礼仪,一件一件的穿上国君礼服,最后束上腰带,带着冠冕。 前前后后,每天花在穿衣服上的时间,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这王服还是太繁琐,必须得简化。” 见尚衣令指挥着两名宦官、六名宫女,前前后后的忙活,总算达到了出门不失礼仪的要求,嬴政心里泛起了一股阴郁。 时间就是生命,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繁琐的穿衣礼仪上。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看几卷奏章。 在嬴政眼里,传承自西周,已经大为简化的秦国礼仪,还不够简便易行。 礼者,所以便于人也。 对这句话,嬴政从心底里表示赞同。 “大王,群臣逐次进入咸阳宫,大朝会就要开始了。” 宦者令赵高低垂着脑袋,脸色分外恭敬,不敢抬眼瞧眼前的这个男人。 秦军所向披靡,接连灭掉赵韩燕等国,大大出乎秦人的意料。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昭王时代,反反复复拉锯纠缠的局面,到了嬴政手里,仿佛摧枯拉朽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赵王就成了阶下之囚。 取得这一切成就的嬴政,威势日重,赵高从心里感到尊敬,又感到有些畏惧。 “嗯,准备起驾吧。” 嬴政转过身来,面向寝宫的大门,双手平举,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落下来,与腰齐平。 两个宫女,连忙贴上前去,伸出白玉一般的双手,轻轻拂抹,如同熨斗划过,嬴政的王袍变得更加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 两个宦官抬来宫辇,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嬴政双手一摆,坐了上去。 出得宫门,守候在门外的宦者令赵高,连同手里捧着竹简的尚书令,领着宫女、宦官,跟在宫辇后面,缓缓朝咸阳宫行去。 跨过回廊,走过假山花园,嬴政的宫辇,来到了咸阳宫的后殿。 宫女上前搀扶嬴政迈下宫辇,再次整理一番嬴政的王袍。 尚衣令亲自从一名宫女手中的木制托盘,取出一面团扇大小的青铜圆镜,恭敬的举在嬴政身前。 见没有什么失仪的地方,嬴政微微点头。 秦国朝堂,有不少重视国君礼仪的臣子,一点礼仪上的芝麻小事,也会等来他们的一卷奏章。 “大王驾到——” 赵高先行一步,迈入咸阳宫,对着恭敬排列两边的秦国大臣,高声唱道。 只是他尚没有喊出群臣见礼的话,就被一声高亢的嗓音给打断了。 “前线捷报!” 信使背着黑色小旗,进了咸阳宫的大门,想着宫阙前的青石台阶,趋步而来,手里举着一卷竹简,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呼喊: “大王,前线捷报!” “前线捷报?莫非,王将军已经攻陷大梁?” “幸事啊,昨夜翻看日书,就知道今天是个见上的好日子!” “魏国已灭,中原再无龃龉。” 信使爬上台阶,跪倒在大殿的门前,自有侍郎前来,取走信使手中的捷报。 秦国军律规定,前线回来的信使,任何人不得阻拦,可以直入君前。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信使闹出的动静,嬴政很快知晓,不过他稳步上前,坐到君位上,平静的接受群臣的祝贺,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赵高陪侍在王座的左首,悄然抬眼打量跪在殿门外的信使,隐隐有些不悦。 今天,赵高的风头,可是完全给这位信使夺走了。 “攻灭魏国,乃是诸位爱卿与寡人共同的功劳,这份喜讯,同样属于在座的诸位爱卿。” 嬴政接过侍郎手里的捷报,翻看一番,暗暗点头。 秦军不仅攻陷了大梁,而且秦军的伤亡,大大的出乎嬴政的意料。 秦军围城,采用水淹大梁的计划后,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如此一来,灭楚的安排,倒是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秦军若是在魏地伤亡过重,势必会经过漫长的修整期。 “信使一路赶来,颠簸辛苦,当赏千钱。” 嬴政注意到王贲的落笔时间,心里一估算,眼前的信使,尽心尽职,没有浪费丝毫时间。 这才是嬴政欣赏的秦军士兵。 赏过信使之后,嬴政的目光,扫过殿中的群臣,缓缓开口: “今日朝会,首先商议,魏国灭亡后,我秦国的下一步出兵方向,该当如何?”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得胜还朝 “大梁城内的死尸,务必尽数找出来,妥善掩埋。” 魏假投降,城内的魏军,接到魏王旨意后,纷纷放下武器。蒙恬麾下的秦军,大举入城,眼见大梁一片狼藉,心有戚戚焉。 “城内幸存的黔首,安排到难民营,每日给些口粮,记得别让他们随便喝冷水。” 秦军士兵也是人,非是铁石心肠。战场之上,可以如狼似虎。战事结束之后,目睹大梁幸存黔首的悲惨境况,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秦国与魏国,相互征战两百多年,魏国割让了不少土地与秦国。商鞅施行徕民之法的时候,魏地的无地黔首,携家带口进入秦国的,不下十万。 同为华夏文化圈,秦国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学习的是魏国的文化与制度。 内心深处,秦人认为与魏人属于同族。 秦军领受蒙恬的命令,没有丝毫心理上的障碍。 魏假投降后,王贲派人押送魏假回营,对大梁的善后事宜,丝毫不敢兴趣。 按王贲的打算,大梁已毁,干脆任其自生自灭,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 蒙恬没有拯救大梁的想法,只是城内死于洪水的尸体,始终让他放心不下。 善后的事宜,进行得有效不稳。亲眼目睹秦军的军荣,大梁人相当配合秦军的行动。 秦军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斩首夺功,而是引导他们进入军营,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不少大梁人的心里面,五味杂陈。 城破之前,魏国的谒者,可是称秦人乃不知礼仪的虎狼,滥杀无辜,奸**女,无恶不作,就差没有吃人了。 面对施舍稀粥的秦军,魏人感到有些唏嘘,又有些无所适从。 “将军,大梁还有希望复苏吗?” 安顿好城内的难民,魏人的情绪基本稳定,一颗心吊着的荆苏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魏国曾经身为中原的第一强国,繁华的大梁,给了魏人太多难忘的记忆。只要大梁仍然存在,魏人的心里面,就会仍然存着念想。” 蒙恬望着残缺的大梁,目光悠悠,感叹曾经引领风华的大梁,即将成为考古中的没落古都。 秦国没有兴趣耗费钱财重修大梁城。 “只是留着这片废墟,魏人的心里面,怕是存留着恨意。”荆苏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那就要看咸阳怎么施政了。” 蒙恬收回目光,投向难民营内,披着粗布衣衫的魏人,面容萧索,神情落寞。 现在魏人面对秦军刀剑,朝不保夕,一碗稀粥便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等到危险过去,没有性命之虞,回忆起魏国逝去的荣光,心里面燃起恨意,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的时候,蒙恬曾经到过圆明园的废墟。置身残垣断壁,脑海里浮现过火烧圆明园之前的景象,心里既恨满清鞑子政府的无能,也对侵略者产生了满腔怒火。 秦国志在统一天下,秦军的兵锋,所向披靡,收获了大片的土地、黔首和财富。 但与此同时,本来矛盾重重的山东六国,灭国之后,所有人的恨意,统统聚焦到了秦国。 秦国收获了天下,也成了天下人之敌。 蒙恬感叹第一个吃螃蟹人的艰难,秦国现在所走的道路,与周礼为代表的封建思想比起来,无异于离经叛道。 借用后世的话来说,秦国统一山东六国,兼并天下,本就是一场颠覆旧制度的革命。 “无论如何,统一的道路,总需要有人去走,哪怕收获山东六国的仇恨,也不能退缩。” ······ 蒙恬指挥秦军清理大梁,打扫战场的同时,东城大营的王贲,刚好收到了来自咸阳的谕旨。 “军属裨将军辛胜,王贲、蒙恬还朝。” 王贲恭敬的放下手里的帛布,缓缓闭上双眼,静静的跪在地上,双手的食指,轻轻的敲着大腿。 自灭赵伐燕攻魏以来,王贲领军在外,已经三年有余。 嬴政令王贲还朝,未尝没有犒赏王贲的意思。 王贲前几天接到消息,坐镇赵地的王翦,向咸阳上书,称燕赵两地,局势稳定,地方的郡守完全可以应付,主动请求还朝。 燕赵没有了风浪,北方无战事,秦军接下来主攻的方向,就只剩下了楚国和齐国。 不知道的是,秦国会先打谁? “此次还朝,必争取成为伐楚的主将。” 王贲猛地握紧拳头,奋力睁开双眼,目露精光。 虎父无犬子,秦人说起王贲,往往用这句话来夸他。 可落在王贲的耳里,却是有些不舒服。 不管别人怎么说,明里暗里的意思,还是说他用兵不如父亲王翦。 王贲心里尊敬王翦,但内心深处,仍然存了一颗争竞的心思。 只要他能带兵灭掉偌大的楚国,以后别人说起他王贲的时候,才不会下意识的想到王翦,然后才反应过来夸赞王翦的儿子。 王贲心里想的是,我王贲先是秦军将领王贲,然后才是王翦的儿子。 “来人!” 王贲提起毛笔,落在桌上的竹简上,迅速写好一道军令:“去往辛胜、蒙恬的军营,通知二人前来议事。” 短兵接过王贲的军令,恭敬的退出中军大帐,飞奔而去。 望着短兵奔忙的背影,王贲的眼里,露出了隐含的笑容。 在王贲看来,父亲王翦年纪大了,蒙恬没有指挥灭国之战的经验。 “伐楚之战的主将,非我莫属!” 这一刻,王贲的心里,充满了憧憬,意气风发。 秦军得胜还朝,暂时休养生息,蒙恬心里有所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相当于刚刚灭掉魏国,嬴政就调回了领兵的大将,嬴政还真有这样的魄力。 嬴政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王贲的裨将辛胜,从军多年,经验丰富,虽说没有领军灭国的经历,但长期辅佐王翦,能力不弱。 有辛胜坐镇魏地,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辛胜就只能老老实实的退役回家种田,当田舍翁去。 安顿好兵马,蒙恬收拾行装,选出一千亲兵,随行还朝。 嬴政的谕旨里,只是令王贲、蒙恬还朝,剩下的秦军士兵,就在魏地修整,没有立即止戈的意思。 启程之前,蒙恬收到荆苏传来的一条消息,不由得微微一笑。 “李信还朝,看来朝堂上会有一番争论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丝疑惑 咸阳东郊,灞桥边上,渭河两岸。 天刚蒙蒙亮,咸阳的黔首,三三两两,互相结伴,匆匆忙忙而来,想要抢一个观看的好位置。 宫里传来消息,还朝的王贲、蒙恬两位将军,昨夜已经到了栎阳,今日上午便可抵达咸阳。 两位将军亲自押送的,正是魏国的末代国君魏假。 “算上这个魏王假,老朽平生能亲眼见到三位国君入秦,真是不枉此生啊!” 一名秦国老汉,摸着花白的胡须,面露神往之色。 “张老汉,你有什么得意的。我家那小子,跟着蒙将军,北攻赵国,南灭韩魏,那才是大大的长脸呢!” 张老汉身后,另一名老汉不由分说,挤了进来,哈哈大笑。 “王老汉,你得意什么,不就是婆娘会生儿子嘛······” 张老汉心里颇不服气,一阵苦闷。他娶回来的妇人,接连给他生了五个女儿,眼看着他家的爵位就要失传了。 “我婆娘生儿子,也是我有本事嘛,哈哈······” 王老汉意味深长的瞧了张老汉的裆下一眼。街坊邻居都说,张老汉的妇人只生女儿,根子还是落在张老汉的裆上。 “哼······” 张老汉冷哼一声,不再搭理王老汉,目光紧紧的盯着函谷关的方向。 等到朝阳初上的时候,渭河两岸,人群密密麻麻,摩肩接踵,挥汗成雨。几乎半个咸阳的黔首,都跑出来了。 一边等待,熟悉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一边打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样大喜的日子,秦国官府不禁议论,不禁酒,咸阳的黔首们,可以像冬祭一般,痛痛快快的潇洒一回。 说起来,嬴政亲政以来,山东六国的君主,接连亡国。咸阳黔首,不止一回见到末代国君的狼狈样子。 三番五次下来,咸阳人应该有些审美疲劳才对。 “想这魏国,当年打得我秦国摸不着北,差点就亡了国。如今见到魏王假身穿缟素,一脸苦相,可算是彻底的出了口气。” 人群中,有些读过秦国历史的年轻人,挥舞着双手,面上洋溢着满满的兴奋。 “说的不错,如果不是魏王投降,我今天宁愿去学室抄律法,也不来凑这个热闹。” 另一些人垫着脚尖,伸着脑袋,远远的观望。 他们来得迟了,没有占到好的位置。 商鞅变法后,秦国彻底走上强国之路,连战连胜,打得魏国节节后退。收复河西,夺取上郡之地,进而渡过大河,占领安邑。 自此以后,魏国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百年过后,魏人面对秦人,却是彻底没了胆气。 虽说魏国衰落日久,但秦人的心中,总是存在着一个疙瘩。 就像小时候被当年的大个子给欺负了,心里面总是不舒服。 如今能亲眼见到曾经的中原霸主,灭亡在曾经蜷缩在地上挨打的秦国手里,秦人的心里面,有着别样的一番感觉。 叫你魏国当年欺负秦国,活该! 距离灞桥尚有五里左右,秦军队伍,突然慢了下来。 蒙恬骑马行在后队,抬头望去,只见前队的囚车,停在路旁,一动不动。 秦军士兵上前打开囚车的小门,魏假战战兢兢的露出头来,还以为秦军会杀了他,脖子一缩,又退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秦军士兵才把魏假拉下车来,给他戴上刑徒的木制枷锁。 陪侍魏假的五六个魏国臣子,哭哭啼啼,满脸苦涩,一步一个踉跄。 平常养尊处优的上卿大夫们,何尝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木头制成的枷锁,仿佛千钧重担一般,压得他们的腰,深深的弯了下去。 魏假穿着一身投降时的白色缟素,下身沾了一些泥土,显得有些凌乱。他的脚丫是光着的,一步一步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有些磕脚,疼得他直皱眉头。 魏假就着光着脚板,踉踉跄跄,歪歪斜斜,一路前行。 短短五里的路程,在魏假眼里,堪比魏国征伐中山国的艰难历程。 灞桥两岸的咸阳人群,有的挥着双臂,有的高声呐喊,有的快意大笑。嘈杂的声浪,震耳欲聋,吓得魏假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魏假想起来了,当年晋国征伐周边小国的时候,凯旋归来的时候,绛城就是这样的场景。 魏国王室的史书记载着,绛城的黔首狂欢之后,会将俘虏的人头祭祀太庙。 “我选择投降,就是不想死啊······” 魏假哭丧着脸,脑袋里直冒星星,差点就晕死过去了。 他身后的陪臣们,簇拥着魏假,低垂着脑袋,心惊胆跳的挺过了人群的围观。 “秦国人还真是以直报怨,现在都还记着魏国带给秦国的耻辱。” 蒙恬安抚着胯下的坐骑,缓缓前行,道路两旁的黍麦,慢悠悠的向后退去,似乎在声浪中颤抖。 习惯了战场兵戈之声的战马,摇晃着脑袋,也被渭河两岸的景象给吓到了。 蒙恬记得,此番景象,只有赵迁入秦的时候可比。 与敌人惺惺相惜,秦人没有这样的觉悟。不过,越是顽强的敌人,越能得到秦人的尊重。 曾经的中原霸主魏国,赵武灵王改革之后的赵国,一度与秦国势均力敌,棋逢对手。 从咸阳人的反应来看,只有赵国、魏国获得了这样的热烈欢迎。 韩王安入秦的时候,不少咸阳人听闻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就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渭河南岸,灞桥的桥头,左丞相昌平君熊启、御史大夫王绾、廷尉李斯领着一干大臣,目视着缓缓而来的王贲等人,板着面孔,面无表情。 熊启的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魏假身上,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一丝不忍,喉咙里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南边的楚国,熊启时常梦回,他可不想楚王遭受这样的命运。 熊启的微表情,没能逃过李斯的锐眼。 李斯生在楚国,入秦之后,却极力主张秦国吞灭天下,对楚国没有丝毫顾虑。熊启自幼在秦国长大,得到华阳太后的庇护,心中对楚国却是念念不忘。 生于斯,长于斯,心不一定归于斯。李斯与熊启,生动的诠释了这样的道理。 待近到灞桥,蒙恬勒住坐骑,趋步向前,紧跟在王贲的身后。 熊启、李斯、王绾等大臣,位列秦国朝堂,位高权重,代表秦王嬴政前来,将军们可没有倨傲的底气。 蒙恬暗中打量又长又宽的灞桥,没有嬴政车驾的影子,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 秦军攻灭魏国,押送魏假胜利还朝,怎么没见嬴政亲自前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回家 交接完军务后,蒙恬得蒙恩准,不用入宫见驾。 灭魏之战,从头到尾,起主要作用的是王贲,蒙恬只是护送郑国到前线,才赶上了攻陷大梁的好戏。 秦军以极小的代价攻灭魏国,王贲不无得意。面见嬴政时该如何说道,回咸阳的路上,王贲的心里面,来来回回的演练了无数遍。 有王贲向嬴政汇报灭魏的战事,蒙恬自然没有必要去夺了王贲的风头。 何况,蒙恬赶回家中的心思,是如此的强烈。 率军赶往前线的时候,赢燕有了身孕,如今近半年过去,赢燕顺利临盆。 蒙府特的派人传来消息,蒙家新添了一个胖小子。很明显,这个胖小子现在还是睁不开眼的婴儿呢。 南城的蒙府,在蒙骜去世后,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但远远望去,蒙府仍然不失威严的气魄。 蒙家三代从军,亲兵退役后,身体有伤的,进了蒙府任家丁。整个蒙府,似乎弥漫着浓郁的军人气息。 附近的里闾,暗地里传说,蒙府血气阳刚,鬼灵不敢进。 正因为有这样的传说,蒙府附近,驱鬼的活动几乎绝了迹。 “驾——” 哒哒的马蹄声响过,片刻之后,蒙恬领着蒙虎并几个贴身亲兵,倏的出现在了蒙府的大门前。 “少将军回来啦······” 守门的几个家丁,望见蒙恬的身影,高声的呼喊起来。 “少将军回来啦!” 不一会儿,安静的蒙府,响起了一片热闹的吆喝之声。 “这个天杀的良人,可算是回来了。” 内院深处,初为人母的赢燕,耳闻园中的声响,慈祥的看着榻上的婴孩,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蒙恬领军出征,没有多少亲冒矢石的机会,但成婚之后的赢燕,心里仍然非常挂念。 “三晋,从此,再也没有三晋了·····” 蒙府西院的一处偏房,掩映在树影幢幢中,张良放下手里的《庄子》,苦笑着摇摇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来到蒙府后,蒙恬找来名医为张良医治身体,给张良创造条件,让他安心的读书。 张良喜欢黄老之学,蒙恬专门到御史府的藏书室,接来原版的《道德经》《庄子》供张良誊抄。 两年下来,张良的内心,尚没有接受秦国,但在蒙府的生活,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国在故韩地设立颍川郡,遗留在颍川的韩国宗室子弟,失去了贵族地位,但却没有生命之虞。 韩王安如今在咸阳当寓公,不缺吃,不缺穿。原来的韩后,几个姬妾,陪侍在韩王安身边,聊解寂寞。 比起灭亡在晋国、楚国手里的各诸侯国,韩王安的结局,不算太差。 张良承诺在先,蒙恬劝说嬴政,保住了韩王安的性命,连韩非也成了秦国的博士,没有死在云阳国狱。张良再没有理由逃离咸阳,走上反秦恐怖分子的道路。 只是,张良安分的呆在蒙府,却没有为蒙家效力的意思。每日正常吃喝,潜心读书,闲时与蒙府的家丁们谈天说地。 蒙府的家丁们,知晓蒙恬对张平的承诺,眼见张良白吃白喝,也就不以为怪了。 战国时期,骗吃骗喝的门客不少,只要张良不敲着饭碗唱什么没有鱼没有肉,蒙府的人其实没有什么意见。 “张家的公子还在吗?” 家丁拉走坐骑,蒙恬快步跨过大门,进到蒙府,向内院奔去,还不忘问起张良的下落。 “张公子在房里读书,没有为蒙家做什么贡献,也没有添什么乱子。” 负责照顾张良起居的家丁紧跟在蒙恬身后,压低声音,快速的回答道。 “我不用他做什么贡献,你只管让他住得舒服就好。” 蒙恬郑重的交代,回过身,摆了摆手,让家丁离去。 看得出来,蒙府的人,对光吃饭不干活的张良,心里隐隐有些意见。碍于蒙恬的吩咐,他们才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 面子上,这些人对张良,仍然表现得非常尊敬。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将老子的《道德经》倒背如流,而张良就做得到。 蒙恬摇了摇头,瞥了西院一眼,心中暗道:张良这样的人,只要他不走上反秦的道路,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却成为了难缠的恐怖分子,躲在暗处发难,想想都觉得头疼。后世的一个本**,让美国政府折腾了多少年,才算完全了去这个心病。 蒙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防止张良成长为战国时期的本**。 走过几道院门,跨过几道回廊,熟悉的院子呈现在蒙恬的眼前。 院中草木青青,花开正艳,生机勃勃。午时初刻的阳光,洒落下来,地上浮动着斑斑驳驳的疏影。 疏影的边缘,栗木制成的六级台阶,静静的斜躺着。 台阶的尽头,虚掩两片绛红色的木门。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慢脚步,静谧的空气里,似乎能听见房里的两道呼吸。 轻轻的推开房门,只见竹席制成的榻上,赢燕身穿一身绿色的轻纱,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正侧身躺在竹榻上,似乎睡着了一般。 竹榻的里间,贴着赢燕胸前的位置,一个肉嘟嘟的婴孩,张着双手,摊着白白胖胖的双脚,睡得无比安祥甜蜜。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时候,蒙恬仍忍不住的激动。 “这就是我蒙恬的儿子······” 想起前世的时候,他来自农村,父母早逝,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因为读军校不用缴学费,他才努力的去考军校。 考上军校后,学校难得有几个女学生。稍微漂亮一点的,很快在将军儿子的攻势下沦陷。等到毕业分配的时候,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摸过,更别说有自己的孩子了。 蒙恬努力的压抑着身体的颤抖,轻轻的探出腰来,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婴儿。 眼睛像赢燕,鼻子像他,嘴巴像······ 蒙恬越看越喜欢,脸几乎贴到了孩子头上,然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啪” 孩子似乎在梦里感觉到蚊子叮咬,抬起粉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打在了蒙恬的脸上。 “噗嗤” 蒙恬尴尬的回过头来,只见赢燕正掩着嘴唇,笑靥如花,含情脉脉。 顺势躺在赢燕身旁,蒙恬一只手搂着赢燕的腰身,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孩子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子交谈 “父亲,为何会给你的孙儿起蒙无忌这个名字?” 黄昏的时候,蒙武离开护军都尉府,回到家中,蒙恬见到之后,赶快迎了上去。 蒙武受伤之后,身子大不如从前,已经不再实际带兵。如今担任秦国的右将军,坐镇咸阳,充当着嬴政的军事顾问。 蒙骜去世后,秦国的上将军之位,长期空缺。以蒙恬对嬴政的了解,只怕秦国的上将军,从此会成为历史。 连灭两国的王翦,爵至通侯,不过担任前将军而已。 “无忌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 蒙武取下头上的鶴冠,交在蒙武的手中,微微笑道。 “嘿嘿,不会是因为信陵君的关系吧。”蒙恬接过鶴冠,撇了撇嘴。 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有时候会拿自己佩服的人物,给小孩起名字。 信陵君魏无忌,战国四公子中最贤,允文允武,著述兵法,亲自带兵,击败过蒙恬的祖父蒙骜。 内心深处,蒙武对信陵君,颇有尊崇的意味。 蒙恬得知自己的儿子名为魏无忌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别扭的熟悉之感。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信陵君魏无忌,而是倚天屠龙记里边的张无忌。 前世读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心里还奇怪,为何主角的名字会叫无忌。现在想想,或许金庸先生也是信陵君的粉丝。 “蒙无忌就蒙无忌吧,这个名字也不差。”蒙恬表示认可既成事实。 孩子的命名权,由蒙武抢了去,蒙恬也不能要回来。 按秦律规定,死了的人除名,新生的婴孩登录户籍。蒙无忌这个名字,已经上了户口,真要改起来,想必又会经历一番周折。 “哼,老夫起的名字,会差吗?” 蒙武不满的哼了一声,甩了甩手,对蒙恬的勉强很有意见。 蒙恬尴尬的笑了笑,长期带兵的蒙武,在蒙府里还是很有威信。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蒙恬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蒙武的父亲身份。 “父亲,今日王贲与我押解魏假还朝,只有左丞相、御史大夫、廷尉迎接,没有见到大王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迈入正厅,待蒙武更衣过后,蒙恬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蒙毅担任云阳国狱的狱丞,还未能赶回来,距离暮食,尚有近半个时辰。借着这个时间,蒙恬想好好的了解一番咸阳的局势。 “左丞相反对伐楚。”蒙武喝了一口滋补的汤药,开口说道,“得到魏国灭亡的消息,大王让群臣朝议秦军下一步攻击的方向,左丞相极力主张伐齐。” “伐齐?” 蒙恬回想起魏缭的战略计划,不由得眉头一皱。 按照魏缭的计划,先北后南,齐国无疑属于北方国家,但在这个问题上,魏缭却主张将齐国留到最后压轴。 “左丞相联合一班大臣,提出秦军应该先易后难,灭掉齐国后,再三路南下,楚国绝没有还手之力。” 蒙恬手指点着汤水,在桌上勾勒出大略的地图。 秦军灭齐后,一路又齐国南下攻打淮泗之地,截断寿春的东方退路。 一路自魏地向寿春攻打,斩断楚国的脊梁。 最后一路则从南郡出兵,沿汉水、长江顺流而下,攻取楚国的江南地。 “这个战略,不能说算错。” 蒙恬仔细想想,熊启提出的灭楚策略,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只是熊启的心仍然挂念楚国,存着拖延秦国攻楚时间的心思。 “不过国尉不同意左丞相的方略,李斯提出先楚后齐,左丞相坚持先齐后楚,双方僵持不下。” 楚国乃是李斯的母国,李斯主张先灭楚,而不是先灭齐,坚决的表明了效忠秦国的态度。 李斯的表现,赢得了不少秦国本土大臣的好感。 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君,尚没有形成后世乾纲独断的风气。强势的秦王嬴政,出台重大的决策,仍然需要内部大臣廷议。 天下统一之前的嬴政,用后世儒生的话来说,无疑具有善于纳谏的优良品质。 灭齐派、灭楚派双方各有主张,就像当年的灭韩与灭赵的争论一样,很可能会形成一场大论战。 “父亲怎么说?” 蒙恬抬起头来,望向了蒙武。 身为嬴政的军事顾问,嬴政肯定询问了蒙武的意见。 “将军们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大王心中早有决定。” 蒙武的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悄声说道。 迎着蒙武似笑非笑的眼神,蒙恬眼珠子一转,露出了英雄所见略同的明悟。 熊启辅佐嬴政扳倒嫪毐、吕不韦,夺回国君大权,嬴政心中纪念这份功劳。但随着秦军的兵锋越来越指向楚国,夹在秦楚之间的,内心越来越煎熬。 这么多年以来,熊启一直没有跟楚国断去联系,嬴政心里也应该知晓。 此次王贲、蒙恬还朝,嬴政谕令熊启主持受降仪式,给了熊启极大的荣耀。 或许,嬴政希望咸阳黔首的欢呼声,彻底的洗涤熊启对楚国的记念。 嬴政要给熊启一个华丽的谢幕。 “说起来,大王没有领过兵,没有亲临过战场,但大王对战争的感悟,对庙算的设计,还要高出许多的将门子弟。” 桌上的水迹早已干涸,蒙武挥了挥衣袖,望着咸阳宫的方向,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大王亲政后,短短不到十年,天下风云变色,即将改变乾坤,实现诸子朝思梦想的天下归一。” 蒙武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蒙骜打仗。那个时候,经过昭王时期的暴烈出击,山东六国损兵折将,但即使这样,蒙骜从来没有期盼过,甲子尚未过半,秦国就有了兼并山东六国的征兆。 魏国灭亡后,这个征兆更加光芒万丈。秦国的父母妻子,无不鼓励家中的年轻人踊跃从军。 这个时候再不从军打仗,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很多人心里想着,秦国统一天下后,结束七大战国年年必战的局面,挣取军功爵的机会,会变得屈指可数。 无论如何,也要赶上最后立功的末班车。 蒙武抚摸着发白的胡须,面上显得非常放松,连一向谨慎的蒙武,对战争的前景,也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俗话说,骄兵必败,蒙恬的心里面,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妙的情绪。 秦军顺利攻灭韩赵魏燕等国,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坐镇咸阳的嬴政,做决策的时候会不会过于自信? 蒙恬记得,秦国攻打楚国,貌似进行得不顺利。等到王翦出马,才好不容易拿下了楚国。 “统一大战,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需要戒骄戒躁,希望嬴政能明白这个道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开始廷议 秦军攻灭魏国,生擒魏王假,秦人的心里面,无比的酣畅淋漓。 这份激荡的心情,配合嬴政大脯三日的谕令,偌大的咸阳城,顿时成为了欢乐的海洋。 大街之上,平日里冷清的酒馆,家家客满,喧闹不绝。 有钱的人家,自去寻那清幽的地方。普通的咸阳人,三三两两,喝了几口酒,敲着硬木梆子,扯开嗓子,放声高唱。 走在咸阳街头,随处可听见慷慨的秦腔。 刚好这段日子,天公作美,连着几个晴朗的日子,更加助长了城中的热烈气氛。 蒙恬坐在马车中,借着车窗飘起来的窗帘缝隙,瞥向喧嚷的咸阳街头,望着一张张微微泛红的脸庞,不禁十分感慨。 这些肚子微挺的咸阳居民,几乎每个人都有从军的经历。经过昭王时期的惨烈战争,这些人才真正体会到秦国攻灭山东战国的艰难,心中的那份兴奋才更加持久。 年纪较大的黔首,拄着拐杖,摸着银白的胡须,露出仅剩的几颗黄牙齿,囫囫囵囵讲述着从军杀敌的经历。 围坐着的少年,提着竹剑,骑着竹马,听得津津有味,面露神往之色,不时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秦军东出函谷,所向披靡,根基正是在这里。” 蒙恬的目光,落在这样的老者之上,不住地点头。 退役后的老兵,得到秦人的尊重,自觉地给关中少年进行国防教育。等这些少年成长起来来,定会抱着从军立功的心思。 每一个活着的老兵,都是国防军事教育的活教材。 秦国能逐渐挣得兼并天下的天命,早已脱离了野蛮原始的最初动力。商鞅变法之后,秦国的社会发展程度,不下于山东六国。 彪悍的民风,合适的制度体系,奖惩分明,崇文尚武的文化,处处展现着一股昂然之感。 后世的人,总认为落后的秦国统一了山东六国,但真正活在这个时代,蒙恬反而认为,正是因为秦国的先进,才能一扫六合。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蒙恬靠在车厢的后壁上,吟唱着李白的诗歌,想起朝堂上最近的职位调动,觉得秦国统一六国的道路,可没有诗歌中写的那样一帆风顺。 熊启主持完魏假的受降仪式后,嬴政免去了他的左丞相之位,由御史大夫王绾接替熊启,担任左丞相。 不知道是因为顾念旧情,还是对熊启存着幻想,嬴政并没有处置熊启,而是派他到南郡筹备粮草。 秦国攻打楚国的决策,现在是非常明显,呼之欲出。 嬴政特意指派熊启负责粮草,如果熊启尽心尽职的完成,即便他没有率军攻占楚国的一寸土地,朝堂上仍然还有他的位置。 就看熊启该如何选择了。 这样思想着,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咸阳宫。 “将军,可以下车了。” 听见蒙虎敲击车壁的声音,蒙恬才缓缓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望着高高的咸阳宫阙,心中一片明悟。 平日里,蒙恬习惯骑马,只是咸阳城举城狂欢的日子,骑马而来反倒容易惊动街头饮酒作乐的咸阳黔首。 想想后世在人群里努力前行战斗英雄,蒙恬不得不承认,躲在马车里,确实可以少去许多麻烦。 咸阳宫城,章台宫内的廷议殿,老丞相隗林、新任的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廷尉李斯等咸阳重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不时瞧瞧当中的主位,沉默着不发一言。 今日廷议的主角,不属于他们。 “王老将军,您脚步放慢一点,往这边请······”大殿正门的方向,传来了负责接待的谒者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顺着谒者的声音望去,只见快满六十岁王翦,头发胡子花白,仿佛涂了一层银霜,轻挪着脚步,缓缓而来。 “老,哼,我还没老呢!”王翦没好气的挥手,回绝了谒者伸出来搀扶的手。 王翦口里不服老,可看他走路的架势,给人的印象,颇有些廉颇老矣,一饭三遗矢的感觉。 王贲跟在王翦身后,紧绷着脸庞,面带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蒙恬站在殿门外的石柱边上,注视着王翦奥斯卡级别的表演,暗中道声精彩。 王翦越是表现得垂垂老矣,他们王家父子偌大的功劳,才越不会引起嬴政的猜忌。 白起的教训在前,王翦除了研究兵法之外,还用心钻研了道家的自保之道。 嬴政一生,跟他共事的良臣将相,几乎个个善始善终。后世的儒家,极力妖魔化嬴政,也不能在屠戮功臣上找出嬴政的黑点。 用后世的话来说,嬴政是个好老板,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不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而王翦就是个很知道分寸的人。 不能把古人看得太简单了。 蒙恬虽然觉得王翦做得太过了,但他却不得不承认,王翦的政治智慧,比战神白起要高明了许多。 “大王驾到,群臣见礼!” 赵高的身影出现在殿内,高声唱诺。这一次,却是没有信使前来打扰他的一气呵成。 “今日廷议,又不是大朝会,众位爱卿不必多礼!” 嬴政挥手示意,见完礼的秦国大臣们,纷纷落座。 右手方向,坐着秦国的理政重臣。王绾、李斯等人,就坐在了这个方向。 王翦率领着一众武将,坐在嬴政的左手方向。众将之中,以王翦的军功最高,当然坐在首位。其下依次坐着杨端和、王贲、李信等人。 国尉魏缭、护军都尉蒙武则坐在靠近嬴政身前的斜方向,落在两根圆柱之间,视线刚好能够看到将军们就坐的区域,但又显得非常低调。 这个时候的国尉,远没有后来太尉那样的显赫地位。魏缭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终于使得国尉有了参加廷议的机会。 蒙武掌管护军都尉府,不直接领兵,没有什么实权,主要充当嬴政的军事顾问。可以说,护军都尉府相当于秦军的养老部门,大把的职位,正等着退役后的老将军们。 蒙恬的目光,时而落在王翦身上,时而落在李信身上。嬴政有意提拔李信,现在李信的座位,甚至排在了攻灭魏国的王贲之前。 “如果猜得没有错的话,今天廷议的两位主角,就是这两位一老一小······”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谁可为将(一) “寡人即位以来,幸蒙列祖庇佑,大臣尽忠,将士效命,攻灭三晋。可恨燕国太子姬丹,施展贼人手段,妄图行刺杀之道。李将军将兵数千,追逐到衍水,带回姬丹的人头,为寡人报仇,可谓勇矣!” 嬴政举起手里的酒斛,面向各位大臣,当面表扬了李信一番。 李信千里追击姬丹,不顾风雪,勇往直前,深入辽东之地,损失极少。 胜利还朝后,李信的故事迅速传开,成为关中少年新的偶像。相比于垂垂老矣的王翦,正值壮年的李信,更能赢得年轻秦人的羡慕。 “为大王贺!” “为李将军贺!” 群臣纷纷举起桌上的酒斛,遥遥向嬴政致意。 李信没有想到,嬴政竟然会这么重视他,举着酒斛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破燕之后,王翦不愿意大军攻入辽东,命令各军留在燕国国都蓟修整。只有李信率领车骑,敢于狂飙直进,冒险一搏。 王翦用兵沉稳,局外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之相反,李信率领几千人,打得燕王喜呼天天不应,抢地地不灵,无疑更具有传奇性。 一时间,殿中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李信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家、蒙家之后,李家崛起的态势已经不可阻挡。 李信亲自带回姬丹的人头,深得君心,从此奠定了在嬴政心中的地位。 似乎没有注意到群臣的目光,王翦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酒斛,一脸的风轻云淡。 王翦身后的王贲,不满的斜睨了李信一眼,颇有不服之意。李信当年,不过是王翦麾下的一名部将而已,现在竟然隐隐有跟王家相提并论的趋势。 “寡人决定接下来攻灭楚国,以王老将军看来,需要多少兵马?” 嬴政微微一转头,命令宦官给王翦斟酒,询问的目光,落到了王翦身上。 嬴政的问话,迅速吸引了群臣的注意力。不管怎么说,如今秦国军界的第一人,仍然是王翦。 蒙恬微微抬起身,偏转头望过去,只见王翦皱着眉头,凝神细思,半晌没有言语。 大殿之上,一时间充满了静谧的沉默,只有风吹帷幔的沙沙之声。 嬴政没有催促,双手放在大腿上,静静的等待王翦的回答。 “非六十万不可。” 王翦的声音不大,却如一声惊雷敲响在众人的心头。 心中早有准备,蒙恬倒没有感到非常惊讶。蒙恬的余光扫过,发现一向稳沉的嬴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六十万?” “古今以来,从没有人指挥过六十万兵马?” “武安君长平一战,麾下不过才四十万。” ······ 群臣纷纷低头细语,面上的吃惊之色,溢于言表。 “六十万人马伐楚,不仅需要征调关中的人马,更需要从边郡抽调郡兵,如此一来,秦国本土的兵力,可就空空如也了。” 新任的左丞相王绾,双手举在胸前,对着嬴政说道:“无论如何,关中身为秦国根基之地,不可成为兵力空虚之地。” 蒙恬暗中点头,关中不可空虚,算得上老成谋国之言。刘邦能顺利攻进关中,正是趁着关中主力军队不在的时候。 “楚国名为一国,内部封君众多,力不能一统,外强中干,实在当不得六十万人马。” 嬴政征询的目光,落在李斯身上,李斯连忙挺身答道。 朝堂上,李斯深得嬴政信重,加上他身为楚人,李斯的话,得到了不少大臣的认同。 三晋之国,战力不可谓不强悍,不过几年的时间,还不是倒在秦军的兵锋之下。南方积弱已久的楚国,想来应该也不会花费多少功夫。 这个时候,秦国君臣的心中,洋溢着无比乐观的情绪。 “是啊是啊,六十万人马,实在太多了。” “当年武安君几万人就能打下郢都,楚军的战斗力,与我秦军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楚人发大军,连南郡都过不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 群臣纷纷发言,意思无外乎一个,攻灭楚国,根本不要六十万大军。 “大良造以为需要多少人马?” 嬴政抬手阻止了群臣的喧哗,望向了王翦身后的王贲。 王贲率军攻灭魏国,升爵为大良造,为了与王翦相区别,嬴政称呼了他的爵位。 王贲猛地抬头,迎向嬴政充满笑意的目光,又看了看王翦的背影,一时间有些纠结。 秦人重视孝道,大庭广众之下,王贲可不想给王翦难堪。 王翦曾说过,指挥灭楚大战,王贲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内心深处,王贲很想证明自己一番。 “四十万,同时,我需要楼船士的配合。” 王贲的右手,抓着大腿上的肉,咬咬牙,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秦国巴蜀的楼船士,不下十万之众,顺流而下,可以夹攻楚国的淮南地。 蒙恬暗中计算一番,五十万兵马攻灭楚国,应该足够了。王翦的六十万兵马,不可能不出动楼船士,也就是水军,加起来差不多是秦国的举国之兵。 怪不得嬴政心里会有疑虑,而且不是一般的疑虑。 任何一个国君,都不会将举国兵马,交付在一个将军的手里。 “蒙恬,你曾在王老将军麾下效力,又与大良造一起攻陷大梁,更有与楚军作战的经历,你以为如何?” 嬴政坐在当中的君位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表情尽入眼底。蒙恬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逃过嬴政的眼睛。 “我?” 蒙恬回过神来,见殿中群臣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不由得感到十分意外。 嬴政心目中的主将人选,多半便是李信,但嬴政却表现得很有耐心,没有一开始就询问李信,而是采取了迂回战略。 王翦提出六十万人马灭楚,别说嬴政不同意,王绾、李斯心中也顾虑重重。 王贲身为王翦的儿子,有过灭国之功,也不是最好的人选。 功劳总是要留给更多的人才对。 不过,蒙恬心里却是知道,楚国并不好打。 楚人现在一盘散沙,但若面临亡国的危机,楚人迸发的力量,势必会让秦国大吃一惊。后世的八年抗战,地方军阀林立的中国,同样打出了同仇敌忾的血气。 但嬴政开口询问,无论如何,蒙恬必须得给出一个回答。 “臣以为,三十万即可!”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谁可为将(二) “不过用二十万人。” 当真听到李信的回答的时候,在座的所有将军,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李信。 只见李信听着胸膛,自信满满,眼神坚定,没有任何发虚的表情。 李信还真是敢说? 蒙恬说三十万人的时候,自认为已经够激进的了。没有想到,李信比他还要激进。 “哈哈,不过二十万人,寡人的李将军,气势威猛,胆气雄壮啊!” 嬴政爽朗的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有意的看了王翦一眼。 王翦的目光,从李信身上收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暗淡。不过,一向谨慎的王翦,没有站出来反驳什么,而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寡人给李将军二十万人马,可真能灭掉楚国?” 李信说不过二十万人马,嬴政还没有较真到连二十万人马都不给。 这个时候,李信完全成了殿中的焦点所在,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目光纷纷落在李信身上。 不管李信能不能灭掉楚国,光是这股自信的气势,就非常感染氛围。 秦国大部分君臣的心目中,没觉得楚国有什么厉害。自楚怀王以来,楚国与其他战国的战争,活脱脱一部失败的历史。 如今秦国携攻灭三晋之势,南下攻楚,还不手到擒来。 秦军中的少壮派将领,尤其欣赏李信的表现,像王翦那样以巨大的优势碾压对手,又有什么意思。 “臣从军以来,苦练车骑战术。破燕之战,秦燕两军交战于易水河畔。我趁燕军阵势不稳之际,率车骑部队狠冲很打,果断追击,不给燕军喘息之机。” 李信回忆攻燕之战的时候,眼角还偷偷打量着王翦。不过王翦无视了李信的目光,根本没有什么反映。 “楚军的战斗力,比燕军强,但比赵军弱。我率军入楚后,定会寻机与楚军决战,利用骑兵部队的冲击力,击败楚军军阵,持续追击,楚军断没有重新集结的可能······” 李信战法的核心,建立在秦军骑兵冲阵,大败楚军的基础上,然后闪电般狂飙突进,切入楚国内地,不给楚人组建新防线的机会。 听起来,颇有些闪电战的意味。 “不过,二十万秦军灭楚,臣需要向大王讨一个人。” 李信的现场推演,让嬴政很满意,趁热打铁,李信开始提要求了。 “哦,李将军你需要讨谁?” 嬴政说出这句话,群臣心里一凛。言外之意,嬴政似乎默认了李信的主将之位。 “臣需要向大王讨要中更蒙将军。” ······ “少上造李信,中更蒙恬,熟悉兵事,果势壮勇,大我秦国威势,特令率军二十万,南下灭楚。望早传捷报,平慰寡人之心······” “恭送大王!” 廷议结束的时候,将近午时,炽热的阳光,打在地面上,空气中透着一股燥热。 一年中的七八月,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 “蒙恬,我看你脸上没有一丝喜意,是不愿意做我的副将吗?” 嬴政离去后,李信快步挪到蒙恬身边,一脸疑惑。 蒙恬小时候,李信还曾经教蒙恬、嬴政练剑。攻灭赵国,两人也算合作得不错。可李信特地点将的时候,李信却发现,蒙恬似乎没有什么回应。 “哪里,只是二十万人马,是不是有些少了?” 蒙恬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李信的军人意识比较纯粹,蒙恬很乐意与李信打交道。 跟王翦那样的老狐狸在一起,蒙恬感到备有压力。 “二十万人马不少,我很看好你麾下的骑兵。” 李信自信的笑着,用力拍着蒙恬的肩膀,悄悄压低着声音:“只要这一仗我们打好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李信不由分说,拉着蒙恬向殿外走去,似乎两人要仔细的合计一番。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对手。 李信可能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他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驻军南郡的时候,李信就已经开始收集楚国的情报。 “父亲,我们也回去吧。” 王贲慢慢做起来,走到王翦身边,伸出双手,想要搀扶王翦起来。 “是啊,也该回去了。” 王翦见是王贲,暗中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拒绝自家儿子的孝心。 “父亲,李信能取胜吗?” 出了廷议的殿门,王贲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王翦转头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廷议结束后,群臣各自回家,没事的人,纷纷出了咸阳宫。 “李信必败。” 王翦轻轻的摇了摇头,苦笑不已,吩咐王贲道:“贲儿,为父打算回频阳休养,你留在咸阳,可要记得为父的吩咐,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父亲要回频阳?” 这下子,连王贲也吃了一惊。 王翦乃是频阳东乡人,那里有王家的老宅祖庙。王翦回频阳休养,差不多就是交还兵权,从此养老逗孙的意思。 “为父常年在外打仗,家里的孙儿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你成天板着脸,离儿都不敢靠近你,你怎么教他。” 这一刻,王贲才发现,王翦确实有些老态了。 是啊,古代社会,将近六十岁的人,已经算得上长寿。将近六十的王翦,戎马一生,攻灭赵国、燕国,荣誉满身,这个时候归老频阳,势必留下一段佳话。 几天过后,蒙恬正在给儿子蒙无忌换尿布。 这个时候没有后世那样的尿不湿,蒙恬也不记得该怎么发明尿不湿。但古人的智慧,同样不可小觑。 一个小小的布袋,缝得严严密密,里面均匀装上草木灰,既可以当尿布,还能用作卫生巾。 “儿子啊,你的尿还真多呢,每天要换三次。” 蒙恬熟练的取下草木灰制成的尿不湿,换上一块新的,口里不住的逗趣。 “哼,我记得你第一次换尿布的时候,怎么满脸不情不愿的模样呢!” 赢燕靠在门边,双手叉在腰上,不住的扭动着身子。 生产之后,赢燕的身材有些走样,现在正处在恢复期。 “嘿嘿,第一次当父亲嘛······” 换好尿布后,蒙恬轻轻的抱着蒙无忌,望着水嫩的婴儿肌肤,真希望能长久的陪伴在妻儿身边。 嬴政任命李信为主将伐楚后,秦国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起来。等秋收之后,蒙恬就得再度赶往前线,而这一次的对手,相当的难啃。 蒙恬得到消息,楚国现在的上柱国,正是攻灭鲁国的项氏族长项燕。 “将军,这是新到的书信。” 好不容易哄着蒙无忌安睡过去,西边院墙的小孔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蒙恬打开墙上的小窗,蒙虎递了一片竹简过来。 “又收到了什么消息?” 锻炼完毕的赢燕,放下手里的铜剑,香汗淋漓,打量着蒙恬手里的一片杨木竹简。 蒙恬手一扬,竹简向着赢燕飞了过去,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绝密消息。 “王老将军上书谢病,回频阳去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甘罗归来 天空碧蓝,白云悠悠。青草茂盛,微风拂过,吹起绿色的波浪,向远处荡漾而去。 草坡之上,牛羊安安静静的吃草,耳朵微动,时不时抬起头来,注视着不远处赶路的人群。 夏日的草原,好一片恬适静谧的和谐景象。 上郡的边塞城墙上,守卫的戍卒,居高远眺塞外的苍茫绿意,不知不觉间消散了戍守的寂寞。 蒙将军说得好啊,没有他们默默的守卫,哪里有内地黔首的安居乐业。 “咦,有人来了?” 上郡长城的破奴要塞前,戍卒远远的望见,两匹骏马,正撒开蹄子,向着要塞奔来。 “尔等止步,休得闯关!” 蒙恬与头曼单于一场大战后,双方讲和,这几年来,匈奴没有进犯上郡边关。秦国的商队,只要不携带违禁物资出关,秦军并不为难,但蒙恬有严格的军令,出入边塞的人,必须得有秦军发放的身份证明。 “我乃蒙将军府内长史甘罗。” 甘罗眼见关塞上架起了秦弩,赶紧勒住坐骑,高声喊道。 “甘长史?”关都尉探着脖子,定睛一瞧,还真有些相像。 这时的甘罗,褪去了脸上的稚气,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显得一身精干。身穿草原的胡服,如果不是一口关中话,说什么也不像秦国人。 “伊帕尔,过了这道长城,就到了秦国境内。我会在咸阳,给你买一栋大大的宅子,好好的补偿你。” 甘罗手提马鞭,转过头,温柔的看着另一匹马上的女人。 这女人身材高挑,长发及腰,面色很白,长着一张绝美的胡人脸蛋。 “甘罗,我不要大大的宅子,只要跟你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伊帕尔开心的笑着,心情激动的颤抖着,终于到达了甘罗口中的那个城池遍地,富饶强大的秦国。 ······ “将军,甘长史回来啦!” 七月中旬的初日,蒙恬正在研究楚国地图,老远就听见蒙虎风风火火的叫喊声。 蒙恬的两个亲兵统领,蒙虎显得更加沉静稳重,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但这一回,蒙虎罕见的大喊大叫起来。 “甘罗回来啦?!” 蒙恬猛地推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前院,刚好看见甘罗、伊帕尔进了蒙府的大门。 “甘罗,你可算回来啦!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 蒙恬冲上前去,仔细的打量了甘罗一番,一拳打在甘罗的肩膀上。 “身体强壮了不少,看来有坚持锻炼身体。这位是?” 这时,蒙恬才注意到甘罗身边的胡人女人伊帕尔。 伊帕尔的面容与中原人大不一样,有些后世维吾尔族人的样子,但肤色却要更白一些,近于欧罗巴的白种人。 “这位是伊帕尔,来自楼兰国,现在是我的妻子。” “楼兰国?西域那边的国家。” “将军说得没错,楼兰国正是位于月氏的西面。” “你去往草原探查情况,怎么遇到了楼兰国的伊帕尔?” 早有隶妾前来引领伊帕尔前去歇息,蒙恬带着甘罗步入内院书房,问起了甘罗这些年的经历。 上郡一别,五六年过去了,蒙恬让乌怀的商队,前往草原打探甘罗的消息。 乌怀打听到,河南地草原的匈奴野猪部落小王奴哈醉酒而亡,奴哈的弟弟奴赤杀死了奴哈的儿子,夺得部落的王位。 但甘罗的消息,却没有任何音讯。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甘罗坐下后,喝了一口水,拿出一块木板,写写画画。 不一会儿,一副大略的地图,呈现在蒙恬的面前。 这副地图很粗糙,只能模糊的看出几个方位,但接受过地图训练的蒙恬,一眼就看出了甘罗想要表达的东西。 “将军请看,秦国、赵国对着的这片草原,乃是匈奴的势力。匈奴的东边,有东胡,西边有月氏。我在野猪部落的时候,听闻月氏的西边,还有许多的国家,匈奴的兵器制造技术,就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甘罗指着后世的新疆地界,以为蒙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详细的介绍道:“我刚好遇到一支西域来的商队,跟他们回转西域,发现这里国家林立,就像春秋时期众多的封建小国······” 蒙恬听着甘罗讲述,再细看甘罗所画的地图,既感慨,又欣赏。 古代社会,交通运输条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中原之外的世界如何,人们概不知晓。偌大的世界,却是无数的人,一代代探索出来的。 蒙恬心中早有对世界地形的认识,但甘罗心中一片混沌,如同在黑暗中行路,只身深入西域冷冽之地,带回中原之外的情报,实在很不容易。 可以说,甘罗的所见所闻,如果普及开去,无异于这个时代的地理大发现,将会极大的开拓中原人的视野。 “我到楼兰国的时候,身无分文,困顿不已,刚好遇到豆蔻年华的伊帕尔。她家世代经商,听闻过东方的秦国,见我的模样不一般,就把我带了回去。” 说到这里,甘罗的脸上,微微有些脸红:“我决定回秦国的时候,伊帕尔瞒着父母,与我悄悄的离开了楼兰城。” “哈哈,好你个甘罗,出关一趟,竟然拐卖良家妇女······”蒙恬打趣道,“不过人家既然这么有诚意,等过几日,就把正式的婚礼给办了。” 这样一来,蒙恬倒是不用担心甘罗的婚事了。 “那就多谢将军了。” 甘罗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伊帕尔不是中原人,甘罗原以为蒙恬会不允许他娶外族女子,但现在看来,蒙恬并没有这样的偏见。 “甘罗,这几年,你在塞外生活这么多年,去了不少国家,见到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你得详细的记录下来。” 甘罗刚刚赶回蒙府,一番叙谈,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待甘罗离去的时候,蒙恬出言吩咐道:“就像诸子百家著书立说一样,你也可以写一部术出来。” “至于书名,可以叫《西域游记》。”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伐楚之议(一) 后世有张骞通西域,以后的史书上,会不会留下甘罗通西域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拿着甘罗写作完成的《西域游记》,蒙恬一边读,一边不无恶意的想着。 嗨,书名其实可以叫做西游记的。 张骞通西域,只是开拓了帝国上层的视野,没有留下足够传承后世的文字记录。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蒙恬才特地敦促甘罗留下一部游记。 或许意识到这部《西域游记》足可流传后世,甘罗写作的时候,花费了不少心思。 “匈奴人的父亲去世后,除了生母,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妾,匈奴人不以为有失廉耻。” “匈奴西边的月氏国,草场肥美,常年有月氏商人,通过这一地带,将中原的丝绸、陶器运往西方,但不知道最终去往哪里。” “我往月氏的西面而去,沿着昆仑山的边缘向北而去,先是到了乌孙国。乌孙国内有一奇怪的藤蔓,上面结出深紫色如珠玉般的果子,味甜而甘美。” “乌孙的西面,大漠的边缘,有一郁郁葱葱的绿洲,名曰楼兰国。楼兰人采集一种带白色果子的草,用作御寒。” ······ 甘罗的脑海里,没有对于这个世界整体的认知,他所看到的,深以为奇,字里行间,带有不少疑惑。 月氏人运送中原的丝绸,经过中亚的草原,去往小亚细亚的帕提亚、以色列,再通过地中海进入罗马,成为比黄金还要贵重的货物。 蒙恬读过讲述古罗马的历史,知道古罗马的贵妇人,尤其喜爱东方来的这种轻柔光滑的丝织物。 古罗马人一度以为,遥远的东方,有一种奇特的树木,它的果子就是名贵的丝绸。 藤蔓结出的紫色果子,想来就是后世的葡萄。中原人要想吃上葡萄,还得等到汉武帝时期,引进西域的葡萄品种。 白色的果子用作御寒,蒙恬的脑海里,想到了后世的棉花。这可是有利民生的优良作物,是每个穿越者都苦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惜,这个时候秦国还没有统一天下,尚没有开拓西域的能力。 尽管如此,蒙恬也不想埋没甘罗的一番努力。现在或许用不着,但此书流传开去,拓展华夏民族的视野,或许对后人有帮助。 古代的中国人,天生不缺乏开拓的精神。茫茫中原大地,曾经戎人、夷人、狄人遍布,但到了战国时代,中原大地上,哪里还有异族人的影子。 中原虽大,但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开拓出来的。 “着人誊抄这部《西域游记》,抄写完毕后,分别送往咸阳宫、丞相府和御史府。” 蒙恬吩咐蒙府的管家安排誊抄事宜,他可没有保守这份秘密的心思。 甘罗英雄的探索行为,好不容易得到的结果,如果不能形成知识,广泛传播,没准儿就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知识总是要传播得越广泛,才越有长久流传的可能。 “记得给咸阳的学室,也送去一份。” 学室的弟子,现在名声不显,但那可是秦国的国家行政学院,专门负责培养国家公务员的地方。秦国奉行以吏为师,他们的视野开拓了,自然能影响到各地的黔首。 “送去咸阳宫的这一份,得再加一点料才行。” 蒙恬想到甘罗画的那副地图,跟后世的中国地图相比,只能算是小学生的水平。甘罗没有见过欧亚大陆的全貌,画不出一副合格的地图。但蒙恬脑海里的地图,想忘到忘不了。 虽说不能画出精准的西域地图,但大略的地形地貌,蒙恬却是记得非常清楚。 《西域游记》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蒙恬没有继续在这上面花心思,如今的当务之急,在于筹划攻打楚国。 “楚国,偌大的楚国,该如何攻灭?又该如何避免兵败的命运?” ······ 咸阳东城,李将军府,风头正劲的伐楚主将李信,正对着一面的巨大的墙壁,怔怔发呆。 墙面之上,挂着一幅长八尺,宽六尺的巨大地图,淮水、汝水、泗水等河流的线条清晰可见,平舆、寝丘、城父、陈县、寿郢等一个一个的黑点,点缀其间。 李信鄙视楚人的战斗力,不认为楚军有与秦军正面相搏的能力。不然的话,初出茅庐的蒙恬,也不会在楚人身上获得两次胜仗。 正因为击败楚军,蒙恬才算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但望着楚国偌大的地盘,李信还是收起了自负的心思。 楚人的战力或许很弱,但楚国经过连番大败,还能缓过气来,在东方开疆扩土,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癸,你说说,伐楚之战,你有什么想法?” 半晌,李信回过头来,似乎很随意的问道。 “这一仗,最关键的在于骑兵。” 那名叫癸的校尉站起身来,虎虎生威,双手并拳,握在身前:“楚地淮河以北,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快速转进,我军需要在这一带彻底击败楚军。” “不错,所以我才向大王要求,让蒙恬担任我的副将。” 李信满意的点了点头。 校尉癸乃是李信麾下的亲信校尉,更与李信的母家有些亲戚关系,同是来自陇西,所以李信相当器重校尉癸。 “不过在我看来,对于伐楚之战,蒙恬的信心不足。” 校尉癸暗中撇了撇嘴,面上有些不满。 “廷议的时候,蒙恬认为伐楚需要三十万人,由楼船士配合进攻。现在大王让我二十万伐楚,蒙恬心里有疑虑,也很正常。” 李信有胆气,二十万攻灭楚国的豪言,激发了李信麾下将领的士气。但李信心里知道,秦军之中,蒙恬对于骑兵的运用,无人能及。 就算蒙恬心有存疑,但只要上了战场,由不得蒙恬不尽力。 按照秦律,若是李信打了败仗,蒙恬作为副将,也要承担责任。 “哼,蒙恬跟将军比起来,还是差些胆气。我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听闻蒙恬派人给魏地的上郡兵传信,让李必、骆甲等人演练守御之术。” 校尉癸眼里露出不屑,认为蒙恬这是怯战的表现。 李信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紧皱着眉头: “蒙恬演练守御之术,难道真在做打败仗的准备?不行,得去蒙府与蒙恬好好详谈一番······”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伐楚之议(二) “长虹贯日!” “鹰击长空!” 李信赶到蒙府的时候,蒙恬正与从云阳国狱赶回来的蒙毅练剑,两人你攻我守,斗得激烈非凡。 李信早年教授过蒙恬剑术,自身造诣非凡,看得出来,蒙恬有意相让。 蒙恬进入军中,每日勤练武艺,不成有一刻放松。多次浴血奋战,蒙恬的剑术,褪去了浮华,变得更加质朴实用。 反观蒙毅,从学室毕业后,到宫中担任郎中,后又进入廷尉府,如今掌管廷尉狱,对武艺的提高没有迫切的需求。 学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蒙毅的剑术,落在蒙恬的眼里,几个回合下来,就能出现一个破绽,缺少了鲜血的历练。 “当”一声,蒙恬施展巧劲,用力一拨,荡开蒙毅手中的长剑。 等蒙毅回过神来,蒙恬手中的长剑,停在了他的眉心前一寸之地。 “大兄,我输了。” 蒙毅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小到大,论比剑,他从来没有赢过。只有比试对秦律的掌握,他才能更胜一筹。 “你能在我手上走二十回合,想来平常没有少练习。我辈将门世家,即便转行做文臣,武艺也不可偏废。” 蒙恬放好长剑,陪着蒙毅的肩膀,话里充满了鼓励。 战国之世,天下并不安稳,文臣常会遇到领兵作战的情况,还是懂些兵事为好。 “蒙恬说得不错,将门以武艺传家,这才是我辈军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李信一边拍手称赞,一边大踏步的走进了演武场,感慨道:“没想到当年学剑的小子,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现在都不一定能胜过你。” 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李信曾做过蒙恬的剑术老师,虽说不能做到终身为父那样夸张,但蒙恬对李信确实很尊敬。 “李帅今日特地前来,所为何事?” 李信领了伐楚大战的主帅之位,蒙恬称他一声主帅,并不为过。 “楚事。” 李信拿眼瞧了蒙毅一眼,简单的回答道。 “蒙毅,云阳国狱事务众多,你身为狱丞,不能长期不在职,先回去吧。” 李信、蒙恬身为伐楚大军的主将、副将,商量军事计划的时候,以蒙毅的身份,不适合在场旁听。 “大兄,我先回云阳国狱。”蒙毅瞬间明白过来,“伐楚战事,事关重大,还望大兄谨慎再谨慎。” 蒙毅盯着李信看了几眼,眼里闪过浓郁的怀疑之色,不过最终还是离去了。 嬴政下达了谕令,官府的动员已经开始,王命不可违。 “这小子!” 李信暗地里冷哼一声,怎么似乎连蒙毅也对他没有十足的信心? 蒙恬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一番,引着李信到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很简陋,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大大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副羊皮大小的地图。 李信放眼望去,正是楚国的地图。 “看来蒙恬也在研究如何攻打楚国。” 看见这副地图,李信心里的阴霾,多少消散了一些。 走到桌旁,一左一右,分两边落座。蒙恬与李信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地图之上。 “我听说你派人到魏地军营,命令上郡兵团演练守御之术,是否真有其事?” 李信微微探着身子,掩饰着心里的吃惊。蒙恬桌上的这副地图,比他府里的那份,可要详细多了。 “未虑胜,先虑败。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地。”蒙恬抬起头来,淡淡的回应道,“楚人的尚武之气未失,国中之兵不下五十万,土地广大,不可等闲视之。” “五十万又如何?各有封君率领,宛若十个指头,当不了我秦军的一拳。” 李信挽起右手,拳头紧握,一拳砸在寿春的位置。 “我从南郡发兵,攻打平舆。你从魏地南下,攻打寝县。”李信的手指,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只要将楚军吸引到汝阴一带,两军决战,我必能攻破楚军!” “若楚军坚守不出呢?” “我军驻军汝阴,楚军一定会出兵。”李信的脸上,带着满满的自信,“寿郢临近淮水,汝阴位于淮水上游,楚军不出兵的话,我就做出筑坝的架势······” 李信狡黠的一笑,眼里隐隐有些得意。这个计划,可是他绞尽脑汁苦想出来的。 蒙恬、王贲水攻大梁,启发了李信。秦军在淮水上游筑坝,寿郢的楚王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命令楚军出城与秦军决战。 两军决战,李信相信,以秦军的战斗力,楚军万万不是对手。 “楚国扎根南方多年,淮水之地,水网纵横,谨慎起见,还是请奏大王,征调楼船士协同作战。” 蒙恬细细思量李信的计划,似乎有实现的可能性,但那是建立在楚军主帅会率军与秦军决战的基础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军将领项燕,会老老实实的按照寿郢楚王的命令,乖乖的与秦军决战吗? 按蒙恬对历史的记忆,项燕确实对秦军发动了攻击,但结果却是,李信大败而归。 “蒙恬,灭赵之时,你从井陉关一路南下,直奔邯郸,何其壮勇,而今又何其怯也!” 李信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向大王说过,灭楚,不过用二十万人,我就要用二十万灭楚,不要楼船士的帮助!” ······ 李信离去后,书房的书架轻轻滑动,露出了甘罗的身影。 “你都听到了?” 蒙恬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想到,李信显得这么自信,又这么顽固。 在蒙恬看来,灭楚之战的兵力,只要不是王翦领兵,嬴政不会在兵力上斤斤计较。 没准儿这个时候,嬴政正等着李信上书,请求增派一些兵力呢。 李信太看重为将者的尊严,朝堂上夸下的海口,让他获得了灭楚的主将之位,却也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灭楚,大王用王翦的话,必胜。”甘罗坐到李信坐过的位置上,盯着李信勾连出的进军路线,“但李信为将,胜负未可知也。” 荆苏传回来的情报,甘罗仔细分析过。楚军主将项燕,颇有名将之风,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了不少,领兵三十余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只是楚人苟安之后,楚军的胜仗,落在秦人眼里,那就不值得一提。 但项燕此人,当是秦军最大的对手。 蒙恬伸出手指,缓缓的指向南郡的鄢郢之地,说出了令甘罗感到非常诧异的话: “若按李信的进军路线,秦军必败!”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拜将 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 楚国的国都寿春,距离关中的咸阳,不只有多少个十里。 关中艳阳高照,南方的寿春,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水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噼噼啪啪,叮叮咚咚,敲响在寿春的房梁。 寿春东城,占地极广,威严雄壮的项氏家宅,沐浴在烟雨朦胧中。 宅邸深处,一处精致幽静的亭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掩映在碧绿色的翠竹曳影中。 项氏的家主项燕当中而坐,长子项栋居左,次子项梁居右。 南方的楚国,自楚庄王以来,积极学习中原文化,但却高傲的保持着自身的独特性。中原的国家,以右为尊,楚人就与之相反,以右为尊。 三人围坐,眼睛盯着当中桌面上的地图,面色凝重。 “父亲,鄢郢的那位公子传来消息,秦国发兵攻楚在即。”项栋的目光,落在南郡的鄢郢旧地,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我楚国派到秦国的奸细,确认了秦国正往南郡征兵,想必秋收之后,秦军就会大举来攻。” “秦军的主将,嬴政没有选择王氏父子,而是一力扶持了李信。”项梁显得很沉稳,面色平静,“秦军攻燕,李信率领车骑紧追不舍,带回太子丹的人头,从此平步青云。我观李信的战法,擅长使用车骑部队,轻装突袭对方的薄弱之处,形成以点破面,前后夹击的战场态势。” 太子丹策划荆轲刺秦王,本来有成功的机会,可惜太子丹用人不当,荆轲武艺不精,徒增笑柄。项梁暗中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我能近到嬴政身边,定能击杀嬴政,哪里还有嬴政绕柱而走的机会。 “情报显示,李信夸下海口,以二十万伐楚,秦王当真只给了李信二十万人。” “李信的副将蒙恬,早年与逆贼李园曾有所往来,同样善用骑兵,不可小视。” ······ 项栋、项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道说传回来的秦军情报。 坐于尊位的项燕,身子不高,面色黝黑,背微微有些驼。远远望去,活像乡下的憨厚老头子,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精光,不时划过一丝隐秘的杀伐之气。 眼看两个儿子热烈的分析着敌我态势,项燕的心里面,洋溢着满满的暖意。 项燕这辈子,最以为自豪的,不是领兵攻灭鲁国,难攻越人,稳固项氏一族在江东的基业,而是膝下的两个儿子。 长子项栋勇猛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论武艺,整个楚国,没有人能在项栋手下走十个回合。 次子项梁处事稳重,思虑周到,熟读兵书,只要稍加培养,多些历练,楚国的上柱国之位,后继有人。 项燕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扫视了一眼摇曳的翠竹,似乎有朦胧的水汽,飘落在项燕身上。 望着笼罩在阴雨蒙蒙中的项宅,项燕的心头,压上了一块千钧重的石头。 楚国的国运,项氏一族的前程,就如同这阴郁的天气,灰蒙蒙的一片。 项燕抬起有些枯瘦的右手。 项栋、项梁两人见状,立时住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项氏一族,族长项燕的权威,不容置疑。 “大王诛灭李园一党,近年来励精图治,各地封君的私兵数量,大大减少,我楚国的内忧,不足为虑。” 负刍发动政变,攻杀楚幽王芈悍,得到了项燕的支持。 楚国朝堂的令尹、柱国、司徒等险要职位,一向由景、昭、项等宗族的人担任,李园出身小贵族,凭着妹子的狐媚手段,想要把持楚国大权,不吝于自不量力。 老牌的贵族,内心深处,根本看不起李园这样的人。位居其下,项燕深以为耻。 “秦军来攻,未尝不是我项氏一族的机会。大王此次发兵三十万据敌,我这个上柱国,才真正有了说得过去的兵马。” 政变过后,项燕得到了上柱国之位,统领楚国全国兵马,但除了项氏一族的私兵,项燕的统兵之权,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我军三十万,秦军二十万,以多打少,就让秦军有来无回!” 项栋狠狠的挥了一拳,活这么大,常常听闻秦人带给楚人的耻辱,项栋做梦都想着跟秦人大战一场。 “父亲,大王诏令,调集的多是各地封君的私兵。我项家的兵马,乃是父亲在朝堂的立身之本,我担心大王有借刀杀人的心思。”项梁犹豫着说道。 “他敢!”项栋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若不是我项氏支持,他能坐上楚国王位?!” 负刍登上王位后,暗中削弱各地封君的力量。项氏的根基之地,位在江东,远离楚国腹地。项家领兵的子弟多,芈悍不敢轻动。 项梁有些担心项燕太过忠厚,老老实实的拿项家子弟去拼命,最后楚王的禁军却出来摘桃子。 “为父自有打算······” 项燕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远望着楚王宫的方向。 新修的章华宫台,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我衷心期盼楚国强大起来,可楚国的强大,意味着项氏一族的毁灭,我终究不能做吴起那样的臣子······” 项燕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内心深处,项燕不可谓不爱楚国。领兵征战三十余年,楚国在东方开疆扩土,哪里没有项燕的身影。 “当务之急,歼灭秦军,就是保楚国,就是保项氏。” 沉默半晌,项燕回过头来,对着项梁点了点头。 楚国不能灭,但项氏一族,同样不能灭。 秦王嬴政十八年,九月授衣,秋收之后,黔首是闲,天气转凉,正是征战沙场的好时节。 咸阳郊外,灞桥的桥头,旌旗招展,金鼓阵阵,声势直冲云霄。 距离桥头五十丈左右,临时筑起了一座高台,将近午时,嬴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大王威武!” ······ 护卫的郎中,领头呼喊。 早已排列整齐的秦军士兵,纷纷举起手里的长戟,高声回应。纷纷面露崇拜之色,仰望着高台上的秦王嬴政。 李信趋步在前,蒙恬紧跟在后,快步登上高台的台阶,奔到嬴政跟前,半跪在地。 “拜将仪式,正式开始!”奉常举起手里的木盘,躬身托在嬴政身前。 “寡人授李将军斧钺,可斩一切不服从军令之人,望李将军不负寡人所望,早传捷报!” 嬴政伸出双手,抓起托盘中的小小斧钺,平举向前,交在李信的手里。 李信恭敬的接过斧钺,高举在头顶,向台下的秦军将士展示。 这一刻,意味着李信的主将之位,得到了正式的确认。按照秦国军律,军中但凡有人敢挑战李信的权威,李信有权先斩后奏。 “末将领命,定不负吾王所托!” 李信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斧钺的硬木柄,激动得微微有些颤抖。 “两位将军领命出征,可还有什么要求?” 拜将之后,嬴政心情大好,扶起李信、蒙恬,微笑着问道。 “末将只愿早日攻灭楚国,心中没有任何要求。” 李信赶紧摇头,嬴政任命他为主将,他一心只想报君恩,真没有生出什么念头。 “蒙将军呢?”嬴政笑了笑,看向了蒙恬。 蒙恬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一个这个时代的军礼,用只有高台上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末将要向大王讨一道谕令·····”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入营 渭水南岸的杜邮亭,风景秀丽,设施齐全。值守的亭卒,早早的洒扫干净,供过往的行人驻足歇息。 杜邮亭外,十余里外,这日的风景却有些不一样,排列着整齐的黑色军阵。 蒙恬骑在马上,正与李信告别。 按照李信的计划,蒙恬分路前往魏地,而李信则直奔南郡。 秋风吹过,黑色旌旗猎猎作响,旗面上的黑色威龙,似乎当真在游走一般。 “蒙恬,你想大王讨要临机处置之权,所为何意?” 借着分别的机会,李信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次伐楚,李信给了蒙恬极大的自主权,蒙恬要求的临机处置之权,应该不是针对李信。 “只是保险起见,未雨绸缪而已。” 昌平君熊启是否会发动叛乱,蒙恬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能向李信说得明白。 李信常年呆在军中,若是提前知晓熊启可能反叛的消息,难免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熊启长期位列朝堂,宫廷中的权谋手段见得多了,李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李将军,未虑胜,先虑败,谨慎为要。” 蒙恬双手抱拳,对着李信行了一礼,点到即止。 “哈哈,蒙恬,你可就太小心了,楚人的战斗力,我还不清楚吗?!” 李信笑着摆了摆手,拨转马头,率领麾下人马,赶往武关的方向。 嬴政亲授的斧钺在手,李信根本不担心蒙恬服从军令的问题。 “将军,李信看起来没有把你的提醒放在心上。” 甘罗打马跟上来,望着李信意气风发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忧虑。 李信败了不要紧,可连带蒙恬承担打败仗的责任,蒙氏一族的光芒,可就彻底暗淡下去了。 打马走在关中的官道上,蒙恬眉头紧锁,或许,脑海中秦军伐楚失败的记忆,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甘罗,你说说,我军联络越人夹击楚国,有没有这个可能?” 良久,蒙恬想到勾践的后裔,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 ······ 雍丘的秦军大营,十万大军早已集结完毕。 魏地的镇守将军辛胜,接到咸阳的命令后,就开始准备南征事宜。 “请出示虎符?” 望着站在身前的蒙恬,辛胜心里有些苦涩。内心深处,辛胜更希望王氏父子为将。 秦国的伐楚之战,嬴政提拔了李信、蒙恬,两人的相同点就是年轻,善用骑兵,但年轻的同时,意味着经验的缺乏。 “请辛老将军核对虎符。” 蒙恬没有摆架子,从怀里掏出一尊三寸来长的青铜虎符,递到辛胜的手中。 军营之中,认符不认人。信陵君以魏国公子身份,想要夺取军队的指挥权,还得想法设法的盗取虎符。 古代社会,没有后世的传媒手段,饶是威名赫赫的秦王嬴政,秦军的大部分士兵,同样没有见过。 这些大头兵们,认准虎符,反而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 辛胜接过虎符,与手里的虎符对半合上,丝毫不差。 “兵甲之符,受命于君;兴士披甲,必会君符。” 验过虎符,辛胜缓缓站起来身来,退到一旁。 从这一刻起,雍丘大营的秦军,尽归蒙恬指挥。 “来人,给辛老将军看座。” 蒙恬收好虎符,当仁不让,坐到了帐中的主将之位上。 现在可不是谦让的时候,蒙恬必须拿出自己的气势来。 “我与李将军两路分进伐楚,辛老将军镇守魏地,我军的粮路,就交在老将军的手中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万大军的物资消耗,每日消耗甚巨。嬴政有令,着辛胜负责筹备伐楚大军的粮草。 后勤有多重要,真正打过仗的人,心里可谓再清楚不过。 “蒙将军放心,我率军打到哪里,我军的粮船,就开到哪里。” 辛胜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淡淡的回应着。 蒙恬对辛胜很尊重,但在辛胜这样的宿将看来,却没有别样的感动。 魏国南面有鸿沟,运河水利系统完善,秦军粮船通过大河的匝道,可以顺利南下秦军大营。辛胜的工作,简单了不少。 辛胜眼角的余光,瞟着军帐中的楚国地图,心中轻笑:让老夫拭目以待,两个小子能打到哪里去? “如此,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蒙恬点了点头。 辛胜为将多年,知道轻重,不会故意给蒙恬使绊子。 交接完兵马,与辛胜就粮草物资的供应问题,达成一致之后,蒙恬安排辛胜回转陈留,坐镇后方。 陈留位于大梁南面,扼居要道,魏地有什么风吹草动,辛胜做出更加有效的应对。 再说了,有辛胜呆在这里,雍丘大营的领兵校尉们,时时还得看辛胜的脸色。 战时的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力气才能往一处使。 “将军,军中校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这几日,蒙恬亲自巡视军营,熟悉军中的情况。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乃是败兵的先兆。 秦军兵制,五千人为一曲,设一军侯;一般两曲为一部,设一校尉。特殊请款下,亦有若干曲组成一部,统于一个校尉之下。 雍丘的十万大军,蒙恬的本部兵马有三万人,由李必、骆甲统领,以骑兵为主。 剩余的七万人,加上护卫统兵校尉的短兵,则由七个校尉率领。 荆苏留守魏地的时候,得到蒙恬的指示,暗中调查了这七个校尉的情况。 “辛胜可没有把最能打的人交到我的手中啊!” 蒙恬摊开手里的竹简,竹简上写不了多少字,古文用字极少,蒙恬看得很快,一目十行,快速的略过,皱起了眉头。 “大王的谕令,只说从魏地征调十万人马南下伐楚,没有具体指明哪些兵马,才让辛胜有了自主安排的余地。” 荆苏愤愤的说道:“我得到消息后,数次请求拜见,提出抗议,辛胜才给了两支久经沙场的部队。” “十万人,有四万人的精锐,也算不错了。” 蒙恬收好竹简,细细思量一番。 开向前线的军队,不可能个个精锐,关键在于如何用好手下的选锋,也就是最精锐的部队。 剩下的人,只要能看见胜利的曙光,就有奋勇作战的勇气。 “这个张驼、黄寄,从军的时候,身为布衣黔首,能一步步凭借军功,担任一军之校尉,可谓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蒙恬脑海里,浮现出竹简上的信息,清晰的记住了这两个平凡而又带着血色的名字。 “这几日巡营,我见过他们,果然满身煞气,面上颇有不服之色。能否收服他们,就看明日的正式军议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骁将 “咚咚咚······” 朝食刚过,雍丘的秦军中军大营,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 鼓声远远传扬开去,震响整个军营,但秦军士兵们,并没有飞奔起来,而是按部就班的开始每天的操练。 秦军士兵平常重视操练,熟悉秦军各种各样的指挥信号。 此刻的鼓声虽响,节奏却显得很舒缓,显然是聚将军议,跟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关系。 “嗨,这蒙家的小子,总算召集大伙儿军议了。” 校尉张驼步出营帐,正碰上黄寄迎面而来,连忙迎了上去。 雍丘的几个校尉,张驼、黄寄出身黔首,靠着数人头到了今天的地步。另外几位,从军的时候,继承父辈的爵位,就比他们高。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私下里,张驼、黄寄两人明显走动得更多,时常互相通气。 “主将的名头,岂能咋咋呼呼的乱喊乱叫!”黄寄看起来,身子并不是很健壮,但整个人却显得很有气势。 他与张驼站到一起,高大的张驼,看起来倒显得底气不足。 “蒙将军虽然出身蒙氏一族,但他开始带兵的时候,同样没有爵位。攻灭赵国的战争,他率领骑兵,孤军直下邯郸,颇有将才,你最好还是放尊重些。”黄寄压低着声音,边走边交代。 黄寄十七岁傅籍从军,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他脑子伶俐,秦军攻陷惩治,别人只顾忙着斩首立功,黄寄没忘了搜罗一些书籍。 山东六国的大户人家,家里多少有些藏书,有心搜寻之下,黄寄还真淘到一本兵书。用心学习这么多年,随口露出点东西,张驼只有佩服的份儿。 “尊重,只有能带我等打胜仗,挣爵位,我张驼才会尊重他······” “先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去参加军议要紧。” 眼见张驼口无遮拦,黄寄赶紧掩着张驼的嘴巴,不由分说,拉着张驼的胳膊,快步向中军大帐赶来。 到得军帐,只见蒙恬正坐在主位,右首是幕府长史荆苏。军帐门前,亲兵统领蒙豹率领着一队精干短兵,手持长戟,分列两排。 中军营地的外围,蒙虎统领剩余的亲兵,外松内紧,悄然的护卫着主将的军帐。 “校尉黄寄、张驼,见过蒙将军!” 黄寄暗中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校尉赤、好等人拖在后面,按时赶到还好。若是鼓声想过一刻钟还没有到,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其他几位校尉,仗着优越的出身,一向高高在上,看不起黔首出身的黄寄、张驼。几人之间,相处起来,总有些隔阂。 “坐吧!” 蒙恬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反应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想到,这两位堆人头走出来的校尉,竟然最先赶到。 落座之后,张驼狠狠的瞪了黄寄一眼,满脸不高兴。 赶到军帐,张驼还没有说话,就被黄寄抢白给代表了,一身闷气,无处释放。 张驼的小动作,居中而坐的蒙恬,自然看得很清楚。 “张校尉这眼神,锋利无比,如果我军有跟楚人斗将的机会,非得派张校尉出战不可。” “真的派我出战?” 张驼回过头来,盯着蒙恬,毫不畏惧,“说起来,我已经十年没有斗将的机会了。” 哎······ 黄寄坐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家伙,听不明白蒙恬的打趣吗? “我听说楚国将军项燕的儿子项栋,力能扛鼎,打遍楚国无敌手。此次伐楚,若能遇上项栋,当可遂了你的心愿。” 蒙恬微微一笑,心下暗道。张驼名字带个驼,却身体倍儿壮,有些倨傲,但也不失憨厚。 这样的人,能在秦军中做到校尉,也真是一朵奇葩。 蒙恬却是暗中打听到,张驼管理一部,得到了黄寄不少的帮助。 这黄寄倒是个人才。 这样想着,蒙恬不由得多看了黄寄一眼。 “蒙将军,两军交战,斗智不斗力。张驼有些蛮勇,但还不是项栋的对手,蒙将军千万别由着张驼的性子来······” “是不是对手,比划比划才知道分晓。” 黄寄眼见蒙恬的目光望了过来,似乎带着欣赏的模样,还真担心蒙恬有派张驼出马战项栋的心思,连忙开口打圆圜。 不过,一向蛮勇的张驼,听了这话,可就有些不乐意了。 “哈哈,黄校尉这句话说得好,斗智不斗力,可谓兵家之要义也。” 蒙恬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张校尉话,志气很高,我秦国军人,就需要这样的气势!” 末了,蒙恬不忘肯定张驼一番。 有句话说的,还没有熟到一定程度,适当的赞美,比刻意的威严,更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几句话聊下来,蒙恬带兵打仗的能力如何,张驼心里还有疑问,但却看蒙恬顺眼了许多,没有军功贵族出身的架子。 “校尉钟赤—— 校尉孟学—— 校尉胡多—— 校尉西爽—— 见过蒙将军!” 一刻钟的时间,将尽未尽的时候,校尉钟赤、孟学、胡多、西爽,紧赶慢赶,总算在最后一刻赶到了中军大帐。 这几人年纪三十多岁,父辈为关中老秦人,爵位世代相传,到他们这一代,已经是难得的高爵位而来。 几人中爵位最高的乃是校尉芈好,位至右庶长,但校尉赤等人的目光所及,哪里有校尉芈好的影子。 “将军,更漏已尽。” 荆苏桌前的计时沙漏,落完了最后一粒尘沙。 “点卯。”蒙恬似乎没有发现芈好没有到,淡淡的说道。 “诺!” 荆苏挺身跽坐,捧起校尉名册,高声喊道:“校尉张驼——” “末将在!” 平时大大咧咧的张驼,这个时候显得很老实,点将的气氛,让他闻到了战场的气息。 只要有打仗的盼望,张驼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也是他们担任一部之校尉的原因。 “校尉黄寄——” “末将在!” “校尉······” 荆苏正待喊出下一个名字,却听见军帐外传来了喧嚷声:“乃公的爵位是什么,你知道么?右庶长,知不知道?你一个公乘,凭什么拦我······” 喧嚷声传入帐内,张驼、黄寄等人的目光,没有向外探去,而是纷纷落到了蒙恬身上。 蒙恬右手放在腰间的环首刀上,缓缓站起身来,眼神一凝,眉间闪过一丝慑人的威严。 “辛胜给我留下的难题,还得由我亲自来解决······”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人头 “你就是芈好?” 出得营门,蒙恬抬眼看去,只见帐前三丈之外,数名亲兵的包围圈内,一位面色阴柔的男子当中而立,面上显出不可一世的傲气。 “不错,我就是芈好,芈戎乃是我大父。” 芈戎心里轻笑,今日他故意晚到,就是为了给蒙恬一个下马威。 他自负从小熟读兵书,爵位不低,却只能担任一部校尉之职,内心颇为不平。 “哦,原来是华阳君的家孙,我知道了。” 芈戎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得意,不过片刻过后,这抹得意就变作了吃惊。 “击鼓聚将,迟到该如何处置?” “按律当斩。”荆苏上前答道。 “既然按律当斩,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给我拿下!” 蒙恬锐利的目光,落在蒙豹身上,使得蒙豹打了一个寒颤。 蒙豹的爵位,确实不及芈戎,但蒙豹身为蒙恬中军大帐的亲兵统领,没有及时拿下芈好,确实有些失职。 “你们敢!” 芈好拔出腰间的青铜剑,阴柔的面容,因又惊又怒,显得极度扭曲。 “我的大父乃是华阳君芈戎,昌平君是我的外舅,当今王后······” 芈好的话尚没有喊完,几个亲兵欺身上前,不过一个呼吸,就死死的摁住了芈好。 先前芈好以爵位压人,一时唬住了这些护卫的亲兵。如今见自家将军不为所动,心里有了胆气,芈好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蒙恬,如果你敢杀了我,当今王后向大王陈情,定会诛灭蒙氏三族!” 芈戎趴在地上,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死死的掰着他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分外狼狈,口里却是不饶人。 “蒙将军,芈好与王后乃是一族,虽然军议晚到了一时片刻,但也不是什么大错。” “是啊是啊,如今大军未行,先斩大将,乃不吉之兆。” “蒙将军,三思啊!” 校尉钟赤、孟学、胡多、西爽纷纷出言为芈好说情,话里行间,竟是要求蒙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们都是如此认为吗?” 蒙恬回过头来,冷笑一声,面上弥漫着一股杀气。 “当今王后,还是我亲自楚国迎回咸阳的,你们少拿王后来做挡箭牌。你们给我记住,朝堂之政,大王自有决断,现在可不是秦国四贵当政的时候了。” 秦国历史上,曾出过一位权势赫赫的王太后,而且,这个王太后不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而是从楚国嫁到秦国的一个落魄宗室女子。 这个女子,就是秦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芈八子。 秦武王举鼎身亡,诸公子争位。芈八子联络国内手握兵权的异母弟魏冉,勾连赵武灵王,成功扶持嬴稷登上秦国王位。 秦昭襄王继位后,大权掌握在宣太后手中。 宣太后的异母弟魏冉得到秦国相位,受封穰侯,享尽尊宠。另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芈戎,封为华阳君。连同宣太后的两个儿子公子芾、公子悝,在秦国权势煊赫,合称“四贵”。 应侯范雎入秦,帮助秦昭襄王驱逐四贵,夺回国君的权力,但那时的昭襄王,已经到了执政的晚期,没有办法彻底清算四贵的势力。 魏冉提拔白起,让白起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成长为秦国的武安君。有白起在军中,昭襄王不能做得太过分。 秦国楚系势力,盘根错节,在秦国朝堂上,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昭襄王的太子赢柱,娶的就是芈戎的族人,封号为华阳太后。由此可见,华阳君等人,远离了秦国朝堂,但仍然保住了自家的富贵。 白起死后,昭襄王重用将军樛、蒙骜,庄襄王重用吕不韦,未尝没有消除楚系势力残余影响的心思。 嬴政亲政后,所用的领兵将领,更是少有芈氏一族的人。 现在芈好张口王后,闭口昌平君,真是没有看清楚秦国朝堂的形势。 “你们有谁要陈情的,现在就可以写下来,我亲自为你们呈送于大王御前。” 蒙恬盯着开口求情的钟赤、孟学等人,命令一个亲兵送来竹简、笔墨,递到他们的身前。 “谁先来?” “军中之事,自有蒙将军处置,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大王决断了。” 钟赤连忙摆手,偏过头去,不敢与蒙恬对视。 “是啊是啊,我等全凭蒙将军做主。” 孟学、胡多、西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接眼前的笔墨竹简。 宣太后专权的往事,他们有所耳闻。赵姬乱政,又引出一场叛乱。 蒙恬的话,猛然点醒了他们。赵姬之后,秦国的王后,似乎没有那么光鲜。 “你们这些小人,亏我平时白照顾了你们······” 眼见钟赤、孟学等人轻而易举的改变说辞,芈好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地劈砍这些人一番。 平时,芈戎没有少笼络钟赤等人,借着昌平君的名头,芈好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就斩了吧!” 蒙恬淡淡的挥了挥手,没有一点犹豫。 芈好站出来公然挑战主将的权威,若是蒙恬不能压下去,他还怎么率军南下伐楚。 秦军军律森严,关中的老秦人,习惯了秦律的法度,但山东来的六国人士,时不时的,总会以人情恩荫等观念,影响秦律的基础。 楚人浪漫恣意的性格,还真是与严谨的秦律格格不入。 秋风吹过,军营的大旗高高飘扬。高耸的旗杆之上,挂着芈好血淋淋的人头,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每个遥望旗杆的秦军士兵,看到之后,无不在心里打一个寒颤。 芈好其人,很多士兵没有亲眼见过,却多次听说过这个风云一时的校尉。传闻芈好乃是大贵族后裔,家产丰厚,爵位很高,能自由出入丞相官府,接受过秦王的勉励。 传到后来的时候,芈好的形象,在普通士兵中越发神秘,只觉得这是一个了不得人物。 如今,这样的人物,人头挂在了旗杆上,秦军士兵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新来的主将不好惹,秦军士兵们,在心里默默的提醒道。 芈好死后,蒙恬临时任命蒙虎,接替芈好担任校尉。跟着蒙恬这么多年,是时候放蒙虎出去独自带兵了。 此后的几日,雍丘的秦军大营,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训练,再没有人敢叫苦叫累。 “将军,步骑协同训练,短时间之内不可能练得十分精熟,要不要上书大王,调苏角、涉间领兵前来增援?” 这一日暮食过后,荆苏接过李必、骆甲呈上来的报告,走进了蒙恬的中军大帐。 “苏角、涉间需要防备匈奴,不可轻动。” 蒙恬摇了摇头,上郡长城沿线的兵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参加统一大战。 “再说了,我练的主要不是步兵,而是骑兵。此次伐楚兵力不足,我军得发挥骑兵的机动力优势。” “那将军为何严格要求步兵参加步骑协同训练?”荆苏有些不解了。 “他们迟早会遇到善用骑兵的军队。” 嬴政的军事征服,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蒙恬麾下的这支大军,以后会到哪里驻守,蒙恬也不能肯定。 “楚人会给我军制造一些麻烦,我并不担心。” 蒙恬没有继续深聊下去,而是招呼荆苏落座,打开南郡的地图,指着鄢陵之地,“我更加担心的却是后院起火,军心浮动······”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准备进军 朗月星稀,陈郢的夜晚,分外寂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寒鸦的凄切叫声。 昌平君熊启的府邸,前厅早早的熄了火把,只有后院的书房,发散着一点光亮。 这个时代,即便大户人家,也没有夜夜灯火通明的习惯。 “公子,上柱国着我问公子好,公子的心,属秦人乎?属楚人乎?” 熊启的贴身舍人,这时跪在熊启身前,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传话。 “毋智,你果然是楚国派到我身边来的!” 熊启的眼里,平静如秋水,没有一丝波澜,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 “公子早就知晓了?” 舍人毋智抬起头来,面上充满了惊讶。他原本已经准备接受熊启的怒火。 “哼,如果不是我知晓,你安能顺利活到现在。” 熊启冷笑一声,指着毋智的鼻子道:“上柱国还交代了什么?” “上柱国说,待李信、蒙恬率军深入楚地后,公子据地鄢郢,断绝秦军粮草,歼灭此次伐楚的二十万秦军,如此楚国有救矣!” 毋智心里一喜,将项燕的计划和盘脱出。 熊启既然站在楚国一边,这场战争又多了不少胜算。这个时候,只怕秦军还蒙在鼓里呢。 “大王已经下了旨意,只要公子率军归楚,江东之地可封给公子。” 说完,毋智呈上了一块碧绿色的方形玉圭,玉圭上书一个“槐”字。 看到这块玉圭,熊启什么都明白了。 这块玉圭属于熊启的高大父楚怀王熊槐。楚怀王入秦和谈,受到昭襄王欺骗,客死他乡,楚人深以为耻。 熊启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熊完趁着夜深人静,讲述秦国攻打楚国的屈辱历史,提到怀王入秦这一段,熊玩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楚怀王一朝,楚国彻底折在秦国的手里,连祖宗的陵墓都保不住。 楚人从此谈秦色变,既恨秦国攻楚甚急,又痛恨楚国不能重新振作。 抚摸着光洁的玉圭,熊启似乎能感受到高大父楚怀王的温度,这股温度,顺着他的手指,侵袭到他的心里,燃起一股浓烈的仇恨。 “我楚国与秦国不共戴天!” 熊启曾期望,嬴政会看在他的功劳上,放过楚国一马,但嬴政的所作所为,彻底的刺破了熊启的幻想。 熊启要的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北方的土地。长期以来视为南蛮的楚国,秦国却认为属于中原的势力范围。 秦国要并吞山东六国,地处南方的楚国,早已在秦军征伐的计划里。 熊启可以帮助嬴政攻灭韩赵魏,却不能违心,帮助秦国对付梦中的母国。 “罢了罢了,天要下雨,母要嫁人,嬴政也不能怪我对不住他。” 熊启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着南边的天空,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巫祝的歌声。 嬴政还是有些一厢情愿了,熊启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嬴政狠下心来,软禁熊启,不出咸阳,熊启的心中,纵有回归楚国的心思,仍然没有施行的可能。 可嬴政的内心,同样存着最后一丝幻想,给了熊启筹备粮草的大权。 或许,嬴政觉得,熊启从小长在秦国,心里同情楚国,但不至于背叛秦国。 “将军,江陵传来消息,李将军整合兵马完毕,准备于九月十五日辰时出发,进军平舆。” 九月中旬刚过,蒙豹接到南郡传来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往蒙恬的军帐。 一向负责传递消息的荆苏,这段日子,突然不见了踪影。蒙豹这个亲兵统领,既要负责统领亲兵营,还得管理大帐的杂务,颇有些手忙脚乱。 “李信的动作倒是挺快。” 蒙恬接过阴符,一目扫过上面的信息。 王贲攻打魏国的时候,李信率军增援南郡,抵御楚国的攻击。 呆在南郡的几个月,李信有充分的时间训练麾下的兵马。南郡郡守麴腾曾在陇西郡担任郡尉,李信陇西大族出身,有这么一段关系,两人的合作,一向还算是顺利。 咸阳传来消息,嬴政有意调麴腾回咸阳担任内史。有这么一个盼头,麴腾办起事来,更加卖力,唯恐伐楚大业出了什么差错。 “昌平君去了什么地方?” “昌平君离开江陵,在陈郢屯粮。” 蒙豹有些奇怪,蒙恬为何这么关心昌平君的消息。 “陈郢?”蒙恬几步迈到地图跟前,目光时而落在江陵,时而落在陈郢。 南郡的郡治江陵,原是楚国几百年的国都鄢郢。白起率军攻楚后,楚国彻底失去了鄢郢,走上了东迁之路。 楚顷襄王二十一年,楚国东迁到陈县,也就是史书中记载的陈郢。 楚人有个习惯,喜欢将自己的国都命名为郢。楚考烈王再度东迁到寿春,楚人就称之为寿郢。 “昌平君真是好打算。” 蒙恬不由得暗暗心惊。 江陵的郡守麴腾,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好对付。昌平君主动迁到陈郢,既脱离了麴腾的掣肘,又给麴腾留下一个不争权夺利的良好印象。 陈郢挡在南郡与楚国只见,位居秦军粮道要地。若是秦军与楚军大战,熊启突然据陈郢反秦,焚烧秦军粮草,则秦军必败无疑。 说不定,秦军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一下子丧失二十万人马,饶是兵强马壮的秦国,也不得不休养生息一番。 最重要的是,楚军的胜利,会给六国旧地传递一个不好的信号。 暗中准备复辟的六国残余分子,趁机与楚人联盟,在后方骚扰秦国,秦国的兵力,就会更加捉襟见肘。 “传令下去,三日之后,大军准备南下!” 蒙恬的手指,狠狠的点了陈郢一下,心中充满了担忧。 这个时候,暗中前往陈郢的荆苏,不知道能不能破坏熊启的计划? 蒙豹接过军令,快速离开军帐,前去传达给张驼、黄寄等人。 真到大军准备出发的时候,军营反倒没有击鼓聚将,一切都在悄悄的进行中。 待到蒙豹离去后,蒙恬回坐到桌前,仔细的查看着楚国的地图。没事的时候研究地图,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熊启不会想到,我不会直接率军攻进楚国,而是选择绕道固陵,顺便拜访陈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行军 按照李信的计划,蒙恬应该率军直扑寝县,然后东进攻陷汝阴,引楚军前来决战。 蒙恬领军南下固陵,绕道经过陈郢,作出向寝县进军的态势,算不得违反了李信的命令。 陈郡之地,纳入秦国境内不到三十年,但这里原是做过楚国京畿重地的地方,道路系统原本就比其他地方完善。 秦国统治的三十年间,组织当地徭役平整道路,兴修水利,卓有成效。现在的陈郡,跟南郡一样,成了秦国攻打楚国的两个前进基地。 “斥候部队,需要放出百里之外,不可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蒙恬骑在马上,走在中军,部署行军的命令。 “命令李必率领轻骑,先行南下!” “黄寄率军走在最前面!” “蒙虎断后!” 军议之余,蒙恬私下里找黄寄交谈过,发现黄寄言谈之间,隐隐有些兵家的影子。 详问之下,原来黄寄曾在魏国郪丘寻得一卷《风后兵法》,用心钻研,结合实战经验,颇有所得。 《风后兵法》,据说乃是黄帝与其大将风后所作,可以说是中国最古老的兵法。蒙恬读过之后,却以为不尽然。 这个时代流传的许多兵法,著述者能上述到黄帝、姜太公这样久远的人物,多半只是为了借用这些人的名声。真正的著述者,还是用心钻研兵法的后来人。 黄寄懂兵法,实战经验丰富,所以蒙恬让黄寄率军担任全军的箭头。 蒙虎常年担任蒙恬的亲兵统领,为人谨慎持重,料理后勤井井有条。短短的时间,蒙虎还需要熟悉军中事务,让他断后再合适不过。 钟赤、孟学、胡多、西爽几人,继承了祖传的爵位,率军随王贲攻灭魏国的时候,魏国早就日落黄昏,孤立无援。 秦军水攻大梁,大部分时间跟随水攻郑国修建渠道,没有经历激烈的战事,钟赤等人顺势捞到了参加灭国之战的功劳。 钟赤等人的实际战斗力,尚有待考验,让他们走在中间,免得耍什么花样。 想当逃兵的话,别说秦律对逃跑者的严厉处罚,断后的蒙虎,遇到之后,也会毫不犹豫的斩杀当场。 人过一千,密密麻麻;人过一万,无边无际。 行军打仗,最为考验主帅的协调调动能力。蒙恬曾在上郡担任郡尉,指挥过全郡的郡兵,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万人。 有过这样的经历,蒙恬现在统领真正的十万大军,才没有显得手忙脚乱,力有所不逮。 指挥数十万的大军,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挥斥方遒,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流传于后世的想象,从来掩盖了战地将帅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夙兴夜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地上的热气消散,士兵行军的时候,步子快了许多。 临到傍晚的时候,蒙恬一计算,秦军每日行军百余里,大部分秦军士兵,都能达到这个要求。 这个时候的一里,只有四百多米的样子,行军百里,只有后世五十里左右的样子。 “将军,蒙虎从后军传来消息,今日只有一千余人掉队,他已经着人收容完毕。” 暮食过后,华灯初上,蒙豹安顿好亲兵营,前来向蒙恬汇报。 “只是将军让士兵加了一顿午餐,后勤的任务却是重了不少。” 战国时期,粮食不足,各国的普通黔首,每日只能吃两顿,也就是朝食和暮食。只有贵族豪门之家,中午饿了的时候,才有加餐。 落在军队里面,秦军重视爵位,不同的爵位,享受不同的饭食。普通士兵,每日两顿,堪堪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一日三餐,事关士兵的体力,不容含糊。” 蒙恬接过各军传上来的竹简,郑重交代:“战场之上,体力就是战斗力,士兵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蒙恬没有取消有爵者的优待,只是下令每日加一餐。 正因为每日吃三顿,士兵们的体力,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 “可每日却是要多消耗五千石粮食。” 蒙豹苦着脸,这样一来,他们得厚着脸皮,跟辛胜多要粮食。 “后勤的事由辛老将军负责,我军只管催粮就好。” 瞧着蒙豹的苦脸,蒙恬觉得,让蒙豹管理中军营帐的后勤庶务,真是难为他了。 “魏国尚在的时候,供养二十万兵马,粮食物资绰绰有余。现在辛老将军镇守魏地,一部分粮食由关中转运,剩余的粮食在魏地征集,养活十万大军,应该不在话下。” 秦军征战天下,虽说主要兵员来自关中,但粮食物资仍然继续由关中一力承担,即便关中再修建一个郑国渠,也吃不消。 兵法上说,智将务必食于敌,征集调用占领地的粮食物资,以战养战,才能愈战愈强。 平定魏地后,魏国大军旧地解散,魏地的粮食既然不再供养魏军,当然不能白白浪费。 得到咸阳的谕令,辛胜征集魏地粮食的工作,早就开始展开。 蒙恬知道,辛胜手里有粮食,只是却要让辛胜多向前线转运些粮食而已。 “李必现在到了何处?” 蒙恬不再担心粮食的问题,再说了,他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辛胜身上。 “斥候传来消息,李必现在到了固陵。” 蒙豹近前来,指着地图上固陵的位置。 蒙虎外放出去带兵,蒙豹心里感到十分羡慕。以前他不喜欢研究地图,现在只有他一个亲兵统领,不得不开始与地图为伴。内心深处,蒙豹可没有忘记,蒙恬曾经说过,等到不打仗了,荐举蒙豹管理一个大县。 固陵西去五十里,正是陈郢。 “传令给李必,让他驻守固陵,等待大军汇合。” 固陵城池坚固,紧挨着鸿沟,转运方便,适合大军驻守。 后世的楚汉战争,刘邦率军追击项羽,为项羽所败,正是在固陵稳住了防线。 蒙恬一路行军,秉持吴起兵法的要义,出门如见敌。斥候侦查陈郡之地,没有楚国大军的影子,看来项燕打着诱敌深入的主意。 陈郡还控制在秦国手里,只要陈郢不乱,陈郢不失,蒙恬就敢保证,秦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昌平君熊启,曾经并肩歼灭嫪毐,现在却是要兵戎相见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昌平君的新计划 “公子,李信率军到了召陵,蒙恬到了固陵。” 毋智拿着最新得到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往熊启的官署。 熊启身负秦军转运使之职,官署设在原来楚国的一处王宫内。 楚人仓皇东撤,陈郢修建得匆匆忙忙,熊启辟为官署的这处王宫,若是落在鄢郢,只是相当于一处当一点的宅子而已。 鄢郢的陷落,真是彻底折断了楚国的脊梁,不仅失去了富饶的江汉平原,而且整个楚人的心气神儿彻底的没了脾气。 回想春秋时期,楚国四处攻伐,灭国无数,号称三年无征,国君就得到宗庙去谢罪。 那是多么风光的一段岁月。 “李信路过召陵,这是原本就说好了的,可是蒙恬为何会到固陵?” 李信的使者到达陈郢的时候,熊启旁敲侧击,隐隐猜出了秦军的进攻路线。这个时候,蒙恬应该率军直奔城父,沿途经过柘县、谯县,怎么也不会经过固陵呀。 “或许李信改变了主意,想要合兵一处,在全军南下。”毋智猜着说道。 “也有这个可能,但这不像李信用兵的风格。” 熊启沉吟着,目光在地图上不住的回转,思想着这突然的变故。 担任左丞相的时候,熊启不能管军,军事上的事,嬴政更多的是找魏缭、蒙武商量。但前线传回来的文书,熊启作为丞相,却是有大把的机会翻越。 李信用兵,重在率领小股精锐车骑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 二十万大军合在一处,不仅拖慢了行军速度,还需要时间熟悉磨合,李信应该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两人合兵一处,可就有些难办了。” 毋智回想着项燕的吩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上柱国说过,秦军分兵,我楚国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才有更大的胜算。” 楚军的战斗力,本来不差,只是连着败在司马错、白起手里,楚军的精锐丧失殆尽。此后与秦军交战,几乎没有胜利的记录。 唯一的一次胜利,还是楚考烈王时期,楚军北上参与邯郸之战,不是楚军单独取得的胜利。 现在的楚人面对秦军,还未交战,胆气儿便怯了三分。 “要歼灭合兵一处的二十万秦军,至少需要六十万楚军。” 熊启拍着脑袋,心里明白确实不能让李信与蒙恬会师。 秦军东出函谷关,攻打山东六国,连战连捷。世人皆以为,秦军善攻不善守。熊启在秦国为官多年,心里却是万分清楚,秦军骨子里却是更善于打防守战的一支军队。 墨家入秦多年,墨家的守城之术,百余年下来,早已融入了秦人的血液。 兵法云,五倍于敌,则围而歼之。二十万秦军结阵而守,项燕要想完全吃干抹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项燕的手里,只有四十万兵马而已。 “公子,李信、蒙恬距离陈郢不远,不如公子以转运使的名义,邀请二人到陈郢赴宴,商讨军粮供应事宜。” 毋智的眼里,闪过一抹狠厉,手上伴随着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趁着主将、副将均在陈郢,公子发家兵击杀二人,秦军群龙无首,上柱国率军突然掩杀,定当取得大胜。” ······ 固陵城长有四百丈,宽有八十丈,落到后世,也就是长一千二百米,宽二百四十米,只能算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 十万大军到此,固陵城内不能完全容纳,只有后军及辎重进驻城内。 剩余的大部秦军,则在固陵城外扎营。 蒙恬的军帐,设在了固陵城南边的一处背风缓坡下。 戌时中刻,蒙恬巡营结束,回到大帐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鼹鼠?” “拜见将军。” 原来这人却是跟随荆苏前往陈郢的鼹鼠。 赵国灭亡后,荆苏手下的暗鹰们,工作的中心转到了楚国。鼹鼠作为得力干将,荆苏特地留在了身边听用。 “蒙豹,你守住中军大营,有事随时禀报。” 蒙恬一招手,带着鼹鼠进入帐内,问道:“陈郢有什么消息?” “昌平君不断走访城内的大族,交谈的时候,相当隐秘,荆长史认为,昌平君叛秦的心思已经十分明了,望将军谨慎行事。” “城内的人心如何?” 一个昌平君,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陈郢的黔首,决定跟着熊启干革命,举城而叛,却是会震动人心。 楚国淖齿攻齐的时候,攻杀齐闵王,何等风光。结果王孙贾振臂一呼,举城响应,与之诛淖齿,刺而杀之。 蒙恬读过中国共产党的党史,明白人民群众的力量,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 “城内有流言传播,说陈地入秦三十多年来,徭役无数,税赋泰半,律法严密,远不如故楚时期活得自由自在。” “呵呵,楚人还期盼着封君变地的日子呢。” 楚人的心思,蒙恬多少有些理解,这涉及到一个观念融合的问题。 楚国外部看来是一个国家,内部却存在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封君,拥有自己的封地,还是实封。 这些封君,在自己的领地内,就相当于国君。自己征税,自己养兵,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不自在。 当楚王派人来征兵征税的时候,封君们便集体叫穷,捂着自己的私兵,生怕有所折损。 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白起才能以不到十万之师,大举伐楚。楚人力量分散,不能合力与秦军交战,内部矛盾重重,遇上难得一见的军神白起,彻底让楚人领教了一回蔡国人的滋味。 春秋时期,楚国多次攻打蔡国,抢土地,抢财富,抢蔡国的王后。好在楚王逃脱得及时,才没有让白起俘虏楚国的王后回国献礼。 北方的中原大国,变法之后,逐步限制封君的权力,由实封该为虚封。 变法的战国七雄,只有秦国废封建最为彻底。商鞅变法后,秦国国内,再没有实权封君。秦国的郡县制,随着秦军征伐的步伐,逐步扩展到新征服的土地。 黔首直接面对治理的官僚,行政上便利了许多,国家能够聚集地方上的力量。但正由于黔首直接面对官僚,人们有什么不满,官府就不得不直接面对。 而在有封君的情况下,人们怨恨剥削过重的封君,却不会认为是楚王的过错。 秦国彻底的废封建,不知道到底对不对,但七雄奋争的战国来说,秦国的制度,无疑更加有利于统合全国的力量。 “报告将军!” 蒙恬正与鼹鼠细细交谈,询问陈郢城内的异常变动。这时,帐外传来了蒙豹的声音: “昌平君派了使者前来,请求拜见将军······”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昌平君的晚宴(一) “昌平君邀请我与李将军前去赴宴?” 蒙恬接过信使手里的请帖,削开封泥,待看清里边的内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只怕这晚宴却是鸿门宴啊! “我家大人说了,两位将军率军伐楚,粮草物资的供应事宜,却是要商量妥当。趁着两位将军就在陈地附近,刚好抽空相聚,商议商议。” 昌平君派来的信使牵,双手作揖,面色平静,娓娓而谈。 “昌平君是做过丞相的大才,料理二十万大军的后勤,想来绰绰有余。既然有昌平君照料,我等只管冲锋在前就好。” 蒙恬收好请帖,装作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疾不徐的说道:“你回去告诉昌平君,供应粮草的事宜,大王下了谕令,我作为领兵将领,也不好过问,一切自有昌平君做主。” “蒙将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信使牵心里焦急,面上却笑着说道,“这打仗,好比庖厨做菜,庖厨想做什么样的菜市,负责采买的才准备什么样的食材。我家大人从没有照料过军队的事务,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提前与两军商量好,出了什么差错,我家大人也担待不起啊!” “哈哈,昌平君哪里找来的你这样的信使,伶牙俐齿的,颇有些纵横之士的风范啊!” 蒙恬满目含笑,暗中闪过一丝精芒。昌平君的麾下,收纳了不少有才干的门客呢。 军功爵律规定,爵位过了五大夫,就可以收养门客。熊启因着平嫪毐乱,帮助嬴政夺回大权,担任丞相,受封昌平君,可以正大光明的豢养门客。 “纵横之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一言可以兴国,一言可以亡国,鄙人牵可当不得蒙将军的赞誉。” 信使牵谦卑的躬下腰身,有礼有节,没有失礼的表现。 “你充当一介信使,倒是屈才了。” 蒙恬点头表示赞赏,信使牵表现得越是沉稳,不急不躁,蒙恬心里的警惕,就越是更甚。 “听你的口音,带着一丝楚地的乡音,祖上是楚人吗?” “蒙将军好耳力,我的大父,不小心做了武安君的俘虏,从此留在了秦国。” 信使牵提到武安君的时候,面上有一点微微的不自然。 白起死了将近二十年,这个名字,仍然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蒙恬不断的变着花样,与信使牵套话,问他大父是谁,在哪里生活,怎么入了昌平君的幕府。 信使牵小心应对,没有透漏过多的信息。只说故楚人流落到秦地,人生地不熟,见着操楚音的秦人,乐意为之效劳。 这样的说辞,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直到两千多年后,中国人到了异地他乡,仍然喜欢搞各式各样的老乡会、同乡会。 不过,信使牵还是小看蒙恬了。 蒙恬常年呆在军中,接触各样的情报,早就对一些微小的信息极度敏感。 话里行间,结合荆苏传回来的情报,蒙恬进一步确认了。 昌平君熊启的身边,招募的门客,几乎皆为楚裔秦人,甚至不乏楚地投奔过来的舍人。 熊启招募楚裔门客,驻守人心思楚的陈郢,现在邀请李信与蒙恬前去赴宴,明摆着宴无好宴。 一个弄不好,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立即给李信传信,让他缓行入城,小心城内有变。” 派人安排信使牵歇息后,蒙恬叫过鼹鼠,当即书信一封,明天连夜送往李信的大营。 青铜油灯噼啪的炸响了一声,摇曳的灯光照耀下,蒙恬的眼里,闪过一抹焦急。 李信啊李信,你可千万别一头扎到昌平君的网窝里······ “将军,你当真要去参加昌平君的晚宴?” 待鼹鼠带着书信离去后,一向大胆的蒙豹,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蒙虎走后,蒙恬的安全,由蒙豹负责,他再不能如以前那般毫无顾虑。 “人家好酒好肉,翘首以盼,为什么不去?”蒙恬笑着摆了摆手,“熊启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如果不了结陈郢的事,我率军南下,心里怎么能放心得下······” 蒙恬中军大营的西侧,一处干净偏僻的营帐里,信使牵草草吃过一点竹筒饭,洗漱过后,躺到榻上,和衣而眠。 他没有想过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里是蒙恬的中军大营,想来附近早就安排了巡逻的军士。 信使牵闭上眼睛,回想着晚间与蒙恬的一席谈话。 在他看来,以蒙恬的表现,蒙恬并没有前往陈郢的心思。 既然蒙恬行军的目标不是陈郢,昌平君的计划,想来李信、蒙恬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不管怎么样,到了明晚,蒙恬就是一具死尸了······” 想到蒙恬答应明日前往陈郢赴宴,信使牵觉得顺利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至于入了陈郢,昌平君如何应对,就不管他的事了。 蒙恬以天色已晚的缘故,留他在军中宿营。为了不引起蒙恬的怀疑,信使牵并没有推辞。 次日辰时初刻,鼹鼠怀揣着蒙恬的书信,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李信的大营。 “我要见李将军······” 鼹鼠取出怀里的军牌,验过身份,匆匆赶往李信的帅帐。 “将军一大早,带着校尉癸前往陈郢去了。” “坏了!” 鼹鼠一听,连忙换了一匹战马,马不停蹄,赶往陈郢的方向。 临到陈郢南城的大门十里左右的时候,鼹鼠总算赶上了李信的队伍。 只见李信带着校尉癸,并百十来个短兵,缓缓而行。 陈郡属于秦国的地盘,所以众人都显得很放松。 昌平君即便到了地方,仍然是秦国的昌平君。熊启发请帖想请,李信收到之后,心里十分重视,一大早就向陈郢赶来。 一方面,李信想表示对昌平君的尊重,毕竟熊启的爵位比他高。另一方面,李信也想与熊启商讨粮草的供应。 这段日子,熊启发往李信军中的粮草,只有三天的定量,而李信想要携带一个月的存粮。 “李将军留步,我家将军有信呈给将军!” 鼹鼠打马赶上李信,跳下坐骑,掏出怀里的书信,恭恭敬敬的呈给李信。 在鼹鼠面前,李信可是高山一般的存在。 蒙恬有书信传来? 李信皱着眉头,有些不悦,蒙恬率军向他靠拢,没有像在赵国那样直接突入楚地,在他看来,却是有些胆怯的表现。 二十万秦军抱团,或许才会觉得安全一些。 李信拆开封印,草草扫过竹简上的内容,轻笑一声: “哎,蒙恬终究还是年轻,意气用事,就因为蒙家与昌平君有些矛盾,就胡乱怀疑昌平君,还让本将小心应付,这是并肩作战的同僚该说的话嘛······”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昌平君的晚宴(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有派系的地方就有矛盾。 自嫪毐、吕不韦倒台后,强势的嬴政亲政,众多大臣能倾力合作,但并不代表朝堂上没有矛盾的存在。 魏冉、白起之后,秦国国君,延续着重用山东人士的传统,而蒙骜凭着在昭襄王时代的兢兢业业,成功的跻身成为秦国军方第一人。 蒙骜死后,嬴政开始提拔王氏父子淡化蒙氏一族的影响力,但更多的是为了军中势力的平衡,而不是彻底的消除蒙氏在军中的影响。 蒙氏与王氏主军,得到嬴政的暗示,有意无意的压制楚裔秦人想要重掌军权的努力。 熊启担任丞相,不是没有提拔楚裔子弟统领大军的想法,总是不尽如人意。 一来二去,以熊启为代表的楚裔势力,暗地里可是恨上蒙氏了。 王氏身为频阳的关中老秦人,理当在军中有自己的位置。在熊启看来,正是因为来自山东齐国的蒙氏一族,挡住了楚裔子弟染指兵权的道路。 前几日,熊启得到消息,蒙恬以芈好不服军令,冲撞主帅的中军大营,命令亲兵砍了芈好的脑袋。 芈好是谁? 那可是华阳君的后裔,而昌平君与华阳君的渊源颇深。 熊启早年的时候,没有少得到华阳太后的照应。他现在都还记得华阳太后的话,楚裔在秦地,与秦人终究有些隔膜,所以楚裔才更要团结。 记着华阳太后的话,熊启一力支持芈好向军中发展。多年来,一直运作芈好成为跻身咸阳的将军。 此次李信伐楚,在熊启的计划里,芈好率领的秦军,充当着从内部搅乱秦营的重要作用,没想到却是被蒙恬给斩了。 李信身为一军主将,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深知蒙恬与昌平君之间的矛盾,才没有将蒙恬的提醒放在心上。 在李信看来,蒙恬却是害怕昌平君的责怪,故意拉他一道,为蒙恬斩杀芈好的行为背书。 次日巳时初刻,蒙恬率领着所部亲兵,背对着秋阳,很快来到了陈郢的东城门外。 “蒙将军,不过就是赴宴罢了,你带这么多人干嘛呢?” 信使牵坐在马车上,扶着车辕,满脸微笑,心里颇不淡定。 “我的这些短兵,跟着我从南阳到上郡,从上郡打回魏地,南征北战,九死一生。”蒙恬手提马鞭,指着身后的队伍,“昌平君请我赴宴,却让这些弟兄们留在军营吃白饭,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蒙将军爱护短兵的心意,我家大人也能够理解。只要将军开口,我家大人必会派人送上丰盛的饭食,前往军营劳军,哪里还用大伙儿赶路前往呢!” 信使牵心里直骂娘,赴宴带着五千短兵,这可是要吃穷主人的节奏。 “我杀了昌平君宠幸的芈好,这个时候昌平君邀我赴宴,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蒙恬回过头来,盯着信使牵,似笑非笑,“短兵在侧,我心里才安全。” “蒙将军说笑了,那芈好肚子里只不过装了半壶水,跟那赵括一样,夸夸其谈,其实不懂用兵。”信使牵悄悄打量着蒙恬的表情,猜想着蒙恬的用意。 “至于说宠幸嘛,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 中国古代社会,提到宠幸,一般指国君宠幸王后、夫人。男人之间的宠幸,特指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龙阳之好的传说,断袖之癖的故事还未发生。 蒙恬说昌平君宠幸芈好,信使牵当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昌平君确实为芈好提供了许多帮助,但两人真没有菊花残菊花伤那方面的关系。 “哒哒哒······” 两人言不由衷的谈笑着,不知不知觉间,已到了城门的五里开外。这个时候,前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偏南的阳光,洒在那骑士身上,照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蒙恬派到李信大营的鼹鼠。 鼹鼠急切的鞭打着胯下的坐骑,面上显得很焦急,又带着一丝愤懑。 看得出来,他在李信那里,受到了不少委屈。 “将军······” 鼹鼠的目光,注意到马车上的信使牵,生生咽下了口里的话,脑子一转想到了另一套说辞:“我去李将军的大营,传达将军想要合兵一处的想法,没有想到,李将军却说将军越活越胆小了,还说等将军进城了,会好好教训将军一番。” “辛苦你跑一趟了,到后面歇息去吧!” 听了鼹鼠的话,蒙恬的心里一叹,李信没有听他的提醒,现在应该已经进城去了。 “传令下去,准备进城!” 蒙恬挥手向前,刚刚还缓步而行的队伍,立即提速,开始小跑起来。 “蒙将军,这是怎么回事?”马车飞转,信使牵差点栽了一个跟头,“城门就在眼前,将军不用这么急的。” “哈哈,我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城了······” 蒙恬没有理会信使牵的叫苦,着人保护好信使牵,打马上前,奔着城门而去。 “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守卫东城的都尉郧眼见不妙,立即命人前去关城门。 蒙恬率军而来,出乎都尉郧的预料,但蒙恬的军阵缓步而行,没有提速的意思,都尉郧也就放下了心思。 他没有想到,临到三里的时候,蒙恬的骑兵,突然提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眨眼间就奔到了城门之前。 骑兵的突袭,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嗖——” 只听见一声利箭划破空气的声响,一支三棱弩箭,不偏不倚,刚好没入都尉郧的脖子。 荆苏率领潜伏的暗鹰,跳出隐藏的民居,几步奔到城门之前。几个回合下来,正在关闭城门的士兵,很快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门上的士兵们,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抢进城来的秦军,早已把守住了城门的各个要害之处。 昌平君准备反秦的计划,这个时候普通的士兵还不知晓,才显得不知所措。 “蒙将军,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攻打友军呢?” 信使牵这时脸色煞白,身子不断的颤抖,蒙恬的突然发难,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蒙恬登上城楼,举目向城内望去,只见楼阁林立,街道纵横,不愧是曾经做过楚国陪都的城市。 信使牵颤颤巍巍的来到蒙恬身前,目光不时的扫过秦军手里的剑戟,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些军汉给斩了。 蒙恬的目光,移开昌平君的府邸,回过头来,拍着信使牵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嘛,要有短兵在侧,才觉得安全······”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昌平君的晚宴(一) “鼹鼠,你率领一队人马,直奔昌平君的府邸,务必阻止李将军进入昌平君的府邸!” 刚刚控制住陈郢东城门,蒙恬立即给鼹鼠下令。 鼹鼠曾在陈郢潜伏,熟悉城内的地形,由他带兵前去再合适不过。 “传令给黄寄,让他率军向陈郢靠拢!” 蒙恬麾下的校尉,李必、骆甲等人率领的骑兵,留在大营稳定人心,不可轻动。数来数去,只有苦心熟读兵法的黄寄,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只要黄寄表现出过人的能力,蒙恬不介意帮助黄寄在军功爵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蒙将军,你这是······” 眼见蒙恬调兵遣将,哪里是去赴宴的意思,分明是磨刀亮戟,准备大战一场的节奏。信使牵不由得怯生生的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城墙上。 “昌平君有心归楚,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蒙恬登上城楼,拉过几块青砖,垫在屁股上,坐了上去,望着昌平君的府邸,静心等待。 “完了······” 信使牵眼前一黑,脑海里不断地冒星星,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昌平君的行事极其秘密,归楚的计划,从头至尾,只有昌平君府里的少数几个亲信参与其中。这些人身上流着楚人的血液,无不心怀故国。按理没有背叛的可能。 蒙恬是如何得知昌平君叛秦的消息呢? 蒙恬没有理会怔怔发呆的信使牵,昌平君发动叛乱,信使牵知情不报,事后追究起来,少不得落得个斩首的下场。 对于叛乱国家的罪行,不管现代还是古代,处罚都相当严厉。 东城闹出的动静,没有持续多久,主要是蒙恬麾下的骑兵,行动实在太过迅速。守军尚没有反应过来,城门已经失守。 但熊启之前在城内的布置,还是起到了效果。 靠近东城方向的一处宅邸,主人乃是陈郢的豪族,跟熊启一直有联络。东城的异样,他察觉后,心中顿感不妙,当即派人前往通知熊启。 “蒙恬率军攻占了东城城门?” 接到东城传来的消息,熊启大吃一惊,脸上阴晴不定。 内心深处,对于此次叛秦归楚,熊启总有些信心不足。咸阳的那位秦王,手段如何,他心里是无比清楚。 熊启没有想到,他刚刚决定杀将夺军,就起了这么一个变故。 “现在该如何是好?” 熊启征询的目光,看向了房中的几位亲信幕僚。 提军征战,雷厉风行,迅速做出决定,这本就不是熊启的所长。当年平定嫪毐叛乱,他该做什么,自有嬴政决定。 现在轮到熊启拿主意的时候,他却有些犹疑不绝。 “主君,蒙恬的行动,想来是自作主张,没有秦王的旨意。我等立即上书咸阳,指控蒙恬攻打主君,意图谋反。” 一位幕僚还算镇静,眼珠子一转,打算反咬蒙恬一口。 “是啊,主君的计划,尚在未发之中,蒙恬没有证据。” 另外几位幕僚点了点头,觉得向咸阳告发可行。 不管怎么说,秦王谕令熊启负责伐楚大军的后勤,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除了房里的几位,没有任何人知晓熊启的全盘计划。 密闭的房间,摇曳的烛火。熊启的脸庞,映射在灯光中,眉头紧皱,面色阴晴不定。 “哼,迂腐之言!” 这时,项燕派到熊启身边的舍人毋智口里冷哼一声,分明不赞同向咸阳告发的提议。 “尔等提出告发蒙恬谋反,秦王会相信吗?” 毋智上前一步,向着熊启说道:“蒙氏一族,素有忠义之名,三代为将。蒙恬的父亲、弟弟、妻子均在咸阳城内,可以说尽操于秦王之手。任何一个谋反的人,绝不会完全不顾族人的安危。” “况且,现在派人去咸阳,一去一来,就算快马加鞭,只要需要半个月时间。等咸阳的消息传来,蒙恬先斩后奏,主君又怎么能替自己辩白?!” 熊启本来就在计划谋反,咸阳的御史前来,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为了稳住手中握有军权的蒙恬,嬴政不会包庇本就准备谋反的熊启。 “这······” 一听毋智这么说,其他的幕僚纷纷没了言语。 他们站在文臣谋划的角度,却是没有考虑到,有时候武将的行事方式,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熊启用力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一丝明悟。 毋智的分析,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自在伐楚的问题上,与嬴政发生争执,熊启与咸阳中枢的距离,越来越远。 得不到国君的信任,熊启说的话,就会大打折扣。 “立即发兵,拼死一搏。胜则举陈郡归楚,迎接上柱国;败则轰轰烈烈,不枉凤凰浴火一遭!” 毋智挺起身来,目视着熊启,口里斩钉截铁。 “凤凰浴火······” 熊启口里喃喃着,从小在秦国长大,他心里记着楚国,但楚人崇拜的凤凰,却有些淡忘了。 楚国崛起于南方,与中原国家崇拜龙不同,楚人崇拜的却是凤凰。 凤凰的图腾,铸在青铜鼎上,绣在楚军的战旗上。 曾经,凤凰旗所指,楚军所向披靡。周朝构建的汉江诸侯国,一个个倒在楚军的兵锋下。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卷土重来,楚人冲破了中原诸侯的封锁,饮马大河,与晋国争霸百年。 即便失败,楚人也要经历轰轰烈烈的战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倒下。 楚人崇拜沐浴火焰的凤凰,信奉璀璨的生命。失败不要紧,但一定要失败得惊天地,泣鬼神,名垂后世。 “还望主君早作决断!” 毋智再度上前一步,心里隐隐有些焦急。 主军之人,最忌犹豫。最坏的决定,也胜过毫不作为。如今情势危急,陈郢城内的归楚之人,需要一个明确的主心骨。 “还望主君早作决断!” 另外几个幕僚,纷纷抱拳作揖。他们本就是颇有见识之人,先前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现在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但激起了心中的血气。 “好,诸君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熊启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坚定,从木架上拿起青铜宝剑,看向东城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命令道: “毋智,你带人前去控制住李信。剩下的人,立即通知城内的世家大族,出动家臣,随我麾下的郡兵,攻打东城,杀死蒙恬,夺回城门······”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陈郢乱(一) 别看熊启到陈郢才一年的时间,他早已经与陈郢的大族取得了联系。 陈郢归入秦国的时间不长,老一辈人尚在,还没有忘记楚国的好。 楚国统治的时候,陈郢的大家族或多或少有一块封地,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好不威风。 归秦之后,秦国官府重新丈量土地,采用秦国的大亩制,这些大家族隐藏的土地再也留不住。 失去了贵族地位,丧失了不少土地,不少人对秦国的统治,心里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心里怀着仇恨,楚王昏庸,楚国朝堂软弱的事,很容易的就被忘记了,这些大家族心想宗族还在,抱团取暖,与秦国开展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结果没多久,秦国的分家令施行到陈郢。 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的,必须分家。如果不分家,官府就会加倍收取赋税。 三十年下来,富裕的大家族尚能维持宗族的门面,大部分的人则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家庭。 大家庭分成了小家庭,自己的财产自己做主,没有了族长的管束,宗族内的感情渐渐的淡漠。 不少耄耋之年的宗族老人,无比的怀念故楚时期的大家庭,几代同堂,掌控族内资源,子孙后辈恭恭敬敬。 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愉悦。 为了回归楚国,回到过去有封地,有大宗族的时光,陈郢的大家族愿意与熊启合作。 “大家听我说,尔等入秦以来,土地被夺,宗族越分越小,赋税倍于楚国。” 熊启领着家兵,与陈郢大家族派来的隶臣汇合,高举着青铜剑,作着最后的动员:“陈郢苦于久矣,现在尔等随我熊启杀了秦将李信、蒙恬,我带你们回归楚国!” “回国楚国!” “回归楚国!” ······ 郧家、斗家等陈郢大家族的族长,举起手里的剑戟,齐声高呼。 暗地里,他们已经将嫡系子弟转移至江东,即便失败,还能继续开枝散叶。 熊启见士气可用,当即率领精锐家兵在前,直奔东城而去。 陈郢的郡兵,为熊启所掌控的,在领兵校尉的率领下,按照熊启的命令,纷纷向东城赶去。 东城靠近城内一百步的地方,蒙恬的亲兵,刚刚构筑起一道简易的防线。 街道两旁,房舍内的居民,见到如此态势,早已草草收拾东西,深入城内避难去了。 “将军,叛军攻过来了!” 蒙豹远远瞧见叛军的汹汹架势,止不住惊讶,没想到熊启当真反叛了秦国。 熊启贵为秦国的昌平君,曾经帮助过嬴政夺回大权,只要不触碰嬴政的底线,至少可以保证一生富贵。 “我看见了。” 蒙恬坐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熊启模糊的身影,一脸淡然。 熊启的身上,果然还留存着楚人的热血,不愿意束手就擒,而是选择了拼死一搏。 “昌平君背叛秦国,人人得而诛之。若有得昌平君首级者,赏钱五十万;生擒昌平君者,赏钱百万。” 蒙恬让亲兵前去传令,然后安稳的坐在城楼上,静待熊启来攻。 城内街道狭窄,不利于骑兵展开。熊启仓促发动叛乱,一时半刻,蒙恬带到陈郢的兵马,还能支撑。 “不知道李信那里有没有危险?” 蒙恬担忧的望着南城方向,这个时候,李信应该入了城。 “夺回城门,杀死蒙恬!” 熊启手举长剑,大踏步的向前,欲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主君,使不得!” 身边的幕僚连忙拉住熊启,劝说道:“主君的性命,事关全军的士气,还望主君不可轻易以身犯险。” “是啊,主君是我等的旗帜,可千万不能有所损伤。” “那好,我在这里坐镇,率军攻打城门的大任,我就交在各位的手中了。” 熊启呻吟一番,很快接受了幕僚们的意见。 他本来就没有亲自率军冲锋的打算,只是不表现得身先士卒一点,怎么提振手下人的士气。 熊启明白手下人的短处,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战斗意志有待考量,只有激起手下人的效死之心,才能不惧生死。 “主君不怕死,我等何惜此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门客们常年受熊启的供养,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一个个慷慨激昂,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视死如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人常说燕赵悲歌士,其实南方的楚人同样不怕死。 这个时候的南方,民风彪悍,民众尚武,到处都是剑客战士。哪里像后世,南方沐浴文风,处处充斥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杀呀!” 楚人的血性一旦激发起来,战斗力不可小觑。 想想秦末战争的楚人,那可是与秦军大战真正的中流砥柱,远不是贬低对手,自我贴金吹嘘出来的。 熊启的门客,有懂兵事的人。安排士兵们,一波波的沿着街道向城门冲锋。 狭窄的街道,不利于大军展开,人多了反而碍事。 “弓箭手,放箭!” 叛军士兵向前冲锋,组织起来的弓箭手,则放箭掩护,摸向城门。 蒙恬眯着眼睛,望着有些稀疏的箭雨,不由得笑了。 熊启麾下的弓箭手,一看就没有经过严格训练。 楚人浪漫洒脱的性子,真的不适合枯燥严格的练兵。 陈郢归入秦国,民风尚未为秦国同化。陈郢的郡兵,战斗力比起关中的郡兵来,战斗力可是差了一大截。 “弩兵,反击!” 蒙恬一挥手,城墙上早就准备好的秦军弩兵,纷纷举起手里的秦弩,对着叛军箭阵的方向,倾泻密密麻麻的箭雨。 城墙上的弩兵,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训练有素。射出去的弩箭,形成一块完整的幕布,刷的照在楚军箭手的头顶。 “母呀,快躲避!” 噗噗的弩箭入体声,吓坏了幸存的叛军箭手,赶紧朝街道两边的民房躲去。 像这样的箭阵对射,只有纪律严格的军队,才能坚持下去。 见楚军的箭阵瘫痪,只有窸窸窣窣的箭支飘来,蒙恬才让弩兵将目标对准冲锋的楚军。 冷兵器时代的弩兵,就相当于后世的炮兵。重火力输出,先灭掉对方的炮兵部队,保证己方步兵的安全,放在哪里,都是同样的道理。 酉时中刻,西边的太阳,渐渐西落,只剩下最后半边的余晖。 陈郢城内,笼罩着一层即将没入黑暗的淡淡光辉。 蒙恬目视着为躲避箭雨,撤到街边民房檐下的熊启,惋惜的摇了摇头。 “熊启啊熊启,你想举陈郢归楚,真是想得太美啦······”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陈郢乱(二)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明晃晃的火光,映射着陈郢东城的街道,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禀将军,没有发现熊启的尸体!” 蒙豹率领一队亲兵前来复命,心里有些忐忑。 “我知道了。” 蒙恬没有责怪蒙豹走脱了熊启,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的回应道。 比起熊启的消息,蒙恬更担心李信的安危。 熊启率领的叛乱部队,明白没有退路,与战局城门的蒙恬发生了殊死决战。 一场激战下来,士兵素质更优的蒙恬一方,渐渐占据了优势。 等到黄寄率领援军前来,熊启见大势已去,趁着夜色,果断带着心腹撤退。 “当下应当稳定陈郢的局势,黄寄率人追剿城内残余的叛军,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陈郢的叛乱,刚起了一丝苗头,就被剿灭,躲在暗处的故楚遗民,再想要发动叛乱,势必要掂量掂量。 领了蒙恬的命令,黄寄率军深入城内,发布蒙恬戒严的命令。 不少趁乱抢劫掠杀的恶少年,当即死在秦军的剑戟之下。 “还在街上乱走的,不论是谁,一律格杀!” 黄寄阴沉着脸,率军如同狂风一般,卷过之后,陈郢的街道空空如也,连鸡毛也不剩一下一根。 民风尚保留着浓郁楚地风气的陈郢,瞬间体会到了关中秦人的杀伐果断。 这一夜,陈郢注定无眠。 陈郢的黔首,躲在房舍的木门之后,透过门窗的缝隙,瞧着火光下的寒戟,忐忑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了,屋外的秦军将士,并没有破门而入。偶有几个想要侵犯民居的秦军,在军法吏面目无情的目光中,纷纷掉了脑袋。 秦军中的军法吏,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真正的秦国军人。 相当于后世的宪兵部队,军法吏统率下的秦军士兵,可以当即斩杀破坏军律的士兵,甚至千人将以下的基层军官也不能例外。 “将军,城内的局势控制住了。” 城内的厮杀声逐渐黯淡下去,熊启逃走时,趁乱引发的火势,也已经熄灭干净。 蒙豹回过头来,暗地里嘘了一口长气。 这时,蒙恬的心里面,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像蒙豹、黄寄等将领,他们只要完成蒙恬的军令就好,但蒙恬却不得不考虑得更加长远。 陈郢的战事,需要速战速决,彻底扑灭陈地混乱的苗头,才能不给楚人可乘之机。 这个时候,得到熊启准备叛乱的消息,项燕不可能不率军前来接应。 内有熊启叛乱,外有项燕的大军夹击,如果按照李信原本的行军计划,只怕二十万秦军早已被包了饺子。 “将军,鼹鼠他们回来了······” 东城门西边街道的角落,昏黄的灯光下,一队兵士,蹒跚而来。 大约二十余人的队伍,沉默着一言不发,面上似乎透着丝丝哀戚之色。 “将军,末将无能······” 鼹鼠当先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兵士,见此纷纷跪倒,有几个士兵甚至嚎啕大哭。 “我等无能,没能护住李将军的安全······” 蒙恬定睛仔细瞧去,这几个嚎啕大哭的士兵,正是李信的亲信短兵。 按照秦国军律,主将身死,短兵需要尽坑之,除非拼死向前,击杀敌将,为主将报仇。 “李将军的尸体呢?” 乍一听闻这样的消息,饶是平常表现得十分镇定的蒙恬,面上也止不住的惊讶。 只不过这里是战场,蒙恬的震惊只有一瞬,很快平复下心绪。 李信身死,势必影响秦军的士气,这个时候的秦军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我等拼死作战,夺回了李将军的尸体,叛军主将也被我等击杀了。” 蒙恬身为伐楚大军的裨将,这几个短兵见到蒙恬,仿佛心里有了主心骨,赶快挪动身子,从背后抬出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担架上方,静静的躺着李信的尸体,浑身的血液,凝固在一起。既有李信的,也有敌人的。 李信作战勇猛,武艺高超,等闲之人,还真伤不了他。 马失前蹄,大船沉于浅水,本来风光无限的李信,没想到却折在了陈郢这样的秦国后方。 “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蒙恬眉头一皱,从李信胸前的伤口,很明显有一处是偷袭所致。 李信身边有一百余亲信短兵,个个身经百战,处在陈郢城内,哪怕面对熊启的叛军,占据有利地形,应该会撑到蒙恬的援军前去才对。 “禀将军,昌平君的舍人率人前来迎接李将军,李将军没有防范,哪想到,这个舍人却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在了李将军的腹部······” 从李信短兵的描述,蒙恬大致能够想到他们所遭遇的战事。 熊启的亲信舍人毋智,想要劫持控制李信,但李信何许人也,秦军中少有的勇将。毋智应该是想先捅李信一刀,再控制李信。 没有想到,李信反应极快,立即反击,逃脱了毋智的拉拽。 一场好好的劫持,最终发展成了两军的短兵相接。 李信身死,他身后的短兵彻底没了退路,只能与毋智率领的叛军死战。 两军焦灼之际,鼹鼠率领的援军赶来,顺利击杀毋智,夺回李信的尸体。 刚刚喘了一口气,熊启的败军的杀过来,又经历一番激战,才有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 “你们先下去休息,既然你们击杀了敌将,又夺回了李将军的尸体,就不会受到军律的处置。” 蒙恬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胜利的感觉。平定了熊启的叛乱,结果秦军主将李信、短兵校尉都尉癸双双战死,无论怎么算,都不像是一个完胜的结局。 李信战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伐楚的大业,该不该继续进行下去? 蒙恬举头望着东边楚国的方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按照秦军惯例,主将战死,国君没有任命新的主将之前,由裨将军接管军权,直到国君做出新的决断。 蒙恬正在思索的时候,只见荆苏手里拿着一块帛布,面色凝重,匆匆而来。 “将军,我军有麻烦了。” 到了蒙恬跟前,荆苏立即献上了手里的那方帛布。 没有纸的年代,中国人以简牍为书写材料。只有特别的书信,才会用到帛布。没有办法,帛布太昂贵了,世家大族也不能随随便便消耗。 蒙恬接过沾着血,边角有些焦糊的帛布,扫眼望去,只见上面书写着楚国的楚篆,类似于蝌蚪文。 “楚国上柱国项燕率军四十万,已经进入了陈地······” 正文 第三百章 应对 “传令各军,三日之内,到陈郢集结。” “李必率领的轻骑兵,负责骚扰楚军,准许自由行动。” 次日,恢复了平静的陈郢,蒙恬坐镇郡守府,开始调兵遣将。 李信麾下的大军,战力不弱,只是蒙恬尚不熟悉这支军队,贸然带着前去与项燕会战,必然讨不了好。 按照秦国军律,蒙恬暂时接管了这支部队的军权。 但军队之中,不是仅仅有权就能顺利指挥这些桀骜不训的军人,何况是封建时代的军队。 蒙恬知道自己还年轻,资历上还不足以完全服众。秦军之中,只有王翦和蒙武,去到任何一支军队,麾下的将领们,才生不起一丝脾气来。 身为后辈,面对那些四五十岁的统兵将领,蒙恬心里不惧,但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让人纳首便拜的。 “给咸阳的奏报,必须派得力的灵活人手送去。马歇人不歇,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达。” 蒙恬收好毛笔,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封好印鉴之后,交在荆苏的手中。 “将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荆苏接过竹简,面色冷峻,此刻的秦军,绝没有蒙恬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秦国二十万伐楚大军,一直兵分两路,两军没有演练过协同作战。主将李信身死的消息,蒙恬没有瞒着,第一时间通知了陈地的秦军。 蒙恬派出的信使,将李信战死的责任,安在了熊启的身上。有李信的亲兵作证,秦军仇恨的人,自然换成了对面的楚人。 秦军心里怀着恨意,只是李信身死的打击,仍然影响了秦军的士气。 “眼下陈郢的粮食物资还有多少?” 眼见蒙恬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麾下将领的心绪,很快稳定下来。 “蛮强率领的锐士营,第一时间占领了陈郢的武库、粮仓,现在还在轻点当中。文吏传回来消息,足供二十万大军一年的消耗。” 蒙豹努力的在习惯亲兵统领的角色。 作为主将的亲兵将领,不仅需要保护主将的安全,更需要适度扮演着中军大营管家的角色。 “一年的粮食物资,足够我军与楚军对峙了。” 蒙恬想了想,心里大为安定。 陈郢的叛乱,熊启进行得仓促,逃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大肆破坏城内的武库、粮仓。 派去的散兵游勇,哪里是蛮强统领的锐士营的对手。 熊启治政有才,军略却是不足。 经过陈郢的叛乱,蒙恬的心中,给了熊启这个一个评价。这样的人,适合跟着嬴政这样有决断的人做出一番事业,但若让他统领大军,独自决断,总会落得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熊启还有消息吗?” 蒙恬摇了摇头,不再去细想。熊启选择了他自己的道路,就需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熊启的门客中,有人擅长夜里逃亡,领着熊启出了城,现在应该往楚国的方向去了。” 说到这里,蒙豹的面上,不由得露出明显的可惜之色。昨夜派出去的士兵,差一点就追上熊启了,只是地形不熟,才让熊启给走脱了。 “你也不用自责,其实我没有抓获熊启的想法。” 见蒙豹顿首叹息,蒙恬挥手笑道。 “这是为何?” “熊启现在不是往楚国去了嘛!” 蒙恬努了努楚国的方向,笑得颇有些神秘。 熊启与嬴政相识多年,只因为政见不合,才把熊启贬到地方为官。抓获熊启,送回咸阳,说不定会让嬴政为难。 位居左丞相多年,熊启当然有自己的人脉。当今的王后,乃是熊启同父不同母的妹妹。这些人站出来为熊启求情,嬴政未尝没有赦免熊启的可能。 历史上,赵高犯了死罪,廷尉府都判定了,嬴政还能还能来个特赦。 现在熊启去了楚国,跟楚军呆在一起,彻底反叛秦国,以后死在战场上,没有人会站出来说什么。 “将军,校尉黄寄前来复命!” 日上三竿,城内的运转,有条不紊。身上沾满鲜血,神情有些疲惫的黄寄,趋步赶到蒙恬坐镇的郡守府。 “黄校尉辛苦了,看座。” 蒙恬站起身来,安抚这位奔忙了一夜的得力干将。 “禀将军,城内与熊启勾结的豪族,还有与楚国暗中往来的奸细,我已尽数清理完毕。” 黄寄努力的挺起胸膛,这个时候可是用心表现的时候。 从军以来,像这样高强度的作战,黄寄不是没有经历过。他身上的鲜血,本来并不多,不过考虑到需要面见主将,才有意涂抹了一些。 不得不说,黄寄的方法,给人留下了难得的好印象。哪个主将不喜欢手下的将领们,个个浴血奋战,拼死作战。 “攘外必先安内,你杀掉的这些奸细,我会给你算军功。” 蒙恬好言抚慰黄寄一番,听他汇报完后,命人带他下去休息。 等骆甲、蒙虎等人率军前来,城内再不会缺人手。 望着黄寄离去的背影,蒙恬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黄寄性格沉稳,头脑聪明,只是仍然会耍些小手段,想要讨得上司的欢心。 或许这是他当小兵时留下的习惯吧。 军令下达下去后,蒙恬出了郡守府,率领一队亲兵,沿着陈郢的街道,开始巡视。 一直以来,蒙恬最为擅长骑兵进攻,但这一次,蒙恬打定主意,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攻灭赵国的时候,有王翦的大军牵制大部分的赵军,赵国空虚,蒙恬率军突破赵军防线后,才能如至无人之境。 守卫曲梁的将领颜聚,自认为兵略无双,实战经验不足,轻率的领军出城作战,彻底的洞开了邯郸的北大门。 此次秦军伐楚,形势大不一样。没有大军牵制项燕,蒙恬不得不亲自面对楚国的四十万大军。 赵国的李牧,楚国的项燕,可算是战国末期,唯二能给秦军造成麻烦的两位名将了。 蒙恬暗中收集项燕的情报,知晓项燕戎马半生,不可小觑。他的两个儿子,同样属于人中龙凤,不愧是楚国军队中的顶梁柱。 蒙恬沿着街道巡视陈郢城,打量着城内处处可见的楚国风味,心中藏着一个隐秘的想法。 “借着楚军前来攻打陈郡,或许可以斩断陈地黔首心中的故楚情结······”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楚军来犯 陈郢南面二百里开外,南顿县令相望着城墙外铺天盖地的楚军旗帜,面色惨白,久久的没有回过神来。 武安君伐楚以来,楚人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秦国国境。 陈地归于秦国不过三十年,前来此处为官的官长们,不像西面、北面的边郡,时常面临胡人入侵。 南边的楚人,似乎失去了脊梁,朝堂上暮气沉沉,南面为官的秦吏,许久没有瞧见方城上的烽火了。 “传令下去,固守待援。” 南顿令相身有爵位,年轻的时候服过兵役,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陈郢尚有我秦国的大军二十万,赶快派人前去求援······” 南顿令相的话还没有说完,胸口没来由的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金光闪闪的青铜剑尖,沾染着残霞般的鲜血,落在他的眼里,分外妖异。 “你——” 回过头来,南顿令相望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相识多年的南顿县尉幸。 “呵呵,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临死之前,相睁大双眼,满脸的不甘。 “因为我是楚人。” 南顿县尉幸抽出青铜剑,抹去剑刃残留的血迹,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再度变得坚毅起来。 很小的时候,幸的父亲就给他讲述过去楚国的美好。幸长大之后,因着自身的武艺,从军获得爵位,到南顿领受了县尉一职。 明面上身为秦吏,暗地里,幸却与楚国的奸细取得联络,早就谋划着响应楚国的呼唤。 “秦人无道,夺我楚国的土地。现在上柱国的军队就在外面,我等是时候回国楚国了!” 县尉幸登上城楼,挥臂大声呼喊。他的亲信部下,斩杀忠于秦国县丞、功曹,举着手里的剑戟,嚷嚷着回应。 “回归楚国!” ······ 南顿县城,面对楚军,没有经过战斗,就落在了楚军的手中。 “加快速度,昌平君现在正是需要我等的时候,必须在三天之内,感到陈郢城下!” 得到进军顺利的消息,项燕皱着的眉头有些舒展,但仍然感到不满意。 他派到熊启身边的毋智,传来熊启谋划陈郢动乱的计划,里应外合,举陈郡而归楚。 毋智传回的情报,只是稍微提了蒙恬驻军固陵的消息。久经战事的项燕,立马从中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没来由的,蒙恬率军去固陵干嘛? 坐在青铜马车上,项燕的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摸来摸去,心中充斥着浓郁的不安。 “上柱国,前面来了一行人,说是秦国的昌平君,想要求见上柱国。” 这时,项燕的亲兵将领项产刚好赶到项燕的马车前。 “你说什么?昌平君就在前面?” 项燕手一哆嗦,地图差点落到了地上。 他率军突入陈郡,攻城略地,向着陈郢直奔,正是为了接应发动叛乱的熊启。现在突然得知昌平君到了楚军大营,由不得项燕不吃惊。 “快将他们带到老夫面前来。” 项燕抬起头来,望着陈郢的方向,无奈的叹了口气。 夺回陈郢的计划,似乎不会很顺利。 ······ 天气已然立秋,空气中透着一股凉意。 清晨,迎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蒙恬打完一通拳,身上直冒热气。 “将军,帕巾在这里,擦拭下身子,小心着凉。” 蒙恬地上手里的帕巾,用麻布做成,手感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毛巾。 “蒙豹,你得添衣了,刚刚见你直哆嗦。” 蒙恬接过帕巾,一边擦拭身子,一边与蒙豹说话。 “将军,你还年轻,我都快奔四十的人了,身体素质自然比不上你。” 蒙豹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掌。 “你都感觉有些冷,军营的将士们,那就更加的受不了了。这几天,陈郢府库的衣服已经轻点完毕,是时候让将士们穿得暖和一些。” 蒙恬没有让士兵穿着单衣打仗的习惯。一支军队,士气高不高昂,只看士兵们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就知道了。 “南方的天气还好,我等关中来的军人,给点时间也就习惯了。想想在上郡的时候,现在只怕已经开始下鹅毛大雪了。” 太阳渐渐升起,从东边的山头冒出来,柔和的阳光,带来了丝丝暖意。 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大地正好处于全球的温暖气候之中。北边的黄河流域,特别是中下游,气候温暖,水土湿润,孕育着古老的华夏文明。 南边的长江流域,这个时候近于热带气候,鳄鱼多如狗,大象犀牛满地走。 即便到了冬天,南方的气候,其实并不影响作战。 有了充足的物资,蒙恬麾下的二十万大军,挨过这个冬天,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蒙恬只想安稳的率领秦军,守住陈郢一带的防线,但对面的楚人,似乎并没有跟蒙恬达成默契。 朝食过后,秦军陆陆续续的开始操练,蒙恬麾下的校尉们,则齐聚中军大营,个个神情严峻,似乎眼里还有一丝不安。 “将军,斥候传回消息,楚军的前锋,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南顿,现在距离陈郢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荆苏拿着一面黄色的小旗,插在军帐中央沙盘上的南顿处。 这个沙盘,由蒙恬亲自指挥军中的堪舆匠人制作。 刚刚见到这个沙盘的时候,麾下的校尉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秦军将领们围着沙盘,站成一圈,看着沙盘上代表陈郡的地方,靠近楚国的国界,密密麻麻的布满黑色的小旗,额头上滚落着斗大的汗珠。 “南顿县尉幸背叛秦国,打开城门,才让楚军能够顺利进军······” 荆苏介绍着前线传回来的情报,楚军一路行来,陈郡的各处县城,几乎望风而降。 三十年过去了,陈郡的黔首,仍然没有放弃回归楚国的心思。 原本历史上,李信伐楚,大败而归,看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秦军可以战胜楚军,但落在楚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焉有不败之理。 “我军驻在陈郡,但这里的黔首,对我军可不友好。贸然分兵,只会被楚军各个击破。” 蒙恬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李信麾下的几名校尉。 李信死后,他麾下的校尉们归蒙恬指挥,希望分兵守住陈郡南方的城池,御敌于国门之外。 “我军目前的作战目标,是拖住楚军,不让项燕越过陈郢的防线。” 蒙恬伸手拿起靠在沙盘木制框架上的指挥棒,点着陈郢一线,胸有成竹。 “我需要时间,让楚军变成整个陈郡的敌人······”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粮道(一) 陈郡南面,项县郊外。 和煦的阳光洒在通往陈郢的官道上,行人迈步其上,秋风习习,走上两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楚军输往前线的粮食,通过这条宽阔平坦的官道,源源不断的运往陈郢城下。 前线传来捷报,楚国上柱国项燕率领大军,挺进陈郡,陈地黔首望风而降,箪食壶浆以迎楚师,顺利突入陈郢城下。 想着能够收入曾经作为国都的陈郢,楚军士兵的心里,就莫名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兴奋。 连带着,征发的徭役士卒,赶起路来,脚步轻快了许多。 “等我们运粮到陈郢,没准儿,上柱国已经打下陈郢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赶着牛车,得空儿与身旁的服徭役的同乡说道。 “上柱国是何等人物,一月灭鲁,东攻越人,威名赫赫,打下陈郢,还不是手到擒来。”另一位高个汉子把头一扬,意气风发,“想当年,我跟着上柱国征战鲁国,可是一个晚上不到就攻陷了曲阜。” “哈哈,曲阜里面,十个中有九个就是儒生,真是便宜你了。”运粮的车队中,有人打趣道。 各大战国征发徭役,支援前线,本来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这一队运粮的队伍,盼望着再度进入陈郢,士气显得非常高昂。 “你懂个屁!”声称攻陷曲阜的汉子冷哼道,“曲阜里的儒生不少,但你可不能小瞧人家。这些儒生个个佩剑,杀起人来不比你我差多少。” “可惜了,现在我等都老了。若是年轻个几岁,这次就可以再度追随上柱国,收服陈郢,一雪前耻。” 最先开口的黑脸汉子手里拿着鞭子,轻轻挥了一鞭子在牛屁股上,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隐隐痛楚,止不住的惋惜。 早年从军的时候,这黑脸汉子当过陷阵之士,落下了一身的战伤。 “我等现在运送军粮,不也一样是为上柱国效力嘛?”高个汉子转过头来,拍着黑脸汉子的肩膀,“加快赶路,去得完了,只怕就不能亲眼目睹上柱国攻破陈郢······” 哒哒哒—— 突然,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震响。 几个呼吸过后,官道东边的旱田,五百步开外,涌现出一道黑色的波浪,汹涌而来。 黑色波浪起起伏伏,当中一面黑色的旗帜若隐若现。 高个汉子眼尖,眯眼一瞧,只见黑色的旌旗上,一条黑龙双眼睥睨,栩栩如生。 “秦···秦军来袭!” 高个汉子嗓子有些发干,努力的发出些微的声响。 这面黑色的龙旗,似乎唤起了楚人潜意识中的记忆。 秦楚相争百年,面对高唱秦风的黑色秦军,楚人未尝有一胜。节节败退,丢疆弃土,惶惶东逃,血流成河。 这就是楚人的记忆。 大部分楚人的内心,存着对秦人的恐惧。面对从未战胜过的对手,楚人从来没有战而胜之的底气。 “秦军?这里为什么会有秦军?” 黑脸汉子的胳膊,疼得更厉害了。 项县位于陈郡与九江郡的交界处,靠近楚国国境。四十万楚军铺天盖地扫荡陈郡南部,项县成了大后方,按理来说,秦军不可能到这么远的地方。 秦军只有二十万人,守住陈郢防线尚且不足,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开辟敌后战场。 楚人的惊诧,落在秦军将领李必的眼里,勾起一抹嗤之以鼻的嘲讽。 “李左车,速战速决,粮食带走!”李必熟练的下达命令,“带不走的,统统烧毁,一颗粮食也不能留给项燕。” “二三子,随我杀呀!” 李左车早已按捺不住,抽出腰间的环首刀,领着麾下的五百骑兵,如一阵疾风,当先冲了出去。 三百步开外,秦军骑兵端起秦弩,对着楚军粮队释放一阵箭雨。 三轮箭雨过后,李左车率军赶到楚军粮队,提刀就砍,如砍瓜切菜一般。 楚军的运粮队,这个时候就像不设防的商船一般,面对战列舰炮轰,毫无还手之力。 “噗——” 一刀挥下,再次砍下一个脑袋,李左车没有丝毫停留,环首刀向前一挥,赶上了另一个狼狈逃窜的楚人。 秦军以斩首记功,普通士兵为了争抢一颗人头,甚至自相残杀。李左车身为五百主,斩首再多,也不能记功。 李左车很喜欢这种杀戮的感觉,以后随着爵位上升,带的兵越来越多,就很少有亲自上阵杀敌的机会了。 君不见,蒙恬成为一军主将后,腰间的环首刀,一年下来,见不了几次血。 “首级割走,带不走的粮食,烧掉!” 李左车收好环首刀,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尚带着一丝温热。 投靠蒙恬后,率军攻打三晋,李左车心里有些抗拒。秦军南下与楚人作战,他归到李必麾下,骚扰楚军粮道,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楚国别看曾经获得过霸主的地位,在北方中原腹地的人看来,仍然属于南方的蛮人。攻打楚蛮子,李左车的心里,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当年三家刚刚分晋的时候,韩赵魏三家抱成团,不止一次攻打南方的楚国。 魏国的大梁、雍丘等地,原来属于楚国的土地,可见当年,楚国在韩赵魏手里,吃了不少的亏。 微风吹过,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向着南边的项县飘散。 李必抬头望着项县的方向,眉头紧皱,眼里带着些许犹疑。 “李将军可是想要攻打项县?” 率军赶回军阵的李左车,察觉到了李必的纠结。 “将军命我等阻断楚军粮道,能得手则攻击,不能得手则远遁,保存实力。”李必看了李左车一眼,出言解释,“以骑兵攻打坚城,显然不符合将军的命令。” 李左车归降蒙恬后,蒙恬颇为重视。作为蒙恬麾下的亲信将领,李必自然对李左车的态度极为友善。 “将军给了李将军临机处置之权,只要能给楚军的补给制造足够的麻烦,攻打项县未尝不可。”李左车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我军只需要如此行,定能攻破项县,一举捣毁楚军囤积在项县的粮草物资······”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粮道(二) 当当当—— 陈郢城外,楚军撤军的金声飘荡在陈郢城头。楚军攻城的军阵,如同潮水一般,飞快的向后退去。 残阳西下,血色的晚霞照耀下,血泊中的尸体,显得分外狰狞。 黄色的甲衣,沾满猩红的血液,夹杂着斑斑驳驳的黑点,那是秦军的尸体。 冷兵器时代,守城的一方,占据地利。攻城的一方,往往需要付出惨烈的伤亡,才能攻陷重兵把守的城池。 城墙上的秦军士兵,有城墙保护,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伤亡。掉下城墙的秦军士兵,非死即伤。 即便侥幸不死,面对城下怀着仇恨的楚军,绝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战争,往往是最残酷又最现实的自然淘汰。 那些软弱的人,军事能力缺乏的领兵将领,只能作为滚滚历史洪流的背景板。 “将军,楚军退去了。” 陈郢郡守府,成了蒙恬的中军指挥中心。沙盘上,陈郢城外,插上了半圈密密麻麻的黄色小旗。 四十万楚军,形成一个半包围圈,牢牢的锁住了陈郢的南线。 荆苏接到斥候的情报,及时调整秦楚战线的最新态势。项燕的用兵能力不俗,从战线态势的变化,荆苏就能察觉到项燕的难缠。 “这一次攻城,楚军只是试探而已,重头戏还在后边呢!” 蒙恬双手撑在沙盘的边框,探身向前,目光越过楚军大营,落向了楚军大营后边的广阔后方。 “二十万秦军坚守陈郢,只要不犯错误,内部安宁,陈郢的防线必定固若金汤。” 扑灭熊启叛乱的时候,蒙恬按着暗鹰打听到的消息,彻底清除那些与楚国勾结的世家大族。蛇无头不行,没有世家大族在后面组织策划,陈郢乱不起来。 “李必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比起眼前的战局,蒙恬显然更加关心李必率领的轻骑兵的动向。 “李必奉将军的命令,游离在外,伺机骚扰楚军粮道。斥候最后传回来消息,李必率军向着项县进军。” 荆苏点向项燕的位置,看向蒙恬,犹豫着要不要插上代表秦军的黑色小旗。 “项县乃是项氏一族的发源地,夺取项县,不会彻底断了楚军补给,但显然会让项燕心里不舒服。”蒙恬点头示意。 项氏一族东迁江东后,留在项县的乃是项家的一个支派,没有出什么有能力的人物,宗族力量越发显得没落。 家族向外迁徙,有进取精神的人,积极向外开拓。留下来的,往往是那些抱残守缺,意图安守现状的保守派。 留在项县的项家人,资格老,没有什么军事才能,挡不住李必的轻骑兵。 李必的队伍里,蒙恬专门安排了李左车辅佐。 赵国来的李左车,武艺高强,跟着蒙恬的这几年,学了不少兵法,前途不可限量。 打仗如下棋,棋盘的局势,随时都在变化。这种应对变化的能力,最为考验领兵将领的才能。 楚军大营,项燕的中军帅帐,项荣、项梁、项产等项家人分列而坐,济济一堂。 楚国高层之中,家族化的趋势非常明显。 楚国令尹、上柱国等位高权重的职位,向来只在景、昭、屈、项等几家贵族之中传承。 项家人世代从军,项燕支持负刍篡位,获得上柱国之位后,二十年经营,军中遍布项氏族人。 作为楚国本土数得着的世家大族,项家人开枝散叶,子弟众多。族中保持练武习兵法的传统,出了不少杰出的领兵将领。 这些人中,属项燕取得的成就最大,威望最重。 “这个月的粮草为何为少了这么多?” 端坐在主位上,项燕扫过桌上的竹简,眯眼瞧着上面的粮草数字,眉头紧皱。 “秦军派出了骑兵,骚扰我军粮道,已有几批粮草为秦军所烧毁。”项梁赶紧低头,沉声回答道。 项梁为人持重,楚军大营的后勤调度,粮草筹集,一向由项梁负责。 “这些秦军骑兵,就像盗跖一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等我军赶到的时候,又一窝蜂而散,真是让人无处下手!” 项荣眼里冒着怒火,一拳砸在身前的桌上,愤愤不已。 秦军自诩尚武,项荣早就期待跟秦军来场面对面的决战。到得陈郢城下,秦军固守城池,拒不交战。 蒙恬派出的骑兵,成天跟项荣捉迷藏,惹得项荣暴躁不已。 “秦军这是打算长期作战,等我军粮草支持不住的时候。” 项燕的亲兵将领项产适时说道。 “不错,蒙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项梁点头表示同意。 四十万大军的每日消耗,可不是小数目。按照楚军的原计划,熊启囤积在陈郢的粮食,供给楚军。 楚军依托陈郢的物资,进可攻,退可守。谁知计划不如变化,蒙恬猝然发难,熊启仓惶而逃。留在陈郢的海量物资,多半落在了秦军手里。 为了配合楚军攻占陈郢,熊启尽心尽力,囤积了可以供给四十万大军一年的粮食。现在城内的二十万秦军,根本没有缺粮之虞。 “报——” 大营外,项燕的一个亲兵,右手举着令旗,左手拿着一片杨木竹简,飞奔而来。 “报告将军,项县守传来消息,秦军攻占项县,焚城而去。” “你说什么?” 啪一声,项燕重重的拍打着手里的一卷竹简。 “秦军假扮我军运粮的队伍,混入城中,夺取城门,项县就此失守。” “可恶的秦人!”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蒙恬空有勇将之名,分明就是一个小贼!” 帐内的项氏族人,听闻项县失陷,纷纷咒骂蒙恬。 项家的大本营,早已远离项县,他们其实并不在乎项县的族人的安全。但留在项县的粮草物资,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项燕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有时间声讨敌人太狡猾,还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应对秦军骑兵的骚扰?如何筹集到足够的军粮?” 说到这里,项燕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项梁身上。 项荣勇武有余,但对付狡猾的秦军骑兵,项荣并不适合。 项梁尚没有说话,项产却想到一个主意,站出来说道:“上柱国,如何对付秦军骑兵,我还没有想到办法,但筹集军粮,我倒有个想法······”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楚军征粮 “将军,刚刚从楚军营地传来消息,楚军开始派人向陈郡的黔首征集军粮。” 荆苏举着手里的一小片竹简,满脸兴奋。 “看来李必的骚扰有了成效。” 蒙恬接过竹简,扫了一眼上面的情报。 话不多,只有寥寥几个阴符,蒙恬一看就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楚军乏粮,项燕决定就近征粮,因粮于敌。 在秦人看来,项燕是因粮于敌,但楚军一方却认为,陈郡原本就属于楚国的地盘。这里的黔首贡献粮食,支援楚军作战,跟楚国国内征伐徭役没有什么区别。 秦国重农,陈郡的土壤肥力不差。接受秦国规范话的农业经验,这里粮食的亩产,比起江东之地来,足足高了近一倍。 “熊启驻在陈郢的时候,征集了一次粮食,黔首家的存粮不多。” 秦国官府征粮,有专门的仓律规定。秦国官员办事的效率很高,今天的粮食早已征集完毕。 “项燕的四十万大军,每日消耗可不是小数目。要想维持楚军每日消耗,单单依靠陈郡,肯定不够,除非······” “除非项燕饮鸩止渴,强行征集黔首家中的余粮。” 荆苏眼睛一亮,对蒙恬的计划,有了更多的明悟。 “不错,只要项燕征粮超过陈郡黔首的承受能力,楚军与陈郡黔首只见,势必会产生裂痕。”蒙恬点头说道,“等陈郡黔首发现,他们朝夕相盼的楚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就会彻底熄灭对楚国的幻想。” 早在领军伐楚之前,蒙恬派到陈郡等地的暗鹰,接受蒙恬的命令,调查收集故楚之地的风俗习惯、民心向背。 真正的情报,远远不是表面上的城池防守,兵力武器数量多少那么简单。一个地方的人民性情,地方习俗,有时候更加关系到能否获得当地人的帮助。 陈郡的黔首,怀念楚国,主要是基于遵循过去生活习惯的心理。适应秦国新制度的不愉快,导致人们盲目的怀念过去的制度,而选择性的遗忘旧制度中的缺陷。 跟秦国比起来,活在楚国的底层黔首,不管再怎么努力,要想出现布衣将相,绝对没有可能。 李斯学业有成之后,选择投奔秦国,除了认识到秦国的潜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在楚国看不到希望。小吏出身的李斯,没有贵族血统,挤得头破血流,也无法进入楚王的核心圈子。 “传令给李必,告诉他,他的任务,不是攻陷城池、歼灭楚军,而是给我毁掉楚军的粮食。”蒙恬提笔写下一道命令,交在荆苏的手中,“要让楚军运到大营的粮食,越少越好。” 荆苏拿着命令,离开蒙恬的指挥所,前去想办法把命令送到李必手中。 望着荆苏离去的背影,蒙恬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后世的词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说的确实是至理名言。 秦楚大战,陈郡的黔首们,不会遭受后世那样的惨烈兵灾,日子也绝对不会轻松。 秦国攻灭六国,没有动辄屠城的习惯。只是蒙恬派人四处灭杀楚军的运粮队,楚军没有粮食,只能打主意到陈郡黔首的头上。 “我只派人毁烧楚军的粮食,没有与陈郡黔首当面打交道,这个恶人,就由楚军去扮演好了。至于陈郡黔首受的苦,也算是开门揖盗的惩罚吧······” 蒙恬提刀上马,出了指挥大营,开始例行巡视陈郢的防线。 城内,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透着清新的雨水气息。 呼—— 蒙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整个人变得更加清爽。 得益于陈郢充盈的府库,陈郢的秦军,纷纷穿上了秋衣。每日的伙食,准时供应,粟米饭结结实实,不会拿稀汤出来糊弄人。 吃得饱,穿得暖,秦军的士气,每日间都在发生变化。 蒙恬走过秦军驻守的防线,秦军士兵看到蒙恬熟悉的身影,心中更加镇定。 一军之中,只要主将泰然自若,有效指挥着麾下的队伍,士兵就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楚军的战线,退后了。” 东城门上,蒙虎面上沾着一层水汽,遥遥指向楚军大营。 “项燕用兵谨慎,颇有些王老将军的作风。” 蒙恬打量着楚军阵营的布置,拿他与王翦相比。 项燕的年纪,比王翦小一些。比起王贲、蒙恬等后辈,项燕却可以说是老前辈。 越是年纪大的人,做事越是谨慎,当然也可以说是保守。 没有趁乱攻下陈郢,项燕似乎没有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准备在陈郢城下长期相持。 不求胜,只不过以项燕的用兵,也会力求不败。 “这场雨过后,城外的道路,不利于楚军进攻,楚军应该是等天气转晴。” 蒙恬吩咐蒙虎用心守城,防备楚军突袭,然后依次转往其他城门。 防守陈郢,蒙恬没有搞什么区别对待。蒙虎率领的一部秦军,直接派到了楚军重点攻击的东城方向。 作为蒙恬的嫡系,蒙虎率军死扛楚军,伤亡颇大。原来李信麾下的校尉,算是彻底犯下了心中的顾虑。 只要蒙恬没有拿他们当炮灰,让嫡系人马摘桃子的行为,这些人并不介意在蒙恬的麾下的效力。 当兵打仗,刀口舔血,在哪里不是打仗,何必跟军功过不去呢。 蒙恬回到指挥大营的时候,差不多到了暮食时分。 负责主将饮食起居的亲兵,端来一个托盘,摆到蒙恬的桌上。 一份葵菜,一小盘牛肉,一碟蘸酱,一小碗蛋花汤。 爵位等级不同,秦军士兵的饮食有所差别。到了五大夫以上的高级爵位,每餐可以吃上肉食。 普通士兵,只有每隔一个月,或者是大战之前,才能吃上肉。 对于这样的待遇,蒙恬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秦军的制度已经很规范,现在让他去学吴起,跟士兵们同吃同住,反而让人觉得别有居心。 只要主将能率领士兵们打胜仗,挣爵位,主将每餐吃点肉,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荆苏,一起吃晚饭吧。” 蒙恬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动的时候,荆苏适时的出现了。 印象里,荆苏似乎经常在饭点里出现,蒙恬在心里悄悄吐槽道。 荆苏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片三寸来长的竹简。 蒙恬接过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项燕命令项梁率领楚军骑兵,前去剿灭李必······”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李必的感悟 “项梁?” 蒙恬眯着眼睛,陷入了思索中。 来到秦朝之前,蒙恬就读于国内军校,翻阅过中国古代战争实例,对项梁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秦末农民起义,楚地的陈胜打响了第一枪,建立张楚政权,但吴中的项梁,才是复辟楚国,锻造楚国的真正灵魂人物。 陈胜称王,实现了个人的野心,也埋下了势力分崩离析的伏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口号可以激励人心,只是人们的潜意识深处,仍然相信血脉传承的力量。 葛婴、秦嘉拥立的楚国贵族后代,均没有得到楚人的普遍承认。 楚国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一盘散沙,无法有效统合。这一切在项梁起兵后得到了改变。 身为楚国军事贵族,世世代代为楚将,项梁的身上,无形中笼罩着一层名为家世的光环。 这种光环,发动首义草根陈胜不具备。任凭陈胜再怎么折腾,人们的心目中,陈胜始终摆脱不了暴发户的形象。 项梁拥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得到楚人的普遍承认,有效统合楚地的力量,项梁才能接二连三的打败秦国最后的名将章邯。 项梁这个人不简单! 蒙恬放下手中的中间,眉眼之间,闪过浓郁的忧虑。 “将军,要不要召回李必?” 跟着蒙恬日久,荆苏很快发现了蒙恬的异样。 领兵这么多年,荆苏还从来没有看见蒙恬这么凝重的表情。 “不,不必召回李必。”蒙恬回过神来,细思过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楚军后方的粮道,需要我军保持足够的压力。这个时候召回李必,我军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没有秦军轻骑兵的骚扰,楚军的粮食物资,可以源源不断的运往陈郢前线。 楚国没有秦国那样完善的农业体系,但楚国的淮泗平原,乃是中国数得着的膏腴之地。更不用说,南方的水泽湖泊,水产丰富。 粮道通顺,楚军同样没有缺粮之虞。 “情报显示,项燕这个儿子项梁,能力比大儿子项荣还要强上几分,不晓得李必能不能应付?” 见蒙恬没有召回李必的打算,荆苏没有多说什么。战场决断的事,不是荆苏所长,他只需要为蒙恬提供更加精确详细的情报。 “项梁的能力,我自然清楚。”蒙恬心里想得通透,“我麾下的李必、骆甲等人,跟着我征战这多年,熟悉兵法,实战经验丰富,是时候培养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这个时候,蒙恬选择了相信李必的能力。 麾下这么多将领,如果每个人遇到棘手的敌人,蒙恬只能选择召回他们。不说他们得不到成长,还会影响到蒙恬的排兵布阵。 项梁的围剿,这是对李必的考验。闯过这一关,李必才能真正跨到名将的殿堂。 “我会想办法为李必提供楚军的情报。” 荆苏一顿首,饭都没有来得及吃,连忙退出蒙恬的指挥所,安排人手去了。 早在蒙恬驻军南阳的时候,荆苏就按照蒙恬的吩咐,洒了不少暗鹰到楚国。 这些人有的混入了楚军之中,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得到情报的时间也不一样。 荆苏要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整理出楚军大营的真实情报,还要及时送到李必的手中,当中可是有不小的难度。 “李左车,我军现在在什么位置?” 一处树林的边缘,李必吃完随身携带的竹筒饭,招呼李左车前来。 “李将军,我军现在在平舆县界内。” 李左车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指着淮水上游的一处城池。 秦军特制的羊皮地图,具有防水的作用。李左车天生对地势地形很敏感,一副地图翻来覆去的看。时间久了,饶是李必,也比不上李左车对地图的熟悉。 “平舆是人口过万的大县,我军要不要试着去攻打一下呢?” 李必吐出嘴里的草根,搓着双手,似乎跃跃欲试。 轻而易举的攻陷项县,沿途横扫几座没有什么兵力的小城,秦军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楚人的有效抵抗。 “李将军,斥候去查看过平舆县了,县令已经有了戒备。我军现在去攻打,怕是不能假扮楚人蒙混过去。” 秦军中有不少南郡兵,这些人会说楚地话,之前攻打项县的时候,就由这些人扮演楚军的运粮队。 夜色之下,项县的守门县卒没有怀疑,放入了说着楚国话的秦军前锋。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秦军赚城的消息,传扬开去,再想故技重施,就没有那么灵光了。 “既然在楚国境内占不到便宜,我军转道,折回陈郡。” 李必歪着脑袋想了想,压制住心里的冲动,大手一挥,领军离开树林,转道向北。 蒙恬率军突袭赵国的时候,李必跟在蒙恬身边,知道蒙恬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而是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让敌人疲于奔命。 如果你的运动速度是敌人的几倍,那么同样的兵力,你就可以发挥出超过敌人几倍的作用。 想起蒙恬运用骑兵的奥妙,李必顿时觉得自己对骑兵战术的理解,似乎更加深入了一些。 李必等人离去,两个时辰后,一队穿着黄色甲衣的斥候小队,刚好朝这个方向赶来。 正是楚军的斥候。 “我听一个乡下的老叟说,有秦军朝这个方向去了。“ 领头的什长勒住坐骑,左看右看,十分谨慎。 常年担任斥候的人,警觉性非常高。 “秦人的胆子也是忒大,这次项将军亲自出马,可有这支秦军的好看。”另一名斥候口里轻笑一声,显得非常轻松,“项梁将军的本事,我可是十分清楚。” 楚军之中,很多人或许更加崇拜项荣的勇力,但名声不显的项梁,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能真正继承项燕衣钵的人。 “这里有马蹄印!” 转过一处山脚,楚军的斥候小队终于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 “不会错的,秦军就在这个方向。” 领头的什长下马,仔细辨别留在地上的马蹄印,密密麻麻,正是秦军的骑兵部队无疑。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兰池议事 十月的咸阳,空气中透着一股浓郁的寒意。 寒意之外,咸阳的居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脸上透着喜意。尤其是家里的小孩子,更是欢乐,能吃到甜甜的麦糖。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代表着新的一年开始。 这时尚没有形成后世过春节的传统,不过庆祝新的一年,人们的日子仍然张罗得有滋有味。 咸阳城内,喜气洋洋,但咸阳城外的兰池宫,尽管少府派人用心布置一番,丝毫没有改变这里稍显凝重的气氛。 “熊启叛乱,投靠楚国,李信战死。” 宫内的议事殿,嬴政坐在主位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好的隐藏着内心的愤怒。 只有对嬴政极为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嬴政眼中闪过的狠厉光芒。 王绾、李斯、魏缭等少数几个亲信大臣,跪坐在两旁,面色严峻,对着手里的消息,眉头紧皱。 蒙恬派回来的信使,说明了一切情况。 原来,熊启真的会选择背叛秦国。 李斯摩挲着手里的竹简,内心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 昌平君熊启身上好歹留着楚国王族的血液,没想到却是这么愚蠢。当今天下,秦国扫灭六国的战略态势越来越明显,熊启这个时候背叛秦国,无异于跳下一艘大船,反而登上一艘即将沉默的腐朽之船。 没错,在李斯的心目中,楚国早已腐朽,不值得他为之效忠。 “大王,李将军战死,但秦军并没有受到重大损失,只需要再度选任一名主将即可。” 李斯出言打破了大殿中的沉默。 熊启担任左丞相多年,与王绾等人有些或多或少的交情,唯独与李斯颇有些不对付。 李斯出身下蔡小吏,在李斯面前,熊启总是无意识的流露出一种楚国贵族才有的优越感。 这让李斯相当不爽。正因为如此,同为楚人的两人,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以蒙恬的本事,守住陈郢一带的防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国尉魏缭接着说道,“楚国内部封君众多,经不起长期战争。” 伐楚之战,魏缭倾向于选择稳妥的方式,选择王翦,统率优势兵力攻灭楚国。现在秦军出师不利,他希望能请王翦重新出山。 与刚到秦国的时候相比,魏缭已经不是初入秦国朝堂的菜鸟,而是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兵法家。真正的兵法家,可不能仅仅懂得兵法。 魏缭倾向于王翦,却不会说出来。王家父子功劳太大,军中需要平衡。他也不会推荐蒙氏,不说蒙武旧伤复发,正在养病,光凭蒙恬是他的推荐人,魏缭就得主动避嫌。 “国尉说得没错,楚国发动的战争,只要得不到好处,时间一长,下面的封君就会给楚王施加压力。”王绾明白灭楚之仗还得继续下去,果断的斩断与熊启的同僚之谊,“愿大王继续发兵,征讨叛逆。” 熊启逃到楚国,秦国又多了一个攻打楚国的理由:收容秦国的叛乱分子。 “除了继续发兵,还得派人前往齐国,稳住齐王建。” 行人署的署长姚贾摸着颔下的三寸短须,眼珠子不断的转着。 姚贾的面相不好,如果不是身在朝堂,走在大街上,肯定会引来秦国小吏的怀疑。韩非上书,说他是里监门之子,盗生鼠相,诚然不假。 见嬴政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几位亲信大臣越说越放得开,很快形成应对的方案。 继续向前线增兵,派人携带重金如齐,收买齐国重臣。 讨论的间隙,宫内的宦官进来更换炭火,殿内的暖意更盛。 嬴政端起青铜三角杯,品尝着夏无且专门调配的保暖汤,一股暖心自心中升起。 前线出师不利的阴霾,消亡大半。 秦国统一六国时的核心团队,放到整个中国历史来看,素质毫无疑问可以排到前几位。 领导核心嬴政,兵法家魏缭,出谋划策的李斯,安排本土后勤的隗林、王绾,纵横之士姚贾、顿弱,领兵作战的王翦。 老将王翦之下,一大批能征善战的将领紧随其后。 想到王翦,嬴政的心里,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情绪。 王翦用兵十拿九稳,连番灭掉赵国、燕国,秦军的损失,比预计的要小很多。 秦军回师,王贲顺势攻灭魏国,水攻大梁,伤亡只比攻打韩国多一点。 只是这样一来,王氏父子连灭三国,功劳有些大了。 嬴政没有飞鸟尽良弓藏的想法,却不能不提前做好防范措施,不然,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反而会害了王氏父子。 怀着这样的想法,嬴政才一力促成李信担任伐楚主将。 李信上位,王翦看得明白,顺势提出归老频阳,将养伤病。 如果王翦还在咸阳,这场议事,无论如何不能缺了王翦的身影。 “李将军战死,但没能察觉熊启叛乱的阴谋,终是失职,削去爵位。” 良久,嬴政放下手中的三角青铜杯,缓缓开口说道:“着令李超领军五万,前去陈郡增援。” 看来大王没有彻底冷落李家的意思。 殿中的几位大臣心中暗道,李超身为李信的儿子,正在宫中担任郎中。李超率军赶往超过战场,既能为父报仇,立功之后,拿回李信的爵位只是迟早的事。 “大王英明!”李斯带头高声说道。 李信战死,按照秦国军功爵律,有过便要受罚,没有什么可说的。嬴政特地命令李超代父立功,给他一个天大的机会,轻易的就能获得李氏一族的感激。 “援军确定了,但主将的人选还没定下来,诸位爱卿有何主意?” 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到魏缭身上。 秦国征伐六国,战略设计由魏缭操手,几乎没有走过什么弯路。 在嬴政的心目中,王翦是令人放心的将领,魏缭则是令人钦佩的战略大师。 伴随着嬴政的目光,殿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魏缭。 魏国担任国尉后,一步步提升国尉的地位,现在已经能与诸位大臣同堂议事。部门之间可能存在利益上的冲突,但魏缭的能力,得到了秦国朝堂的承认。 感受着嬴政的目光,魏缭的脑海快速思索。按他真实的想法,应该推荐王翦,秦军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非六十万不可。” 想到王翦索要六十万人马的坚持,魏缭又有些头疼。 “是坚持军事上的考虑,还是考虑嬴政内心的想法?” 魏缭的内心,陷入了挣扎。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咸阳信使 蔡博走进陈郢的时候,秦军刚刚打退楚军的进攻,路边的街道,偶尔还能发现投石器的石弹。 只有西边的城门,显得安安静静,没有破坏的痕迹。 西城与秦国本土相连,楚军进攻西城,势必会拉长战线,容易留下破绽。陈郢曾作为楚国动迁后的国都,为了防范秦军来攻,西边的城门,修建得尤其高大坚固。 楚军不想来西城碰这个硬骨头,蒙恬安排一部秦军驻守,楚军就是想趁机偷袭,也没有机会。 “陈郡可是比关中暖和多了。” 蔡博感受着空气中的暖意,搓了搓手掌,身子里腾起一股热气。 想到马上能见到前线的蒙恬,蔡博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蒙恬恭迎王使!” 中军营内,蒙恬确认蔡博的身份后,率领一队亲兵前来迎接。 “哈哈,蒙将军不要这么客气,进去说话。” 蔡博跳下车来,几步迈到蒙恬身前,调皮的眨了几眼。 蒙豹安排人迎接蔡博的随从,蒙恬、蔡博两人携手走进了指挥所。 “咦,这是什么?” 进得指挥所的大门,堂中的沙盘,立时吸引住了蔡博的目光。 “我叫这个为沙盘,模拟陈郡的地形地势。” 蒙恬笑着为蔡博介绍道。 “真是精妙啊!”蔡博弯下腰,双手扶着沙盘的护栏,口里不住的赞叹,“有了这个沙盘,陈郡的地形,一目了然,却是大大方便了用兵。” 秦国重视贵族军功,贵族子弟从小学习军事和知识,耳濡目染,蔡博也不能例外。甫一见到沙盘,他就明白了对于作战的重大用处。 “刚成君,你这次到陈郢来,可是带来了大王的旨意?” 蒙恬坐下后,没有继续深入沙盘的话题,而是问起了蔡博前来的目的。他派信使回咸阳传信,一直在等着咸阳的消息。 指挥着前线二十万秦军,蒙恬以裨将的身份递补,乃是临时措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咸阳的正式认可,原来李信麾下的部将总是有些若即若离。 “我就知道你现在关心这个。”蔡博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马上你就是发出大军的主将啦!” “我?” 蒙恬恰当的表现除了吃惊,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王翦的准备。 李信战死,眼下最适合出来收拾残局的将军,除了王翦,再没有其他人。 “国尉亲自推荐你,大王觉得秦国需要锻炼后继的年轻将领,才点了头。” 刚成君蔡泽死后,蔡博继承了刚成君的爵位,一直在宫中担任中郎。常在禁中,蔡博多少听闻了宫中议事的消息。 魏缭支持蒙恬成为伐楚主将,蒙恬感到非常意外。 引荐魏缭,成功得到嬴政重用后,蒙恬与魏缭很少有往来。魏缭制定的灭国战略,总是力图以最小的伤亡、最平稳的方式攻灭山东六国。 最小的伤亡,首先保证秦军不会遭遇重大的损失,其次还不能给山东六国造成巨大的破坏。 秦军将领中,王翦的用兵,最能体现魏缭的战略要求。王翦能秦军的灭国将领,魏缭在其中可是起了很大作用。 怎么这次魏缭却一反常态,推荐年轻的蒙恬呢? “国尉向大王进言说,灭亡赵国、燕国、魏国,秦军的损失远远低于预期,可以承受一次冒险。” 或许是看出了蒙恬心中的疑问,蔡博根据听到的消息,耐心解释。 “一次冒险?” 蒙恬心念微动,这既是一次机遇,也是一次冒险。 如果成功灭楚,蒙恬必能成就名将之名,追上王翦的步伐。不过若是失败而归,则会由蒙恬来承担原来李信兵败的罪责。 “蒙恬,你有没有信心?”蔡博悄悄问道,“大王的旨意,我还没有公开,你还有机会向大王陈情。” 出发之前,嬴政曾有过交代,让蔡博先确认蒙恬的战意。 “灭楚的任务,我接下了。” 仔细思虑过后,蒙恬重重的点了点头。 领导分派的任务,这次推辞过后,怕是会给上面留下不敢勇于任事的印象。后世的时候,蒙恬多少接触过职场人士的经验分享。领导问有没有信心的时候,一定要说有。 与项燕对峙的这一个月,怎么应付楚国,蒙恬的心中,逐渐成型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准备在全军面前接受大王的旨意。” 蔡博打量着蒙恬坚毅的面庞,心中有些神往。统帅千军万马,他小时候有过同样的想法,只是真正进入军队后,才发现自己害怕鲜血的颜色。 堂堂秦国的刚成君,竟然害怕鲜血。说出去后,蔡家肯定会沦为整个秦国的笑柄。这么多年来,蔡博呆在宫中,不肯外放,只是到了前线,亲眼目睹几十万大军的盛况,仍然止不住心神荡漾。 “在我之后,李超会从蓝田大营带来五万人马,增援你伐楚。只是李超私下对你,颇有些怨言。” 回过神来,蔡博给了蒙恬一个既好又不好的消息。 “李信死在陈郢,我还活着,他怨我,这也没有办法。” 蒙恬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信的儿子李超,从小习武,善于骑射,颇有勇名,蒙恬曾在宫中见过这位前途光明的后辈。 “李超曾说,你没有阻止李信进入陈郢,才让他父亲遭受了身死爵削的耻辱。” 李超还年轻,不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他私下里说的那些话,很容易就流传到了蔡博的耳朵里。 或许正因为如此,嬴政才更加放心让李超带兵前来增援蒙恬。熊启的背叛,没有让嬴政变得疑神疑鬼,但制衡的措施,却作了适度的考虑。 “我可是专门派人前去通知李信,可是他不听我的,我还能怎么样呢?!” 蒙恬苦笑不已。只因为他还活着,就成了李超怨恨的对象,这是招谁惹谁啦。 “李超的事,我并不担心,他迟早会成熟起来。” 李信教授蒙恬剑术,算得上有过师生情谊,只要李超做得不过份,蒙恬愿意适当照顾一下这个后辈,让他有机会挣取军功。 蒙恬探着身子,朝蔡博的座位挪动了几步,盯着蔡博的眼睛,神情庄重,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攻灭楚国的想法,需要你回咸阳后向大王陈述······”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方略 “楚人侵我南郡,屠戮边民。勾结叛臣熊启,妄图占我陈郡,谋杀我秦国李信将军。大王震怒,伐楚大业万不可止,今任命蒙恬担任伐楚主将,攻灭楚国······” 陈郢的秦军营地,临时筑起一座高达三丈的拜将台。拜将台上,蒙恬单膝跪地,蔡博手捧秦王谕令,高声宣读。 蔡博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配合高高的拜将台,庄严肃穆的仪式,营中的将士们,似乎能真切的感受到咸阳中枢的权威。 “末将蒙恬接旨,定当率军攻灭楚国!” 蒙恬接过蔡博手中的谕令,高高的举过头顶,向台下的将士们出示。 从这一刻开始,蒙恬真正成为了陈郢二十万秦军的主将。嬴政的谕令,可以有效的帮助蒙恬更好的凝聚军心士气。 秋日的阳光,洒落在蒙恬身上,披上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台下的士兵们抬头望去,身披大氅,腰间别着环首刀的蒙恬,仿佛神人下凡。 蒙恬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感受着士兵们身上截然不同的气势,心内暗自点头。 原来李信麾下的各部校尉,蒙恬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服从。 古往今来,越是重大的任命,庄重的仪式感真的不可或缺。借助庄严的礼仪,无形中赋予了蒙恬更多的权威。 “蒙恬,大王的谕令宣读完毕,我准备回咸阳了。”走下拜将台,蔡博与蒙恬一同向营门走去,“你交代的伐楚计划,我会亲自向大王转达。” “陈郢尚缺一名主事官,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蒙恬希望蔡博回咸阳复命后,能到陈郢担任转运使,这是熊启叛逃之前担任的职责。 “我继承父亲的爵位,不需要再捞取军功,我还是规规矩矩的呆在咸阳。” 蔡博笑了笑,摇头拒绝了蒙恬的好意。 咸阳任命蒙恬为伐楚主将,原本就是给军中的年轻人一个机会。蒙恬做好了计划,似乎有实现的可能。想着蒙恬提出的那个计划,蔡博觉得可行,但又不敢保证能绝对成功。 秦军之中,除了王翦,没有别的将领能让秦国上下产生绝对的信赖。 蔡博坐上青铜马车,出了陈郢西城门,快速离去,不久就消失在蒙恬的视线中。 “将军,你说大王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吗?” 西望咸阳,荆苏的面上有些忐忑。 蒙恬的这个灭楚方略,方式更加迂回,不符合咸阳快速灭楚的战略。 “如果国尉支持,大王就会同意。”蒙恬的心里也有些没底。 蔡博回咸阳复命,蒙恬特地写了奏疏陈述自己的计划,如果蔡博在嬴政的面前表现好一点,得到嬴政支持的机会很大。 蒙恬麾下的秦军,即便能顺利攻灭楚国,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人。关中的秦军,尚有二十余万人,坐镇秦国本土绰绰有余。 嬴政觉得安全,很有可能会同意蒙恬的计划。既能攻灭楚国,又不会要求增援太多的秦军,正符合嬴政的心意。 王翦要求六十万人马灭楚,嬴政必定会纠结。任何一个君王,面对将举国兵马托付给一人的局面,同样难以作出抉择。 “芈悍的儿子找到了吗?” 蒙恬的思绪,从咸阳回到陈郢。先不管嬴政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蒙恬的准备工作必须要完成。 “找到了,很快就会送到将军面前。”荆苏跟在蒙恬身后,走下城楼,“暗鹰找到目标的时候,他正在向下放牛。” “放牛?”蒙恬眉头一皱,“怎么确定他的身份?” 蒙恬的计划里,芈悍的儿子至关重要,楚人可不会认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楚王后裔。 “扶养他长大的两个人,是楚王宫中的宦官、宫女,刚好他们还活着,身上带有公子身份的信物。”荆苏得到暗鹰传回来的消息,胸有成竹。 八年前,楚国公子负刍联络项燕等人,发动政变,杀死当时的楚王芈悍。当朝国舅李园的势力,被彻底拔除。 楚国立国以来,兄弟相残,父子相残的事例不少。春秋时期的一代雄主楚成王,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太子商臣的手里,留下熊掌难烹的无奈。 死去的楚王,如同狮群中战败的雄狮,留下的众多幼狮,只能面对残酷的死亡命运。芈悍留下的众多子女,负刍没有放过他们,而是选择跟李世民一样,斩草除根。 只不过,追随芈悍的,仍然有一些忠贞之士。一位老宦官,加上一位老宫女,施展狸猫换太子的手法,成功保住了芈悍最后的血脉。 负刍坐稳王位后,没有继续追究逃脱的婴儿。或许,在负刍看来,无权无势,没有受到任何教育的纸质,已经够不上什么威胁。 蒙恬受命伐楚后,从楚地传回来的这道消息,给了蒙恬极大的启发。 现在的放牛娃,只要举起向负刍复仇的旗帜,必能给楚人造成相当的迷惑。 想到这里,蒙恬就想到秦末的那位放羊娃熊心。项梁正是因为拥立熊心为楚王,才起到了凝聚楚地人心的重要作用。 如果有机会,这个楚怀王的孙子,必须得控制起来。 “听说楚怀王有个孙子流落民间,你注意派人去找到他。”蒙恬顿住脚步,郑重的交代。 “楚怀王的孙子?”荆苏沉吟着,心中闪过一道亮光,“如果能找到楚怀王的孙子,我军何不拥立他为楚王?” 相比于芈悍儿子芈仝的默默无闻,同样默默无闻的楚怀王孙子熊心,无疑更能得到楚人的认同。 “不可。”蒙恬果断的摇头,“楚人仇秦,抬出楚怀王的孙子,只会勾起楚人内心的屈辱记忆。” 后世的史书里,楚怀王留下的是昏庸懦弱的形象,任由佞臣靳尚、宠妃郑袖、张仪耍得团团转。 入秦之后,不得归国,客死他乡,楚怀王的人生充满了悲剧的色彩。因为楚怀王的这段际遇,许多的楚国人,内心的仇恨,一代代相传。 可惜的是,楚国内部封君众多,国家力量分散。楚怀王之后的楚几任楚王,丝毫没有振兴楚国的雄心大志。春申君黄歇死后,楚国失去了最后的政治家。 负刍政变之后作出的勤政表现,丝毫不能扭转楚国积重难返的倾颓国势。 如何利用芈仝,又该如何控制熊心,蒙恬与荆苏计议已定,刚刚回到指挥营地,只见蒙豹急匆匆的赶来,将一卷竹简递到蒙恬手里。 蒙恬展开竹简,目光快速一扫,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秘密武器 “李超没有按照我的命令率军驻守长平。” 蒙恬的手一扬,手里的竹简抛到荆苏的手上。 这里的长平,可不是秦赵长平之战的长平,而是陈郢西北后方的一座小城。 “李超率军开往周口,贸然向前,项燕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荆苏心里一惊,顿时感到有些不妙。 项燕的四十万大军,失了锐气,战力尚存,对付李超的五万人,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蓝田大营来的五万人马,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比不得久经考验的楚军。” 蒙恬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李超会如此激进,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蒙恬看来,却显得有些鲁莽。 “想来现在李超已经率军到了周口,我军不得不提前展开反击。” 蒙恬弯腰仔细打量着指挥所的沙盘,不时的敲着指头,沉吟不已。 李超的五万生力军,乃是前线秦军的有力补充,蒙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支援军陷入楚军的包围。 “将军,可是李必的轻骑兵还在外围,尚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荆苏指着项县、南顿一带,面露忧虑。 李必率领的骑兵,目前正在这一带活动。项梁领军前去围剿,楚军严密拦截往来的可疑人物,荆苏的暗鹰,暂时与李必失去了联络。 “不用再等李必回来,我相信他可以与项梁周旋。” 李必呆在蒙恬身边多年,论对骑兵战术的运用,长在南方的项梁,应该比不上到过北方草原的李必。 南方的楚国,经过春秋战国时期的连年战争,国内的战马消耗不少。现在楚国战马的保有量,远远比不上北方的秦国、赵国。 楚国从来没有产生善于大规模使用骑兵的将领。后来的项羽算得上战术天才,只是这个时候有没有出生还两说。 “明日卯时,以校尉张驼、黄寄为先锋,准备攻打楚军大营。” 蒙恬的目光,死死的落在楚军大营的位置,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楚军在陈郢城下嚣张了这么久,现在该轮到楚人尝尝秦军的刀锋了。 李信死后,蒙恬坚守陈郢不出,秦军度过短期的惊愕,很快回过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秦军的战意越发高昂,不少人纷纷请战,愿意出城与楚军死战。 王翦征伐楚国的时候,先装孙子,稳定自身防线,激励士气,等到楚军疲乏的时候,才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击。 蒙恬的手上,没有王翦那么的兵马,或许不能一举歼灭楚军,但将楚军击溃,逐出陈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楚军在陈郡大肆征集粮食,曾经心心念念盼着回归楚国的陈郡居民,突然发现楚地来的老乡,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说好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陈郡人的两眼确实泪汪汪,那是因为家里的口粮,成了楚军的军粮。 秋风日盛一日,空气中的寒意渐渐变得凝实。没有过冬的粮食,陈郡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面对饥肠辘辘的父母妻子,陈郡人怨恨的对象,不再是板着面孔指导他们耕种田地的秦吏,而是夺走了他们最后一口粮食的楚军。 因着对楚军的怨恨,陈郡人很快忘记了,他们曾无比怨毒的痛恨严密的秦律,反而不自觉的回想起秦国的好处来。 秦律确实比楚国的法律严密,但官员犯了法,同样会受到处置。当今秦王,貌似对违反秦律的官员更加严厉。 身穿黑衣,佩戴铜印的秦吏,四处巡视。要求耕地的时候挖多深的土,洒多少的粮食,唠唠叨叨,确实很烦。现在回想起来,秦国统治陈郡的三十年,粮食年年有保障,没有发生过什么饥荒。 陈郡人心的转变,经由蒙恬派出的暗鹰,不断的传回陈郢大营。 经此一战,陈郡算是彻底归入了秦国。 “就让我与项燕这个前辈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吧!” 蒙恬站在东城的望楼上,俯瞰着城外十里处的楚军大营,有些好奇项燕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早听说项燕的大名,两军交战这么久,两军的主将,从来没有正式会过面。 商鞅与公子卬的河西之战结束后,阵前的会面,很快成为了历史。 “大夫森,我让你制作的那批投石器,现在完成得如何了?” 蒙恬望着坚固的楚军大营,心中不断的思量。 “回将军,如今已经制作完成一百架。” 大夫森站在蒙恬身后,拱手回答,态度恭谨。 大夫森出身咸阳铁官署,喜欢鼓捣新鲜玩意,为上司所不喜。跟着蒙恬后,研制出锋利的铁制兵器环首刀,顺利获得爵位。 春秋战国时期的工匠,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春秋时期,工匠作为奴隶,贵族之间,私相赠送,从来不会考虑工匠的想法。 秦国的习俗与中原有些不同,工匠的待遇比中原各国要好一些。即便如此,秦国的工匠要想获得爵位,仍然难于上青天。 蒙恬领军的时候,单独设立辎重营,大力提高工匠的待遇。工匠制作的器械,只要有利于作战,蒙恬还会纳入军功考核,为工匠们向咸阳请功。 森现在的爵位只是区区大夫,不能算高,但相比于留在铁官署的同僚,森的大夫爵位已经算是鹤立鸡群。 正因为如此,蒙恬来信要求森南下陈郡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上郡,投身陈郢战场。 跟着蒙恬,打造器械,获取胜利,不愁没有军功加身。 到了陈郢,亲眼看着蒙恬画出投石器的样式,长久浸淫于工艺的森,少不得目瞪口呆。 这个世界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乎! 战国七雄搬上战场的投石器,据说为鲁班所发明。投石的时候,需要几人合力拉动投杆,抛动石弹。 这样的投石器,不仅消耗人力,还没有什么准头。多人合力拉动投杆,不能保证每次都用同样的力气。正因为如此,战国时期攻城,投石器只能起到吓唬人的作用,有经验的士兵,根本不会惧怕无头苍蝇一般的石弹。 蒙恬指导森制作的这批投石器,采用简易的扭力设计,省去了人力拉动的麻烦。 “一百架,有些少,但也够用了。” 蒙恬仔细打量着两军当中的那片阵地,一掌拍在前方的柱子上,对明日一早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就让楚军来验证一下,不需要人力拉动的投石器初上战场,会取得什么样的战果······”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准备战斗 秋风吹过,空中的蓬蒿时起时伏,飘过陈郢城头,上上下下,飞过陈郢东城外的楚军大营。 大营内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内,老将项燕卧在榻上,身披厚厚的被衾,手捧羊皮地图,就着床榻边的铜灯,细细求索。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天寒地冻,万里雪飘。白起攻打楚国的时候,就曾专门挑冬天出兵,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项燕年过五十,身体大不如从前,穿着铠甲,时间久了,身子就会受寒。 没能速战速决攻占陈郢,秦楚之战,楚国已经失去了先机,再拖下去,等秦国的王翦率军前来,楚国危矣。 项燕从来没有见过王翦,他根据楚国奸细传回来的消息,一步步探究王翦的用兵方略。每次想到王翦,项燕的心里就会升起浓郁的阴霾。 如果秦王真的允许王翦带兵六十万灭楚,楚国就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 幸运的是,火神祝融没有忘记他的子孙。秦王不知怎么想的,没有启用王翦,而是选择了年轻的李信、蒙恬。 只要在王翦出山之前,多多的击杀秦军的有生力量,才能为下一次大战赢得更多的准备时间。 “上柱国,秦国的援军已经进驻周口。” 亲兵将领项产掀开帘帐,缓步迈到项燕身边,面带喜色。 “那李超没有前往陈郢?” 项燕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瞬间敏锐的感觉到战机。 “据说李超不愿意前去守城,而是喧嚷着要与我军决战,为父报仇。” 率领秦国援军的李超,乃是李信的儿子,楚军的探子,很容易就探听到了这个消息。 “真是犬父有犬子。” 项燕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面露微笑。敌人的愚蠢,就是我方的机会,李超的作为,却是帮了楚军一个大忙。 项燕正愁没有办法调动秦军出城。 “李超的这支秦军,就是我为蒙恬准备的诱饵。” 项燕摆弄着手里的地图,目光不断的在陈郢与周口之间逡巡,面上的笑意更胜。 楚国的胜利,似乎不远了?????? “项燕老奸巨猾,肯定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 陈郢城内,蒙恬召集麾下的校尉,开展临战之前的军议。 “什么叫围点打援?” 校尉胡多读过的兵书里,从来没有见到这个词。 钟赤、孟学、西爽等人同样面露疑惑,蒙恬口里吐出的东西,有时候让人觉得十分新鲜,细细一想,却又十分精辟。 围点打援,这可是后世那支人民军队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战术,我提前概括出来,会不会成为伟人思想的一部分? 蒙恬的思绪,瞬间飘到两千年后,只不过,又很快的回到了现实。所谓战略战术的本质,古往今来,并没有多少差别,只是不同历史情境下的不同表述而已。 “孙膑围魏救赵的战例,你们听说过吧?” 左右打量着围成一圈的麾下将领,蒙恬有心临时开授一点军事课程。 蒙虎、骆甲等人作为蒙恬的老部下,与蒙恬的关系自然不一般。张驼、黄寄等人加入蒙恬麾下不久,需要逐渐融入以蒙恬为核心的团体。 “庞涓攻打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向齐国求援,田忌、孙膑率军装作向大梁进军,等到庞涓率军回援大梁的时候,于半路设伏,击败了如日中天的魏武卒。” 校尉孟学出身老秦孟氏,曾在家中的藏书里读过这一战的相关介绍。 秦国开展商鞅变法,经过二十年励精图治,国力大幅提升,但想要打败全盛时期的魏国,仍然没有那么容易。 秦魏河西一战,公子卬用兵失误,给了秦军可乘之机。更为关键的是,魏国的精锐士卒,接连败在齐国手里。 秦国的崛起,刚好赶在魏国衰落的时候,享受到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孟学介绍完毕,沙盘四围的校尉们,纷纷点头,目露思索之色。 古代社会,信息闭塞,在后世家喻户晓的围魏救赵,这个时候仍然只局限于少部分人的圈子。 “项燕是想要以李超的援军为饵,图谋的却是城内的我军主力。” 黄寄很快明白了何为围点打援。 “那我军还救不救援李超?” 校尉西爽皱起了眉头,有些埋怨李超的胡作非为。 李超本来是到陈郢增援,这个时候他们却不得不反过来担忧李超的安全。 这种被动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爽。 “当然要救援李超,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军吃掉五万秦军。” 蒙恬抬起头来,逼视着西爽,语气不容置疑。 军议的时候,蒙恬允许麾下的将领畅所欲言,只是讨论的方向,蒙恬必须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当然,具体怎么救,却是需要诸位好好计议。” 蒙恬做了救援李超的决定,再讨论是否救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到面前的沙盘上,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打。 一边思索,孟学、西爽等人一边悄悄回味蒙恬的决定,心中的疑虑,总算彻底的烟消云散。 陈郢守卫战,蒙恬对待麾下的众校尉,一视同仁,没有保存嫡系核心实力的表现。 蒙虎率军防守东城,李必领军出城骚扰楚军粮道,都不是容易的任务。 现在李超贸然驻守周口,面临被楚军包围的危险,蒙恬没有选择视而不见,而是积极开展救援。这样的行为,他们看在眼里,安全感提升了不少。 看来蒙恬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楚军想要围点打援,前提是楚军能够快速攻击我军,还能阻止我军与李超的汇合。”黄寄比划着陈郢与周口的距离,“只要我军能抗住楚军的进攻,同时命令李超向陈郢靠拢,就能对楚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如此一来,腹背受敌的可就是楚军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钟赤接口说道。 这些继承父辈爵位的子弟,见识并不差,只是跟着芈好走错了路。只要开始认认真真打理军旅事宜,他们很快就迈上了道。 众人放开心中的想法,逐渐的形成了共识。秦军可以借着救援李超的机会,趁机与楚军决战,一分高下。 两军对峙这么久,秦军迫切的想要与楚军真刀真枪的干一回。 蒙恬见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挥手示意,同时解下腰间的环首刀,点在楚军大营的位置。 “既然大家战意高昂,那就犒劳士卒,准备与楚军决战!”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战斗(一) “坚持住,只要守住就有办法······” 周口县城,李超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楚军军阵,头皮发麻,面色惨白。 满腔复仇的热血,面对残酷的战场现实,李超心中的怨气,似乎一下子碎裂了。 楚军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羸弱啊! “告诉士兵们,我已经派人去陈郢请援了,蒙恬将军不会坐视不管······” 说到这里,李超的嗓子有些苦涩。 前来陈郢的时候,他没有奉命前往陈郢与蒙恬汇合,而是自作主张,选择到周口驻扎。 李信、蒙恬率军伐楚,结果李信战死,蒙恬因祸得福,反而升任秦军主将,李超觉得蒙恬抢走了本属于父亲李信的果实。 内心深处,李超不愿意率军前往陈郢。到了陈郢,按照秦王的命令,李超只能在蒙恬帐下听命。 驻军周口就不一样,与陈郢保持适度的距离,李超可以指挥同行的五万大军。 李超没有想到的是,楚军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刚刚进驻周口,次日凌晨就迎来了楚军悍将项荣。 项荣接连斩杀两员秦将后,李超再不敢与楚军交锋,躲进周口县城,依托城墙驻守。 周口县城很小,城墙不足一丈,根本阻挡不了楚军大肆攻城。 血色的晚霞,照亮了西边的天空,李超的眼里,仿佛看到了鲜血弥漫的图画。 这个时候,李超知道自己真的危险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在心里求告禹神,希望蒙恬看在死去的李信身上,不计前嫌,能率军前来解周口之围。 “陈郢的蒙恬,现在收到我的求援信了吗?” 李超心中苦涩的同时,陈郢的秦军,正在排队等候暮食。 久经战事的士兵们发现,今晚的暮食,饭菜显得丰盛一些。葵菜碗碟的边缘,铺陈着几片肉块,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这些肉片,只是草草烹饪,味道根本比不得后世的回锅肉、盐煎肉。秦军士兵夹起肉片,咬在嘴里,细嚼慢咽,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这个时候,吃肉可是难得的奢侈。 孟子曾说,五十岁可以吃肉,年轻人可是没有资格吃肉的。 秦国人热衷参军,有爵位的诱惑,军中的伙食待遇同样令人眼残。商鞅编练秦国新军的时候,就曾定下规矩,士兵们定期可以吃肉。 为了定期可以吃肉,身为奴隶、底层贫民的秦国人,不惜堵上身家性命。运气好一点,还能获得爵位,从此脱离苦海,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看来要准备打仗了。” 有士兵嚼完口里的肉片,意犹未尽,舔着嘴唇,不自觉的望向了城外。 秦军规矩,打仗之前可以吃肉,还有一碗壮胆酒。只不过壮胆酒只能出战之前喝。打了胜仗后,官府犒赏士卒,接连三天都会有肉食。 “是啊,刚刚我数了。每月定量三片肉,刚刚我吃了四片。” 另一个士兵扒完最后一口饭,拍着有些圆鼓鼓的肚皮,眼中充满了期待。 夜色悄悄,一夜无眠。 项燕曾经组织过夜袭,无一不损失惨重。 蒙恬练兵的时候,颇为注重夜战的训练,项燕没有在蒙恬手上讨到便宜。 夜袭无望,项燕面对陈郢坚城,还真没有多少办法。 好在秦军将领李超帮了项燕一个大忙,给了项燕引诱秦军出城的机会。 悄悄看着李超派出的求援信使摸进陈郢,项燕的花白胡子,忍不住隐隐有些颤抖。 蒙恬,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寅时中刻,秦军的传令兵,脚步匆匆,来往于陈郢的各处军营。 领兵的各个校尉,派人通知手下的军侯,军侯又派人通知千人将。 蒙恬的命令,很快传达到基层的伍长什长手中。 秦军的组织架构很完善,运转成熟。秦军士兵在军官们的带领下,步出营帐,默默的集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辎重营的徭役,推来彻夜准备的朝食。 出战前的朝食,多了一小碗浊酒。排在军阵前列的老兵,挑选出的陷阵之士,装酒的碗要比普通士兵大一圈。 这些人可是秦军当中的勇士,徭役端上酒的时候,目光中满是尊敬的神色。 喝大碗酒的士兵,很可能这是最后的早餐。一场大战下来,这些人能活下来一般,已经算是极高的存活率了。 报时的更夫敲响了卯时的更声,蒙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张驼、蒙虎!” “末将在!” 张驼、蒙虎挺起身子,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满是火热的战意。 主将点兵,首先点到的将领,往往承担最艰巨的任务。当然,战后的奖赏也最为丰厚。 “我命你二人率先出城,位列中军,挡住楚军!” “大夫森,你率领投石营在张驼、蒙虎身后构建投石阵地,支援二位将军作战!” “孟学、西爽二人负责守城!” “钟赤、胡多率军居左!” “黄寄居右!” “骆甲率军作为预备队!” 骆甲麾下的重骑兵,蒙恬打算留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来冲阵再合适不过。 蒙恬身边的亲兵营,在项梁没有现身之前,蒙恬是不打算轻易投出去了。 晨曦刚刚透露出一丝曙光,坚守陈郢的秦军,打开城门,迈着步伐,扛着长戟,快速的向城外挺进。 蒙恬特地选在凌晨出兵,为的就是抢占决战的空间。 项燕可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待秦军布阵完毕。 果然,听闻陈郢的动静后,项燕立即从床榻上爬起来,安排楚军出营,挤压秦军。 “蒙恬没有派人去救援李超,而是要趁机攻破楚军大营吗?” 项燕没有想到蒙恬这么果断,昨日李超的信使刚刚进城,一大清早的,蒙恬就打出来了。 “老夫手里有三十五万人马,还怕区区小子不成!” 项燕登上瞭望台,刚好瞧见秦军源源不断的出城,心中也是升起澎湃的狠意。 项荣带到周口的楚军,不足三万人,采用多设营地,虚张声势,吓唬住了李超。 项荣身为楚国第一勇士,孔武有力,单挑无敌,抢攻开局,完美的完成了项燕的交代。 项梁带走了一万人马,还能随时挥军增援。 这样想着,项燕觉得,与秦军硬碰硬的打一场,并非不可接受。 初升的朝阳,跳出山头,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蒙恬眯起了眼睛,令亲兵升起秦军的黑龙旗,释放决战的信号。 “这一仗,有进无退!”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战斗(二)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南方的楚人,不害怕流血死亡,战力十分顽强。 凭借五十里的子爵封地,楚人能建立纵横五千里的大国,与晋国争霸百年,骨子里流淌着尚武的血液。 楚庄王以后,楚国一方面积极学习中原文化,另一方面仍然固执的坚守着楚人古老的传统。 秦国崛起,白起伐楚,楚国连番大败,丢掉郢都,王陵之地付之一炬,很多人误以为楚人积贫积弱,不堪一击。 楚国的悲剧是,国内出现平庸的君王,恰逢秦国的国势蒸蒸日上。不幸碰上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人屠白起,楚人再善战,也没有回天之力。 楚国末期的项燕,成为楚国众多将领中的翘楚,麾下的项家人,个个实力不弱。项燕率领的楚军,聚集在项氏的旗下,丢失的心气儿似乎又回来了。 “给我杀,把秦军压回去!” 前线的项伯,挺立在战车上,搭着骖乘的肩膀,稳住身形,命令楚军后续的军阵继续向前。 项伯的对面,张驼、蒙虎发出了几乎同样的命令。 “稳住,退后者斩!” 陈郢城门与楚军大营,只有不到十里。秦军正在布阵,需要空间,而项燕发现了秦军的意图,两军围绕着战场的空间,展开了拼死的争夺。 远远望去,秦军军阵与楚军军阵交织在一起,恍若两头蛮牛,正在激烈的角抵。 “唿——” 蒙虎的军阵,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 听到哨响后,军阵前排的士兵瞬间发力,荡开对面的楚军,迅速退回军阵。第二排的秦军紧接着接替第一排秦军的位置,继续与楚军鏖战。 早在咸阳的时候,蒙恬就注重军阵前后排士兵的轮换。经年累月的训练,秦军士兵每听到哨声响起,轮替的动作变得无比的熟练。 采用轮替交战法的秦军步兵方阵,战斗力变得更加持久,可以连续奋战一个白日。 蒙恬麾下的将领,统帅步兵的苏角、涉间对于军阵之间的轮换,体悟得更深。蒙虎跟在蒙恬身边,看着蒙恬练兵,把这一招学了过来。 “杀!” 新接替上来的秦军士兵,以逸待劳,体力充沛,连番冲击楚军阵线。 坚守了半个时辰的楚军阵线,面对秦军的黑色浪潮,隐隐有些不稳的迹象。 眼见蒙虎的军阵越战越勇,张驼也不甘落后,带着人玩命的向前突击。 鲜血四处飞溅,弩箭遮天盖地,喊杀声震天动地。远处天空的鸟儿,飞临这片天空的时候,惊叫着绕道而行。 只有黑黢黢的秃鹫,扑打着巨大翅膀,不断的在高空盘旋。 每逢两军交战,这些秃鹫仿佛得到事先的通知,总会适时来到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 城楼上,蒙恬见秦军的弩阵变得安静下来,开始向后方撤退。 秦军弩阵,吸引了楚军的弩兵方阵。两军对射一番,弩箭消耗得很快。 现在两军短兵交接,继续释放弩箭,很可能造成误伤。 弩兵后退,后续的军阵迈步向前,两军的军阵,变得更加凝实。 得到后续增援的项伯,抹了抹额头上冷汗。只差一点,他的阵线就被秦军突破了。 同样身为项燕的儿子,项伯武不及项荣,韬略比不上项梁,显得不上不下。 项伯咬牙坚持着,他要证明,他的领兵能力,不比项荣、项梁来得差。 “投石营,准备出击!” 听到蒙恬的命令,一名亲兵扛着一面土黄色的旗帜,上面画着一辆牛车。亲兵靠近城墙,双手举旗,前前后后,不断的摇晃。 战场上,两军交锋,喊杀声很容易遮掩传令的鼓声。古代的领兵将领,不断的总结作战的经验,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指挥系统。 中原各国,构成指挥信号的,除了常见的金鼓,还有绘着各色图案的旗帜。 车阵出击,就打出绘有马车的旗帜;骑兵出击,会打出绘有飞鹰的青骑。 这些战场旗语,据说传自姜太公。西周分封建国后,各诸侯国纷纷采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国逐渐形成自己的旗语传统,但有经验的将领,仍然能从对方的旗语,猜出对方将领的用兵。 比如,带鸟儿的图案,一般跟快速的机动兵马有关。 可这个画着牛车的图案,是怎么回事? 项伯瞪大眼睛,望着陈郢城楼上不断晃动的牛车图案,紧皱眉头,困惑不已。 蒙恬不会动用什么蛮牛车阵吧? 环首四处张望,项伯没有发现任何牛的影子,连牛犊都没有看见。 书上记载,不是没有人尝试过训练蛮牛作战,只不过结果实在差强人意。牛的奔跑速度不快,性格不够温顺,很容易受到兵戈之声的影响而发狂。 没有杀敌之前,己方的牛阵,就会冲垮己方的军阵。 事实上,项伯在家里的藏书中看到过,古往今来,只有齐国的田单,成功的借助牛的力量,大败围城的燕军。 如何训练火牛?如何保证牛尾着火后,火牛径直奔向燕军营地,而不会四处乱跑? 火牛阵的秘密,随着田单之死,被带到了坟墓里。 训牛难用,正因为如此,秦军打出画着牛车的战旗,才让项伯困惑不已。 项伯不明白牛车战旗是怎么回事,前线的张驼、蒙虎却是心里门清。 得到亲兵的提醒,张驼、蒙虎回头瞧见晃动的牛车战旗,赶紧传令,让军阵贴得更加密实。 军阵后列的士兵,纷纷撤向两侧,让出一条通道来。 “快推车上前!” 大夫森指挥着投石营的士兵,转动车轮,二十架投石车,沿着军阵士兵让出的通道,快速向前。 到得离楚军军阵五十步的距离,投石营的士兵们,掏出石块,垫在车轮下,稳住投石车。 “快扎下定车棍!” 随着大夫森的命令,士兵们扒开投石器上的木制开关,三根拳头大小的硬木棍落到地上。士兵们取出锤子,狠狠的敲打,扎进泥土里。 “上扭力!” “取石!” “放!” ······ 目送着上百颗酒坛大小的圆石没入楚军阵地,蒙恬心中的石头,才算完全落地。 “扭力投石器初上战场,总算没有出什么差错······”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战斗(三) “呼呼呼······” 秦楚两军交战的战场,耳朵灵敏的士兵,突然察觉到空气中的刺耳声响。 就像冬日里的北国狂风。 南方的楚人没有见过北方的雪毛风,戍守过上郡的长城兵团,脑海里自然浮现出白毛风呼号的场景。 “看,那是什么?” 楚军军阵当中,排在交锋战阵后排的士兵,歪着脑袋瞄向天空,眼里瞬间充满了惊恐。 秦军军阵当中,突然抛来密密麻麻的石头雨。酒坛大小的时候,圆圆滚滚,在楚军士兵的眼里,不断的放大。 “砰——砰——砰——” 圆石纷纷砸在楚军阵中,发出一声声沉闷的低响。 两军短兵交接,为了保持军阵的稳定性,士兵与士兵之间,肩膀挨着肩膀,相互挤成一团。 深处军阵当中,单个的士兵,除了向前进军,连转个身都很难。 秦军的圆石,投在楚军头上,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打在楚军的头顶,准能溅起一片雪花。 “大家不要慌,投石器进行下一轮投石至少需要二十个呼吸。趁着秦人补充石弹的空隙,拼死向前,与秦人纠缠在一起!” 眼见楚军士兵眼中的惊恐神色,项伯赶紧高声喊话:“敢有后退者,斩!” 项伯口里刚刚说完,便拔出剑来,果断砍死一位想要后退的楚军士兵。 项伯的亲兵见状,纷纷拔出腰间的楚剑,盯着视线中的士兵,虎视眈眈。 楚军士兵稍稍压下心中的惊恐,军法的森严,压过心中的恐惧。 “秦军能动用投石车,我楚军就没有吗?” 项伯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秦军野战的时候,还会动用投石车,这可是头一回。 秦军作战,向来喜欢施放大量的弩箭。秦楚之间交战多年,项氏一族没事的时候就研究秦军作战的习惯。 此次到陈郡作战,项燕专门训练了弩兵,准备充足的弩箭,与秦军弩兵战了个势均力敌。 秦军弩兵撤退后,项伯才敢放心大胆的与秦军作战。 没有秦弩助阵,秦军的战斗力,比楚军强不了多少。 可没有想到,秦人悄悄往军阵中掩藏了投石车,打了楚军一个出其不意。 “投石车的发射速度慢,只要楚军能突破秦军军阵,秦军的投石车,不过是待宰的黄狗而已······” “呼呼呼······” 想到黄狗,项伯的嘴里泛出了口水,很久没有吃到狗肉,还真有些嘴馋。只不过,项伯的一口唾液还没有咽下,空气中再度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 三个呼吸不到,云滚滚的石头雨,再度降临。 ······ “将军,得投石营相助,校尉虎、驼顺利突破敌阵,正向着楚军大营进发!” 中军大营的视日者背着小旗,快步跑到蒙恬跟前,汇报战场的最新情况。 没有军事望远镜的时代,主将会挑选视力特别好的士兵,担任视日者,充当望远镜的角色。 “命令骆甲的骑兵,准备冲阵!” “诺!” 传令兵得令后,接过一面小旗,匆匆跑下城楼,径直奔向骆甲的骑兵方阵。 “继续观察战场的动静,尤其要仔细查看,楚军援兵的动向!” 项梁的身边,还有一支精锐兵马,蒙恬可不敢大意。 视日者离去后,蒙恬的目光,转向战场,扫视着楚军大营的方向。 战场的大势,蒙恬看在眼里。 当作奇兵使用的投石营,初次亮相,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蒙恬设计,大父森监造的这批投石器,安装了扭力弹簧,不需要人力拉动。 每辆投石车配备五个士兵,设一车长,四个投石兵,各司其职,平均下来,三个呼吸,就能打出一发石弹。 经验丰富的车长,还能实施定点打击。 蒙恬亲眼看到,一发石弹,打翻了一辆马车。 至于车上的人是死是活,蒙恬就看得不甚真切。 秦军阵中的投石,源源不断。每当呼啸声响起的时候,秦军士气更加高昂,而楚军变得越来越绝望。 说好的补充石弹慢,将军保证的二十个呼吸,没有一个作数。 “有了炮兵的支持,秦军会变得更加如虎添翼!” 蒙恬满意的拍了拍手。 冷兵器时代,先进的投石器,就相当于后世的炮兵。 一百辆投石车,集中使用,仿佛喀秋莎火箭炮一般,楚军不败退才怪。 秦军军阵左翼,骆甲的骑兵方阵早已列阵完毕,正焦急的等待着蒙恬出击的军令。 校尉钟赤、胡多率领的左翼,蒙恬心里有些不放心,特的安置重骑兵居左,方便随时支援。 好在蒙虎、张驼顺利突破楚军中军方阵,楚军左右两翼的士兵受到影响,秦军两翼面临的压力小了许多。 “校尉甲,将军命你出击!” 传令兵奔到骆甲身前,递上手里的一片杨木竹简。 “拿过来!” 传令兵的手还没有完全抬起来,只见骆甲伸出手去,一把将竹简抓了过来。 竹简上面只有两个字。 “侧翼。” 聪明的将领,永远只从敌人的侧翼和后面发起进攻。 想着蒙恬的教导,骆甲很快明白过来。 “二三子,随我去杀楚蛮子!” 踩着青铜马镫,翻身上马,骆甲领着骑兵方阵缓缓向左移动,开始兜圈。 辰时末刻的阳光,洒在秦军骑兵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五千骑兵,排成跟步兵一样的方阵,掠过草地,给了楚军极大的震撼。 “蒙恬这是想让骑兵冲阵?” 楚军大营的望楼,项燕扶着栏杆,睁大了眼睛。 战国以来,各国军中开始培养骑兵,尤以胡服骑射的赵国为甚。 项燕身为楚国的上柱国,未尝没有关注这一新的变化。 只是骑兵的发挥空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骑兵驰骋,需要平坦广阔的空间。稍微跑得快一些,哪怕娴熟的骑士,也有可能一头栽下马来。 赵国胡服骑射后,建立了战国最强的骑兵。与胡人作战的时候,能发挥大用,与中原各国作战,面对坚城,同样没有任何办法。 秦赵长平之战,赵军骑兵没有丝毫出彩表现。 军人的直觉告诉项燕,秦军当中最擅长使用骑兵的蒙恬,有了对骑兵不同的用法。 与项燕的惊疑不同,蒙恬这个时候,越发显得放松,指着一个扛旗的亲兵,点了点头。 那位扛旗的亲兵,举起一面画着铁锤的大旗,先晃了三圈,然后遥遥指向正在后退的楚军军阵······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烟雾 陈郢城下,秦楚两军主力交战的同时,郸县北边的一处小村庄,李必与项梁率领的围剿兵马刚好相遇。 “这楚将有些本事,怎么甩都没甩掉他。” 与项梁周旋三日后,李必决定不再继续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顿住兵马,列阵迎接楚军。 “将军的暗鹰传来消息,对面的将领项梁,乃是楚军主将项燕最看重的儿子。” 李左车骑在马上,打量着对面的战旗,心中燃起了一股火热。 如果能击败项梁,他就能更快的打响自己的名声。 “李左车,你说我军该如何打好这一仗?” 李必转过头来,看向了眉头紧皱的李左车。 李左车没事的时候,时常皱着眉头。思考战事的时候,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俗话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李左车的用兵之才,此次骚扰楚军后方,李必更有切身的体会。 “无外乎奇正结合而已。” 李左车的目光,落在楚军阵中的战车上,心里有了主意。 ······ “项梁呢?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项燕派出营中的预备队,堪堪挡住秦军的进攻,好不容易稳住接近崩溃的战线。 长期呆在南方的楚军,第一次见识到了大规模骑兵集团冲锋的恐怖场景。 骆甲麾下的重骑兵,如排山倒海一般,排成尖锐的锋矢阵,扎进楚军陷于混乱的战阵。 辗转腾挪,左劈右砍,楚军完全不能应对这些冷兵器时代的人形坦克。 “上柱国,将军梁正在与秦将李必交战,短时间怕是赶不回来了。” 项产紧咬着嘴唇,面上十分不甘。 楚军收复陈郢旧都的机会,眼看就要破灭了。 “项荣呢?现在有没有赶回来?” 项燕轻轻摇了摇头,转而指向了周口县的位置。 “将军荣正率军回援。”项产回答道。 “不需要他回援,传我命令,着项荣率军向楚国境内撤退。” 楚军大营,只能暂时挡住秦军前进的步伐。见识过秦军投石器的厉害,项燕认为楚军营地也不安全了。 “项伯,整顿营内的兵马,准备撤回楚国······” 等到营内只剩下项燕一个人的时候,他无力的坐到榻上,一下子感觉又老了好几岁。 自担任楚国上柱国以来,项燕孜孜不倦整顿兵马,暗中联络昌平君熊启。 等到熊启担任陈郢转运使,项燕终于看到先行歼灭秦国伐楚大军,攻占陈郢,光复陈郡的大好机会。 可惜这一切,都被对面的蒙恬小子给破坏殆尽。 “难道祝融神真的抛弃了楚国吗?” 这一刻,项燕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败在王翦手里,项燕没有什么不服气的,可败在比他小了二十岁的蒙恬手里,心里想想都觉得有些赧颜。 “传我命令,让李超率军阻击项荣!” 楚军退入大营后,蒙恬一面安排人马强攻,一面派人与周口的援军联络。 楚军败势已现,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李超率领的五万援军,投入战场,可以发挥不小的作用。 这时,楚军大营里,突然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这是?” “将军,楚人不会是想要火攻吧?” 蒙豹睁大眼睛,声音比平常高了八度不止。 蒙恬站起来,左右环视,各处的旌旗,安静的耸拉着旗面。 “项燕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动火攻,没有风。” 感受着空气中的静谧,蒙恬果断的摇头。 发动火攻,需要满足特定的条件。干燥的林木,便利的风势,狭窄的地形。 秦军在楚军营地外列阵,周遭的林木,早已为楚军砍伐一空,根本没有纵火的条件。 楚军这个时候放火,只会烧了自己。 烧了自己? 想到这里,蒙恬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楚军放的不是火,而是烟雾。 施放烟雾,扰乱地方视线,这样的战术由来已久,甚至到了热兵器时代,仍然屡见不鲜。 海湾战争,伊拉克为了干扰美军的飞机,放火焚烧油田。滚滚浓烟,连先进的战斗机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项燕这是想要跑!” 明白项燕打着什么主意后,蒙恬放弃了徐徐图之的想法,而是命令前线的秦军,再接再厉,继续展开进攻。 楚军的兵马不少,项燕领兵能力不俗,蒙恬没有歼灭全部楚军的狂妄,他只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尽量多消灭楚军的有生力量。 攻灭楚国,秦军将楚军驱逐出陈郡后,还得攻进楚国本土。 等项燕回到楚国,情势就完全颠倒过来 到那时,楚军主场坐镇,秦军则成了客场作战。 楚军营外,蒙虎取下腰间的一个小小竹筒,倒出里面的团饭,递到嘴里,大口的嚼着。 就着竹筒另外半边封好的冷开水,将就着过了一顿。 长时间的交战,极耗体力,即便蒙虎也感到有些饿了。 趁着投石营安放投石车的空隙,秦军士兵,纷纷取出挂在腰间的军粮,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巳时中刻,秦楚两军的前线,陷入了短时间的静谧。 只是谁也没有闲心享受这份静谧。 士兵们心里明白,战场上的静谧,往往意味着残酷战斗的前奏。 “咳咳咳······”蒙虎挥了挥手,冷哼道,“楚人还真是狡猾,这个时候放烟,让人吃个饭都不舒心。” “哈哈,楚人作为我军的敌人,怎么可能让你舒心呢?” 张驼吃完竹筒里的团饭,抹了抹嘴,似乎意犹未尽。 秦军校尉这个级别的军官,团饭可不仅仅是黍米做成的饭团子。饭团里加了油水,还有一些肉末。 久战之后,吃到这样的团饭,味道其实还是挺令人怀念的。 一起吃过这样的团饭,加上刚刚并肩作战,蒙虎、张驼两人,变得更加热络起来。 蒙恬的老部下和伐楚时加入的新部下,双方一直在试探、融合,只有真正经过大战之后,才会有了袍泽之谊。 “我想楚军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放烟,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了交战的信心。” 张驼摸着腰间的环首刀,想着这一战之后,爵位应该会再升一级吧。 “不可大意,胜利没有最终到来之前,千万不能大意。” 蒙虎挥着手,眼睛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军大营的方向。 “两位校尉,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烟雾中,蒙恬的传令兵快步奔到蒙虎、张驼面前,传达蒙恬的命令。 “楚军打算撤退,将军命令,我军加紧进攻!”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项荣 战国大争之世,七大战国,几乎年年有战争。 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人们只有保持尚武的精气神,才不至于被这个时代淘汰。 只不过,各大战国尚武的血勇之气,多少有些差别。 商鞅变法后,秦人闻战则喜。血液里的尚武因子,得到军功爵政策的激励,爆发出恐怖的威力。 怀着上阵杀敌,抢人头,夺爵位的期盼,一代又一代的秦人,前赴后继,不断拓展秦国的疆土。 秦国的士兵,只要立功得爵,就有一步一步升级,最后得以走到军功爵的顶端,实现封侯的梦想。 这不是秦国朝廷忽悠黔首,而是有人真正实现过这一壮举,从小兵做起,成为秦国第一个从底层迈到最顶层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就是白起。 白起的成功,给了无数人活生生的希望。 军功爵制坚决推行以来,秦国的贵族,实现了新老贵族之间的上下流动。老秦贵族,凭借家世,垄断朝堂显要职位,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秦国变法后,国势日盛,秦人面貌焕然一新,但与此同时,楚国却在老迈的迷茫中持续挣扎。 楚国的贵族势力,非常顽强,牢牢把握着楚国的各种资源,普通黔首,几乎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楚国的令尹,也就是中原各国的丞相之职,基本上为昭、景、屈等几大家族垄断,上柱国近年来则归了项氏。 打了胜仗,没有土地的赏赐,没有什么前程。 一不小心打了败仗,连命都会丢掉。 在蒙恬看来,楚人的血气,比秦人差不了多少,只是两军交战的时候,楚军没有像秦军那样的渴望。 渴望胜利,渴望功劳,渴望爵位。 正午时分,阳光高挂在头顶,身上微微有些暖意。 放眼望去,楚军大营,在投石器的轰击下,没能坚持小半个时辰,就被秦军突入进去了。 项燕不愧是征战半生的宿将,关键时刻,亲自坐镇,指挥楚军南撤。 秦军的兵力不足,还没有全歼楚军的能力,只能冲上去狠狠的咬下一口肉来。 “将军,周口的项荣率军回援,负责断后,挡住了我军追击项燕的道路。” 蒙虎传回来的消息,让蒙恬有些生气。 “李超在干什么?我不是命令他缠住项荣吗?” “项荣撤军的时候,李超率军追击,没想到项荣翻身杀了回去,大败李超。” 荆苏整理出最新的情报,向蒙恬解释道:“李超败退回城后,再不敢追击项荣,项荣才能顺利回援项燕。” 撤军可是一个技术活。项荣先是假撤军,引诱李超出城,趁机展开猛烈攻击。 杀败李超后,项荣再度撤军,李超搞不懂项荣是否真的撤军,狐疑之下,不敢再度去与项荣作战。 蒙恬叹了一口气,李超还年轻,经验不足,不是项荣的对手。 如果李超身边有贾诩这样的人提醒,果断的再次追击,战果就会大不一样。 宛城之战,张绣追击曹操,先是大败。贾诩建议张绣再次追击,果然大败曹军。 “战事结束后,李超这个领兵校尉的职位,不能让他继续担任了。” 蒙恬思量着,李超埋怨自己没能护住李信,心有不满,带着这样的人打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坑了。 “传我命令,必须给我吃掉断后的楚军!” 得到蒙恬的命令后,一个手里拿着牛角的亲兵,开始吹奏号角。 凄厉的号角声显得非常急促。 蒙恬麾下的校尉,听到这个号角声,瞬间明白了蒙恬的命令。 迅速解决眼前的敌人,结束战斗。 项荣身为项燕的长子,孔武有力,据说乃是楚国第一勇士。 击杀项荣,不仅可以断去项燕一臂,还能极大的打击楚军的士气。 连楚国第一勇士都战殁了,剩下的楚军,得在心里掂一掂自己的分量。 “项荣将军,老将军说,记得活着回去!” 项燕的贴身亲兵,带着项燕的嘱托,好不容易挤到项荣身边。 项荣率军堵住道路,不顾伤亡,死战不退,为项燕率军撤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老将军现在到哪里了?” 项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还有冒着热气的血水。 “老将军正向新阳方向撤退。”亲兵答道,“项荣将军,这里的战事就给副将,你跟我一起撤往新阳吧!” 新阳靠近茨河,进可攻,退可守,背后就是楚国,东南方向就是楚国国都寿郢。 驻军新阳,趁势修整,补充援军,还能与秦军继续战斗。 “将士们还在战斗,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只顾自己活命呢?” 项荣用力的摇着头,拒绝了项燕的命令。 将怀必死之心,兵无贪生之意。 项荣麾下的士兵,战斗力冠绝整个楚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项荣身负勇力,每每与士兵们并肩作战。 秦军攻击越来越猛烈,只要楚军觉察到没了项荣的身影,吊着的士气,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你回去告诉父亲,我会在这里挡住秦军,誓死不退。”项荣紧握着手里的青铜宝剑,抬头望天,慷慨激昂,“就算要死,我也要与麾下的士兵一起战死!” 项荣的话,传到周遭楚军的耳里,顿时引来一片呐喊声。 项氏一族,项荣的谋略并不出众,但士兵们却更喜欢跟着项荣打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项荣将军保住万金之躯,才能更好的与秦军作战······”亲兵满脸焦急,还想继续劝说。 “你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项荣瞪着双眼,亲兵劝说的话语,顺着喉咙退回了肚子里。 “你回去告诉我弟弟项梁,羽儿就托付给他了。” 说完,项荣安排亲兵离开战场,南下新阳,前去寻找项燕。 望着亲兵的身影消失不见,项荣回过头来,悄悄叹了一口气。 项荣选择断后的时候,就明白,他多半是回不去了。 秦军不惧怕苦战,两军交战,短兵相接,楚军想要撤退的话,势必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从战场脱离,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壁虎逃脱还得留下一条尾巴,而他项荣率领的这支队伍,就是楚军留给秦军的尾巴。 半个时辰后,秦军终于攻破项荣坚守的阵地。 蒙恬骑马赶到战场的时候,亲眼目睹,二十个秦军士兵合力,才堪堪杀死项荣。 战国时代,各个国家均不缺少勇士。 沉吟良久,蒙恬指着项荣的尸体,吩咐蒙豹: “好生收拾项荣的尸身,记功之后,着人送还给项燕······”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战后 项燕在陈郢城下战败的消息传开后,陈郡南边的各处县城,纷纷识时务为俊杰。 楚人任命的临时县令、县长们,甫一听到消息,顿觉不妙,脚底抹油,趁夜南下,投奔新阳的项燕去了。 稍微跑得慢一点的,被陈郡黔首闯入县衙官署,那麻绳绑了,等待秦军前来接收。 这些起义的陈郡黔首们,选择性的遗忘了,就在三个月前,正是他们箪食壶浆,迎接楚军北上,想要回归楚国的怀抱。 “曾兄,我等曾暗中帮助项燕筹集粮草,你说蒙将军会不会事后清算?” 陈郡南边,靠近楚国边境的曾县,一处豪华宽阔的宅子里,当地的望族随越时而站起,时而坐下,神色不安。 “哎,随老弟,我哪里会想到,项燕竟然没能拿下陈郢,还一路退回了楚国。” 被称作曾兄的男子名叫曾珉,这时同样愁眉苦脸。 “项燕曾许诺,等收复陈郡,会把曾县封给我曾家。想我曾氏先祖,堂堂曾侯,子孙失去了贵族身份,端的是给祖先丢脸。” 曾珉的脸上,既有些向往,又有些懊悔:“先前,我见封君有望,才支援项燕大批的粮食,现在我家的仓库都快见底了。” “谁说不是呢!”随越附和着道,“我随氏先祖,乃是武王的兄弟,现在还不是种田为生。” 说完,两人觉得同病相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的摇头叹息。 曾珉、随越的先祖为曾国、随国国君,只不过不是宗家,几代过后,成了守着封地过活的小贵族。 楚国灭亡曾国、随国后,同样实行分封制,原来两国的贵族,只要向楚王出兵纳粮,楚国继续承认这些封建贵族的权力。 秦楚两国交战,楚国节节败退,陈郡归入秦国,成了秦国的土地。 秦国奉行军功得爵,没有军功的人,不得不交出多余的土地。 曾珉、随越的父辈,彻底失去了原来的贵族身份,成了种地的白身。当今秦王初继位的时候,关中缺粮,黔首可以纳粟拜爵。 两家交纳千石粮食,捐了一个爵位。只是想要恢复曾经的封地,怕是遥遥无期。 军功爵的顶端彻侯,才能得到一块真正的封地。商鞅变法以来,数来数去,秦国的封侯,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早知道如此,我等就不该过早的下筹码。” 曾珉见在秦国取得封地无望,才有了投靠楚国的想法。 “我算是看出来了,楚国不是秦国的对手。” 随越先前只是利欲熏心,人却并不糊涂。楚军败退后,他细细一想。 秦国攻灭北方的韩赵魏,楚国失去了北部屏障。楚国想要合纵抗秦,连对象都找不到。 东边的齐国,正如鸵鸟一般,将头埋在土里。 “秦国现在控制三晋之地,征集三晋的人力物力,南征楚国。楚国以一国之力,实在不能与秦国抗衡。” 冷静下来后,随越认真分析道,“秦国可以失败一次两次,倒不打紧,但楚国败了一次,就伤筋动骨。何况,现在楚军已经败了呢!” “随老弟,你说得有道理。”曾珉点着头,很是认同。 两家的祖上为国君之子,家中有书籍传承。两人从小读书,见识自然比普通黔首高明一些。 “现在我等该怎么办?”点头过后,曾珉心中有了想法,只是他不确定随越心里怎么想的。 “我等应该转而支持秦军攻伐楚国!” 随越心中暗笑,他特地到曾家来,为的就是劝说曾珉,及时回头是岸。 先前的慌乱,只不过是试探曾珉罢了。 两家在曾县攒下了不少家产,拖家带口,哪里能光着鞋子,拍拍屁股就到楚国。 明白楚国靠不住后,随越果断的抛弃心中故楚情怀,决定从此收心做一个真正的秦人。 ······ “项燕败走,光复陈郡各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战过后,稍事休整,蒙恬开始安排人手恢复陈郡的秩序。 “楚军缺粮,向陈郡黔首大肆征粮,引得人们心怀怨恨。这个时候,只要你们严格遵守纪律,与黔首秋毫无犯,很容易就能收获陈郡的民心。” 蒙恬担心,麾下的将领们,会对陈郡黔首的资敌行为进行报复。他让军法吏严格查处秦军士兵的不法行为,同时向将领们耐心解释。 秦军征战四方,将军们很少从政治的角度出发,安抚当地的民心。 这些军中的大老粗们,习惯用手中的剑戟解决问题,时间久了,当地的黔首心里可就会不舒服。 “将军,陈郡的民心,那是郡守该操心的事,我等只管杀敌,岂不痛快。” 击败楚军,张驼领军作为先锋,与蒙虎并列功劳第一。亲眼见到李超带着请功的奏书离去,张驼的心情大好。 这时,张驼恨不得明早卯时,就能提兵杀向楚国。 “是啊,陈郡的黔首,心里还惦记着楚国。楚军一来,望风而降,得给他们严厉的教训才行。” 校尉西爽、孟学等人,身上流着老秦人的血液,对楚国可没有什么好感。陈郡人话语里带着的楚音,听着就让人直皱眉头。 秦穆公死后,秦国国势日衰,差点就被晋国给灭了。秦楚世代联姻,相互娶嫁,秦国为楚国出力不少。 后来,楚国见秦国弱不经风的样子,发兵攻打秦国,夺取秦国不少土地。这份仇怨,老秦人心里一直记着。 即便秦国连番大败楚国,夺走楚国的郢都,老秦人的心里,仍然耿耿于怀。 “灭其国,爱其人,灭之可也。” 蒙恬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严肃的说道:“大王志在统一天下,可不是让秦国骑在六国的头顶,高高在上,而是要统合八方。” “扫灭六国后,再没有楚人赵人齐人之分,天下人只会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秦人。” 蒙恬心里没有说出来的是,只要秦国存续的时间够长,或许以后的华夏民族,会自称为秦族。 “没事的时候,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更顺利的实现大王心中的大业,而不是只知道喊打喊杀,给大王添乱······”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求见 陈郡南部,楚军离去后,一夜之间,各处城头,又升起了秦国的黑色龙旗。 留下来的头面人物,心里惴惴不安,等待着秦军的战后政策。只要稍微感觉有些不对,这些人不介意背井离乡,投靠楚国。 这么多县城,蒙恬不可能一处处分兵驻守,只能选择险要之地,重点驻扎。 “楚军入侵之前,担任秦吏的官员,如果还有活着的,尽皆官复原职。” 蒙恬没有报复陈郡的心思,给前去收复各处县城的将领下了严格的命令。 陈郡人思楚,曾大规模袭击秦国官吏。经过这样的运动,还能活下来一批人,要么反应特别快,顺利逃脱。 要么为官清廉,公平正直,当地的黔首,即便抓了这样的官员,也不会随便处死。 “曾经资助楚军的黔首,一律不得事后算账。只有组织兵马,协助楚军作战的,才能视为叛逆。” 蒙恬的命令传开后,整个陈郡,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大部分的陈郡人,只是暗中楚军提供粮食,最多运送一些粮食物资。 至于拉起人马抗秦,只有豪门大户才有这样的实力。 “还好曾兄谨慎,没有率领族人成军助战。” 陈郢城外,望着有些残破的城墙,随越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 曾珉胆子小,始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秦。现在想来,胆子小一点,也不是坏事。 “粮食没了,还可以再积累。人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曾珉的宗族,遵从秦律规定,几十年来分化为上百个小家庭。比起楚国统治的时候,曾氏族人的数量越发增多。 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胜利的曙光没有出现的时候,曾珉不愿意压上曾氏族人的前途。 “但愿这次蒙恬能接受我等的投诚,为族人谋一份远大前程。” 听了曾珉的话,随越点头说道:“大势如此,我等得主动融入秦国,不能再一味的抗拒。” ······ 陈郢城内,暂时实行军事管制,蒙恬的伐楚将军府,担起了原本陈郡郡守的职责。 “楚军搜刮了陈郡不少粮食,黔首现在缺粮,魏地运来的粮食,匀出一部分,接济陈郡的难民。” 蒙恬接过荆苏出具的陈郡缺粮报告,发现陈郡的平民,家里只剩下了最后几升口粮,再不进行救济,只怕陈郡的民心会再度产生波折。 楚军只管破坏,蒙恬却不得不主持建设性的工作。 “冬小麦的耕种,尤其不能耽搁。挺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收割,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只是冬日用兵,仍然有许多不便。 驱逐楚军后,蒙恬计划先稳固陈郡后方,再发动向楚国本土的进攻。 眼下,秦军的精力,主要负责安定陈郡,骚扰楚军后方。 “将军不领兵了,担任一郡之守,定能安民一方。” 陈郢一战,有了并肩作战的经历,黄寄算是彻底融入了蒙恬麾下。这几日,黄寄呆在蒙恬身边,亲眼目睹蒙恬治理民政,感慨颇多。 “以将军之才,怎么能只担任一郡之守,我看只有内史一职才行。”蒙豹不高兴了。 秦国的内史,相当于后世的直隶总督,管理国都周围的重地,位高权重。 担任内史的人,无不属于秦王的核心圈子,高于天下各郡的郡守。 黄寄拿蒙恬与郡守相提并论,蒙豹觉得,有些大才小用了。 “一郡之守又怎么啦?能治理好一个郡,才能治理好内史郡。” 蒙恬笑了笑,表示对黄寄的说法没有意见。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担任内史的人,可不仅仅是行政上的能力,还得与各样的宗室重臣打交道。 如果有可能,蒙恬可不想深深的陷进去。出任内史一职,势必深深的介入朝堂上的争斗。 “将军,大营外来了两位陈郡人,想要求见将军。” 军议接近尾声的时候,蒙恬接到了亲兵传来的消息。 秦军营外,曾珉、随越带着几位隶臣,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目光悄悄打量着秦军营地,神色有些不安。 他们不知道,蒙恬会不会接见他们。 “将军命你们入营相见。” 守营的兵卒走上前来,仔细搜查两人,确认没有携带兵器,才放两人进去。 荆轲刺秦王的消息传开后,秦人对这些想要求见的不明来客,天生就带着不信任感。 “就是你们俩想要见我?” 曾珉、随越四十多岁,身穿普通的秦人衣裳,头发扎成一束,中间穿上木棍。 从他们的发型来看,两人拥有公士的爵位。 “公士珉—— 公士越—— 拜见蒙将军!” 两人离着蒙恬十步的距离,跪下身来,匍匐在地,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 蒙恬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跪拜大礼,代表着极度的遵从,还有臣服之意。 春秋时期,大国灭亡诸侯后,亡国的诸侯,会向胜利者行跪拜大礼,表示臣服。 “你们行这样的大礼,我可担待不起。” 两人资助楚军的情报,蒙恬早已得到暗鹰的报告。对这样的投敌分子,蒙恬不会贸然信任。 “我等此行来陈郡,为的是向蒙将军请罪。” 曾珉似乎下定了决心,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哦,你们何罪之有呢?” 蒙恬端坐在主位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蒙将军,项燕率军路过曾县,我等为求自保,曾供给部分粮食。只是我等牢记身上的公士爵位,不敢背秦,严格管束乡人,禁止参加楚军。但经此一役,身上总归有了污点,还望蒙将军宽容对待。” 随越斟酌着话语,低声回答。 秦国允许以爵位抵罪,只要蒙恬能免去他们的通敌之罪,就算失去爵位,他们也能接受。 随越看得明白,秦人目前没有追究陈郡人资敌的意思,只是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定。 他需要亲自前来陈郢,彻底免除后顾之忧。 “按你这么说,你们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了?” 随越读过书,说起话来弯弯绕绕,道出了不少道理。 “不背秦,是我等的本分。供给楚军粮食,是我等的罪过。本分之内不为功,本分之外,有过即为罪。”随越抬起头来,看向主坐上的蒙恬,高声说道:“只要蒙将军免去我等的罪过,我等愿意劝说族人,帮助将军伐楚!” 随越说完,大厅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蒙恬轻轻的敲着桌面,沉吟不语,心中不断的思量。 陈郡风俗近于楚国,陈郡人说话带着楚音,有大量陈郡人参军,配合灭楚的计划,似乎可以拉起一支别样的楚军来······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芈仝 腊祭过后,陈郢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飘洒洒,一夜过后,陈郢盖上了一层厚厚雪被。 瑞雪兆丰年,这可是个好兆头。 想着明岁的好守城,陈郡百姓的心里面,升起了浓烈的盼望。 这个冬天的耕种,蒙恬的将军府负责派发种子。训练之余,秦军士兵帮了不少忙。 陈郡的冬耕,没有受到任何耽搁。 秦楚双方的大战,暂时稳定下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项燕正在要求楚王调集援军,而蒙恬却是在推行灭楚的计划。 陈郢的将军府,负责会见客人的大厅,此时炉火熊熊,弥漫着阵阵暖意。 原来蒙恬正在接见客人。 “小公子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蒙恬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和蔼的看向客座上的孩童。 孩童六岁左右,面上怯生生的,不时看向桌上的美食,目露饥渴之色。 “这里的食物,你可以尽情的吃,我负责管够。” 蒙恬明白小孩子的想法,小时候总是贪吃爱玩。 听见蒙恬这么说,芈仝开心的笑了,就想伸出双手,去扯面前的鸡腿。 “咳咳——” 一阵咳嗽声适时的从芈仝身后响起,芈仝伸出的双手一顿,只得怏怏的收回,看向了身后的老者。 老者头发胡子花白,年纪不小,拄着拐杖,皱纹满面,饱经风霜。 “公子乃楚国国君之后,万金之躯,当谨守礼仪之道。” 屈监微微一顿首,口里说着,眼睛却是看向了蒙恬。 屈监乃是楚王宫中的宦官,没有名字,人们称他为屈监。时间久了,他自己也认可了这样的叫法。 “蒙豹,给芈公子安排一位侍者。”蒙恬没有介意屈监的顽固。 楚国接受中原文化,吸收了周礼的内容,讲究君子远庖厨。 芈仝落难民间的时候,屈监可以不在乎芈仝自己动手。只是蒙恬派人找到芈仝,接他们到陈郢后,屈监不得不以公子王孙的标准要求芈仝。 很快,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侍者,近到芈仝的桌前,为芈仝切肉斟酒。 还真别说,有侍者服侍,芈仝的身上,似乎真的有了一丝公子的贵气。 “蒙将军辛辛苦苦找到芈公子,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好酒好肉的供着吧?” 芈仝津津有味的享受美食,他还小,什么也不懂。 负责照顾芈仝的屈监,这个时候就担起了监护人的角色。 “屈监不要有这么大的怨气,你看芈公子的气色,比我找到他的时候,看起来要红润多了。” 大厅右首边的荆苏,举起酒杯,遥遥示意:“芈公子跟着我家将军,至少衣食无忧,屈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屈监翻动松垮的眼皮,瞧了荆苏一眼,很有深意。 再怎么说,屈监也是在楚王宫呆过的人物,他才不会相信荆苏的说辞。 秦人找上芈仝,无非是觉得芈仝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老夫一大把年岁了,吃的肉比你们吃的樊多。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直接说出来吧?” 楚幽王熊悍的血脉,只剩下芈仝一个。无论如何,屈监要保证芈仝能平平安安的走完一生。 楚国王室,给自己后代起名,嫡系姓熊,庶子姓芈。芈仝流落在外,不能继承王位,就随了芈姓。 “哈哈,屈监说到哪里去了。” 蒙恬笑着安抚屈监的情绪。 荆苏派人邀请芈仝前来陈郢的时候,手段过于刚烈了一些。 屈监一心带着芈仝归隐,自然不愿意置身在旋涡中。派出去的暗鹰,可不是讲究文明执法的最美城管,而是直接动手套绳,给绑了回来。 “当今的楚王负刍,篡位嗜兄夺嫂,不尊礼法,不行仁义,恶名远扬,我秦国决定来年开春后,对楚国用兵,废黜负刍的王位。” 蒙恬盯着屈监,缓缓开口。 这些事不是蒙恬编造出来的,而是真有其事。楚国的王位传承,一直伴随血腥的杀戮。父子兄弟间夺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进入战国后,楚国的王位继承,显得平稳许多,没有发生公然杀死国君的政变。正因为如此,负刍杀害熊悍,才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芈仝吃完鸡腿,抬起头来,时而望向蒙恬,时而看着屈监。 楚王负刍什么的,芈仝没有任何印象,他只是觉得厅中的对话,大大的超出了他的理解。 “哎,楚国的事,自有楚人决定。” 屈监叹息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蒙恬打的什么主意,就白在王宫中呆了许多年。 “所以我才派人找到芈公子,想问问这位王子的想法。” 蒙恬口里说着芈公子,眼睛却盯着屈监。 芈仝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环首四望,丝毫不明白自身的处境。 屈监瞧着面色平淡的蒙恬,又看向正在品酒的荆苏,眉头紧皱,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荆苏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屈监,眼里流露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 这丝杀机,能否外放,就取决于芈仝的选择。 芈仝的选择,其实还是屈监的选择。 “老夫身负先王所托,抚养公子长大成人,将军能成全我的心愿吗?” 半晌过后,屈监悠悠的开口道。 “吾王不是滥杀之人。”蒙恬正色道,“韩赵魏三国的末代国君,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芈公子不是我秦国的敌人,屈监不用担心芈公子的安全。” 屈监担心,芈仝卷入伐楚的旋涡后,蒙恬会事后抛弃芈仝。 蒙恬的一席话,打消了屈监心中的疑虑。这几日在陈郢,他确实打听过,秦军攻灭山东六国后,并没有大肆杀戮。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屈监轻轻的点头,“现在就请蒙将军询问公子的想法吧?” 秦军攻打楚国,屈监可不打算出什么气力,他接受的托孤,只需要照顾好芈仝就行。 “芈公子还是一个小孩子,你让我们跟一个小孩子谈军国大事,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 荆苏手下手里的酒杯,有些受到愚弄的感觉。 屈监啰啰嗦嗦说了这么,最后将一切推给一个小孩子,太看不起人了。 “哈哈,熊悍能有你这么一个忠贞的臣子,是他的福气。” 蒙恬指着一脸淡然的屈监,苦笑着摇头。不过,屈监的不合作,却是难不倒蒙恬。 “小公子,你想不想以后天天吃鸡腿?陪伴漂亮的小女娃玩耍?” 蒙恬离了席位,走到芈仝跟前,蹲下身子,笑眯眯的问道。 “想。” 芈仝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可要听我的话?” “嗯。” 芈仝再度点头。 蒙恬打量着面色铁青的屈监,双手一摊:“瞧,芈公子的想法确认完毕,就这么简单······”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新的楚王 “蒙将军,我头上的这顶帽子好重啊,我能不能不戴帽子?” 芈仝的小手,摸着头上的王冠,摇来摇去,很不习惯。 活这么大,芈仝从来没有戴过这么豪华,又这么沉重的帽子。楚王的王冠,对不过六岁的芈仝来说,确实太过沉重了一些。 “芈公子,你马上就会成为楚王,要称自己为寡人。” 蒙恬蹲下身子,重新扶正芈仝脑袋上的王冠:“平常的时候,你不想戴,就不要戴,但今天是你登基的日子,得向拥护你的人展示你的良好形象。” 末了,蒙恬系上绸带,笑着说道:“等典礼完毕之后,你可以吃两个鸡腿。” “那好,我就忍耐一下吧。” 想到可以吃鸡腿,芈仝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为了美食,头上的帽子,似乎还可以忍受。 未到陈郢之前,芈仝一年到头,吃不了一片肉,与屈监一起,时常采薇而食,饱一顿,饿一顿。在他的印象里,自从认识了眼前的蒙将军后,似乎就没有了饿肚子的忧虑。 一个冬天过去,每日好饭好肉的吃着,原本瘦竹竿似的的芈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腴起来。小小的脸蛋变得肥嘟嘟的,楚王的基因不差,出落成人见人爱的小正太。 立春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过来,院里升起一股暖意。 芈仝站在蒙恬身边,顺着蒙恬的视线,向着南方望去。 只可惜,芈仝还小,他只能看见一片辽远空白的天空。 “公子,典礼快开始了,我送你出去吧!” 垂花门外,荆苏点头示意,蒙恬引着芈仝,缓步挪移,前往将军府前面的校场。 蒙恬的步子迈得很慢,芈仝的小腿,刚好能跟上。 “公子,记得要自称为寡人。” 蒙恬语气和蔼,就像邻家大哥哥一般。任谁看见了,也不会认为飞扬跋扈,操控芈仝作为傀儡。 扶立芈仝为楚王,乃是蒙恬灭楚大战略的一部分。 芈仝的价值,在于他身上的血脉,流着楚国王室的血液。蒙恬需要一个有分量的楚国王室人员。 作为前任楚王最后的血脉,从芈仝入了蒙恬的实现开始,他的命运,就不能由自己掌控。 蒙恬狠下心来,利用一个小孩子,实现分化楚地力量的计划,但在面上,他给了芈仝足够的尊重。 等攻灭楚国后,芈仝可以学习儒生宣传的圣人,自愿放弃楚国王位,到咸阳做一个闲散侯爷,足够一生衣食无忧。 屈监临死的时候,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蒙恬不打算食言。 跟秦国合作,芈仝早已没有了退路。 将军府外的校场,临时筑起七丈高的土台,土台之上,黄旗招展,正中央,摆放着紫檀木制成的王座。 土台的正前方,排着九列士兵,均穿着黄色策楚地甲衣。 军列的正前方,一个大汉扶着高达三丈的硬木旗杆,旗杆之上,一面杏黄旗迎风飘扬。 杏黄旗的旗面,绣着一个大大的“楚”字,“楚”字下方,则是楚人的图腾凤凰。 中原人崇拜龙,南方的楚人以凤凰为图腾,信奉生命得以浴火重生。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信仰,楚人的骨子里带着一股蛮近,不畏生死。 旗杆的旁边,排着两列朝臣,身穿楚国大臣的服饰,手里举着玉笏,有模有样。 左边一列的大臣,身着文臣礼服,领头的正是曾珉。 到陈郢走一遭,千方百计想要搭上灭楚的战车,蒙恬接受了曾珉的投效,只是一转手,他就成了楚国的令尹。 摸着手里的玉笏,曾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楚国的令尹,相当于中原各国的相国,位高权重,不可谓不尊贵。只是曾珉担任令尹的楚国,没有半寸土地,完全是一个竹篓架子,空空如也。 右手边,与曾珉对望的随越,同样苦笑着摇头。 随越现在身为楚国的武将之首,担任上柱国,麾下只有背后的几百个兵,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随越背后的兵,以陈郡子弟为主。楚军撤退后,一些生活没有着落的陈郡人,见蒙恬招收会说楚话的士兵,便顺势参加了秦军。 至于打着楚军旗号,还是秦军旗号,这些人并不怎么在乎。 军中的什长、屯长,蒙恬提拔南郡的子弟出任。南郡归入秦国,已有五十年,这里的人,对楚国的记忆早已忘却得差不多了。 麴腾担任南郡郡守,里里外外整治一番,去除当地的淫俗,整顿吏治,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 麴腾发布的《为吏之道》,流传甚广,甚至呈到嬴政的座前。 蒙恬在南阳的时候,与麴腾共事,两人合作得还算愉快。咸阳传来消息,嬴政打算灭楚战事结束后,调任麴腾担任内史一职。 升迁有望,麴腾现在巴不得蒙恬能顺顺利利攻灭楚国。蒙恬来信,要求调派南郡的子弟兵,麴腾自然大力支持。 新任楚王芈仝登上高台,放眼望去,台下站着的楚军,由南郡、陈郡的黔首组成,面上隐隐约约流露着楚地的影子。 蒙恬为芈仝组建的这支楚军,颇有些神似。 “伪楚王负刍,噬兄欺嫂,窃取楚国王位,得之不正,人人得而诛之······” 待芈仝在王座上落座后,蒙恬展开手里的谕旨,高声宣读。 蒙恬常年习武,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加上居高临下,声音更是远远的传了开去。 前世就读军校的时候,每逢建党节、建军节,学校都会组织朗诵活动。蒙恬参加过这样的活动,虽然没有拿奖,抑扬顿挫,感情饱满的技巧,却是学到了。 蒙恬手里的谕旨,其实是一篇檄文,声讨负刍得国不正。 “在座的诸位,以后就是楚国的栋梁之臣,可得尽心竭力,扶助真正的楚王,讨伐伪楚王负刍。” 宣读完谕旨,蒙恬向左跨开三步,让出芈仝的身子。 芈仝坐在王座上,小心翼翼,正襟危坐,不敢随便乱动,生怕乱动之后,说好的鸡腿就没有了。 “拥护真楚王,讨伐伪楚王!” 曾珉、随越举起手里的玉笏,带头高喊。 “拥护真楚王,讨伐伪楚王!” ······ 很快,校场上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前任楚王熊悍的血脉芈仝,就这样登基,成了与负刍并立的楚王。 蒙恬轻轻的挥了挥手,呼喊声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来,对着芈仝,微微点头。 芈仝咬了咬嘴唇,稚嫩的声音,缓缓传了开去:“忠臣常在,寡人甚是欣慰。伪楚王负刍,攻杀寡人之父,此仇不可不报。现寡人正式发出请求,恳请蒙恬将军发兵助寡人攻灭伪楚王!”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愤怒的负刍 初春时节,淮水中游的寿春,提前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 和煦的暖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微风拂面,这样的天气,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往年的这个时候,楚王负刍会带着美艳的宠姬,游幸章台宫,品酒赏花,兴至酣处,就在花丛中野合。 楚国的章台宫,原本由楚灵王所建,雄伟壮阔,极尽奢华。 楚国的宫女,从台下登上章台宫,需要在途中歇息三次。 楚王室东迁,富丽堂皇的章台宫毁于战火。春申君营建寿春,仿照章台宫的式样,缩小规模,建造了一个微型的离宫,仍然号为章台宫。 楚人对过往的名字,有着谜一般的眷念。楚王室不管迁到哪里,哪里就会被称为郢。 建造同样的郢都,同样名字的章台宫。 只是今年踏春的日子,楚王的车辇,没有出现在章台宫的门前。 宫内的宫女们,紧紧的束着腰带,摆弄纤细的腰肢,翘首以盼。 楚王负刍年轻力胜,酒后容易四处播洒雨露。宫女们常年呆在章台宫,心里早就寂寞难耐,期盼着一年一度的踏春时节,能够入了楚王的眼。 就算不能入楚王的眼,若能与楚王麾下的臣子搭上线,未尝没有出宫的机会。 赏赐宫女给手下的臣子,负刍常有这样的行为。 “大王怎么还不来呀?” 宫女们站得久了,有些乏力,靠着宫墙,生了痴怨。 宫女们不知道,她们翘首以盼的楚王,这个时候正在大发雷霆。 “嗜兄欺嫂,得国不正,人人得而诛之······” 负刍盯着手里的竹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拨他心中的怒火。 “气死寡人也,真是岂有齿理,贱小子还真敢说,他身上是否留着我熊氏一族的血,还说不定呢······” 秦军接受芈仝的请求,讨伐伪楚王,发布讨逆檄文。现在这篇檄文,终于呈到了负刍的面前。 负刍一天的好心情,全被檄文给毁了。 “蠢货!寡人让你找寻芈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找到,还让他到了秦人的地盘,你对得起寡人吗?!” 负刍心里的怒火,正缺一个发泄的口子。他回过头来,只见郎中令靳可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由得勃然大怒。 靳可早年与负刍一起伴读,忠心耿耿,没有功劳有苦劳。 负刍发动政变,夺得楚王之位后,任命靳可为郎中令,负责暗中抓捕熊悍的后代。 “大王,屈监狡猾,扮作乞丐,带着芈仝四处乞讨,我真的没有想到啊!” 靳可听见负刍动了震怒,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见大王君位稳固,心里想着,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孩童,对大王构不成威胁。哪里想到,这屈监心思歹毒,卖国求荣,带着芈仝前去投奔秦人。亏他还是屈子的后代呢······” 靳可口里的屈子,乃是楚怀王时代的屈原,一生忠于楚国。郢都沦陷,楚国国势日衰,屈原深感绝望,投汨罗江而死。 屈原忠君爱国,他的后代却投奔秦人,想到这里,靳可恨得直咬牙。 屈监怎么就不能为了楚国,学习祖父屈原,自我了断呢! “哼,你能寄希望于忠臣的后代,就是忠臣吗?” 负刍读着屈原的作品长大,景仰屈原的文采。当初念及屈监身为屈子后代,有意放他一马,没想到终成祸患。 斩草需要除根,楚穆王商臣的话说得没错。 这个时候,想到祖先政变之后的做法,负刍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好了,遇事就知道哭,成何体统!” 负刍挥着衣袖,回到王座上,“芈仝现在到了秦人那里,寡人拿他没有办法,但是,留在郢都内的族人,寡人不打算放过。” “靳可,你拿着寡人谕令,前去捉拿芈仝的母族。”负刍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个国君应有的模样,“平常暗中表示同情熊悍的大臣,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秦军既然扶持芈仝为楚王,不可能不与寿春内的大臣联系。负刍打算先下手为强,不给这些人暗中串联的机会。 新阳城内,楚军大营,项字军旗,高高飘扬。 项燕一眼扫过芈仝派人送来的书信,哑然无言。 “父亲,书上说了什么?” 项梁坐在下首,探身问道。 此时的项梁,脸上多了一道疤痕,分外醒目。 长平县内,项梁与李必率领的秦军骑兵硬碰硬的打了一丈,结果竟然败了。秦军一个不知名的将领李左车,带着两百人,绕过项梁的斥候,就敢直接冲击中军大营。 与项燕汇合,汇报战况后。饶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项燕,都不得不承认,秦军真的是人才辈出,将星闪耀。 “芈公子劝说我等弃暗投明,共伐楚王,事后对项氏支持负刍政变的往事,既往不咎,还允许项氏世世代代永镇江东。” 项燕笑了笑,右手一甩,手里的竹简落到了项梁手里。 “蒙恬端的是好手段,扛着芈公子的大旗,平白恶心老夫。” “芈仝虽然做了楚王,也只是秦人的傀儡罢了。” 项梁读过竹简上的文字后,心里既感到佩服,又有些头疼。 蒙恬用的这个招术,跟管仲尊王攘夷的策略,颇有些相似。 “我等自然不相信秦人的说辞,就怕无知的黔首,还有一些心中不满的天真封君,会真的前去投靠芈仝啊······” 项燕望着北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楚国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蒙恬扛着芈仝的大旗,总能拉拢一部分楚国的封君。 负刍登上王位,想要巩固王权,可是没有少打封君的主意。 “项燕是怎么跟你说的?” 次日上午,奉命出使楚营的南郡人衷回到秦军的郸城大营,向蒙恬述职。 郸城面对新阳,便于对楚国用兵,整个冬天,秦军一直在扩建郸城的军营。 “项燕说,项氏世代为楚将,只忠于在郢都的楚王,等着与将军在战场上相见。” 衷三十岁左右,面相忠厚,话里带着浓郁的楚音。 “我交代你的事,你有没有完成?” 项燕的回答,蒙恬有预料,并不感到失望。 “我遵从将军的交代,拜访从南郡迁走的斗家、郧家后人,他们已然知晓芈仝继位为楚王。” 衷老老实实的回答。 蒙恬只是让他与斗家、郧家后人交谈的时候,自然说出芈仝的事,不需要刻意去招揽。 “你做得不错,我会着人给你记功。”蒙恬点着头勉励道,“现在你在楚营中效力,记得用心杀敌,立了功劳,爵位不会缺了你的。” 衷离去之后,蒙恬敲着桌面,心里思量着: 以芈仝名义派去的使者,说着楚音,项燕不会像对秦人那么苛刻。只要芈仝的消息传开了,楚人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在两个楚王之间进行选择······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军议 开春过后,天气渐渐变得更加暖和。 秦楚两军的斥候,在陈郡与泗水郡的交界处,反复交锋。 战争的阴霾,再度笼罩在陈郡上空。 “项燕构建的防线,以寝县、新阳、城父为三角支撑,只要能打下这三个地方,就能打通进军寿春的道路。” 秦军郸城大营,蒙恬的指挥所里,领兵校尉们围坐在沙盘前,参加军议。 “我曾向大王请求,调派楼船士进行支援。只是南面的长江,与淮水相距甚远,楼船士起的作用很小。” 蒙恬手里拿着指挥棍,耐心的介绍当前的形势。举行这样的军议,麾下的将领们,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颖水只能行一百石的小船,北边大河的楼船士进不来,所以这一仗,我军不能期望楼船士能作为奇兵使用。” “寝县、城父两城,城池坚固,不易攻打。”蒙虎作为跟随蒙恬最早的老人,率先发言,“本来李将军的计划是突袭寝县,再与将军汇合于城父,但现在项燕有了防备,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我军扮作楚人,赚开城池。楚人吃亏后,防范更严,再扮楚人肯定不行。” 李必与项梁一场骑兵大战,差不多消耗完楚军所有的骑兵,只是秦军的轻骑兵损失同样不小。经过一个冬天的修整,才堪堪恢复元气。 雪化过后,秦军骑兵前往前线侦查,发现楚军盘查过往军士的身份,即便身为楚军也不例外。 “攻城损失过大,我军最好还是与楚军野战。” 骆甲麾下的重骑兵,只有冲锋的时候,才能体现价值。 陈郢城下,蒙恬坚守不出,现在项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轮到蒙恬想办法去攻打坚城。 “我倒觉得,我军不必急着与楚军决战,可以拖下去。时间拖得越久,我军就越有利。” 黄寄盯着沙盘上的楚军地胖,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楚国的地盘不小,精华之地在淮泗平原。江东、江南的地方,地广人稀,密林广布,开发不足,不能给楚国提供多少支持。” “项燕集中四十万兵马在前线,脱离生产,时间一久,粮食供应就会出现问题。” 孟学反应过来,接口说道:“在大王英明决策下,秦国攻灭北面的三晋,又驱逐燕国,以这些土地出产的粮食,供应我军,可谓绰绰有余。” “不错,三晋故土的粮食,不再供养军队,我军可以就地征粮。” 钟赤、胡多、西爽纷纷附和。 能以最为稳妥的方式战胜楚国,他们自然不愿意冒险出战。按照拖延战术执行下去,秦军妥妥的立于不败之地。 “难道我军就这样拖下去?直到拖死楚军?”张驼皱着眉头,撇嘴说道,“以这样的方式打败楚军,我心里面会觉得憋屈。” 项荣战死,楚军再无人能敌过张驼的勇猛。张驼更希望能够正面击败楚军。 拖死楚军,秦军同样会取得胜利,只是这样一来,战功就显得不够光鲜。 没有光鲜的战功,咸阳议定爵位的时候,伐楚的将士可就有些吃亏。 “憋屈什么?别尽想着打硬仗,古之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黄寄狠狠瞪了张驼一眼,“每次大战,跟着你的士伍,伤亡最大,你也得为手下的士伍考虑。” “怎么你现在说话老是也啊也的······”张驼小声嘀咕着。 “我在读孙子,正是孙子说的话。”黄寄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听到他俩这样说,座中的众人都笑了。 “有道是,活到老学到老。黄寄领兵多年,有空还在钻研兵法,你们都学学。没事的时候,多读读兵法,不要老是往寡妇家里跑。” 蒙恬口里说着,眼睛瞟了钟赤一眼。 钟赤、胡多等人面色讪讪,目光游离,不敢与蒙恬对视。 陈郢战后,楚军溃退,冬日雪花纷飞,没有战事。 军队训练之余,钟赤等人结识陈郢的寡妇,做起了临时夫妻。 郎有情,妾有意,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没有违反军纪,蒙恬就不愿意多管。 毕竟,离家在外,总是憋着也不行。 蒙恬同样远离妻子,欲火难耐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打一炮。作为军中主将,他可不好带头去女闾,或者上寡妇的门。 “既然跟人家勾搭上了,等秦楚战事了结,可得做好善后事宜。让人家妇人抱着孩子,闹上门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多谢将军成全。” “是,我会记住将军的话。” “到时候,我正是纳陈姬为妾。” 钟赤、胡多等人见蒙恬没有责罚他们的意思,连忙抬起头来,拍着胸脯,保证会安抚好他们的相好。 “长期征战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只要把兵练好,不违反军纪,其他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心里都有分寸。还没有成家的,若是有看上眼的,不要委屈了自己。” 蒙恬的目光,扫向李必、骆甲,他们直到现在,尚未娶妻。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什么。成家之后,留下血脉,至少爵位的传承的有保障。” 秦军的军功爵,可以立后,传承给下一代。没有子女后代的军功贵族们,死后爵位就会作废。 在秦国,战场立功,得了爵位,人们总会千方百计的留下后代。 有人得了爵位,卖力耕耘,连生几个女儿。按秦律规定,女人不能继承爵位。 这人觉得自己的种有问题,暗地里接种生娃,还出过一场官司。 从情感上,蒙恬希望麾下的部下们,能早日成家,枝繁叶茂,后继有人。 “多谢将军挂念,等秦楚战事一了,我就风风光光的娶一门妻子。” 说道娶妻的事,骆甲的面上,竟然有些脸红。 这样的汉子,不怕刀剑,不惧流血,在女人这件事上倒有些腼腆。 “嘿嘿,我再想想······” 李必挠着头,似乎显得很头痛。 出了军营,李必很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在上郡的时候,就成为肤施最受年轻妇女欢迎的人物。 几年过去了,李必习惯了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情,心总是定不下来。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王令 初春时节,关中八百里秦川,仍然带着一丝寒意。 咸阳周边的官道,不时有车马行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嬴政亲政后,正值年轻,精力十足,自己做了工作狂,每日坚持批阅奏书,笔耕不辍。 国君如此勤政,自然容不得懒惰的官员。近年来,秦国的御史府,对官员的效率要求越来越高。 秦国重视文牍治国,凡事须形成可供查阅的档案。 秦国的官员,既要处理政事,还得在竹简上做好详细记录。每日进入官署,就开始忙碌。直到日落的时候,才堪堪完成当天的工作。 荀子入秦的时候,见秦国官员出了私家,就进公家。离了公家,就回私家。没有时间游山玩水,狎妓歌舞,结党营私。 在秦国当官,远远没有那么轻松。当今的秦王嬴政,对那些为吏不直者,可谓深恶痛绝。 当官的人,累有累的好处。各地发往咸阳的文书,总是能得到快速的处理,当日该完成的工作,绝不会留到明天。 蒙恬发往咸阳的军报,到达咸阳宫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刻,也就是日入的时候。 一般的国君,留到明日一早起来处理,已经算是勤政了。 可嬴政不是一般的国君。 收到蒙恬的军报后,嬴政立即派侍郎前往召集重臣,到咸阳宫议事。 “蒙恬的军报在这里,各位爱卿都看一下吧?” 嬴政坐在主位上,说话间,早有宦官赵高上前来,将军报送往各位大臣的手里。 众臣赶来的空隙,宫中的谒者,赶紧抄写了几份,刚好分派到各位大臣的手中。 “蒙恬扶立芈仝为楚王,这······有些孟浪了。” 李斯皱紧眉头,微微摇头。 身为楚人,李斯的心一心奉献给秦国,内心深处,他对楚国没有一点好感。 “芈仝成为楚王,我秦国灭掉楚国后,还得费心处理芈仝,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蒙恬打的什么主意,李斯心里多少有些明白。 只是芈仝什么都不用做,最后秦国为了安抚楚国人心,势必会留给芈仝一个封君的位置。 李斯心里想着,他背井离乡,在秦国闯荡大半辈子,或许才能遇到封侯的机会。这个芈仝,只不过因为身为楚幽王的儿子,就能躺着封侯。 真是太不公平了。 “蒙恬率军离开咸阳前,曾向寡人请了一道旨意,就用在了芈仝身上。只要能攻灭楚国,些许手段不是问题。” 嬴政挥了挥手,示意不再讨论芈仝的问题。 “蒙恬在军报里建议,先与楚军对峙,稳扎稳打,拖耗楚军,各位爱卿怎么看?” 嬴政本质上是个急性子,配上雄才大略,就想要做很多事情。 蒙恬缓缓图之的战略,与嬴政心中的构想有些不合。 青铜女像灯的光亮,斜斜的照在议事大厅,嬴政麾下的功臣团队,面目依次浮现。 顺着灯光,嬴政的目光落在了王贲、魏缭的位置。 作为军方代表,深谙军事,理当有首先发言的权利。 “蒙恬麾下现有三十万人马,能与项燕周旋到现在,蒙恬还算打得不错。” 王贲板着面孔,微微一思索,点头肯定了蒙恬的战绩。 他刚从频阳探亲回来,与父亲王翦探讨过灭楚的方略。 王翦坚持认为,灭楚宜慢不宜快。秦国现在握有优势之居,只要不犯大错,就是稳赢的局面。临到最后关头,秦军实在不用钻营出奇制胜。 稳稳平推过去就好。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王任命蒙恬接替李信为伐楚主将,怎么打,就该由蒙恬自己做主。” 李信战死,秦军折损一大将,刚开始的时候,王贲暗中感到有些快意。但时间久了,总觉得这是秦国军方的损失。 嬴政现在有干涉前线将军用兵的念头,如果不及时提醒,以后的将军们,可就容易受到后方的掣肘。 王贲主张不干涉蒙恬用兵,众臣的目光,随之一转,纷纷盯着魏缭。 秦国灭亡六国的军事计划,几乎出自魏缭之手。魏缭领导的国尉署,地位稳步上升,成了与丞相府、御史府并肩的存在。 “蒙恬在南方拖住楚军,秦国可以在北方出击。” 嬴政任命李信担任伐楚主将的时候,魏缭心中做好了李信大败而归的准备。没想到李信战死,蒙恬接管秦军的指挥权,稳住陈郡的防线。 这样一来,南方的战线,暂时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蒙恬的这份军报,上面写得很清楚,一向擅长突击的蒙恬,这次准备稳扎篱笆。 “北方?” 王绾神情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北方的赵国、燕国,不是都灭亡了吗? “可是残燕?” 御史大夫冯去疾偏过头,望着嬴政身后的大幅帛布地图。 地图上方的东北角,也就是辽东之地,还在燕王喜的手中。 “燕国的辽东之地,一年差不多有近五个月飘雪,地广人稀,粮食不兴,去攻占这样的土地,得不偿失。” 王绾摇头说道。 担任丞相后,王绾思考问题的时候,会更多的考虑得失。 千里远征辽东,屯兵驻守,修建城池,这可是一个无底洞。 “燕国乃是最后的姬姓国,不灭燕国,山东人士,可就有投奔的对象。” 身为丞相统帅的百官,李斯并没有跟王绾站在一起,而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在李斯看来,腐朽的山东六国,统统都要消灭。 “廷尉说得不错,燕国的王室,可比齐国来得正统。” 魏缭点头说道,转过身来,看向了嬴政。 众臣商议,最后拿主意的,却是嬴政。 魏缭成为国尉,制定攻灭山东六国的计划,统筹各个战线的秦军,协调行动。 若要对北方的燕国用兵,南方的秦楚战线,可以消停一阵子。 “燕国使者妄图刺杀寡人,燕王喜把一切责任都推在太子丹身上,以为这样就能偏居一方。哼,太看得起自己了!” 想到荆轲手拿匕首,追着自己到处跑的往事,嬴政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王翦攻燕的时候,正值北方冬天来临,天寒地冻,大军行军不易。刚好李信率轻骑获得太子丹的人头,嬴政勉强接受了燕王喜的求和。 不过,在嬴政心目中,燕王喜才是荆轲刺秦的主犯。 太子丹只不过是燕王喜抛出来的刀子罢了。 “王将军,攻灭残燕的事,寡人就交给你了。” “敢不为大王尽忠!” 王贲回过神来,连忙颔首作揖。 燕王喜手下的人马没有多少,嬴政选择王贲为将,差不多提前给了王贲俘虏燕王喜的功劳。 王翦回家养病,不再过问军中之事,嬴政心里非常感激。 现在,他不用考虑王翦功高震主的事了。 “北方攻燕,南方灭楚的战事,也不能停······” 魏缭以为,确定在北方用兵后,南方的战事会沉寂下来。他没有想到,嬴政却是想要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 三月末,仲春时节,天气更加暖和了。 秦军郸城大营北边的官道,一骑黑衣骑士,背着小旗,怀揣贴着鹰羽的王令,快马狂奔,直向秦军大营赶来······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部署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这句话,原本不是说给领兵将领听的,而是说给国君听的。 将军把这句话当做金玉良言,不理会君主的谕旨,即便一时得利,最后同样死得很快。 蒙恬接到嬴政传来的谕旨,当即明白,他不能耐心的与项燕进行马拉松长跑了。 当下的秦国,也就只有老将王翦,领兵的时候,嬴政才不会过问。 王翦的地位,比较独特,嬴政以师礼待之。 蒙恬就不一样了,两人从小学习练剑,君臣之谊中,多了一丝朋友之谊。 宫中会见的时候,嬴政更衣的时候,照常跟蒙恬商量事情。蒙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尊重。 后来的汉武帝,同样在更衣的时候接见卫青,而卫青可是武帝非常器重的将军。 “大王命我尽快结束与楚国的战事,原先的计划不再适用。” 指挥所里,蒙恬召集麾下的领兵校尉,传达咸阳来的旨意。 “荆苏,我军派人分化楚人的计划,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楚军大营,一些士兵得到芈仝立为楚王的消息,产生了一些混乱。只是项燕立即派人,斩杀传播消息的楚军士兵。现在楚军营地已经安定下来。” 见蒙恬过问,荆苏整理着死路,开口答道:“楚国各地的封君,我派人去联系过了。斗家、郧家等封君愿意保持中立,不再派兵支持项燕。” “只是,让他们旗帜鲜明的反对负刍,这些人轻易不敢答应。” 说到这里,荆苏略微垂下眼睑,觉得有些赧颜。 策反楚国封君中的墙头草,工作开展得并不是很顺利。 “只要有封君没有站在我军的对立面,就是项燕的损失。” 看出荆苏的惭愧,蒙恬出言安慰道:“这些封君愿意与我军接触,这是个好兆头。他们现在观望,只是因为形势还不明朗。” “等我军打败项燕,再去联络他们,必然会事半功倍。” 伐楚之前,蒙恬仔细研究过楚国的国情。 楚国曾经是国土面积最大的战国,地方纵横五千里,北至鲁地,南至厉门塞。 没有攻灭三晋的时候,秦国的国土面积,只是堪堪与楚国持平。 只不过,楚国面积虽大,却有致命的弱点。 楚国称王后,效仿周朝,在国内实行分封制。 偌大的楚国,内部分为大大小小的封君。曾经的斗家嫡系,封地广大,子弟众多,具有挑战楚王的实力。 一代霸主楚庄王在位的时候,与斗家大战一场,才算稳固了楚国王室的地位。 此后楚国一直实行楚王与众多封君分治的局面。吴国攻破郢都,中枢混乱,地方的封君,更是扩大了地方自治的权力。 进入战国,楚悼王任用吴起变法,削弱贵族封君的势力。可惜的是,楚国的变法,没能像秦国那样,坚持到底。 秦楚两国交战,秦国可以集中力量与楚国交战,地方郡县能凝成一个拳头。 楚国则不一样,地方的封君,各有各的算盘。长江以南的封君,一向不愿意出兵出粮。 当年楚王迫使他们离开郢都,前往江南地,像祖先一样,筚路蓝缕,辛辛苦苦开荒。 他们心里可带着怨气呢! 荆苏的情报介绍完毕,蒙恬的目光,落到了森的头上。 森现在主管投石营,可以列席军议。 投石营的威力,秦军在陈郢城下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攻打据城固守的楚军,投石营的地位越加重要。 “投石营现在的投石车,建造了多少?” “投石营现有五百架投石车,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投石营就能投入战斗。” 森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底气。 “在现有投石车的基础上,你组织人手,研制更加先进的投石车。” 古典的投石车,蒙恬脑海中有印象,能够大略画出来。类似于回回炮这样的巨型投石车,蒙恬也不知道该怎样建造,只能让工匠们去研制。 “我只要求,能够投掷更大的石弹,抛射更远的距离。” 眼下的中国大地,林木密布,郁郁葱葱,森林覆盖,比后世高了几倍。 南方的楚国,更是不缺参天古木。这样一来,秦军建造各种器械,倒是可以就地取材,不会缺乏原材料。 在座的领兵校尉们,目光火热,纷纷望着森。 “大夫森,投石车可得分给我五十架才行,我可是要去攻打新阳的。” 张驼哇哇开口,恨不得当即让森写下字契。 “五十架?你也好意思开口,给你十架就算不错了。” 张驼狮子大开口,蒙虎就不高兴了。 “我部也需要置备几架,总有攻打城池的时候。” “还有我······” 钟赤、孟学等人纷纷开口,力争在森的心里留下印象。 饶是颇为沉稳的黄寄,同样开口讨要十架投石车。 蒙恬设计,森操作完善的这批投石车,底下四个轮子,两匹马拉着,可以跑得跟战车一样快。 除了投石车的底盘,其他部件,可以拆卸,携带方便。 能够率领一部秦军的校尉们,很快发现投石车的价值,都想给自己的部队争取几件这样的重器。 “咳咳咳······” 森有些目瞪口呆,满脸委屈。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好在蒙恬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替他解了围。 待众人静下来后,对于投石车的分配,蒙恬心里有了主意。 “投石车,只有集中使用,才能发挥投石营最大的战斗力。” 投石营相当于后世的炮兵,分散使用,端的每个准头。组成投石阵,铺天盖地的石弹打过去,敌人更难躲避。 “至于支援各部作战,就由森组建机动投石屯,由各部校尉负责与森建立联络机制。” 一个投石屯,十辆投石车,五十个士兵,设一屯长,多配战马。机动能力更强,就可以更好的支援各部作战。 蒙恬对投石营的运送,结合了后世炮兵战术的经验。 以集中使用为原则,增强投石营的机动性。 “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各部配合,演练如何更好的发挥投石营的战斗力。” 既然决定主动寻机与楚军交战,蒙恬就没有任何犹豫。 “李必、骆甲,你二人这段时间,加紧扫荡新阳、寝县、城父三地的楚军粮道。既然项燕不愿意与我军交战,我就要逼他出城来与我决战!”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新阳城下 “风,大风······” “杀,杀······” 新阳城外,秦楚两军正在激烈战斗。 从高空望去,黑衣黑甲的秦军,与身着黄色军衣的楚军,似乎两条巨龙,正在奋勇搏杀。 军阵前方正在激烈厮杀,秦军军阵的后方,士兵们正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锸。 建造大营,秦军平常演练过无数遍。各部士兵分工负责,一座大营的雏形很快显露出来。 “传令下去,大营未建好之前,不得休息!” 中军大营,蒙恬站在大纛旁边,望着新阳城头,丝毫不敢大意。 秦军刚刚出现在新阳城下,项燕果断派兵出击,想必看破了蒙恬的意图。 只是秦军的战斗力确实高出楚军一档,项燕没有使出全力,无法阻止秦军在新阳城下构建营地。 日头渐渐升到正当空,太阳底下,两军交战的士兵,几乎个个混杂着血水与汗水。 “咚咚咚······” 秦军的鼓声,一直响个不停。 后阵的士兵,开始陆续上前,接替前阵厮杀已久的秦军。 一个上午的战斗下来,楚军的持久力,慢慢耗尽,终于不敌。 “收兵!” 新阳城头,项燕挥着有些苍老的右手,缓缓吐出两个沉重的字眼。 “当当当······” 清脆的钲声,悠扬渺远,传进楚军士兵的耳中。 鸣金收兵的信号响遍整个战场,楚军没有恋战之心,秦军却越战越勇,直追到新阳城下五百步的距离。 “呼呼呼······” 城头飞来一颗颗圆石,铺天盖地。 楚军的投石器,仍然用人力拉动,居高临下,抛射距离远了不少。 “撤退!” 张驼不甘心的指着新阳城头咒骂,还是带着士兵远离城墙,撤回正在建造的大营前方。 蒙恬给张驼的命令,不是一定要歼灭多少楚军,而是要保证后方建造大营不受干扰。 “上柱国,投石器果然是守城的利器,秦军万不可能靠近新阳城门。” 见秦军退去,项产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亲眼见到,投石器抛出的石弹,落到秦军军阵,造成了怎样的结果。 “上柱国命令城中工匠,打造投石器,集中使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端的是效果显著。” “不,初战却是我军败了。” 项燕缓缓走下城头,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想趁着秦军立足未稳,打蒙恬一个措手不及,破掉他修建大营的意图。” “秦军修建大营,在哪里都可以修,上柱国为何如此忌惮?” 项产恭敬的跟在项燕身后,面露思索之色。 “秦军修建大营的地方,正好处在新阳与寝县的通道上,这样一来,老夫与梁儿的联络,可就没有那么顺畅了。” 退守新阳后,项燕派项梁驻守寝县,派项伯守卫城父。 三地之间相处支援,守望互助。蒙恬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想方设法破坏三地之间的联系。 秦军大营,中军帅帐,蒙恬端着双手,仔细打量着案头上的新阳城模型,同样在苦苦思索。 作为楚国边境的军事重镇,新阳营建较早,完全按照楚国方城的标准来建造。 春秋时期,楚国北部边境直抵中原,建造方城阻挡中原军队南下。齐桓公南下伐楚的时候,楚国派出的使臣,扬言以方城为强。 估量了攻打方城的损失,齐桓公不得不放弃了与楚军作战的既定计划。 冷兵器时代,攻打重兵守卫的军事要塞,需要时间,更需要用人命去填。 慈不掌兵,说的就是,领兵将领必须以军事任务为重,至于士兵们能不能活得下来,有时候真的只是统计的数字而已。 不过如果有可能,蒙恬仍然希望,以最小的损失,攻下新阳。 有没有绕过去的可能? 后世的跳蛙战术,没有执着于攻打每一个小岛,而是绕过一些不必要攻打的岛屿,形成封锁网,困死岛上的部队。 既然攻打新阳不易,不如优先攻下新阳周边的县城,最后形成包围圈,困死新阳的楚军。 这个想法,只是产生了那么一瞬间,就被蒙恬自己给否定了。 前世的时候,蒙恬学习古代战例,常常思索,古人征战,为什么执着于攻城。 等到蒙恬开始自己攻城的时候,才算对这个问题有了更加直观的感悟。 古代攻城,不一定是将军们想要攻城,而是不得不为之。 新阳立在通往楚国的大道上,控制着秦楚边界的门户。 放任新阳不管,秦军运送物资到前线,不说需要绕远路,还会拉长秦军薄弱的防线。 新阳城内的楚军,不是师老兵疲的弱军,有很强的反击能力。 新阳没有攻陷,蒙恬根本不敢派兵深入楚地。 没准儿,项燕正等着蒙恬犯这样的错误呢。 绕不过去,蒙恬不得不跟许多将领们一样,老老实实的坐下来,研究如何攻城。 “将军,蒙虎、黄寄派人传回消息,寝县、城父的楚军,未敢轻举妄动。” 暮食的时候,蒙恬赶在饭点,准时出现在蒙恬的军帐。 “项梁也没有动吗?” 蒙恬的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寝县。 “黄寄主动邀战,项梁没有理会。”荆苏笑着说道。 “这个项梁,要盯紧一些。” 蒙恬皱了皱眉头。 项梁的军事能力,并不比项燕差,蒙恬一直很重视项梁,这才派了征战经验丰富,性格稳重的黄寄前去牵制。 “蒙虎对付项伯,应该没有问题。” 目光扫了城父一眼,蒙恬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项伯有些带兵的能力,但比项梁可是要差远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个项伯,在历史上留名,不是因为他多么有能力,而是这个人跟猪一样坑队友。 项羽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亲叔叔项伯当真是功不可没。 “接下来,命令李必、李左车率领骑兵,自由出击,只要不被楚军逮着就行。” 蒙恬手里有来去如风的精锐骑兵,面对蒙恬的骑兵的骚扰,项燕只能派重兵守卫后方粮道。 “另外,让锐士营的蛮强在弩兵中挑选神射手,到新阳城下集合。我要让楚军士兵,提心吊胆,不敢在城墙上露头!”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晚的箭 月华初上,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新阳城头。 远远望去,高大绵延的城墙,似乎披上了一层银霜。 “咦,这大晚上的,还真有点冷!” 楚军屯长卫,领着一屯士兵,沿着城墙下的台阶,拾级而上,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暮春时节,白天太阳出来,身上暖洋洋的,到了晚上,夜晚的凉气,仍然透过身上的薄麻衣,侵袭体内。 “可不是,轮到俺们守夜,连碗暖身子的酒水都没有。” 屯长卫身后的什长摇头说道:“上柱国严格调配城内的物资,以后的日子怕是很难过。” 两人说着话,很快登上城墙,接替换班士兵的防线。 放眼望去,月色之下,城外十里处,秦军大营灯火点点,营门处火光熊熊。 营内,巡逻的秦军士兵,来来回回,络绎不绝。 “咕——” 卫吞咽了一口唾沫,缩了缩脖子。 秦军的军容严整,迈起步子来,虎虎生威。跟这样的秦军野战,楚军确实没有胜利的机会。 一口唾沫入了肚,卫的下面感到有些尿意。刚才出门的时候,多喝了几口热汤。 “都给我往前盯紧了,对面的秦军将领,最擅长夜袭,尔等万不可大意······” 卫双手背在身后,口里呵斥着,迈开脚步,向着女墙转角的阴影处走去。 看到屯长迈步的方向,士兵们的眼里,纷纷露出了一抹笑意。 女墙转角处的阴影,可是军士们挥洒水龙注的地方。 “这一次,得要飙得远一点。” 卫站在女墙的凹处,捞起甲衣的下摆,心里思量着。 值夜无聊,人总得找点乐子,娱乐自己。卫给自己找的娱乐点子,便是每次尿尿的时候,争取比前次飙得更远一点。 “呼——” 卫深吸一口气,绷紧下身的力量,调整到最佳状态,正准备尽情的泄洪。 “嗖——” 一声利箭,划破夜空,倏然而至,直直的插入卫的眉头。 卫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甘,身子向后倒去,下半身的水流沾湿了下裳。 “敌袭!敌袭!” 先前与卫说话的什长,反应很快,立即大声呼喊。 “嗖——嗖——嗖——” 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锋利的弩箭,纷纷射落城头。 “当当当······” 守门的校尉,以为秦军夜袭,命人敲响示警的钟声。 楚军士兵,听到迎敌的钟声,纷纷涌上城头,站到各自的防位,举目向城外望去,想要捕捉秦军的影子。 城下一片漆黑,只有带着倒刺的三棱弩箭,时不时的飞向城头。 “噗——” 一位负责楚军视日的楚军士兵,视力敏锐,探出脑袋,四处打量。尚没有发现秦军的影子,只见一支弩箭飞来,射穿了他的脖子。 很快,那些身子露出城墙的士兵,一个个等来了秦军的弩箭。 秦军的弩箭,似乎长了眼睛,又快又准,给了楚军极大的心里震撼。 “蹲下,快蹲下!” 城楼里的守门校尉,终于明白过来,秦军派来了神射手:“快去报告上柱国,让上柱国派神射手前来对付秦军!” “哗啦啦······” 楚军士兵纷纷蹲下身子,抱着手里的铜剑,侧耳倾听城外的动静。 楚军的士兵,有些战斗经验,并没有陷入崩溃。 半晌过后,城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淡淡的月光,还有微风吹拂的些微声响。 秦军的射手,应该走了吧? 这样想着,有胆子大一点的士兵,悄悄的探出头来。 “噗——” 刚刚探出脑袋,就等来了一支弩箭。 这下子,楚军再也不敢探出身子。 这一晚,楚军弓着身子,忙活了一整夜。 卯时初刻,凌晨即将逝去的时候,秦军大营前,迎来了一批全身包裹着黑衣,面上涂着黑炭的秦军士兵。 领头的蛮强,掏出怀里的黑色小旗,朝南挥舞三下,在朝北挥舞五下,然后向着营门走去。 “打开营门,迎接锐士营归来!” 把守营门的五百主见到蛮强展示的旗语后,才算完全放下心来。 蒙恬对守卫营门的五百主,要求非常严格。没有军中主将的命令,私自放入任何人,都会受到责罚。 蛮强麾下的锐士营,昨夜出营执行任务,即便现在归来,仍然需要展示约定的旗语。 进了大营后,蛮强让麾下的锐士们,前往营内歇息,他则往蒙恬的中军大营走去。 清晨的寒意,更加浓烈。 晚上值守的秦军士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蒙恬重视士兵的保暖,秦军的甲衣里,多了一层内衬,却是暖和了许多。 “哈——” “呵——” 中军大营外的小校场,蒙恬只穿着短裤,光着上身,正在打拳。 自开始习武以来,蒙恬每日鸡鸣则起,打拳舞剑,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武艺的道路,丝毫马虎不得。 一日不练,蒙恬自己就能感受到武艺的停滞不前。 “将军现在的武艺,怕是天下无人能比了。” 小半个时辰后,蒙恬打完拳,蛮强哈哈笑着,走进了校场。 蛮强心里说的是实话,他自认为,论徒手搏斗能力,猎户出身的他,应该无人能及。 蒙恬麾下,论单打独斗,没有人能胜过蛮强,但蛮强在蒙恬手下,直到现在,仍然走不过三十个回合。 内心深处,蛮强就服蒙恬一个。 “哈哈,你蛮强什么时候也开始往嘴里抹蜜了。” 蒙恬从蒙豹手里接过布巾,白了蛮强一眼。 “昨晚的狙击行动,效果如何?” “嘿嘿,以后楚军再也不敢在城墙上撒尿。” 蛮强自己拿过一块布巾,洗去脸上的黑炭,陶盆里的水,顿时变得黑黢黢的。 “昨晚,到了后半夜,新阳城头,连一个直着身子走路的楚军都没有。” “做得不错,以后,夜晚就交给锐士营,你就不需要跟着去了。” 想着秦军的精确狙击带给楚军的打击,蒙恬决定将狙击战术进行到底:“我让你训练的弩手,现在训练得怎么样了?白天,却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狙击战 弩,是什么时候发明的,年代邑不可考。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中华先民最先发明了弩器。 弩的发明,就像自动挡的汽车一样,极大的降低了训练箭手的难度。 冷兵器时代,培养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大约需要三年时间。而训练一个合格的弩手,一年左右,就可以上战场。 秦军之中,弩兵作为重要的军种,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强劲的秦弩,正是在这些弩兵手中,才让山东六国闻风丧胆。 秦律规定,弩手射靶不中,教授者和弩手都需要受到惩罚。 当一个士兵通过选拔,成为弩手,教授的人,无不用心。学习操弩的人,同样丝毫不敢大意。 秦军的考核,是出了名的严格。 严格的训练下来,秦军的弩手,射箭的精准度,冠绝战国七雄。 既然军中有大量的弩手,蒙恬下令从中选拔符合狙击条件的弩手,才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 两万弩手,精挑细选,最后两千名精英,脱选而出。 “目标,新阳城墙,只要有人露头,就给我射死!” 蒙恬骑马立在新阳城外,马鞭直指新阳城墙。 随着蒙恬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狙击手们,扣动弩器的发机,瞄准各自的目标,尽情的释放弩箭。 昨夜担惊受怕一晚上,天亮后,值夜的秦军,筋疲力竭,垂头丧气,托着沉重的步伐,回营歇息。 接替来的楚军,听说昨夜秦军偷袭的惨烈,有的人心中警醒,走路弯着身子,注意隐蔽身形。 但也有一些楚军士兵,不以为意。 秦军晚上偷袭,城头上的楚军,不易发现隐藏在城外的秦军。现在大白天的,秦军胆敢再来偷袭,哪里还能隐藏身形。 城头上的楚军士兵,探身向城外望去,只见秦军摸索着前进,到离城墙五百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再也没有向前。 五百步的距离,不少楚军觉得很安全。 “嗖——嗖——嗖——” 秦军弩兵,举着弩器,一轮箭雨过后,楚军不由得面面相觑。 秦军的弩箭,竟然能射到五百步的距离。 “噗——” 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卒,脑袋还露在城垛外面,等来的只是秦军的弩箭。 “蹲下,快蹲下!” 白天守城的楚军,总算体会到了昨夜难兄难弟的感受。 “传我命令,弩手们可以自由射击,但不得靠近新阳城墙。” 秦军的弩手,非常准确的领会了蒙恬的意图,纷纷瞄着新阳城头的楚军,进行狙杀。 双手抖着缰绳,蒙恬拨马回营,任秦军弩手自由发挥。 “将军,这些弩手击溃楚军吗?” 骑马跟在蒙恬身后,蒙豹目露思索之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还能这么运用弩兵。 “如果没有城墙阻隔,这批弩手,应该可以歼灭五倍于己的楚军。” 蒙恬笑着回应道:“你要知道,我可给每个弩手,配备了三个辅兵。” 弩手选拔出来后,蒙恬重新进行训练编制。 以弩手为核心进行编组。 每个弩兵,配有一个力气大的士伍,专门负责蹬拉蹶张弩。弩手只需要负责寻找目标,瞄准射击,大大的节省了体力。 另有一盾手,擎着铁皮盾,负责保护弩手免遭飞来的冷箭射伤。 最后的辅兵则是一名辎重兵,负责携带弩箭、更换的弩弦、弩器部件。平常的时候,则练习修理弩器。 这样的四人狙击小组,分散开去,化整为零,寻机猎杀。相邻的狙击小组,还可以进行合作狙敌。 面对这样的战术,除非楚军出城攻打,否则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 午时尚没有到,项燕的大营内,麾下的亲信校尉们,齐聚一堂,个个神情冷峻。 “上柱国,秦军派弩手射杀城墙上的我军士伍,现在士伍都不敢直起身子走路,时间久了,我军的士气,会受到很大的打击。”校尉坚恨恨的说道。 昨晚,轮到坚值守,秦军可是折磨了他一晚上。 “蒙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我军心生恐惧,万不可让他得逞。”另一个校尉点头附和道。 “上柱国,秦军欺人太甚!” “上柱国,让我率军出击,与秦人交战吧!” ······ 一时间,营中的众校尉,纷纷攘攘,叫嚣着立即出城与秦军决战。 “啪——” 项燕手里的青铜镇,猛地砸在桌案上。 整个议事的房间,顿时静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吐纳着的呼吸声。 “你们就以为,蒙恬小儿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说不定,他现在正等着我率军,前去与他决战呢!” 项燕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春秋时期,楚军北上中原,百折不挠,打得中原各诸侯国满地找牙,跪地求饶。郑国的国君,只能光着膀子,牵着白羊,向楚人请罪。 即便北边的中原霸主晋国,跟楚国争锋百年,才堪堪占得一点上风。 没想到,到了战国时期,楚军野战的能力,只能欺负东边的吴越,东北边的齐鲁。 北方的三晋,西边的秦国,楚人从来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 白起伐楚过后,楚人纷纷患上恐秦症。未与秦人交战,先自怯了三分。 项燕手里有三十多万人马,数量不少,几乎是楚国的全部兵马,可离开新阳的城防,与士气正旺的秦军决战,项燕真的感到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哼,蒙恬小儿就以为楚军中没有神射手吗?” 项燕环视屋内一圈,见众校尉纷纷低着脑袋,不再妄言决战。 方才,众人热血上涌,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仔细思量,不得不承认,与秦军展开野战,楚军确实凶多吉少。 “对付秦军的神射手,还得神射手才行。” 项燕的目光望向校尉坚,赞赏的点了点头。 昨夜,校尉坚就要求项燕调派神射手前去支援,只是一时半会儿,楚军无法调集那么多精准的箭手。 “你们可知军中有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乎?” 项燕自己擅长剑术,于骑射没有多少造诣。身为一军主将,不可能了解得面面俱到。 片刻的沉默后,冷静下来的校尉坚,紧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 “我军中的神射手,确实有一个人,能满足上柱国的要求······”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神射手(一) 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遇上防御坚固的要塞,善于守御的主将,攻城战持续经年累月,并不少见。 新阳城有项燕坐镇,试探性的攻城,蒙恬没有讨到任何便宜,索性学着后世的曾国藩,打起了呆仗。 秦军扎营在新阳城外,白天派弩手前去狙击,晚上则由锐士营负责骚扰。 秦楚两军,战线似乎又僵持起来。 “将军,我等顿兵新阳城下,咸阳来令催促怎么办?” 中军营帐内,荆苏看着沙盘内标出的两军态势,眼里闪过浓浓的忧虑。 “若有咸阳来使,我们好酒好肉用心招待就行。”蒙恬笑着说道,“况且,我现在如此作为,为的就是吸引楚军的注意力。” “楚军举国之兵,尽在泗水前线,后方必定空虚,到时候就看甘罗的本事了。” 蒙恬手里的刀鞘,点在楚国的江东之地,那里可是楚国的大后方。 “甘罗只身前往越人之地,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荆苏的目光,落在越国君长聚居的大片土地。 越王勾践灭吴,提兵北上,威震一方。只是吴越相争几十年,越国就算最终得胜,同样消耗了不少力量。 勾践建立霸业后,狡兔死,走狗烹,文种惨死,范蠡隐退。没有顶尖人才的支撑,越国的霸业,终究昙花一现。 楚威王在位的时候,率军灭亡越国,勾践的子孙,无奈继续难逃,散居在越地,分立为诸多君长。 “越人披发文身,轻死善战,这股力量只要运用得合适,定能给楚人造成大麻烦。” 南方的楚人,被中原人视为南蛮。南方的越人,则被楚人视为蛮夷。 这个时候的中国,越往南,越会受到歧视。 中原的华夏人,出于歧视,或许不会想到联合越人这样的蛮夷力量。 蒙恬可没有这样的顾虑。 现在的越人聚居地,位于浙江南部,属于后世汉族人聚居的沿海发达之地。既然同为中华民族的一员,合纵联合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 春秋时期,中原的霸主晋国,为了对付折腾得厉害的楚国,同样联合过南方的吴国。 吴国人,同样披发文身,雕齿绣额,中原的国家,多有不待见。 再说,以嬴政追求统一已知世界的雄心,南方的越地,包括再往南边的百越之地,统统都要纳入华夏的文明圈。 “既然甘罗到了越地,我也加派人手,前往江东之地,协助甘罗攻打楚国后方。” 荆苏还真是有些同情甘罗,属于常年奔波的命。 甘罗和荆苏,跟在蒙恬身边的时间不短。荆苏负责蒙恬的情报工作,常年追随在蒙恬身边。 而甘罗就不一样了,自从上郡开始,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 刚从匈奴人的领地回来,没有歇息几天,又马不停蹄的奔去了越人之地。 唯一得到的奖赏,就是从月氏西边的国家中,带回来的异域女子。 “当当当······” 蒙恬与荆苏正在商议,如何与甘罗联络,攻打江东。这时,营外突然传来一阵紧急的钟声。 “发生了什么事?” 蒙恬皱着眉头,带着荆苏,掀开军帐的布帘,来到了外面。 “报告将军,锐士营的蛮强校尉受伤啦!” 负责巡逻军营的钟赤指挥着几个兵士,抬出了几副担架。 担架由竹子制成,简单轻便。 蛮强正躺在其中一副担架上,右边胸口偏上的地方,插着一根箭支,分外醒目。 其他几副担架上,躺着的是选拔出来的弩手。 “这是怎么回事?” 蒙恬感到有些诧异。蛮强的身手,自不用说,勇猛程度,在秦军中可以排到前几位。 “将军,是这样的。” 末尾的担架上,受伤的弩手张口说道:“这几日,蛮强校尉负责协调锐士营与狙击营出击,没有参加夜晚的狙击行动。” 弩手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今日白天,校尉带着我等,查看楚军城墙,没等我们放箭,城墙上却飞来一支箭,射得又快又准,当即射伤了一名弩手。” “校尉认为,楚军调集了军中的神射手,不把对方消灭,我军必定寝食难安。我等跟随校尉,与对方相持半日,还是落败了。” 说到这里,弩手轻轻的一叹,感到有些沮丧。 “明明是你们射艺不精,怎么败了一场,就在这里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钟赤撇着嘴斥道。 蒙恬精挑细选的这批弩手,拥有精锐士卒的地位。每日的伙食标准,即便没有爵位的士伍,吃得跟上造爵位的饭食一样。 内心深处,钟赤不由得对这支精锐弩兵,有些求全责备。 “胜败乃兵家常事,校尉赤不用多言。” 蒙恬不满的瞪了钟赤一眼。 “士卒受伤,首先抬往医者营,由跟随军中的医者救治,你带着来中军大营,耽误最佳的救治的时间,以过失论处。” 士卒败退回来,首先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首先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安抚士兵情绪,恢复士气。 钟赤选择的方式,看似第一时间前来汇报主将,其实对伤者而言,并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蒙恬刚刚检查蛮强的伤势,发现胸口的箭支,偏离了心脏半个指头的距离,用心救治,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这样想着,蒙恬口里的语气,才算稍微缓和了一点。 若是蛮强因错过救治时间而战死,那蒙恬真的连杀死钟赤的心都有了。 “孟学,你带着蛮强等人前去医者营救治。” 蒙恬挥了挥手,示意士卒们抬着担架离去,然后凝视着钟赤:“校尉赤,你跟我来!” 回到中军营帐,只有荆苏在场,蒙恬再没有客气:“校尉赤,我安排你巡逻军营,你就是这样对待受伤的同僚的?” “请将军恕罪!” 见蒙恬动了震怒,钟赤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按秦军军法,主将有处置麾下将领的权力。蒙恬斩杀芈好的往事,相去不远。 “你为何会这么做?”蒙恬沉声问道。 “将军,蛮强校尉乃猎户出身,祖上无爵,出身卑贱,却能得将军重用。今日见到他受伤归来,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带着他饶了一圈······” 说到这里,钟赤的脑袋,深深的贴到了地面上。 “哎······” 蒙恬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军中之人,别看表面上是直来直往的军汉,其实人人皆有争心。 子都为了一辆战车,都能出手射伤同阵营的颍考叔。 钟赤这样的行为,还没有上升到亲自出手动刀子的程度。 思量半晌,蒙恬开口说道:“蛮强毕竟不是你所伤,但伤情的家中,你却有责任。我现在命你去照顾蛮强,他若死,你便陪葬。他若活,怎么处置你,就看他怎么说了······”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射手(二) 两军相持的战线,最适合狙击手的发挥。 蒙恬选派弩手,精确射击城墙上的楚兵。项燕的反应很快,调集楚军的精锐射手反击。 南方的楚国,山岭众多,不少楚人还保持着射御的优良传统。 项燕的军功,刚好出了一名神射手,伤了不少秦军士卒。 受伤的士卒,相对于大营的秦军数量,并不算多,但一位神射手的存在,却能给士卒的心理,带去极大的恐惧。 “将军,我派人查清楚了。楚军新冒出来的神箭手名叫养由戈,乃是养由基的后代。” 提到养由基,荆苏的眼中颇为忌惮。 “养由基?春秋时期,楚国有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 蒙恬放下手里的竹简,不由得感到十分意外。 都几百年过去了,养由家又出了一位神射手,当真是命运轮回,祖先显灵。 春秋时期的勇士很多,晋楚两国争霸,不少武士绽放耀眼的光芒。 楚国的养由基,军功比不上带兵的楚军将领,但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后的几百年,养由基的名字,成了神箭手的代名词。 “养由戈既然善于射箭,百发百中,为何之前名声不显?” 仔细一想,蒙恬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项燕攻进陈郡,陈兵陈郢城下的时候,养由戈就该如尖利的锥子一般,钻出布袋才对?” 锥处布袋,早晚会露出锥尖,这还是平原君赵胜的说法。邯郸危急的时候,平原君需要到楚国求援,选拔二十名门客。 毛遂自荐的时候,平原君说了这么一番言辞。 “说来奇怪,这个养由戈,先前未闻其名,确实是突然冒出来的。或许,楚军就不怎么重视善射的养由氏吧。” 荆苏皱着眉头,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蒙恬派出去的暗鹰,更多的关注楚地重要人物的情报。 养由戈默默无闻,没有多少人会想到,他会突然冒出来,给秦军造成足够的麻烦。 “也有这个可能,当年养由基跟随楚共王作战,战前比试箭术,无人能比。可没有想到的是,楚共王却收了养由基的弓箭,斥责养由基不能堂堂正正取胜。” 回想起晋楚两国鄢陵之战的往事,蒙恬觉得楚共王勇猛的同时,又显得有些意气用事。 “鄢陵一战,晋军的箭手,射中楚共王的眼睛。这个时候,楚共王才发还养由基的弓箭。养由基张弓搭箭,接连射杀晋军几员大将,才护着楚共王撤出战场。” 回忆起书中记载的晋楚战事,蒙恬感到不胜唏嘘:“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养由基应该得到重要才对,但楚国的养由氏,几百年下来,默默无闻,只是楚国的偏远小贵族。” “楚国不重视人才,有才之士,不能尽情的发挥能力,才落得个惟楚有才,晋实用之的名声。” 荆苏笑着摇了摇头。战国以来,楚国几乎成了因循守旧的代言人。 广泛流传的刻舟求剑的故事,里面的主角可是楚人。 还有楚人夜渡,不知水涨。 秦惠王、秦武王时期,麾下的重臣甘茂,来自楚国。现今的廷尉李斯,同样生于楚国。 楚国不是没有人才,只是跟魏国一样,楚国的有才之士,流矢非常严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走了那么多人,留下来的,总有那么几个有才能的。” 蒙恬抚摸着下巴,目光落在荆苏递过来的木牍上,上面记载着关于养由戈的情报。 “养由戈先前隶属与楚军辎重营,名声不显,由楚军校尉坚举荐,升任弩兵五百主。” 有了这么一个善射的对手,蒙恬的狙击战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一想到对面的养由戈,秦军的箭手,就有些露怯。 这就是精锐箭手,带给对手的心理压力。 “从今日开始,我军的狙击行动,暂时停止。” 蒙恬提起毛笔,术就一道命令。 两军交战,好比两个剑客比剑,相互拆招。 蒙恬选拔精锐弩手,狙击楚军。项燕作出回应,任命养由戈应敌。 养由戈居高临下,有城墙掩护,享有地利。没有找到克制养由戈的办法之前,蒙恬不想白白的损失士卒的生命。 “那将军可有对付养由戈的办法?” 亲兵送走蒙恬的命令后,荆苏有些担忧的问道。 蒙恬训练精锐弩手,花了不少精力,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会影响军中的士气。 “除非养由戈离城,或者我军大举攻城,否则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养由基。” 蒙恬麾下,最擅长射箭的蛮强,败在了养由戈的箭下。他不认为秦军之中,还有谁可以在箭术的造诣上胜过养由戈。 “养由戈善射,百年难得一见,但楚军之中,只有一个养由基。现在两军相持,才有养由戈发挥的空间,只要两军混战,纵使养由戈百发百中,又能射杀多少人呢。” 养由戈带来的震撼,蒙恬感到有些惊讶,但还没有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这个时候的强弓,力道最大的为七石。养由戈用的是养由氏一族特制的弓箭,每日最多只能发二十支箭而已。 “荆苏,你派人知会下面领兵的校尉、军侯,交战的时候,让他们注意保护好自己。” 蒙恬凝声说道:“射杀一个士兵,倒不打紧,但如果领兵的将领被杀,队伍可就乱了。” “将军放心,我会重视这个问题。” 荆苏沉重的点着头。 蒙恬麾下的弩兵,在训练的时候,蒙恬就曾专门训练辨别地方基层军官的方法。 射杀敌人的时候,蒙恬明确指明了射杀的顺序。 优先清除地方的箭手,然后重点射杀地方的基层军官,混乱敌人的指挥系统。 蒙恬与项燕交锋了几个回合,秦军弩兵射杀楚军基层军官,项燕应该会有所警醒。 战争中,双方都会学习对方的长处。蒙恬能想到这一点,并付诸实践,项燕就未尝不会有样学样。 “将军,大夫森来了。” 荆苏离去后,蒙豹掀开帘布,跨进军帐。 森跟在蒙豹身后,面上带着溢于言表的喜色。 “报告将军,你让我研制的,能射一千步的车弩,我终于制作成功啦······”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说客 楚国的江东之地,也就是长江下游东边的土地,春秋时期,属于吴国故地。 吴国的统治,以姑苏为中心。沿着长江,修建丹徒、丹阳,防备楚国。 越国攻灭吴国,自身损耗极大,没有足够的力量吃下吴国的全部土地。 楚国趁势占据吴国的淮泗之地,顺便渡过长江,占领沿江的丹阳、乌江等地。 等到勾践的曾曾孙无疆即位,越国消化吴国的力量,国力恢复,颇想有一番作为。 只是无疆志大才疏,同时运气不好,碰上楚国历史上排在前几位的雄主楚威王。 楚越三年大战,楚威王率军大败越人,攻杀越王无疆,尽取故吴地至浙江。 偌大的越国,从此分崩离析,勾践的子孙,有的投降楚人,有的则南下躲避楚人的兵锋。 更有甚者,逃到海上的小岛,做了一方岛主。 楚威王灭亡越国,百年的时间过去,有的越人君长回忆起过去的峥嵘岁月,对照当下捕鱼为生的部落酋长生活,不胜唏嘘。 炎热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当空。 太阳底下,散居的越人,正顶着日头,播撒稻谷。 南方的气候炎热,适合稻谷生长。早在良渚人兴起的时候,南方的水稻种植就已经十分发达。 稻田的田埂,面对着四通八达的河流。 河流上方,越人汉子操弄着渔船,熟练的撒下手里的渔网。 “真没有想到,曾经蛮荒的乌伤之地,经过百年的开发,跟中原的良田沃野相比,也不遑多让。” 水田面向陆地的一边,十里开外,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陪着一位五十岁的老者,边走边谈。 年轻男子穿着越地的服饰,面容俊朗,不时有越人女子偷偷的瞧过去。只是他的身上没有纹身,说出的越语,有些生硬。 他就是主动请求,到越地联络越人君长的甘罗。 “蛮荒之地,哪里能跟中原相比。” 甘罗陪着的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老者乃是乌伤之地的越人君长,名叫吴鄞,年轻的时候,到过鲁国求礼,自然见过中原的繁华景况。 这个时候的越地,跟中原比起来,就像上海人到了非洲部落一样。 “南方的气候,雨水到来的时候,河流暴涨。大风吹来,房屋不堪摧折。” 吴鄞抬起手里的拐杖,指着渔船遍布的河流,建在缓坡上的竹屋,眉眼间透着一股苦涩:“若是遭了灾,粮食不足,我等就只能与其他部落开展,争抢活下去的物资。” “君长说得这些,晚辈已经了解了。”甘罗点头说道:“晚辈前来乌伤,正是想要给君长指一条明路,可以回归故土的路。” 甘罗到越地后,走访各地的越国君长,发现只有乌伤的越人,发展得还算不错。 整个部落,壮年男子有三万人,组织得当,面对空虚的江东,不吝于一支强有力的大军。 不过,想要说服吴鄞北上伐楚,并不容易。 “甘君所说,让老夫率领族人北上,夺取江东之地。老夫心里虽有这个想法,但这么多族人,贸然北上,万一失败,可是连退路都没有了。” 吴鄞皱着眉头,思索着,然后摇了摇头。 内心深处,吴鄞何尝不想恢复越过故土。楚国国土广大,士卒众多,持戟百万,面对分散的越国后裔,无异于令人绝望的庞然大物。 南方的越人君长,经过多年征战,形成了微妙的力量平衡。 吴鄞的部落,北上与楚人交战,其他的部落,若是觊觎乌伤的土地。到时候,吴鄞腹背受敌,江东之地拿不下来,后院不保,可就有泪没处流了。 “君长放心,秦楚交恶,连年大战。楚王负刍即位后,发兵攻打南郡、陈郡,秦国派大军伐楚,兵力不下六十万。” 甘罗身在越地,得到暗鹰的帮助,没有断绝北方的消息。 纵横家说服别人的时候,总喜欢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蒙恬麾下的人马,堪堪只有三十万的样子,到了甘罗嘴里,生生翻了一倍。 听到六十万人马伐楚,吴鄞只是眉头动了动,没有表示过多的惊讶。 甘罗劝说他的时候,不止一次夸大秦国伐楚的力量。 读过书册的吴鄞,前往鲁国,得到不少见识,自然知晓说客的套路。 齐鲁之地的儒生,动起口来,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不过,谁要是真的完全相信,这人要么真的虔信儒家学说,要么就是有些犯傻。 吴鄞不傻,所以他懂得,甘罗的话,只可以相信一部分。 秦军伐楚倒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有六十万人,则另当别论。 甘罗没有在意吴鄞的态度,继续开口说道:“眼下,楚国调集全国兵马,集中在新阳、城父、寝县一带,国中空虚。” “江东之地,乃是项氏一族的封地所在,已经向前线调集了好几次兵马。据说,新征伐的戍卒,出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由此可见,江东的兵力空虚,是到了何等的程度。” 南下越地之前,甘罗特的到江东之地转过一圈。 江东的军事力量,除了项氏一族的兵马,其余的并不足虑。 “甘君,你说你得到秦王的亲口承诺,若我率军相助伐楚,会允许我领越过故地?” 吴鄞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郑重的盯着甘罗,死死的看着他。 甘罗说的这些,吴鄞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证,知道江东空虚的情报,确实是真实的。 面对这样的机会,吴鄞的心里,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不过,他也担心,生怕秦国事后不认账。 “大王确实做出过这样的承诺,只是越国故地的范围,却有待商榷。”甘罗笑着说道:“原来的吴国故地,震泽、鄣县一带以北的土地,要归秦国。” “哼,震泽以北,乃是吴越的精华之地,给了秦国,我即便做了越侯,又有什么滋味?” 吴鄞收起笑容,板着面孔说道。 甘罗没有轻易的开口,说将吴越之地都给吴鄞,吴鄞反而更为心动。 关中的秦地,距离越地太远。秦人想要震泽以北的土地,想来对南边的越地看不上,让吴鄞做越侯,不是没有可能。 至始至终,甘罗一再坚持,吴鄞回到越地,不能称王,而是要臣服秦国。 “这是大王的意思,我作为行人,没有让步的权力,君长也不要与我为难。” 吴鄞心里怎么想的,甘罗多少有些猜想。这个时候,吴鄞的态度越是强硬,双发达成合作的可能性越大。 “越地的君长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与君长谈得来,才想要送君长一个难得的机遇。若是君长胃口太大,没有诚意,为了完成大王的交代,我少不得要将这份富贵,送与其他的君长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甘罗的消息 秦楚前线,两军对峙,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眼下正是五月,天气变得更加暖和,无论是秦人,还是楚人,调动起来,都方便了许多。 这日,蒙恬刚刚就过朝食,回到军帐,见荆苏早已在此等候。 “将军,甘罗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荆苏的面上带着喜色,“甘罗到越地大半年,终于说动乌伤的吴鄞发兵攻打楚国江东之地。” “乌伤的吴鄞?”蒙恬脑海里回忆着,似乎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他那里有多少人马?” “满打满算,不超过三万人。”荆苏沉吟着回答道。 “三万人,对付空虚的江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蒙恬盯着面前的沙盘,目光落在楚国的江东之地。 楚军主将项燕的大本营,就是在江东。如果江东告急,楚军中的江东子弟,心里必定会产生慌乱。 “甘罗还有什么消息传来?” 蒙恬回过神来,暗中点头,对甘罗的工作表示赞赏。前往说动与秦国没有任何联系的越国后裔,得需要有勇有谋之人才行。 “甘罗说,恳请将军向楚军发动进攻,让楚军再向国内抽调兵力。” “这样的话,我军也是时候向楚军发起攻击了。” 蒙恬摸着下巴,面露思索之色。 北方传来消息,王贲率军到了蓟城,等天气暖和后,就会率军直入辽东之地,灭亡残燕。 辽东的燕王喜,空守着偌大的辽东半岛,没有多少人口,不能转化为战争潜力。 王贲此行,最多不过五万兵马,就能彻底击败燕王喜。 攻占三晋,夺取燕南的秦国,调取占领地的人力物资,大大缓解了秦国本土的压力。 王贲所部的粮食,主要有燕赵供应,消耗不了多少。 等北方事了,秦国君臣的目光,势必会重点关注南方的战事。 也许,嬴政对残燕,心里不屑一顾,内心忌惮的,还是南边的楚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国土广大的楚国。 “传令下去,明日辰时,出营攻打新阳。” 蒙恬抬起头来,俯视着沙盘上的新阳城,手里拿起一面小旗,插在了城头。 次日,卯时刚过,秦军各处营地,准时响起起床的哨声。 “卯时初刻,穿戴完毕,出早操,然后就朝食。” 营中的伍长、什长,立即翻身起来,提点着麾下的士卒。 蒙恬的军营,不会动不动就斩首。训练迟到的士伍,以屯为单位,施行连坐,得多绕着校场跑二十圈。 这还不算,军中的厕所,训练后的校场,随时等候着犯错的士卒前去清理。 当着同袍的面,收拾那些黄白之物,对这些杀人见血的士卒而言,当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剑,这力量是戟······” “一!二!三!四!” 中军营帐外,蒙恬打着拳,听着校场传来的吼唱声,分外舒服。 前世的时候,呆在军中,习惯了每天早起,唱团结歌。说起来,这样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习惯了军旅生活的军人,离开了军队,反而不适应吧。 卯时末刻,天空已经大量,东边的天空,太阳缓缓升上山头,放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洒在营内,瞬间驱走清晨的寒意。 “就朝食了——” 伴随着辎重营庖厨的吆喝声,整个秦军营地,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饭香。 “排队就朝食!” 自有基层的带兵军官们,领着各自的队伍,到各自的就餐地点朝食。 蒙恬带兵以来,麾下的士兵,吃得还算是不错的。 士卒们以什伍为单位,十个一桌。每人面前一个陶碗,盛着热腾腾的稀饭。桌子中央的陶盆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粟米饼,还有一大碟酱菜。 别小看这碟酱菜。这个时候的烹饪水平,远没有后世那么高,贵族享用的肉食,腥味浓重,有时候实在难以下咽。 有了这碟酱菜,稀饭加粟米饼,士卒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只有屯长级别的军官,才有固定的餐盘,享有自己专属的一碟酱菜。 军队之中,等级待遇的存在有一定的必要。将领与士兵一视同仁,只能短期行之。等一切走上正轨,却不能刻意为之。 “呼啦呼啦······” 蒙恬左手端着木碗,右手拿着木筷,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夹着酱菜,吃得飞快。 前世的时候,习惯了快点吃饭,这个习惯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 坐在蒙恬对面的荆苏,看起来就淡定多了。他不用上战场,自然不用那么急。 “将军,我们都用陶碗,你为何对木碗情有独钟?” 荆苏夹了一片酱菜,放到嘴里,缓缓嚼着,目光不时落在蒙恬手里的木碗上。 华夏人的眼里,只有北边的胡人,南边的蛮人,没有机会获取多少陶器,才会使用原始的木碗。 蒙恬青睐木碗,显得多少有些另类。好在蒙恬身为一军主将,有自己的独立军帐,才没有显得那么显眼。 “哈哈,其实我更喜欢自然的东西。” 蒙恬吃饱后,放下碗筷,打了个哈哈。 自然的器物,自然的人物,蒙恬确实更加喜欢,他并没有说谎。 刻意雕琢的东西,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还有一个原因,蒙恬没有说出口。 中原人烧制陶器,起源很早。半坡、河姆渡、良渚人都懂得烧制陶器,广泛使用陶制器物 时间久了,使用陶器就成了文明的标志。 只是这个时候的土壤检测技术,还没有发达到一定程度。 蒙恬曾看过一个报告,古代使用的陶器,健康标准跟烧制的土壤有关。若是土壤里含有有害的微量元素,长期使用这样的陶器,对身体健康可是不大好。 据说,古罗马人使用的陶器里,含有微量的铅,时间久了,古罗马人体质变差,生育能力更是直线下滑。 蒙恬不敢保证这个时候的陶器,能达到后世国家规定的健康标准,想来想去,还是自然的木碗,使用起来更让人放心。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弩车 朝食过后,秦军稍事歇息,随即开始列队,排得整整齐齐。 守卫营门的军侯,放眼观察远处的新阳城,见没有什么异常,才缓缓打开营门。 沿着打开的营门,秦军步卒,手持大盾、长戟,迈着整齐的步伐,出了营门,派出四四方方的阵型。 大军交战,走在最前面的,往往是精锐老卒,身经百战,需要他们稳住阵脚。 小半个时辰后,秦军列成森严的阵势,排在新阳城下。 蒙恬骑在马上,在亲兵的护卫下,出了营门,立在一处小小的缓坡上。 秦军的动静不小,新阳城内的项燕,同样得到秦军出营的消息。 登上城墙的望楼,项燕望着城外的秦军阵型,心里松了一口气。 新阳城池坚固,他不怕蒙恬来硬碰硬,而是担心蒙恬耐心与他拖下去。 时间拖得越久,战局越不利于楚国。现在想来,蒙恬终究年轻,耐心比不上老奸巨猾的王翦。 秦军阵线的最前排,距离新阳城墙大概六七百步的样子。这样距离,远远的超出了楚军的弓箭射程之外。 “车弩出击。” 蒙恬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高大三丈的新阳城墙,平静的下达命令。 亲兵得令后,一名手里扛旗的亲兵,举起手里的一面杏黄色战旗,使劲的摇晃。 杏黄旗翻滚的旗面上,绣着一根粗大的长矛。 长矛? 项燕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画着长矛的旗面,断不会跟使用长矛的步卒有什么关系。 那会是什么? 项燕心中的疑问没有升起多久,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秦军面对城门的军阵,缓缓向两边散开,露出后面的像战车一样的东西。 拿东西四个轮子,前后左右,四个士伍推着前进。战车后面,跟着六个士伍,紧随其后。 战车上面,没有通常战车那样的车辕,而是平展开来,中间架着一道长形的木条。 木条的前面,两边长出一大一小两条手臂。细看过去,才发现是两架大小各异的弩器。 “哈哈,一会儿,就让楚军见识见识我军车弩的厉害!” 骑马顿在蒙恬身后,蒙豹看着迅速成型的车弩阵,眼里冒着精光。 车弩的厉害,蒙恬可是亲眼见识过。 森研制成功后,蒙恬亲自试射,检验车弩的威力,蒙豹是亲眼目睹车弩威力的人之一。 “战争的胜负,可不能寄托在一样武器身上。” 蒙恬轻轻摇头,适时给浇了一盆冷水。 两国交战,特别是战国时期的兼并战争,已经隐隐摸到了总体战的门槛。 秦国正在迈向国势的巅峰,楚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像这样双方都能动员几十万军队的大战,决定战争胜负的天平,除了两军主将军事才能的比拼,更涉及到方方面面的较量。 在蒙恬看来,秦国比楚国领先的,无外乎强大的动员能力和先进的科技能力。 商鞅变法后,秦国逐步完善中央集权的政府体制。地方上废除春秋时期的封君制度,官府的权力深入到每一个郡县。 秦国对外征战的时候,可以动员全国的力量。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 而要集中力量,没有一个强大而有效率的征服,是根本做不到的。 秦国攻灭六国,很多人以为,这代表着野蛮战胜文明,落后战胜先进。 这其实不然。 蒙恬真正活在这个时代,跻身秦国朝堂,可以接触到山东六国的情报,与秦国比较后,他并不认为秦国就代表着落后。 某种程度上,秦国能成功统一天下,正是秦国先进的表现。 这个时代,秦国的科技水平,确实领先于山东六国。 崛起于西垂的秦国,对文学文艺的东西,看得并不是那么重,骨子里带着强烈的实用主义精神。 重视技术的墨家,迁到秦国后,很容易的就融入到秦国社会。 墨家攻城守城的技术,制造器械的技术,落在秦人眼里,可不是奇淫巧技,而是真正能运用到实处的东西。 正是出于这种实用主义精神,秦国才对工匠尤为看重。 《工人程》里明确规定,若是刑徒中,有一技之长的刑徒,就不用拼死拼活的干体力活,而是会转到较为轻松的匠营中去。 出生在秦国,不愿意上前线打仗,也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学一门技术,至少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 “唰——” 蒙恬正在沉思的时候,只见弩阵中一架弩车,对准新阳城门,放出了一支长达六尺的弩箭。 “轰——” 弩箭没有射准城门,而是打在城墙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 楚军士兵眼睛瞄过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弩箭,分明是一根巨大的长矛。此刻,那长达六尺的矛尖,正在不住的颤动。 若是被这样的弩箭射中身体,当真是不堪设想。 “射偏了。” 蒙恬挺着身子,远远的打量着插在城墙上的弩箭。 即便精心制作了望山,巨大的车弩,隔着五六百步,要做到精准射击,并没有这么容易。 现在正在试射的弩车,起着校正弩箭角度的作用。 正如后世的炮战,往往会先开始试炮,找准最合适的位置,才会万炮齐发。 不管是古代战争,还是现代战争,掌握先进技术的一方,往往占有很大的优势。 不可否认,冷兵器时代,士卒的勇气、善战水平,对军队的战斗力有很大影响。但士卒尚武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掌握先进技术的一方,无疑会更容易赢得胜利女神的青睐。 只是,北宋那样的奇葩除外。 “第二轮试射,弩箭脚步,向左移动一个刻度。” 弩车后面,指挥一架弩车的什长,吩咐麾下操控弩车的士卒,准备第二轮试射。 巨大的弩车,需要一个什伍,密切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长条上的两架弩器,小的一架,两手拽拉,才能上弦。前面大的那一架,更是要借用双脚蹬踏和腰部的力量,才能勉强撑开。 组成弩车营的士伍,负责拉动弩弦的士卒,无一不是膀大腰圆,力气生猛的家伙。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士气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过,一根根长矛一般的弩箭,划破新阳城外的空气,往那小小的城门打去。 上百支弩箭,只有小部分扎在城门上。剩下的,有的扎进城墙,还有的则越过城头,飞进城里,也有一部分掉进城墙边的泥土,没入其间。 新阳的城门,高达一丈,整个城门由厚重的青铜铸成。 楚国修建新阳城的时候,国土方圆五千里,积极北上中原,势头日盛。攻灭随国后夺取的绿铜矿山,出产丰富,为楚国供应源源不断的铜矿。 进入战国,楚国没能跟上变法的步伐。跟秦国的较量中,彻底败下阵来,楚国失去了大片的北方土地。 “当年楚文王主持修建的新阳防线,都过去快两百年了,还这么坚固如斯。” 弩箭打在厚重的青铜门上,发出“嗤嗤”的尖锐响声,铜门不断的震动,几个呼吸后,又恢复了平静。 “新阳城是楚文王修建的?” 蒙豹歪着脑袋,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楚文王是谁。 跟在蒙恬身边,蒙豹涨了不少见识。他平常不喜欢读书,勉强认得军令上的字。秦国的国君,他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楚国的国君了。 “楚武王、楚文王父子,两人谥号一武一文,功业传承可不简单。楚武王生前积极北进,攻灭随国、曾国,一生都在征战中度过,更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蒙恬读过秦国宫中的藏书,内心对楚武王,非常佩服。可以说,楚国在楚武王在位的时候,才算真正打下楚国的大国基业。更别说,楚武王这样的国君,下马能治国,上马能打仗,能文能武,在古今中外的国君中,亦不多见。 “楚武王死后,楚文王即位,稳固新打下的土地,成功消化随、曾等地。未雨绸缪,在新阳、城父、寝县一带修建坚固防线,防止北面的中原强国,没想到却是派上了用场。” 楚文王在位的时候,楚国的国都,还在鄢郢一带,位处富饶的江汉平原。 西边的秦人,尚在为周天子养马。靠的近一点的巴国、蜀国,尚在蛮荒之中,楚国并不担心西边的敌人。 那时,楚国的强敌,真正在于北方。中原的周天子,尚有一定的影响力,像周昭王一样南征,不是没有可能。 楚文王打的主意,万一中原国家打来,是在守不住的话,就退回到新阳一带,以观时变,再做考量。 楚国的三线建设,没有开始多少年,镐京国人发动共和政变,敌视楚国,积极组织南征的周厉王失去王位。即位的宣王,明显对攻打关中周边的戎人更有兴趣。 此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天子的威望,一落千里。想象中的大战没能到来,新阳一带的防线,经过历代楚王,直到楚国王室东迁,才再度开始大规模建设。 五月的阳关,十分暖和,没有那么暴烈。 近一个时辰过去,日头向着南边的天空,移动了几个刻度。阳光斜斜的照过来,洒在新阳城外这一小方的土地。 “咕噜噜——” 蒙恬解下腰间的竹筒,取出硬木塞子,喝了一口水,顿时感觉倍感清凉。 “传令下去,让士卒们喝口水解渴。” 亲兵中一人,扬起一面青色的旗帜,上面画着一根长条形的竹筒。 阵前的张驼,看到后方晃动的青旗,摆了摆手:“抓紧时间,赶快补水。” 说完,张驼掀开腰间的战裙,取下腰间的竹筒,痛快的喝了一口水。 他只喝了一口,没敢多喝。 蒙恬着人制作盛水的竹筒,方便携带的干粮,主要的目的是方便作战。平常的训练过程中,每隔一个时辰,才能喝一口水解渴,军法官们严格执行。 即便带兵的军官们,违反胡乱喝水吃干粮的规定,同样少不了关到小黑屋中去面壁思过。 “别看这小小的东西,有了这些,秦军的战斗力,变得比以前更加持久了。” 喝完水,将竹筒放回腰间,张驼的心里面,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蒙恬担任伐楚主将,或许领军的才能尚有待考验,但为士卒考虑用心,注重细节,士卒作战没有后顾之忧。 收回心思,张驼的目光,时而落在新阳城头,时而落在己方阵中的车弩阵上,心里寻思着: 将军搞出这么大阵仗,怎么还不下令攻城? 同样的疑问,萦绕在项燕的心头。 秦军弩箭发射的时候,亲眼见识到车弩的威力,项燕没有在城头多呆,就在亲兵统领项产的护卫下,回到指挥营地。 “传我命令,派人用大石,堵死城门!” 项燕离去的时候,皱着眉头,盯着新阳城外的车弩阵,赶到一阵头大。 秦军出城列阵的时候,他以为蒙恬准备硬碰硬的攻城,没想到搞得声势浩大,却没有驱使士卒进到城下。 新阳城上,不是没有大型的弩器,只是射程不超过六七百步。 秦军的军阵,列在六百步开外,楚军的大型弩器,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蒙恬打着主意,用车弩轰击城门。项燕没有与秦军野战的打算,干脆封死城门。 楚军出不去,秦军进不来。 万一战局不利,楚军还可以通过新阳城的后门,撤回汝阴。 楚文王选建的新阳城,坐落在两道山岭之间。城池横亘其间,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蒙豹,有时候,打击敌人,不需要仅凭攻击的手段,还需要从心理上打击敌人。” 眼见新阳城头,楚军纷纷蹲下身子,躲避时而跃上城头的弩箭,蒙恬缓缓开口,回答蒙豹心中的额疑问。 “车弩的攻击,或许并没有射杀多少楚军,但秦军同样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更重要的是,楚军面对车弩攻击,龟缩不出,被动挨打,对他们的心里打击,才是最大的。” 冷兵器时代,士气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不可否认,士气高涨的军队,更容易获得胜利。 “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打击楚军士气!”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楚人借粮 连日来,新阳、城父、寝县的秦军,接连出营,做出攻打楚军的样子,却没有实质性的攻城动作。 慑于秦军车弩的威力,楚军更不敢出城野战。 呆在后方的楚王负刍,有些坐不住了。 秦楚大战,将近持续了一年。蒙恬扶持前任楚王的儿子芈仝,登基成为新楚王的消息,传回国内。各地的封君,不少人有了想法。 负刍先下手为强,屠杀寿郢城内的动摇大臣,稳定了寿郢的局势。 寿郢之外,各地封君拥有自己的武装,想要清理,这个时候可没有那么多的兵力。 楚国的倾国之兵,几乎都投放到秦楚前线。 “令尹,这场仗,我大楚有胜算吗?” 楚王宫内,负刍的书房,楚国君臣正在商议要事。 内心深处,负刍多了一丝彷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彷徨越来越浓郁。 “大王,不管有没有胜算,这场仗都得打下去。” 负刍的左首处,楚国令尹景悝心里一惊,大王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可是会大大的影响前线士卒的士气。 景悝出自楚国的豪族景氏一族,祖上是楚王的兄弟,传承超过五百年。当年,正是景悝投靠负刍,负刍才有发动政变的底气。 “当今秦王亲政以来,兼并天下的心思昭然若揭,接连攻灭韩赵魏燕等国,国君沦为阶下囚,惨然度日。楚国若败,我等不过回到乡里,做一田舍翁,大王可是没有退路。” 景悝出自大族,担任令尹多年,身上褪不去大族的痕迹,但他不是庸才。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兵源不足,粮食拮据,眼看着又要误了春耕,楚国的前景,有些不妙啊······” 负刍没有回话,左司马皱着眉头,道出了楚国的困难。 “左司马说得有理,现在举国之兵,聚于柱国之手,国中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兵力。” 右司马抬起头来,附和着左司马,问道:“令尹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楚国官制,跟中原各国不一样。国君之下,设置令尹,令尹之下,尚有柱国、左司马、右司马。按照楚国的传统,这些人都可以领军。 楚庄王在位的时候,担任令尹的斗家曾发动叛乱。此后的历代楚王,逐步削弱令尹的权力。战国后期的令尹,逐渐转变为文职,远离了军权。 景悝的手里没有军权,左司马、右司马就有跟令尹分庭抗礼的底气。这也是历代楚王喜闻乐见的场景。 “这······”景悝一时有些语塞。 身为令尹,景悝自然知晓楚国快要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只是到了他这个层次,更明白,秦楚之战,那是生死存亡的国战,丝毫退步不得。 “大王,楚国可以向齐国借粮。” 良久,景悝回过神来,目光看向了北面的齐国。 “各地的封君手上,还有不少私兵,大王可以下令征调。我景家封地的私兵,此次全部交到大王的手中。” 景悝低着脑袋,伏在地上,语气铿锵。 负刍即位后,不是没有动过封君私兵的主意。只是要将这样的想法付诸实践,难度不小。 支持负刍发动政变的景悝,同样不愿意交出封地的私兵。 楚国各地封君的私兵,那可是封君身家性命的保障。手里有兵,即便楚王再强势,也会有所忌惮。 私兵交出去,一旦楚王狡兔死走狗烹,可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啦。 秦国的白起,军功赫赫又如何,秦王一道旨意,不得不自刎于杜邮亭。 正是出于切身利益,楚国的封君,才集体抵制楚王的集权。 战国七雄中,楚国的国立不弱,但国君的权力,一直非常弱势。可能只比燕王强了那么一点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国战的紧要关头,景悝明白了这个道理,才决定彻底放弃私兵,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再说。 “令尹公心如此,寡人心甚慰啊!”负刍连忙伸手扶起景悝,口里赞叹着,目光却是看向了两位司马。 “寡人心甚慰啊!”负刍眼里带着期待的神色,盯着左右两位司马。 “大王,国战为上,我等亦愿意交出封地的私兵。” 左右司马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这个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有令尹景悝珠玉在前,他们再说不字,只怕秦楚之战尚未结束,他们先成了烈士。 秦楚大战,前线的项燕,麾下聚集四十万人马,仍然没有发挥出楚国的大部分实力。 后方的封君手里,大批的私兵,并没有纳入楚国的动员体系。 国难关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公无私。 几天过后,景悝亲自带头,动员将近五万的私兵,征发前往新阳。 楚国援兵出发的消息,很快传回秦军大营。 “将军,楚国果然又动员一批人马北上。这样一来,楚国国内,就变得更加空虚。” 中军营帐,荆苏面带喜色,拿着一片竹简,向蒙恬汇报最新的军情。 “据暗鹰传来消息,这批援军有五万人。” 说完,荆苏从沙盘边沿的木盒里,取出一面杏黄色小旗,插在新阳后方的楚军阵线。 沙盘之上,插着八面杏黄色小旗,每面小旗,代表着五万人。一眼望过去,分外了然。 “另外,楚人派使者北上入齐,想要找齐人借粮。” “找齐人借粮,还真是难为楚人了?!” 蒙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唯一还能帮到楚国的国家,就只有休养生息多年的齐国。 齐国几十年不打仗,确实有不少存粮。 “如果齐国人真的借粮给楚国,这场仗可就会继续拖下去,到时候,咸阳有旨意到来,将军可就······” 荆苏话到嘴边,点到即止。别看蒙恬搞得大张旗鼓,本质上还是跟楚军玩消耗。 “当年赵国向齐人借粮,齐国没借。现在杀过齐王的楚人,找齐人借粮,齐人多半也不会借。”蒙恬笑着摇了摇头,“有行人署的顿弱坐镇齐国,楚人借粮,断不会成功!”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齐国不救援 秦国商鞅变法后,国力迅速增强。到惠文王继位的后期,秦国的霸主之势,逐渐显露出来。 天下战国,七雄并立,只有东边的传统大国齐国,才有与秦国并驾齐驱的态势。 很多人以为,秦国击败魏国,夺回河西之地,纯粹是因为变法的缘故。 其实魏国经过文侯五十多年的励精图治,魏武侯二十多年的开拓,即便变法之后的秦国,要想击败魏国,很可能会拼得两败俱伤。 秦国能击败魏国,更多的是占了齐威王、齐宣王在位的时候,齐国两次大败魏国的光。 齐闵王在位,齐国积极向外开拓,东攻三晋,南攻楚国,灭亡宋国,好不风光。 正因为齐国有这样的实力,秦昭襄王想要称帝,才拉上齐闵王,一起尊奉帝号。 正可谓盛极而衰,齐闵王太过崇信力量,行为恣意妄为,不懂得外交联合,平白树立太多敌人,几乎把六大战国都给得罪了一遍。 燕昭王组织五国伐齐,齐国招架不住,差点亡国。 战后,赵国夺取齐国大片土地。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廉颇,一生的战功,很大一部分,就是孜孜不倦的攻打齐国。 齐国向南攻取的淮泗之地,重新回到楚国的怀抱。仓惶逃亡的齐闵王,死在楚将淖齿之手,尸体挂在城门上示众。 五国伐齐,齐国破败,不仅极大的损耗齐国的国力,更是在齐人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耻辱。 每当想到,一国之君,遭受那样赤条条的耻辱,齐人的心里面,就很难平静。 秦赵长平之战的时候,赵国缺粮,国内连粟麦都收不上来。赵国派出使者,向齐国借粮,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齐国拒绝借粮给赵国,既有掌权的君王后缺乏战略眼光的原因,更重要的,则是赵国参加五国伐齐,齐人痛恨赵国。 战国后期,齐国奉行保守的国防政策,拒绝救援赵楚等国,恰恰反映了齐人的这种心理。 如果说,齐人痛恨赵国,那么,对于楚国,齐人则是切齿之恨。 秦末,各地叛乱,其他五国旧地的诸侯,尚能堪堪团结,一同对付秦国。 只有齐国表现得非常奇葩,迎着脑袋,跟项梁对着干。 明面上,田荣借口项梁包庇田假,不愿发兵,内心深处,却是田荣不愿意接受出人的领导。 项羽此后伐齐,在齐地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后世的人,说项羽一贯残暴。不过,蒙恬倒有些了解项羽的行为模式。 毕竟,齐楚两国的人,相互看不习惯,由来已久。 “齐国人深恨楚人杀害齐闵王,更何况,当今齐王建,乃是齐闵王的孙子,在感情上,他不会援助曾经的仇敌楚国。” 仔细分析过齐国的情报后,蒙恬坚信,楚人找齐国借粮,多半会无功而返:“顿弱现在担任秦国使者,常驻齐国,结识了不少齐国大臣。有顿弱出面,楚国使者,不会是顿弱的对手。” 嬴政统一天下的领导班子中,顿弱的名声不显,在史书上几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甚至没有一篇传记。 就像足球场上的球员,更容易留下名声,而幕后的分析师,则淹没在观众的狂欢中。 蒙恬与姚贾、顿弱接触不多,但这不影响他了解二人的能量。 驻军上郡的时候,姚贾、顿弱先后进入嬴政的视线。与姚贾监门子出身不同,顿弱出身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庭。 面见千古一帝嬴政,顿弱不卑不亢,赢得嬴政赏识,进入行人署,负责秦国的外交攻势。 李斯提出贿赂六国的策略,魏缭负责完善,真正落到实处的,却是姚贾、顿弱二人。 姚贾身为行人署丞,长期坐镇咸阳,真正东游山东六国,交接六国大臣,收集情报,施行反间的关键核心,正是顿弱。 三晋败亡,燕国远遁辽东,秦楚大战,唯一影响战局的局外力量,只有东方的齐国。 蒙恬继任伐楚大军主帅的时候,刚好得到咸阳传来的情报。在赵国活动的顿弱,转进齐国,全面负责秦国在齐国的间谍活动。 “战争,可是有明战暗战。只有在暗战上胜利,明面上的战斗,才更容易胜利。” 来自后世的蒙恬,相当清楚情报战争的重要性。可以说,后世的解放军,能三年击败国民党的八百万大军,敌后的情报人员,发挥的作用,可以抵得上百万兵马。 “接下来,你指挥下的暗鹰,可得抓住一切机会,从暗地里打击楚军。” 刚好说到这里,蒙恬不忘教导麾下的情报统领。 荆苏负责暗鹰,已有一段时间。跟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荆苏的思维,脱离不了时代的惯性。 放出去的暗鹰,主要的精力,在于探听消息,至于发展为后世的集探查、暗杀为一体的情报机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蒙恬不知道的是,原本历史上的荆苏,只是负责游走齐楚的秦国舍人,发挥的是纵横家的角色。 到了他这里,荆苏却负责搞情报工作,算是改变了荆苏原本的命运轨迹。 接下来,趁着兴致勃勃,蒙恬向荆苏交代了不少暗鹰的妙用。比如,在楚国后方,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暗杀守城的将领······ 这个时候,秦军只负责破坏,暂时没有那么多顾忌。 秦国统一后,山东六国的遗民,不甘心失败,谋划多次刺杀,同样造成了不小的牵连。 离开蒙恬军帐的时候,荆苏仍然怔怔出神。原来,暗鹰用得好了,还能发挥那么大的作用。 按蒙恬的说法,暗鹰可以抵得上十万大军。 本来,蒙恬想说百万大军的。可转念一想,原本王翦带六十万,已经算是冷兵器时代的记录了。数字说得太大,怕是会雷到有些迷糊震惊的荆苏。 军帐之中,只剩下蒙恬一个人。他习惯性的围着沙盘,转着圈子,一手托着下巴,不住的思量: “齐国国内,还是有不少能人。三晋的亡臣,东逃到齐国,未尝没有卧虎藏龙的人物。时间拖得久了,难免会有些变故。顿弱的口才再好,还是需要战场的胜利配合才行······”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备战 继秦赵长平战后,中国大地,秦楚边界,又一场近百万人的大军团作战,正在上演。 所不同的是,长平之战,老辣的白起,对上初出茅庐的赵括。新阳秦楚之战,却是久经沙场的项燕,与年轻的蒙恬捉对厮杀。 “眼下,楚国国内能调集到前线的兵马,再也没有剩余,决定胜负的时机,是时候到来了。” 新阳城外,秦军中军大帐,蒙恬麾下的重要将领齐聚一堂。 每个人坐得身形笔挺,眼里闪耀着兴奋。与楚军相持大半年,这半个月来,秦军车弩连番轰击,楚军的士气,早已萎靡不振。 秦楚之间,是时候分个胜负。只要赢了这一仗,爵位、土地、隶臣,什么都不用愁了。 “寝县、城父的楚军,有蒙虎、黄寄牵制,不能与新阳的楚军汇合。接下来,我准备攻克新阳城!” 营帐内,蒙恬东向而坐,面对长方形的沙盘,探手取出一面黑色小旗,插在沙盘上的新阳城头。 强行攻打新阳城? 张驼、孟学、胡多等人,听见蒙恬亲口说出攻克新阳,感到颇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蒙恬给人的印象,是非常爱惜士卒的生命,不会轻易驱使士卒强行攻城。 蒙恬指导大夫森制造的投石器、车弩,威力巨大,用来攻城,确实极大的减少了士卒的损耗。 只是,新阳城墙,异常坚固,项燕又派人堵死城门,想要攻克,不会那么容易,少不得要死一些人。 慈不掌兵,看来,许是咸阳那边,催得紧了。 这样想着,帐中的众人,兴奋中不由得有了些许决意。 “张驼,我命你部为先锋,不计一切代价,拿下城门!” 甘罗联合越人的情报,张驼等人还不知晓,目前,蒙恬还不打算让麾下的将领们知道。 “末将领命!” 见蒙恬神情凝重,语气坚决,张驼点头应命。 蒙虎、黄寄不在,帐中最能打硬仗的,就属张驼了。 “今日军议结束,你带人妥善选拔先登之士。” 张驼毫不犹豫的接受命令,没有半分迟疑,蒙恬感到非常满意。 “只要成为先登之士,不论成败,当即赏一千钱。战后,每人升爵一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古来皆如此。 先登之士,又称为陷阵之士,也就是后世的敢死队。 冷兵器时代,特别是攻城的时候,攀爬云梯,登上城墙作战的士卒,死亡率非常高,常常十去八九。 风险这么高,士卒还愿意提着脑袋往前冲,得于各大战国对先登之士的赏赐,异常丰厚。 战国大争之世,列国争雄,没有强大的军队,国家很难长期生存。 而想要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赏罚就不能不分明。 这个时代,因为经常打仗的关系,各国的军队,内部的赏罚机制,还算清明。想要唱个歌跳个舞,就想当将军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 春秋时期的鹤将军,只能存在于奇葩的过度,遇上奇葩的国君。 微风吹拂,军帐的帘布,轻轻摆动,带来一丝凉意。 只是军帐中的将领们,丝毫没有感受到这股凉意。 蒙恬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到孟学的身上。 “校尉学,你同校尉驼一道,负责攻城。” 芈好死后,留下的四个校尉,孟学领军,最为努力,认认真真的练军,蒙恬看在眼里。 “末将定不辱使命!” 孟学抬起身来,迎着蒙恬期许的目光,显得非常激动。 攻克新阳坚城,没有那么容易,孟学心里非常清楚。 蒙恬点他的将,说明蒙恬认可了他的领军能力。 “校尉赤、多、爽,你们三人负责压阵,护卫车弩营、投石营。” “诺。” 钟赤、胡多、西爽口里应着,既感到一阵轻松,也有一些失落。 兵临城下,首先攻城的部队,势必面临重大的伤亡。领兵的将领,一个不好,很有可能阵亡。 秦军之中,除非到了主将、裨将的级别,军侯、校尉亲自上阵,可是常有的事。 压阵后方,危险小了许多,只是这样一来,立功的机会,同样少了许多。 “李必,你负责率军游弋周围,防止楚军来援。” “骆甲,你率军护卫中军,作为总预备队。” “荆苏,大营的安全,我就交给你啦!” 从军多年,荆苏慢慢的学习处理军中事务,野战非他所长,但管理大本营,坐镇后方,荆苏很让人放心。 “明日酉时,准备攻城!” 军议结束,秦军的领兵将领,自去整顿各自的部队,准备明日的作战。 张驼、孟学二人,联袂离去,命人举着选拔先登之士的木牌,传示全军。 身背爵位,家境优渥的士卒,很少有人愿意入选先登营。风险高,成功的希望很小,怎么想都不是很划算。 先登营的机会,注定是为那些作战勇猛,升爵不易,渴望出人头地的普通士卒准备的。 以蒙恬的习惯,入选先登营的士卒,只要能活下来,就能自主选择加入蒙恬的亲卫营。 即便伤残自身,还能入蒙府担任护卫。 蒙恬的这个习惯,传自蒙骜,经由蒙武,已经传了三代。 士卒们觉得,在蒙恬麾下,担任先登营,成功的希望,比其他秦军将领要大得多。 戌时未过,秦军的先登营,很快选拔完毕。 自愿报名的人足够过,张驼、孟学选择那些经过阵仗,尚没有爵位的人,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先登营。 秦军军律规定,先登之士,首先应由士卒自愿报名。只有人数不够的时候,才会强征军中的商人之子、赘婿。 后世,施行独生子女政策,入赘到独生女的家庭,做个上门女婿,日子可以过得很滋润。不过,在战国,当赘婿可是一门高风险的职业。 早在最先变法的魏国,就已经制定《魏户律》,严惩入赘的男子,明确规定,战场上的艰难人物,优先征发赘婿。 张驼、孟学怎么选拔先登之士,蒙恬没有多做理会。身为一军主将,不可能面面俱到,他只需要掌握战线的态势即可。 暮食过后,新月初升。 蒙恬登上营中的望楼,举目眺望空中的一轮明月。他的目光,越过军营的围墙,越过新阳的城头,看向楚国的江东之地: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甘罗已经率军开始攻打项燕的封地······”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攻城 后世的杭州市,坐落在钱塘江畔,内傍西湖,人杰地灵,繁华昌盛,名闻天下。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战国末期,苏州作为原来吴国的都城,得到较为深入的开发。不过相比起来,扼守钱塘江口的杭州,只是一座没有什么名声的关隘。 楚国攻灭越国,占据江东之地,越国遗民南迁。南方丛林密布,河网纵横,受制于北方战国的牵制,楚国没有多余的力量,继续深入南方的土地。 站稳脚跟后,楚人在后世的钱塘江畔,富春江入海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关隘,楚人称之为钱唐。 钱唐关隘,扼守着越人北上的要道。 这么多年以来,南方的越人,力量分散,早已失去北进的心思。以楚国的力量,这些败退的越人,想要北上,无异于蚍蜉撼树。 即便秦楚大战,江东的男子,陆续北上支援项燕,守御空虚,留守的江东子弟,似乎从未将南方的越人放在眼里。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些微的晨光里,透着浓浓的雾气。 江南之地,水汽充足,像这样的大雾天气,并不少见。 钱唐关隘的城墙,掩映在浓浓的雾气中,只能依稀见到一点轮廓。 “呵——” 关隘的城楼上,值守的寥寥几个楚军士卒,睡眼惺忪,不住地打着呵欠。 楚军还没有腐烂到根子里,夜晚的执勤的规矩,依然坚守,只是颇有些做做样子的感觉。 偌大的关隘城墙,只有不到十个士卒值守,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等卯时末刻,我等就该换回去了吧?” 一个士卒身着懒腰,上下方的眼皮直打架。这样值守一晚,哪怕半夜偷偷眯个觉,仍然有些精神萎靡。 “是啊,南边又没什么敌人,不知道这样值守有什么用。” 另一位士卒拄着手里的长戟,头也不抬。 在这些士卒的印象里,钱唐关隘,从来没有受到攻击。时间久了,精神的松懈,再所难免。 处在战国大争之世的环境,各大战国争雄,磨砺出来的守卫制度,仍然在边境,继续遵守。 相比于强敌环伺的北方,南方的越人,力量弱小,不足以给楚人更大的压力。 城墙的士卒,絮絮叨叨的时候,城外的浓雾里,一位二十七八岁的越人汉子,手提越剑,正打量着关隘的方向。 他的身材颇为健壮,披头散发,额上纹着一簇燃烧的火焰,身着简易的皮甲。 “吴芮公子,前面就是挡了你们百年的钱唐关,只要攻陷眼前的这道关卡,富饶的江东之地,就呈现在你的面前。” 吴芮身旁,一身越人服饰的甘罗,指着雾中的钱唐,露出了笑意。 吴芮身为乌伤越人部落首领吴鄞的儿子,英勇善战,性格沉稳,乃是统领越人北上的不二人选。 吴鄞留在后方,照看大本营,而不是跟随甘罗北上。 万一北上失败,吴鄞还想留住乌伤的退路。 “甘长史,叫我吴芮就好。” 吴芮收回目光,面上回以笑意:“一个小小部落首领的儿子,岂能当得起公子之名。” 小时候,吴芮跟随父亲吴鄞,北上中原,见识过不少世面。公子的称谓,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叫的。 “吴芮公子不必介意。”甘罗回道,“若是春秋,公子专属于国君的儿子。不过现在,大户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叫做公子。” “何况,此次北上伐楚,事成之后,你可就是封君侯爷的儿子,自然可以当得起公子之名。” 甘罗时常提示吴鄞、吴芮,灭楚之后,吴鄞会得到封侯的奖赏。 不能称王,只能封侯,世代相传,封地在江东。这样的条件,值得吴鄞为此一搏。 情报显示得很清楚,现在的楚国江东之地,真的很空虚。 “传令,进攻!” 待身后的部下部署完毕,吴芮长剑向前一指,不畏死亡的越人,抬着简易的云梯,隐藏在浓雾里,快速的向钱唐奔去。 没有穿鞋子的脚底板,奔跑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吴芮的目光,透着一股热切。内心深处,他早就希望回归中原文化的圈子,在南方呆久了,越发厌恶赤脚纹身的野蛮状态。 吴芮、甘罗率领越国遗民,攻破钱唐关隘,突入江东的时候,蒙恬同样率领秦军,对新阳城展开强攻。 酉时刚过,太阳渐渐移往西方,落在秦军背后。 下午的阳光,不是很强烈,正面照着新阳城头,楚军的视力,依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蒙恬从来没有在下午攻击楚军,打了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呼呼呼——” “唰唰唰——” 秦军阵中,不断的发出破空声,连绵不绝。 长矛一样的弩箭,酒坛大小的石弹,纷纷洒向新阳城头。 硬碰硬攻城的时候,想要没有伤亡,根本不可能。秦军的军阵,已经近到新阳城外三百步。 这个距离,落在楚军投石器的射程内。只是秦军的投石车,上弹速度快,不用人力拉拽,瞄得又准,很快压制了楚军的投石。 配合车弩,秦军的重型武器,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新阳城头,只有楚军弩箭、投石零星的反击。 这点损害,秦军还能承受得住。 所谓慈不掌兵,更多的时候,需要主将驱使士卒流血的觉悟。 蒙恬骑马立在六百步开外的土坡上,面无表情,平静的观察着城墙边上的较量。 张驼、孟学选拔的先登之士,无惧无畏,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很快贴近新阳城墙。 身后有车弩、投石车掩护,靠近新阳城墙,倒没有付出多么大的伤亡。 冷兵器时代,负责攻城的部队,最为艰难的时段,属于攀越城墙,登上城池的时候。 只要在城墙上站稳脚跟,结成军阵,反而会顺利许多。 亲眼目睹秦军士卒,一个个从云梯掉落,城墙垛口后抛出的石头,不断的砸中城墙下的士卒,蒙恬才真正认识到,古代攻城战的残酷。 逝去的是鲜活的生命,但在这几十万人的浩大战场上,死去的人,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名字,或者数字罢了。 项燕亲自坐镇新阳,楚军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蒙恬并没有想过一天之内就攻陷新阳,而是继续拖住项燕,不让他轻易脱身。 “项燕啊项燕,如果得知江东的老家被人端了,我看你还怎么沉得住气······”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东的消息 新阳城头,城墙的垛口千疮百孔,厚重的墙面,密布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凹印。 三天,秦军强攻新阳城三天。 “荆苏,我军的伤亡有多少?” 秦军营内,蒙恬端坐在主位上,两眼紧闭,似乎陷入了假寐。 静下心来,沉吟思考的时候,蒙恬习惯闭目养神。 “战殁两千人,带伤三千余。” 荆苏报着竹简上的数字,心惊不已。短短三天,就伤亡了五千余人。 “想来楚人的伤亡,不在我军之下。” 蒙恬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身为一军主将,总得习惯面对惨烈的伤亡数字。 前世某首长说得好,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战役的目标。 “有车弩、投石车配合,楚人只怕两倍伤亡于我军。”荆苏附和着说道。 冷兵器时代,攻城的一方,往往伤亡远大于守城的一方。高明的守城将领,运用少部兵马,就能迟滞数倍与己的敌军。 唐代的张巡,仅凭不到三千人马,就能抵挡十万叛军,还坚持了三个月。 守卫新阳城的项燕,本领不弱,处事果断,用大石封锁城门。蒙恬的先登之士,突入城下,巨大的撞车,拿城门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蒙恬花了大力气建造车弩、投石车,这样的重型器械,相当于后世的炮兵部队,压着城上的楚军打。 “项燕足够心狠,动用督战队,驱使楚军,愣是用人命守住了城头。” 新阳城头的激战,蒙恬亲眼目睹,令人惊心动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短兵交接,以命相搏,喋血城头。 这样壮观的场面,远不是后世的影视剧能够真实呈现的。 “将军,那接下来,我军是否还要继续攻打新阳?” 荆苏抬起头来,瞧着蒙恬,眼里有些担忧。 攻打坚城险关,蒙恬还缺乏经验。过往攻打赵国的时候,蒙恬多是采用偷袭的手段。 新阳的项燕,经验丰富,蒙恬派出去的南郡兵,口里操着楚音,仍然没能成功。 “打,当然要打!” 蒙恬睁开眼睛,没有丝毫犹豫:“这个时候,项燕多半收到江东传来的消息,我在这里拖住他,甘罗才能取得更大的战果。” 新阳城内,靠近南城的一处古朴大宅,正是项燕的临时居所。 “什么?越人偷袭江东?” 大堂内,项燕接到项氏封地传来的紧急消息,心中震惊,花白的胡子,不断的乱颤。 项氏东迁,封地吴中,已有三十年。早年的时候,为了确保江东的安全,项燕曾率领项氏的兵马,主动南下驱逐越国遗民。 项燕心中清楚,一盘散沙的越人,分为多个部落,哪里有攻打楚国的胆量。 “柱国,秦楚两国大战,江东的兵马,抽调一空,吴中空虚,越人才想要扑上来占便宜。” 项产捏紧了拳头,目露怒火,恨不得立刻率军灭了南边的越人部落。 “不对,仅凭越人,还没有这个胆量。” 项燕冷静下来,缓缓摇了摇头,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威王击破越国,怀王命人南下驱逐越国遗民,越人早已胆寒。即便江东空虚,越人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跳出来。” 项燕的右手,握着手里的木简,轻轻摩挲,突然眼前一亮:“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越人定是受了秦人的蛊惑。” “这些脑残?怎么能相信秦人呢?”项产恨声说道。 春秋时期的秦人,可信又可爱,亲楚两国打得火热。 进入战国,商鞅变法后,秦人吸收晋人的国际斗争经验,易变无常。稍不注意,就会吃大亏。 威王之后的楚怀王,正是有些天真,才被张仪玩弄于股掌间。楚国的国运,更是一落千丈,跌落凡尘,始终缓不过劲来。 “老夫不知道秦人给了越人什么承诺,不过,想来秦人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拿!” 项燕冷哼一声,算是发泄了心中的气恼。没想到,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越人,从背后捅了楚国一刀。 如果越人攻打的是江南地,项燕可能还不会怎么理会,但江东之地,却是项氏的大本营。 吴中的封地,项氏一族的老弱妇幼,都在那里,而且防御力量还十分薄弱。 率军赶往前线的时候,项燕征调项氏一族的私兵,一来以身作则,二来没有足够的私兵数量在手,他这个上柱国,权威可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该怎么办?” 生气归生气,只是生气过后,还得想解决办法。 项燕暗中叹了一口气,扶着膝盖,紧皱眉头,苦思冥想。 这个时候,楚国国内,根本没有多余的兵马。 大厦将倾,秦人扶持的楚王芈仝,派使者大肆与各处封君联络。不少封君,隐隐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轰——” 项燕正在苦恼的时候,城头传来石弹轰击城墙的声音,秦军的攻击又开始了。 “蒙恬小儿,真是欺人太甚!”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项燕紧皱的眉头,又褶皱了几分,眉头微微闪动。 项燕的内心,充满了痛苦。 楚军的投石器,需要人力拉拽,射程短,没有秦军投得准。 多个人拉拽绳子,不可能每次的力度都一样,想要投得准,那才是怪事。 反观秦军的投石车,不用人力,只需要搅动后面的机关,放掉机括,一颗石弹就飞向城头。不过三两个呼吸,就能发射一个回合。 任何时代,掌握先进军事技术的一方,只要不是像宋代一样脑残,自毁神功,大败技术落后的一方,其实并没有任何难度。 项燕可是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早知道如此,楚国就不该剿灭墨家······” 项燕缓缓站起来,由项产护卫着,向城中的望楼走去。 秦军的车弩,能射到一千步开外。为了安全,项燕没有前往城头,而是在城中,远离秦军车弩射程的地方,搭起了指挥的木楼。 项燕以为,秦军阵中出现的重型武器,出自墨家的手笔。墨者入秦之后,秦国的兵器,很快就赶上楚国。 春秋时期名闻天下的楚剑,名声早已远去。现在的楚军,能缴获一把秦军长剑,可是大大的功劳。 傍晚时分,经过惨烈的攻城战,秦军再度退去。 目睹士卒排着军列,缓缓回营,蒙恬心里思量着: 项燕也快坚持不下去了吧?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密谋 “传令给项梁、项伯,新阳、城父、寝县一带,我楚国已经没必要继续坚守下去,立即连夜撤往汝阴。” 人定时分,新阳城内,褪去一天的烦躁,终于落入静谧之中。 项燕居住的宅子深处,脂油点成的铜灯,燃烧不息,照亮整个房间。 想到越人正在攻打江东,项燕的心中,起了莫大的波澜。再与秦人耗在这里,只怕江东的项氏族地,会变为一片废墟。 楚人有多么痛恨秦人,越人就有多么痛恨楚人。白起攻破鄢郢,一把火烧了楚国王陵。楚军攻破越国会稽的时候,勾践营建的越王宫,同样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必须有一支人马回援江东才行。” 项燕书写完撤军的命令,交到亲兵手中。亲兵接过薄薄的阴符,恭谨的退出房间,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老夫层层设防,到汝阴挡住秦军。到时候,秦军深入楚地,补给线拉长,我楚国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一刻,项燕的手指,划过桌案上的羊皮地图,点在汝阴的位置。 汝阴位在颖水下游,河流交汇,便利善于水战的楚人,发挥自身的优势。 过了汝阴,顺着颖水往南,可以直达寿春。坚守汝阴,南方的粮食,通过颖水运输,补给前线,非常便捷。 “将军,江东传来消息,甘罗、吴芮率军突袭钱唐,北上乌程,现在正向着吴中逼近。” 荆苏忍着心里的激动,点着毛笔,在地图上的吴中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吴中,又称为吴县,乃是项氏一族的封地。 不知道这个时候,未来的西楚霸王有没有在吴中? 蒙恬的目光,凝视着吴中,眯着眼睛。东南形胜,人杰地灵,这个地方可是藏龙卧虎。 项梁、项羽叔侄俩,起兵的主力军,正是江东吴中的八千子弟。 王翦攻灭楚国的时候,率军六十万,兵力绰绰有余,没有听说秦军施展合纵连横的手段。 蒙恬手里只有不到四十万人马,攻灭楚国有些难度,不得不联合越国遗民,夹击楚国。 越人北上攻打江东,项氏一族的力量受损,无形中解决以后的隐患。就算不能铲除项氏一族,也会极大的削弱项氏的力量。 青铜铸成的油灯,在灯光下闪着金光,映射在蒙恬的脸上。 蒙恬就这么凝视着吴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荆苏有些不解,为何蒙恬会对吴中这个地方这么在意? 如果荆苏知道,历史未成改变的话,未来秦帝国的掘墓人,正是崛起于东南之地,小小的吴中。 “传令给甘罗,楚国未灭,江东之地,特别是项氏的封地,可以尽情的破坏。” 蒙恬缓缓收回目光,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西楚霸王,可能存在于另外的位面,但这个世界,蒙恬绝不会任由霸王成长起来。 放任项羽成长,最后到战场来个公平对决,蒙恬没有这样无聊的心思。哪有想要跟狼搏斗,就把幼狼养大的道理。 蒙恬想清楚了,要改变秦国二世而亡的命运,统一的过程中,就需要尽可能的削弱山东六国的力量。 原本的秦国,任用王翦为主将,摧枯拉朽,攻灭六国,一击制胜,山东六国并没有死多少人。统一天下后,对于六国的豪族,秦国几乎放任不管,只是迁徙了部分家族到咸阳居住。 秦末叛乱的时候,六国旧地,公子王孙,如雨后的春笋,纷纷冒出来。有六国后代为旗帜,叛军才有向心力。 秦朝灭亡后,后世的朝代,都吸收了秦朝的教训。以后的朝代,哪个不是把前代王室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楚怀王的孙子熊心,还有楚国王室的亲近血脉,让暗鹰抓紧时间寻找。” 蒙恬与荆苏计议完毕,已经过了子夜。 伸了伸懒腰,蒙恬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翻身倒在了榻上。 领兵打仗,光有个好头脑还不行,还得有个好身体。 不少儒生,读过几本兵书,总以为打仗就是坐在军帐里,谈笑风生,强虏灰飞烟灭。 真正会领兵的人,才深刻的明白,打仗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像这样相持半年,激烈交战十天八个月,白日强攻,夜间偷袭,时常熬夜。没有好的身体,可真的熬不住。 武帝时期的霍去病,身子本就不好,六年之内,连番出击,年轻的身子,最后可就活脱脱的累坏了。 躺在榻上,眯着眼睛,遮盖着薄薄的被衾,蒙恬思想着前线的战局,渐渐入眠。 越人破坏江东,秦军挺进江东后,恢复秩序,才能施恩,转移江东人的仇恨······ 秦军大营,巡逻的军士,一丝不苟的沿着路线,来来回回查探。 连续三天的攻城大战,楚军伤亡很大,秦军同样感到身心疲惫。 鸡鸣时分,夜色一片漆黑,正是大营最为安静,士卒睡得正深沉的时候。 新阳城头,项燕的亲兵统领项产,率领一队亲兵,注视着远方秦军大营的动静,面色凝重。 “准备好了吗?” 感受到夜晚的寒意,项产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陷阵之士,已经挑选完毕。” 项产身后,新提拔的校尉养由戈,背着一张大弓,目光坚毅。 “柱国命令,今晚我军主动向秦军发起进攻,这批选拔的陷阵之士,一个都回不来。”项产压低声音,附在养由戈的耳边,“他们出城后,我军就开始趁夜撤退,新阳的防务,就交给校尉戈了。” “承蒙柱国看重,敢不拼死效力。” 养由戈凭着手里的弓箭,挫败秦军的弓弩狙击部队。项燕火线提拔他担任一部校尉,养由戈心里非常感激。 “不要拼死,留着有用之身。”项产笑了笑,心中暗自得意。 养由戈长期担任底层军官,一朝提拔,心境还没能转换过来。刚好,养由戈存着感激的心里,柱国的计划,没准儿真能实现。 “我军撤离后,会给你留下一万人马,你只要坚守一天就行。一天过后,你就率军投降秦军······” “投降秦军?这怎么行?”养由戈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你不投降秦军,怎么刺杀秦军主将?”项燕狠狠瞪了养由戈一眼,悄声说道:“你投降后,想办法接近蒙恬,然后······”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夜战 平旦时分,寂静的秦军营地,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营外,喊杀声此起彼伏。 夜色中,一时间分不清有多少人。 “各自谨守自己的位置,不可乱动!”值夜的钟赤探身望向营外,想到平常防范袭营的训练,连忙安排麾下的士卒,守住营内的通道。 秦军大营,按各部驻扎的区域,分为不同的版块。没有调令,各部不允许随便走动。 “立即派人向将军汇报,楚人袭营。”钟赤闪身躲过一支飞来的箭矢,远离火把,躲到一处墙角的阴影。 夜战之中,靠近火把,无疑给了敌人明亮的靶子。 蒙恬不过才堪堪睡了一个时辰,就接到楚军夜袭的消息。 “慌什么,继续睡觉!”蒙恬打发走前来送信的士卒,翻了个身,继续躺在榻上。 营外,听到外面的动静,不少士卒穿着单衣,跑到营外,目光聚集在蒙恬的中军营地。 等了半晌,只见中军营地静悄悄的。 “楚军来袭,严不严重?” “不知道,现在没有命令传来。” “那我等该怎么办?” 士卒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强忍着疲倦,吹着夜晚的冷风。 不过一刻钟,中军营地营门开了,走出来一队亲兵。 “壮士,将军有什么命令传来?” 外面的士卒,凑近出到营门外的亲兵,嚷嚷道。 入选主将的亲兵,人人见过血,武艺精湛,当得起壮士之名。 “命令?有什么命令?”亲兵呵斥道,“将军正在睡觉,二三子也都睡觉去!” “楚军只不过发动小骚扰而已,二三子不用担心,该干嘛干嘛去!” 这队亲兵拿着令牌,沿着划定的路线,巡逻去了。 士卒们安静下来,仔细一听,中军营地确实没什么动静。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 “将军都这么淡定,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睡觉去,睡觉去!” 很快,士卒们纷纷退回营帐,营内的喧哗,戛然而止。 营外,楚军的呐喊声,仍然隐隐约约传来,只是秦军听着,丝毫没有放到心上。 “士卒都散去了吗?”一片漆黑中,蒙恬摸索着坐起身来。 “士卒们都回营睡觉去了。” 中军营帐外,负责护卫的蒙豹,暗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大军在外,不怕敌军来攻,最怕营内炸营。漆黑的夜色,不辩敌我,若是士卒陷入慌乱,不免自相残杀,发生踩踏。 春秋时期,有大军就因为炸营,没见到敌人,自己就先伤亡惨重。 “不要慌兮兮的,你是我的秦军统领,放轻松些。” 感觉到蒙豹心中的紧张,蒙恬摆手说道:“将为士伍的主心骨,主将不慌,士卒自然不乱。你面上的表情,很大程度上代表中军的晴雨,不可让士卒从你脸上看出什么来。” “蒙豹受教了。” 蒙豹松开握刀的右手,感到有些汗颜。论不苟言笑,隐藏心中的想法,他确实不如蒙虎。 “你派人传令给李必,命他率轻骑兵悄悄出营,绕道新郪,追击楚军。” “诺。”蒙豹领命而去。 揉了揉眼睛,蒙恬暂时没有了睡意。这么多年以来,蒙恬还跟前世的时候一样,习惯睡一个觉。若是半途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项燕,果然老奸巨猾! 蒙恬没有电灯,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榻边上,感受着新阳城内的动静。 兵法有云,虚虚实实,动静结合。甘罗说服越人,北上攻打江东,楚国没有多余的兵马,江东的形势不容乐观。 与秦军继续在新阳一线对峙,项燕就只能冒着老家被端掉的风险。 偏偏这个时候,楚军主动攻打秦军,说明项燕已经有了退意。 退兵之前,一反常态,反而激烈的攻打敌军,挫其锐气,防止敌军追击。 这样的手段,项燕运用得很娴熟。 蒙恬明知道项燕准备撤军,可是却无法出动大军追击。 项燕选定的时间在晚上,预留足够的断后兵马,秦军想要追击,也没那么容易。 夜战,直到两千年后,都还是一个难题。小规模的兵马,经过训练,不是不能适应夜战。超过十万,大晚上的,连传递命令都成问题。 想来想去,只有派李必的轻骑兵,绕远路,赶上撤退的楚军,一路骚扰,让楚军付出更大的伤亡。 次日日出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蒙恬早早的出了营帐,打拳练剑,洗漱完毕。领着亲兵出了中军大营,到院门内侧的望楼一瞧,只见大营外边,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楚军尸体。 “将军,这些人是楚军的死士,昨夜丝毫不顾惜性命,全都丧命于此。” 熬了一宿的钟赤,神情有些困倦,见蒙恬到来,仍然强打着精神。 “校尉赤,你处理得很不错,有大将之风。” 蒙恬微笑着点头,拍着钟赤的肩膀,命人带他回营休息。 这个时候,刚好胡多带人前来替换钟赤。 钟赤昨晚派人通知蒙恬楚军袭营的消息,蒙恬假装睡觉,没有给钟赤任何指示。钟赤按着平常训练的内容,挡住楚军,坚守营地,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蒙恬想着,以后守卫大营的将领,可以考虑让钟赤担任。 太阳缓缓高升,爬上山头,阳光洒在新阳城头,披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光芒之下,新阳城头,显得既残败,又有些悲壮。 城垛口,几乎没有一个完整。城垛外面的墙壁,似乎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油漆,凝结着楚人,还有亲人的血液。 蒙恬放眼望去,瞧见新阳城头,隐隐约约还有不少楚军在活动。 仔细的观察了一阵,蒙恬微微眯起了眼睛。太阳从东边照过来,微微有些晃眼。 因为太阳光线的关系,蒙恬从来不在上午攻城。好在楚军没有与秦军野战的胆气,上午的时候,秦军倒是能很好的休息。 “呵呵,项燕留下来断后的将领,也不简单呐!” 朝食将近,蒙恬移步走下望楼,向营内走去,回想着新阳城头的楚军影子,很快明白过来:“新阳城头的楚军,看起来没有减少,其实光鲜的表面下,却是空的······”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出战 朝食过后,蒙恬一反常态,没有等过了午后,再发起进攻,而是命令秦军立即出击。 “将军,上午的阳光从东边照过来,会影响士卒的视线?” 接到蒙恬出击的命令,西爽感到有些疑惑。 避免处在不利光线的位置,主持军队训练的时候,蒙恬曾多次强调。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新阳城内异常空虚,一鼓作气,攻下新阳,不是没有可能。” 蒙恬转过头来,逼视着西爽。他不介意解释军令,只是西爽需要有坚决服从命令的觉悟才行。 这半个月来,张驼、孟学轮番攻城,麾下的士伍,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钟赤负责守营,胡多管理后勤,剩下的生力军,就只有西爽的部队,尚没有经过血与火的历练。 “军情如火,军令如山,我不希望,校尉爽以后提出类似的问题。” “诺。”西爽缩了缩脖子,赶紧离开,召集部队出营,准备攻城。 蒙恬很少勃然大怒,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领军日久,蒙恬身上的威势,变得更加凝练。 “将军,派西爽前去攻城,能成吗?” 注视着西爽快速离去的背影,荆苏皱起了眉头。 平常训练的时候,西爽的表现,并不是很出彩。 “身为西乞术的后代,不管怎么说,总要给他认清自我的机会。” 蒙恬进到望楼的隔间里,坐到竹榻上,正对着新阳城门。视野所及,刚好能够覆盖攻城的战场。 “西爽很聪明,只是缺乏一股踏实的狠劲儿。新阳城墙,就是他的一道门槛,跨过去了,以后当有成为将军的希望。” 按秦军编制,一部设一校尉。校尉之上,设有若干将军。将军之中,又分为副将、裨将、主将。只有到了主将这个级别,才算真正迈入朝堂的核心。 “我倒觉得,西爽很怕死。” 荆苏笑了笑,到蒙恬右首边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出营作战的西爽。 西爽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一辆缁车上,两匹黑马拉拽。左边是一名御手,右边一名士伍,手持包着铜皮的大盾。 蒙恬麾下的将领,早年跟着卫戍上郡的蒙虎、蒙豹等人,习惯了骑马,时常骑马出行。蒙恬身为主将,平常不习惯坐车,部下自然不好意思为自己配备车辆。 担任伐楚主将后,习惯坐车的钟赤、孟学等人,开始练习骑术,现在已能骑马出行。 只有西爽一直对骑马不太上心。私下里,西爽曾说,坐车摔下来,拍拍屁股就能爬起来;骑马奔驰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摔到地上,可就伤筋动骨。 “怕死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该逼一逼的时候,还是得逼一逼。” 想到西爽拒绝联系骑术的高论,蒙恬也有些哑然失笑。 骑兵高速奔跑的时候,确实有骑士从马上摔下来,甚至当即毙命。这样的伤亡,即使有了青铜马镫的加持,同样不可避免。 某种程度上,这个时候的骑兵,就相当于后世的战斗机飞行员。安排了众多的防范措施,一样避免不了机毁人亡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个概率的问题。 “派人告诉西爽,今日日落之前,不能攻下新阳的话,他这个校尉就不用当了。” 等西爽出营后,蒙恬安排胡多率军,跟在西爽的军阵后面,准备支援,暂时听从西爽的命令。 西爽继承祖上的爵位,贵为五大夫,没有往上走的危机感。军功爵律规定,拥有高爵位的人,可以担任高级的职位。 从军之后,西爽甫一熟悉军务,就担任一部校尉,既没有往上升,也没有往下降。 “什么?不攻下新阳城,我就去担任什长?” 得到蒙恬亲兵传来的消息,西爽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他没有往上攀登爵位天梯的心思,只是家里人得知他失去校尉的军职,指不定会怎么数落他。 再说了,曾经担任校尉,指挥超过万人的兵马,突然降级成为一名什长,一张老脸,往哪里搁呢。 杀头事小,面子是大。 “哎,算了,拼一下吧。” 西爽抬起右手手掌,搭在眉前,眯着眼睛,大量了新阳城头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他侧转身子,面向缁车旁的亲信军侯,大声说道:“听好了,日落之前,还没有攻下新阳城的话,我领什长之前,先斩了你们俩!” 将军杀裨将军,裨将军杀校尉,校尉杀军侯,军侯杀二五百主。军队之中,高一级的军官,可以斩杀麾下的直属军官。 西爽自然明白压力传导的道理。这个时候,他把蒙恬给他的压力,传输给了离他最近的军侯。 麾下的军侯听了,面色一僵,转而领命,前去向手下的二五百主传递攻克新阳城的命令。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想起,秦军排成小快灵的方阵,刚开始的满满跑,紧接着快速的向着新阳城墙冲刺。 “快上城墙,秦军直接攻城了。” 楚军新任的守城将领养由戈,赶紧命人敲响战鼓。 秦军攻城,想来以车弩、投石车开道,然后才轮到士卒攻城。 秦军战鼓响起的时候,养由戈以为秦军会释放弩箭,命楚军撤下城墙。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发现今天秦军没有按套路出牌。 养由戈以箭术闻达于项燕,缺乏领兵的经验,指挥起来,不免有些生涩。好在他看起来十分镇定,很快回过神来。 项燕命他守城,不是力保新阳不失,而是迟滞秦军的进攻,为项燕争取撤退的时间。 楚军兴冲冲的登上城头,身形还没有站稳,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破空声。 秦军阵中的抛出的石弹,密密麻麻,似乎连太阳光都遮住了。 一轮石弹抛射后,攻城的秦军,正好靠近新阳城墙。搭上云梯,趁着楚军慌乱的间隙,飞快的向上攀爬。 这样的抛射技法,秦军曾演练多次。突然使将出来,楚军措手不及,打击的效果极佳。 秦楚两军,围绕着新阳城头,展开激烈厮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军渐渐站稳脚跟,正不断的拓展城头的阵地。 望楼之上,蒙恬失去了继续观战的兴趣。 西爽这最后一脚,总算是踹上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投降 “呱呱······” 石弹溅起的烟尘,散入空中,新阳城墙内外的战场,重新恢复了宁静。 几只乌鸦,大着胆子飞过这片血腥之地,留下几声凄切的叫声,匆匆忙忙的远离开去。 宽达两丈的新阳城头,布满黑色的身影。攻占城头的陷阵之士,牢牢的把守城门附近的阵地。 城墙下,通往城门的孔道,布满规则不平的石头,紧密的契合在一起。 堆满石头的城门,异常坚固,秦军的撞车,撞破了脑袋,也没能撞开楚军的城墙。 “二三子,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先将这些石头清理完毕。等大军进城,新阳就是咱们的啦!” 攻入城内的军侯,安排士卒沿着城门后的街道,向城内摸索。剩下的士卒,则轮流上前,搬开堵住城门的石头。 新阳城外,顶着渐渐西斜的阳光,西爽扶着车辕,垫脚站在缁车上,见麾下的军侯攻进城内,才算完全松了一口气。 如果有可能,西爽还是愿意呆在后方,跟着大部队混混功勋就好。亲临城下指挥作战,万一有流矢飞过来,难免保证不会受伤。 “快回营去禀报将军,说我校尉爽已经攻下新阳城头啦!” 缁车的位置,距离新阳城墙,超过了一千步,远远脱离弓弩的射程,只是西爽丝毫没有想要入城的意思。 胡多见西爽呆在原地,也不好离开,只好派手下的军侯,带着剩下的兵马,顺着云梯进入新阳。 秦军源源不断的进入新阳,稍微有些见识的楚军,都意识到,新阳大势已去。 项燕带走大部分兵马,留在新阳城内的这一万人,就是壁虎的尾巴,他们已经被抛弃了。 城内项燕居住的宅子,养由戈立在厅堂前的柱子中间,望着远方的天空,怔怔出神。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项燕离开新阳的场景。 “竭尽所能,刺杀蒙恬!” 养由戈口里喃喃着。 身为降人,想要接近秦军主将蒙恬,何其艰难! 荆轲刺杀秦王,为了靠近秦王,奉上樊於期的人头和燕国的督亢地图,才近到秦王十步以内。 “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投降吧······” 重重的叹息一声,养由戈狠心折断背在身后的硬弓,交在身旁听命的一位短兵手里。 “你带着这把断弓,前去求见秦军主将,就说我养由戈,降了!” 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开。聚集在城中的楚军,既松了一口气,也感到有些忐忑。 人的名,树的影。白起的威名,实在太盛。楚人小的时候,听着白起的人屠名声长大。内心深处,对秦军是又恨又怕。 只不过,继续与秦军战斗,没有取胜的希望。投降秦军,还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桓龁杀俘,不得不离开秦军。此后,再没有听说秦军有主动坑杀俘虏的行为。 嬴政启用的王翦、魏缭等人,更善于以最小的伤亡,获得最终的胜利。 这样的战略,减少了秦军的伤亡,同时保留了山东六国旧地的元气。 养由戈下令投降后,不少楚军失去了战斗的心思。留下断后的人,本就身上带着伤,不便行军,想要南下追赶项燕的大军,身体也不允许。 城门的石头,清理完毕后,秦军进城方便了许多。 两个时辰后,新阳的东城,张驼、孟学带着麾下的人马,仔仔细细的清理了一遍。 楚军退守西城,没有向秦军发起反攻。 按着蒙恬的意思,尽可能不与楚军发生巷战。驱离楚军出城,没了城墙的保护,再行追击,可就简单许多。 张驼正准备率军发起进攻,这时,楚军据守的街垒后面,走出来一位身着轻衣的楚兵。 楚兵左手打着白旗,右手提着一把断弓,口里叫道:“我家校尉愿意投降,不要杀我,我是来送信的······” “楚军就这么投降啦?” 张驼心里一阵郁闷,他进城后,还没能收获多少首级。 楚军明明白白的表示愿意投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张驼再孟浪,可不敢这个时候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有你,上去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使诈!” 张驼回过头来,指着身边的两名短兵,怒气冲冲。 两名短兵见状,连忙出列,几步跑到楚兵面前,一人接过断弓和白旗,另一人则贴近楚军信使,上下其手,里里外外的搜了一遍。 荆轲刺秦王的消息传开后,秦人对山东六国的使者,心里存着一百二十个小心。 城外,蒙恬仍然呆在中军大营,没有贸然进城。 “荆苏,你派手下的人,进到城里,再仔细的搜一遍,务必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军中的汉子,脑子有些粗线条。若项燕真在新阳城留下什么后手,普通的秦军,未必能看出来。 荆苏麾下的暗鹰,接受过蒙恬的训练,眼光自然毒辣一些。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见识多了,难免会谨慎许多。蒙恬读三国演义的时候,对诸葛亮弃城火攻的计策,印象深刻。 中国古代,木制结构的房屋,非常普遍。想要施展火攻的话,条件可谓相当便利。 荆苏离去后,不一会儿,张驼派来的短兵就到了。 “楚军决定投降?” 得到张驼传回来的消息,蒙恬感到颇有些意外。 到国尉府拜访的时候,蒙恬专门研读过秦楚两国交战的史料。 战国中后期,楚国面对秦国,屡战屡败,丢疆弃土。楚国上下,从国君到封君,个个彻底没了脾气。 楚人的战斗力很弱吗? 蒙恬读过白起对楚人的评价,轻剽悍死,激愤张狂。 楚人不是没有力量,只是楚国的体制,从来没有完全激发出楚人的力量。楚人的力量,只有到了秦末,才来了一次大爆发。 白起伐楚过后,秦国不断攻打楚国,楚国节节败退,楚军仍然进行了拼死抵抗。没奈何,遇上人屠白起,国势处于上升期的秦国,楚国的命运多少有些悲催。 过往的战斗,楚人几乎没有主动投降的记录,多半为秦军生擒,剩下的则乖乖的自刎。 破军杀将,兵败自刎,一直是楚国的传统。 新阳城内的楚军将领,没有自刎,而是主动放弃,投降秦军,蒙恬的心里面,不禁升起了一丝好奇。 “对面的楚军将领,心里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养由戈进秦营 进到秦军营地,养由戈的心情无比的复杂。 营外挖出一道宽达两步的沟壑,沟壑的内侧边沿,筑起一面丈余高的土墙,土墙上方,斜斜的立着尖刺的长矛。 秦军大营,与其说是一座军营,倒不如说是须毛磔磔的堡垒。 想要攻破秦营,何其艰难! 想到昨夜派出城外偷袭秦军的死士,养由戈感到一阵悲哀。 “来人止步,停下接受检查!” 进入大营,折过几道哨卡,靠近中军辕门的时候,守卫的亲兵,手持长戟,架在门前,挡住了养由戈的步伐。 养由戈的身后,跟着两名军侯,一同停在辕门之外。 带领养由戈前来的秦军士卒,自觉的跨出两步,散在一旁。 亲兵走上前去,前前后后打量一番,见养由戈一行人身上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伸出手去,上下探索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 “好了,领他们进去。” 山东六国只是,刺杀的风气浓厚,由不得秦人不小心。 墨家发源于楚国,刺杀的传统,在楚人中很有共鸣。 战场上打不过秦国,一些山东遗民,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刺杀的手段。 恐怖主义,滋生于弱小,发端于失败,这样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时,空中一团浓云缓缓飘到大营上方,遮盖住落日最后的余晖。一阵劲风吹过,荡起地上的尘土。 起风了,快下雨了。 养由戈暗自叹息一口气,楚军若是还能坚持下去,等到阵雨来临,未尝不能将秦军挡在新阳城下。 可惜,天公不作美,雨水来得晚了一点。 蒙恬的营帐不大,四四方方,简洁大方。帐内,长条形的沙盘占了大半的地方。沙盘首部面朝东方,尾部则对着蒙恬的案桌。 坐在案桌后面,蒙恬打量着立在帐门边上的养由戈。 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圈胡须围在嘴唇四方,显得极为精干。膀臂粗大,手掌很宽,手指很厚。左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肚,厚重的茧子隐约可见。 久在军中的蒙恬知道,这是常年练习射箭留下的特征。眼前的养由戈,显然属于能够左右开弓的人物。 哪怕身为敌人,人的本心还是喜欢勤奋英勇的人物。养由戈射伤蛮强,现在都还躺着养伤,蒙恬曾打算宰了养由戈,安抚蛮强。 只是见到养由戈后,蒙恬打消了这个心思。 养由戈率军投降,蒙恬只是因为他伤了自己的部下,就杀了他,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愿意主动投降。 “你就是养由戈?听说你是百步穿杨养由基的后代?” 蒙恬没有高傲的鄙视养由戈的降将身份,仗打到这个地步,继续顽抗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养由基作为历史上的名人,入了语文课本,蒙恬还曾读过百步穿杨的故事。对于养由基的后代,蒙恬还是存了一股宽容之心。 祖上的名声,有时候是个好东西,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拿出来救自己一命。 “不肖子孙养由戈,愧对先祖名声。” 养由戈抬起头,迎向蒙恬的目光,只见蒙恬跟他差不多大,戴着鶴冠,身着青铜铠甲,胸前缀着几处花结。 这就是蒙恬?统领近四十万大军的蒙恬,为何这么年轻? 蒙恬刚刚满了三十,若是剃了嘴边的胡子,还会显得更加年轻。古人非常重视胡须,加冠之后不留胡须,走在大街上,绝对会引来路人侧目而视。 无他,这个时候,各大战国,都把剃掉胡须作为一种刑罚。 前世的时候,蒙恬不喜欢留胡须,到了这个时代,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你倒是谦虚,我手下的神射手,还不是败在你的手下。” 养由戈突兀的出现后,蒙恬很快得到了养由戈的情报。 养由基的后代,家族没落,自幼善于射箭,臂力惊人,百发百中。 “还望将军恕罪!” 养由戈掀开下裳,跪在地上,抱拳作揖:“戈身为楚将,奋力作战,击杀敌人,本属分内之事。只是侥幸获胜,不可再胜。” 养由戈身后的两名军侯,同样跪倒在地,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打量着蒙恬的中军营帐。 营帐两边,各坐着几名秦军校尉,不乏有人狠狠的瞪眼过来。 养由戈手里的弓箭,可是射杀了不少秦军将士。 两名军侯赶紧收回目光,缩着脖子,不敢再随便乱看。 降将跪下请罪,胜者胸怀大度,扶起降将,赞叹一番:真勇士也,然后降将纳首便拜,从此弃暗投明,改头换面,焕发军事生涯第二春。 养由戈确实是个箭术天才,蒙恬存了几分收降的心思。 秦军攻灭楚国,一路上还会遇到归降的楚人,提前做好千金买马骨的示范效应,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态度,应该有利于收服楚地的人心。 想到这里,蒙恬打算学学历史上的明主良将,展现一下自己宽广的胸怀。 “哈哈,黔首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其主。” 蒙恬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先前,你身为楚将,负守城之责,即便我出现在你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射杀。各为其主,又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战国时期,各国士人流动性很大,朝秦暮楚,并不鲜见。谁也保不准,现在效力的国家,以后会不会成为敌人。 商鞅曾在魏国,后来到秦国变法,率军击败魏国。公孙衍原在秦国,后到魏国组织合纵。 帐中的秦军领兵将领,深恨养由戈手中的弓箭射杀不少秦人,却没有到一定要喊打喊杀的程度。 养由戈愿意投靠秦国,为秦国效力的话,以秦人的胸怀,必有养由戈的一个位置。 蒙恬大度的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计较养由戈射杀秦军的罪过。 “秦军的将领真是不简单,王翦之后,秦军的新锐将领,相继涌出,楚国战败,确实不冤。” 养由戈低垂着脑袋,内心极度的挣扎。 偌大的楚国,只有项燕能压服楚军,与秦军周旋。等项燕一去,还有谁会是秦军的对手。 感受着蒙恬走进的脚步,养由戈心里一狠心,生为楚人,死为楚鬼,管不了那么多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刺杀 养由戈的头低垂着,目光落在身前一步之地。 几个呼吸过后,一双牛皮战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是这个时候! 养由戈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右手猛地往上一抬,够到头上竹冠,拈指一把,将冠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秦贼,受死吧!” 养由戈迅速起身,左手向前抓去,右手握着铁簪,猛地向前刺去。 铁簪长达三寸,外面包裹着一层褐色的油漆,隐藏在头发中,检查的秦营士卒,没有任何人发现养由戈头发上的异样。 为了刺杀秦军主将,养由戈精心谋划多时。 养由戈猝起发难,谁也没有想到。帐中的秦军将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养由戈身后的两名军侯,更是吓傻了。 养由戈刺杀的计划,完全没有跟他们透露半句。这次刺杀,无论失败,还是成功,他们绝对没有命活着回去。 突然的变故,反应不一的众人,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 蒙恬近到养由戈身前的时候,心中突然产生一股危险的感觉。 这样的直觉,多久没有产生过了,那是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自动产生的示警。 蒙恬听说过第六感的理论,所以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跨出最后一步的时候,蒙恬有意识的停顿了一下。 正因为这一丝的停顿,蒙恬与养由戈只见,尚间隔着半步的距离。 养由戈探手抓来的时候,蒙恬迅速反应过来。他右手横抓,猛地扣住养由戈伸来的手腕,身子一侧,再猛地向前一拉。 后世训练的防身手法,蒙恬还没有忘记,这个时候本能的使用出来。 “咚——” 养由戈没能抓住蒙恬,身前一空,失去重心,重重的摔倒在地。 不待他有任何反应,蒙恬挥拳,一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脖颈处。 一声闷哼,养由戈感到全身麻痹,浑身都动不了了。 守卫在帐门边上的蒙豹,这个时候迅速反应过来,急步奔到养由戈身边,将他双手扣在身后。跟过来的亲兵,递过绳子,把他邦得严严实实。 养由戈想要反抗,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得放弃,目光狠狠的瞪着蒙恬。 他没有想到,练习过无数次的招式,蒙恬轻易的就化解掉了。 秦军的高爵位者,没有亲自上阵的机会,时间久了,武艺生疏。养由戈曾专门问询过项燕,秦国的将军,单兵作战能力,未必很强。 养由戈不清楚的是,蒙恬担任将军,不再冲锋陷阵后,每日坚持勤练武艺,这么多年来,从不落下。 蒙恬的武艺,不仅没有生疏,反而日益精进。 “哼,楚国真的是要灭亡了,只能动用这样的歪门邪道!” 蒙恬冷着脸,转过身子,走到养由戈身前,捡起用来刺杀的铁簪。 铁簪的一头,磨得非常锋利,闪着寒光,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这是毒液的味道。 蒙恬回到主案坐下,心里颇不平静。若是真的为这铁簪所伤,性命可就危险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他可不会报太大的希望。 奇怪的是,为何检查的士卒没有发现呢? 蒙恬皱着眉头,目光一扫,发现一截指肚长的木制套子,静静的躺在地上。 “养由戈啊养由戈,你可真是处心积虑。打磨铁簪,涂上毒液,配上模套,以竹冠为掩护,瞒过了所有人。” 蒙恬捏着手里的铁簪,面色有些不虞。 任谁刚刚差点遭到刺杀,多半心里也不会好受。 荆轲刺杀嬴政,有惊无险,事后,嬴政仍然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秦贼,尔等破我鄢郢,烧我王陵,现在又想灭亡我楚国,我楚人与尔等之仇,不共戴天······” 刺杀失败,养由戈心知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索性放开胆子,破口大骂。 “大胆刺客,闭嘴!” 蒙豹上前,一拳狠狠的砸在养由戈面上,撤下一块破布,堵在养由戈的嘴里。 养由戈行刺,当真吓了蒙豹一跳。身为蒙恬的亲兵统领,没有发现养由戈的刺杀工具,已经是他的失职。 好在自家将军武艺高强,反应迅速,没有什么大碍。 这时,蒙豹的心里面,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才不会跟刺客客气什么。 “你们俩也是这么想的吗?” 蒙恬没有理会养由戈的叫嚣,在蒙恬看来,养由戈的叫骂,没有什么新鲜的。 国家与国家,一个国家崛起的路上,破灭的国家多了去了。楚国受封子爵的时候,只有方圆五十里地,后来的纵横五千里的国土,难道都是别国送的吗? 论到灭人国家,楚人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跪在帐中的两名军侯,听到蒙恬的问话,吓得匍匐在地,哀求不已。 “鄙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养由戈的谋划,我等确实不知······” “想来你们没有跟养由戈同谋。”蒙恬淡淡的回道。 刚才养由戈发难的时候,身后的两个军侯不知所以,没有上前帮忙。要么是出乎意料之外,要么就是像秦舞阳一样,被吓傻了。 不管什么情况,蒙恬没有追究两名军侯的意思。 养由戈行刺秦军主将,必须得死,原来想要通过他安抚楚军的计划,现在行不通。剩下的两个军侯,就成了与楚国俘虏沟通的中间人。 “你们叫什么名字?” 想到这里,蒙恬无视养由戈愤怒的目光,转而看向不断哀求的军侯。 “我叫豆。” “我叫犀。” 两名军侯老老实实的答道。 豆,父母是种豆子的么?犀,想来父母见过犀牛。 蒙恬心里吐槽着这两个名字,面上没反应出来,而是伸手一指养由戈,厉声说道:“豆、犀,你们可知道养由戈为何会行刺本将军?” “那是因为,养由戈希望本将军发怒,一怒之下,杀了你俩,甚至坑杀新阳城内的全部楚军!” 不待豆、犀开口回答,蒙恬便给出了问题的答案:“养由戈以自私自利之心,妄图用鲜血,激发楚人的恨意!”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豆和犀 养由戈刺杀蒙恬,蒙恬自然不能留他性命,只是如何给投降的楚人解释,却是需要仔细考虑。 秦楚两国,交战这么多年,对于秦人说的话,心里信一分,怀疑就会有九分。 楚人会以为,秦人有意处死养由戈,说不得后面就会对他们动手。 想到这一点,蒙恬才着力安抚两位军侯豆、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项燕离开新阳的时候,与养由戈悄悄计议着什么事情,我们也没有听到,原来是打算让我等流血,成全南下的项氏!” 听完蒙恬的一番说辞,豆、犀两人想起项燕离去的场景,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愤怒。 养由戈刺杀秦军主将,事前不告知一声,陷他们于万死之中,定是项燕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投降的楚军,因为养由戈刺杀秦军主将,很可能为愤怒的秦军坑杀。南下的楚军,得到秦人坑杀楚人的消息,少不得跟邯郸的赵人一样,拼死作战,绝了投降的心思。 得知自己成为被抛弃的棋子,豆、犀两人的心里很不好受,不由得恨上项燕了。 “项燕想让我杀了你们,不过,你的人不知情,没有参与同谋,我便饶过你二人的性命。” 见两人面上愤愤的表情,蒙恬适时说道:“城内剩下的楚军,现在还等着你们的消息,你二人现在回到城里,安排城内的楚军投降。” “若是你二人完成得好,还可以继续领兵。” “还能领兵?” 豆和犀两人面上一喜,随即又带着一丝疑惑。 降人领兵,怎么有这样的好事? “当今楚王负刍,嗜兄篡位,王统不正。眼下,楚幽王的遗脉已经继位楚王,你二人大可以到新楚王帐下听用。” 这个时候扯出楚王芈仝的大旗,面对投降的楚人,无疑顺耳许多。 “多谢将军成全!”两人连忙拜首谢道。 蒙恬的提醒,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台阶。想到投靠的是前任楚王的血脉,心里面残留的一丝愧疚,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负刍嗜兄夺位的事,在楚国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么重大的宫廷政变,很早就有消息,从宫内流出来。 楚国的历史上,围绕君位发生的政变,不知凡几。平常没有人出来声讨夺位的楚王,现在有人打着旗帜,楚幽王的血脉,无疑具备法理上的正统性。 豆、犀两人在一队亲兵的保护下,离开秦军大营,回到新阳城去,向剩下的楚军,解释项燕、养由戈刺杀秦军主将的谋划。 “将军,你许多二人还可以继续领兵,这么多楚人聚集到芈仝名下,以后废黜芈仝,会不会遇到麻烦?” 等众人离去后,荆苏忧心忡忡的问道。 养由戈刺杀蒙恬,或许只是项燕、养由戈的计划,只是敏锐的荆苏,从养由戈的表现里,预见到楚人内心的抵抗心思。 秦楚两国征战这么多年,楚人内心的仇恨,可不会轻易消除。 “继续领兵是可以,但领多少兵,却是我说了算。” 蒙恬轻轻下了,扶持傀儡的好处,后世的那些国家,玩得溜溜转。他丝毫不介意借用芈仝的旗帜。 “芈仝身边的大臣,主要是南郡、陈郡人。这两个地方,归入秦国较早,我有把握稳住这些人。至于所谓的楚军,怎么渗透,就看你的手段了。” “只是投降的楚军多了,会有些难办?” 荆苏为难的摇了摇头。 现在芈仝麾下的楚军,其实是秦国的南郡兵,人数不多,撑撑门面。新阳城内,可是有接近一万楚军,接收过来,想要往里面掺沙子,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哈哈,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好笑的故事。” 蒙恬没有理会荆苏的叫苦,而是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故事?”荆苏见蒙恬眼含笑意,意味莫名,不由得大为好奇。 “我在御史府里发现一本古书,说的是蜚廉训马的故事。蜚廉小的时候,恶来得到一匹烈马,问蜚廉怎么驯服,蜚廉说,只要给他三样东西,他就能驯服烈马。” 说道这里,蒙恬短期案桌上的铜斛,喝了一口水润喉。 “是哪三样东西?” 荆苏撇了撇嘴,知道蒙恬是在卖关子。 “蜚廉说,也就是一支皮鞭、一柄铁锤、一把锋利的刀子。先用皮鞭打得它皮开肉绽,死去活来。还不听话,就用铁锤敲它的脑袋,使它痛彻心肺。如果仍不能制服它的暴烈性情,就干脆用刀子割断它的喉咙算了。” 真有这样训马的? 荆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蒙恬给他说的,可不是让他怎么训马,而是教他怎么驯化楚国俘虏。 蒙恬私下里曾说过,人其实也是一种动物,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动物,同样可以像驯服动物一样驯化。 “怎么安排楚国俘虏,你有些想法了吗?” 荆苏所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蒙恬便出言开口问道。 “楚国的俘虏,我先派人甄别,将他们的仇恨转移到抛弃他们的项燕身上。顽固的楚人,就让他们修桥筑路去,仍然硬着脖子的,就用刀子割掉喉咙算了。” 秦军的步伐,迈到哪里,秦国的直道,就会修到哪里。就算现在不修,战事停歇之后,仍然会修,还不如现在就好好的利用俘虏的力量。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蒙恬赞许的点了点头,“现在是战时,有大军掩护,做什么事情,容易放开手脚。若是以后再做的话,少不得要征调徭役,还让人说三道四。” 攻打三晋的时候,秦军不是没有三晋的俘虏,蒙恬估计,光是秦国灭赵,俘虏的就不止十万人。 只是秦国有在长平坑杀赵人二十万人的黑历史,赵国的俘虏,天天担惊受怕,很不好管理。王翦报告咸阳后,便就地解散赵国俘虏,放他们回家。 战事结束后,秦国少不得征调赵人筑路修城,赵人心里就百般不乐意。 落到蒙恬手里,蒙恬却不想轻易的解散俘虏,让他们精神百倍的回去,就等着以后起来造反。 “必须得改造,改造完毕才能放回去。就算不愿意改造,也得为自己的自由交付赎金······”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军议(一) 秦军攻陷新阳,沿着颖水继续南下,攻占太和,与汝阴遥遥相望。 进占太和后,蒙恬没有贸然南进,而是驻扎主力部队,只派出轻骑斥候与楚军交锋。 “项燕败退,现在已有泗水郡的封君来投,或许不过一年,大王就能进到寿郢,手刃负刍,为父母报仇。” 太和城内,居中的一处古朴宅子里,楚王芈仝口里嚼着麦芽糖,正在听取臣下的汇报。 “哦,寡人知道了。”芈仝含糊着回答道,“这糖好甜,寡人还要吃。” 身边服侍的宫女,连忙低下身子,奉上手里的陶罐,里面躺着白白嫩嫩的麦芽糖。 “蒙将军攻破新阳,俘虏不少楚军,领头的军侯豆和犀,愿意弃暗投明,向大王效忠,大王可以为他们升官。” 曾珉强忍着心里的不耐烦,举着手里的玉笏,躬着身子。 “这两人还有刺杀蒙将军的嫌疑,蒙将军有度量,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过,大王胡乱给他们个官职,不可过分亲近。” 另一边,随越出言提醒道。 “令尹、柱国说该怎么办,寡人就怎么办。” 芈仝只顾点头,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抚养他的老太监死了后,身边的人哄着他玩,没有人用心教导,芈仝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够懂得多少。 曾珉、随越在芈仝面前恭恭敬敬,那是得了蒙恬的吩咐,必须在面上维持楚王的门面。 楚国分散在各地的封君,不排除有些天真的人,当真以为蒙恬有重新扶立楚王的诚意。若是他们见到没有人拿芈仝当回事,说不定会投向项燕的怀抱,给秦军制造足够的麻烦。 待芈仝吃饱喝足后,曾珉、随越领着他,去到前院,接见新投降的军侯豆和犀。 芈仝按照曾珉、随越的吩咐,给了两人司马的职位。这样一来,两人从小小的军侯,一步登天,成了位列朝堂的重臣,不由得喜不自胜。 “两位司马,你二人既然投靠大王,寸功未立,就成为司马,不知多少人看着眼热。” 芈仝离去后,曾珉招呼豆和犀两人就坐,“王后,你二人可得用心作战,为大王效力。” 说着,曾珉双手高举,对着芈仝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 豆、犀两人少不得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曾珉认真的态度,让两人心中有了一种错觉,刚刚在他们面前的小楚王,当真是真正的楚王一般。 “眼下,大王麾下,没有能够统领大军作战的将领。为了彻底击败项燕,推翻负刍,你二人就率领麾下的兵马,在蒙将军帐下听令。” 随越拢住袖口,待右手重新展开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片金光闪闪的虎符。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芈仝的小朝廷,什么都弄得有模有样。 “末将领命!” 豆、犀两人接过虎符,心中感到一阵轻松。没有芈仝的旗帜,让他们率军前去攻打楚国,心里面总是觉得很别扭。 现在有了面前的虎符,他们就能正大光明的为自己开脱。 蒙恬的指挥所,离着芈仝的宅子不远。左司马豆、右司马犀两人出了芈仝的宅子,向右转过一个街口,就到了蒙恬的宅子。 “我等奉大王之命,前来向蒙将军复命!” 检验完身份符牌,两人在亲兵的引领下,跨过三道哨卡,来到宅子的大堂。 大堂宽一丈,长三丈,比起军中的帐篷,宽敞许多。 大堂的中央,长方形的沙盘,静静的躺在地方,正对着众人。 “恭喜两位升官,成功任职司马,位列朝堂。” 见二人走进来,坐在主位的蒙恬,伸出手来,吩咐二人到左首前排落座。 “末将不敢!” 面对秦军将领的目光,两人逡巡着,不敢近前。 他俩可是秦军的俘虏,心里自认为没有资格与秦人平起平坐。 “两位司马说笑了,有什么敢不敢的。”蒙恬目光扫过,示意座中的秦军将领,不得无礼。 “我受楚王所请,统领秦楚联军,攻打伪楚王负刍。你二人乃是楚王麾下,联军将领,我等还需要通力合作才行。毕竟,项燕可是还挡在汝阴。” 降将的心里面,多少有一些自卑,想要让他们倾心效力,就需要让他们感受到重视,进而让他们看到光明的前途。 蒙恬如此说法,豆、犀不敢再作推辞,只得坐下。 只是两人的心里面,升起一股暖意。在楚军中的时候,他们可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楚军之中,最重血统和出身。像他们这样,没有贵族血统,顶多做到校尉,无论怎么抛头颅洒热血,都不能挣得一个世袭的爵位。 楚国封君太重,王室的血脉遗存众多,再没有多余的资源奖赏没有出身的楚人。 唏嘘归唏嘘,两人落座后,才定下心神,好好的打量面前的沙盘。 沙盘不大,一张竹席般大小,上面山川河流,城池所在,兵力分布,一目了然。 入眼所见,便是醒目的寿郢所在,上面立着一面大大的黄色小旗。 目光沿着寿郢,顺着颖水北上,就到了汝阴之地。 只要攻破汝阴,寿郢的北大门,訇然大开。秦军顺着颖水南下,一日之内便能到达寿郢城下。 秦人的堪舆水平,发达到这样的程度啦? 常年呆在军中,豆、犀乍一见到这个奇异的沙盘,很快就明白了对于行军打仗的便利。 想当初,刚刚从军的时候,在木板上琢磨地形,足足半年,才算摸着一点门道。 秦军摆出来的沙盘,就算没有军事经验的人,也能一目了然。 由不得他二人不吃惊。 前次,跟随养由戈进蒙恬军帐的时候,这个沙盘也在营中,只是上面蒙了一层布幔,两人没有见到沙盘的真面目。 “将军,项燕败退,李必、骆甲率领骑兵,一路骚扰,楚军损失惨重,我军为何不早日南下汝阴,扑向楚国国都寿郢?” 众人到齐后,蒙豹派人守住他们,张驼早已按捺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军议(二) 张驼的疑问,正是众多秦军将领心中的疑问。 楚军已败,这个时候正应该乘胜追击,兵临汝阴城下。 蒙恬命令大军驻扎在太和,每日勤加操练,只是派出南郡兵,打着楚人的旗号,安抚陈郡的楚人。 “你们还记得李将军、王老将军与大王的问对吗?” 蒙恬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张驼的疑问。 将军们喜欢打快仗,没有人喜欢老老实实的打呆仗。 “我记得很清楚。大王选拔伐楚主将的时候,曾询问王老将军,问需要多少人马,王老将军说需要六十万人马。李将军则说只需要二十万人马就可灭楚。” 蒙虎跟着蒙恬,回咸阳复命,听说过嬴政问询李信、王翦的事情。 确定灭楚主将,嬴政先进行考核,刚开始的时候属于军事机密。现在已经过去一年,消息没有保密的必要,自然从宫中传了出来。 “六十万人马?” 帐中的众人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时候交通不便,前线与咸阳,隔着差不多三千里。咸阳城的消息,除了军令,很少确切的传到前线来。 甫一听闻王翦的回答,由不得众人不吃惊。 六十万人马,相当于秦国的举国兵马。饶是当年的人屠白起,也没有指挥过这么多的兵马。 这样想着,众人倒觉得李信勇气可嘉,但李信因为昌平君叛乱,死在前线,众人又觉得二十万人灭楚,确实有些不靠谱。 李信死后,蒙恬得到蓝田新兵的支援,加上南郡派来的兵马,有三十五万人。 明显的事实摆在这里,二十万人马,相对于楚国这样国土广袤的大国,还是有些少了。 “那你们都给我说说,身经百战,攻灭赵国、燕国的王老将军,为何坚持要六十万人马灭楚?” 蒙恬举行的军议,相当于一次研讨会,众人可以放开胆子说,蒙恬并不会怪罪。相反,蒙恬还鼓励众人畅所欲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讨论得多了,博采众长,蒙恬相信,麾下的将领,也会快速成长。 “嗨,要我说,王老将军就是太谨慎。” 张驼撇了撇嘴,他不喜欢王翦的战法,感觉没有锐气。 “是啊,王老将军作战,一向谨慎,向来统领优势兵力,与敌国作战。” 胡多、西爽、钟赤回想王翦作战的过往,不由得点头附和张驼的说法。 这也是王翦虽然立下灭国之功,荣宠加身,名声却不显的缘故。 王翦打仗的经历,平平无奇,感觉一路平推过去,一点故事都没有。 比较起来,蒙恬率领一支骑兵,深入赵国腹地,辗转腾挪,偷袭邯郸;李信统领车骑五千人,冰天雪地,千里追杀太子丹。 这样的战场经历,才更吸引普通人,让人们拍案叫绝。 “哦,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蒙恬听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王老将军作战,谨慎归谨慎,但一向出于战场实际。既然王老将军说灭楚需要六十万人马,想来灭楚就真的需要六十万人马。” 孟学思索半晌,开口缓缓说道。他没有与王翦接触过,只是听家里的长辈说过,王翦这个人很有原则,不会胡乱开口。 王翦讨要六十万人马,绝不会是心里有异心。 “呵呵,六十万人马?”钟赤笑着说道,“将军麾下可没有六十万人马,还不是照样打败了项燕。” “没错。”胡多、西爽点头附和。 “我问的是,王老将军为何需要六十万人马,你们扯到哪里去了?” 见讨论偏离了方向,蒙恬面色一凝,有些不满。 是啊,王老将军为何坚持要六十万人马呢? 蒙恬的话,引起了帐中众人的急速思考。 举国之兵,尽统于一人之手,只会平白引来君王的猜忌。 谁会放心大胆的将举国兵马交到一人手中! 魏国的魏文侯,贤名通达,乐羊率领大军攻伐中山,三年过后,就失去了文侯的信任。齐国的司马穰苴,兵法无双,同样郁郁而终。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文种自杀而亡的结局,以众人读书的经历,自然有所听闻。 “想来是楚国太大了吧。” 良久,黄寄抬起头来,望着沙盘中的楚国国土,若有所思。 秦国没有彻底击败楚国之前,战国七雄中,楚国的国土才是最大的。 长江以南的江南地,吴越旧地的江东地区,南靠越人,东至大海,北临齐鲁。 这么广大的地盘,二十万人马,撒到其间,力量却是太过薄弱了。 “楚国虽大,不过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楚人从来没有在秦人手里讨到什么便宜,钟赤的心里面,根本看不起楚国。 白起伐楚过后,绝大多数的秦军将领,都看不起楚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的地盘这么大,我军打下来,总得派人守卫主要的城池、交通要道。这样一来,我军越深入楚地,前线决战的兵马就会越少。” 蒙虎的性格,一向谨慎,回想起蒙恬按兵不动的举动,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项燕退走汝阴,未尝没有诱敌深入,伺机反击的心思。”黄寄感激的瞧了蒙虎一眼。 “楚人还有反击的力量吗?”胡多轻笑道。 “项燕手里,还有二十万人马,尚可一战。”孟学掰开手指,估摸着计算道。 陈县城下,新阳激战,退走汝阴,李必、骆甲追击骚扰。项燕麾下的四十万楚军,应该已经折损了近二十万人马。 退回汝阴,即便得到楚国国内的补充,战斗力可却不能短时间提升上去。 随着讨论的深入,帐中的众人,总算认可了一个道理:南方的楚国,接连失去国都的楚国,韧性十足,没有那么容易攻灭。 楚国广大的国土,给了楚人宽广的战略纵深,像极了后世的苏联。 若不是这个时候,南方还未得到充分的开发,否则楚国的战争潜力,还会更加强大。 “啪” 蒙恬敲着手里的细长棍子,指着沙盘上的江东之地,开口说道:“我现在的所想的,可不仅仅只是楚国······”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方 中国的地域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扩展。很长一段时间,史书中的中国,仅指黄河中下游平原的核心地带。 中华文明的灿烂芳华,正是在中原一带孕育成熟。 周朝建立后,施行分封,贵族功臣大力拓展封国,征服周边的夷狄势力,拓展已知的文明世界。 战国末期,战国七雄的地理范围,差不多就是这时中国人认识的地理极限。 秦国崛起后,孜孜以求的便是东出函谷,攻灭山东六国,实现天下归一。诸子百家,争鸣百年,不少有识之士,发出了“天下归于一”的呼唤。 统一的意识已经觉醒,而唯有秦国有实力实现统一的呼唤。 秦人以为,咬紧压根,再坚持十年二十年,攻灭山东六国后,天下的战事就会停歇下来。 五岭以南的百越之地,丛林密布,蛇虫遍地,真正属于刀耕火种的蛮荒之地,没有人想过短时间之内,拿下这样的一大片蛮夷之地。 士伍们不知道,将军们不知道,不过蒙恬作为过来人,却是知道,当今秦王嬴政,心中怀有星辰大海。攻灭楚国,夺取楚国的全部疆域,远远不是秦军征服事业的终点。 秦军,迟早会踏入南方的越人之地。 午时的阳光,从南边烈烈的照射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南方的天气,过了六月,正式迈入盛夏时节。 蒙恬的身上,铠甲里面只有一层薄薄的麻衣,粘附着细密的汗珠,贴着身子,分外不舒服。 战国到秦汉时期,中国正处于气候的温暖期。北方的黄河流域,相当于后世长江流域的气候,而往南的长江流域,跟后世的热带气候差不多。 就说这个时候的楚国,南方偌大的云梦泽,犀牛成群,物种可是相当丰富。 “将军在想什么?” 蒙恬伫立良久,望着南边的天空,怔怔出神,这时荆苏走了上来。 军议结束后,领军的校尉们各自离去,蒙恬的中军指挥所,再度安静下来。荆苏回到暗鹰所在,查看当日传回来的消息,等出来的时候,刚好遇见蒙恬立在院子里。 “我在想,秦军征伐的极限在哪里。” 蒙恬回过头来,接过荆苏手里的布巾,擦去脸上的汗水,迈步走进歇息的偏房,顿时一阵凉爽之意,涌上心头。 “秦军的极限?” 荆苏眼神一愣,面上闪过明显的惊讶之色。 强弩之末,不穿鲁缟。荆苏很聪明,他明白蒙恬话里的意思,蒙恬在担心秦军的兵锋,迟早会面临强弩之末。 “莫非,将军已经在计划对越人作战?” 联想到蒙恬在军议上说的话,荆苏的心里突然一跳,他手里的暗鹰,尚没有人深入百越之地。 “谈不上计划,只是攻灭楚国后,尚没有到达秦军的极限,咸阳很可能会继续向南方的百越之地进军。” 蒙恬淡淡的挥了挥手,示意荆苏不必过分惊讶。 南方的百越之地,就是后世的福建、广东、广西一带。在蒙恬眼中,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神圣领土的一部分,秦国征服这些地盘,蒙恬并不反感。 只是秦军攻灭六国后,有没有必要继续向南进军的必要,蒙恬需要更多的情报。 “攻灭楚国,我心中有完整的计划,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不会有什么变故。”蒙恬坐下来,喝了一口水,“荆苏,南方的百越,我们几乎没有了解,你现在就派人扮作商人,到百越去查探一番。” “诺。” 荆苏的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来没有想过,秦军还有进攻百越的可能。蒙恬下达的命令,荆苏会提出疑问,但蒙恬决定的事情,荆苏却不会质疑。 “项燕已经派项伯率军回援江东,你派人告诉甘罗,让他尽可能动员越人的力量,与楚军激烈拼杀才好。” 浙江南部的越人,虽说属于越国的后裔,也就是史书中常说的瓯越。瓯越人与中原的习俗,大不相同,直到汉代的时候,力量仍然十分强大。这个时候,蒙恬已经计划着,让楚人与越人拼个两败俱伤,削弱越人的力量。 后世的时候,不少人评论秦朝的重大决策,一致认为,刚刚统一天下的秦国,完全没有必要急着攻取百越。 秦国攻打百越,前后打了两次,死伤数万,动员五十万人戍守岭南,耗费钱粮无数。戍守岭南的秦军,主力来自镇守楚地的秦军,由此导致楚地秦国军事力量的空虚。 后世清政府调湖北新军入川,湖北空虚,也是同样的道理。 嬴政的性子,蒙恬熟的不能再熟。心中决定好的事,哪怕是错误的决定,嬴政也会推行到底。 等到嬴政决定攻打百越的时候,蒙恬可不敢保证能劝说嬴政收回成命。公子扶苏的遭遇,明摆在那里,蒙恬可不会傻傻的往枪口上撞。 想要做忠臣容易,只要死命进谏就可以了,但这样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蒙恬不是不知道灵活变通的人,他只能未雨绸缪,尽量减少秦国征服百越的损失。 秦国攻取百越,有我蒙恬参与,势必会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趁着项燕退守汝阴,蒙恬也不急着与楚军决战,只要项燕退无可退的时候,就算蒙恬无意决战,项燕也会想着与蒙恬决战。 一边派人安抚陈郡人心,吸收天真的楚国封君,壮大声势,蒙恬制定了热带作战训练计划,督促麾下的将领安排训练。 秦军主力,来自关中之地,南方的湿热气候,乃是秦军最大的敌人。蒙恬驻军太和,不急着往南进军,每日让士卒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挥洒些汗水,早日习惯在炎热的地带作战。 蒙恬稳扎稳打,徐徐推进,项燕内心的乌云,越来越浓重。 退守汝阴,秦军骑兵,一直追着骚扰,项燕的心里面,就憋着一口闷气。留在陈郡的后手,计划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组织楚人袭扰秦军粮道,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投降秦军的豆和犀,打着楚王芈仝的旗号,疯狂屠戮那些暗中与楚国联络的封君。空出来的封地,则分给立功的楚军将士。当然,这些楚军,在项燕看来,却是楚国的叛徒。 接到奸细传回来的消息,项燕恨恨的叹了一口气:“若是任由蒙恬整顿陈郡,老夫诱敌深入的计划可就行不通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咸阳旨意 八月的时候,北方传来消息,王贲率领五万精锐秦军,挺进辽东。 燕王喜剩下的残兵败将,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不到三个月,王贲便彻底平定辽东。 北方战事已了,眼下只有南边楚国的战事,让咸阳叨叨惦记。 “秦楚战线传回来消息,蒙恬成功夺取新阳,项燕败退汝阴,想来攻取寿郢的消息,应该也不久了。” 咸阳西边的甘泉宫,建于秦惠文王时期,位于一处高坡之上,气候凉爽,历代秦王,每年盛夏的时候,都会来这里避暑。 嬴政是个工作狂,朝堂众臣,自然也跟着过来。李斯担任廷尉,没有花多少心思在司法工作上,反倒是更为关注朝堂上的军国大略。 “楚国太大,楚人的性子张狂,却十分坚韧,秦国需要徐徐图之。” 王翦归隐频阳,王贲、羌瘣在燕国,蒙武卧病在床,辛胜驻军魏地,杨端和留在赵地,军方的代表,只剩下留在咸阳的国尉魏缭。 李斯面上带着微笑,魏缭却感到一阵厌恶。李斯明面上好像是在为蒙恬说好话,精明的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李斯捧杀蒙恬的心思。 “眼下燕国战事已了,伐楚的战事,长期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供应前线的四十万大军,秦国的压力不小······” 李斯瞄了一眼王座上的嬴政,没有继续说下去。 随行的右丞相王绾呢。 原来的右丞相隗林,年事已高,上月正式致仕,左丞相王绾接替隗林,担任右丞相。御史大夫冯去疾,升为左丞相,留守咸阳。 秦国的用人,国君重用某人,常会大力提拔,只是总的说来,还是需要一定的资历。 李斯与嬴政聊得来,嬴政愿意重用李斯,李斯还不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熬资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军长期在外,国内确实消耗不小。如果蒙恬能尽快结束伐楚的战事,秦国则可以早日休养生息。” 担任右丞相,成为真正的百官之首后,王绾的角色,正在逐步转换着。 将军们统领千军万马,战场奔腾,耗费的物资,可是以海量计。粮食物资,可以从六国旧地征用,兵甲器弩,则需要从秦国本土运往前线。 嬴政正在修建的骊山王陵,工程浩大,需要的人力同样不小。 密集的高强度的战争,秦人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时间久了,多少有些疲惫。 嬴政静静的坐在王座上,听着大臣们相继发言,有的主张稳扎稳打,有的主张加快灭楚的步伐。 大臣们的观点不一致,有争论是好事。韩非子教导得好,国君不能轻易的表露内心的想法,才能洞悉臣下的心思。 蒙恬劝说嬴政,以韩王安的性命为筹码,换得韩非的服软。韩非不愿意做官,顶着博士的头衔,做一个闲职。嬴政得空,与韩非交流过后,对为君之道,理解得更加深入。 想到这里,嬴政的目光,微微瞧了李斯一眼。荀子的两个学生,韩非有才,却有些偏执,嬴政不会让韩非主事。 李斯的政论之才,比不上李斯,但李斯却是优秀的臣子。李斯心中不服韩非,并不妨碍他采纳韩非的主张。 “让尚书仆射博,带着寡人的旨意,前往太和。” 朝堂安静下来,大臣们静静的听着嬴政的决断。嬴政决定后的事情,一般很难更改,不是没个人都能做茅焦的。 这些年来,秦军兵锋锐利,接连攻灭山东战国,嬴政性子里面自负的一面,渐渐浮现出来。 太和城内的秦军军营,蒙恬见到身着一身鲜衣,头戴鶴冠的尚书仆射蔡博,连忙道喜。 “恭喜兄台步步高升啊!” 尚书仆射身为尚书令的副官,负责替国君起草文书,时常呆在国君身边,权势不显,但却备受宠幸。 “我只求安安稳稳,轻轻松松,也不想当什么大官,你就别打趣我了。” 蔡博哈哈一笑,面上显得很轻松。呆在宫中的时候,谨言慎行,这里除了蒙恬,没有其他人,蔡博心里感到非常潇洒。 蒙恬白了蔡博一眼,目前的尚书仆射,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芝麻小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君身边的小小尚书,以后可是会成为超越宰相的存在。 与权力核心的距离越近,越容易获得权力,很显然蔡博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稍事寒暄,落座之后,蒙恬才问道:“大王派你到这里,有什么旨意?” 蔡博任职宫中,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咸阳来。 “大王让我问你,一年之期,可灭楚否?” 半年前,蔡博到过陈县,那时楚军来势汹汹,北方尚有燕国残余势力。现在楚军败退,秦国形势大好,咸阳当然希望更早结束楚地的战事。 按照魏缭的计划,只有攻灭楚国后,三面包围齐国,迫降齐国的计划,才有可能行得通。 “一年之期?” 蒙恬沉吟着,手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思索。 原本的历史,秦国攻灭楚国,是在秦王嬴政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前二百二十二年。因为蒙恬的到来,秦国攻灭六国的计划,提前了许多。 现在是秦王嬴政二十年,比原本的历史,整整提前了五年。别小瞧这五年,如果嬴政多了五年时间,不知道能做出多少事来。 会不会把身后事安排得更加保险一点? “一年之内,我争取攻下寿郢。” 楚国国土虽大,精华的地带,集中在寿郢附近的淮河一带,失去了寿郢,楚国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江东之地,原属吴越旧地,开发较早,仍然比不得靠近中原的淮泗之地。 甘罗说动越人,突入江东,江东的元气,势必会损耗一些。 “攻破寿郢,跟灭亡楚国也差不多。” 蔡博笑了笑,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蒙恬跟王翦一样,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个时候惹得大王不高兴了,朝中的人少不得产生劝说国君换将的心思。 领兵大将在外,后面有人说点闲言碎语,根本无法避免。 “但愿如此吧!” 送走蔡博,蒙恬悠悠的喃喃道:“攻破寿郢,还有楚国的江南地,江南地的更南边,还有百越之地呢······”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水军 “走走走,去瞧瞧,墙上写了什么?” 太和秦军军营,训练结束后,士卒围着发布告示的土墙,指指点点。 秦国按照士卒的功劳提升爵位,有爵位的士卒,不识字,认不得军令,很有可能空有爵位,却不会提拔到较高的军职。平常在家里的时候,士卒通过官府发布的告示学习识字,到了军营,主将发布的告示,士卒多记几遍,能识得不少字。 六月中旬,朝食过后,军中的文吏,提着墨汁,蘸着毛笔,在军营边上的告示墙上,写下了一篇醒目的告示。 “军候雎,你认的字多,给大伙儿读一下呗!” 士卒认字不多,不能完全明了告示的意思,他们的目光,最后集聚在一个戴着板冠的男子身上。 “屠雎,你就宣读一下吧。” 屠雎身旁,一名瘦脸男子,同样戴着板冠,他看明白了告示上的内容,只是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任嚣,你就知道躲在后面。” 屠雎佯装生气,脚步却不自觉的跨前一步,站到告示前,开始大声读道:“南方之楚国,水上之国也。国中多江河湖泊,舟楫行之为便。为攻灭楚国,楼船之士不可缺也······” “啥意思呀?” 廉价纸张没有发明前,书写载体为竹简,制作不易,价格高昂,文字异常简练。产生的后果便是,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接受过长期的教育,很多人根本听不懂。 蒙恬发布命令,一向追求简单易懂,只是营中的文吏,作文的习惯,短时间内不容易改过来。 “将军要建立一支楼船士,懂得水战的人,不论身份,均可以毛遂自荐。” 站在士卒中的任嚣,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士卒们点着头,然后歪着脑袋,问道:“毛遂又是谁?” 士卒们围着告示墙,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短剑,照着墙上的文字,在地上勾勾画画。很多人家里没有书卷传承,少有上学室的机会,军中的命令、告示,就成了扫盲的绝好教材。 战国七雄,秦国的识字率比老牌的齐国还要高,而秦军中的识字率,以蒙恬的估计,只有后世的人民军队,才实现了真正的超越。 太和城郊,靠近颖水的界首乡,人头攒动,船只紧挨着新近建成的码头,放眼望去,足足有两百来条五百石的大船,排在水面,颇为壮观。 码头三里处的高坡,一处简易别致的亭子里,蒙恬背手伫立,静静的看着船上的秦军士卒。 小心翼翼,操练生疏,面上流露出对江水的一丝惧怕,蒙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秦军的楼船士,以蜀郡最为精锐。秦惠文王时期,司马错主张伐蜀。攻灭蜀国后,司马错便开始积极组建水军,勤加操练。秦国伐楚,顺流而下,出其不意,蜀郡楼船士功不可没。 蜀郡的楼船士,沿着长江活动,蒙恬现在在淮河流域作战,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了他们。颖水下游,顺流直达淮水边上的寿郢,没有水军的帮助,蒙恬可不敢轻易渡过淮水。 不得已,蒙恬只能赶鸭子上架,征集船只,临时建立一支楚军。不说能彻底打败保卫寿郢的楚国水军,只要别让楚军来去如风的骚扰秦军后方,临时水军就算完成了任务。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水军士卒,蒙恬可以从军中调派,只是善于指挥水战的将领,蒙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着落。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关羽,作为陆上将领,指挥水军,很快上手,无缝对接。 “将军,军中有两名军候,自称善于水战,请求面见!” 蒙豹顶着烈烈的阳光,快步奔过来,跨上亭子前面的台阶,带来了令蒙恬感兴趣的消息。 蒙恬在军中发布告示,一直在等待回音。他不相信,麾下的三十万秦军中,没有毛遂似的的人物。 秦军以军功提拔人才,不过,再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也难免不会有遗漏。 “安排他们前来见我。” 蒙恬从颖水水面,收回目光,准备面试他的水军将领。 半个时辰后,屠雎、任嚣乘着战车,匆匆忙忙赶往界首乡的秦军码头。 护送的中军营亲兵,骑马行于两翼,马蹄踏在夯实的地面上,嘟嘟作响。亲兵们操控着缰绳,有意的减慢胯下坐骑的速度。 “蒙将军向来骑马,从不坐车出行,现在看来,骑马却是方便了许多。” 即便再轻便的战车全速奔驰,也赶不上骑兵的速度。屠雎站在战车右首边,扶着车辕,心里寻思着,有时间的时候,得学会骑马。 屠雎长期戍守峣关,武关守死亡后,得以升任武关守将,很少有骑马的机会。 任嚣站在战车的左首边,心里存着同样的心思。蒙恬喜欢骑马,善于骑射的将领,势必会在蒙恬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 任嚣负责守卫函谷关,秦军攻灭三晋,函谷关的防卫价值大大降低。任嚣不愿意在函谷关守将的位置上蹉跎一声,向国尉府上书,才得到随李超增援前线的机会。 李超年轻气盛,轻率妄为,不服从蒙恬的军令,怏怏回归咸阳。蓝田来的秦国援军,地位不上不下,颇为尴尬。 蒙恬组建水军,缺乏指挥水战的将领,却是让屠雎、任嚣两名关隘守将看到了机会。 “驭——” 临近亭子所在的缓坡,御手、骑手手拉缰绳,战马奔驰的速度,渐渐降下来,缓缓停在坡下。 沿着碎石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跨过大约八十级台阶,屠雎、任嚣在中军亲兵的引领下,趋步奔到亭子的廊下。 “卑职屠雎、任嚣,拜见蒙将军!” 蒙恬站在一张石桌后面,背着双手,打量着廊下的屠雎、任嚣。 两人身材中等,其貌不扬,年纪将近四十岁,眼角间刻画着岁月的痕迹。只是两人的眼睛,很有神采,仅仅一眼,蒙恬就能从中看到热切的渴望。 两人渴望立功,渴望升爵。 蒙恬暗中点了点头,虽然说无欲则刚,但真正成就事业的人,心中必然有所渴望。 指着颖水河边的码头,蒙恬开口考较道:“你二人既然有心成为水军将领,就说说有什么本事吧?”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考较 颖水河边的界首乡,沿着码头,立着高大的木制栅栏。 南方的楚地,唯独不缺高大的树木。几百年来,楚国的国号为荆,再贴切不过。 木制栅栏围着一方长达百丈长的水域,栅栏向外的一面,扎着锋利的长矛。水域内侧的岸边,秦军的营地排得四四方方,颇为整齐。 这就是蒙恬新近建造完成的水军大寨,已经初具雏形。 七月时节,时常有暴雨袭来,颖水水面,上涨了五尺左右,远远望去,一片混黄。 水面上,正在练习操控船只的秦军,随着水面的波涛,一上一下的起伏。 蒙恬坐在石桌后面,品着香茗,耐心的等待着屠雎、任嚣的回答。 中国古人喝茶的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蒙恬不是很清楚。 这么多年来,蒙恬从来没有喝到后世那种名为茶的东西。这个时候,茶虽然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只是用法大为不同。 人们采摘茶叶,与生姜、葵菜一道,放上花椒,做成一道汤,喝起来,远远没有后世品尝的感觉。 很长的一段时间,人们管喝茶叫吃茶,确实非常贴切。 驻军太和,蒙恬无意间在野外发现十几株野生茶树,茶叶鲜嫩,充满绿意,一看就是难得的好茶。 蒙恬让亲兵采摘回来,晒干后,炒一炒,总算品尝到了久违的茶香。 芬芳浓郁的茶香,飘荡在小小的亭子里,引得屠雎、任嚣暗暗的吞咽着唾沫。 不过,在蒙恬面前,他们不敢失态。强忍着心中的好奇,目光放在秦军的水寨上。 一刻钟过后,蒙恬品完一斛茶,再次加了一回沸水。 “军侯雎、军侯嚣,你二位心里可有什么想法?只管大胆的说出来。” 屠雎、任嚣的名字,蒙恬心里有些模糊的印象。想来这二人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功名,史书上连一篇传记都没有留下。 学生时代,蒙恬草草翻过太史公的《史记》。太史公的纪传体,选人存在一定的偏颇,但若是真的做出了一番成就,太史公想忽略也是忽略不了的。 屠雎、任嚣收回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决定由屠雎首先发言。 屠雎性格稍微直接一些,与之相比,任嚣就显得更加深沉,凡事不主动冒头。 “将军,这大热天的,末将现在口干舌燥,能不能讨口水喝?” 屠雎抬眼瞧了瞧蒙恬面前的茶壶,淡淡的茶香,正从壶中逸散而出。 接到蒙恬的命令,屠雎、任嚣匆忙赶过来,顶着日头,近一个时辰没有沾一滴水,嘴唇有些发干。 “嘶嘶——” 屠雎的话音刚落,亭子周围的亲兵们,目光狠狠的瞪了过来。屠雎眼睛一缩,不明白为何这些亲兵们为何以仇视的目光看着他。 蒙恬喝的太和茶,姑且这么叫着,没有苦思冥想起一个高雅的名字。太和茶由蒙恬与亲兵一起采摘,在蒙恬的指导下,又晒又炒,最后才得了不到十铢。 这么珍贵的东西,屠雎一开口就想讨要,亲兵们心里如何能高兴! “你说得令我满意的话,这斛茶水,就归你了。” 蒙恬提起茶壶,从陶盘中取出一个三角斛,满满的斟了一斛茶水。 茶叶再珍贵,也没有人才珍贵。若是以一壶茶,能交换两名水军将领,蒙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交换。 “当真?”屠雎的眼中放着光亮。 “自然当人,本将军还会骗你不成。” 蒙恬眯着眼睛,盯着屠雎,变得严肃起来。 屠雎的性子,看来有跳脱的一面,相处起来善于活跃气氛,但作为领兵将领,却是严谨稳重一点好。 “末将孟浪了。” 感到蒙恬有些不快,屠雎立马挺直身子,正色说道:“末将的母家,乃是蜀地蒲阳人氏,外舅曾担任过楼船士,指挥过一艘五百石的战船。” “末将十五岁的时候,拜访母家,跟着外舅,在船上呆过一年,习得水性,对水战之事,有些了解。在末将看来,水战之事,首要在船。只要船只坚固,士卒信赖,练出一支水军,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那种船,我目前可给不了你。”蒙恬摇了摇头,“眼下,界首乡水寨里的船只,已经是我能征集到的最好的船只。想要临时造大船,我军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熟悉的工匠。” “那不知将军的辎重营,有没有可能将投石器搬上战船?” 屠雎听说没有大船,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他还得继续想出解决办法。 “可以。” 蒙恬想了想,投石器的小型化,森一直在研究,不是没有可能。 “但投石器搬上战船,威力可比陆上小了许多。” “不一定需要多少威力。”屠雎接口道,“水战中,大型的投石器、弩弓,对付楚人的战船,已经足够用了。末将只需要双方战船未靠近之时,给楚军战船造成极大的伤害。” “两军战船贴近,短兵相接,不熟悉水性的我军,会有一定的劣势。接下来,我方水军训练的重点,就在于学会在船上像在陆上一样战斗。” 屠雎不愧是在水上呆过的人,对楚军的战船颇有一些了解。 战国末期,楚国的造船技术,未必有多高。秦军的投石器,发射一颗石弹过去,很可能会重创楚军战船。 “让我方士卒像在路上一样战斗,末将倒有一个想法。” 屠雎说得差不多了,得到蒙恬面前的一斛太和茶水,任嚣终于发言了。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蒙恬诧异的打量了任嚣一眼,他还以为任嚣会一直沉默下去呢。 要好的两人之间相处,有时候会存在一主一辅的关系。一个人很可能为了成全另一个人,而有意的藏拙。 任嚣不愿意与屠雎争锋,只是在蒙恬面前,他不得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与楚人作战,不能没有水军。任嚣敏锐的意识到,水军新建,困难重重,但只要挺过这个阶段,立功的机会却是比在陆上领军要多得多。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思量 北方的军队,南下作战,刚开始建立水军的时候,不习惯船上的颠簸,往往会思考如何让船舶变得像在陆地上一样平稳。 三国时期,曹操攻下荆州,接管荆州水军,采纳连环战船的方法。结果可想而知,战船虽然变得平稳许多,却在一把大火中毁于一旦。 以史为鉴,这句话古人常常念叨,只是最重历史的古人,少不得犯同样的错误。 千年以后,南宋崖山之战,宋朝最后的水军,同样结成连环战船,被张弘范烧个精光。 见秦军士卒不习惯船上的颠簸,任嚣提议,将五艘战船用铁链拴在一起,船与船之间铺就木板,这样一来,船舶可就稳定多了。 任嚣的提议,在屠雎看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蒙恬清楚连环战船最致命的缺点,才果断否决了任嚣的提议。 《孙子兵法》十三篇专门介绍了火攻,秦军打造连环战船,老奸巨猾的项燕,肯定会开动火攻的主意。 蒙恬宁愿训练的时间久一点,也不愿训练出一支残疾的水军。 任命屠雎担任水军裨将,屠雎为都尉,负责训练水军,蒙恬准备率领主力军团,沿着颖水,逼近汝阴。 水军的训练,至少三个月时间,才能勉强出战。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秦军从路上开辟通往汝阴的道路。 “将军,陈郡安稳,楚军留下的奸细,清理完毕。不配合的楚国封君,也已经清除掉了。” 太和城内,蒙恬正在与荆苏商议南进的事宜。 “打着楚王芈仝的旗号,我军行事倒是方便了许多。” 荆苏的心里面,对蒙恬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初蒙恬让他派人寻找楚幽王的血脉,他还不知道有什么用。 “那个熊心,派出去的暗鹰找到了。只是我军现在有了芈仝,熊心就······” 荆苏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右手竖切,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国君后代的号召力,通过小小的芈仝,荆苏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如果有可能,山东六国的王室后代,荆苏都想清理掉。 “现在芈仝麾下,聚集的楚人超过五万人,不少楚国的封君来投。”蒙恬点头道,“以后楚国的国号肯定是不存在的,楚人如果反叛,找到一面旗帜,就能号召整个楚地。” 历史上,项梁在范增的建议下,扶立熊心为楚王。楚怀王的孙子的身份,很快得到整个楚地的认同。 蒙恬实在不明白,历史上的楚怀王,智商位于平均线以下,被宠姬郑袖、靳尚、张仪耍得团团转,活脱脱昏君一个,为何楚人还会那么怀念他。 “熊心杀掉就杀掉吧。”想了想,蒙恬淡淡的说道。 内心深处,蒙恬不想无缘无故的杀人,只是真的处在秦国重臣的位置,屁股决定脑袋,还是尽早清除楚国的反抗势力为好。 秦末农民战争,后世称为农民起义,波澜壮阔,涌现出许多的英雄人物。南方的楚人,身为反秦的主力军,获得最后的胜利,史书上大书特书。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即便后世再怎么美化,史书上留下来的些许东西,却是掩盖不了起义军的惨烈的杀戮。 项羽率军,勇猛无敌,大军过处,多有屠城之举。刘邦素有仁义之名,同样大肆屠城。 几年混战,中原大地,损失了一半人口,差点就有亡国灭种之祸。若是北方的匈奴单于冒顿,战略上更老辣一些,没准匈奴就提前进入中原了。 反倒是史书上一向背着残暴名声的秦国,统一六国的过程中,杀戮不多。太史公的史记,记录秦始皇本纪的时候,只有秦国开疆扩土的步伐,没有屠城的记录。 以汉代人仇视秦朝的性格,若是秦国统一天下,真有屠城之举,还不得大书特书。 雨停后,天气放晴,地面干燥易行。 将近三个月的修整,秦军逐渐习惯南方的湿热天气,大战之余的疲惫,一扫而空,正等着再与楚军大战一场。 “我军击溃项燕,大王听闻后,犒赏有加,该升爵的升爵,各位的新爵位,都已经习惯了吧?” 太和的将军大宅,正堂,蒙恬端坐主位,见麾下的几名校尉,胸前的甲衣上多了一绺红色的花结,面带微笑。 秦军的军功爵,相当于后世的郡县制,到了五大夫以上,胸前开始有了花结。 这样的花结,别在胸前,相当醒目。这个厅堂中,加上蒙恬,只有寥寥几人。 “谁会嫌自己爵位高呢。” 张驼伸出手指,摩挲着胸前的花结,满脸的横肉,笑得跟花儿一样。 “末将还盼望着能戴上鶴冠呢。” 黄寄恭敬的跪坐着,双手举在胸前,对着蒙恬遥遥行了一礼。 麾下将领的功劳,向咸阳报功的领军主将,拥有很大的选择性。主将欣赏的将领,报功劳的时候,多点润笔,咸阳的感受就大不一样。 秦军的奖惩制度,跟山东六国比起来,公平许多,但仍然排除不了一些人情因素的影响。到了后世,世界各国的军队,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蒙恬此次报功,没有赤裸裸的一心为亲信部下捞好处。负责攻坚的张驼,领兵独立作战的黄寄,跟蒙虎一同升为五大夫,算是突破了高爵位的瓶颈。 秦国的军功爵制下,到了五大夫这个级别,待遇才算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说别的,成为五大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揽门客,这可是春秋时期的卿才有的权利。 蒙虎跟着蒙恬多年,以亲兵统领的身份领兵,以身作则,牺牲不小,成功迈入卿的行列。他坐在正堂右边,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跟着蒙恬,南征北战,相信蒙恬也不会亏待他。 望着蒙虎、黄寄、张驼三人胸前的花结,孟学、钟赤等人,心中燃起一股浓烈的羡慕。 跟着蒙恬打仗,领最艰巨的任务不要紧,该上报的功劳,蒙恬绝不会含糊。 怀着这样的想法,众人望着沙盘上的楚国,目光变得更加热切。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汝阴城下 颖水下游的汝阴,傍水而建,城池高大威猛,守卫坚固。 楚顷襄王迁都寿郢,躲避秦军锋芒,为确保国都的安全,北边的汝阴,同样划为重点防御的要塞。 项燕率军一路撤到汝阴,就再没有后退的余地。再往后,楚军可就直入寿郢了。 天气晴朗,日头正烈,汝阴城墙上的项燕,面色凝重,紧皱眉头,丝毫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暑意。 “可恨,这帮楚人竟然背叛楚国!” 望着城外穿着楚地服饰的士卒,扛着土黄色的大旗,上面的“楚”字格外刺眼,项产一拳恨恨的砸在城垛上。 “这些封君,还真是天真,以为秦人真的会容忍芈仝一直担任楚王吗?” 项梁没有表现得格外激动,目光中只是流露着淡淡的嘲讽。 秦人打着芈仝的旗帜,招揽楚人,不明就里的封君,领着人去投靠芈仝,现在转过头来对付项燕。汝阴城内的楚军,看到这样的场景,士气有些动摇。 “蒙恬好手段啊······” 项燕不自觉的抚摸着花白的胡须,苦笑不已。 跻身朝堂这么多年,目睹王权争斗,项燕的心智,早已不是一名纯粹的将军。借用王子公孙的名义,占领道义的大名,这可是春秋时期各国常用的手段。 只是到了战国,各国专力兼并,这样的手段才用得少了。 秦昭襄王扣留楚怀王,楚国国内立即拥立新楚王。赵惠文王与秦昭襄王会面的时候,国内就做好了扶立新王的准备。 负刍当初夺位,走脱了楚幽王芈悍的遗脉,没想到造就了这么大的麻烦。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心软,而是直接杀了了事。 楚王宫中的老太监乔装逃走,项燕有所耳闻,只是楚国历史上兄弟夺位的不少,项燕并没有赶紧杀绝。 南风吹过,卷着一股炽热之气。项燕搓了一把手心的汗水,事到如今,再想那么多,也没有什么用了。 汝阴城外,新晋的左司马豆、右司马犀,打量着高大的汝阴城墙,心里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北上的时候,曾在汝阴歇息,再度归来的时候,汝阴城却成了换取功劳的筹码。 秦军驻守太和,陈郡的封君,名声不好的,暗中与楚国联络的,统统沦为隶臣。空出来的土地,蒙恬亲自主持,分给有功的将士。 豆、犀两人,由蒙恬向咸阳作保,获得了平舆的大片土地。两人在楚国奋斗那么久,名下只有不到十亩的土地,没想到选择与秦军合作,转瞬间有了官位,还得有超过百顷的沃土。 “右司马,蒙将军任命我二人为先锋,现在到了汝阴城下,是否需要攻城?” 豆扶着战车的车辕,偏头向右,稳定心神。 “左司马,这段时间,呆在秦营,我算是看明白了。”犀笑着说道,“呆在楚国没有前途,这个天下,十有八九是属于秦人的。” “我俩的头顶上,虽然飘着楚王的旗帜,但真正能给我俩富贵的,还是秦人。” 犀抬起头,指了指高高飘扬的杏黄旗,面上有些嘲讽。 “是啊,楚国没得救了。”豆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为了我俩能在秦营站稳脚跟,少不得要立些功劳了。” 汝阴城北十里开外,颖水河边,蒙恬正在指挥安营扎寨。 征战多年,蒙恬每到一处,头等大事便是修建坚固的军营。 靠着颖水,营内再打几口井,不愁水源。 这时,汝阴城下,隐隐约约传来震天动地的厮杀声。 负责警戒的蒙虎、张驼,侧耳听着空气中的震颤,不觉有些诧异。 蒙恬派豆、犀两人为先锋,秦军将领多有狐疑,担心两人率军重新投靠项燕。现在看来,这两人也是狠厉的主,上来就与楚军厮杀在一块。 “将军,前边传来消息,豆、犀两人率领楚军开始攻城了。” 负责传令的亲兵,快马赶来,送来最新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蒙恬身边的荆苏、蒙豹等人,不由得暗暗点头。 豆、犀两人这是要交投名状的样子。 “传我命令,让黄寄、李必率军前去接应,防止楚军趁机杀出城来。” 蒙恬心里思量着,豆、犀两人率军投降,成为降将,反过来攻打楚军的时候,立功的心情,比秦人还要强烈。 或许,这就是降将的心理,迫切的想要在新势力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蒙恬打定主意,此次灭楚,不能完全挥洒秦军将士的血,得用楚人打楚人。 芈仝麾下的楚军,手上沾了楚人的血,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从内部分化楚人后,寻找合作者,打压顽抗者,这就是蒙恬将在楚地推行的策略。 “继续投入两个千人队,汝阴攻不下来不要紧,但要让秦人看到我等的决心!” 攻城的前锋,扛着云梯,好不容易靠近汝阴城墙,但遭到守军的顽强抵抗。豆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令旗一挥,两个千人队再度接续上去。 “没想到经由秦人训练后,我军的战斗力提升了不少。” 犀睁大眼睛,看着麾下的士卒攻城,有条不紊,当真是平时怎么训练,就怎么打。 “那是,要不然楚人为何每每败在秦人手里。” 三个月下来,豆逐渐开始习惯新的身份,真正把自己当做秦人看了。 “将士们观看了负刍夺位的剧目,现在心里面没有寿郢的楚王,才能没有顾虑的与项燕作战。”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操着楚国口音的楚国文吏,四处走访芈仝的楚营,宣讲负刍杀兄欺嫂的恶劣行迹,组织士卒观看谋编排的表演,犀越来越觉得秦人手段的高超。 现在,犀率军攻打汝阴,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 寿郢的负刍,在他的心目中,丧失了继位的合法性。 “咔咔咔——” 汝阴城下,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员楚将率领着楚军,大踏步冲了出来。 “项梁?” 豆、犀俩人站在战车上,瞧见项梁的身影,眼睛不由得一缩。 项燕的几个儿子,项荣最为勇猛,但项梁同样身负勇力,只是不及项荣而已。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商议(一) 汝阴城外,临近傍晚的时候,一座方圆二十里的不规则小城拔地而起。 小城的城墙高达一丈,土墙外挖着一道宽达一步的壕沟,壕沟内侧靠近土墙的上方,齐刷刷向外斜刺着削尖的木制长矛。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座防卫森严的小城,平添许多肃杀的气息。 中央的一座大大的营帐外边,左右两边各竖着一根粗壮的旗杆。右边的旗杆上,飘着代表秦国的黑色龙旗。 黑色龙旗上的黑龙,威势无比,睥睨天下,注视着南边的汝阴城。 左边的旗杆稍稍矮了五六尺,黑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蒙”字。 蒙骜逝去,蒙武养病,蒙毅从文,这面旗帜的出现,代表秦国战争家族蒙氏一族的蒙恬,亲身来到了汝阴前线。 夜色渐渐降临,晚霞失去了最后一点光辉,秦军营内,留守的士卒点燃各处路口的火把,一时间整个营地灯火通明。 火光所及,豆、犀率领的楚军,在黄寄、李必的掩护下,缓缓向大营撤退。 黄寄带着步卒断后,黄寄率领骑兵不断施展骑射,密集的箭雨,向缀在后边的楚军方向落去,不时传来利箭入体的声音。 “竖盾!” 项梁指挥楚军,前排士卒竖着举盾,后排的士卒高举盾牌,越过头顶,盾牌与盾牌拼在一起,有效阻止秦军的箭矢。 败退回汝阴,项梁抓紧赶制一批大盾,专门防范秦军剥蒜皮的战法。 楚军的盾阵,已经足够严密,仍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遮挡秦军箭雨。 “项将军,敌军已经有了援军,再追下去没有必要,我军还是撤退吧?” 紧跟在项梁身边的亲信校尉,见天色已晚,秦军大营浮现在眼里,不由得开口劝说。 项梁的目光,透过盾牌右上角的小孔,打量着秦军营地,眼睛不自然的一缩。 蒙恬修建的军营,未虑胜,先虑败,修得跟要塞一样,等闲的兵力,根本攻不破。 “当当当——” 汝阴城头,传来熟悉的钲声,飘荡在即将没入黑暗的夜色中。 “撤退!” 项梁心有所不甘,他本来想全歼豆和犀率领的楚国叛军,震慑身怀贰心的楚人,只是秦军及时增援,没能克竟全功。 楚军的龟壳阵,随着项梁的命令,不慌不忙,缓缓撤退。 汝阴城头,项产领着精锐的项氏私兵,随时准备接应。 李必领着人追击一番,仍然没能重创项梁统帅的这支精锐步卒。 回营,进驻营地,就过暮食,补充体力。 随军的医者,进到安放受伤士卒的营地,用心救治。 早就听说,蒙恬麾下的医者,医术高超,伤兵能得到妥善医治,存活率极高。 亲眼见到秦军医者并未厚此薄彼,这支刚刚攻城,败在项梁手里的楚人,大为安心。 暮食过后,豆、犀两人洗过澡,身上的疲惫,散去了五六分。 两人沿着营内的通道,向着中军大帐走去,不到一刻钟,就来到了大帐里。 这时,除了负责值守的钟赤、胡多,其他的校尉,都聚集在大帐之内。 豆、犀两人靠着左边末尾的位置坐下,抬眼望去,只见众人打量他们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大帐两边,五尺高的木架上,各点着六展铜灯,整个大帐内,弥漫着柔和的光芒。 “今日,左司马豆、右司马犀率军主动攻打汝阴,保证我军顺利修筑军营,理应记上一功。” 蒙恬举起案上的三角酒斛,对着两人,遥遥一举。 “说来惭愧,若不是将军派人接应,我俩可就会大败在项梁手里。” 豆、犀两人举起身前的酒斛,惶恐不已。严格说起来,他俩今天可是打了败仗,蒙恬一点没有怪罪的样子。 “哈哈,在我眼里,胜败不是目的,完成主将的任务才是战斗的目的。” 蒙恬放下酒斛,摇头说道:“我军今日,首要目的贵在站稳脚跟,你二人率军争取时间,哪怕未能大败项梁,同样完成了我分派的任务。” “若是打了胜仗,却未能完成军事任务,这样的胜利,没有丝毫意义。” 魏缭担任国尉时,曾与蒙恬有过深入的交流。两人对军功爵制下的斩首论功,觉得颇有些不合理之处。 蒙恬觉得,斩首不是目的,完成军事目标才是目的。 昭襄王时代的秦国将军,四处出击,斩首不少,将军们爵位升上去,秦国的战略态势,却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 蒙恬的话说完,豆、犀两人忐忑的心,才算完全落下地来。他二人刚刚加入秦军,担心蒙恬觉得他二人作战没有使尽全力,失去了前途。 安抚完两名楚人降将,蒙恬收回目光,转而落到大帐中央的沙盘上:“大王命我等一年之内攻克寿郢,如今项燕挡在汝阴,你们心里有何想法?” 跟在蒙恬身边久了,蒙恬麾下的将领,算是明白蒙恬的一些想法。 蒙恬不喜欢硬碰硬的攻城,只有万不得已的时候,蒙恬才会拿人命去攻城。 张驼歪着脑袋,眼珠子不断地转着,想要张口说话,最终却没有什么好主意。 以张驼的性子,攻城也没有什么不好。 众人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沙盘上的汝阴,半晌过后,蒙虎才抬起头来。 身为蒙恬的亲信将领,这个时候,他需要站出来说点什么,哪怕抛砖引玉也好。 “将军,汝阴邻接颖水,颖水汇入淮水,不如令水军偷过颖水,直接袭击寿郢?” 早年作战的时候,蒙恬曾率领骑兵孤军深入赵国,偷袭赵都邯郸。此后蒙恬用兵,越来越稳重,再也没有这样的疯狂之举。 “水军练成后,这种战法不是没有可能。”孟学眼睛一亮,点头赞同。 司马错伐蜀,采用了同样的方法。楼船士漂流而下,偷袭楚军,打得楚人措手不及。 “会不会太冒险了?”惜命的西爽,皱着眉头,有些诧异,“寿郢作为楚国的国都,防卫必定很森严。” “项燕手里的兵力吃紧,项伯领了一支人马回江东与越人作战,寿郢内,应该不超过三万人。” 荆苏看着蒙恬,见蒙恬点头,将最新的情报说了出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商议(而) 王贲彻底攻灭残燕后,天下战国,中原版图,只剩下了三大战国。 东方的齐国,正在沉睡。楚国派人到齐国求援,连齐王建的面都没有见到。 南方的楚国,对上秦国的优势力量,胜算不足三成,除非秦国的国君是像胡亥一样的蠢货。 攻愈胜,胜愈久,久胜则愈胜。 攻愈胜,胜愈久,久胜则国亡。 中军营帐外,蒙恬沐浴在漫天的星光下,咀嚼着中国古人关于国家常年战争的两种结论。 “嬴政亲政后,秦国上下,致力于统一战争,如今已有十多年,秦国无疑是胜得越多,实力更加强大。” 秦国目前尚无法动员六国旧地的黔首,参加攻楚伐齐的统一战争,不过调动三晋故地的粮食,支援南下的楚军,却是没有问题。 楚国已经在荥阳建造粮仓,三晋之地征集来的粮食,除了供应军粮之外,都在荥阳储存,并没有运回关中。 反观楚国,即使动员举国兵马,堪堪能秦军战成平局,只是时间拖得越久,楚国就越发后劲乏力。 战争的胜利不会导致国家的败亡,只有错误的政策,才会将国家退入万丈深渊。 蒙恬摇了摇头,收回思绪,想着军议时蒙虎的提议,不由得觉得十分的伤脑筋。 偷袭寿郢? 蒙恬真的给蒙恬出了一个难题。 朝堂上有鹰派、鸽派之分,军中同样存在着稳健派和激进派。 咸阳的命令催得紧,麾下的将领们,自然想着能一战攻克寿郢,尽早结束楚地的战事。 “蒙虎、孟学、李必建议偷袭寿郢,你怎么看?” 蒙恬踱着步,绕着中军的校场慢慢走着。 “我军只要稳扎稳打,胜利就是我们的,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必要冒险。” 荆苏跟在蒙恬身后,见蒙恬发问,也就没有藏着掖着。 军议的时候,荆苏一向只负责提供情报,很少参与将领们之间的讨论。 “你我都明白,这个时候稳扎稳打,不犯错误最好。”蒙恬点头说道,“我今天看了汝阴的防卫,不下新阳,没有三个月的时间,只怕无法攻下。” “三个月过去,距离攻下寿郢,就只剩下六个月了。” 荆苏心里计算着。 项燕乃是宿将,蒙恬攻下汝阴,伤亡肯定不小,到时修整兵马,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剩下五个月时间,攻克楚都寿郢,只怕有些困难。 春申君营建寿郢的时候,早就想到会有秦军打来的一天,所以修建得比邯郸城还要高大坚固。 “要想顺利攻下寿郢,就不能让汝阴的楚军退回去。只要消灭了这支楚军,寿郢再坚固,也就守不住了。” 蒙恬曾计划着,打着芈仝的旗号,动员楚人,缀着项燕,把楚地打个通透,现在看来行不通了。 “汝阴依着颖水而建,楚人善于驾舟操船,将军有把握全歼吗?” 荆苏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蒙恬的心里面,存着这么宏大的计划。 “没有把握全歼,但能歼灭大部分楚军。” 蒙恬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向下撇着嘴唇上的胡须,真是越大越胆小,许久没有施行大胆的作战计划了。 这一夜,秦楚两军,非常默契的没有出营突袭。 楚军有城墙阻挡,项燕谨慎。 秦军大营戒备森严,蒙恬没有留下破绽,项燕吃过蒙恬大营的亏。 皎洁的月光,更是绝了两军互相偷袭的想法。 晨训结束,等待朝食的时候,中军的一个亲兵,偷偷摸到了蒙虎的营帐里。 “蒙校尉,将军密令。” 亲兵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竹简,上面盖着封泥。 蒙虎仔细检查,确定封泥盖上去不久,没有任何人拆开过。 亲兵离去后,蒙虎刮去封泥,展开竹简,面色一喜,随后却显得有些惊讶。 “渡过颖水,往东北走利辛,南下凤台,做出偷袭寿郢的样子,不经意间将消息传出去。” 乍一见到偷袭寿郢的字眼,蒙虎还以为,蒙恬采纳了他的提议。读完后,才发现他只是佯攻,真正的目的,蒙恬并没有说。 与此同时,另一处营帐里,黄寄同样收到中军亲兵带来的军令。 “朔月出发,绕过润河,偷袭颍上。” 竹简上,只有剪短的十二个字,没有多余的字眼。 黄寄读完后,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捏着削刀,刮去竹简上的字眼,心里寻思着。 偷袭颍上? 昨晚的军议,蒙虎提议偷袭寿郢,可没有人提到颍上。 盯着挂在军帐后壁的羊皮地图,黄寄的目光,不断的在汝阴、寿郢、颍上之间转来转去。 “原来如此。” 黄寄的嘴角,露出一抹震颤的微笑,蒙恬的眼光,果然十分独到。 只是笑过之后,黄寄的脸上,很快布满了愁云。 蒙恬只是命令暗中攻克汝阴,但如何攻克,又如何守住,命令中却只字未提。 秦军攻占颍上,断绝楚军后撤的退路,若是楚军拼命来攻,想想那样的场景,黄寄顿时觉得背上有些冒冷汗。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啊! 感叹归感叹,蒙将军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说明蒙恬已经非常重视我了。 这样想着,黄寄的眼睛,冒着精光,赶紧坐下来,研究进军的路线。 等了五日,弦月降临,蒙虎率军,偷偷渡过颖水,往东边去了。 蒙虎的营地,同样驻着兵马,打着蒙虎的战旗,不过却是从其他军营中调派过来。 秦军每日按时操练,没有急着攻城,只是派精锐骑兵斥候,扫荡汝阴周围的楚军奸细。 几日过后,汝阴城外,面向秦军的一方,再没有楚军活动的余地。 黄寄的营地,早已调派到最北边的位置。 荆苏麾下的暗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士卒,模样跟黄寄有八九分想象,开始代替黄寄出现在众人面前。 蒙恬这几日再没有举行军议,黄寄的替代者,每日露个一面,士卒们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朔月来临的时候,夜色漆黑如墨,黄寄带着精挑细选的五千锐卒,悄悄消失在秦军营地。 这五千锐卒,清一色的关中秦人,可靠得不能再可靠了。 中军营帐,蒙恬站在沙盘旁边,沉吟良久,将手里的黑色小旗,插在不起眼的颍上······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项燕的决断 “你说什么?秦军攻占了颍上?” 半月之后,汝阴城内的项燕,听到斥候传来的消息,心里非常震惊,一向平静的脸上,眉头剧烈的颤动。 “快,那地图过来。” 项燕招呼身边的亲兵,拿来寿郢周边的地图,摊开在案桌上。 地图上,颍上只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未在寿郢西北面的颖水河边。 “父亲,先前蒙恬派蒙虎率军东渡颖水,准备偷袭寿郢,看来是蒙恬施放的烟雾,用来迷惑我军。” 赶到项燕所在的宅子,接到秦军攻占颍上的消息,项梁命令亲兵保守大门,严禁楚军将士们前来拜访项燕。 这个时候,主将的决断,对于全军的军心极为重要。 “不错,为父是关心则乱,派人提防蒙虎,没想到蒙恬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却是颍上的主意。” 项燕统领楚国几乎全国的兵马,与秦军抗衡,一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时间久了,朝中早有人对项燕不满。秦军若是打到寿郢城下,即便没能攻下寿郢,势必会惊动后方的楚王。 受到这样的惊吓,负刍的心里,难免不会产生别样的心思。 “蒙恬好大的胃口,竟然想着要歼灭我军!” 项梁紧紧的握着腰间的青铜剑,俄而缓缓松开,目光变得分外平静。 “父亲,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退无可退,不如破釜沉舟,与秦军一搏。” “蒙恬这是在逼我与秦军决战,老夫就与他在战场上分个高下吧!”项燕轻轻的抚摸着案桌上的羊皮地图,“不过,颍上不能控制在秦人手里,让蒲校尉率军前去夺回颍上。” 颍上只是颖水边上的一个小乡,城池很小,城墙不高,秦军偷袭之下,很容易就能攻下。只是易攻难守,项燕不信秦军能坚守住。 八月的阳光,分外热烈,宛若毒焰熏烤着南方的大地。 项燕的命令,一条条传开去,汝阴城内的楚军士卒,似乎从闷热的空气中,感受到了一种大战将临的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秦军大营,蒙恬同样收到黄寄传来的消息。 “黄寄已经攻克颍上。” 大帐内,蒙恬指着沙盘中的颍上,上面插上了一面黑色小旗。 “颍上易攻难守,项燕肯定会派人争夺颍上,我军必须尽快向项燕发起进攻,牵制项燕的兵马。” “希望黄寄能坚守到援军到达。”荆苏面色凝重,轻轻的点头。 这样的任务,关门大狗,楚军势必会狗急跳墙,接下来,黄寄肯定会面临楚军的疯狂反扑。 “荆苏,明日你率军留守大营,我率领将士们,亲自与楚军交战!” 蒙恬站得笔直,面向汝阴的方向,心里想着,只怕这个时候项燕也会想着与秦军交战。 “传令给蛮强,他的伤势恢复好了,立即带人南下,现在可以潜入寿郢了。” 中军营帐的命令,经由亲兵之手,传到麾下将领的手上。 一时间,秦军两军,磨刀霍霍,准备硬碰硬的大战一场。 刚刚攻破利辛的蒙虎,估摸着黄寄已经顺利完成蒙恬的计划,没有率军向着寿郢前进,而是率军折道而回,加速赶往汝阴的方向。 上天似乎感受到秦军两军交战的决意,没有出来添加什么乱子。 次日,朝食过后,太阳老远的从东边升起,偌大的天空,只有寥寥一片云彩。 军中的巫祝,翻看着《日书》,拍着胸脯保证,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汝阴城下,秦军的军阵,排得整整齐齐,从远处望去,好像四四方方的棋盘。 站在最前排的,乃是秦军当中的精锐弩兵。 弩箭上弦,随时准备施放漫天的箭雨。 汝阴城上,项燕登上望楼,居高临下,秦军的阵势,尽收眼底。 蒙恬的动作很快,黄寄刚刚攻破颍上,这半个月来没有出战的蒙恬,就率军前来,大举进攻。 “蒙恬小儿这是要拖住我军呐!” 项燕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显得从容镇定,只是内心深处,却感到凛冽的寒意。 秦国的将军,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继有人。蒙恬现在才而立之年,颇能娴熟的指挥几十万的大兵团作战,想到自己半个身子快入了土,项燕一时想不到还有谁能秦军抗衡。 跟前的三个儿子,项荣死在秦军手里。项伯的才干,颇为重用,打仗还行,但耳根子软,容易轻信别人。 项梁性格稳重,兄弟三人中,项燕觉得,只有项梁能挑起项氏的大梁。 可是,时间不等人。 项燕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项梁完全成熟。 “蒲校尉攻打颍上的秦军,现在战况如何?” 项燕转过身,走进望楼,坐到榻上,招呼身边的项产,跟着进去。 “昨夜,接到命令后,蒲校尉连夜出发,这个时候已经与颍上的秦军交战了。” 项产双手举在胸前,弓着身子,恭敬的答道。 汝阴城外,秦军列阵完毕。 蒙恬登上临时搭起的高台,刚好可以环视整个秦军军阵。 高台的左前方,高高的立着蒙恬的大纛,黑色鹰羽,在风中轻轻摇曳。 秦军士卒,目光中瞥见大纛立在后方,顿觉心安。 冷兵器时代,大纛的位置,代表着主将所在。 “命令弩兵,配合投石营,准备出击。” 亲兵端来一条竹榻,蒙恬右手拄着环首刀,坐在竹榻面上,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接到蒙恬的命令后,扛旗的亲兵队列,走出两名士卒。一人扛着蓝色的旗帜,上面画着一支箭头。另一人扛着的旗帜上,画着黑色铁锤。 军阵当中的大夫森,见到后方打出的旗语,立即喝令麾下的士卒,推着投石车,缓缓上前。 军阵前方的张驼、孟学,指挥士卒分开道路,让出投石车通行的道路。 这样的战术,秦军专门演练过不知多少回,驾轻就熟。 很快,秦军的投石车,纷纷摆在了秦军阵前。 投石车上前的时候,秦军的弩兵,举着手里的弩箭,斜对着天空,向汝阴城头施放。 秦军弩兵,分成五个队列,前排的弩兵,放完箭后,后排的弩兵,立即接上。弩兵的动作熟练,军阵当中射出的弩箭,连绵不绝。 弩兵掩护,投石车顺利上前,投石营的士卒安放轮子,装置石弹。 “轰——” 石弹划破天际,砸在汝阴的城墙上。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对攻 “噗——” 颍上,临时加固的城墙上,黄寄抽出扎入楚军身体的铁刀,啐了一口唾沫。 楚军的反扑很疯狂,领兵的将领,不顾伤亡,大有一举夺回颍上的架势。 小小的颍上城,宛如风暴中的小舟,似乎随时都可能倾覆。 “传我命令,让负责投石车的屯长,立即投放石弹。” 趁着击退楚军的间隙,黄寄拉过身边的传令兵,一把将他推下了城墙。 亲兵扶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投石车的位置跑去。 “轰轰轰······” 几个呼吸过后,城门内侧的宅子中,飞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石弹,擦着城墙的边沿,落入攀附而上的楚军阵中。 楚军攻城,正是激烈的时候,士卒的阵列排得很紧凑。石弹落在楚军阵中,溅起片片血花。 秦军投石车的威力,楚军曾真切的感受过。战斗在第一线的楚军士卒,听到熟悉的破空之声,紧绷的士气,顿时消散而去。 半个时辰后,楚军伤亡过大,无法坚持攻势,只得撤退回去,远远的监视着颍上城。 楚军退去后,黄寄抓紧时间调派还有体力的士卒上前,继续加固城墙,修建第二道防线。 领了攻克颍上的任务,黄寄心里明白坚守颍上的艰巨,只得最大限度的发挥麾下士卒的战斗力。 “要想活着回去,现在就给我打起精神,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蒙将军说了,只要我等守住颍上,这场战斗结束后,爵位至少升两级。” “富贵险中求,往后的富贵,就落在这颍上城里!” 黄寄站在高高的望楼上,指挥秦军士卒装土填墙,修建工事,挖掘壕沟,不时挥舞着手臂,鼓舞士气。 将近午时,一匹快马,匆匆忙忙踏入汝阴,直奔项燕的府邸。 “秦军在颍上修建工事,城内置备投石车,一时半会儿,无法攻下颍上。” 项燕轻轻的扣下手里的竹简,微微眯着双眼,一只手不断的抚摸花白的胡须,面上有些阴晴不定。 战,还是守? 项燕在心里面做着最后的权衡。 继续守下去,等秦军巩固颍上的阵地,截断楚军的退路,威胁颖水航线,寿郢的物资无法运到前线,等待楚军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战的话,必须得击败汝阴城下的秦军主力。 这个时候继续调派兵力,前去攻打颍上,汝阴的兵力就会不足。 蒲校尉牵制颍上的秦军,而黄寄率领的秦军,暂时没有北上的能力。 “传我将令,令全军着甲,准备与秦军决战!” 项燕停住抚摸胡须的手,掀开手里的竹简,用力一折,竹简很快化为一堆碎片。 “城外的秦军,列阵一个上午,这个时候口干舌燥,正适合我军出击。” 两名亲兵上前,伺候着项燕换上将军铠甲,感受着空气中的燥热,项燕的心里,又添了一丝信心。 上午的时光,任凭秦军攻打,楚军并没有出城还击。一方面,项燕需要等待蒲校尉的消息;另一方面,项燕暗暗希望疲惫的秦军,战斗力会直线下降。 汝阴城外,木制的高台上,蒙恬的脸上,溢出一颗颗细密的汗珠。 蒙恬任凭身子暴露在阳光下,没有丝毫凌乱的举动。汗水湿透内衫,蒙恬强忍着想要挠一挠的冲动,一直静静的坐着不动。 将是兵的胆。 战场上,主将的表现,士卒会看在眼里。蒙恬心里寻思着,只要继续忍耐一会儿,精明的项燕,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列阵一个上午,秦军如同一个静静的棋盘,纹丝不动,给了楚军极大的眼里。 楚军的视日者,跪在城垛旁,眼睛盯着秦军军阵。 秦军很安静,没有混乱,将近两个时辰过去了,秦军士卒没有回营补水添食的举动。 军阵最前列的秦军,些许是站得久了,脸上有了明显的疲惫。一开始是单手握长戟,后面则是双手握了上去,拄在身前。 “快,快去告诉上柱国,秦军累了!” 斥候一手举着盾牌高过头顶,躬着身子,快步奔下城墙,往项燕所在的方向去了。 高远辽阔的天空,只有寥寥几朵白云。炽热的阳光,毫无阻碍的洒在汝阴周围的土地上。空气有些闷热,没有半点微风吹过。 一直静静稳坐的蒙恬,突然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汝阴的城墙,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燥热的空气中,突然有了一丝丝的寒气。 一面面盾牌,出现在城墙上方,盾牌与盾牌,严密的拼接在一起,遮挡秦军的箭雨。 箭雨的间隙,楚军的盾牌猛地掀开,楚军的弩兵,对着秦军军阵的方向,开始还击。 楚军的弩兵,不及秦军精锐,尚有还手的余力。 蒙恬见楚军主动还击,不由得心下一松。 “令盾兵上前,保护弩兵。” 传令兵打出盾兵出击的旗语,军阵后方的盾兵见了,操起盾牌,沿着阵列的通道,进到前排,护住弩阵。 弩兵、弓箭兵,远程攻击的时候,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只是他们的自我保护能力,非常脆弱。 两军没能短兵交接的时候,双方的弩阵,相互对攻,这个时候,就看谁的意志更强。 秦军弩兵,经受严格的训练,楚军的弩箭,落在秦军弩兵身上,丝毫没有影响秦军的弩阵。 身旁的弩兵的倒下,自有人前来拖到军阵的后方。旁边的弩兵,仍然有效不稳的安放弩箭,举弩,扣机括。 战争,让这些士卒们习惯了流血。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不是没有弩兵,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有人想要退回后面的步兵军阵,结果压阵的步卒,一抬手,就杀死了这些往后退的弩兵。 坚守军阵,不一定会死,但若主动后退,则一定会死。 秦楚双方都在流血,就看谁最先坚持不住了。 “哗啦啦——” 楚军的箭雨,刚刚有些稀疏的时候,城下传来打开城门的声响。 城门响处,只见一支身着鲜艳黄色甲衣的楚军,快步奔了出来。 领头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项”字,正是江东项氏的精锐族兵。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激战(一) 楚国立国的时间超过八百年,国家崛起后,学习周朝,在国内施行分封制。 战国变法后,各国封君的权力,受到极大的限制。秦国的变法彻底,国内封侯,有封地却只有享受赋税的权力。 楚国的封君,手中的实际权力,却是大了许多。江东的项氏,离开族地项县,东迁江东,手上没有强力的兵马,未必能在迅速在江东站稳脚跟。 江东的项氏族兵,算得上是楚国境内最为精锐的兵马。 项梁指挥项氏族兵打头阵,压住阵脚,腾出作战的空间。 项氏族兵身后,楚军的兵马,源源不断的从城内开出来,加入战团,与秦军厮杀在一起。 不一会儿,汝阴城外的上空,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蒙恬站起身来,走到木制的高台中央,双手抱在胸前,目视偌大的战场,面色分外平静。 “令李必率轻骑在楚军阵外游弋,骚扰楚军。” “军阵前列的士卒,撤往后阵歇息,恢复体力。” “派人前去联络蒙虎,让他率军加速赶回汝阴战场。” 楚军不要命的冲出来,一心想要与秦军短兵交接,弩兵、投石营见势不妙,赶快收拾器材,沿着军阵的通道,退回后阵。 弩兵、投石营退走后,秦军阵中的通道,立即合拢,有些稀疏的军阵,瞬间变得凝实起来。 军阵前三排的秦军,选自见过血的老兵,身材精悍强壮,一手提盾,一手紧握长戟,稳稳地护着阵脚。 打前阵的楚军同样悍勇,顶着秦军阵中射出的箭雨,悍然撞上秦军的戟阵。 撤退会后阵的弩兵、投石营,安顿好后,就地坐下来,从腰间掏出一个长约一尺的竹筒,倒出里面的熟米饭,津津有味的享用起来。 吃得撑了,又从另一边的腰间掏出一个羊皮袋子,缝得密密实实,里面盛满了清凉的冷开水。 简单的干粮,足以保证秦军一整天的体力。 整个上午,前排的秦军,在楚军眼皮底下,没有补充军食,口干舌燥。楚军以为秦军人困马乏,但经过严格训练的秦军,自己心里明白,上午的战斗还远远没有达到秦军的极限。 “几十万人马,硬碰硬,火星撞地球,还真是壮观!” 蒙恬观察着战场的态势,仿佛看着偌大的棋盘,哪里有危险的苗头,他都要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主将的作用,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指挥调度,亲自冲锋的主将,勇则勇矣,毕竟风险太大了。 蒙恬麾下的近三十五万秦军,黄寄带走五千人,蒙虎带走一万人,荆苏留守大营的有两万人,加上留在界首码头的水军,留在汝阴战场的只有堪堪不到三十万人。 还有五万人,打着楚王芈仝的旗号。这个时候,蒙恬没有让投降的楚人打前阵。 真正的硬仗,还得由秦军自己来打。 一个时辰过去了,秦军的军阵,仍然稳若磐石,不动如山。 项氏的族兵,激战一番后,由后面的楚军轮替,退回军阵后列修整。 项梁伸手抹去面上的汗水,嘴唇有些发苦:“秦军为何如此善战?一个上午的消耗,他们难道就不累不渴吗?” “秦军素耐苦战啊······” 项燕站在战车上,高大的身材显得有些苍老。退到汝阴,楚国国内咬紧牙根,又支援了一批人马,现在他的麾下差不多仍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对上三十万秦军,项燕的心里面,没有多少胜算。 本来不想这么早与秦军决战,只是秦军偷袭颍上,断了楚军从陆上退回寿郢的道路,逼得项燕不得不与秦军交战。 即便要死,也要让秦人付出代价,项燕心里这样想着。 秦军最前排的军阵,不知道已经替换了几回人马。 坚持半个刻钟,与身后的士卒轮替,回到阵后恢复体力,排队等待继续轮替到前排,周而复始。 平时怎么训练,秦军就这么打。 对面的楚军,战得累了,同样会轮换。只是楚军的轮换,没有秦军做得这么娴熟,每次楚军换人的时候,秦军都会给楚军造成伤亡。 时间长了,前排的楚军,咬着牙不肯撤退,等到力气生猛的秦军上来,很快败下阵来。 “项梁,正面的秦军军阵,守卫严密,你率领江东子弟,迂回秦军侧翼,寻机与秦军交战。” 久久不能攻破秦军军阵,己方的伤亡,反倒越来越大,再这么继续下去,楚军只会越来越不利。 “诺。” 项梁喝了一大口水,站起身来,往军阵的右翼去了。 秦军的骑兵,一直游弋在楚军军阵外边,距离五百步的样子。秦军骑兵的存在,让项燕不敢迂回秦军侧翼。 “传我命令,让后方的战车,随本将出击!” 项梁望了一眼远处的秦军骑兵,心里恨恨不已。楚军中的骑兵,曾与秦军骑兵大战一场,楚军几乎全军覆没,秦军同样伤亡不小。 战后,秦军得到战马补充,迅速恢复战斗力,但楚军的骑兵,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没有骑兵,根本就拿秦军骑兵没有什么办法,好在楚军阵中,尚有将近百辆战车。 春秋后期,步卒兴起,车站没落,但战车上没有完全消息。各大战国的军队,仍然装备着不少战车。 中原战场,地势平坦,战车若是运用得好,冲锋陷阵,威力同样不小。 楚军战车的动向,蒙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莫非楚军打算以战车冲阵?” 这样的念头,刚刚泛起,蒙恬暗暗摇了摇头。秦楚两军,正在激烈的厮杀,楚军战车冲阵,楚军的军阵首先得腾出足够的冲刺空间。 战车对战场的条件太过挑剔,蒙恬的军中,并没有多少战车。只有军中的将领们,有的不愿意骑马,才保留了战车,作为代步的工具。 这个时候的秦军,仍然保有战车的序列,只是蒙恬对战车不感冒罢了。 骊山陵中正在烧制的兵马俑,里面可是有不少战车存在。 蒙恬的目光,随着楚军的战车移动,见楚军转向秦军左翼,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 “呆在左翼的是军侯李左车,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激战(二) 汝阴城外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 楚军方面,项燕亲自督阵,项梁率领项氏族兵猛攻秦军左翼。 秦军左翼,由校尉钟赤率军护卫,李左车率领骑兵牵制。 战斗之中,李左车率领麾下的骑兵,不顾伤亡,以轻骑兵,突入楚军军阵,歼灭楚军的车兵。 等到蒙虎率军赶回,渡过颖水,加入战场,秦军的优势变得更加明显。 借着夕阳的余晖,蒙恬命令等候许久的骆甲,率领麾下的重骑兵,直冲楚军军阵。 五千骑兵,手里端着长矛,不断的冲击楚军军阵,撤回,换人继续冲撞,就像海里的波浪,一浪又一浪,绵延不绝。 几番冲撞,楚军的军阵终于坚持不住,产生了一道三丈宽的缺口。秦军骑兵,沿着缺口,蜂拥而入。 残阳如血,战斗到了最后的时候。 蒙恬站在大纛的旁边,眼见骑兵突入楚军军阵,立即命令敲鼓的战士,加大鼓点的节奏。 偌大的战场,人上人海,将领们还能抽空,回过头察看中军的旗语。普通士卒,端着武器,面对楚军,完全凭着军阵后方的金鼓之声,决定自己的行动。 “咚咚咚——” 秦军的鼓点,变得越来越紧凑,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总攻的信号。 平常训练的时候,配合着鼓点,秦军的意识里,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楚人在南方,荡涤周边的部落,灭亡各诸侯国,少有敌手。楚人作战,不可谓不悍勇。 跟秦军比起来,楚人对于战阵的运用,没有秦人娴熟。 商鞅变法后,秦军内部,逐渐形成严格的军律。战阵之中,不能遵守军令的士卒,智慧等来军法的处置。 秦军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以小组大,组成战阵,坚若磐石。 伍与伍之间,什与什之间,配合娴熟,无愧于这个时代的最强军队。 一支军队的战斗,在于其纪律性。 目视着缓缓逼退楚军的秦军军阵,蒙恬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迈之感。 我可是亲身经历了古典战争时代的巅峰秦军。 太阳落山后,天色渐渐暗淡,秦军打起火把,丝毫没有收兵的意思。 趁你病,要你命。蒙恬没有穷寇莫追的想法,这个时候,必须尽可能多的杀伤楚军。 项燕麾下的这支楚军,乃是楚国最后的主力。歼灭了这支楚军,楚国的千里沃野,再无任何阻碍。 “左司马豆、右司马犀,伪楚军已露败相,你二人现在率军加入战团!” 蒙恬命令传令兵,前去通知豆、犀两人,放下心中的忐忑。 芈仝旗下的楚军,蒙恬以南郡人为军官,只是楚人新降不久,蒙恬尚不敢在野战中放心使用。 刚才,蒙恬的亲兵营,暗暗戒备,防止降军生乱。 好在秦军战斗力更胜一筹,击败楚军。打顺风仗,相信豆、犀两人心里不会有多余的想法。 豆、犀两人还担心,蒙恬会让楚人与项燕消耗,见秦军只是让他们压阵,两人完全抛弃心中的顾虑。 蒙恬命令他们加入战团,正合他们的心意。两人提着长剑,打着火把,领着人马,扛着绣着”楚“字的黄旗,往汝阴的方向去了。 芈仝麾下的楚军,身着楚地服饰,发髻上包着秦人的黑色头巾,以与项燕的楚军相区别。 次日,朝阳升起,汝阴城头,插上了秦军的黑色龙旗。 项燕、项梁领着残存的项氏族兵,沿着颖水向南撤退。 黄寄占据颍上,断绝楚军从陆上南下寿郢的道路。若不是寿郢的楚国水军校尉龙犇率军前来接应,项燕就只能折回淮水上游,绕道前往汝阴。 “没有想到,一向坚守的项燕,见我军占领了颍上,就会主动找我军决战。” 汝阴城内,项燕的指挥部,成了秦军的临时指挥所。四处瞧着宽敞的厅堂,孟学的内心,起伏不定,还没有从昨天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颍上阻断项燕的归路,项燕肯定是想着与我军大战一场,然后趁机撤退,哪里能让他如意。” 钟赤与李左车合力击败项梁,想到战后爵位很可能会升一级,胸膛不由得挺高了些。 “可惜没能活捉项燕!” 张驼坐在地上,北部后倾,靠着木制的朱绘黑漆花几,抬头望着横梁,显得有些遗憾。 大战结束,趁势攻城,进驻汝阴,忙活了一大晚上,睡了不足两个时辰,众人面上有些疲倦。 跪坐在地上,时间一长,更加腰酸背痛。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众人不好箕踞而坐,纷纷靠着花几,休养生息。 “孟学留守汝阴,剩下的人,收拾人马,立即南下颍上!” 一刻钟后,蒙恬同样托着疲惫的身躯,从后堂走出来。 “李必率军南下追击楚军,我等得清理汝阴、颍上一带的楚军残卒,到颍上后,再做修整。” 蒙恬留下五万人驻守汝阴,看守俘虏,带着剩下的人马,匆匆就过朝食,离了汝阴,继续南下。 “令屠雎、任嚣率领水军,一并南下。” 昨日的交战,屠雎、任嚣的率军南下汝阴,与楚人的水师交战一场,战斗颇为激烈。 楚军水师损失了近二十条船,不敢继续北上,掉头往寿郢的方向撤退。 先前蒙虎做出偷袭寿郢的架势,寿郢的水师,不敢离开国都。等到汝阴的战斗打响,楚军的水师校尉龙犇,才带着小部分船只北上。 秦军的水军,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勉强能在水上战斗。 秦人的船只,装备大型弩器,小型化的投石器,给了楚军极大的震撼。只是秦人还没能完全适应在船上战斗,操作船只的熟练程度,赶不上楚军。 两军水师的第一次交战,算是打了一个平手。 李必率领骑兵,豆、犀两人率领投降的楚军,作为先锋,一路南下,遇到北上支援的楚将蒲校尉,双方大战一场。 秦军人多,蒲校尉寡不敌众,带着几名亲兵,折向颖水,刚好遇见载着项燕等人返航的龙犇,遂得以上船。 楚军船只,路过颍上外的水面的时候,纷纷靠着颖水的东面行使。 项燕扒开舱室的窗户,瞪着颍上的方向。只见颍上城内,突然冒出一颗颗石弹,往楚军船队飞来。 “颍上的投石器,投射的距离不远,船只现在位于安全距离。”龙犇上到舱室,见项燕面色凝重,开口说道,“我率军北上的时候,路过颍上,可吃了一次亏。” 项燕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担心的就是这一点。秦军占领颍上后,会动用投石器,封锁江面。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进驻颍上 蒙恬率领的秦军,士气正旺,脚下生风,沿着颖水沿岸,一路南下。 路上,零散的楚军,很快成为秦军的俘虏。 蒙恬命令小部分疲累的秦军士卒,沿途收拢俘虏,大部队没有任何停歇。 兵贵神速的道理,蒙恬比谁都清楚。 先行南下的李必,随同投降秦国的楚军,先一步赶到颍上。 驻守颍上的黄寄,见到熟悉的秦军战旗,才完全放下心来。 楚国的舟船,沿着颖水东岸,退回寿郢,黄寄指挥士卒,摆开投石车,不断向颖水的方向抛落石弹,吓唬刚刚落败的楚军。 颍上的城墙,并不坚固,楚军蒲校尉攻打的时候,黄寄就感到有些吃不消。军中携带的投石车,有效的威慑了楚军。 楚军慑于秦军投石车的威力,竟然没有拼死攻打颍上,黄寄才堪堪守住颍上。 将近午时,蒙恬率军赶到颍上,迎面狠狠的拍着黄寄的肩膀。 “黄校尉果然不负众望,成功夺取颍上,还能成功守住,这一仗,你当记首功。” 古往今来,断绝敌军退路的任务,相当于有难度。辽沈战役时,阻击敌人后路增援的塔山兵团,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伤亡。 “多谢将军。” 黄寄疲惫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出意外,这一仗过后,他可以步入卿的行列,有权招募门客。 寒暄过后,黄寄带着蒙恬,进入颍上,首先慰问此次南下夺取颍上的士卒,许诺战后的功劳。 秦军士卒,东出函谷,征战经年,没有统一天下的宏伟梦想,只想着立功,夺爵。蒙恬只要落实每个士兵的功劳,公正无私,用兵没有大的差错,秦军的士气能得到很大的保障。 秦国发起的宏大统一战争,参与其中的秦军士卒,只要不是运气特别背,几乎都能稳步的升级爵位。 现在的军功爵位,因为享爵者的增多,爵位的珍惜程度,贬值了不少。 巡视完颍上城,蒙恬领着黄寄、西爽、胡多等人,来到颍上的东面城墙。 颍上挨着颖水而建,城墙不高,连一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 平静的颖水,静静的流淌着,只有起风的时候,颖水的波浪,才轻轻的拍打着河岸。 颍上对着的这段颖水,宽约百丈,也就是三百米的样子,比后世的颖水要宽阔许多。 “颖水河面够宽,行得大船,以后的战斗,就看楼船士的战斗力如何了。” 蒙恬计划以颍上作为秦军的新基地,建造水寨,以便向寿郢发动进攻。 颍上南边二十里开外,正对着淮水,楚国的国都寿郢,就在淮水南岸。 秦军想要顺利渡过淮水,必须能够击败楚军的水师。 “楚军的水师,要保卫寿郢,此次没能大举北上汝阴。我亲眼见识过楚军水师,驾船熟练,只是士气低落,远远不及我军。” 楚国水师北上汝阴的时候,黄寄偷袭楚军,算是打过照面。 “现在掌控楚国水师的将领,为屈氏家族的屈林,胆小如鼠,不敢拼死一搏,只想着依托寿郢防卫,不足为虑。” 蒙恬翻看过屈林的情报,这人跟后世的李鸿章一样,生怕水师遭受重大损失,不愿意投入力量与秦军决战。 “反倒是屈林麾下的校尉龙犇,敢于率军与我军交战,算是楚军中难得的悍将。” 沿着颖水河边,走了一段,蒙恬让亲兵拿来木板,就着木炭,在上面勾勾画画。 不一会儿,一副大致的颍上方位图,渐渐勾勒出来。 “李必率军逼近淮水,我军水师未到,暂时不急着渡过淮水。接下来,除了黄寄所部,其余的人马,就忙一件事,重新修筑颍上城。” 胡多、西爽、张驼、蒙虎等人接过蒙恬手里的地图,细细查看,不时提出心中的疑惑。 “将军,我军暂时驻扎颍上,有必要修筑城池吗?”胡多问道。 “颍上靠着颖水,南边是淮水,交通便利,往后肯定是一座繁华城市。没准儿,你们中间,会有人出任颍上令呢!”蒙恬笑着说道。 “东边的城墙为何修得格外厚实?”西爽方向,蒙恬勾画的地图上,靠着颖水的线条特别粗重。 “这是需要摆放大型投石车,封锁颖水。” 颍上暂时作为秦军水师的港口,城墙上的投石车,可以当岸防炮使用。 众位将领的问题,蒙恬一一解答。战斗得胜之后,多花点时间与麾下的将领沟通,极大的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蒙虎,筑城由你主持。” “胡多,你负责建造码头。” “西爽,水寨就交给你了。” “至于张驼,你就负责警戒。” 秦军成军以来,善于土木工程作业,随军的文吏、御史,不少人主持修建过水利工程。 蒙虎跟着蒙恬,经常修筑军营,安排建造的水平,可以跟后世的包工头相媲美。 大块头的张驼,敢打敢拼,只是土木作业却难倒了他。蒙恬曾安排张驼修建城墙,张驼拿着设计图,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午时过后,阳光渐渐西斜,地面没有那么毒热。 秦军放下刀剑,扛着铁锸,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建设运动。 一时间,小小的颍上城,变成了一片偌大的工地。 城内,亲兵们早已清理出一处干净的宅子,作为蒙恬的指挥部。 这处宅子,原本属于楚国的某个小贵族。秦军攻克颍上的时候,这人仓皇出逃,想来是逃到寿郢,向楚王哭诉去了。 宅子正堂,两张案桌并排而立,亲兵从牛皮套子里,取出羊皮地图,缓缓铺开在桌面上。地图的四脚,压着牛型铜镇。 “寿郢城池坚固,没有足够的军队,同样守不住,好像当今的楚王负刍,还没有纣王那样纵火焚身的勇气。” 负刍发动政变,当上楚王后,没有展现出雄才大略的才能,只能算是中人之姿。这样的人,享受了太多的荣华富贵,反而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攻打寿郢,到底是俘虏负刍,还是驱逐负刍,继续用兵呢?” 蒙恬的目光,盯着地图上的寿郢,内心不断的思索着······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准备渡河 秦军进驻颍上,不过短短几日,不起眼的颍上,很快野鸡便凤凰,升级为一座坚固的中型城市。 新的颍上,城墙高度接近两丈。城墙外面,接通颖水,形成一道宽达三丈的护城河。 东边靠近颖水的城墙,宽达四丈,并排摆放着七架大型的投石车,正对着颖水,散发着慑人的气势。 秦军以颍上为基地,封锁颖水水面,自颍上往上游,秦军水师的船只,来来往往,如之无人之境。 “接下来,我军要渡过淮水,向寿郢进军,不能不了解楚军的布防情况。” 颍上的指挥所,蒙恬居中而坐,主持最新的军事会议。 “荆苏,你将楚军的情况,向大伙儿说一说。” 汝阴至颍上一线的楚军,已经清理完毕,蒙恬的中军大营,跟着搬到了颍上。 荆苏坐在蒙恬的右手边,闻言挺了挺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方帛布,摆在身前的案桌上。 “寿郢城内,还有三万兵马。不过,这三万人,负责拱卫都城,负刍篡夺王位后,寿郢的楚军,几乎没有打过仗,所以战斗力不强。” 说到这里,堂中的秦军将领们,轻松的笑了笑。 守卫都城的军队,远离战场,时间久了,战斗力自然就会减弱。秦国中尉统领的军队,明显比不上前线的秦国兵马。 “俗话说,骄兵必败。没有彻底打败楚国之前,大家还得小心谨慎,不可麻痹大意。” 秦军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只是还没有到达最后的终点,蒙恬不忘给麾下的将领提个醒。 “将军教训的是!”荆苏欠身回答道。 眼见情势一片大好,向来谨慎的荆苏,也产生了一股乐观的情绪。 “留守寿郢的兵马,战斗力不强,我军需要担心的,乃是项燕率领的残军。如果由项燕负责寿郢的防务,或许会给我军造成极大的麻烦。” 荆苏偷偷瞧了瞧蒙恬,心下有些疑惑。 楚军的顶梁柱为老将项燕,只要击杀项燕,秦军再没有什么忌惮。汝阴之战,如果秦军投入蒙恬的亲兵营,不是没有斩杀项燕的可能。 蒙恬的亲兵营,下马能步战,上马就当骑兵使用,只是蒙恬似乎没有尽早斩杀项燕的想法。 荆苏猜得没错,这个时候,蒙恬没有击杀项燕的想法。 项伯率领一支楚军,撤回江东,正在与悲伤的吴芮交战。项伯的将才,比不上项梁,但面对组织松散的越人,足够应付。 江东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想到项氏一族的潜力,蒙恬决定放项燕回江东,然后顺势率军攻入江东,彻底清除项氏一族的力量根基。 “报——” 荆苏介绍完楚军的情报,秦军将领们正在分析消化,这时,荆苏统领的暗鹰营,一位士卒举着阴符,匆匆向议事的厅堂奔来。 守卫大门的亲兵,接过阴符,送到荆苏跟前。荆苏拿起来一瞧,喜色溢于言表,大声笑道:“将军,真是天助我军!” “你就直接说发生什么事了吧?” 蒙恬心里一动,让荆苏这么高兴的情报,不会跟项燕有关吧。 “项燕败退回寿郢,没敢直接入城,负刍恼怒项燕连战连败,决定解除项燕的兵权。”荆苏翻译着阴符上的内容,“项燕交还虎符,与水师校尉龙犇,一同撤往江东去了。” 还能这样操作? 听完这个消息,蒙恬不由得有些愣神。负刍的这个神助攻,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眼下的楚军将领,还有谁比项燕更会打仗呢! “楚军的水师将领屈林,不知兵事,现在敢于出战的龙犇一走,楚军水师再不足虑。屠雎、任嚣,你二人可能击败寿郢城外的水师?” 蒙恬记得,项燕与昌平君熊启的关系莫逆。熊启回到楚国后,负刍没有遵守承诺,打发熊启去了江南地。 项燕离开寿郢,回江东,未尝没有打着扶立熊启为楚王的想法。 负刍不愿意离开寿郢,迟早会成为秦军的阶下囚。 “回禀将军,我二人定不辱使命!”屠雎、任嚣连忙抱拳回答道。 秦军水师南下颍上,补充船只,就等着挺进寿郢,立下大大的功劳。 荆苏给了他们详细的情报,知晓楚军的水师将领龙犇,擅长水战,不太好对付。现在唯一善战的将领,退回江东,留下的文官屈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军议结束,秦军迅速行动起来。 李必率领骑兵,沿着淮水,向上游挺进,做出随时渡河的样子。 到达蓼地之后,秦军开始下马修整,建造船只,似乎打算以蓼地作为渡河地点。 蓼地位于寿郢上游一百里,水流平缓,渡过淮水后,地势平坦。秦军骑兵沿着淮水,全速而下,不过一个日落的时间,就能感到寿郢城下。 “秦军这是想在哪里渡河?” 寿郢城外,靠着淮水的楚军水师营地,一位穿着文臣服饰的男子,神色慌张,不断的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这男子五十岁左右,戴着青色帽子,长长的胡须,黑色占了大半,显得并不是很老。 龙犇随项燕去往江东,屈林的心,既感到放松,又觉得有些憋闷。 龙犇脾气不好,不服管教,屈林并不喜欢他。只是龙犇走后,该怎么打仗,帐内没有一个人说得明白。 等到奸细传回来消息,秦军准备渡过淮水的时候,屈林心里完全没有什么主意。 “淮水水面,本来就不宽阔,该怎么阻止秦军渡河?” 良久,屈林感到有些累了,停下脚步,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询问着帐内的裨将。 裨将的脸,憋得通红,嗫嚅着,半晌没有回声。 秦军占领颍上后,彻底清理楚国奸细,再没有消息传回楚国国内。 屈林提拔的这名裨将,平常以屈林的意见为意见,这个时候让他提出什么反感,无疑是难为他了。 “秦军刚刚占领颍上,从陈县赶来,营内应该没有太多的船只······” 屈林回想着读过的兵法,竭力镇定下来,分析秦军的态势。 这时,派往淮水上游的斥候,传回来一个令屈林欣喜的消息。 “秦军在蓼地建造木筏,正准备渡河······”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寿郢城下 蒙恬确认项燕奔走江东后,再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点起兵马,杀向寿郢。 李必率领的秦军,前往蓼之地,闹的动静很大。屈林实在忍不住,派了一支船队,往淮水上游去了。 等到屈林分兵后,秦军水师顺着颖水,直冲而下,很快进抵淮水南岸。 屈林慌了神,连忙派出水师出战,结果楚军的战船,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屈林只身逃回寿郢。 淮水汤汤,蒙恬无暇感叹,坐船渡过淮水,踏上淮泗之地,心中踏实了不少。 这时的淮水,水量很足,水面宽广,波浪很小,显得很平静,并不难渡过。 自古以来,北方势力攻打南方,仅靠淮河,根本守不住。冬天的时候,淮河结冰,可供大队人马通过。 眼下是九月时节,天气还暖和得很,蒙恬不会等到冬天再大举进攻。 大军渡过淮水,寿郢就在眼前,等攻入寿郢,大军再做过冬的打算,也不算迟。 南方的冬天,再怎么寒冷,也比不上关中,秦军尚能忍受。 “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孙子的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啊!” 蒙恬率军清理完楚军水寨的残兵,进到设施齐备的水寨,完全在淮水南岸站稳脚跟。跟在蒙恬身后的任嚣,口里大发着感慨。 楚军的水师将领屈林,不懂水战,见秦军登岸,攻打水战,不想着组织抵抗,反而率先出逃。楚军的士气,一泻千里,秦军的进军,比预计的要顺利许多。 “一个国家,把军队交到屈林这样的人手中,再精锐的军队也会败个精光。” 任嚣的话,有些讨好蒙恬的嫌疑,只是蒙恬没有计较,反而点头,表示同意任嚣的看法。 春秋战国时期,列国并立,哪怕文臣,也要学会领兵。各大战国,丞相、文吏领兵的不在少数。这个时候的士人,大部分人能文能武,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 屈林出生楚国的屈氏一族,善于楚辞,早年为负刍的伴读。负刍政变夺位后,屈林领了水师将领的军职。只是屈林能文,却不能武,不能用在一时。 两军交战,对面有这样的对手,仗打得很顺利,蒙恬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想想中国后来的历史,多少文臣领兵,因为不知兵,葬送了大好的国运。 晋朝的十万精兵,葬送在只会清谈的王衍手里,中原从此丧于五胡。 萨尔浒战役,杨镐败光十五万精锐明军,白白便宜了建虏鞑子。 往后武人的地位,会越来越低下,或许终有一天,武将会完全在文官面前低下头颅。只有在战国时期,天下征战不休,才是武将的辉煌年代。 蒙恬登上水寨的点将台,望着滔滔不绝的淮水。秦军的船只,正不断的将兵马物资运送到南岸。呈现出一副波澜壮阔的景象。 真正投身统一天下的进程,才能切实体会到这份事业的宏大。 “任嚣,等屠雎进驻南岸后,你二人负责把守寿郢前后五十里的淮水水面。除了秦人的船只,不允许任何船只进入淮水。” 屈林逃走之前,没有想到破坏水寨,反而留给了秦军。秦军利用楚军的水寨,水师很快有了新的军港。 安排完水师的任务,蒙恬不顾疲惫的身躯,率领亲兵营,赶上担任前锋的蒙虎、张驼。 蒙虎、张驼二人奉命直奔寿郢,你争我赶,开始急行军。等蒙恬赶到的时候,两人距离寿郢,已经不足三十里。 “传我命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寿郢的城墙,清晰的出现在蒙恬眼里。蒙恬勒住坐骑,忍住了直奔寿郢的诱惑。 五十里而厥上将军,士卒连续行军三个时辰,身心俱疲,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托在。 寿郢城内的卫戍部队,没有战场经验,但楚国朝堂上的官员,应该有人读过兵法,不是没有出城战斗的可能。 酉时初刻,日头西落,大地一片苍茫。西斜的阳光,洒在寿郢城头,分外壮观。 城楼上的令尹景悝,扶着城垣,伫立良久,见秦军不再继续前进,而是停下来扎营。 秦军后面赶来的一支骑兵,骑着高头大马,精神抖擞,气势逼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兵。 景悝暗暗的叹了一口长气,秦军大胜之下,仍然异常谨慎,不犯错误,不给楚人可乘之机。 本来还想着,趁秦军掉以轻心的时候,杀出城去,挫败秦军的锐气,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行不通了。 楚国真的要亡了吗? 传承八百年的楚国,周昭王南伐,没能攻灭楚国;阖闾攻破郢都,没能攻灭楚国;秦国攻占鄢郢,楚国仍然顽强的抗争着。 想着楚国过往的一切,景隗的身躯,显得有些伛偻。他支持负刍发动政变,夺取王位,为的是复兴楚国,只是希望越来越渺茫。 心灰意冷之下,负刍躲在章台宫,夜夜饮酒作乐,放言要体会人生最后的欢乐。 寿郢的防御,所有的胆子,都压在了景隗的肩上。 日暮时分,豆、犀两人率领投降的楚军,打着楚国的旗帜,出现在寿郢城下。 景隗定睛望着城外的这支楚军,花白的胡须剧烈的颤抖。 连楚人都不再支持寿郢的楚王了吗? 景隗的心境,蒙恬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新修筑的秦军营地,热情接待快速挺进的豆、犀两人。 蒙恬扶立芈仝,给足了芈仝面子。芈仝麾下的楚军,说起来只是秦人的联军,只是暂时归蒙恬指挥而已。 “没有想到,两位将军能这么迅速的抵达寿郢,比我麾下的众多将领还要快。”蒙恬一边说,一边招呼两人落座,“你二人没能得到项燕的重用,真的是项燕的损失。” 豆、犀两人投降秦军,名义上统领楚军,只是两人心里清楚得很,只有秦国才值得投靠。 “项燕只重视项氏一族、江东的将领,我等哪能入了他的耳目。” 两人征战大半辈子,只得了军侯的职位。入了秦军军营,见秦军军功爵更加公平,凭着战功,升爵没有问题,两人心里潜藏的怨气,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跟着蒙恬,接连打了胜仗,进军胜利,前途一片光明,两人更觉得,跟着秦人打仗没错。 待二人坐下,喝过水,歇息了一会儿,蒙恬才笑着开口说道: “这段日子,一路奔波,大家都辛苦了。豆、犀,你二人的军中,可有擅长楚歌的士卒······”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楚歌 秦军抵达寿郢城外,按部就班的扎营,没有立时开始攻城。 三日过后,寿郢的东西南北四门,各立起一座秦军大营。 秦军骑兵,来来回回奔驰,清除寿郢周围的楚人势力。 仅凭城内的三万兵马,拼死一搏,勉强有突围的可能。景悝曾劝说负刍突围,离开寿郢,前往江东,再不济,南下江南地也好。 负刍心里明白,他逃往哪里,秦军就会追到哪里,迟早会落到秦人手里。与其吃那逃往的苦楚,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寿郢,还有美人醇酒相伴。 楚国国内的军队,接连战败,各地早没有勤王的兵马。不少封君,派遣使者前去接洽芈仝,准备投靠新楚王。 城内的楚人,每日见秦军排兵布阵,密集调动,军容严整,心内着实忐忑不已。即便最为乐观的人,也意识到楚国的前途不妙。 只是等待这个过程,楚人感到分外难受。预见到绞索迟早会扣上,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心心念念,每日吃不好,睡不好。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大约过了十日,这日的夜晚,月明星稀,夜色怡人,晚风吹拂,空气中弥漫中一股浓郁的黄草气息。 秦军营地,士卒们以屯为单位,坐在校场上,排得整整齐齐。就着明亮的月光,士卒们对着寿郢城的方向,大声张口,唱起了刚刚学会的楚歌。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淮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歌词的意思,很多士卒都不明白。万口一声,洪亮的歌声,响彻秦军营地,远远飘到寿郢城内。 中军大营营帐外,蒙恬静静的站立着,不时的出声相和。 这首《秋风辞》,乃是汉武帝刘彻率领群臣到河东郡汾阳县祭祀后土,时值秋风萧飒,鸿雁南归。武帝乘坐楼船泛舟汾河,饮宴中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故有此作。 蒙恬现今南下楚地作战,辞里的汾河,就改作淮河。 荆苏跟在蒙恬身后,不时拿眼瞧着蒙恬。这首楚辞,意境优美,音韵流畅,内含悲凉心绪,感叹人生易老,岁月流逝。 蒙恬刚过而立之年,头顶青丝,没有一根华发,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心境? 荆苏对文学之道,不甚了解,心里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常年在外征战,蒙恬的心有了一丝疲惫。 秦军大营的左翼,左司马豆、右司马犀两人,领着麾下的楚卒,不断的传唱,不断的回味。 二人身为楚人,蒙恬当着他们的面写出这首《秋风辞》,传唱过后,二人当即喜欢上了这首楚歌。 春秋战国时期的楚人,浪漫,富于艺术气息,几乎每个人,都能哼唱楚地的民歌。 豆、犀两人,年纪超过四十岁,以这个年代的寿命而言,二人的心境,与二三十岁的人又大不一样。 这首楚歌的意境,真的是唱到二人的心里去了。 蒙恬能写出这首《秋风辞》,说明他对于楚地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或许,蒙恬还喜欢楚文化。 两人这样想着,觉得跟着蒙恬征战,以后坐镇楚地,对楚人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苍凉的歌声,借着夜风的吹拂,久久的飘荡在寿郢的夜空。 章台宫内,楚王负刍推开怀中的美人,光着脚底板,奔到阳台,扶着紫木雕刻的栏杆,远远的眺望着秦营,怔怔出神。 “哈哈,难道楚人都背叛寡人,投靠那在秦营当傀儡的小子了吗?” 这一刻,负刍的心,恨死了芈仝,深恨当年没能加派人手,斩草除根。 楚国自怀王以来,百年来,多次与秦军交战。秦国夺取楚国国兴之地,水攻鄢陵,焚烧楚国王陵,囚怀王,驱逐楚人。 秦国崛起的路上,铺垫着楚人的血与泪。 负刍坚信,楚人不会投靠秦人,只是天真的相信芈仝,才会投向秦军大营。 半晌,负刍回过头来,神情落寞。 锦衾铺就的床上,轻纱在微风中摇曳,美人跪坐当中,一脸担忧,目目含情。 “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的事,留到明日去发愁好了。” 负刍踉跄着脚步,来到床边,伸出手指,轻拂着美人的丽容。 “这样美丽的容颜,还能留给寡人多久呢,就让寡人尽情的享用吧······” 令尹府,景悝手里拿着寿郢的地图,歪着脑袋,如老僧坐定,久久没有动过身子。 秦营的歌声,飘到城内的时候,景悝就仿佛陷入了魔怔。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景悝口里喃喃着。 他出身贵族之家,景氏一族,源自楚国的王族。景悝从小得到良好的文学教养,秦人传唱的这首楚歌,他从来没有听过,一时间感到唏嘘不已。 没有想到,关中来的那群野蛮人,也能传唱这样优美的楚歌。 景悝回想起了,年轻的时候,翻看楚国太史的记述,见到楚国丧师丢地,一路东迁,受尽屈辱,他是何等的怒发冲冠。 怀着振兴楚国的愿景,他鄙弃软弱的幽王,辅佐任侠武勇的负刍。 在他担任令尹期间,楚国的国力快速回复,只要在给他十年时间,未尝不能再造一个强大的楚国。 只是时间不在楚国的这一边,楚国力图恢复,秦国却出了雄才伟略的君主,弹指一挥间,天下战国,只剩下楚国还在抵抗。 这个夜晚,寿郢无眠。 城内的楚人,听着秦军一遍又一遍得到传唱,不知不觉间,这首歌的旋律,已经记在了心中。 那么多的楚人,身在秦营中,寿郢怕是真的守不住了吧? 夜微微凉,蒙恬巡视完军营后,回到帐内,歇息去了。 “我借用四面楚歌的计谋,可是断了张子房的良谋。这一世的张子房,埋首研究道家学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成为运筹帷幄的谋士呢······”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寿郢城破 悲凉的楚歌,飘荡在寿郢的上空,响彻了大半夜。 次日,朝食过后,秦军打开营门,列队行进至寿郢城下,排着整齐的方阵。 军阵的正前方,齐刷刷的摆着上百架投石车。投石车的两侧,秦军的弩手,正张弩以待。 中军大纛处,蒙恬骑在马上,目光越过秦军军阵,落在寿郢城头。 寿郢城头,楚军握着手里的长戟,感受到秦军逼人的气息,身子微微颤抖。 听了昨夜的楚歌,楚人的心里,非常的沮丧,如今见了秦军的威势,士气更加的低落。 “传我将令,命豆、犀二人率先攻城!” 传令兵接过蒙恬的军令,翻身上马,往豆、犀两人的方向而去。 中军所在的黑色龙旗,由护旗兵扛在手中,迎风挥舞,左右不住的晃动。 指挥投石营的大夫森,一直关注着中军的动静,见传来进攻的信号,立即手舞令旗,对着寿郢的方向,高声喊道: “放!” 投石营的士兵,听到森的命令,立即放掉机括。紧绷的绞索,猛地收缩,安放在勺盘里的石弹,“呼”的一声,抛向空中。 密密麻麻的石弹,瞬间遮蔽了寿郢城头的天空。酒缸大小的石弹,在楚军士卒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举弩,放!” 紧随着投石车,秦军弩兵在军侯的指挥下,双手举弩,对着斜上方的天空,倾泻无尽的箭雨。 “啪啪啪······” 箭雨过后,打着芈仝旗帜的楚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过弩兵阵列的缝隙,走到最前方。 “跑起来,给我跑起来!” 出了军阵,豆让车夫停住战车,回过身,呼喝手下的军侯。 “城内的伪楚军,士气正是低落的时候,这份先登之功,万万不可错失。” 犀拉过手下的亲信军侯,切切叮嘱。 攻城的楚军,迈开脚步,开始小跑起来,进而越跑越快。 “快放箭,快放箭!” 城头上的楚国左司马,躲在城楼上的小隔间里,终于反应过来。 攻城的楚人,已经投靠秦人,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 “大王决心与寿郢共存亡,我等是时候报效国君了。” 右司马的状况,要好一些,他手提楚剑,由两位亲兵护卫着,尚坚守在城墙上。 秦军的军阵,距离寿郢城墙,不过一百五十丈。攻城的楚军,有投石车和弩兵掩护,不过二十个呼吸,就赶到寿郢城下。 呼啦啦—— 一架架云梯,顺势打在城墙上,攻城的士兵,蚁附而上,悍勇程度,与秦军相比,不遑多让。 豆、犀两人率军投降蒙恬后,补充南郡陈郡人入军,由秦人亲自训练。秦军的军法吏,老老实实的记录功劳,惩处违犯军令的士卒。 违犯军令,惩处严格;严格训练,老老实实打仗,功劳兑现得很迅速。 现在攻城的这支楚军,再没有楚人惯有的散漫,怀着对军功的渴望,这些人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城头上的两位楚国司马,眼里止不住的震惊。他们没有想到,打着芈仝旗号的这支楚军,会如此耐战,已经攻上了寿郢城头。 金戈之声,络绎不绝。 石弹乱飞,箭矢飞舞。 城头上的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不时有士卒,哀嚎着掉下城头。 到了一军主将这个境界,蒙恬会惋惜,伤亡士卒的命运悲惨,但他仍然会继续投入兵马,完成既定的军事目标。 慈不掌兵。战争是一场流血的游戏,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可遇而不可求。 “命令围困各门的将领,同时攻城,但是不要太过于拼命,只要能给寿郢压力就行。” 豆、犀两人使出了全力,蒙恬满意的点点头,这两员降将,用起来还算顺手。 传令兵带着蒙恬的命令,奔赴寿郢的南北西三道城门。 “攻城!” 南边的张驼,早已等得心焦,见到蒙恬的命令,立即指挥人马,大举进攻。 “弩手上前,其余人马,随时准备支援。” 蒙虎明白蒙恬的想法,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浪费秦人的鲜血。 派出弩手,骚扰城内的楚人,牵制楚军,也算是帮衬了豆、犀两人一把。 “哈哈,就让楚人见识一下秦军的骑射之技吧!” 西城门外,李必抚摸着胯下的坐骑,回过头来,对着李左车笑道:“我等在这里,本来等着俘虏楚王。现在看来,负刍不打算出逃,我等得露个脸才行。” “负刍是个明白人,知道逃离寿郢,迟早是个败亡的结果,才安心呆在寿郢。”李左车一提缰绳,赶马出列,“山东的国君,为秦军俘虏后,照样活的好好的,负刍不用担心失了性命。” 李左车身为赵人,逐渐接受了赵国灭亡的结果。天下战国,七国征战,迟早会分出个胜负来,只是胜出的是秦国,而不是赵国罢了。 秦国只是软禁山东的君主,没有大开杀戒,这样想着,李左车的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嘿嘿,大王要的是这个天下。” 李必眯着眼睛,想着楚王宫的宫女,一时间心神荡漾。 攻破邯郸后,蒙恬挑选宫女,补充秦王宫,剩下的宫女,则赏赐给了麾下的有功将士。 楚王好细腰,听说楚王宫内的宫女,腰身如蛇一般,别有一番韵味。 李左车没有理会李必的好色心性,带着麾下的骑士,打马冲锋。 蒙恬麾下的骑兵,战马钉上马蹄铁,配置简易的马镫,操控起来,骑士更加得心应手。 李左车一马当先,目视着与寿郢城头的距离。等到距离五百步的时候,双腿一夹马腹,坐骑稍稍停顿,手里的箭,猛地飞了出去。 李左车手里的弓,制作精良,配合骑射的惯性,锋利的三棱箭矢,稳稳的落在寿郢城头。 秦军骑兵,跟在李左车身后,做着同样的动作。 传说中的骑射之技,李左车带着麾下的骑士,在楚人的眼皮子底下,大规模的展示了一回。 秦军各部兵马联动,偌大的寿郢,成了蜷缩的胖子,毫无还手之力。 小半个时辰后,秦军前阵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寿郢城破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捷报传咸阳 “报!大捷,南方大捷,我军已攻破寿郢!” 函谷关通往咸阳的官道上,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在官道的正中央。马上的骑士,背着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身形疲惫,脸上却兴奋得通红。 官道的正中央,平常预留给官府人员,秦人守法,没有人在中央行走。 信使蒙天放策马疾行,不用避让行人,只管往咸阳奔去。 俗话说,任何人都喜欢带来喜讯的人。得到回咸阳报捷的机会,蒙天放当晚就拜谢了禹神。 他跟在蒙恬身边的时间不长,做事用心,任劳任怨,平常话不多,总是默默无闻。蒙天放没有想到,蒙恬能在人群中发现他,给了他这份机遇。 国法规定,前方传递军情的信使,手持令旗,可以不用通传,直接进入宫城。 “大捷,南方大捷······” 蒙天放一路高喊着,飞快的驶入咸阳东城门,往咸阳宫的方向奔去。 “南方大捷?蒙恬将军攻破了寿郢?” 秦人听了信使的消息,愣神过后,转而大喜,奔走呼号:“秦军攻灭楚国啦!” 秦军攻破楚国国都,尚没有攻占楚国的江南地和江东地区,楚国的残余势力,仍在抵抗。秦人可不管那么多,在他们看来,攻破了国都,国家也就灭亡了。 北方的三晋,更北边的燕国,国都陷落后,国家哪里还有什么抵抗的力量。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的国都,往往是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更是一个国家的工业中心。冶炼兵器的作坊,优秀的匠人,集中在国都。国都陷落,国家就失去了精华的力量。 楚国的情况则不一样,楚人生**漫,骨子里却很坚韧。秦国攻破郢都,楚人迁到陈郢。 陈郢陷落,又建立寿郢。 若是楚人继续挡住秦国的兵锋,楚国很可能还会建立一个新的郢都。 “楚国尚未完全灭亡,但攻破郢都,也算是大功一件呐!” 廷尉府,正在回复公文的李斯,听到城里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毛笔,来到院子里,仔仔细细的听了一回,微微皱起了眉头。 攻破寿郢和灭亡楚国,完全不是一回事。李斯知晓其中的差别,只是却难以高兴起来。 “来人,备车,准备进宫。”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前线传来大捷的消息,作为臣子,理当前往宫中道贺。 出门的时候,李斯望着蒙府的方向,面上阴晴不定,心里寻思着。 蒙武旧伤复发,眼看着就要归入黄土,而蒙家后继有人,继续焕发蒙氏将门的荣光。 内心深处,李斯不喜蒙氏。他还记得,当年秦王下令逐客,蒙恬亲自追赶魏缭,不过顺带着为他传递奏书。 魏缭担任国尉,接管李斯负责收买六国人士的工作,现在的李斯,担任廷尉,可以为秦王出谋划策,但却不能插足军中的具体事务。 一向自负王佐之才的李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尊心总是有一丝丝的刺痛。 “本来想培养陇西李氏,只是没有想到,李信这么不堪重用。” 李斯轻轻摇了摇头,钻进了听在门外的青铜马车。 “攻破郢都,天下大势已定。” 国尉府,魏缭接到捷报,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完全落了地。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越是容易出错。 嬴政亲政后,秦军东出函谷,几番灭国大战,顺利攻灭三晋和燕国,连秦人自己都没有想到,相互争雄几百年的各大战国,就这么轻易的倒在秦军的兵锋下。 日常议事的时候,魏缭明显的感觉到,秦朝朝堂,君臣上下,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骄兵之气。喜怒不形于色的嬴政,对着咸阳宫中的天下地形图,见到代表秦国的黑色占据泰半,隐隐有些自得。 朝会的时候,歌功颂德的言论,渐渐的多了起来。 廷尉李斯甚至说,嬴政乃是迄今未有之雄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兵法云,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楚人蕴藏的力量,魏缭从未小觑。以骄兵对哀兵,魏缭一直担心,秦人会栽一个大跟头。 嬴政任命李信为伐楚主将的时候,魏缭就睡不安稳。 更年轻的蒙恬接替李信,领军继续伐楚,魏缭仍然非常忐忑。蒙恬早年领兵,善用骑兵转进,而南方的楚国,其实并不适用大规模的骑兵作战。 “领军之将,处在不同的战场,运用不同的战法,这才是真正的良将。” 坐进马车,魏缭取出袖子里的奏报,细细的看了一回,频频点头,面露赞赏之色。 秦军攻破郢都的消息,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很快传遍咸阳城。 此时的咸阳城,秦人取出冬祭才喝的酒水,约着三两个熟人,随便找个地方,痛饮起来。 伍长、里长瞧着热闹的场面,抚摸着胡须,乐呵呵的,没有阻止。 秦军攻灭敌国,大晡三日,已经成为了国中的惯例。 “报告大王,我军在汝阴大破楚军后,乘胜渡过淮水,以投降的楚人为先驱,顺势攻破寿郢······” 咸阳宫中,蒙天放手捧捷报,躬着腰身,趋步进到咸阳宫的正堂,到中间的位置,跪在红木制成的地板上,大声报捷。 前线的信使,可以直入咸阳宫,但不能贸然靠近国君。出发之前,蒙恬特的教导,蒙天放记在心中,丝毫不敢逾越。 荆轲在咸阳宫中闹了一回后,更不允许随随便便靠近秦王。 随侍国君的宦官赵高,趋步前来,双手取走蒙天放手里的捷报,高高的举在头顶,快步送到嬴政的桌前。 “哈哈,寡人就知道,蒙爱卿定不负使命,这不,咸阳的使者回来没多久,秦楚前线就传回了捷报。” 嬴政接过蒙恬的奏书,面上带着喜意。秦军攻破寿郢,乃是值得高兴的大事,这个时候不用非得不苟言笑,否则就太不近人情了。 “信使从前线赶回来,一路辛苦,来人,赏一斛酒,另外,到少府领钱一千。”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俘虏的安排 淮水往南,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秦国的黑色龙旗,高高飘扬。 寿郢陷落后,长江以北再没有成建制的楚军,不少城池,只要秦军出现在楚人的视野,县令、县长们忙不迭的开门出降。 蒙恬亲自坐镇寿郢,派手下的将领们,率军扫荡长江以北,为进攻江东做好准备。 寿郢城内的楚军,敢于反抗的,在秦军攻城的时候,死伤殆尽。剩下的人,眼见秦军势大,只得放下武器投降。 蒙恬没有轻易的放归投降的楚人,而是收为战俘,开始在楚地修筑道路。 楚国王室东迁到寿郢,经营的时间不长,只有寿郢、曲阳等地,交通还算便利,其他的地方,些许小道,极不方便各地的交流。 “将军,这些投降的楚军,用作刑徒,会不会增加楚人心中的怨气?” 跟着蒙恬留守寿郢的西爽,领受了蒙恬分派的筑路任务,心中颇有些疑虑。 “西爽,如果我现在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斤牛肉,你心里会怎么想?不许斟酌,老老实实告诉我。” 王翦、王贲攻破赵魏,投降的赵人魏人,放下兵器,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蒙恬的做法,看起来显得不那么仁义。西爽心里有迟疑,蒙恬并没有感到意外。 “······” 西爽抬起头来,一脸懵逼,见蒙恬没有伸手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 “阿,我会想,虽然你打了我一巴掌,但却给了我一斤牛肉。” “如果我给你一斤牛肉,再打你一巴掌呢?” “你给了我一斤牛肉,但你却打了我一巴掌。” “你瞧,同样的东西,只是使用的顺序不同,给人的感受就不同。” 蒙恬笑着说道:“秦军连番击败楚人,攻破寿郢,攻灭存续八百年的楚国,楚人的心里,早就不知道有多恨咱们了。” “这个时候,即便施恩行仁义于楚人,楚人也不会领情。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兵威赫赫,楚人丧胆的契机,狠狠的打他们一巴掌。等到筑路完成,再放归他们,好酒好肉的招待一番,楚人才会更加的珍惜。” 早在收容楚国俘虏的时候,蒙恬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战国乱世几百年,各大战国的军队里,早已了有了以当兵为业的人。这些人,除了当兵打仗,没有一技之长。 秦国攻灭三晋,解散当地军队,不少士卒失去当兵打仗的机会,只能成为游侠,加入地下的反秦势力。 “末将明白了,我一定好好的使用这些楚国俘虏。” 西爽很聪明,眼珠子一转,明白了蒙恬的想法。 先让投降的楚人心怀忐忑,活在恐惧中,再给他们生的希望,到时候,楚人很可能不仅没有怨恨之心,还会庆幸秦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高,实在是高! 怪不得年纪轻轻的蒙恬,能率军伐楚,还能不断取得胜利。西爽心下叹服,敬佩不已,蒙恬的思量,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我把俘虏的楚人交给你,可不是让秦人去打巴掌。” 见西爽这么快就能上道,蒙恬忍不住想多指点几句:“豆、犀两人的麾下,有不少楚人,跟着秦军征战,立功得爵,又分了宅田,你去调一队人马到你麾下。” 战国七雄,相互攻伐超过两百年,许多的仇恨,从春秋时期就开始了。 秦国与三晋,从秦穆公的时候就开始打。东边的齐国与燕国、齐国与楚国,相互之间的仇恨,延续了上百年。 秦国攻灭山东六国,统一天下,六国的矛盾,短时间潜伏下去,所有的仇恨,一下子集中到了秦国身上。 等到秦国国内出现危机的时候,山东人揭竿而起,纷纷以灭秦为目标,实现战国时期从未实现的紧密合纵联盟,秦军的战斗力再强大,也不好受。 另一世界的秦国,没有深思熟虑的分化山东之地,才让自己成为了山东人仇恨的靶子。 山东之地,可以分化拉拢;楚地内部,同样不是铁板一块,可以拉拢一部分楚人,跟秦国利害相关,获得他们的支持。 蒙恬心里计划着,既然自己身为伐楚主将,就不能再让楚人扭成一根绳,纷纷仇恨秦国,敌视秦人。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南公的这句诅咒,代表了楚人心中的不甘。不过,三户楚人,如果一户支持秦国,一户保持中立,剩下的一户,想要成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西爽领了蒙恬的命令,专心对付楚人俘虏去了,而蒙恬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荆苏,负刍现在的状况如何?” 秦军攻进楚王宫后,没有闯进负刍的寝宫,只是派兵包围,派了使者前去,劝说负刍体面的投降。 “这个负刍,长得挺高大,看起来很武勇,实际上却没有祝融氏的血性。” 荆苏回想起在章台宫的经历,笑道:“秦军攻破寿郢,负刍在宫内的梁上挂了绳索,等到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把脑袋伸进去呢。” “要是他真的伸进去,那才是给我制造了大麻烦。”蒙恬没好气的白了荆苏一眼,“既然负刍不想死,就由你去对付他。” 秦军攻灭山东六国,遇到的国君,作为末代君主,丝毫没有展现出令蒙恬欣赏的血性。 千夫所指,昏庸君王的代表商纣王,国家灭亡的时候,尚能自焚而死。山东六国的君主,国灭身死的勇气还比不上纣王。 “将军放心,我会让楚人,对负刍感到很失望的。” 荆苏收起笑容,渐渐的眯起了眼睛。 熟悉荆苏的人就知道,荆苏露出这个表情,说明落在他手里的人,要遭殃了。 “我已经派人去接芈仝回寿郢,到时候,就让他叔侄俩,在楚人面前亮相吧!” “将军,大王的想法是彻底攻灭楚国,芈仝这面旗子,我军什么时候收起来?” 蒙恬接任伐楚主将的时候,曾向嬴政讨过便宜行事的旨意。 编练投降的楚人,打着帮助芈仝夺回王位的旗号,蒙恬的目的是攻打楚国,只是咸阳不是没有人发表微词。荆苏探听到了一些风声,心里有些担忧。 蒙恬站起身来,绕着厅堂,轻轻的踱步而走,紧皱眉头。按他本来的想法,要等到彻底扫荡江东之后,才让芈仝结束自己的角色。 投靠芈仝的封君,不乏有些人真心想拥戴芈仝为楚王。攻占汝阴后,这些人就开始忙着张罗。 时间久了,难免夜长梦多。 “芈仝的事,是时候解决了······”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楚地的谋士 秦国采用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十月初一,正是新年开始的日子。 南征楚国的秦军将士,朝食的餐盘里,多了一碟肉和酱菜。 蒙恬放出话来,过年的日子,暮食的时候,每人还可以喝一碗酒。 秦军吃过朝食,咂着嘴巴,心满意足,到校场列队。 战国时期的生产力不高,大部分人只能勉强果腹而已。一年到头,油水少得可怜。 伟大的儒者孟子,曾经感叹,国君施行仁政,才可以让五十岁以上的人吃上肉食。 秦军将士,大战前后,每每能吃上肉食。冲锋陷阵之前,士卒还可以喝酒壮行。积极参军,不说立功得爵,为了喝酒吃肉,秦人就显得无比热情。 辰时刚过,阳光正好,秦军列阵出营,沿着寿郢城内的街道,往西城方向而去。 秦军阵列的中央,蒙恬骑马而行,身后跟着一辆还算精致的安车。 安车由两匹马拉着,没有遮阳的顶棚。负刍坐在安车上,眼角的余光,不时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屋舍,迎上楚人的目光,暗自叹息。 秦国国势鼎盛,兵力强大,楚国衰落已久,根本无法与秦国抗衡。 望着蒙恬高大的背影,负刍更加感到绝望。楚国的项燕,年近六十,就算没有战死,只怕也没有几年可活儿。 蒙恬却不一样,三十而立,正值壮年,就算熬也会熬死项燕。秦国的将领,源源不断的涌出,前有王翦,后有蒙恬。秦军征战天下,不愁没有人领军。 自秦军攻破寿郢后,城内的楚人,见秦军纪律严明,没有擅闯民居,而是驻扎在军营,渐渐的放下心中的忐忑。秦军包围王宫,没有强行闯入负刍的寝宫。 这么多天,负刍没有袒胸露背,牵着山羊,背着荆条,向秦人行那臣服的仪式。楚人记得,当年楚国向北攻灭诸多诸侯国的时候,曾狠狠的羞辱过那些血统高贵的诸侯国君。 秦军给了负刍足够的尊严,一些不死心的楚人,想挑动楚人心中的仇恨,一时半会儿,没有多大的效果。 到达西城门的时候,只见秦军在城门内外的道路上列队,排成两排。城墙上,每隔两步远,站立着持戟的秦军。 秦军的声势隆重,不像是如临大敌的样子,似乎是要迎接什么重要人物。 蒙恬贵为伐楚主将,攻破寿郢后,升爵为大良造。整个秦国,只有寥寥几个人的爵位,能高过蒙恬。 是谁值得蒙恬如此屈节迎接?莫非是那位传说中的秦王会来寿郢? 这么想着,城内的楚人,一个个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 秦王嬴政的事迹,随着秦军东出函谷,渐渐的传到山东六国。蒙恬军中,小说家谋培养的剧团,战事之余,时常演出,交口传唱,嬴政的形象变得鲜明起来。 少年继位,辛苦筹谋,夺回大权,知人善任,短短十年间,山东战国,迅速灰飞烟灭。 嬴政之前,天下其他战国,还从未有谁被攻灭过,而嬴政亲政之后,所施展的大手笔,真的是不同凡响。 八百年楚国,一朝而灭,楚人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只是对于咸阳的那位秦王,楚人的内心深处,发自内心的佩服,甚至带着深深的畏惧。 楚人的目光,不时落在身穿黑甲的秦军将士身上,老老实实的静候着城外的来客。 “秦军这是准备迎接谁?会是秦王吗?” 远离寿郢西城门五里开外,一处中等宅子里,两道身影立在院内的高脚竹楼架上,远远的打量着秦军的动静。 “虞胼老弟,秦军这架势,不像是迎接秦王的样子。” 将近五十的范增,扶着竹楼,轻轻的摇着头。 “秦军攻灭赵国后,秦王曾跑到邯郸,此后可就再没出过函谷关。想来,山东六国不尽灭,秦王是不会出关了。” “这是为何?”虞胼有些不解,“山东战国,楚国国土最大,攻破寿郢,秦王得意之下,就不能跑到寿郢来炫耀一番?” “君王巡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范增笑着回道。 寿郢陷落,范增心里没有多少感伤。腐朽的楚国,得到这样的结果,或许是命运吧。 “你说,蒙恬攻灭楚国后,会不会就封楚地?” 见范增说得信誓旦旦,虞胼的心里没底了,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范增的见识,他自问不及,回想过往,范增说过的事,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如果楚国想复国的话,就不能让蒙恬长期坐镇楚国。” 远远的望着蒙恬的身影,范增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秦军南伐楚国,蒙恬成为伐楚主将后,范增一直关注蒙恬的所作所为。他惊讶的发现,蒙恬没有仅仅从军事上打击楚国,而是动用了许多权谋手段。 比如,扶立芈仝,就让范增感到十分赞叹。 “复国?”虞胼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楚国还没亡呢?” “寿郢已破,楚国还能坚持多久。”范增冷笑道。 “项氏已拥立熊启为楚王,楚南公镇守江南地,楚人还有力量。”虞胼争辩道。 “项燕老而守城,楚南公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才,两人坚持不了多久。” 想到楚南公发出的呼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范增不由得哑然失笑,仅凭咒诅就能灭亡秦国的话,楚国这么多的巫师,早干嘛去了。 “那我等该怎么做?” 虞胼面上有些痛苦,内心深处,他还记得自己是一个楚人。 “我准备去百越之地。”半晌过后,范增缓缓说道。 “百越?”虞胼心里一惊,“楚国可是与百越发生过不少战斗?楚国的江南地,还是从百越手里夺取的呢!” “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或许越人早已忘了。”范增说道,“我与邗越的族长相熟,那里可以收容不愿为秦人的楚人。秦军不可能长期坐镇楚地,我等以邗越为基地,出兵骚扰楚地的秦军,楚地动乱,自有楚人站出来反秦······”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叔侄见面 辰时末刻,寿郢西城门外,缓缓浮现出一道长长的队列。队列的正中央,四匹浑身白色无一根杂毛的骏马,拉着一辆精致的青铜马车,缓缓而行。 青铜马车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骑士护卫。右边的骑士,一手操控坐骑,一手擎着一面大大的黄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楚”字。 左边骑士手里的旗帜,上面则绣着一个斗大的“芈”字。 “恭喜大王重回郢都!” 马车离城门二十步的时候,御者收住缰绳,稳稳当当的停下来。早已守候在城门边的豆、犀两人,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尽管心中不把小小的芈仝放在眼里,面上仍然显得非常尊敬。秦军主将蒙恬,在芈仝面前,从未有过失礼之处,两人同样不敢造次。 “两位司马平身。” 按着平常接受的教导,芈仝双手做了一个双手虚扶的动作。 豆、犀两人顺势站了起来:“大王快快入城吧,蒙将军正在城里等着大王呢。” “入城。” 不待芈仝有所回应,站立在马车前的随越、曾珉指挥队伍,再度迈开步子,有条不紊的进入寿郢。 进得寿郢城门,只见内侧西城门下,蒙恬骑马站在右侧的道路。蒙恬的身边,立着一辆安车,负刍正忐忑的坐在上面,显得非常局促。 “贺喜楚王归国!” 蒙恬下得马来,双手握拳,举在身前,遥遥向芈仝道喜。 芈仝这面旗帜,由蒙恬亲自扶立,需要做给楚人看,蒙恬一向待芈仝以合适的礼仪。 “贺喜楚王归国!” 城内的秦军,举起手里的长戟,齐声高喊,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 远处垫着脚跟,翘首以盼的楚人,见到入城的不是预料中的秦王,而是楚王芈仝,面上露出便秘的神色,显得很尴尬。 负刍夺位,稳坐王位多年,寿郢的楚人,早已习惯了负刍楚王的身份。突然冒出来的楚王芈仝,虽说身上流着前任楚王的血液,楚人一直少有耳闻,脑海中甚至没有什么印象。 秦军讨伐楚国的理由,其中有一条便是负刍得位不正。普通的楚人,其实不怎么在乎负刍发动宫廷政变。 楚国的历史上,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宫变,实在举不胜数。 眼前出现两位楚王,很快吸引了楚人的目光。 “我的苦命的侄儿啊——” 御者掀开青铜马车的帘布,芈仝露出头来,这时,安车上的负刍,突然跳下来,几步奔到芈仝身前,双腿一顿,跪下了。 “这···这人是谁呀?” 芈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脖子往里一缩,显得非常惊恐。 芈仝这样的表现,落在楚人眼里,难掩失望之色。 “我是你的叔父。” 负刍从怀里掏出楚王的玉玺,捧在身前,“我该死啊,窃据楚王之位这么多年,每日坐卧不安,一心想着将王位还给侄儿,今日可算如愿了。” 说完,负刍将玉玺放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芈仝,一脸谄笑。 风吹起负刍散乱的头发,纷扬乱舞,楚王的威仪,荡然无存。 这就是楚国的国君负刍? 守卫的秦军将士,围观的楚人,呆立在原地,恍若石化。 “负刍的表现不错。” 蒙恬站在原地,静静的旁观着一切,没有前去打扰负刍、芈仝两叔侄的感人重逢。 “负刍表现得越是不堪,楚人就越是失望。楚人越是失望,楚国王室的权威,也就跌落在地上了。” 荆苏左右回首,见到楚人的反应,心有所悟,“今日之后,即便普通的楚人,也会鄙视这两位楚王。” “攻灭一国,从来不仅仅只是攻占土地,而是要消灭人们心中的骄傲。” 蒙恬没有说的是,还要消灭一国的历史。原本的时空中,秦国发动焚书运动,烧掉六国史书,只是手段太过激烈,没能成功。 负刍不断的向芈仝告饶,荆苏从告诉过他,他和他的子孙后代能不能活,就看芈仝能否原谅他。 芈仝则显得不知所措。负刍发动政变的时候,他还没有记事,以他现在的年纪,尚不能完全理解杀父之仇需要怎么表现。 “差不多就到这里,送芈仝回楚王宫。”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蒙恬挥了挥手,示意秦军让开道路。 左司马豆、右司马犀见状,招来一队楚兵,架着负刍,跟在芈仝的马车后边。 随越、曾珉连连安慰受到惊吓的芈仝,过了好一会儿,芈仝才完全平静下来。 围观的楚人,看着芈仝再度坐进马车,负刍神情萎靡,眼神复杂,既有怜悯,又有鄙夷。 如果负刍慷慨悲歌,视死如归,宁折不屈,楚人的心气儿,不会丧失。不少楚人见到负刍如此不堪的表现,彻底打消了心中的抗秦的心思。 为这样的楚王卖命,又有什么意思。 “楚国亡矣!” 不远处的宅子里,范增的心里,升起一道彻骨的寒意。 楚国王室,统治楚国八百年。楚王的威仪,深深的刻在楚人的心里面。 现在,蒙恬却拉出两位楚王,明明白白的展现在楚人面前,让楚人看清楚他们的懦弱、丑陋和不堪。 几百年来,接触楚王的人物,仅限于朝堂上的楚国贵族。昏庸的楚王,大臣心里会鄙视,封君心里会不服,但普通的楚人,内心仍然崇敬楚王。 楚国建国的传说里,楚王的先祖,乃是祝融。南方的楚国,楚王不仅仅是国君,还是国家的首席祭师,寄托着楚人的信仰。 范增亲眼看到,蒙恬就这样击碎了楚人心中的信仰。 虞胼回过头来,感到有些诧异。一向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气度沉稳的范增,竟然有些慌乱。 “走,我等现在就去往邗越之地。” 范增决定早日与邗越联络,做好骚扰秦军的准备,绝对不能给蒙恬留太多消化楚地的时间。 偌大的寿郢,有些失望的人留下了,有的失望的人,则离开了。 淮北已定,蒙恬没有封禁寿郢,只要不携带军事物资,取得验传,就可以自有离开寿郢。 蒙恬丝毫不知道,这日,从寿郢城里,离开了一位能给秦国造成极大麻烦的人物。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禅让(一)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为有列国并存,相争经年,寡人心甚痛之。今秦国得天命之显,天下归一,寡人不愿逆势而行,决定仰慕尧舜,行禅让之道,卸王位,以求天下止戈!” 章台宫内,富丽堂皇的朝堂上,芈仝居中而坐,努力保持着身形。 王座的右首边,令尹曾珉手捧书写在帛布上的王令,高声宣读。 秦军攻入寿郢的时候,留在寿郢的原楚国官员,没能及时投降的,纷纷丧身于战火。 “大王,臣有话说。” 谕旨尚未宣读完毕,座中的舒地封君,立即站了出来:“自三皇开世,五帝开拓,尧舜禹行仁治,夏商周三代建国,周朝八百年分封,列国并存,以为常态。大王万不可行禅让之举。” 舒地封君,投奔芈仝的时候,想着拥立新楚王,某一场荣华富贵。芈仝禅让王位,以楚归秦,他们这些从龙附凤的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秦人答应支持大王归国即楚王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舆论汹汹,秦人定不会公开食言,大王不必惊慌。” 衡山君附和着说道。他以为芈仝担心,秦人会卸磨杀驴,才急急忙忙的做出这样的行为。 “大王,臣等麾下,尚有十万敢战之师,个个效忠大王,大王可心安!” 钟离君拍着胸脯,瞪着眼睛,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钟离君一门,世代习武,私兵精锐,只是与项氏不和,才没有加入项燕的大军,只是派了一些徭役出去。 “大王,不可禅位。” “秦人相逼的话,跟他们拼了。” “天下悠悠之口,秦人难道就真的不在乎了吗?” 坐在王位上的芈仝,见到麾下的臣子,突然变得气势汹汹,吓坏了,连忙坐起来,躲到随越的身后。 “左徒,这些人好凶,好吓人啊······” 蒙恬扶立芈仝为楚王的时候,随越、曾珉以陈郡故楚人的身份,得以成为芈仝最初的监护人。长时间相处下来,芈仝幼小的心灵,明显更加的以来随越、曾珉二人。 后来投靠的楚国封君,与芈仝见面相处的机会不多。难得的几次见面,随越严格按照国君会见臣子的礼仪进行,规规矩矩的交谈,哪里能得到芈仝的好感。 偏偏这些封君还没有什么话说,臣子面见国君,随越坚持礼仪,维护国君的权威,并没有什么不对。 汹汹叫嚷的楚国封君们,望着空空的王位,突然变得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过来,小小的楚王,哪里有什么主意,想来都是眼前的随越、曾珉在使坏。 “令尹,上扶国君,下治国人,唯有德有才者居之。曾珉,你诱骗大王禅位,有何居心?” 舒地封君指着曾珉的鼻子,破口骂道。 “尧舜行禅让,名声流传千古,德于后世,大王以天下万民为虑,德行深比江河,怎么能说我有居心呢!” 曾珉迎着舒地封君的手指,一脸云淡风轻:“何况,你们平常的时候,说起尧舜的禅让之举,不是满心崇敬吗?” 百家争鸣,儒墨道法,天下显学。儒家著书立说,宣扬上古尧舜之治,流传甚广,获得了人们的普遍赞同。法家之士,言谈变法,也不能公开否定所谓的三代之治。 “时移世易,尧舜禅让,乃是当时的善举,不适合当下的楚国。” 舒地封君,老脸一红,矢口否认道。 别人可以禅让,楚王可不行。 尧舜禅让的传说,不知存在于多么遥远的年代。有明确记载的记录里,燕王哙真正实施了一回禅让,差点亡了燕国。 “嘿嘿,舒君张口尧舜,闭口尧舜,大王要学尧舜禅让,你就不说尧舜之道了。” 随越冷笑着说道。 燕王哙行禅让的时候,搞得国内打乱,征战不休,引得齐国入秦,随越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部落首领,一国之君,一举一动,哪里是代表着他个人。禅让之人,背后的势力,与即将上台的人,总不会那么和和气气。 一方害怕失去权力,一方要夺取权力,即便禅让之人想要禅让,也不会那么轻松。 所谓禅让,就是绝对强势的一方,名正言顺的获得权力而已。 想到蒙恬的安排,随越的目光,带着怜悯,扫视着这些喧嚣的封君。 楚国未亡的时候,正是这些封君,百般反抗楚王的集权措施,隐藏实力,不放弃手中的封君权力,才导致楚王无法集中楚地的力量。 “话不能这么说,我楚国,源自火神祝融氏,王位传承八百年,不能断绝在大王手中。” 衡山君连忙站出来,他还对曾珉、随越抱着幻想。 楚国若存,二人为令尹、左徒,位列朝堂,权高势重,岂不威哉! “夏商周三代以来,没有不亡的国。”曾珉冷冷的回道。 “你们俩这是铁心要卖我楚国,我现在就打死你们这两个卖国贼!” 钟离君撸起袖子,咬牙切齿,抡着拳头,快步冲了上来。 “放肆!朝堂之上,岂能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左司马豆一个箭步,挡在钟离君身前,探手出去,与钟离君对了一拳。 “啪——” 一声脆响,豆退后了两步,面色铁青,面上肌肉不断的抖动,一看就不好受。 “自不量力!” 钟离君哼了一声,迈开步子,欺身上前。 “来人,护驾,给我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右司马犀眼见豆不敌钟离君,立即加入战团,堪堪挡住钟离君。 这时,大臣们才发现,堂下的卫兵,手提长剑,冲上朝堂,将众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不好,赶紧杀将出去!” 衡山君见到这些卫兵都是豆、犀的人马,背上一阵发凉。他们这些封君,进宫朝见楚王,跟自己的私兵分开了。没有了军队,他们可就是待宰的羔羊。 “现在才醒悟过来,晚了!” 随越、曾珉带着芈仝,前往后面的寝宫。豆、犀两人指挥着麾下的士卒,将在朝堂上的封君,尽数斩杀。 朝堂对面的一处阁楼里,蒙恬背着双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杀戮。 “政治上的天真,总要付出血的代价······”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禅让(二) 楚王芈仝回到寿郢后,不到半个月,随即在章台宫内举行了禅让仪式。 严格说起来,芈仝的禅让,跟儒家理论里的禅让相差很远。儒生所讲的禅让,需要禅让的人和接受禅让的人亲自在场。 芈仝的禅让,咸阳的秦王嬴政,压根就没有出面。 蒙恬未雨绸缪,提前清除了那些想要保持楚国的封君,倒是没有多少波折。 蛇无头不行,对于芈仝的禅让,还是有一些楚人心中不满。只是不满归不满,秦军大军压境,没有旧贵族起来带头闹事,普通的黔首们,还有那么大的反抗力量。 “那些封君留下的私兵,去问问他们,愿意继续从军的,就留在军内,功劳不会差了他们的。不愿意留下来的,发放遣散费。废弃的封地内,分给他们一片地。” 拔除封君的势力,留下的封地,蒙恬不会任由楚地的豪族势力崛起,而是索性分给这些无地的私兵。 按照楚国的封地制度,封地内的一切,其实都属于封君。现在没有了封君压在上面,这些私兵反而成为了自由人。 “往后,秦军所在,楚地的黔首,可以自实其田。” 蒙恬的政令,通过军中的文吏,很快传到楚国各地。 “自实其田是啥意思?” 九江郡阴陵上阴乡,平常高挂封君命令的地方,挂起了秦军的政令。 “就是你家现在耕种的土地,如实报上来,以后这些田地就是你家的了。” 负责书写告示的文吏对提问的黔首解释道。 “我现在种的土地是我的了?”乡民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正是如此。” 回答完后,文吏收起毛笔,急匆匆的赶往下一个乡里。 像这样的文吏,不知有多少人,奔波于秦军占领的楚国土地,将秦军的政令传达到各个地方。 “寿郢城外的私兵,听说回到原籍有土地可分,大部分都愿意回去。只有二千人愿意留下来,继续征战。” 寿郢城内,原令尹的府邸,现在成为蒙恬临时办公的地方,而随越、曾珉则成为蒙恬政务上的左右手。 “你们的安抚工作做得不错,功劳簿上有你们的一笔。” 蒙恬笑了笑,招呼二人坐下。 随越、曾珉原为陈郡人,口里浓重的楚音,与楚地的私兵沟通,没有什么障碍。两人作为文臣,不领军,蒙恬就更加放心让他们去处理私兵的事情。 豆、犀两人领军,蒙恬的计划里,是让两人去做脏活,得罪楚人,不打算让他们统领更多的兵马。 “为蒙将军办事,是我二人的荣幸。” 随越、曾珉投靠蒙恬后,听从蒙恬的安排,一直扛着芈仝的旗帜,让二人心中有些别扭。现在正式回归蒙恬旗下,二人心里舒坦了许多。 “接下来,黔首自实其田的工作,还得你二人抓紧推进。至于有谁捣乱的,让豆、犀二人领军配合。我不希望看见当地的豪族,横行乡里,欺负善良的乡民。” “定不会让蒙将军失望。” 随越、曾珉二人离去后,蒙恬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自实其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战国时期的改革,楚国一直做得不是很好。当前的楚国,大部分的土地,仍然属于楚王和各地的封君。楚国的黔首,名下根本没有土地,很多人的身份,仍然属于奴隶。 蒙恬记得,秦国统一后,曾施行黔首自实其田的政策,只是效果却并不怎么好。 秦朝施行这一政策的时候,距离天下统一已经过去了六七年,六国黔首的心,渐渐从秦军的兵威下恢复过来。 山东的豪族,明里暗里抵制这一政策,导致全国粮价大幅上涨。 黔首自实其田,豪族的土地受损,自然捂着不放。秦人没有力量深入基层,就无法切实推行。黔首得知这一政策,满满的期待,最后没有得到实惠,心里自然不满。 在蒙恬看来,秦朝失败的自实其田,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不过,蒙恬却是有机会实现真正的黔首自实其田。 秦军刚刚攻破寿郢,兵威赫赫,楚人的胆子已破,不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反对。 楚国的封君,负隅顽抗的,要么逃到江东,要么撤到江南地。跟随芈仝的封君,则丧身在楚王宫。 眼下的淮北之地,正处在权力的真空,蒙恬可以放手施为,根本引不起什么反对。 战时的的政策,很多时候,往往这么雷厉风行,不容反对。 楚地自实其田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有大军坐镇,总体上还算顺利。到了十二月的时候,蒙恬见局势平稳,率军南下,到了历阳。 历阳位于长江北岸,正面对着江东。 这段江面,后世称为扬子江,水面开阔,水流也不是那么湍急,非常适合秦军在这里扎下水营,熟悉长江的环境。 “奔波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浩荡的江水。” 站在历阳城头,望着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奔流不息,荆苏不禁发出了由衷得到感叹。 荆苏长在关中,渭河、泾河这个时候水流充足,不过跟长江比起来,就是一条小溪流罢了。 出了关中,函谷关外的大河,水势湍急,波浪滔滔。荆苏一直以为,北方的大河,就是最宽阔的河流,没想到,真正见了长江下游的下面,重新刷新了他心中的认知。 “天下之大,山川形胜,一山只比一山高,一水只比一水阔。” 蒙恬的目光,越过长江,看向对面的土地。 对面的江东,由吴越两国开发,比不得中原,项燕留在那里,不管怎么抵抗,想要敌过蒙恬的大军,胜算相当的小。 怪不得项羽到了乌江,不愿意过江东。 乌江就在历阳东北边不远处,靠着长江,乃是长江沿岸的一个渡口。 “见得多了,心境自然不一样,眼界也就不一样了。” 荆苏点头说道:“见过这条大江,我才明白,书里写的有关大河的话,不可尽信。” 中原人书里的大河,充满了溢美之词,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大河真的是人世间第一河流。 “齐鲁之地的人,还以为泰山为天下第一高峰呢,才编出封禅的传说来。” 蒙恬嗤笑道:“像我们这样,实地见过这些山川河流,才了解实际是怎么一回事,愿意改变心中的固有观念。山东之人,特别是齐鲁之地,自认为文化鼎盛,可不会轻易的放下心中的傲慢······”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李洵 整个冬天,秦军留在历阳修整,编练水军,没有贸然渡江。 蒙恬可不想成为曹操。 冬去春来,长江沿岸,气温回升得快,等到二月份的时候,地面的暖气愈加明显。 天气一天天的,变得更加暖和起来。 “将军,我军打算什么时候过江?” 秦军历阳水寨,屠雎花费一个冬天的时间,使劲操练水军,正摩拳擦掌,准备南下,大干一场。 “再等等,等蜀郡的楼船士南下,与我军会师。” 蒙恬站在楼船的最顶处,见秦军的水师操练,进退有度,动作熟练,再没有初建水军时的生疏。 “将军,等蜀地的楼船士到来,我军的功劳不就被分去了吗?”屠雎脸色一变,“再说,时间拖得越久,项燕的防线,就会变得更加严密,我军渡江作战,只怕更加不易。” 秦军攻灭楚国,扫荡江东的残余楚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迟早的事。任嚣的心里面,更多的担心,还是怕蜀地的楼船士来抢功劳,摘桃子,占便宜。 “驻扎在历阳的水军,新建不久,力量不足,不足以扫荡整个江东。” 秦国的水军,以蜀地的楼船士,战斗力最为强大。司马错攻灭蜀国的时候,就开始建造船只,打造水军。司马错伐楚的时候,这支水军顺江而下,立下不少功劳。 蜀地的楼船士,历史悠久,战功卓著,这是一支有底蕴的军队。 “有蜀地的楼船士助阵,我军才能平平稳稳,顺顺利利的攻克江东。” 蒙恬出言安抚有些不服气的屠雎,只是有些话,却不好当面说出来。 蒙恬身为秦国的将领,攻克寿郢的功劳,足以保证在秦军中的地位。这个时候,仍然大包大揽,吃独食,不给其他人分润一点功劳,只怕会遭人嫉恨。 这些政治层面的考虑,目前还不能对屠雎说明,毕竟屠雎还不是他的心腹。交浅言深可是为人处世的大忌。 “守江必守淮,淮水若失,大江则不可守。” 屠雎担心项燕稳固防线,秦军不能攻克,蒙恬则完全没有多余的担心。 中国历史上多次南北大战总结出来的经验证明,仅凭一条长江,根本不足以阻止南下的势力。 三国时期,东吴始终没能攻克江淮之地,等晋朝灭吴的时候,长江防线,千里蔓延,处处可守,又处处不可守。 南宋能在江南苟安百多年,不是因为退到长江以南,而是因为守住了淮河。 到了解放战争后期,南方的国民党,凭借长江防线,同样没能阻止解放军南下。 处在南下进攻的一方,蒙恬驻军历阳,沿着长江查探地形,可供秦军渡江的地点,不下十余处。 长江太长,想要完全守住长江,没有那么多兵力。 “咚咚咚······” 正说着的时候,长江上游的江面,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之声。 循着鼓声的方向望去,只见江面的水汽散开后,露出密密麻麻的战船身影。 高大的楼船行在中央,小型的艨艟护卫两边,还有一些更小的船只,游弋在周围,形成严密的阵型。 蒙恬粗略一算,出现在江面上的船只,数量不下两千。 前世的时候,蒙恬曾到舰队参观,见识大型战舰队列的雄伟。眼前的两千艘战船,数量虽多,吨位可就比不上铁甲战舰了。 蒙恬的态度淡然,他身后的屠雎、任嚣则睁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秦军蜀地的楼船士,几乎倾巢出动,在长江上来了一个阅舰式。这一路行来,长江两岸的楚人,见到这份气势,会彻底打消心中的小心思。 “对方打了旗语,问前面的船队是否为伐楚主帅麾下。” 任嚣回过神来,手搭在额头,注意到了船上打出的旗语。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军队以金鼓旗帜作为指挥的号令工具,发展出一套旗语。水上作战,稍不注意,战船之间就会拉开距离,以旗语指挥,更加便利。 “打出我军旗语,欢迎蜀地楼船士南下,相助我军攻楚······” 历阳水寨,蒙恬设宴招待统领楼船士的将领李洵。 “李将军千里迢迢,从蜀地赶来,不辞劳苦,蒙恬心甚敬之。” 蒙恬举起手里的酒斛,遥遥相敬。 “蒙将军以三十万大军,成功灭楚,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洵敬将军一斛。” 李洵五十岁左右,精瘦的脸庞,一看就是水上的好手。 接到咸阳的旨意的后,李洵立即率军沿江而下,路上几乎没有耽搁。楚军成建制的力量,现在集中在江东,他们这一路走来,顺利无比。 蜀地南下楚地的水路,早在司马错伐楚的时候,就摸索完毕。该怎么避开礁石,规避湍急的水流,蜀地有经验的楼船士,熟稔无比。 “蜀郡守冰曾主持修建湔堋,抚顺闽江,从此蜀郡无旱涝灾害,年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众多,真正成为天府之国。以我看来,湔堋的功绩,不下于郑国渠。” 蒙恬举起酒斛,笑着说道:“我率军伐楚,没有缺粮之虞,还得感谢李将军先祖兴修水利之功。” “哈哈,没想到蒙将军这么推崇先祖呢。” 李洵举起酒斛,一饮而尽,非常高兴。 李洵的祖上,乃是蜀郡守李冰。李冰父子,主持修建湔堋,也就是后世称为都江堰的水利工程,功劳甚大。只是湔堋位于蜀郡,远离中原,名声不显,远远不及修成不到二十年的郑国渠。 蒙氏一族,来自齐地,长期呆在关中,没有到过蜀郡。蒙恬能自然的说出李冰的功绩,丝毫没有做作,推崇之意,很是真诚,这让李洵对蒙恬的印象不错。 年轻而没有傲气,这样想着,李洵则收起了老将的矜持。 “战功,可以显耀于一时。造福黔首之功,则可以流传万世。蜀郡守的功绩,当立祠纪念,代代祭祀。” 郑国渠、都江堰,秦国修建的两大水利工程。随着时间的流逝,郑国渠只剩下遗迹,只有都江堰一直沿用到两千多年后。只要都江堰在那里,李冰的功劳,就能永远流传下去。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江东(一) 过了三月,暮春时节,长江水有了些许的温度。南北两岸的大地,树木吐出的新芽,挂满树枝。清澈的天空,不时有大雁往北飞去。 整个冬天,秦军驻扎在长江北岸的历阳、松阳等地,每日操练,养精蓄锐,只待杀过长江对面的江东之地去。 到了这个时节,即便最底层的秦军士卒,心里也知道楚国无力回天,更想趁着这个机会,捞取最后的功劳。 秦军已知的各大战国,南方的楚国,已是中原地界的最南边。等到灭亡楚国,齐国不足为虑,可以好好的享享清福。 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立下功劳,获得爵位,分得田地,如果有可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亲身享受一回。 别爵位得了,土地有了,自己的命却没有了。 蜀地楼船士到来后,秦军军心士气大定,对攻取江东充满无限的信心。 蒙恬麾下的屠雎、任嚣,担心蜀地的楼船士抢了功劳,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担心。 所谓楼船士,难不成还能离开船只,当步卒使用! “故楚王芈仝禅让,楚地人心思定,天命归秦,我秦国当合天下为一,消弭战国纷争。现江东项氏,负隅顽抗,逆民心而行,本将军尊奉王命,当剿灭之。” 历阳城下,蒙恬登上出征的将台,宣读文吏起早的战斗檄文:“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之战,胜则楚地定,二三子当勇力向前,一战而捷报传咸阳!” “万胜···万胜···万胜···” 出征在即的秦军,面露兴奋之色,举起手里的长戟矛戈,不断挥动,发出兵器相交的声响,震天动地,气势逼人。 阳光斜照,落在秦军黑色的铠甲上,似乎被吸进去了一般,更增添秦军军阵的威势。 “渡江!” 蒙恬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平指向前,对着江东之地。 “咚咚咚······” 拣选的力士,操起硬木鼓槌,狠狠的敲响在鼓面。 鼓声远远的传开去,江面上游动的江豚,感受到不妙,猛地扎下水底,远远的避了开去。 “安排士卒们,有序上船,准备渡江。” 旗舰楼船上的李洵,面色平静,静静的安排士卒登船。 蒙恬搞的战前动员,极大的拔高了秦军的士气。楚军见到这样的场景,未战当有三分怯意。 “先发五百艘战船先行,遇到楚军战船,果敢出战,不惜代价。” 李洵望着桅杆的旗帜,现在吹的是北风,风向便利,刚好适合渡江。 秦军有条不紊的登船,浩大的船队,绵延近二十里,密密麻麻布满江面。 历阳上游的裕溪口,一处河湾里,屠雎、任嚣率领着蒙恬麾下的水军,驻扎在这里。 蜀地的楼船士到了历阳,原先的水寨,归了楼船士,不得已,屠雎、任嚣只能到裕溪口驻扎。 “滴答滴答······” 屠雎站在漏壶前,目不转睛,盯着壶里的刻度。 “现在刚到隅中,等到隅中末刻,就是我军出击的时候。” “蒙将军用兵谨慎,如今我军兵多将广,攻克江南,当十拿九稳,没想到,蒙将军仍然安排我等作为奇兵。” 任嚣查看着秦军细作绘制的江东地图,检视蒙恬安排的行军路线。 屠雎、任嚣统领的水军,船只不大,刚好可以渡过长江,进入中江。沿着中江,顺流而下,进入震泽,直扑吴县。 “蒙将军心里,还是没有忘了我等。就让李洵与楚军相拼,我若能攻占吴县,夹击项燕,也算立下大功一件。” 屠雎回过头来,面上带着笑意。 蜀地的楼船士,实力超出他们太多。与楚国残余水军交战,屠雎自信能获胜,只是会付出什么样的损伤,屠雎就不敢确信了。 “时候到了。” 任嚣努着脑袋,提醒任嚣。 舱室壁上的漏壶,刻度缓缓下降,显示到了隅中末刻。 踏上江东的土地,蒙恬才感到陆地的踏实。说起来,他大半辈子都在陆上活动,突然荡漾在长江上,还真有些不习惯。 “蒙将军,我军已经攻下丹阳,一路扫荡秣陵、江乘、曲阿、丹徒,挺进吴中。老夫以为,不过三月,就能听到蒙将军传来的捷报了。” 秦军登岸的码头,蒙恬与李洵暂时告别。蜀地的楼船士倾力而出,一举歼灭楚国的残余水军,秦军的伤亡不大,李洵心中非常高兴。 这份功劳不小,还不用付出多大的损失,他得承蒙恬的这份情。 为了让蜀地的楼船士立下功劳,蒙恬甚至调开了自己训练的水军。 “江东并不难攻取,我要的是秦军摧枯拉朽的攻势,彻底震慑楚地的人心。” 三十万秦军渡过长江,攻略江东,如风卷残云一般,很快扫荡震泽以北的地区。 屠雎、任嚣率军突然攻占吴县,出现在楚军的后方,楚军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娄县的县长府邸,新的楚王熊启,呆呆的坐在桌案后面,目光盯着桌上的江东地图,半晌无言。 熊启能亲眼看到,代表秦军的黑色,每日都在不断的扩大。 项燕快撑不下去了。 “柱国,我楚国真的要亡了吗?” 熊启心中的苦涩,再也绷不住,弥漫到四肢百骸。 或许,项燕拥立他为楚王,就是一个错误。秦军听说了他的名号,更加全力的来攻打。 “大王······” 项燕伛偻着背,嗓子嘶哑,本来想说出鼓励的话来,最终却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楚国虽亡,大王可存。海外有岛,娄县的渔民熟悉海路,大王可以出海。” 项燕思虑良久,缓缓开口说道。 “不可,我若逃走,置江东父老于何地。” 熊启摇头说道:“我曾与蒙恬共事,知晓蒙恬用兵的习惯,好为完胜,不喜无端的杀戮。但秦军渡江后,杀敌却很凶猛,我想不明白蒙恬为何会如此。或许是蒙恬在提醒我,不给嬴政一个交代,他不会停下脚步。” 项燕想要继续劝说熊启,他身后的项梁,悄悄拉着项燕的衣袖,轻轻的摇了摇头。 项氏的根基,在江东,秦军歼灭的楚军,可是江东子弟的精华。 项梁曾私下里劝说项燕,秦军统一天下,势不可止,与其做无畏的抵抗,还不如留待力量,耐心等候时局变化。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江东(二)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秦军势如破竹,平定江东。 新楚王熊启眼见无力回天,又不愿逃亡出海,自刎于娄县。 项燕率领亲兵,在娄县外与秦军大战一场,全军覆没。 项燕一死,楚地再无有威望的将领,余下的江东之地,见秦军到来,无不望风而降。 五月时节,江东的战事,基本停歇下来。蒙恬率军进驻吴中,转而分派黄寄率军东进,平定楚国的江南地。 “项梁献上了降书?” 吴县的临时指挥部,蒙恬接到项梁送来的降书,面上阴晴不定。 项梁是什么样的人,蒙恬可是清楚得很。 历史上,项梁归秦后,曾迁到关中,不仅私自杀人,还暗中逃归会稽。项氏世代为楚将,在楚地很有声望,会稽郡守礼敬项梁,时常在府中设宴款待。 秦末动乱的时候,会稽郡守起了反秦的心思,拉着项梁一起商量。哪里知道,项梁与项羽一道,杀了会稽郡守,连带府中的门客,同样斩杀干净。 项梁家世显赫,有手段,会用兵,善于隐忍,绝对不是等闲之人。 杀,还是不杀呢? 蒙恬沉吟着,如果项梁继续顽抗,他自然可以派兵剿灭项梁。只是项梁愿意放下武器,蒙恬仍然杀了他的话,难免会影响楚地的人心。 如今在蒙恬麾下效力的楚人不少,他杀了项梁,这些楚人心里还会不会有安全感。 “甘罗,项梁请降,你怎么看?” 蒙恬转过头来,将手上的降书递给了甘罗。 秦军平定江东后,甘罗与吴芮一道北上,与蒙恬汇合,眼下正式回归蒙恬的幕府。 “项梁不过是想行那白公胜之事罢了。”甘罗看过降书,轻轻一笑:“他父亲兄弟,均死在将军手里,心里痛恨秦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心请降?” “怎么叫死在我手里?”蒙恬哑然失笑:“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胜败无常,生死有命。若是战死的楚人都算到我头上,这我可不认。” “将军不这样想,楚人未必不会如此认为。武安君率军攻占鄢郢,烧绝夷陵,听说楚人此后,每每诅咒武安君。如今将军彻底灭亡楚国,楚地遗民的心里面,不知道有多么痛恨将军呢。”甘罗回道。 “项梁恨我,我心里知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他?” 明知项梁此后会反秦,现在想要杀了他,却有些投鼠忌器。按原本的想法,蒙恬打算攻灭项氏的封地,没有想到,项梁能屈能伸,项燕一死,干脆选择了不抵抗。 “项梁愿降,只因为我军势大,他见不能敌,只能暂时隐忍。我观项梁此人,有勇有谋,若是有了合适的土壤,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当年白公胜,仅凭着一千死士,差点夺取王位。江东之地的楚人,感念项氏的人不少,将军不可不防备。” 甘罗深入楚地的时间比蒙恬要长,心里清楚项氏在楚人心中的地位。 “将军可大举张罗项梁的投降仪式,着人宣扬项梁投降的消息。项氏一族没有了忠义的名声,想来会动摇项氏在楚人心中的威望。此外,万不能将项梁继续留在楚地。” “你说得甚好,我打算将项氏一族迁到关中。” 蒙恬收起降书,满意的点着头。 甘罗的见识,少年老成,不愧是十二岁就能为卿相的俊杰。 “项梁的事情解决了,吴芮率领的越人,该怎么处理?” 吴县城外,吴芮率领越人安营扎寨,正等着秦人履行诺言,重返故土。 甘罗南下乌伤的时候,蒙恬准许甘罗封官许愿,开出好的条件,只是没有咸阳的允许,终究有些张仪的路子。 “这要看将军怎么处理了。” 甘罗有些尴尬,他向吴鄞、吴芮父子开出的条件,事后翻口不认,还没有修炼到张仪那个程度。 蒙恬、甘罗正在商议的时候,只见蒙豹进来通报:“门外有越人前来拜见将军。” 说完,蒙豹递上手里的名帖。 “吴芮倒是懂得规矩。” 投递名帖,乃是中原人的习惯。蒙恬接过名帖,也就是一片柳木板,上面写着: “卑臣芮,久闻将军威名,不胜敬仰,恳请一见,得见将军尊颜······” “乌伤等地的越人部落,乃是春秋时的越国遗民。这吴鄞父子,与其他越人部落不同,十分仰慕中原文化。” 见蒙恬读完名帖,甘罗开口解释道。 南方的吴越之地,中原人对于吴国更加亲近一些。无他,只因为吴国的王室出自周室一脉,具有中原血统,记载明确。 更南边的越国,越王宣称自家是大禹的血脉,但中原人是不会相信的。越国的风俗,近于蛮夷,制度与中原大不同。不过比起百越之地来,越国好歹进入了中原文明圈的边缘。 “吴芮今天进城了吗?”蒙恬问道。 想到日后南至大海的土地,尽皆归了中国,南边的越人,成了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蒙恬觉着,能尽早让越人归化,应该是一件好事情。 “吴芮没有亲自到,来的是他麾下的一名将领,自称梅娟。”蒙豹答道。 “梅娟?” 蒙恬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吴芮这个时候,心里没底,不敢完全信任蒙恬,派出梅娟前来,试探蒙恬的诚意。 “这个梅娟,武力不高,但是很有见识,吴芮颇为倚重。” 话里行间,甘罗对梅娟很肯定。 “既然如此,就让梅娟进来吧。”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越人汉子,穿着褐衣,赤着脚底,跟在蒙恬的亲兵后面,快步走了进来。 梅娟过了大门,进到院子后,微微低着头,眼珠子不断转着,打量着周遭形势。见此处府邸,外松内紧,守卫的士卒十分精悍,不由得更加放低了姿态。 越人部落之间,相互攻杀,服从强者,梅娟觉得天经地义。秦军的强大,梅娟亲眼见识过,仅仅驻扎在吴县的秦军,就不下五万人。 正因为如此,吴芮心里才没底,不敢亲自来见蒙恬。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安置吴芮(一) 娄县城池不大,大战过后,当地的居民没有剩下多少。 街道两边,显放着明显残破的痕迹,秦军没有来得及收拾。 秦军只是暂时驻在这里,也就没有仔细收拾的打算。 阳光斜斜的照过来,透过街道两边的香樟树,树叶摇晃,地上光影陆离。 “公子芮,这边请。” 吴芮跟着带路的秦军士卒,穿过街道,来到蒙恬所在的府邸。 府邸大门朝南,四四方方,不算特别大。墙高九尺,吴芮觉得自己翻身就能趟过去。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吴芮却丝毫没有孟浪的意思。 娄县城小,整座城内,也找不出宏伟壮观的宅子。 “番邦吴芮,见过蒙将军!” 进到正厅,吴芮远远的望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秦军将领,头戴鶴冠,身着全身串片铠甲,左边胸前挽着一大二小三个花结。 这就是秦军主将蒙恬,吴芮心里没有丝毫怀疑,眼前这人的装扮、气势,跟梅娟的描述完全契合。 “公子芮不必多礼,落座吧!” 蒙恬一抬手,早有亲兵拿来垫子,招呼吴芮坐下。 “公子芮率军北上江东,骚扰楚军,为我军攻下楚国,立下了不少的功劳。我秦国不重出身,有过责罚,有功则赏,绝对不会含糊。” “天子一诺,驷马难追,芮自然相信,秦王必然会遵守承诺,容我父子重为夏子。” 蒙恬带他彬彬有礼,吴芮心里放宽了心。 昨日,梅娟奉吴芮的命令,前来试探蒙恬。蒙恬明确表示,不会落下吴芮父子的功劳,为打消吴芮心中的疑虑,甘罗进入吴芮的营地,充当人质。 “既然公子芮愿意重为夏子,有些规矩,还是得提前定下来。”蒙恬顺势说道。 秦国攻灭巴蜀,往巴蜀遗民,鼓励秦人与当地人通婚,这样通婚所生的后代,就被称为“夏子”,也就是华夏之子的身份。百年过去,巴蜀之地,夏子占据人口的大部分,秦国才算完全消化巴蜀。 “什么规矩?”吴芮抬起头来。 “夏子的规矩,也就是中原的规矩。”蒙恬指着吴芮,“像你这样在额头上画着图案,牙齿染得漆黑,这可不是中原的规矩。” 吴越之地,断发纹身,雕额黑齿,跣足而走,这些在中原人看来,乃是蛮夷的特征。蒙恬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年,仍然没有对长发的癖好,所以没有指责越人短发的事。 “可越地习俗如此,突然移风易俗,恐吾民短时期之内,不能接受。”吴芮皱眉说道。 早年的时候,吴芮跟随父亲前往鲁地学习中原礼仪,曲阜人没有少对他指指点点。内心深处,吴芮对越人的形象,颇有些厌恶。只是越人世代如此,他若贸然改变,只会受到部落民众的孤立。 “吴太伯出奔到吴地,顺从当地风俗,断发纹身,跣足而居,才有吴国之立。” 吴越争霸三十年,对于吴国这个对手,吴芮的部落,早已口口相传。 吴芮的反应,有些出乎蒙恬的意料。甘罗曾详细的介绍过吴芮父子,说他父子十分向往中原文化。蒙恬以为,吴芮会愿意接受汉化。当然,这个时候还不能叫汉化,只能叫夏化。 “我不会要求公子部落的黔首立即改变风俗。” 移风易俗最为不易,激进的改革,往往容易引发民众的反弹。蒙恬很快改变越来的设想,既然吴芮不愿意脱离部落群众,他也不能用强。 “你部落的黔首北迁后,需要遵守秦国的法度,按时交纳赋税。我会向大王上奏,请求减免你们的赋税。”蒙恬顿了顿,“只是享受减免不能没有条件?” “什么条件?”吴芮问道。 “遵习中原风俗的家庭,才可减免赋税。” 中国南方的中原化,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宋代的时候,南方在文化上,才彻底成为中国的一部分。 秦汉时期,军力强大,很轻易的攻灭南方的势力,但南方的华夏人,数量一直很少,仅靠着强大的军队维持存在。 蒙恬想做的,便是尽早开始南方的中原化进程。不说吴越之地,就说身为七大战国之一的楚国,文化上与中原各国存在非常大的差异。 南方人巫鬼文化非常浓厚,大到国家出征,小到婚嫁丧葬,穿着奇装异服,头戴长长羽毛冠的巫师,不可或缺。 为了表示对当地文化的尊重,攻下寿郢后,蒙恬还专门派兵保护寿郢的巫祝庙,给了他们一大笔金银器物。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移风易俗,只能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慢慢来。 行政手段,强制吴越之地的黔首,改变以前的习惯,引起当地人的反感,还不如以经济手段,让越人主动的学习中原习俗。 蒙恬相信,经济的力量,胜过对过去的怀念。 见蒙恬没有施展强力压迫,吴芮仔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吴芮本就不喜欢越地的风俗,他一开始坚持,打的就是秦人给好处的主意。 吴芮觉着,他率乌伤领部落北迁到江东,相当于舍弃故土,重头再来,能减免一部分赋税,有助于乌伤部落在当地站稳脚跟。 “敢问蒙将军,我乌伤部落,北迁江东,会获得哪里的土地?” 说来说去,蒙恬只管越人的风俗,丝毫没有提到封地的问题,吴芮有些焦急,不得不自己提了出来。 “来人,拿地图过来。” 蒙恬寻思着,吴芮的表现,表明他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这样的人,不给他套上缰绳,以后难免会失控。 亲兵拿来地图,摆放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缓缓展开,江东之地顿时浮现在吴芮的眼里。 这副地图上,山山水水,城池湖泊,勾画得一目了然,比吴芮以往看过的地图,都要精细。 吴芮的目光,首先落在宜兴的位置。宜兴位于中江下游,震泽边上。往北可以行船入江,往东可以入震泽打鱼,乃是难得的丰饶之地。 “希望秦国能赐乌伤部落宜兴之地。”吴芮在心里向禹神祈祷,传说,越人乃是大禹的后代。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 安置吴芮(二) 吴芮离去后,荆苏从屏障后走出来,打量了一番吴芮的背影,说道:“这个吴芮不简单。” “毕竟在鲁地留过学,喝过墨水。”蒙恬笑道。 “那将军担保,请奏封吴鄞为吴中侯,以后会不会有风险?”荆苏有些担忧。 秦国的保人,会负相当大的责任,被保人犯法,保人同样会受到牵连。 “以我的功劳,最多只会失爵而已。”蒙恬不以为意。 蒙恬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吴芮投靠秦国,最后担任鄱阳县令,拥立项羽反秦,得封衡山王。这个时候,他只想利用乌伤部落的力量,挖项氏的墙角。 “我请奏将吴芮父子封在吴县,还有一层考虑,就是希望他们能压制项氏。吴中一带,作为项氏的封地多年,即便迁走项梁,项氏的名声,仍然不会轻易动摇。” 蒙恬点着地图上的吴中一带,心中对项氏一族颇为忌惮。秦末的时候,项氏一族可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家族,以一族之力,整合整个楚国。 项梁请降,甘罗操办项梁投降的仪式,派人好好的宣扬一番。暗鹰私下里查访,发现吴中一带的黔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有年轻人悄声说:“这是行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吴中一带的人,只知项氏。项氏不走,秦国的统治,就不能深入到吴中人的心里去。 “将军这是引强龙斗地头蛇。” 荆苏得到蒙恬命令,派人暗中监视项梁,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项燕身死,楚国已灭,江东残破,蒙恬为何还会这么重视项梁。 “呵呵,吴芮父子得了吴县,进驻项氏的大本营。吴芮想要彻底得到吴县,还不得努力清楚项氏的影响。我将项梁迁走,已经算是在帮他的忙了。” 蒙恬希望,等到项梁返回吴中,想要兴风作浪,再也寻不回以前如鱼得水的土壤。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吴芮的本事了。 “甘长史回来了。” 将近午时的时候,甘罗带着梅娟,再度返回娄县。 吴芮回到军营,再没有后顾之忧,给吴鄞去信,耐心等待咸阳的消息。 没有得到宜兴之地,能封到同是震泽边上的吴县,吴芮觉得蒙恬还是很有诚意的。 甘罗曾对吴芮说过,秦国轻易不封侯,更别说番邦的酋长。是否能成功得到吴县,还得看蒙恬的请奏。 这样一来,吴芮觉得欠了蒙恬的人情,所以送走甘罗的时候,十分恭敬。 “甘罗,你们身后的大车,是怎么一回事?” 听在门外的大车,顿时吸引了荆苏的目光。 蒙豹不自觉的前移一步,挡在蒙恬身前。 “蒙将军向咸阳请奏,梅娟协同为使。公子芮以为,拜见大国上君,不可无礼,故特命梅娟,备下薄礼,希望秦王喜欢。” 梅娟转过身子,迈开脚步,到大车面前,掀开黑色的布幔,只见里面挤着七位越女,显得十分局促。 “秦国以六为尊,六位越姬,献给秦王,剩下的一位,送给蒙将军。” 梅娟说完,恭敬的退在一旁,露出七位越女的容颜。 这七位越国女子,正值二八芳龄,仅从面容来看,个个不亚于选美小姐,姿态客人。 早在春秋时期,越女的名声,在中原就十分响亮。 越女能歌善舞,腰肢柔媚,别有一番风味。秦国地处西垂,与越国相距不下五千里,秦宫之中,几乎没有越国女子服侍秦王。 李斯的《谏逐客书》里,提及赵女、郑女,可丝毫没有提到过越女。 “我家有贤妻,婢女不缺,就用不着越女来暖床了。” 大庭广众之下,蒙恬尚有些矜持。 中国古代,贵族之间,相互送舞女、侍妾,以为常态。蒙恬毕竟来自后世,还没有习惯像送东西一样送女人。 “这几位越女,善于歌舞。蒙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军旅辛劳,有善歌舞的女子,解乏去闷,总是好的。” 不待蒙恬有所表示,梅娟连忙指着最左边的一位越女,只是她下车来。 这越女神色拘谨,面上有些惶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秦人。蒙恬等人身着黑甲,身上透着杀伐之气,令人不敢仰视。 女子进得大门,距离蒙恬十步开外,跪在地上,叩首:“奴婢见过蒙将军。” 出门的时候,这些越女经过教导,口上称呼没有错。 蒙恬拿眼瞧了一下四周,只见荆苏、蒙豹的面上十分坦然,见怪不怪。显然,这个年代,接受别人送的女人,不是什么上纲上线的事。 历史上,刘邦打仗带着戚姬,项羽带着虞姬,没有人说他们不对,反而留下千古风流韵事。 到了一个特定的时代,就得按一个特定时代的观念行事。 这越女由吴芮相送,若是蒙恬坚持不受,反而会让吴芮心里存疑。就像后世的时候,给领导送礼,领导坚持不收,送礼的人反而心里忐忑不已,坐立不安。 “你可有名字?” 这样想着,蒙恬觉得收下这名越女,也不是不可以。 “······” 女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很大,瞳孔中隐隐约约带着一点蓝彩,落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灵动。她想了想蒙恬的话,沉默着摇了摇头。 蒙恬看了梅娟一眼,看来吴芮还没有给这七位越女起名字。 这个年代,除了显赫的贵族女子,一般女子,根本没有名字,以丈夫的姓为姓,甚至直接以某个地名为姓,加上代表女人的“姬”字就可以了。 戚夫人、虞姬这么有名的女子,都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还请蒙将军给这女子赐名。”梅娟在一旁跪请到。 蒙恬偏过头来,不住的打量着梅娟。听甘罗说,梅娟可是吴芮麾下难得的大将。昨日,梅娟还表现得不卑不亢,怎么一转眼,今天就变得像宫里的宦官了。 蒙恬不知道,梅娟启程的时候,吴芮曾特别交代,让梅娟一定要将车中的女子送出去。刚刚蒙恬的眼里,没有见到越女的惊奇,梅娟很是担心。 若蒙恬都看不上越女,那见过天下无数美女的秦王,还能接纳越女吗?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赐名 “你来自乌伤,就以乌伤为姓,就叫乌伤茗吧。” 蒙恬本来想按照这时的习惯,给眼前的女子起名乌伤姬。只不过乌伤既,叫着叫着难免会简化为乌姬。 想到乌鸡白凤丸,蒙恬觉得乌姬的名字,听着实在太过别扭。 “茗万分感谢蒙将军赐名。” 乌伤茗顿首磕头,然后直起身来,望着蒙恬高大的身影,咧开嘴笑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乌伤茗知道,往后蒙恬就是他的主人了。 乌伤茗不笑还好,一笑就露出口里漆黑的牙齿,与她那美丽的面容,极为不协调。 自古以来,华夏人都没有喜欢黑色牙齿的爱好。身上涂点纹身,觉着挺新鲜,有野性,黑色的牙齿,还是算了吧。 “来人,带她去找随军的医者,把牙齿上的黑漆去了。” 亲兵接过命令,领着乌伤茗退下。 “车中的六名越女,乃是我主精挑细选出来,为要献给秦王,还望将军能有所指点?” 梅娟没有到过秦国,秦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具有怎样的审美,他一概不清楚。 “其他的都还好说,不过,大王应该不会喜欢黑色牙齿的女子。”蒙恬笑道,“去咸阳的路上,还是把牙齿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为好。” 得了蒙恬的建议,梅娟留在娄县,仔细包装即将送到咸阳的越女。 蒙恬则留下甘罗、荆苏议事。 “黄寄传来消息,江南地的楚南公难逃,江南地再无战事,楚地应该是平定下来了。” 荆苏展开楚地的地图,“江东这一块儿,项燕身死,项梁投降,局势同样稳定下来。” 黄寄、张驼、豆、犀平定江南地,蒙虎、李洵扫荡江东,两边的战事进行得十分顺利。比起原本的历史,蒙恬率军灭楚,以更小的代价,取得了更大的战果。 王翦灭楚的时候,军事上取得万胜,但没有注意分化楚人的力量。蒙恬则不一样,他的麾下,聚集了豆、犀等不得志的楚人。 小说家谋组织人手,不断宣扬上蔡李斯,只要有能力,即便身为楚人,同样可以位列秦国朝堂,成为重臣。李斯的成功,给了豆、犀等人极大的安慰。 楚人在秦国朝堂上有代表,楚人对于在秦国为官,就没有那么多顾虑。这些降将,心里最怕的还是秦国过河拆桥。 听完荆苏的介绍,蒙恬的目光,移向地图的北面。山东六大战国,此时只剩下齐国,这个时候应该在瑟瑟发抖。 “楚地战事已了,需要有人回咸阳报捷,同时护送乌伤部落的使者朝见大王。”蒙恬的目光,落在甘罗身上。 越国灭亡已久,秦国朝堂上,从来没有接待过越人的使者。梅娟到咸阳,表示臣服,献上美女、贡礼,秦国大臣的面上,会觉得很有面子。 “嘿嘿,将军派我回咸阳,不仅仅是护送使者着么简单吧?”甘罗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当然,你见到大王后,要献上我制定的灭齐计划。” 说完,蒙恬从怀里掏出一方帛布,上面写满了字。 甘罗接过来,铺在桌上。荆苏凑过头来,快速的扫过。 “这个计划若能实现,我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荆苏看完蒙恬的计划,兴奋的一拍大腿。 “若是大王同意我的计划,你就不用回楚地,直接东进齐国,进入邯郸。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你就去拜访齐国丞相后胜,说服他降秦。” 早在攻略江东的时候,蒙恬就在考虑北上伐齐的计划。历史上,王贲从燕地回军,绕过齐国防线,直扑临淄城下,齐人破了胆,爽快的投降了。 齐国这个软柿子,可是捞功劳的时候,蒙恬可不打算让王贲一人专美。 次日,朝食过后,甘罗领着两千关中老卒,乘船沿着中江,顺江水,逆流而上,过南郡,由武关进入关中。 蒙恬留下来,安排吴芮率军进驻吴县。蒙恬给咸阳的奏书写得明白,肯定了乌伤部落的功劳。 秦国攻灭巴蜀的时候,曾封当地的巴人、蜀人为君长。以秦国人的实用主义,多半会同样蒙恬的奏请,将吴县封给吴芮父子。 郡县与分封之争,得等到灭齐之后,才有有一场大争论。 不知不觉,蒙恬努力的山东翅膀,加快了秦国统一天下的步伐。秦王嬴政二十一年(公元前226)年,蒙恬率军攻灭楚国,扫荡江东,攻略江南地。 消息传开,人心各异,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明白,天下将归于西秦。 一时间,想要某些前程的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投降了西方的秦国。 六月时节,关中的大地,暑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炎热之气。嬴政没有继续呆在咸阳宫,而是搬到了更为凉爽的兰池宫。要不是楚地战事未了,嬴政都想到甘泉宫去避暑。 “哈哈哈,蒙爱卿果然没有辜负寡人的期望,众位爱卿都瞧瞧,不到一年,寡人的蒙将军,彻底拿下了整个楚地。” 嬴政很高兴,面上挂满了笑容。 以李信、蒙恬为将伐楚,嬴政一力主张,为此舍弃功勋卓著的老将王翦。李信行事不谨慎,伤了嬴政的面子,好在后面蒙恬赢得漂亮,打消了他去频阳的念头。 “恭喜大王!” “贺喜大王!” 大臣们传阅过蒙恬的战报,纷纷向嬴政道贺。 谁都看得明白,楚国一灭,秦国统一天下,再没有什么障碍。 东边的齐国,几十年不打仗,还有会带兵的将军吗?! 频阳县,王氏的府邸,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牵着一条黄狗,沿着院子,缓缓踱步。 这时,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急步闯了进来。 “离儿,大父不是常教导你吗,遇事要沉稳,不要急躁。” 王翦见到进来的青年,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大父,咸阳传来消息,蒙恬彻底平定楚地啦!” 王离刚刚成婚,娶了嬴政的公主华阳公主,前途一片光明。 大父、父亲的战功辉煌,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王离同样充满着对军功的渴望。蒙恬平定楚地,齐国眼看就不行了,再不快点,以后就没有立功的机会。 “是吗?没想到,蒙家的小子,还真的灭了楚国。” 王翦抬起头来,眯着眼睛,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也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心遛我的大黄狗······”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齐国君臣(一) “楚国亡啦?” 临淄城内的齐国丞相府,正在观赏歌舞的后胜,接到楚地传来的消息,顿时愣在了原地。 清婉的歌声,曼妙的舞姿,突然变得寡然无味。 后胜出生于莒地,早年乃是太史敫家的门客。乐毅伐齐,攻破齐国,齐闵王身死,田法章逃到莒地太史敫躲藏,跟太史敫的女儿私下交合,生下了齐王田建。 田建五岁,启蒙的时候,太史敫选中后胜,担任田建的老师。 田单击败燕军,恢复齐国,田法章返回临淄,田建成为太子。田法章薨后,田建年幼,君王后摄政,出身太史敫家门客的后胜,自然登上了宰相之位。 后胜渴望手握大权,只是他明白自己的本事,不及田单的的百分之一。君王后一力扶持他,也是因为他好控制。 田建担任宰相后,顺着君王后的心意,一向不折腾。几十年下来,齐国境内歌舞升平,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不闻金戈之声。 秦国派往临淄的使者,私下赠送不少礼物给后胜。后胜自问不是圣人,该收的则收,倒是积累下不少的身家。 “君能有今日之富贵,为有赵国。若赵国不存,君安能享富贵否?” 赵奢斩杀平原君封地抗税的小吏,在平原君面前自辩的话,如暮鼓晨钟,敲响在后胜的耳边。 秦国向后胜示好,因为后胜担任丞相,背后有齐国。若是齐国灭亡,他后胜又有什么价值呢? 楚国灭亡的消息传来,再没有能力的后胜,也知道作为唯一独存的齐国,将成为秦国攻打的目标。 “来人,备车,我要进宫拜见大王!” 齐王宫中,铜灯展展,灯火明媚,宫中一片亮堂。 齐国太平几十年,不与他国打仗,安心休养生息,五国伐齐的创伤,早已恢复。君王后以女子之身主政,性子平和,连带着齐国的对外政策,也是一片平和。 休养得久了,齐国人似乎忘了,当今之世属于战国大争之世。 摇曳的铜灯光影中,齐王建静静的站立在一副帛画之前。帛画长九尺,宽六尺,挂在精致的木架上。帛画里画着一位宫装妇人,挽着高高的发髻,手持玉圭,雍容华贵。 画中的妇人,真人般大小,面目精致,栩栩如生。 “母后······”齐王建口里轻轻的呢喃。 幼年继位,齐王建的印象里,一直是齐王后为他撑起一片天,他则无忧无虑的读书,与宫女嬉戏。 内心深处,齐王建对主政的君王后,深怀依恋。手里没有王权,齐王建却没有与君王后发生冲突,一直相安无事。 “大王,丞相求见。”宦官的禀告,打算了齐王建的缅怀。 “这么晚了,丞相会有什么事?” 齐王建愣了愣神,这么多年来,后胜从来没有在晡时过后来打扰他。 “丞相面色焦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宦官道。 “那寡人就去看看吧。”齐王建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回过身来。 后胜向来讨齐王建的欢心,知道他不喜朝政,后胜从来不拿朝堂上的事来烦他。 田氏代齐后,为了防止朝臣做大,田氏王族大封田氏族人。齐国五都七十二城,每地都有田氏族人坐镇。后胜担任丞相多年,可以把控临淄的权力,对散落在各地的田氏族人,却没有办法。 外有田氏族人制衡,齐王建才放心的将国政委托给后胜。 “大王,齐国危矣!” 甫一见面,后胜就嚎啕起来,长跪不起。 “丞相这是怎么啦?起来说话?”齐王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南方传来消息,秦军攻灭楚国,正准备回军攻打齐国······”后胜哭着道。 “攻打齐国?齐国不曾参加合纵,不助五国抗秦,秦国为何还会攻打齐国?” 齐国奉行和平主义的外交政策,乃是齐襄王以来的国策,君王后主政时延续下来。君王后死后,出于孝道,还有不想折腾,齐王建没有任何意见。 齐王建想来,只要齐国不去招惹秦国,秦国就不回来攻打齐国。 “现在看来,秦王存着退灭天下的心思,只怕齐国难以独存哪!” 后胜在齐王建面前痛哭流涕,显得一副忠臣的模样。 身为齐国丞相,后胜无比清楚齐国现在的状况,军无守备,內无统兵大将,齐军久疏战阵,哪里会是秦军的对手。 齐国一灭,不甘心的齐人就会找替罪羊。齐王建身为国君,为尊者讳,齐人不会拿齐王建怎么样,但他后胜就不一样了。 后胜能够预料到,齐人肯定会将亡国的责任,一股脑的全推到他身上。 “这该怎么办才好?”齐王建口里不住的喃喃,没有了主意。 继位这多年来,齐王建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什么危机。据说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坚守莒城,朝不保夕。不过没有多久,即墨的田单,就打败骑劫,迎回齐襄王。那段受苦的日子,并没能给齐王建留下深刻的印象。 “眼下,只有派军前往边境,准备迎战秦军。”后胜抹干眼泪,语气坚定。 齐王建身后的宦官,闻言很是诧异,奇怪的打量着后胜。平时的时候,提到出兵,后胜就说出兵无端耗费钱粮。 “丞相言之有理,寡人这就派人去请大司马。” 齐国的大司马负责领军,司马穰苴、匡章曾任此职,率领齐军,留下赫赫威名。 半个时辰后,一位老者,坐在乘舆上,来到了王宫。 “族叔,秦军已攻灭楚国,齐国危矣!” 齐国的大司马田苞,乃是田氏的族人,论辈分,还要比齐王建高一辈。 “秦国兼并天下之心,昭然若揭,为今之计,只有积极发兵拒秦。”不待田苞回应,后胜直接开口说道。 后胜不敢说抗秦,只要将秦国挡在齐国门外就行。 “老臣······”田苞傻眼了,口里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田苞虽然担任大司马,可他却从拉没有打过仗,突然让他发兵拒秦,这倒有些难为他了。 回过神来,田苞狠狠的盯着后胜。这个后胜,庸才一个,尸位素餐,担任丞相多年,不修守备,临到头来,口里喊着拒秦,却留下一地的烂摊子。 “老臣领命。” 半晌,田苞终究接受了齐王建的命令。齐国,可是田氏的齐国,身为田氏族人,田苞可不愿意将军队交在后胜的手里。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齐国君臣(二) 齐国方圆两千里,毗邻东海,煮盐晒盐,商贸发达,国中很是富裕。 天下战国,齐国人善于经商的名声,早已传扬天下。齐人敬仰的管仲,早年的时候,还曾跟鲍叔牙一起合伙做生意。 国家富裕,财政宽裕,齐国有钱养兵。现在齐国的披甲之士,算起来至少有四十万人。 “四十万人,不够用呐!” 临淄的大司马府,侍者举着铜灯,田苞埋首在地图上,觉得十分头大。 田苞不精于兵事,但他不是完全的门外汉。这个时候的战争,还没有后世那么专业。田苞读过书,有些见识,明白这个时候齐国的局势大大的不妙。 北边的燕国,南边的楚国,西边的赵国,早已为秦所灭。这样一来,秦国攻打齐国的进军路线,至少有三个方向,该怎么防御才好? “南郭离,你说我齐国该如何拒秦?”田苞的目光,望向了左司马南郭离。 南郭离的祖上为中山国人,赵国灭亡中山后,南郭氏迁到齐国,投靠了田苞一家。多年下来,凭着与田苞相善,南郭离获得了左司马的职位。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发兵拒秦而已。”南郭离开口了,只不过说了当没说。 “右司马维呢?”田苞转过头来,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维认为,应重点防御西边和北边。如果能守住,未尝没有办法。” 田维乃是田忌后人,有家学渊源,不过比起田忌来,远远不如。 田忌有孙膑辅佐,田维担上田苞这个老迈的上司,即便想做什么也不行。 “这是为何?”田苞睁大了眼睛。 南边的蒙恬,刚刚率军攻灭楚国,威震天下,风头正劲,正准备提军北上。心里面,田苞更加忌惮南方的蒙恬大军。 战功赫赫的蒙氏一族,来自齐地,算得上半个齐人。齐国跑到国外去的兵家,一个个都厉害得紧。 “蒙恬刚刚攻灭楚国,战久兵乏,北上攻打齐国,尚需要修整一段日子。”田维想了想,开口说道,“楚地方圆五千里,秦军需要留兵驻守,不能全力北上。我军只要稳稳守住南边的长城,蒙恬就不能奈何我军。” “西边、北边则不一样,五国伐齐的时候,齐国丧失大片土地,失去不少防御要塞。安平君击败骑劫,收回燕国占据的土地,但赵国、魏国侵占的土地,却没能要回来,现在落到秦人手里,这样就不好打了。” 说完,田维无奈的摇了摇头。 近五十年来,安平君田单称得上齐国国内难得的知兵大将,仅凭一座即墨城,就能令齐国起死回生。无奈,功高震主。齐襄王一直忌惮田单,没能让田单放心施为。 田单坚持主张收回齐国西边、北边的防线,可惜得不到齐襄王的支持。后来,赵国归还齐国几座无价值的城池,田单则被卖到了赵国。 若是田单在齐国为相,齐国断不会落魄至此。 “仗不好打,还不是要硬着头皮打下去。” 田苞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明白田维口里的道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放下武器,直接投降秦人的话,天下人不知道该会怎么嘲笑齐人。 想想当年,齐国身为春秋首霸,亲自掀了魏国的霸主宝座,何等的风光。 “右司马维,既然你更担心西边、北边的防线,老夫任命你为西征将军,率军前往历下,与秦军作战。” “左司马离,你则率军前去长城一线,务必要挡住北上的秦军。” 感受到亡国的危机,齐国开始积极备战。 南方的楚地,蒙恬率军北渡长江,顺着邗沟,很快到了淮水。 眼下正是盛夏时节,淮水水量很足,浩浩荡荡,一片奔流不息的景象。 “李将军,你率领船队沿着运河继续北上,到邳县驻扎,我已派人接应。” 淮水南岸,淮阴县郊外,一艘高达近三丈的楼船,宽阔的楼顶平台上,蒙恬正在与李洵道别。 “楚地已定,老夫留在楚地,已经没有什么必要,本应回转蜀地。不过大王命楼船士继续留在楚地,老夫只能继续呆在楚地了。” 李洵抚摸着胡须,心里想着,等到齐国一灭,他应该就能率领楼船士回蜀。 “既然楚国已灭,天下即将归一,李将军就好好的畅游大江吧。下游的江水,岂不比险峻的三峡要舒适许多。” 蒙恬还不希望李洵回转蜀地,总是出言挽留。 楚国未灭,楼船士不得不以巴蜀为基地。现在楚国已灭,在蒙恬看来,长江下游才是楼船士遨游的天地。 “哈哈,哪里是畅游,分明是给你运粮运兵。” 想起这个,李洵就有些来气。秦王决定攻灭齐国,北边的王贲,南边的蒙恬,南北夹击。齐国境内,没有大河,水师用不上。楼船士没有仗打,就成为了蒙恬的运输大队。 好在李洵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临到下船的时候,李洵才提出心里的疑问:“蒙将军为何特地在淮阴下船?” 听到这句话,蒙恬扶着船舷,缓缓抬起头来,借着夕阳的余光,仔细的打量着这座不起眼的小城,缓缓开口说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一个奇人,想去瞧一瞧······” 夕阳下,蒙恬的目光,有些深邃,又有些期待。 太阳落山后,夜色渐渐逼近,淮阴城内,很快掩上一层薄薄的暮色。 “咕咕咕······” 一处破败的毛竹房内,十五岁的韩信,口里嚼着草根,躺在干草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没有吃暮食,肚子里的胃不断的蠕动,似乎想要压榨最后一点残余的食粮。 韩信缩了缩身子,伸出左手,抚摸着身边的青铜短剑,目光变得平静起来,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城内的淮阴县府,县令让出了府内最大的房间,招待突然来到淮阴的蒙恬一行人。 蒙恬带来的一千亲兵,围着县府扎营,在小小的淮阴城内,荡起不小的波澜。 淮阴县这么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精锐兵马。 “敢问蒙将军莅临下县,所为何事?”淮阴县令心里砰砰直跳,莫非淮阴躲藏着反秦的遗民。 “县令不要紧张,我只是偶然路过而已。”蒙恬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竹简,很随意的问道,“淮阴可有逼迫他人钻胯下的恶少年?”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胯下之子(一) 秦王嬴政二十一年,淮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不是楚国灭亡,而是某个名叫韩信的少年,当街遭受胯下之辱。 这件事自发生后,在小小的淮阴荡起道道涟漪,迅速传遍全城。 “嗨,韩信那小子,我看他长得壮实,剑不离身,还以为是个有种的人,没想到是个孬种。” “亏我瞒着我家妇人给他饭吃!” “没想到韩信是这样的人,以后再也不让他来我家吃白饭。” 胯下事件发生后,韩信顿时成了淮阴的瘟疫,人见人躲,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 “将军,我都打听清楚了,那韩信现居东城,只有一间破烂的竹房,甚是穷困。三月之前,淮阴屠中少年侮辱韩信,让韩信刺死他,或者从他胯下钻过去,没想到韩信真的钻了过去。” 蒙豹口里说着的时候,带着明显的鄙夷语气。 男子汉大丈夫,大庭广众之下,遭受胯下之辱,韩信非但没有生气,而且丝毫没有报复的行为。这样的人,在蒙豹看来,少了真性情,少了血性。 “这样说来,淮阴县令倒是说了实话。” 蒙恬到达淮阴的时候,没有询问韩信,而是寻踪淮阴的恶少年。刚好,淮阴城不大,胯下之辱传得沸沸扬扬,淮阴县令亦有所耳闻。与此同时,蒙恬派蒙豹去打听韩信的消息,两相映证,确定这个韩信就是他想要找的韩信。 “锦上添花,莫若雪中送炭,明日朝食过后,你就去请那韩信。” 有道是,性格决定命运。韩信曾经穷困潦倒,只要有人在危困时帮助过他,韩信就会牢牢的记住这份恩情,永远都无法摆脱。 原本的历史上,韩信投奔刘邦,刘邦任命他为大将军,率军攻略中国北方各诸侯国。刘邦在南方与项羽对峙,多次落败,几番夺取韩信麾下的精锐兵马。 饶是如此,韩信攻下齐国,成为齐王,麾下兵强马壮,进可逐鹿天下,退可三足鼎立。麾下的谋士蒯彻多次劝说韩信早作决断,韩信不为所动,此后落得个死在囊中的下场。 韩信的性格,不适合当老板,但却是难得的打工皇帝。这样兵仙一般的人物,蒙恬可不想错过。 “阿嚏——” 睡梦中,韩信打了一个喷嚏,丝毫不知道,他已经被蒙恬给盯上了。 夏日的夜很短,很快就到了天亮。卯时将近的时候,朝阳斜照着淮阴城。迎着阳光,城内的燕子闪动着翅膀,来来回回,空中一片繁忙的景象。 城北,淮水流淌的声音,连绵不绝,宛若轻音拨弦。 淮阴县令的府邸,蒙恬早早的起床,在院子中打过一通军体拳。稍事歇息,从院子中的井里提出一桶凉水,浇在身上,分外清爽。 每日早起练武,打磨身体,自蒙恬开始习练武艺时起,从未间断。 这时,招呼奴婢送朝食前来的淮阴县令,瞥见蒙恬身上虬劲的肌肉,心里感叹不已。 蒙恬身为一军之将,尚勤练武艺,想来他麾下的兵马,也是操练勤谨。楚国败在蒙恬的手里,不算冤。 “蒙将军,就朝食的时候到了。” 与昨日相比,淮阴县令自然了许多。短短相处,淮阴县令明白蒙恬此来,不是来找他的麻烦。 平常的时候,蒙恬的性子其实很温和,很好相处。 淮阴县令身后的两位年轻隶臣妾,弓着腰,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小心翼翼的取出盘中的饭食。 趁着取食的间隙,隶臣妾偷偷的打量,只见蒙恬英气勃发,大丈夫气概士卒,面上不由得泛起晕红,心神荡漾。 饭菜摆好后,蒙恬略略扫过一眼,笑道:“还望淮阴令再准备一份,我今日要招待一位贵客。” “早上招待贵客?” 淮阴县令掩下心里的疑惑,让隶臣妾再去准备一份饭食。 这时,蒙恬居住院子的门外,传来蒙豹的喊声:“将军,韩信带到了。” 院门打开后,只见蒙豹扯着一位少年,迈步跨入院内。少年十五岁左右,七尺五六,中等身材,脸色有些黄。身上的衣裳又破又旧,有几处开了洞,正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这个年代,制衣业不发达,一套衣裳来之不易。平常人家的衣服,作为跟宅邸一样的财产,郑重的传承给子孙。穷困潦倒的韩信,自己都吃不饱,只能四处讨饭吃,哪里还有余钱买新衣服。 韩信进了院门,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贵人,面上反而有些愠怒。 “蒙豹,我让你去请韩信,可不是这样请的。” 看这个样子,蒙豹请韩信的方式有些不对,这哪里是请,倒像是抓壮丁。不管怎么样,蒙恬假装愠怒,狠狠的批评了蒙豹一番。 “将军,我奉军令,前去请韩信,哪里知道他不愿意来。刚刚进院的时候,还不愿意放下手里的破剑,真是不识好歹。” 顺着蒙豹手指的方向,蒙恬果然见到一名亲兵手里,拿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青铜剑。剑身已经没有了光泽,不知道铸造多久了。 “哦,这是为何?” 蒙恬向前几步,站到韩信身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兵仙。 韩信抬起头来,迎着蒙恬的目光,毫不怯场。 “韩信困于市中,未尝离过淮阴,从未与秦人打过交道。蒙将军突然派人相请,我不知道是福是祸,还望蒙将军告明?” 这个疑问,韩信憋在心里好久了。在来的路上,韩信一直在思量。 蒙恬麾下三十万大军,兵强马壮,战将无数,为何会见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 “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蒙恬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意韩信的无礼,“我听闻,自你母亲去世后,你家里就没有了炊烟。我想,你现在还没有吃饭吧。” “咕咕咕······” 蒙恬话音刚落,韩信的肚子,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刚好隶臣妾端着朝食,从侧门进来,顿时吸引了韩信的目光。 其实,昨晚的暮食,韩信就没有吃饱,现在真的有些饿得慌。 见到韩信有些尴尬的神情,蒙恬伸手拍着韩信的肩膀,笑道:“莫担心,先吃过饭再说。”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胯下之子(二) 提前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春节快乐! ****** 淮阴县府后院,当中立着一处别致的小亭。亭中安放着一处石案,四面各放着一方褥垫。 蒙恬南面坐,韩信东向坐。淮阴县令本应坐在西面,但他很知趣,不敢落座,借口府里有事,远远的避开了。 亭中只剩下蒙恬与韩信,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半晌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蒙恬没有理会韩信,径直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就着一碟酱菜,一小碟鱼肉,开始吃了起来。淮阴靠近淮水,渔民不少,鱼肉倒是不缺。 韩信落座之后,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目光时而看着蒙恬,时而落在面前的餐盘上。餐盘中的稀饭与肉片,散发着令人向往的气息。 忍着空空的肚子,韩信尽量显得端庄一些。慢慢的端起陶碗,扒拉一口到嘴里,细嚼慢咽,仔细品味一番。 米是楚国淮东种植的稻米,很腻,很滑。肉是淮水的里的鲢鱼,很鲜。 韩信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朝食,如果不是蒙恬在跟前,他真想狼吞虎咽一番。不过,记起母亲的教导,韩信压下心中的念头,让自己的一举一动,尽量符合礼仪的要求。 韩家虽然落魄,不能丧失士人之风,不能让人瞧不起。 “蒙恬率军攻灭楚国,前途无量,或许,他只是对我一时好奇罢了。” 这样想着,韩信心里的顾虑,散去不少。不管怎么样,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享受一番美食,总是没有任何损失。 阳光越过墙头,扫过小亭,落在二人身上,洒落一股暖意。 蒙恬放下筷子,抬起头来,打量着太阳的方位。粗略估计,这顿饭大概吃了小半个时辰。 今日没有军事任务,不需要处理军务,蒙恬有意享受这样难得的悠闲时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这个时候,韩信刚好吃完,放下手里的碗筷。蒙恬的目光扫过去,只见韩信的餐盘里的碗碟,空空如也,干干净净,似乎没有了洗碗的必要。 “韩壮士懂得勤俭,不浪费粮食,切实践行光盘行动,非常不错。”蒙恬笑着说道。 “黔首耕作不易,信自应节约粮食。”韩信脸色微微一红。 蒙恬所说的光盘行动,言如其义,韩信低头瞧着光溜溜的碗碟,不由得有些尴尬。刚刚实在太饿,就多吃了一点。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蒙恬没有继续取笑韩信,而是郑重其事的诵了一首诗歌,汉乐府中的悯农篇。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少年韩信口里喃喃着,眼中止不住的惊讶。 蒙恬口里诵读的诗歌,跟诗经、楚辞都不一样,却非常直白易懂。韩信对文学没有多少了解,但丝毫不影响他理解悯农诗的意境。 县府中隶臣妾前来收走餐盘,端上一杯茶水来。茶水里放着茶叶、豆子,蒙恬嗅了嗅,茶叶的清香完全被掩盖了。 中国古人喝茶,在晚唐以前,主要喝的都是煮茶,蒙恬很不习惯这样的品尝方式。 韩信没有蒙恬的纠结,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这个时候,韩信存着好好吃喝一顿再说的心思,他看出来了,蒙恬对他没有恶意。 “我路过淮阴,于路中听渔民讲,淮阴发生了一件奇事。”蒙恬放下茶杯,盯着韩信。 韩信喝了一口茶水,愣了愣神,见蒙恬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很快明白了蒙恬的意思。 “是何奇事?”韩信选择了配合。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想到刚刚的饭食,韩信还没有装聋作哑的厚脸皮。如果面对的是刘季,蒙恬肯定不会这样作为。 “渔民说,淮阴县中有一壮士,剑不离身。有屠中恶少年当街羞辱,这位壮士不仅没有拔剑,而且还从恶少年胯下钻了过去。”蒙恬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韩信,“听到这样的奇事,我不由得有些好奇,想见一见这样的奇人。” 韩信面色变换,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想到,他遭受胯下之辱的事,会传播得这样快,甚至引起伐楚主将的注意。韩信可以预料到,在不远的将来,这件事肯定会传遍全国。 “那个钻恶少年胯下的人,就是我。”得知蒙恬前来淮阴的缘由,韩信爽快的承认了。 “为何不拔剑?”蒙恬问道。 “为一恶少年,不值得我拔剑。”韩信回道。 “如何才会拔剑?” “一人拔剑,只能杀数人。我所愿,我不拔剑,千万人听我所令,拔剑。” 蒙恬的目光,变得更加郑重起来,从下到上,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韩信。 韩信有些蜡黄的面孔很是平静,缀着破洞的衣裳随风轻拂。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是韩信,蒙恬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儒生常喜欢记载的山野狂夫。 蒙恬承认,这个世界上,总存在着某些天才,几乎生而知之,天赋极高。韩信没有当过兵,不是将门之家,一举一动之间,无不透露着大将者的风范。 虽然目前这种风范还不是特别浓郁,显得有些稚嫩,但蒙恬丝毫不怀疑,只要给韩信合适的机会,韩信绝对能抓住,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学过兵法?”蒙恬一直很好奇,历史上的兵仙,是如何学的兵法,从谁那里学的兵法。 “学过。”韩信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从何人为师?” “没有老师。” “无师自通?” “自信记事时,家母教我识字,家中唯有一部《吴起兵法》。家母教我识字,但却没有解读。” 原来韩信学的是吴起兵法。蒙恬总算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吴起遭受魏武侯猜忌,离开魏国,投奔楚国,在楚国主持变法,编练军队。楚国的贵族,背地里痛恨吴起,底层的黔首士卒,内心却很爱戴吴起。 吴起死后,吴起麾下的将领,没有全数遭受清洗。有人携带吴起的兵法,从此离开郢都,以此作为传家宝的,真相应该就是这样。 蒙恬能这样猜想,跟他在秦国的经历有关。蒙恬在关中的时候,曾拜访过关中的老卒,耳闻有人家里收藏着白起的书信。一代名将留下的东西,哪怕国君再猜忌,总会有人视若珍宝。 韩信没有想到,听说他学的是《吴起兵法》,蒙恬就能想到这么多。他微微抬起头,迎着蒙恬的目光,只见蒙恬突然笑了。 “学兵法者,不能实际带兵,终是镜花水月。韩信,既然你想千万人听你而拔剑,我就给你这样的机会······”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兰陵城外 今晚除夕夜,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猪年快乐! ****** 山东南部的兰陵县,隶属于临沂,初建于春秋时期,初为鲁国次室亭,公元前三百八十年为楚国春申君派兵占领,设为兰陵县。 初设的兰陵县名声不显,如果不是一代大儒荀子担任兰陵令,在兰陵办学,兰陵不会享有后世名城的地位。 荀子本是赵国人,游历诸国,曾三次担任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齐国为五国联军攻破,稷下学宫残破,荀子不得不逃亡楚国。 荀子学问高深,春申君时常仰慕。在楚国的时候,荀子得到春申君资助,隐居于楚国徐县。 春申君帮助楚考烈王登上楚国王位,担任相国,迁都寿郢,楚国国势富强。趁着齐国休养生息,奉行和平主义外交政策的当口,春申君派项燕率军北上,一举攻灭鲁国。 老迈的荀子不愿在寿郢为官,春申君保举荀子担任兰陵令,任由荀子在兰陵施展胸中所学。 八月下旬的一天,兰陵城外,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放眼望去,远方行来的连绵马队,激起冲天的烟尘,摄人心魄。 “这是怎么回事?” 守城的县卒,呆立在城头,手中的铜剑,不自觉的调到了地上。他在兰陵县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架势。 当年楚国灭鲁的时候,楚军并没有出现在兰陵城下。兰陵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城,不曾出于险要之地,不居通衢之地,哪里有什么军事价值。 “好多的马,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马。” 一名县卒睁大眼睛,眨了又眨,目光盯着城外壮硕的骏马,暗地里吞了一口唾液。 进入战国之后,北方的燕国、东边的赵国控制战马流通的渠道,严禁战马流入齐国。靠着齐国的鲁国,很长时间,再没能重现千乘之国的风采。现在的齐鲁之地,一匹骏马,差不多要五百金。 城外的战马,个头高,很是神俊,略略一数,差不多有一千多匹。这样算来,城外本来的马队,似乎不是马队,而是金钱组成的洪流。 待离得近了,只见奔来的骑士,身穿黑衣黑甲,队中打着三面黑色大旗。中间一面是黑色龙旗,右边旗帜上绣着一个大篆字,识字的人认得是个“秦”字。左边的旗帜略小,上面书写着一个“蒙”字。 “秦人来了,快快快,把准备好的旗帜打出来!” 兰陵的县卒很有经验,十多年前,楚军攻灭鲁国的时候,他们换上楚国的旗帜,现在秦军攻来,又果断换上秦国的战旗。 鲁国作为周公的封国,曾经作为东方的重要诸侯国,协助平定管蔡之乱,地位崇高,国力不弱。只不过,后来齐国出了齐桓公和管仲,鲁国就被齐国拉开了差距。 齐国没落,晋国崛起,楚国北上争夺霸权。夹在晋齐楚三个大国中间,鲁国的处境,比郑国好不了多少,时常遭受强国的蹂躏。 一来二去,鲁国跟郑国一样,逐渐接受现实。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享受。晋国强大,鲁国果断跟晋国走在一起。晋国衰落,鲁国随即向齐国献媚。 齐国破灭,楚国复强,干脆投入楚国怀抱。 “吁——” 距离兰陵一箭之地,蒙恬勒住战马,抬头打量城头上飘着的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崭新的“秦”字,用的不是秦国通用的篆字,而是鲁国沿习自周代的古篆。 旗帜的颜色也不对,秦人尚黑,城头上旗帜的颜色却是藏青色,不知是谁具体负责操办。 “蒙豹,你带人进城,查探城内的情况。” 蒙恬离开淮阴,传令邳县的秦军,沿着沂水向北进军,他则带着亲兵,专程绕道兰陵,前来拜访战国时期最后的大儒荀子。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荀子的《劝学》篇,这个时候传播不广,但在后世,乃是入了国学课本的名篇。蒙恬小的时候,还专门诵读过荀子的文章。对于荀子,蒙恬的内心,存着高山仰止的心态。不谈荀子立言的成就,光说他教导出李斯、韩非两位出色的学生,荀子就足以傲然立于后世。 蒙豹正要领人进城,这时,跟在蒙恬身后的韩信说话了。 “蒙将军,韩信愿意先行率军入城,打探消息。” 一路上,韩信很快学会了骑马。踩着马镫,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现在城内,情势未明,你当真要去?” 韩信的表现,蒙恬暗中感到很满意。韩信身为楚人,对楚国没有屈原那样的情意,而是存着更加功利的心态。受够了穷困潦倒的日子,韩信想要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意愿,非常的强烈。 “兰陵小城,断不敢挡秦军兵锋,我相信兰陵令不会犯愚蠢的错误。” 韩信坚定的点了点头,直视着蒙恬,眼里露出一丝跃跃欲试。 加入秦军,见识到千军万马的威势,韩信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指挥大军,多多益善。 在此之前,韩信迫切的想要赢得蒙恬的赏识,正式开始带兵。 “既然你有如此自信,那就领人去吧。” 蒙恬停在原地,看着韩信领着五十骑士,直奔兰陵城门而去,暗中笑道:这个韩信,就这么想要椎破于囊中。 “将军,你是不是过于优待韩信了?” 韩信抢了蒙豹的差事,蒙豹感到有些不高兴。 “韩信身为楚人,投靠秦国,尚没有归属感,迫切的想要立功,一时间显得急躁了些。”蒙恬解释道。 韩信具有难得军事天赋,未来肯定会在军事领域大放光彩,至于韩信为人处世的技巧,则差得远了。蒙恬愿意提拔韩信,正是因为看中韩信的这一特质。如果韩信是刘季那样的人,蒙恬哪里能放心重用。 “蒙豹,你要记住,秦国统一天下后,秦军中的面孔,以后不仅仅有秦人,还会有赵人、魏人、楚人、齐人、燕人、韩人。当然,以后不会有这样的区分,只会有一个统一的称呼秦人,但这需要时间。所以,要学会接纳投靠秦军的各地人士。”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文化人(一) “秦王政九年秋,荀师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撒手而去······” 兰陵城外,往东南三里处,坐落着一处小小的坟墓。坟墓不高,不值得很是简单,坟前的墓碑上,简单的书写着“兰陵令荀况”五个大字。一位年轻的胖子,引领着蒙恬一行人,边走边介绍。 韩信带兵进入兰陵,才得知荀子早已去世,就葬在兰陵城外。城中荀子的宅子内,只有一名胖子留守。 “真没有想到,一代大儒荀子,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走了,没有留下多少波澜。” 蒙恬上前,操起手中的铁锸,在墓前三步开外,挖下一个坑,亲手栽上一颗柏树幼苗。 春秋战国时期,只有贵族死后,才能在坟前栽树。荀子曾担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入楚后担任兰陵令,但荀子本身并没有爵位,安葬他的弟子恪守规矩,让荀子的坟墓显得很普通。 “这不合规矩吧。”望着坟前刚刚种上的柏树幼苗,张苍上前开口说道。 “荀子曾经入秦,对秦国法治评价颇高。更何况,荀子为秦国培养出廷尉、韩博士这样的大才,坟前种上一棵树,还是太轻了。” 蒙恬转过身来,拍着张苍的肩膀,轻笑道:“作为秦国廷尉的师弟,想不想去咸阳发展?” 荀子死于秦王政九年,秦国刚刚扳倒嫪毐、吕不韦,李斯尚未在秦国完全站稳脚跟。这么多年来,李斯得到嬴政重用,以他强烈的功业心,只怕早已淡了与荀子的师生情谊。 “固所愿也。”张苍没有矫情,答应得很果断。 荀子死后,张苍留在兰陵,整理荀子留下的书稿,继续刻苦自学。荀子的学问,偏重经世致用,学成之后,势必要出山做一番事业。 眼下山东六国,只剩下齐国苟延残喘,坚持不了多久。根本不用动脑子,张苍心里也明白,往后他的学问,想要投效,就只剩下秦国这唯一的一家门店了。 “好,很爽快,我蒙恬就喜欢爽快人。” 张苍没有读书人的矜持,明明很想入仕,非得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韩信,你派人传令给兰陵令,让他重新修葺荀子墓,迁五户黔首,到此守灵。” 中国古代,围绕着重要的陵址,安排人守灵,照料陵墓,屡见不鲜。秦国攻灭六国,只是完成天下疆土的统一,想要实现七国人心归一,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这个过程中,秦国必须得尊重文化人。 内心深处,蒙恬对荀子多有欣赏,不介意为荀子的名声进行推广。古代学问家的名声,自身的学识很重要,但弟子推广传播的能力,则更为重要。 孔子生前没有做出多少成绩,但架不住他弟子多,众多的弟子中又出了一个大商人子贡。子贡的生意做到哪里,他就在哪里宣扬孔子的声名。太史公也承认,孔子能有盛大的名声,子贡与有力焉。 离了兰陵,蒙恬继续率军北上,不到三日,来到原鲁国的都城曲阜。 曲阜这个时候尚没有文化圣城的地位,远远望去,只是一座中等小城。鲁国没落后,曲阜就没有怎么发展。 孔子曾在曲阜讲学,弟子三千,何其壮观。孔子死后,儒家分裂为多个派别,子夏、子贡等人纷纷出走他国,还坚持留在曲阜的就只有曾参。 曾参至孝,不愿离开父母远行,继承孔子的衣钵,坚持讲学,麾下出了不少名人弟子。孔子的孙子孔伋,受业于曾参,作《中庸》。孔伋后来接替曾参的位置,又收了孟子为学生。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对于曲阜的孔家,年轻人很少有朝圣的心态。蒙恬前来曲阜,不是来游历孔子故地,却是孔子的九代孙孔鲋而来。 身为孔子的九代孙,孔鲋传承家学,自幼苦读,在齐鲁之地的儒生中间,很有号召力。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秦国统一天下后,征召的博士中,当有孔鲋的位置。 曲阜坐落在泗水上游东侧河岸,北对泰山,南望薛地,地势相当不错。晋楚争霸的时候,楚军曾打到曲阜城下。鲁国彻底衰落后,鲁国国君沦为国内封臣的傀儡,不在国都,而是居住在臣子的封地。 曲阜因祸得福,少有战火,城池保持得非常完整。 楚国灭亡后,秦军北上攻齐,鲁地传檄而定,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鲁人能接受南蛮楚人的统治,心里也就不抗拒秦人的到来。 曲阜令得到蒙恬率军前来的消息,早早的打扫道路,大开城门,手里拿着扫帚,恭敬的守候在城门边上。 曲阜不愧是文化名城,曲阜令很懂礼仪,懂得执帚相迎。城头上的旗帜,用的是纯黑色的帛布,没有犯兰陵令那样的错误。 “我乃秦国征南将军麾下先锋韩信,今夜蒙将军会在曲阜驻扎,烦请曲阜令带路,引领我等入城。” 韩信领着五百骑士,先行入城,接管南城门的防务。 沿着南城门附近,韩信勘察地形,很快划定营区范围,构建驻扎的营地。 傍晚的时候,蒙恬率领麾下亲兵营,抵达曲阜城下。 “张苍,你知道孔鲋否?” 暮食的时候,蒙恬的营帐里,多了荀子的弟子张苍。 甘罗回咸阳报捷,然后直接进入齐国。荆苏与秦军主力一起行动,此时已经逼近齐国长城。蒙恬带着亲兵营独自行动,对身边的文化人张苍,蒙恬表示了足够的额尊重。 “孔丘的九代孙孔鲋?” 张苍口里嚼着一大片牛肉,吞下之后,毫不在乎的抹了抹嘴。 中国古代,称“子”是对他人尊敬的表现。蒙恬称荀况为荀子,落在张苍耳里,听起来分外舒服。不过孔门弟子不待见荀子一脉,张苍对孔家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正是,我此次到曲阜,就是为了孔鲋。”蒙恬点了点头。 “孔鲋有何所长?”张苍问道。 与蒙恬相处的这几日,张苍有意识的在蒙恬面前,展现平生所学。张苍精通算学,希望能够担任蒙恬的幕僚,专司管理粮草事宜。 蒙恬盯着张苍,半晌,哑然失笑。跟着荀子这么多年,张苍儒学没能大有所成,倒是儒家不再注重的算学,张苍花了很多心思研读。 荀子门下弟子,有名的,纷纷偏离主修课,在选修课上做出了不凡的成绩。 良久,蒙恬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孔家府邸所在的方向,悠悠开口:“仅仅因为他为孔家后人,我就必须要见见······” ****** 感谢糊涂到底的月票!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文化人(二) 曲阜东城,孔家府邸大门前,张苍整了整衣冠,命人前去敲门。 孔家的宅子不大,落在曲阜城内,只能算是中等。孔子死后,孔家府邸一直保持原来的规模,没有向外扩建。 “哐当”几声响后,大门缓缓拉开一道缝,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你们找谁?” “我乃荀子座下关门弟子张苍,今日前来拜见孔师。”张苍从怀中掏出拜帖,递了过去。 “张苍?”年轻的叔孙通接过拜帖,上下打量了张苍一番。 人不可貌相,但不了解的情况下,外貌最能影响他人的观感。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大师,收徒的时候,对那些仪表堂堂的子弟,还是颇多喜爱。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还没有听说谁歪门斜眼的。 张苍的身材有些胖,大脑袋配上一双小眼睛,整个人显得很猥琐。 对面的叔孙通则不一样,他来自薛地,鱼龙混杂,内心猥琐,但从面上看,则要显得端庄得多。 “得,我给你通报孔师去。” “砰”一声,叔孙通猛地关上大门,很快消失不见。 “这孔府,也太无礼了。”叔孙通望着如临大敌的孔府,无力吐槽。 要不是蒙恬让他前来,他才不会前来呢。 过了半晌,日头往南边移了一个方位,孔府的大门再度打开。 “嘿嘿,孔师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这一刻,看到叔孙通笑得十分灿烂的脸,张苍真的想上去狠狠的蹂躏一番。 去时匆匆,回时亦匆匆。 曲阜治府,蒙恬当堂而坐,张苍苦着脸,迈进正堂:“蒙将军,那孔家腐儒不识好歹,不愿前来见将军。” “推脱的理由呢?”蒙恬笑道。 “身体不适。”张苍答道。 不想见某人,称病不往,乃是史书上用烂了的招数。不待见的人,总会遇到很多有病的人。 “身体不适,拖久了就会变得严重。变得严重,没准还会一命呜呼。孔鲋既然身体不适,身为孔家的传人,本将军却是不能坐视不理。” 蒙恬转过头来,盯着右首的曲阜令:“不知曲阜令府中可有医者?” “有。”曲阜令忙不迭的点头。 这个时候,没有也要说有。 “那就好,带上医者,张苍领路,本将军要亲去孔府。” 蒙恬站起身来,眯着眼睛,一座小小的孔府,还真能桀骜不驯不成。 话说目视张苍离开孔府,叔孙通赶紧跑回后院书房,面见府中的孔门九世孙孔鲋。 孔鲋身着白色儒袍,四十多岁,头上戴着方正的儒冠,颌下胡须又长又浓密,面色平静。 “孔师,那张苍代表秦将蒙恬而来,孔师不置杯水,断然拒绝,会不会有······” 叔孙通打量着孔鲋,后面的话忍住没有说出来。 “你这小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孔鲋缓缓睁开眼睛,张口训斥道。 “弟子担心蒙恬恼羞成怒,派兵前来,孔师会吃亏也。” 见孔鲋不怪罪,叔孙通彻底抛开顾虑,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孔鲋身边的几十个弟子,叔孙通很是另类,跟着孔鲋研习儒学,但薛地的风气,在叔孙通的身上,仍然有残留。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后天的教育根本去不掉。 当年,叔孙通前来求学的时候,孔鲋不愿意接纳。叔孙通就死皮赖脸的贴着孔府,拖了一年,孔鲋才不得不勉强收叔孙通为弟子。 相处久了,孔鲋渐渐了解这名弟子。叔孙通很聪明,脑子灵活,活学活用,典型的外圆内方。这么多年来,孔府与外人打交道,都是叔孙通在负责。 “蒙恬祖上为齐人。想那齐国蒙氏,亦是齐地大族,有家学传承。蒙恬虽然长在齐国,但仅仅两代,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根。” 齐鲁之地,儒学盛行。这里的人行事,很注重面上的影响。蒙恬出兵对付孔府,传扬开去,光是齐鲁之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蒙恬。 “蒙恬祖上为齐人,那孔师为何拒绝蒙恬相请?” 叔孙通的老家薛地,原为孟尝君的封地,属于齐国的土地。内心深处,叔孙通对于齐国,还是非常认同,只是他想要报效齐国,苦于没有门道。 等到楚国危若累卵,眼看齐国没有多少日子,叔孙通才不会去投奔一艘快要沉没的大船。即使这艘船很大,还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曾经辉煌过。 “哼,蒙恬祖上为齐人,他却身为秦将,一心一意为虎狼之秦征伐山东六国。如今他来曲阜,约为师相见,还不是为了先祖的名头。” 孔鲋此人,不仅仅是身为孔子的九世孙那么简单。孔家一直学问相传,孔家的后人中,出了不少饱学之士。孔鲋自幼学习儒学,还学有所成,很是聪慧。 蒙恬率军北上攻齐,不呆在军中,先去毫无军事价值的兰陵,再来早已没落的曲阜。凭着孔鲋的聪明,自然能猜到蒙恬的目的。 “可是,跟秦人合作,才能更方便的弘扬儒学。”叔孙通小声说道。 百家争鸣,纷纷攘攘,儒墨道法为显学。天下各国,不少人诵读诗书,贵族之家,几乎家家都藏有《春秋》。尤其是在东方的齐鲁,儒学更加兴旺,孟子曾为齐宣王座上客。齐国豪富之家的门客里,儒生不在少数。 不过,儒学表面光鲜,内里却很尴尬。国家的上层人物,治国理政的人,不怎么在意儒学,几乎没有儒生在各国立下什么功业。 儒学成了休闲之学,而不是治世之学。每每想到这一点,有抱负的儒生无不扼腕。自孔子开始,儒生就孜孜不倦,以求儒学能成为一国的治国之学。 “弘扬儒学?”孔鲋冷哼一声,“秦国信奉商鞅的法家之道,对儒学不屑一顾。为师何尝不想弘扬儒学,实现先祖所愿,但在秦人面前折腰,为师万万不能做到。” 秦国起于西戎,尚首功,不施仁义。秦国虎狼的名声,早已传扬与山东六国。孔鲋传承的儒学,崇敬周公,封山东的姬姓诸侯国为正统。对于西方的秦国,孔鲋不愿意承认。 正在这时,孔府门外,再度响起“哐当”的敲门声。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文化人(三) 孔府门外,蒙恬带来的两百名士卒,手持长戟,沿着孔府外的街道,五步一哨,将孔府围了起来。 周围不知情的当地居民,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为紧张。在这个知识传播不易的年代,文化人受到相当的尊敬。孔家自孔子以来,专心研读学问,投身教育事业,在当地威望颇高。 威望归威望,秦军威严的气息,震慑着周遭的人心,尚没有人站出来指责蒙恬。 张苍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再度走到孔府门前,使劲扣门上的铜环。 这孔家,真是面子大! 张苍心里吐槽着,顶着高升的日头,蒙恬亲自前来,若是孔家再不给面子的话,活该几辈子都不能入仕。 “吱呀”一声,大门裂开一道缝隙,叔孙通再次探出头来。 “孔师······” 叔孙通本想按照孔鲋的交代,再度拒绝秦人,但抬眼一瞧外面的架势,迎着蒙恬的目光,心里一跳,临时改了口:“孔师身体不适,不过远来是客,里边请。” 说完,叔孙通赶紧拉开门栓,打开大门,高声喊道:“秦国蒙将军到访!” 叔孙通的声音很大,远远的传了开去,回荡在孔府上空。 “本将听说孔师身体有恙,特带着医者前来探望,还请领路。” 蒙恬身体一让,露出后面的医者。 医者拄着拐杖,身背药囊,身形精瘦。叔孙通一瞧,知晓这是医家的门人,脸色微微发苦。 孔鲋的病,那是医者能治得好的吗? 进了孔府,穿过前院,跨过小桥,一行人来到孔府歇息的房间外面。 叔孙通轻扣房门,推开之后,只见孔鲋躺在榻上,盖着被衾,背对着众人,似乎睡着了。 “嘘——” 叔孙通松了一口气。刚刚他大声提醒,生怕孔鲋固执己见,现在看到孔鲋果断装病,至少给了秦人面子,想来秦人不会大动干戈。 “张叟,你看看,孔师犯了什么病?” 蒙恬进门后,静心听了一会儿,只见孔鲋呼吸平稳绵长,不像有病的样子。真是没有想到,读圣贤书的人,装起病来毫不含糊。 换做张叟的老者眼里精光一闪,对着蒙恬微微点头,跪坐在孔鲋榻前,去下了药囊。 张叟呆在曲阜令府中,迎来送往,察言观色,如何不明白蒙恬的意思。 “那就让老朽为孔师把把脉吧。” 张叟伸出右手,举在身前,目光望向了叔孙通。 叔孙通内心叫苦,见蒙恬紧紧盯着他,不得不上前来,轻轻抬过孔鲋的右手,放到张叟的手里。 张叟把着孔鲋的脉搏,双眼微闭,不急不躁,当真仔细的查探。 叔孙通呆在一旁,坐立不安。他心里清楚,孔鲋根本没病,都是装出来的。若是张叟如实道出来,秦人恼羞成怒,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薛地的人,闹将起来,杀人放火的事不是没有。叔孙通身为薛地人,推己及人,生怕秦人会同样如此作为。 “老朽方才替孔师把脉,觉得孔师没有什么大病,不过——” 张叟把脉完毕,放下孔鲋的右手,话将尽未尽,卖了一个关子。 “不过什么?”蒙恬接口道。 来的路上,蒙恬跟这个张叟交谈过,知道张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孔师为人师表,多活一些年岁,就能多教授一些弟子。但孔师想要长寿的话,还得节欲为好。”张叟抚摸着胡须,郑重的说道。 “节欲?”蒙恬假装一愣,“为何会这么说?” 叔孙通眼皮一跳,心里一阵狂跳,又有一丝好奇。 “孔师年纪不算小,男女之事,次数不可过多。依老朽看来,一月两三次就足够了。刚刚老朽替孔师把脉,发现孔师气息隐有衰竭之相,应是房事过多所致······” “你——” 张叟的话尚未说完,地上的孔府突然坐了起来,面色通红,指着张叟,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孔鲋不再假寐,张叟轻轻笑了笑,收拾药囊,施施然退了出去。 叔孙通抬起手来,擦着额头的冷汗。刚刚张叟说得那一番话,当真是气人。别说孔鲋只是装病,就是真的生病,也会气得一咕噜爬起来。 “孔师动作利落,目光炯炯,气势逼人,想来病已经去了七八分吧?” 蒙恬强行忍住没有发笑。 孔鲋仗着孔家后人的身份,拒不接受蒙恬相请,蒙恬的心里面,其实也不乐意。文化人可以有傲气,但傲气太过,就会让人不舒服。 “你就是蒙恬?今日前来孔府,所为何事?” 孔鲋冷着脸,没有给蒙恬好脸色看。刚刚张叟损他的话,肯定得了蒙恬暗中允许。孔鲋平生最重声名,有些事情,哪怕是真的,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 儒家的理论,最重为圣人隐晦。孔鲋教授弟子,形象高大,私下的生活,不能为外人知晓。弟子知晓先生私下里的样子,就会影响先生的微信。 孔家的传承里,孔子的名声很大,但孔子的妻子是谁,有几个女人,各生了几个孩子。这些事情,统统没有任何记载。 “蒙恬曾经读过《孟子》,孟子倡导,天下当归于一。如今秦国奋六世之余烈,东出函谷而扫六合,不知孔师有何教导?” 大一统的观念,由儒家大力宣扬。孟子算是孔家后人的学生,孔家后人又师从孟子。孔鲋传承的儒学,一直主张天下归一。 蒙恬说完后,平静的看着孔鲋,等待着孔鲋的回答。 孔鲋冷冷的会看着蒙恬,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儒家宣扬大一统,只是儒生心中完成大一统的正统国家里面,没有秦国的位置。 孟子呼吁天下归一,进入稷下学宫,成为齐宣王的座上宾。在孟子心中,希望齐国能够施行仁政,行汤武之道。齐国不重用孟子,孟子又跑到魏国,与魏惠王交游。 魏国连番败于齐国、秦国,国势日衰,已是日薄西山。孟子的名气很大,魏惠王切切的盼望着孟子能交给魏国富国强兵的办法。孟子贵言不贵功,在魏国没有担任实职。 孔鲋认为正统的战国,没能行仁政,实现儒家心目中的一统,反倒是西垂的秦国,奉行法家之道,富国强兵,眼看着就要天下归一,如何不叫孔鲋心里别扭。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北上伐齐 孔鲋的房间,变得很安静,针落可闻。叔孙通的目光,不时落在蒙恬身上,一会儿又打量着孔鲋。蒙恬今日有备而来,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以力并天下者,可以力治天下乎?” 良久,孔鲋渐渐平复心情,呼吸重新稳定下来,半是无奈,半是固执。 儒家的学说,不为各大战国青睐,孔鲋的心里面,一直感到非常憋屈。只不过,孔鲋并没有放弃心中的希望,耐心等待明君的出现。秦国统一天下又能如何,如果不能重用儒家之士,孔鲋巴不得秦朝的统治昙花一现。 历史上,孔鲋不仅这样想,还切实付诸行动。陈胜、吴广造反,攻占陈县,前途未卜,孔鲋就能携带书卷,率领弟子前去投奔,最后白白丢了性命。 “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蒙恬眼里一亮,诧异的打量着一身书生气的孔鲋。类似的主张,秦末汉初的陆贾谏言过。秦汉的儒生,不像宋代之后的儒生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平生只读圣贤书。这时的儒生,尚带着古典时代的尚武风气,精神风貌充满着朝气。 “既然孔师有此高见,本将愿举荐孔师于秦王面前。” 秦国统一山东六国,不可能完全摒弃山东的文化人,势必要征召山东的学者进入秦国为官。孔鲋身为孔家的直系子孙,自出生起就带着儒家先祖的光环,秦国肯定会予以重视。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蒙恬觉得,引荐孔鲋与嬴政相识,嬴政不会怪罪。亲政这么多年,嬴政早已成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心里定会明白孔鲋代表的意义。 “蒙将军引荐?” 孔鲋抚摸胡须的手慢了下来,目光中多了一丝思量。 蒙恬到访曲阜,先派荀子座下弟子张苍前来邀请,再亲自到孔府。孔府装病,蒙恬丝毫不以为意,给足了孔鲋面子。 这个时候,孔鲋心中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魏文侯礼遇段干木,信陵君善待侯嬴,不以尊位压人,礼贤下士,为人称道。蒙恬领兵攻灭楚国,现在北上伐齐,功劳不低,想必能搏个马上封侯。能得到蒙恬的引荐,将来在秦国朝堂,不会受人轻看。 可惜的是,蒙恬不是秦王。如果秦王亲自前来,登门拜访,同车而回,那才是荣耀的事情。 孔鲋的心思,一时间千回百转,收起不切实际的想法。秦王嬴政久居咸阳,怎么会到东方的齐国来。 “孔师,蒙将军等你回话呢?” 叔孙通见孔鲋怔怔出神,小心提醒。蒙恬的提议,叔孙通很心动。秦国初并天下,该怎么治理山东六国,想来秦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孔鲋能跻身秦国朝堂,发出儒家的声音,多少能影响秦国的决策。 “哎,蒙将军亲自莅临寒舍,我是没有拒绝的权力了吧?” 孔鲋并不迂腐,仔细思量一番,明白蒙恬势在必得。 “孔师说笑了。”蒙恬摆手道,“孔师如果不愿出仕的话,天下人只会认为孔师纵欲过度,轻视儒家理想而已。” 三日过后,蒙恬从曲阜出发的时候,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车上载着孔家的九世孙孔鲋。 马车后面,跟着孔鲋的几名弟子,缓缓而行。叔孙通背着行囊,迎着斜照而来的阳光,面上微微一笑,对这趟旅程,充满了憧憬。 “此去咸阳,必得闯出名堂,衣锦还乡才行。” 当年离开薛地的时候,叔孙通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余财。这么多年来,叔孙通跟着孔鲋,就想着学成之后,出仕做大官,出人头地。 孔鲋一行人拖在队伍最后面,蒙恬留下一队人马护送,剩下的人,快马加鞭,往沂源的秦军大营赶去。 “孔丘的弟子,就是做作。心里明明想要位列卿相,面上却非要拿出隐士的风范。” 路上,张苍骑马跟在蒙恬的身后,见孔鲋坐马车而行,不由得出言嘲讽。 “呵呵,那我当初拜访荀师的时候,你也可以先不忙着答应。” 蒙恬有意收了收缰绳,稍稍控制马速。 张苍本不会骑马,投靠秦国后,他坚持苦练骑术。有马镫之助,现在的张苍,已经能策马赶路,跟着蒙恬的大部队行动。 “嘿嘿,荀师曾经教导,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大好机会降临的时候,当积极争取,不可过分落不下脸面。”张苍回道,“过分矜持,干不成大事情。” “有道是,没脸没皮,所向无敌。” 蒙恬心中感慨,荀子教出来的弟子,除了韩非有些迂腐,李斯、张苍都人精儿一样的灵活。 李斯刚到秦国的时候,投奔吕不韦,担任丞相府的门客。借着面见嬴政的机会,李斯又主动的为嬴政出谋划策,投靠国君一系。李斯可没有有意的显示才华,等嬴政前来三顾茅庐。 张苍为了能融入蒙恬的圈子,愣是坚持骑马,好好的一个胖子,生生的吃了许多的苦。 难怪法家、纵横家的弟子,出山之后,能取得更高的成就! 沂源,位于沂水上游,面对着齐国长城。 荆苏率领秦国南征大军,赶到沂源之后,依托地势,建造秦军大营。 秦军将领认为,齐人没有出城作战的勇气。齐国左司马南郭离,负责齐国南线的长城防务。南郭离没有带兵的经历,秦国倒不怎么担心。 八月末,秦军大营新造不久,荆苏终于等到从曲阜赶来的蒙恬。 “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就应付不了军中事务了。” 蒙恬安然归来,荆苏从里到外松了一口气。 “荆苏,你平常协助我处理军务。这次我不在,这是给你的锻炼机会。” 蒙恬在营外下马,步入大营,与荆苏边走边谈。 “往常两人处理的时候还不觉得,独自处理军务的时候,才感觉力不从心。很多事情,需要独自做决定,你又不在,我不能轻易决断。” 荆苏的性格,适合站在幕后。一旦推到前台,反而不适应。 不一会儿,进到中军大帐,蒙恬取下身上的披风,挂在木架上。转过头来,见到右手边木桌上堆积的竹简,笑着问道: “你说说,有哪些事不能决断?”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齐国长城 “此次伐齐,按照计划,当由伐楚大军与小王将军统领的伐燕大军,互相配合而行。齐国仗着南边有长城,派来的军队较少。我在想,我军可否迅速攻破长城,突入齐国境内,赶在小王将军之前,进抵临淄城下?” 荆苏展开齐国地图,指着长城上的沂山关,又指着淄水边上的临淄城,目光急切间有所期待。 秦军攻破沂山关,沿着淄水,快速奔袭,秦军骑兵,不到三日,便可兵临临淄城下。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军中将士的想法?” 蒙恬盯着桌上的地图,没有去看临淄城,而是看着北边的济水一线。 攻伐辽东结束后,王贲回师蓟城,率部修整。蒙恬攻灭楚国后,王贲率军南下,准备攻齐,正在济水一带与齐国主力大军对峙。 “大王发兵攻灭山东六国,现在就只剩下齐国。将士们争先恐后,想要立功。”荆苏老老实实回答道,“先前的计划,我军集结在长城一带,吸引齐国军力,以便小王将军偷袭临淄。这样的功劳,平白给了伐燕大军,将士们都有些不甘心。” 准备伐齐的秦军将士,以为攻灭齐国后,再没有获取战功的机会。他们不像蒙恬有先见之明,秦国征战的脚步,不会随着统一天下而终止。 “这样看来,是我没有考虑到麾下将士的心思。” 蒙恬收回目光,感到有些头痛,不由得细细思量。 原本的历史上,李信伐楚战败,王翦率军六十万卷土重来。等到王贲南下灭齐的时候,王翦自然没有与自家儿子争功的心思。 制定伐齐计划的时候,蒙恬一心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程度的减少秦军的损失。北边的王贲大军,南边的蒙恬大军,形成钳形攻势,给齐国施加压力,逼迫齐国派遣大军与秦军对峙。 等到临淄空虚,再率领精锐秦军突袭临淄,控制齐王建,如此可不战而全取整个齐国。 蒙恬让甘罗回咸阳,与魏缭一合计,觉得非常可行。 此后,蒙恬率军北上,大张旗鼓,进兵速度中规中矩,与蒙恬以前兵贵神速的用兵风格大相径庭。 攻灭齐国,蒙恬给自己的定位是辅攻,主攻则留给王贲。王贲的伐燕大军,只要渡过济水,进抵临淄,再没有什么障碍。当年乐毅伐齐,正是在济水河畔歼灭齐国大军,尾随而下,顺利攻占齐国七十二城。 蒙恬已经立下攻灭楚国的功劳,就不想在灭齐之战中大出风头。他还年轻,比王贲还要年轻十五岁,以后征战的机会还有很多。立功太多,国君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只会平白增加自身的危险处境。 荆苏静静的坐在一旁,见蒙恬托着下巴,不住的思量,心里有些打鼓。 秦军之中,大致分为两派。王氏父子及其部下,蒙家麾下将领,双方走的并不近,甚至有些疏远。眼下五大战国已灭,只剩下最后一口肉齐国,双方都想多抢些战功。 荆苏负责情报,接触得多,懂得咸阳的考虑。王翦归老频阳,王贲年岁不算小,灭齐之后,不会再有领军的机会。出于这样的考虑,咸阳制定灭齐计划的时候,才将攻取临淄的功劳预定给了王贲。 这份道理,蒙恬晓得,荆苏晓得,但军营里的将士,不懂得这个道理。而且,荆苏还不能给秦军将领解释。 有些道理,心里知道,说出来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现在齐军主力布防在济水一带,王贲想要渡河,压力也很大。我军此时攻入齐国,也不是不可以。” 蒙恬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的齐国长城,很快推翻先前围而不打的计划。 身为伐楚大军主将,蒙恬代表着麾下将士们的利益。明知麾下将士争取立功的心思,而不为他们争取,不是一个好领导的作为。等到军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以淄水为界,西边归王贲,东边则由我军攻打。” 说完,蒙恬拿起毛笔,在地图上,沿着淄水,大略的画了一条线。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空中,没有月亮的影子,只有依稀的一点星光。 沂山关上,守关的士卒,望着关外五里开外的秦军大营,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 秦军大营没有了光亮,想来秦军士卒早已安歇。这几日,秦军每日操练,做出要攻打关城的架势。只是戒备了好几日,没有等到秦军前来攻打,管内的士卒,反而神经崩得够呛。 夜色渐深,估摸着过了子夜,空气中透着浓郁的寒意。 “呵——”一名士卒一手拄着长戟,一手拍着嘴巴,“一天又过去了,想来秦人明白攻打长城不易,短时间之内,怕是不会来攻城。”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秦军刚刚攻完楚国,师老兵疲,哪里还有余力硬碰硬的攻城。” 另一名士卒消息灵光,得到的消息多一些。楚国的情况,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楚国很大。秦军攻灭楚国,总要分兵把守,不会全力来攻打齐国。 临淄的大司马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派了大军对付北边、西边的秦军,南边的秦军,只要依托长城,守住就好。 齐国士卒靠着城垛,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这些士卒,丝毫没有觉察到,关墙向着秦军的一面,五百步开外,一双双漆黑的眼睛,正打量着关墙上的一切。 蛮强穿着一身黑色的缁衣,脸上用黑炭涂成了漆黑色,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在他身后,锐士营的士卒,同样打扮,静静的匍匐在地,没有丝毫声响。 耐着子夜的寒意,蛮强贴在地上,匍匐前进。半个时辰后,蛮强率领锐士营,成功摸到长城脚下。 不过,蛮强没有贸然行动。 他还在等。等关上的齐军士卒,坚持不住,陷入睡眠的时候。 寅时初刻,星光隐去,整个大地,陷入了完全的静谧,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蛮强侧耳倾听,关墙上传来齐人打呼噜的声音。 侧过头来,蛮强伸出右手,两指向前,大拇指向上,做了一个前进的姿势。 “夺取关墙,就是现在!”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攻入齐国 春秋战国时期,列国征战频繁。最强盛的国家,同样不能保证免于他国攻打。 五霸迭兴,国家强大了,然后又走向衰落。正所谓国无恒强。 国家强大的时候,攻打别国。国家衰落的时候,别国前来攻打。 各国为了防止敌军轻易突入国境,纷纷选择在边境修建防卫工事。北方的秦赵燕,国境面向塞外的胡族,修建规模宏大的城墙,以长城的风范留在后人的记忆中。 中原腹地的战国,修建的连绵城墙,因为国家统一后,名声比不得防御外敌的北方长城,渐渐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齐国南面的长城,早在管仲主政的时候,就开始修建。 齐桓公南伐楚国,双方并没有实际交锋。楚成王一代雄主,每隔几年,总要领兵北伐中原的诸侯国。与楚国接壤的郑国、蔡国,国君多次在楚军兵锋前求饶。 预见到楚国崛起之势不可阻挡,管仲未雨绸缪,沿着泰山、沂山一带,构筑齐国南线的长城体系。 管仲之后,齐国衰落,楚国崛起,齐国加快修建南长城。齐襄王继位时,楚人杀死齐闵王,夺回淮泗之地,风头一时无两。 齐襄王性格平和中正,不愿折腾,不能找楚国报仇,只能加大力气修建南长城。 齐国历代国君,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花大力气修建的长城,面对秦军的攻打,不到一个晚上,秦军便大举突破沂山关,攻入齐国境内。 “齐国和平得太久了,这个国家的人,从他们眼里,我看不到对战争的准备。” 蒙恬率领麾下亲卫骑兵,沿着齐国境内的官道,马不停蹄,直扑临朐。 行军途中,只见道路两旁,炊烟袅袅,里舍传来鸡鸭鸣叫的声音。骑兵奔腾的响声,引得齐人惊惧不已,纷纷跑到屋外,打量这支身着黑甲的陌生骑兵。 齐人怔怔的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目睹秦军疾驰而过。 “五国破齐后,齐人丧胆,几十年没有打仗,哪里还有拼杀的勇气。” 韩信跟在蒙恬身后,不时打量周遭的齐国风光。活这么大,韩信还是第一次到齐国。 齐国靠海,盐业发达。齐人贩盐,赚了不少钱。因着商贸发达,齐国不可谓不富裕。处在战国大争之世,富裕的齐国,不能把财富化为强大的军力,只能是白白的养成一头大肥猪而已。 “韩信,若是由你率领丧胆的齐人,你能不能发挥出齐人的战斗力来?” 临朐在望,蒙恬放慢马速,缓缓信马而行。 “嘿嘿,丧胆之人,有丧胆之人的用法。蒙将军给我机会的话,就算一群羊,我韩信也能发挥出作用来。” 蒙恬有意培养韩信,时间相处久了,在蒙恬面前,韩信没有过多拘束。 十五岁的韩信,没有衣食住行的后顾之忧,身上的少年人心性,自然的流露出来。 “哼,小小年纪,就懂得吹牛!” 蒙豹偏过头,狠狠的瞪了韩信一眼。 “我没有吹牛,不信的话,蒙将军可以给我一队齐人。” 韩信没有理会蒙豹,目光热切的看着蒙恬。 短短时间,韩信的麾下,有五十名士卒,他也成了秦军当中的一名小小屯长。 想要继续往上晋升,在秦军中可没有那么容易。韩信的主意,打到了降军头上。 楚人豆、犀投降秦国,成为秦军将领,麾下统领五万楚兵。楚国灭亡后,裁汰老弱,仍然有两万楚人愿意留在军中。 韩信心想,等攻破齐国,收拢齐国降军,他才能更快的统领更多的兵马。齐国降人,秦军将领不会跟他争抢。 “等攻破临朐,我许你一千齐人。” 勒马停在临朐城外,蒙恬抬起马鞭,指着临朐城墙:“不过,这一千兵马,得由你自己去征召。” 蒙恬说完,蒙豹幸灾乐祸的笑了。 韩信一个楚人,在齐国招兵,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看他如何能征召到这么多兵马。 “我自己去征召?有点难度。” 韩信歪着脑袋,眼珠子不断地转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军赶到临朐,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就地扎营。 临朐城市规模中等,城墙高两丈左右,乃是临淄南面的军事重地。南郭离的行营,就设在临朐城内。 蒙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攻破临朐,而是存着围城打援的心思。 “派人给李必传令,扫荡完长城沿线后,沿着淄水,做出向临淄进军的架势。” 坐在临时拼成的石墩上,蒙恬从怀里掏出齐国地图,手指点着临淄,胸有成竹。 甘罗传来消息,临淄城内,还有一支三万人的兵马。 三万人,防守临淄,有些捉襟见肘。蒙恬不担心齐人,而是更加担心留在临淄的三晋遗民。 韩赵魏灭亡后,不甘心的韩人、赵人、魏人逃到临淄,游说齐国整军备战,抵抗秦国。 等到秦国兵临城下,临淄城内留有三万人的抵抗力量,齐国的主战大臣会更有底气。 想要逼降齐王建,必须想办法将这支兵马调出临淄。否则,以这三万人为基础,齐国主战派动员临淄平民的话,秦军就不得不硬着头皮攻打临淄。 秦军的黑衣黑甲,如同一片厚重的墨云,压向临朐城。 负责南线防务的齐国左司马南郭离,匆匆忙忙登上临朐城头,望见城外从天而降的秦军,额头上浸出了斗大的冷汗。 时值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南郭离完全没有感到任何的爽快,心里只有彻彻底底的寒意。 “幸亏我没有将行营设在关城附近,要不然,这个时候已经成了秦军的俘虏。” 南郭离颤颤巍巍的迈下城墙,脚步直打摆子。担任齐国左司马这么多年,南郭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敌军,还真的打到了齐国境内。 临朐城内,尚有三万兵马。分散在长城沿线的秦军,整整有五万人。只不过长城沿线的齐军很分散,面对秦军的清剿,根本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仅仅依靠一条长城,可不能完全御敌于国门之外。 回到临朐城内的行营,南郭离惊魂未定,赶紧提起毛笔,向临淄求援: “蒙恬麾下秦军,密密麻麻,数量不知凡几。臣离窃以为,秦军主攻方向为南面,非北面也。望君早日计议之······” ******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调动齐军 齐国大司马田苞早先认为,秦军的主攻方向为济西。五国攻齐的时候,乐毅率领的燕军主力,正是突破济西防线,才得以长驱直入临淄。 不到两个月,前线的消息传来。 北边的济西,秦军没有什么动静。有长城要塞的南线,反而没能抵挡住秦军的进攻。 “这南郭离,真是该杀!” 接到南郭离的求援信,田苞一气之下,摔到了地上。 南郭离没有打过仗,能力不足,田苞心里清楚。他不求南郭离能打多大胜仗,只要保住长城不失,就算大功一件。 结果可倒好,南郭离躲在长城后方百里开外的临朐。等到长城失守,一仗未打,就被吓破了胆子。 “大司马息怒,南郭将军失了长城,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而是要挡住蒙恬率领的秦军。” 大司马府舍人赶紧跑上前,捡起地上的竹简,重新放回田苞的桌上。 “秦国的领兵之将,真是人才辈出。白起死了,出了蒙骜。蒙骜老了,又出来个王翦。好不容易等到王翦告老还乡,没想到,王贲、蒙恬同样不好对付。” 田苞没有上过战场,但熟读兵书,展开桌上的帛布地图,眉头紧皱,思索眼前的战况。 秦军南北两路,王贲刚刚征讨完辽东,蒙恬刚刚覆灭楚国不久。两军征战日久,将士疲乏,秦军主攻会以哪一路为主呢? “报——” 田苞思虑未定,一名斥候,身背红色小旗,快步跑入司马府。 “报告大司马,有一部秦军,正沿着淄水向临淄进军。沿路灰尘弥漫,直上云霄,估计不下于五万人。” “啪” 田苞手里的竹简,再度调到地上。 “五万人?你可否看清楚了?” “大司马,秦军斥候广布,我军斥候不能近到秦军二十里内。但小的结合秦军行军的声势,认为秦军至少有五万人。” 斥候双手举在胸前,语气肯定。 田苞挥了挥手,示意斥候退下。 “眼下看来,秦军此次伐齐,应该以蒙恬所部为主力。” 南线的秦军,大举向临淄进军,田苞再不敢坚持既定的计划。 “传我将令,令雍城大夫率军一万,前往牛山,务必挡住秦军!” 临淄城内,人心惶惶,短短一个晚上,秦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就飞速的传遍全城。 “你听说了吗?秦军正在向临淄进发。” “你知道吗?秦军即将抵达临淄。” “不好啦,秦军到了临淄城下啦!” 临淄南面五百里处,淄水上游,李必、李左车领着秦军骑兵,正慢慢悠悠的向着临淄进军。 秦军斥候,分外三波,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将秦军五十里内,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 淄水两岸,种满了婀娜多姿的柳树,秋风吹来,随风起舞。不时有泛黄的柳叶,上下翻飞,摇摇晃晃的飘向远处。 行军的间隙,秦军士卒立在马背上,享受着这秋高气爽的时节。 齐国的秋天,比起关中的天儿,更有风景宜人的感觉。 “李左车,将军让我军拖着树枝,摇起灰尘,这是何意?” 李必回过头,只见军阵的后方,五百骑士,拉着枯树枝,来来回回的奔跑,卷起漫天的烟尘。 “有而示之无,无而示之有。将军的作为,深合兵法。” 李左车抬起头来,望着临淄的方向,若有所思。 “兵法兵法,可是兵法不是说,兵贵神速。我军现在扫荡完长城沿线,疾驰而近,不过一日一夜,就能兵临临淄城下,可为何将军又令我等缓缓而行?” 李必嚼着口里的黄草根,吐在地上,恨恨的望了一眼临淄城的方向。 “将军可是有大智慧的人,临淄可攻,将军却能忍住诱惑,左车深为叹服!” 李左车从小听说廉颇、李牧的辉煌战绩,长大之后,接触得多了,心中明悟更多。 赵国为四战之国,民众习惯于兵事,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少。前有廉颇,后有李牧。 可两人的结局却不够好。 廉颇与乐乘火并,不得不逃到魏国。 李牧与秦军作战,遭到后方猜忌,掣肘之下,败退代地,死在代王嘉手里。 善战者不善为臣,不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投靠秦国,跟着蒙恬打仗,李左车渐渐发现,攻灭楚国后,蒙恬有意的在收敛自身的锋芒。 此次伐齐,蒙恬围困临朐,不忙着攻打,李左车就知道蒙恬不会去攻打临淄。 古往今来,能够忍受住灭国之功诱惑的将领不多,蒙恬算得上一个。 “以蒙恬的智慧,继续得到秦王重用,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蒙恬不成为白起、廉颇那样的人,我李左车定当忠心跟随。” 西斜的落日余晖,洒照在李左车身上。 李左车偏转过头,眯着眼睛,瞧着西边的落日,心里轻笑道: 齐国,就像这落日一般,没有多少时间了。 三日过后,临朐城外的秦军大营,蒙恬接到临淄传来的消息。 “田苞调了一万人马到牛山。” 蒙恬拿起一面红色小旗,插在临时制成的齐国沙盘上。 “牛山傍着淄水,扼守临淄南面门户。田苞能想到增援牛山,看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荆苏回想着关于田苞的情报,轻声笑道:“不过,他调派田维麾下的兵马,沿着昌城、稷下一带布防,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呵呵,还不是被李必、李左车给吓的。” 蒙恬彻底放下心来。 田苞调走济西一带的兵马,济西防线,肯定会出现更大的漏洞。以王贲的指挥能力,越过齐军防线的漏洞,直入临淄,不是什么难事。 “传令李必、李左车,给我闹出更大的声势来,务必拖住更多的齐国兵马。” “传令豆、犀两人,明日隅中,开始攻城!” 齐军向南线调动,蒙恬自然不能再放任临朐不管。 尽早攻破临朐,做出向北掠地的架势。魏缭完善,嬴政认可的计划里,安排蒙恬助攻。这个助攻,蒙恬就得完成得漂漂亮亮。 即便王贲不喜蒙恬,同样没有任何话说。 “田齐,我蒙恬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攻灭齐国(一) 临朐城内,南郭离麾下尚余五万人马。 若是有善于守御的将领指挥,临朐不会这么快陷落。只可惜,南郭离战场经验不足,不过一个简单的声东击西的计谋,就让临朐的防线现出极大的漏洞。 豆、犀两人率军猛攻南城门,蒙虎趁夜绕到临朐北城门外的一处小山丘。 等南郭离抽调北城兵马的时候,蒙虎领军直奔北城门,很快攻入城内。 齐人的战斗意志,一向不强。没有了城墙守卫,城内的齐军纷纷放下武器,投降秦军,没有丝毫羞愧。 四十年前,齐人投降过乐毅一次,第二次自然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少秦军士卒心里想着,等到有一个安平君领军反攻的时候,自己再反正就是。 “将军,你答应过我,等攻下临朐,容我征召一千齐人。” 进到蒙恬的行营,严格来说,是南郭离的行营,现在已经被秦军占领,韩信张口就向蒙恬讨要俘虏。 “只要你能让齐人在手下当差,我没有什么意见。” 韩信带兵,多多益善。任何人的领兵能力,都需要从带小部队开始锻炼。原本历史上的韩信,年轻时缺乏带兵的实践。 蒙恬很想看看,从少年时就开始领兵的韩信,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有些人,生来就是某些方面的天才。韩信就是如此,天生就是当将军的料子。 “多谢将军!” 接过蒙恬手里的令符,韩信高高兴兴的去了。 “豆、犀。” “末将在!” 担任攻城任务的豆、犀两人,闻声出列。 “你二人攻打临朐,拖住城内主力,当记首功。不过,你二人麾下人马伤亡不少,我特批你二人修整一段时间。” 蒙恬调豆、犀二人到齐地,主要不是为了攻城,而是另有大用。 “将军,末将麾下虽有伤亡,没有伤筋动骨,还可一战。” 修整的时间久了,白白丧失立功的机会,豆、犀两人不由得大急。 “我让你们修整,可不是让你们整天无所事事。”蒙恬笑道。 “不知将军有什么任务分派给我们?” 豆、犀两人相视,互相之间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不怕辛苦,就怕蒙恬没有用他们的时候。 “眼下临朐城中,我军俘虏齐人四万。这些人,有人建议我放归,只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便宜齐人。”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用说,乃是刚刚赶到临朐的孔鲋。见到蒙恬的时候,孔鲋就何谓“仁”,给蒙恬上了一课。 意思就是,蒙恬只要以仁义之心对待俘虏的齐人,齐人就会以仁义回报蒙恬。对于孔鲋的建议,蒙恬自然左耳进右耳出。 放归齐人,不说忠于齐国的士卒偷偷返回齐军大营。剩下的士卒,不少人以当兵为业,突然没了生计,还不得成为反秦的地下党。 “你二人修整的时候,看管这四万俘虏。不能白白给他们吃喝,都提溜着,给我修驰道去!” “你二人不要苦着脸,这驰道修好了,功劳不比攻城的人小。我告诉你们,等天下统一后,大王巡狩天下,还不是得走你们修的驰道。” 命令也罢,忽悠也罢。 出得蒙恬行营的时候,豆、犀两人愉快的接受了修驰道的任务。 动用齐人俘虏修驰道,没有什么危险,还能立功。蒙恬亲口承诺,驰道修建完成,会树立石碑,记录他们的功劳。 南边的蒙恬大军,进展顺利,执笔临淄。 李必、李左车率领秦军轻骑,沿着昌城、稷下、牛山一线,不断出击,齐军损失惨重,惶惶不可终日。 齐人缺马,战马质量比不得秦军。 两军斥候较量,吃亏的多是齐人。短短几日过后,齐人再不敢与秦军骑兵交锋。 这时,战场的压力,完全转到南面。田苞不得不抽调田维麾下的人马。 明知道这是饮鸩止渴,田苞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齐国完全没有做好战争准备,士卒缺乏训练,短时间之内,民众无法动员。 兵力不足,齐国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田苞一拆,齐国的济西防线,变得更加薄弱。 秦军北征军团的主帅王贲,敏锐的捕捉到战机,率军渡过济水,卷甲而趋,直奔临淄城下。 等田维反应过来,想要去追的时候,魏地的辛胜,率军大军越过齐魏边境。 无奈之下,田维只能回身与辛胜周旋。 蒙恬歼灭南线的齐军,辛胜拖住边境的田维,齐国境内,再没有军力挡住王贲奔袭的脚步。 不过一日一夜,秦军车骑,突然出现在临淄人眼里。 九月中旬刚过,甘罗从临淄传来消息。 “临淄人心已乱,民莫敢举刃。” “不战而屈临淄,定矣。” 放下手里的杨木竹简,蒙恬命令大军,暂时停止向临淄进军。 以齐王建的胆子,多半会投降,继续进军,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齐王建投降后,剩下的齐国城市,当真会不战而降?” 越是接近攻灭齐国,荆苏越觉得有些不真实。 曾经的春秋首霸,掀翻魏国霸权的齐国,出了名将司马穰苴、田单的齐国,就这样轻易的被击倒。 “齐国临淄、即墨、莒、高唐、平陆,齐人称为五都。五都之中,莒为楚国攻占,高唐陷于赵国,平陆、临淄受到我军夹击。五都失其四,齐人大势已去。” 蒙恬指着桌上的地图,手指落在即墨城处:“现在的即墨,没有田单。今上亦不是燕惠王。” 燕昭王时,乐毅伐齐,攻取七十余城,齐国境内,只剩下莒、即墨两座城市。燕昭王薨,燕惠王继位,记恨乐毅改革燕国弊政,不给当年为王太子的燕惠王面子,派骑劫代替乐毅。 骑劫担任燕军主将,燕军从此滑入深渊,为田单火牛阵所破。燕国辛苦奋斗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情报显示,即墨大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荆苏回想着即墨大夫的信息:“即墨大夫一直主战,曾奉劝齐王建信用三晋投奔之人,操练齐军,趁着新灭三晋,立足未稳,反攻三晋,只是齐王建没有采纳。” “这样说来,我军还得感谢齐王建呢!” 蒙恬轻笑道:“王贲攻克临淄,乃是大功一件。这个齐王建,我还有用,不能去得晚了。若是王贲动作快,将齐王建送到咸阳,那可就不好办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攻灭齐国(二) “汪汪——” 夜色下的临淄,分外宁静,偌大的城市,黑漆漆的,夕日繁华的街头,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曾几何时,临淄作为东方的大都市,夜市发达,不少各国的旅客,怀着美好的憧憬,到临淄挥金如土,享受夜晚的快乐。 管仲当政时,齐国在临淄设立女闾,搜罗各地的美女,安置其间,满足客人各样的口味。 几百年来,齐国的妓女,名闻天下。 据确切的历史记载,齐桓公多次微服私访,目的就是临淄城内的女闾。列国的使者,到了临淄,不去女闾逍遥一番,回国后,就会受到同僚的耻笑。 齐国曾经衰落过。 燕军攻破临淄,临淄百业凋敝,唯独女闾,生意反而更加兴隆。进驻的燕人,打了胜仗,得了赏赐,不少的钱财进了妓女的腰包。 不过这一次,临淄城内号称不夜城的红灯笼区,没有如常点起红灯笼。街上冷冷清清,半夜行人也无。 临淄旦暮且下,齐国面临亡国。朝堂上的百官,城内的富豪商人,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情。 距离女闾十里开外的齐国丞相府,沐浴在夜色下,半点歌舞声音也无。 临淄人哪个不晓得,丞相后胜最重享受。每日没有歌舞相伴,就食不甘味。 连丞相都没有心情,更别说普通人了。 “相爷,府外有一人请求拜见相爷。” 陪伴后胜多年的丞相府长史,轻声扣响后胜的书房。 “齐国将不存,我这个相爷,还有什么作为。不见不见!” 后胜箕踞而坐,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放在面前的桌面上,摩挲着一卷竹简。 很不雅观。 案桌上的竹简,记载着这么多年来,秦人赠送的礼物。 后胜爱财不假,但后胜在心里发誓,他从来没有祸害齐国,陷灭齐国的心思。 秦国攻灭齐国,后胜为亡国之臣,比起担任齐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何足道哉! “那人说,相爷不见的话,他有一句话相赠相爷,相爷就会同意见他。” 长史心中暗道,今晚前来的人,还真是不简单。 “什么话?”后胜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那人说,临淄三十万众,是生是死,决于君矣。” 后胜的相府很大,占地超过百亩。内里亭台楼榭,池塘扶柳,秋菊夏草,美不胜收。 甘罗从相府的侧门进去,顺着石板铺就的路径,转过九道弯口,漫步跨过三座木桥,才堪堪进入相府的后院。 顺着引路灯笼的火光,甘罗左右瞧了瞧,不禁心里暗呼。 后胜的丞相府,修建得比秦王的离宫还要精致许多。 “秦人甘罗,见过相爷。” 到了后胜的书房,甘罗草草作揖。 “甘罗,可是甘茂的孙子?”后胜眯着眼睛。 “甘罗愧对大父之名。” 甘罗立功之后,蒙恬亲自举荐,甘茂的土地田宅,重新归到甘罗名下。 甘罗自信,等再过几年,他定能在秦国重振甘氏一族的声名。 “相当年,你大父甘罗,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后生小子,口里吐出的言语,还是不要过于自大的好。” 想到甘罗让长史传达的话,后胜非常不舒服。 “我要是不自大,相爷怎么会见我呢!” 甘罗笑了笑,上前一步,坐在后胜面前。 “小子有何指教?” 后胜压下心中的怒火,缓缓开口。 蒙恬最为信任的幕僚甘罗,突然出现在临淄城。城外的秦军,军势严整,秦军不敢出战。这个时候,中人之姿的后胜,心里非常清楚,得罪秦人殊为不智。 “临淄三十万众,是生是死,决于君矣。”甘罗笑道。 “何意?” “相爷劝齐王出降,临淄不遭战火。若临淄负隅顽抗,城破之日,秦军当屠之。”甘罗语气平淡。 “屠临淄?”后胜的手剧烈的颤抖,“难道秦人不在乎齐人的怒火吗?” “怒火要是有用,秦军又怎么能攻破邯郸。” 秦赵长平之战,秦国杀人赵人,前后四十五万人。要说最痛恨秦国的国家,不是丢失霸主之位的魏国,而是同为蜚廉后裔的赵氏。 魏国崛起后,向西攻打河西,多次击败秦国,打得秦人差点亡国。 秦国知耻后勇,奋而变法,再度崛起,东出函谷,成功击败魏国。魏国人心里懊悔,想到曾经欺负过秦国,现在人家强大了,前来报复,也没什么话说。 北面的赵国则不一样,秦赵间的梁子,起源于穆公之后的秦康公,绵延几百年,当真是仇恨浓于水。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将将军的意思?” 赵国已灭,齐国没有西面屏障,面对全盛时期的秦国,后胜不得不低下相爷的头颅。 以前秦国使者会见后胜的时候,使者奉送贵重礼物,夸后胜管仲再世,齐国富足,黔首是安。 后胜颇有一丝后悔,早知如此,赵国抗秦的时候,齐国就该积极支援。赵国强大,齐国感到芒刺在背,好歹没有亡国之虞。 直接面对秦国,后胜才直观的感受到秦国的强大。 “我家将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甘罗面不红心不跳。 与蒙恬分别的时候,蒙恬亲自交代,只要能让齐王不战而降,甘罗有临机处置之权。 甘罗直起身子,晃着脑袋,打量着后胜的书房。灯光之下,鲜艳的宏碁,泛着娇艳欲滴的光芒。 “相爷富贵一生,姬妾近百人,膝下子孙满堂,可舍得一朝而别,父母兄弟妻子尽皆变为鬼神乎?” 后胜爱财,爱美妾。 最小的姬妾,刚刚过豆蔻之年,后胜的心里面,万分的不舍得。 甘罗说得信誓旦旦,后胜真的担心,临淄抵抗的话,秦军破城后,会真的屠城。 临淄很富裕,财货众多,当年燕军攻破临淄,大肆劫掠。 这份惨烈的记忆,还残留在后胜的脑海里。 “你家将军说话算话否?可保证秦军入城之后,秋毫无犯?” 后胜心房松动,决定妥协。 此时还有讨价还价的筹码,等到秦军开始攻城,齐国可就连最后的筹码都会失去。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攻灭齐国(三) 牛山大营。 雍城大夫捧着齐王谕旨,双手不断的颤抖:“大王真的决定降秦了吗?” 列国皆灭,秦军携灭国之威,猛扑秦国。 以齐国一国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秦军。 这份道理,雍城大夫心里明白。齐国继续抵抗下去,只会给齐地造成更大的损失,丝毫无益与齐国的存亡。 明白归明白,雍城大夫仍然感到很不甘心。 “秦军兵临临淄城下,南北西三路,各有秦国大军进逼,齐国还有得胜的可能吗?” 感受到雍城大夫的不甘心,使者深深的叹了口气。 相爷后胜进宫,面见齐王建,密谈许久,决定向秦人投降。 消息传开,临淄的人心,更加慌乱。 临淄是守不住的了。 “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就出降吧······” 雍城大夫仰着脑袋,面向苍天,紧紧的闭着双眼,忍耐着这份亡国的痛苦。 天上的阳光,突然躲进厚厚的云层。不一会儿,云色转黑,整个天空,变了颜色,变得漆黑如墨。 秦人尚黑。 齐地的上空,似乎布满秦人黑色的战旗。 “将军,似乎要下雨了。” 牛山的齐军,没有动静,秦军不能一直这样等着。见天气突然转变,蒙豹觉得,今日怕是过不了牛山。 “回营吧。”蒙恬勒转坐骑,缓缓回营。 蒙恬麾下的兵马,征战多年,精锐异常。冒雨攻城,平白增加伤亡,没有必要。 守卫牛山防线的齐军将领雍城大夫,接到齐王的谕旨,不知道会遵行王令,还是会军令有所不受,蒙恬有些拿不准。 甘罗传来消息,齐王建已经决定出降。王贲感到临淄后,秦军车骑围着临淄扫荡,齐人出不了城。 牛山一带的粮草,没有临淄的供应,撑不了多久。 “将军,你看,牛山大营的大门打开了!” 哨楼上的秦军士卒,指着牛山方向,欣喜的叫道。 蒙恬登上寨墙,放眼望去。只见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两名齐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打着白旗,往秦营的方向赶来。 商定完投降事宜,蒙恬没有为难齐人。 派蒙虎前往齐军大营,收缴齐军武器,摧毁牛山至临淄的要塞。蒙恬留下韩信与蒙虎看管俘虏,他则率领骑兵,渡过淄水,直扑临淄。 留守的韩信,带着麾下的一千人马,进到俘虏营,装模作样巡视一圈,不时询问身后的士卒。 韩信带着的人马,是他在临朐征召的齐人,经过短短时间的整训,归了韩信统领。 “曾阿牛!” “卑职在。” 韩信巡视完毕,出了俘虏营,叫来麾下的五百主曾阿牛。 曾阿牛原为夜邑田氏的奴仆,因犯了事,逃亡在外。韩信领人到临朐俘虏营,挑出俘虏中的田氏族人,当即斩首。 再派人挑出俘虏中家境穷困的士卒。 韩信没有多说,拿出一叠地契,说道:“加入秦军,分田!” 曾阿牛见田氏族人倒霉,大快人心,当即表示,愿意投靠秦军。当真分得田亩后,曾阿牛就铁了心跟着秦人打仗。 因为他识字,在众多齐人中脱颖而出,当了五百主,管着五百个人。 齐军之中,相当军官,没有相当的身世可不行。两相比较,曾阿牛觉得,秦军能给他出头的机会。为秦军效力,好过为齐国打仗。 “你待会儿带人进去,将屯长以上的军官跳出来,单独关押。再打听一下,若有虐待士卒的人,当着俘虏的面,给我杀掉。” 韩信的语气平和,听在曾阿牛耳里,声如洪钟。 曾阿牛丝毫不敢小瞧面前的少年,稚气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杀伐果断的心。 韩信的武艺不高,曾阿牛没有见过韩信杀人。不过,韩信命令杀人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平淡淡。 “诺。”曾阿牛领着人去了。 想着能够斩杀,平常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兵将领,曾阿牛的内心,激动翻腾不止,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奴仆翻身,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真的令人很爽。 韩信的作为,蒙虎看在眼里,没有阻拦。 跟着蒙恬这么多年,蒙虎了解蒙虎的心性。 秦军攻入齐国后,流齐人血的任务,蒙恬交给豆、犀率领的楚人。 韩信征召齐人入伍,以齐人御齐人,以齐人杀齐人,正好可以转移齐人的仇恨。 人们落难的时候,深刻铭记的,往往不是敌人的凶狠,而是自己人的背叛。 投靠秦军的齐人,手上沾染的血越多,越会遭致齐人的仇恨,就越回不去越来的路。 等攻灭齐国后,再将这些人安置在齐国,他们只能紧紧的靠着秦国,才能保护自身安全。 “有将军坐镇齐地,齐国纵有田单之属,亦不能复国。” 蒙虎的视线,重新回到手中的书卷,继续往下读着。 这卷书,由即墨城内的一士卒所写,记载田单光复齐国的事迹。 田单守卫即墨,奉这名士卒为神人,安定即墨人心。大败燕军后,这名士卒成为田单的粉丝,书写了这部书卷。 攻占临朐后,蒙恬得到书卷,交给蒙虎研读。 蒙虎记得蒙恬的话:田单给齐人树立了榜样,齐人怀念故国,阴谋复国的心思,绝不会消失。 趁着兵威加于齐国,齐人丧胆,人心惊慌,杀掉不可能支持秦国的顽固分子,分化齐人······ 蒙虎留在牛山,清理俘虏中田氏一族的时候,蒙恬已经率军赶到临淄城下。 临淄城墙高达七丈,背靠淄水,护城河又宽又深,环绕着临淄城墙。 齐襄王回到临淄后,受到燕军攻破临淄的刺激,不断加固临淄。 只是城池再坚固,没有良将守卫,守城的士卒,失去战斗的勇气,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细细的打量临淄一番,蒙恬有些明白,为何秦国统一天下后,嬴政会花费大力气扩建咸阳。 秦孝公、商鞅营建咸阳的时候,秦国尚在变法,国力不足,咸阳城并不是很大。 秦人或许会觉得咸阳宏伟壮观,不过,跟大梁、临淄、邯郸这些发展了几百年的大都市比起来,咸阳就成了二线城市。 以嬴政的骄傲,万万不能忍受这一点。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齐王出降(一) 九月末的时候,北风吹来,齐鲁大地,呈现出一片萧瑟肃杀之相。 秦军围着临淄四个城门,布置重重关口,不允许一切物资流入。 齐王建决定向秦军投降,只是如何投降,双方尚未谈妥。 “齐人投降,当放下武器,封存府库,等待我军接收······” 临淄西城门外,秦齐双方谈判代表,正在进行着第三轮谈判。 秦国方面,以王贲为主、蒙恬为副,具体负责谈判的文吏,则是随军的御史曲荣。 “投降之日,齐王当身穿素白衣服,披发,赤脚,手牵白色山羊,亲自出到临淄城外,跪迎秦军!” 曲荣面色高傲,不屑的盯着对面的齐国使者。 弱国无外交,做强国的使者,天生就有凌厉的气势。 “士可杀,不可辱,何况一国之君乎?” 齐国负责谈判的正使田苞,闻言抬头,挺着身子,面有愠色:“君辱臣死,吾等决不允许,齐王受此大辱。” “齐王有好生之德,不愿两军交战,徒伤人命,故愿归降。秦国不能以耻辱加于齐人,否则,齐人深恨之。” 副使雍城大夫同样据理力争。 长期以来,齐人身居大国之位,祖上阔过很多年。五国伐齐,齐国衰落,但齐国的文化兴盛,齐人的内心,常怀骄傲。 齐人的文化自信,可见一斑。 “哼,好生之德?”副将羌瘣口里耻笑,“两国交战,兵强者胜之,败者身死国灭,说那么多干什。” 羌瘣来自陇西,身上有羌人血统。羌人部落征战,失败的部落,男子受屠,女子收为奴隶。在羌瘣看来,羞辱失败者,本就不是什么事情。 齐国投降,前面的都好谈,唯独齐王牵羊出降,齐人死咬着不放。 蒙恬坐在军帐右边首位,眼观鼻子,耳听八方,时不时端起桌上的三角酒觞,细细品茗一番。 秦齐两国,秦国位于西垂,齐国居于东海之滨。几百年来,中间隔着三晋,双方的血战很少。 穰侯魏冉当政的时候,秦国曾时不时攻伐齐国。跟魏国、赵国比起来,相当于小打小闹。 隔着韩赵魏,攻伐齐国,补给线长,兵力不能派太多。折腾来折腾去,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齐闵王时期,齐国、魏国等国合纵,匡章率军攻破函谷关。齐军军势不可谓不鼎盛,同样没能占到秦国半寸土地。 秦国没有把齐人打疼。 齐人仍然放不下面子。 “蒙将军,大王以我二人为正副二使,主持齐国投降事宜,不知蒙将军有何见解?” 眼看将到午时,双方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主位上的王贲,有些不悦。 秦国朝堂上,出身齐地的官员不少。咸阳来的谕旨很明确,不能在齐地造过多杀戮。 齐国富庶,破坏太多,还得出力建设,相当不划算。 天下即将一统,咸阳的心思,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治理山东六国。 “蒙恬请与王将军单独筹谋。” 回过神来,迎着王贲的目光,蒙恬轻轻点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 王贲挥手之后,帐内的众人,纷纷退下。 “现在帐内只剩下你我二人,蒙将军有什么话,只管道来。”王贲的语气平淡,不喜不怒。 王翦归老后,王贲性情成熟了许多,对蒙恬的不喜,深藏在心里。 蒙恬以三十万人灭楚,比王翦所称的六十万,少了一半。消息传回关中,秦人均以王翦为怯。王翦灭赵灭燕的功劳,顿时显得有些黯淡。 “王将军是想灭齐,还是定齐?” 蒙恬斟酌着话语。 最后的灭齐之战,嬴政谕旨,以王贲为首。王翦不恋权,嬴政怎么着也得给王贲一场功劳。 “灭齐?定齐?”王贲眉头一皱,“有何不同?” “若是灭齐,只要攻占临淄,俘虏齐王即可。若是定齐,则还得借用齐王这块牌子。”蒙恬解释道。 “灭齐容易,定齐难。齐地人口众多,享有鱼盐之利,经济富庶。以王将军度之,灭齐之后,需要多少人马镇守齐地?” 王贲眼里闪过浓浓的诧异。 打仗这么多年来,王贲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管打仗,打胜仗,至于占领的土地,留给咸阳的官员即可。 王贲不明白蒙恬为何会这么问,沉吟一会儿后,才开口:“当需要十万。” “山东六国,土地几倍于秦国。我军分兵驻守,化整为零,散于六国之众。若是六国豪族袭扰,我军很可能会疲于应付。咸阳学室子弟,分散到各地为官,供不应求,势必良莠不齐。” 蒙恬站起身来,展开秦国绘制的天下地图,围绕着山东六国,画了一个大圈:“天下战国,唯有我秦国变法最为彻底。废封建,开阡陌,秦吏治民。齐国田氏,豪族众多,根深蒂固,影响甚重。齐国灭,田氏不除,恐为乱。” “这与齐王投降,又有何关系?”王贲问道。 “田氏祖上为陈国公子,投奔齐国,逐渐发展。后田常篡齐,杀戮国、高、晏、崔等齐国本地大族,分封田氏七十余子。这些人据坚城美地,囤积货财,童仆者众,乃是不安定因素。” 蒙恬指着地图上的齐国大城:“像即墨、夜邑、淳于、高密等城,土地大半为田氏所有,官吏皆为其门客故吏。现我军大举压境,田氏不敢轻动。但我和王将军迟早会回到咸阳,又不能常年驻军十万余齐地。到那个时候,咸阳来的秦吏,还能否镇得住这些地方上的田氏豪族。倒不如,趁着商定投降事宜,仔细谋划,为大王分忧······” 两百步开外的一处秦军营帐,齐国使团正下榻于此。 “你说,秦军会答应我等要求吗?” 田苞不断的抚摸着胡须,来回踱步。 “能争取就尽量争取,实在不能争取,只能委屈大王了。”雍城大夫叹了一口气。 齐人最重礼仪。按照秦人的要求,齐王缟素赤脚而降,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同样得匍匐乞降。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齐王出降(二) “降旗——” 临淄城头,伴随着传令兵悠长的口令,城楼上的齐国战旗,缓缓飘落。 不到一刻钟,临淄的城墙上,再没有鲜艳的红色战旗。 城内的齐国民众,不论士卒,还是普通黔首,心里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有些失落。 庆幸的是,临淄不用遭受战火,性命财产都能得到保障。 失落的是,位列七大战国,齐国的临淄,没有发生过一场战斗,就这样投降了秦国。 偌大的临淄城,没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声“临淄不能降,跟秦人拼了”。 秦军围城的日子,齐人亲眼见识秦军的军容,恐惧就此深深的刻在心里。 秦军,不愧为天下第一强军。 “开城门——” 城门大开后,丞相后胜领着齐国重臣,缓缓步出城门,退到道路一旁,躬身迎接秦军上前。 后胜身穿朝服,只是头上没有戴帽子。 秦国使者到秦营谈判,秦人不仅同意礼待齐王,连代表齐王出降的官员,同样不会受到过多的屈辱。 “齐国降臣后胜,恭迎天子之师。” 秦军前锋,先行入城。王贲、蒙恬居中而行。后胜瞧见王贲的帅旗,不顾年老,腿脚不利索,麻利的跪倒在地。 王贲端坐在马上,冷冷的打量着后胜,嘴角露出嘲讽的讥笑。 秦国暗中派人,贿赂后胜,收买后胜府上的门客,王贲心里非常清楚。如今临淄举城而降,后胜再不是风风光光的齐国丞相,王贲觉得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真的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进城!”王贲没有理会齐国降臣,径直率领秦军,向临淄城内进发。 “王将军需要接管临淄的防务,诸位还是先起来吧。” 蒙恬下得马来,扶起后胜,善加安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后胜担任齐国丞相多年,门生故吏众多,秦国要想稳定齐地,势必得借助后胜的力量。 古往今来,灭人国者,不能妥善利用降臣的力量,国家同样不能长久。 秦王嬴政二十三年,秦军南北两路,攻入齐国。齐王建不战而降,秦军占领临淄。 理论上,从秦军进入临淄算起,为秦国统一六国的时间。比起原本的历史,提前了近五年的时间。 别小看这五年的时间,人生在世,对那些做大事的人来说,五年的时间,可以成就很多事情。 入冬之后,北风越吹越劲,时不时传来呼号之声。 秦军进驻临淄城内的齐军大营,打开齐国的府库,保暖的衣物不少,倒不用担心缺衣少暖。 “齐王建投降的谕旨,传令齐地,齐地的大部分城池,均已归降。” 王贲的临时府邸中,征伐齐国的主要将领、齐国降臣的代表后胜,正聚在一起商议平定齐地的事宜。 “但是——”王贲加重了语气,“夜邑、即墨两城,仍然负隅顽抗,不愿归降。” 五国伐齐,齐国曾经面临亡国危机。齐人以莒、即墨两城,抵挡燕军数年,成功翻盘。安平君田单辉煌的军事生涯,正是从即墨开始。 即墨不降,齐人心中仍存幻想,如同一根刺,时不时刺痛着王贲的神经。 “即墨大夫自不量力,还以为他是田单吗?”羌瘣高声说道,“王将军给末将一万兵马,势必踏平即墨!” “末将请命······” 羌瘣话音未落,秦军纷纷请战。 齐国没有实行郡县制,而是在国内建设五都。即墨身为五都之一,城池占地极广,城墙高达五丈,不比临淄低多少。 王贲明白,攻破即墨,难度不小。 “好啦!”王贲摆了摆手,阻止麾下将领的请战,“我军北入辽东,征战经年,千里转进,士卒疲敝。俗话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你们就不用争了。” 王贲的目光转向蒙恬:“蒙将军,你是否愿意替大王分忧,率军东略齐地?” “敢不愿尔。”蒙恬没有推辞,当即答应下来。 蒙恬没有与王贲争夺率先攻破临淄的功劳,还猛攻齐国南线,减轻王贲北线的压力。王贲得到咸阳的消息,朝堂正在议论将军们的功劳,彻侯之位,有王贲的名字。 秦国军功爵二十级,即将到达顶峰,万里觅封侯,没有必要与后辈争夺功劳。 离开王贲的府邸,蒙恬领着后胜,往齐国王宫的方向走去。 临淄城内的齐国王宫,楼影重重,层层叠叠,亭榭复甬,好不精致。 从姜太公建立齐国,齐国历代国君,一直在营建王宫。燕军占领临淄,搬走王宫内的珠玉财宝,没有学西楚霸王,来个燕人一炬,化作焦土。齐国王宫,凝聚着齐人近千年的心血,汇聚齐人的建筑艺术精华,令人百看不厌。 “不知蒙将军到王宫,有何事情?” 秦军进城后,军纪还算严明。秦军接管王宫的防务,没有主帅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出齐王宫。这段日子,秦军校尉以上的领兵将领,时不时的造访齐王宫,带走宫中的宫女美人。后胜以为,蒙恬造访王宫,存着同样的心思。 “齐王现在还是齐王,田建虽然投降,可大王尚没有正式废除齐王的王位。本将军造访齐王,当然是要讨齐王的旨意。” 临淄相距咸阳,直线距离超过五千里,以这个时候的交通状况,信使赶到咸阳,快马加鞭,差不多需要七天时间。如何安置齐王建,咸阳还没有旨意传来。 “蒙将军折杀老夫了。齐王既然投降秦军,就不再是一国之君。” 后胜额头上冒出冷汗。亡国之君,处境忐忑,他可不想齐王建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没有办法,齐地习惯了田氏的统治,齐王说的话,比本将军说的话,更加管用。” 不一会儿,蒙恬到了齐王建居住的寝殿遄台。遄台远离王宫的主要建筑群,远远望去,非常不起眼。 齐王建能力平庸,但不代表他是弱智。投降秦国后,他心里非常明白,低调做人的道理。 对于齐王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人觉得,齐王建不战而降,没有血性,太过怂包。 不过,蒙恬站在秦国的立场,觉得齐王建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齐王建愿意投降,不管是秦人,还是齐人,都会少流很多的鲜血。 ******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民心 “罪臣田氏,不念齐桓公收留之恩,阴结党徒,清除朝堂忠良之士,谋夺公族土地。时而久之,齐地山下,皆见唯唯诺诺,竟流放齐康公于海上,随夺姜氏之国位。每念于此,吾心实耻之,羞为田常之后也······” 临淄东城,一处普普通通的宗庙之外,今日围了许多的人群。 庙前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身穿齐国宦者服饰的使者,手捧帛布,大声宣读齐王建的自白。 聚在台下的临淄黔首,打量着这处破败的宅子,眼里充满了迷茫。 “这是什么地方?秦人为何将这里保护起来?” “大王的使者在说什么?” “好像是在说他不应当做国君。” “他当然不该做国君,宠幸后胜那样的奸臣。” ······ 这段日子,秦军进城,天气寒冷,齐人心中忐忑,乖乖的呆在屋子里,没有随处乱走。 几天过后,秦军没有破门而入,烧杀抢掠,齐人的胆子才大了起来。临淄城,渐渐的恢复了它本来的繁华气息。城中的女闾,再度升起那鲜艳的红色灯笼。 这日,天气放晴。冬日的太阳,没有什么温度,不过总算有了阳光,聊胜于无。 临淄居民出得门外,听说秦人在修缮城东的一处破旧宅子,齐人赶到很奇怪,纷纷赶来看热闹。 “哐” 一声铜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台下的黔首,纷纷停止议论。 甘罗穿着齐国士人的服装,宽袍大袖,头上戴着青色的儒冠,施施然登上高台。 “诸位父老乡亲,大家听我说。” 甘罗一出口,没有丝毫的秦地口音,正宗的临淄话。 蒙恬悄悄的立在百步开外,闻言,大为佩服甘罗的语言天赋。想他前世学英语,学了很多年,天天观赏英剧美剧,一开口,仍然浓郁的中式口音。 “大家是不是很奇怪,这处宅子,又破又烂,没有什么特别。平常的时候,这里住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还有不良于行的流浪汉。但是,秦人大肆翻新重建,又是为什么呢?” “对呀,为什么呢?” 人群中,一名土生土长的齐人适时的回应。 这是个托,还是蒙恬派人安排的。齐人重视商贾之利,五十钱,就让这位没钱讨老婆的齐人男子,彻底的忘掉了齐国。 “其实,不为什么,仅仅是因为,秦国领兵的将军,不忍吾等背弃祖先也。”台上的甘罗,说到这里,痛心疾首。 “这是哪里的说法!我等齐人,最为尊敬祖先。每逢腊祭,没有敬献祖先,不敢先尝······” 人群中,托儿显得满脸不服。 “说得对,我等齐人最敬祖先。” ······ 周围的齐人纷纷点头,均认为托儿说得有理。 “哈哈,既然你等口口声声,说自己最为敬重先祖,那你们且说道说道。这处宅子,原来是用作什么的?” 甘罗心中悲叹。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田氏代齐,沿用齐国的国号,暗中着力清除姜氏齐国的痕迹。几代人过去,新生的齐人,心里只有田氏的齐国,浑然忘记了齐国真正的源头。 “这处宅子原来是作什么的?” 台下的齐人,转开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处不起眼的宅子。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完全不晓得这处宅子有什么特别。 “我等不知,还请这位先生解惑。”托儿高声叫道。 甘罗的打扮,里里外外透着书生的气息。这个年代,知识传播不易,有些文化的人,当得起先生之名。 “悲呼悲呼,哀哉哀哉!” 甘罗语气悲怆:“这处宅子,可是齐桓公的祠庙。没有想到,却沦为鸡鸣狗盗之所,齐人亦不自知,真的令人痛心疾首。” “齐桓公?是那个讳疾忌医的齐桓公吗?”台下有人问道。 田氏代齐,尚未正式成为诸侯的时候,田氏中出了一位平庸的族长。死后,田氏的后人,给了齐桓公的谥号。齐人一说齐桓公,首先想到的是田氏的齐桓公,真是太令人讽刺。 “不,错了!”甘罗接过侍者手里的竹简,这是从齐王宫中拣选出来的,“我说的是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公子小白。” “正是公子小白,不记前嫌,赦免管仲刺杀之罪,任命管仲为齐国丞相。内修政令,外匡周室,尊王攘夷,驱逐戎人,九合诸侯,成就齐国的大国之基。如此雄才伟略之国君,齐人却不纪念,甚至忘了他的祠庙,何其悲哉······” 蒙恬造访齐王宫,申斥田氏以臣子之身,篡夺齐国君位,得国不正。 田氏篡齐的历史摆在那里,齐王建反驳不得。 当年,田完灰溜溜的离开陈国,齐桓公好心收留,给了田完安身立命之基。田氏的后人,心中完全没有这份恩德。等到田氏做大,清洗国、高等老贵族,侵逼齐国国君,心狠手辣,成功谋夺姜太公的基业。 纵观齐国历史,国、高两家,源自西周,跟随姜太公赴任齐国。齐国历代国君,不少人受到国、高两家的掣肘。不过,老贵族有老贵族的底线,从来没有往弑君的方向发展。 田氏来自他国,没有齐国本土老贵族的顾忌,行事狠辣无情。杀起国君来,如屠鸡宰狗一般。 这段历史,仁弱的齐王建,无法做到安之若素。待到蒙恬站在君臣之义的道德制高点,斥责齐王建,齐王建乖乖的写下了“认罪书”。 齐王建心中哀叹,如果先祖没有篡夺齐国,他也不会成为倒霉的亡国之君。 “蒙将军,田氏篡齐,胜承认,有悖为臣之道。不过,田氏一族,善待齐人,大斗出,小斗进,收获齐人之心。孟子曰,得民心者的天下。田氏得齐人之心,进而为君,不亦可乎?” 蒙恬的做法,后胜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秦人要从法理上,推翻田氏篡齐的合法性。只要齐人认为,田氏篡齐做得不对,田氏几百年来形成的威望,就会烟消云散。 蒙恬盯着后胜,冷笑一声:“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样的话,说给天真的书生听听也就罢了。丞相执掌齐国朝政多年,想必心中明白,田氏能够篡齐,不是得民心,而是手段高超,操纵了民心。” ****** 感谢坐忘星辰的月票!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大斗出、小斗进 “田大人,今年天气干旱,少雨水,小人家中无所出,请向大人相借米粮······” 一穿着破烂衣服的黔首,畏畏缩缩登上舞台,敲开田氏一族的大门。 “吱呀” 大门打开后,露出田常略显阴鸷的脸庞。 “你要借米粮?” 田常开口的时候,面带微笑。 “正是,还望大人可怜可怜小人。” “借你一斗。” 田常回过头来,对身后的长子田盤说道:“用大斗。” “啪” 田氏的大门重新关上。 三个月后。 “大人,多谢大人,小人家里收了粮食,现在前来归还大人借给小人的米粮。” 汉子再度前来,稍微穿得干净了些。 “吱呀” 田氏的大门打开后,田常的脸,笑得跟花儿一样,回头对田盤道:“称量的时候,用小斗。” 汉子运来的粮食,先前已经称量,当然用的是大斗。田氏用小斗称量,他还剩下不少,顿时欢喜起来。 “父亲,我家用大斗借出,用小斗收回,不是很吃亏吗?再说,我田氏哪有那么多的粮食?” 望着汉子欢天喜地的背影,田盤眉头紧皱。 “这哪里是吃亏呢,我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一点粮食。”田常厌恶的扫了一眼框里的粟米,“这些小民,目光浅陋,我只需要付出一点粮食,就能收买他们。等到我田氏夺位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站出来反对,还会替我宣传田氏的名声。” “父亲深谋远虑,孩儿佩服。”田盤的眼里,迸发出火热的目光。 田氏夺取齐国君位,进位诸侯,田盤同样会水涨船高,成为太子。 “现在让他们占一点便宜,等到我田氏上位的时候,只需要将租税提高那么一点点。”田常举起右手的小指头,“我今天亏掉的粮食,以后就能加倍的收回来。到时候,整个齐地的黔首,都是我田氏一族的佃户。” 田常的神色,显得十分狂热,似乎正看见,国君之位在向田氏招手。 “可是,我家有那么多的粮食吗?” 田盤挠着脑袋,面上纠结。 以大斗贷出,小斗收进。消息传开后,国人皆到田氏借粮,占田氏的便宜。以田氏一族的财力,难免吃不消。 “谁说要用我田氏的粮食。”田常不屑的说道,“临淄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为父现在担任齐国左相,管理齐国官仓,还担心没有粮食吗?” “用齐国的粮食,恩养国人,宣扬我田氏的名声。父亲做得高明。”田盤由衷的佩服。 “哈哈,齐国之政其卒归于我田氏矣。” 田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摸着胡须,不断的点头,志得意满。 “不过,这些小民,让他们占了便宜,未必会记念我田氏的恩德。盤儿,你挑选门客中,善于混迹市井的鸡鸣狗盗之徒,去引导国中的舆论。” 笑完之后,田常恢复阴鸷的权臣模样。 “如何引导?”田盤虚心请教。 “为父想了一首歌,歌曰:妪乎采芑,归乎天成子。你让门客到市井中去,传播这首歌。等到齐人都会唱这首歌的时候,齐国必将成为我田氏的齐国······” “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由近及远,飘飘渺渺,回荡在临淄的上空,敲响在临淄人的心头。 农业时代,到了冬天,天寒地冻,农活歇下来,正是一年中最安闲的时候。 临淄城内,女闾集中的红袖里,人来人往,分外热闹。 秦军安顿下来后,一支别致的剧团,进入临淄,为临淄人献上名为“田氏代齐”的剧目。 古往今来,窥探高层的权力斗争,底层的小民孜孜不倦。听说秦人将会表演田氏夺取国君之位的内幕,一向安逸的齐人,不淡定了。三三两两,纷纷到红袖里来观看,顺便救济闾中的姑娘。 一直以来,齐人对秦国歌舞的印象,还停留在敲着破瓦盆,扯开嗓子胡乱吼的阶段。李斯的《谏逐客书》中写道: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 亲眼见识到秦国协律校尉谋,组织编排的精彩剧目,齐人才发现,原来秦国的歌舞,还可以表演完整的故事。 三家分晋、美人心计、田氏代齐,展现晋国、楚国、齐国权力斗争的剧目,徐徐展现各大战国的宫廷内幕,齐人一方面感到大呼过瘾,另一方面,心灵则受到剧烈的冲击。 田氏大斗出、小斗进,从来就不是因为田氏仁义,善待齐人,而只是田氏争权的手段罢了。 说白了,齐人只是田氏的利用对象而已。 揭开田氏虚伪的面具,齐人的内心碎裂了。 田氏多年形成的威望,逐渐产生不可修复的裂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裂缝,会越来越大,直到田氏的威望之墙,最终坍塌。 齐国丞相府,后胜缩在后院的书房中。四展铜灯,立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房屋中央,青铜小鼎里,燃烧着熊熊的炭火。 火光中,后胜微胖的脸庞,怔怔出神。 “相爷,这几天,蒙将军带人修缮桓公祠庙,寻访姜、管、鲍、晏等家的后人,着人大肆宣扬齐桓公、管仲的功绩。秦军中有个叫谋的协律校尉,编了一出戏,名为《田氏代齐》······” 交接完临淄的政务,后胜安心呆在相府中,低调做人。相府的舍人,成为后胜的眼睛,随时汇报临淄的情况。 “田氏休矣!” 听完舍人的叙述,后胜的背上,冒出一阵冷汗。炭火传来的暖意,仍然止不住这股寒意。 担任齐国丞相多年,后胜修理过很多的大臣。蒙恬的作为,让后胜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 田氏夺取齐国王位,大斗出、小斗进,恩养国人,培养名声。蒙恬现在所做的,就是揭露田氏的居心不良,破坏田氏在齐地的名声。 没有了名声,齐人不再尊敬田氏,哪怕田氏族人众多,占据齐国泰半沃土,终会成为无根的浮萍。 “等明日一早,我就进宫,相劝齐王,早日离开,到咸阳去做他的顺德侯······” ****** 感谢宫锁围城的月票!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蒙武离世 秦国以十月为岁首。 十月初一,正是秦国的新年。 秦王嬴政二十三年的新年,蒙恬与麾下的将士在齐国度过。 考虑到麾下的将士,在外征伐多年,不能卸甲,蒙恬特地给将士们添了肉食,派了若干金钱的赏赐。 秦军攻破临淄,临淄城内,府库里的钱粮,均落到秦军的手里。这些钱币,现在还能在齐国买到东西,等到秦国统一币制的时候,齐国钱币都会成为废钱。 拿到缴获的钱币,蒙恬鼓励麾下的将士,向齐国豪族大肆购买物资。 齐国人经商的氛围很浓,生意做得很大的商人,背后几乎都有豪族的影子。坑这样的地头蛇,蒙恬没有丝毫的愧疚感。 “将军,家里来人了。” 黄昏的时候,蒙恬从齐王宫内的宴会回来,见到蒙虎焦急的等在大营外。 “发生了什么事?” 蒙恬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夫人派人送信过来,将军一瞧便知。” 赢燕送来的书信,上面盖了赢燕的封泥。蒙恬不在,没有人敢私自拆封。 进了营门,蒙恬快步直奔中军营帐。 “参见将军!” 中军营内,蒙天放刚一见到蒙恬的身影,立即行礼。 “不必多礼,进去再说。” 蒙恬扶起蒙天放,没有多余的客套。 蒙天放身为蒙恬的亲兵,跟随蒙恬多年。攻破寿郢后,他回咸阳报捷,得了丰厚的赏赐。此后一直留在蒙氏府邸,没有随军征伐齐国。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落座后,蒙恬问道。 “主母的书信在此。” 蒙天放伸手取下腰间的鹿皮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卷书信。书信的勘合处,点着赢燕的封泥。 跟随蒙恬的蒙氏家丁,蒙虎、蒙豹立功成为秦国将军,跟蒙恬是上下级关系,不再从属蒙氏一族。所以,蒙虎、蒙豹称赢燕为夫人。 蒙天放年岁渐长,早年受过伤,不适合继续在疆场厮杀。离开秦军后,继续服侍蒙氏,才称赢燕为主母。 蒙恬接过书信,拿起桌上的刻刀,削去竹简上的封泥。 缓缓展开竹简,只展开到三分之一,蒙恬脸色乍变,突然愣在了原地。 “好教蒙君得知,父亲于九月二十五日戌时三刻故去,望蒙君得此消息后,速归咸阳治丧。大王的旨意,亦随后即到······” 这一晚,蒙恬丝毫没有了新年的美好心情。 任谁新年接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心情都不会好。 蒙武攻伐赵国的时候,为流矢所伤。加上以前留下的暗疾,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 蒙恬开始领军后,蒙武留在咸阳养伤。只是身体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着实令蒙恬担心。 对于这一世的父亲蒙武,蒙恬心里的感情,很复杂。相处这么多年,蒙恬能在秦国顺利成长,离不开蒙武提供的庇护。 古往今来,人们感叹少年英雄的光彩照人。不过真的临到自身的时候,蒙恬才明白,少年英雄不是那么好当。官场自有官场的逻辑,军队中的升迁,主要看战功,但资历同样必不可少。 没有资历的累积,升迁过快,引起太多人的记恨,乃是取祸之道。 后世的霍去病,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十九岁,就成为一军主将,率军攻伐河西。短短几年,冠军侯的光芒,照耀华夏天空,官职如火箭般上升,得到汉武帝莫大的宠幸。 战功如霍去病,宠幸如冠军侯,结局可不大好。英年早逝不说,死后不断的受到人们的攻讦。 苛待士卒,以身幸于武帝,外戚出身,运气好,战由天幸······ 挑一个人的毛病,尤其是那些勇于任事的人的毛病,总会找到。霍去病少年得志,没有一个好的家世,不容易得到良家子出身大臣的认同。 公正如太史公,在他留下的文字里,屡次打败仗的李广,形象光辉伟岸。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冠军侯,只留下一堆杀敌记录,没有丝毫的闪光之处。 蒙恬出身蒙氏一族,大父、父亲均为秦国名将,闯下偌大的名声。等到蒙恬长大,辅助嬴政夺回军权,统领大军,蒙恬的家世,给蒙恬镀上了一层光环,省去了许多麻烦。 战国时代,将门世家出身,无疑属于一种权威的来源。长平之战,赵王想要换将,首先想到的是马服子赵括。正是因为赵括的父亲赵奢,曾在阏与大败秦将胡阳,斩杀秦军数万人。 蒙恬没有托庇蒙武的意思,但内心深处,蒙恬不得不承认,蒙氏一族的声名,蒙武的存在,替蒙恬挡了许多的风雨。 “父亲逝世,子女得回家守丧。齐地的战事,不得不交托给王贲了。” 蒙恬从怀里掏出手巾,擦拭着眼里的泪水。 不知不觉间,泪水竟然滚落了出来。父子连心,这具身体的本来情感,不可抑止。 果然,亥时刚过,王贲便派人过来想请,说咸阳有旨意到来。 王贲的亲兵,驻扎在距离齐王宫五里远的地方,方便就近监视齐王建。 蒙恬赶到王贲驻地的时候,王贲正梳洗完毕,与羌瘣一同接待咸阳来的郎中阎乐。 白日宴饮,王贲喝了不少酒,脸上绯红,眼神有些迷离。他也没有想到,新年第一天,还能接到咸阳来的旨意。 “两位将军,这是大王的谕旨,大王说,王将军、蒙将军看过之后,定会妥善处置。” 阎乐双手奉上一方帛布,恭恭敬敬。 秦国初定天下,王贲、蒙恬均立下灭国之功,论功行赏,一个侯位少不了。阎乐身为郎中,不会平白无故得罪手握大权的将军。 这个时候,阎乐刚刚选进宫中不久,还没有成为赵高的女婿。 窗外的冷风,顺着房门的空隙吹进来。 寒气一激,王贲的头脑清醒不少。 “王将军先请。” 蒙恬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王贲资历比他老,咸阳来的谕旨,自然由王贲接着。 “定是大王听说我等攻占临淄,特地派使者前来犒赏······” 王贲一边说,一边展开帛布,话音未落,眼珠子突然睁得老大。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准备班师(一) 古人重视孝道,父母去世后,治丧、守丧均有一定的规程。 按照儒家的观点,父母养育孩子三年,方可离怀。等父母离世,子女需要守孝三年。 后世儒学兴盛的时候,守孝三年得到严格执行。优点是发扬了孝道,缺点是,若一个人正在从事某项事业,等三年丧期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战国时期,人力资源宝贵,生产力不高,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脱产治丧。在秦国,国君崩逝,继位的太子,只需要守丧一年。 守丧期间,虽不允许从事声色犬马之类的娱乐活动,但国家大事并不受影响。 秦人记得,晋文公死后,晋军于崤山设伏,晋襄公穿着丧服亲临战场。 蒙恬率军攻略齐地,邯郸已下,有王贲坐镇,平定齐地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嬴政才特地给了旨意,让蒙恬回咸阳治丧。 征战三年之久,回咸阳歇息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蒙恬感到很坦然,不过,麾下的将领们得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不习惯。 毕竟,跟在蒙恬麾下打仗,习惯了。突然接受王贲的领导,一时转换不过来。 临朐的秦军大营,秦军将领相聚一堂。厅堂内,炉火熊熊,铜灯展展,温暖如春,丝毫没有冬日的寒意。 炉上的铜壶,壶嘴正轻轻的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酒香,散溢开来。 冬日煮酒,赏雪,谈天说地,乃是秦军将领难得的社交场合。往年的时候,将领们早就开始嚷嚷起来。 “怎么一个个都沮丧着脸?是我父去世,又不是你们的父亲去世。” 见气氛有些严肃,蒙恬抬起手来,指示帐内的隶臣妾给各位将领斟酒。 秦国与西戎征战多年,接受了一些西戎的观念,对生死看得很淡。父母去世,该伤心的还得伤心,但不至于像儒生倡导的那样,嚎啕大哭,哀毁骨立。 这要做到这个样子,要么真的很孝顺,要么就是奥斯卡演员附体。 “将军,你看,我等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不是舍不得嘛。” 西爽抬起头来,勉强挤出来一点笑容。 “是啊,我等习惯了在将军手下打仗。将军熟悉我等用兵的风格,现在到小王将军手下,不晓得会不会得到立功的机会。” 胡多附和着说道。 “将军,你回咸阳后,可不能忘了我等。” 钟赤、孟学举起手里的酒觞,眼睛有些发红。 他们四人,出身关中的有爵者家庭,立功得爵的愿望没有那么强烈。攻伐魏国的时候,在王贲麾下,他们只做些运送粮草、开挖渠道的任务。 等到归了蒙恬麾下,才逐步成为真正的战兵。没有想到,竟然立下攻灭楚国的功劳。 消息传回关中老家,家里人确认过后,大肆祭祀了一番祖宗。 “这你们放心,我已经跟王将军商量过了。临朐以东的战事,会有你们的份儿。” 钟赤、孟学等人这么说,蒙恬感到很欣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并肩征战三年,钟赤、孟学等人曾经的纨绔往事,蒙恬早就不介意。 “等到开春后,齐地的战事,继续进行。以临朐、淳于、莱阳为界,北线由王将军所部攻伐,南线由我军攻略。两军齐头并进,能立下多少的功劳,就看自己的本事。” 离开临淄之前,蒙恬与王贲进行过一次深入交流。蒙恬主动放弃齐地北部,让给王贲麾下。 “我走之后,军中以蒙虎为主,荆苏为辅。等平定完齐地,未尝没有重聚的一天。” 说完,蒙恬举起酒觞,郑重的敬了帐内众人一杯。 “多谢将军!” 蒙恬安排得妥当,钟赤、孟学再没有后顾之忧。 蒙虎跟随蒙恬多年,对蒙恬忠心耿耿。荆苏负责军中的情报事宜。有这两人在,可以保证军队的正常运转。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稍微变得热闹起来。 正月新年,蒙恬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搞得大家苦着脸,过年都过得不开心。 蒙恬端起酒觞,目光扫过,发现豆、犀两人面上仍然有些忐忑,不在状态。 “豆、犀,你二人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有什么担心的事?”蒙恬问道。 豆、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示意。 两三个呼吸过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豆出言问道:“齐王投降,临淄陷落,秦国大军平定齐地,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想知道的是,平定齐地后,我等归往何处?” 豆、犀两人麾下的士卒,以投降的楚人为主。怎么安排降军,蒙恬的心里,已经有了方案。只不过,蒙恬尚未透露出来。 “你们二人有何想法?”蒙恬抿了一口酒。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等到齐地战事结束。我想风风光光回到楚地。”豆毫不犹豫的答道。 富贵还乡? 原来楚人是这样的想法。 蒙恬突然一愣,貌似后来的霸王,持着同样的观点,拒绝占据关中,还得了个沐猴而冠的名声。 “犀,你是怎么想的?” 蒙恬想知道,回到楚地,是豆的想法,还是两人存着同样的想法。 “齐地富庶,我想留在齐地。” 犀想了想,缓缓开口说道。 听到犀的回答,不光蒙恬觉得有些意外,豆更是惊讶的望着犀。 两人一同投降秦军,加上同为楚人的身份,一向走得比较近。一直以来,豆以为犀跟他存着同样的想法。 “哈哈,原来你二人在担心这个。”蒙恬笑着摆手道,“我回到咸阳,定向大王禀明。你二人麾下的士卒,愿意回楚地的,则回楚地。愿意留在齐地的,则留在齐地。土地田宅,一分都不会少。” “多谢将军。” 豆、犀两人,得到蒙恬的亲口承诺,安心不少。 安抚好麾下众将,众人情绪高涨,互相敬酒,终于有了欢乐度新年的气氛。 午后,宴会结束,蒙恬在亲兵搀扶下,回到城内的临时指挥所。 打来冷水,洗完脸,蒙恬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来人,传我命令,让蒙虎、荆苏酒醒后,前来议事!” ****** 感谢宫锁围城的月票!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准备班师(二) 接到蒙恬的命令,蒙虎、荆苏不敢怠慢。 暮食刚过,两人联袂赶到蒙恬的府邸。 宅邸后院书房,六展铜灯,点亮整个书房。蒙恬坐在主位,蒙虎、荆苏分列两边。 “将军叫我过来,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蒙虎的目光,落在书房案桌上的齐地地图,心有所悟。 “当然,我明日启程回咸阳,有些话,于众人面前不好说,只能私下交代。” 在两个老部下面前,蒙恬显得很放松。 “蒙虎,这次你独当一面,心中可有方略?” “蒙虎当行事以稳,用兵以正,徐徐平定齐地。”蒙虎沉吟着回道。 “齐王建投降后,齐地的抵抗力量很分散,不足为虑。我军出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只要稳扎稳打,不犯什么错误,齐人翻不了身。” 蒙恬赞许的点头。 蒙虎性格谨慎稳重,守成没有问题。 “我走后,齐地秦军,以王将军的命令为首。如果我猜得没错,往后数年,王将军会长期坐镇齐地,威慑山东。” 蒙氏、王氏没有多大的仇恨,只是同在秦军,存在竞争关系,双方处得并不是那么和睦。对于这种关系,蒙恬没有想办法调和,而是泰然处之。 秦国两大将门,和谐共处的话,就轮到嬴政睡卧不安了。 “小王将军坐镇齐地,那将军岂不是会赋闲在家?”蒙虎惊呼道。 身为领兵大将,手里没有兵,就没有实权。秦国攻灭山东六国,秦军士卒以为,天下当再无战事。 蒙虎担心蒙恬从此呆在咸阳,没有了领兵的机会。 “赋闲也有赋闲的好处。”蒙恬面色轻松,“六国已灭,战事告一段落。咸阳的关注点,会逐渐转到如何治理山东六国。我这个时候回咸阳,分论功劳,我多少会为你们争取一点。” 蒙恬心里明白,灭亡六国,绝不是秦军征伐的终点,不愁没有仗打。 “朝堂上的争论,比之疆场搏杀,更要凶险许多。”蒙恬提醒道,“不管朝堂上有何争论,你要关注下面的人,不可随意发言。否则,落得个非所宜言罪,我可救不了。” “蒙虎晓得。” 见蒙恬说得郑重其事,蒙虎心里预感到,不久的将来,朝堂上怕是会有一场风暴。 秦国以一国之力,兼并山东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儒家学说认为,中国尧舜禹时代,天下为一。大禹巡幸天下,南至会稽,北至燕山,东至大海,西至洮水。 率军东关中打到齐地,真切经历过漫长的军旅生涯,蒙恬觉得,儒家经典里的记载,多半乃是畅想之言。以尧舜禹那个时代的交通水平,和对地理的认知,君王不可能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或许会青史留名,但更可能上火刑柱。 如何应对大一统的局面,秦人没有经验,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朝堂上,得到嬴政重用的李斯,属于法家里的激进派。蒙恬猜度,嬴政熟读法家著作,早年在邯郸亲眼目睹过战争之苦,多半会同意李斯的激进主张。 步子迈大了,扯到蛋。 想到这里,蒙恬多少有些头疼。嬴政、李斯的愿望是好的,坚持的主张符合历史前进的方向,可问题是,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观念还停留在过去。 领导思想太先进,下属跟不上,结果只能量相脱节。 “荆苏,齐地的战事,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齐地人心思旧,感念田氏,意图复国。” 交代完蒙虎,蒙恬转过头来,嘱咐荆苏。 蒙虎行事方正,可以专心领兵,背地里的一些阴暗事,则要交给荆苏。 “将军放心,我会好好的修理齐地的田氏。” 荆苏会心一笑。 怎么修理地方上的豪族,荆苏已经有了经验。 “豆、犀两人率领的楚军,韩信招募的齐人,我就留给你使用。杀人见血的事,留给他们。施恩的事,则留给秦人去做。” “我在临淄的时候,寻访鲍、晏等族的后人,现已安置在临朐。我回咸阳后,你可以使唤他们,让他们做马前卒,去收拾田氏。田氏留下的土地田宅,可以赏赐给他们。” “记得,以齐人御齐人。只有分化齐人,才能真正平定齐地。” 这一晚,蒙恬将平定齐地的方略,仔仔细细的交代给蒙虎、荆苏两人。 次日朝食过后,蒙恬领着一千亲兵,带着孔鲋、叔孙通、张苍一行人,离开临朐的秦军大营,向临淄进发。 蒙虎亲自送出营门,目送蒙恬的队伍走远,直到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 “将军,你放心,蒙虎定当给你一个安定的齐地。“蒙虎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荆苏站在城头,默默的注视着远去的队伍。良久,他掏出怀里的帛布,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 “田氏,夺人之国,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黄昏的时候,蒙恬到达稷下。 李必、骆甲、甘罗已经率军在此等待。 山东战事已了,李必、骆甲率领的精锐骑兵,将回转上郡,防备匈奴。 “将军,齐王及其臣属已在营内,光是美人就有四十人。” 李必指着军营深处的一座营帐,周边围了三层秦军护卫。 “怪不得,这几天你老往那里转,又是看上哪个美人了?”骆甲打趣道。 “我倒是看上了,可惜没有胆子。”李必无奈的叹气。 攻破临淄,挑选齐王宫年轻貌美的宫女,剩下的,分给麾下的秦军将士。 李必得了三位齐国宫女。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必想到,要是能睡齐王的女人,那该是有多好。 可惜,齐王毕竟是齐王,即使投降了秦国,李必也不敢乱来。 李必好色归好色,脑子还是有的。 “齐王该怎么处置,大王自有决断。抵达咸阳之前,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蒙恬狠狠的盯了李必一眼。 “嘿嘿,我真的没那个胆子。”李必连忙摇头。 攻克临淄的时候,蒙恬就曾警告过,不允许动齐王建的王后、美人。 古往今来的征服者,多半有爱人妻的癖好。 曹操、李世民、铁木真,夺取他人的女人,更能体会到征服的快感。赵匡义强行临幸小周后的时候,还让宫廷画师画下来,流传后世。 这种快感,一般人只能想象,不能体会。 蒙恬记得,攻灭山东六国后,赵王、魏王等投降国君的后宫美人,有那年轻貌美的,嬴政同样选入后宫。 “齐王建的美人,不知道是谁会充入咸阳宫······”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与子(一) 泾水渭水交汇处,咸阳原遗世独立,孤寂的望着,流水汤汤,日夜东去。 商鞅变法,营建秦国新都的时候,一眼相中咸阳原这片高地。 高高的咸阳原上,巍峨的咸阳宫,耸立的冀阙,拔地而起,窥视东方。 百年之前,咸阳都城,宫城竣工。秦人以为,这座恢弘磅礴的咸阳城,足以承载秦国的几百年国运。 三代人过去,泾水渭水,仍然汤汤东流,咸阳原上的天没有变,变的是不断扩展的咸阳城。 昭襄王在位的时候,咸阳逐渐向南扩展,逼近渭水沿岸。 秦王嬴政即位后,于渭水上架设桥梁,咸阳跨越渭水。渭水南岸,仿佛成了新的开发区,房舍、离宫如画卷般呈现在秦人面前。 率领五百亲卫,快马加鞭。不过五日,蒙恬横穿三晋,越过函谷关。 沿着关中宽阔的驰道,隔着二十里,咸阳城内,建筑鳞次栉比,缓缓浮现在蒙恬眼里。 大兴土木,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关中正在大兴土木。 “短短三年不见,咸阳大变了模样。以前威严居多,现在则变得更加雍容华贵。” 骑在走在渭南的道上,蒙恬放眼打量。 渭南的建筑风格,跟咸阳老城不同。山东来的工匠,给扩展的咸阳城,带来了山东的建筑式样。 “这么大的咸阳城,那得住多少人?” 蒙豹没有欣赏建筑的情绪,他只觉得咸阳城突然变得很大。 “百万人吧。” 蒙恬随口给了一个回答。 “百万人?” 不光蒙豹,随行的亲兵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百万人的大城市,实在超出了时人的想象。 古往今来,雄才大略的君主,往往给后人留下两样财富。 武功盛大,开疆扩土,威震四方。 大兴土木,营造宫室,建筑宏伟。 嬴政亲政后,秦军东出函谷,攻打六国,连续攻灭六大战国,兼并天下。 这一份功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广阔的疆土,提供更加充足的人力资源,嬴政心目中宏大建设,终于有了施展的条件。 武功盛大与大兴土木,可谓伟大国君的两面,相辅相成。 渭桥南面桥头,得到宁秦驿者传来的消息,早有人前来迎接。 领头的人为左丞相冯去疾,廷尉丞蒙毅全身缟素,右边胳膊上缠着黑巾,立在冯去疾的左侧。 蒙毅担任廷尉狱典狱长,兢兢业业,将关中的监狱管理得井井有条,积攻升迁,升任廷尉丞。 左丞相亲自前来迎接,给足了蒙恬面子,蒙恬可不是居功自傲,脾气蛮横的人。 距离百步的时候,蒙恬便下马,步行至桥头。 “蒙将军南征楚国,北伐齐国,鞍马困顿,三年不卸甲,为大王分忧。老夫特受大王委派,前来迎接蒙将军还都。” 冯去疾将近五十岁,头发青丝居多,少有华发。以侨客后裔,立身咸阳朝堂,一步步成为左丞相,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 “蒙大王信用,各位同僚大臣尽心支持,将士勠力杀敌,蒙恬才得以不负大王使命。我窃以为,没有大王在后方运筹,没有丞相调度钱粮,将士们也不能在前线安心杀敌。” 蒙恬的态度很谦虚,没有一开口就大肆包揽功劳。 战争属于系统性的攻城。战场的搏杀,只是将军们展现才华的舞台。 那些在后方守卫城池,训练新兵,调度粮秣,监制兵甲的人,立下的功劳,不比领兵将领少。 世人都说,千古能用兵者,无出李世民右者。不过,在蒙恬看来,李世民的功劳里,李建成同样占了一部分。 没有李建成稳定关中,筹集粮草,支援后勤,李世民的战功,只会成为无源之水。 “蒙将军客气了。” 冯去疾抚摸着长长的胡须,很是满意。 秦人尚武,渴望在疆场上立功。王贲、蒙恬率军攻灭山东六国,关中的小儿,每每缠着里中长者,讲述秦军将领的故事。 年轻,英气,南灭楚国的蒙恬,成了关中少年的偶像,更成了秦人未婚妇女的梦中情人。 蒙恬娶了公主赢燕。秦国的姑娘,退而求其次,纷纷嫁给蒙恬麾下的未婚将士。 将领们风光,朝堂上的大臣,可就没有多少声名。 幕后的工作,不显于人前。即便做出了天大的功劳,同样不为人知。 蒙恬的态度,明确肯定朝堂大臣的功劳。这样,议论功劳的时候,大臣们的腰杆,可以挺得更硬一些。 “大兄,父亲病重的时候,考虑到前线战事未了,父亲不许我发信告知。弟不孝也。” 蒙毅的眼睛通红,眼珠子周边,缀着明显的很眼圈。 这段日子,想来没有睡好。 蒙恬心里一酸,扶起蒙毅:“父亲走得安祥否?” “父亲去的时候,面色平和,眼含笑意。他说,家有贤良子,蒙家不败也。” 蒙家两兄弟,蒙恬从军,率军攻灭楚国,名声显于天下。蒙毅学律,持身守正,秦王信任。 蒙骜死后,蒙武卧病,蒙氏将门,不仅没有衰败,而是一文一武,齐头并进。 有子如此,蒙武的心中,没有丝毫的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眼见到蒙恬封侯。 “父亲走得安祥就好,我等只需要办好父亲的丧事,打理好家务,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即可。” 蒙恬安慰着蒙毅,很快平复心绪。 秦地风俗,为父母治丧,不需要搞得哀毁骨立,形神破败。知道蒙武走得安祥,没有经受什么痛苦,蒙恬的心里面,觉得泰然了许多。 眼见时候不早,蒙恬抬起脚,正准备向前跨过桥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冯去疾身后的一名年轻人,十七八岁左右,脸面跟嬴政,竟有几分相像。 这是谁呢? 蒙恬在心里问道。 注意到蒙恬疑惑的目光,冯去疾似乎有些尴尬。他凑近蒙恬耳边,悄声说道:“这位年轻人,乃是长公子扶苏。今年刚满十七岁,大王着我教授他处理政务。” “扶苏?这就是扶苏?” 蒙恬不由得多看了扶苏几眼。 扶苏的母亲为楚国公主,由华阳太后一力促成的婚姻。华阳太后在的时候,嬴政还时不时临幸芈灵。等到华阳太后不在,扶苏出生,嬴政再没有跨入芈灵的寝宫。 蒙恬常年在外征战,竟然没有见过这位王子。 由此可知,扶苏在嬴政那里,很不得宠。 “不过,扶苏既然不得宠,嬴政为何又让他学习政务?”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父与子(二) 嬴政隐忍聪慧,雄才大略,自律亲政,成就千古一帝的为业。 老子太过出色,是否提前透支了子女的才智? 回蒙府的路上,蒙恬的脑海里,浮现出嬴政几个子女的名字,升起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长公子扶苏自由不得父亲宠爱,缺失父爱亲情。 正因为如此,扶苏特别渴望能得到嬴政的认同。私下里,他跟随宫人学书识字,向宫中卫士学习剑术,未尝有所懈怠。 嬴政的另外几个儿子,公子高讷于言,公子将闾纵情女色,均不能入嬴政的眼。 矮子里面拔高个,相比起后面的弟弟,扶苏勉强算得上有才能。 扶苏的性子,宽厚仁德。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懦弱。 扶苏尚未加冠,性子还可以调整。嬴政打发扶苏到冯去疾身边学习,希望精明强干的冯去疾,能好好的教导扶苏,不要一开口就是仁义之类的话语。 “哎,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落到扶苏身上,还真是不虚。” 念及扶苏原本的命运,蒙恬真的是既怜且哀,唏嘘不已。 历史上,扶苏担任长城军团的监军,与蒙恬相善,广有贤名。结果见到一封明显可疑的圣旨,扶苏放弃抗争,选择自刎,白白浪费蒙恬的苦劝。 要知道,扶苏的身后,站着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扶苏身死,与他共事的蒙恬、冯去疾等人,面对秦二世、赵高的屠刀,没有反抗的旗帜,只能冤屈而死。 扶苏的性格,跟春秋时晋国的申生很像。侍奉父亲以纯孝,不愿抗争,不仅白白身死,还还得晋国陷入长达几十年的内乱。 扶苏这样的人,可以当做朋友,却不适合成为一起做事的伙伴。 做人,对自己要负责,对切身相关的同僚、下属,也要负责。 如果真的要跟随,内心深处,蒙恬宁愿跟随李世民、朱棣这样的人。这两人,面对取死的危难局面,不会坐以待毙。 争亦死,不争亦死,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抗争一番。 蒙恬决定好好的观察扶苏,若扶苏属于扶不起的阿斗,蒙恬可不愿意跟他发生太过的牵连。 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上。 沿着咸阳城内的街道,不到一刻钟,蒙恬一行人,回到蒙府。 蒙氏一族,军旅出身,过惯了军中的苦日子,对居室没有太过的要求。这么多年来,蒙府几乎保持原样,没有扩建。 好在蒙家的人不多,房间够住,没有拥挤之虞。 蒙府的正门,面对大堂。宽敞的大堂中央,停放着一方金丝楠木棺材。棺材上面,涂着一层厚厚的黑漆,散发着浓郁的肃穆气息。 “不孝子蒙恬,敬告父亲。孩儿蒙大王信用,领兵攻灭楚国,攻伐齐国。赖祖先庇佑,不堕我蒙氏一门的声名。” 蒙恬跪在棺木旁,重重的磕了九个响头。面对此情此景,身体里隐藏的悲伤,再也按捺不住。 泪水,漫出眼角,顺着脸颊,哧溜溜的流淌。 长兄跪在地上,蒙毅不敢站着,同样跪倒在地,哀伤写在脸上。 父母均疼爱少子,蒙武概莫能外。 蒙恬领兵征战,很少在家,反倒是蒙毅,随时服侍在蒙武身旁。蒙毅与蒙武的父子之情,更加亲厚。蒙武离世,蒙府中最伤心的人,莫过于蒙毅。 “夫君,父亲已去,他曾经交代,不可以毁生人致死人,还望夫君莫要过于悲伤。” 闻讯赶来的赢燕,领着四岁的蒙无忌,跪在蒙恬身旁,轻声安慰。 “亲父亲父,不要伤心了······” 小小的蒙无忌,伸出小手,扯着蒙恬的衣袖,脆生脆气。 蒙无忌年纪尚小,无法真切的体验到失去大父的悲伤。 蒙恬挺直身子,抬起头来,一手牵着赢燕的手,一手抚摸着蒙无忌的脑袋,满脸慈爱。 蒙武离去后,守护蒙家的责任,落到蒙恬的肩上。这一世的蒙恬,绝不会让蒙氏一族落到身死族灭的下场。 拜祭过蒙虎最后的遗容,蒙恬站起身来,扶着棺木盖,与蒙毅一道用力,缓缓合上。 蒙毅没有下葬蒙虎,等的就是蒙恬赶回来瞻仰遗容。关中的天气,温度不高。即便几日过去,蒙虎的身体,仍然完好如初。 “父亲的墓地选好了吗?” 进到后院,与蒙毅相对而坐,蒙恬接过治丧的责任。 蒙恬身为蒙家长子,蒙武的丧事,当由他出面。 “父亲生前没有交代,具体葬在哪里,大兄可有主意?” 蒙毅有些汗颜,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抛给蒙恬做主。 “我打算立两座墓。”蒙恬沉吟着说道。 蒙毅面上一惊:“两座墓?” “不错,一明一暗。”蒙恬道。 “这是为何?”蒙毅不解。 中国人重孝道,齐人特别重视父母的丧事。父母陵墓所在,每年按时祭祀。蒙恬决定立两座墓,那么,真的陵墓会隐藏起来。 想到会在假陵墓前祭祀,蒙毅感到有些别扭。 “为的是不希望父亲受到打扰。”蒙恬道。 “以我蒙氏一族的名望,大兄还担心有人破坏父亲的陵墓?” 蒙毅显得更加疑惑了。 秦国国势如日中天,刚刚扫灭山东六国,兼并天下。蒙氏一门,身为秦国宿将,功勋卓著,攻灭楚国,平定齐地。战后,论功行赏,少不了蒙恬一个彻侯之位。 以军功封侯,与国同休。只要秦国存在一天,又有谁敢冒犯蒙家。 “百年之内,蒙家无虞。可五百年后呢?千年之后呢?” 蒙恬凭着自己的力量,努力的夯实秦国的基础。这一世的秦朝,不会二世而亡。只是,蒙恬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他死去之后,秦朝能够存在多久,蒙恬心里根本没底。 中国的历史上,还没有存续超过千年的国家。 往后的历史,发生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可能。 三国时期的魏武帝,麾下缺少金钱,专门成立一支特殊部队,负责盗掘古代陵墓。更别说,两千年后,还有考古人员光明正大的掘墓。 自古以来,贪婪的盗墓贼不少,身为人子,蒙恬决定,为蒙武营造一处安宁的埋葬地。 ******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感谢糊涂到底、一念渡终身、没落的boy的月票! 正文 第四百章 治丧 父母不在,长兄如父。 蒙武的丧事,蒙恬拿定主意,蒙毅最后同意蒙恬的安排。 蒙家三代为将,领兵攻伐列国,杀败的人不少。这些人,加上他们的后裔,心怀怨恨,奈何不得蒙恬、蒙毅,未尝不会去找死人泄愤。 春秋时期,伍子胥伐楚,攻破郢都,断绝颖水,挖掘楚平王陵墓,鞭笞其尸,以发泄心中的怨恨。 三日过后,蒙府大门早早的打开。 八名家臣,分列棺木左右,抬着棺椁,步出蒙府大门,缓缓向城外走去。 蒙恬与蒙毅身穿丧服,手举灵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领路。 蒙恬选择安葬蒙武的地方,位于咸阳北面的高陵郊外。 陵墓位于一处小土坡下,坡上长满碧绿的松树,地处僻静,少有行人。 一个时辰后,蒙恬一行人,赶到选好的墓地。 早有二十名隶臣妾,扛着耒耜,列队在墓地周围,恭敬的等待。 “敬拜鬼神!” 张良身穿青色长袍,负责主持蒙武下葬的礼仪。他登上墓前的木制高台,端起盘中的牺牲,缓缓转动脚步,展示一圈。 蒙恬领着蒙毅等人,跪在地上,口里念道:“诸位鬼神,牺牲敬献,二三子放心享用,不可搅扰我父安眠之所。” 《论语》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后世的人常说,中国人没有信仰。蒙恬亲身活在这个时代,真真切切的感受着中国古人的习俗。 眼下的华夏大地,鬼神之说,特别兴盛。秦国的万年历《日书》,里面记载许多如何应付鬼神的门道。蒙恬领兵,几乎走遍大半个中国,经常接触各地的黔首。 即便在儒学兴盛的齐鲁之地,不少儒生,仍然敬奉鬼神。出门翻翻日书,熟背几句日书中的咒语,相当普遍。 蒙恬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扫过左右的蒙府家臣、隶臣。只见每个人的脸上,异常庄重,带着无限的虔诚。 古人或许不会相信一个独一真神,但通过祭祀先祖,追溯先祖,敬拜天地。中国的古人,建立起自己独特的信仰体系。 “落棺!” 敬拜完鬼神,蒙恬、蒙毅亲自扶棺,将棺椁缓缓放到挖好的墓穴里。 “封土。” 接过耒耜,蒙恬往墓穴中的棺椁,洒下第一抔黄土。 “将军不要过分辛劳,这样的事,就交给我等好了。” 蒙恬、蒙毅挥洒黄土过后,蒙家的家臣赶上前来,说什么也不让蒙恬继续劳作下去。 站在坟墓前三步开外,目视蒙府家臣、隶臣,热烈的挥动胳膊,挥洒汗水。不到半个时辰,一座帐篷般的陵墓,浮现在蒙恬面前。 坟头朝着东方,迎向每日的朝阳。蒙家源自齐地,蒙武小的时候,曾在齐地生活过一段日子。古人的心里面,有很浓重的家乡情结。蒙恬不能安排蒙武归葬齐地,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身为子女的孝道。 蒙恬率军攻入齐地,齐人对出自齐地的蒙氏一门,多半没有什么好感。 “建碑。” 隶臣抬着一方长约五尺,宽约二尺的石碑,小心翼翼,立在坟头。沿着墓碑,密密的砌上一层秦砖,再均匀的抹上一层青膏泥。 古人没有混凝土可用。在多年修建陵墓的过程中,人们发现青膏泥质地细腻,粘性大,防水效果极佳。 这个时候的大富之家,修建陵墓,不可不准备青膏泥。 蒙武的墓穴周围,已涂上一层厚达三寸的青膏泥。坟墓表层的青膏泥,只是保险起见,再做一层防护。 “种树。” 下葬的最后一道程序,乃是在坟墓周围种树。古人这样的行为,可不是为了植树造林,保护生态环境。 自周代以来,下葬之人,只有贵族,才能在墓地周围种树。天子墓可种二十四棵,诸侯十八棵,卿十二棵,大夫可种树六棵,士三棵。 至于平民,对不起,只能让坟墓光秃秃的,不准种树。若有天上掉下种子在平民墓地周围,长起来来后,县邑的长官,会第一时间派人砍掉。 春秋战国时期,看一个家庭是否为贵族之家,一要看这家的门阀,二则要看这家的死者坟墓周围,到底种了几棵树。 秦国商鞅变法后,以爵位确定身份尊贵。二十级军功爵,每取得一级爵位,则可以种跟爵位对应的树木。 蒙武生前的爵位为大良造,处在军功爵位的十六级。 十六棵柏树幼苗,环绕在陵墓周围。微风吹来,轻轻摇曳,兴奋得全身颤抖,似乎柏树幼苗都感受到了大良造爵位带来的骄傲。 想想后世,人们在坟墓周围,不管栽多少数,都没有人来管。这个时代的人们,想要给坟墓点缀几点绿意,得想尽办法获得爵位。 午时将尽,蒙武的陵墓,最终落成。 远远望去,墓碑上“秦国大良造蒙武之墓”九个大字,一目了然,清晰可见。篆刻的石匠,手艺高超。墓碑上的秦篆,比划铿锵有力,虬劲苍然。 这样的石碑,如果顺利传到两千年后,当可成为国家一级文物。 忙活完一天,饶是蒙恬常年坚持习武,身子也有些疲乏。 领兵征战,马不停蹄赶回咸阳,治办丧事。这一个月来,蒙恬几乎没有任何休息。 趁着这个机会,蒙恬给蒙府的家臣、隶臣,放了三天的假,只留下五位贴身的亲兵,服侍左右。 “天放,你拿着我的申请,到咸阳令府,取回我等的验、传。记得,是到南山的传。” 暮食之前,蒙恬书写完给咸阳县令的书信,吩咐蒙天放赶过去。 秦国的验、传,相当于后世的户籍、路引 ,自商鞅变法以来,制度逐渐成熟,变得相当完善。没有相符的验、传,秦国各地的守卫,根本不会放行。 凌晨出发,夜晚回来。前世今生,蒙恬第一次治丧,前前后后,当真忙得有些心力交瘁。 “大兄,我都派人准备好了。” 暮食过后,蒙毅悄悄的来到蒙恬书房。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蒙恬放下手里的竹简,抬起头来。“家里的藏书,有抄录副卷,记得都带上······”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留给后世的财富 三月已过,暖风从东边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初春气息。 关中南面,连绵的秦岭山脉,山顶的积雪,开始有了化去的迹象。 秦岭中段的终南山,峰峦叠嶂,地势险峻,郁郁葱葱的森林,遍布绵延的山体。从山脚往上,苍翠的栎木,淡黄的桦木,淡红色的头花杜鹃,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相得益彰。 原生态的自然美景,只要没有经过破坏,不管过去多少年,人们喜爱的心情,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化。 后世的终南山,成为国家重要的森林公园,入选世界地质公园,对得起终南山的历史地位。早在春秋战国,终南山就已经成为当时人们的旅游胜地。 关中的大族,在终南山脚置办田宅。每年七八月份的时候,到终南山避暑,常有饮酒,谈天说地,当作平生一大快事。 蒙恬加冠后,趁着平定嫪毐叛乱的机会,向嬴政讨了一座终南山脚的田庄。这处田庄位于斜水上游,东面对着太白山。有山有水,清新自然,风景如画。 蒙恬领着赢燕、蒙无忌,以及一队亲兵,坐着马车,沿着斜水边上的小道,到了南山脚下的靖节山庄。 蒙恬放出去的理由是,连续征战,赶回咸阳治丧,身心疲惫,想在南山脚下休养三个月。 对于这样的理由,没有任何人怀疑。自蒙恬领兵伐楚,三年以来,就没有回过咸阳。恰逢父丧,蒙恬很可能还在悲痛之中。 出于这样的考虑,咸阳的人很识趣,没有来打扰蒙恬。 兰池宫的嬴政,得到蒙恬前往南山的消息,大为欣慰。 秦国兼并山东六国,领兵的将领中,王氏、蒙氏立下灭国之功,杨端和、羌瘣、辛胜等将领的功劳同样不小。如今战事接近结束,如何封赏这些领兵大将,嬴政感到十分头痛。 秦国参与攻灭六国的军队,前前后后,至少有上百万人。按照秦国军功爵律的规定,如实封赏的话,秦国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土地、田宅。 嬴政继位以前,秦国爵位的价值,还比较珍贵。等到发起灭国大战,秦军得爵的人越来越多。毫不客气的说,现在的军功爵,尤其是低级爵位,差不多成了白菜价。 走在咸阳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头上包着黑头巾的秦人。关中的秦人,户户都有子弟从军。秦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侥幸不死,妥妥的挣得爵位。 只是,爵位的文书发还到里中,想配套的田宅并没有及时发放。官府给出的解释是,等到齐地的战事结束,会统一论功。 蒙恬身为军方的代表,论功的时候,不可能不为麾下的士卒争取。 官府的困境,蒙恬多少有些了解。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的时候,蒙恬没有贸然掺和。 蒙恬赶到靖节山庄,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夜幕降临,山庄中只有寥寥几点灯火,分外安静。偶尔,远处的山谷中,会有几声猴子的叫声传来。 哪怕几千年后,终南山中的金丝猴,仍然闻名在外。 “天放,大良造的秘密墓地,营造得怎么样?” 抵达靖节山庄,蒙恬已经休息了三天。这三天,蒙恬带着赢燕,抱着蒙无忌,畅游终南山,赏花听水,日子过得非常闲逸。若是有人暗中窥探,恐怕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将军,我已经带人挖好墓穴,现在正在夯实青膏泥,明日夜间就可以下葬大良造。” 蒙天放出自蒙家,离开秦军后,继续侍奉蒙氏,忠心可嘉。 “那好,今日子时过后,你带人将棺木搬到墓地。明日暮食过后,我会赶过去,悄悄下葬。” 蒙武明面上的坟墓,坐落在高陵。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蒙恬还会暗地里选择一处陵墓,作为蒙武的真正下葬地。 “还记得我让你带着的书卷吗?” 蒙天放离去之前,蒙恬特的问道。 “记得,那些书卷,现在正在西厢房放着。将军想看那一卷,我这就去找来。” 蒙天放以为,蒙恬会选择晚上挑灯夜读。 “那些书,你放到棺木里,随同大良造,一同下葬。”蒙恬指示道。 “诺。” 蒙天放感到有些诧异,不过蒙恬的吩咐,他仍然决定遵守。 说来奇怪,高陵的坟墓,蒙恬在墓穴中放置了不少陪葬物。精美的陶器,优美的漆器,造型精良的青铜器。 古人的观念里,人死之后,在另一个世界,仍然能享受陪葬的物品。正因为如此,古人才特别注重丧葬之礼。子女为父母准备丰盛的陪葬物,在时人的观念里,代表着子女的孝心。 或许,在大良造心里,真正重要的,是这些书卷,而不是庸俗的黄白之物。 这样想着,蒙天放悄悄到西厢房,取下木架上的竹简,一一放入蒙武的棺木里。 “等到将来,人们发现这些东西,当会震惊全世界吧。” 蒙天放离去后,蒙恬想着自己的安排,心下有些哑然。 蒙府的藏书,比不得秦国的皇室藏书,只有兵书战策、秦国律令较为齐全。 蒙氏身为将门之家,向来注重收集各类兵书。蒙骜在齐地的时候,就曾向当地的田氏大族,抄录《孙膑兵法》。投奔齐国,蒙家在秦国站稳脚跟后,到丞相府、御史府抄录《孙子兵法》《吴起兵法》《司马法》《军政》。 蒙恬小的时候,可是到经常到御史府抄书。 蒙毅入学室,学习秦国律令。没事的时候,就在竹简上抄写律令。几年下来,光是蒙毅抄写的整套秦律,蒙府中就藏有三部。 抄书一遍,胜过读书十遍。这样道理,对于别人的效果怎么样,蒙恬不知道。不过,蒙毅抄写秦律三遍以后,各种律令规定,可谓张口就来。 秦国的法吏,不熟悉律令,为渎职。在秦国,渎职的后果很严重,即便蒙毅也不能例外。 内心深处,蒙恬希望,后来人永远不要发现,蒙武真正的陵墓。但是,这样的希望,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几千年后,人类的考古技术发展后,别说蒙武的陵墓,就连秦始皇陵,同样不能阻挡后人的好奇心。 秦国能存续多久,蒙恬心里没底。中国北方的草原,几千年来,不断孕育各种势力。中原内部,同样存在战乱的可能。 战乱中,最容易毁灭的,便是古代的文化典籍。 蒙恬选择蒙府的书卷陪葬,给后来人留下一笔先秦典籍,不知道发现蒙武墓的考古人员,会是怎样的表情······ ****** 感谢宫锁围城的月票!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朝会之前 时光匆匆,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终南山脚的蒙恬,想要继续享受闲适的度假生活,可是生活却偏不让他如愿。 五月十五,蒙毅派出的家臣,赶到靖节山庄,给蒙恬送信。 “王贲完全平定齐地,天下已定,大王决定于近期举行大朝会。” 蒙毅的信,写得很简单,但道出了关键的信息。秦国初并天下,万里长征只是刚刚开始,往后有得忙的。 咸阳举行的大朝会,可不是一般的大朝会。除了地方上的郡守、郡尉、监御史,领军在外的将领,其余的重臣,都得赶回咸阳。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准备建国的政协会议。 嬴政这个时候,正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候。作为臣子,可不能拂了嬴政的面子。 “准备启程回咸阳。” 蒙恬没有丝毫犹豫,吩咐山庄内的家臣,立即收拾东西。 天下已定,咸阳的大朝会后,肯定会讨论论功行赏的问题。蒙恬继续躲在终南山脚下,怎么为麾下的将士们争取合适的封赏? 咸阳宫内,尚书令章平,已经忙成了一团。 “这份书函,是给王老将军的,着人送去,不得怠慢。” “这是给杨将军的书函,快贴上封泥。” ······ 尚书令归少府管辖,负责为国君起草文书。确定大朝会的日期后,大臣们商议出参加大朝会的名单,得到秦王首肯后,由尚书令按照名单上的人名,一一起草文书。 名单上的这些人,在秦人心目中,可谓德高望重,如雷贯耳,章平不敢怠慢。 章平在忙着的时候,寝宫深处的嬴政,坐在案桌前,手里捧着竹简,同样没有歇着。 亲政以来,嬴政每日批阅奏章,发扬今日事,今日毕的优良品行。近二十年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若是有儒生好好的宣扬一番,天下人都会称赞,嬴政是一位勤政的好国君。 可惜的是,原本历史上的子孙不争气,导致没有人为嬴政美言,反而落得一生骂名。后世的儒生,骂了嬴政两千多年,就算是一位贞洁妇女,承受这么多骂名,只能在后人心中留下一副荡妇的形象。 “赖大王神威,大臣殚精竭虑,将士英勇善战,黔首是用,终并山东战国。臣窃以为,诸侯初破,不知山东之人心如何,且燕、齐、荆,地处偏远,治理不便,不为置王,无以镇之。故臣请立诸子,唯上幸许。” 嬴政仔细读完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回桌面,微微皱眉。 担任秦国国君这么多年,嬴政心里很清楚,自己身边的人,每说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而是怀着各样的目的。嬴政习惯了,哪怕一个宫女、宦官说的话,他都会好好琢磨。 王绾的这份奏书,说来说去,无外乎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嬴政,能学习周武王,分封王子、宗室、功臣为诸侯,坐镇地方。 韩非子说过,利大者贼。 王绾早年从军获得五大夫爵位,后进入朝堂,担任御史大夫,后升任丞相,为秦国兼并天下,立下不少功劳。军略智计,嬴政信重魏缭、李斯。后方的政务,粮草筹集,器械打造,主要由王绾负责。 在嬴政眼里,王绾无疑当为一名能臣干吏。 王绾提出分封诸子为王,未尝没有替自己谋算的想法。 秦国一旦分封公子王孙为诸侯,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将军们,不可能不予以分封。只是王绾很聪明,没有在奏书中明确的说出来。 “不知道这是王绾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众臣的想法?” 嬴政招了招手,侍候在一旁的赵高,快步奔过来,扶着嬴政站了起来。 缓缓的走了几步,腿上的麻痹感,消散了许多。 跪坐久了,双腿受不了,国君也不能例外。 嬴政踱步走出寝宫,站在高高的宫台外,举目望去,只见连绵的咸阳城内,点缀着点点灯火。灯火明亮处,嬴政心里有印象。即便没有印象,他也能猜出来。 夜色降临后,家里还能燃起灯火,多半为咸阳的富贵之家。 侧耳聆听,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丝竹之声传来。 整个咸阳城,弥漫着轻松欢乐的气息。 王贲平定齐地的消息传到咸阳,秦人心里渐渐松缓的神经,顿时完全松了下来。高强度的灭国战争,秦军连战连捷,灭国的消息,差不多每隔两年就会传回咸阳。只是战争持续的时间久了,秦人同样有些吃不消。 “赵高,说说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嬴政冷不丁的突然开口。 这时,嬴政心里没有一丝愉悦。他这个国君,还在为过思量,可是臣子们,迫不及待的开始狂欢,多少令他有些不快。 “臣且喜且忧。” 赵高没有惶恐得跪下来磕头。 入宫之后,赵高本身长得高大,会武艺,善于书法,很快得到嬴政的赏识,调入咸阳宫担任宦者令。有时候,嬴政会就一些政务,询问赵高的看法。赵高多少知晓嬴政的脾气,没有忸忸怩怩,而是问什么答什么。 嬴政觉得赵高有见识,愈加看重赵高。 “何喜?又何忧?”嬴政问道。 赵高道:“臣喜的是,大王兴兵平定天下,天下战国归一,得以慰藉历代先王之灵。大王的功业,不可谓不宏大。” 赵高抬起头来,见嬴政扶着雕栏,背对着他,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得继续往下说道:“臣忧的是,功成之后,富贵不平,大臣或许会生怨望。” 共患难乎?共享乐呼? 赵高的话,嬴政听了后,不置可否,心里却是起了波澜。 古往今来,不少国君与大臣,可以共患难,不能共享乐,留下飞鸟尽、良弓藏的哀叹。春秋时期,宋国大将华元的御者,只因为华元没有赏赐肉汤,心怀怨恨,战场上拉着华元的战车,径直驶入敌军阵中。 现在的秦国,不知道多少人需要封赏。留下咸阳的宗室,朝堂上出谋划策的大臣,领兵征战的将领,奋勇搏杀的士卒。若是封赏不到位,这些人心里面,肯定会有所不满。 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嬴政转过头,望向南城方向的蒙府方向。 蒙府坐落的地方,没入漆黑的夜色中,安安静静,似乎陷入了沉睡。 “蒙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朝会(一) 四月二十日凌晨,卯时刚过。 咸阳城内,数得着的大宅之家,响起一片清脆的“梆梆”更声。 “蒙君,真的要起这么早吗?” 赢燕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呢喃。她身为秦国公主,身份尊贵,嫁为人妇后,平常不怎么回咸阳宫。难得举行的大朝会,更没有女子的位置。 “燕赢,今日大朝会,群臣毕集,礼仪繁琐,我不能不早点去。”蒙恬扯过被衾,紧紧的包着赢燕,“我毕竟带过兵,去得晚了,御史弹劾我居功自傲,我找谁说理去。” 朝堂上的御史,享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他们的弹劾,容易引导舆论。即便最后查无实事,破碎的痕迹早已产生。 “哼,他们敢,大王才不会听他们的。”赢燕侧过身来,嗔怪的看着蒙恬。 小的时候,嬴政、赢燕、子婴的感情很好。内心深处,赢燕还把嬴政当做疼爱她的大兄。 “好啦,你继续再睡一会儿。朝堂上的事,我自会小心应对,不会让你担心。” 蒙恬轻抚着赢燕的发丝,俯下头,给了赢燕一个清晨的长吻。 与赢燕分开后,穿好衣裳,步出寝房。蒙恬到院中,抬手打了一通太极拳,稍微活动活动筋骨。 东方的天空,只有些微的晨光,天还没有完全放亮。 咸阳城内,东西南北四方,燃点灯火。清晨的寒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暖意。 怪不得大部分君王,都不喜欢上朝。 古人讲究一天之计在于晨,王室礼仪中的早朝,盛大庄重,国君臣子都不敢怠慢。 大臣们天不亮地不亮就爬起来,洗漱穿衣,早早的到宫门前守候, 国君同样于卯时起床,穿好礼服,头戴王冠,准备与群臣会面。 夏秋时节,天气暖和,天色亮得早,还可以勉强忍受。寒冬腊月的时候,北风凛冽,冰雪飘飘,再举行早朝,不论对国君,还是对臣子,都是一种折磨。 秦国的朝会,尚没有明朝时那么变态。只有盛大庆典的时候,才会举办大朝会。平常的议事,不通过朝会解决,而是通知大臣们参加廷议,讨论后做出决策。 开会的人越多,越是盛大的会议,越不会商量什么重大的事情。 蒙恬想来,今日的大朝会,当是嬴政向天下宣告,天下归于一。从此,天下再没有战国纷争,只有一个国家秦国。 幼年时间,经受邯郸战乱,东躲西藏,朝不保夕,深深的影响着此后嬴政的作为。潜意识深处,嬴政迫切的希望结束战乱,诸夏之内,再无兵灾。 “大兄,马车准备好了。” 简单的吃过粟米饭,蒙府的家臣,预备好两辆马车,等在门前。 蒙毅担任廷尉丞,蒙恬身为领兵大将。一个为外臣,一个为内臣。两人没有坐一辆马车,而是一前一后,分开而行。 “蒙毅,今日朝会,多听少说,谨言慎行,大王意思未明的议论,不能随便掺和。”临上马车之前,蒙恬叫住蒙毅,特别嘱咐。 “大兄放心,我不会随便发言。”蒙毅点头说道。 蒙恬微微笑了笑,挥手与蒙毅道别,登上马车。 血脉的力量,说不清道不明。跟蒙毅在一起,蒙恬不自觉的非常在乎这个弟弟。或许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身为独生子女,没有弟弟妹妹疼爱,蒙恬更希望能保护好蒙毅。 位列咸阳朝堂,身处权利中枢,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或许是我关心则乱。蒙毅现在居于李斯之下,不会去和李斯唱反调。” 蒙恬坐在马车中,双目微闭,细细想着往后的朝局。 李斯学**王术,善于揣摩国君的心思,以国君所想,作为自己行动的方向。嬴政在位的时候,李斯的献策,无一不说到嬴政的心坎里。终其一生,嬴政对于李斯的恩宠,无人能及。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李斯正是嬴政意志的延伸。 半刻钟后,马车到达咸阳宫门。蒙恬掀开帘帐,往外一瞧,只见宫门前的道路两边,马车挨着马车,已经停了近二十辆马车。马车旁边,各家的御者,正牵着缰绳,善加安抚,防止马匹受惊。 “蒙将军,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御者蒙天放停放好马车后,紧挨着,一辆两匹马拉的红木马车靠了过来。 “杨老将军,好久不见,身体可安好?” 蒙恬探出头来,刚好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坐镇赵地的杨端和,去年刚从赵地回来。杨端和的年纪不小,只比王翦小了三两岁的样子,头发胡子花白,跟王翦一样,当得起秦军中的元老级人物。 “老矣老矣,尚能吃饭罢了。” 杨端和双眼微眯,打量着蒙恬,心中着实感慨不已。蒙武生了一个好儿子,而立之年,独当一面,将兵伐楚,立下灭国之功。 相比起来,他的儿子杨熊,同样带兵,用兵的能力,不及蒙恬远矣。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老将军,我看你面色红润,要比廉颇强多了。” 领军灭赵的时候,蒙恬与杨端和,其实处得并不愉快。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心里不喜,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廉颇七十,尚能饭一斗,老夫可比不了他。” 杨端和面怀敬仰,收起脸上的笑容。 秦赵之间,相互攻伐多年。廉颇又相当于老寿星般的存在,曾与秦国的多位将军交过手。只不过,廉颇领兵的时候,王翦、杨端和等人,都还没有出头。 廉颇用兵稳健,跟各大战国的将领,都交过手,享誉列国。 “赵国曾封廉颇为信平君,担任假相国。老夫有自知之明,没有治国理政之才,不能立于朝堂,为大王分忧。”杨端和压低声音,悄声说道,“蒙将军,你与大王自有莫逆,尚公主,可有听到什么消息,老夫可能封君否?” 战国时期,各国的封君,多处于王室宗亲。其中,又以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齐国孟尝君、楚国春申君最为知名。秦国商鞅变法后,封君的宗亲,只有秦昭襄王前期的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 按照秦国二十级军功爵位,登顶彻侯之位,相当于封君。杨端和话里的意思,是想探听他能否封为彻侯。 蒙恬面不改色,心里却直骂娘。杨端和问这话,不是想坑人嘛! 他与嬴政相交莫逆是不错,可自从嬴政登上王位,蒙恬一直谨守为臣之道,从没有通过友谊,向嬴政交换任何利益。 面对秦皇汉武这样的人物,蒙恬心里的压力很大。 “大王的决定,蒙恬不敢有所猜想。不过,做臣子的,尽心为大王效力,大王也不会亏待我等。” 蒙恬面色一板,退后一步,与杨端和拉开一段距离。蒙恬算是看出来了,杨端和应当是支持分封诸子为王的那一派。 ****** 感谢斜月三星的月票!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朝会(二) “伦侯翦到!” 朝阳升起,天色放亮,宫门前往东的道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唱诺声。 宫门前的众人,不自觉的停止交谈,退避一旁,微微躬身,迎接缓缓前来的青铜金根车。 驰驱的驷马,全身棕色,没有一根杂毛,顾盼之间,打着响鼻,分外神俊。 车内的人,身材有些伛偻,满头银霜,双眼朦胧,欲睡欲醒,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可是,没有人胆敢小瞧这位老者,他人虽老,可浑身每一根汗毛,似乎散发着一种名叫德高望重的东西。 这人便是秦国军功最高的将领王翦,也是当今秦王的老师。 所有的人都明白,只要王翦活到论功行赏的那一天,一个彻侯之位,少不了王家。 “王老将军早!” ······ 杨端和、辛胜等人,挪步向前,护在车旁,向王翦行礼。 军中之人,见到老上级,再桀骜不驯的将军,同样得收起尾巴,乖乖做人。王翦一出面,秦军将领心中都以为,向大王争取功劳的时候,不愁没有人为他们说话。 “晚辈蒙恬,见过王老将军。” 蒙恬曾在王翦麾下,参加伐韩之战。加上王翦的资历,蒙恬没有居功自傲,很是谦和的跟王翦见礼。 “蒙氏后继有人,后生可畏,秦国幸甚,大王幸甚。” 王翦伸出手,辛胜、杨端和迎上去,一左一右,扶着王翦迈下马车,跟蒙恬相距不到一步的距离。 “准备进宫吧,自老夫回到频阳,许久没有再到咸阳宫,这路都有些生疏了。” 王翦径直掠过蒙恬,没有和蒙恬多说。 这老头子,内心还有些记气。 蒙恬无奈的摇头。 伐楚战前,王翦坚持非六十万不能灭楚,李信豪气干云,放出二十万灭楚的豪言。权衡过后,嬴政任命李信为伐楚主将,蒙恬为裨将,率军攻楚。 秦军先胜后败,李信遭遇昌平君反叛,不幸身死。蒙恬继任主将,稳住寝县、陈县、城父一带的防线,死死的拖住项燕。等到项燕粮草不济,士气低落的时候,蒙恬果断率军反击,击败项燕,顺利渡过淮水,攻破寿郢。 攻灭楚国的消息传回咸阳,嬴政高兴之下,谈起王翦、李信御前奏对,似乎有些感叹,王翦越到老胆子越小,不及李信、蒙恬壮勇。 王翦自幼从军,领兵征战一生,临到晚年,染上一个怯战之名。王翦心里面,多少有些不喜李信、蒙恬。李信战死,活人不跟死人计较,这份不喜,最后统统集中到蒙恬身上。 闲时逗弄孙儿,教导王离,王翦以为李信伐楚必败,嬴政会向他妥协,任命他为伐楚主将。没想到,必死的局,让蒙恬给盘活了。 “杨翁子,你刚刚与蒙恬说了些啥?” 与身后众人拉开距离后,王翦轻声开口问道。 “我就问蒙恬,论功的事,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在王翦面前,杨端和可不敢自称老夫。 “蒙恬怎么说?”一旁的辛胜小声问道。 秦国攻伐六国的战事已了,秦军立下的功劳,前无古人。领兵征伐六国的将领,必定青史留名。杨端和、辛胜作为王翦的副将,协助王翦攻灭三晋,功劳不可谓不小。不知道最后会得到怎样的封赏,这样等着,两人的心里面,多少有些按捺不住。 “蒙恬还怎么说,只说大王不会亏待我等。” 想到蒙恬油盐不进,暗中警惕的样子,杨端和心里非常不快。 “蒙恬这小子,狡猾着呢,不会由你当刀剑使。” 王翦笑了笑,跨过宫门,抬头望着咸阳宫前,高达一百零八级的台阶,暗道一声:大王又会给我王翦什么样的爵位呢? 二十级军功爵,王翦还差一步,就能迈到顶峰。这份秦人的最高荣誉,真正面对,似乎触手可及的时候,王翦一贯平静的内心,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 嬴政即位以来,低级爵位,嬴政从不吝啬。关中大旱的时候,黔首出粟千石,可拜爵位一级。五大夫以上,爵位越是往上走,官府授予爵位,越是更加慎重。 担任嬴政的将军,封侯不易,可不是说说而已。后世汉武帝在位,将军们领兵打仗,有个像样点的功劳,几乎都能封侯。搞到最后,敌国内部,关内侯满地走,列侯多如狗。 “蒙将军在想什么,怎么还不进去?” 蒙恬刚刚回过神来,身后突然响起李洵的声音。 “李将军,你也回了咸阳?” 李洵率领巴蜀楼船士,与蒙恬一道平定楚国江南地,后顺着运河,北上齐地运粮。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船上水气重,下雨的时候,浑身都疼,尤其是腿上,疼得几乎深入骨髓。” 李洵紧了紧身上的鹿裘,爽朗的笑道:“这次回咸阳,大王为老夫备下一处占地近百亩的宅子,往后就留在咸阳享福,岂不乐哉。” 两人见时候不早,跟在王翦一行人身后,快步进了咸阳宫。 到咸阳宫正殿前,拾级而上,蒙恬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王翦、杨端和、辛胜、李洵等人。 他们从昭襄王时起,便在秦军行伍,远远的观瞻过武安君白起的风采。等到嬴政亲政,得到赏识,统领大军,立下统一天下之功。 时光逝去如斯夫,在时间面前,王翦、杨端和等人耐不住岁月的侵袭,渐渐老去,只留下仍然灿烂的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次大朝会后,论功行赏,或许就是秦国老将最后的辉煌。秦国统一后,老将们功成名就,默默的死在富贵堂皇的宅邸中,再没有留下些许精彩的记载。 历代秦王,代代相传,暗中防范威望过高的老将。秦国的老将,不会长期坐镇地方。 司马错镇守巴蜀,巴蜀不乱,融入秦国。老去的时候,司马错回到咸阳,安度晚年。 武安君白起,平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成为秦军的军神。封君之后,昭襄王留白起在咸阳,宁愿启用王龁等后辈,也不愿白起再立功劳。 蒙恬暗中感叹,这些将军,遇到嬴政这样的国君,尽情施展自身的才华,没有生命之虞,自然的老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 感谢没落的boy的月票!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帝号(一) 咸阳宫正殿,长二百五十余步,宽七十余步。中间的通道,每隔十步,安放着鼓腹的三足青铜大鼎。 左右两边,均匀的排列着,一个个方形的褥垫。略略一数,不下千余个座位。 “脱履,放剑!” 卯时将近,正殿门外的宦官,扯着嗓子大声高喊。 蒙恬探手解开挂在腰间的秦剑,放到殿门两侧的木架上。 春秋战国以来,各国尚武的氛围浓厚,无论是武将,还是文臣,都有佩剑的传统。上朝的时候,大殿之内,臣子不得佩剑,只有国君才有佩剑的权力。 特定的时期,国君觉得某个大臣功劳特别巨大,会准许剑履上殿。这样的荣誉,要么是给开国时期的一等功臣,要么是给王朝末期的煊赫权臣。 王翦德高望重,嬴政以师礼待之。原本的历史上,李信伐楚大败,嬴政亲自到频阳,邀请王翦重新出山,带兵伐楚。攻灭楚国,还朝之后,王翦交卸兵权,嬴政给予王翦人臣的最大荣耀。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用现在的话来说,面见国君的时候不用小步快跑,到秦王宫不用脱鞋。 这个时空中,由于蒙恬接替李信,伐灭楚国,王翦的功劳打了折扣,尚没有取得剑履上殿的特权。 进入大殿之前,蒙恬脱下鞋子,摆到一边。低头瞧见密密麻麻的鞋子,宛如停靠在军港中的军舰,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进屋脱鞋的习惯,古人保持得很好,可惜的是,两千多年后的子孙们,再没有这样的习惯。 御史禄头戴鶴冠,身穿青黑色的礼服,腰间佩戴一小方铜印,板着面孔,眼睑低垂,仔细打量着众位大臣的脚底板。 若有人脚上的袜子不干净,左右颜色不一样,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御史着人逮出来,不准上殿,还会向国君弹劾,治君前不敬之罪。 “起,恭迎大王!” 御史引导大臣们到各自的位置,人都到齐后,面向宫殿北面的王座。 “诸位爱卿,坐。” 嬴政穿着深黑色王服,头戴冕冠,腰间别着一把长三尺左右的青铜剑,缓缓从殿后走出来,南向而坐。 历代秦王的佩剑,秦人以为越长越好。青铜剑铸造得越长,越能反映秦国精湛的青铜器锻造经验。嬴政即位后,专门打造的青铜剑,长达五尺,佩在腰间,显得威仪十足。 荆轲刺秦王的时候,嬴政大惊之下,想要拔剑,因为剑太长,却拔不出来。只得环柱而走,跟荆轲捉迷藏。事后,嬴政吸取教训,不再佩戴中看不中用的长剑,而是选择更加趁手的短剑。 佩剑虽然变短了,但嬴政的威望却更重了。 百家争鸣以来,儒墨法等显学之士,游走诸国,泣血疾呼,倡导天下归一。法家墨家入秦,秦国厉行变法,国力逐年增强。秦国历代国君,接受东出函谷、兼并天下的政治主张,锲而不舍向东攻打山东六国。 天下归一的愿景,真正在嬴政手中实现,结束战国纷争的局面。仅凭这一点,嬴政当得起天下人的或敬或畏。 秦人敬他,山东之人畏他。 “谢大王!” 近千名大臣,齐声应和。偌大的咸阳宫内,回荡着袅袅余音,连绵不绝。 蒙恬坐在正殿右边的区域,正对着嬴政的王座,紧挨着王翦、杨端和、辛胜。王翦资历老,功劳大,为秦军第一人,坐在武将行列的首位。 杨端和、辛胜垂垂老矣,往后不再带兵,嬴政让他们排在蒙恬之前,享受最后的荣耀。 就坐之后,殿中众人纷纷抬起头,偏转半个身子,目光一齐落在嬴政身上。 秦王召集大朝会,将会讨论什么议题? 蒙恬观察着冠冕下的嬴政,面带一丝淡淡的微笑,微微摇曳的串珠缝隙,透露出隐含的期许。 莫非······ 蒙恬心念一动,隐隐有了些许猜想。 余音散尽后,宦者令赵高手捧一方帛布,轻轻展开,挪步到王座前,斜对着殿中的众位大臣:“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传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果然,历史上的皇帝称号,原来就是在这场朝会中产生。 蒙恬眼角的余光,扫过殿中,只见四个区域的大臣,形色不一。 右边靠前的武将区域,将军们大都一脸茫然。王翦这样的老狐狸,半眯着眼睛,似乎没有听到嬴政的旨意。议帝号,将军们不懂,不关将军们什么事。 左边靠前的区域,坐着右丞相王绾、左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人。这时,他们一个个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用心揣摩嬴政的心思。 冯劫挨着冯去疾,装模作样的思索着,目光却直往蒙恬那里看。冯去疾升任左丞相后,冯劫就不再担任郎中令,而是进入御史府,接任御史大夫。早年,冯劫常在军伍,论起学问,可差得远了。 右边靠后的区域,坐着秦国五大夫以上的有爵者。这些人承袭爵位后,地位尊贵,得以参加此次大朝会。他们空有爵位,没有担任实职,借着这个机会,心里打着主意,要在国君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所以,他们同样高速的开动着脑细胞。 大殿左边靠后的地方,景象有些奇特,远远望去,显得驳杂凌乱。殿中的大臣们,按照秦国上朝的礼仪,穿着黑色的朝服,这个区域的人,则没有穿着制式朝服,而是穿出了自己的特色。 山东六国的服饰,各色儒袍,一齐出现在这里。 这些人是秦国征召的博士。 中国古代的博士,乃是官职名称。秦国的博士,掌管书籍文典,通晓历代史事。山东来的博士,名声大,博学多闻,处处散发着一种文化上的高傲。 这时,博士群中,齐鲁之地来的孔鲋、淳于越,魏地来的伏胜,赵地来的鲍白令,楚地来的桂贞,不自觉的挺起腰杆,一手轻轻的抚摸着长长的胡须。 若论到博古通今,正定名号,流传后世,让天下人认同,还有比儒家更擅长的吗?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帝号(二) 帝,上帝,天之神也。 时人的观念里,帝具有特定的含义,隐隐与神明挂钩。 《庄子·庄帝王》有南海之帝、北海之帝的记载。人们能接受,缥缈的天上有帝的存在,久远历史中的圣人,冠以帝的名号。所谓三皇五帝,黄帝、炎帝,并不是名字本来如此,而是后人追封。 突然间,人间的国君,想要在称号上更进一步,升格为帝一般的存在。一时半会儿,时人的脑筋,转不过弯儿来。 秦昭襄王、齐闵王在位,两人曾相约称帝。齐闵王称东帝,秦昭王称西帝。两人风风光光的登台,热闹一番,发现没有人跟上来,只有自娱自乐。无奈之下,两人不得不取消帝号。 秦昭王称帝没能成功。不过,此后,对帝号的执着,成功延续到嬴政身上。 嬴政这样的人物,按儒家的说法,五百年才会出一个。兼并天下后,想要搞出不一样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成功,流传后世,本就在意料之中。 历代雄才大略的君王,任内总会标新立异。后世的汉武帝,改易正朔,更名官制,重塑汉家制度,几乎里里外外改了一个遍。 秦皇汉武,当真是一脉相承。 大朝会第一件大事,便是议定帝号。殿中的不少人,特别是左边靠后的博士,心里觉得嬴政想要帝号,跟神灵比肩,多少有些狂妄。 心里不情愿,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列国并存的时候,在秦国混得不易,还能到别的国家讨碗饭吃。圣人如孔老夫子,也曾经周游列国,游说诸多国君。 秦国兼并天下后,形势变了。天下之大,只有秦国一家提供官位爵禄,垄断经营,别无分号。得蒙秦国征召的博士,自有文化人的傲气,但不能说,他们的智商很低。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的时候,还得低头。这个时候,不少儒生心里还存着,在秦国出人头地,位列朝堂,封侯拜相,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想法。 无他,自秦昭王以来,登上秦国的丞相之位,定会配以侯爵之位。十九级的伦侯之位,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能够光宗耀祖的存在。 滴滴答答······ 大殿左前方,靠近圆木柱的地方,薄皮青铜制成的更漏,随着时间的流逝,发出些微的轻响。 平常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不起眼的更漏。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更漏滴下的水滴,似乎化作投石器上的圆石,重重的敲在众人的心头。 “诸位爱卿,可有思量出什么结果?” 半个时辰后,见重臣冥思苦想良久,想来心里已有腹稿,嬴政的目光,开始缓缓扫过大殿。 身为国君,安心立于王座,提出难题,观察臣下苦心思量,嬴政觉得很有成就,也很有感触。众位大臣的面色表情,一一浮现在嬴政面前,耐心观察,嬴政借以评判他麾下的大臣。 蒙恬抬起头来,发现嬴政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大殿左前方的区域。这里坐着秦国的丞相、御史大夫、内史、廷尉等重臣,不知多少军国大事,由这些大臣们谋定。 右丞相王绾坐直腰背,双手高举手里的笏扳:“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臣等谨相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当为‘泰皇’。” 说到“泰皇”二字的时候,老迈的王绾,提高音量。整个大殿,顿时回荡着“泰皇”的袅袅余音。 秦国制度,百官为丞相之首。商议帝号的时候,群臣互相商议,“泰皇”得到大臣们的一致认可。王绾进献“泰皇”称号,是为秦国文臣的意见。 “大王平定天下,功勋卓绝,当为泰皇。” ······ 王绾话音落后,左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去疾、内史麴腾、廷尉李斯等秦国大臣,双手紧并在一起,举在胸前,向嬴政道贺。 “廷尉,你师从大儒荀子,学问广博,智计深远,可有不一样的想法?” 嬴政听了“泰皇”的尊号,面不改色,而是看向了李斯。 李斯内心一颤,难不成,嬴政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来自楚地,搜索古今以来的尊贵称号,莫如泰皇。李斯尚没有想到,除了现有的尊号,还可以开天辟地的创一个尊号出来。 “大王,臣以为,尊贵莫如泰皇。”李斯灵光一动,“普天以下,大王最为尊贵。大王为天子,可自称‘朕’,命为‘制’,令为‘诏’。” 李斯一句话,朕、制、诏的专用权,从此归了王室之家。 “臣等以为,泰皇不可为大王之尊号。” 李斯的话音刚落,大殿右边靠后区域,传来襄侯杜陵的声音。 杜陵的祖上为杜絷,曾与商鞅在秦孝公面前争论,反对变法。变法开始后,杜絷眼见变法不可阻止,又安排族中弟子加入秦国新军。积累军功封侯,传至杜陵。 “襄侯可有何议论?” 嬴政望向这些世袭爵位的老秦人,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五大夫以上的高爵位,一旦开始世袭,子孙后代往往失去奋进的锐气。亲政以来,嬴政妥善奉养这些高爵者,却没有给他们实际的职权。 “大王召集大朝会,明令议帝号。泰皇虽尊,却不是我秦人期待的帝号。”杜陵跽坐,高扬着头,显得非常激动。 论到对帝号的执着,谁能跟传世的老秦世家相比。 “臣窃以为,昭王曾称西帝,齐王曾曾东帝。且天下之大,无非东西南北中。普天之下,乃大王之天下。臣昧死上尊号,大王当为‘昊帝’。” 昊帝,相当于昊天上帝。 蒙恬回转过头,打量着自信溢于言表的杜陵,暗中摇头。 杜陵猜到了嬴政议帝号的方向,只是他拍的这个马屁,嬴政却不敢接。 古人相信天的存在,昊天上帝乃是天的化身。哪怕嬴政再自负,亦不敢公然自称“昊帝”。 “襄侯其心可诛······” 嬴政尚未回应,殿中的博士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帝号(三) 嬴政议帝号,襄侯杜陵大言不惭,竟然提议嬴政自称“昊帝”,比肩神灵,多少有些犯了忌讳。 “大王兴义兵,诛残贼,使天下归一,可为天下共主,当天子。” 淳于越迎着杜陵怨恨的目光,不为所惧:“昊天上帝为天上神,大王妄自僭称,传及天下,当为天下人所笑。所为神者,超然物外,寿与天齐,不老不死。杜陵提议大王自称‘昊帝’,不亦狂悖乎!” 嘶—— 淳于越说完,蒙恬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地来的淳于越,胆气够壮,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淳于越的一席话,就差对着嬴政明说:就算是国君又如何,还不是面临生老病死,迟早会老死,怎么能自比神灵呢? 蒙恬心想,嬴政会不会受到刺激,提前开始求仙访药之旅。 “大胆狂生,大王得天命所幸,神灵眷顾,岂能跟我等凡夫俗子相比。” 杜陵身旁坐着的高武侯胡鳃,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上去抽打淳于越一番。 这些老秦贵族世家,没有权位,但世代传承军功爵位,秦国没有亏待他们。嬴政少年即位,从吕不韦、嫪毐、太后手里夺回大权,整军备战,不过一代人的时间,便发兵兼并天下。这样的功绩,落在秦人眼里,嬴政身上,早已散发一层浓郁的神灵之光。 秦人兴起于西垂,崇尚武功。 嬴政的武功,超越历代秦王,在秦人心中,嬴政具有异常崇高的地位。 秦人并不介意将嬴政推上身位。 “《论语》记载,子不语怪力乱神。淳于越,亏你身为齐地大儒,口口声声怪力乱神,真的是背师叛道。” 杜陵盯着淳于越,满脸厌恶。这些山东来的博士儒生,口无遮拦,端的是令人讨厌。 “子不语怪力乱神,非是孔子不相信怪力乱神,而是反对凡事借用怪力乱神的名头,存着别样的居心。” 魏人伏胜,眉头一皱,出言反驳。 孔子死后,儒家分为诸多学派,内部争论不休。伏胜师传自子夏,对孔子传下来的学问,更注重与当下的实际相结合。 这个年代,人们的观念里,既然相信鬼神的存在,伏胜认为,孔子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过于异端的学说。 “非也非也。”赵人鲍白令拈着一小缕山羊胡须,“鬼神之事,虚言者多,并不可信。诸位可有真的见过鬼神?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正是相信,世上并无所谓鬼神。” “鬼神有之也好,未有也罢,我等谨守己心,顺其自然即可。” 楚人桂贞对殿上众人的争论毫无兴趣。发源于楚地的道家学说,对楚人影响很大。桂贞长在楚地,从小接受楚地的巫鬼文化,后钻研《道德经》《庄子》,对什么都能坦然接受。 朝堂上碰到学术争论,若是没有人阻止,哪怕三天三夜,也不能得出个结果来。 古人惜字如金,一些典籍上的字眼,后人为了断句,就能争论两千年。 “肃静!” 当值的御史史禄,眼见嬴政的面色有些难看,不得不站出来阻止这些高傲的博士:“大王召集朝会,乃是为了议帝号,你等既然不认同襄侯、高武侯提出的尊号,可能拿出自己的尊号来?” 史禄的脚步停在孔门后人孔鲋的面前,静静的恭候着。 儒家为显学,各大战国的儒生,均奉孔子为祖师。孔子的嫡系子孙,身上自带家世光环,人人都会不自觉的给三分尊重。 “三代圣王,曾于泰山封禅,感悟天命。泰皇、泰山,天命有所牵连。鲋以为,大王可东行泰山,举行封禅,祭祀上天,进位泰皇。” 嬴政称后,还是称帝,孔鲋并不关心。儒家子弟的心里,口口相传,古代曾经举行的封禅大礼,具有异常神圣的虔诚地位。 齐鲁之地,泰山耸立于山东,睥睨天下。雄俊的泰山,在儒生心目中,无疑跟天命具有某种联系。 “封禅之礼,只有得到天下人认可的圣王才能举行。吾观之,大王行之以力不以力,以兵威摧折天下,当不得圣王,何能举行封禅大礼?” 孔鲋的话一说完,博士们的话题,又偏离到封禅的话题上。 山东来的儒生,特别是齐鲁之地的儒生,一向自视甚高,开口必说三代以来,崇尚古代圣明贤王尧舜禹。儒家子弟认为,除了遵行禅让的尧舜禹以为,往后的历代国君,只有汤武尚可,五霸还行。 至于春秋战国以来的国君,就差脸上没有明写着昏庸二字了。 博士议政,其事不成。 蒙恬心中苦笑不已。 秦国平定山东六国,征召当地的知名大儒,出任秦国博士。曲阜的孔鲋,还是蒙恬坑蒙拐骗,强行迁到咸阳来的。 嬴政本来的计划,希望借用儒生的名士声望,吸纳山东的人才,逐渐统合列国,实现真正的天下归一。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刚刚经历过春秋战国以来的百家争鸣,各家学派的观点,相差很大。短时间之内,很难达成共识。 秦国的政策,没有共识的伦理基础,很难得到山东六国之人的认同。 可以说,嬴政与山东博士的决裂,从今天的朝会开始,就隐隐埋下了裂痕。 更漏的水滴声,仍然滴滴答答的想着。只不过,这个时候,似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情再去关注殿中的更漏。 “大王,议帝号的事,何其重大,诸位大臣、将军、伦侯、博士,一时半会儿,不能仔细思量。” 蒙恬跽坐而起,朝众人作揖:“等朝会结束之后,大王可让众位大臣、博士,查考古代典籍,提出自己的主张,通过奏书的方式,上奉于大王面前。选出几个合适的尊号备选,等下一次朝会时,再做决断。” 真是开会的人越多,越讨论不出什么个东西来。 很可能,嬴政还没有充分发挥中央政治局的优势,先提前商量好结果,再拿出来供大家讨论。如此则会减少太多的争论。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拜见韩非(一) 统一天下容易,凝聚共识难。 朝会中发生的风波,随着上朝的大臣回归府邸,消息迅速传遍咸阳城。 “大王统治秦国土地,称秦王,现在兼并山东六国,仍然称王,确实不能彰显大王的成功。” 秦人得知嬴政议帝号的举动,纷纷表示赞同,开始开动脑筋,想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帝号来。 “李由,这段日子,不用再去钻研律令。好好查考典籍,仔细想想,有没有比‘泰皇’还要尊贵的称号?” 回到家中,李斯叫来长子李由,扔给他一卷竹简。 “韩谈,你平常喜欢看书,快替本公子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尊号,能让王兄满意?” 子婴长期呆在宫中,与嬴政一同长大,多少清楚嬴政的习惯。 泰皇的尊号,不可谓不贵。既然嬴政谕令群臣,继续论议,并未将尊号确定为泰皇,子婴可以肯定,嬴政对泰皇的尊号,并不满意。 “叔孙通,你脑子灵活,素有急智,给为师筹谋,可有合适的尊号?” 孔鲋回到博士府邸,命人传来叔孙通,师徒二人,两相照面,仔细商量。 内心深处,孔鲋不愿意在秦国入仕,只是为蒙恬所迫,不得已到了咸阳。 既来之,则安之。 秦国统一天下已成既定事实,秦王嬴政征召山东的儒生为博士,孔鲋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为儒家争取更多的利益。准确的来说,是为曲阜孔门学说为代表的儒家学派争取更多的利益。 ······ 秦国官府没有正式发出号召,可自从朝会结束后,不论是公卿之家,还是普通黔首,所有人的注意力,统统集中到了帝号之上。 蒙府内,蒙恬的思绪,没有怎么关注帝号。 皇帝的称号,落在两千多年后,妇孺皆知。满屏的古装剧,皇上皇帝的叫着,连不识字的老人都晓得,中国古代,皇宫里住着皇帝。 蒙恬心里知道,嬴政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号为“始皇帝”。为难的是,蒙恬该怎么提出皇帝的称号,而不过分引起他人的注意? 朝堂上,王绾等人晋尊号“泰皇”,嬴政或许已经想好了“皇帝”称号。这个称号,不能由嬴政自己说出来,需要有人首先提出,嬴政再表示赞同,这样就不会显得过于独断。 这样的任务,一直以来,李斯完成得很好。只不过这一次,李斯不能脱去楚文化的影响,没有想明白嬴政的心思。 嬴政想要的是帝号,而不是天皇、地皇、泰皇。 “来人,备马,去咸阳学室。” 想来想去,蒙恬决定去见一个人,最好由他出现上尊号,绝对会令嬴政满意。 咸阳城内的街道,路面宽阔,干净整洁,没有随处可见的污水,也没有漫在路面的污水。秦律规定,随处倾倒垃圾,会罚为城旦、鬼薪。 这条律令,源自商代。商鞅变法的时候,规定“弃灰于道者黥”,后来秦人觉得处罚过于严重,才城旦、鬼薪。饶是如此,城旦、鬼薪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古代社会,人口稀少,官府没有那么多金钱和人力进行城市市容整治,更多的靠黔首自觉。秦律施行这么多年,秦人从小习惯了,后来人很少因为乱倒垃圾而受到处罚。 秦国学室,不了解的人,可能以为就是一处小小的房间。真正来到学室,才会发现,咸阳的学室,占地近五十亩,宽阔庄重的大门,整齐厚重的院墙,隐隐约约传来诵读之声。 蒙恬恍然有回到后世学校的感觉。 “蒙将军前来学室,所为何事?” 听说蒙恬亲自赶到学室,学正百里枞赶紧整理衣冠,忙不迭的跑出来迎接。 学室的学正,负责管理学室,相当于一笑之长。 “我来拜访博士韩非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蒙恬对从事教育的校长,非常尊敬。这些校长,太不容易,管理学生就够闹心,还得经常应付领导的检查。 “韩非子现在还在睡觉······”百里枞有些尴尬,又有些苦恼。 韩非子著述颇多,嬴政相当于他的半个学生,百里枞可管不了韩非。 “都日上三竿了,韩非子还没起床?” 蒙恬瞅了瞅日头,大为诧异。 “说起来,韩非子脾气有些怪异。自从来到学室后,他晚上通宵读书著述,白天歇息,活得跟猫头鹰一样。” 百里枞大倒苦水,韩非特立独行,令他这个学正很为难。 “像韩非子这样的大家,性格难免怪异,也不奇怪。百里先生身为学正,得多宽容,所谓无度不丈夫,不要往心里去。” 蒙恬没有想到,他设法保下韩非的性命,结果韩非性情大变,浑身带刺,很难与人相处。 “蒙将军说到哪里去了,我这就带你去韩非子的寝房。不过,要叫醒韩非子的话,还得蒙将军亲为才行。” 百里枞真的很不愿意跟韩非打交道。 韩非的寝房,坐落在学室后院最里间的位置,靠近院墙,几棵栎树,相聚成荫,分外幽静。 蒙恬走到韩非的房前,没有消防刘皇叔三顾茅庐的风范,径直推开木制房门,大步跨了进去。 “韩子,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啦!” 半刻钟后,韩非耸拉着眼皮,一脸埋怨的盯着蒙恬。 “你来作甚?” 知道蒙恬没有恶意,韩非板着面孔,毫不客气。 蒙恬向嬴政提议,在咸阳城外设立咸阳学宫,吸纳吕不韦、嫪毐府中的门客,养着他们,坐而论道。秦人崇尚实用主义,耗费钱粮,养着这些只动口不动手的闲人,秦人非常不乐意。加上秦国发动兼并六国的大战,秦人身上的担子相当沉重,咸阳学宫没能建起来。 韩非没能成为咸阳学宫的祭酒,转而到咸阳学室,做了一名教授法律的夫子。 “如今秦国已兼并山东六国,天下归于一,韩子的倡导疾呼,在大王手上成为现实,不知先生可知否?” 儒法两家,均主张天下归一,只是两家信奉的手段不一样。儒家主张行汤武之道,力行仁义,感召天下,重构华夏秩序。法家则主张变法强国,以霸道兼并天下。 用俾斯麦的话来说,法家主张的就是铁和血。要想结束列国纷争的局面,没有铁和血开道,根本行不通。 感谢朱的月票! 。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拜见韩非(二) “我知道,秦国攻灭韩国,韩子心中耿耿于怀。入了学室,故意改变生活习惯,晚上活动,想要消耗秦国的灯油。只是,仅凭韩子一人,又能消耗多少,不过是秦宫中少点一盏铜灯罢了。” 韩非乃是法家集大成的人才,文笔一流,论证有力,著述颇多,非常高产。另一方面,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韩非的才气,主要在于著述,口头上的辩才和施政之才,就差得很远。 可以说几乎没有。 “韩子心怀故国,可又主张天下归一。韩子扪心自问,要想实现天下归一,韩国长存,那韩国可有变法图强,北攻燕赵,南伐楚国,东灭魏齐,西吞秦国的能力?” “当今天下,七大战国,除了秦国,还有谁有能力兼并天下?” 韩非晚上正常活动,白天本来是补觉的时间。蒙恬前来,没有等他休息好再进来。这个时候,韩非睡眼惺忪,头脑昏昏沉沉。蒙恬的话,似乎带着某种异样的魔力,不住地向他脑海里钻去。 “你说的出错,韩国确实没有实现兼并天下的可能。” 韩非师从荀子,学成归国后,满腔雄心壮志,意气风发,一心实现李悝、吴起、商鞅的功业。 那时,韩王安听了韩非的变法主张,口里称好。韩非等来等去,韩王安却没有任何实质举动。 现在想来,年轻时候的主张,实在过于理想。 一国变法成功,谈何容易。不仅需要内部的变法意愿,老练的变法家,耐心的国君,更需要安定的外部环境。 韩国地处天下通衢之地,列国必争。秦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韩国强大起来,脱离掌控,只要一场战争,韩国不管怎么变法,成功终将付诸流水。 “《六韬》中有言,天下,非一国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天下七大战国,韩国为一,何其小也。韩子不心怀天下,而心心念念不忘存韩,格局不可谓不谓小。” 前世的时候,蒙恬最讨厌别人拿格局来说事。面对历史上的一代大家,说他格局太小,蒙恬似乎有些明白,口口声声说格局,可是成功者的专利。一个混得忒不如意的人,如果对着别人说他格局小,谁会听他的。 蒙恬身为秦国大将,领兵伐韩攻赵,攻灭楚国,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胸中怀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说韩非格局小,一点也不为过。 中国大历史的趋向,自秦国扫灭后,乃是对统一的孜孜追求。 “如今天下归一,秦国国号未变,但秦国不会是以前的秦国,而是一个全新的家。新的国家,需要新的尊号,新的治理制度,韩子胸中自有沟壑,难道不想投身进来,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留下自己的印记?” 中国的说法,早在西周初年,便已产生。周武王率领八百诸侯,趁着商军主力攻打淮夷,朝歌空虚,攻灭商朝。胜利过后,周人庆功,冶炼大批的青铜器,上刻铭文,记载此事。 铭文写道“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则迁告于上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辟民’。” 《尚书》中,同样记载周成王追述往事的话“皇天既会中国民越厥疆于先王”。 先秦时期的古人,脑海里已经深深的刻上中国的观念。蒙恬的内心,“中国”二字更是具有特殊的意义,从他口里说出来,铿锵有力,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 韩非的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口里不住的呢喃。 是啊,战国以来,法家之士,奔波于天下,游说国君,变法图强,不就是为了彻底结束中国战乱的局面吗? 李悝身为魏人,赶上一代明君魏文侯,得到重用,成功变法。 吴起出自卫国商贾之家,存着“不为卿相,誓不还家”的心志。晚年远走楚国,主持变法,何其壮哉悲哉。 商鞅乃是卫国庶公子余脉,早年投身魏国相府。不忠于魏,只为实现心中变法之志。 上天对韩非,有些不公,让他出生于韩国王室之家,给了他爱国情怀的羁绊,不能如先辈法家之士,轻装上路,投奔他国。 太阳渐渐的偏转向南,登上天空的高处。阳光顺着打开的大门,照射进有些昏暗的房间,驱散里面的凉意。 韩非偏转过头,望着耀眼的阳光,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暖意。 秦国攻灭韩国,并没有在韩地制造太多杀戮。韩国的宗室公子,只要不与秦国为敌,做一普通富家翁,绰绰有余。 亡其国,存其身,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韩国当年攻灭郑国,数次大战,流血不可谓不多。 “蒙将军,我倒觉得,你不去研习纵横之术,当真浪费了你的这张口。” 韩非喝了一口水,稍稍打起精神“你今日前来学室,不知所谓何事?” 见韩非不再一副找死的模样,蒙恬沉吟着,仔细斟酌语言,向韩非介绍朝会上议帝号的情况。 “泰皇?古有泰皇,那也是曾经有过的,不好。” 听到秦国群臣认为“泰皇”最贵,韩非连连摇头。 “那群儒生,让他们吵架还行,议事,能议出个什么东西来。” 韩非毫不掩饰对儒家的鄙视。在他的著述《五蠹》中,更是明确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儒生言必称古,议事则从尧舜禹说起,比较则以汤武之道。大王征召他们为博士,以后可有好受的。” “以韩子看来,大王需要进位什么尊号为好?” 蒙恬赶紧阻止韩非继续说下去。俗话说,文人相轻,法儒两家,互相看不对眼,真损起来,得等到太阳下山。 蒙恬打定主意,韩非这样的人,可为智库,不能为干才。 思想太过偏激,口头不留情。 “古有三皇五帝,三皇的传说,太过虚无缥缈。五帝的功业,多为后人穿凿附会。世道时刻变化,古未必如今,今则易胜古。以吾观之,莫如取‘德过三皇,功过五帝”之意,并而取之,称为‘皇帝’······” 。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分封之议(一) 当晚,学正百里枞手捧韩非的奏书,请求面见秦王。 咸阳宫偏殿内,灯火展展,明亮如昼。 百里枞跪坐在堂下,心里忐忑不安。韩非自到学室,许久未成向秦王上书,现在突然上奏,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德过三皇,功过五帝,号曰‘皇帝’······” 嬴政握着竹简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微微颤抖。韩非的上书,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寡人当为皇帝,皇帝的称号,才配得上寡人扫灭六国的功业。” “善。” 良久,嬴政放下韩非的上书,抚须回味良久,意犹未尽。 “学正枞主持学室,谨正持守,身正典范,心怀大度,有功,当赏,赐百金。” “谢大王!” 领着百金的赏赐,百里枞欢天喜地的退了回去。多年来,韩非带给他的不快,顿时消散在金光闪闪的光芒中。 三日过后,嬴政再次召集大朝会。 这一次,嬴政没有再询问群臣的意见,而是当庭出示韩非的奏书,下群臣商议。 “咸阳学室韩非子,上书建议寡人,定‘皇帝’尊号,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德过三皇,功过五帝,诚所是也。臣昧死以为,大王当为皇帝,垂于后世先表。” 嬴政的话音刚落,领悟上意奇快的李斯,顿时反应过来,抢在众人之前,出言赞赏。 李斯心思转得快,寻思着,嬴政的心里面,肯定属意皇帝称号,不然也不会向群臣出示韩非的奏书。韩非才高八斗,善于著述,嬴政经常抽空阅读韩非的文章。曾经,李斯确实有些嫉妒韩非,担心他为嬴政师,得到嬴政的礼遇。可惜的是,韩非的心,放不下韩国,不愿意真心为秦国效力。 这么多年过去,李斯的官位逐渐上升,成为秦国重臣。韩非虽然保住性命,只能苟且活在学室中,李斯心里面的嫉妒,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 “帝号为‘皇帝’,大善,恭喜吾王,贺喜吾王!” 王绾、冯去疾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向嬴政道贺。 嬴政欣赏韩非,这是秦人都知道的事情。嬴政曾经说过,恨不能与此人游。 没有想到,沉寂多年的韩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拿出了令嬴政满意的帝号。 “臣蒙恬,参见皇帝陛下。” 武将行列,蒙恬见嬴政定下皇帝尊号,挺起身子,向嬴政参拜,中规中矩。像影视剧里那样的台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肉麻的话,嬴政还说不出口。 以万岁称呼皇帝,得等到许多年以后。 “参见皇帝陛下。” 文臣赞同,武将支持,嬴政的皇帝称号,就此确定下来。 博士群中,孔鲋、淳于越等人,觉得嬴政自称皇帝,功德超过三皇五帝,不符合儒家尚古的理念。不过,嬴政正在兴头上,加上上次大朝会的不愉快,即便口无遮拦的淳于越,这一次也没有跳出来泼冷水。 “朕闻太古有号无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嬴政趁热打铁,确定帝号的同时,废除谥法。 蒙恬拿眼瞧去,只见孔鲋、淳于越面色铁青,似乎随时会滴下水来。 儒家学说里,谥法出自周公。儒生又最注重传统,列国并存的时候,国君死去,议定谥号,儒生引经据典,乃是大出风头的场合。现在嬴政废除谥法,儒生花费精力研究谥法,再没有用武之地。 孔鲋想要开口反驳,数次张嘴,却不能发出一言。 儒家尚古,所以嬴政开口便说,太古时没有谥号。周朝有周文王、周武王之说,商朝时,可没有商文王、商武王这样的说法。实现商朝中兴的盘庚,历史上只有商王盘庚的称号。 嬴政废除谥法,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蒙恬多少有些猜想。 秦庄襄王去世过后,嬴政以十三岁的幼龄继位,目睹相国吕不韦主持群臣议定谥号,纷纷攘攘,议论不休,肆意平叛异人一生所为。 那时,没有人把小小的嬴政放在眼里,令嬴政相当不快。 嬴政的性子,坚韧刚毅,自信中带着自负,绝对不能接受,仙逝过后,臣子对他进行品头论足。 不管怎么说,嬴政想要当皇帝,废除谥法,群臣都不是特别关心。 以前叫大王,以后叫皇帝,只不过换了一个称谓,人还是那个人,没有什么不同。等嬴政驾崩过后,不用议谥号,葬礼还会更加简化一些。 嬴政的威望在那里,他决定的事,只要不是特别离谱,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了反对而反对。 大臣、将军们关心的是,皇帝的尊号确定后,臣子们该如何论功行赏。 “陛下,臣有事启奏。” 王绾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改起口来很快,陛下的称呼,没有任何凝滞之处。 “丞相有何话说?” 嬴政面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显得很高兴。 “陛下身为皇帝,富有天下,诸公子身为皇子,不能不贵其身。今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民剽悍,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为王,唯上幸许。” 王绾早先曾上书嬴政,提出封秦国诸公子为王,坐镇诸侯故地。现在王绾在朝会上再次提出,嬴政并不感到奇怪。 群臣之中,主张分封诸子为王的人,大有人在,王绾只是位高权重的代表而已。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向,落到王绾身上,再小心翼翼,心含期待的张望着殿中的王座。 “秦军东向六国,兼并天下,赖诸位大臣居中谋划,将军们披坚执锐,方一一攻灭山东战国。朕之诸子,生于秦宫,长于咸阳,未有尺寸之功,幸而生于王室之家,得封诸侯,朕心实愧也。” 嬴政举起手里的酒觞,遥遥相敬众人一杯。他的这番话,很少有人能听出嬴政的真意,大多数人,只以为嬴政面上需要谦虚一番。 坚持禅让之礼存在的儒生,更是深谙此道。 偌大的殿中,只有两个人明白嬴政的心思。一个是蒙恬,另一个则是李斯。 感谢朱的打赏和月票!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分封之议(二) 秦国朝堂上的郡县与分封之争,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笔,颇为平淡,但内里的波澜,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 郡县制,分封制,反反复复,直到唐代以后,中国人才普遍接受,郡县制优于分封制。即便如此,明代朱元璋建国后,仍然分封九个儿子为藩王。 千年的争论,汇聚于秦国朝堂,争论何其激烈。 “昔者武王伐商,分封诸子宗亲为诸侯,拱卫周室。今者陛下诸子,年纪渐长,外镇燕、齐、楚偏远之地,为陛下分忧,何其幸哉!” 左丞相冯去疾沉吟良久,开口附议王绾的奏议。 秦国兼并六国后,除了学习周武王,分封诸子为王,尚没有其他可以借鉴的经验。顺着前人的路走,总不会错。 “臣附议。” 御史大夫冯劫、郎中令常頞、内史麴腾、奉常孟建、太仆何射虎、卫尉吕恢、少府陈驰等诸多大臣,齐声出言,支持王绾的奏议。 “陛下,燕人自傲,齐人狡诈,楚人剽悍,守尉恐不能制。唯有置王,大军坐镇,方能震慑当地人心,使之不能逆反之心。” 宗正樗里矜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斟酌着言辞,向嬴政请奏。 分封诸子为王,以樗里矜为首的秦国宗室,举双手双脚赞成这样的提议。 嬴政的子女不多,儿子女儿总共才二十人,公子只有八人,剩下的全是公主。按诸夏传统,尚没有女子封为诸侯。山东六国故地这么大,封邦建国,除开嬴政的公子,秦国的宗室公子王孙,或许有封王的机会。 大殿内坐着的秦国宗室,一个个内心狂跳,饱含热切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瞥向嬴政,期待他说出一个“可”字来。 “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天下初定,人心不齐,心不向秦,陛下诚能封诸子为王,外镇远藩,内慑强臣,社稷定能长存也。” 淳于越抬起头来,目标悄悄的打量着秦国宗室,心里寻思着,这里谁会得封齐王呢。 “臣附议。” 这一次,博士们难得的保持了一致。 秦国兼并天下,列国消亡,诸侯不存,习惯了周游列国的士人,感到非常不习惯。秦国征召天下博士,奉养在咸阳,又能有多少人。 可一旦天下分封诸侯,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秦国过得不如意,士人可以投靠诸侯王。得到诸侯王的赏识,日子同样能过得滋滋润润。 以春秋战国的历史来看,山东的文风较盛,秦国的公子王孙,到了封地,必定因袭当地风俗。想着能成为诸侯王的座上宾,获得子夏、段干木那样的荣耀,博士们的心里面很激动。 杜陵、胡鳃等人,双手撑在大腿上,努力的稳住身形,盼望着王绾的奏议能得到嬴政的认可。 分封诸子为王,不仅仅是公子王孙受益,秦国关中所有的有爵者,或许能摆脱有爵无职的尴尬局面。在座的爵二代们,或多或少都与秦国的公子们相识,不少人还与公子们存在联姻。 公子就国,诸侯国内,一应职位,对应咸阳,一个不少。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丞相、御史大夫、郎中令······ 这么多的官职,需要有人去就任。秦国的有爵者,近在关中,人在咸阳,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能成为秦国的重臣,位列诸侯王的朝堂,也是不错的选择。 竞争不过汇聚到咸阳的贤人,难不成,还不能得到诸侯王的赏识? 蒙恬转动着眼珠子,众人的激动,他放在眼里,心内着实惊叹。 若是按照后世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封王可是符合大部分的心愿。现在进行举手投票的话,嬴政绝对会成为少数派的代表。 武将行列,杨端和、辛胜颌下的胡须,微微有些颤抖,掩不住内心的激烈波动。 秦军攻伐天下,杨端和、辛胜效力于王翦麾下,没有独当一面,立下攻灭战国的功劳。论功,他们不及老资格的王翦,也不及后起的王贲、蒙恬。论功行赏,能得封伦侯,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诸公子如果能够封王,杨端和、辛胜暗自寻思,他们或许能够封为彻侯。 周武王分封八百诸侯,除了周室宗亲,还有吕公望这样的外姓功臣。秦军将领,论资历功劳,王氏、蒙氏两家,都不算小。 王氏、蒙氏三代为将,为秦国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很有可能封王。他们封王后,彻侯的空位留下来,就能轮到杨端和、辛胜等将军。 蒙恬微微偏转脑袋,悄悄打量着王翦。 王翦伛偻着身子,眼睛半睁半闭,全然没有理会大殿中的争论,似乎快要睡着了一般。 军方第一人没有发言,大殿上的秦国将军们,自然不敢放肆。军队之中,最重尊卑等级。 王翦如同一座高山,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就能镇住身后的杨端和、辛胜等人。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吸取了白起的教训,王翦这一辈子,会打仗,更会明哲保身。嬴政的意思没有明确之前,王翦断不会表露自己的想法。 王翦不动,蒙恬心里更加安然,他也稳坐钓鱼台,静静的欣赏廷上的争论。 众臣之中,只有廷尉李斯、典客姚贾、行人顿弱,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顿弱刚从齐地回来不久,年岁大了,正准备乞骸骨归,不愿意掺和朝中之事。 姚贾出身低下,父亲为魏国监门,年轻时落魄到犯下盗窃的案底。投奔秦国后,他得到嬴政赏识,扮演陈平这样的角色,行贿诸侯,收买敌国降臣。他的荣华富贵,来自于嬴政。这一生,恐怕不会到诸侯王的朝廷。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斯明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是心念急转陛下的心意,到底为何? 自夏禹传位于启以来,国君之位,父死子继,已为常态。做父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又富又贵。 嬴政贵为皇帝之尊,封公子为诸侯王,散枝天下,不过举手之劳,何其易也。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同的声音 “丞相奏议,分封诸子为王,坐镇燕、齐、楚边远之地,诸位爱卿可有何异议?” 半晌过后,见群臣一个个满含期待的目光,嬴政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扫过大殿,异常的平静。 蒙恬迎向嬴政的目光,心里蓦的一惊。这样的目光,蒙恬曾经见到过,那还是十多年以前,嬴政说起如何应付嫪毐叛乱的时候。 嬴政的性格相当坚韧,越是面临压力的时候,处事反而愈加平静。 “陛下,臣有异议。” 大殿之中,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李斯如同兴奋的鶴鸟,竟然站了起来。 李斯拜师荀子,学王之术,深谙法家学说。韩非入秦之前,嬴政研读《商君书》,有不懂的地方,常与李斯探讨沟通。因着这样的机会,李斯与嬴政,并不仅仅只是君臣的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两人很可能结为知己。 凭着对嬴政过往的了解,李斯心里确信,嬴政并不赞同分封诸子为王。 只要嬴政不赞同某事,即便群臣再怎么坚持,这件事一定通不过。 这个时候,李斯不介意充当嬴政的先锋。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攻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李斯学问渊博,对于周平王东迁以来的历史,极为了解。在他看来,周代分封诸侯,根本不是像儒家所说的那样光鲜。 “国与国之间,根本不会有亲族那般的脉脉温情,而是以根本的利益为准。两国若是产生根本的利益冲突,国君之间即便为父子兄弟同族,亦不免兵戎相见。分封诸子为王,王与王相争,必矣!” 儒家主张君子不言利,法家则不一样,厉害关系,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没有丝毫的局促。李斯的这番言论,虽说给期待封王的秦国众臣浇了一盆冷水,但不可否认,李斯说的是事实。 善言不美,美言不善。 李斯的话,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国家之间,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国家实力。国家弱小,国君天天讲仁义,仍然免不了亡国的命运。 “廷尉所言差矣。” 孔鲋拥护分封制,当即站出来反驳李斯:“廷尉只看到,分封之后,列国有相争。可廷尉却选择性的忽视了,分封诸子,共建诸侯对周室的拱卫作用。武王伐商,攻克朝歌,奈何天妒英杰,武王早早驾崩,留下幼子成王。 成王年幼,周公辅政。管叔、蔡叔反叛,殷商残余势力趁机作乱,周室面临动荡之虞。当此之时,鲁国发兵攻武庚于南,吕公望攻管叔、蔡叔于北,顺利平定叛乱,威慑淮夷。试想武庚、管叔、蔡叔叛乱,外无诸侯强援,周室岂能轻易平定叛乱?” 成王刚即位时,周公旦摄政。主弱臣强,人心不定,群臣疑心,刚刚攻灭商朝的周王室,可以说处在风雨飘摇中。一个处理不好,刚刚建立的周王朝,很有可能二世而亡。 跟秦王朝不同的是,周武王安排的托孤大臣周公旦,自身文韬武略,极为有才干。嬴政驾崩后,胡亥依赖的赵高,心怀叵测,迫害朝廷大臣,陷害领兵平叛的将领。 赵高的所作所为,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山东六国留在秦国的死间。怪不得后人附会,说赵高本为赵国王室后裔,忍辱负重,志在亡秦。 “秦国初并天下,山东六国,人心未定,志在复国的人不少。若再有成王之事,六国人伺机生乱,外无子弟相助,如之奈何?” 樗里矜身为秦国宗室后裔,担任秦国宗正,早年坚定的支持嬴政,帮助嬴政平定嫪毐之乱,从吕不韦手中收回国君权力。其他人口里说不出的话,樗里矜敢说。 果然,樗里矜说完,朝堂上的众人,个个不敢接腔。 古人恶言死,没人愿意提及这样的忌讳事。 嬴政亲政后,非常勤政,天天批阅奏折到将近子时。经年累月下来,过了而立之年,嬴政越来越感受到身体的疲倦。 生命有限,权力无限,嬴政的内心,隐隐升起对长生的渴求。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遇到善于忽悠的燕齐方士。 “丞相提议分封诸子为王,廷尉认为分封乃复又树兵,众说纷纷,计议不定。” 嬴政摆手阻止群臣的争论,转头望向武将的方向“王老将军劳苦功高,寡人师也。今日,老将军有何教寡人?” 蒙恬眉头一动,转眼瞧去,只见王翦半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大王唤老臣,所为何事?” 王翦似乎刚从迷思中回过神来。 “丞相奏议,分封诸子为王,王老将军以为如何?” 嬴政可以不理会群臣的意见,也不在意博士的喧嚣,但是,他不能不重视王翦的意见。 王翦、王贲父子出自频阳王氏,世代从军,军中故旧众多。亲政以后,王翦得到嬴政信重,领兵攻伐山东六国,攻灭秦国的世仇赵国。几十年下来,王翦在秦军中的地位,隐隐赶上了白起。 白起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未得善终,王翦引以为戒,低调为人。蒙恬领兵伐楚,功成还朝,形成与王氏的制衡。加上嬴政强大的自信,王翦没有弓鸟尽的忧虑。 嬴政的询问,落在王翦耳里,无异于惊雷阵阵。 接下来的回答,事关王氏一族的生死富贵。 “大王,老臣以为,分封诸子为王,大王可圣心独裁。”王翦缓缓开口,没有在明面上表示什么。 王翦一生谨慎,多少清楚嬴政的性格,想来明白嬴政不会支持分封诸子为王的提议。 “蒙爱卿,可有什么议论?” 嬴政拜王翦为师,心里清楚王翦不愿意出头。说白了,王翦善于明哲保身,永远站在胜利者一边。 王翦归老频阳,王贲远在齐地。 眼下,就看秦军的新生代将军蒙恬,是何主意。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狗怕什么?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本周出差,今日已回,正常更新。 嬴政不会忘记,他能挫败嫪毐叛乱,从吕不韦手中夺回权力,离不开军队的支持。 当年,秦军中的两大将门,王氏与蒙氏,坚定的跟他站到一起。 这一次,不管内心深处怎么想,明面上,王翦仍然表示了对嬴政的支持。 嬴政的目光,望向一直没有任何表示的蒙恬,心思有些捉摸不定。 蒙恬更加年轻,跟老迈谨慎的王翦不同。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蒙恬微微环视,轻轻皱眉。 分封诸子为王? 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好回答。 支持,则引起嬴政的不快。 不支持,势必得罪大部分朝臣,还有想要成为诸侯的众位皇子。 “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 蒙恬举手作揖,“不过,臣请为陛下展示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嬴政没想到,蒙恬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 与此同时,殿中的大臣们,同样好奇蒙恬想展示什么样的游戏? “臣请陛下唤来一名倡优,臣自然会展示给陛下。”蒙恬微微一笑。 宫城之中,豢养不少倡优,以杂耍、说段子为业,供人取乐。嬴政存了好奇心,想看蒙恬想要玩什么游戏。 刚刚讨论分封的问题,大殿之上,气氛多少有些紧张。 蒙恬提出让倡优前来,吸引群臣的注意力,紧张的氛围,消散不少。 不一会儿,一位不到五尺,矮矮胖胖的男子,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到大殿。这人的身形不是一般的矮,比中国著名的矮子武大郎还要矮几分。若不是相对成熟的面孔,稀稀疏疏的几缕长须,还以为这人只是孩童罢了。 优旃进了大殿,左看看,右瞧瞧,施施然走到离嬴政十步开外,双手拱了拱“陛下叫优旃前来,可是想听什么滑稽的段子?” 优旃进秦宫,已有五年,跟宫中的宦官、侍卫,混得很熟。进来之前,侍卫提醒了他殿中的情况。 “优旃,朕叫你来,是让你配合蒙爱卿,玩个游戏。” 嬴政伸手指向蒙恬。 “蒙将军想玩什么游戏?” 优旃转过身,打量着身穿黑色朝服,头戴鶴冠的蒙恬。 蒙恬常年领兵在外,很少回咸阳。优旃听过蒙恬的大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蒙恬喜欢玩滑稽游戏。 “很简单的一个游戏。”蒙恬笑道,“我说出一种动物,你大声的树二十遍,然后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就行。” 优旃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蒙恬的用意。不过,蒙恬让他来,只是配合,又是言语上的游戏,没有什么危险。 这样想着,优旃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蒙将军让优旃数什么动物?” “老鼠。” “老鼠?” 殿上的所有人,紧紧的皱着眉头,心里寻思着老鼠有什么特别吗? 优旃抛开心里的杂念,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声念道“老鼠,老鼠,老鼠······” 几个呼吸过后,优旃念完了二十一遍老鼠。 “狗怕什么?” 优旃刚刚念完,蒙恬厉声问道。 “老鼠。”优旃下意识的回道。 “噗嗤——”殿上传来一阵不和谐的笑声,“狗怎么会怕老鼠呢?” 优旃很快反应过来,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身为倡优,引人发笑,供宫廷之人取乐,本就是倡优的职责。 蒙恬微微点头,向优旃表示歉意。今天,他可不是故意让优旃出丑。 嬴政没有笑,而是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 分封诸子为王,还是行郡县,这么重大的奏议,一次朝会,根本商讨不出确定的结果。 朝会结束后,刚刚走下咸阳宫的台阶,一名宦官悄悄拉住蒙恬。 “蒙将军,陛下传你到后殿议事。” 跟着宦官,赶到咸阳宫的后殿,只见嬴政已经取下冠冕,换下宽大繁琐的王服,穿上简易的便服。 “陛下。”蒙恬觉得嬴政有些不满,赶紧打招呼。 “蒙恬,你支持丞相的奏议吗?”嬴政冷着脸问道。 后殿的宫女、宦官,早已远远的避开,只剩下嬴政、蒙恬二人。 “陛下,这是何意?”蒙恬道。 “你让优旃玩数老鼠的游戏,听到优旃回答狗怕老鼠,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嬴政贵为皇帝,平常称朕,私下里,还是很随意的称自己为“我”。 “你说吧,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蒙恬迎着嬴政的目光,见到有不满,但更多的却是疑惑。早年,两人一同学剑,谈起兼并天下、结束战乱的想法。 嬴政以为,蒙恬会理解他,不会再行分封。 “陛下,臣以为,要想结束战乱,行郡县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蒙恬心里清楚,郡县制代表着历史的方向。唐代中期以后,藩镇割据,柳宗元作《封建论》,彻底结束中国人关于封建与郡县的争论。 只有郡县制,才符合中国实现统一的实际。 “不过,人们的思想、观念,具有很大的惯性。如同高速行驶的马车,想要转弯,就不能转得太快。自武王封建,千年以来,人们的脑海里,已经习惯了封建。突然改变,只怕一时不能接受。这就是惯性的力量。” 蒙恬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秦国兼并天下后,废除分封,彻底实行郡县制,无异于一次革命,彻底奠定中国历史政治的格局。 这样的革命,只有后世的人民革命,才具有同样的可比性。毛爷爷自诩为秦始皇,从革命的角度,确实有他的道理。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朕废分封,行郡县,不使列国并存,征战不休。黔首不明白朕的苦心,朕也不需要黔首明白。”嬴政冷哼道。 蒙恬心里苦笑不已。 嬴政以为,只要没有列国,天下就没有战乱。他哪里能够明白,山东六国虽然没有了,但整整一代山东人,心中的故国,仍然存在了很多年。 一直到百年后,华夏大地的人们,才渐渐忘去战国时的国家记忆。 “陛下的苦心,臣如何不明白。” 蒙恬不能对嬴政说,你驾崩后,山东六国遗民,会蠢蠢欲动,跳出来想要复国。 “秦国灭蜀的往事,陛下可还清楚?”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灭蜀往事 感谢糊涂到底的月票! 秦国东出函谷,攻灭山东战国之前,曾出兵攻灭巴蜀。 这段历史,秦国的太史令,记录得很详细。 司马错与张仪的争论,留在《国语》中,传于后世。 “惠文王时,司马错率军攻灭蜀国,坐镇蜀地,我如何不知晓。” 嬴政扣着手指,回忆过往,唏嘘不已。 刚刚即位,年岁既小,拜吕不韦为仲父。嬴政的历史老师中,吕不韦就是其中的一位。内心深处,嬴政深恨吕不韦专权,后宫,但静下心来,他不得不承认,吕不韦却是难得的大才。 “惠文王二十三年,司马错将军伐蜀,灭之。降蜀王为蜀侯,蜀国虽亡,秦国却没有彻底在蜀地设立郡县。” 蒙恬读过秦国灭蜀的历史,心里清楚,秦国彻底消化蜀地,差不多花了整整两代人的时间。 “惠文王二十八年,蜀相壮劫杀蜀侯,举蜀地叛乱。幸得公子通、司马错将军率军,迅速平叛,才没有引起大的动荡。” 秦国名将司马错,一辈子只干了一件事。 那就是灭蜀。 攻灭蜀国后,司马错一直呆在蜀地。率军镇压蜀地大大小小的叛乱。等到司马错死后,蜀地才开始成为秦国的大后方,为秦国输血。 悠悠灯火下,嬴政的面色,阴晴不定。 蒙恬所说的往事,嬴政心里如何不知晓。 蜀地的叛乱,反反复复多次,搞得惠文王焦头烂额。 秦武王在位时间短,没有做许多的大事,不过好歹平定蜀相壮的叛乱,稳定蜀地的局势。 “蒙恬,你所说的,我都知晓。” 嬴政明白蒙恬没有私心,不是想着给自己捞功劳,心里舒服了很多。 “你是担心,六国黔首,复国之心长存,举兵叛乱,地方应对无力否?” “郡守在地方,要想管理当地,不得不与当地豪长合作。”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句话,蒙恬留在了心里。嬴政不知道,他驾崩之后,天下战乱,地方上的燕齐楚旧地的郡守,不是轻易被杀,就是心怀异志,投身叛军。 适度的分封则不一样。封到地方上的皇子,跟六国旧贵族天然对立,不会同流合污。为了稳固统治,必定会一心一意的清除隐藏的叛乱分子。 皇子统领的诸侯队,比郡守手里掌握的力量,要强大得多,也有助于平叛。 “哼,当地豪长,解决起来也简单,统统迁到关中。” 嬴政大手一挥,豪气的说道。 蒙恬抬起头来,打量着嬴政自信的神色,知道再不能劝嬴政做出适度的妥协。 一个绝对自信的人,轻易不能改变主意。 “如果要迁当地豪长,臣还请陛下,不仅仅要迁当地的富豪之家,六国旧地的显贵之族,更应该迁到关中。” 嬴政的意志不能改变,蒙恬转而换了思路,想着怎么最大限度的减少秦国的祸患。 强颜直谏,动不动闹得天下皆知,成全自身诤臣的名声,蒙恬可不会做这样的直臣。 “六国旧地的显贵之族?” 丞相王绾、冯去疾主持迁徙六国豪族。赵国的卓氏、齐国程氏、魏国宛孔氏、白氏等大商人,名声在外,陆续迁到蜀地、关中居住。蒙恬口里的显贵之族,肯定还有别的意思。 “臣的意思是,六国旧地的某些家族,可能没有多少土地田宅,家中少金,但这些人仅仅因为他们的姓氏,而显贵。” 蒙恬耐心解释,“比如齐地的田氏,魏地的魏氏,赵地的赵氏,楚地的昭、景、屈、芈、熊等族。这些家族,传自六国王室,身份上具有极大的号召力,更应该迁到关中。” 秦国刚刚统一天下,如何统治六国旧地,秦国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国家,还没有经验。 历史上,嬴政没有理会流落在六国旧地的王族后裔。结果陈涉起兵后,齐王建的孙子田安、魏国王族魏豹、赵国王室后裔赵歇、楚国王族景驹等人,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来,成为起义军的旗帜。 后世的开国帝王,吸取秦国的教训,斩草除根,每每杀尽前朝王室宗族。 建立汉王朝的刘邦,迁徙六国田氏、昭、景、屈等王室后裔,禁锢于关中。齐国王室后裔田横,带着几百人逃到海岛上,刘邦仍然不放心。 王室血脉,不管他能力怎么样。只要这个人活着,就给了复国的遗民无限的希望。 封建时代,血脉代表的旗帜,不下于十万大军。 “蒙爱卿考虑周到,朕这就给王绾、冯去疾下旨去办。” 嬴政很高兴,蒙恬不再坚持分封诸子为王,他推行郡县制,取消王侯,就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只要军队不乱,朝堂上的博士、爵二代们,最多只能动动嘴皮子罢了。 出了咸阳宫,已是月华初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咸阳城上,银光一片,冷清中泛着隐藏的寂静。 坐在马车上,蒙恬微微闭着眼睛,思量着嬴政废除分封的利弊,暗中叹了口气。 眼下的秦国,强制性在六国旧地推行郡县,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国面前的体制,源于商鞅变法后,秦国六代人不断的完善,才形成“百代皆行秦政”的基础。 山东六国,或多或少的推行变法,但都没有秦国进行得彻底。秦国在山东六国推行秦政,无异于在山东六国深入的推进商鞅变法。 变法,从来都不是仁义道德,温情脉脉,而是利益的重新洗牌。 商鞅变法,刑公子虔,黥公孙贾,渭水染血。最终,商鞅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平息秦国旧贵族的怨气。 秦国攻灭六国,六国贵族、大臣骤然失去权位,心中如何不恨。 书同文,六国的读书人,得重新学习秦国小篆,心中如何不愿。 车同轨,豪富人家置备的马车,得花钱重新改车辙,心中如何不气。 行半两钱,六国遗民手中的钱币,一朝成了废铁,心里如何甘心。 秦国兼并天下后,为巩固这个统一的国家,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在重复商鞅变法走过的荆棘之路。 感受着月华带来的寒气,蒙恬叹息了一声“嬴政的所为,利于后世百代,却得罪了天下人······”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相位(一) 感谢阿鑫的月票!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朕意存定四极,使黔首安宁,不用兵革。不封诸侯,以天下为郡县,海内为一······” 嬴政的圣旨,暂时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分封与郡县之争。 得闻圣旨,咸阳城中,议论纷纷。满心盼望着外镇诸侯的秦国宗室,心中失望不已。 “陛下对自己的子孙,为何会这么苛刻。” 宗正府,樗里矜面对秦国历代先祖的牌位,身子变得伛偻了许多。 商鞅变法后,秦国宗室贵族,想要获得高位,不得不从军,获取军功。 惠文王的弟弟樗里疾,允文允武,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积功成为秦国丞相。 武王举鼎而死,公子壮为庶长,领兵争夺王位。魏冉、芈八子拥立公子嬴稷,借助赵国的支持,大败公子壮,嬴稷登上秦国王位。 昭襄王前期,宣太后摄政。公子芾封为泾阳君,公子悝封为高陵君,位高权贵。以秦功爵深入人心来看,公子芾、公子悝不仅仅凭着显贵,而是在与公子壮的交锋中,立下确确实实的军功。 或许是前半生过得有些憋屈,昭襄王得到范雎辅助,从宣太后手中收回国君大权,驱逐秦国四贵。 昭襄王来这么一出,往后秦国宗室,再没有人能凭着军功,得居高位。 公子王孙掌握军权,擅长打仗,赢得士卒爱戴,对于秦国政局的稳定,不是一件好事情。 嬴政以诸位皇子,无尺寸之功,不得封王。可在樗里矜看来,嬴政根本不会给皇子们领兵的机会,又谈何功劳呢? “哎,公子,往后,你留在咸阳,就只能安心做富家翁了。” 咸阳宫城内,公子高的府邸书房,襄侯杜陵跪坐在公子高面前,满心的不甘。 公子高与杜陵的女儿,已经约定了婚期。本来,杜陵计划着,等公子高封到六国旧地,他就可以将家族迁到公子高的封地。 现在,曾经的盼望,全都泡了汤。 “公子,以后记得藏拙,不要掺和朝中的事情。” 另一处府邸内,高武侯胡鳃小心交代着公子将闾。嬴政废除分封的决心很大,胡鳃想着嬴政那威严的目光,丝毫提不起跳脱的勇气来。 身为公子将闾的师傅,胡鳃只能教导将闾谨言慎行,深居简出,免得受人蛊惑,酿成“皇子犯法,师傅受罪”。 此时的咸阳城,要说最为高兴的人,莫过于李斯。 “大人,今日瞧你多喝了两碗粥,可有什么喜事?” 廷尉府后院,李斯就完朝食,舍人尤虞递上擦嘴的帕巾,笑着问道。 尤虞来自楚地,跟李斯是老乡,投奔李斯多年,很受李斯信任。 “吾登相位,不远矣。” 李斯从容擦拭完嘴边的残渣,抚摸着颌下浓密的胡须,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与此同时,咸阳丞相府邸,右丞相王绾正坐在书桌前,手提毛笔,怔怔出神。 王绾十七岁傅籍从军,爵至五大夫。此后回到咸阳担任御史丞,历任御史大夫、左丞相、右丞相。 领过兵的人,深知器械粮草的重要。 担任秦国丞相这么多年,王绾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发展生产,输送粮食,制造器械,征集兵员。 秦军东出函谷,向南打到江南地,向北进逼到朝鲜,东至大海,从来没有缺粮之虞。 秦国的统一战争,后人记住了名声更大的李斯。 这个时候,李斯只不过是廷尉,可以建言献策。真正领导百官,主持秦国政府工作的人,却是王绾。 王绾的功劳,更在李斯之上。 “不封诸子坐镇燕齐楚边远之地,山陵崩后,祸乱不远矣!” 王绾抬起头,闭上眼睛,默默的感受着心中的痛苦。 年轻的时候,王绾领兵攻伐过楚国,他心里非常清楚,楚地广大,山林湖泊河流众多。没有强势军队的清剿,这些边远之地,早晚会成为盗贼的庇护所。 “直臣犯上,强而直谏,堕今上之名,吾不为也。” 思量许久,王绾缓缓睁开眼睛,提起毛笔,蘸着墨汁,落在桌上的竹简上。 “臣自昭襄王五十年列朝,于今已有三十年矣······” 分封与郡县之争结束,嬴政定策。十日后,咸阳宫中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右丞相王绾乞骸骨归!” 得到王绾辞职的消息,蒙恬正在教儿子蒙无忌练剑。惊讶之余,差点挨了蒙无忌一剑。 好在蒙无忌手中拿的是木剑,没有什么大碍。 “无忌,今天先练到这里,有进步。” 蒙恬抚摸着蒙无忌的脑袋,倍感欣慰。 小小的蒙无忌,一点没有文弱的样子。长大之后,不说当一个纵横千里的领兵大将,当一个侠客也是不错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蒙恬对文弱胜于实质的书生,没有太多的好感。他对蒙无忌的培养,更注重尚武精神的引导。 “将军,王绾归老,可有什么打算?” 蒙恬赶到书房,甘罗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丞相为百官之首,王绾的离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情。就像后世,总理突然离职,总会造成些许的波澜。 “我猜得没错的话,冯去疾会接替王绾,担任右丞相。” 蒙恬没有想到,王绾辞去相位,会来得这么快,怪不得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多大的名声。王绾走后,嬴政会安抚朝中众臣,不会动冯去疾。 冯氏一族来自韩国上党,在秦国根基很浅,不会引起嬴政的忌惮。 “冯去疾空出来的左丞相位,多半会留给廷尉李斯。” 蒙恬记得,历史上,李斯与王绾就分封的问题,当庭争论后,得到嬴政支持的李斯,从此官位亨通,一举成为秦国丞相,从此宠幸不衰。 “只是这个李斯,面上宽和,心里却是很小气。自诩有王佐之才,发达之后,对曾经欺辱他的人,多有报复之举。” 甘罗暗中调查过李斯,对李斯的印象非常不好。 李斯曾经为吕不韦的门客,曾受到吕不韦资深门客的嘲笑。吕不韦倒台后,李斯趁嬴政发怒的机会,狠狠处置这些门客。 “甘罗记得,将军曾月下追魏缭,回程偶遇李斯?” 多少了解心理学的蒙恬,如何不明白李斯的心理。 蒙恬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或许,李斯见到我礼遇魏缭,心里感到很不甘心······”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相位(二) 自秦武王设立丞相以来,担任秦国丞相的人,宗室中,只出了一个左丞相樗里疾。 其余的丞相,无不是一时之杰。 任命何人为丞相,秦国的君主,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官场讲究资历,正常的情况下,丞相会从从御史大夫中提拔。但如果国君特别欣赏某位大臣,越级提拔,一步登天,也不是没有的事。 秦昭襄王后期,燕人蔡泽没有任何功劳,仅仅是因为范雎想要抽身而去,成功担任秦国丞相。 秦昭襄王即位后,为了感谢吕不韦的尽心辅佐,力排众议,任命吕不韦为丞相。 王绾去职,冯去疾进位右丞相,空出左丞相一职。 嬴政越级提拔李斯,已有先例,群臣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廷尉李斯持身守正,勤谨任事,熟悉律令,主持廷尉府,无有差错,深得朕心。今左丞相出缺,特任命李斯为左丞相。” 朝堂上,赵高手里捧着圣旨,高声宣读。 蒙恬转眼瞧过去,只见李斯正拼命压着心里的激动,稳住身形,宽大的袖袍下,手型微微有些颤抖。 “臣资质愚钝,能有所不足,恐有付陛下厚爱。” 李斯面上显得非常惶恐。 蒙恬旁观着这一切,深深的鄙视,传说中三代以来的禅让传统。 李斯投奔秦国,做梦都想着登上秦国相位。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哪怕心里很想,面上也要做出谦虚的样子来。 李斯相当丞相,殿中的众臣,心里都明白。 在场的众人,又有谁不想登上这个位置。 “爱卿不必自谦,贬低自己。再说,寡人圣旨以下,还要让寡人收回吗?”嬴政笑道。 任命李斯担任丞相,嬴政提前放出消息,私下里跟李斯沟通过。这件事情,属于铁板钉钉,再无可更改。 “臣恭贺丞相!” 典客姚贾首先站出来,向李斯道贺。 两人来自山东,李斯升迁高位,对姚贾来说,不仅没有损害,还有一定的助益。 “恭贺丞相。” 紧接着,内史麴腾、奉常孟建、太仆何射虎等人,纷纷向李斯道贺。 李斯接任相位,算是得到了朝臣的认可。 “李斯担任左丞相,廷尉出缺,着廷尉丞蒙毅,担任廷尉,主持廷尉府的工作。” 一把手李斯走了,二把手的蒙毅得利,顺利接手廷尉府。 蒙恬打量着诚惶诚恐的蒙毅,又瞧了瞧陪侍在嬴政身边的赵高,心里寻思着 史书记载,蒙毅担任廷尉时,赵高犯死罪,蒙毅依律盼赵高死刑。 不知道赵高犯的是什么罪过? 史书中一点都没有记载。 目睹李斯进位,蒙恬一点也不奇怪。 上位者用人,可以看出即将施行的政策。另一方面来说,嬴政用李斯,李斯就得想法设法,实践嬴政心中的想法。 当然,出了什么问题,李斯也得背锅。 废分封,行郡县,往后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这么多得罪人的事情。统统落到李斯肩上。 这个时候,蒙恬对李斯,多少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李斯选择的这条道路,其实并不容易,乃是一条孤臣的道路。 皇子们不能封王,肯定不喜李斯。 宗室、秦国的军功贵族,同样不喜李斯。 嬴政驾崩后,李斯、赵高拥立胡亥即位,竟然在政治斗争中败给赵高,既在意料之外,亦在意料之中。 李斯贵为丞相,却没有自己的势力。 “国家正常运行,贵在皇帝、百官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今百官对位,济济一堂,朕以右丞相去疾、宗正、主爵中尉为首,着议群臣功劳······” 朝议结束后,人们的关注点,不在丞相李斯,也不在即将开展的行郡县上。 “大兄,你说这次,你能不能得封彻侯?” 下了马车,步入蒙府大门,蒙毅迫不及待的凑近蒙恬身旁。 嬴政下令议功,领兵攻伐山东六国的将军,王翦、王贲、蒙恬的功劳最大。背地里,已经有人在议论,该给三人什么样的封号。 秦国的将军,真正封侯,走到军功爵顶点的人,得到众人承认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武安君白起。 此次议功,封侯多半以“武”为始。 “今上没有那么小气,对立下功劳的人,不会吝惜爵位的赏赐。”蒙恬说得有些含糊。 断绝功臣封王的希望,嬴政势必在爵位上,给将军们更多的补偿。 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样的事,嬴政做不出来。 秦国的将士,奋不顾身的杀敌,还不是为了一场荣华富贵。 蒙恬可以预见,等到封赏完秦军将士,秦国的土地上,没有一个爵位,都不好意思出门。 “大兄封了彻侯,父亲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不已。” 蒙毅挥着拳头,比蒙恬还要激动。 这可是蒙家出的第一个彻侯。 本来,蒙家有机会提早封侯,但蒙骜败在魏无忌手里,降了爵位。蒙武受伤后,没有继续带兵,也就没有军功。 蒙毅现在继承蒙武的爵位,只是十一级的右庶长而已。 “蒙毅,为兄封了彻侯,你又升为廷尉,蒙家的门阀,可谓荣耀一时。只是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你我还得未雨绸缪为好。” 蒙家兄弟,得到嬴政信重,均为朝堂众臣。 这份信任,蒙恬感到很荣耀,但也看到了危机。 “大兄怎么说这样晦气的话?”蒙毅有些诧异。 “频阳王家,很可能一门双侯。以你看来,王家人处事,有何不同?” 蒙恬没有理会蒙毅的疑惑。 “王老将军处事很低调,现在归老频阳,不再掌军。” 说到这里,蒙毅上上下下,打量了蒙恬一番“大兄,你不会想学王老将军,不再带兵了吧?” “王老将军年岁在那里,我可学不来。”蒙恬摇头道,“不过,暂时离开军队,这是必然的。最近这一两年内,没有什么仗可打。” 成功兼并天下,嬴政忙着稳定内部,不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蒙恬常年领兵在外,没有加好好陪伴家人。趁着这个难得的间歇期,可以好好的放松一番。 “另外,尚有一件大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分家 皇帝称号已定,新任丞相顺利履职。 咸阳城内,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汇集到即将开展的议功封赏。 留在咸阳的军中众将,每天起来,不时打量咸阳宫的方向,翘首以盼。 王翦以年老体弱,逗弄孙儿为由,乘车回了频阳。 没有王翦的坐镇,秦军将领的胆子,大了许多。 “王老将军,一个彻侯。小王将军,一个彻侯。一门双侯,真是令人羡慕。” 咸阳郊外,送别王翦的车驾,羌瘣回到马车上,神色充满向往。 “如果是在周代,以王老将军的功劳,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端和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有些遗憾。 齐国的开国之祖吕公望,本为羌人,与周王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凭着辅助西周攻灭商朝的功劳,成功封到齐国,鼎定齐国近千年的国运。 “封王有什么好的,平白引得陛下的猜忌。” 老将辛胜坐在一旁,不以为然。 “封王有什么不好?”杨端和怒道,“王老将军封王,我等都能受封彻侯。” 王翦麾下的几个裨将,跟随王翦征战多年,平生只服王翦,相互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和睦。 下属太过和睦抱团,对任何领导者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哼,你这让老将军的屁股,坐在火炉上烤。”辛胜回道。 “封赏还没下来呢,你们在那里争什么争。”羌瘣在一旁笑道,“眼下右丞相、宗正、主爵中尉正在议定封赏,我等还是低调一点,免得让人以为我等猴急。” 历朝历代,开国之功,议定起来,总不会一番丰顺。 我的功劳多少,你的功劳多少,他的功劳多少。每个将领,总想要去争一争。 功劳的大小,直接关系爵位的高地,土地田宅仆人的多少,由不得人不去争。 秦国兼并天下,跟后世的改朝换代不同。统帅秦国的将军,源自秦国的军功爵体系,出身军功贵族,原本享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即便争功劳,也不会显得裸的粗鲁。 刘邦建立汉朝后,麾下的将领争功劳,当着刘邦都能拔剑相向。 这样的场面,在咸阳是不可能出现的。 “说到猴急,你们说,王老将军不急,可为何蒙恬也那么沉得住气?” 杨端和不再与辛胜纠缠,转移了话题“当年,攻打赵国的时候,蒙恬还在我帐下听命。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子,爵位反而走到我前面去了。” 说起蒙恬,杨端和满脸的不服气。 “那小子运气好。楚人本来就不经打,才让他顺利攻灭楚国。” 羌瘣与蒙恬接触不多,自然不会为蒙恬说什么好话。 李信与王翦的争论,流传很广,世人都赞叹李信的豪气。认为若不是昌平君叛乱,李信受袭身死,李信必然能以二十万兵力,成功灭楚。 李信战死,如果没有蒙恬稳住战线,可以预见,嬴政肯定会请王翦出山。 王翦领兵伐楚,他们这些旧将,还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吗? 羌瘣认为,蒙恬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功劳。 “蒙恬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辛胜跟杨端和处得不好,杨端和不同意的,辛胜一定会想办法赞同。 “蒙恬领兵伐楚,从魏地出发,下城父、寝县。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短时间之内,诛除军中异己芈好,统合全军。一改在赵地时孤军深入的战法,而是稳扎稳打,步步深入,歼灭项燕的主力。” 辛胜坐镇魏地,为蒙恬提供兵员,供应量草。他为蒙恬提供的什么兵员,辛胜心里再清楚不过。 校尉钟赤、孟学、胡多、西爽、芈好等人,在王贲麾下,只是二流的战兵,跟郡兵的战斗力差不了多少。 “哼,陛下选了蒙恬为主将。如果是我的话,比他做得更好也说不定。”羌瘣冷声道。 投军这么多年,羌瘣从来没有率领大军,独当一面。内心深处,羌瘣充满遗憾。 对蒙恬这个后辈,羌瘣同样不服。 “或许吧。” 辛胜不置可否的点头,随意的说道,“你们可听说了,蒙氏兄弟,最近分家了?” ······ “好好的,分什么家呢?” 蒙府后院,赢燕一边指挥奴婢收拾,一边抱怨。 住了这么多年,赢燕习惯了蒙府的生活。 “秦律规定,家中儿子成年,需要分户居住。否则倍其赋。蒙毅傅籍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交纳双倍口赋,为夫感到有些吃不消啊!”蒙恬感叹道。 “我才不相信,堂堂蒙氏,交不起双倍口赋。”赢燕嗔道。 “悄悄告诉你,为夫即将封侯,你就是侯爵夫人,没有单独的府邸,怎么能行。” 蒙恬搂住赢燕的腰身,凑近她的耳边。 “······”愣了半晌,赢燕抓住蒙恬的双手,“良人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蒙恬肯定的点头。 “你还这么年轻,封侯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赢燕偏过头,靠着蒙恬的肩膀,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有些担心。 蒙恬正值壮年,功劳已经累积到军功爵的最顶端。为了避免封无可封的尴尬局面,以后蒙恬领兵的机会,肯定是少之又少。 昭王时期,白起受封武安君后,如吉祥物一般,养在咸阳。阏与之战,昭王用胡阳。长平之战,启用王龁。 只是胡阳败于赵奢之手。王龁用尽手段,不能突破赵军防线。经年磊战,士卒疲乏,士气低落,昭王无奈,才不得已启用白起。 要知道,白起可是魏冉一手提拔起来的。 “你放心,陛下心里有分寸,为夫同样知道分寸。” 国君与麾下的领兵大将,想要善始善终,国君有容人之量,自不用说。身为臣子的将军,同样得恪守为臣之道,不能冲动妄为,四处犯忌。 这一点上,王翦就比白起做得好。 父子两人,攻灭赵魏齐燕四国,军中旧部无数,威望一时无两。功成名就后,王翦果断归隐频阳。王贲远在齐地,短时间不会回咸阳。 王氏低调谨慎,嬴政很满意,调王离入宫,担任郎中,随侍左右。 秦汉时期,没有科举,由郎中出道,步入仕途,可谓正经的天子门生。 不出意外,王离同样会得到嬴政的信任。担任郎中几年后,就会外放,从此平步青云。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封赏(一) 六月的关中大地,骄阳烈日,暑气绵绵。 咸阳城中,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蒸腾的热气。 “朕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兴义兵,兼并天下,使天下无争。该等为业,不可不告慰祖先。” 嬴政一声令下,郎中令常頞、太仆何射虎顿时忙活起来,准备前往雍城的车驾。 秦人从陇西边陲内迁,定都雍城近四百年。赢氏一族的宗庙,完好的保存在雍城。嬴政想要祭祖,不得不赶回故都。 “陛下前往雍城祭祖,会在雍城蕲年宫,加封议定的彻侯、伦侯。” 咸阳宫内传出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关中大地。无数关中父老儿郎,纷纷翘首以盼,等待雍城的消息。 封赏的圣旨,安放在嬴政的金根车上,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只有嬴政自己知道。 蒙恬骑马走在通往雍城的驰道上,举目望去,只见重重郎卫保护下,队列中央,排着三辆醒目的金根车。 嬴政乘坐哪一辆,除了贴身的宦官,谁也不清楚。 凭着这一招,嬴政躲过了张良的刺杀。只是这个时空中,蒙恬借着张平的关系,接人生观、价值观尚未定型的张良,到了咸阳。运筹帷幄的张子房,当了蒙恬的门客后,沉迷道家学说,没有往恐怖分子方向发展。 关中的道路平整,宽大。秦国本土,没有不开眼的人来捣乱。嬴政巡行的队伍,走得很顺利。 不到一天的时间,队伍就赶到了雍城。 落日余晖下,雍城高大雍容的宫殿群,披上一层温馨的霞光。 秦人建都雍城,出了一代雄主秦穆公。穆公内抚黔首,外求贤才,励精图治,秦国国力增长很快。 正是在秦穆公在位时期,雍城初步具备大国首都的雏形。由余代表戎王访问秦国,面对雍城的恢弘,当面感叹 “这样雄伟的宫殿,即便驱使鬼神劳作,鬼神也会感到疲累。” 由余的感叹,意在打击秦穆公的洋洋得意,有夸张的嫌疑。秦穆公听后,面上惭愧,可见修建雍城,秦国耗费不少。 赢氏宗庙,坐落在雍城西面,面向陇西,对望西垂,意为不忘祖先牧马之地。 樗里矜捧着玉圭,领步在前,引着嬴政,缓缓步上台阶,迈入宗庙,敬拜先祖。 庙前,文臣以冯去疾为首,武将以蒙恬为首,齐齐守候在台阶前的广场。 敬拜赢氏先祖,跟外臣没有多少关系。 此次巡行,文臣多以老臣为主,武将则以新锐将领随行。 杨端和、辛胜、羌瘣等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奔波,留守咸阳。 冯去疾迎着炽热的阳光,努力站直身子,望向高高台阶上的嬴政身影,神色庄重,不时缓缓点头。 “老丞相意酣否?”蒙恬笑道。 “哈哈,能辅佐陛下,平定天下,老臣无憾矣。” 冯去疾回道,“想我冯氏一族,以上党献赵,引发秦赵连绵大战。武安君歼灭赵军四十万,秦军同样死伤过半。冯氏余脉,不得已投身秦国,没想到,秦国不仅没有怪罪,我冯氏还能跻身秦国朝堂,蒙今上信重。” 冯氏一族投秦,说起来,充满了无奈。 冯亭率领上党降赵,赵人欢呼不已,派军进驻上党,重赏冯氏一族。等到秦军来攻,赵军连连失利。赵人的情绪,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赵人痛恨冯氏,给赵国引来秦人的举国报复。 “秦国于冯氏,今上于冯氏,恩遇可谓重矣。” 冯去疾升任右丞相,走到秦国官制的最顶端,家里门阀上,会留下冯氏担任秦国丞相的记录,青史留名,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怪不得终嬴政一朝,冯去疾能担任右丞相。” 蒙恬心里寻思着,冯去疾性子不疾不徐,不像李斯那样,拥有强烈的权力欲。 嬴政提拔李斯担任左丞相,推进废分封、行郡县。李斯的权势日隆,原本属于右丞相的许多权力,渐渐转移到李斯的手里。冯去疾位在李斯之上,权力却比李斯小,也没见到冯去疾有什么怨言。 两个丞相,一个激进,一个温和,形成互补,有效挡住了秦人的怨望。 等嬴政回到咸阳,李斯完成手上的任务,往后,陪伴嬴政巡行天下的重臣,就属于李斯了。 资历更老的冯去疾,坐镇咸阳,更让人放心。 祭祖完成后,众人的车驾,回转蕲年宫。 嫪毐叛乱,赵姬蕲年宫,给嬴政留下不美好的记忆。 迎回赵姬后,嬴政再没有来过蕲年宫。 或许是明白嬴政的心思,留守的雍城令董翳,特地命人,里里外外的翻新了一遍,就等着嬴政前来。 这时,展现在蒙恬面前的蕲年宫,除了名字以外,宫墙的颜色,楼阁的布局,均做了轻微的调整。重新翻修后,蕲年宫给人的感觉,显得舒适许多。 “既然宫里的式样变了,这名字,也改了吧。”嬴政站在宫门前,抬头望着宫殿大门上的字样,眉头微皱。 “以后,宫名为‘祁年宫’。” ······ 一宿过后,次日清早,朝食过后。 宦者令赵高,派人召集随行的大臣,到祁年宫正殿,参加朝会。 “这一刻,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朝会,嬴政将会宣布第一批封赏的名单。 彻侯、伦侯议定封赏后,功臣躁动的心,安定下来。后面的功劳,议定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将军,你这身礼服,还是夫人亲自缝制,吩咐我,让你今天一定穿上。” 蒙天放服侍蒙恬穿衣,面上挂着溢不住的笑容。亲眼见证蒙氏,出了历史上第一个彻侯,回到咸阳后,蒙家也得前去告慰先祖才行。 “燕赢不能亲自前来,心中肯定很遗憾。”蒙恬叹道。 秦国女子的地位,比山东六国高,但还没有到男女平等的地步。告慰宗庙,还是属于男性族人的活动。赢燕嫁到蒙家,妻从夫,可以说,名字已经不在宗室籍上了。 “臣参见陛下!” ······ 进了大殿,蒙恬心里一惊,嬴政早已坐到了主位的王座上。 “诸位爱卿,辅佐朕清理疆内,外诛暴强,一并海内。有过责罚,有功则赏,如此大功,更当重赏!” 嬴政说完,一抬手,两名宦官,抬着一面四四方方的楠木托盘,缓缓走了出来。 托盘上面,静静的躺着一卷淡褐色的帛布。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封赏(二) “善战者,国之守护,民之司命。秦国自孝公以来,东出函谷,与山东战国数百战,诛除残贼,武道昌盛。何也?赖国之良将者也。” “今考功论定,特封王翦为武成侯,封王贲为武通侯,封蒙恬为武威侯。” “封杨端和为蒲阳侯,辛胜为离石侯,羌瘣为郁郅侯,李洵为梓潼侯。” “封王绾为定阳侯,冯去疾为阏与侯,李斯为蔡侯。” ······ 秦国的侯爵,分为两等伦侯和彻侯。 彻侯拥有独立的封地,自置守吏,相当于独立的封国。商鞅变法后,真正封侯的人很少,即便有,封地也很小,地域不超过一个县。昭王时期,白起受封武安侯,可那时,武安还在赵国手里。 可见昭王、范雎对白起,多么不待见。 伦侯没有封地,只享有受封地的租税权,地位虽高,但没有实质性的权力。几代人过后,伦侯很可能沦为当地的富家翁,当地的郡守、县令,随时都能欺上门去。 刘邦建立汉朝,大肆封侯,给予丹书铁劵,相约为誓,世世毋绝。等收回列侯的治理权,列侯成为纸上的老虎,后来武帝即位,举起屠刀。汉代的开国列侯,几乎死绝。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封侯的时候,风风光光,志得意满,人生迈到巅峰。 几代过后,皇帝想要集权,彻侯就成了拦路虎。 皇帝想要收回彻侯手上的权力,势必引起彻侯的不满,两方相争,关系迟早会有些龃龉。 手捧着封侯的圣旨、铁券,蒙恬只觉得,有万斤之重的思虑,压在心头。 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真正世世毋绝的家族,除了孔家,再没有其他。 蒙恬突然笑了。 想得太多,平白增加忧愁。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的事,自有后来人去解决,还轮不到他为几代以后的人去考虑。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句话,听着不舒服,理却是那个理。 封侯定赏完成,随行的宦官,将雍城的旨意,带回咸阳。与之一同回去的,还有右丞相冯去疾。 嬴政本质上不是一个喜欢呆在深宫中的人。 秦国发动灭国大战,嬴政常借着劳军的机会,到前线战场巡行。眼下,六国已灭,天下安定,嬴政的内心,躁动着一股心绪,迫切的想要走遍天下的大好河山。 离开雍城,车驾继续向西,往陇西而去。 这时的陇西,相对于秦国关中,乃是属于欠发达地区。靠近抗胡前线,时不时有胡人前来犯边。 沿着渭水溯游而上,地势渐渐起高,到了关中平原的尽头。 陇西郡与内史的交界关卡,陇西都尉李超,率领迎接的队伍,恭候的立在一旁。 李超身为李信之子,颇得嬴政喜爱。李超率军增援蒙恬,不服蒙恬将领,蒙恬调他回咸阳。 即便如此,嬴政仍然没有放弃李超,让他回到陇西,担任边郡都尉。 边郡都尉,负责防御胡人,多有交战的机会,不愁没有功劳。 “臣恭迎陛下!” “陇西都尉李超,见过武威侯。” 李超向嬴政行完礼,再见到蒙恬,面上很不自然。 当年,李超领兵南下,增援蒙恬,心里怪罪蒙恬抢了父亲李信的帅位,没有服从蒙恬的将令。李超护送伤兵回咸阳,不久传来蒙恬进逼寿郢,攻灭楚国的消息。 蒙恬麾下的将领,因着攻灭楚国、北上灭齐的功劳,爵位连着生了好几级。 前往陇西郡治狄道的路上,驰道两边,不时出现奔驰的马群。 “赢氏先祖,正是在这片土地上,为周天子养马。楚人常说,熊氏一族,开拓楚地,筚路蓝缕。我秦人又何尝不是步步血泪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国西部的陇西,地广人稀,草场遍地,乃是秦国重要的养马之地。目睹陇西大地的苍茫,想到赢氏先祖创业不易,嬴政心里升起无限的感慨。 “追溯祖先的创业路,思虑功业的不易。往后,诸位皇子加冠后,可以到陇西来见识一番。” 蒙恬跟在嬴政身后,心里暗暗发笑。嬴政一生,多次巡行天下,只有一次回了陇西。 比起西边空旷的陇西,南方的云梦,北方的沧海,东边的琅琊,才是嬴政最喜欢的旅游之地。 两天过后,嬴政的车驾,顺利抵达狄道。 狄道位于陇西西部,距离秦长城不远,时常能见到长城上的烽火。 陇西的郡守、郡尉、都尉,常年防卫胡人,大仗没有,小仗不断。 胡人善于骑射,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无从追击。在这样的地方为官,郡守不容易出政绩,领兵将领同样不容易捞功劳。 李超骑术不错,常率人出塞,最多斩首百来胡人。跟山东的灭国大战比起来,真的拿不出手。 狄道郡守府,郡守邵平让出主位,陪侍在一侧。 “陛下,眼下山东六国已定,秦国兵威赫赫,山东之人,再不敢起分毫异心。但塞外的胡人,不识好歹,时常犯边,恳请陛下发兵惩戒。” 邵平北望塞外,义愤填膺。 “陇西牧民,出了长城,胡人前来掳掠,时常受到损失。末将以为,是时候给这些不开眼的胡人一个教训。”郡尉颜卸附和道。 秦军攻打山东六国,严令陇西、北地、上郡郡守,不得轻启战事。三地的郡守、郡尉,眼睁睁的看着秦军横扫天下,纷纷挣得军功把家还,早就眼红得不行。 “蒙恬,你以为呢?” 嬴政带在身边的,只有蒙恬一个大将。郎中令常頞负责保卫嬴政安全,太仆何射虎负责驾车,两人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打仗的事,嬴政还得咨询知兵的将领。 蒙恬抬起头来,只见邵平、颜卸、李超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说打,其实这个时候,不适合与胡人开展。天下初定,黔首未集,不宜大动干戈。 说不打,绝了北方三地将士的立功之心,也不合适。 上郡的苏角、涉间,不止一次向蒙恬抱怨,没有带他们到中原战场立功。 。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匈奴问题 “陛下,目前的北胡,主要存在三股势力。西边的月氏,东边的东胡,中央的匈奴。月氏王贪于财货,东胡王胸无壮志,剩下的,只有匈奴与我中原,时常缠斗不休。” 蒙恬令人呈上地图,展开在嬴政面前。 “匈奴占据的河南地,气候温暖,草场繁茂,匈奴人在这里繁衍生息,放牧牛马,积蓄实力。不过二十年,匈奴的实力,就会超过月氏、东胡,再碰上英明的单于,很可能行兼并之策,一统北方草原。” 匈奴的情报,蒙恬收集了很多。秦朝建立时的匈奴,势力并没有到全盛时期,正在向统一的部落国家过渡。 匈奴人的单于,相当于嬴政的帝号。匈奴部落内部,各个不同部落里,大王、小王无数,均尊奉匈奴单于的号令。 头曼单于在位二十年,匈奴人向北拓展漠北之地,向东交好东胡,集中力量向西攻打月氏。匈奴隐隐处在崛起的前夜,只等待出现一位雄才大略的单于。 “这样说来,武威侯是赞同攻打匈奴的了。” 邵平松了一口气,蒙恬似乎没有阻止向北用兵的打算。 “我赞同攻打匈奴,并不是因为匈奴犯边。”蒙恬回道。 颜卸眉目一动“那是为何?” “匈奴人活动在河南地,居高临下,宛如一把悬在关中头上的利剑,这才是我担心的。”蒙恬指着地图,“北方三郡,有长城护卫,关隘数十处。匈奴人突破一处,以骑兵奔袭,不过三日,就能踏入关中,出现在咸阳城外。” “嘶——” 蒙恬这样一说,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邵平、颜卸、李超心里寻思着,等议事结束,回去好好的整顿关隘的守卫力量,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秦与匈奴,必有一战,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蒙恬说完,坐回座位,喝了一口水,静静的等待嬴政的决断。 秦国攻打匈奴,受到后世许多人的批判,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与匈奴人开战。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这句话未必准确。比起当局者,旁观者游身世外,并不清楚当局者面临的实际情况。 秦国定都咸阳,关中为秦国之本。匈奴人威胁着咸阳,秦国不能坐视不管。 汉代的时候,匈奴人突破长城,出现在甘泉宫外,吓得景帝夜半惊醒。这样的事情,只要出现一次,或者有出现的可能,总是令人不得安宁。 “蒙恬说得有理。”嬴政赞赏的点头道,“匈奴人的单于,号称‘撑犁孤涂单于’,意为天所立的大帝,豪气之余,可见匈奴人的野心。” 嬴政一番话,说得座下的诸位陇西官员,紧紧低头,丝毫不敢大声出气。嬴政这是在提醒他们,边境的情况,他心里有数。 蒙恬环首一瞥,见到陇西官员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叹。 秦国出了嬴政这样的君王,真是赢氏一族的帝王因子,通通集中到了嬴政身上。 秦国发动兼并六国的战争,前方打仗的是王翦、蒙恬等将领,但是战略的制定,嬴政一直参与集中。嬴政跟后世的毛伟人很像,没有真正带过兵,平生只手刃过荆轲一人。不过,他的军事素质,并不比手下的将领差。 要不然,王翦、蒙武等人,也不会为嬴政收服。 嬴政到雍城祭祀宗庙,没有回咸阳,而是继续西行陇西,蒙恬就知道,嬴政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在考虑对北方用兵了。 “蒙恬,什么时候出兵合适?” 嬴政的文化,打断了蒙恬的沉思。 迎着嬴政的目光,蒙恬心念一动,莫非嬴政已经决定,由他担任攻打匈奴的主将。 秦军将领中,王翦、王贲等人,一直跟山东六国打仗,只有蒙恬曾坐镇上郡,跟匈奴人打过交道。蒙恬还年轻,放在朝中,不打仗,就只能担任官职。 蒙恬跟李斯的政见不合,列朝只会增加两人的矛盾。嬴政计划,等王贲完全平定齐地后,调王贲回朝,蒙恬则外放。 王氏、蒙氏,一家在内,一家在外,形成平衡,相互牵制。 “臣以为,三年之后,出兵最为合适。”蒙恬想了想,回道。 “三年?”嬴政一愣,随即笑道,“蒙将军怎么有了武成侯的风范?” 武成侯王翦,平生打仗,最是谨慎。嬴政过了三十,感到身体衰退,迫切的想要快速的完成很多的事。王翦打仗的风格,不受嬴政喜欢。 “秦国刚刚兼并六国,废分封、行郡县、造户籍,需要时间。三年的时间,秦国的制度,施行于山东六国,调度六国的粮草物资,支援北伐匈奴,北伐大军,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秦朝建立时的天下,土地广大,远远超出了当时人的认知。治理这么大的国家,秦国的官员,需要时间去适应。 山东六国,原有大量的封君,废除他们的封地,断不会如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放到任何年代,都适用。 站在国家的角度,蒙恬不希望短时间之内,再动兵戈。 “三年太久,两年。”嬴政说道,“两年之后,朕要收回河南地。” ······ 一个月后,随同嬴政巡行的车驾,转道北地,从上郡回到咸阳,实地考察了北方边境。 回到咸阳后,嬴政出兵匈奴的决心,更加坚定。 见嬴政决心已定,蒙恬心里清楚,再劝说没有任何用处。继续劝说,以嬴政的固执,没准儿会更加坚定他用兵的心思。 “甘罗,陛下决定对匈奴用兵,时间定在两年后。” 咸阳北城,武威侯府书房,蒙恬招来甘罗,从长计议。 甘罗曾经深入匈奴之地,对于匈奴人的情况,没有人比甘罗更清楚。 “攻打匈奴,陛下想要获得什么样的战果?” 甘罗没有感到意外,秦国攻打匈奴,原本就在甘罗意料之中。 蒙恬伸出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河南地,还有河套地。”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离去的人(一) 回到咸阳,秦国朝廷忙着治理山东六国旧地,刚刚封侯的蒙恬,呆在武威侯府,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事的时候,研究北方各郡的地图,筹谋攻伐匈奴的战事。 七月中旬刚过,咸阳的暑气,愈加令人难耐。嬴政领着重臣,前往甘泉宫避暑,偌大的咸阳宫,一时成了陪宫。 “将军,国尉府派人来请将军,到国尉府赴宴。” 展开蒙天放送来的请柬,熟悉的笔迹映入蒙恬的眼帘,正是魏缭的亲笔书信。 “这个时候请我赴宴,是因为什么事情?” 蒙恬心里拿捏不定,忙命人备车,赶往国尉府。 国尉府位于咸阳城东,离咸阳宫不远,以备随时进宫见驾。 魏缭担任秦国国尉多年,充当嬴政的首席军事顾问。秦国攻灭山东六国的军事战略,多半出自魏缭手中。 秦国商鞅变法以后,国力增强,士卒敢战,善战之将迭出。秦军向东攻伐,遇上白起这样的战神,仍然未能攻灭山东六大战国之一,不能不说秦国的军事战略,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范雎入秦后,提出远交近攻之策,秦国不再图谋攻打齐国,专心攻打与秦国接壤的三晋和楚国。 这样的战略,从大方向上讲没有问题。不过具体落到实处,却不是靠近秦国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攻打。 打哪些地方,打的先后顺序,需要精心设计。 秦昭襄王、范雎没有这样的战略设计能力。 魏缭的视野更加开阔,蒙恬胸中怀有天下大地图,协助魏缭完善攻灭六国的战略。 秦国兼并天下,魏缭没有领过兵,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留下任何名声。但蒙恬心里非常清楚,秦国统一六国,魏缭功不可没。 “蒙将军,家师说,你接到信后,会立刻赶过来,让学生在这里迎接将军。” 国尉府大门,魏缭的学生王荣,见到蒙恬的车驾,立刻迎上前来。 “你可知国尉今日设宴,所为何事?” 蒙恬下了马车,扶起王荣。 王荣将近四十岁,比蒙恬年纪还大,乃是魏缭座下唯一的弟子。能入得魏缭的眼,想来王荣的本事不差。 “蒙将军进去就知道了。” 王荣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蒙恬的问题。 国尉府不大,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跨过一道石桥,便入了国尉府正堂。正堂两侧,各摆放着四张案桌,桌上已经摆好宴饮的器具。 这是一场小型的聚会。 陆陆续续,魏缭宴请的客人,接连到来,个个皆是留守咸阳的朝廷大臣。 准备离开咸阳的定阳侯王绾、宗正樗里矜、内史麴腾、奉常孟建、典客姚贾、行人顿弱、卫尉吕恢。 这些人中,除了吕恢稍显年轻,其他的人算得上知天命的老人了。 “骄阳正烈,暑气厚重,诸位同僚赏光前来,缭不胜荣幸。” 将近午时,国尉府侍妾,搬来冰块,摆放在大厅。随后,魏缭穿着一身青黑色常服,从后院走了出来。 这时的魏缭,头发全白,身形有些伛偻,面皮松弛,只有一双小眼睛,透着难以莫名的精光。 “国尉客气了。” 众人落座后,纷纷向魏缭回礼。 魏缭早年在魏地看守城门,到秦国入仕,成为国尉,施展平生抱负,得到嬴政信任。常年跟军中将领和嬴政打交道,跟咸阳的大臣,没有多少厉害冲突,大家的关系尚好。 “国尉今日请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大事?” 吕恢喝完一杯酒,忙忙问道。 皇帝不在咸阳,吕恢统领兵马,卫戍咸阳,参加这样的宴会,心中不安。 “是啊,国尉有何要事?”众人纷纷问道。 印象中,魏缭不是会设宴招待的人。 蒙恬抬起头,盯着主位上的魏缭,想听魏缭怎么说。 “老夫今年已六十有五,坐久了,腿疼,腰也疼。这眼睛,看书,看着看着就合上了。国尉府事务多,老夫的精力不济,已经向今上请辞。今日设宴,特的向诸位道别。” 说完,魏缭举起手里的酒杯,再次敬酒。 “请辞?” 吕恢心里松了一口气,既然魏缭请辞,这顿饭可以随便吃。 “想那吕公望,年八十才出山,辅佐文王、武王,攻灭殷商。国尉今年不过六十有五,离吕公望建功立业的年纪,还早着呢!” 同为魏人的姚贾,立刻出言挽留。 魏缭辞官后,朝堂上的魏人,只剩下姚贾一个人。姚贾主任典客府,跟魏缭的国尉府,没有任何的厉害关系,因为同为魏人的关系,两人的交情很好。 姚贾真心不希望魏缭这么早辞官,他还计划着在咸阳大展拳脚呢。 “传说,吕公望得了上天之助,气血旺盛,康健长寿。老夫的身体,比不得吕公望,怕是到了距离见鬼神,也不远矣。” 魏缭摇着头,语气很坚定。 见魏缭这样说,众人再不好相劝。 国尉府的这顿饭,形式大于实质,众人纷纷安慰一番,很快离去。 蒙恬借着更衣的机会,有意拖延时间。等他回到大厅的时候,客人们早已不见。 “蒙将军,为何这么晚矣?” 这时,王荣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家师正等着你呢。” 席上,魏缭见蒙恬去更衣,立刻明白蒙恬想要跟他单独会晤,遂命王荣前来迎接。 跟着王荣,转过三道小径,走过一处常常的回廊,到了魏缭的书房。 “老先生可真是会享受。” 进了书房,只见魏缭躺在窗户边上,惬意的晒着太阳。两位年轻的女奴婢,一左一右,给他轻轻的捶腿。 “现在不享受,等到见了鬼神,就再也享受不了了。” 魏缭挥手,让奴婢退下,怅惋着叹息“以前老妻还在的时候,有心没胆。现在老妻不在了,有心有胆又没那个力气了。” “哈哈,谁叫秦国的国尉,竟然这么惧内。要是传了出去,可就得真成一段佳话。” 蒙恬坐下来,口里打趣道。 魏缭发达前,妻子常常数落他没有出息。到秦国后,得到嬴政重用,只是魏缭怕老婆习惯了,仍然硬不起来。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离去的人(二)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洒在书房,斑斑驳驳,透着丝丝暖意。 魏缭的这处书房,建在北面的阴影处,门前六株槐树,挡住南面的阳光,可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手提青铜罐子,蒙恬为魏缭斟上一碗茶,两人相对而坐。 “国尉的身体状况,我再清楚不过,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为何这么急急忙忙的辞官?” 当年逐客风波,蒙恬月下追回魏缭,给魏缭创造面见嬴政的机会。因着这个缘故,两人虽没有经常走动,说起话来,到不显得生疏。 “蒙将军可记得陶朱公相劝文种的话否?” 魏缭喝了一口茶汤,轻声开口。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共享乐。” 蒙恬攻破寿郢,得到楚国王宫中的许多藏书,楚国史官留下的记录里,记载着范蠡的原话。只不过,这样的史料,蒙恬深深的怀疑它的真实性。 范蠡跟文种私下相商,说的话可谓极为犯忌,以范蠡、文种的谨慎,断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史官所记,多半基于传言。 “蒙将军觉得今上如何?”魏缭道。 蒙恬想了想,回道“今上雄才大略,不领兵而知兵,胸有大韬略。诸夏记事以来,未有超越今上的人主。” 魏缭张大了嘴“没想到,蒙将军对今上的评价这么高。” 华夏的文化,天生带着崇古的传统。儒家开口,必追溯三代,口诵尧舜。法家极力主张,今人胜古人,但话里行间,对于商汤、周武,仍然推崇有加。 蒙恬的一番话,彻底拔高了嬴政的地位。 “今上所做的,当下的人不理解,可放在长远来看,今上的作为,乃是创造一个熔炉,以便融合天下,甚至重新奠定华夏族群的基础。” 蒙恬的视野,跳出了当下,具有一种大历史的史官。放在历史的大长河中,嬴政领导的秦国,东出函谷,兼并山东六国,避免了中国成为欧洲那样的长期分裂局面。 周武王灭商,分封宗室功臣为诸侯。这些宗室功臣,从镐京出发的时候,口里说着周的语言,手上书写周的文字。 到了当地,跟当地人结合,几百年过后,口音变化,文字变得千奇百怪。春秋以后,华夏大地上的诸多国家,逐渐形成各自的语言和文化。 进入战国,天下战国七雄,以各自的国家为核心,逐渐形成各自的族群记忆。 没有秦国的统一,战国并存的局面继续延续下去,等到彻底形成不同的族群。中华大地,想要实现彻底的统一,无疑会变得更加艰难。 岭南越人居住之地,中原花了差不多千年的时间,才将之纳入中原文化的范围。中原的七大战国,经过嬴政书同文、车同轨的熔炼,经过汉代的休养生息,不到百年时间,就彻底完成七国真正的归一。 “可老夫担心的是,今上心里想做的事情太多,而人的生命有尽头,今上难免做得太急太躁。” 魏缭收起笑容,铺开桌上的地图,指着匈奴的地盘“今上巡行陇西回来,已经决定用兵匈奴了吧?” “没错,两年过后,大军会攻取河南地。”蒙恬爽快的承认。 魏缭身为国尉,这样的军国大计,不需要瞒着。 “两年,时间还是太短。”魏缭叹息了一声。 “老夫年轻的时候,游历楚地。当你云梦泽边,有一种大蛇。长可达两丈,蛇身比水桶还要粗,当地人称之为‘蟒’。蟒张口可吞下一头牛,撑开肚皮,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消化。这时,若有人敲着大锣,驱赶吞食牛身的蟒,蟒急急的奔逃,最后却撑破了肚皮。” 魏缭转过头,望向南方,陷入了回忆。 “现在的秦国,跟刚刚吞食牛身的蟒,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兴兵戈,当谨慎。” 魏缭长期与嬴政接触,称得上嬴政的军事教师。嬴政什么样的性格,魏缭自然无比清楚。 “老夫继续担任国尉,势必会劝说今上停止用兵,而今上志得意满之际,未必肯定我的劝。望诸君曾说,善始者不必善终。老夫现在离去,尚能成全这段君臣之谊。” 听完魏缭的一席话,蒙恬大为叹服。 各个朝代的聪明人,都不简单,不可小瞧古人。怪不得秦国统一六国后,再没有魏缭的任何消息。原来,魏缭早就预见到,嬴政好大喜功的性格,不不利于稳定秦国的统一局面。 “国尉不必过分担心,今上不是越王,不会诛戮功臣。” 嬴政当上皇帝后,麾下的重臣大将,个个活得好好的。功高震主的王氏,一门二侯,生前极尽荣耀。王翦、王贲死后,王离为将,继续为秦国征战,最后死在项羽手里。历代的开国之君,在对待功臣方面,很少有人比得上嬴政。 “蒙将军就这么肯定?” 魏缭感到越来越诧异,蒙恬对于嬴政,不是一般的信任。 “今上很自信,而自信的人,压得住场子。” 在蒙恬看来,君主诛杀功臣,说明君主的内心,害怕麾下的功臣。至始至终,蒙恬没有在嬴政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忌惮,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 “既然蒙将军这么说,老夫就安心的回乡归老。” 咸阳朝廷议定功劳,魏缭的功劳没有显在明处,只得到大良造的爵位。嬴政没有亏待魏缭,爵位没能提上去,就在土地田宅方面,给了魏缭很大的补偿。 河东郡智县的大半沃土良田,都归了魏缭名下。 “老夫走后,弟子王荣有心入仕,还望蒙将军多多照顾。” 蒙恬得到消息,秦廷正在筹备太尉府,以后国尉再不会享有魏缭在任时的荣耀,而是会成为太尉府下的官职。 太尉人选,暂时没有定下来,只是所有的人都以为,王贲回咸阳后,会出任太尉。王荣身为魏缭弟子,身上的印记太明显,不一定会得到王贲的重用。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秦半两(一) 暑气消散,凉爽的秋风吹来。 嬴政结束在甘泉宫的避暑,车驾移回咸阳宫。李斯推进的统一措施,没有嬴政坐镇,气势总是差了几分。 八月的最后一天,嬴政再一次召集廷议。 相比于大朝会,廷议的规模要小一些。除了身在咸阳的重臣,只有博士们派出六位代表参加。 咸阳宫偏殿,秦国大臣、博士各自落座,沉默着没有言语,纷纷寻思着对策。 蒙恬身着礼服,坐在偏殿右侧的首位,目光不时落在对面的李斯身上。 今日的议题,多半由李斯发起。 “陛下,今天下归一,海内一统,驰道四通八达。然山东六国旧地,仍然流通六国旧钱币,相互兑换,往来不便。臣请陛下下令,废除六国旧钱币,统一使用秦半两钱。” 嬴政落座后,与臣子们见过礼,李斯挺起身子,首先启奏。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嬴政没有直接表露态度,而是将问题抛给参加廷议的群臣。 秦国刚刚走出战国乱世,朝廷仍然保留着春秋战国时的古风,君臣共商国是。秦国君主的权力很大,并没有真的搞一言堂。 重要的国家大事,交付廷议,才是这时候人们普遍接受的观点。 “臣以为左丞相说得有理,各地币制不一,流通混乱,不利于货殖转运。” 李斯说完,少府陈驰当即出声附和。 少府掌管皇室财政,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秦国统一天下后,咸阳扩建,需要从六国旧地采购材料。六国黔首,不认秦国半两钱,陈驰心里非常气闷。 秦国大臣,对于统一币制,意见出奇的一致。一个国家的钱币,事关国家金融,统一钱币,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蒙恬的心里,也是赞同李斯的提议。 李斯的权力欲很旺盛,但不得不承认,李斯、嬴政的许多做法,确实有利于中国统一意识的塑造。 “陛下,春秋战国以来,几百年中,山东黔首,已经习惯了当地的钱币。贸然规定,只能使用秦国的半两钱,会给黔首的交往带来不便,还望陛下缓行之。” 这时,博士群中传来了伏胜反对的声音。 蒙恬转头望去,只见伏胜努力挺起身子,面上一脸正气,不似作伪。 这个伏胜,来自魏地,祖上乃是魏地的大商贾,家中存有上亿的魏国钱币。 想到这里,蒙恬明白伏胜为什么会表示反对了。 秦国一旦废除六国旧钱,以秦半两为唯一流通的钱币,像伏胜这样的商贾之家,还有家中存有旧钱的富豪之家,势必会损失惨重。 “黔首习惯使用旧钱,突然改变,有扰民之嫌。” 孔鲋、淳于越、鲍白令、桂贞等人,这些山东来的博士,同气连枝,纷纷出言反对。 古时读书不易,家中享有藏书,学问有成的人,家里非富即贵。秦国统一币制的措施,明摆着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陛下,山东诸儒迂腐也。” 博士座位末端,蜀地来的周青臣抱拳说道“山东六国铸造的旧钱,可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还代表着六国黔首的记忆。六国黔首每次使用旧钱,就会想到山东六国。这样的记忆不斩断,我秦国何时能施仁义恩德于山东黔首?” 周青臣的话说完,蒙恬眼里一亮,不由得多看了周青臣两眼。 这个新应招的蜀地博士,肚子里还是有些货。 咸阳的博士,以山东之人为主,秦人或许觉得面上无光,特地征召通晓文学的秦国人。蜀地平安,距离关中有些距离,文风胜过关中。 周青臣家在蜀地成都,家中有田有宅,不算特别豪富。只不过祖辈与蜀守若有交往,得以拜读郡守府的藏书,成就周青臣的学名。 “秦国以武力兼并六国,统一天下,当行仁义收服山东人心。只要陛下能行仁义,施恩德,行仁政,山东黔首自然心心向秦也。” 孔鲋厌恶的扫了周青臣一眼。身为秦人,自称儒生,真的辱了孔子的名声。 秦国无儒,这是天下的共识。 “天下共用一种钱币,才方便黔首交往。” “黔首习惯旧钱,不能轻易更换。” ······ 议事的殿堂,两种观点,交锋不绝,发展到后来,就差开始人身攻击了。 蒙恬深深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嬴政与儒生渐行渐远。咸阳的博士,敏于言,讷于行。让他们争论吵架还行,可总是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够了。”主位上的嬴政,伸手阻止博士们的争论,“百家所言,天下当归于一,天下当然只能使用一种钱币。左丞相的提议,甚合朕心。” “臣惶恐。” 李斯对着嬴政,遥遥行礼,口称惶恐,面上的得意,可是写在脸上。 “统一天下币制,以左丞相看来,该如何施行?”嬴政随即问道。 “臣以为,陛下下令,废除六国旧钱。敢使用旧钱者,初犯,罚为城旦舂;再犯,髡钳;又犯,笞三百。” 李斯说完,殿中雅雀无声。 朝堂上的重臣,家中没有六国旧钱币,没有学过金融,感受不到李斯话中的杀伤力。 博士中的山东人,心里发苦,面上更苦。按照李斯的政策,家中的旧钱币,从此成为一堆废铜烂铁,不能在明面上流通,只能流入地下黑市。 这样一来,山东的富豪之家,真的会损失惨重。 “陛下,径直下令废除旧钱,不可。” 蒙恬举起手里的玉笏,开口说道“山东六国黔首,家中或多或少存有旧钱。偏远之地,黔首无知,短时间之内,使用旧钱不可避免。丞相的措施,实在太过急切了些。” “俗语云,与天下同利者胜,害天下之利者败。废除旧钱,黔首持有的旧钱作废,失去家中财货,只会使得黔首心生怨恨。” 政权的交替,钱币的统一,事关国家金融稳定。李斯直接废除旧钱,颁布律令,秦吏执行,短时间内会取得很大成效。从长远来看,这样的措施,很容易失去六国人心。 秦国统一,家中的钱币一朝成为废钱,是个人心里都会不满。 李斯眼里闪过一丝恼火,蒙恬不反对废除六国旧钱,只是说他太过急切,仍然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那武威侯以为,朝廷废除六国旧钱,该当如何施行?” 。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秦半两(二) “朝廷可将收缴的兵器,集中熔炼,铸造钱币,以公平的价值,向天下黔首行兑换之策。” 以官府铸造的新钱,换取黔首手中的旧钱,这是蒙恬想到的最稳妥的措施。 后世的征服,改革币制,废除旧的币制,均是如此施行。 老百姓手中持有的旧钱,不会完全沦为废止,有效减轻百姓心中的怨气。 “新旧钱兑换,得重新铸造海量的金钱,耗费大量的青铜。换回来的旧钱,又得重新熔炼。花这么多的时间,实在太过繁琐。”少府陈驰出言反对道。 秦国铸钱,由少府管着。修建皇陵,扩建咸阳的宫殿群,牵扯了少府太多的人力物力,再行铸钱之策,扩建咸阳的铸币坊,陈驰真不愿沾上如此麻烦的事。 “收缴上来的六国兵器,尺寸、形制跟秦军的不一样,不能封入武库。处理六国兵器,无非是熔炼一途。销毁六国兵器,铸造钱币,不过换一种方式而已。” 秦国刚刚平定天下,就开始收缴天下兵器,眼下咸阳的仓库,堆满了六国的各式兵器。与其等着方士劝说嬴政,铸造中看不中用的高大金人,还不如拿来铸钱。 战国时期,列国并存,商贾之人,货殖天下,对钱币的需求很高。各国铸钱的数量相当巨大,直到宋代,中国铸钱的数量,才算超过战国时期。 钱币既多,黔首家中,或多或少持有六国的旧钱币。断然废除,不给一定的补偿,不得罪山东六国的黔首才怪。 “熔炼兵器,秦国拥有足够的人手。铸钱则不一样,需要打造钱范,征募匠人,扩建铸钱的作坊。少府没有足够的人手应对此事。” 陈驰的态度很明确,铸钱的事,少府不想管。 “臣寒微时,曾游历魏地、赵地。魏地居天下之中,东连齐,西近秦,往来商贾不绝。赵人不喜生产,专事工商,商人豪富之家众多。这些人家中存钱无数,废除旧钱后,不给他们一定的补偿,恐其为乱。” 姚贾踌躇半晌,站出来反驳李斯的提议。 姚贾入秦多年,手中没有持有多少魏国钱币。只是姚贾富贵后,魏国来的商人,多有资助。废除旧钱,极大的损害魏地商人的利益,姚贾多少还是念着魏地的旧人情。 李斯抬起头来,诧异的望着姚贾,他没有想到,一向与他就好的姚贾,竟然也反对废除旧钱之策。 “臣以为废除旧钱,势在必行。商贾之人,不事生产,于农无异。商君之法,重农抑商,可行于六国旧地。” 李斯出自上蔡小吏,家中无人经商,对于商贾之人,心中实在没有好感。 “商路不通,货物断绝。士农工商,四民各司其业,天下安定。如今天下初定,当安定黔首,使农勤农,商转商。六国遗民,心怀异志,断然废除旧钱,使旧钱私下流通,落入心怀不轨的遗民手里,则再难以回收。” 蒙恬平定楚地,虽然大肆提拔豆、犀等投降的楚人,但楚南公逃入越人部落,不少楚人仍然心心念念盼望着复国。粗暴的废除楚国的蚁鼻钱,不给任何补偿,楚人不会使用,则会偷偷留藏在家。 历史上,楚人收藏大量的蚁鼻钱。项梁起兵后,得到楚地旧贵族的支持,蚁鼻钱顿时解决了楚军的军饷问题。 马上治天下,却不能马上安天下。 商鞅变法百年来,秦人习惯尊从律令。嬴政下令,命百姓上缴家中存放的钱币,秦人出于畏惧秦律的惩罚,不敢有所欺瞒。六国黔首则不一样,没有举报违法犯罪的习惯,反而还会互相包庇。 秦国废除旧钱的政策,只会在表面上推行,不能深入乡里。强制推行,遇到的更多是无声的抵制。 蒙恬反对断然废除旧钱,嬴政不能不予以重视。 王翦归老,王贲坐镇临淄,蒙恬作为朝堂上的新锐将领,南征北战,去过山东六国旧地,知晓山东的情况。 “武威侯,废除旧钱,势在必行。只是废除旧钱的措施,可以稍作变通。” 臣子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需要嬴政裁断。李斯与蒙恬两人,对废除旧钱的看法不一样,嬴政并不感到气恼。将相和,终归只能存在于文人的浪漫想象中。 真的将相一团和气的时候,嬴政就会感到不舒服了。 “既然武威侯提出铸新钱,以新钱换旧钱之策,少妇的人手不足,那就以武威侯掌管铸钱之事。” 嬴政大手一挥,给了蒙恬铸币的职司。 蒙恬负责铸币,少府不用担责,陈驰没有话说了。 一向喜欢提反对意见的博士,出奇的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山东来的博士,见到嬴政同意以新钱换旧钱,旧钱不会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心里已经感到好受多了。 周青臣身为秦人,心里十分清楚蒙氏一族的功劳。蒙恬率军攻灭楚国,成为秦国仅有的三位彻侯。善于为官的周青臣,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朝堂上的重臣。 出了咸阳宫,蒙恬放慢脚步,等内史麴腾从宫里出来。 “武威侯这是在等老夫吗?” 麴腾抚摸着花白的胡须,得意的打趣。 攻灭韩国的时候,蒙恬曾在麴腾麾下效力。两人统领的秦军,以很小的代价,顺利攻下韩国国都新郑。 麴腾没有想到,几年过去了,蒙恬后来居上,爵位升到了他的前面。 攻灭山东战国中最弱的韩国,对于秦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 “今上着我吩咐铸币,少府抽不出人手,我只能向老将军求助了。” 蒙恬没有在意麴腾的打趣。 攻灭韩国后,麴腾因公升任南郡守。蒙恬伐楚,麴腾安定后方,保障粮草供应,积功升为内史。蒙恬没有抢麴腾的功劳,两人的关系尚好。 “你想让老夫怎么帮你?” 麴腾负责的内史,担子同样不小。以前只管秦国,现在不仅要管理关中,还得管理天下钱粮。 蒙恬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大庶长,少府觉得铸币太麻烦,可在我看来,铸币可是增强内史权势的大好机会······”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秦半两(三) 战国时期,列国并立的局面长存,通商的需求旺盛。战国七雄,各自产生一大批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 商业的兴盛,对应的则是铸钱的发达。比起大批量的货物,携带钱币,交易货物的时候更加方便。 秦国商鞅变法后,秦国规范铸钱,严禁民间私铸钱币。秦律规定,私自铸钱,当族三族。 重罚之下,秦国境内的私铸行为,几乎绝迹。 山东六国,三晋素有法制的传统,国君的权力重,能禁绝民间的铸钱行为。 东边的齐国,煮盐贩卖于天下,齐国的盐商富于天下。田氏代齐,田和分封诸田坐镇各地,几代人下来,诸田深深的扎根地方。这些宗族世家,私下铸钱,齐王根本管不了。 南方的楚国,封君众多,江南、江东一带,楚王的权力,很难影响到封君的地盘。 我的地盘我做主,楚国的封君,纷纷在自己的封地铸钱。 蒙恬率军攻灭楚国,平定齐地,想法设法打击当地的世家豪族,只是时间稍短,不可能取得太好的效果。实行郡县制后,咸阳派到地方上的郡守、郡尉,不熟悉当地情况,不得不借助地方上的豪族施政。 蒙恬接过改革币制的重任,面对山东六国的混乱局面,一点也不轻松。 “武威侯请看,当今天下,黔首使用的主要四种钱币,都在这里了。” 咸阳西郊,一处占地二百亩的古朴宅院内,蒙恬正在接见北地郡来的商人乌怀。 蒙恬担任上郡郡尉的时候,曾命乌怀暗中收集塞外草原的情报。将近十年过去,乌怀年纪过了四十,身体不如从前,不再亲自带商队出塞。 呆在北地郡乌氏总部的乌怀,接到蒙恬的征召,不敢怠慢,带着家中的各地钱币,迅速赶到咸阳。 “排在最左边,一个头,两只脚,三个孔的为布币。因形状似铲,又称铲布,主要流通于三晋之地。战国初年,魏国国力强大,魏国的刀币得到周边列国黔首认可。直到现在,齐楚旧地,仍然有人在使用布币。” 乌氏所在的北地郡,靠近塞外草原。乌氏从中原进货,贩卖到草原。再从草原购入牛羊等物,卖给中原列国。生意往来,乌氏收到各种各样的钱币,对于基层的货币流通情况,十分熟悉。 蒙恬俯首低看,桌上的布币,颜色青中带黑,呈现出弯曲的三角飞镖式样,怎么也不会跟布有什么联系。 “这种铜钱,为什么会称为布币?” 蒙恬伸出右手,拈起一枚布币,放在眼前,仔细的瞧着。 乌怀带来的钱币,模样崭新,式样规范,分量十足。这样的钱币,落到两千年后,小小的一枚,可是无价之宝。 “布币的叫法,只是一种称呼的习惯流传。”乌氏时代经商,乌怀刚好可以回答蒙恬的疑惑,“传说,上古时期,铜钱尚未产生,先民交换物资,以麻布为交易媒介。久而久之,人们都称呼麻布为币。后来钱币产生,代替了麻布的作用,就称新产生的钱币为布币。” “这么说,刚开始的时候,麻布才是一般等价物。” 蒙恬前世的时候,学过一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还记着货币的概念。 “一般等价物?”乌怀睁大了眼睛,“武威侯的这个用词,真的是非常精准。” “布币形状不规则,三个脚,铸造起来,用铜多,难度大,还不易携带。” 蒙恬放下布币,在中国钱币史上,给布币判了死刑。 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流传。在蒙恬看来,布币太过复杂,容易增加铸钱的成本。 “武威侯所言,我亦所感。”乌怀点头赞同,布币却是存在蒙恬所言的缺陷。 “这种小刀式样的钱币,乃是通行于齐地的刀币,齐人称之为刀化刀币。从黔首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刀具演化而来。” 略过布币,乌怀开始为蒙恬展示刀币。 “我对刀币的评价,只有两个字,难看。” 桌上的刀币,更像是畸形的飞镖,只看了一眼,蒙恬就没有细细查看的兴趣。 颜值放在哪里都很重要,即使钱币也不能例外。 “这个像贝壳一样的钱币,乃是楚地流通的蚁鼻钱。小孩子很喜欢,当做贝壳玩耍。” 乌怀展示的这枚蚁鼻钱,铸造得很精美,椭圆形的外壳,左右两边各有三道浅浅的凹痕。楚人浪漫的艺术气质,在这枚蚁鼻钱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钱币,不应该流通,而是应该用作收藏。” 蒙恬拾起桌上的蚁鼻钱,拿在掌心,轻轻的抛了三下,轻重适宜。 楚地多贝壳,早先的楚人,以贝壳作为货币。青铜冶炼业发展起来后,楚人铸造钱币,自然选择了贝壳的模样。 “秦国的钱币,断不能选择楚人的式样。再说,蚁鼻钱的铸造,比布币、刀币还要费铜。” 蒙恬放下手中的蚁鼻钱,也给蚁鼻钱判了死刑。 楚人位居南方,占据铜绿山,后来攻灭吴越之地,大力开发铜矿。楚人不缺铜,才不在乎蚁鼻钱费铜。 秦国关中,地形平坦,土地肥沃,但金属资源却很少。秦国国力弱小的时候,将楚地来的蚁鼻钱熔炼,用来铸造兵器。 秦国的工坊,发展成初步的流水线作业,除了提高效率,还有不想浪费的因素在里面。 “今上着我负责铸钱,我属意的钱币,需要符合成本低廉、简单实用、外形美观的特点。” 蒙恬伸出三根手指,提出了自己铸钱的指导原则。 “武威侯的要求,正是我等商人经商的要求。” 乌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展示排在最后的圆钱。 所谓圆钱,外部为圆形,内衬一个圆形的小孔。乌怀展示的这枚圆钱,由丞相王绾建造,直径一寸半左右,重约十二铢,就是半两左右,秦人习惯称之为“半两钱”,后世称为“秦半两”。 “秦国铸造的圆钱,可以作为统一的货币钱样,推行天下。” 几种货币中,作为商人的乌怀,自然最喜欢秦国的圆钱。无他,圆钱圆孔的钱币,更加方便携带。 蒙恬伸手抹过桌面,半两钱出现在手心里,感受着半两钱的重量。 “半两钱太重,五铢即可。不过外观,需要小小的改一下。” 。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五铢钱 咸阳西郊,沿着渭水河岸,崭新的工坊拔地而起。工坊与工坊之间,排列整齐,道路想通,远远望去,好像一座构造精密的军营。 工坊的最前沿,乃是内史划拨的宅院,宅院的大门,装饰一新,上悬一道崭新的花梨木牌匾,上书“皇家铸币坊”五个大大的篆字。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秦国的书法家程邈的真迹。 程邈本为陈仓小吏,负责管理粮仓,没有及时堵塞仓库中的老鼠洞,犯了《仓律》,下到狱中。 蒙毅升任廷尉,主管整个秦国的司法。蒙恬到廷尉府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程邈乞鞫的奏书,写得真叫一个漂亮,赏心悦目。 刚好蒙恬新建皇家铸币坊,需要征调大批人员。蒙恬大笔一挥,程邈就成了铸币坊的一员。 “程邈,五铢钱上的文字,你设计得怎么样了?” 铸币坊官署内,蒙恬坐在主位上,右边坐着乌怀,左边坐着准备戴罪立功的程邈。 “武威侯提出的天圆地方四个字,我一直在想,是用大篆,还是用小篆。”程邈跪坐在地,心里充满感激。到了铸币坊,蒙恬没有拿他当罪犯看待。 “周朝用的大篆,六国贵族都认识。秦国的小篆,今上推行于天下,按理来说,五铢钱上应当刻上小篆。” 秦半两钱太重,蒙恬决定直接采用后世流通最久的五铢钱标准。铸币坊内,乌怀、程邈等人,很快习惯了五铢钱的称呼。 “那刻上小篆不就行了吗?”乌怀笑道。 五铢钱的钱样,由蒙恬亲自设计,改变圆钱圆孔的传统,变成圆钱方孔,以符合天圆地方的传统哲学。 蒙恬已经征召叔孙通到铸币坊,研究古代典籍,为外圆内方的五铢钱寻找哲学上的依据。 “天圆地方”这四个字,不仅仅代表着四个字,更是代表五铢钱的铸造,符合华夏人的传统观念。 “可是在我看来,小篆还是有些复杂。” 程邈长期担任小吏,需要书写大量的公文。秦律要求,事事都要留下备券,以待查验。秦国的官员,每天都在和文牍打交道,工作一点都不轻松。 实践中,程邈加速书写公文的时候,讨巧之下,发明了一种更加简便的字体。只是这种字体,能不能得到咸阳的承认,程邈心里还没有底气。 “程邈,你心里有何想法,大胆的说出来。无论对错,我都不会怪罪。” 察觉程邈欲言又止的样子,蒙恬开口鼓励道。 “武威侯铸造五铢钱,通行天下。天下黔首使用五铢钱,每日面对五铢钱上的刻字,那么,这刻字得越简单越好。越简单,黔首就越容易识别。” 见蒙恬如此说,程邈再也没有顾虑。 “你是说,你想在五铢钱上刻上比小篆还要更简单、更容易识别的字体?”乌怀满脸止不住的诧异。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官员每日书写大量公文,秦国的文字不断简化。如今的秦国小篆,比起六国的文字来,不仅形态上更美,也更加容易识别。乌怀没有想到,一个小吏,竟然敢声称,还有比小篆更优秀的字体。 “这是我在抄写公文时偶然写就的。” 乌怀的反应这么大,程邈显得有些不自信。 “哈哈,程邈不用感到惶恐。”蒙恬摆手笑道,“我始终相信,越是简单实用的东西,越是能够长久流传。仓颉造字以来,先有甲骨文,后有金文,再有大篆,到小篆。文字流传的过程中,不断简化,变得更加实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代替小篆的字体,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秦国兼并天下后,在李斯的主导下,推行统一天下的各项制度。这些措施,一时间显得有些急切,但蒙恬不得不承认,秦国推行的制度,能够长久沿袭,获得“百代皆行秦代法”的成效,跟秦国制度的内在合理性脱不了关系。 以统一文字为例,秦国的小篆,比山东六国的文字辨识度高,书写容易。此后出现的隶书,书写更加简便,形态优美,符合人们的审美,写起来更加省力。 这样的文字,自然能得到人们的普遍使用。 蒙恬铸造的五铢钱,外圆内方,外观优美,用铜少,铸造简单,占用空间小,携带方便。契合人机舒适的原理,可以预见的是,外圆内方的五铢钱,比列国铸造的钱币,要更加优人一等。 “程邈,你发明了什么字体?写出来给大家瞧一瞧。” 蒙恬丝毫没有坚守秦小篆的自觉,反而对即将新出现的字体,隐隐有些期待。 “我这就写给武威侯查验。” 蒙恬的态度,不似乎作伪,程邈感到大为安心。 片刻过后,早有铸币坊的奴婢,端来笔墨,摆开一片方形的杨木板。 秦汉时的竹简,有的用竹子制成,有的则用木片制成。秦国的官员,平常书写打草稿,不会用串成的竹简,而是用厚厚的木板。 写完后,用削刀刮去,还能继续写,不至于太浪费。 生产力低下,逼得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节约一点。 程邈伸出右手,拿起毛笔,蘸上墨水。目光紧紧的盯着杨木板,全神贯注,手腕连连挥动,片刻之间,杨木板上出现了四个崭新的黑字。 这四个新字,字形宽扁,横画长,竖画短。显得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带有小篆的痕迹,却与小篆又大为不同。 仅仅看了一眼,蒙恬心里瞬间明白了。 后世的隶书,就是眼前的这个程邈发明的。 “天圆地方,这样写出来,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蒙恬赞叹道。 “是啊,比起小篆,确实更加容易识别。”乌怀手里抱着杨木板,拿在眼前,细细的欣赏,越看越有味道。 程邈善于书法,小篆写得极为优美。以他的笔力,写出来的隶书,若是传到后世,历史地位还要在极大书法名帖之上。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让程邈抄写古代典籍,然后埋藏起来,留给后人。 突然,蒙恬心里升起了这个想法。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百亿钱 “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絷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兰池宫书房内,嬴政手捧着隶书写就的《商君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字是何人所写?” 刚刚读完一卷,嬴政越看这字越喜欢,爱不释手。跟后世的许多皇帝一样,嬴政酷爱书法。臣下中,擅长书法的人,常能得到嬴政的高看。 李斯的《谏逐客书》,除了论述充分,打动嬴政,更重要的是,李斯的字写得很好,很受嬴政喜爱。 宦者令赵高,能得到嬴政重用,跟赵高能写就一手好字,有很大关系。 想要当官,苦心把字写好,这样的道理,早在两千多年前的秦国,就开始奏效了。 “这是臣铸币坊内的一罪人所写,名为程邈。” 蒙恬等的就是这一刻,为此,他命程邈认认真真抄写了一遍《商君书》。嬴政启蒙后,读得最多的就是《商君书》,这部书对嬴政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极大的塑造了嬴政的人生观、价值观。 “程邈所犯何罪?”嬴政有些好奇,起了爱才之心。 秦国的君主有特赦罪人的权力。 “程邈身为管理仓库的小吏,未能及时堵塞仓库中的老鼠洞。巡查的御史发现,程邈管理的仓库中有三个老鼠洞,属于渎职行为,故下了狱。” “原来是这样。”嬴政点头笑道,“这不是多大的罪过。” 秦国《仓律》规定,粮仓中的老鼠洞超过两个,管理仓库的小吏就要受到处罚。程邈检查老鼠洞的时候,不知道漏了一个,还是老鼠新开辟了一个,刚好超标。碰上御史巡查,只能算他倒霉。 “程邈改良字体有功,将功折罪,我就赦了他的罪吧。” 嬴政左手拿过一片竹简,右手拿过毛笔,写下一道特赦令,命太监拿去中车府令蔡博盖章。 “臣替程邈谢过陛下。”蒙恬恭恭敬敬的回道。这正是他今日前来献书的目的。 “呵呵,蒙恬,你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让我赦免程邈吧?” 蒙恬的心思,嬴政同样明白。 “臣在想,隶书比起小篆,书写更加简便。陛下如今统一文字,需要更加简单的文字,方便黔首识记,何不下令,让隶书与小篆一同流传天下?” 蒙恬打蛇顺棍上,很快提出心中的想法。 “两套文字一起流传,会不会产生混乱?”嬴政微微皱眉。 “小篆,用于书写正式的公文。隶书,则用在平常的文牍往来中。如此一来,两套文字运行不悖,也给了黔首选择的自由,免得黔首升起逆反心理。” 小篆的秦国印记太过明显,隶书由一名罪人所造,天生拉近了与黔首的距离。六国黔首,心里会抗拒秦国小篆,则共容易接受隶书。 “你说得不错。”嬴政点头赞同,“我会告知丞相,让他着人书写标准文字样本,推行天下。” 程邈的隶书,很称嬴政心意。隐隐约约,嬴政觉得,隶书似乎比小篆还要亲近一些。 “陛下英明。” 流行后世的隶书,就这样被推向了全国。 秦国的三大书法家,李斯、赵高、程邈各自写就几篇标准文字,成为秦国的识字教材,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标准教材。 蒙恬来到这个时代,也曾苦练毛笔字,奈何对于书法,蒙恬实在没有天赋。要不然,蒙恬都想写一篇启蒙教材,流传后世。 “这第二件事,就是铸钱的事,臣得向陛下汇报。” 蒙恬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打开后,一枚金光闪闪的铜币,静静的躺在盒中。 这枚样币,以纯铜铸造,光鲜亮丽,跟黄金一般。 蒙恬忘了,秦汉时期,人们同样称黄铜为金。真正的金,则被称为“赤金”。 嬴政伸出右手,将样币拿在手里,轻轻抛了一抛“怎么比半两钱轻了这么多?” “半两钱重十二铢,这枚铜钱重五铢,故轻了许多。”蒙恬道。 “重五铢?”嬴政抬起头来,“一下子减轻这么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嬴政没有学过金融学,可也是知道,钱币的重量太轻,不是一件好事情。 “钱币的作用,主要是充当商品流通的一般等价物,便利交易。半两钱太重,又不能切割,不方面计价。”蒙恬解释道,“五铢钱比半两钱轻,小件商品就能用五铢钱支付,方便黔首使用。臣到咸阳时常了解过,五铢钱是最适合流通的重量。” 秦国统一天下后,一下子统治这么大的国土,事事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统一钱币,方向正确,只是关于钱币的合适重量,秦国尚没有完全摸索出来。 汉朝建立后,因半两钱太重,大钱难用,故改铢七铢、四铢钱。直到汉武帝极为,铸造五铢钱,才算真正找到合适的币值。 蒙恬说得郑重其事,嬴政心里的疑虑,消散不少,低下头来,仔细检查手中的样币。 币眠浑圆,拇指大小,内里称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孔。小孔的周围,铸着“天圆地方”四个字。正面为小篆,背面为程邈发明的隶书。 这样的钱,除了重量轻一点,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 “你打算铸造多少这样的钱币?” 半晌过后,嬴政放下手中的样币。 “臣初步打算铸造百亿五铢钱。”蒙恬伸出一个手指。 “百亿钱?” 见过大风大浪的嬴政,这一刻,变得目瞪口呆。 嬴政难以想象,百亿的钱币,堆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要铸这么多?”回过神来,嬴政问道。 “陛下,列国并存几百年,各郡县,商贾之家众多,家中存钱无数。臣初略计算,天下黔首手中存钱,当不下百亿钱。” 蒙恬查看过存放六国兵器的仓库,真可谓堆积如山。蒙恬打定主意,要将这些废旧兵器,统统溶了,免得有人乱出主意,铸什么中看不中用的金人,还劳民伤财。 嬴政的身子,不自觉的前倾,双手撑在桌上,眼睛里异彩连连“没想到,朕的天下,竟然这么有钱!” 。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嬴政(求月票) 感谢没落的boy、朱的月票! 说来奇怪,战国时期,七雄并立,战争不断,完全没有影响到各国商业的兴盛。 战国时期的铸钱量,远远高于后世的大一统王朝。汉唐盛世,长久的存留在国人的心中,不过,即便汉唐盛世,铸钱量也没有超过战国。 中国的古人,对于钱币,除了用作购买货物的等价物,很大一部分钱币,则储蓄在家里。 这些钱,终其一生,根本不会流入市场。 中国历史上的厚葬习惯,深深的根植在人们心中。家中长辈去世,储蓄的钱币,作为陪葬品,深埋在墓穴中,静静的等待后世的盗墓者或者考古学家。 古人积蓄钱币的习惯,导致实际流通的货币,只是庞大铸币当中的一小部分。明代以白银作为官方货币,结果许多人纷纷将白银藏在家中,导致流通的白银越来越少,导致明末金融体系的崩溃。 正因为了解古人喜欢储藏钱币,蒙恬才敢放胆,大量铸造钱币。 “蒙恬,我今日才知道,率土之中,黔首手中还有这么多的存钱。”嬴政站起身来,回首打量着身后的天下地图,“我真是感到太高兴了。” 不好,一下子得到这么多钱,不会更加激起嬴政的吧? 蒙恬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陛下,这些都是黔首手中的钱,轻易征收不得。” 钱并不是真正的财富,这个道理,蒙恬比谁都明白。 “有钱就可以办很多事情。我拟对北方的匈奴用兵,刚好可以从六国旧地筹集。你既然在铸钱,就由你负责。” 嬴政意气风发的样子,让蒙恬感到很头疼,他就怕嬴政急吼吼的想要办很多大事,巴不得一代人将三代人的事情都干完。 “五铢钱铸造完成,想要顺利流通天下,向山东黔首购买物资,确实是一个机会。” 蒙恬点头同意了嬴政的提议。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长城外的河南地,筑城、开垦良田,需要时间。没有足够的粮食,三十万大军,如何能够安心守卫北方? 秦国发兵攻打山东六国,关中、蜀地的粮草消耗不少,不能继续让秦人流汗流血。这个时候,应该让秦人休养生息。 原本的历史上,秦国北伐匈奴,南征南越,秦人留了太多的鲜血,大伤元气。山东六国,除了修修陵墓,担任戍卒,再没有其他战事,结果反而得到了休养生息。 现在,蒙恬可不会再让秦人当这个冤大头。 “内史腾年纪大了,已经向我提出归老陇西。如今天下再没有战事,你闲着也是闲着。等内史腾离任,就由你担任内史,负责治粟天下。” 秦国兼并天下后,内史的权力得到调整,得以管理天下财政,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 蒙恬得到内史的职位,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天下征税。 一个政府能不能办事,就看能不能征到足够的税收。 蒙恬前世的时候,最讨厌收税的人,没想到自己却成了秦朝的征税头子。 被别人征税,和征别人的税,感觉就是不一样。 蒙恬记得,历史上的蒙恬,就曾担任过秦朝内史。转来转去,蒙恬还是获得了内史一职。 “我今天心情高兴,很久没到宫外去瞧瞧了。走,一起去逛咸阳夜市。”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落下山头,天空中布散着漫天的晚霞。黄昏时分,从兰池宫的楼阁向外望去,只见咸阳靠近渭水的一面,市场升起大红灯笼,映衬着天边的红霞。 咸阳扩建,山东迁来的豪族,不断填充到咸阳。这些人不缺钱财,习惯了享受。 咸阳的南市,不实行宵禁,成为整个关中,唯一可以开展夜生活的地方。 在宫里呆久了,嬴政多少会羡慕宫外的日子。小时候在邯郸,虽然经常受到赵人的欺负,可嬴政觉得,那时的生活,更加接近底气。 当上秦王,诛灭嫪毐,流放吕不韦后,嬴政再也体会不到普通黔首的那种感觉。 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历史上的每个皇帝,几乎都喜欢体验微服私访的感觉,嬴政也不例外。 政事处理完毕,嬴政带着侍卫,穿着便装,到咸阳随便逛逛,聊以。 今日蒙恬前来,嬴政索性叫上蒙恬。 陪皇帝微服私访,这样的机会课不多。更重要的是,说明得到皇帝信任。 后世的某部电视剧,陪乾隆微服私访的两位臣子,可都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蒙恬到更衣间,换上便服,看起来跟一位普通商人没什么两样。 嬴政则穿着流行于赵地的淡绿色衣服,头发扎成一团,歪向右边,以显示自己作为有爵者。 成长于赵地,嬴政的内心,对于赵地的风物,并没有完全忘记。 两人带上四个侍卫,均穿上便服,跟在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这四名侍卫,跟着嬴政作案多回,早已熟悉嬴政的套路。 四人身形散开,两人居左右,两人居后,装作闲逛的样子。目光不时的瞄向嬴政的方向,配合默契。 “客官,新到的越女,两位要不要来尝个鲜?” 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女闾。商人的打扮,顿时吸引了老鸨的注意。 “纹身雕齿,有什么好的。”嬴政厌恶的挥了挥手。 吴鄞、吴芮父子敬献的越女,看来很不得嬴政的喜欢。 “我这里的越女,没有纹身,牙齿刷的白白的。调教过后,花样繁多,别有一番风味呢!” 老鸨说着,脚步向前,探出双手,抓住了嬴政宽大的袖袍。 “客官,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里面的姑娘,包你满意。看客官身长八尺,雄伟挺拔,想要一夜七次郎,也是可以的。” 蒙恬跟在嬴政身旁,心里暗笑一夜七次郎的说法,这个时候就有了吗? 市井生活,俗气归俗气,却很接地气。 蒙恬发现,雄才大略、挥洒方遒的嬴政大帝,在这个女闾的老鸨面前,竟然有些甘之如饴。 角色扮演的游戏,嬴政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从女闾的房门里,迈出来一位身穿黄色褐衣的男子,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一迈步,往嬴政站立的位置倒过来。 蒙恬眼里精光一闪,内心升起一股危险来临的直觉······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哪里来的强盗 褐衣男子伸手向怀里一抹,面上闪过一道厉色,眨眼间,手里多了一把五寸长的匕首,欺身向着嬴政扑了上来。 刚刚还满脸堆笑的老鸨,顿时收起笑容,死死的拉住嬴政的袖子。 这样的场景,瞬间唤起荆轲行刺的不美好记忆。 蒙恬迅速反应过来,一脚飞速踢在男子的肚腹。 “砰” 一声闷响,男子向后飞出,重重的砸在墙面。 嬴政的反应也不慢,用力一甩,狠狠的推开打掩护的老鸨。 与此同时,女闾的大门,一队人马,手持青铜短剑,猛地扑了上来。 蒙恬护着嬴政退后。 四名侍卫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将嬴政围在中间。 这些刺客,明显接受过严格训练,全程没有无端的大喊大叫,拍着严密的队形,向蒙恬等人发起进攻。 “天子脚下,也敢行凶作乱,真是大胆狂徒!” 蒙恬抽出腰间短剑,挡住劈过来的剑光。蒙恬的武艺,日臻化境,不过几个回合,已刺死三个人。 刺客的武艺风格,带着浓浓的楚地色彩。 蒙恬越发确信,这些人属于喊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楚地遗民。 不过,为了避免嬴政受到波及,蒙恬还是护着嬴政且战且退。退到十步外一处高墙前站定,稳住后方。蒙恬指挥四名侍卫,排着护卫阵型,奋力激斗刺客。 刺客的武艺不错,悍不畏死,以死换命。一名侍卫稍不注意,挨了刺客一剑。 侍卫手上的大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漆黑一团。侍卫的脸,痛苦的紧抽着,不甘心的倒在地上。 “歹徒的剑上有毒,二三子小心!” 蒙恬面色变得很阴沉。 这些妄图复国的遗民,可是这个时代的恐怖分子,不惜性命,很不好对付。 “秦兄,歹徒危险,我不得不召唤援手了。” 嬴政出宫微服私访,知晓的人不多。援军前来,事情很可能闹大,蒙恬需要征询嬴政的意见。 “贤弟可便宜行事。” 嬴政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今天出宫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往深里想,他的行踪,早已遭到泄露。这是嬴政绝对难以容忍的。 蒙恬一剑荡开刺来的剑影,无影脚踢在对方的膝盖上,“咔嚓”一声,膝盖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呜呜呜——” 趁着这个空档,蒙恬掏出怀里的口哨,含在嘴里,奋力吹响。 对面的刺客,这时还剩下六个人。 短短的交锋,伤亡一半人手,大大的出乎刺客首领的意料。 钟离丹接到的情报显示,目标人物随身自有四名护卫,虽然武艺高强,但不至于如此扎手。 他没有想到,嬴政的身边,突然多了蒙恬这样一名高手。 “现在该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刺杀?” 雇主给的五千金,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也要有命花才行。 刺客没有急着进攻,蒙恬同样没有贸然前进。 这个时候,稳住阵脚,力保嬴政毫发无伤,耐心等耐援军到来,才是最佳决策。 保护要人,和领兵打仗,追求的结果并不一样。 “哗啦啦······”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市场守尉领兵前来的声音。 “走!” 见事不可为,钟离丹果断撤离。六名刺客身形一闪,分为六个方向,很快消失在咸阳的夜色中。 南市的灯笼仍在高挂,可咸阳的也,却显得越发的黑沉了。 “尔等是何人?怎敢在市内妄动兵器?” 南市监赶到的时候,刺客早已逃之夭夭。他一眼瞧见躺在地上的尸体,还有剩下几人腰间的青铜剑,身上还带着血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咸阳城内,还是他管辖的南市,发生这样的命案,年末考评的时候,很可能垫底,受到处罚。 “睁大你的狗眼,我等才是受害人。” 蒙恬掏出腰间的青铜金印,印底刻着“武威侯恬”四个篆字,正对着南市监。 “本侯巡查南市,遭遇刺客行刺,你不赶紧安排人手,追查凶手,难道还要问罪本侯不成?” “卑下不敢。” 南市监平借着火光,瞥见蒙恬手里的金印,再仔细一瞧,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武威侯蒙恬,还是谁? “抽出一什,供本侯调遣。” 蒙恬直接从守卫的队伍里,拉出一队,抬着侍卫的尸体,护着嬴政,迅速的离开南市,往武威侯府方向而去。 嬴政站在队伍中央,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好。 嬴政心里明白,刺客行刺的目标,不是秦国的武威侯,而是他嬴政。 这次要不是蒙恬沉着应对,后果真不堪设想。 难道朕就真那么遭六国人记恨吗? 嬴政的内心深处,猛地升起一股戾气。 回到侯府,蒙恬打发人回去,令派一队贴身亲兵,护着嬴政悄悄回归咸阳宫。 “蒙恬,抓捕刺客这件事,朕会命令吕恢去办。抓到这些人,当诛灭三族。” 回到咸阳宫,嬴政才算真正安下心来。 “陛下遇刺这件事,臣希望陛下不要大肆宣扬。”蒙恬回道。 “爱卿有何说法?” “当年,荆轲贼子行刺,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秦人愤恨,六国却扼腕叹息。南市遇刺,若宣扬开去,山东得知,定会受到鼓舞,于大王的威势有损。” 皇帝遇刺这样的事,哪怕刺客没有成功,传开去,影响同样不好。 “莫若对外宣传,因为我率军攻灭楚国,楚人心怀怨恨,伺机行刺。因战场上打不过,而行刺领兵的将领,这可是遭人唾弃的行为。” 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繁,不知道多少人领兵。领兵征战的将领,于战场上战胜,私下里行刺,很难为人接受。 山东人行刺嬴政,实在是因为嬴政的光环太耀眼,照得山东人看不到希望,只能想到行刺的办法。 他们以为,秦国只要没了嬴政,秦国就会一蹶不振。 “爱卿认定,这批刺客,来自楚地?” 嬴政转念一想,蒙恬所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不管是不是来自楚地,臣以为,都应当认定,刺客来自楚地。” 蒙恬清楚楚地存在抗秦的地下组织。没有诸侯坐镇当地,地方军事力量薄弱,很难切实有效清剿。 。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叛乱 “这个鬼天气,忒的毒烈,热死乃公了!” 洞庭郡最南边的且兰县,县尉矰坐在军营的正方内,端起一大碗浊酒,“咕咚咕咚”几声响后,酒水全进到了肚子里。 呼—— 长吁一口浊气,矰一屁股坐到地上,摊开双脚,顺手拿麻布擦去脸上水流般的汗水,背靠着夯土的墙壁,稍稍感到有些凉意。 矰的老家在南郡,出生普通黔首,上代人没有传下哪怕一个公士的爵位。到了矰这代人,恰好赶上嬴政初算秦国人口,傅籍后得以从军。 他先是跟着李信,李信战死后,转而在蒙恬麾下作战。攻打楚国的战争,矰怀着强烈的决心,想要挣得爵位,衣锦还乡,了却家中的夙愿。 一路南下,矰如愿以偿的获得了簪袅的爵位。秦军主力北上后,裨将黄寄、楚国降将犀两人带兵平定江南地。矰想来想去,觉得他会说楚国话,留在南方,开展工作更加容易。 平定江南地后,矰的爵位又升了两级,成了一名大夫。 广阔的山东六国之地,需要大量的秦国官员。像矰这样立功得爵的军功人士,转而到地方上为官,做了洞庭郡南疆且兰县的县尉。 楚国灭亡后,不少楚地遗民逃入南方的越地。面对莽莽的连绵山林,人数较少的秦军,丝毫没有到丛林作战的兴趣。 矰坐镇且兰,主要是监视越人。 秦国国力强大,扫灭山东六国,想必极大的震慑了南方的越人君长。一年多过去了,越人恭敬的很,且兰还算平静。 平静的日子里,矰几乎无所事事。习惯了征战的他,不习惯每日宁静的时光。 时间久了,他不过每日抱怨南方的暑热,过一天算一天。想着老了之后,再迁回南郡去。 且兰县卒的军营外,五里左右的树林中,两双眼睛,透过浓密的树叶缝儿,冷冷的盯着这座小小的军营。 “大巫,神灵有何指示?” 树叶后面,一名头发很短,上身,纹着某种猛兽的图样,看起来分外狰狞。 “神灵说,他将这座军营献给他的子民。等攻下且兰些,你们就可以获得更加锋利的武器。”范增习惯的抚摸着胡须,压下心中的厌恶,“都匀君,只要获得更加锋利的武器,你的部落才会变得更加强大,才会征服更多的部落。” “大巫说得不错。等得到神灵的馈赠,回到部落,我会向神灵献上一名处女。” “嗯,向神灵献祭,丝毫怠慢不得。” 范增嘴里说着,心里却道蛮夷就是蛮夷,还在用活人献祭,就不知道,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吗? 南逃越地,范增凭着先进文明的一点小手段,成功打进越地的都匀部落,成为部落的大巫。 越人蒙昧,单纯,容易受到欺骗。范增为了恢复楚国,利用越人的力量,给秦人制造麻烦。至于越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损失,范增才不会管。 “大巫,我等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想到金光闪闪的青铜剑,都匀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要急,静等太阳落山,那时神灵就会降下他的神力。” “感谢伟大的神灵!” 对于范增的话,都匀君深信不疑。 从楚地来的范增,识文断字,学识渊博,在越人的心目中,可是无上智者一般的存在。 范增微微点头,转过身,缓缓走回林中的隐蔽营地。在越人尊敬的目光中,进入专属于大巫的帐篷。 范增没有告诉都匀君长的是,且兰县中,早就潜伏了楚国的复国中。 等军营暮食,藏在营中的厨子,在饭菜里做点手脚,解决区区三百县卒,丝毫不在话下。 否则,以越人简陋的武器,即便上千人,对上全副武装的秦军,同样不是对手。 武器的巨大差距,不是悍不畏死就能解决的。 攻下且兰,夺取县库,发放武器,发动当地楚人叛乱。 只有搅乱局势,楚国才有复国的机会。 这一切,能否顺利实行,还得看咸阳那边进行的顺不顺利。 抬起头来,范增望向西北,心里默念 伟大的楚国先祖,火神祝融在上,请务必保佑你的子孙,能成功刺杀嬴政这个贼子······ “报!” “越人攻打洞庭郡,楚人叛乱!” 正月前夕,秦国正准备辞旧迎新,南方的信使,快马入咸阳,给喜庆的咸阳带来一阵浓郁的阴霾。 咸阳正殿内,秦国君臣正在宴饮,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蒙恬转眼瞧去,只见信使背着红色小旗,面色惶恐,不安的跪在大殿末端。 这时,信使担心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 人喜欢听好消息,而不喜欢听坏消息。 大殿诸位上,嬴政面不改色,施施然放下手里的酒杯。 “信使及时将楚地叛乱的消息传来,有功,当赏!”嬴政没有丝毫愠怒的样子,“来人,赏信使两千钱。” 嬴政口里的两千钱,不是原来的秦半两,而是蒙恬新铸的五铢钱。 嬴政还是嬴政,比起二货的胡亥,不知道英明神武到哪里去了。 传递坏消息的信使,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赏赐。示范之下,以后向咸阳传递消息的信使,心中没有顾虑,才会传递真实的消息。 哪像后来的胡亥,听到信使传来坏消息,就杀了传递消息的人。这样一来,谁还愿意跟他说实话。 信使离去后,宴饮的大殿,全然没有了欢乐的气氛。 “诸位爱卿,越人无端攻入楚地,楚人群起响应,该如何应对?” 嬴政略略扫过手里的竹简,然后命人传到大臣手中。 竹简传递了一圈,最后回到蒙恬手中。 蒙恬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领兵攻灭楚国的人,正是蒙恬。 蒙恬皱着眉头,思虑一番。他真的没有想到,嬴政还没有动攻打南越的心思,越人就敢主动捋嬴政的胡须,这真的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嬴政还活着的时候,楚地就不安分,看来秦朝的统治基础,不是一般的薄弱。 想到陈胜叛乱造成的影响,蒙恬抬起头来,语气铿锵 “平定楚地叛乱,在臣看来,就一个字······”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平越将军 感谢用户朱的打赏! “快!” 对于如何平定因越人进攻引发的楚地叛乱,蒙恬只说了一个字。 嬴政微微沉思,同意了蒙恬的提议。 按原来的计划,嬴政打算调地方郡兵平叛,现在得重新安排平叛的大军了。 宴会结束,蒙恬在宦官引领下,来到嬴政的书房。 “蒙恬,这样看来,派刺客前来刺杀我的主谋,正是楚人无疑。” 咸阳刚刚发生刺杀事件,随后就接到楚地叛乱的消息,任谁都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 “山东六国,楚地广大,物资充足,人口众多。秦国攻灭楚国,只有楚国的人心最为不服。”蒙恬心里很清楚楚国的潜力,“为今之计,当派遣关中大军,出武关,下南郡,前往楚地平叛。” “从关中派军,爱卿不仅仅只是想平叛吧?” 乌合之众的叛军,嬴政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臣想用大军,彻底震慑楚地人心。另外,派去平叛的大军,可以在当地授田,长期坐镇楚地。” “长期坐镇楚地?” “不错,在当地选择战略要地,重新筑城,安置前去平叛的秦人。既能解决大军的土地田宅,又能监视当地,震慑楚人。” 蒙恬伸出手指,指着黔中郡南边的一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铜仁。这里存在着一座大铜矿,靠近河流,水源充足,完全可以形成一座超过二十万人的城市。 迁徙到当地筑城,这是罗马人采用的方法。秦国的关中,经过百年开发,军功贵族崛起,土地早已不足。 统一天下后,秦国陆陆续续的从关中迁出人口,可惜安置得不集中,没有足够的武力守卫。等到叛军蜂拥而起的时候,这些人根本没有力量保护自己,更别说配合政府军平叛。 “以你看来,如此重任,当由何人主持?” 蒙恬贵为武威侯,身在咸阳,本身属于战略武器一般的人物。小小的叛乱,自然不能由蒙恬亲自出面。 在嬴政的计划里,蒙恬应该坐镇北边,筹备对匈奴的作战。 楚地距离咸阳超过两千里,威胁不到秦国国都。匈奴则不一样,只要突破长城,千里沃野的关中,任由匈奴骑兵驰骋,不过一日,就能进抵咸阳城下。 蒙恬坐直身子,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 嬴政的文化,可不是简单的问话,而是让蒙恬举荐领兵的将领。 在秦国,举荐是一件非常庄重的大事。受举荐的人,若是犯了律令,举荐的人,同样会受到处罚。 应侯范雎,陷害白起,导致秦军没能及时攻下邯郸,相位仍然安然无恙。后来,他举荐的郑安平战败投降赵国,王稽弃守河东,受到连累,才受到彻底清算。 这样的制度下,举荐人举荐的人,要么自身能力很强,足以任事;要么则是举荐人非常信任的人选。 “臣以为,任嚣足以胜任。” “任嚣?” 嬴政一愣,他没有想到,嬴政会推荐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将领。 任嚣曾为函谷关守将,数次上书要求去前线。到楚地后,负责蒙恬麾下的楼船士,只是一个水师裨将而已。 “我记得,屠雎才是你麾下的水师正将吧?”嬴政有些好奇,“你为何不推荐屠雎呢?” “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屠雎需要镇守淮水一线,二是屠雎用兵,太过规程,不够灵活。” 攻伐楚地的时候,屠雎、任嚣二人在蒙恬麾下作战,蒙恬做过仔细的观察。 屠雎的性格,存在重大的缺陷。战事顺利的时候还好,若是战事艰难,面临重大挫折,屠雎性格里暴戾的一面,就会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这样的性子,乃是为将者的大忌。 历史上,屠雎领兵五十万,攻打南越,损兵折将,死人无数,最后连自己都交代在南越的丛林中。 蒙恬推荐任嚣,心中也存在一定的顾虑。 任嚣这人,奉行法家思想,崇敬商君,行事游刃。一旦任嚣起势,上位者没有足够的实力控制,难免任嚣不会生起别的心思。 嬴政驾崩后,六国叛乱,任嚣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平叛,而是选择割据地方。 不过,这一世,蒙恬不会让秦朝走到那一步。提前让任嚣走上历史舞台,等到嬴政真的攻打南越的时候,以任嚣的能力,应该不会让秦军蒙受重大损失。 咸阳宫传出的命令,很快到达秦军蓝田大营。 验过虎符,蒙豹进到蓝田大营,领着五万秦军,出峣关,向武关,直奔南郡而去。 与此同时,函谷关外,通向楚地寿春的驰道上,负责传令的咸阳谒者,快马直奔,风驰电掣。 一日一夜,谒者捂着酸痛的大腿,直入驻扎在寿春的秦军水师大营。 “传皇帝诏令,着任嚣立即南下,前往洞庭郡,为平越将军,负责平定楚地叛乱。” 接过诏令,任嚣细细的瞧了又瞧,感到不可思议。 他身为水师裨将,一下子升为可以指挥近十万大军的将军,这种感觉,非常的不真实,如在云里雾里。 “任嚣,今上怎么会突然让你去洞庭郡平叛?” 谒者离开后,屠雎凑上前来,拿过诏令,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我也不知道。”任嚣摇头道,“想来淮泗之地,太过重要,今上不会轻易调离大将。洞庭郡,地近南蛮,或许今上以为,一裨将足以胜任。” “哈哈,你说得有道理。” 屠雎心中本来怀着妒忌之意,听任嚣这么一说,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 淮泗之地,乃是楚国东迁后的膏腴之地。国都寿郢坐落在这一块儿,确实需要大军坐镇。 洞庭郡叛乱,咸阳没有抽调淮北淮南的兵马,而是命令当地秦军,不可轻动,防止叛乱蔓延到整个楚地。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我任嚣,现在终于成为鸡首了。” 屠雎离去后,任嚣回到营帐,简单收拾好行李,带着短兵,离开寿春的水师大营,心中顿觉意气风发。 “这一次平叛,我当让楚人深深的记住任嚣这个名字!”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筹谋匈奴 “任嚣到洞庭郡后,以勾结越人的罪名,大肆抓捕地方豪族,车裂于闹市,死者不下于万人。现在,当地小儿,听到任嚣的名字,都不敢哭泣。” 甘罗陈述着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眼里神采连连,他没有想到,这个任嚣,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攻入洞庭郡的越人君长都匀君,任嚣俘获后,经审讯得知,有楚人潜入越地,鼓动当地越人,出兵骚扰秦军。任嚣命人将都匀君剁成肉酱,分送沅水以南的越人部落。” 蒙恬站在窗口,感受着咸阳冬日的冷意,静静的听着甘罗的汇报。 半晌过后,蒙恬回过头来“任嚣还做了什么?他只是会杀人的话,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甘罗笑道,“任嚣清除洞庭的地方豪族,释放奴隶,分予田地,深得将军的真传。蒙豹带去洞庭的五万秦军,已在铜仁驻扎下来,正在筑城。” “任嚣向今上上书,提议从地狭人众的三晋之地,迁徙人口,充实南边的江南各郡。” 蒙恬接到军报,任嚣统领关中大军,加上驻扎洞庭当地的兵马,以强大的军事实力,迅速平定因越人引发的当地叛乱。 叛乱从兴起,到血流成河的结束,前前后后,算上任嚣赶路的时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火苗刚刚露头,就被迅速扑灭,自然没有星火燎原的可能。 洞庭的前车之鉴,绝了六国旧地遗民的心思。 不少遗民,本来想趁着楚地动乱,群起响应。只不过还在联络的过程中,就传来都匀君被剁成肉糜的消息。 秦国朝堂反应迅速,调兵快捷,稍微明智的人,果断放弃了起事的心思。 后世的陈涉叛乱,能席卷山东六国旧地,烽火连天,遍地均兵,跟秦朝没有及时平定陈涉,有很大的关系。 胡亥只知享乐,不愿意听坏消息,导致下面的人不敢说实话。 陈涉、吴广两人,领着九百戍卒,可劲儿的闹腾,没有大军前来打他们,使得叛军从容的迅速做大做强。周文领着一干刑徒,边打边吸收队伍,竟然能打进函谷关,逼近咸阳。 消息传开,天下哗然。那些还在观望的六国遗民,彻底看清了咸阳朝廷的昏庸,胆子越发打起来。 胆子大的,早就造反。胆子小的,见到胡亥如此不堪,胆子变大,同样也反了。 “从三晋迁民南下,这个可以有。” 这样的想法,蒙恬早就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出来。 “三晋之地,人口众多,土地不足。楚地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刚好可以安置北边的黔首。更重要的是,北方的三晋,一向看不起楚人。三晋之民,到了楚地,身为客民,势必会依靠秦军。” “三晋之民与楚地土著,相互制衡,才对秦吏治理当地有利。” 南方的开发,在中国历史上持续了近千年的时间。直到唐代,到南方为官,还属于贬官的表现。要想彻底将南方纳入中国,一定数量的移民必不可少。 这个过程中,移民与当地人发生冲突,甚至流血事件,不可避免。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民族融合的一个过程。 想到这里,蒙恬决定,下次廷议的时候,出言支持任嚣的提议。 从北边迁民到楚地,稀释当地人口。 平叛,杀人,安民,迁民,任嚣做得很好。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再不用担心楚地的事情。 蒙恬坐下来,放下南边的战事,目光转向北方“匈奴人有什么动静?” 秦军准备攻打匈奴,甘罗早已得到消息,一直在暗中收集匈奴的情报。 “河南地的统治者,乃是头曼单于的亲信阿胡儿。野猪部落的奴哈,献给头曼单于的女子,因得不到单于阏氏喜欢,已经死掉了。奴哈失去了这份关系,奴赤再没有顾虑,发动政变,杀死奴哈,控制了野猪部落。” 嬴政给蒙恬的作战目标,乃是夺取河南地,全据大河,拓展关中的战略纵深。 起于西垂,擅长车骑的秦人,心里非常清楚匈奴骑兵的机动能力。 “奴赤控制野猪部落,还听我们的话吗?” 奴赤只是蒙恬多年前布下的一颗棋子,为的是获取匈奴情报,分化草原的匈奴部落。 “奴赤的实力还很弱小,不及阿胡儿。他还想着借秦国的力量,打败阿胡儿,全据河南地呢!”甘罗轻笑道。 “别管他怎么想。奴赤这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比起奴哈来,他要对付得多。”蒙恬敲着指头,目光细细的查看着河南地的地图,“夺回河南地后,我们需要的是匈奴黔首,而不是匈奴贵族。” 对于匈奴人,蒙恬心里早有计划。 接下来筑长城,筑城,开辟良田,挖矿,俘虏的匈奴人,就是最好的免费劳动力。 “阿胡儿的身边,有没有我们的人?” “阿胡儿的营地,驻扎在鄂托克,位于盐池后面。我派商队的人,暗中收买了一个部落小王番答。” 乌怀的商队,继续行走草原,带去中原的物资。匈奴人非常喜欢中原的物品,一个铁锅,就能俘获一个小部落的王。 匈奴人正在向奴隶制国家过渡,整个国家的层级制,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匈奴部落首领的称呼。 中原国家的君主,王、公、侯不能随便称呼。春秋战国几百年,总共也没有多少王。 匈奴人则不一样,一个几百人的部落首领,也敢称呼为“王”。卫青、霍去病攻打匈奴,横扫草原,战报上经常写着,俘虏匈奴小王多少人、相多少人。不知情的人,被这些王给唬住了。 其实就是一些部落酋长而已。 “与匈奴的这一仗,我们需要仔细谋划,需要尽可能俘虏更多的匈奴人,而不是驱逐了事。” 匈奴人的迁徙能力很强,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蒙恬不打算贸然发起进攻。 “甘罗,我位于米脂的田庄,按照新法,刚刚酿造了一批酒,你选三坛,派人给这个阿胡儿送去,找他换五十匹匈奴马。”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酒 呼呼呼—— 强劲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夹杂着浓密的雪花。 整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地上铺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漫过人的膝盖。 匈奴人心里很清楚,他们遭遇了长辈口中的白毛风。 白毛风一来,天气变得极端寒冷,体弱的老人小孩,扛不住寒冷,多半会死在寒冬。牲畜禁不住长时间的雪冻,同样会大批的死去。 来年的日子,很难过。 “大单于有什么消息传来?” 鄂托克的营帐内,将近四十岁的阿胡儿,蹲在火盆前,望着火盆里升腾的火光,眼里止不住的焦急。 觉察到白毛风袭来的时候,阿胡儿立即派人到单于庭求援。 单于庭位于勾山狭,中国人还没有大规模的开展对匈奴作战。漠南的王庭,自匈奴大单于产生后,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 “大单于本部同样受灾不轻,没有多余的物资接济我们。大单于说,只能能天气稍微暖和后,南下打草谷。” 番答恭敬的站在阿胡儿身后,远远的感受着火盆里的暖意。 这个火盆,还是南方的秦人商队贩运而来。 “南下打草谷?” 阿胡儿眉头紧皱,回想起十年前与秦军作战的经历,仍然有些心惊。 这十年来,南边的秦国,忙着统一山东六国。行走草原的商队,会带来南方的消息。听说秦国已经统一中原,国内有百万军队。跟这样的国家作战,阿胡儿想想都觉得有些惬意。 人老了,阿胡儿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悍不畏死。 “从哪个方向去打草谷?”阿胡儿问道。 如果有可能,他不希望将战争引导自己的领地。 “大单于说了,从云中的长城缺口冲进去。赵国亡国,李牧不在,是时候洗刷赵人加给匈奴人的耻辱。” “什么耻辱不耻辱,只要不攻打上郡就好。” 阿胡儿心里松了一口气。 蒙恬率军南下参加灭国大战,留在上郡的苏角、涉间同样不好对付。两人守卫上郡的长城一线,密不透风,匈奴人无机可乘。 赵国的李牧,担任代郡守的时候,扮猪吃老虎,引匈奴人大举进攻,结果中了埋伏,一战死了将近十万人,可谓是元气大伤。 老单于气得吐血而亡,若不是继位的头曼单于,迅速稳住局势,说不定匈奴就成了月氏、东胡的一部分。 匈奴人的心里,一直记得这个大败仗,耿耿于怀。李牧活着的时候,匈奴人不敢到赵地找麻烦。只不过,李牧死去多年,匈奴人心头的恐惧渐渐散去,胆子又大了起来。 几百年下来,匈奴人时常南下,中国人筑长城而守,只有李牧大举杀伤过匈奴人。蒙恬驻守上郡,更多的是震慑匈奴人,若论杀敌数量,仍然比不得李牧。 “大王,半月前,乌氏的商队,带来三坛美酒,说是武威侯送给大王,想要换取五十匹骏马。听商队的人说,这酒非常烈,适合驱寒,大王何不尝一尝?” 私下答拿到一坛,偷偷喝过之后,确实感到非常舒爽。 “你这么一说,也有些道理。你去拿来,先喝一碗,让本王瞧瞧。” 阿胡儿外粗内细。秦人送的东西,没有害处的,他可以放心使用。喝到肚子里的东西,阿胡儿则会变得非常慎重。 野猪部落传来消息,奴哈正是喝了奴赤送的美酒,才一命呜呼去了。 不一会儿,番答带着人,搬来三个头颅般大小的陶制酒坛,一一摆在阿胡儿面前。 轻轻揭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在空气里,似乎驱散了空中的寒意。 嘶—— 阿胡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想要痛饮的冲动。 “大王,奴婢就先尝一口。” 番答见阿胡儿如此作态,心中大为好笑。他拿来一个陶碗,摆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坛,微微倾斜,一股酒水,如细细的泉流,缓缓汇聚到碗里。 端起酒碗,番答咂着舌头,面带喜色,凑到嘴边,“咕咚咕咚”,一碗烈酒,尽数到了番答的肚子里。 浓郁的暖意,从番答的胃里散发而出,顺着血管,流遍番答的全身。番答浑身的每一根毛发,都透着舒爽。 半刻钟后,番答仍然红光满面的立在阿胡儿面前,没有丝毫异样。 “这么看来,秦人送来的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阿胡儿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三个酒坛上,放下心中的疑虑。 仅仅三坛酒,还不至于能把一个人怎么样。 “番答,来,给本王满上。” 阿胡儿接过番答递过来的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果然酒香浓烈,沁人心脾,跟平常喝的马奶酒,味道完全不一样。 喝完一碗秦酒后,阿胡儿的浑身,散发着暖意。火盆的火光,驱不散的寒意,全都被酒驱散了。 “这···酒,真是好东西······” 阿胡儿的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这么好的酒,才换五十匹马,简直太值了。” 伺候在一旁的番答,面上堆笑着,眯着眼睛,冷冷的瞧着阿胡儿,一碗又一碗的大口喝着,直到阿胡儿醉倒在地,大声的打着呼噜,怎么呼唤都醒不过来。 “阿胡儿,你不过出身大单于的马奴而已,现在却成了风光的右谷蠡王,是多么的风光。哼,你或许不记得了,你当年灭掉的部落,还有我番答逃了出来。” 番答支开营帐里的侍女,将阿胡儿拖到毡毛堆上,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匕首,抹了阿胡儿的脖子。 “大王刚刚喝过酒,已经睡下,你们谁都不要去打扰。” 番答出了阿胡儿的营帐,狐假虎威的呵斥一番,拐到后营,解开一匹马,向着野猪部落的方向奔去。 鄂托克的营地十里开外,奴赤领着五千精锐,埋伏在一处避风口,静静的等待着消息。 奴赤的人马,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五千人马紧紧的挨在一起,相拥取暖。 这些人的腰间,套着一个鼓鼓的羊皮袋,时而送到嘴里,喝一口。 避风的山谷,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再度喝下一口蒙恬送来的烈酒,奴赤舔着嘴唇,意犹未尽。 “没有这酒相伴,我还真耐不住这等严寒!”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盼了许多年 匈奴人遭受白毛风,关中的秦人,日子同样不好过。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给整个关中平原,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被。贯通关中平原的郑国渠,成了一条长长的冰河,厚厚的冰层下,水流完全停止了流动。 “咦,外面还真是冷?” 荆苏、甘罗两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穿过长廊,到了蒙恬的书房。 进了书房,顿时一股热气袭来,与外面的冷气相遇,凝结成一片白白的水雾。 “将军,这个叫做地炕的东西,还真是暖和。” 甘罗关上门,取下身上厚厚的绒皮大衣,享受起这股难得的暖意。 “若是在上郡都建造好这样的暖炕,戍边的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荆苏坐下来,屁股贴着地面,热腾腾的,分外舒服。 齐地平定后,王贲率领秦军坐镇,蒙恬麾下的士卒,陆陆续续回转关中。荆苏作为蒙恬的老部下,负责替蒙恬收集情报。北上攻伐匈奴,蒙恬离不开荆苏、甘罗两人。 蒙恬脸上带着笑意,端起桌上的热水壶,替两人倒上两杯热水,冲泡杯中的茶叶。 浓郁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 这样的日子,自秦军攻打山东六国以来,屈指可数。 甘罗深入匈奴,远至西域探查。回国后,又马不停蹄的奔赴越地,策动越人攻楚。齐国灭亡,荆苏协助蒙虎攻略齐国胶东、琅邪等地,三人聚在一起谋划的时间,真不是很多。 荆苏端起青铜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北方传来消息,奴哈、番答两人,借用我们供应的酒水,灌醉阿胡儿,趁机突袭阿胡儿的营地,两人已经占据了南边的河南地。” 策反番答,鼓动奴哈,秦军的统战工作,一直在进行中。 冬日的白毛风袭来,彻底坚定了奴哈的决心。塞外的草原,一旦遭灾,为了活下去,部落与部落之间,互相抢掠,弱肉强食更加激烈。与其等着天气缓和之后,阿胡儿派人前来夺取物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夺阿胡儿部落的物资,壮大野猪部落。 “奴哈派人向我军求援,助他抵挡头曼的报复。”甘罗放下茶杯,分析道,“阿胡儿身为匈奴的右谷蠡王,河南地又是头曼赏赐给阿胡儿,发生这样的事,头曼肯定会大举率军南下平叛。” “不错,奴哈的行为,对于匈奴人来说,无疑是一次裸的背叛。头曼不惩罚这样的行为,势必会极大的损害匈奴王庭的权威。”荆苏点头赞同道。 攻打匈奴,夺回河南地,早在守卫上郡的时候,荆苏、甘罗、蒙恬的想法,就已经达成了一致。只是那时候,秦国的战略方向,不在匈奴,而在攻灭山东六国。 魏缭绝不允许分散秦军的力量,无端浪费兵力在匈奴人身上。蒙恬选择支持魏缭的战略,尽力避免两线作战,震慑完匈奴人后,选择了罢手言和。 随着秦军攻灭山东六国,夺回河南地的想法,在秦军的心目中,越来越强烈。 稍微懂得一点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匈奴人占据河南地,相当于在关中头上悬了一把剑。关中得时刻驻扎重兵,防止匈奴人突然南下。 “眼下正是大雪没膝的时候,头曼即便想要发兵,也不会这么快,而是会等到开春的时候。” 这一年来,蒙恬铸钱完成,熔炼六国旧兵器,筹集对匈奴作战的物资,早已做好了准备。 不得不说,秦国统一天下后,地大物博带来了无数的好处。发动对外战争的时候,不会缺少物资和人力。 “六国的旧兵器,还剩下一些没有来得及熔炼。甘罗,你挑选一些青铜兵器,给奴哈、番答两人送去,让他们先和头曼打一仗。” 蒙恬笑道“告诉他们,秦国会支持他们割据河南地的请求。” 纵有天大的男子,奴哈、番答两人,也不敢公然起兵跟头曼作对。 奴哈曾经当过秦军的俘虏,到上郡走了一圈,心里明白秦军的强大。回到野猪部落后,奴哈得到秦人支持,迅速壮大自身实力,趁奴赤生病的时候,发动政变夺权。没有秦国的暗中支持,奴哈哪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间久了,奴哈自恃跟秦人的友好关系,背靠秦人,获得半个河南地,应该没有问题。 番答通过行走草原的商队,私下里跟秦军建立联系,心中怀着同样的想法。 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对心怀异心的匈奴人,蒙恬觉得,承诺不用花一枚五铢钱,还能流匈奴人的血,没有什么不可。 内心深处,蒙恬很反感多尔衮。但多尔衮率军入关的时候,冷血旁观吴三桂与李自成大战,最后时刻才加入战场,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对于奴哈、番答两人想要借助秦军力量的心思,蒙恬心知肚明,面上和气,给了两人希望。 希望产生胆气,两人果然大着胆子,宰了阿胡儿。 秦王嬴政二十五年,开春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蒙恬领着三万秦军,先行北上。 与此同时,嬴政正准备着第二次出巡。 此次出巡,嬴政的目的地,是东方的齐地。生长在内陆的嬴政,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嬴政曾跟蒙恬提起过,等到统一天下,有条件了,他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的样子。 嬴政出巡,李斯陪同,冯去疾留守。 蒙恬身为领兵的大将,既然不能陪着嬴政去观赏大海,也就不能留在咸阳。 这个时候,蒙恬外放,到上郡,可以说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上郡的天气,仍然有些寒冷。驰道两边,堆满扫过不久的雪层,夯得严严实实,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沿着宽大笔直的驰道,秦军的行军,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严寒的天气里,长时间行军,正好暖暖身子。 赶到肤施城外的时候,蒙恬的身上,里里外外冒着一股热气,显得越发的健朗。 肤施南城门外的苏角,远远的瞧见蒙恬的战马,笑着迎上前来,牵着战马的缰绳“将军,我等盼着这一天,可是盼了许多年啊······”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感觉怎么样 蒙骜投奔秦国之后,到上郡戍边,防卫匈奴,积功升到咸阳,打下蒙氏一族在秦国的根基。 三代人下来,蒙家在上郡的名望很高。好不夸张的说,上郡才是蒙氏的基本盘。 上郡西面对着匈奴占据的河南地,东面沿着向南流的大河,与三晋相望。 战国初期,魏国率先崛起,率军进攻河西,夺取整个上郡。直到秦惠文王末期,秦国才彻底从魏国手中收回上郡。 上郡的土地,并不是很肥沃,存在大量草场,乃是秦国重要的养马基地。一直以来,上郡向关中供应战马,换回粮食物资。 上郡的耕地不足,粮食无法自给,跟关中比起来,人口也不是很多。正因为如此,秦国历代国君,对于上郡,没有多少担心。 “蒙恬,没想到上郡一别,再见到你的时候,就是武威侯了。” 郡守府内,新任郡守卜兴招呼着蒙恬一行人,口里不住的打趣。 “成了秦国最年轻的彻侯,感觉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跟以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蒙恬摇头笑道。 嬴政封蒙恬为武威侯,有了独立的府邸,田宅、金钱赏赐不少。对于这些身外物,蒙恬并没有多少看重。呆在咸阳的日子,蒙恬出了呆在铸币坊,就留在府邸内,不参合朝中的事情,生活倒也平平淡淡。 “你做得不错,没有得意忘形。”卜兴点头道,“领军之人,最忌居功自傲,鼻孔朝天,不把世人放在眼里。” 卜兴熟读历史,心里非常清楚。历史上不少有才华的将领,不是败在敌人的手里,而是败在国君的猜忌下。 晋国的先轸,谋划城濮之战,击败楚国名将子玉。得胜回国后,先轸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把其他晋国将军放在眼里,甚至当面对着国君吐唾沫,最后死在戎人手里。 “我有什么可以军功自傲的。若要论功,我都可以成为彻侯,今上的爵位,还应该在彻侯之上。” 真正参与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统一战争,蒙恬才知道,兼并天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非常困难。 战国七雄,国家存在了几百年,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和国家认同。秦国东出函谷,攻灭山东六国,与其说是统一中国,不如说是征服山东六国。 从心里上接受统一,那是后世才有的说法。 这个时候的天下黔首,还没有形成大一统的观念。 嬴政能领导秦国做到这一点,确实非常不简单。 “我们的这位陛下,真的雄才大略,五百年难得一见。” 卜兴没有与嬴政常常接触,但目睹嬴政所做的事,无不令人佩服不已。 两人说着,转过几道回廊,带着荆苏、甘罗、苏角到了郡守府内的书房。 书房长五步,宽三步,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桌案,上面摆放着河南地的帛布地图。 “我担任郡守后,一直在派人收集河南地的地形资料,才得以完成这张地图。”几人坐下后,卜兴首先介绍道。 “涉间驻扎在榆林,戍卫长城沿线,不能亲自前来。这次军事会议,就由我等决定。” 蒙恬低下头,仔细瞧着桌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草场、盐池、山脉、河流,一目了然。看得出来,制作地图的堪舆人员,下了不少功夫。 “番答、奴赤传来消息,头曼单于已经派遣右贤王南下,准备攻入河南地。”荆苏从怀里取出一枚黄色的棋子,放到地图上的北山方向。 匈奴的右贤王,领地位于阴山北面,平常负责防卫月氏。几年来,月氏与匈奴打了几仗,月氏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双方议和后,右贤王的压力小了许多。 “如果这次不能解决匈奴,匈奴会成为中原的大患。” 甘罗紧皱着眉头,指着河南地北面的空白“这十年来,秦国专心攻打山东六国,成功兼并天下。可匈奴人同样没有闲着。据我了解,匈奴人分为许多部落。十年前,尚有许多部落不服从单于庭的调遣。可现在,头曼单于却统一了整个匈奴。” “也就是说,中原完成统一的同时,匈奴人同样完成了内部的统一。” 甘罗这么一提醒,卜兴、荆苏的面上,都露出忧虑之色。 “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中原不乱,匈奴人掀不起什么风浪。”蒙恬没有多少担心,显得胸有成竹。 秦军的实力,远远的强于这个时候的匈奴。 这时的匈奴人,还远远没有到达全胜时期。 秦朝末年,匈奴人出了一位冒顿单于。冒顿领着匈奴骑兵,攻灭东胡,驱逐月氏,扫荡西域,统一整个北方草原。 面对这样的匈奴,中原的国家,才真的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要知道,汉武帝举全国之力,终其一生,仍然没能彻底击败匈奴,只是重创匈奴而已。 “将军说得对,匈奴人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一次,我等大军出塞,彻底的打垮匈奴人。” 苏角坐在一旁,摩挲着手掌,跃跃欲试。 长期坐镇上郡,稳定秦国后方,避免匈奴人骚扰。苏角、涉间两人做得相当不错。 两人守卫上郡期间,秦人跟匈奴牧民之间,偶有摩擦,但都没有扩大冲突。想必,眼睁睁看着蒙虎、李必等人立功得爵,苏角、涉间的心里,早就等得非常焦急。 “彻底打垮匈奴人,具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尽可能的杀伤匈奴的人口,才是最重要的事。” 蒙恬开口定下了此战的基调。 黄河以北的草原,平坦广阔,匈奴人想要逃遁,非常方便。一旦匈奴人遁入漠北,秦军再跟匈奴人交战,成本可就大了。 “李必、骆甲率领的骑兵,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跟匈奴人交战,少不了骑兵。蒙恬已经向嬴政请旨,要求调李必、骆甲两人回上郡。 “按李必、骆甲的行军速度,现在两人应该到了原阳。”荆苏答道。 原阳位于云中郡的黑河边上,处在大河以北。出了云中,可以直入草原。 “命令李必、骆甲注意隐蔽,等匈奴大军进入河南地,我军反击之时,就由李必、骆甲出云中,截断匈奴人的归路!”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手提十万兵 暖春出来,柔和的阳光洒在草地上,冬雪渐渐化去,留下满地的湿意。 往年的这个时候,单于庭的匈奴人,都会兴高采烈的走出帐篷,祭祀伟大的昆仑神,祈祷水草丰茂,牲畜繁殖。 但今年,单于庭显得很安静,匈奴人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散发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大当户,王庭的损失统计出来没有?” 单于帐内,头曼单于披着厚厚的鹿裘,眉头紧皱。 “回告大单于,王庭损失人口、牲畜无数,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大当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脑海里不能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拿着单于令旗,派人到左贤王、右贤王处,召集人马,准备南下。” 头曼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当户前去办事。 匈奴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人才匮乏,头曼眼见白毛风给匈奴带来巨大损失,却不知道具体损失多少。这种感觉,让头曼觉得很头疼。 匈奴王庭的大当户,相当于秦国的内史,不识字,不会算数,说起来也是匈奴的笑话。 “父亲,听说开春后,匈奴大军会南下,孩儿请求父亲允许我随军南下。” 大当户离去后,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迈着坚实的步子,走进帐篷,坐到头曼面前。 头曼抬起头一瞧,原来是他的长子挛鞮。 挛鞮的头发披在身后,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整个人散发着年轻的气息。 头狼渐渐老去,曾经的狼崽子,长得又高又壮,身后跟着为数不少的狼群。 想到草原上失败的头狼,孤苦无依的死去。头曼的心里,就升起一股厌恶。 他很不喜欢勃勃生机的挛鞮,而是更喜欢新纳阏氏生的小儿子。 “挛鞮,你知不知道,大军南下,为父最担心的是什么?”头曼端起桌上的羊角杯,喝了一大口马奶酒,以父亲的口气说道。 “以孩儿之见,父亲最担心的,莫过于东胡、月氏趁机攻打我方侧翼。”挛鞮自信的回答道。 母亲去世后,挛鞮得到母亲部落的支持,得到属于自己的部落。这三年来,挛鞮带着部落骑兵,走遍匈奴草原,冒充普通牧民到月氏境内探察,眼界变得十分开阔。 “你说得不错,不愧是我头曼的儿子。”头曼点头道,“你说的,正是为父担心的。我以派人去试探月氏,想与月氏休兵言和,只不过月氏人提出了一个让为父为难的条件。” 说完,头曼的面上,布满浓郁的忧虑。 “是什么条件?”挛鞮的心中升起不妙的直觉。 “月氏人要求为父派亲子为质。” 草原的部落之间,相互派质子,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只不过,部落之间,即便派了质子,仍然会相互攻伐。 挛鞮记得,匈奴部落杀过许多其他部落的质子。 “你不愿意去?” 见挛鞮迟疑,头曼怒道。 “孩儿愿意到月氏担任质子。” 头曼的势力很大,挛鞮身为长子,但并没有确定继承人的身份。他想要继承头曼的位子,就得立下足以称许的功劳。不能随大军南下立功,担任质子,同样属于功劳一件。 挛鞮啊挛鞮,希望你到了月氏,就不要再回来······ 目视着挛鞮离去,头曼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头曼单于的位子,怎么得来的,头曼自己很清楚。 趁着老单于败在李牧手里,头曼联合匈奴内部的反对势力,趁机包围单于庭帐,夺取单于之位。 匈奴单于的更替,就像狼群的头狼。当头狼老去的时候,就会有更年轻更强壮的狼,站出来打倒头狼。 挛鞮就是那头不断成长的狼,让头曼感受到了威胁。 “这次南下,还是带我儿夫菪去历练一番!” 匈奴王庭召集兵员的消息,很快传到河南地。 奴哈、番答一边征兵备战,一边派人到上郡求援。 “头曼尽起五万精锐骑兵,我等不能抵挡,还请武威侯尽早调派援军,出塞助我等作战!” 奴哈的使者,到了肤施后,见整个上郡没有大军云集的迹象,显得非常焦急。 “你回去告诉奴哈,只要他能拖住头曼十日,援军必定会到来。” 负责接待的甘罗,好说歹说,劝回奴哈的使者。 奴哈想要秦军与头曼的主力,尽早碰面,这不符合秦军的利益。 秦国此次攻伐匈奴,蒙恬差不多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 从六国旧地征集来的粮食,通过黄河水道,到了敖仓后,直接发往上郡。 靠近长城一线的秦军粮仓,早已堆满了粮食。 “将军,今上只给我等十万人,能顺利攻取整个河南地吗?” 榆林的军营内,涉间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按照原先的计划,苏角、涉间以为从咸阳赶来的人马,至少要有二十万人才行。 “十万精兵,已经不少了。”蒙恬想到后世的常十万,感到非常有信心。 “手提十万兵,足可纵横天下。” 在草原作战,并不是人马越多越好。十万人马,配置刚刚好,蒙恬并不觉得兵少。 “再说,国府还征调了十万民夫,加上上郡原有的兵马,足可攻取整个河南地。” 蒙恬反应过来,史书上记载,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伐匈奴,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也许,蒙恬率领的兵马,根本就没有三十万。 真正的战兵,只有十五万,剩下的全是民夫和临时征调的戍卒。 “将军可有了方略?” 苏角见蒙恬说得豪气干云,心中哪里还有什么疑虑。 这一仗,秦人准备了许久,断没有失败的道理。攻取河南地,拓地千里,如此功劳,苏角、涉间的爵位,至少可以连升几级,成为伦侯,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命你二人训练的骑兵,训练得如何?” 蒙恬仔细研究着河南地的地图,突然开口问道。 “嘿嘿,李必、骆甲这两小子,在外打仗立功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闲着。” 涉间挺起身子,拍着胸脯“除去补给李必、骆甲的骑兵,现在留在上郡的骑兵,还有万五千人。”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懦夫 三月刚过,五万匈奴大军汇聚匈奴王庭,到龙城祭祀昆仑大神后,头曼带着小儿子夫菪,领着大军,大举南下。 奴哈、番答两人,毒杀阿胡儿,霸占河南地,完全打乱了头曼的计划。 去年冬天,白毛风过后,匈奴各个部落,普遍受灾,损失不小。头曼本计划率军,突袭长城隘口,到中原的地盘抢掠一番,弥补物资的不足。 “夫菪,你可知道,对外用兵的时候,最重要的前提是什么?” 黄河北岸,河套平原南边,头曼骑在马上,手指正在渡河的匈奴骑士,询问身边的少年。 十二岁的夫菪,脸上稚气未脱,胯下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恭敬的跟在头曼身边。 “父亲,要有强大的军队。”夫菪挺着胸脯,面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强大的匈奴骑兵,定会扫灭拦在前路上的一切敌人。” 匈奴人的孩子,刚刚开始走路的时候,就骑在羊背上,手里拿着小弓箭,射鸟逐兔。稍微年长,就开始学骑马。十二岁的匈奴孩子,已经是一名骑术娴熟的骑兵。 身为头曼的儿子,得到无限的宠爱,夫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匈奴勇士的教导。夫菪的骑士,在匈奴王廷的同龄人中,无人能及。 夫菪的豪气,让头曼眼里闪过一丝欣赏。比起挛鞮,年幼的夫菪,资质不差,更重要的是,头曼觉得很心安。 “不,夫菪,你说得并不全对。”头曼耐心的教导,“匈奴骑兵很强大,这是不错。但是,你要保证,强大的军队,只能掌控在你一个人的手中。” “强大的匈奴骑兵不是掌握在父亲手中吗?”夫菪问道。 “只有匈奴王庭的骑兵,才真正掌握在父亲手中。” 头曼指着汇集在大河两岸的骑兵“这些人,才是父亲单于权力的基础。” “奴哈、番答两人,杀害右谷蠡王阿胡儿,背叛昆仑神选中的大单于。他们属于内部的敌人,对外用兵前,必须要清除这些内部的敌人。任由他们逍遥的话,当你与敌人拼得筋疲力竭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跳出来攻击你。” “你失败的时候,他们会彻底的抹杀你。你胜利的时候,他们则会来夺取你的猎物,让你流血流汗得来的成果,毁于一旦。” “夫菪,你要记住。内部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外部的敌人,当你打不赢的时候,你还可以认输求和。但内部的敌人,不把你斩草除根,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对任何敌人,都不要心软。该杀掉的时候,就得毫不犹豫的杀掉。” 等再过几年,夫菪成长到二十岁,头曼差不多到了去见昆仑神的年纪,夫菪就可以顺利继承单于之位。 头曼心里非常清楚,草原之上,以实力为尊。拥有部落的挛鞮,手下有一万骑兵,并不好对付。 趁着南下河南地平叛的机会,头曼开始对夫菪进行谆谆教导。 “父亲,我记住了。对待敌人,就要像狩猎的时候一样,杀死强壮的狼,跟随在身后的狼崽子,同样不能放过。” 夫菪还不能完全明白头曼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只要敌人,统统杀了就行。他不明白,等面对的敌人,是父母兄弟的时候,需要做什么样的抉择。 “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的话。” 头曼欣慰的点头,随后打马向前,迈到黄河岸边。那里,早有侍卫准备好了一条渡船,迎接头曼的到来。 头曼渡河的消息,很快传到鄂托克。 “头曼的兵力有多少?”番答有些惊慌。 “不下于五万人。”斥候回答道。 “五万人?”番答惊得站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草原上的交战,超过万人的交战,已经是难得的大仗。活到这么大,番答从来没有指挥过超过万人的战役。 “慌什么?我们不是还有援军吗?” 奴哈鄙夷的瞧了番答一眼,若不是担心秦人,他真想砍了番答的脑袋,吞并他的部落,独占河南地。 蒙恬的承诺,传到奴哈耳里,给了他无限的信心。 “武威侯承诺派遣秦军出塞作战,可是,他要我俩在鄂托克坚守十天啊?!” 人生的头一次,番答觉得十天是多么的漫长。 “十天?”奴哈口里哼道,“坚守十天,不是没有可能。” 奴哈进过秦军的俘虏营,曾经跟蒙恬作战。蒙恬指挥的秦军,扎营的水平绝对一流。奴哈记得,他曾以将近一万骑兵,攻打蒙恬麾下的一座军营。结果碰得头破血流,军营仍然岿然不动。 回到野猪部落后,奴哈一直在学习秦军的扎营方式,虽然没能学到秦军的精髓,但拿来对付根本不会扎营的匈奴人来说,已经远远足够了。 奴哈的部众,背对着春日的阳光,手里挥着木制的器具,沿着鄂托克的谷口,热火朝天的开挖一条宽约两步的壕沟。 壕沟后面,堆上一层厚厚的土方,土方上,立着削成尖锐形状的木制栅栏。 奴哈驻扎的鄂托克大营,乃是河南地一处难得的避风山谷,匈奴人每年都在这里过冬。 眼下,鄂托克的山谷内,集中了奴哈、番答两个部落的部众。全力守卫谷口,不与头曼在野外交战。 奴哈打定主意,就在鄂托克,用秦人的龟派防守,拖住头曼十天。 头曼完全没有想到,他要面对的奴哈,脑袋突然开窍,已经不是单纯的匈奴人了。 草原上,匈奴部落的交战,常常是两个部落的勇士,骑着马,迎着对方冲锋。几个回合后,胜负分出。失败者四散败逃,加入别的部落,或者臣服胜利者。 头曼领着五万大军,越过黄河,一路南下,直扑鄂托克,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 到了鄂托克的草场,同样没有见到奴哈、番答的影子,更别说英勇的部落勇士。 出现在头曼眼前的,只有深深的壕沟,挺立的木制栅栏,还有躲在栅栏后的匈奴勇士。 年轻的夫菪,看着这一切,小脸涨得通红。 “懦夫,这些背叛昆仑神的匈奴人,配不上匈奴勇士之名!”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出塞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声吹起,鄂托克的山谷内外,惊起无数的飞鸟,使劲的闪动着翅膀,飞向天际的远方。 天空中,云层翻滚,似乎感受到地面上的激荡。 头曼麾下的匈奴骑士,驱赶备用的马群,朝着壕沟奔去。 匈奴人很少有攻打坚固营地的经历,他们唯一想到的,只是驱使老马前去填壕。 匈奴人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可能就是马匹了。草原上,野马群随处可见,只要捕获马王,就能带回成千上万匹战马。 嘶嘶嘶—— 老迈的战马,撒开四蹄,悲愤的鸣叫着,顶着漫天飞舞的箭矢,冲向那道两步宽的壕沟。 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倒在冲向壕沟的途中。鲜血汩汩流出,洒满前方的整个草地。 夫菪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从小与战马相依,见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感到非常难受。 “夫菪,为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对于匈奴人来说,战马不仅仅是坐骑,而且是相伴一生的伙伴。” 头曼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鄂托克大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有的时候,为了更大的胜利,你必须牺牲一些伙伴。” 顺着栅栏的间隙,奴哈望向正在冲锋的马群,眉头同样痛苦的紧抽。 他没有想到,头曼会这么心狠,舍得那马群来填壕沟。 不断有马匹冲到壕沟里,跌落里面,不一会儿,一段壕沟里面,堆满战马的尸体,与壕沟齐平。 “匈奴的勇士们,冲啊!冲进去,杀光昆仑神的背叛者!” 前线指挥的匈奴右贤王,甫一发现战机,立即指挥掩护的匈奴骑兵发起冲锋。 “撤,快撤!” 随着奴哈一声令下,野猪部落的战士,纷纷抛弃栅栏的阵地,沿着实现规划好的路线,向后撤退。 发起冲锋的匈奴骑兵,踩着死马的尸体,越过壕沟,推倒栅栏,往前不到五十步,一个个愣在了原地。 “这奴哈还是不是匈奴人了?怎么这么无耻!” 原来,出现在匈奴骑兵面前的,是一道更宽更深的壕沟。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冲进去!” 右贤王望着眼前的壕沟,气得咬牙切齿。他已经想好了,等抓到奴哈,要把它捆起来,扔在地上,体会万马践踏而过的感觉。 匈奴人冬天受了灾,随军的存粮没有多少。头曼计划着,速战速决,攻进鄂托克的大营,夺取奴哈的牛羊,取得补给。 至于奴哈的部落,屠灭过后,也就没有人再需要消耗任何食物。 为了粮食,右贤王不得不命人,死命的攻打鄂托克大营。 头曼与奴哈的交战的同时,河南地与上郡交界的榆林长城。 蒙恬立在一处烽燧的顶上,举目眺望,塞外的青草,迎着春日的阳光,招展着碧绿的身姿。 河南地,位于黄河以南,水草丰茂,冬天也不像漠北那么冷,乃是匈奴人绝佳的牧场。 匈奴人,能称霸草原,纵横一世,跟匈奴人占据了三处草场,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河以南的河南地,黄河北岸的河套地,以及月氏旧地的河西走廊。 当然,这个时候,河西走廊还在月氏的手中。要等到匈奴人中的秦始皇,即冒顿单于继位,才会最终收入手中。 “将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斥候传来消息,奴哈坚守鄂托克大营,已经过去了六日。虽说让奴哈坚守十日,但蒙恬可没有真的指望奴哈能坚持那么久。 “只能将军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塞。” 苏角、涉间立在蒙恬身后,大声的回答道。 “传我将令,准备出关。” 蒙恬回过神来,领着苏角、涉间走下长城。 长城关墙的大门,缓缓打开。 秦军将士,望向长城另一边的天空,眼里充满无限的渴望。 上郡的边军,渴望跟匈奴人交战,已经盼了许久。 秦军出了关城,沿着勘测好的路线,直奔鄂托克的侧后方。 斥候骑着战马,远远的洒了开去。 草原上,没有地形起伏的阻碍,秦军行军的阵型,可以铺得很开。 远远的望去,宛如一个个黑色的棋盘,在草地上缓缓移动。 棋盘的两翼,各有两千五百名骑兵,随行护卫。 军阵的外围,三排手持弩器的弩兵,举着上弦的秦弩,贴在左肩,目光戒备,随时准备发射。 这就是典型的秦军军阵,排在最外围的,不是长戟兵,而是弩兵。 骊山秦始皇陵的殉葬坑,里面的兵马俑,采自秦国的卫尉军,反映了秦军军阵作战时的基本配置。 遇敌时,秦军弩兵首先会发动远程打击。敌军进入到百步以内,需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弩兵就会退回到军阵中。这时,长戟兵、盾牌兵就会上前,弩兵则留在阵中,继续向外释放弩箭。 百年的实践,经过白起、蒙骜等历代秦国将军的改进,秦军军阵的战法,变得无比娴熟。不需要将军下令,指挥军阵的二五百主就知道如何应对。 蒙恬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中间。 蒙豹领着亲信短兵,擎着大纛,护卫左右。 一名身材壮硕的骑士,双手抱着一面粗壮的旗杆,旗杆的最顶端,黑色的龙旗,迎风飘扬。 天苍苍,海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塞外的草原,天空高远辽阔,清风吹拂,绿草泛着高低起伏的波浪。 只是,偌大的草原,没有见到一只牛羊。 冬日受灾,河南地的匈奴人,大部落掠夺小部落。整个河南地的牛羊,这个时候,几乎都集中在了鄂托克的大营里。 中原国家进入草原作战,最大的问题,在于不能就地取粮,以战养战。 没有牛羊,夺取匈奴人粮食的计划,就落了空。 蒙恬手里提着缰绳,悠然打马而行,欣赏着塞外的春光,面色轻松。 行军的士卒,见到蒙恬沉稳的样子,军心更加安定。 蒙恬率领的秦军,虽有十万之众,但却以步卒为主,护卫的骑兵,只有五千人。 纯粹以步兵军阵,硬捍匈奴骑兵,这样的仗,秦军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林胡城 “大单于,斥候来报,南边有秦国的大军,正在赶来!” 鄂托克之战的第七天,朝食过后,匈奴人正准备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这时,放出去查探的斥候,快马飞奔回营,带来了南边的消息。 “你都看清楚了,秦军有多少人?”头曼压下心里的波动。 “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多得数不清。” 想到望不到尽头的秦军军列,斥候说不出个准确的数字来。 “再探。” 头曼挥手令斥候退出营帐。 斥候口里的话,给了头曼足够的信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若是单于庭的斥候道不出具体数字,说明对方的人数,很可能超过了五万。 秦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头曼抬起右手,抚摸着颌下花白的胡须,望向鄂托克大营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冷意。 怪不得奴哈、番答两人死守鄂托克,原来早就打着主意,等秦军前来支援。 “右贤王,秦人出兵,这场仗不好打了。” 前有鄂托克大营未下,后有秦国援军,匈奴人的境地,不太美妙。 “大单于,斥候说了,秦军全是步卒,只有寥寥不到五千的骑兵。只要解决了秦军的骑兵,剩下的步卒,还不是我们的猎物吗?” 右贤王心里正窝火,很想与秦军大战一场。 “既然右贤王如此有志气,本单于命你领着本部人马,前去会会秦人。本单于留在鄂托克,监视奴哈。” “昆仑神与匈奴人同在。” 接过单于令,右贤王兴冲冲出了营帐,领着四万骑兵,倒转方向,南下迎敌去了。 大军离去,匈奴人的营地,顿时变得空旷下来。头曼居住的营帐,侍卫守在外面,营帐里面,只留下了夫菪。 “父亲,右贤王一下子带走这么多人,对面的奴哈,领兵前来交战,该如何应对?” 感受着突然变得空旷的大营,年幼的夫菪脸上,布满了忧色。 “夫菪,不用担心,为父领着你瞧瞧,一头羊领着的狼群,不会战胜一头虎率领的羊群。” 草原上的风,时时吹起,吹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鄂托克的大营,只剩下最后一道壕沟。壕沟前面,死马的尸体,随意的躺在地上。马尸的附近,匈奴骑士,手里紧握着弯刀,面上沾染鲜血,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激烈的交战,壕沟两边的匈奴人,都死伤不少。 “奴哈,你看,右贤王带着人往南去了。” 番答爬上一处瞭望台,注意到头曼大营的动静。 “应该是秦人的援军到了。” 奴哈吐了一口唾沫,既感到愤怒,又感到轻松。 愤怒的是,秦人明明可以早点出塞,却非得等头曼攻打鄂托克整整六日。 轻松的是,秦人没有完全抛弃他。 “头曼身边的人马还有多少?” 奴哈摸着腰间的青铜剑,望向头曼的方向。 “只剩下不到一万人。”番答细细打量了一番。 “不到一万人?”奴哈心里沉吟着,“再等等,若是右贤王真的南下,再出兵与头曼交战不迟。” 日头渐渐高升,很快过了正南方的最高处,开始向西边倾斜。 申时末刻,天色渐阴,鄂托克的周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我已派斥候前去查探了,方圆百里,都没有任何匈奴大军的踪影。” 营地内,番答握着手里的青铜剑,跃跃欲试。 秦人特制的青铜剑,长达三尺六寸,形制坚固,很受匈奴部落小王的喜欢。 “既然如此,你我各自集合部众,率军杀出去,速战速决,活捉头曼!” “将军,再往前十里,就到了林胡城。” 甘罗身着铠甲,手里拿着羊皮地图,管着此行的全部向导。 “林胡城,乃是春秋时期,林胡人的都城,如今早已破败不堪。过了林胡城,前方一路平坦,再无可以依地势歇脚的地方。” 秦军军阵十里开外,荒败的林胡城,掩映在青草从中,依稀可见几百年前林胡人的遗迹。 林胡人与其他的草原部落不同,既会放牧,也积极向中原人学习耕种。只是林胡人运气不太好,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就败在匈奴人手里。 林胡人向北迁徙,以为远离匈奴人的欺凌,就安全了。没想到,刚好碰上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武灵王率领赵国骑兵,出兵攻灭林胡、楼烦等草原部落。 从此,林胡人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 “大军到林胡城,修整一晚。” 蒙恬没有急于深入,而是带着步兵,稳扎稳打。 随着军令下达,秦军负责后勤的冯毋择,指挥秦军有条不紊的扎下军营。 准备攻打匈奴的时候,蒙恬晒制了不少的牛肉干、羊肉干。 出塞作战的秦国大军,马车拉着一部分粮食,更多的则是晒制的肉干。 扎下营地,秦军士卒回到营帐,点起篝火。负责做饭的民夫,架起大锅,开始熬粥。 不一会儿,每个秦军士卒手里,都分到一万热腾腾的肉粥。 口里喝着肉粥,拿出一包肉干。喝一口粥,嚼一口肉干,味道也不是那么难受。 唯一不好的是,肉干吃久了,出恭的时候,有些不好受而已。 秦军到河南地的时间不长,士卒们尚觉得吃肉干很新鲜,没有饿肚子的担心,士气显得很旺。 “大军的状况如何?军心有没有波动?” 中军营帐,起伏的篝火下,蒙恬同样一手拿碗,一手拿着肉干。 “士卒都渴望尽早跟匈奴人交战,军心可用。”甘罗喝了一口粥,使劲的咬在肉干上。 晒制的肉干,肉质很结实,很干,得用力咬,用力嚼。年纪稍微大一点,牙齿不好的人,还奈何不得这样的军粮。 “将军,你和王老将军,是秦国仅有的两位彻侯。彻侯,代表着最顶级的军功。只要你出现在士卒们的眼里,大军的士气,就不会跌落。” 甘罗吃完肉干,抹着嘴巴,笑着说道。 “如果消息没错的话,明天,我军就会跟南下的匈奴大军相遇。” 蒙恬拨弄着火堆,想着对付匈奴骑兵的战法。 。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三板斧 天色是阴天,空中飘着厚厚的云层。云层之下,披着一身黑衣的秃鹫,不断的在高空盘旋,贪婪的俯瞰着大地。 风起,掠过草场,卷起青草之间的黄土,打在秦军士卒的甲衣之上。 军阵之中,黑色的龙旗,迎着劲风,猎猎作响。 风向,对秦军并不是很有利。 蒙恬没有选择依托林胡城坚守,而是主动的命令军阵向前,开进到广远辽阔的大草原上。 “哈哈,对面的秦军将领,不知道是狂妄呢,还是愚蠢呢?” 右贤王举起马鞭,指着对面五里开外的秦军军阵,得意的笑道。 “卑下以为,秦军将领,应该没有与我匈奴有过交战的经历。面对精锐的匈奴骑兵,不依靠地形,而是想以步卒对抗骑兵冲阵,真的是异想天开。” 右贤王话音刚落,左首的浑邪王出言附和道。 “大王,卑下请命,率领匈奴儿郎们,前去冲乱秦军军阵,大王领着剩下的人马,接着前来收割。” 右首的休屠王,右手使劲拍着胸脯。 “卑下也愿意前往。” 浑邪王以为,对面的秦军将领是草原作战的菜鸟,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哪里容易放过。 “嗯,我大匈奴最不缺勇士。”右贤王赞赏道,“既然浑邪王、休屠王都有意愿立功,那就由你二人去冲阵,谁能最先擒获秦军将领,谁就获得头功。战后,谁就最先挑取战利品。” “多谢大王!” 第一个挑选战利品的人,乃是匈奴人的至高荣耀。按照惯例,还能到部落最美丽女人的帐篷家去歇一晚,即便女人已经有了丈夫,也不能拒绝为部落立功的勇士。 “将军,匈奴大军动了。” 匈奴人的动作,清楚的落在甘罗的眼里。 蒙恬骑马立在军阵当中,背后搭着简易的瞭望架,甘罗站在上面,观察着匈奴人的一举一动。 “休屠王准备正面冲阵,浑邪王领着人马,往右侧去了。” “命令右翼的骑兵,主动出击,只准往前,不准往后。” 蒙恬的脑海里,浮现出战场的整个状况,淡淡的下着命令。 两军交战,领兵的将军,就像两位对弈的棋手,你出招来我接招,比的是耐心,还有技艺的高低。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声响起,右翼的骑兵将领靳疆,使劲一挥马鞭,用力的打在坐骑的屁股上。领着三千骑兵,毅然决然的向着匈奴骑兵军阵,狠狠的扎了进去。 骑兵离开后,步卒立即散开一条通道,后面的戍卒,推着武刚车,首尾相连,挡在步卒的面前。 武刚车的首部,嵌着一根铁钩,钩上尾部的铁环,很快形成一道齐腰般的胸墙。 武刚车后面,三排弩兵,手持秦弩,张弦以待。 “杀啊······” 浑邪王的骑兵,与靳疆率领的秦军骑兵,撞在一起,喊杀声震天。 “秦军的骑兵,战斗力不比匈奴人弱。” 准备冲阵的休屠王,本来想等浑邪王冲乱秦军阵型,一直关注着浑邪王这边的战场情况。 他看得很清楚,秦军骑兵非常悍勇,不惧死亡,身上披着坚固铠甲,在匈奴人中横冲直撞。往往要战死五个匈奴人,才能击杀一个秦军骑兵。 这支秦军的装备,真得很让人眼热,个个全身着甲,还是轻锐的青铜片。这样的甲衣,匈奴人中,只有大当户以上的人才能有一套。 收回眼热的目光,休屠王望向正面的秦军军阵。 站在最前面三排的士卒,身上穿着轻便的褐衣,在风中微微鼓起。 军阵的外围,只有前面几排的甲兵,身上穿着皮甲,后面的士卒,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着甲。 “秦军的铠甲,都用来装备为数不多的骑兵,步卒分得的,就不多了。” 休屠王的心里面,感到大为心安。 “匈奴的勇士们,举起你们手里的弯刀,勇往直前,前去收割秦人的性命。只有敌人的鲜血,才是我们匈奴人的最爱。” 休屠王的吼叫声,经由左右侍卫的口,响彻在匈奴军阵的上空。 战马打着响鼻,马蹄不断的刨动,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匈奴人的战法,不过是程咬金的斧头,只有那三板斧。冲阵冲不过,就只剩下调转马头,坐鸟兽散了。” 匈奴人闹腾出的动静,声势挺大,却没有什么好吓人的。蒙恬从军以来,经历过大战小战无数,自然不会把匈奴人的这点伎俩放在眼里。 “稳住,等匈奴人到了射程再放箭。” 军阵中的屯长、什长,手里几乎都有斩首敌酋的纪录。见过血的老兵,心态非常沉稳,自觉地稳定军阵的情绪。 军队之中,基层的军官,才是军队组织最重要的榫卯。 负责前线指挥的苏角,站在弩兵身后三步开外,目测着秦军军阵与匈奴人的距离。 “稳住,稳住!” 轰隆隆的马蹄声,不断的传来,苏角大声的叫着。 近了,近了! 等到匈奴人进入三百步,跨入秦弩的射程,苏角才用力的放下右手 “狠狠的射他们!” 第一排的弩兵,听到命令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按下弩机的机括。 嗖嗖嗖—— 三棱状的弩箭,划破天空,落在匈奴人的军阵当中。 第一排的弩兵放箭后,离开转身,退到第三排弩兵的身后,开始重新上弦。 第二排的弩兵,向前一步,同时举起手里的弩机,熟稔的按下机括,整个过程显得有条不紊。 三段击的弩箭射击战术,第一次出现在匈奴人的眼前。 “退!” 匈奴人的速度很快,三轮弩箭过后,匈奴人付出巨大的伤亡,终于冲到距离秦军军阵的百步以内。 秦军步兵手里没有其他武器,只要近战,弩兵就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匈奴人打着好主意,秦军自然不会让弩兵在前面白白牺牲。 按照平常训练的节奏,弩兵收好弩机,迅速退回军阵中央。 步卒放开的通道里,哗啦啦的冲出来一百二十两弩车。弩车的最前面,插着长达五尺的长矛,银白色的铁矛,矛尖散发着渗人的寒光。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万里长城 林胡城外的草场,大战之后,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战场的四周。 秦军军阵前面,匈奴人的尸体,还有战马的尸体,堆得密密麻麻。 匈奴人的骑兵冲锋,不可谓不英勇,但面对纪律严明的秦军军阵,配上大黄弩组成的弩阵,匈奴人的冲锋,注定徒劳无功。 “李左车,这次你率领的骑兵,可是立了大功?” 登上军阵背后的小山,蒙恬指着正在打扫战场的秦军,心中顿生庆幸之感。 蒙恬率军出塞,挺进草原的时候,李左车则率领精锐的一万骑兵,昼伏夜出,始终游离在匈奴的斥候视线之外。等到战斗打响,李左车才率领骑兵猛扑过来,以奇兵投入战场,彻底打垮了匈奴人。 “将军以自身为饵,放弃有利地形,引匈奴人来攻,给末将创造用奇的机会,末将深为佩服。” 李左车立在蒙恬身后,感到唏嘘不已。 效力赵国的时候,李左车的麾下,没有超过一千人马。没有想到,投靠秦人之后,蒙恬不仅没有为难他,还让他领兵,现在更把一万骑兵交在他的手里。 这份信任,让李左车很是佩服。 “领着一万人,昼伏夜出,避开匈奴人的侦查,及时投入战场,人众不散。这样的带兵能力,有大将之风。” 蒙恬拍着李左车的肩膀,“此战过后,我会亲自为你向咸阳请功,以后攻打匈奴,你可放手施为。” “多谢将军成全。”李左车对着蒙恬,深深的行了一礼。 李左车的父亲,早年戍守代郡,跟匈奴人作战。内心深处,为秦国效力,攻打山东六国,李左车尚有一丝不舒服。攻打比方的匈奴人,李左车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以难处百分之两百的力气去对付匈奴人。 “李必、骆甲现在出了云中,匈奴人怕是不那么好逃回去了。” 秦军收拾完战场,步卒旧地扎营修整。蒙恬命李左车率领所有的骑兵,沿着盐池边缘,快速突进,去追击逃走的匈奴人。 逃走的匈奴人不多,李左车这时候追击,刚好可以驱赶败逃的匈奴人,逃回头曼大营,制造失败的恐惧,又不会给匈奴人太多的反应时间。 李左车离开后,蒙恬回到中军营帐,甘罗早已挂好河南地、河套地的地形图。 驱逐匈奴人,夺回河南地,以秦军的军事实力,没有太多的难度,难的是如何有效的治理。 匈奴人败逃回去后,可以化整为零,不断的前来犯边。 “将军请看,战国七雄并立的时候,北方的秦、赵、燕,沿着边境修筑长城,防备匈奴人。不过,三国各自为政,北方的长城,存在着两处重要的缺口。” 甘罗指着地图上绵延的长城符号,手指落在上郡与云中郡的交界处“秦国的长城,沿着上郡,到大河边上。云中的长城则绵延至九原方向。这一处的河段,足以供敌人突入云中,深入赵地。” “另一处缺口存在于赵、燕边境。燕国长城到高柳一带,赵国长城到原阳一带,没能实现两国长城的对接,导致这里的防卫存在极大的疏漏。” “夺回河南地后,要想构建完善的防卫体系,原来秦、赵、燕的长城,分段并立的局面需要改变。只有重新连接边地的长城,使之成为一体,才算实现北伐匈奴的目的。” 想到万里长城诞生在自己的手里,蒙恬既感到有些自豪,同时亦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修筑长城,保卫边地人民的安定生活,非常有必要。蒙恬主持万里长城攻城,必须要做好一点,不能让长城成为暴政的象征。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决不能发生在蒙恬的手里。 虽然孟姜女的故事,其实真正发生于齐国,还是齐国修筑长城的时候。 “秦、赵、燕的长城,连为一体,该是多么壮观的一件事情。” 甘罗抬起头来,由衷的赞赏道。 早年,甘罗曾深入草原,走过许多地方,心里清楚天地的广大。秦朝的北方边境,统合赵燕,连绵超过万里。 绵延万里的长城,蜿蜒起伏在北方的群山之巅,这样的壮观工程,想想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壮观的攻城,需要人手去完成。这次攻打匈奴,获得俘虏,可得好好利用起来。” 蒙恬与甘罗商讨修筑长城的时候,匈奴右贤王领着贴身的百十个亲兵,狼狈不堪的逃回鄂托克的头曼大营。 “大单于在上,宽恕小王的罪过,秦人狡猾,阵中的弩箭雨点一般,从来没有停过。匈奴的勇士,冲不开秦军的军阵······” 右贤王跪在头曼身前,匍匐在地,双手抱着头曼的脚底板,战战兢兢。 头曼的身侧,摆着两颗狰狞的头颅,正是固守鄂托克大营的奴哈和番答。 两人见右贤王带着主力南下,想着蒙恬的援军到来,头曼身边兵力薄弱,心生狂妄,领着兵马出营,攻击头曼的大营。 头曼打了大半辈子仗,用兵的能力,远远超过奴哈、番答。留在头曼身边的兵马,人数虽然不多,堪堪不到七千人,但却是匈奴精锐中的精锐。 一仗下来,奴哈、番答两人掉了脑袋。头曼正打算将这两颗头颅制成夜壶,夜夜承受头曼的尿骚味。 “秦人现在到了哪里?” 右贤王的哭诉,反而令头曼变得冷静下来。 他从来没有将叛乱的奴哈、番答放在眼里,但南方的秦国,刚刚完成中原的统一,军力强大,不能不让头曼慎重对待。 “秦军的大部队留在林胡城修整,秦军骑兵吊在我等后面,紧追不舍。或许,再过一袋马奶酒的时间,秦军骑兵就会出现在大单于的视野。” “河南地不能继续呆了,命令匈奴的儿郎们,立刻准备撤回大河北岸。” 头曼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匈奴人以实力为尊,头曼带着右贤王,损兵折将,继续呆下去,折损更多的兵马,没能前线分出胜负来,或许单于庭就会出问题。 头曼这个时候没有打仗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先回到单于庭,稳住局势再说。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追亡逐北 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 秦人策动奴哈、番答反叛阿胡儿,引头曼单于前来平叛,匈奴人在自相残杀中,消耗了不少实力。 蒙恬率军赶到鄂托克的时候,头曼已经率军离去,留下的鄂托克大营,一片狼藉。 匈奴人对待叛乱的部落,极为残忍,高过车轮的男子,会全部杀掉。女人、孩子,则会沦为得胜部落的奴隶。 李左车率领的骑兵,进军迅速,头曼没有战心,还没来得及大肆屠杀,只是放火烧掉了奴哈、番答积蓄的物资。 “刚刚清点完毕,野猪部落留下的部众,尚有五万人,其中壮年八千人,女人三万人,小孩一万人,剩下的都是老人。” 扎下营地后,甘罗组织人手统计陆续归来的匈奴人。随军作战的秦军,懂算数的吏员不少,不到半天时间,就得出了结果。 “头曼烧毁物资,留下的这些部众,怕是想要消耗我军的粮食。” 蒙恬从来不会相信,征伐大半辈子的头曼,会突然的大发善心。 “除了野猪部落,留在河南地的黄羊部落、白山部落、平苣部落等,尚有不少匈奴人。斥候前去探查,回来报告,这些部落愿意归顺,这样一来,我军可以得到不下五十万的匈奴人。” 甘罗皱着眉头,这些部落尚有不少的青年男子,并没有完全丧失武力。只不过见秦军势大,头曼单于败逃,才不敢升起反抗之心。 “既然选择留在河南地,岂能让他们逃掉。” 蒙恬大手一挥,提起毛笔,书写命令“传我将令,命上郡守派人调粮食入河南地。” 秦国统一山东六国,六国不再养兵,收取的粮食存入秦国仓库。蒙恬准备北伐匈奴,大量向上郡转运粮食。 眼下上郡存储的粮食,足足可以供三十万大军吃上三年时间。 三年的时候,足够蒙恬在河南地屯田,生产供给边军的粮食。 “愿意归降的部落,派人送五十坛烈酒前去犒赏匈奴小王。暂时先不动他们,等李必、骆甲的消息传来再说。” 蒙恬的目光,落在赵地云中郡的方向。 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蒙恬率军进入河南地后,李必、骆甲则领军出云中,过九原,切断大河以北跟河南地的联络。 这一仗,蒙恬没有打算放头曼活着回去。 风静静吹过,辽阔的草原,芳草阵阵起伏,荡起碧绿的波涛。 这样的美景,人若停下来仔细欣赏,定会令人心旷神怡。 “哒哒哒——” 奔腾的马蹄,踏过草场的波浪,破坏了这难得的美景。 马背上的秦军骑兵,没有人有闲心欣赏塞外草原的美景。 “骆甲,匈奴人怎么变得这么不经打了?” 刚刚歼灭一股匈奴人的李必,擦拭着滴血的环首刀,意犹未尽。 “记得十年前,在上郡跟匈奴人打仗的时候,匈奴人没这么窝囊吧?” “好好感谢武威侯吧,要是没有他打造的马镫,你能赢得这么惬意。” 骆甲的双脚,踩在青铜制成的马镫上,心里倍感踏实。 蒙恬麾下的骑兵,征战六国的时候,就开始装备马镫。 准备马镫的骑兵,双手解放出来,冲击敌人军阵的时候,变得更有破坏力。 可以说,秦军骑兵,有马镫之助,六国的骑兵,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 “匈奴人留在阴城外,准备突袭赵地,阴错阳错,遇到我俩,算他们倒霉。” 李必收好环首刀,手握缰绳,望着高阙的方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捉到匈奴的单于?” 修整完毕,李必、骆甲领着秦军,沿着大河北岸,狂飙突进。 沿途遇到的匈奴部落,纷纷成了秦军的首功。 “噗——” 李左车放下手里的弓箭,远处的匈奴骑兵,应声从战马背上掉落下来。 “李校尉,斥候传来消息,匈奴人一直向北逃窜,应该是想要逃回大河北岸去。” 靳疆打量着云淡风轻的李左车,态度变得越发的恭敬。 蒙恬任命李左车为骑兵校尉,靳疆还有些不服气。这一路追击匈奴人,李左车的骑射之术,展现得淋漓尽致,冠绝全军。 军中以武为尊,面对骑射俱佳,武艺高超的李左车,身为关中秦人的靳疆,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傲气。 “头曼身边的亲兵,对头曼忠心耿耿,务必要全歼。身边没有人马,即便头曼逃回北岸,也没有再战之力。” 蒙恬的计划,李左车已然知晓。 夺取河南地,度过黄河,栽夺取河套地区。南边以李左车为锤,北面以李必、骆甲为砧,狠狠的敲打夹在中间的头曼。 这一仗,从头曼率军进入河南地开始,匈奴人就没有了胜算。 “从这里往北,途中遇到的匈奴人,一律格杀勿论。” 李左车整理好斥候传回来的消息,标注在地图上“我等能抓到头曼最好,即便抓不到,也不能给他金蝉脱壳的机会。” 蒙恬麾下的骑兵将领,数李必、骆甲两人,最为英勇善战。李左车曾在李必麾下,领军伐楚,攻略淮泗,北上平定齐地。南边打得越好,北面的压力就会越小。 不同于秦军的志得意满,这个时候,向北逃窜的头曼单于一行人,则显得狼狈不堪。 仍然坚持护卫在头曼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连地位尊贵的右贤王,都倒在了向北逃窜的路上。 “没有想到,短短十年的时间,秦军骑兵,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头曼的双脚,紧紧的夹住马腹,想起秦军骑兵冲锋的场景,感到脊背发虚。 十年前,头曼率军攻打上郡,秦军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展现实力。秦国想要统一天下,头曼同样怀着统一匈奴部落的壮志。 统一了的匈奴,跟统一了的秦国,第一次碰撞,匈奴人碰得头破血流。 “等回到王庭,得派人与秦国议和才行。” 认识到秦国的强大,头曼决定暂时服软,不再招惹这个强大的邻居。 在匈奴人看来,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低头折腰并不是一件耻辱的事。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英雄迟暮 半个月后,已经进抵黄河岸边的蒙恬,见到了垂垂老矣的头曼。 头曼躺在担架上,胡乱的披散着头发,眼神迷离,身子动弹不得。腹部靠近大腿的位置,残留着一支弩箭的箭梢。 “这一仗,是老夫败了。” 见到率领秦军击败匈奴的蒙恬,头曼似乎认定了自己的命运,没有表现得歇斯底里。 “为了打好这一仗,我从担任上郡郡尉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俗话说,准备得越多,距离胜利就越近。” 蒙恬命人前来医治头曼,帮助他进食,并没有为难这位匈奴人的大单于。 “不用白操这个心思了,老夫自知活不了多久了,没有医治的必要。” 头曼抬手拒绝了医者的救治。 “蒙将军,你说你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准备攻打匈奴,可是真的?”头曼惊讶着道,“匈奴南下中原,更多的是攻打赵国、燕国,跟秦国之间的冲突,可是没有多少。” 头曼说的没有错,秦国商鞅变法后,军事实力变得更加强大,匈奴人在秦人手里,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攻打秦国的成本,与取得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这跟冲突没有关系,而是跟匈奴占据的地方有很大的关系。”蒙恬收起面上的笑容,“匈奴占据河南地,威胁着咸阳。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允许头上悬着这么明显的绞索。” 关中的咸阳城,建在咸阳原上,出于秦孝公、商鞅的自信,咸阳只有宫城,没有外城墙。 为了保证咸阳的安全,只能将防线向外推移。 咸阳南边有武关,东边屹立着函谷关,西边的月氏人,更乐于跟秦人做生意。只有北边的匈奴人,崇尚武力,潜力强大,有可能威胁到咸阳的安全。 后世匈奴强盛的时候,越过长城,突入关中,兵临甘泉宫下。 “咳咳咳······”头曼咳嗽着,“蒙将军还真是说得直白,跟匈奴人一样,还是看谁的刀剑更厉害。只要你更加强大,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头曼回想起过往的随越,攻打其他草原部落的时候,根本不用想什么特别的理由。别的部落占据的草原,水草丰美,匈奴人想要占领,这就是最好的出兵理由。 草原上的征战,裸的以武力为尊。 现在秦人军力强大,击败匈奴人,匈奴人占据的河南地,自然要吐出来。 “你既然放弃医治的话,可是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只要不危害秦国,我可以为你传达。” 望着英雄迟暮的头曼,蒙恬不禁感到一丝佩服。 头曼的父亲,败在李牧手里,导致匈奴元气大伤。结果头曼继位后,继续维持匈奴部落联盟的地位,在位这么多年,逐渐将匈奴部落捏合成更紧密的整体。 冒顿能率领匈奴,东败东胡,西逐月氏,跟头曼打下的基础有很大的关系。 “老夫的幼子夫菪,就在你的俘虏营中。中原有句话,王子不辱,老夫希望蒙将军饶他一条性命。” 事到如今,头曼再没有了别的心思。南下之前,头曼还想着扶持夫菪立功,帮助他顺利的接班。眼下身为阶下囚,蒙恬断然不会释放夫菪。 既然单于之位绝了,那就尽量安全的活下去吧。 头曼的心中,希望寄托在了远在月氏的挛鞮身上。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这个时候后却真心的希望,挛鞮接到消息后,能平安的回到匈奴。 “我还没有屠戮俘虏的习惯。” 夫菪身为头曼的儿子,本身就是一面可以用来做文章的旗帜,蒙恬才不会杀了他。 只不过,蒙恬会好吃好喝的养着夫菪,但夫菪想要回匈奴,那是不可能的了。 “只要夫菪自己不作死,我保他不死。” 蒙恬点头答应了头曼的请求。 头曼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放开,面上露出难得的慈祥。 他不再是匈奴的大单于,而是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普通的老人。 “蒙将军,你所效力的秦国,跟老夫统治的匈奴,颇有一些相似之处,老夫就给你一点忠告吧。” 头曼仰天躺在担架上,缓缓开口“草原上,匈奴人攻破敌对的部落,特别是那些敢于反抗,具有一定实力的部落。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杀掉。剩下的女人、孩子,成为匈奴人的财产,他们才会成为匈奴人中的一员。” “老夫听说,秦国的国君,攻破敌国,保留敌国小王的性命,王室宗族人员,混迹于黔首之中,这可是取乱之道啊!” “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蒙恬的眼神一冷。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头曼道,“秦国攻破赵国、燕国,一些赵人、燕人逃到草原上,可是带来不少中原的消息。” 每逢中原战乱的时候,内地的中原人,不少人携家带口向北方的草原,或是辽东迁徙。 这样的移民,无形中促进农耕民族跟草原民族的交流,但同样会泄露中原内地的情报。 草原民族,正是通过接纳逃难的中原人,还有前朝的遗民,才得以了解中原治理国家的方法,实现自身的进化。 “中原有中原的实际,不要用草原上的那一套,来蛊惑本将军。” 蒙恬重重的冷哼一声,命人把守帐篷,严禁任何人出入,只等头曼静静的死去。 头曼说的这番话,听起来很残酷,但却反映了改朝换代的真实。后世的历代开国君主,对于前朝血脉,正是采取了草原上的办法,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 蒙恬领兵攻打山东六国的时候,对那些顽固的地方豪族,不遗余力的大力打击。只是山东六国的王族后裔,如果没有明显的过错,无端的制造杀戮,只会给山东人宣传暴秦的口实。 这些人活着,迟早会成为六国遗民造反的旗帜。 “头曼说这番话,心里存着极为阴险的心思。如果传开了,山东六国的王室后裔,惶惶不可终日,或许不用等到嬴政驾崩,就跳出来造反了······”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屯田 头曼死后,蒙恬挑选出十名匈奴俘虏,带着头曼的尸体,返回匈奴王庭。 眼巴巴的望着头曼的尸体,消失在草原的地平线下,十二岁的夫菪,心中空空的,感到十分的无助。 “夫菪,不用太过担心,将军答应保你性命,就不会出言反而,你就安心的留在新秦中好了。” 甘罗领着夫菪,打马赶回高阙,一路不断劝慰夫菪。 秦军攻占河南地,渡过黄河,收回武灵王时期的赵国土地,最远打到高阙之地。 高阙位于乌拉山与狼山之间的缺口,处在交通要道,扼守匈奴南下河套的关口,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秦军的后勤校尉冯毋择,已经开始在高阙筑城。 “将军,匈奴人已经带着头曼的尸体,北上回匈奴王庭去了。” 回到高阙,甘罗发现,秦军驻地,渐渐变成了一个大工地。随行的戍卒,放下武器,操起耒耜,开始夯土筑城。 “等匈奴人拥立新单于后,我们就抬出夫菪来,拥立夫菪为匈奴单于。” 蒙恬留下夫菪,等的就是借用匈奴各部落之间矛盾,以最小的代价分化匈奴部落。 匈奴人,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内部的凝聚力,远远的超过其他草原部落。历史上,匈奴人顽强的挺过两汉四百年,直到五胡乱华时期,才彻底的退出历史舞台。 “接下来,我军不会大规模的出兵草原,李必、李左车会率领骑兵,深入草原,扫荡长城沿线的匈奴人。” 蒙恬掏出木匣中的地图,上面勾勒出未来长城绵延的走势“连通秦、赵、燕修筑的长城,这是我接下来主要的工作。至于甘罗你,我有一份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 甘罗迎着蒙恬的目光,见蒙恬说得郑重其事,不由得收起了心中的轻松。 “屯田。”蒙恬的口里,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华夏人屯田的历史,可谓非常悠久。自华夏民族进入农耕时代以来,随着耕地的拓展,华夏族群就随之拓展到哪里。 中原统一后,华夏人向外开拓,面对形成一定族群文化的地区,想要实现更好的统治,彻底纳入中原的版图,最有效的措施便是屯田。 否则,占领地民族短时期臣服,等到中原势力退出,当地人便会失去对华夏大地的归属感。 “将军是想要将新秦中,变成另一个天府之国?” 甘罗皱眉想了想,从屯田两个字中,觉察到了蒙恬内心的想法。 屯田,可不仅仅是开垦农田,而是涉及到遗民、拓荒、筑城方方面面的事情。历史上,那么多人知道屯田是怎么回事,可真正做成这件事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从关中运粮北上,千里迢迢,消耗甚多,运抵前线的甚少。时间拖得越长,只会损耗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新秦中存在不少土地,适合耕种,我的计划是,要在三年内,实现军粮的自给。” 蒙恬清楚的知道,秦军北伐匈奴,南攻南越,消耗了不少关中、巴蜀的存粮。既然他成为秦国北方兵团的将领,当然不能继续加重关中父老的负担。 “河套之地,土地肥沃,引大河之水灌溉,可以造就塞上天府。” 甘罗手指着地图上的河套,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甘罗详细的考察了河套之地,发现这里其实非常适合农耕。匈奴人只把这里当做放牧之地,实在是严重浪费土地资源。 “河南地,同样存在不少适合耕种的地方。将军可向今上上书,迁徙内地黔首前来新秦中耕种,同时让留在河南地的匈奴人学习耕种。三年下来,足可实现将军的储粮计划。” 想到这里,甘罗心中感到有些火热。负责屯田,职责重大,相当于管理整个新秦中,这对他而言,无疑是锻炼内政能力的绝好机会。 “河南地、河套地,均可以开垦。”蒙恬点头道,“不过,开垦耕地的时候,得注意一点,要防止水土流失。” 两千多年前的黄土高原,草地繁茂,不少地方林木葱葱,跟后世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样子。 古人不明白大规模砍伐树木对环境的危害,而蒙恬所要做的,则是教会古人水土流失的道理。 三日过后,高阙塞南边十里开外的一处小山坡,外围排着秦军岗哨,戒备森严。 巳时末刻,蒙恬领着甘罗、冯毋择、上郡守卜兴等人,缓缓登上山坡。 山坡的样子很奇怪,一面的青草,郁郁葱葱,显得非常繁密。另一面的青草,则不知道去了哪里,光秃秃的,只裸露着一层光鲜的黄土。 一行人身后,一屯士卒紧紧的跟着,手里拿着的不是刀剑弩器,而是盛满水的木桶。 “将军这是想要我等看什么?” 走在队伍中间,冯毋择感到有些不解,悄悄的问甘罗。 众所周知,甘罗出自蒙家门客,深得蒙恬信任。 “将军是想要展示水土流失的原理。”甘罗答道。 “水土流失?” 冯毋择一脸疑惑,越发的不解。 众人登上高处,蒙恬挥手阻止众人的窃窃私语,指着山坡光秃秃的一面道“二三子都看到了,别看新秦中风光秀美,可拔去面上的植被后,底下的不过是一层黄土而已。”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劲风吹来。显露出来的黄土,随着风吹的方向,盘旋而上,向远处的山脚飞去。 见到这样的景象,聪明的甘罗若有所失。 不少人打量着一面黄土,一面青草,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有不少人显得不以为意。 蒙恬当然可以直接下命令,令下面的官员保护黄土高原的水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下面的人不认真执行,实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就麻烦了。 “蒙豹,可以开始了。” 蒙恬转过头,对着蒙豹点头道。 蒙豹立即会意,指挥手提木桶的士卒,登上山坡。 “二三子,分成两队,一队将桶里的水倒向北面,一队倒向南面······”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新秦中 “秦军收回河南地,命名为新秦中,武威侯将在新秦中开垦耕地,筹备屯田,天下农家之士,如有兴农之愿,可到上郡郡治肤施自陈,上郡守兴与谈后,亲自荐于武威侯面前。” 秦匈战事结束,消息随之传回咸阳,传到中原大地。与此同时,蒙恬邀请农家子弟北上新秦中的消息,迅速的传遍各地。 砀郡管县,距离县城五十里,西南郊外,一处僻静的山谷前,积聚着数十户人家。 魏国灭亡后,秦国在原来魏国的土地上设立砀郡。魏国的兵力,主要集中的大梁城内。秦军攻打的方向,主要是魏都大梁。魏国的其余部分,并没有受到多少破坏。 春秋战国时期,人们为了防范盗贼,救助方便,往往住在一起,称之为里。这处山谷前的村庄,名为许氏里。 因为许氏里的人家,姓许的人,占了绝大部分。 这一日,许氏里外的小道上,一名年轻人,骑着一匹瘦马,匆匆赶来。 他没有到里长家去,而是直接奔向许氏里靠近围墙的一处草庐。 “先生,弟子到睢地,打听到一个喜人的消息?” “陈襄,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沉稳,像你这样眉开眼笑,喜形于色,怎么要得?” 被称为先生的老者名叫许欣,手里捧着一枚奇怪的种子,细细的打量,口里不忘教训弟子一番。 “先生,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啊!” 陈襄自顾自的坐下来,端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水润喉,不待许欣开口,他就继续开口说道“武威侯在新秦中屯田,点名征召农家弟子。” “新秦中?” “就是秦军刚刚收回的河南地。” “你说武威侯征召农家弟子,这是怎么回事?” 许欣收起手里的种子,面上变得慎重起来。百家争鸣这么多年来,上位者征召农家子弟,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自孟子大肆批判农家先师许行以来,百家之中,农家很不受待见,跟小说家之流没有什么区别。 “武威侯在新秦中发布求农家弟子令,邀请农家北上新秦中,帮助秦人开展屯田。先生,新秦中之前为匈奴占据,现在刚刚回归秦国,农业基础一片空白,农家这个时候前去,可是能够放开手脚施展。” 陈襄越谈越兴奋,手舞足蹈,巴不得立即出发前往新秦中。 “陈襄,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以法家立国。法家主张重农,按理来说,不需要我等农家,可武威侯为何要征召农家子弟呢?” 许欣抚摸着长长的胡须,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武威侯心里怎么想的,弟子不清楚。可弟子听说,武威侯在新秦中做了一个实验,叫做水土流失实验。” “水土流失?” 这样的概念,许欣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水土流失。”陈襄详细叙说听到的消息,“武威侯选了一处山坡,山坡北面的草,全部拔除,而南面的则保留。这时候,分别向两边倒入同样的水。有青草的一面,没有什么异样,但光秃秃的一面,却泥沙俱下。 武威侯道,新秦中靠近大河,夏季雨水充足,行屯田策,而不能采取措施防止水土流失,则百十年后,大河则变为黄河矣。泥沙汇入大河,沙比水多,大河下游的黔首,受灾不亦多乎!” “武威侯可谓仁德矣。” 许欣停下抚摸胡须的右手,轻轻的放在面前的案桌上,支撑着身子站起来。 “陈襄,准备收拾东西,老夫决定北上新秦中······” 河套地的秦军大营,蒙恬手里拿着勾勒出的长城设计图,壮心不已。 “冯毋择,这份长城建造设计图,绘制得真不错,以现有的人手,不知道需要多久建成?” “将军,在末将看来,现有的人手,李必等人要出塞,驱逐匈奴人。甘罗屯田又带走了一批人。建造长城的人,严重短缺,没有五年的时间,不能完工。” “五年的时间,有点久了。” 蒙恬微微皱眉。 “如果要加快工期,就得从内地征召黔首。” “黔首可以征召,但不能急躁的赶工期,尤其要减少死亡的人数。” 河南地、河套地两地讲起来,相当于一个战国的面积。这么大的地方,秦军士卒加上戍卒,才三十万人,确实有些少。 “我军俘虏的匈奴人,不能白养着他们,就交给你了。按匈奴习俗,这些匈奴人就是我军的奴隶,让他们努力劳动,为自己赎身。” 对于匈奴人,蒙恬就没有那么爱护了。 仁德什么的,只能留给自己的族群。 “校尉森,你以前负责打造兵器,现在战事告一段落,你就暂时军转民,为本将军打造生产器具。” 蒙恬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森的身上。 工匠森跟着蒙恬这么多年,打造战车弩器,制造投石车,功劳不小,获得了五大夫的爵位。秦国的工匠,这么多年来,森还是获得如此高爵位的第一人。 “那将军想要打造什么样的器具?” 森抬起头来,红润的面庞下,一双眼睛,透着期盼的色彩。 蒙恬军中的弩器、投石车,射程远,组装方便,众人都以为,这全都是森的功劳。只有森自己才晓得,这些弩器、投石车能够制造出来,蒙恬提供的思路,功不可没。 蒙恬现在让森打造建造长城的器具,森可以遇见,蒙恬又会拿出许多令人叫好的构思出来。 “什么样的器具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节省人力。”蒙恬从怀里掏出一块帛布,铺在面前的桌面上。 “你看这个东西,叫做滑轮,制作完成后,可以用很少的力气,将泥土、方石等运上高处,如此一来,就能节省大量的人力。” “将军,容我仔细瞧瞧。” 森望着桌面上的帛布,不由自主的扑上前去,双眼放光,仔细的瞧着上面的图样。 圆圆的像车轮一样的滑轮,长长的链条,偌大的钩子。蒙恬画出来的图样,在钻研器械的森眼中,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原理。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滑轮 战国时期的长城,除了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关隘,绵延的在群山峻岭之间的城墙,多半是由建造者就地取材,采用夯土筑城。 跟明长城全部用砖砌相比,秦长城的工程量,要少很多。 “来人,到这座山峰上,先把架子立起来。” 森手里拿着设计图,指挥人员,先行上山。 山下一处开阔的平地,工匠们搭起一座高大结实的木塔。塔基由巨大的石头相抵,木塔的另一面,三道粗大的绳索系在地下的石头上,形成牵引之力。 三个时辰后,山峰上的木塔搭建完成。两座木塔,遥相面对。 “接下来,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安装滑轮了。” 拿到蒙恬的设计图,森指挥工匠营,连夜打造一副滑轮,先行试验滑轮的效果。 戍卒们走上前来,拾起地上的铁链,在森的指挥下,安放在木塔上。 “箩筐呢?快把箩筐拿过来。” 戍卒搬来一个斗大的箩筐,框里装满了泥土,足足有一百斤。 “将箩筐挂在滑轮下的铁钩上,再缓缓拉动铁链,将箩筐送到山上去。” 听了森的话,两个戍卒走了出来,双手抓住铁链,慢慢向后拉扯。 随着两人的拉扯,箩筐渐渐的升高,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如缆车一般,平稳的向着山峰升上去。 一盏茶过后,箩筐终于完全升上山峰。只听见,对面的山峰上,传来一阵阵震耳的欢呼声。 “五大夫,这滑轮,轻轻松松的将一大筐子的泥土,送到了山上去。这样一来,我等岂不是要省许多的力气?” 戍卒们围着装置滑轮的木塔,来来回回的查探,眼里满是火热。有了这名为滑轮的东西,修建长城的时候,就不用他们将泥土背上山去了。 “那当然,否则,本大父辛辛苦苦的打造滑轮干什么。” 森一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眼里不住的眨巴。 蒙恬说过,工具解放人力,这句话说得真是很有道理。 戍卒、匠人们见证了滑轮的便利后,心中的顾虑去了大半。 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只是连接秦赵燕的长城,工程量同样不小。要将建筑的材料,从山下运到险峻的山峰,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有了滑轮,戍卒们可以预见,至少卖力气的事可以节省很多。 短短不到两个月,北地长城沿线的施工现场,矗立起为数不少的木塔,架上特意打造的滑轮。 戍卒们两人一组,像拔河一样,轮番前来牵引铁链,乐此不疲。 节省出来的人力,则负责监视匈奴俘虏,教导匈奴俘虏好好的为秦国干活。 “将军,工地上自从有了滑轮,修筑长城的进度明显加快。按照现在的修建速度,最多两年时间,北地的长城就能练成一片,实现将军所说的万里长城的壮观景象。” 云中城头,眺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建造景象,一向不苟言笑的冯毋择,不由得欣慰的点头。 “凡是不能总想着靠人力来解决,人力解决不了的时候,就得开动脑筋,想着发明什么样的工具,解决工程上的困难。” 蒙恬借着机会,给身边的人灌输工具解放人力的道理。 “多谢将军提点,这一次,我是真正认识到了工匠的重要作用。以后,得提高匠人的待遇,鼓励他们发明新的工具。” 冯毋择管理后勤营,匠人们在他的眼里,跟普通的士卒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在蒙恬看来,这些随军的匠人,就相当于后世军队里的工程师和科学家。 匈奴的战事告一段落,蒙恬领着短兵营,沿着长城沿线,实地考察,安排当地的郡守,分段承包境内的城墙。 蒙恬得到嬴政的授权,全权负责防御北地的胡人,北方边境各郡,蒙恬都有节制的权力。 秦国统一六国,施行郡县制,有一个明显的好处。咸阳任命的地方郡守,执行中央政府命令的时候,至少不会含糊。 北方各地的边郡,常年受到境外胡人的侵扰,对于修筑长城,完善边境的防卫体系,心理上并不抗拒。 蒙恬到达代郡后,派人重新修葺李牧的坟墓,迁徙八户人家,到李牧的陵墓附近居住,负责照看陵墓,每年定时祭祀。 李牧守卫代郡的时候,代郡人常年安居乐业,匈奴人前来,李牧手下的军士,往往能提前预警。代郡人有充足的时间,撤回关内,不会蒙受损失。 等到李牧练兵完成,领着代郡子弟,大举出击,示敌以弱,诱之以利,一战歼灭匈奴十万人。 此后,只要见到代郡城头飘扬着李牧的战旗,匈奴人就不敢南下。 在代郡人的心目中,李牧的威望非常之高。 蒙恬为李牧立祠,隆重祭祀,多少获得了代郡父老的好感。 “蒙将军,你打跑了匈奴人,李将军同样打跑了匈奴人。边地黔首,放牧、耕地的时候,不再担心远方的烽燧突然冒起狼烟。这样说起来,不管是秦人也好,赵人也好,总之不受匈奴人骚扰就好。” 代郡郡治代县城内,郡守府邸中,蒙恬正在设宴招待代郡的父老。 所谓父老,都是当地在当地有影响的人,是否德高望重说不定,但一个个年纪都挺大的。 古人都有些好面子,蒙恬稍微表现得低调一些,好吃好喝的招待人,言谈之间,透露出要征召席中之人的子弟出仕。几番觥筹交错下来,在场的代郡父老们,纷纷放弃了心中那点残余的恨意。 战国以来,秦赵大战数次,赵国人死伤惨重,不过大部分都是赵国太原、上党、邯郸的子弟。代地人口较少,常年需要防卫北边的匈奴,死在秦国手中的代郡子弟,反而没有多少。 正因为如此,代郡人对秦国的恨意,并没有南部赵国人的那么强烈。 “孟子曾说,天下当归于一。战国七雄并立,兄弟阋于墙,白白内耗,徒流华夏人的血,便宜塞外的胡蛮。如今赖始皇帝神明英武,天下一统,吾等当举刀剑,外御其侮,好好的去教训塞外的胡人。”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拜帖 夏天很快过去,中国的北方大地,很快染上一层金黄的秋色。 天空透着冼练的深蓝色彩,万里无云,望着高远辽阔的天空,人的心灵,感到分外的宁静。 边境内外,黔首或赶着牛羊出关塞,到草原上去牧羊,或扛着厨具,辛勤的在田地里收获。 南方没有战事的消息传来,北方也没有传来胡人犯边的消息。习惯了时常戒备的边地黔首,静下心来的时候,觉得战国七雄归一,不再互相攻伐,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八月末,结束完边境考察的蒙恬,领着亲兵营,沿着驰道,沿途经过渔阳郡、上谷郡、雁门郡,然后渡过黄河,回到了上郡郡治肤施城。 肤施城内,行人来来往往,位于城北的时常,每天都显得人气特别旺盛。 早在秦军收复河南地之前,商人们从草原带回来的货物,相当一部分就会在肤施交易。 秦军北伐匈奴,收回河南地后,各地的商人们嗅到商机,纷纷北上,向出征的秦军士卒,购买来自草原的战利品。其中,以魏国的商人最为活跃。 魏文侯在位的时候,李悝主持变法,大力扶持商人参与军队的后勤供应。由商人负责向军队运粮,同时负责变现士卒手中的战利品。 秦国统一后,赵地、魏地的商人之家,前往蜀地的人不少,但与此同时,仍有相当一部分留在了本乡本土。 “将军,昨日上午,来自南阳郡的孟朵、砀郡的白昳,派人送来拜帖,想要拜会将军。” 回到上郡的府邸,负责留守的荆苏,待蒙恬坐下来后,递上两张精美的拜帖。 蒙恬拿过来一瞧,只见这两张拜帖由狐皮制成,上面写着递拜帖人的信息。 孟朵还是蒙恬在南阳宛城认识的,这么多年来,孟朵的生意越做越好,成了南阳郡的首富。 蒙恬南下伐楚,孟朵组织人手,为伐楚大军提供粮食和衣物,算得上知恩图报。 白昳为白圭后代,继承了白氏一族的商业头脑。蒙恬率军围困大梁,白昳从仓里拿出千石粮食,解决了蒙恬的筹粮难题。 秦国攻灭山东六国,统一钱币,蒙恬铸造的五铢钱,秦国的乌氏、南阳的孟朵、砀郡的白昳,都花了大力气推动。 “派人去回话,就说我已经回府,可以明日前来拜访。” 重农抑商的口号,法家、儒家人士,口里喊了许多年。春秋战国时期,列国并立,一国迫切需要他国的物资,而物资的流通,万万离不开商人的活动。 战国时期,各大战国之中,均产生了大量的商人。有些商人还能以商从政,进而成为一国宰相。 内心深处,蒙恬非常清楚商人的能量,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想法。 书房的桌上,堆着几卷竹简。接到蒙恬准备回肤施的消息,荆苏挑选重要的消息,写在这几卷竹简上,方便蒙恬阅览。 “今上巡游至东海边,在琅邪台停留三月。有方士进献炼制长生不老药之法。” 读到这个消息,蒙恬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的皱了起来。 中国的方士,鱼龙混杂,素质参差不齐。里面素质好一点的,一心一意炼丹,偶然发明火药,为古代的化学事业做着自己的贡献。 像卢生、侯生这样的方士,则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凭着舌灿莲花的忽悠本事,骗取嬴政的大量研究经费。最后不能做出成果,毫不犹豫的脚底开溜,还把老板编排诅咒一通。 他们倒是潇洒的走了,结果嬴政的怒气只能洒在其他方士身上。 “这些方士,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蒙恬放下手中的竹简,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燕齐之地的方士,骗子居多,骗过齐威王、燕昭王,现在又开始骗想要长生的嬴政。嬴政之后,这些人的徒子徒孙们,又继续骗汉武帝。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多少的皇帝,沉迷炼丹,追求长生不老,方士们的忽悠,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想到前世大学里的教授,编造虚假的课题,骗取巨额的国家经费。嬴政作为提供资金的老板,惩罚这些骗吃骗喝骗浮财的方士,也不能过分责备。 “武成侯王翦旧疾复发,病重在床,太医夏无且去诊断过后,得出结论,武成侯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原来秦朝刚刚统一不久,王翦就去世了。 王翦病重,这个消息可谓非常重大。 嬴政以师礼对待王翦,秦军之中,不少人都曾在王翦麾下听命。蒙恬刚刚领兵的时候,就在王翦帐下。 王翦这个时候去世,秦军中再没有绝对德高望重的老军头。 王贲以功劳得封武通侯,王翦武成侯的爵位当不会由王贲继承,多半会给王离。王离的年纪尚小,没有上过战场,即便继承了武成侯的爵位,威望也不能一时半会建立起来。 羌瘣、辛胜、杨端和等人,资历比王贲还要老。王贲在这些老将面前,丝毫端不起架子来。 “荆苏,准备着人收拾东西,等武成侯逝世的消息传来,我得赶回咸阳一趟。” 秦国封侯的武将,白起自刎于杜邮亭,草草的安葬,咸阳朝廷留给士卒的印象非常不少。王翦身为秦国的武成侯,得到善终,以嬴政善待功臣的自信,肯定会为王翦举行国葬。 “今上车驾前往泰山,准备举行封禅。” 最后一卷竹简上,写着嬴政前往泰山封禅的消息。 “封禅?齐鲁之地的儒生,怪不得后世名声大躁,就凭这份营销的心思,就甩开其他学派一条街。” 蒙恬笑着摇了摇头,对流传在山东六国黔首心中的封禅传说,嗤笑不已。 齐鲁儒生大肆宣扬的封禅,最好可以追溯到皇帝时期。儒生论证后认为,皇帝之后,舜、禹、商汤,都曾在泰山举行过封禅仪式。 只不过这样的说法,均来自于儒家自己的典籍,没有历史上的任何成绩。 山东六国的人眼里,泰山为东方的最高峰,与天意具有某种联系。 蒙恬领兵征战多年,名山大川去过不少。泰山的雄伟,只在齐鲁之地而已,跟西边的昆仑、祁连、珠穆朗玛峰比起来,泰山何其渺小也。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农家弟子 次日巳时刚过,两辆华丽的马车,在驽马的牵引下,向着肤施城内的武威侯府驶来。 行使在道中的马车,两轨之间的距离,正符合秦朝颁布的最新尺寸。 秦朝兼并山东六国后,施行车同轨、书同文的政策。短短三年不到,天下的马车,车轨纷纷改成六尺。不符合要求的马车,不准上驰道行使,被抓到后,还会处以巨额的罚金。 不少地方上的豪富,领略到秦律的不留情面后,不得不忍痛出钱,重新改造车辆。 孟朵的马车外廓,涂着一层淡绿色的油漆,分外典雅。 南阳郡纳入秦国的日子较早,孟朵想要在秦国境内做生意,遵行秦国的法律规定,自然是应有之义。接管孟家的生意后,孟朵重新定制车辆,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跟此后的收益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白昳的生意,主要经营地在魏国。魏国灭亡后,白昳向蒙恬示好,得以掌控白氏的家财。说起来,白昳算得上比较有政治头脑。 咸阳刚刚传来车同轨的消息,白昳就毫不犹豫的改换了府中的车辆。 孟朵、白昳二人,跟着秦国的战车车轮,得到了不少利益,对于秦国的统治,并没有感到有彻骨之痛。 “两位大贾里边请,将军一会儿就到会客厅。” 侯府舍人亲自前来迎接,给了孟朵、白昳两人不小的震惊。 蒙恬通过这样的方式,表明了对二人的看重。 孟朵、白昳抵达正厅,落座之后,刚刚喝过一盏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蒙恬的声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将军如此说,白昳不胜荣幸。” “妾身亦如此。” 战国末年,秦朝初年,许多商贾大家迁往蜀地,但在社会上,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像后世那么低下。只不过,蒙恬贵为秦国的武威侯,公然以朋友之礼待之,身为商人的白昳、孟朵,就不能不感到与有荣焉。 “你们不必自谦,五铢钱能够流通天下,离不开你们的大力支持。” 说完,蒙恬端起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下。 蒙恬铸造五铢钱后,派人与孟朵、白昳协商换钱,两人没有犹豫,拿出家中所有的旧钱,兑换成新铸成的五铢钱。民间大商人认可五铢钱,很快打响了五铢钱的信誉,比起秦吏动用行政手段,强力推动,效果要好得多。 “能为将军效劳,是妾身的荣幸。” 孟朵的姿态放得很低,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淡雅长裙,别有一番成熟干练的风韵藏在其间。 蒙恬攻克宛城,破灭宛城内的土豪,替孟朵收回属于孟家的家产。由于这份恩情的存在,加上蒙恬地位的提高,孟朵早已决定,要将孟家的荣华,彻底的系在蒙家的车轮上。 这个决定,孟朵考虑了很久。直到蒙恬收回河南地,营建新秦中的消息传来,孟朵才算彻底下定了决心。 “你们为我做事,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 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曾经的恩情,不能一直支取,更不能当成长期饭票。蒙恬心里非常清楚,孟朵、白昳在背后支持他,跟蒙恬能为他们带来利益,有很大的关系。 “新秦中设立郡县后,需要采买大量的物资。来自塞外的牛羊马匹,也需要流通到内地。秦军缴获的物资,我决定交给你二人变现。” 蒙恬没有在军队中设立商队的想法,后世的军队做起生意来,惹出多大的,这样的教训,蒙恬可不打算拿来腐蚀戍边的秦军。 “多谢将军。” 孟朵、白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冒着火热,又带着浓烈的争竞之意。 蒙恬口里的生意,正是他二人想提出来,而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出来。 没有想到,蒙恬这么爽快,主动将这笔生意交给了他们。 古往今来,军方的生意都是最好做的。只要军队的人靠谱,不卸磨杀驴,做军队的生意,基本上都能大赚特赚。 “山东六国旧钱的回收,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给了甘草,现在得让马儿开始干活了。 “颍川设郡后,我派商队到新郑,跟新郑的商人达成协议,统一采用五铢钱。现在颍川界内的旧钱,已经基本上绝迹。” 孟朵的大本营在南阳,毗邻颍川郡。战国七雄中,韩国的体量小,实力最弱,回收韩国的旧钱,较为容易。 “魏氏立国,源远流长,时间悠久。魏地的旧钱,数量非常多。将军铸五铢钱以来,魏地的大城,均采用五铢钱,而乡里之间,一时半会儿,五铢钱尚不能完全替代旧钱。” 白昳的祖先白圭,以商人之身,担任魏惠王的丞相。魏国地处天下之中,通衢之地,交通发达,商人汇集,曾经做过战国霸主,所铸的钱币,不是小小的韩国可以相比。 “南方的楚地,因蚁鼻钱难用,楚地的商人们,倒乐意兑换五铢钱。只是若彻底的取代旧钱,尚需要时间。” “以五铢钱彻底取代六国旧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以后你二人行商,用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使得五铢钱彻底流通天下,就是大功一件。” 蒙恬没有急功近利,晓得取代旧钱的工作,只能慢慢推进,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取得最终的成果。 战国七雄,诸侯并立几百年,过往形成的习惯,短时间之内,根本不能彻底改变。 制度是新的,人们的思维观念和行为模式还是旧的。 “谨遵将军吩咐。” 孟朵、白昳举起手里的酒杯,向蒙恬表示感谢。 两人本就是商贾之家,跟各地的商人做生意,只要坚持使用五铢钱结余,就能推进五铢钱的流通。蒙恬分派给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多为难他们。 将近午时的时候,孟朵、白昳纷纷告辞离去,准备回南阳、砀郡,安排商队前往新秦中。 蒙恬府邸的大门,刚刚准备关上,这时,赶到上郡的农家弟子陈襄,三步并做两步,奔到门前,高声喊道“农家弟子陈襄,奉师命前来拜访武威侯!”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立个契证先 上郡武威侯府邸,蒙恬以接待贵客的礼仪,隆重招待前来上郡的许欣及其弟子。 许欣右手拄着木制拐杖,身材有些矮小,皮肤粗糙,身穿褐色的麻布衣裳,一双小眼睛,紧紧的眯成一条缝,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这个人脸上没有眼睛。 “先生千里迢迢而来,可有什么教授给我?” 蒙恬对许欣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不过基本的礼节还是得保持。 怪不得农家在百家争鸣中走向了没落。 不注重自身形象的门派,推销自己学说的时候,很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一点上,百家之中,只有儒家做得最好。 儒家的儒冠配上儒衫,无论走到哪里,看起来风度翩翩,很容易就显出一副有学问的样子来。 “武威侯攻取新秦中,积极推行屯田策,招募农家之士,欣不才,垂垂老矣,蒙弟子项携,前来观摩,以见武威侯奠定塞外天府的壮举。” 许欣的话说得很慢,不疾不徐。 “那先生可有长策指教?” 蒙恬眉头微皱,他征召农家子弟,但不想招来带着傲娇儒气的人。 “长策谈不上。”许欣摇头道,“老朽观武威侯出台的屯田策,耕、牧并举,保持水土,兴修水利,按劳所得,多劳多得,可谓面面俱到。有效行之三年,屯田之策,必然有成。” 蒙恬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矮老头。 没想到,许欣面上憨厚,说起好话来,也是切中要害。 “老朽所能帮到武威侯的,只有两个方子。” 说完,许欣右手用力的撑着拐杖,直起身子。 “哪两个方子?” 不得不说,许欣成功引起了蒙恬的好奇心。 许欣眯着眼睛,思虑半晌,缓缓开口说道“这两个方子,乃是老朽穷究先祖留下的资料,亲自躬耕于野,才有所成就。今日一旦献于武威侯,老朽及弟子手中,再无奇货矣。” 奇货可居的道理,许欣非常明白。 奇货的价值,只有掌握在唯一之人手里的时候,才能卖得出高价。而一旦献于他人,流传开去,许欣就没有什么用了。 “原来先生心怀后顾之忧。” 蒙恬不禁有些哑然。 中国古代,不存在所谓的专利保护制度。不管是黔首,还是百家之中的秘方,只在很小的范围之中流传。为了防止秘方泄露,逐渐形成一套默认的规矩。 传男不传女,最有价值的技术,只传给自己的入室弟子。 这样一来,一旦遭遇乱世,兵荒马乱,掌握技艺的小部分死亡后,这样的技艺或许就永久失传了。 “先生心中怀有发扬农家的志向,我蒙恬说不上一言九鼎,但在上郡、新秦中,为先生兴建一座农家学宫,由先生担任祭酒,传授农业之说,还是能够做到的。” 儒家言,仓廪足,知荣辱。要想做到仓库里有粮食,成天研究文学,那可做不到。真正有利于社会生产进步,还得依靠这些可爱的农家。 春秋战国时期的农家,主要分外两大派。一派主张以农家之道,进行治国,建立重农崇农尚农的国家,国君需要亲自耕种,以勉励黔首。另一派则更加纯粹,不参与国家治理,而是专心研究农业之道,探究种树种草种植的方法,以提高田地的产量。 许欣奉行的农家之道,显然走的是专业的路子。 “只要我负责新秦中一日,新秦中则必有护农令一职,先生可举荐门下的农家弟子出任。” 蒙恬设想,护农令,相当于后世的农业厅厅长,负责监督、指导、统筹新秦中的农业建设。 这样的职位,权势不重,但对于几百年没有实践机会的农家而言,这无疑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老朽听闻,秦人讲究以符劵为证。老朽在这里,斗胆请武威侯为农家立契。” “你这老丈,真是得寸进尺,说的什么话呢?难道你还担心我家将军骗你不成!” 许欣座位对面的荆苏,见许欣有些倚老卖老的样子,有些生气。 这些山东来的所谓博士,一个个都自视甚高。 “口说无凭,立契为证,这正是秦律大力主张的。荆苏不必多言,你去取竹简来,将我刚刚说的话记下来,盖上我的印章,发往咸阳。” 嬴政巡游山东,冯去疾、扶苏留守咸阳,只要不是军国大事,两人可以酌情处理。 不论大事小事,都往嬴政那里送,根本不现实。 琅琊郡传来消息,嬴政带着郎卫,坐着大船,泛舟海上,有时候一次会持续三两日。这样的情况下,各地来的奏书,无法及时送到船上去。 嬴政能放心大胆的外出游玩,跟嬴政完善的官僚体制,有很大的关系。很多的政事,秦国的左右丞相,具体负责的九卿们,都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处理。 小半个时辰后,荆苏取来两卷竹简,挥洒毛笔,写就蒙恬的承诺,然后拿给许欣过目。 “武威侯真是爽快的人。” 许欣连连点头。 蒙恬的作为,让他看到了诚意,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老朽交给武威侯的两个方子,第一个是关于耕犁的。秦国关中之地,很早就开始使用牛耕,只是耕种的效率,还有待提高。天下归一后,老朽所在砀郡,秦吏发放关中的耕犁。老朽细细查看后,结合先祖留下的心得,想到了改进耕犁的方法。” “改进耕犁?” 蒙恬心念一动,若是许欣真的能献改进耕犁的方法,对于天下的农夫而言,可是有大大的恩德。 “这是老朽绘制的新梨图样。打造的时候,不必使用青铜与铁削搭配,而是改用木头与铁削,这样可以极大的节省耕牛的力气。” 许欣从怀里掏出一块老旧的麻布,颤颤巍巍,展开在面前的桌上。 蒙恬探身一瞧,只见麻布上画成的犁样,跟后世的曲辕犁,有七八分相像。只要拣选军中的工匠和墨家弟子,细细研究,再行完善,就可以提前打造出曲辕犁。 。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不敢南下而牧马 农家在历史上很不受重视,许欣得到蒙恬礼遇后,彻底放下心中的顾虑,尽心尽力为建设新秦中,发挥自己的余热。 新设立的朔方郡,位于河南地的最北边,毗邻黄河南岸,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向前可以攻打草原上的胡人,而胡人犯边的时候,则作为护卫河南地的第一道屏障。 朔方城东南角,新修建的府邸,大门朝向南边,上面写着“农家学宫”四个大字。许欣望着这四个字,拄着拐杖的双手,不住的颤抖。 多少年过去了,曾经作为末者流的农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 “先生,往里边请吧!” 已经负责管理整个新秦中匠人的森,目视着有些老态龙钟的许欣,显得非常的焦急。 蒙恬派他前来,打造许欣献上的曲辕犁,明言曲辕犁没有打造好,就不允许森离开学宫。 陪着许欣在这里蹉跎,森当然不乐意,他巴不得早点开始。 “莫急莫急,凡是急不得,慢慢行。” 许欣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由弟子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的迈入学宫。意犹未尽,顺着学宫内的小径,细细的打量,遇到花花草草,还停下来品评一番。 “这兰花虽长得好看,但除了好看一点,别无替他用处。得空了,你们给换成为师培训的作物,哪怕一点空地,也不要浪费。” “诺。” “这老头子,真希望你一跤摔在草地里摔死才好······” 森无奈的跟在许欣后面,聆听一个农学家的教导。 八月中旬,上郡的天空,秋色正浓,万里无云,天高气爽。 护农令陈襄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双手叉腰,感慨不已。 昨天,他还是许欣座下,倍感默默无闻的弟子。一夜过后,蒙恬正式拜他为新秦中的护农令,负责督导河南地三郡的农业建设。 “护农令,今日前往何处视察?” 舍人安排好车马,掏出车上的一块木板,上面画着新秦中的简要地图。 “今日先往西河郡。” 陈襄手一挥,登上马车,满心的想要大干一场。 许欣教授的堆肥法,用蒙恬的话来说,可以制造原始的肥料,优化土壤肥力,提高农作物的产量。 陈襄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在新秦中推行堆肥法,以农家弟子的身份宣传,配合武威侯府的政令,减少黔首的抵触感。 秦军收回河南地后,迁往塞外的移民,除了跟随蒙恬北伐匈奴的秦人,三晋的黔首,陆陆续续的前往,已经达到了十万户。 三晋之地,尤其是位于中原腹地的韩魏,以及赵国的邯郸,地狭人稠,土地遭到过度开发。秦军攻克大梁,破坏了大梁附近的水利体系,短时间之内没能重建。魏地的粮食产量下降,当地郡守面临很大的压力。 得知新秦中需要人口,三晋之地的秦国官员,动员移民的时候,异常的积极。 教导非秦地的移民,有时候,纯粹的秦人出面,反而不容易取得黔首的信任。陈襄身为农家子弟,又是魏地人,愿意为秦国效力,由他出面再好不过。 安排甘罗负责屯田,冯毋择修建长城,陈襄前往各地督导,森打造曲辕犁,上郡的卜兴则向新秦中输送各样紧缺的物资。一时间,北方的各样事务,运行得井井有条,蒙恬难得的空闲了下来。 只不过,刚刚舒心没有几天,草原上传来了新单于继位的消息。 “新继位的单于名叫挛鞮,头曼的长子。头曼南下河南地平叛,为了稳住月氏,派挛鞮到月氏为质子。头曼战死,匈奴内部,支持挛鞮的人,暗中送消息到月氏。挛鞮当即乔装打扮,逃出月氏,回到单于庭,处死头曼的所有儿子,成功登上单于之位。” 荆苏念着草原上传回来的消息,暗暗心惊,这个挛鞮真的很不简单,表现出来的所作所为,让他隐隐想起了嬴政的风采。 “匈奴的新单于有什么举动?” 蒙恬心里已经能够确信,这位名叫挛鞮的单于,应该就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冒顿单于。 匈奴历史上的冒顿单于,杀父自立,东攻东胡,西逐月氏,收西域,建立全胜的匈奴帝国。这样的人,雄才大略,英武善战,不下于中国历史的上的秦皇汉武。 敌之英雄,我之仇雠。 匈奴人的英雄冒顿,同一草原,南下中原,围刘邦于平城,汉代的开国皇帝,差点就死在了冒顿手里。 冒顿给中国人的压力实在太大,想到冒顿崛起后,秦国北方会面临一个强大的敌人,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蒙恬绝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局面。 “挛鞮继位后,当即决定北迁。匈奴的牧民,没有在我军骑兵侦查的范围内牧马。”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荆苏放下手中的竹简,想了想,开口说道“挛鞮此举,要么是胆小,不敢与我军争锋;要么就是在默默的舔舐伤口,等待恢复力量,或者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南下。” “北方的胡人南下,这是胡人的本能。你说的不错,只要一有机会,胡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南下。” 蒙恬肯定道,“北方的月氏、匈奴、东胡,最有韧劲,最有可能发展成为秦国大敌的势力,就只有匈奴有这样的潜力。挛鞮这个时候,肯定在帐篷里琢磨着,怎么通过示弱,麻痹对手,让人放松对他的警惕。” “匈奴有这样的实力?”荆苏诧异道。 荆苏觉得挛鞮这个人很不简单,但他没有想到,蒙恬竟然会这么重视匈奴的潜在威胁。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蒙豹手里拿着一片加急的竹简,走了进来。 “让我瞧瞧。” 荆苏取过来,熟练的扫过上面的符文,很快翻译出来,写到另一片木简上。 “将军,这是关于挛鞮的消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在荆苏、蒙豹不解的目光中,蒙恬接过荆苏手里的竹简。 消息是由黄河北岸长城关塞的李左车传回来的。 挛鞮派人出使秦廷,愿意向臣服秦国,按时纳贡,永不侵犯秦国边境。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以昆仑神的名义发誓 原王朝强力,则北方的胡人臣服。 原王朝衰落,臣服的胡人,立马拿起弯刀,跨战马,南下攻打华夏族。 挛鞮提出的臣服秦国,保证永不犯边,蒙恬从来都不会以为,是秦朝皇帝的德行,教化了北方的匈奴,更不会为挛鞮的示弱所欺骗。 “挛鞮提出臣服,按时纳贡,不过是每年进献五百匹战马而已,保证不犯边。但本侯要说的是,秦国不缺战马,而不犯边只是一句口头承诺,谁也无法保证。尔等匈奴人该不会以为,只要低着腰,说几句好话,什么东西都不出,能忽悠秦国的皇帝吧?” 郡的武威侯府内,蒙恬端坐在正堂主位,手里把弄着一柄小巧的shou的刀锋异常锋利,闪着渗人的寒光。 “我匈奴单于以昆仑神的名义发誓,每年进献给贵国的五百匹战马,会是匈奴部落里最为神俊的战马。出发之前,单于亲自交代,他的胯下坐骑,乃是万挑一的汗血宝马,愿意进献给秦国的皇帝。” 匈奴使者阿图尔擦着额头的冷汗,诚惶诚恐,眼前的武威侯,明显不好对付。得不到蒙恬的认可,匈奴求和的计划,可行不通。 “本侯已经说过了,秦国不缺战马,也不缺神俊的战马。至于你说的汗血宝马,似乎挛鞮并没有特别珍惜,今日挛鞮能献宝马,明日做出献阏氏的事情来,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秦人崛起西垂,祖以养马为业。培育良马,属于秦人的拿手好戏。关的老秦人,自东迁之后,爱马、养马的风气,并没有改变。 秦国的郡、陇西郡,各有大型的马场,秦国真的不缺马。塞外草原的战马,质量可能会好一点,但还没有达到令人痴迷的程度。 后世的汉武帝,国缺乏良马,为了求取汗血宝马,花费了大把的人力物力财力。 “敢问武威侯,贵国有何议和的条件,小臣可以带回给单于?” 阿图尔低着头,双手按在膝盖,弯着身子,姿态越发的放得低了。 挛鞮献出阏氏,虽然挛鞮没有提出来,但以阿图尔身为匈奴人的自觉,战败的部落,献出部落里最美丽的女人,求取和平,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秦国的皇帝喜欢挛鞮的阏氏,提出这样的要求,匈奴人绝不会舍不得一个女人。 女人没有了,很容易能再抢一个。 部落没有了,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曾经的势力。 “头曼死前,曾经留下遗嘱,明确指定由夫菪继承单于之位。挛鞮私自逃离月氏,违背父命,自立为单于,我秦国绝不会承认这样的悖逆之举。尔等匈奴人想要议和,很简单,选择奉夫菪为单于,秦国只会跟夫菪议和。” 蒙恬放下bishou,向蒙豹点头示意。 几个呼吸过后,一名隶臣领着身穿夏服的夫菪,迈进了正厅。 夫菪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坐在蒙恬右首,正对着阿图尔。 夫菪打量着阿图尔,一身羊皮衣服,透着浓浓的羊骚味,显得非常野蛮。他紧皱着眉头,觉得匈奴人这样的打扮,跟原的秦人起来,真的是太丑。 阿图尔同样盯着夫菪,眼里充满着诧异,又带着一丝恼怒。夫菪生于匈奴,长于匈奴,现在隐隐以身穿夏服为荣,完全忘了自己匈奴人的身份。 这样的人,怎么能令匈奴人心腹?怎么能够拥立为单于? “阿图尔,我记得你以前是挛鞮的侍卫,挛鞮的第一次是进了你女人的帐篷。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时常埋怨父亲,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好的侍卫。” 夫菪端起桌的酒杯,喝了一大口,擦着嘴边的酒渍,狠狠的嘲讽面前的阿图尔。 向挛鞮传递消息的人,肯定是这个阿图尔。 “阿图尔本为奴隶,身家性命属于挛鞮,我的女人自然也是属于单于。小王子可不要这么说,老单于那么疼爱你,怎么不会派给你更好的侍卫呢!” 阿图尔忍住心里的怒气,狠狠的瞪了夫菪一眼。 挛鞮确实进了阿图尔女人的帐篷,但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正妻,而是征战俘获的女子。 匈奴人不在乎女人睡了多少个男人,只是出使秦国,大庭广众之下,势必会让秦人看笑话。 夫菪如此明目张胆,为的是引起秦人对挛鞮的反感。 果然,正堂出席宴会的一众人等,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李左车,你说,这两个男人同睡一个女人,真的不会介意?” 回郡休沐的李必,凑在李左车的耳边,眼珠子转动着,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你这次攻打河南地,立下不少功劳,将军不是赏了你一个匈奴女子嘛,要不我俩共享一下。” “滚,我又不是匈奴人。” 李左车放下手的酒杯,无奈的抹着额头。 “共享倒不必,换是可以的。” 另一边的骆甲,听到李必的话,难得的回应了一下。 “换?怎么换?”李必来了兴趣。 “我俘虏的匈奴女子,成天不说话,是个闷葫芦。我想,由你李必去调教,想必会改变许多。” 匈奴女人也有较为刚烈的,刚好让骆甲碰了。 阿图尔代表匈奴与秦国议和,蒙恬向咸阳通告后,留下了匈奴使者,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具体什么时候回去,则没有明确告知。 使团的其他成员,蒙恬派人了解后,发现这些人并不完全是跟阿图尔一条心。 得到这样的情报,蒙恬有意识的分开阿图尔跟其他成员。 下了战马,擅长玩乐的李必,带着阿图尔,天天在肤施城内闲逛。 使团的其他成员,则由荆苏带着,无意的与夫菪相遇。 夫菪身为秦军俘虏,为了得到蒙恬信任,主动穿夏服,内心渴望着有朝一日,蒙恬能够放他回草原。回到草原后,登单于之位,是否臣服秦国,到时候可以再做决定。 夫菪的想法,蒙恬如何不清楚。 跟挛鞮起来,夫菪的志向很大,但能力不足。 扶助夫菪登匈奴单于之位,蒙恬乐见其成。 大秦将魂歌12百度一下“大秦将魂歌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北上的使团 <content> 秦始皇嬴政继位的第三十年,公元前216年,一个庞大的使团,浩浩荡荡的从咸阳出发,沿着前往九原的直道,缓缓而行。 蒙恬坐镇朔方,北逐匈奴,修建长城,屯垦戍边。短短五年时间,曾经人烟稀少的河南地,牛羊成群,耕田片片,水利系统完善,真正成为秦人心中的新秦中。 嬴政每次东巡,从山东迁入不少地方豪族到关中定居。有感于关中的拥挤,不少关中的秦人,纷纷北上前往新秦中,求取新生活。 现在的新秦中,出产的粮食,放牧的牛马,还能反哺关中。有鉴于此,秦人对于北伐匈奴的战争,口碑极佳。 “公子,此次前往新秦中,到征北将军帐下效力,未尝不是公子的机会,还望公子不要沮丧。” 使团中央的铜马车上,身为正使的蔡博,见扶苏情绪有些低落,于心不忍,出言安慰。 去年,嬴政封蒙恬为征北将军,常驻九原。一时间,蒙恬成了秦王朝最为有权势的实权将领。 王翦、王贲相继去世后,蒙氏再度成为秦国军方的头号将领。 “蔡御史,蒙将军与你向善,我自然知道,看在父皇和你的面子上,蒙将军不会为难我。” 扶苏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与蒙将军,平生只有寥寥几次会面,除了礼节性的交往,还从来没有说过话。你说,蒙将军还会看重我这个落魄公子吗?” “公子的话,可就折煞我了。说不得,说不得。”蔡博连连摆手,扶苏将他与嬴政并列,这话传出去,可是相当令人忌讳。 “公子,这前面的路,看似不好走,但公子走过了一段,下一段自然就会出现在公子面前。现在还没有见到蒙将军,平白担心,没有什么用,先到了朔方城再做打算吧。” 蔡博伸出左手,抚摸着随身携带的檀木匣,里面静静的躺着咸阳宫中传出的谕旨。 曾几何时,扶苏身为长公子,性格和顺,彬彬有礼,得到许多人的示好。没有想到,嬴政也有百姓爱幺儿的习性,更喜欢幼子胡亥。 长公子扶苏,成长为一匹强壮的狼,虽然只是看起来很强壮,头狼也感到有些不放心了。 秦国统一天下后,嬴政不愿长时间呆在咸阳,喜欢到各地巡游。时间久了,孝顺的扶苏难免担心,时常劝谏。 时间久了,嬴政看着扶苏就有些讨厌,又想到扶苏身上流着楚人的血脉。当初,异人回国,为了取得太子之位,特意身穿楚服面见华阳太后,还改了子楚的名字。 这样的往事,记在小时候的嬴政心里,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这一路到朔方,有的人失落,有的人高兴。” 蔡博抬起手,微微掀开车窗里帘幕。 距离马车二十步开外,一员头戴鶴冠,身穿将军铠甲,胸前挽着五个漂亮花结的秦将,正面含微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直道两边的一切。 这员秦将,二十八九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一举一动之间,不着意的流露着一股傲气。 他的名字叫王离,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生在将门之家,年纪轻轻便继承王翦武成侯的爵位。嬴政东巡,泰山封禅,刻石记功,身为武成侯的王离,名字还要排在武通侯王贲的前面。 秦军之中,武成侯爵位代表的荣誉,位于秦国军功爵制的最顶端。 身为武成侯的王离,自有傲气的资本。 这一次,嬴政任命王离为蒙恬的裨将,协助蒙恬防御匈奴。 朔方城内,征北将军府,蒙恬同样得到了扶苏北上的消息。 “扶苏这一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拿不掉扶苏一系的标签。” 蒙恬探手,拿起刻刀,刮去竹简上面的字迹,紧紧的皱着眉头。 现代的军人守则,教导军人不得干政,但军人对政治的影响,却怎么也清除不了。军队之中,优秀的将领会打仗,但更加厉害的将领,不仅会打仗,还懂得政治。 蒙恬领兵多年,深深的明白,古代的将军,特别是手握重兵的将领,想要完全游离在政治之外,根本没有可能。 蒙恬不介意靠近政治斗争的旋涡,只是扶苏这样的人,性格不适合从事残酷的权力斗争。 扶苏可以做一个好人,一个好朋友,不适合做一个好老板。 跟着扶苏,支持扶苏,蒙恬实在有太多的疑虑。 历史上,晋国发生夺嫡之祸,公子申生手上握有兵马,又有将领支持,奋起一搏,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结果申生大哭一通后,毫不负责的自杀了。这样的人,叫人怎么放心跟着他。 “驾驾驾——” 府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一名少年,英气勃勃,熟练的跳下马背,将缰绳交在陪同骑士的手里。 “豹叔,我的骑术进步很快吧?” “你小子,还差得远呢,还是好好继续磨练一番吧。” 蒙豹跳下坐骑,领着少年,熟稔的迈入府内。 “蒙天放,将军很喜爱你,可别令人失望。” “放心吧,豹叔,将来我可是要领兵向西打到大海的人。” 蒙天放重重的拍着胸脯,转身往西厢房,去寻他母亲去了。 蒙豹笑着摇了摇头,迈开脚步,往蒙恬书房的方向走去。 大前年,任固带着一位母子前来投奔蒙恬,蒙恬以蒙天放小小年纪,颇有勇武之风,决定收蒙天放为养子。 只有蒙豹、蒙虎等跟着蒙恬最久,参加过伐赵之赵的少数几人才知道,蒙天放乃是蒙恬留下的血脉。 蒙恬的正妻嬴燕,嫡子蒙无忌,长期留在咸阳,轻易不能离开。许晴带着蒙天放赶到朔方,令蒙恬欣慰许多。 “阿豹,又去教授天放骑术去了?” 蒙恬伸手一指,让蒙豹坐下。 “阿虎,荆苏、甘罗、任固都在。我们都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大家就不要客气。” 新秦中之地,发展为塞上江南,生气勃勃,最为得力的,就是这么几个人。 李必、骆甲、李左车等人,领兵打仗水平不差,民政治理,可就指望不上他们。</content>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王朝命运 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着某种恐惧。 有的人害怕父亲,有的人害怕母亲。长公子扶苏,从小没有得到父亲的喜爱,刚好又碰上千古一帝的嬴政,扶苏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长期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嬴政,对于扶苏而言,无异于一座巍峨高山。 如果不能对嬴政的恐惧,那么,扶苏永远只会是长公子扶苏而已。 扶苏到了朔方,蒙恬蒙恬表现出对扶苏有多么亲近,更没有安排扶苏担任高高在上的监军,而是任命扶苏为一名小小的什长。 堂堂秦王朝的长公子扶苏,虽说不受嬴政的喜爱,但一直以来,长在咸阳离宫内,衣食无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蒙恬选择的屯卫,来自普通黔首家庭,连咸阳都没去去过,更别说见过扶苏的样子。 军中以武为尊,秦军北攻匈奴,扶持夫菪为单于,与挛鞮相争。匈奴部落,有的小王支持挛鞮,有的小王支持夫菪,时间一长,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 夫菪担任单于的南匈奴,时常受到挛鞮的攻打,不得不依靠背后的秦人。 有夫菪在前面挡着挛鞮,秦军的压力,轻松不少。 这几年来,边疆的战事,逐渐消停下来。不少戍卒,只是农闲时节,才到长城边塞的军营,参加秦军的训练。 扶苏所在的屯卫,常年驻守长城上的关塞,吹过冷风,吃过冰雪。骨子里面,在没有战功的前提下,更看重士卒的武力。 扶苏从来没有担任过屯卫士卒,从天而降,担任什长,下面的士卒很不服气。 刚开始的半个月,什内的士卒,变着花样挑战扶苏。 第一战,扶苏输得很惨。不到三个回合,扶苏就败在了一个大头兵的手里。 扶苏从小学的是贵族武艺,身为秦国公子,没有人全力以赴的跟扶苏搏斗。活到这么大,扶苏从来没有玩命的去与人比斗。 屯卫的士卒,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戍边,即便没有杀过人,也见过鲜血。比试的时候,一招一式,自有一股狠劲。 蒙恬接到扶苏在屯卫内吃苦的消息,不为所动,而是让扶苏继续担任什长。 等什么时候,扶苏能收服一什后,蒙恬想要看看,扶苏会有什么变化。 日头升起又落下,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屯卫关塞的校场内,扶苏抡着拳头,打倒武力最为强大的屯长,想到这三个月来所受的熬炼,情不自禁的仰着头,放声长啸。 扶苏的啸声,响彻在整个关塞内,久久不绝。 人生多年的压抑,在这一刻,似乎完全得到了释放。 关塞内,蛮强打量着身穿什长衣甲,头发凌乱,面上淤青的扶苏,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身为关塞内的实权屯长,蛮强自然清楚扶苏的真实身份。 跟刚来的时候相比,扶苏的身上,少了文气,而多了更加凝练的英气。 “这三个月的军训生活,过得如何?” 回到朔方城内的征北将军府,蒙恬单独设宴款待扶苏。 “蒙将军明知故问。” 扶苏端起桌上的酒杯,囫囵喝了一口。 “我所认识的公子扶苏,这样喝酒,可不符合贵族的礼仪。”蒙恬笑道。 “这里是军中,可不是贵族扎堆的咸阳。”扶苏苦笑道。 蒙恬下放扶苏到屯卫,随着时间的推移,扶苏渐渐明白了蒙恬的心意。 跟屯卫士卒相处,闲暇间,扶苏跟士卒们聊天。 士卒们出身普通黔首家庭,很小的时候,就得为家庭的赋税贡献力量。长大后,傅籍投军,过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扶苏觉得,跟这些出身普通黔首家庭的士卒相比,他出身王室之家,有些时候,确实显得有些傲娇。 正是这个时候,扶苏渐渐的明白,长公子的身份,不仅仅是嬴氏一族的长公子,而是天下人的长公子。 “每个人生来都处在一定的层级,公子能迈下自己所在层级的台阶,向下看,自然能看到在咸阳看不到的东西。” 蒙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施施然道:“从今日开始,公子就恢复长公子的身份,在征北军中担任监军一职。” 咸阳来的旨意,王离担任征北军裨将,扶苏担任监军。蒙恬能拖三个月,下放扶苏到军中底层历练,但却不能永远的拖下去。 长公子扶苏,早晚会担任起自己的职责。 蒙恬领兵北伐匈奴,收回河南地,完善北部的长城体系,积极屯垦戍边。征北大军平常屯田,战时戍边,秦国国内的运输压力,小了很多。 咸阳不用每年组织大批民夫,运送军粮到前线,结果十不到三。 南方的百越,接纳楚国遗民的流亡分子,受到鼓动,时常越过边境,给秦军戍卒制造麻烦。 蒙恬收回河南地后,屯垦有成,嬴政信心大增,大举征兵,攻伐百越。 这一次,后来居上的任嚣,得以担任南征百越的主帅。 任嚣用兵,深有王翦用兵的影子,稳打稳扎。等灵渠修通,军粮运送有了保证后,才率领大军,直扑百越之地。 三年时间,任嚣边打边拉拢百越中的动摇部落,积极从中原移民到百越,与当地人杂居,逐渐平定了百越。 历史上第一次,秦国的国土,向东到了大海,向南同样到了大海,向北过了黄河的九曲河道。 常額开通西南夷后,中原人自大禹治水时期形成的九州天下观,才第一次由秦王朝实现。 嬴政继位的第三十七年,嬴政最后一次出巡,没有逃脱他的宿命。泛舟海上,求取长生之药不得,嬴政最终悄悄驾崩在了回咸阳的路上。 尤虞带着伪造的旨意,领着精心挑选的力士,想要以皇帝使者的身份,悄悄进入蒙恬大营,控制住蒙恬和扶苏。 只是蒙恬领兵多年,治军极有章程,皇帝使者抵达,也只能上报军府同意后,才能入营。 这一次,蒙恬没有让使者见到扶苏。 “今上的旨意准备好了吗?” 蒙恬挥手,尤虞带来的使团,没有见到扶苏,就成了尸体。 “准备好了。” 扶苏手捧着一方檀木匣,里面躺着一轴谕旨。里面的内容,荆苏清楚,蒙恬更加清楚。 “着扶苏回咸阳与丧。” 这样的圣旨,扶苏看了不会起疑。嬴政并没有点名让扶苏担任太子,却给了秦国大臣们足够的暗示。 “扶苏回咸阳继位,这一世,秦王朝绝不会二世而亡。” 蒙恬抚摸着匣内的圣旨,盖上木匣的盖子,领着荆苏,往扶苏的营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