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正文 第一章 查检百户贺六 大明嘉靖三十九年秋。 京城金鱼胡同内的一座四合院里,一位身着飞鱼服的中年汉子正在吃着早饭。 飞鱼服,非六部从二品以上大臣及出镇大帅不得擅着。凡事总有特例。锦衣卫中百户以上,皆赐飞鱼服、绣春刀。 眼前的这中年汉子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 贺六的对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这女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蛋通红,煞是可爱。 小女娃的面前摆着一碗青菜,一碟牛肉。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贺六:“爹,香香不吃青菜。” 贺六怜爱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香香乖,小娃娃光吃肉不吃青菜要拉不出屎来的。要是拉不出屎来,肚皮可要炸!到时候哇,这肠子、血淌一地。。。。。” 贺六显然不怎么会哄自己的女儿。他这是在拿北镇抚司吓唬犯人的招数逼迫自己的女儿吃青菜。 香香听了贺六的话,哇哇大哭起来。 贺老六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着女儿一时手足无措。 :-w 贺六正哄着自己的女儿,四合院的院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这老头一身皂服,腰上挂着北镇抚司的腰牌。锦衣卫中,百户以上着飞鱼肤,百户以下则着皂服。老头一进门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坐到香香身边,左手摸了摸香香的头,右手抄起一双筷子。 “香香哭什么?”老头问。 说来也怪,刚才还哇哇大哭的香香一见老头,哭声戛然而止:“胡爷爷,爹说香香不吃青菜,肚皮会炸。” 老胡头哈哈大笑:“听你爹唬你呢!” 老胡头边说边夹起一片牛肉,喂给香香。 贺六问老胡头道:“老胡,今儿是什么差事来着?” 老胡回答道:“抄礼部右侍郎万安良的宅子。” 贺六在北镇抚司中,当得查检百户的职位。这查检百户,被北司同僚们戏称为抄家官儿。 自洪武爷开国以来,为官者失势难免要要落个斩首、流放、杖责的罪过。伴随着这些罪过的,往往还有一条,那就是抄家。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个被抄家的官员,往往会贪银子,更会藏银子。他们藏银子的法子层出不穷。这时候,就要锦衣卫的查检百户出场了。 查检百户不同于锦衣卫的其他同僚。锦衣卫中之人,或武艺高强,或才智超群。个个都是人中英杰。查检百户却更像是一个手艺人。没有武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智手段。就会一样——把深宅大院里藏的每一两银子,每一文铜钱全部揭于光天化日之下。 查检百户的职位和抄家的手艺都是世袭罔替。贺六祖上数代都是吃这碗饭的。眼前的这位胡老头,是查检百户下小旗官胡平。 老胡在贺六他爹手下时就是小旗。在北镇抚司混了大半辈子,依旧只是个小旗官。 老胡瞥了一眼贺六手边放着的一个楠木盒子。楠木匣子中,放着一张皱巴巴的书封。只见书封上写着《聚宝要术》四个大字。 《聚宝要术》,相传为北宋巨贪童贯所著。记载着数百种宅邸藏银的巧妙法子。元人南侵,《聚宝要术》的孤本不知所踪。 老胡脸色一变:“老六,你又开始查鬼宅案了?不要命了?难道你忘了你爹当初是怎么死的了?忘了香香她娘当初是怎么死的了?” 二十年前,贺六的父亲贺泉因为卷入了那场轰动朝野的鬼宅案,被人杀死。死前,贺泉手中握着这张的《聚宝要术》书封。 三年前,贺六得到了鬼宅案的线索,继续追查,想要查出父亲的死因,哪曾想自己的妻子被人纵火烧死。 《聚宝要术》的那张书封,是现今鬼宅案的唯一线索。 贺六将楠木匣子的匣盖和上:“我早就放弃了追查鬼宅案。只是想我爹了,所以把这《聚宝要术》的书封拿出来看看。” 老胡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这人啊,应该知道自己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转头,他又问:“老六,有酒么?” 贺老六苦笑一声:“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老胡啊老胡。你说你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倒忘不了酒!你因为喝酒误了多少事儿?若不是你贪杯成性,也不至于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旗!你那些一块儿进锦衣卫的老兄弟,现在顶不济也都混到千户了吧?现在的北司镇抚使刘大人,更是你当初的徒弟。” 老胡边埋头吃饭,边说:“怪不得香香一见你就哭呢。你这厮聒噪的像只乌鸦。你小子当初的尿布可都是老胡我洗的!轮得着你来教训我么!去去去,少放屁,赶紧给我拿酒去!” 贺老六摇摇头,到厨房给老胡拿来一壶酒。 老胡一杯酒下肚,脸上添了一朵红晕。三杯酒下肚,老胡感慨道:“呵,好酒嘞。老六,这人啊,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刚才说跟我一起入锦衣卫的老兄弟?没错,一半儿人发达了。另一半儿人呢?全在那西郊乱坟岗子埋着呢!锦衣卫这差事看着风光,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咱没人精们的头脑,还是老老实实当咱的小旗。反正只要穿上锦衣卫的皮,就没人敢惹。拿着饷银换几杯酒,自自在在的不挺好么?” 贺老六摇头:“老胡,我的胡爷。还有六个月就是您老六十寿诞。咱锦衣卫的规矩,百户以下,到六十就要告老。下个月北司要升一批小旗为总旗。您老干了一辈子从八品小旗,怎么也得混个总旗再告老吧?总旗告老,每月能多拿北司五两银子的贴补!” 老胡笑道:“正七品还是从八品,每月七两银子的告老贴补还是十二两的贴补有什么区别?” 贺老六苦笑一声:“别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升官。您老倒好。。。。。。咱别的不说,就凭北司镇抚使刘大人是你当初的徒弟,升总旗不过是你跟他打个招呼的事儿。他现在可是陆炳陆指挥使跟前的红人!” 老胡摇头:“那小子没良心。升了官儿,做徒弟的都不知道年节给师傅拜年了!老头儿我才不去沾他的光。” 锦衣卫中,有师傅、徒弟一说。譬如当初那位刘镇抚使刚入锦衣卫,在小旗老胡手下做了几天力士,老胡就算那位刘镇抚使的师傅。锦衣卫中家规极严。师傅如父。即便徒弟有朝一日发达了,做了上官,亦要礼敬自己的师傅。 贺六有些着急的说:“就算不找刘镇抚使,以你的资历,只需孝敬指挥同知汤大人二百两银子,这事儿也便成了!你别说没钱!要是没钱,我替你给!” 老胡却丝毫不领贺六的情:“别介!有那二百两银子,你不如直接给我!我用这钱弄五十大坛子上好的杏花村,埋自家后院能喝到死!行了,别提我升官的事儿了。你不也一样?当了二十年的查检百户,抄过的宅子总有上千了吧?抄出来的银子堆起来足有一座山。陆指挥使前一阵想抬举抬举你,升你做个管查缉的副千户。你倒好,一口一个才疏学浅,愣是把到手的从五品送给了徐老七。” 贺六笑了声:“你老刚不还在教我么?这人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除了抄家,我还会别的么?别到时候官儿升了,办不好上面派下来的差事,副千户做不长不说,再掉了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二人吃罢了饭,贺六将香香带到四合院的南套间。 南套间里走出一位六十老妪。 “张婶子,我上差去了。香香还托您多照应。” 这位张婶子是贺六四合院里的租户。要说她本也是个大户家的阔太太。可惜丈夫一死家道中落,与自己十八岁的儿子相依为命。贺六看这老妪可怜,便将四合院的南间租给了她。平日贺六上差,张婶子帮他照顾女儿香香,抵了租金。 张婶子连忙说道:“六爷,您这说哪儿的话。这不是应该的么。您走好。” 交托完女儿,贺六和老胡这两个不愿升官的锦衣卫,一前一后懒洋洋的走出金鱼胡同,走向承天门外的锦衣卫衙门上差。 “老六啊,香香她娘死了有三年了吧?过了三年丧期,你也该再娶一房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老胡边走边说“我一个四十岁的人,要是明媒正娶个正经人家的黄花姑娘,不是糟践了人家么?花银子找个青楼女子、酒肆歌姬填房,我又怕那些妖精不好好待香香。这事儿还是再说吧。”贺六回答。 正文 第二章 十三太保 锦衣卫地位高贵,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在承天门外,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 贺六和老胡懒洋洋的走到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已是日上三杆。 ◎d;;}* 北镇抚司衙门外,四名千户服色的锦衣卫官员跃上马背,他们身后跟着一百名佩刀力士。一行人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朝东而去。 承天门就是皇城根。无论是六部官员、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谁敢在此纵马狂奔? 也只有锦衣卫的人,敢在这里招摇过市。 老胡对贺六说:“估计又出什么大案子了,锦衣卫十三太保竟惊动了四个!老六,估计逮完人,你的活计就又来了。” 老胡所说的锦衣卫十三太保,并不是正式的官讳,只是锦衣卫之中的一种资历排位。 贺六本名叫贺平安。因他也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一员,位列第六,故称贺六。时间长了,别人忘了他的本名,下属们尊称他一声“六爷”。上司们、同僚们则唤他一声“老六”。 锦衣卫十三太保,北镇抚司七位、南镇抚司六位。 这十三人分别是北司镇抚使刘大,南司镇抚使何二,北司管狱千户金三,南司治军千户姜四,南司随扈千户韩五,北司查检百户贺六,北司稽查副千户徐七,北司管档千户王八、南司巡城千户薛九,北司掌刑千户严十,司理刑副千户李十一,北司勘察千户赵十二、南司传旨百户齐十三。 十三太保之上,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了。 贺老六能够位列十三太保,倒不是因为他多么精明强干。 其他十二位太保,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精明强干,且有争强好胜之心。 贺六却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二十多年埋头抄他的家。对于立功、升官这类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从来都是漠不关心。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是看中他这一点,点名让他做了十三太保里的老六。 贺六和老胡走到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守门百户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六爷来了。” 贺六客套道:“孙百户今天在门口当值啊?” 守门百户答道:“嗯。这两天都是我当值。六爷,今儿不出去抄家?” 贺六回答道:“哪有那么闲在。今儿去抄礼部右侍郎万安良的家。” 守门百户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万安良可是个出了名的穷酸清流。看来六爷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锦衣卫抄家,向来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逢百扒一。 譬如在官员家抄了一万两银子,锦衣卫要截留一百两,留在北镇库房之中。待到年底,上到指挥使,下到校尉、力士,皆能分上一份。 这倒不是锦衣卫独有的陋规。如今大明从京城到地方的各个衙门,哪个不是雁过拔毛?但凡过手的活水钱,哪个衙门不伸手捞一把? 进得北司衙门,贺六直接领着老胡进了签押房。 要去朝廷命官家里抄家,贺六必须拿到盖着锦衣卫指挥使大印的驾帖。 签押房里空荡荡的。看来今天北司的确有大案子要办,人都走了。 贺六和老胡在签押房坐了片刻,北司镇抚使刘大走了进来。 刘大年仅三十,进入锦衣卫不过十年,却从一个力士一路升为北司镇抚使,位居十三太保之首。此人的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参见刘镇抚使。” 贺六和老胡半跪拱手,给刘镇抚使行礼。 刘镇抚使摆摆手:“免了吧老六。” 说完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驾帖,递给贺六:“这是抄罪官万安良家的驾帖。这个穷酸清流的家,倒也没什么抄头。” 说完这话,刘镇抚使突然压低声音,对贺六说道:“不过严嵩严首辅特别交代,万安良府上可能藏着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你要留意。若是找到此图,不必交到库房,直接拿给我。” 贺六“哦”了一声。 刘镇抚使突然转头对老胡说:“好大的酒味,大清早的刚上差,师傅您就又喝酒了?” 刘镇抚使初入锦衣卫时,是老胡做的引路师傅。按照锦衣卫的家规,即便刘镇抚使有朝一日坐上了指挥使的位子,也要尊称老胡这个小旗官一声“师傅”。 老胡尴尬的一笑:“没喝多少。” 刘镇抚使皱了皱眉头:“师傅,以后少喝点酒吧。要是让南司管本卫法纪的姜四知道您老上差的时候喝酒。。。那厮天天瞪着眼睛找咱们北司的碴儿呢!” 老胡又笑了笑:“我真没喝多少。” 刘镇抚使无奈的摇了摇头:“前一阵咱们派了几个弟兄去江南办案,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坛子正宗的二十年女儿红。我晚上差人送到师傅你府上。好了,驾帖已经拿了,你们去办事吧。” 贺六和老胡走出签押房,直接到了稽查副千户徐七那里。 贺六头上虽然有百户的头衔,可手底下只有老胡一个人。去抄家,总要多带些人撑撑场面,干干粗活,搬搬金银财宝之类的。贺六都是到稽查副千户徐七那里调人。 徐七外号徐胖子,乃是锦衣卫中第一肥硕之人。他的飞鱼服甚至是裁缝特别裁改的,否则,小小的飞鱼服怎能遮住他弥勒佛般的大肚皮? “七爷,今天抄礼部万安良的家。调几个人我使使。”贺六朝着徐七一拱手说道。 徐七点点头:“老六,给你调五十名力士你看够么?” 贺六说道:“成。够了。劳烦七爷了。” 从徐七那里出来,贺六又和老胡进到北司武库之中。 经过一排排簇新的火铳、散发着寒光的绣春刀,二人来到武库深处。 武库深处,有一张楠木小桌。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箱子。 这箱子名曰“清白箱”。里面装着查检百户抄家时查探金银财宝所用的各种工具。 贺六朝着“清白箱”拱手、弯腰一拜:“祖师爷在上,六代徒孙贺六,前来请清白。” 在武库拿了清白箱,贺六和老胡,领着五十名力士出得北镇衙门,直奔城南万安良家而去。 两年前,内阁首辅是夏言,次辅是严嵩。二人行同水火。夏党与严党的斗法,最终以严嵩的胜利而告终。夏言无奈之下只能致仕归乡。严嵩则登上了首辅高位。 这两年来,首辅严嵩不遗余力的清理着朝中的夏言余党。这位礼部右侍郎万安良,便是夏党的成员之一。 此人出身江南的世代书香门第,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朝中出了名的清流领袖。 据说这位万侍郎的母亲做寿,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只拿出五贯钱买了一只鸡。 这样一位大清官,家里能有什么可抄的呢? 正文 第三章 清明上河图 城南,万府。 万安良是钦犯。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不敢怠慢,早就各自派人把万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只等锦衣卫派人来查抄。 贺六领着老胡和五十名力士来到万府门前。 所谓的万府,只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与万安良正三品大员的显赫身份相比,这座四合院实在是寒酸的很。 老胡对贺六说:“百户大人啊,看来万安良真如别人说的那样,是个。。。清官。可惜这人脑子一根筋,得罪了皇上,得罪了严首辅。” 嘉靖帝今年年初动用国帑修建朝天观。这朝天观一修就是大半年,耗费了国库六十万两银子。 万安良在朝天观完工、嘉靖帝敬天祈福那天上奏疏劝谏。这大大的触了嘉靖帝的霉头。 他的那道奏疏里,竟然有一句“君道不正,臣道不明。”这不是在骂皇上是昏君,内阁的辅臣们都是小人么? 嘉靖帝勃然大怒。首辅严嵩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皇上现在缺一个处置万安良的理由。 严嵩让自己的党羽联名上书,参万安良纳贿,导致香火税损失巨万。 礼部右侍郎管着天下庙宇、道观的香火税。 大明税制,道观、庙宇所受捐赠的香火银,十中取一作为香火税上交礼部。 泰山脚下的那些大道观、五台山下的那些大庙宇,哪家一年不收个成百上千笔富商士绅的捐赠? 具体收了多少捐赠,谁也说不清。 那些大庙宇的主持,大道观的道长,有些是看破功名利禄的得道高人,有些却如视财如命的商贾一般。 向主管香火税的礼部官员行一些好处,譬如把十万两捐赠大笔一挥改成一万两,主持、道长们就能将九千两银子放进自家荷包。 香火税,一向是一笔糊涂账。既然上几任礼部右侍郎可以因为这个赚的盆满钵满,严党自然也可以污蔑万安良受贿,导致香火税损失巨万。 反正是糊涂账,香火税是真损失还是假损失,只不过是上奏折的人上嘴皮一磕,下嘴皮一碰的事儿。 嘉靖帝本就对万安良不满,顺手推舟准了严党的奏折,将万安良打入诏狱。 万安良是公认的清官,下狱的罪名却是纳贿。这真是莫名其妙。 朝廷最近几年就是这样,自从严阁老掌了权,就总是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儿。 贺六进入万府,先把这四合院的十二间房子粗粗转了一遍。 老胡则坐在四合院中央的石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锡酒壶,喝了一口酒。 旁边垂手侍立的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拍上了老胡的马屁:“上差好兴致。今儿查抄罪官万安良的府邸,看来没个一天功夫是完不了事。中午我去福仙楼给您弄一桌好菜,再弄上两壶上等的醉八仙老酒,您看如何?” 五城兵马司下设十个指挥。指挥是正七品,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老胡这个锦衣卫小旗却是从八品。 从品级上说,五成兵马司指挥比老胡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可老胡身上穿着锦衣卫的虎皮,五成兵马司的这个指挥只能对他毕恭毕敬。 老胡并不吃这指挥的马屁。他抬手指了指四合院的堂屋:“你瞅瞅这寒酸的四合院。抄这么屁大点地方,用得着一天么?我看两个时辰就够了。就不劳指挥大人费心准备我们的午饭了。” 贺六在堂屋里朝着老胡喊:“老胡,把罪官的家眷们带过来。” 老胡领着罪官家眷来到贺六面前。 万安良这位正三品大员的家眷,一共就五个人。 京城其他的六部侍郎、尚书,谁家没有个几十口子仆人、丫鬟? 七十老母,四十的糟糠妻,十六的儿子,十四的胖丫鬟,六十岁的贴身老仆人。这就是万安良的所有家眷了。 贺六对五个人说道:“罪官的财产都藏匿在了哪里,告诉我,省的受皮肉之苦。” 老仆人叹了口气答道:“唉,我们老爷的财产,全在他卧房床后那个大箱子里放着呢。” 贺六和老胡来到万安良的卧房。 卧房的床后果然有一个大箱子。这大箱子上挂着一只破烂的铜锁。 贺六对老胡说:“请清白箱。” 老胡将清白箱从院子里背到卧房中。 贺六打开清白箱,里面是玲琅满目的各种精巧器具。 贺六拿出一把黄铜制的样式古怪的钥匙,插进那把破烂铜锁的锁眼里。 “咔!”铜锁弹开了。 f//首q发u* 老胡上手,将床后大木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放在床上。 两件挂着补丁的长衫,一双破官靴、七八吊铜钱、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画轴。这便是正三品大员万安良的所有家财。 老胡和贺六对视一眼。老胡说:“娘的,万安良这官当的也忒不明白了!一个正三品大员,就用这么几件破玩意压箱底?” 贺六展开那画轴。 刘镇抚使之前所言不虚,果真是那卷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贺六仔细的看着这图。 老胡不懂书画:“一卷破画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贺六大笑:“一卷破画?老胡你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这画如果是真的,拿到城东端古斋去,能换十万两银子!” 老胡糊涂了:“不是说万安良是个清官么?怎么会有值十万两银子的画?” 贺六说:“把他那仆人叫来,问问他。” 老仆人来到卧房。 贺六指了指《清明上河图》,问那老仆人:“那画的来历你知道么?” 仆人答道:“知道。” 仆人竹筒倒豆子般的讲述着这卷《清明上河图》的来历:万安良的父亲万庸,本是江南的书香大族出身。家里颇有些资产。 万庸酷爱书画,人称画痴。他的一大半家财,都用来搜罗名家字画了。 弘治年间,有人找到了万庸,说要卖给他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张口就是四万两银子。 万庸见了此画茶饭不思。他变卖了家里一千亩良田、祖传宅院、数十年积攒的几十幅名家字画,这才凑够了四万之数,将《清明上河图》买下。 万庸死后,《清明上河图》传给了儿子万安良。 贺六听后点了点头:“哦,若是真的清明上河图,还真是见可以传代的宝物,可惜,这画是假的。” “什么?假的?我们家老太爷是江南的书画大家!怎么可能花四万银子买一幅假画?”仆人失声喊道。 正文 第四章 银子的味道 既然是抄家,抄出的就不只有黄金白银,还有各种古玩珍宝。 抄出的黄金、白银、宝钞都上缴到户部所辖的太仓,也就是国库。古玩珍宝则上缴皇上的私库——内承运库。 这里有一个问题。 名家书画既然值大钱,就不乏作伪的高手。有些附庸风雅的贪官,不免会收受几件赝品。 假如哪天皇上心血来潮,去内承运库查看缴上来的名家字画,发现了赝品,会不会龙颜大怒? 赝品怎么配摆在内承运库? 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难道瞎了眼?连真品、赝品都分不清? 故而,锦衣卫的查检百户不仅要懂得抄家,还要懂得鉴别古玩字画。 二十年前,贺六承袭自己父亲的世职时,拜了端古斋的老掌柜许炎平为师。直到现在,每逢旬休,贺六还会到师傅许炎平那里去,鉴赏鉴赏端古斋里新收的好东西,长长自己的眼力。 老胡问贺六:“老六啊,你咋知道这画是假的?” 贺六答道:“我师傅许炎平说过,《清明上河图》以永乐朝后期闽地画匠临摹的最为逼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闽地的画匠们怕自己临摹的仿本今后被居心不良之人拿去坑害他人,所以在仿本里统统加了记号。” 老胡仔细的翻看着《清明上河图》,他一头雾水:“记号?我没看到啊。” 贺六指向《清明上河图》的中端。他手指的地方,画的是四个赌徒正在掷骰子。其中两颗骰子是六点,还有一颗在旋转。 贺六指向画里掷骰人的嘴,说道:“记号就在这掷骰人的嘴上。赌骰子,出三个六称为豹子,掷骰子的庄家掷到豹子就可以通杀。画里已经出了两个六,再有一个六,这掷骰人就能通杀了!所以他嘴里定然喊得是‘六’。这《清明上河图》画的是汴梁景色,北宋汴人说‘六’用撮口音。咱们眼前这幅画,画中之人却张着嘴,闽地人说‘六’便是张口。所以这画是闽地画匠伪造的。” 老胡朝着画上看去,只见画中那掷骰人果然是张着嘴。 老胡一拍手:“嘿,老六啊,你小子还真成。以后你在锦衣卫告了老,可以去端古斋做个收古玩的扎柜师傅。” 老仆人噗通一下瘫倒在地。他伺候了万安良、万庸父子两代人。 谁能想到,自己的老太爷散尽家财,换得的只是一副假画? 贺六对老仆人说:“起来,跟我们去其他房间在走走。” 最新m《章节上{@l`{… 三人进到万府的厨房。 贺六打开厨房里的米缸,米缸里竟然是发黄的粗米。 贺六问那老仆人:“你们家老爷获罪前是堂堂正三品大员,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老仆人老泪纵横:“我们就吃得起这个!” 老胡奇道:“右侍郎是六部堂官。上面有俸禄银子,中间有本部的火耗银,下面有各省督抚们的节礼、冰炭银。怎么会沦落到吃粗米?” 老仆人近乎哽咽的说道:“我们老爷是世间少有的大清官!他从来不收什么火耗银、节礼、冰炭银!有限的那几个俸禄,也经常被他三个钱、五个钱的施舍给乞讨的穷人。我们家平日只吃得起粗米、青菜。只在过年、仲秋、上元节、老夫人寿辰的时候买上一只鸡——有时候连一只鸡都没有钱去买!” 贺六对老仆人说:“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胡说道:“看来,咱们要拿着几件破衣烂衫、一卷假画回去交差了。” 贺六从米缸里撮起几粒粗米,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咱们听地皮吧。去拿地听来。” 老胡点头,去清白箱里,取出一个竹筒一样的奇怪器具。 此物名曰:地听。 官员藏银,最爱在墙壁、地面砖石下设暗格。 这地听就是专门查找地砖下的暗格的。 “听地皮”是查检百户的行话,其实就是查找地砖下藏银子的暗格。 贺六将地听垂放在地上,一只耳朵放在地听上。 老胡在一旁狠狠的跺脚。 “好,退五尺!”贺六对老胡说。 老胡跺一脚,如果跺脚的方圆五尺的地砖下面有暗格,从地听中就能听出异样。 “好,再退五尺。”贺六又说。 贺六和老胡花了一个时辰,将十二间房子的地皮听了个遍。 没有发现任何暗格。 忙了一个时辰,贺六和老胡来到院子中央的石桌边坐下。 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指挥,早就殷勤的为两位上差准备好了茶水。 贺六喝茶,老胡依旧是喝酒。 老胡嘬了一口锡酒壶里的汾酒:“我看这破四合院真是没啥好抄的。总不能连这石椅、石桌一并带回北司衙门吧。今天还上徐老七那调了五十个力士。呵,这五十个弟兄看来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贺六摇头:“总要走完过场。老胡,咱歇一会儿,刮了墙皮再说。” “听地皮”是寻找地砖下的暗格,“刮墙皮”则是寻找墙壁后的暗格。 两人坐在石凳上,歇了一炷香功夫。 贺六又对老胡说:“取壁上虎来。” 老胡打开清白箱,取出一柄古怪的锤子。此锤名曰“壁上虎”。锤头用精铁打成虎头形状。锤柄则是大铁管套着小铁管,可以伸缩。 贺六和老胡走到堂屋里。 贺六把耳朵放到墙壁上,老胡用壁上虎朝着墙壁:“咚”,敲了一声。 贺六对老胡说:“上移三尺。敲!” 老胡将锤柄伸展,向上三尺,又敲了一下。 如果墙壁后有暗格,被这壁上虎一敲,贺六那双比蝙蝠还要灵敏的耳朵就能听到异声。 “横移五尺!敲!上移三尺,敲!” 老胡和贺六又花了一个时辰,将四合院的每一面墙都敲了一遍。 和听地皮一样,刮墙皮也是一无所获。 老胡叹了一声:“这万安良还真是个大清官。我说老六,咱们可以回北司交差了。呵,倒是给五城兵马司省了一顿酒肉。” 贺六点头:“五城兵马司那群马屁精的酒肉,没甚味道。回北司交了差,中午我请你去万福居吃驴肉。” 贺六这个查检百户是个抄银子的官。大明的官场,雁过拔毛是不成文的陋规。 有些钱,你不拿,就是破坏了规矩,就要称为众矢之的。 每抄一个罪官的家,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南北司镇抚使吃肉,他这个小百户倒也能跟着喝口汤。 所以贺六的手头还算充裕。在锦衣卫混了二十年,倒也在西城隆泰钱庄存下了七八千两银子。 万福居的一顿驴肉,花不了他几个钱。老胡是自己父亲的干兄弟,平日里贺六常“孝敬”下属老胡。 贺六对外面带队的查缉总旗说道:“弟兄们今天上晌辛苦了。整队回北司吧。” 总旗拱手:“六爷这是说哪里话。这是卑职们的本份。” 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指挥见上差们要走,赶紧走过来,恭敬的问贺六:“上差,您看这宅子和犯官家眷们?” 贺六答道:“犯官家眷先押到你们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等旨意再做处置。宅子贴上我们锦衣卫、你们五成兵马司、还有刑部三家的封条。”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家那个老太太快七十了。你照顾些。老人家了嘛。经不起折腾。” 指挥唯唯诺诺的说:“谨遵上差吩咐!上差真是菩萨心肠。” 贺六和老胡走到院门。 贺六的左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老胡问。 贺六说道:“总感觉哪里不对。我刚才好像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正文 第五章 四根大柱子 贺六从二十岁承袭世职起,做了整整二十年的查检百户。 二十年的历练,让他对金银财宝有着一种敏锐的嗅觉。说是“嗅觉”,却并不是用鼻子闻的,“嗅觉”只是在脑子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 往往这种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贺六就能找出数以巨万计的一座银山。 “银子的味道?老六,你又在疑神疑鬼了!”老胡对贺六说。 贺六笑着说:“我的疑神疑鬼,这些年灵验了多少次?” 老胡打了个哈哈:“你跟你那死了的爹真是一个德行!不过你们父子在找银子的时候,鼻子的确比狗还灵!” 贺六笑骂道:“你说你死去的干兄弟是狗?小心你干兄弟晚上去你家那张破床上找你。” 老胡大笑:“我才不怕呢。这年头啊,人比鬼更恶毒,更可怕。” 贺六和老胡回到四合院内。 门口的五成兵马司指挥一脸茫然:不是说可以贴封条了么?两位上差怎么又回去了? 贺六又把四合院里的十二间房子转了一个便。 ayi@、 在东屋套间里,贺六突然停住了脚步。 东屋套间之中,有四根一抱粗的大砖柱子。柱子连接着套间顶上的阁楼。 贺六背着两只手,凝视着四根大砖柱子。 砖柱外涂了一层石灰。 贺六问老胡:“你看这几根柱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胡答道:“官宦人家的顶梁柱,选用的都是大木好料。我听人说严首辅去年建新首辅府的时候,大厅里八根顶梁大柱是从云南深山里取得良材!动用了数百人才运到京城。这万安良是个清官,买不起大木好料。用砖柱子顶梁,外面刷上石灰,这倒也不奇怪。” 贺六说道:“寻常的人家东屋套间,都是平的。这个堂屋上面却有一个阁楼,这不奇怪么?” 老胡说道:“咱俩刮墙皮、听地皮前,我已经让弟兄们搜过上面那阁楼了。阁楼上放的都是万安良存放的古籍。套间起个阁楼放书,不接地气,书不会发霉,这很合情理。” 老胡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那些书,我也让弟兄们翻过了。里面没有夹银票。这些烂书要不要一起抄回北司?” 贺六对老胡说:“这么大一个套间,有一个柱子顶梁就成了。怎么这里有四个?取壁上虎来。” 老胡从清白箱中拿出壁上虎,贺六接过敲了敲柱子。 老胡问:“有异声没?这柱子难道是空心的?里面放着银锭不成?” 贺六摇头:“柱子倒是实心柱子。” 老胡接过贺六递过来的壁上虎,收进清白箱中。 老胡说:“这不结了!既然是实心的,里面就不能藏银子!” 贺六若有所思,良久,他一拍脑瓜,问老胡:“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胡说:“老六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我说里面不能藏银子。” 贺六问:“上一句呢?” 老胡答道:“我说柱子既然是实心的——就不能藏银子。” 贺六拍了拍那柱子:“实心的就不能藏银子么?未必吧?” 老胡将清白箱背在身上:“我说老六啊,你跟你爹一样,总是爱疑神疑鬼。我跟了你爹二十年,又跟了你二十年。四十年里,两代人抄过的官员府邸总有一千了吧?倒也见过空心柱子里藏银子的。可实心的柱子?里面有地方放银子么?” 贺六并不答话,他抽出腰上挂着的绣春刀。 在锦衣卫中,并不是人人都能配绣春刀。只有百户以上才能佩戴。绣春刀和飞鱼服一样,都是钦赐。 贺六竟然把钦赐的绣春刀,当成了泥瓦匠的瓦刀。 四个大砖柱外面糊着一层厚厚的石灰,贺六足足废了几炷香的功夫,才抠下来一块砖。 抠下这块砖来的时候,贺六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老胡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怎么,丢了魂了?” 贺六将绣春刀插回刀鞘:“老胡,这万安良藏银子的法子。。。好手段啊!” 老胡问贺六:“你能不能别打哑谜?” 贺六指了指柱子。你自己看吧。 透过抠下的那块砖的空档,老胡看到柱子里面白花花的。竟然是银子!那银子已经跟砖缝融为了一体! 老胡惊叹道:“难道说,这万安良竟然用银子,在砖柱里面铸了一根银柱?” 贺六点头:“没错!里层的银柱,跟外面的砖柱融为一体。所以我们用壁上虎刮墙皮,认为这是实心的柱子!” 老胡惊得下巴颏都要掉到了地上:“先不说另外那三根柱子里有没有银子,光用银子铸成这一根柱子。得多少银子啊?” 贺六摇头:“银子的数目倒在其次。十年前抄两淮巡盐御史任涧伯的宅子,八个地窖的二百万两雪花银堆在一起咱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万安良是如何掩人耳目将银子铸成柱子的?这手段得有多么高明?” 贺六走出东套间,问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和刑部的员外郎:“你们五成兵马司、刑部在这里共有多少人?” 指挥答道:“我们五成兵马司在这儿有三十兵丁。” 刑部的员外郎答道:“我们刑部在这儿有二十名差役。” 贺六点点头,自言道:“一共一百人?嗯,应该够了。老胡,你带人上南市去,买二十根小孩手臂粗的大麻绳。” 老胡答道:“遵命。” 老胡走后,贺六回到东套间里。他抽出绣春刀,又在另外三个柱子上,分别抠下一块砖! 整个东套间的四根砖柱里,竟然藏着四根实打实的银柱子! 贺六心中有无数疑惑。 打造这四根银柱子,再运进这个小院,绝对要闹出挺大的动静! 锦衣卫北镇抚司负责监察百官。万安良这种正三品大员,出门、回家随时都会有北司勘察千户属下五六个耳目跟着。 在无孔不入的锦衣卫面前,瞒天过海,将四根大银柱运进这小院?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把这四根银柱子运进这小院,要把它竖起来,也需要百人吧?就这小小的东套间?站的下百人么? 这位万侍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这位万侍郎不是出名的清官么?又从哪里得来这数目庞大的银子? 难道是栽赃?朝中党同伐异,政斗之时,的确会有人做栽赃的事,贺六这些年见过太多栽赃的事。 洪武爷那会儿,官员贪污六十两就要扒皮实草。 到了本朝,六十两扒皮实草这种严苛刑法只能见诸于史册。 可受贿几千两也照样够丢官掉脑袋的。 故而栽赃,一般都是两千两银子,撑死三五千两银子。 这四根银柱子,怕是得用十万两以上的银子铸成吧?谁要是用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栽赃,那绝对是吃屎迷了心智。 无数疑问在贺六心中飘过。 正文 第六章 抄家还是拆房子 半个时辰后,老胡带着二十根十几丈长,小孩手臂粗细的大麻绳回来了。 老胡问:“接下来怎么办?” 贺六说道:“想把这四根银柱子揭于光天化日之下,就只能拆了东套间的房子了。来啊,将绳子系在柱子上。每五人拽一根绳子,拽倒柱子!” 绳子系在柱子上,另一端则通过窗子到了屋外。 屋子外,五十名锦衣力士、三十名五城兵马司兵丁、二十名刑部差役,共计百人分别用力拽着二十根绳子。 东套间内的大柱子却岿然不动! 贺六挠头:“这,呵,真是难办啊。” 贺六思索了一番,对老胡说:“你拿我的腰牌去顺天府,让顺天府找三百名泥瓦匠、青壮来这里!” 说着,贺六将自己的腰牌递给老胡。 那腰牌上刻着“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平安。” 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即便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见到,也要毕恭毕敬的听命。 因为锦衣卫有一层尊贵的身份——“钦差”。 京中普通文武官员,受圣旨出京办事才是“钦差”。下面的人要尊称一声“上差”。 锦衣卫的人,无论受没受圣旨,随时都是钦差。即便去酒肆吃碗打卤面,那也是钦差! 顺天府接到贺六的腰牌不敢怠慢,两个时辰后,三百泥瓦匠、青壮来到了万侍郎的四合院。 领头的顺天府官员身穿正四品服色,他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在下顺天府丞刘百润。听从上差调遣。” 顺天府下,设正三品府尹一名,正四品府丞一名。府尹正在户部办事,府丞见到锦衣卫的腰牌,亲自带着泥瓦匠和青壮们来了。 贺六指了指东套间:“把这间房子——给我扒了。” ——————已近黄昏。 东套间已经被三百多泥瓦匠、青壮拆成了一堆瓦砾、砖块。 那四根大银柱子,静静的躺在地上。 四合院里里外外的几百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四根蔚为壮观的银柱。 老胡问贺六:“这几根玩意儿。。。总有十几万两吧?怎么运回北司啊?” 贺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也没有主意,得好好想想。” 二人正说这话,北司的刘镇抚使骑着一匹黄鬃骏马,后面跟着十名力士,来到了四合院。 刘镇抚使在院外下马,一把将缰绳甩给手下的力士,走进院门“老六,让你来抄家,你怎么拆了房子?还动用了顺天府。。。。” 刘镇抚使边走边说,话说了一半,他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四根大银柱子。 刘镇抚使竟然像那些泥瓦匠、民夫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老六,这是什么。。。劳什子?”刘镇抚使问贺六。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刑部的人见北镇抚司镇抚使到了,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锦衣卫的人则只是拱手行礼。 刘镇抚使说道:“都免礼吧”,而后他径直走到贺六面前,又问了一遍:“老六,这到底是什么劳什子啊?” 贺六回答:“禀大人,这是——银子。” 刘镇抚使绕着四根大银柱子走了一圈。他带着疑惑的口气问贺六:“老六,你确定这是银子?” 贺六点点头:“实打实的银子,错不了。” 刘镇抚使走到院子当中的石桌前。五成兵马司的指挥很有眼力价,赶紧用自己官服的袍袖掸净了石桌、石凳上的灰尘。 刘镇抚使坐到石凳上:“老六,我虽然是你的上司,可始终比你小十岁。在锦衣卫比你少当了十年差,见识不如你。你当了二十年的查检百户。以前见过这种事儿么?” 贺六肯定的答道:“别说卑职这二十年。卑职家四代人,当了近百年的查检百户也从未遇上过这样的事儿。” 刘镇抚使指了指四根银柱子:“老六,你说,这会是栽赃么?” 贺六摇头:“如果是栽赃,几千两银子足矣。卑职认为这不会是栽赃。” 更=》新{f最%快d~上~ 刘镇抚使点点头:“不是栽赃,那就是脏银喽。” 如果说刘镇抚使刚才心中是惊,那现在就是喜! 万安良是夏党,是严嵩的眼中钉。严嵩的大公子严世藩和刘镇抚使有深交。 半年前多亏严嵩在陆炳面前给他美言,他才能顺利当上北司的头儿。 万安良是严家的敌人,自然也是刘镇抚使的敌人。 他正怕找不到万安良这个公认的清官贪贿的实据呢。这下好了,赃物俱在。朝廷的俸禄是定数的,万安良就算当三百年礼部右侍郎,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他拿到万安良贪贿的脏证,可以卖给严嵩父子一个大大的人情。 贺六把如何发现砖柱中藏银柱的事情给刘镇抚使讲了一遍。 刘镇抚使听后笑着说:“也就是老六你!不愧是十三太保之一,抄了二十年家的查检百户。这么匪夷所思的藏银手段,还是逃不过你的法眼!我要向陆指挥使给你请功!” 贺六见自己的上司心情不错,半开玩笑的说道:“功不功劳倒是无所谓。只求多拿几两赏银,给我家小闺女多买几串冰糖葫芦就是。” 刘镇抚使大笑道:“老六,你啊你!别人都是为了抢功劳大打出手,你却是给功劳都不要!呵,放心,这一回,赏银少不了你的!” 贺六又对刘镇抚使说道:“这四根大银柱虽然已经倒了,却运不出这个院门。总不能把这一片儿的四合院全拆了,硬开出一条路把银柱子用几十匹马拉出去。卑职建议,让顺天府找一批银匠来。直接在四合院里把这四根银柱子一点一点的熔了。” 刘镇抚使摆摆手:“这倒是不着急。这四根劳什子先放在这里,多派些人日夜守护就是了。让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大人们都来看看这四根劳什子,长长见识。也算给万安良的案子做个旁证。” 贺六点头:“卑职遵命。对了,大人。卑职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刘镇抚使说道:“但说无妨。” 贺六说道:“审讯诏狱里的钦犯,一向是咱北司掌狱千户金三爷负责的。卑职想见一见那个万安良。他怎么贪敛的银子卑职没兴趣知道。他如何将这么一大笔银子悄无声息的熔成银柱,这件事卑职很好奇,不问清了浑身不自在。” 刘镇抚使痛快的说:“好。你随时都可以去诏狱提审万安良。别说是你了,连本司都好奇——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正文 第七章 金三爷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自洪武爷开国以来,便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下设诏狱。诏狱只关犯了钦案的钦犯。 诏狱中的犯人,随便揪出来一个,获罪之前至少也有一顶正五品以上的乌纱。 诏狱的深处,有一间三丈见方的“真话房”。锦衣卫审讯钦犯,都是在真话房中。 此刻,真话房内坐着三个人。 一个是前任礼部右侍郎万安良。一个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三——管狱千户金万贯。另一个,则是贺六。 贺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大清官”。只见万安良瘦骨嶙峋,长得一脸清官相。 旁边坐着的三爷金万贯吮了口紫砂壶里的雨前新茶,对万安良说:“万大人,咱们开始把。” 金万贯是整个锦衣卫中最出名的审讯高手。真话房的一侧,摆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有大大小小共四十六件刑具。金三爷审讯却从来不屑使用那些刑具。他曾酒后在指挥使陆炳面前夸下过海口:世间最厉害的刑具,是老三我的这张嘴! 五十岁的金万贯,正是凭着自己揣度人心的审讯功夫,在二十五年时间里从一个力士,一步一步爬上了千户的高位。 除了精通审讯之道,金万贯还是一位理财高手。 锦衣卫衙门里,存在一个小私库。平日里锦衣卫的赏银,就是从私库中支取。金万贯善于理财,指挥使陆炳干脆把私库交给了他去管。 金万贯看了看案卷:“万大人,此刻我还是叫你一声大人。因为你尚未认罪,在我心里就不算是罪官。” 万安良冷笑一声:“我是无罪之人,自然无罪可认。” 金万贯点点头:“那是,万大人是清流领袖,京城之中,有谁不知万大人的清廉之名?在香税银里动手脚这样的罪名,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万安良义正言辞的说道:“上差看来是明白人。香税银,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笔糊涂账。严首辅想以此定我的罪,就好比是当年秦桧给岳飞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金万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是啊,莫须有的罪名而已。今天我在这儿审讯大人您,实在是走走过场。一个清官——有什么好审的呢?” 一旁的贺六知道,金三爷又要玩那套欲擒故纵的审讯把戏了。万安良如何贪污了十几万两银子,招不招供跟贺六没多大的关系。贺六唯一关心的,是万安良如何将银子悄无声息的熔成四根大银柱! 金万贯开始跟万安良拉起了家常:“万大人,我调看了你在吏部的档案。很有意思。我做了二十五年锦衣卫,您也是二十五年前考中进士进入官场。二十五年里,我历任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您历任县令、府通判、礼部主事、礼部员外郎,而后外任知府,又调回京做了御史,由御史升为礼部侍郎。呵,我与大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苦巴巴的熬资格坐上的如今的位子。” 万安良摆摆手:“呵,有什么用呢?我做县令时,是出了名的清廉县令,做通判时,是出了名的清廉通判。。。。一直到今天,我敢说,我是六部堂官之中,最清廉的一个!” 金万贯点头:“没错!我们抄您的家,竟发现您的米缸里,尽是糙米!我们甚至查访了你家附近卖肉的几个肉铺。他们告诉我们,万侍郎家里——一年也就吃上一两回肉!” 万安良苦笑一声:“大明的百姓苦啊。有些百姓,连顿顿吃的上糙米都是奢望。我的俸银,大部分分给了穷苦百姓。我有一口糙米饭便很知足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在河南做县令,在山东做知府,都是这样做的。哦,对了,如果你们抄了我的家,一定抄出了一幅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那画是假的。” 贺六来了兴趣:“万大人知道那画是假的?” 万安良点点头:“家父一生酷爱字画。可惜,一张假画骗去了万家列祖列宗在江南置下的那点家产。呵,那画是闽人的伪作。” 金万贯问:“既然明知是假画,万大人为何还留在家中?” 万安良摇了摇头,叹息道:“唉,算是对家父的一个念想吧。” 金万贯不失时机的拍上了万安良的马屁:“清官,真是清官啊!锦衣卫抄您的家,只发现破衣一堆,糙米一缸,假画一卷。。。。。还有。。。。” yv正k版:t首发:o 贺六知道该自己接话了,他开口道:“还有银柱四根,呵,四根一抱粗,三丈高的银柱!总有十几万两!” 贺六说这话的时候,凝视着万安良的眼睛。他敏锐的发现,万安良这位“大清官”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金三爷终于朝着万安良亮出了刀子:“万大人,据我所知,一个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月俸四十石。折算成银子,不过三十两。一年不过三百六十两。自然,那些个不知检点的正三品京官,年节、仲秋有地方官孝敬的节例银,冬至、夏至有地方官孝敬的冰炭银,一年最少能弄三五千两银子。您是清官啊,自然不会收地方上的陋规银。可万大人家里蔚为壮观的四根银柱——总有十几万两吧?” 万安良在短暂的慌张后,迅速恢复了镇静:“错,四根银柱,一共是二十万八千两!那是万家先祖所遗!” “先祖所遗?呵。。”金三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他审讯过的犯人中,对于无法解释来路的财富,通常都是同一个理由——先祖所遗。 贺六正要说话,金万贯却拦住了他。 金万贯开口,继续问道:“既然是万侍郎先祖所遗。为何不将银子存入钱庄,却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留在家中?” 万安良眼睛一闭:“很简单,乐意。” “乐意?这真是个合理的理由。”金万贯笑道。 贺六终于开口:“万大人。我对着银子的来路没有丝毫的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将二十多万两银子,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熔成银柱的。” 万安良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金万贯朝着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六会意,与他一同起身,走出“真话房”。 金万贯伸了个懒腰:“老六,你先回家去吧。看来今晚我要与这位大清官聊一个通宵。放心,明日上晌你来真话房,我保他句句都是真话。” 贺六道:“金三爷,您的审讯功夫是咱们锦衣卫里出了名的。可里面那位,一看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您不如试试用刑?” “哈哈哈”金万贯狂笑不止:“老六,你可真能说笑。若是动用刑具,我金三还是金三么?我与你打赌,我只需和他聊一个通宵,他就会竹筒倒豆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 正文 第八章 招供 贺六走出北镇抚司时已是入夜。 大街上冷冷清清。在金鱼胡同前,一个老头高声叫卖道:“糖,葫芦嘞~” 贺六走过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女儿香香最爱吃这东西。 老头将糖葫芦递给贺六:“老爷,十个大钱。” 贺六随手掏出一块两三钱的碎银子,递给那老头。 老头诚惶诚恐:“老爷,俺找不开啊!” 贺六笑了笑:“罢了罢了。我家闺女最爱吃你这糖葫芦。不用找了。” 老头千恩万谢。 贺六心情不错。拿着糖葫芦,边往家走边哼起了昆曲:“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今天在万庆良家挖出那二十多万两的四根银柱子,按照锦衣卫的成例,他能拿二百两的赏银。 查检百户这职位看着不大,只有正六品,却是个肥的流油的位子。 贺六不像那些同僚们一样,有多大的雄心壮志。拿着安逸饷银,偶尔赚上一笔可观的赏银,养活自己的女儿,他很知足。 回到自家小院,张婶子迎了上来:“贺大人回来啦!我做了一锅炸酱面。香香已经吃过了。” “爹!”女儿香香从堂屋里跑出来,像一只敏捷的小猴子般窜入贺六怀里。 “爹,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香香问。 贺六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你啊,就知道吃。给你。” 香香把糖葫芦抢到手里:“一,二,三,四,五,六,七。爹,我吃五个,给你留两个。” 贺六亲了亲香香:“给爹留一个就行。” 女儿香甜的吃着冰糖葫芦,剩下最后一颗,她从竹签上拿下来,塞进贺六的嘴里。 夜深了,贺六哄着女儿上床睡着了,给她拉了拉被角,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他满脑子都是那四根大银柱子的事。 那个万安良,到底是如何掩人耳目,将二十万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熔成四根大银柱,又悄无声息的立到那不起眼的小四合院当中的? 一系列的疑问在贺六脑中闪过。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胡准时来到贺六家蹭饭。 老胡把锡酒壶往饭桌上一放:“在万安良家抄出那四根劳什子,老六你可又要赚上一笔大大的赏银了。不过我就奇怪了,这万安良既然是装成清官的大贪官,又为何要触皇上的霉头,上什么奏折?” 贺六摇摇头:“这我哪知道。朝廷里的事,向来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我要是能想明白,我就不是百户,而是北司镇抚使了。” 老胡道:“也是。我那徒弟刘大,在这一点上比咱们强。朝堂上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要么人家能当上北司镇抚使呢?” 贺六说:“昨天刘镇抚使似乎很高兴。” 老胡喝了口酒,道:“高兴就对了。万安良是严嵩严首辅的眼中钉之一。找到万安良贪贿的物证,严首辅还不高兴啊!刘大那个北司镇抚使的职位,就是严首辅帮他在陆指挥使那儿求来的!他和严首辅是穿一条裤子的,乐得送首辅大人这个顺水人情。” 贺六把一块青芹夹到香香碗里。 香香蹙起了小眉头。这小娃娃见到青菜就像是严嵩见到万安良。 贺六给老胡斟上一杯酒:“我倒不关心朝堂里的那些破事儿。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是想不明白——万安良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弄出那四根大银柱子。” 老胡问贺六:“昨儿你不是去了诏狱?那个万安良没招供么?” “啪”,香香想用筷子把碗里的那块青芹偷偷拨弄到地上。眼尖的贺六,一眼识破了宝贝闺女的把戏,用自己的筷子打住了香香的筷子。 “没招供。硬的跟块石头一样,非说自己是清官。不过我离开诏狱前,金三爷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他用不着动刑,只需和万安良聊一个通宵,万安良就能招供。三爷这话,说的有点大。” 老胡抿了口酒:“呵,金老三这话既然说出了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我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你爹,一个就是金老三。他那张嘴,能把河里的鱼说的蹦上岸。陆指挥使都说:金老三的一张嘴,顶得上四十六样大刑!” 贺六道:“嗯,一会儿去诏狱,咱们就知道金三爷的嘴到底能不能把河里的鱼说的蹦上岸了。” 贺六和老胡吃完饭,来到北镇抚司。 在“真话房”外,站着四名金万贯手下的校尉。这四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贺六走过去,四名校尉拱手道:“见过六爷。” 贺六问:“三爷昨晚审了万安良一夜?” 一位校尉疲惫的点了点头:“是。审了一夜了,现在还在里面审着呢。” 贺六对老胡说:“老胡,你在门口等一下。我进去看看。” 诏狱“真话房”,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锦衣卫中人,从上到下依次分为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十一等。老胡只是个第十等的小旗,故而他不能随意出入真话房。 贺六则不同。他虽然只是第七等的百户,却是十三太保里的老六,北镇抚司衙门的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出入。 贺六进去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位清流领袖、比石头还硬的万安良万侍郎,正坐在椅子上痛哭流涕! |d正h版首发} 金万贯给贺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不要说话。 万安良哭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良久,终于开口:“唉,成祖爷游西湖,问群臣,湖上有几条船。众臣皆不能答。唯有道衍和尚答道:西湖上一共两条船。众臣不解,道衍和尚解释道:一条叫名,一条叫利。” 贺六搞不懂万安良为何要说这个典故。 金万贯笑着说:“万大人的意思是。世间之人,要么争名,要么夺利。您是既想要名,又想要利喽?” 万安良抹了一把鼻涕:“是,金大人您说的是!与您聊这一夜,我算想明白了。我这人,实在是天下第一大贪之人。为了博一个直谏忠臣的名声,我处处与严嵩做对。还上书皇上,劝他不要再动用国库的银子修庙宇。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我又像一个市井小偷一般,偷偷从我掌管的礼部慎礼库中拿银子。我的确是又想要名,又想要利。” 礼部慎礼库,是礼部存放香税银的所在。 金万贯摊开一张纸,拿起笔:“万大人,说仔细些。” 万安良继续说道:“我做了二十五年官,头二十二年里,我的确是个清官。可凭什么清官只能顿顿吃糙米、青菜,严党的那些贪官却锦衣玉食?我想明白了!清官是做给别人看的!到头来只会自己吃亏!于是我起了贪念。” 金万贯道:“说慎礼库的事。” 万安良道:“慎礼库存放着礼部历年征收的香税银。几十年积攒下来,存银总有三四百万两。香税银的账目,又是一笔糊涂账,没人能说清。我管着慎礼库,每日从慎礼库中顺上四枚五十两的银锞子,装在两个袖管之中带回家。三年来,日日如此。。。积攒起来,正好是二十多万两。” 贺六惊讶——堂堂的三品大员,竟然不是“贪”银子,而是“偷”银子!跟市井里的小偷别无二样! 金万贯道:“昨夜子时三刻,你说自己双手关节时常疼痛难忍,难道说是因为天天在袖管里偷着装银子累的?” 万安良道:“是。金大人你想想,四枚五十两的银锞子,就是二百两,分两只袖管装,又要让慎礼库的库兵们不发觉,一只手就得承着百两的分量。三年日日如此,我这双手的关节能没毛病么?” 金万贯将万安良的话一一记在口供上:“呵,万大人,不得不说,你这贪银子的法子,也太下作了些!慎礼库少了银子,账目上如何交待?” 万安良道:“账目上倒是好说。每年六月和腊月,尚书大人查账之前,我改改账目就是。反正香税银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没人会察觉账目上的异常之处。” 金万贯笑了笑:“好,下面,说说你是如何把二十万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熔成四根硕大的银柱的吧。” 正文 第九章 万安良 贺六支起了耳朵。金万贯问的问题,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事情。 万安良竹筒倒豆子,娓娓道来:三年前的中秋节,那时他刚刚左迁礼部右侍郎。他差老仆人去菜市买只鸡过节。 哪曾想,老仆人买菜的时候,竟跟菜贩子起了争执——自然是因为价钱。 那菜贩子有个堂兄,是菜市一代有名的泼皮。堂兄弟二人把老仆人一顿痛打,完事还扣住了老仆人。让他家里人拿二十吊钱来赎人。 堂堂的礼部正三品大员万安良,竟然拿不出二十吊钱来!当然,即便有,他也不会给的。 万安良的轿夫们已经下差回家过节。他没有坐轿,只身来到菜市场。 万安良表明身份,竟遭到了一群市井无赖的嘲笑、羞辱:“三品官的家人买只鸡还要为了三五十个大钱的事儿说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三品官,我们就是一二品的大员了!” 顺天府寻街的衙役路过此地,训问因何事喧哗。万安良再次表明身份,他们竟将万侍郎当作冒充朝廷命官的江湖骗子抓到了衙门! 要不是顺天府尹去礼部办事见过万安良,这位三品大员说不准就会被投入大牢。 此事在京城官场传为笑谈——是笑谈而非美谈。 那些严党的官员,无不嘲笑万安良的穷酸。 万安良彻底愤怒了:自己为官二十多年,到头来,过中秋竟连一只鸡都买不起? 凭什么严党的那些官员就可以坐拥广厦千万间,妻妾成群,锦衣玉食? 凭什么自己就要自甘清贫? 万安良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前二十年失去的,统统找回来! 我万安良做清官是一等一的清官,做贪官,也要做一个巨贪! 他遇到了一个问题:为官二十年,他竟然不懂得用什么方法去贪。自己手里的确掌管着天下道观、庙宇的香税银。自己的前任们,也因为广收道长、主持们的贿赂赚的盆满钵满。 可他“清”名在外,哪个道观的道长、哪座寺庙的主持敢向他行贿? 万安良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能。 终于,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掌管的慎礼库。慎礼库中,存放着礼部几十年积存的香税银。 以前查库的时候,万安良对着那些快发霉的银子,毫无兴趣。 现在在查库,万安良看那些银子时,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既然做不成朝堂上的巨贪,就用市井小偷的法子,蚂蚁搬山、精卫填海吧。 自此之后,他每日从慎礼库中偷四锭五十两的银锞子。三年来,日日如此。最终竟真如蚂蚁搬山、精卫填海一般,整整偷窃了慎礼库二十万两银子! 当万安良讲述完这一切,贺六终于忍不住了,他问万安良:“万大人,你还是没说四根银柱子的秘密。嗯,既然你已进了北镇抚司,我可以跟你直言不讳。你这样的正三品大员,去任何地方,都有我们锦衣卫三四个耳目贴身跟着。你是如何避过我们锦衣卫弟兄的眼,将二十万两银子无声无息的熔成银柱的?” 万安良摸了一把鼻涕,恢复了几分清流领袖的派头:“嗯,我自然知道锦衣卫无时无刻不再监视着我。谁让我是正三品的官员呢?我自然有办法避开你们的耳目。” 金万贯笑道:“万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这位贺六爷,家里世代做锦衣卫的抄家官儿,对藏银子的方法,他是最爱刨根问底了。你要不告诉他,他的心里就像狗爪子挠一般。” 万安良道:“这法子倒也简单。在房间里先用砖垒一根空心的大柱子。上端通到阁楼上,留一个小孩胳膊粗细的小孔。然后用青石灰把砖柱子刷一遍——弥缝。在阁楼上,支一个小炉。每天夜里,我会把从慎礼库中‘拿’回来的二百两银子熔成银水,从小孔灌入砖柱之中。呵,这劳什子,诨号‘贼奈何’。即便是家里进了贼,对这银柱子也是无可奈何。” 贺六恍然大悟,轻声叹了一句:“巧妙!如此简单的方法,也是藏匿银子最隐秘的方法!” 万安良道:“每铸成一根大银柱,我就会用青泥封死小孔。三年多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夜。我每夜都像最拙劣的市井小贼那样,把自己的贼赃熔成银水,灌进柱子里。唉,我真是天下第一大贪之人——既贪名,又贪利。想做千古留名的直谏忠臣,背地里呢?却行着市井小贼的苟且之事!呜呼!我的一时贪念,让朝廷损失了整整四十万两银子。” 金万贯突然打断了万安良:“稍等。万大人,你刚才说什么?四十万两银子?你不是说一共偷了慎礼库二十万两么?另外二十万两是怎么回事?” 万安良继续招供:慎礼库归礼部右侍郎直属。在他动贪念之前,库银是一月一盘点。万安良起了歹心,为了给自己找个日日出入库房的理由,他将规矩改为日日盘点。 慎礼库的小吏和库兵,都觉得这位“清官”上司是过于认真——甚至是脑子进了水。就是没人怀疑,当朝有名的大清官会像小贼一样往自己袖中顺银子。 慎礼司不同于太仓国库。官员出入,无需像太仓那般,脱的只剩下秽裤接受查检。 太仓国库前些年发了盗银大案,库兵是往自己肛内塞银子。 万安良则只需两个袍袖。 偷盗了一个月,终于有一天,一个叫丁旺的库兵发现了万侍郎的秘密。 这丁旺四十多岁,生的獐头鼠目。以前在江南卫所军中吃过几天皇粮。后来进了礼部慎礼库做库兵。 那日,丁旺喝多了茶水内急,最近的茅厕却在三百步开外的仪制清吏司旁。丁旺贪图方便,进了慎礼库,想在哪个银架子后把自己的水放掉。恰好瞥见了万安良趁人不备,偷偷往自己袍袖中赛银子。 第二天晚上,丁旺造访万府。他一个小小库兵,竟然以此事要挟堂堂的侍郎万安良。 慎礼库的库兵们,包括丁旺在内,其实早就对库里的银子垂涎已久。 奈何库银须由礼部右侍郎盘点。偷了银子,账目对不上,立刻就会露馅。所以一直无人敢下手。 丁旺告诉万安良,想让他闭嘴,就必须带着他,一起在库中偷银子。每月,由万侍郎将账目做平,掩人耳目。 h%正h“版首}☆发c\k● 丁旺倒也不贪心,每日跟万安良一样,也是只拿二百两银子。日积月累,三年间亦偷了二十万两银子。 所以,万安良说,自己害朝廷损失了四十万两白银。 正文 第十章 丁旺 金万贯将案卷写毕,交到万安良手上:“万大人,你看下供词。若无异议,就画押吧。” 万安良看都没看,直接画了押:“唉。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被人抓到了贪贿的实证——想来是必死的。供词看不看,有没有异议又有什么相干?” 金万贯道:“万大人是明白人。放心,在诏狱之中,我会好酒好肉伺候——一直到您上路。” 贺六起身:“万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旁人把如此巧妙的藏银方法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万安良回答:“这法子是丁旺教我的。对了,敢问大人,你们是如何发现银柱的秘密的?银子藏的如此隐秘,丁旺当初对我说,这样藏银子万无一失。。。。” 贺六轻笑一声:“银子藏的再隐秘,也逃不过我的鼻子——我在你房中,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出了“真话房”,金万贯说道:“老六,那个库兵丁旺得即刻抓起来。” 贺六道:“三爷,这丁旺能教万侍郎如此精巧的藏银手段,我倒想见识见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抓人的事,我去办吧。” 金万贯一拱手:“那就有劳老六了!” 贺六带着老胡,去稽查副千户徐七那里借了一百力士,出得北镇抚司,直奔户部慎礼库。 慎礼库前,十几个库兵正在喝着茶,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天。 贺六出示腰牌:“锦衣卫办案!谁是丁旺,站出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库兵道:“小人便是丁旺。” 贺六抬眼望去,只见这丁旺生的矮小、干瘦,且獐头鼠目。留着两撇鼠须。 其余的库兵们见锦衣卫前来办案,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唯有这丁旺一脸镇静。 丁旺给贺六行了礼,竟抬头与贺六对视。 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库兵,可就算是那些四五品的官员,也不敢直视锦衣卫上差的眼睛。 贺六问丁旺:“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丁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回上差,小人不知道。” 贺六道:“现在不知道不妨事。进了北镇抚司,保你什么都会知道。来人,拿下,带走!” 在回北镇抚司的路上,骑在马上的贺六偷偷瞥了丁旺几眼。 这丁旺竟然一脸轻松。常人被锦衣卫抓起来,早就吓得屎尿齐出了。丁旺这个小库兵却是从容异常。 回到北镇抚司,贺六命令手下力士:“把人关到诏狱去。” 一名总旗官走到贺六面前,拱手道:“六爷,指挥使大人正找您呢。” “找我?” 总旗官答道:“您忘了,今儿是十三太保议事的日子。”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每月初一,十五,三十要到指挥使陆炳那里去议事。 贺六将马缰甩给老胡:“我先去议事。下了差在门口等我下。晚上我请你喝酒。” 老胡一听有酒喝,立时眉开眼笑:“成。我等你。” 指挥使陆炳,权倾朝野的锦衣卫大当家。 自永乐皇帝为限制锦衣卫的权利,建立东厂以来。百年间,东厂就一直压着锦衣卫。 然而陆炳当上指挥使后,却让锦衣卫的风头盖过了东厂。 因为陆炳身上,有两层显赫的身份! 其一,他和皇上是一奶同胞! 当今皇上还是兴献王世子时,陆炳的母亲是兴献王世子的奶娘。陆炳随母居住于兴献王府中。和兴献王世子——当今皇上吃同一个女人的奶长大,还是孩童时的玩伴。 其二,他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嘉靖十八年,皇上南行巡狩。当天夜里,行宫起火。太监宫女们仓皇出逃。只有一个人冲进了火场——那便是陆炳。半个时辰后,陆炳在冲天大火中背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当今皇上。 皇上常说:“陆炳对朕有救命之恩。”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内阁首辅严嵩、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这三个人,被世人并成为当今朝廷最有权势的三位重臣。 陆炳的指挥使大堂之中,已摆好了十三把椅子。 这十三把椅子,是给锦衣卫十三太保准备的。 锦衣卫自下而上,分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南北镇抚司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 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是虚职,由皇亲国戚担任。皇亲们只是挂个虚名,并不管事。 故而,大堂之中,十三张椅子上坐着的人,再加上指挥使陆炳,其实就是五千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 贺六进到大堂内。 陆炳问:“老六来了,坐下吧。人齐了,开始议事。” 贺六坐到大堂北侧第三把椅子上。 十三太保全部聚齐。南边六把椅子,坐着南镇抚司的六位太保。背面的七把椅子,坐着北镇抚司的七位太保。 这十三人分别是北司镇抚使刘大,南司镇抚使何二,北司管狱千户金三,南司治军千户姜四,南司随扈千户韩五,北司查检百户贺六,北司稽查副千户徐七,北司管档千户王八、南司巡城千户薛九,北司掌刑千户严十,司理刑副千户李十一,北司勘察千户赵十二、南司传旨百户齐十三。 北司镇抚使刘大刘元镇开口:“禀指挥使。万庆良案现已结案。实证、口供俱在。” 陆炳满意的点点头:“这案子办的利落。北镇抚司功劳不小。” 刘大一听这话,心里高兴的很。夸北镇抚司,不就是夸他刘大呢么? 刘大年仅三十,便做了十三太保里的老大,在座的太保们当中,有不少心中都对他不服。 f看{正版(《章节上》} 刘大不是不知道这一点。故而平日里他对手下广施恩惠,借机收买人心。 刘大道:“谢指挥使夸奖。这案子办的如此利落。首功要数老六!二十万两脏银藏的诡秘无比。若不是他慧眼识破,找到实证,万安良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开口。” 刘大和老三金万贯向来不和。他这话是借着褒贺六贬金老三——跟贺六找到实证的功劳比,你审讯万安良,让他开口的那点功劳算得了什么? 贺六虽然忠厚,却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他听得出刘大话里有话。他可不想让人当了枪使,得罪金万贯。 贺六开口道:“禀指挥使。属下只是尽了查检百户的本分罢了。镇抚使大人过誉了。要说功劳,还是三爷功劳最大。也只有他,才能让硬的像块石头一般的万庆良开口。” 陆炳这个老谋深算的指挥使,早就看出了属下们在他面前耍的把戏:“功劳嘛,老三和老六都不小。就不分什么首功、次功了!每人赏三百两银子。” “谢指挥使!” 陆炳又问:“我看了案卷。怎么又扯出一个礼部慎礼司的库兵?” 贺六又道:“禀指挥使。库兵丁旺已被我缉拿,现押在诏狱之中。” 陆炳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咱锦衣卫是管官的官。他一个小小的库兵,还没资格关在锦衣卫诏狱里。把丁旺的案子,另案转给刑部吧。老六,你抓的人,这事你去办。” 正文 第十一章 天下第一盗 贺六接了指挥使陆炳的令,来到诏狱。 在关押丁旺的牢房外,贺六仔细观察着铁栅栏里那个小小的库兵。 常人进了锦衣卫诏狱,即便不是吓到屎尿齐出,也是抖若筛糠。 再看眼前这个小库兵,半躺着,瞧着二郎腿,叼着一根稻草,哼着酸曲,轻松无比。 贺六打开牢门,进到牢房里:“丁旺,上头有令,命我将你转到刑部。” 丁旺似乎早有所料。他竟然跟贺六打起来哈哈:“转到刑部?刑部的牢房里是出了名的老鼠多。哪像诏狱这么干净?” 贺六惊讶不已。此刻,他身上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世人都知道,五千锦衣卫,只有一百名百户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穿飞鱼服、佩绣春刀。 在常人眼里,如果说锦衣卫的缇骑是阎罗殿里的勾魂小鬼,那穿飞鱼服的就是阎罗王本尊! 这小小库兵,竟然跟一个穿飞鱼服的打起了哈哈? 贺六冷笑一声:“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你竟不知道害怕。丁旺,你这个人胆子挺大。” 丁旺抬起头,瞥了一眼贺六:“小人本就无罪,有何可怕的?不管是进锦衣卫,还是进刑部,进大理寺,进都察院。。。。我都是清白的。” 丁旺说道“清白”儿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挑衅眼前的这位锦衣卫六爷。 “你说你清白,我说我清白,清白不清白,只有天知道。你的嘴很硬。可惜,你不会在锦衣卫受审。否则我倒想看看,在受了锦衣卫二百多样大、小刑之后,你的嘴是不是还像永定河里的鸭子。”贺六说。 丁旺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大人穿着飞鱼服,在锦衣卫至少有个百户的位子吧?您是大人物,别在我这样的小人物身上耽误工夫。来吧,不是我送我去刑部么?走吧?” 贺六靠到栅栏边,整了整自己的靴子:“不着急。我还有件事问你。” 丁旺微微一笑:“大人但问无妨。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不知道的,您问我也是无用。” 贺六问:“万安良供认,你教了他在柱子里藏银子的法子。好像那东西叫‘贼奈何’对吧?这法子,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别人教的?” 丁旺卖起了傻:“什么玩意?银子?柱子?贼奈何?呵,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那个万安良我倒是知道,我们礼部原来的右侍郎么。他不是被锦衣卫抓起来了么?您刚才还说锦衣卫有大小二百多样酷刑。受了这么多酷刑,他说几句疯话倒也是情理中事。大人不必当真。” 贺六头一次遇到面对飞鱼服、绣春刀还敢如此说话的人。 贺六道:“丁旺。你是条好汉。说实话,那些三品二品的大员,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也不会像你这般从容。呵,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刑,你是没机会享用了。刑部提牢司,虽然赶不上诏狱,却也有十八般大刑,三十六样小刑。依样来上一遍,不怕你不招。” 丁旺面无惧色的答道:“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都察院也好,都是朝廷的衙门,遵着朝廷的法度。怎么会对一个无罪之人平白无故的用刑呢?” 贺六摆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这个巨盗浪费口舌。走吧,我送你去刑部。” 贺六押着人犯,来到刑部。 刑部见锦衣卫的贺六爷亲自押人来了,不敢怠慢。右侍郎许远举亲自迎接贺六。 “老六来了?多大的案子,劳动了你的大驾到刑部?”许远举问。 大明官制,重文轻武。文官见武官高三级。许远举这个正三品文官,要比贺六这个正六品武官高上八级。 然而许远举却在衙门口亲自迎接贺六,又一口一个“老六”。其中原因,无非是贺六身上的这身飞鱼服。 锦衣卫的十三太保,别说许远举一个正三品官,就算是刑部尚书见了,亦要客客气气。 谁让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呢? 》v更新zw最@、快上!$be 当今万岁,从来都是以家奴治天下。皇家的家奴,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宫中太监,一类是锦衣卫。 太监们被派驻各地,监督政务,称为镇守太监。锦衣卫呢,则管着监察百官。 朝廷的大员们,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位高权重的锦衣卫。 贺六朝着许远举拱拱手:“下官见过许大人。下官此来,是把一个小偷转到你们刑部。” 许远举大惑不解:“一个小偷?呵,偷窃的案子,交给顺天府去办就是了。怎么劳得老六你亲自出手解到刑部?” 贺六说道:“许大人,咱们总不能在衙门口说话吧?” 许远举连忙说:“你瞧,倒是我没了礼数。走走走,大堂上说话。” 贺六和许远举来到刑部大堂。 贺六问:“贵部李尚书不在?” 许远举道:“尚书大人去内阁议事了。老六请坐,来啊,上茶。” 几名刑部大堂的听差校尉给贺六上了一杯雨前茶。 贺六喝了一口:“都说刑部尚书李大人酷爱茶道。六部大堂里的茶,要数刑部的最好。今日喝了这雨前茶,才知道此言不虚。” 许远举道:“老六,不要卖关子了。说吧,为什么锦衣卫要亲自过问小偷偷鸡摸狗的案子。” 贺六道:“我带来的那个小偷,偷的可不是鸡和狗!他称得上是本朝开国以来,偷盗数目最大的两个小偷之一!” 许远举惊讶道:“我是刑部的右侍郎,自诩通宵本朝开国后的刑案档底。《大明律》中,‘盗’和‘匪’截然不同。说白了,‘盗’是去偷。‘匪’则是去抢。本朝盗案,最大的一起,是永乐朝南直隶的巨盗燕子飞案。燕子飞在十年内犯下六百余起盗案,偷得的财物,加起来值八万三千两。难道你带来的这个小偷,偷的比燕子飞还多?” 贺六大笑道:“燕子飞?八万三千两?这数目,跟大堂外押着的那个犯人偷的银子比,实在是个小数目。” 正文 第十二章 鬼宅案 许远举大笑:“老六啊,你休要说笑。永乐朝的巨盗燕子飞自幼习武。有着一身飞檐走壁的精巧轻功。这身轻功本事让他屡屡得手,这才积累起了八万多两的脏银。你送来的那个小偷,刚才在衙门口我也见了。身材矮小、瘦弱,不像是个习武之人。他有什么本事,偷的银子比燕子飞还多?” 贺六又喝了一口雨前茶:“没错。他的身上没有半分武功,却整整偷了二十万两银子!燕子飞偷盗的数额,在大明只能排第三。偷盗最多的两位,一位现关在锦衣卫大牢——是礼部右侍郎万安良。另一位,则在大堂外——此人是礼部慎礼库库兵丁旺。” 贺六将丁旺勾结万庆良偷盗慎礼库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许远举。 “许大人,丁旺只是个库兵。还没有被我们锦衣卫亲自审问的资格。所以我们陆指挥使让我将案子转给你们刑部。” 许远举点点头:“若这事是真的,那真可谓大明开国后的第一盗案。呵,真是匪夷所思。万庆良一个礼部右侍郎,竟然会用市井小偷的法子去捞银子。那个库兵胆子也是大,竟敢以此事要挟一个正三品大员。。。。老六,这人交给我了。我会让提牢司严加审讯的。” 贺六起身:“案卷随后我会派人给您送来。有劳许大人了。告辞。” 许远举道:“老六且慢。” 贺六问:“许大人还有事?” 许远举说道:“你家小姐今年也满五岁了吧?是这么个事。咱们六部的官员家眷们,凑钱办了所女学。专门请了几位先生,教大家闺秀们诗词、女红。后宫有制,每年宫里的秀女要从官员、士绅们家里选拔。这座女学,说白了就是让咱们的女娃们变成大家闺秀,日后有机会,能够入宫伺候皇上。我看不如让你家闺女来女学。” 许远举这是在给贺六好处。摆明了是想和贺六拉关系。 锦衣卫的十三太保,朝廷众臣谁不想结交结交? 这些朝廷大员们虽然暂时得势,谁能保证自己日后的仕途一帆风顺?假若日后出了岔子,有锦衣卫的十三太保照应,那就多了一条脱罪的路。 贺六道:“丁大人,我家闺女还小,刚满五岁就进女学,不合适吧?” 许远举连连摆手:“五岁?前军都督府赵都督家的大小姐,今年才四岁就进了女学了!朝廷有制度,官员家的小姐,十三岁就可以参加宫中秀女的选拔。都说读书人是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女子想要进宫,飞上梧桐变成凤凰,亦要十年苦功。” 贺六想了想。香香那丫头越来越调皮。隔壁徐婶上了年纪,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已经看不住香香了。到女学,一来可以有人照管,二来能学学规矩。再说人家许远举是堂堂三品大员,给自己这个六品官这么大的面子。自己若是驳了他的面子那可算不识抬举了。 贺六道:“那就听许侍郎的。不知道学资几何,交给谁?” 许远举连连摆手:“要什么学资?这女学的一切花费,都由京城里的几位富商出资。另外,小姐们每日进学、下学都有专门的下人接送。你要觉得行,三日后,我让女学派人去贵府接你家小姐。” 刚才许远举还说,女学是六部的家眷们凑钱办的。现在他不小心说了实话:其实真正的出资者,是京中的富商们。 这倒也不奇怪。历朝历代的商人,都拼了命的巴结做官的。 ————从刑部回到北镇抚司,老胡正在门口等着他呢。 “老胡,我差事办完了。走,去松鹤楼,我请你喝酒。”贺六道。 老胡笑呵呵的说:“刚才十三太保议事,陆指挥使又给了你一笔不菲的赏银吧?” 贺六点头:“赏了三百两银子。” 老胡道:“那今晚我可要痛宰你一番。走,先回家,接上你家那个宝贝儿。这丫头见到松鹤楼的叫化鸡,就像是猫见到了鱼。” 贺六和老胡先回家,接了香香,来到松鹤楼。 上好了菜,贺六和老胡边喝边聊。 贺六把“盗银案”的事,细细说予老胡听。 老胡道:“可惜了。这万庆良做了二十年的清官,最后还是没管住自己的手。” 贺六给自己添上一杯酒:“我不关心万庆良,却对另一个盗犯丁旺感兴趣。” 老胡问:“是因为丁旺教了万庆良那巧妙的柱中藏银的法子?” 贺六摇头:“不光是这个原因。老胡,你想想,小小的库兵,无品无职。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多。面对我身上的飞鱼服,腰上的绣春刀,他却能如此从容。说从容都是轻的,应该说,是狂妄。” 老胡道:“是啊。的确蹊跷。寻常的二三品大员被锦衣卫拿了,都要抖若筛糠。这人竟不怕狼声虎名的锦衣卫。” 贺六又道:“还有。我觉得,这样巧妙的藏银法子。不像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说不定,是《聚宝要术》里传下来的。” 《聚宝要术》,据传是宋代巨贪童贯所著。写的是各种藏银的巧妙办法。据说这书里藏银子的办法,样样奇巧。 不过在本朝,没几个人见过这书的真容。 老胡听到《聚宝要术》四个字,脸色立刻变了:“老,老六。你不会又动了追查《聚宝要术》和鬼宅案的心思吧?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香香她娘是怎么死的了?” *emr 贺六摆摆手:“我只是说那柱里藏银的方法巧妙。又没说要重新调查《聚宝要术》和鬼宅案。陆指挥使三年前已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再调查二十年前的那宗奇案。” 老胡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鬼宅案碰不得,《聚宝要术》也碰不得!你爹碰了这个案子,为此送了命,你三年前再查鬼宅案,香香他娘离奇被杀。。。。这案子背后,说不定站着哪位通天的大人物呢。” 老胡的话,让贺六没了喝酒的兴致。 吃罢了饭,老胡抱着已经吃饱睡去的女儿,和老马分了手,各自回家。 回到家,躺到自己的床上,一段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 正文 第十三章 往事 嘉靖十九年。次辅严嵩和首辅夏言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京城官场风声鹤唳。 那时的贺六还是个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子。父亲贺泉当着锦衣卫的查检百户,有父亲这棵大树在,贺六可以像那些京城世勋子弟们一样,斗斗蛐蛐、养养鸟、耍耍钱消磨时光。 朝堂上,夏、严党争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今天你是六部堂官,明日你便是阶下之囚。早晨你坐八抬大轿上朝,晚上也许就弃市菜市口。。。。官场的腥风血雨,却丝毫没有影响贺六安逸享乐的心情。 贺六曾对自己的狐朋狗党们说过:“严次辅掌权还是夏首辅掌权,干咱弟兄鸡毛事?咱们照样养咱们的画眉鸟,斗咱们的蛐蛐。” 贺六青年时的安逸时光,在嘉靖十九年的那个冬天戛然而止。 严党干将,大理寺卿黄守功被夏党的御史们弹劾,参其贪贿大罪五,渎职大罪七。皇上一道旨意,下令锦衣卫查抄黄守功的家财。 贺六的父亲贺泉,是锦衣卫的查检百户——抄家官。这差事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贺泉将黄守功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用尽了祖师爷传下来的万般抄家手艺——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甚至连贺泉本人都怀疑,黄守功是个大清官,获罪是遭人诬陷。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贺泉——黄守功在京郊玉泉山上,另有一处外宅。 贺泉带着百十余人在玉泉山上找到了这处外宅。外宅之中,却是空无一人。 贺泉又是一番查检——仍旧一无所获。 然而事有转机,他竟在宅院厨房的菜窖之中,找到了一个秘匣。秘匣之中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聚宝要术》古书。 贺泉如获至宝——这本宋代巨贪童贯所著的古书,是历代查检百户都梦寐以求的!因为书中记载了数百种隐秘的藏银办法。 这本古书的孤本据传在元人灭宋时就丢失了。如今再见天日,贺泉兴奋不已。 贺泉把找脏银的事抛在了脑后。下令手下们在这宅院中过夜。 借着微弱的烛光,贺泉一口气看完了这本奇书。准备第二天天亮,按书索骥,用书中的方法查找脏银。 一阵沉沉的睡意袭上贺泉的脑袋。他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风袭来。贺泉睁开了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 他想要喊自己的属下——百余属下,都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怪叫:“阴司二阴帅过路!挡路者杀无赦!” 而后,无数的纸钱从天而降。几十个“阴兵阴将”进入黄宅。朦胧之中,贺泉发现这些“阴兵阴将”全都是悬浮在空中——他们根本没长脚。 阴兵阴将如屠宰畜生一般,将贺泉的手下一一割喉。 为首的阴将,“飘”到贺泉身边,想拿走贺泉手里的那本《聚宝要术》。 贺泉怎么轻易交出历代锦衣抄家官朝思暮想的奇书? 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左手上,死死拽住那本书。阴将用力撕扯,《聚宝要术》的封皮留在了贺泉手中。 封皮上只有“聚宝要术”四个字,没有藏银方法的只言片语。 阴将没有再抢贺泉手中的封皮,只拿起手中的剑,一剑刺中贺泉的右胸。 贺泉迟迟不回北镇抚司缴令。北镇抚司派出缇骑到玉泉山寻找。他们发现,黄守功的那座外宅之中——贺六的一百多手下全部毙命。只有贺泉身受重伤,还剩一口气。 北镇抚司的人将命悬一线的贺泉抬回家。 贺泉让人找来儿子贺六,对儿子说:“你二十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贺泉又将《聚宝要术》的封皮递给贺六:“记住,你爹是因此书被杀。找出这本书,找出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替我报仇。” 说完,贺泉便一命呜呼。 之后,贺六袭了父亲查检百户的职位,成了锦衣卫的抄家官。 朝堂上,严党也做出了反击。那位黄守功大人,因锦衣卫未找到他贪贿的实证而被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几个月后,黄守功病死。 锦衣卫一下死了百余人,按理说应该是通天大案。不知为何,宫里却传出旨意:任何人不得再调查鬼宅案。 贺六做了十七年的查检百户——暗中查了十七年的鬼宅案。 三年前,黄守功的儿子黄善做了顺天府的府丞。贺六偶然拿住了黄善的把柄,要挟他讲出他父亲黄守功的秘密。 黄善与贺六约定,当晚在松鹤楼见面。 贺六兴奋不已——离《聚宝要术》和鬼宅案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哪知当夜行至半途,贺六家突然失火,在冲天大火中,妻子为了保护女儿香香而命赴黄泉。 那位黄善黄大人,亦在松鹤楼“急症突至”猝然而死。 《聚宝要术》和鬼宅案,让贺六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 有时贺六也想,算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还查它作甚?鬼宅案的凶手,这二十年来,似乎一直在暗中窥探着他。假如他再次出手查案,凶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朝他和女儿香香下毒手。 贺六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女儿香香比他的命都重要。为了香香,这三年来,他没有再追查鬼宅案。 万安良家的那四根大银柱,让他怀疑库兵丁旺看过《聚宝要术》。这让他动了继续寻找鬼宅案真相的念头。 头脑之中,一个声音在朝贺六喊:“不要再碰二十年前的那个旧案——为了香香。” 父亲贺泉临死前的嘱托亦在贺六耳边响起:“你爹是因此书被杀,找出这本书,找出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替我报仇!” ◇~(◇ 贺六全无睡意。他从床下拿起一个精致的木箱,用三把钥匙开了上面三把精致的锁。 木箱之中,静静的躺着《聚宝要术》的封皮。 贺六凝视着那封皮,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老胡准时来到贺六家蹭饭。 老胡见贺六满眼血丝,问道:“昨晚没睡好?” 贺六点点头:“嗯,没睡好。” 老胡道:“今儿咱们没啥差事。你可以到值房打个盹。” “咚咚咚”。院门口响起敲门声。 贺六走出院子,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书童打扮的少年。 正文 第十四章 四根柱子皇上要了 “大人,我们是奉恩女学的书童。刑部的许大人,让我们来接贵府小姐进学。” 贺六点头:“好。你们且等等我。” 贺六进到屋中,对女儿香香说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在家疯玩了。到奉恩女学去,学学规矩。” 香香皱起了小眉头:“不,不要。” 贺六板起脸来,吓唬女儿:“什么不要?小娃娃要听大人的话。不然晚上就有大老虎来吃你了!” 香香小脸一耸“哇哇哇”大哭起来。 还好老胡在。老胡抱起香香:“香香乖。那女学里啊,有好多像你一般年岁的小娃娃。你可以跟她们玩。那儿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香香的哭声戛然而止:“胡爷爷,你说的是真的?那儿真有好玩的,好吃的?” 老胡亲了亲香香的小脸蛋:“那当然了。胡爷爷还会骗你不成?” 老胡哄着香香,跟女学的两个书童走了。 贺六长舒一口气:“老胡啊,幸亏你在。也只有你能降住香香那丫头。” 老胡得意洋洋的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老胡的老妻五年前病亡。他和老妻膝下没有儿女。现在贺六和香香是他仅有的亲人。他一向将香香当作亲生孙女看待。 二人懒洋洋的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守门百户孙瘸子一拱手:“六爷来了?” 孙瘸子本来是南镇抚司司的办案总旗,两年前赴宣府调查鞑靼军情,被鞑靼人的弓箭射瘸了腿。 他成了废人,再出去查案不方便。指挥使陆炳干脆升他为百户——专门在锦衣卫衙门口值哨。这对孙瘸子来说,未尝不是因祸得福的好事。 要知道,守门百户是锦衣卫中最闲在的差事之一。 孙瘸子和贺六虽然同为百户。但此百户非彼百户。守门百户是闲差,查检百户却是个富得流油的差事。再加上贺六是锦衣十三太保里的老六,故而孙瘸子口称“六爷”。 贺六拱手还礼,客套道:“孙百户。今儿你当值?辛苦了。” 孙瘸子摇头:“辛苦啥!不过是每日在这衙门口迎来送往。哪像六爷,经手的都是大案。” 贺六道:“孙百户,我先到北镇抚司点卯了。改日请你喝茶。” 孙瘸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慢走。” 贺六和老胡进了北镇抚司值房。 值房里,坐着北司镇抚使刘大。 刘大皱了皱眉头:“老六,不是我说你。每次点卯,都是你和老胡最晚。锦衣卫中,都知道你贺六爷不求升迁。可你也不能如此轻慢差事啊。起码要做个样子,给下面的人看。” 贺六连忙说道:“属下错了,还请镇抚使大人责罚。” 刘大摆摆手:“算了。以后早些到值房就是了。” 刘大又问老胡:“师傅,前日我差人给你送的那两坛子女儿红味道还行?” 老胡连忙道:“多劳镇抚使大人挂念。那两坛子女儿红,味道正的不能再正了。” “哦”。刘大点点头,走出了值房。 刘大走后,老胡和贺六相视一笑。 老胡道:“镇抚使夸你不求升迁呢。” 贺六笑着说:“那其实是在骂我不思进取。”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半个时辰后,刘大返回值房:“刚才宫里有人递了话。吕公公和东厂的人,要去罪官万安良的府上看那四根大银柱。让咱锦衣卫的人陪同。老六,老胡,你们随我去一趟。” 刘大口中所说的吕公公,乃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 吕芳做了皇上三十年的贴身近侍,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大明的所有政令,都需内阁拟票,送司礼监披红。代皇上披红的人,就是吕芳。 同时吕芳还掌管着东厂。 京中百官都说,朝廷,其实掌握在三个人的手中。这三个人,分别是内阁首辅严嵩、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吕芳这人,心机甚深。官员们私下里都说,吕公公是佛面蛇蝎心。吕芳手中的东厂,和陆炳掌管的锦衣卫势同水火。这些年,吕芳一直在谋求让锦衣卫像几十年前一样,成为东厂的奴才。 刘大领着贺六、老胡来到万安良的宅邸。那四根大银柱,依旧静静的躺在地上。 不多时,吕芳来了。 年近六十的吕芳一头白发,说话的音调却似女人。 “属下锦衣卫北司镇抚使刘元镇,拜见吕公公。” “属下锦衣卫北司查检百户贺平安,拜见吕公公。” 吕公公笑眯眯的说道:“刘镇抚使和老六亲自来了?呵,劳动你们的大驾,来陪杂家看这四根劳什子,杂家心里过意不去啊。” 吕芳此人,一向是笑里藏刀。 刘大道:“能伺候吕公公,是属下们的福分。” 吕芳绕着四根大银柱子走了一圈,他啧啧称奇:“异物,真是异物啊。刘镇抚使,这四根劳什子,你们锦衣卫打算怎么处置?” 刘大拱手:“禀吕公公,按朝廷的章程,贪官的家财,一律要抄没到太仓国库之中。” 吕芳笑了笑:“是啊。朝廷是有这章程。对了,这劳什子藏着如此隐秘,是谁发现的?” 贺六拱手:“是属下。” 吕芳夸赞贺六道:“不愧是祖传的抄家手艺。老六,你立下如此大功,你们陆指挥使没给你点赏银?” g(rm% 贺六谦逊的说道:“这是属下的份内差事。何敢谈什么功劳?” “这是什么话?有功就是有功!” 说到这儿,吕芳压低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拿到万庆良贪赃的实证,皇上高兴,严首辅高兴,杂家也高兴。” 吕芳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香袋,交到贺六手里:“这是杂家赏你的。” 贺六跪倒,双手接住香袋:“属下谢公公赏。” 吕芳又绕着四根银柱子走了一遍,说道:“刘镇抚使,你知不知道皇上在重修灵济宫?” 刘大道:“属下知道。皇上重修灵济宫,乃是敬天爱民的善政。” 吕芳笑了笑:“是啊。皇上爷,是古往今来敬天爱民第一的圣主。不过灵济宫的工程嘛,最近遇到了些麻烦——正殿缺四根上好的顶梁柱。” 说完,吕芳转身,飘然而去。 正文 第十五章 一张放票 皇上崇信道教。在修道贯这种事儿上,从不吝惜钱财。 吕芳的话再明白不过:皇上看上了万安良家的这四根银柱子。 灵济宫的工程,距万宅至少有十几里的路程。如何把这四根银柱子运到灵济宫,成了一件难事。 北司镇抚使刘大对贺六说:“老六,做事要有始有终。这四根银柱子既是你发现的,就由你想法子,运到灵济宫去吧。” 这倒难不倒贺六。贺六让顺天府拨了三千两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五百两用来雇佣民夫。剩下的钱,则用来买下万府门前的数十处百姓的宅院——民夫将这些宅院一一拆除,为银柱子开辟出了一条路。 贺六用三十头骏马,拉着四根银柱子上了官道,废了三天功夫,终于将银柱送到了灵济宫。 主管灵济宫工程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干儿子——黄锦。 黄锦三十多岁,是司礼监四名秉笔太监之一。这黄锦生的白白胖胖,憨头憨脑。与干爹吕芳不同,黄锦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蠢直、憨厚之人。 黄锦对贺六说:“劳烦老六亲自把这四根劳什子运到灵济宫。也只有你有这般本事。” 贺六道:“黄公公过誉了。差事办完了,属下告辞。” 吕芳在三日前,给了贺六一个小香袋。那小香袋里,有整整二十颗金豆子,足有三两重。 贺六了了这一桩案子,又得了陆炳和吕芳两份赏钱,心情不错,叫上老胡去了松鹤楼喝酒。 进了松鹤楼,贺六和老胡找了一个雅间。刚满上酒,却听得隔壁房间喝酒划拳的吵闹声不断。 贺六皱了皱眉头,叫来小二:“隔壁是群什么人?怎么这么吵?你过去,让他们小点声。” 小二答道:“隔壁是一群礼部的库兵。我过去趟,让那些爷小点声。” 贺六听到“礼部的库兵”这五个字,来了兴趣。 “哦,你不用管了。我过去趟。”贺六道。 贺六和老胡站到隔壁雅间门口,只听得里面说:“弟兄们就知道丁大哥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全须全影的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么?” “就是就是!丁大哥乃是大福之人,怎么会受牢狱之苦呢?” “弟兄们,我丁旺过了这一劫,以后还要弟兄们照应。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 贺六听到此,推开了雅间的门。 只见雅间酒桌上,坐在上首的那位,正是伙同万安良,偷了慎礼库二十万两银子的丁旺! 贺六爆喝一声:“大胆的丁旺!你竟敢从刑部大牢越狱?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丁旺不慌不忙的举起酒杯:“贺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刑部大牢越狱出来的?呵,刑部大牢那种地方戒备森严,我这身板,想越狱也得处得来!” 库兵们站起身:“你他娘是干啥的?竟敢找我们丁大哥的麻烦?” 贺六掏出腰牌,高声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库兵们一听这话,脸都绿了,跪倒在地磕头不已。 老胡对他们说:“你们是耳朵聋了?闲杂人等回避懂么?还不快滚?” 库兵们屁滚尿流的窜出雅间。 雅间之内,只剩下贺六、老胡、丁旺三人。 丁旺镇静异常:“贺大人既然来了,就坐下喝一杯酒吧。” 贺六惊诧:这小小的库兵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跟锦衣卫的人如此说话? 贺六坐到丁旺对面:“说说吧,你是怎么逃出的刑部大牢?” 丁旺轻笑一声:“逃?我清清白白,为何要逃?实话告诉您吧大人。刑部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处、直隶清吏司,四个司十几位郎中、主事提审我的案子,审了三天,发现我是清白的。他们直接报刑部右侍郎许大人,许大人给我开了放票。我光明正大的出了刑部大牢。” 贺六大笑:“清白?你若是清白的,那三法司大牢里,就没有有罪之人了!” 丁旺从怀中掏出一张“放票”。这“放票”是一种无罪开释的凭证,必须盖上刑部侍郎以上官员的大印才作数。 丁旺将放票递给贺六。贺六看了看放票,又将放票递给老胡。 老胡一番查验,朝着贺六点点头:“老六,这放票是货真价实的。” 贺六大吃一惊。难道刑部上下都是废物点心?竟然抓不到丁旺偷窃慎礼库银子的实证? 不可能的!刑部的人虽赶不上锦衣卫精干,却也是大明三法司之一,其中不乏洞庭湖里的老麻雀。 贺六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小小库兵。一个库兵,在面对锦衣卫、刑部的时候,怎么会如此从容不迫? 丁旺,绝不是一个小小库兵那么简单。 贺六起身:“走吧,丁旺,随我去锦衣卫一趟。” 丁旺亦起身:“悉听尊便。都说了,我是一个清白之人!” 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回到北镇抚司。 到了北镇抚司,老胡送丁旺去了诏狱。贺六则去值房找北司镇抚使刘大。 刘大正在处理案头的案卷:“老六,这么晚了,到值房找我有什么事?” 贺六道:“我在松鹤楼抓到了一个人。” “谁?” “丁旺。” 刘大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抬起头看着贺六:“丁旺?那个伙同万安良偷了礼部库房几十万两银子的人?他越狱了?” 贺六摇摇头:“不是越狱。”说完他将刑部的放票双手托给了刘大。 刘大看了看放票,一脸疑惑:“按规矩,锦衣卫移交到刑部的案犯,想要无罪开释,需要刑部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司、直隶清吏司四个司的郎中为他作保无罪。还要刑部左、右侍郎或者尚书盖印。难道说,刑部四大司,还有侍郎、尚书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贺六说道:“万安良是个将死之人。属下认为,万安良绝不会在死前凭空拉上一个小小库兵垫背。” 刘大道:“那就怪了。难道刑部四大司的郎中、主事们,都在包庇丁旺?” 贺六道:“有可能。” )!更,新.最!快ux上ts 贺六将丁旺这个库兵的种种反常告诉了刘大。 刘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事有意思。一个库兵,却在锦衣卫面前镇定自若。这个丁旺不简单啊。明日,你带着丁旺去找刑部右侍郎许远举,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刑部尚书李成儒现在补入了内阁。李阁老这个尚书现在只是挂名。刑部的具体事务,是许远举在管。” 正文 第十六章 清白? 第二日上晌,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来到刑部。 贺六找到右侍郎许远举:“许大人,怎么回事?我们锦衣卫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出丁旺这个巨盗来。你们竟然放人了事。” 许远举道:“呵,老六竟然是来找我兴师问罪了!先坐,来啊,上茶。” 贺六道:“许大人,丁旺绝不是什么无罪之人。” 许远举赶紧解释:“老六,咱们是自己人。我说点犯忌讳的话。你们锦衣卫抓人,有时候是不需要证据的——因为你们是锦衣卫嘛。我们刑部办案,却需要有证有据。提牢司、提案司、督捕司、直隶清吏司的四位郎中,八位主事轮番提审了丁旺的案子。最后的结论惊人的一致——他就是清白的啊。我们刑部总不能将一个清白之人锁在大牢里。” 贺六道:“许大人,可否让那四位郎中,八位主事到这大堂上来?我有话问他们。” 不多时,刑部的十二位官员上到大堂。 贺六问:“丁旺一案,你们是怎么查的?” 督捕司郎中道:“丁旺一案,我们接过来之后,先审讯了人犯。又派人在他的家里一番查检。最后和礼部的两位堂官一番核查。发现,慎礼库中失银,恰好是二十万八千两。也就是说,丢的银子,正好是万安良偷窃的那些。丁旺偷盗二十万两库银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丁旺家中,也只有区区几十两银子,并未发现什么贼赃。” 提案司郎中亦道:“六爷,丁旺的确是个清白之人。想来是那万安良罪发之后,胡乱攀扯。” 提牢司郎中也帮腔:“丁旺这个库兵的手脚还是干净的。万安良偷窃礼部二十多万两银子,案发后一定是吓糊涂了。这才胡乱扯上了他。” 贺六摆摆手:“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许远举对贺六说:“看到了吧老六,总不能是刑部四大司里四个郎中,八个主生事集体包庇一个库兵。如果这十二名官员替某位大人物说话,倒还有包庇的嫌疑。丁旺只是个小库兵,地位卑贱。我们刑部的人,犯不上为了个小人物开罪你们锦衣卫。说来说去,这个丁旺——的确是被冤枉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贺六心中疑惑,整个刑部的人都说丁旺是清白的。难道说,真是万安良招供时胡乱攀扯? 许侍郎的话倒也在理。刑部的人犯不上为了包庇一个小小的库兵,而开罪整个锦衣卫。 贺六道:“这样吧,许大人。这个丁旺,我暂且先带回北镇抚司。我再提审那万安良一回。问问他是不是胡乱攀扯。” 许远举道:“好。对了,老六,贵府小姐在女学过的还算称心?” 贺六道:“哦,差点忘了谢谢许大人。女学的事,全靠许大人费心。” 许远举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老六,我这还有个折子要写。就不送你了。走好。” 贺六押着丁旺回到北镇抚司,直接找了老三金万贯,想要提审万安良。 金万贯却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今天晌午,吕公公到咱们北镇抚司传了皇上的旨意。万安良身为朝廷三品,却用市井小偷的行径偷盗慎礼司库银,实在是耸人听闻。毋须经三法司,毋须等秋后,即刻在北镇抚司内处斩。此刻万安良已是人头落地了!” 贺六心中大惊:丁旺的案子,可真成了无头案了!唯一的旁证万安良已死,刑部又众口一致——说丁旺是清白之人。现在丁旺可以“干干净净”的走出北镇抚司。 贺六找到北司镇抚使刘大复命。 恰好,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在刘大的值房喝茶。 陆炳道:“老六来了。今晌午,吕公公还跟我夸你办事得力呢!那四根银柱子,也只有你有办法运到灵济宫。” 贺六道:“吕公公谬赞属下了。不过,指挥使,这件案子似乎没有了结。” “哦?案犯万安良已被枭首。还有什么没了结的?”陆炳问。 贺六一五一十,将丁旺的事和盘讲给了指挥使陆炳。 陆炳问刘大:“元镇,你怎么看?” 刘大道:“既然刑部的人众口一词。属下以为,或许那个丁旺的确是被冤枉的。” 陆炳又问贺六:“老六,你觉得呢?” 贺六道:“属下不知道这个丁旺是不是真的有罪。属下只是觉得,这个丁旺绝不是一个库兵那么简单。” 陆炳沉思良久:“这样吧。明日,你把丁旺和他的案卷,移交给大理寺,且看看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是大明朝廷的“三法司”。三法司共同负责天下所有刑狱、案件。 “属下领命。”贺六道。 贺六走后,刘大问陆炳:“指挥使,有一事属下不明。” 陆炳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库兵感兴趣?” e最新章l节a上jx 刘大点头:“是。” 陆炳笑了笑:“元镇啊,你虽已做上了北司镇抚使,却还是太年轻。遇事缺乏思虑。据贺六所说,这个库兵面对锦衣卫镇定自若——你何曾见过小人物面对锦衣卫时镇定自若?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区别只是秘密的大小。听贺六的描述,我认为这个库兵身上,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刘大思虑一番:“大人,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整个刑部的人都在包庇丁旺。一种是丁旺的确清白。若是前者——那贺六身上一定隐藏着惊人的大秘密。” 陆炳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咱们锦衣卫的职责,就是把天下每一桩大秘密查清楚,原原本本的告诉皇上。还有,不要小瞧丁旺这个小人物。历朝历代都有前车之鉴。有时候,小人物往往通着天,跟大人物们息息相关!” 刘大拱手:“指挥使一番教诲,属下获益良多。” 陆炳又说道:“贺六也算锦衣卫里的老人儿了。平日里,他不争功、不夺利。这一点难能可贵。你这个镇抚使对待这样的手下,一定要多加照顾。” “是。” 刘大虽嘴上称是,心里却一直在疑惑。在他看来,贺六只不过是没有心机的老实人。指挥使陆炳为何对他如此的另眼相待?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中,哪个不是满腹心机的人精——只有这个老六贺平安,除了抄家,几乎就没有任何别的本事。 正文 第十七章 大理寺?都察院? 北司镇抚使刘大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在他看来,贺六是个凡事得过且过的人。在丁旺的案子上,贺六表现的有些反常——有些太上心了。 丁旺既已被刑部的人审出了个“清白身”,以贺六的平日的为人,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为何他对这案子如此上心? 刘大年仅三十,哪里听说过二十年前那场诡异的“鬼宅案”,以及案子唯一的线索——《聚宝要术》? 现在贺六怀疑,柱中藏银的法子,是丁旺从《聚宝要术》中学来的。丁旺是他追查父亲、妻子死因的线索! 贺六虽然信誓旦旦的跟老胡说,没有动追查鬼宅案的心思。可父亲一条命,妻子一条命,他怎能放弃追查真相? 第二天晌午,贺六和老胡押着丁旺来到大理寺。 锦衣卫六爷亲自来交接案子,大理寺不敢怠慢。大理寺卿孙鹤南这个正三品大员亲自迎接贺六。 贺六见到孙鹤南一拱手:“属下见过孙大人。” 孙鹤南笑道:“老六,都是吃刑狱饭的自家人,何须多礼?什么案子,劳烦锦衣卫六爷亲自出马?” 贺六将丁旺的案子告诉了孙鹤南。并将案卷一并承上。 孙鹤南接过案卷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明有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是朝廷的三法司。大理寺复查刑部审结的案子,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这案子我接了。放心,老六,若是这个丁旺有罪,我们大理寺一定让他认罪服法!” 出了大理寺,回到北镇抚司。在值房里,老胡对贺六说:“刑部审结的案子到了大理寺手里,这个丁旺肯定是必死无疑!” 朝中之人都知道,三法司之间不和。那位大理寺卿孙鹤南,和刑部右侍郎许远举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孙鹤南一定乐得将丁旺定罪,打刑部的脸。 指挥使陆炳差人给贺六递了话:三日后,去大理寺,看看大理寺是如何给丁旺定罪的。 三日之后,贺六再次来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孙鹤南依旧是那一脸笑容:“老六又来了?” 贺六拱手:“又来讨饶孙大人了。还是丁旺那个案子,不知大理寺是如何给他定罪的?” 孙鹤南一脸惊讶:“定罪?定什么罪?” 贺六道:“难道案子还没审结?” 孙鹤南大笑:“老六也太小瞧我们大理寺了。锦衣卫交待下来的案子,我们怎么敢怠慢?昨日便审结了。” 贺六糊涂了:“审结了为何没有给他定罪?” 孙鹤南一脸尴尬:“这个丁旺是无罪之身,为何要给他定罪?” 这次,轮到贺六一脸惊讶了:“无罪?你是说,你们审讯的结果跟刑部一样——丁旺是清白的?” 孙鹤南点点头:“我们大理寺接了这个案子立刻就开始查。司务、狱椽、司直、录事、主簿、评事、寺丞、少卿一直到我这个寺卿九级会审!查来查去,这个丁旺的确是清白的。盗银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贺六被震惊了! 刑部从上到下都说丁旺无罪!大理寺从上到下都说丁旺无罪!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用偷盗的二十万两银子,贿赂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其二,丁旺的确是清白的,是万安良胡攀乱咬。 *)正版w%首q发¤%-t 二十万两银子,要收买刑部下到员外郎,上到侍郎的几十名官员。还要收买大理寺下到司务,上到寺卿的几十位官员——钱明显是不够的。 难道说,丁旺真是清白的? 贺六问孙鹤南:“大理寺已经将丁旺释放了么?” 孙鹤南点头:“无罪之人,自然该无罪开释。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贺六领着老胡,到指挥使陆炳那里复命。 “哦?大理寺也说丁旺是清白的?”陆炳边喝着茶,边问贺六。 贺六点头:“大理寺卿孙鹤南一口咬定丁旺是清白之身。” 陆炳做了二十多年锦衣卫,对任何案子都有敏锐的直觉。直觉告诉他,这个丁旺绝不是刑部和大理寺说的那样,如莲花一般干净。 陆炳笑了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一个小小库兵,竟然得到了刑部、大理寺近百名大小官员的回护。老六,你怎么看?” 贺六拱手:“禀指挥使。属下认为,丁旺绝非一个库兵那么简单。” 陆炳道:“身份嘛,都是试探出来的。既然已经试了刑部和大理寺,三法司里,还剩下一个都察院。我立刻给你开一张驾帖,你带着人,去把那丁旺捉回来。明日,将案子转给都察院!” 贺六道:“属下领命。” 刚要转身离开,贺六转身,提醒陆炳:“指挥使,属下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 “说!” 贺六道:“如果是官员们包庇丁旺,包庇的人应该不止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刑部右侍郎许远举对属下说,他的人,跟礼部两位堂官核查了慎礼库的存银数目。发现失窃的银子,只是万安良盗走的那二十万八千两。也就是说,偷盗银子的只有万安良一人。” 陆炳把玩着手中的茶盅,道:“哦?连礼部的尚书和左侍郎也在回护丁旺?越来越有意思了。” 贺六拿着陆炳开的驾贴,带着几十名力士来到了丁旺位于驴肉胡同的四合院里。 进到四合院中,只见那丁旺正在堂屋里吃着一碗炖香肉。桌上还摆着一个小酒壶。 见贺六走进来,丁旺甚至没有起身:“哦?锦衣卫的贺大人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香肉凉了有股狗骚味,趁热一起吃点?” 贺六坐到丁旺对面:“丁旺,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丁旺埋头吃着香肉:“闲情逸致谈不上。只不过大理寺、刑部两司会审,证明了我的清白,我心里很高兴。” 贺六道:“呵,既然已经两司会审了,也不差都察院这一家。我接了上官的钧令,带你去都察院再走一遭。” 丁旺道:“好啊。三法司全都走一趟,我看谁还敢说我偷了礼部的银子。不过,能不能容我吃完这碗香肉?” 贺六盯着丁旺的眼睛,说道:“二十多万两银子,能买多少香肉?看不出,你还如此节俭,不肯糟践一碗小小的香肉。” 丁旺直视着贺六:“民以食为天嘛。糟践酒肉,可是会被雷公劈的。” 正文 第十八章 老十二 五日后,都察院大堂。 大堂之上,坐着都察院左督御史杨茗。杨茗是朝中有名的清流、老学究。以敢言直谏而名满朝堂。 与刑部右侍郎许远举、大理寺卿孙鹤南不同,这位杨都院对待贺六的态度冷淡异常。杨茗自诩清流,向来看不起鹰犬一般的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曾评价杨茗:杨茗那老家伙,是又清,又臭,又硬。 大堂下,贺六枯站着。 按照礼制,贺六这个正六品百户,在杨茗这个正二品大员面前,只有站着的份。 杨茗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将一份案卷递给一名御史。御史又将案卷交给堂下的贺六。 贺六接过案卷看了看:“丁旺无罪?” 杨茗根本没正眼看贺六。他边翻着其他案子的案卷,边说道:“怎么?你们锦衣卫对这个结果有异议?这可是我们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六堂官会审的结果。” 贺六道:“属下倒不是那个意思。” 杨茗瞪了贺六一眼:“嗯,既无异议,就拿着案卷回锦衣卫向你们陆指挥使交差去吧。” 贺六问:“敢问杨大人,这丁旺现在何处?” 杨茗头也不抬的说道:“放了。无罪之人,怎么能收押在都察院司狱里?” 贺六拿着案卷,出了都察院大堂。 老胡已经等在了那里,见贺六一脸狐疑,他主动问道:“怎么,难道都察院也说丁旺是清白的?” 贺六苦笑一声:“嗯。都察院已经把人放了。咱们得去抓那丁旺第三回!” 老胡大笑:“诸葛亮对付孟获七擒七纵。这丁旺,是三擒三纵。顶得上半个孟获了。” 贺六和老胡,带着几十名力士再次围了丁旺在驴肉胡同的家。 一进门,丁旺竟然先对贺六开了口:“贺大人,累不累?” 贺六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话。别说丁旺这个小小库兵,就算是那些寻常的三四品大员,也不敢和他这个锦衣卫六爷如此说话。 倒是老胡在一旁怒斥丁旺:“丁旺,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吃了驴胆。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么?锦衣卫十三太保听说过么?” 丁旺瞥了老胡一眼:“知道。眼前这位不就是十三太保里的老六么?十三太保就可以冤枉一个清白之人?” 老胡笑了声:“在锦衣卫四十年,我什么样的人都见了。你这样的人,倒是头一次遇上。别得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说你清白,并不等于锦衣卫会说你清白。锦衣卫——即便你清白,也能给你安上个不清白的罪名!” 丁旺点头:“那是,京城之内,上到一品大员,下到三岁小儿,谁不知道,锦衣卫抓人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贺六道:“我没功夫跟你磨嘴打牙。请吧,跟我们去一趟北镇抚司诏狱。” 丁旺再一次进了锦衣卫诏狱。 贺六来到指挥使陆炳的案前。 “老六,从都察院回来了?都察院也判了丁旺无罪?”陆炳问。 “是。都察院的杨都院说了,这是他们六堂官会审得出的结果。”贺六回答道。 陆炳刮了刮自己的鼻子。 锦衣卫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传说。每当指挥使陆炳准备掀起大案的时候,一定会刮一下自己的鼻子。 陆炳道:“刑部四属司会审,大理寺九级会审,都察院六堂官会审,全都审出个清清白白的人。这事情,从有趣变成了骇人听闻。” 贺六道:“属下建议,咱们锦衣卫亲自出手,审丁旺的案子。” 陆炳搓了搓自己的手:“这样,先让老三金万贯陪他聊聊天。聊不出结果,就让老十二赵慈给他上刑!” ☆s正.*版j首:`发g‘ox 十三太保里的老三金万贯,乃是锦衣卫中公认的审讯高手。号称能把水里的鱼说的蹦上岸。万安良就是在金万贯面前开了口,供出了盗银的事。 老十二赵慈,则被锦衣卫的同僚们称为“尸痴”。此人最爱研究死尸,被指挥使陆炳评价为:“天下第一仵作”。同时,赵慈又是用刑高手。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小刑,有一半儿是先辈们传下来的,另一半儿,则是赵慈首创的。 贺六将丁旺交给金万贯,带进了“真话房”。金万贯朝自己的六弟拍了胸脯:“老六,你放心。一个通宵,我就能让这小库兵开口。” 贺六回了家。 晚上躺在床上,贺六的脑子里闪过一系列的疑问。 丁旺仅仅是一个偷盗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库兵么?现在看,答案是否定的。大明三法司的上百位官员都在回护他。二十万两银子,或许可以买动十个八个官员,却绝对买不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上百官员。 柱中藏银的办法,是丁旺教给万安良的。贺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法子,是出自《聚宝要术》之中的! 丁旺跟二十年前的那宗“鬼宅案”,跟自己父亲的死,妻子的死是否有关? 无数疑问涌上贺六的脑袋。贺六一夜无眠。 第二天大早,他没有等老胡,天刚亮就去了北镇抚司。 在真话房门口,他看到金万贯正在大口大口的喝着手下力士递上来的茶水。 “三哥,丁旺开口了么?” 金万贯一拱手:“老六,对不住。三哥这二十多年审讯过不下一千名犯人。从未见过嘴巴如此牢靠的人!这人说话,简直就是滴水不漏。三哥我败退!你还是找老十二来,给他上大刑吧!” 贺六心中惊讶。这些年,还从未见过金万贯这个审讯高手如此狼狈。 贺六无奈,只能来到勘察副千户赵慈赵十二那里。 赵慈——十三太保里的老十二。他今年三十有五。却已经和尸体打了二十三年的交道。 他的父亲是顺天府的衙役。十二岁那年,父亲将他送进顺天府衙门,拜在老仵作任安门下做学徒。 仵作学徒,每日的差事就是和尸体打交道。赵慈聪慧异常,十六岁便将师傅仁安的那一身本事学到了手,成了顺天府衙门里最年轻的正堂仵作。 十五年前,陆炳从顺天府接手南城灭门案,发现了赵慈这个人才。陆炳做了赵慈的引路师傅,将他带入锦衣卫。 进入锦衣卫,陆炳让他负责验尸的差事。同时让他研习研习刑讯之法。 没想到,赵慈除了验尸,在施刑上也是一个行家里手。两年功夫便搞出了上百种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贺六对赵慈拱了拱手:“老十二,三哥那边遇到硬茬了。劳你大驾,去趟真话房,给犯人施刑。” 赵慈应允:“好,六哥。我这就去真话房。” 正文 第十九章 裕王党介入 贺六吃饭的家伙是装着各种抄家工具的“清白箱”。 赵十二吃饭的家伙,则是一个一尺见方,装着十几种施刑工具的“阎罗匣”。 赵十二进入真话房。 他对丁旺说:“案犯,我是锦衣卫的勘察副千户赵慈。” 丁旺出人意料的开口道:“原来是赵大人。京城谁人不知锦衣卫‘尸痴’的大名?久仰久仰。” 赵十二将“阎罗匣”放在桌上。“哦,想不到一个库兵,竟然听说过我‘尸痴’。那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吧?” 丁旺面无惧色的说道:“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阎罗匣了。据说匣里的刑具,用在犯人身上——即便受审的是阎罗王也会忙不迭招供。” 赵十二微笑着说道:“你倒是见识广博。” 他抬手指了指清白房两侧架子上那些刑具:“这些刑具,我向来不屑用。那只是让人皮肉受苦的三流刑具。” 丁旺道:“敢问赵大人,刑具还分三六九等?” 赵十二坐到丁旺对面,像一个文人谈古烁今那样,讲述着关于刑具的种种:“三流的刑具,让人皮肉受苦。二流的刑具,让人疼痛难忍。一流的刑具,却能让人一心求死。” 赵十二把玩着手中的阎罗匣:“这匣中的东西,能让你后悔投胎为人。” 赵十二又指了指“真话房”的门:“门外,站着我们锦衣卫的六爷。假如你现在就把他想知道的事情招出来,我就不动‘阎罗匣’。” 丁旺抬起头,看着赵十二,问了一个问题:“诏狱之中不见天日。敢问大人,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赵十二一愣,答道:“已时二刻。恕我直言,此刻你不应该关心时辰。你应该思考一下一会儿用什么方法求死。是咬舌自尽,还是找机会头撞南墙。” 丁旺朝着赵十二笑了笑:“大人,我们打个赌如何?” 赵十二来了兴趣:“打赌?这偌大诏狱中,还从未有人敢和我‘尸痴’打赌。六爷说的没错,你是一个有趣的人。说吧,打什么赌?” 丁旺道:“现在是已时二刻。我打赌,已时三刻,会有一名锦衣卫力士或校尉到门口,给那位贺六爷传一道令。而后,贺六爷会走进这真话房,告诉您停止用刑。并将我无罪开释。” “哦?丁旺,你不像是个库兵,倒像是个算命先生。赌注呢?”赵十二问。 “赌注?我现在是个人犯。身无长物。这还真是个问题。”丁旺回答。 “我不喜欢没有赌注的赌局。”赵十二说。 丁旺看了一眼赵十二桌上的“阎罗匣”:“这样吧,如果我输了,在你施刑时,我不会寻死。” “这算什么赌注?你现在说不会寻死,只不过是一时之言。阎罗匣一打开,我把诸般手段用在你身上,你定会把‘不寻死’这赌注抛在脑后。”赵十二摊着手说道。 丁旺道:“算了。我轻易是不愿打开阎罗匣的,用这匣里的东西太伤阴德。无须打什么赌,我就陪你等一刻的时辰吧。” 一刻之后。真话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须臾之后,贺六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对赵十二说:“还没给这人上刑吧?” 赵十二点点头:“阎罗箱还没开。怎么了六哥?” 贺六走到丁旺面前:“丁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神通。我只告诉你,做了亏心事,小心鬼叫门!” 丁旺笑着对贺六说:“贺大人,我做没做亏心事,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还是快些说正事吧。” 贺六怒视着丁旺:“指挥使有令,丁旺——无罪开释!” 丁旺转头对赵十二说:“我说什么来着?赵大人,幸亏你没拿什么东西跟我做赌。” 贺六命力士卸去了丁旺的脚镣。丁旺长长伸了个懒腰:“昨日那碗香肉还剩了几块。不知道回家之后,会不会变馊。没变馊,热一热,又是一顿好饭。” 贺六心中怒不可遏,他想不通,指挥使为何会像三法司那些官员们一样,庇护眼前的这个小小库兵。 丁旺得意洋洋的出了锦衣卫诏狱。世人都说,进了锦衣卫诏狱,想要出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出来的是一具死尸,要么出来的是个脱了一层皮的人。 丁旺却全须全影的从诏狱走了出来。 丁旺走了,指挥使陆炳召见了贺六。 陆炳躺在一张躺椅上,眯着眼问贺六:“老六,你一定在疑惑,为何我要放了丁旺?” 贺六道:“属下不敢。” 进入锦衣卫的新人,引路师傅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质疑上官的命令。 陆炳道:“不敢,不等于不会。半个时辰前,一个人找到了我,让我释放丁旺。这个人,是兵部尚书张居正!” “张居正?”贺六一阵惊讶。 朝廷之中,除了有三巨头严嵩、吕芳、陆炳的说法,还有“两党”的说法。 严嵩领衔内阁,吕芳控制司礼监、陆炳控制锦衣卫。这三人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严嵩在内阁也不是一手遮天。 因为朝廷中,除了严党,还有裕王党。 当今圣上育有八子,五女。 大皇子朱载基,两个月夭折。 二皇子朱载壑,二十岁英年早逝。 四黄子朱载圳,二十九岁英年早逝。 五皇子朱载商,两岁夭折。 六皇子朱载珍,出生十天早夭。 七皇子朱载壑,出生八天早夭。 八皇子朱载夙,出生十四天早夭。 更新s最快●n上u●o 如今圣上的儿子,就只剩下三皇子裕王朱载垕一人。 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内阁次辅徐阶,向来与严党不和。他们聚集到裕王周围,结成裕王党,这两年在朝堂上,裕王党几乎可以与严党分庭抗礼。 贺六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张居正亲自出马为丁旺说情?是不是代表——裕王也在回护丁旺? 陆炳从躺椅上起身,拿起一个紫砂小茶壶,喝了口茶:“越来越有趣了。刑部右侍郎许远举、大理寺卿孙鹤南是严阁老那边的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茗,兵部尚书张居正则是裕王那边的人。严党和裕王党向来势同水火,今日怎么为了小小一个库兵握手言和了?” 正文 第二十章 通天的小人物 裕王党的介入,让丁旺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个小小的库兵,连品级都没有,何劳严党、裕王党上上下下百余名官员联手回护? 陆炳对贺六说:“小人物,有时候往往通着天啊。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位广西徐大侠么?” 贺六道:“属下记得。” 徐大侠是广西的一个游侠。所谓游侠,不过是地痞下三滥的雅号。十几年前,次辅严嵩和首辅夏言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徐大侠竟来到京城行刺严嵩——世人都认为,这是首辅夏言的指使。 行刺严嵩,主使者除了夏言,还能有其他人么?这不是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于是乎,徐大侠这个小人物——广西的下三滥地痞,成为了撬动朝局的一根铁杆。行刺案成了压垮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 行刺案后,夏言被罢官,遣送原籍。严嵩登上了首辅高位。 后来有人说:徐大侠行刺严嵩,是严嵩自己施的苦肉计。 陆炳常拿这件事教导手下人:千万不要小看小人物。有时候小人物往往能撬动朝局。 陆炳交待贺六:“老六,我交给你个差事,你和老胡给我盯紧丁旺这个库兵。裕王党和严党双双出手回护丁旺,这已经不是小事。我要向皇上禀奏。” 贺六拱手:“属下领命。” 贺六正要离开值房,陆炳却叫住了他,叮嘱道:“我让你盯着丁旺这道令,不要告诉任何的同僚。连刘大也不要说。” 贺六又拱手:“属下遵命。” 陆炳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能够掌管锦衣卫,他的心智、手段非常人可及。 陆炳信任刘大。不然也不会让他做十三太保里的老大。然而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陆炳二十年前受皇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时,皇上御笔提了一行字,送给陆炳。这行字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锦衣卫衙门中,十三太保以上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值房。贺六回了自己的值房。 老胡道:“今早怎么没等我?害我无处蹭早饭。到现在还空着肚皮呢。” 贺六道:“你这老头,懒得像头猪。就不能自己做个早饭么?” 老胡大笑:“呵,让我下厨房,不如砍了我的脑袋。说正经的,老六,丁旺招供了么?” ?更{(新*@最y快:。上j{jo 贺六摇头:“不但没招供——反而被无罪开释了。” 老胡惊讶道:“无罪开释?” 贺六点点头:“裕王手下的第一智囊——兵部尚书张居正找了陆指挥使。陆指挥使的意思嘛——看来要放长线钓大鱼。” 老胡掏出锡酒壶,喝了一口:“这就奇了。刑部和大理寺,是严阁老的地盘。严党在回护丁旺。都察院是裕王党的地盘。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张居正——也就是说,严党、裕王党在联手保丁旺啊!” 在老胡面前,贺六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说道:“丁旺身上的秘密,绝对不止偷盗二十万两库银这一条。笑话,别说区区二十万两,就算他有二百万两,也买不来严党、裕王党上上下下百余名大小官员的联手回护。” 老胡道:“既然指挥使想放长线钓大鱼,想来一定会让咱俩盯紧丁旺。” 贺六笑着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没错,陆指挥使的确让咱们看紧丁旺。” 三日之后,松鹤楼。 松鹤楼外,站着两个小贩打扮的人。一个是贺六,一个是老胡。 丁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进了松鹤楼。 老胡对贺六说:“这丁旺好大的手脚,天天晌午领着他的库兵兄弟们来这松鹤楼喝酒。” 贺六道:“要是你偷了二十万两银子,你也天天泡在松鹤楼的酒缸子里。” 老胡拿起筐里的一个脆梨,咬了一口:“不错。这梨子挺甜。老六,咱们盯了丁旺三日。这三日,白天他到礼部上差,晌午领他的狐朋狗友们来松鹤楼喝酒,晚上回家睡觉。似乎他没有别的什么嗜好。” 贺六道:“我奇怪。三法司的上百名官员帮他渡过了这一劫,他总要找几个官员致谢吧?” 老胡将脆梨啃个精光,扔在一边:“这三日,咱们就差跟着他进茅房看他拉屎撒尿了。何曾见过他与任何一名官员会面?” 半个时辰后,丁旺和狐朋狗友们出得松鹤楼。 狐朋狗友们走了,丁旺径直走向贺六和老胡这边。 丁旺朝着二人一拱手:“二位上差,这两日,劳烦二位像尾巴一样跟着我这个小库兵,实在是过意不去。上差辛苦了!” 贺六并不惊讶丁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个能够让上百名官员回护的人,发现两个盯梢的“尾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贺六只是奇怪,丁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然直接过来朝自己和老胡示威? 贺六朝着丁旺笑了笑:“你别得意。是狐狸,总会露出骚味来的。” 丁旺从框子里拿起一只脆梨,将一块碎银子扔到老胡面前:“京郊伏牛山上的猎户有句俗话:打不到狐狸,小心惹一身骚。” 丁旺边啃着脆梨边走了。 老胡捡起地上的碎银子:“一只梨,五钱银子,这丁旺好大的手笔。得,今晚我的状元红又有着落了。” 老胡又问贺六:“咱们被他发现了。这梢还盯么?” 贺六说道:“盯!不但要盯,还要盯死!自今日起,就算他去茅坑里拉屎,咱们也要随他进去。反正他已经发现了咱们。咱们就不盯什么暗梢了,盯明梢。” 锦衣卫盯梢,有暗梢、明梢之说。 暗梢顾名思义,是在暗中监视他人。 明梢,则是明目张胆的如影随形。你去哪,我跟到哪,盯梢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 老胡说:“既如此,咱们现在去礼部?” 贺六点头:“走,去慎礼库。” ——————裕王府中。 裕王朱载垕坐在客厅里。他的面前,坐着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 裕王说道:“回护一个小人,始终不是正道。” 张居正拱手:“王爷,臣笃信阳明心学。臣认为,做事时不必在乎手段是否是光明正大。只要目的是为了天下苍生,就是圣人大道。”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周子高 贺六和老胡,这几天一直在盯丁旺的“明稍”。 丁旺去哪儿,贺六和老胡就跟到哪儿。甚至于丁旺去茅房拉屎,贺六和老胡都会忍着臭味,站在他的面前。 几天下来,丁旺一改往日的骄狂态度,显得有些心焦。 两个大活人,吃饭拉屎睡觉都守在你跟前,换做谁,谁也得心焦。 这日晌午,丁旺和往常一样,带着一帮库兵弟兄来到松鹤楼吃饭。 贺六和老胡毫不客气的各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饭桌上大吃大喝。 %n。 丁旺笑着对贺六说:“六爷,您倒是不客气。我花钱,您喝酒吃肉的。” 老胡边喝酒边说:“别说你一个小库兵。那些三品四品的官儿,想请我们锦衣卫六爷吃饭,我们六爷还不一定赏脸呢。” 丁旺道:“这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松鹤楼的小伙计走上前来:“大爷们,还需添什么菜么?” 丁旺摇头:“用不着。给,这是赏你的。” 丁旺从怀中掏出一张宝钞,递给小伙计。 贺六突然抬起了头。这几天,天天晌午跟着丁旺来松鹤楼蹭吃蹭喝。他发现,丁旺这人很大方。每次都会赏给伙计几十吊的宝钞。大明银贵铜钱贱、宝钞更贱。几十吊宝钞仅能换得百十文铜钱。不过一般的茶楼、酒肆伙计,一个月也就几百文的酬劳。几十吊宝钞的赏钱已然不少了。 贺六脑子当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严党、裕王党上下百名官员回护了丁旺。丁旺总要向外传递个消息,表示下感谢吧? 可丁旺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和老胡的眼皮子底下,并未见他向外传递什么消息。 宝钞?每日丁旺都会来松鹤楼,每回都给伙计一张宝钞做赏钱。 伙计拿了宝钞千恩万谢,正要下去。 贺六却高声道:“慢着!” 贺六走到伙计面前:“把你手里的宝钞给我看看。” 那伙计一脸慌张的神色,看了看贺六,又看了看丁旺。 丁旺依旧是一脸镇定的神色。 伙计猝然拿起宝钞,往自己的嘴里塞。 贺六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伙计的前胸! 伙计倒地,贺六一脚踩住了伙计的手,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张宝钞。 展开宝钞一看,只见宝钞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壹叁柒陆扒玖柒壹叁。。。。。”等等数字。 贺六问丁旺:“这些是什么?” 丁旺喝了口酒:“呵,小人自幼不怎么识字。既然到了礼部做库兵,总要会写壹到拾这十个字。正巧昨儿家里的纸用完了,我就用这张宝钞练字了。这有何奇怪?” 贺六将那张宝钞藏进怀里:“怕这些字不是练笔,而是暗语吧?你不承认倒不打紧。” 贺六朝着老胡使了个眼色。老胡会意,从腰间抽出一条绳子,将松鹤楼的那个小伙计捆成了粽子。 贺六对丁旺说道:“百余名官员回护你,我拿你没办法。可我不信,官员们回护你这个小库兵,还会回护眼前的这个小伙计!放心,这小伙计进了锦衣卫诏狱,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招供。丁旺,这几日讨扰了。老胡,我们走。” 贺六敏锐的发觉,丁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贺六和老胡押着小伙计,回到了北镇抚司。 小伙计不是丁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进真话房,受了几样刑就招了:丁旺每月给他二十两银子。另外,每次给他一张写满了数字的宝钞。顺天府尹周子高,下了差爱到松鹤楼喝酒。小伙计会把丁旺的宝钞,交给顺天府尹周子高。至于上面数字的意思,小伙计全然不知。 贺六松了口气,对老胡说:“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老胡道:“难说啊。周子高这人你又不是没听过。想从他嘴里撬出线索来,难。” 贺六愕然。是啊,这个周子高,是整个京城官场中,最神秘的一个人。 两年前,周子高仅仅是一个正九品的顺天府小吏。两年时间,竟然连升十三级,成了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他的背后,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势力支持。 这样诡异的升迁速度,自然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 锦衣卫一番调查,发现这个周子高的来头——真的太大了。 周子高之所以升迁的如此之快,是因为他竟得到了严党、裕王党、阉党三方的支持! 严党、裕王党是死敌。吕芳吕公公为首的阉党,与严党、裕王党之间既有利益瓜葛,又有矛盾冲突。 严党、裕王党、阉党尽弃前嫌,三方力捧一名官员,这实在是诡异的很。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却对他说:“静观其变,不要再查。” 于是乎,锦衣卫对周子高的调查停止。 贺六拿着松鹤楼伙计的供词,找到了指挥使陆炳。 陆炳看完供词:“丁旺竟然跟周子高有关系?呵,严党、裕王党回护丁旺就不奇怪了。或许丁旺是周子高的人。周子高为了丁旺,动用了自己跟严党、裕王党之间的关系。” 贺六道:“据属下所知,皇爷让咱们不要再查周子高。丁旺的案子,线索指向周子高,咱们是不是要。。。。” 陆炳摇头:“你只知皇爷‘不要再查’四个字,却忘了‘静观其变’四个字。什么叫静观其变?静观其变不等于不管!皇爷是在等毒蛇出洞。我立刻给你开驾帖,你去请那位周府尹来北镇抚司坐坐,聊一聊。记住,一定要以礼相待。” 贺六拿着驾帖,来到了顺天府衙门。 不多时,顺天府尹周子高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上下打量,只见这赵子四十来岁,高相貌平平。丢在人堆里几乎认不出来。 “周大人,卑职有礼了。”贺六客气的拱手行礼。 周子高连忙还礼:“锦衣卫六爷,久仰大名!此番来顺天府衙门不知有什么事?” 贺六拿出驾帖:“周大人,我奉了我们陆指挥使的命,请您回北镇抚司聊聊。” 周子高:“聊聊?好。我把今日的公务给府丞交待交待,马上就跟你们去北镇抚司。” 周子高交待完公差,随贺六来到了北镇抚司。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书本密 y 贺六没有领周子高去真话房。真话房是讯问罪官的地方,眼前这位周大人并不是罪官。 贺六将周子高领到自己的值房。吩咐老胡道:“你去沏一壶上好的雨前茶。” 周子高道:“六爷不必客气。顺天府那边公事繁杂,千头万绪。有什么事,就请问吧。问完我得赶紧回去。” 贺六开门见山:“周大人和礼部慎礼库中的库兵丁旺是朋友?” 周子高笑了笑:“六爷,别开玩笑了。本府虽然位卑言轻,却也是朝廷的正三品官员。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个小小的库兵,似乎还没有资格跟我交什么朋友。” 老胡将一杯雨前茶放在周子高面前。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大人请用。” 周子高品了口茶:“嗯,这是今年的新茶。醇香回味。” 贺六道:“周大人对茶很有研究啊。” 周子高点头:“茶能养性。我对陆羽的《茶经》颇有几分研究。” 贺六切入正题:“对了周大人,既然你与丁旺不是朋友。为何每月,丁旺都让松鹤楼的伙计,给你传递一张宝钞?宝钞上尽是密语?” 周子高面色一变:“这是谁在嚼舌头?我已经说了,我不认识什么丁旺!” 贺六对老胡说:“带那个小伙计上来。” 小伙计进到值房,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贺六指了指周子高,问小伙计:“你可认识眼前的这位大人?” 小伙计点点头:“认得,他是顺天府周大人。每回丁旺给了我宝钞,我都要交给来喝酒的周大人。” 贺六点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转头,贺六问周子高:“您说您不认识丁旺,这又作何解释?” 周子高道:“解释?要什么解释?你们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刑罚名冠京华。进了锦衣卫诏狱,受了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疯掉的人不计其数。说不定是刚才那个人疯了,胡乱攀扯呢?” 贺六心中暗笑:胡乱攀摄,好熟悉的理由。 当初万安良招供,丁旺便说万安良是胡乱攀扯。 如今抓到了丁旺勾结周子高的实证,这位周府尹又说是小伙计胡乱攀扯。 贺六给周子高续上一杯茶:“周大人不要动怒。如果是那小伙计疯了,胡乱攀扯,他为何单单攀扯周大人你?” 周子高正色道:“松鹤楼的常客里,我是官位最高的一个。你们锦衣卫,向来以掀起大狱,缉捕高官为能。你,或你的属下,自然要诱使那伙计供出一个官位最高的人来!” 周子高正了正自己的帽冠:“六爷,本府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大人但讲无妨。” 周子高一脸刚正不阿的表情,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干你这行的应该是眼尖,而不是心奸。商人可以奸,所以江山自古不属于商人。但你一旦奸,则是一案牵十起,一案飞十里。案上一点墨,官场千点血啊。” 贺六道:“多承周大人教训。卑职谨记。这样吧,既然周大人并不认识丁旺,就请回吧。想必是周大人说的那样,是小伙计受了大刑后胡乱攀扯。” 周子高拱手:“嗯,再会六爷。不对,最好别再会。锦衣卫衙门,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来的。” 周子高走后,老胡走进值房:“老六,问出什么来了么?” 贺六道:“没问出来。周子高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老胡大笑:“这年头真是怪事多多。往常,哪里听过有人敢教训锦衣卫的人?何况还是十三太保里的六爷?呵,前些日子,户部的小库兵丁旺好一顿教训你。今天,又换了顺天府尹教训你。” 贺六去了指挥使陆炳那里复命。 陆炳问贺六:“跟周子高聊完了?” 贺六答道:“禀指挥使,聊完了。” 陆炳又道:“想必那位周大人,一定不会承认自己和丁旺有什么瓜葛。” 贺六点头:“指挥使料事如神。” 陆炳起身,拿起那张宝钞:“这上面的数字密语,倒是条线索。你拿这东西,去找老十一。他最爱钻研历朝历代的各样密语。” 贺六接过拿张宝钞,来到了十三太保里的十一爷——司档副千户李子翩的值房。 李子翩,倒过来念是“骗子李”。 人如其名,李子翩本本是京城里有名的千门高手——千门,是骗子对自己行当的雅称。 李子翩年仅三十八岁,骗过的人却不下上千。他能骗的街边的小孩没了买糖的钱,也能骗的京城首富倾家荡产。 八年前,京城首富韦昌辉杀掉了自己的发妻。韦昌辉有的是银子,销毁了罪证不说,还买通了顺天府,又买通了刑部。 当时还是锦衣卫百户的李子翩听说了这件事。决心替天行道。 李子翩伪装成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用一宗子虚乌有的交易,骗的韦昌辉倾家荡产。韦昌辉倾家荡产后万念俱灰,上吊自杀。李子翩从韦昌辉那里骗来的巨额财富,却匿名被送到了户部,用来赈济湖广水灾的灾民。 李子翩除了爱研究古往今来的各种骗术,还喜好研究历代密语。 刘拾遗进到李子翩的值房:“老十一,有件事要拜托你。” 李子翩起身:“六哥来了。什么事情?” 刘拾遗将那张宝钞放到李子翩面前:“老十一,你且看看,这宝钞上这些密语是个什么意思?” 李子翩拿起宝钞,看了两眼,直接回答刘拾遗:“我解不开这密语。” 刘拾遗有些发急:“老十一,你再仔细看看。这些密语是一宗大案唯一的线索。” 李子翩道:“六哥。宝钞上的这密语,名曰‘密’。譬如开头的这壹叁柒,可能是某本书,第一页上的第三十七个字。也可能是第十三页上的第七个字。‘密’最早出现在宋朝。相传宋代奸相贾似道与蒙古勾结,就是用这‘密’互相暗通消息。想解开‘密’,就要找出与其对应的书。天下的书,何止千万。你不把对应的书找出来,我纵有百般本事也使不上劲。”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丁党 李子翩对贺六说:“六哥,您是锦衣卫的抄家官。不如直接去那丁旺家里,把他家所有的书都抄到我这儿来。我耗费一番功夫,总能从所有抄来的书中,找到正确的那一本,解开这密语。” 贺六心中疑虑,丁旺是裕王党、严党联手保下来的人。指挥使陆炳能够同意自己查抄他的家么? 贺六再次找到指挥使陆炳。 陆炳对他言道:“老六,你不要搞错了!锦衣卫不怕裕王党,更不怕严党!之所以放那丁旺出诏狱,是欲擒故纵的法子,让他露出马脚,查出他身上的秘密!京城之中,除了紫禁城、裕王爷的府邸、严阁老的府邸,还没有哪里是锦衣卫不能查抄的!你现在就带人去抄了丁旺家!即便挖地三尺,也要解开宝钞上的‘密’。” 贺六领命,领着老胡和三百锦衣卫力士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丁旺家里。 贺六发现了一个问题。丁旺自称识字不多。堂屋的阁楼上却有一个藏书楼! 老胡道:“呵,弄这么多书,这丁旺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最关键的那一本书。” 锦衣卫力士们一番查检。丁旺家藏书,竟然共计有一千多册。 三百力士将书全都运回了北镇抚司,送到十一爷李子翩的值房里。 李子翩的值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贺六问李子翩:“如果一本一本的查对,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开这宝钞上的‘密’。” 李子翩思索片刻,答道:“运气好,一炷香时间。运气不好,需要两天时间。” 贺六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静候你的佳音了!” 贺六转身离开,正应了无巧不成书这句俗话。他不小心将桌上的一本书碰到了地上。 贺六捡起那书,瞥了一眼书封,只见那书封上写着《茶经》二字。 贺六猛然想起:顺天府尹周子高不是说自己熟读《茶经》么? “密”所对应的书,会不会就是这本《茶经》? 贺六对李子翩说:“老十一,你先解解这本书试试。” “陆羽的茶经?” “没错,就是《茶经》,你试试看。” 李子翩坐到案头,拿起笔,对照着宝钞上的数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核查。每翻几页,就在纸上写上一个字。 一炷香功夫后,李子翩对贺六说:“六哥,宝钞上的密解开了!你看!” …v看正版p章节上 贺六拿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了三十多个字:“循旧历,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共计八百六十名,共发给银六十四万七千两。吩咐诸事,让此八百六十小儿一月内办清。我这几日被狗咬住了,诸事多有不便,你需照应清楚。” 贺六拍了拍自己的脑瓜:“老十一,这事儿,大了!” 吏部在册的正七品以上文官共有两万人。武官八万人。其中在京文官,共有两千人,在京武官一千人。 看“密”上的意思,竟有三分之一的京官拿了丁旺的贿赂?丁旺竟然驭使三分之一的京官为他办事? 一个月行贿的银子便有六十四万两之巨,一年岂不是要六百四十万两?六百四十万两,是南直隶、湖广、浙江三地每年上缴国库税银的总和! 这个丁旺,到底是什么人?有这等本事,每年拿的出六百多万两银子驭使八百多名大小京官为其办事? 看这宝钞密语上的口气,丁旺不是顺天府尹周子高的人——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周子高,倒像是丁旺这个小库兵的手下! 锦衣卫曾耗时五年时间,为皇上暗中查访、汇编过一份名册。 两千京官之中,六百名官员是严党的人,四百名官员是裕王党的人,两百名官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的人。剩下的八百名官员,则是无党无靠山的清流。 假如丁旺真的能够驭使八百多名官员——当然,这些官员中,肯定有严党的人,有阉党的人,也有裕王党的人——那“丁党”的势力,甚至要盖过严党、裕王党、阉党! 库兵丁旺这个小人物——已经不能说他是通天了——他这是欺天! 贺六几乎是跑着将破解的宝钞密语送到了陆炳手上。 陆炳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对贺六说:“要么这个丁旺在信口胡诌。如果不是胡诌,而是确有其事——朝廷,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事儿太大了,我已然做不了主。我这就进宫,把这事禀奏给皇上。” 陆炳在入宫之前,将十三太保聚齐:“都听好了,锦衣卫所有力士、校尉,从此刻起全部在南、北镇抚司当值!没我的令,不准有一个人离开锦衣卫衙门!” 陆炳下完令,出了衙门,直奔皇宫而去。 北镇指挥使刘大问贺六:“老六,出什么事儿了?” 贺六沉默不语。刘大倒也不再追问。锦衣卫中,新人入行,师傅教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一个时辰后,陆炳回来了。 陆炳对手下众太保说道:“有上谕!命锦衣卫缉拿钦犯丁旺、周子高二人!北司镇抚使何在?” 刘大拱手:“属下北司镇抚使刘元镇在!” 陆炳道:“命你率北镇抚司众员,前去礼部慎礼库捉拿丁旺!” “属下领命。” 陆炳又道:“南司镇抚使何在?” 一位人高马大的红脸汉子拱手道:“属下南司镇抚使常天昂在!” 陆炳道:“命你率南镇抚司众员,前去顺天府,捉拿周子高!” “属下领命!”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加起来总有三千人。其中北司两千人、南司一千人。三千锦衣卫兵分两路,全体出动,浩浩荡荡的去抓捕两个钦犯,这在大明开国一百多年来还是大姑娘开苞头一遭。 贺六跟着刘大,来到礼部慎礼库。 礼部尚书孙升不知出了什么事,亲自来到慎礼库前:“刘镇抚使,你们锦衣卫这是唱的哪出?近两千锦衣卫围了我这礼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打仗了呢!” 刘大拱手:“孙尚书,今日我和弟兄们来此,是奉了上谕,捉拿贵部慎礼库库兵丁旺!” 孙升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捉拿丁旺?他只是一个库兵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么?” 贺六发现了端倪——礼部尚书孙升情急之下说走了嘴!礼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大员,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小小库兵的姓名?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老十二的手段 三个时辰后。诏狱“真话房”。 陆炳坐在椅子上。他的对面,丁旺已戴上了脚镣和百斤大枷。 贺六、老三金万贯、老十二“尸痴”赵慈立在指挥使陆炳身后。 陆炳拿起一张纸,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念道:“‘循旧历,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共计八百六十名,共发给银六十四万七千两。吩咐诸事,让此八百六十小儿一月内办清。我这几日被狗咬住了,诸事多有不便,你需照应清楚。’丁旺,这是你给顺天府尹周子高递的消息么?” 丁旺矢口否认:“陆指挥使,小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炳大笑道:“丁旺。你是不是还认为有人会来这诏狱救你?” k最新章◇节上…= 丁旺神色镇定的说:“小人是清白的,不需任何人来救。我想锦衣卫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陆炳站起身:“丁旺!我劝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说‘锦衣卫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呵,这话说的真顺耳啊!你可知道,锦衣卫中有一句话,叫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我告诉你,冤死在北镇抚司诏狱里的人,没有一万,恐怕也有八千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库兵,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屈死在诏狱中的也多了去了!我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陆炳走到丁旺面前,直接拿手抓住了丁旺的头发:“据贺六说,你前几次进锦衣卫诏狱时很张狂啊!你真以为锦衣卫是畏惧那些保你的官员么?什么严党、什么裕王党,呵,好大的来头啊!告诉你罢,那叫欲擒故纵。普天之下,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一人。锦衣卫只畏惧一样东西——那就是天子之怒!” 丁旺抬起了头:“陆炳。这话,你也就敢在诏狱中说说。你敢当着裕王爷的面说么?你敢当着严阁老的面说么?” “啪啪啪~”陆炳抬手就赏了丁旺三个嘴巴。 陆炳说道:“丁旺,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老十二!” “尸痴”赵慈回道:“属下在。” 陆炳命令赵慈:“你那‘阎罗匣’里,不是说有九种天刑,九种地刑么?把九种天刑先给我来上一遍!这么多年,我还从未没亲眼欣赏过你这‘阎罗匣’里的玩意儿呢!” 丁旺此时的神色,不像之前那样镇静了:“陆指挥使。公差给犯人上刑,总要先说清要问的问题吧?万一犯人没受刑就招供了呢?” 陆炳大笑一声:“丁旺,我现在还不想问你什么问题。我只想看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老十二,动手!” 赵慈对金万贯和贺六说:“三哥,六哥,搭把手,除了犯人的刑具,把他的双手双脚,锁在椅子上。” 真话房中的犯人受审的椅子乃是铁质,椅腿、扶手上各有一个铁环机关。 金万贯和贺六动手,除去了丁旺的百斤大枷、脚镣,将他的双手双脚锁在铁环机关内。 赵慈又说:“劳烦三哥、六哥,扒光犯人的衣服。” 金万贯和贺六照做。 此时,丁旺已经赤条条的被锁在铁椅子上。 赵慈终于打开阎罗匣。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铜球。铜球后面有两根皮带。 赵慈拿着那小铜球,在丁旺眼前晃了晃:“你不要害怕,这并不是刑具。只是一件防止你咬舌自尽的物件——此物名曰‘球死不能’。‘球’是铁球的那个球。” 赵慈将铜球塞入丁旺口中,将铜球所连皮带,在丁旺脑后系好。 陆炳对赵慈说:“老十二,你这刑怎么上的磨磨蹭蹭的?” 赵慈拱手:“指挥使切莫怪罪。京城里的手艺人们有句话,叫:慢工出细活。这上刑,亦是一种手艺啊!” 陆炳点点头:“慢工出细活。是这个道理。” 赵慈慢条斯理的对金万贯说道:“三哥,咱们北镇抚司的杂事房后,拴着一只山羊。劳烦您牵来。” 陆炳道:“都说你老十二性格古怪。人家都是养狗、养鸟为乐。你倒在杂事房后养了一只羊。现在看,那头羊应该也是刑具的一种啊。” “指挥使高见。那只山羊,的确是刑具里的一种。” 真话房内,有一个铜盆。铜盆里盛满水。这铜盆本是炸冷烧红的烙铁,吓犯人用的。 赵慈从阎罗匣中,取出一个纸包。将纸包里的一些粉末导入铜盆里。 陆炳问:“这粉末是什么?世间奇毒?” 赵慈答道:“禀指挥使,这只是咱们寻常吃的盐罢了。” 赵慈端着水盆,来到赤条条的丁旺面前。他用一柄小刷,将盐水均匀的刷在赵慈全身。 陆炳看出了门道:“老十二,我想起了一个典故。晋武帝司马炎,坐拥后宫佳丽万人。每天都为了晚上去哪里过夜而苦恼。于是他命人做了一辆羊车。羊拉着车,停到哪个嫔妃处,就在哪里过夜。为了争宠,嫔妃们都在门前堆放撒了盐水的树叶。由此可见,羊是喜咸的。你这刑法,莫不是让羊去舔这犯人?” “指挥使高见。是这样。” 陆炳摇摇头:“老十二,都说你的九种天刑,九种地刑多么厉害。现在看,也不过如此嘛。让羊去舔犯人,这不是给犯人挠痒痒么?” 赵慈认真的回答:“指挥使,属下养的那只羊,可不是一般的羊。那是祁连山长尾黑山羊。舌头上,带着倒刺。那倒刺,如钢似铁。开始舔的时候,犯人会觉得奇痒难忍。不过片刻功夫,奇痒会变成了世间最难熬的疼痛。” 丁旺在铁椅上听的直冒冷汗。他想要喊叫,无奈嘴里塞着“球生不能”,只得“呜呜呜”个不停。 不多时,金万贯牵着那头山羊进了真话房。 赵慈将山羊领到丁旺身前。山羊先是再丁旺周围徘徊,而后开始猛舔丁旺全身。。。。。 两柱香功夫后,丁旺已经晕死过去。 陆指挥使对赵慈说:“老十二,整个锦衣卫的行刑校尉们都是你训练的。我记得你说过,好的刑罚,绝对不会让犯人死在刑具之下。这丁旺该不会死了吧?” 赵慈从阎罗匣中拿出一根一指粗的香,边点燃边说:“属下自然不会让他死。这九种天刑,九种地刑,就算全使在犯人身上,也不会让犯人上西天。” 赵慈将那香放在丁旺鼻子前一熏,丁旺立刻睁开了眼睛。 贺六在一旁冷眼观瞧:丁旺的眼神中,不再是狂妄,而是——恐惧!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丁旺的手下一万五?! 九种天刑被“尸痴”赵慈一一施在了丁旺身上。 ●》更k《新…最快上、%fo 两个时辰后。 陆炳喝了口茶,对赵慈说道:“老十二,你这九种天刑——有些伤阴德啊。” 陆炳进入锦衣卫三十年,见过的刑罚无数,杀过的人亦是无数。他的心早就如寒冰般冷酷。可“尸痴”赵慈的九种天刑,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这位锦衣卫的大当家刚才甚至想:假如坐在铁椅上受刑的是自己——恐怕自己也会受不了招供吧。 赵慈道:“是伤阴德。所以轻易我不会动这‘阎罗匣’。” 陆炳吩咐赵慈:“把犯人嘴里的那个劳什子拿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招还是不招。” “球生不能”一被取下,丁旺几近癫狂的大喊:“杀了我!陆炳!杀了我!” 陆炳将茶碗放在桌上:“杀了你?没那么便宜!你不是张狂么?你不是有的是高官大员保着么?你不是不招供么?没关系,九种天刑你都尝遍了,还没尝过九种地刑呢。九种地刑用完你还不招,那就天刑、地刑再给你来一遍。” 丁旺近乎绝望的说:“陆炳,你们锦衣卫的真话房,应该改名叫十八层地狱。” 陆炳道:“多谢你的夸奖。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招供的机会。我给你一炷香功夫考虑招还是不招。不招,就接着再把那铜球塞到你嘴里,施用另外九种地刑。。。。。” 丁旺道:“不用一炷香了,我招。只求你杀我时,给个痛快。” 陆炳道:“好,这样,我问,你答。你是顺天府尹周子高的人么?” 丁旺痛苦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周子高?周子高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喽啰!” 陆炳一笑:“小喽啰?丁旺,你好大的口气。周子高是如今大明官场晋升最快的人。他的身后,有严党、裕王党还有宫里吕公公的支持。一个身份显赫的正三品的大员,竟会是你库兵丁旺手下的小喽啰?” 丁旺侃侃而谈:“陆指挥使,您也说了。周子高是大明官场晋升最快的人。两年前他是什么身份?只是顺天府衙门里一个正九品的小吏!若没有我,他能得到严党、裕王党党、阉党三方的支持么?没有我,他能在两年之内连升十三级么?” 陆炳问:“这么说,是你让他得到了朝内这三大势力的支持?” 丁旺对陆炳说:“陆指挥使,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能否给口水喝?” 陆炳吩咐贺六:“去,赏他口水喝。” 贺六拿着茶碗,给丁旺灌了一碗水。 “咕咚咕咚咕咚。”丁旺一碗水下肚,叹道:“想不到,现在一碗白水竟让我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 “嗯,水喝完了,回答我的问题。”陆炳说。 丁旺点头:“没错,是我让周子高得到了朝内三大势力的支持,坐上了顺天府尹的高位。如果不是你们锦衣卫横插一杠,一切顺利,我还会帮他从顺天府尹的位子上升户部右侍郎,再升工部尚书,最后进内阁做阁员!” 此言一出,陆炳笑了一声:“丁旺,你好大的口气。六部侍郎以上的晋升,需要皇上的首肯。而且,每一名六部堂官、内阁阁员的晋升,都会牵动朝局!人事即朝局嘛!你一个库兵,难道能以一介布衣之身,玩弄朝局于鼓掌之中?” 丁旺道:“皇上的首肯?不是难事。试想一下,假如皇上身边的所有人——严党也好、裕王党也罢、还有宫里的公公们,每天都在皇上耳边说周子高的好,每天都在皇上面前推荐周子高——既然古人说三人成虎,那百官的推荐,就能打动皇上的心,让他得到皇上的垂青!” 陆炳道:“嗯。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炫耀自己手眼通天。那我问你,朝廷百官,为何要听从你一个库兵的命令?” 丁旺反问陆炳:“敢问陆指挥使,百官为何怕锦衣卫?” 陆炳一时被问住了。是啊,百官为何怕锦衣卫?这里面原因很多、很复杂。不过最重要的一条,陆炳倒是心知肚明。因为锦衣卫拿住了朝廷百官们的短处! 锦衣卫耳目遍天下。朝廷百官的一言一行,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中。譬如那位偷盗库银的礼部右侍郎万庆良,出入都有五名以上的锦衣卫耳目盯梢。 百官的许多不法情事,其实早就捏在了锦衣卫手中。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皇上想要整治哪名官员,锦衣卫才会将那官员的不法情事昭示天下。 一句话,朝廷百官被锦衣卫拿住了不少短处,所以百官们怕锦衣卫。 陆炳怒斥丁旺:“你要弄清楚。现在受审的人是你,不是我。” 丁旺道:“是,小人的小命,现在捏在陆指挥使手里呢。朝廷三党里,有八百多名官员听命于我。因为我拿住了这八百多名官员的短处!” 陆炳大笑:“你受了九种天刑还是如此狂妄!拿住了八百多名官员的短处?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锦衣卫监察天下官员,需要多少人手么?需要多少银子么?难道你这个小库兵会撒豆为兵的法术,能变出无数人手去盯八百多名官员的稍?” 丁旺笑了笑:“我不会撒豆为兵,却能撒钱为兵。另外,我要纠正陆指挥使一点。盯八百多名官员的梢?被我的手下盯梢过的官员总数,不下三千!这八百多人,只是三千人中被我捏住短处的倒霉鬼。” 陆炳收敛笑容:“盯三千名官员的梢?你手下究竟有多少人?” 丁旺答道:“京内,有我五千耳目。南直隶和十三省,另有我一万耳目。” 陆炳倒吸一口凉气:锦衣卫在京的缇骑不过三千。在南直隶、十三省,锦衣卫虽亦各有派驻的弟兄,人数也不过五千而已。 丁旺的手下,竟然比锦衣卫的人数还多? 陆炳道:“你一个小库兵,手下竟有一万六千人?你说这话的时候不怕闪了舌头?” 丁旺解释道:“陆指挥使,你应该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只要有钱,何愁雇佣不到足够的耳目?京城里,游手好闲的闲汉、赌鬼们多了去了。只要给他们钱,别说让他们去替我盯梢,让他们杀了自己的亲娘老子都可以——只要给的价钱够份量!”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丁旺,玩弄朝局于股掌? 陆炳摩挲着自己的下把,又上下打量了丁旺一番:“你的意思是,你雇佣了大批京内外的闲汉、赌鬼去盯朝廷官员们的稍。八百多名官员们被你拿到了短处,所以都怕你,替你办事?” 丁旺答道:“是这样。” 陆炳道:“你偷了礼部仅仅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能换来一万五千多人替你效力?” 丁旺道:“陆指挥使可知道什么叫滚雪球?” 丁旺竹筒倒豆子,将真相一一道出。 三年前,丁旺偶然发现礼部右侍郎万安良从慎礼库中偷银子。他以此事相威胁,让万安良包庇他,一起从慎礼库偷银子。 头两个月,丁旺共偷得库银一万八千两。丁旺是一个心眼很活泛的人,遇事爱琢磨,更有举一反三的头脑。 他想:即便万安良是正三品大员,被自己这个小库兵拿到短处,亦要低声下气的听命于我? (udzca 假如拿住更多的官员们的短处呢? 丁旺先拿出一万两银子,招募了四十多个闲汉、赌鬼,让他们去盯刑部、户部几名官员的稍。 这几名官员寻花问柳、聚赌嫖娼的短处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以此时为要挟,让那几名官员为他办了几件小事。当然,这几件“小事”,让丁旺的获利远超投入的一万两银子本钱。 丁旺大喜: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拿着赚来的银子,招募更多的耳目手下,盯更多官员的稍——赚更多的银子。就跟滚雪球一样,手下越来越多,被他拿住短处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有了官员们的支持,丁旺的手也越来越长。赌场、妓院、绸缎、私盐私铁。。。。。什么生意丁旺都敢做,他手中掌握的财富,几乎称得上是累以巨万! 陆炳打断了丁旺的供述:“按照你的说法,京城首富应该不是瑞和祥的老板袁长恩——而是你!” 丁旺不无得意的说道:“袁长恩那点钱,跟我比又算得了什么!” 陆炳道:“你直接说吧,你到底有多少钱?” 丁旺回答:“我手里的现银不多,五六百万两而已。可我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商行、店铺、房产加起来,折价不会低于一千万两银子!嗯,其实现银、商行、店铺加起来,也只是我家产里小小的一部分。我最大的财富,是那八百多名听命于我的官员!自古都是官商勾结。有官员的支持,未来就会有无尽的财富!” 陆炳咋舌:“丁旺,要么是大明开国后第一奸诈之人。要么是大明开国后第一能吹牛皮之人!一千五百万两的家底?你知道去年一年两京一十三省上缴国库的财税总数是多少?不过四千三百万两而已。刨去偌大的各项开支,国库每年的实际收入只有五百万两左右。你竟能在三年内积累一千五百两的财富?你比朝廷的国库还能聚财?” 丁旺道:“陆指挥使,我落到了锦衣卫手中,吹牛皮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做生意,只做一本得十利的暴利生意。譬如云南的铁矿、贵州的铜矿。。。。” 陆炳摇头:“你扯得有些过了。朝廷有矿禁。除了铜政司,谁碰铜矿都是杀头的罪过。” “陆指挥使怎么忘了?我有八百多名现任官的支持啊。云贵铜政司徐大人就是这八百多人之一。哦,我只是举了个例子。除了铜矿生意,我手里的生意还有几十桩。” 陆炳一拍桌子:“一派胡言!胡吹乱扯!你刚才说,你雇佣的闲汉盯梢,拿住的只是官员们逛窑子、喝花酒、聚赌这样的不检点之处。这些又不是天大的罪过。他们犯得着为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办事?” 丁旺道:“陆指挥使高见啊。抓住点无关痛痒的不检点的事,只能要挟他们办几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并不能让他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我办大事。所以,我一定要知道那些能让他们丢官罢职的大事!我的方法是,让官员们狗咬狗!打个比方:贺百户现在知晓了同僚赵副千户的一件隐秘的大事——譬如赵副千户睡了陆指挥使您的小老婆。贺百户知道了这件事,可以到我这里来,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会给贺百户五千两银子作为酬劳。” 陆炳打断了丁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用重金作诱饵,诱使官员相互对你检举对方的大错?你知道了他们犯下的那些大错,就能驭使他们如驭牛马?我的天,你岂不是成了民间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丁旺得意的说:“都察院左都御史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正二品而已。在我掌握的八百多名官员当中,正二品的,不下五六人!” 陆炳道:“你只是一介布衣。那些官员却都位高权重。你就不怕他们为了让你闭嘴而把你灭口么?” 丁旺摇头:“不会。我让他们替我办事,又不是白办的!千里做官只为财。比如我在云南的铜矿生意,有云贵通政司徐大人三成的干股。赚了钱,我拿七成,他拿三成。他办了事有银子拿,又怕我揭他的短处,他自然会对我言听计从。” 陆炳笑了笑:“先用捏在你手里的短处要挟官员,再对官员许以重利。一面是巴掌,一面是甜枣,官员们自然要听命于你。真是好手段!你不该做库兵——你该做锦衣卫指挥使。” 丁旺摇头:“锦衣卫指挥使?让我做我也不做!陆指挥使,我一年前就派人把你查了个底朝天!” 陆炳道:“哦?难道你连我的短处都拿到了?” 丁旺摇头:“没有!你这个人,除了双手沾满了血,一身血腥味,没有任何的短处!因为你——看上去是真心效忠皇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头顶上还有个皇上。我以布衣之身驾驭八百多官员,却没人能管住我。所以,还是做布衣好!” 陆炳问:“你既然是天下第一巨富,为何我们锦衣卫这几年竟没注意到你?” 丁旺道:“古今成大事者,都以找替身为第一要务。你听说过江南第一大丝绸商殷百万?” 陆炳点头:“殷百万是南直隶首富。我自然听过他。” 丁旺道:“殷百万手中的生意,有九成都是我的!他只不过是我在江南生意场上找的一个替身而已!这样的替身,我有不下二十个!”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四个问题 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拿起笔,为案犯写起了供状。 丁旺将自己身上的秘密一件件说出,供状从一页,变成两页,再变一叠。。。。 两个时辰后,陆炳的手心里出了不少的汗。 大案,陆炳这三十年办过不少。如此诡异而又骇人听闻的案子——其涉及官员之广,银两之多,简直就是嘉靖朝第一案! 陆炳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恐惧。 他想到了一个人——锦衣卫首任指挥使,毛骧。 洪武朝,毛骧办了蓝玉案、空印案、胡惟庸案。三大案,导致吏部在册的天下官员,被杀了一半儿! 狡兔死,走狗烹。毛骧在这三大案中,替洪武爷杀了上万名官员,犯了众怒。最后连洪武爷都保不住他了——权倾一时的毛指挥被罢官、处死。 三皇五帝到如今,皇帝身边都有专办秘密情事的鹰犬。鹰犬杀得人太多,主人自然会嫌鹰犬身上的血腥气重——不管生死,一脚踢开。 就丁旺现在招认的这些事——涉及的官员遍及朝野。天子之怒,流血漂杵!假如当今皇上一怒之下,掀起大案。他陆炳手上不知道要再沾多少的血! 到那时,他陆炳,就是嘉靖朝的毛骧! 陆炳抬起头,看着丁旺:“你招了这么多,我有四个问题问你。” 丁旺道:“只要不给我上九种地刑,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陆炳问道:“第一个问题。据你的供述,两年前你就已经开始通过控制官员,营私牟利。两年前你的掌握的财富已经不下五百万两了!现在更是达到了一千五百万两。可这两年,你依旧每日都和万安良从慎礼库中偷银子——每天三百两。既然你已经是巨富了,为何还要做小偷小摸的勾当?” 丁旺道:“陆指挥使,你天生富贵,一生下来就是皇上潜邸里的贵人。你不知道没钱的苦,自然不会明白:钱这东西,越多越好,没人嫌多的!银子又不咬手。每日多三百两银子,总强过少三百两银子。” 陆炳点了点头:“嗯。你的回答倒也合情合理。第二个问题,你已经供认了十几名被你驭使的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名字。很奇怪,这些官员中,有七八名都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难道这些人,都跟万安良一样,是披着清官皮的贪官?” 丁旺大笑:“非也!譬如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茗那个老学究。他就是名声清,为人更清!每次替我办事,我让周子高替我给他塞银票,他一律回绝!” 陆炳道:“这就奇了。既然他是清官,做人做事一定是谨慎万份。怎么会被你捏到短处?” 丁旺得意的说道:“为我效命的八百多名官员中,杨茗这样的清官多了去了。两年多之前,我也很头疼。我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不为钱做官的人。不贪钱,我就捏不住他们的短处。这让我苦恼万分,直到某次和万安良在库里偷完银子,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才豁然开朗。” 陆炳问:“什么故事?” 丁旺道:“万安良说,成祖爷率众臣子游西湖。问臣子们:你们看西湖上有几条船?众臣无一人能解答。唯道衍和尚言:两条船。成祖爷和众臣子皆不解。道衍和尚解释道:一共两条船,一条曰‘名’,一条曰‘利’。陆指挥使,世人,要么贪名,要么贪利。那些清官,把名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们自己行得正,坐的直,却不能保证他们的家人全都是清白之人!” 陆炳道:“哦?你就说说左都御史杨茗吧,你是如何控制他这个大清官的?” 丁旺道:“杨茗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叫杨知礼。杨茗给他起名‘知礼’,无非是想自己的儿子能够知书达理,做个道德君子。可惜,杨知礼这人,不但不知礼,反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我做了四件事,第一件,把杨知礼在怡红楼的姘头小媚仙赎身。第二件,在北城四方胡同,为小媚仙和杨知礼置了一处宅子。第三件,替杨知礼还了他欠清河赌坊的三千两银子。第四件,我把小媚仙的赎身契、四合院的房契、清河赌坊的借据统统送给了杨茗!” g_wx 陆炳叹道:“高明!杨茗怕自己儿子吃喝嫖赌的坏名声传出去。落下个教子无方的考语——真正的清流领袖、道德君子怎会教子无方呢?他只能听命于你,对么?” 丁旺道:“陆指挥使一点就透。” 陆炳继续问:“第三个问题。你刚才招认,你在两京十三省,找了二十多个商场上的替身。这么说来,顺天府尹周子高是你在官场中的替身喽?” 丁旺道:“没错。我花了两年时间捧周子高做了顺天府尹,如若不是你们锦衣卫横插一杠,不出意外,会再用几年时间,把他捧进内阁。他就是我在官场中的替身。” 陆炳问:“既然你有手段将他从一个正九品的芝麻官捧进内阁,为何你自己不进官场?至今明面上的身份还是个小小的库兵?” 丁旺苦笑:“自古位高权重者,有几个有好下场?不说唐宋元,就说咱大明。胡惟庸、蓝玉。。。。一直到本朝的夏言,哪个不是死于非命?我宁愿做一个幕后的操控者,也绝不跳到前台,一旦到了前台,就从操纵者变成了提线木偶。” 陆炳情不自禁的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以布衣之身操控全局。呵,高明,高明啊。最后一个问题:八百多名官员的不法情事,应该多如牛毛。都装在你的脑子里,还是被你暗自记了个账本?” 丁旺突然默不作声。 陆炳厉声道:“案犯,答话!” 贺六走到丁旺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拱手道:“指挥使,丁旺昏过去了。” 陆炳命令赵慈:“老十二,想个法子把他弄醒。他不招这最后一件事,今天这案子,咱们等于是白审了!” 赵慈来到丁旺身前,点燃那支拇指粗的香,在丁旺的鼻子前熏了熏。 丁旺醒来。 陆炳吩咐贺六:“给他碗茶水喝。” 贺六摇了摇茶壶,见茶壶空了。他提着茶壶,走到真话房前,吩咐一个力士:“你,去外面沏一壶茶来。” 片刻过后,力士将茶壶拿进真话房,陆炳吩咐力士道:“你下去吧。” 贺六给丁旺盛了一碗茶,拿着茶碗来到贺六身边:“咕咚咕咚”给他灌了下去。 丁旺抬头看了贺六一眼:“贺百户,谢了。这碗茶水,现在对我来说胜似琼浆玉露。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是你一直想弄清楚的。柱中藏银的法子,是我在十多年前在江南做卫所军丘八的时候,听一个老军户说的。老军户说,他是从一本名曰《聚宝要术》的古籍中知道的这个法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丁旺死了? 贺六心头一震:《聚宝要术》?江南? 要知道,《聚宝要术》是二十年前那桩“鬼宅案”唯一的线索。也是查清他父亲、妻子死因唯一的线索! 陆炳咳嗽了一声:“丁旺,不要胡乱攀扯与本案无关的事。回答我的第四个问题。” 丁旺答道:“我不是翰林院那些过目不忘的人中龙凤。八百多名官员,几千件不法情事,我的脑袋——没那么好使。我将这几千件不法情事,汇总成了一本《百官行录》,就放在。。。。。” “放在哪里?”陆炳站起身问。 丁旺却突然两眼发直。而后“咕嘟”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眼睛、鼻子、两耳全都流出了血。 陆炳一个箭步,冲到丁旺面前:“快说,那《百官行录》你藏在何处了?” 丁旺耷拉着脑袋,已经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命丧黄泉了! 陆炳两眼赤红,拽着丁旺的头发:“说!那本《百官行录》到底被你藏在了哪里?” 赵慈在一旁提醒陆炳:“指挥使,没用了,丁旺已经死了!” 陆炳站起身:“有人下毒?茶!刚才送茶进来的那个力士呢?” 金万贯走到真话房外,喊道:“当值的,刚才是谁送茶进来?” “禀金三爷,是孙胖子。他刚才送完茶水,就说自己肚子疼,回家了!”一名当值力士道。 陆炳走出真话房,命令金万贯道:“老三,你带人,马上把那个孙胖子抓起来!” 金万贯领命而去。 陆炳又回到真话房,叮嘱贺六和赵慈:“老六、老十二,丁旺供认的那些事,你们不得和任何人提及!违者——你们是知道咱们锦衣卫的家规的。” 贺六和赵慈跪道,齐声道:“属下遵命。” 陆炳又说:“我现在要带着供状进宫面见皇上。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二人不得离开北镇抚司衙门!” “属下遵命。” 陆炳怀揣着丁旺的供状,上了轿子,直奔永寿宫。 在轿中,陆炳的脑子快速转动着:《百官行录》上记载了八百名官员的几千件不法情事。严党、裕王党、阉党,三方如果知道《百官行录》的存在,一定会处心积虑,用尽手段去抢夺它。谁掌握了《百官行录》就等于是控制了八百多名大小官员,等于控制了朝局!”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身穿道袍,盘腿坐在青纱帷幕的蒲团之上。青纱帷幕前,跪着陆炳。 此刻,整个大殿中只有陆炳和嘉靖帝两个人。 嘉靖帝看完了丁旺的供状,在青纱帷幕里怒吼一声:“欺天了!” 龙颜大怒后,供状被丢出了青纱帷幕。 陆炳跪着向前挪动几步,将供状捡起来。 嘉靖帝在青纱帷幕中言道:“陆炳,假如有人拿到了《百官行录》,就能图谋不轨!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百官行录》的存在!锦衣卫要不惜一切手段,把《百官行录》找到!” 陆炳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丁旺的案子不宜声张。他那一千五百万两的不义之财,你们锦衣卫要全数查抄。查抄过后——不要交到国库去,全都上缴内承运库!” 内承运库,说白了就是嘉靖帝的私库。 陆炳又叩首道:“臣遵旨。” 嘉靖帝继续说道:“那个顺天府尹周子高你要严加审问。如果在他嘴里得不到《百官行录》的线索,就将他在诏狱中秘裁!对外就说他是到锦衣卫交接顺天府的一件案子时,突发急病而死。还有,查清是谁毒杀丁旺的!” “臣遵旨。” 刚才嘉靖帝一声龙吼,惊动了殿外伺候的一众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走了进来:“皇上,您要保重龙体。” 刚才嘉靖帝下令,所有太监到大殿外伺候,谁敢违抗圣旨进大殿?唯有吕芳!因为吕芳是嘉靖帝身边第一信任的宦官。 嘉靖帝显然不想让吕芳知道《百官行录》的事。他在青纱帷幕中怒斥陆炳:“陆炳,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皇亲国戚强女干良家妇女的事,还需来问朕么?直接把他抓了,关进诏狱就是!” 陆炳知道自己的皇爷这是在转移话题,他唯唯诺诺的说:“臣糊涂,臣罪该万死,还望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好了,你下去吧!”嘉靖帝道。 陆炳退出殿外。 吕芳送陆炳出了永寿宫。整个朝廷里,拜见皇上后,吕芳会亲自送出宫的,只有三个人:严嵩严阁老、裕王、陆炳陆指挥使。 吕芳问陆炳:“刚才皇上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怒?是哪位皇亲国戚干了那苟且之事?” 陆炳答道:“事关皇家的体面。这事皇上不让我外传。” 吕芳阴声阴气的笑了笑:“哦,倒是杂家多嘴了!陆指挥使管着整个锦衣卫,那是何等的辛苦。其实有些小案子,锦衣卫可以交待东厂去干。我们东厂的那群小猴崽子们,乐得为陆指挥使分忧。” 陆炳道:“一定一定。东厂的人都是吕公公一手调教的,都是办案的好手。到时候吕公公别嫌我往东厂身上加担子就行。” 吕芳随口说了一句:“陆指挥使过誉了。东厂那群小猴崽子,又怎么比得上锦衣卫?陆指挥使您是人中龙凤,这自不必说。锦衣卫十三太保,也个个都是精明强干之人。哦,对了,听说顺天府尹周子高到锦衣卫交接案子,一天一夜没回顺天府衙门了?” 陆炳心头一动:这吕芳,似乎很关心周子高。难道吕芳知道周子高和丁旺的关系?知道《百官行录》的存在? 陆炳解释道:“这我倒是不甚清楚。应该是和我手下哪个太保交接案子吧?我回去问问。” hk首发…, 吕芳拱手:“杂家恭送陆指挥使。” 陆炳还礼:“谢吕公公。” 吕芳和陆炳,虽然明里相互以礼相待,朝中官员们却都知道,这二人之间、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却在暗中斗的不可开交,双方势同水火。 陆炳上了轿。心中想,自己这次真是遇到棘手的事了。 假如锦衣卫找不到《百官行录》,那在皇上面前,是无法交代的。 找到《百官行录》,交给皇上。皇上一怒之下,掀起大案。他陆炳手上,不知道要沾多少官员的血。到那时,他陆炳就成了众矢之的。严党、裕王党、阉党会摒弃前嫌,合起伙来对付他。到那时,就算皇上想保他怕是都保不住。 陆炳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他的脑袋现在疼得厉害。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周子高招供 陆炳回到锦衣卫衙门,第一件事便是找来十三太保议事。 丁旺案,已经是通了天的大案。要办如此大案,几乎要出动整个锦衣卫的人。本来陆炳还打算只让贺六、金万贯、赵慈三位太保办丁旺的案子——对其他十位太保保密。现在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十三太保聚齐。 陆炳对十三人通报了丁旺一案的案情。 十三位太保俱是惊诧无比。丁旺一个库兵,竟以布衣之身操控朝局——纵观史册,还没见过这种事。 且丁旺还在诏狱里被人毒杀!这说明,锦衣卫之中有内鬼。 金万贯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属下奉命去缉拿那个有毒杀丁旺嫌疑的孙胖子。结果到了孙胖子家——孙胖子已经服毒自尽了!” “什么?”陆炳面色一变! 孙胖子一死,是谁幕后指使他在茶水中下药毒杀丁旺便成了无头案。 陆炳沉默不言。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们有何主意?” 北镇抚使刘大首先开口:“属下以为,为今之计,要先找到那部《百官行录》。顺天府尹周子高既然是丁旺在朝廷里的‘替身’,应该知道《百官行录》的下落。应该立即提审周子高。” 陆炳吩咐道:“把周子高押到这里来。我们就在此提审他。” 不多时,周子高上到大堂之上。 他环顾四周:“呵,真是难得,锦衣卫十三太保竟然聚齐了。” 陆炳道:“周子高,我问你,你可知道丁旺暗中编了一部书,名曰《百官行录》?” 周子高苦笑一声:“怎么?丁旺开口了?” 陆炳问:“你怎知丁旺开口了?” 周子高道:“《百官行录》的事,整个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丁旺。我没开口,自然是他开了口。” 陆炳是何等人,他立刻猜出了端倪:“也对。那丁旺识不得几个字。编一部骇人听闻的大书,自然要有个代写的人。你就是那个代写的人,对吧。” 周子高点头:“嗯。是。” 陆炳又问:“那你可知道《百官行录》现在何处?” 周子高沉吟片刻,说道:“丁旺。。。。。死了?” 陆炳惊讶:“你怎么知道丁旺死了?难不成这诏狱之中还有人给你传递消息?” 周子高叹了口气:“唉。那《百官行录》关系到他的生死。他既已经开口招认有这部书,就不差说出这书的下落。只招认有这部书,却不说下落——定然是招供招了一半被人灭口了。我劝过他无数次,收集官员的不法情事,只到正五品官员即可。控制住一帮小吏,他已经能赚来不少银子了。他野心太大——连小阁老严世藩的一些事都编入了《百官行录》之中。那些朝廷高官手眼通天,能放过他么?” 陆炳道:“哦?这么说,你并不知道《百官行录》的去向了?” 周子高摇头:“那东西是他的命。他自然不会告诉我藏在何处。” 北镇抚使刘大呵斥周子高:“周子高,你不要妄想自己什么也不说,朝廷中就会有谁保你!我告诉你,锦衣卫要办的人,谁也保不住!也没人敢保!” 周子高道:“呵,保我?刘镇抚使,告诉你吧。官场上,都说我得了裕王党、严党、吕公公三方的提携,三方都是我的靠山——其实,我的靠山只有一个,就是丁旺,就是《百官行录》!没有丁旺,裕王党、严党、吕公公那些人,谁会看我一个小吏一眼?他们被丁旺抓住了把柄,害怕丁旺,才会捧我步步高升!现在丁旺死了,他们绝不会再看我一眼!更别说保我了!” 刘大冷笑一声:“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没在陆指挥使和我们锦衣卫十三太保面前摆你顺天府尹的谱!” 周子高轻笑一声:“其实,我何尝不是被丁旺抓住了把柄,才变成他在官场之中的替身?” “说清楚。”陆炳厉声道。 周子高将事情和盘托出。 两年前,他只是顺天府一个正九品的户房吏首。户房管着整个顺天府的钱粮账目。他这个吏首虽然只是未入流的小吏,却能捞到不少的油水。 每年,他能从户房拿到一两千银子的黑钱。在京城之中,他享受着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安逸日子。 直到有一天,丁旺找上了门。 丁旺先把周子高从户房拿黑钱的明细账目摆在他的眼前。要挟他为自己效命。 周子高让丁旺拿住了小辫子,只能对他惟命是从。 开始,周子高让一个库兵颐指气使,他心里是不乐意的。 可后来,丁旺帮周子高升上了正八品,又正七品,正六品一路升上去。 周子高发现,做丁旺的奴才,原来有的是好处。 就这样,周子高在丁旺的力捧之下,一路坐上了顺天府尹。 这时,周子高害怕了。他发现,丁旺的野心已经不仅仅在赚钱上!他想要以布衣之身控制朝局! 周子高明白,严党、裕王党、吕公公的那些人,虽然碍于被丁旺捏住了短处,事事帮他,但他们亦恨丁旺!要挟八百多名官员,总有一天,丁旺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到那时,他这个丁旺在官场中的替身,也要陪葬。 &n首w发c+ 说完这一切,周子高对陆炳说:“事情就是这样。陆指挥使要杀要剐,请便吧。只望陆指挥使看在我从实招来的份儿上,给我留个全尸。” 贺六起身,发问道:“周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丁旺给你传递消息时,使用的都是密语对么?” 周子高点头:“是。” 贺六继续问:“有没有这种可能。丁旺的《百官行录》这部书,全都是用密语写成的?” 周子高摇头:“绝无可能!” 贺六追问:“为何?” 周子高道:“丁旺手下的耳目,每探得二十件官员的不法情事,就由丁旺口述给我,我执笔,记到纸上。他再把这些纸汇总到《百官行录》中。八百多名官员,几千件不法情事。要是全写成密语,至少需要一个人耗上几年的功夫!丁旺没那功夫,也识不得那么多字!” 正文 第三十章 只有五千两? 贺六又问:“丁旺供认,他手里有五百多万两现银。这笔银子藏在何处?他在江南有几百家商行、店铺、几万亩良田。这些应该亦有个账本吧?” 贺六知道,皇上一定会让锦衣卫查抄丁旺的家产——到时候,肯定要他这个锦衣抄家官出马。有人能在诏狱中暗害丁旺,就有可能暗害周子高。趁周子高还活着,他得从周子高嘴里问出一切相关线索。 周子高道:“丁旺这人,嘴巴严得很。不过,他有个毛病,贪杯——量又浅。去年冬天他喝多了,曾跟我说,他的现银没存在钱庄里。而是被他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跟五百多万两现银放在一起的,还有他在江南的商行、店铺、良田的所有房契、地契;讹诈官员、贿赂官员的明细账目。” “五百万两银子都藏在了一个地方?”贺六愕然。 贺六想:五百万两银子如果堆在一起,足有一座山那么高!还有价值一千万两的房契、地契、账目。。。不出意外,《百官行录》应该跟丁旺的财产放在一起。 陆炳吩咐道:“把周子高押下去。金老三,这周子高就交给你了!若是他在诏狱里有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我!” 金万贯道:“是!” 周子高被押回牢房。陆炳道:“现在的关口有两个。一是找到丁旺的家产。二是找到《百官行录》。其实,这两件事本来就是一件事。丁旺很有可能把自己的家产和《百官行录》放在了一起!老六,你是锦衣卫的抄家官。这件事自然该由你负责。此案已经通天,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其他十二位太保,你们要协助贺六。” “是!” 陆炳道:“好了,去办吧!” 陆炳走出大堂。 k!。首发q$。 南司镇抚使何二阴阳怪气的说道:“呵,老六好大的面子啊。咱们十二位太保,从今天开始倒要为老六马首是瞻!” 锦衣卫中,南、北镇抚司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 贺六是北镇抚司的人。陆指挥使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负责,自然会引起南镇抚司的头目何二不满。 北司镇抚使刘大与何二针锋相对:“何镇抚使此言差矣。什么叫为老六马首是瞻?咱们其实是为陆指挥使马首是瞻,为皇上马首是瞻!再大的案子,还不是皇上、陆指挥使交待下来的?咱们十三太保都一样,都是给皇上、陆指挥使办事的。查找家产这种事儿,老六是内行。咱们十二人帮帮老六无可厚非嘛。” 何二道:“是是是,刘镇抚使说话总是占着一个‘理’字。说吧老六,我们该怎么帮你?” 贺六道:“咱们现在只知道丁旺把家财藏在了一个地方。却没有任何的线索。为今之计,只能先查找这笔宝藏的线索。” 何二笑道:“老六,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查线索?怎么查?往哪儿查?” 贺六想了想,回答道:“再查抄一遍丁旺的住宅。上回为了破解‘密’我去抄过一次他的家。那一回,事出匆忙,我只抄了他家里的上千册藏书,没把那宅子抄干净。” “好。那咱们就起驾,去丁旺的宅子看看!”何二道。 锦衣十三太保,带着三四百力士、校尉来到了丁旺的宅子。 贺六请出清白箱,拿出地听、壁上虎,把丁旺的宅子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 力士们找来十二把椅子,摆在院子当中。其他十二位太保,全都坐在院子里。 刘大说道:“呵,我还真没亲眼见过老六抄家。他这抄家的法子,的确很有意思。” 何二道:“咱们十三位太保啊,各自都有各自的长处。譬如老三精通审讯,老四精通火器,老七擅长打探消息。老八记性好,是咱们锦衣卫的活档案。老十一懂千术、还会破解密语。老十二擅长用刑。老十三武功盖世,是咱们十三个人里最能打的。。。。老六嘛,就是靠抄家吃饭的。自然有一套奇巧的抄家法子。” 贺六和老胡正在厢房中“刮地皮”。老胡敲了几下地砖,贺六忽然从地听中听到了“嗡”的一声。 贺六对老胡说:“有暗格!” 说完,他掏出一把匕首,将一块地砖撬了起来。只见地砖之下有一个暗格,暗格之中,堆着白花花的银子。 贺六走出屋外,说道:“来五名力士,搬银子!” 刘大眼前一亮:“银子找到了?” 贺六点头:“找到了一些。不过——应该只有几千两。” 五名力士将银子搬到院中。刘大一清点,大失所望:“老六啊,只有五千两银子!距五百万两之数差得远了!” 贺六道:“属下猜测,这点儿银子只是丁旺放在家里应急用的。” 刘大又安慰贺六:“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银子了嘛。别着急,接着找。” 贺六和老胡,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丁旺的宅子搜了个遍——可惜,除了那五千两银子外,一无所获。 日落西山,南司镇抚使何二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看今天咱们就歇了吧。让力士们封锁这个院子,明日我们再来查找。” 贺六道:“何镇抚使,恕属下直言。明天咱们再来,也查不出什么了!这宅子,已然是抄无可抄。” 何二歪了歪自己的脑袋:“老六,你的意思,丁旺所藏财产的线索——断了?” 贺六点头:“是。” 何二冷笑了一声:“呵,没有线索,咱们还办个毛的案子?” 刘大为贺六说话:“何镇抚使,线索总不会摆在咱们面前。没有线索,去找就是了。老六又不是神仙,他怎么能说找到线索就找到线索呢?” 老十一李子翩突然问贺六:“六哥,上回为了破解宝钞上的密,你抄了丁旺家里一千多册书。现在书还在我那儿呢。我的值房都被堆满了。密已解。那些书如何处置?烧掉?” 李子翩的话提醒了贺六:书?那些书抄到李子翩的值房里,他直接找出了《茶经》,《茶经》之外的书,还没仔细检查过呢! 贺六道:“那些书里,说不定藏着什么蛛丝马迹。我今晚带人去你值房,连夜检查检查那些书。”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堆人骨 贺六和老胡回到北镇抚司,来到老十一李子翩的书房。 李子翩挑了十几个精通文墨的力士、校尉,吩咐道:“今天咱们的差事是看书!这房里一千多册书,每一本都要仔细翻阅!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或不合常理之处,立即告诉我!” 众力士、校尉听命,他们和贺六、老胡、李子翩一起,点灯熬油的连夜看书。 丁旺的藏书众多,众人从戌时一直翻阅到了第二天清早寅时。 十几个力士、校尉已经是双眼血红。 贺六的眼皮亦有些沉重。 忽然,一名力士对李子翩说道:“十一爷。您看看这本书,似乎有些奇怪之处。” 力士说完,乘上一本宋人的《当阳诗抄》。 李子翩翻了翻诗抄,问道:“这书有何奇怪之处?” 力士答道:“禀十一爷。属下闲来无事时,好翻弄翻弄唐宋时的诗集。这《当阳诗抄》,属下亦是读过的。这本书里,有一页上印了两首诗。属下可以确定,这两首诗原本并未收录在《当阳诗抄》之中!大人请看!” 李子翩看了看那两首诗。他本就是解密语的高手。片刻之后,他喊了一声:“六哥,线索找到了!” 贺六和老胡凑过来。 贺六定睛一看,只见这诗抄之中有两首诗,一首名曰《玉井怀古》。 “玉井苍苔春院深,下泉须吊旧才人。 白盐山下蜀江清,去秋诏下诛东平。 相与年年老霜霰,亭亭危立风松间。 落月摇情满江树,胡兵夜回水旁住。” 另一首名曰《赠都护》:“向风刎颈送公子,安西都护进来时。 玉窗五见樱桃花,主人三十朝大夫。 可惜凌波步罗袜,” 贺六对李子翩说:“我是粗人。老十一,你且说说,线索在何处?” 李子翩笑着说:“这其实是最简单的藏头诗。六哥,你把第一首诗第一行第一个字,和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字——一直到第九个字连起来念。” 最…新|章节上d$k+ 贺六念道:“玉泉山下老松树旁?” 李子翩点头:“没错。再看第二首。也这样挑着字念。” “向西五十步?合起来是玉泉山下,老松树旁,向西五十步?”贺六茅塞顿开。 老胡道:“这应该就是丁旺埋藏宝藏的地方了!” 贺六道:“老十一,劳烦你派人通知其他十一位太保,咱们在玉泉山聚齐。对了,多带些人!真要是找到那五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倒要耗费咱们一番功夫搬运!” 一个时辰后,锦衣卫十三太保在玉泉山下聚齐。 其实贺六可以单独去玉泉山寻宝。找到宝藏后,他岂不是可以独占功劳? 贺六这人,却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自己找出丁旺的宝藏,五百多万两银子,价值一千多万两的房契、地契、账册。还有关系到八百多名官员生死的《百官行录》。。。。。旁人定会怀疑他从中做了手脚,捞银子。 十三太保都在场,他便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玉泉山脚下,多为枫树。 贺六命三四百力士,撒网般的查找,枫树林之中是否有一棵松树。 南司镇抚使何二有些不耐烦:“老六,这大清早的,你把我们都叫到了这死冷的玉泉山。你确定在这儿能找到丁旺的宝藏?” 北司镇抚使刘大道:“何镇抚使,南城烟花柳巷里的那些女表子,有句下三滥,却话糙理不糙的话:心急吃不了热几巴!丁旺的所藏的宝藏,顶得上半个国库。找起来,自然不会多么容易。咱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有线索就要去查。再说,这玉泉山风景如画。就算找不到宝藏,咱们就当是来看风景了!” 何二道:“我说什么来着。刘镇抚使说话,时时刻刻都占着个‘理’字。老六,这天寒地冻的,你赶紧找吧!” 半个时辰后,一名力士跑到贺六面前,拱手道:“禀六爷,那边发现了一棵松树。这方圆两里之内,俱是枫树,只有那一棵松树。” 贺六和十二位太保移步,来到松树下。 只见这棵松树总有三抱粗。起码长了五六十年。 贺六以松树为,向西走了五十步。 贺六俯身,抓了把地上的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老胡背着清白箱,站在他身后,问道:“有发现么?” 贺六笑了笑,跟老胡打起了哈哈:“我好像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贺六道:“请清白箱!” 老胡将背着的清白箱放到地上,打开。 贺六从清白箱中拿出一柄小铲。这小铲后端可以伸缩。 此物名曰:秦川铲。 秦川一代,多秦汉古墓。有古墓,自然就多盗墓贼。这秦川铲便是盗墓贼们查探深埋土下的墓穴位置用的。 贺六将秦川铲插进地面。不多时,秦川铲从一尺延伸成了两丈。两丈秦川铲全部入地,贺六慢慢将秦川铲提起。 秦川铲是半空的,里面满是颜色不一的层层泥土。 贺六用手指占了当中的一点泥土,放在嘴里尝了尝。 “是了,就是这儿。来啊,给我挖!向下挖一丈!”贺六命令手下力士道。 力士门开始刨坑抛土。金万贯在一边说:“老六,丁旺的家财——不会埋在这土里吧?” 贺六笑了笑:“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埋在了这儿。不过下面的土层松动,下面应该是埋着什么东西。” 二十多名力士,向下挖了整整一丈。 “咚”,一名力士的镐头刨到了一件硬物。 “大人,又发现!”力士喊道。 贺六下到土坑之中,小心翼翼的扒开了那硬物——竟然是个人的头骨! 南司镇抚使何二说起了风凉话:“我还当这儿真埋着什么银子呢!原来是埋了一具尸首啊!得,咱们弟兄这半天的凉风白喝了!” 贺六没有答话,而是埋头扒着土层——直扒出了一具完整的人骨架。 再往下挖,是层层叠叠的人骨架! 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功夫,土坑中的力士们,总共挖出一百多具人骨架! 锦衣卫十三太保里,大部分都是杀人如麻的。饶是如此,一百多具人骨架还是看的众人头皮发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金山银山 一百多具尸骨被码放在土坑旁边。 刘大仔细查看了那些尸骨,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是被乱刀砍死的。一次就屠了百十人。这手段好生毒辣。” 土坑内,贺六继续往下挖:“咚~”他的铁镐又碰上了件硬物,发出一声脆响。 贺六让力士们一番清理,竟然是一扇斜放在地上的铁门! 铁门上,挂着一把古怪的大铁锁。这铁锁看上去足有人的脑袋大小。 老胡背着清白箱下到土坑之中。 贺六在清白箱里拿出一串古怪的钥匙。他挑出一把,捅进大铁锁的锁眼里。片刻之后,铁锁弹开。 三名力士合力,将铁门打开。 铁门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一个大洞。洞口容得下两三个人同时出入。洞口外,还挂着一方悬梯。 贺六打着火把向下看了看——那里看得见底?他又将火把扔了下去。须臾之后才听到“咚”火把落到洞底的声音。 土坑外,太保爷们面面相觑。 北司镇抚使刘大似乎想通了什么,他一拍手:“是了!大家想想,五百多万两现银,得多少人搬运?洞口被杀的这些人,一定是给丁旺搬运银子的人!丁旺怕这些人泄漏藏宝地的秘密,所以找人将他们在洞口灭了口!” 贺六朝着土坑外的太保爷们喊:“我现在要下这大坑!不知道诸位太保爷,谁愿跟我下去?” 十二位太保个个眉头紧锁。 埋藏五百多万两银子的地方,说不定有层层的机关。谁也不想下去送死。 北镇抚使刘大朝着贺六喊:“老六,我们都不懂这寻宝探宝之事。还是劳烦你,下到那洞底探一探虚实吧!” 老胡压低声音,对贺六说:“得,外面那些人,这是让你做敢死之士啊!” 贺六笑了笑:“我这个锦衣抄家官儿,干的就是这营生。他们不下去,咱俩下去!” 贺六命力士找来两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绳子,栓到他和老胡的腰上。 贺六命令道:“我往下拽绳子三下,你们就将我们拉上来!” “是,六爷。” 贺六首先下到洞中。他左手拿着一个火把,右手则拽着悬梯。 老胡紧随其上。 两人向下走了十几丈深,这才到了洞底。 洞底又有两扇铁门。 铁门正中,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铁质八卦。这两个铁八卦似乎是可以转动的。 老胡道:“这莫不是八卦连心暗锁吧?” 贺六赞同:“应该就是那劳什子。八卦连心暗锁一真一假。只有将真锁转动到制定的位置,门中所藏的暗锁才能打开。若是选错了八卦,或转动错了方向——这铁门两侧说不定有多少毒箭、暗器,都会一股脑的打向咱俩。” 老胡仔细的端详左右两侧的铁八卦。八卦周围,标有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个方向。 老胡皱起了眉头:“老六。两个八卦,加起来十六个方向。咱们只有十六分之一的机会蒙对那个正确的八卦和正确的方向!我看,不如让外面的力士进来,令他们论着试。运气再差,死上十五个人总能打开这门!用十五条人命,换巨万的银子,就算陆指挥使知道了,也不会觉得亏本!” 贺六摇摇头:“都是在锦衣卫混饭吃的袍泽弟兄,力士们的命也是命。咱们还是再好好看看。” 两人在铁门前整整徘徊了半个时辰。上面的太保爷们似乎等不及了,他们派了一名力士下到地洞之中。 “二位大人,刘镇抚使、何镇抚使让我问问你们,这下面——有银子么?” 贺六指了指那道铁门:“你去回禀二位镇抚使,就说我们被一道铁门挡住了!” 力士领命而去。 老胡碎碎念道:“到底是左边的八卦是真,还是右边的是真呢?” 贺六没有答话,片刻之后,他大喊一声:“左边的是假的!右边也是假的!真正开门的机关——在这儿呢!” nu√n 在门的右下角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贺六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两个八卦是丁旺用来误导别人的!无论转动左边的,还是右边的,门两侧都会暗器齐出!” 贺六说完按动那凸起。 “咚~嘭~” 两扇铁门竟然自动弹开了! 贺六和老胡进到铁门之中。 二人的眼睛都直了! 铁门里,竟然是个偌大的密室。这密室,恐怕有半个太仓大小! 密室之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排有一排,一层又一层的银錁子、金錁子。 老胡结结巴巴的问贺六:“老,老六,这就是丁旺所藏的财宝?” 贺六拿起一枚金錁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应该是!” 贺六随手将那枚金錁子塞到老胡手中:“你和我下到地洞出生如此这一回,这钱,算是给你买酒压惊的!” 这么多财宝摆在这儿,少一枚十两的金錁子倒是无伤大雅。 贺六和老胡爬着悬梯,上到地面。 贺六掸了掸身上的土,对刘大说道:“刘镇抚使,五百万两银子,应该都在这地洞下面的密室当中了!让弟兄们下去,往上搬银子吧!” 刘大惊讶道:“老六,你这莫不是说笑?丁旺的财宝——找到了?” 贺六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儿,我怎敢说笑?” “好!好!好!”刘大一连说了三个好。 刘大对何二说:“为了避免今后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南、北镇抚司,各下去一百人搬银子。何指挥使意下如何?” 南、北镇抚司向来不和。任何一方独自下去搬银子,事后都会遭受对方的质疑。 刘大与何二各自挑了一百名手下。 刘大高声说道:“都把公服脱了!只留一条秽裤!脱完再下这地洞!我丑话说在前面,这地洞下的银子,一分一毫都是朝廷的,皇上的!谁敢私藏一两,我便让他人头落地!” 众人领命,下到地洞之中。 一锭又一锭的银錁子、金錁子被送到地面。 除了金、银錁子,还有些玛瑙、宝石、玉器。另外还有一个大木箱。 金银摞成了一座小山。贺六昨夜一晚没睡。他干脆躺在银山旁,睡了个觉。 不知过了多久,贺六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天已经擦黑了。 贺六问刘大:“刘镇抚使,还没搬完?” 刘大点头:“这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带着银子出入。搬了一天,地洞密室里,还剩下一半儿的金银没见天日呢!”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嫌副千户太小? 两天后。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场。 校场之中,摆着几张椅子。椅子上分别坐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锦衣卫十三太保分列三人两侧。 校场之内,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五百多个大木箱。 北司镇抚使刘大手里拿着一个账册,高声报道:“共查抄案犯丁旺财产:赤金锞子四千个,每个二十两,共八万两,折银八十万。银锞子共计三百万两。另有铜鼎一座,古铜鼎一座。珊瑚树八一株。大东珠六十余颗。珍珠手串八十串。宝石素珠三十盘。小红宝石三十块。大红宝石五块。金罗汉八尊。白玉如意十三柄,玉茶碗三十件,玉汤碗十五件,金如意七柄,赤金面盆十六个。。。。” 吕芳摆摆手:“罢了。金银加一起一共折三百八十万两银子。那些玉石珍宝又大概值多少钱?” 贺六出列,拱手道:“禀吕公公,玉石珍宝,折现银大约有八十万两!” 吕芳问:“那些房契、地契呢?值多少银子?” 北镇抚使刘大继续报道:“账册上看,丁旺在江南共有商行六十余家。房屋四千间,良田八万顷。。。折合现银,应该不低于一千万两。” 吕芳一脸怒色:“想不到这个丁旺竟然在三年间刮了一千五百多万两银子!真是耸人听闻!” 吕芳起身走到校场中心,打开其中一个木箱,只见那木箱中尽是黄白之物。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这么多银子,陆指挥使,你们锦衣卫没有漏报吧?” 陆炳心中骂道:你这老阉货,还真是见钱眼开。 心里虽骂,陆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他附到吕芳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吕公公,那些玉器、宝石鉴定起价来甚难。您是鉴赏玉器宝石的行家。今晌午,我派人送了一箱玉器宝石到您的宅邸,请您劳神鉴赏鉴赏,给估个价。” 吕芳一听这话,眉开眼笑:“我也只是个二把刀。” 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在朝廷里的地位并不比吕芳低多少。 陆炳之所以向吕芳行贿,是因为他心虚! 陆炳一天前丁旺的五百万两银子里,抽出了四十万两,充入锦衣卫私库! 锦衣卫在两京一十三省,养着数万耳目。养这些耳目的钱,自然要锦衣卫自己出。 锦衣卫中人,办案办的好,上官亦要赏银子。 一句话,锦衣卫用钱的地方太多。靠皇上给的有限的几个银子,根本办不了什么事。 正因为如此,锦衣卫内才设有私库。每次查抄官员的家财,锦衣卫总要克扣一部分,充入私库。 陆炳怕吕芳在皇上面前说些风言风语,只好拿出一箱子玉器宝石堵他的嘴。 吕芳和陆炳回坐到椅子上。 吕芳转头对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说道:“锦儿,你管着内承运库,有旨意,丁旺聚敛的这些金银,全部充入内承运库中!” 黄锦今年三十多岁,是吕芳的干儿子。他这人与自己的干爹不同。吕芳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心狠手辣。黄锦却是有名的佛爷。他心慈,善良,对待朝廷的官员们也是礼敬有加。 此外,黄锦还是出了名的忠心——忠于他的干爹吕芳,更忠于皇上。 黄锦答道:“是,干爹。这些金银,下午我就差人搬到内承运库去!” 大明有制,查抄官员、商人、不法之徒的家产,尽要充入国库太仓。 当今皇上,在民间有贪财好货的恶名。这倒不是民间诋毁皇上——当今皇上的确就是贪财好货。 丁旺的家财的数目太大。皇上早就想收入自己的内承运库中。 吕芳又对陆炳说:“皇上还有旨意,差你们锦衣卫查抄丁旺在江南的那些商行、田产、房产。查抄完毕,就近卖给江南的商人们。所得银两,亦充入国库。” 陆炳道:“锦衣卫一定办好这事。” 吕芳又问:“陆指挥使,那部《百官行录》呢?” 陆炳道:“我们之查抄出了丁旺的家财,并未抄出那部《百官行录》。” “哦?《百官行录》关系到八百多名官员的生死。陆指挥使可要用心查找!”吕芳道。 吕芳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聪明的陆炳立刻发现了吕芳的错误。《百官行录》的事情,陆炳已经上禀了皇上。可八百多名官员这个数字,他尚未上禀皇上。 吕芳可以从皇上口中得知《百官行录》的事,却绝不会得知涉及官员的具体数目。 陆炳只与十三太保商议对策时说过涉及官员的具体数目! 也就是说——十三太保中有吕芳的内应! 十三位太保都是陆炳最信任的人。陆炳要是不信任他们,也不会委以他们太保爷的高位。竟然会有人泄漏消息给吕芳? 陆炳的心中闪过一丝寒意:看来十三太保里,有人反水投靠了吕芳! 陆炳不动声色的说道:“是,吕公公,我们锦衣卫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找《百官行录》。” 吕芳笑眯眯的对陆炳说:“查抄丁旺家产的事,是你们锦衣卫的老六办的吧?” 陆炳答道:“是十三位太保一起办的。” 吕芳摇头:“呵,十三位太保一起办的?怕其他十二人并没出什么大力吧?抄家这事儿,还是老六在行!上回他抄万安良的家,抄出了万安良盗窃库银的实证,那事办的就很漂亮。这一回更是从玉泉山挖出了丁旺价值巨万的家财。陆指挥使可要好好赏他!” 陆炳道:“贺六。” 贺六出列,拱手道:“属下在。” 陆炳夸赞贺六道:“你在万安良案和丁旺案中都立下了大功。你这个正六品百户——也做了二十年了吧?我升你为北镇抚司查缉副千户!” 贺六皱了皱眉头:“属下能力不足,怕是承担不起如此重任!” 吕芳在一旁插话:“难不成你嫌副千户的官职太小?老六,你们锦衣卫的从五品副千户,给个正三品的卫所军指挥使都不换!” d^!正版x首!发. 贺六道:“吕公公,陆指挥使,属下不是嫌副千户的官太小。实在是属下只精通一件事——那就是抄家。查缉副千户专办钦案,属下怕是干不好。你们还是让属下接着做查检百户吧!”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有内应 陆炳非常了解贺六这个人。他知道,老六这人不好争功,也不想升官。他唯独喜欢一样东西——那就是赏银! 陆炳对贺六说:“既然你执意不想升官。也罢,我便赏你两千两银子吧!” 贺六倒头便拜:“谢指挥使大人的赏。” 吕芳阴声阴气的说道:“诶呦,老六,看不出,你这人虽然不爱当官儿,却喜欢银子!你们陆指挥使要赏你银子,你没有半分的推脱!” 贺六拱手道:“禀吕公公。银子这东西——多了又不咬手。人人都爱的东西,属下又怎么会讨厌呢?” “银子多了不咬手?呵,老六,你倒是个实在人!不过这话说的虽不雅,却是大实话!”吕芳道。 吕芳又吩咐自己的干儿子黄锦:“锦儿,你现在就跟锦衣卫的人交接账目,核对金银实数。交接、核对完毕,立即派人把这些劳什子搬到内承运库去!” 黄锦领命,与北司镇抚使当场对着账册,核对金银数目。 陆炳扫了一眼分列两侧的十三太保。心中暗想:这十三个人里有人投靠了吕芳——会是谁呢? 老大刘元镇?不会。他三十岁坐上北司镇抚使的高位,成为锦衣卫的第二号人物,全靠我一手提拔。这些年,老大也很争气,屡屡抢在东厂前面破了大案。让东厂在皇上面前煞了风景。 老二何天昂?应该也不会。何天昂这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勋贵之后。他的母亲乃是大明开平王常遇春之后。这人虽然说话阴阳怪气,却是个忠心赤胆的汉子。他的功夫极好,是个实打实的武林高手。武人都是直肠子,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 老三金万贯?那就更不会了!当年他被东厂的人害的贬到广西戍边。他和东厂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果他有可能投靠东厂,我也不会把锦衣卫私库交给他去管。 老四姜焱?亦是不会。这人就一个嗜好,那就是研究火器,在锦衣卫里有“火器痴”的雅号。与老十二“尸痴”赵慈并称锦衣卫双痴。 老五韩俊臣?也不会。韩俊臣长得英俊,故而被我安排做了随扈千户,在永寿宫负责卫戍。皇上对这个人赞不绝口,说他貌赛潘安,又机灵能干。他投靠吕芳,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因为——没人能比我给他的好处更多! 老六贺平安?更不会。一个不想升官的人,为何要背叛锦衣卫,投靠吕芳? 老七徐胖子?这人也不会。徐胖子精通打探各种消息,管着锦衣卫分布在两京十三省的数万耳目。这人是个心宽体胖的好人,唯一的短处就是贪吃。总因为贪吃误事。 老八王石龟?也不像是内应。这人记性极强,一目记十行。正因如此,我才把锦衣卫档房交给他去管。王石龟的叔父,是死在东厂的廷杖之下。他怎么会忘记如此大仇,投靠吕芳呢? 老九薛朝贵?他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年龄最大的人,活了六十五岁,倒在锦衣卫当了四十八年的差!这样一个锦衣卫里的老人,怎么可能做吕芳的内应? 老十严常肃?这家伙是个一根筋,做着掌刑副千户,天天把“军法即是天”挂在嘴边。一个一根筋的人如果要做内应,用不了几天就露馅了! 老十一李子翩?这个骗子手,是我带入锦衣卫的。他一向视我如父如师,对我忠诚的很,怎么会当吕芳的内应呢? 老十二赵慈?这个“尸痴”会勘验尸体,精通各种刑具、刑罚,却不会说谎,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应该也不会。 老十三齐大柱?呵,齐大柱倒的确是吕芳的耳目。只不过是我派到吕芳身边的双重耳目!他看似一直在给吕芳传递有关锦衣卫的各种消息,其实那些消息,都是我故意放给吕芳的。没有我的命令,他绝不会对吕芳透露有关《百官行录》的半个字。 十三太保在陆炳眼里过了个遍。他实在想不出谁有内应的嫌疑。 黄锦和刘大在校场内核对了整整两个时辰。 黄锦突然拿着账册,来到吕芳身边:“干爹。少了一箱玉器宝石。” 吕芳一脸尴尬的看了看陆炳。 陆炳赶紧解释道:“啊,那应该是账册上记错了吧。五百多箱金银财宝,记错一两箱想来也是合情理的。” 那一箱子玉器宝石,已经被陆炳送到了吕芳家里!只不过陆炳一时疏忽,忘了让人把账册作平。 吕芳帮腔道:“陆指挥使说的有理!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既然干爹吕芳都这么说了,黄锦也不好多说什么。 黄锦道:“禀干爹,除去这一箱玉器宝石的误记,其他的金银、财宝都已核对完毕。” 吕芳满意的点点头:“好。那咱们就回永寿宫,先向皇上复命。” ◇: 吕芳走后,陆炳并未让十三太保散去。 他先是训话:“《百官行录》的价值并不亚于丁旺一千五百万两的家财!老六,你是锦衣卫的抄家官。找东西这种事儿,自然是你负责。其他十二个太保,要协助老六!找出《百官行录》,我再赏你两千两银子!” 贺六跪倒道:“属下领命。” 陆炳布置完了正事,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清楚。咱们锦衣卫的家规,你们十三个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将锦衣卫经办案子的案情泄露给他人是个什么罪过?老十,你是掌刑副千户,管着本卫军纪。你说说。” 老十严常肃拱手道:“禀指挥使。锦衣卫家规,吃里爬外者,杀!” 陆炳点点头:“嗯。你们十三太保,在锦衣卫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你们要给下面的力士、校尉们做好表率!不要干吃里爬外的事,懂么?一旦干了吃里爬外的事,被我查出来,就休怪家规无情了!” “属下牢记指挥使教诲!”十三位太保齐声道。 陆炳仔细观察着这十三人中每个人的表情——倒是个个面无异色。 十三太保里一定有吕芳的内应——会是谁呢?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烫手山芋 贺六得了两千两赏银——这可是笔大数目。一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官面上一年的俸银不过七十两。指挥使陆炳这一赏,就赏给贺六三十年的俸禄。 贺六拿了赏银,自然要请老胡到松鹤楼喝酒。 松鹤楼雅间内,贺六和老胡对坐小酌。女儿香香则在一旁,啃一只烧鹅腿儿。 “慢点吃,香香,别噎着。”老胡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说道。 转头,老胡看到贺六一脸愁容:“拿了陆指挥使的赏银,你怎么还摆着一张苦瓜脸?” e最q新xl章%节上_g◎b 贺六给女儿香香又夹了一块鱼尾巴肉,道:“你以为这钱是这么好拿的?丁旺死了,他的财宝咱们也已经查检完毕。那本《百官行录》的下落,现在却是毫无头绪。《百官行录》关系到朝廷八百多名官员的生死。这东西事关重大,价值不亚于丁旺的一千五百万两家财!” 老胡非常了解贺六:“除了《百官行录》,你现在愁的,还有那本《聚宝要术》吧?” 贺六愕然:《聚宝要术》是“鬼宅案”、自己父亲、妻子被害的唯一线索。丁旺供认,他教万安良柱中藏银的法子,就是出自《聚宝要术》之中。可现在丁旺死了,当年那宗“鬼宅案”,也随着丁旺的死断了线索。。。。 贺六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老胡,我早就说了,再也不会查鬼宅案,再也不会查《聚宝要术》。现在,我只想找到《百官行录》,了结陆指挥使给我的差事。” 老胡笑了笑:“南城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女表子们有一句话。这句话啊,话糙理不糙。我现在得说给你听。” 贺六问:“什么话?” 老胡似乎不想让正在埋头啃鸭腿的香香听到这句话,他附到贺六耳边:“心急吃不了热!” 贺六一口酒,差点全喷在老胡脸上。他爽朗的大笑:“呵,老胡。你这话。。逗死我了。” 老胡问贺六:“老六。假如你真找到了《百官行录》,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你要知道,谁拿到了这部书,如果自己昧下,就能操控朝廷里的八百多名官员——等于能够操纵朝局!严阁老、吕公公、裕王爷。。。这些人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呢!说白了,《百官行录》就是块烫手的山芋!当心让这劳什子咬了手!” 贺六道:“真要是找到了它,那其实也好办,直接交给陆指挥使就是了!关乎朝局的大事,是陆指挥使考虑的。咱们只管办好他给的差事就是。” 老胡大笑:“老六啊,你这二十年的锦衣卫,还是白当了!假如这东西被你找到了,你给了陆指挥使,陆指挥使再呈给皇上——皇上一怒之下掀起大狱。到那时,朝廷中定会是腥风血雨。你还记得咱们的祖师爷毛骧是怎么死的么?” 毛骧是锦衣卫首任指挥使,被锦衣卫的人尊为祖师爷。 洪武年间,毛骧受命于洪武爷,率领锦衣卫办了蓝玉案、空印案、胡惟庸案。三大案,导致天下官员一半儿都被斩首。 三大案办完,朝野上下都对双手沾满鲜血的锦衣卫不满。洪武爷只能找了个由头,杀死毛骧平息众怒,并一度解散锦衣卫衙门。。。。 贺六道:“老胡,你的意思是,假如陆指挥使拿到《百官行录》,按图索骥,把这八百多名官员都治罪,会引发众怒?” 老胡道:“八百多名官员,分属严党、裕王党、阉党。他们的门生古旧遍布朝野。陆指挥使要真把这些人都给办了,一定会引发众怒。到那时,严阁老、裕王、吕公公会联起手来对付咱们陆指挥使!陆指挥使到时候自身难保。你这个具体经手,找到《百官行录》的人,一样也会受到牵连!” 贺六叹了口气:“老胡,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如不去找这部书呢!” 老胡喝了口酒:“要么说这是个烫手的差事呢?退一步说,如果你找到了《百官行录》,不交给咱们陆指挥使,严阁老、裕王、吕公公三方,一定会分别许给你高官厚禄,跟你要这东西。” 贺六道:“可无论我把这东西交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另外两方都会恨我入骨!这真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老胡大笑:“对。到时候啊,你就是猪八戒背镜子,里外不是人!” 香香摸了摸嘴边的油,眨了眨眼睛:“胡爷爷,谁是猪八戒啊?” 老胡指了指贺六:“你爹是猪八戒啊。” 香香拍了拍自己的小手:“哦,哦,我爹是猪八戒,大鼻子猪八戒!” 贺六又对老胡说:“不管怎么说,陆指挥使交待下来的差事,该查还是要查的。” 老胡道:“对了,丁旺那个官场之中的替身——顺天府尹周子高不是还关在诏狱里么?你何不去审讯他一番?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呢?” 贺六摇摇头:“陆指挥使已经审过他了。他的确不知道《百官行录》的下落。” 雅间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的人竟然是吕芳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黄锦推门进来:“老六,你倒是闲在的很!接了那么大的差事,还有闲心在松鹤楼喝酒。” 贺六和老胡赶紧拱手:“属下见过黄公公。” 黄锦笑道:“杂家路过松鹤楼,专程来讨你老六一杯酒喝。” 贺六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黄公公,请上座!” 而后,贺六拍了拍香香的小脑瓜:“香香,快拜见黄公公!” 香香跪倒,给黄锦磕了个头。 黄锦笑道:“诶呦,好俊俏的丫头。老六,这就是你家的小姐?你好福气啊!快起来!这是杂家赏你的。” 黄锦从袖中掏出一颗金瓜子,放到香香手里。 黄锦当着司礼监秉笔,又兼任东厂提督太监。他这样身份的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讨什么酒喝。 两杯酒下肚,黄锦叹了口气:“唉。。。。” 贺六问:“黄公公因何事叹息?”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各种价码 黄锦一声叹息。他喝了杯酒,对贺六说:“老六,你知道杂家当着司礼监秉笔,最近又接任了东厂提督太监,还管着内承运库。既要伺候好皇上日常起居,又要管好东厂那群猴崽子,还要替皇上管好私库。。。。实在是难得很。” 贺六道:“黄公公天纵睿智。都说是能者多劳。您的差事多,正说明皇上、吕公公信任您啊!” 黄锦摇头:“东厂那群猴崽子,都是些练武之人,个个五大三粗的,不好管啊!我最近建议吕公公,在东厂提督太监下设东厂指挥使一名。想找个人,替我当半个东厂的家!” 贺六道:“这样也好,找个人,替黄公公分一分忧。” 黄锦笑道:“吕公公说了,在东厂督公之下设一个指挥使倒是不难办。难办的是,谁来做这个东厂指挥使!这人既是要当东厂半个家,就一定要选一个精明强干之人!他要不争功,不夺利,还要办事老练。。。。最好,还能有在厂、卫效力过的经验。” 旁边的老胡已经听出了端倪:黄锦说的指挥使人选,不就是贺六么? 贺六也不是笨人,能够听得出黄锦话里有话。他装起了糊涂:“黄公公这么一说,这样的人的确难找。” 黄锦又道:“其实说难找,也不难找。杂家看老六你不就是合适的人选么?你在锦衣卫效力了二十年,是出了名的不争功,不夺利。这二十年里,你们陆指挥使交给了你无数的差事。哪一件差事你不是办的漂漂亮亮。。。。。” 贺六自谦道:“黄公公太抬举属下了!属下资质愚钝,又不会武功——唯一会的手艺就是抄家。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什么东厂指挥使?还有,属下只是个正六品的百户。怎么能连跳五级,做正三品的指挥使呢?” 黄锦笑道:“老六你谦虚了!你是什么人,有多少本事,杂家心里清楚的很。这个东厂指挥使,非你这样的人来做不可!至于品级嘛,呵,东厂归宫里管,归司礼监管。司礼监想让谁从正六品直接升正三品,只需跟兵部打个招呼,在兵部、吏部备个档就是了。” 黄锦话锋一转:“不过嘛。光是杂家知道你有真本事还不够。你还要在吕公公、司礼监其他几位秉笔面前,证明自己有本事!你眼下不就有个大好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 贺六装起了糊涂:“什么机会?还请黄公公明示。” 黄锦道:“《百官行录》这部书关系重大。你要是能找到它,献给吕公公,自然能证明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到时候正三品的东厂指挥使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到东厂来做个指挥使,总要强过你在锦衣卫做个小小的百户吧?” 黄锦终于亮明了今天来此的目的:阉党,想用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职位做诱饵,拉拢贺六反水锦衣卫——在找到《百官行录》后,将这书交给阉党。 黄锦又道:“如果你找到《百官行录》,交给吕公公,除了正三品的指挥使职位,吕公公还会赏你五万两银子!一句话,你老六是有本事的人。你这样的人,吕公公是一定会重用的!” 贺六道:“承蒙吕公公、黄公公抬爱。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找到《百官行录》。” 贺六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竭尽全力找《百官行录》?反正还没找到。找到之后,是交给吕公公还是交给陆炳,那都是后话。 黄锦大笑:“好!杂家的话说到了。你老六是聪明人啊。到时候怎么办,你心里清楚。酒喝过了,杂家要回宫里当值了!再会了老六!” 黄锦走后,老胡笑着对贺六说:“老六,这《百官行录》还没找到呢。已经有人来给你开价码了!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外加五万两银子的赏银!呵,不愧是宫里的人,好大的手笔啊!” )看kr正-`版¤w章u)节√c上euz. 已是入夜。老胡和贺六吃完了饭,各自回家。 贺六领着女儿香香走到自家院门口,却见院门口挺着一顶青呢小轿。 从轿子上面走下来一个人——竟然是当朝首辅严阁老的长子——工部侍郎兼太常寺卿——小阁老严世藩! “老六,你可让我好等啊!”严世藩对贺六说。 贺六倒头遍拜:“属下见过小阁老!” 严世藩道:“我路过你家,过来讨杯茶喝。” 贺六赶紧说道:“小阁老请。” 严世藩和贺六进到院中。严世藩低头看了看香香:“小娃娃,天晚了,你得赶紧睡觉。要不大马虎要来吃你了!” 贺六对香香说:“回屋睡觉去吧。” 香香蹦蹦哒哒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严世藩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抬头看了看一轮明月:“老六,今夜月明星稀,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边赏月边聊天,如何?” 贺六拱手:“全凭小阁老吩咐!” 严世藩吩咐他带来的下人道:“你去厨房,烧一壶热水,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贺六赶紧给仆人指路:“厨房在那边。” 严世藩问贺六:“老六,你今年贵庚了?” 贺六答道:“四十。” 严世藩笑了笑:“我比你虚长三岁。你倒要叫我一声大哥。” 贺六道:“属下是何等人,怎敢高攀小阁老。” 严世藩摆摆手:“老六,你这样说可见外了!唉,你这个正六品的查检百户,是从你父亲那儿承袭来的吧?做了二十年的正六品,陆炳竟不知道对你这样的人才善加提拔!真是。。。。” 贺六道:“属下没有什么本事。做正六品的查检百户都时常感到难以胜任。。。” 严世藩摇头:“老六,什么叫难以胜任?做官嘛,屁股决定脑袋!你做正六品的时候,会有正六品的本事。做正一品,照样能有正一品的本事!最近,你可听说两淮盐运使出缺的事儿?” 两淮盐运使管着两淮盐税,虽然只有正四品,却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天下第一肥缺。 贺六道:“属下不知。” 严世藩道:“以前不知道没关系,现在不是知道了么?两淮盐税,占着江南财税的大头。江南财税,又占着国库收入的半壁江山。两淮盐运使这样重要的职位出缺,我爹自然想派一个忠心、清廉又有本事的人赶紧补上!”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个价码比一个高 两淮盐运使是文官正四品,贺六却是武官正六品。二者风马牛不相及。 严家老仆泡好了碧螺春,放在石桌上。 严世藩对贺六说:“老六,当着名人不说暗话。这两淮盐运使可是天下第一肥缺。出格的,一年能弄上七八十万两银子。就算中规中矩,收收寻常的规例银子,一年也能赚上二三十万!听说这位子出缺,这几日,上百号官员成天蹲在我家门口,拿着大把的银子等着见我父亲——都是为了谋这职位。” 贺六敷衍道:“这么说来,这位置还真是个肥缺。” 严世藩道:“那是!可我父亲当着内阁首辅,总能不能卖官鬻爵啊!两淮盐课事关重大,他老人家一心想选一个对皇上忠心,为官清廉,又能办事的人做这个位置。” 贺六道:“真是难为严阁老了!他老人家为皇上当着半个大明朝廷的家,想来一定是宵衣旰食。” 严世藩喝了口茶:“何止是宵衣旰食,还得如履薄冰!老六,家父已经选好了一个人去做两淮盐运使。这个人,要忠心有忠心,要手腕有手腕。。。。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老六你啊!” 贺六故作惊讶的神色,道:“小阁老说笑了!属下是武职,两淮盐运使却是文官。。。” 严世藩摆摆手:“这是那一辈子的规矩了?原河南按察使刘少元,前两年不就转到前军都督府做都督同知了么?蓟州镇总兵王近儒,今年在家父的举荐下,亦做了蓟辽总督。说到底,不管是文官转武职,还是武职做文官,还不是家父一句话的事儿?家父现在兼管吏部。只不过是跟吏部打声招呼的事儿。” 贺六道:“可两淮盐税事关重大,我一个粗人,不通文墨,怕是办不好差事。” 严世藩摆手:“老六,为官之人都知道一个道理:遇事不必亲力亲为。两淮盐运使衙门下面,有几十个笔帖士、主簿。。。具体的事情,你可以交给他们去办。你只需用好自己手下的人就是了!不过这话说回来了,做官嘛,能力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忠心!” 严世藩话锋一转,又喝了一口茶:“忠心于皇上,这自不必说。还有一样,要知道自己吃得谁的饭,做得谁的官!想让家父把两淮盐课的重任交给你,你就得证明对家父一片忠心!眼下你就有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贺六道:“还要请教小阁老,什么机会?” 严世藩道:“我知道,你们陆指挥使把查找《百官行录》的事情交给了你去办!呵,那丁旺好黑的心肠。竟然妄图凭着这本旷世妖书挟制百官,以布衣之身操控朝局!这部妖书关系重大。我的意思,你如果找到这部书,一定要交给家父!家父坐着内阁首辅,你刚才也说了,他现在是在替皇上当着大半个朝廷的家!这妖书给了别人,一定会在朝廷之中掀起腥风血雨!这书只有给家父收藏,天下才能太太平平!” 严世藩终于亮出了此行的目的。严嵩给贺六开出的价码,不比吕公公的价码低——以天下第一肥缺两淮盐运使的职位,换那本《百官行录》! 贺六的回答滴水不漏:“查找《百官行录》是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办好皇差!” 严世藩笑道:“老六啊,世故了不是。我本将心向明月,你却跟我扯什么皇差。好了,反正你还没找到这部妖书。你可以边找《百官行录》,边权衡利害得失。两淮盐运使的职位,家父会给你留三个月。三个月内,只要你找到这部书,把他交给。。。呵呵,我就不多说了!” 严世藩说完,离开了贺六家。 送走了严世藩,贺六回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百官行录》的影子还没看见,严党和阉党已经给他开出了骇人的价码。。。真要是自己找到了这部旷世妖书,严党、阉党还不知道会用多少手段抢夺呢! 不过贺六有些奇怪,严党和阉党已然出手——裕王党那边怎么没有动静? 贺六正在想着这事儿,院门“咚咚咚”的响了。 贺六下床,打开院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便服的人——此人是裕王的侍读——现任户部尚书高拱! 天下谁人不知,户部尚书高拱、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是裕王身边最亲近之人。这三人是裕王党的三大干将。 “属下拜见。。。” 贺六刚要行礼,高拱却扶住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你家里说。” 高拱进到贺六家坐定。 贺六泡上一壶茶,抱歉的说道:“高部堂,属下家里没什么好茶叶。” 高拱摆手:“君子之交淡如水。什么好茶叶孬茶叶?你贺六若是君子,就是奉上一碗白水,我也愿一饮而尽!” 高拱自诩清流,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傲气。他之所以选择半夜来贺六家,是怕被旁人撞见——他这样的清流文官,向来是不屑与锦衣卫为伍的。 贺六垂手而立,高拱喝了口茶,叹道:“唉。。。” 贺六问:“高部堂因何事叹息?” 高拱道:“按理说,咱们做臣子的,不能乱嚼舌根,议论皇上的家事。今夜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觉得:皇上的子嗣,真是命途多舛啊!八位皇子,要么幼年早夭,要么英年早逝。。。。现如今,就只剩下裕王一个皇子了!” 高拱见贺六还站着,说道:“老六,你坐下。这里没有什么部堂、百户。就当是两个朋友秉烛夜谈吧!” 贺六听命坐下。 高拱道:“看我大明的气数,皇位,迟早是裕王的。贺六,你说对么?” 贺六点头:“高部堂说的是。” 贺六嘴上称是,心里却骂:您老这不是说废话么?皇上就剩下裕王这一个儿子。皇位不传给他,难不成传给你高部堂? 高拱又道:“你贺六是个明白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朝堂上,严阁老与裕王不睦。呵,某些人蠢不可及!自己贪得无厌,四处纳贿,迟早是要遭报应的!等到裕王登上大宝,那些人还会有好果子吃么?” 贺六心中苦笑:得,又来一位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的。。。。 *更^。新.最快y…上;w¤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绝不反水 高拱开始从尧舜禹汤说起,历数历代新皇帝登基后,惩奸除恶,处置权奸的例子。 高拱这是在旁敲侧击贺六:无论是选择严党,还是选择阉党,你贺六最后都没有好果子吃!想要永享富贵,就得站到裕王党一边来! 贺六卖起了糊涂,只是忙不迭的:“是是是”、“没错没错”、“对对对”。。。 高拱吐沫横飞的给贺六讲了一通史书,终于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亮明了来意:“贺六,你是武职,兵部的张太岳张部堂很欣赏你啊。” 兵部尚书张居正字太岳。贺六清楚,高拱此刻提张居正,开出的价码,一定是兵部的某个显赫职位。 贺六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张部堂——欣赏属下?属下只是个愚钝至极的人。他老人家真是抬爱属下了!” 高拱笑道:“贺六,锦衣卫在朝廷中的名声——你比我清楚。你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唯一一个官声不错的老实人!张太岳张部堂是君子。向来君子只用忠实之人!兵部武库司郎中最近告老还乡,职位空了出来。呵,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武库武库,又闲又富。司库司郎中的位子,可多的是人抢!” 贺六继续唯唯诺诺:“高部堂说的是。” 看》正q&版p|章节上( 高拱道:“不知你贺六是否对这个职位有意啊?” 贺六连忙拱手:“属下不敢存什么非分之想。司库司郎中是文职,属下却是武职。。。。” 高拱道:“嗯。你是正六品武官。大明有制,文重武轻。武见文低三级。若是你坐上文官正五品的武库司郎中,等于是连升了五级。张部堂那边,乐得提拔忠于皇上的忠臣良将!裕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忠于裕王,就等于是忠于皇上嘛!其实官职倒在其次,假如你贺六坐上武库司郎中,成了张部堂的手下,就等于是站到了裕王这边。” 贺六终于忍不住了,他说了一句实话:“要做这武库司郎中,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 高拱大笑:“哈哈,贺六,你还真是个明白人!查找《百官行录》的事,陆指挥使交给了你,对么?那丁旺真是大明开国第一阴险之人!竟妄想以一个库兵的身份操纵朝局!《百官行录》一旦找到,必然会有奸佞妄图据为己有,而后用这妖书在朝廷里兴风作浪!这部书,只有交到裕王爷手上,才是最稳妥的!朝局才不会乱!” 贺六继续装疯卖傻:“是是是,高部堂说的是!这部书只有交到裕王手上才最稳妥!” 高拱又道:“都说是无功不受禄!想要武库司郎中的高位,你得先证明自己忠于皇上——忠于裕王!你既然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告辞!” 高拱飘然而去。 贺六心中暗笑:清流就是清流。你瞧人家黄公公、严世藩,过来给我开价码,一口一个老六,又是套近乎,又是认干兄弟的。你高部堂到我这儿来,却横眉毛竖眼睛。仿佛让我投靠你和你身后的裕王,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贺六没了睡意。桌上的那壶茶已经凉了。他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刚要喝下肚,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人带着一个硕大的斗笠。 “什么人?”贺六惊斥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摘下斗笠,走进屋中。 贺六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直属上官——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陆指挥使,您怎么来了?”贺六拱手道。 陆炳笑着说:“怎么,你这小院,小阁老来得,高部堂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贺六道:“禀指挥使——不光是小阁老和高部堂。今天在松鹤楼,黄锦黄公公也找过我!” 陆炳坐到椅子上:“哦?他们都给你开了什么价码啊?” 贺六在陆炳面前毫不隐瞒:“禀指挥使,他们给属下开了天价!” “天价?说说看!”陆炳道。 贺六道:“黄公公是给吕公公传话的。小阁老是给严阁老传话的。高部堂是给裕王传话的。吕公公那边的价码是东厂指挥使的职位,外加五万两银子。严阁老那边的价码,是一个两淮盐运使的职位。裕王那边的价码,则是兵部武库司郎中的位子。” 陆炳思索片刻:“东厂什么时候有了指挥使?呵,吕公公也是下了血本。为了收买你,竟然为你单独在东厂设了个职位。还有五万两银子的赏银!严阁老的价码也不低啊。两淮盐运使,是一等一的肥缺。相比之下,裕王的价码开得看似低了些。只是个正五品的小官。不过嘛,裕王迟早是要继承大统的。你这回如果帮了裕王党,自然就成了裕王的人!到时候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贺六拱手:“禀指挥使。旁人开的价码再高,属下也不敢背叛锦衣卫,背叛指挥使您!” 陆炳道:“重利在前,你说不动心容易,真不动心?难啊!” 贺六道:“属下不是什么得道高僧。高官厚禄,谁人不喜,谁人不爱?可属下只记得一条,那就是咱们锦衣卫的家规!” 陆炳凝视着自己的这个下属:“咱们锦衣卫的家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条?” 贺六道:“反水背叛锦衣卫者,密裁全家!” 一入锦衣卫,终身锦衣卫。如若有人胆敢背叛锦衣卫,锦衣卫一定会用尽手段,杀尽反水者的全家。 贺六又道:“指挥使,您知道,属下是个不成器的人。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把女儿嫣嫣抚养成人。属下可不想让嫣嫣受我的连累,遭受什么不测!” 陆炳大笑:“老六,你可真是个实在人!净说大实话!在高官厚禄面前,就连圣人都把持不住,何况是你!可这人啊,总有一两样自己畏惧的东西。可见,人心怀畏惧是件好事,心怀畏惧才能不办错事!” 贺六道:“陆指挥使您放心。即便严党、阉党、裕王党三方开再高的价码,属下也知道自己的屁股应该坐到哪一头——属下的父亲是锦衣卫,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终身都是锦衣卫!我不会,也不敢反水,去攀什么严阁老、吕公公、裕王的高枝。”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北五省阴帅 严党、阉党、裕王三党,都给贺六开出了天价条件。 贺六脑子里却别谁都清楚,他只能效忠一个人——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贺六没什么野心,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瘠巴还想脆骨。陆炳抬举他做了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六,这些年,陆炳处处回护贺六。贺六不是聪明绝顶的那种人。办差二十年,也犯了不少错,陆炳都一一替他遮掩过去。。。 陆炳待他不错,贺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不管《百官行录》这部旷世妖书现世,会引发怎样的腥风血雨,贺六都要完成陆指挥使交给他的任务——找到它! 玉泉山下丁旺所藏的财宝里,并没有《百官行录》的蛛丝马迹。偌大的京城,想藏一部书容易的很,想找一部书却难的很。 贺六和老胡决定提审前任顺天府尹周子高。 陆指挥使已经审过周子高数次,尸痴赵慈也给周子高上过刑——周子高的确不知道《百官行录》的下落。 贺六和老胡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诏狱“真话房”。 贺六对周子高说:“周府尹,又见面了。” 周子高带着一个五十斤的大枷,苦笑一声:“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府尹了。只是诏狱中关着的一只臭虫。” 贺六吩咐老胡:“给他去掉枷锁脚镣。” 老胡听命。给周子高卸掉了枷锁脚镣。 周子高转了转自己的脖子:“贺大人,有什么话,您就问吧。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贺六问周子高:“丁旺自称在两京一十三省共有一万五千多个耳目。顶得上锦衣卫人数的五倍。这一万五千名手下,总要分个大头目、小头目之类的吧?” 周子高答道:“这事情,我已经告诉过你们陆指挥使了。丁旺是如何管这一万多名耳目,又如何划分什么大小头目的事,我一概不知。我只负责做好他在官场之中的替身。另外就是帮他把官员们的不法情事誊抄进《百官行录》里。” 贺六又道:“丁旺在江南有那么多产业,每月又要给无数官员巨万的贿银。他一个识不得几个字的人,总要有个帮他管账的吧?” 周子高道:“管账的人自然有。但丁旺绝不会告诉我!他这人做事非常谨慎。许多人暗中为他效力,相互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看ye正e版章节上j… 贺六问了周子高一个似乎与案情无关的问题:“你觉得丁旺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子高答道:“此人心思缜密,做起事来,又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周子高的话让贺六想起了一件事。 玉泉山藏宝的密室门口,有一百多具尸骨。那些被杀的人,明显是帮丁旺搬运财宝的人。可丁旺一个人杀了不了一百人。一定是他雇佣了凶手行凶。那些杀手,不是一样知道了藏宝的地点? 丁旺除了要灭劳力们的口,还要灭杀手们的口!这就需要雇佣另一帮杀手。 贺六想起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赵飞虎,人送外号:北五省阴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杀伐争斗。买凶杀人的事,在江湖中人看来是家常便饭。 赵飞虎是山东人士,自幼拜在山东长胜镖局邱老掌柜门下练武学艺。 某次长胜镖局从山东走镖到直隶,半路被一伙武功高强的盗匪截杀。护镖的弟兄全部殒命。只有赵飞虎一个人侥幸逃脱。 赵飞虎自此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好人。最好做的,是恶人。 我赵飞虎要想做恶人,就得做最恶的恶人。 于是,他成了一个杀手。只要给他钱,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渐渐的,赵飞虎在大明北五省杀出了名气。不少雇主慕名而来。 赵飞虎再厉害,也只是一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只有一双手。成百上千的人,他是杀不完的。 于是赵飞虎聚拢了一批亡命徒做手下。渐渐的,他发现,单打独斗,拿钱杀人只是匹夫之勇。把杀人做成一门生意,才是明智之举。 最近几年,赵飞虎手下的杀手达到了五六百人。俗话说树大招风。他的名字,自然落到了锦衣卫的档案之中。 对于这样的人,按理说锦衣卫应该将他绳之于法。 然而陆炳没有这样做。 锦衣卫有太多需要杀,却又不方便出面杀的人。这样的事,交给赵飞虎去办岂不是更便当? 于是乎,赵飞虎又多了一层身份——锦衣卫的一个夜壶。 锦衣卫又脏又臭的活,一向是交给赵飞虎去办。 赵飞虎的杀人生意,有了锦衣卫做靠山,连刑部的人都不怎么敢管。赵飞虎也成了北五省黑道响当当的人物,人送外号:北五省阴帅。 贺六突然想到,丁旺会不会雇佣赵飞虎的人灭口,保护玉泉山中藏银的秘密? 贺六对老胡说:“跟我走!” 老胡跟着贺六来到城南一家猪肉铺子前。 这猪肉铺子的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肉”字。“肉”字下面,点着四个不易被人察觉的黑点。 贺六进到肉铺里,伙计上来,殷勤的问:“客人要点什么啊?” 贺六答道:“要两斤五花肉。五花肉上要连着一斤三两三钱脆骨。” 这是一句暗语。 伙计道:“客官,请随我来。” 猪肉铺子的后院里,有一间套间堂屋。 贺六、老胡跟着那伙计来到堂屋内。屋子里黑黢黢的,似乎坐着几个彪形大汉。 “掌柜的!来客人了!”伙计对堂屋里坐着的一个大胡子说道。 那大胡子直接问贺六:“你要杀什么人?准备了多少银子?” 贺六答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人,也没带银子。” 大胡子大笑:“不杀人,你来我们这地方干什么?呵,难不成是来找茬的?在北五省阴帅的地盘上找茬,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贺六掏出自己的腰牌,亮在大胡子面前。 大胡子见到腰牌脱口而出:“锦衣卫?” 正文 第四十章 破庙 这大胡子是赵飞虎的左膀右臂——宿大力。 宿大力问:“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贺六答道:“锦衣卫北镇抚司,贺六。” 宿大力是常和锦衣卫打交道的人,自然知道锦衣卫十三位太保爷的大名。 他拱手道:“原来是锦衣卫六爷,失敬失敬。” 贺六对宿大力说:“我要见赵飞虎。” 宿大力问:“锦衣卫给我们派差事了?” 贺六摇摇头:“有些事,你不配问。只需让赵飞虎来这里见我就是了。” 贺六虽然只是个查检百户,却有锦衣卫十三太保的身份。宿大力不敢怠慢:“我们赵爷现在南城办事。得下晌才能回来。” 贺六点头:“那我等他。” 贺六和老胡在肉铺中枯等了赵飞虎三个时辰。 下晌,一个白面书生打扮的人,走进了肉铺。这人正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 但从衣着打扮看,旁人会认为赵飞虎是个读书人。谁能想到,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赵飞虎走到贺六面前:“小人拜见六爷。” 贺六道:“你就是赵飞虎?” 赵飞虎答道:“正是小人。” 贺六上下打量的赵飞虎一番:“没想到黑道里的北五省阴帅,长得如此文雅。” 赵飞虎笑道:“六爷说笑了。俗话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赵飞虎又问贺六:“六爷,锦衣卫给我们交代差事,向来都是北司刘镇抚使亲自来找我。怎么今天没见刘镇抚使?” 贺六道:“今天我找你并不是给你交代什么差事。只是来跟你打听一件事。” 赵飞虎道:“锦衣卫是我赵飞虎的再生父母。六爷问话,我一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贺六问:“你的雇主里,有没有一个叫丁旺的人?” 赵飞虎摇头:“没有。六爷,我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来找我的那些雇主,又有谁会留下真实的姓名呢?” 赵飞虎说的是实话。雇主雇凶杀人,谁会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这不是等着官府来抓么? 贺六又问:“那最近有没有人让你的人去玉泉山干什么营生?” “玉泉山?”赵飞虎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赵飞虎答道:“有的。玉泉山那趟活。。。呵,是我这些年接的最蹊跷的一个活!” 赵飞虎在锦衣卫六爷面前,不敢隐瞒任何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个北五省阴帅不管在黑道上有多么高的地位,在锦衣卫面前——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锦衣卫想要他的小命,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容易。 在锦衣卫六爷面前,他不敢有丝毫的隐瞒:两个月前,一个颇有钱财的大雇主找到了他。张口就要雇佣两百亡命之徒。 杀手可不是通州码头扛活的苦力。在赵飞虎这儿,雇佣一个功夫极好的杀手,需要五百两银子。两百亡命徒?那得整整十万两银子! 赵飞虎还以为来人是个没见识的土财主呢。 哪曾想,雇主直接给了他一张亨通钱庄二十万两的银票。 赵飞虎对来人说:“盗亦有道。在我这儿,杀人是明码标价。雇二百个杀人的好手是十万两银子。你多给了十万两。” 雇主对他说:“多给你十万两,自然有我的缘由。” 雇主要求,他将这二百人分为两队。一队在玉泉山中杀一百多个没有武功的苦劳力。 赵飞虎大喜过望。杀一群没有武功的苦劳力,对他的手下来说简直称得上是不费吹灰之力。 雇主提出了第二个要求:第一队的杀手杀完那些苦劳力,第二队找个合适的地方,杀光第一队! 赵飞虎经营杀人生意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要求。 不过二十万两银子放在赵飞虎面前,他不会有钱不赚。 赵飞虎找了一百名北直隶的土匪,又找了一百名自己门下的亲信杀手。 他给了土匪们一万两银子,让他们在玉泉山,杀了一百多名苦劳力。 土匪们杀了人,赵飞虎的亲信杀手们又在通州将这些土匪杀了个干干净。 赵飞虎对贺六说完这一切,又补了一句:“六爷,这样诡异的活,我之前从未接过。不过,您也知道,我吃的就是杀人这碗饭。不可能有钱不去赚。” 贺六问:“那雇主长什么样?” 赵飞虎道:“雇主来这儿的时候,脸上蒙着黑纱。我看不到他的真容。不过这人的确有钱,给了我二十万两,在玉泉山杀了人,又给了我十万两,让我办另外一件事。” 贺六来了兴趣:“什么事?” 赵飞虎继续说道:“他让我找十个人,护送一个大木箱到天津卫的一个破庙里。破庙里有他的人接应。” “哦?大木箱?木箱中是什么东西?”贺六问。 赵飞虎答道:“我也奇怪啊!就那么个五尺见方的大木箱,就算里面全是银子,也装不了十万两啊!雇主却花十万两让我运送这东西。” 贺六道:“你的人还记得天津卫那个破庙在哪儿么?” 赵飞虎道:“应该知道。” 贺六点头:“好,让你的人带我去那个破庙。” 赵飞虎这个北五省阴帅,说白了就是锦衣卫的奴才。锦衣卫六爷发了话,他怎敢不听? 他指了指大胡子宿大力:“六爷,上回领着人去天津卫的就是他。就让他领您去找那破庙吧。” 贺六、老胡和宿大力出了肉铺。 三人先到北镇抚司领了三匹快马,出得京城,直奔天津卫。 天津卫,史设于永乐二年。隶属于后军都督府。 三人行了半日,终于在半夜到了天津卫的那个破庙之中。 到了破庙里,贺六让宿大力回去。 趁着月色,贺六和老胡用尽了抄家的那套手段,将破庙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哪里见什么大木箱的影子? 贺六对老胡说:“我估计雇佣赵飞虎的人就是丁旺。那大木箱里,装的应该就是《百官行录》。” 老胡道:“丁旺做事那么缜密,绝对不会将《百官行录》放在这破庙里!破庙应该只是个转交的地点。另有一拨人,帮丁旺把《百官行录》藏了起来。” g◇u正《}版c¤首发,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赌坊 天津卫百多年前只是一个军户驻扎的屯兵堡垒。 百多年后,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小城。 贺六和老胡没有别的线索,索性在天津卫城之中徘徊几日,碰碰运气。 大明律有明令:“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可开国百年,大明的子民们早就把这条禁令扔到爪哇国去了。 别说天津这所卫城,就算是天子脚下的顺天府,亦有不少赌坊摊档。这些赌坊后面,往往还有官府撑腰。 赌坊,锦衣卫们最爱去的几个地方之一。这倒不是因为锦衣卫多好赌,只因赌坊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俱有。 j#正h版lx首`k发 人杂,消息就多。锦衣卫的耳目打探消息,最爱去三个地方:赌坊、茶楼、妓馆。 贺六和老胡在城内一番打听,来到了天津卫城最大的赌坊——永和赌坊门前。 这永和赌坊真可谓是客似云来。门口人流不息。有一脸狂喜者,亦有如丧考妣者。 永和赌坊的客人里,甚至有许多身穿鸳鸯战袄的军户士卒。 贺六和老胡来的仓促,身上没装多少银子。 老胡问贺六:“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贺六掏了掏自己的袖口:“今天出门太急,我这袍袖里,比脸还要干净呢。” 老胡拿出半吊钱:“就这点钱,不够赌两回骰子的呢。” 老胡年轻时有两大嗜好。一是赌,二是喝酒。 喝酒怡情,赌却败家。贺六他爹当年强逼着老胡戒了赌。 今天来到赌坊门前,老胡不免有些手痒。 贺六看了看,赌坊边上,有一家万永当铺。他笑道:“当铺生意开在赌坊旁边,这当铺的老板还挺会借鸡生蛋。” 寻常人在赌坊里输红了眼,自然会将随身的贵重之物拿到当铺典当。输红了眼的人,也不会计较价钱,当铺可以用最低的价格收当。 贺六和老胡走进当铺之中。 他们身前,一个身穿鸳鸯战袄的丘八,直接把腰刀扔到了当铺的栅栏口。 贺六还以为这丘八是输红了眼,拿着腰刀讹诈当铺呢。 哪曾想,当铺的站柜高声唱道:“生锈腰刀一把,朽木刀鞘一个。当银十两!” 贺六愕然:按照大明卫所军的军规,丢弃军械者,杖三十。私卖军械者,杀无赦! 贺六哪里知道,这万永当铺就是天津卫指挥同知开的。兵士将腰刀当到当铺之中,等到发饷银的时候,粮秣官会直接把当铺给的银子扣除。而后兵士再将腰刀取回。 说白了,那丘八在万永当铺押的不是腰刀,而是自己下个月的军饷。 贺六突然来了兴趣:“老胡,你说咱们锦衣卫的腰牌——能当多少银子?” 老胡大笑:“一当便知啊!” 贺六和老胡走到当铺的栅栏口,齐齐解下腰牌,交给站柜。 站柜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见多识广。他一见这腰牌,便直接将腰牌双手奉还给了贺六和老胡。 贺六问:“怎么,你这当铺收腰刀,却不收腰牌?” 站柜先生摇头:“二位上差,小的敢收臭丘八的刀,却不敢收锦衣卫的凭证腰牌。腰牌你们拿回去,你们本来想当多少钱,说个数,我们当铺开给你们银子就是。” 站柜先生是为天津卫指挥同知办事,也算半个官家人,自然知道锦衣卫的恶名。 要是得罪了锦衣卫,别说他一个草民,就算是自己的东家——指挥同知大人照样得吃不了兜着走! 贺六笑道:“好了好了,老人家,我们也不难为你了。我们并不是来讹诈你的当铺。实在是今天出门急,忘了带银子,又想到那永和赌坊中逛一逛。这样吧,你借给我们二百两银子。若是我们赢了,出门就能还你。若是输了,我回京之后,会差人把银子还给你。” 站柜先生对伙计道:“开银匣,给二位上差拿二百两银子。” 贺六和老胡拿着银子,进到永和赌坊之中。 只见这赌坊之中,各样赌摊玲琅满目:赌骰子的、赌天九的、赌麻吊的。。。。。赌徒们围在赌摊周围,个个双眼血红。 老胡年轻时好打麻吊。 麻吊摊有十几张桌子,五十多人围桌混战,“糊了”、“糊了”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胡对贺六说:“我先玩玩麻吊。” 一个赌坊伙计凑上来问:“大爷玩麻吊?两位还是一位?” 老胡道:“就我一个,他是替我掐码拿银子的。” 伙计道:“您随我来,刚好有一桌三缺一。” 牌桌上另外三人,一个是个公子哥,一个是个商人打扮的人,还有一个穿着正七品的总旗服色。 老胡朝着三人一拱手:“各位,有礼了。” 那七品总旗冷哼一声:“礼不礼的无所谓,带足了银子才是正经!亮码子吧!” 老胡将银子放在桌上。 七品总旗道:“就带这么点银子?够打几把的?咱们可是五两银子一番。” 公子哥道:“赵大哥,反正是三缺一。等他输光了,再换人便是。” 那姓赵的总旗点头:“好,码牌码牌。” 老胡抓玩牌一起手,心里乐开了花。他拿了一手好牌。 抓了三圈牌,老胡便已经上听。 赵总旗喊道:“三条!” “嘿,糊了!对对糊两番!”老胡将牌推倒,笑眯眯的说。 赵总旗道:“晦气,上来第一把就放了铳!” 说完赵总旗把十两银子扔给老胡。 老胡多年没进过赌坊,今天的运气好的没边了。 “不好意思,自摸幺鸡!一番一番。” “哈哈,自摸五魁,十六番!” 。。。。。。。 不多时,老胡桌上的银子从二百两变成了五百两。 公子哥和那个商人打扮的人有输有赢,出入不大。那位赵总旗,整整输了三百两银子。 赵总旗往手上吐了口吐沫,喊道:“老头,你别得意。先赢的不叫银子,叫土疙瘩!后赢的银子,才是真银子!” 抓牌再战。赵总旗拿着手里的牌踟躇良久:“九筒!” 老胡将手里的牌推倒:“不好意思,十三幺!二十八番!一共一百四十两!”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宫里的东西? 一个多时辰,老胡已经赢了七八百两银子。对面的那位赵总旗,输得眼睛都红了。 赵总旗把伙计喊过来:“跟你们钱掌柜说说,给我垫二百两银子。” 伙计一脸苦相:“我的赵大人,您这两天已经在我们赌坊赊了五百两银子了!赌坊规矩,正七品的官,只能赊五百两银子。” 贺六闻言暗自发笑:这赌坊太有意思了。赊银子竟然还看官职明码标价。 赵总旗脸色铁青。这赌坊是天津卫指挥使的产业。他不能在这儿闹事。 赵总旗咬了咬牙,从腰间拿出一个红布包,一狠心,他将打开红布,将里面的一只玉牛放到桌上,对老胡说道:“你别走。我这玉牛可是个宝物,我估计当个三两千银子不在话下。我这就去隔壁万永当铺当银子!你在这儿等我!” 贺六一眼看出,这玉牛是宫中之物,价值连城,别说两三千银子——拿到京城端古斋去,五千银子也是卖的上的。 贺六这个查检百户是锦衣卫的抄家官,既是抄家,抄出来的就不止黄金白银,还有各种古玩珍宝。 若无旨意,抄出的黄金、白银、宝钞上缴到户部所辖太仓,也就是国库。古玩珍宝则一律上缴皇上的私库——内承运库。 这里有个问题。 古玩珍宝既然值大钱,就不乏作伪的高手。那些附庸风雅的贪官,免不了要收几件赝品。 假如哪天皇上心血来潮,去内承运库查看缴上来的古玩珍宝,发现了赝品,会不会龙颜大怒? 赝品怎么配摆在内承运库? 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难道瞎了眼?真品、赝品都分不清? 故而,锦衣卫查检百户不仅要懂得抄家,还要懂得鉴别古玩字画。 二十年前,贺六承袭自己父亲的职位时,拜了端古斋的许炎平为师,学习鉴别古玩珍宝。所以贺六识得这玉牛是宫中之物,且价值不菲。 贺六有些奇怪:天津卫所军的总旗,可比不得锦衣卫中的总旗。这样的卫所军正七品官儿,在锦衣卫的人眼里,简直就是屁都不是的草台官。 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贵重的玉器? 赵总旗拿起玉牛,转头去了万永当铺。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这二人在一起办差二十年了。贺六一个眼神,老胡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u最,新章_|节a:上? 老胡开口:“放心,今天我手顺,不管他拿多少银子,我都能给他赢过来。” 不多时,赵总旗拿着一叠银票回到了赌桌上。他一拍桌子,大声喊道:“五两一番儿没意思。要打就打大些!三十两一番,老头,敢不敢玩?” 老胡道:“有什么不敢?就看他们二位愿不愿意加码了。” 公子哥和商人连连摆手:“码子太大了。我们不打了。” 赵总旗道:“也是两个不爽利的人!老头,二人对桌麻吊,打不打?” 老胡笑道:“怎么都成。” 赵总旗和老胡码好牌,牌桌上狼烟再起。 “自摸!糊了!” “吃铳!糊了!” 赵总旗的运气似乎来了。一连糊了三四把。不过都是些一番两番的小糊。 赵总旗得意洋洋的对老胡说:“这牌桌啊,就是个风水轮流转。谁家过年不吃个饺子,一百年不死个老头?也该着我转运了!” 赵总旗没得意太久。 老胡起了一把牌。身后的贺六不懂麻吊,却看出,老胡这一把牌,尽是东、南、西、北风。 麻吊之中,打风牌有时是最稳妥的。因为很少有人吊风牌。 “北风。”老胡道。 “嘿,一直没见你出风,还以为你在憋四风会呢!吓得老子掐了一手风不敢打。南风!” “南风?”老胡问。 “老头,你眼是瞎了不成?我说南风就是南风,自己看!”赵总旗蛮横的说。 “哈哈,糊了!七风会!八十八番!”老胡推倒了手中的牌。 赵总旗猛然起身,看着老胡的牌。 只见老胡的牌是中发白各一对,东西北风各一对,还有一张南风——赵总旗打出南风,正好放了铳。 老胡对身后的贺六说:“老六,你是给我掐码拿银子的,算账的差事也是你的。你算算,三十两一番,八十八番是多少银子?” 贺六道:“两千六百四十两!” 赵总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过他这人赌品还算可以,道:“输了。。。。就输了罢。两千六百四十两,你,拿着。” 赵总旗点出两千六百两银票,又加了两枚二十两的银锭,递给老胡。 输了这一把大的,赵总旗只剩下了五百多两本钱。这五百多两的本儿,没挨过一把牌。 赵总旗掐了一张牌,踟躇着,终于打了出来:“三筒。” “糊了!筒子一条龙,十八番!正好是五百四十两!”老胡将牌推倒,满面春风的说道。 赵总旗扑通一声,跌倒在椅子下。 三千两银子——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没了! 赵总旗失魂落魄的走出赌坊。 贺六给老胡使了个眼色。老胡揣好银票,二人跟着赵总旗出得赌坊。 赵总旗一路往西走,在护城河边停住了脚步。 老胡惊道:“这傻货不是要跳河吧?” 贺六高喊一声:“兄弟,别想不开!” 贺六和老胡快步走到赵总旗身边。 赵总旗怒视着二人:“俺姓赵的纵横赌场十几年,是出了名的输得起。不就是输上一条命么?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取笑我?” 贺六摇头:“兄弟,银子我们可以还你。只要你告诉我们一件事。” 赵总旗一脸疑惑:“告诉你们件事,你们就还我银子?” 贺六点头:“没错。” 赵总旗道:“你们少唬我!” 贺六亮出了锦衣卫的铜腰牌:“你几时听说锦衣卫说话不算数的?” 赵总旗一脸惊讶:“你们俩是——锦衣卫?” 老胡道:“兄弟,站在你眼前的这位,可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贺六爷!锦衣卫十三太保的名头你不会没听说过吧?我们贺六爷说话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钉儿!想拿回银子,赎回玉牛,就老老实实回答贺六爷的问题。”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赎回玉牛 贺六问赵总旗:“那只玉牛你是从何得来的?” 赵总旗面露难色,似乎不想说。 老胡道:“你还想不想拿回银子,赎回玉牛了?” 赵总旗咬了咬牙:“好罢,我就告诉你们。” 这位赵总旗本名赵有田。他爹给河间府大户孙家做了三十多年的家奴。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家大少爷孙春斌前些年高升天津卫指挥佥事,在天津卫中大肆安插自己的人。 想到自家老奴有个儿子名叫赵有田,孙春斌就将赵有田带进了天津卫所军当了兵。几年间,孙春斌倒是对赵有田大加提拔,将他从一个大头兵,一路拔擢到了七品亲兵总旗。 赵有田虽然当上了七品官,从根子上说,他还是孙春斌的亲信家奴。 前阵子有个京里来的人,托孙春斌办什么事情,送了他一匣子珍宝玉器。这其中,就有这只玉牛。 这几日,孙家老爷子过寿,孙春斌公事在身脱不开身,就让赵有田带着这只玉牛回河间府老家,将玉牛当作寿礼送给孙家老爷子。 赵有田好赌。刚要出天津卫,想起自己前日在永和赌坊输了二百银子,咽不下这口恶气,想捞回来,于是乎就进了永和赌坊,想要捞回本再去河间府。 哪曾想碰到了老胡,将他手里的银子赢了个干干净。赵有田输红了眼,寻思先把玉牛当了,换些银子翻本。等到赢回钱来再赎回玉牛。 贺六道:“京里来的人,送了你们孙大人一匣子珍宝玉器?京里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赵有田答道:“那人个子不高。长得不怎么样,尖嘴猴腮,还留着两撇鼠须。他好像不是什么官。可我们孙大人却对他毕恭毕敬,待若上宾。” 贺六和老胡对视一眼: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个子不高?这不就是丁旺么? 贺六问:“他让你们孙指挥佥事办的是什么事情?” 赵有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贺六点点头:“很好,赵总旗,你很老实。我们现在就去替你赎回玉牛。” 贺六和老胡领着赵有田来到万永当铺。 赵有田将当票递给老胡,老胡又点出三千两银票、二百两现银,交给当铺的站柜先生。 “二百两银子是我们刚才借你的。这三千两银票,是我们替这人赎他刚当掉的玉牛的。”老胡道。 站柜先生面露难色:“二位锦衣卫大老爷,那玉牛——已经让我卖给了京城端古斋的许炎平许老掌柜了!” “许老掌柜来了天津?”贺六问。 这位京城端古斋许老掌柜是贺六的师傅。贺六二十年前就拜在他门下,学鉴赏古玩珍宝。 站柜先生道:“许老掌柜每两个月要来一趟我们万永当铺,看有没有好东西值得收。赶巧,他刚才来了万永当铺,我就把玉牛作价卖给他老人家了。” 贺六质问站柜先生:“这当票上明明写着活当,又不是死当。当期是三个月。你怎么前脚接了当,后脚就给人卖了?” 站柜先生笑了笑:“大人啊,赌场旁边的当铺都是这样。当了东西的人,拿了我们的当银进赌场那个无底洞,定会输光的。输光了哪还有钱赎当?” 赵有田怒骂:“你这老棺材,咒老子逢赌必输是吧?” 贺六问站柜先生:“许老掌柜现在何处?” 站柜先生答道:“老掌柜买下玉牛,如获至宝,直接由镖局的人护送着,回京城去了!” 贺六对老胡说:“咱们骑马去追!” 贺六、老胡领着赵有牛,终于在天津卫城郊外的一间歇脚茶铺追上了许老掌柜。 贺六下马,朝着许老掌柜拱手:“师傅,赶巧了,咱们竟在这荒郊野店遇上了。” 许老掌柜道:“老六,是你小子啊。怎么,来天津卫办案子?呦,老胡也来了。快坐,一起喝杯茶。” 这位许炎平许老掌柜谈吐不凡。这也难怪,他那端古斋的客人,大都是京城之内的达官显贵。许老掌柜连严阁老、裕王都见过。 贺六开门见山,将玉牛的事说与了许老掌柜。 许老掌柜微微颔首:“那万永当铺也太不地道了。明明是活当,收了当后脚就卖给了我。不过情有可原,赌场旁边的当铺,从来就没有活当这一说。哪会有人真去赎呢?” 贺六道:“师傅,您老也是走了眼。您没看出那玉牛是宫中之物?私下买卖宫中宝物,可是要吃官司的。” 看d正k》版$章w节j上g,wl 许老掌柜大笑:“我经营古玩生意四十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玉牛出自宫中。这年头,古玩行里来自宫中的东西多了。大部分都是上几辈子的先皇们赏赐有功之臣的。有功之臣家道败落,败家子们把宫里赏赐的东西卖了,也是常事。” 许老掌柜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你说这点小事会吃官司?不会的。一来嘛,我的主顾里有严阁老,有裕王,还有宫里的吕公公。二来,谁不知道我有个徒弟是锦衣卫里的六爷?哪个衙门敢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你师傅我?” 贺六道:“师傅,这玉牛关系到一件钦案。您老还是退给万永当铺吧。对了,您多少钱买的这东西?” 许老掌柜道:“五千两。” 赵有田在一旁怒道:“五千两?万永当铺真是黑的没边了!一来一去就挣了我两千银子!” 许老掌柜看了看赵有田:“这位是?” 老胡道:“老掌柜,这就是那只玉牛的当主。” 许老掌柜颔首:“既如此,我就回那万永当铺去,退掉这玉牛。” 贺六一行人回了万永当铺。 许老掌柜抱怨当铺站柜先生:“老杨,你这事情办的也太不地道了!明明是活当,没到当期你就卖给了我。” 站柜先生道:“许老掌柜您包涵啊。那东西本钱太高,我不敢囤手里啊。” 许老掌柜将玉牛退给了万永当铺。万永当铺又拿了赵有田的当票、银票,将玉牛退给了赵有田。 赵有田朝着贺六、老胡倒头便拜:“你们二位是我的恩人啊!若没了这玉牛,我们家孙大人一准饶不了我!我只能跳护城河了。” 拜完,赵有田转头就要走。 贺六道:“慢着,你去哪?” 赵有田道:“去直隶河间府我们孙大人老家啊。这玉牛不是给孙老爷子贺寿的么。” 贺六笑了笑:“让我们锦衣卫的人黏上了,说走就能走?行了,你领着我们,去找你们家孙大人!”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大木箱? 天津卫城城西有一座偌大的宅邸,宅邸上有一方牌匾,大书“指挥佥事府”四个字。 这便是赵有田的家主——孙春斌的宅子。 大明军制,卫所的最高官长是卫指挥使,指挥使下面有指挥左同知,指挥右同知,再下面就是指挥佥事了。 )◎最)=新√章y$节、w上yd%● 指挥佥事府门前站着八个守门亲兵。 赵有田领着贺六、老马来到门前。 领头的亲兵道:“赵总旗,这么快就办完差事回来了?” 赵有田哭丧着个脸:“办什么差事啊!快去通禀咱家大人,锦衣卫的人要见他。” 贺六却呵斥那赵有田:“放屁。锦衣卫要见什么人,还要经人同禀之后等着召见么?” 贺六和老胡径直走进孙府。 孙春斌正在大厅里品一杯香茗。却见赵有田领着两个陌生人来到了大厅里。 孙春斌问:“你们是什么人?” 贺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 孙春斌也是在官场打滚十几年的人,怎会没听过锦衣卫十三太保里有位六爷? 孙春斌是正四品武官,见了贺六这个正六品百户,却是倒头就拜:“末将见过六爷!” 贺六毫不客气的坐到大厅上首:“免礼吧。” 孙春斌起身:“六爷从京城来寒舍,不知有什么钧令?” 贺六对赵有田说:“把那劳什子摆到桌上来。” 赵有田为难的看了看孙春斌。孙春斌急道:“六爷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看我干甚?” 赵有田把那只玉牛放到桌上。 贺六对孙春斌说:“孙大人,私藏宫中之物是个什么罪过?” 孙春斌一脸惊恐:“禀,禀六爷,好像是死罪。” 贺六一拍桌子:“你还知道是死罪!呵,我知道,现在的官员没事爱玩玩古玩玉器。偶尔得到一两件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也是平常事。都觉得大明开国一百多年了,没人计较洪武爷定下来的那些规矩。我告诉你,你是运气不好,犯到了我们锦衣卫手里。你应该知道,我们锦衣卫最爱干的事就是较真!” 孙春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锦衣卫的恶名冠绝天下,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六爷绝不是随口说说。私藏宫中之物是铁证如山——玉牛就在桌上呢。锦衣卫真想办他,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不过孙春斌心中疑惑:家里藏着宫中玉器古玩的人多了,这位六爷为何单单和我过不去? 贺六问老胡:“这案子按规矩该怎么办?” 老胡道:“孙大人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应该先由咱们锦衣卫拘押。而后锦衣卫出个文书给前军都督府,让前军都督府除了他的军籍。再由咱们锦衣卫行刑,斩了他。” 老胡和贺六一唱一和,把孙春斌吓得抖若筛糠。 “二位上差饶命啊。末将一时糊涂,真不知道这是宫中之物啊!” 贺六见火候差不多了,对赵有田道:“赵有田,你先出去。” 赵有田走出大厅。 贺六起身,走到孙春斌面前:“老胡,你是锦衣卫的活档案。孙大人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在咱们北镇抚司一定是有档底的吧?” 老胡思忖片刻:“有的,如果我没错,孙大人是靠得兵部左侍郎吴大人提携,才坐上指挥佥事的。” 贺六笑道:“啊,兵部的吴侍郎啊。他家小闺女过百岁,我还去喝过酒呢!原来是自己人啊。” 孙春斌听到这话,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人说的没错!吴侍郎是我干爹!咱们都是自己人啊!” 贺六道:“既是自己人,只需你交待明白这玉牛的来历,我们就放你一马。” 孙春斌眼神飘忽不定,良久才开口:“这是末将治下一个千户孝敬我的。” 贺六收敛笑容,坐到椅子上:“孙大人,你要是编瞎话,我可只能公事公办了!” 孙春斌道:“末将哪敢骗六爷啊!” 贺六一拍桌子,将桌上的一个茶碗震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粉碎:“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丁旺那厮送给你的?” 孙春斌听到“丁旺”这两个字,脸色煞白。 “六爷也知道。。。。丁旺?”良久,孙春斌嘴里才蹦出了这句话。 贺六吓唬孙春斌:“天上的事,锦衣卫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锦衣卫全知道!有什么能瞒得过我们锦衣卫的法眼?你和丁旺那厮的勾当,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以为锦衣卫是五城兵马司管盗匪的小指挥?我一个锦衣卫六太保,会因为一只宫里的玉牛,巴巴的从京城跑到你这够不拉屎的天津卫城?说吧,你让丁旺拿住了什么把柄?丁旺这些年又威逼你做了些什么事?” 孙春斌见自己漏了底,只好招认。 卫所军的将领吃空额,喝兵血,私下做买卖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就说这天津卫,指挥使开赌场,指挥同知在赌场边上开当铺。孙春斌这个指挥佥事,则在卫城之中开着两家妓馆。 一年前的一天,丁旺找上了孙春斌。 丁旺拿出了几张纸,纸上记着孙春斌吃空额的数目,还有他把吃空额得来的钱用来买姑娘开妓馆的事——全都记得详详细细。 孙春斌被丁旺拿住把柄,只得乖乖听他的话。 大明有关禁。南洋运来的货物,一律不得进大明国境。 孙春斌是天津卫的指挥佥事,管着一千水军,负责巡查海面。 丁旺让孙春斌为南洋的走私货大开方便之门。 当然,丁旺也没亏待孙春斌,每月都会给他五千两银子。 孙春斌说完这一切,痛哭流涕:“六爷!末将是糊涂油脂蒙了心,竟然帮着那丁旺做这掉脑袋的事。” 贺六笑了笑:“卫所军将领参与走私。再加上私藏宫中之物的事,孙大人,你就是长了九颗脑袋也不够我们锦衣卫砍的!” 孙春斌道:“还请六爷高抬贵手啊!末将一定好好报答您!” 贺六道:“你还没告诉我,丁旺送你玉牛,是让你办什么事?” 孙春斌招认道:“他前阵子让我帮他——藏了一只大木箱。” 贺六眼前一亮:“大木箱?”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獐子岛 孙春斌言及大木箱,贺六和老胡俱是眼前一亮! “北五省阴帅”赵飞虎不是说,丁旺让他护送了一只大木箱到天津卫么? 很有可能,那只大木箱中装的就是《百官行录》!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赌坊里打了一场麻吊,竟然找出了《百官行录》的线索! 贺六问孙春斌:“那大木箱被你藏在了何处?” 孙春斌道:“末将不是管着天津卫的一千水军么?在塘沽口外,有一孤岛,明曰獐子岛。大木箱就埋在岛上。” 贺六起身:“那就劳孙大人的大驾,带我们去一趟那獐子岛吧!只要你带我们起出那大木箱,私藏宫中之物的事,我们就既往不咎了!” 孙春斌面露为难的神色:“我只知道木箱埋在獐子岛上。那獐子岛足有五里见方。具体埋在哪,我却不知道。” 贺六闻言大怒:“你不老实。刚才还说,你帮丁旺藏起了大木箱。。。。” 孙春斌道:“上差,那日我和丁旺,还有四名兵丁坐水师的快船到了獐子岛。丁旺让我留在船上,他领着四个兵丁上了岛埋箱子。回到船上,他说要请兵丁们喝酒,哪曾想那四个兵丁喝了酒,七孔流血而死!我想木箱之中一定装着什么财宝,丁旺不想让兵丁们透露埋箱子的位置,所以将兵丁灭口。” 贺六想了想,这倒是和情理。丁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做事缜密,藏《百官行录》这么大的事,他自然要将知道具体位置的人灭口。 :rw…正{o版b首z发~‘$ 若不是孙春斌当着天津卫指挥佥事,管着一千水师,能帮他做走私的生意,说不定丁旺连孙春斌也不会放过。 贺六又问孙春斌:“你刚才说獐子岛有五里见方?” 孙春斌点头:“南北有五里,东西三四里。” 贺六问:“直属于你的兵将有多少?” 孙春斌道:“一千水师,两个千户所两千步军,还有一百名亲兵。” 贺六道:“好,把一千水师还有一百名亲兵都给我送到獐子岛上去!掘地三尺也要挖出那只大木箱!” 孙春斌面露难色:“六爷,朝廷有规矩,统兵将领没有兵部的调令不得擅自调一兵一卒出驻地!一次调动五百人以上,兵部还要先请示内阁,由内阁拟票,送司礼监披红。。。。” 贺六怒道:“怎么?带着水师帮丁旺做走私生意你不用兵部的调令,现在倒给我说什么朝廷的规矩了?行啊,按照规矩,私藏宫中之物是死罪。咱们就按朝廷的规矩来?” 孙春斌哭的心都有了:“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我立即让水师的弟兄们准备船只。” 贺六道:“快去办吧!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孙春斌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船只准备完毕。 塘沽口驻扎有大明水师主力——二百福船。孙春斌所统帅的“一千水军”,不属于大明水师,只是天津卫自己的船巡队,负责在近海缉拿走私贩子。 这“一千水军”,只有五十多艘虎牙快船。虎牙快船每艘只能容纳三十多人。 贺六和老胡上了虎牙快船,五十多艘快船直奔獐子岛而去。 行至半路,竟然碰上了一艘外出操演的大明水师福船。 坐镇这艘福船的是水师的一位副将。 副将让传令小旗官打了旗语,询问这五十多艘虎牙快船因何事出海。 孙春斌心虚的问贺六:“六爷,咱们该怎么回答啊?” 贺六道:“好办。” 贺六让兵丁将快船划到水师福船边上,他朝着传令兵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传令兵隔着七八十步,看不清腰牌上的字迹。 倒是那位水师副将用西洋千里眼看清了腰牌上“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百户”几个字。 水师副将吩咐手下:“走,回塘沽口。别管这些虎牙快船的事儿了!船上坐着锦衣卫的人,咱们惹不起。” 孙春斌的船队,在半个时辰后到达了獐子岛。 贺六下船一看,这獐子岛上几乎是寸草不生。方圆近五里的岛子上找一只木箱,真可谓是大海捞针。 贺六命令孙春斌:“把你的一千人撒出去吧。找不到木箱,咱们就不回塘沽口了!” 孙春斌道:“六爷,我的弟兄每人只带来够一天的干粮和清水。” 贺六道:“那就派几艘虎牙快船,回塘沽口取些补给来!” 孙春斌半跪,为难的说:“大人,一千多水军迟迟不归营。我怕指挥使和两位指挥同知查问。。。” 老胡从怀里掏出锡酒壶,喝了一口道:“查问?锦衣卫的人征调几个水军办案子,用得着他们鸟大点的官儿查问么?他们要是觉得不妥,让他们去北镇抚司找刘镇抚使,或者直接找我们陆指挥使!” 孙春斌为官多年,自然知道锦衣卫的虎威。他心中暗想:指挥使、两位指挥同知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应该不会再追查。 孙春斌道:“好,末将这就让弟兄们在岛上查找木箱。另外,末将会派几艘船,回塘沽口多取些干粮、清水来。” 一千多水军浩浩荡荡,像撒网一样散开,在獐子岛上细细查找了一下晌——没有见到大木箱的丁点影子。 已是入夜。 孙春斌对贺六和老胡说:“二位上差,已是戌时正牌了。咱们先用晚饭吧。” 贺六点头。 孙春斌的几名亲兵,端上几大铁盆螃蟹、海蛎子、海鱼。 老马拿起一只海蛎子,掰开壳,将蛎肉扔进嘴里:“嘿,鲜的很啊!你这个管水师的将军,想来真是好口福!天天能吃到海味。” 孙春斌道:“上差吃着还满意?这些是末将专门让亲兵去海边弄的。” 贺六掰下一只蟹钳,放在嘴里嗦了嗦,挖苦孙春斌道:“孙大人在吃上倒是挺讲究。守着塘沽口,想来是天天海味不断嘴。” 孙春斌道:“惭愧惭愧。属下其实也不常出海的。都是坐镇天津卫城。” 老胡问:“这南洋来的货物,过了你这一千水军的关卡,就直接运到京城去?” 孙春斌点头:“丁旺在京城中有几家商行,是专卖南洋货物的。南洋货在京城里抢手的很。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给谁都是个死 老胡边拿着一条海鱼大快朵颐,边将锡酒壶递给贺六:“老六,海上风大、天寒。你也来两口,暖暖身子。” 贺六接过锡酒壶,抿了一口酒,转头对孙春斌说:“孙大人,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在你们天津卫,你上头有一个指挥使,两个指挥同知。丁旺要让天津卫开口子,放南洋的走私贩子进京,为何单找你个小小的指挥佥事?直接找你们指挥使不是更便当?” 孙春斌说了一句话,让贺六倒吸一口凉气:“指挥使?指挥同知?他们被丁旺拿住的把柄,比我犯的那点事儿可大得多。丁旺说日头是黑的,只怕他们三个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丁旺要挟他们办的事情,要比纵容几个走私贩子的事大的多!” 贺六心中一惊:天津卫的职责是拱卫京畿。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再到指挥佥事,竟然都唯丁旺之命是从! 幸好锦衣卫抓了丁旺,他已被人毒死在狱中。若是丁旺真有什么谋逆之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老胡将一只大螃蟹掰开盖儿,用蟹钳挖着蟹黄吃,边吃边说:“我时常想,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人真有胆量!不过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胆量再大,也不及你孙大人的胆子大啊!吃空饷、喝兵血不说,还纵容走私贩子,私藏宫中宝物。不是我吓唬你,要是找不到那大木箱,我们六爷回北镇抚司把你的事上禀,你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老胡这一咋呼,孙春斌跪倒磕头不已:“胡爷!六爷!求你们高抬贵手,保全末将的小命啊!其实大明卫所军的将领,哪个屁股底下是干干净净的?我只不过是被丁旺抓住了把柄,为了保命,只能听命于他。” 贺六道:“刚才老胡已经说了。想让我放过你一马,就得找到那大木箱。” 孙春斌闻言起身,吩咐手下道:“告诉弟兄们,点上火把,连夜查找!一定要找到那木箱!谁找到,我赏银一千两!” 贺六和老胡饱食了海味,躺到一堆干草上呼呼大睡。 半夜,贺六感觉有人推他的肩膀。 贺六睁开眼睛,他的眼前站着孙春斌。 孙春斌面露喜色:“禀六爷!那木箱——找到啦!” “什么?”贺六从干草上爬起来。“在哪?” 老胡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木箱找到了?” 孙春斌引着二人来到獐子岛西南的一片枯草堆中。 只见枯草堆中间被兵丁们挖出了一个大坑。大坑旁边,赫然躺着一个大木箱。 老胡上前,打开木箱,木箱中满满当当的装着一箱子书。 每一本书上,都写着四个大字《百官行录》。 `,t首}%发px 贺六上前,拿起一本《百官行录》,刚要翻开,老胡却抓住了他的手。 老胡认真的说:“老六,我觉得这书你看不得。” 贺六会意,将手上的书扔进了木箱之中。 《百官行录》上的内容,关系到朝廷八百多名官员的生死。谁要是看了书,知晓了官员们的不法情事——就有要挟官员、图谋不轨的嫌疑! 贺六命令孙春斌道:“书咱们已经找到了,这就回獐子岛吧。” 兵丁将大木箱抬到了一艘虎牙快船上。贺六和老胡上船,坐到了船头。 孙春斌想上同一艘船,贺六却朝他摇摇头:“你去坐别的船。” 贺六把孙春斌支开,是想跟老胡商议商议如何处置这《百官行录》。 贺六一脸愁容。 老胡笑呵呵的说:“《百官行录》都找到了,你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苦瓜脸?这部书,无论是给陆指挥使,还是给裕王、严首辅、吕公公,你都能加官进爵啊!” 贺六白了老胡一眼:“老胡,休要挖苦我。” 老胡道:“不和你打哈哈了。这本旷世妖书,无论你交给谁都是个死!” 贺六道:“老胡,你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比我多吃了几十年的饭。你倒是说说,为何我把这书交给任何人都是个死?” 老胡侃侃而谈:“先说交给陆指挥使。我早就说过,陆指挥使是忠于皇上的人。他从你这儿拿到《百官行录》,一定会交给皇上。皇上一怒之下,会命咱们锦衣卫掀起大狱。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啊!到时候,八百多个官儿的脑袋肯定会不保!八百多个官,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那时,陆指挥使就会成为整个朝廷的敌人!不免落得跟咱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一样的下场——陆指挥使就好比是皇上豢养的一条恶狗。恶狗咬死的人太多,皇上只能杀了恶狗平息众怒!这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老胡在海风中拿起锡酒壶,喝了口酒,又说:“陆指挥使要是失了势甚至掉了脑袋,你这个锦衣卫老六就没了靠山。你是找到《百官行录》的人,朝廷里的那些人能饶了你?你免不了要步陆指挥使的后尘。所以,这书交给陆指挥使,你是个死。” 贺六道:“把书交给陆指挥使是死,交给其他人呢?” 老胡道:“交给其他人,同样是个死!朝廷里,裕王党、严党、阉党天天斗的跟乌眼鸡一样。不过皇上圣明啊,一直让他们维持着均势。所以谁也不敢说自己掌控了朝局。可谁得到这部书,就等于是抓住了八百多名官员的把柄,谁就能完全掌控朝局。你交给任何一方,都会成为另外两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贺六苦笑一声:“严阁老党羽遍天下,手里攥着内阁、刑部、工部、礼部、吏部。他想杀死我,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裕王手里虽然只有兵部、户部,可人家是迟早要登基接大位的储君。想杀我,亦是探囊取物般容易。吕公公更不必说了,本来就恨咱们锦衣卫恨得入骨。他是皇上的贴身亲信之人,寻个由头杀我,也是易如反掌的!娘的,我得罪了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是个死。” 老胡道:“所以我刚才说。这书,你交给任何人都是个死!呵,老六啊,你放心,你要死了,我一定给你收尸。” 贺六瞪了老胡一眼:“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呢?”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贺六的处境,真可谓是进退维谷。 无论他将《百官行录》交给陆炳、严阁老、吕公公、裕王这四方中的任意一方都是个死。 死,贺六是不怕的。可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死。他还没查清自己父亲、妻子的死因,没将女儿香香抚养成人。。。 良久,贺六才开口对老胡说:“老胡,你有什么法子?” 老胡拿起锡酒壶,咂了口酒:“老六,你可以知道官场上流传的做官的诀窍么?” 贺六道:“你是说,文官们常说的那个为官三思?” 老胡点头:“没错。文官们常说,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叫思危;躲开是非窝子,退到别人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叫思退;退下来了就有机会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做,这叫思变。” 贺六摇头:“老胡,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我是思危了,知道把这妖书交给任何一方都是个死。可你让我思退?我哪有退路?陆指挥使、严阁老、吕公公、裕王谁也不会给我退路!” q●首e发l 老胡朝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再教你武官们常说的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贺六陷入了沉思。 老胡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我问你,朝廷里面谁最大?” 贺六答道:“如今的朝廷,是严阁老、裕王、吕公公、陆指挥使四分天下。这四个人最大。” 老胡道:“还有呢?” 贺六疑惑:“还有?没有了啊!这四个人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我明白了!老胡,还有皇上!” 老胡道:“孺子可教也!朝廷里谁最大?皇上才是最大的!严阁老也好,裕王也罢,吕公公也好,陆指挥使也罢。。。。说白了,他们都是给皇上看家的!朝廷里,真正当家的还是皇上。你别看皇上整日躲在永寿宫里修仙问道,对于朝局,他一刻也没松过手!居于深宫,数十年不上朝,却能玩弄群臣与股掌之上。咱们这位皇上啊,不敢说是三皇五帝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却是最聪明的君主!” 贺六赞同的说:“皇上御人的手段,的确高明的很。他让严党、裕王党、阉党、锦衣卫相互牵制,相互制约。这么多年来,朝廷里的四股势力谁也不敢说自己独揽了朝局!同时,皇上又乐的看臣子们互相争斗。有时候四方平安无事,皇上甚至会故意给四方之间制造一些矛盾。” 老胡道:“老六,我问你,这一箱子书,你交给谁皇上会满意?” 贺六道:“裕王是皇上的亲儿子。或许交给裕王,皇上会满意吧。” 老胡笑出了声:“呵,你好糊涂!你知道什么叫无情最是帝王家?你知道什么叫祸起萧墙?难道你没听春秋时的沙丘之变、唐朝时的玄武门之变、本朝的夺门之变?一旦涉及到‘权力’二字,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相残!” 贺六道:“老胡,你说的对。这箱子里的东西要是交给裕王,假如裕王有异心,可以拿着这书挟制满朝文武,逼迫皇上退位。皇上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有谋逆的机会和实力!” 老胡又道:“给严阁老、给吕公公就更不必说了!皇上更不希望看到严党、阉党中的任何一方独揽朝局!裕王好歹是皇上的儿子。严嵩和吕公公?恐怕在皇上眼里,一个是抗活儿的长工,一个是伺候人的家奴!” 贺六拍了拍虎牙快船上的大木箱:“如果交给陆指挥使,想必皇上会满意了?陆指挥使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甚至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知道,如果陆指挥使得到了这部书,一定会进献给他。” 老胡摇头:“也不尽然。这部书,如果你交给陆指挥使,陆指挥使再呈交皇上——他身为一国之君,只能痛下杀手,按图索骥,将书上面所记的官员们一个一个的治罪杀掉!百年之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会写皇上一次杀了八百多名官员。后世的人看到了史书,会认为皇上是嗜杀之君!皇上想要的是万世英名,而不是万世骂名!” 贺六的脑袋有些疼:“老胡,饶了一圈,我被你又绕回来了!这书,还是不能交给四方中的任意一方——交给任意一方,皇上都会不高兴!” 老胡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是死地?违抗陆指挥使的命令,同时得罪严阁老、裕王、吕公公就是死地!四方不是都想要这书么?你不如——谁也不给!将这书一把火烧掉!” 贺六摇头:“别扯淡了!老胡,我说我把书烧了,严阁老、裕王、吕公公、陆指挥使中有一个人会信么?他们会认为我图谋不轨,暗自昧下了这部书,妄图像丁旺那样挟制百官!” 老胡道:“老六,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你不会当着四方的面,把这部书烧掉?” 贺六苦笑一声:“难啊。我只是个小百户,请不动这四尊相互有仇的菩萨齐聚一堂。” 老胡指了指大木箱:“为了这箱子里的那部书,他们会屈尊降贵来找你的!都说朝廷里专办秘密差事的只有锦衣卫和东厂。其实不然,严阁老这些年,在刑部里也养了几百个人,专门替他办秘差。裕王的亲信张居正管着兵部。兵部之中,亦有几百个人,专充作裕王的耳目。咱们大张旗鼓的动用一千多水军到獐子岛,还找到了一只大木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或许四方在明天天亮前就都知晓了!到那时,你就等着他们来找你吧!” 贺六想了想:“老胡,我有主意了!” 虎牙快船将贺六、老胡送上岸,二人带着大木箱直接住进了孙春斌的指挥佥事府!贺六让孙春斌派了三百亲兵,和他一起日夜守卫着大木箱里的《百官行录》。 贺六和老胡呆在天津卫不走了,京里的大人物们着了急。 首先来到指挥佥事府找贺六的,是锦衣卫北司镇抚使刘大。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贺六,给脸不要脸? 北司镇抚使刘大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天津卫指挥佥事府。 贺六在后衙大厅见了他。 “老六?《百官行录》呢?”刘大开门见山的问。 贺六端起茶盅,喝了口差:“《百官行录》?我正早找,还没找到。” “什么?”刘大的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老六,你调用了天津卫一千水军,在塘沽口外的荒岛上挖出了一个木箱子。那木箱之中难道不是《百官行录》么?” 贺六装起了糊涂:“大木箱?什么大木箱?属下不知道啊。” 刘大一拍桌子:“老六!你当我手下的耳目都是吃干饭的?天津卫是个前篱笆走狗、后篱笆窜猫的地方。在这里,做任何事都没有秘密可言!孙春斌手下那群水军兵士,灌上二两马尿连自己老婆裤裆里有几根毛都能告诉别人。我的耳目早就探听清楚了。难道你非得让我把人证叫到这里来,跟你当面对质?” 贺六又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那些人证胡说。哪有什么大木箱。属下是馋海货了,让孙大人派人,送我上岛,抓了些螃蟹、海蛎子尝了鲜。” 刘大凝视着自己的这个下属,他心中暗想:都说贺六是十三太保里最不愿意争功夺利的人。现在看——扯淡!陆指挥使和我都被他骗了!他是不争小功小利,谋的是大功大利。《百官行录》现在在他手里,他可以待价而沽,看陆指挥使、严阁老、吕公公、裕王谁开的价高! “老六,你难道要背叛锦衣卫,背叛陆指挥使么?”刘大正色问道。 贺六摇摇头:“镇抚使何出此言?属下生是锦衣卫的人,死是锦衣卫的鬼。只不过最近查那部妖书没有头绪,弄的属下焦头烂额的——属下是想来天津卫散散心。” {\-p正gd版-}首发~s 刘大冷笑一声:“来天津卫是散心?不对吧?我听说你去找了北五省阴帅赵飞虎?是他告诉了你一些事,而后你才来天津卫的吧?行了老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我最后送你一句话:好自为之!” 说完刘大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大厅。 在大厅门口,刘大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我得到了《百官行录》,或许也会像贺六一样,攥在手里待价而沽吧?呵,或许,贺六跟我是一样的人。 刘大走后,老胡闪进大厅之中:“我那徒弟走了?” 老胡是刘大的引路师傅。老胡这个做师傅的,却不怎么喜欢那位满腹心机的徒弟。 贺六放下茶碗:“走了。走之前,他让我好自为之。” 老胡笑了笑:“成,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进死地,就要得罪陆指挥使、严阁老、吕公公、裕王四个人!刘大回去之后,会添油加醋的在陆指挥使面前告你的状。陆指挥使也板上钉钉会认为你想另攀高枝。恭喜你啊,老六,你已经得罪了第一个人!还差三位!” 贺六跟老胡打起了哈哈:“老胡,你说下一个来找我的会是哪一方?” “小阁老到!”大厅外传来亲兵嘹亮的通传声。 严嵩的儿子严世藩今年高升了工部右侍郎,又补入内阁,成了阁员。现在朝廷之中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小阁老”。 “老六!还是你有本事!一出手就拿到了那部书!”严世藩走到贺六面前说。 贺六跪倒:“属下拜见小阁老。” 严世藩搀起贺六:“老六见外了!咱们是自家人,不必在乎这套虚礼嘛!《百官行录》现在何处?快给我一睹真容。” 贺六又开始装上了糊涂:“小阁老何出此言?属下没找到《百官行录》啊。” 严世藩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沉默良久:“老六,你是嫌两淮巡盐使的价码不够高?” 贺六道:“两淮巡盐使是地方官里的第一肥缺,属下怎么会嫌这官职不够高呢?” 严世藩坐到椅子上:“哦?这么说,裕王或是吕公公那边,给你开了更高的价码喽?” 贺六拱手道:“小阁老,您刚才也说了,咱们是自家人。既是自家人,属下也不必对您藏着掖着。裕王、吕公公那边,的确派人来找过我。不过属下是锦衣卫的人。找《百官行录》是我们陆指挥使交待给我的差事。如果我找到了这部旷世妖书,自然会交给陆指挥使。” 严世藩嗤之以鼻:“得了吧!交给陆炳?我还不了解他那人?抠抠搜搜的,撑死赏你几千两赏银。这样吧,我替家父做主了。除了两淮巡盐使的位子,再给你十万两现银!这年头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实的!” 贺六给严世藩跪倒:“小阁老,可属下的确是没找到那东西啊!” 严世藩火了:“老六,你以为就你们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刑部是家父的门生在管着。你知不知道,刑部有个缉事司?” 严世藩所说的缉事司,被朝廷的官员们称作“小锦衣卫”。与锦衣卫一样,他们专办秘密差事。唯一的不同是,缉事司只听命于首辅严嵩。 刑部稽事司的人,已经告诉了严世藩,贺六在獐子岛上挖到一个大木箱的事。 贺六道:“禀小阁老。我知道刑部稽事司。不过这和我没找到《百官行录》的事似乎不挨着。” “没找到?贺六。你是给脸不要脸喽?”严世藩有个做首辅的爹,性格自然是傲慢万分。他刚才一直憋着自己肚子里的火,现在全撒在了贺六身上。 贺六沉默不语。 严世藩起身:“贺六,走着瞧吧!这些年,跟我爹做对的人,夏言也好,杨继圣也罢,哪个是有好果子吃的?你等着罢!” 严世藩走了,老胡走进大厅:“老六,把人家小阁老得罪透了?” 贺六点头:“估计小阁老现在恨不能吃我的肉,扒我的皮。” 老胡道:“别着急。再过一会儿,还会有更多人想吃你的肉,扒你的皮!到那时,你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黄锦、张居正上门 北司镇抚使刘大刚走,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黄锦就来了。 黄锦一进大厅就问贺六:“老六,东西找到了?” 贺六接着装糊涂:“东西?什么东西?” 黄锦急了:“还能是什么东西?《百官行录》啊!杂家的干爹吕公公说了:老六找到《百官行录》有功,只要这部妖书到了他手上,他立即上奏折给皇上,请旨在东厂增设一名指挥使。到时候,你就是东厂的首任指挥使!还有之前允诺的赏银,也会马上给你!” 贺六朝着黄锦笑了笑:“黄公公,可属下并未找到《百官行录》。” 黄锦的干爹吕芳虽然老谋深算,黄锦这人却是直来直去的直肠子。 黄锦直言道:“老六,你就别编瞎话了!没找到?东厂在天津卫也不是没有耳目。杂家已经收到了密报:说你在塘沽口外獐子岛挖出了一个大木箱!木箱当中没有金,没有银,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书!那些书要不是《百官行录》才是见了鬼!” 贺六却摆摆手:“没有的事儿。黄公公的耳目怎么净收些假消息?” 黄锦瞪了贺六一眼:“老六,刚才我在门口遇见了小阁老。呵,你说实话,是不是严首辅那边开的价码比我们东厂要高?你把《百官行录》给了严阁老、小阁老?” 贺六直言不讳:“小阁老那边给属下开的价码的确不低:一个两淮盐运使的位子,外加十万两雪花银。可属下并未找到《百官行录》,就算是想当那个两淮盐运使、拿那十万两银子也没机会啊!” 黄锦尖声尖气的冷笑一声:“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就只有鬼清楚了!老六,好自为之吧!” 说完黄锦转身离去。 老胡从大厅后走进来,对贺六说:“老六,你又得了个‘好自为之’的考语。” _d更v新{◇最快v上ocl{ 贺六道:“嗯,现在吕公公、黄公公也巴不得吃我的肉,扒我的皮了。裕王那边的人怎么还没动静?不能够啊。”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大厅外响起衙役洪亮的通传声:“兵部尚书张居正求见!” 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乃是裕王党中的三大干将。 张居正这人脾气与高拱不同。高拱性急,脾气火爆。张居正则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时时刻刻都温文尔雅的人。 张居正坐到大厅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 贺六和老胡连忙拱手道:“属下拜见张部堂。” 张居正道:“免礼。” 与刘大、严世藩、黄锦三人不同,张居正一上来,没有问《百官行录》的事情。 张居正只是感慨着朝局:“贺六,你做着锦衣卫的十三太保,对朝局有何看法?” 贺六道:“属下是个粗人,只知道办好上官交待下来的差事,不懂什么朝局。” 张居正道:“唉!如今的朝局艰难的很啊!两京一十三省,今日蝗灾,明日旱灾,后日水灾。鞑靼人虽然已在十年前与我们议和,这十年没有大规模的南下入寇,小股骑兵的骚扰却是不断。。。。处处都要用钱,国库的进项却是一年比一年少,早已经入不敷出。。。。。” 张居正从尧舜禹汤说起,历数了朝廷的种种艰难。 良久,他话锋一转:“贺六,你可知道为何国库的收入年年减少?” 贺六摇头:“属下是小人物,不懂此等大事。” 张居正继续侃侃而谈:“告诉你罢!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大明如今的吏治腐败!从六部,到下面的省、府、州、县,大批的官员想的不是报效朝廷,报效皇上,想的却是中饱私囊,挖空心思的盘剥百姓、贪污官银、收受贿赂。他们就像是蝗虫,寄生在瘦骨如柴的朝廷身上!他们才是朝廷最大的敌人、皇上最大的敌人!” 贺六拱手:“受教了张部堂。” 张居正又道:“苍天有眼。为我大明降下了一位英明的储君!裕王爷早已看出了朝政的种种弊端。哦,我倒不是说皇上就不英明。皇上之聪明睿智,的确是旷古少有。只不过,一些奸臣、谗臣蒙蔽了他老人家的双眼。嗯,言归正传,看我大明的气数,裕王爷迟早会接位。裕王爷早就跟我说过自己整饬吏治的决心!既然是整饬吏治,就要将那些贪官污吏统统杀干净!假如裕王爷拿到了《百官行录》,就能按图索骥,把朝廷里的那些蝗虫全都踩死。到那时候啊,朝局会焕然一新!咱们大明,就有了中兴的机会!” 张居正一番长篇大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百官行录》。 贺六只是一个劲唯唯诺诺:“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 张居正凝视着贺六,伸出了自己的手:“贺六,我说了这么多,拿来吧!” 贺六一晌午第四次装起了糊涂:“拿什么?” 张居正不紧不慢的说道:“自然是《百官行录》!将这东西交给裕王爷,你就是大明朝最大的功臣!我知道,这样做,你会得罪陆指挥使、吕公公、严阁老。你放宽心,裕王爷会保你。我也会保你。我会把你调到兵部,先委屈你做个武库司郎中。待到他日裕王爷登基,你就是整饬吏治的大功臣!说不定裕王爷会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你管!到那时,你就是朝廷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贺六心里暗想:得,这些人的价码越开越离谱了!竟然空头画了饼来引诱我。这块饼也够大——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 张居正说完,平静的看着贺六:“你能坐上锦衣卫十三太保的位子,想来也有几分头脑。一头是裕王爷——大明未来的皇帝,一头是陆炳——只是皇上的家奴。一头是严阁老——不过是皇上拿来管家的臣子。一头是吕公公——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知道站在哪一边!” 贺六继续装糊涂:“张部堂,今日您的话,句句在理,句句振聋发聩,让属下醍醐灌顶。可属下——还没找到《百官行录》哇!谈何报效裕王,报效朝廷?” 正文 第五十章 四封假信 张居正摇了摇头:“贺六,我知道严阁老、吕公公、陆指挥使都给你开出了各自的价码。兵部武库司郎中的职位,相比他们的价码应该会是不值一提。可你要想清楚,站到裕王一边,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障!你可不要做只顾眼前蝇头小利的傻子!眼光要放长远些!” 任张居正循循善诱,贺六就一句话:“张部堂,属下真的没找到《百官行录》啊。” 张居正起身:“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没找到?你别忘了,我做着兵部尚书,是管兵的!天津卫所军,亦是兵部治下!天津卫的人已经告诉了我,你带一千多水军出塘沽口,在獐子岛上找到了一只大木箱。木箱里应该就是《百官行录》吧?” 贺六摇头:“部堂大人应该是收到了假消息。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张居正脸色一变:“好吧,贺六,你——好自为之!” 说完张居正拂袖而去。 张居正走后,老胡朝着贺六大笑:“这是今天第四个让你好自为之的!好了,四方的人都走了,你也该冒充陆指挥使下帖子请客了!” 贺六点点头,道:“老胡,去取笔墨来。” ————一天后,锦衣卫衙门。 北司镇抚使刘大手里拿着一封信,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指挥使陆炳的书房之中。 “指挥使!贺六从天津卫城写了一封信送给您!”刘大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说道。 陆炳道:“快拿信来!” 刘大把一个信封双手捧给陆炳。陆炳打开信封:“禀指挥使大人,属下已找到《百官行录》。然事关重大,属下怕运送妖书回京的途中遭遇不测。请指挥使亲自带五百锦衣卫弟兄,前来天津卫指挥佥事府接应。” 陆炳将信递给了刘大:“贺六不是拿着《百官行录》跟朝廷里的其他人做了交易么?怎么又说要把这书交给我?” 刘大看了看信,道:“或许是他想通了!再怎么说,他也是锦衣卫的人,吃了锦衣卫二十年的饭——这一切,都是拜指挥使大人您所赐。他不效忠于您又效忠谁呢?” 陆炳点点头:“点五百精干弟兄,随我去天津卫城!” —————裕王府。 裕王爷坐在一张金丝楠木椅子上,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分列两侧。 裕王爷的手里拿着一封信。他对三人说:“你们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给我的?” 张居正道:“臣不知。” 裕王爷道:“这信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写给我的。陆炳说,锦衣卫找到了《百官行录》。他让我亲自去一趟天津卫城,明日午时,他会在天津卫城内的云香酒楼,将这部书交给我。” 张居正道:“看来贺六没有把《百官行录》给严党,也没有给阉党,而是给了他本来的主子——陆炳!” 高拱怒道:“这贺六真是冥顽不灵!他日我们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裕王没有说话。 内阁次辅徐阶一头白发,七十岁的他终于开了口:“高肃卿的话言重了。贺六只是个小人物。他是陆炳的人,忠诚于自己的主子也是人之常情。他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真正十恶不赦的,是严党、阉党的那些贪官污吏!” 裕王点点头:“是啊。贺六是锦衣卫的人,他没有拿着《百官行录》去跟严党、阉党换高官厚禄已是难得了!你们说说,既然陆炳得到了这部书,为何他既不交给皇上,也不自己留着挟制百官,反而要送给本王呢?” 高拱道:“那还用说?世人都知道,皇上如今只有您一个儿子,您迟早是要继承大统的!陆炳这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张居正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爷,您是何等尊贵,您身系大明的江山社稷,岂能单独去什么天津卫城?依臣看,不如由臣代您去天津卫。” 裕王摇摇头:“陆炳在信中指明,一定让本王亲自去天津卫,《百官行录》只能由他亲自交到本王手上。不过嘛,他倒没说本王只能独自一人前去。” f看.。正e版c章节上…(p 张居正道:“既如此,臣就带三百名兵部的亲兵,亲自扈卫王爷去天津卫。” 裕王点点头:“嗯,就这样办吧。” ——————严嵩府邸。 小阁老严世藩手里兴奋的挥舞着一封信,对正在品一杯碧螺春的父亲严嵩说:“陆炳拿到了《百官行录》?他要将这部妖书交给父亲您?” 严嵩点点头:“真是蹊跷。咱们的高官厚禄没能打动贺六,贺六把《百官行录》给了他的主子陆炳,陆炳竟直接找上了咱们。” 严世藩道:“父亲,只要拿到了《百官行录》,就等于掐住了八百多名官员的短处!这八百多名官员里,有许多裕王、吕公公那边的人。到那时,那些人都能我们所用!朝局就会牢牢被我们掌控在手里!” 严嵩摇头:“陆炳不会那么容易就将《百官行录》给我。” 严世藩道:“父亲,不管陆炳开出怎样的天价,您都要先答应下来,将《百官行录》拿到手再说!这信上说让您在明日午时到天津卫城的云香酒楼。我陪您去!五城兵马司是咱们的人再管,为防意外,我带上四百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随您同去!” 严嵩道:“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去赴宴,看陆炳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就这么办吧。” ——————永寿宫,司礼监值房。 司礼监掌印吕芳手里拿着一封信。他的身边,站着干儿子黄锦。 吕芳阴声阴气的说:“锦儿,陆炳说要将《百官行录》送给我,你说这件事可信么?难道说贺六不为咱们开出的天价所动,竟然把这宝贝一样的书交给了陆炳?” 黄锦道:“那贺六是个愚忠的莽夫,将《百官行录》交给自己的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陆炳为何要将这部书送给您——或许是他想跟您联手,扳倒裕王和严阁老,掌控朝局?” 吕芳摇摇头:“扳倒严阁老?陆炳和严阁老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初他们还联手扳倒了夏言。扳倒裕王?那就更不可能了!裕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陆炳没那么傻,更没那个胆量。” 黄锦道:“那干爹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吕芳吩咐自己的这个干儿子:“明日我就去那天津卫云香酒楼走一遭。你带上二百东厂藩役随我一同去,省的半路出什么岔子。”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三巨头聚首 一日之后,午时,天津卫城,云香楼。 云香楼的门口,站着两百多名天津卫指挥佥事府的亲兵。 贺六亦站在门口。这二百多名亲兵,是贺六跟孙春斌借的。 云香楼前,来了第一拨客人。 两顶青呢小轿飘然而至。青呢小轿后面,跟着五百多名五城兵马司的兵士。 轿帘打开,下来的是内阁首辅严嵩、小阁老严世藩父子。 贺六迎了上去:“属下拜见严阁老、小阁老。” 八十岁的严嵩须发皆白,他看了看贺六:“老六,你们陆指挥使说请我吃饭。他人呢?” 贺六道:“禀阁老,我们陆指挥使还没到。” 严嵩道:“哦,那我先上楼,等他一会儿。” 严世藩跟着严嵩就要上云香楼。贺六却伸出了自己的手:“小阁老,我们陆指挥使只请了阁老。” 严嵩吩咐儿子严世藩:“你在楼外等我罢。” 说完,严嵩上了楼。严世藩则留在了楼外。 严世藩对贺六说:“老六,你说你这人。我给你个两淮盐运使你不要。非把那《百官行录》交给你们陆指挥使。陆指挥使还不是要把这书送给家父?一来一去,《百官行录》还是归家父。倒是你,得不了什么好处。你这是何苦呢?” 贺六笑了笑:“属下是锦衣卫的人,忠于陆指挥使,就是忠于锦衣卫,就是忠于皇上。属下怎么敢越俎代庖,谋什么高官厚禄呢?” 严世藩笑骂道:“老六,你可真是个花岗石脑袋。有好处不要,非要尽什么忠,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二人正说这话,云香楼前,又来了两顶小轿。轿后跟着几百兵丁。看服色,这几百人是东厂的藩役。 轿帘掀开,下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吕芳、司礼监秉笔黄锦。 贺六迎上去:“属下拜见吕公公、黄公公。我们陆指挥使还未到,请二位公公上楼稍等片刻。” 吕芳看了一眼贺六身边的严世藩:“怎么,小阁老也来了?” 严世藩拱手:“吕公公,陆指挥使也请了您?家父也在楼上等陆指挥使呢。” 吕芳和黄锦对视一眼,心中一阵狐疑。 吕芳心想:难道陆炳那厮不打算把《百官行录》单独交给我?他想要锦衣卫、严党、还有我三方掌握《百官行录》?难道说,陆炳想三方联手对付裕王的那些人? 贺六又对吕芳说了一遍:“请公公先到楼上稍等片刻。” 吕芳点点头:“好!” 说完吕芳直奔香云楼上。黄锦紧随其后,亦要进楼,却被贺六拦下。 “黄公公,我们陆指挥使只请了吕公公。”贺六道。 吕芳对黄锦说:“锦儿,你在楼下等着吧。” 吕芳上了楼。香云楼门前,贺六、严世藩、黄锦三人尴尬的站着。 严世藩没话找话的问黄锦:“黄公公,最近公务可还繁忙?” 黄锦道:“呵,杂家那点公务,怎么敢在小阁老面前称个‘忙’字?小阁老本就当着工部尚书,管着咱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水务,还管着给皇上建道观、修殿宇。上年您又进了内阁,还要替严首辅、徐次辅分忧。您才是大忙人呢!” 严世藩倒是谦虚上了:“黄公公当着司礼监秉笔,又兼着东厂督公。既要伺候好皇上的饮食起居,又要管着内承运库和东厂。您也是辛苦的很啊。” 黄锦和严世藩互相吹捧着,贺六倒是没有插话。 *$…首发v@ 不多时,香云楼前来了一顶黄呢大轿。轿子后,跟着几百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士。 大明宗室,分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七等。 只有亲王才能乘黄呢大轿。 那些兵士穿着鸳鸯战袄,应该是兵部的人。 黄呢大轿旁,有一个身穿正二品官服的美髯公骑马护卫着。那位美髯公正是兵部尚书张居正。 贺六心中有数,这是裕王到了! 裕王下轿,香云楼前各路人马全都跪倒叩拜:“臣拜见裕王殿下!” 裕王道:“免礼吧。” 裕王问贺六道:“贺六,你们陆指挥使要请本王吃饭。他人呢?” 贺六拱手道:“禀裕王殿下,我们指挥使还没到。请王爷上楼稍等片刻。” 张居正正色道:“你们陆指挥使好大的面子。敢让王爷等他?” 贺六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严阁老和吕公公已经在楼上等了一会儿了。” 裕王满脸狐疑:“你们陆指挥使还请了严阁老、吕公公?” 贺六点头:‘正是。’裕王道:“好吧,本王就上楼等他一会儿。有严阁老、吕公公在,本王正好可以跟他二人聊聊天,倒也不会寂寞。” 裕王上到香云楼上。 张居正知趣的候在了门口。 严世藩向来与张居正不和。他开口道:“皇上修灵济观,要从南洋运送木材。我的工部征调福建水师的战船护送,你们兵部为何迟迟不发调兵的钧令?” 张居正冷冷的说:“小阁老,兵部是朝廷的兵部,工部是朝廷的工部。什么叫你的兵部,我的工部?福建水师正在沿海配合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他们清剿倭寇。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战船护送什么运木料的商船!” 黄锦见严世藩、张居正吵了起来,连忙打圆场:“哎呀,都是为朝廷办差。二位大人就各退一步。修灵济观是大事,清剿倭寇也是大事!这事情还是有的商量的嘛。” 严、张、黄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贺六在一旁倒是默不作声。他虽是锦衣卫的六太保,对于朝政上的事,却没有他插话的份儿。 ——————香云楼上,裕王进到雅间之中。 严嵩、吕芳见到裕王,先是一惊:裕王怎么也来了? 片刻后,严嵩和吕芳跪倒,叩拜道:“臣参见裕王殿下。” 裕王连忙去搀严嵩:“严阁老已是耄耋之年的人。还在操劳国事。父皇三年前就赐您入殿奏事不叩不拜。阁老这一拜,本王可受不起啊。” 严嵩起身道:“臣虽年高,却不能没了规矩。” 裕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陆炳究竟在摆什么迷魂阵?说是他请客,他这个做东的倒没了踪影。”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火 天津卫指挥佥事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骑着一匹枣红马,来到衙门前。他的身后,跟着数百锦衣卫力士。 指挥佥事孙春斌迎了上去:“末将拜见陆指挥使!” 陆炳问孙春斌:“贺六呢?” 孙春斌答道:“贺大人让末将转告指挥使,他在云香楼等您!那部《百官行录》亦在云香楼。” 陆炳一脸疑惑:“在云香楼?贺六给我的信,说是让我来指挥佥事衙门。” 孙春斌道:“信的事,末将就不知道了。贺大人此刻的确在香云楼。” 北司镇抚使刘大对陆炳说:“指挥使,咱们暂且去一遭香云楼,看看老六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几炷香功夫后,陆炳带着刘大、几百力士来到香云楼下。 一下马,陆炳看到贺六身边站着张居正、严世藩、黄锦三人。 陆炳拱手道:“张部堂,小阁老、黄公公。” 黄锦道:“陆指挥使啊,你请裕王爷、严首辅、吕公公吃饭,你这个做东的怎么姗姗来迟呢?” 陆炳奇怪的问:“我?请裕王爷、严首辅、吕公公吃饭?” 张居正道:“裕王爷昨儿接的陆指挥使的请帖。陆指挥使虽说是贵人多忘事,不会连昨日的事都记不清了吧?” 陆炳狐疑的看了一眼贺六。 贺六赶紧说:“指挥使,您昨日差我给裕王爷、严首辅、吕公公送的请帖啊。” 陆炳装出一脸镇静的神色,他对贺六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贺六,你随我进楼,小心伺候。” 陆炳和贺六刚进香云楼,陆炳便压低声音问贺六:“老六,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何要冒用我的名义,请那三个人吃什么饭?” 贺六道:“指挥使,您只管进楼。放心,《百官行录》的事,今日便会了断。” 陆炳拽住贺六的脖领:“贺六!《百官行录》牵扯到朝局!你不要胡来!” 贺六笑了笑:“指挥使放心,属下绝不会让《百官行录》危害到朝局。” 陆炳无奈,只得推开了雅间的门。 “属下拜见王爷、严阁老、吕公公!”陆炳道。 “陆指挥使免礼。你今年怎么有雅兴,请本王和严阁老、吕公公喝酒?”裕王问道。 陆炳头上沁出了汗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裕王。 贺六插话道:“我们陆指挥使前几日得了一样世间罕见的奇书,这次请王爷、阁老、公公来,不仅仅是为了喝酒——还是为了奇文共赏析。” 贺六说到“奇书”二字。裕王、严嵩、吕芳三人俱是眼前一亮。 吕芳道:“老六,你就不要再打哑谜了。你说的那部奇书,是记载着八百多名官员不法情事的《百官行录》吧?” 吕芳点破了这层窗户纸,裕王和严嵩也不能装糊涂了。 严嵩道:“丁旺实在是狼子野心。竟然妄图凭着那本妖书,以布衣之身操控朝局!实在是天下第一大奸大恶之人!” 裕王亦开口道:“严阁老所言极是!《百官行录》的事实在是耸人听闻。这部书,只能交到父皇手上!谁若是妄图得到这部书,谁就是图谋不轨!陆指挥使,这部书现在何处?” 陆炳哑口无言——他哪知道《百官行录》放在了哪儿! 贺六替陆炳答道:“禀王爷,《百官行录》,现就在香云楼门前。” 裕王走到窗前向楼下一看,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赶着一只毛驴车来到了香云楼前。几名指挥佥事府的兵丁帮忙,从驴车上抬下了一只大木箱。 那老人正是老胡。 裕王道:“走,咱们下楼去看看。” 一众人来到楼下。 贺六指了指那木箱:“这木箱之中就是《百官行录》” 木箱之上,贴着两道封条。 贺六又跟众人解释:“属下在塘沽口外獐子岛上找到了这部书。找到之后,立刻贴上了封条。天津卫指挥佥事衙门上下皆可作证,无人看过书里的内容。” 说完,贺六撕去了封条。木箱之内,赫然是几十册书。书封上都写着四个字“百官行录” 严嵩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妖书现世,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人头落地。” 裕王亦道:“是啊。不过那些掉脑袋的官员也不能怨这部书。只怪他们行为不检。” 吕公公似乎泛起了愁:“八百多名官员。。。。要是都撤了职、掉了脑袋。朝廷里的位子,倒要空上一半儿!” 裕王又道:“八百多名官员要是都掉了脑袋,空出那么多位子,朝廷之中的其他官员,为了争这八百多个位子,又要明争暗斗、大打出手了!唉!这一部妖书,定要将我大明的朝局搅的天翻地覆。” 严嵩叹了口气:“唉,这几年咱们大明朝局本就艰难。我们内阁和吕公公只能勉强维持。这又闹这么一遭。恐怕是要动摇朝廷的根基啊。” 裕王、严嵩、吕芳三人,之前都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这部书,掌控朝局。 可这部书摆在三人面前,就等于这三人谁也得不到!谁想得到这部书谁就是想操控朝局。谁想操控朝局,谁就是图谋不轨。谁愿意顶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现在听这三人的口气,倒像巴不得世间不存在这样的妖书了。 陆炳看着贺六。他要看看,自己最信任的老六将事情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他要如何收拾局面。 贺六突然高呼一声:“裕王、严阁老、吕公公、陆指挥使请后退!” 这一声惊呼,将四人吓了一跳。四人竟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几步。 老胡突然抱着一桶火油,泼到了木箱上。贺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着了一枚火捻子,将火捻子扔到了木箱上。 木箱顿时着了起来。 火光之中,陆指挥使爆喝一声:“贺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毁妖书!” 裕王、严阁老、吕公公纷纷附和陆炳,骂贺六吃了豹子胆。 $% 几人骂归骂,却无一人命令手下扑灭木箱上的火。 四人抱着同样的想法: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最好也别得到。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百官行录》烧成灰烬!没人能得到这部书,就没人会受威胁。朝局也不会因这部书而大乱。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受奖还是被罚? 贺六冒充陆炳的名义,宴请裕王、严嵩、吕芳,又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将《百官行录》烧成了灰烬。 一阵风刮来,关系到朝廷上下八百多名官员生死的《百官行录》随风而去。 众位大人物一阵沉默。 良久,裕王才开口,问陆炳道:“陆指挥使,你打算如何向皇上解释?” 陆炳一时语塞。《百官行录》既由锦衣卫找到,便应该由他这个指挥使交给皇上。现在书没了,他怎么跟皇上交待? 陆炳看了一眼贺六和老胡,冷冷的吩咐北镇抚使刘大:“将贺六和老胡拿下了吧。先看押在北镇抚司诏狱。等我奏明皇上后再作发落。” 严嵩心想:陆炳这是要弃卒保局了。反正书是贺六和他手下烧的。陆炳可以把脏水都泼到贺六身上。 吕芳的想法,跟严嵩一样。 ————一日后,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之中,嘉靖帝依旧坐在青纱帷帐内的蒲团上。 殿下,跪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嘉靖帝道:“如此事关重大的一部书,竟让贺六烧了?” 陆炳答道:“贺六胆大包天,还请皇上惩处。” 嘉靖帝反问陆炳:“惩处?贺六除了胆子大了些,在处置《百官行录》的事上,做的倒也果断。” 嘉靖帝身为一国之君,如果拿到《百官行录》,为了朝廷的脸面,就必须命人彻查,掀起大狱。到那时,按照大明的国法,不知有多少官员要人头落地。百年之后,世人会如何说?世人不会细究他下旨杀人的原因,只会骂他是个残暴之君。 陆炳是何等的聪明人,他从嘉靖帝的话语里,听出自己的主子并无半分怪罪贺六、怪罪锦衣卫的意思。 陆炳赶忙说道:“是。毕竟《百官行录》没有落到任何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这等妖书,留在人间便会危害朝局。” 嘉靖帝又问:“据说不少人找过贺六,许给他高官厚禄,都想谋这本旷世妖书?” 嘉靖帝的问题,就像是一把刀子,捅向陆炳。 陆炳如果回答:“没这回事”。那就是欺瞒皇上,对皇上不忠。 陆炳如果回答:“裕王、严阁老、吕公公都派人找过贺六。”那岂不是在说裕王、严阁老、吕公公全都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 陆炳能够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自然有他的本事。 陆炳答道:“裕王爷、严阁老、吕公公都曾找过贺六。”说到此,陆炳话锋一转:“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拿到这部书,献给皇上,在皇上面前争一份功劳。” 滑头的陆炳,巧妙的回答了嘉靖帝的问题。这三个人谋夺《百官行录》,并不是想据为己有,挟持百官,操控朝局。他们只是想在皇上面前邀功罢了。 如此回答,陆炳将那三个人变成了皇上的忠臣。如果说这三人有不是的地方,那就是想在皇上面前争功。 嘉靖帝叹了一声:“陆炳,你也不对朕说实话了。” 陆炳磕头道:“臣不敢!” 嘉靖帝道:“北有鞑靼之患。东南有倭寇作乱。南面的安南国又是心怀鬼胎。朝局艰难啊。朝廷乱不得!乱,就会生变。《百官行录》的事,锦衣卫处理的还算妥当。虽然书被毁了,至少未落到心怀叵测的人手上嘛。这部书的事,就到此为止吧。锦衣卫眼下要办的,是将丁旺在江南的那些商铺、田产尽速查抄,卖给当地的商人,换得银子充实国库。” 陆炳道:“臣领命。贺六和他的手下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明示。” za首*发,a 嘉靖帝叹了口气:“贺六办事还是得力的!找到丁旺埋藏的财宝,他是立了首功的。朕看,就赏他个武节将军的散阶吧。” 大明的武官分为散阶三十阶。正五品武官才能被授武节将军的散阶。贺六只是正六品百户,却被钦赏武节将军散阶,这是无上的荣耀。 ————锦衣卫诏狱之中。 贺六叼着一根枯草,倚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老胡道:“在这诏狱中呆着倒也清闲。可惜,没有酒啊!没酒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贺六睁开眼睛:“你还有心思想你的酒呢。老胡,咱们现在得罪了裕王、严阁老、吕公公、陆指挥使四方,还能有好果子吃?” 老胡笑了笑:“把四方的人都得罪了,就等于是谁也没得罪。你看着吧,说不定咱俩还能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贺六又闭上了眼睛:“人事已尽,只能听天命了。” 诏狱中看管犯人的总旗邵愣子推开牢门,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邵愣子将食盒里的数样小菜摆到地上:“六爷,吃饭啦。” 老胡看了一眼:“诶呦?邵总旗,诏狱中犯人的伙食,什么时候变得恁好了?” 邵愣子道:“嘿嘿,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孝敬六爷。这些菜和酒,是小的自掏腰包,孝敬六爷的!” 贺六倒是不客气,用手撕下一只烧鸡腿便放进了嘴里:“嗯,不错。这是德云楼的烧鸡,冠绝京城呢。” 邵愣子道:“六爷满意就好。我先下去了。” 老胡问贺六:“老六,你就不怕有人在菜里下毒?” 贺六笑了笑:“丁旺在锦衣卫诏狱里被人毒杀,这已经够让陆指挥使丢脸的了!要是锦衣卫的六太保也被毒死在诏狱里,陆指挥使的脸岂不是要丢到姥姥家?放心,这菜送进来之前,怕是被银针验过三次毒,又让旁人尝过三次。” 老胡听后,拿起酒壶“咕咚”喝了一口酒:“山西汾酒。那邵愣子还挺有心。” 贺六说道:“邵愣子这种管牢的牢头,都是些势利眼。他对咱们以礼相待,说明咱们可能不久后就能出去了。” 二人饱餐一顿。 突然,邵愣子打开了牢门:“二位爷,陆指挥使要在南镇抚司校场见你们。” 锦衣卫南镇抚司管着本卫军纪。锦衣卫中人犯了家规,都要到南司校场,当着其他锦衣卫同僚的面加以处置。 锦衣卫中人立功受奖,亦是在南司校场接受升赏。 老胡朝着贺六笑了笑:“老六,陆指挥使让咱们去南司校场,你说是会赏咱们呢,还是罚咱们呢?” 贺六拿着枯草剔了剔牙:“谁知道呢。”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升官 邵愣子领着贺六和老胡来到南镇抚司校场。 校场上站着上千锦衣卫弟兄。 校场中央,摆放着一张楠木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陆炳左右,分列着十三张椅子。十二张椅子上,坐着锦衣卫的另外十二名太保。 .r☆t首@发= 其中一张椅子却是空空如也。 看到那张空椅子,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如果陆炳要惩处贺六,就不会将那张属于贺六的空椅子放在校场上。 邵愣子走到陆炳面前,拱手道:“禀指挥使,贺百户、胡小旗带到。” 陆炳点点头,起身道:“有上谕!” 校场的上千锦衣卫弟兄,还有另外十二位太保齐齐轨道。 “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处置《百官行录》果断。查找丁旺家财有功。特加授武节将军散阶。” 贺六倒头便拜:“臣谢皇上恩典!” 陆炳又道:“老胡。” 老胡道:“属下在。” 陆炳坐回到椅子上:“你在锦衣卫勤勤恳恳四十年。虽无大功,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你协助贺六办丁旺案、查找《百官行录》有功。就赏你个试百户的职衔吧!” 从小旗,越过总旗,直接升试百户,老胡这算是连升两级了! 老胡倒头便拜:“谢指挥使!” 陆炳指了指那张空椅子:“老六,归位吧。” 贺六坐回到椅子上。 陆炳对一众手下说道:“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锦衣卫的家规,吃里爬外者,杀无赦!” 当日吕芳在北镇抚司校场点验丁旺的家财时,曾说走了嘴。陆炳得知十三太保之中,有吕芳派入的内应。现在陆炳说“吃里爬外者,杀无赦”,是在敲山震虎。 陆炳又道:“你们吃着锦衣卫的饭,当着锦衣卫的差,却有人私自给他人透露消息。呵,我劝你们,不要望着这山更比那山高!这一点,你们要跟贺六学学!处置《百官行录》时,多少人许给他高官厚禄?他都不为所动,一心只效忠于咱们锦衣卫、效忠于皇上!他堪称是你们的楷模!” 陆炳夸完了贺六,就命令众人散去。 北镇抚使刘大、老三金万贯、老十二赵慈、老十一李子翩围住了贺六,向他道喜。 “老六,你这个正六品官儿,却被钦赐武节将军的散阶,皇上真是看重你啊!之前咱们两人有些误会,都是因为公事嘛,你不要放在心上”刘大道。 贺六道:“镇抚使言重了。什么误会不误会?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刘大哈哈大笑:“这我就放心了。对,没误会。咱们都是自家弟兄,哪能有什么误会呢?” 金万贯道:“老六,前些日子你找到丁旺的宝藏,得了指挥使的赏银,今日又得了赏授散阶。我看你得请客啊!” 贺六道:“三哥说的是。我这几日一直在查案,好久没看见家里那小闺女了。今日我先回家看闺女。明日,我一定请咱们弟兄们喝酒。” 贺六跟众位太保一番客套后,领着老胡出得北镇抚司。 老胡道:“四十年前,我只是个力士。四十年光景,不过升了两级。从力士混到了校尉,又从校尉混到了小旗。没想到如今竟一日之内连升两级,成了试百户。” 贺六道:“你为锦衣卫卖了四十年命,也是你应得的。不过这案子,我还是觉得有蹊跷。” 老胡道:“什么蹊跷?” 贺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当着我、老十二、金三、陆指挥使的面,有人在真话房毒杀了丁旺。且不说毒杀丁旺的是何方神圣,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锦衣卫之中,一定藏着哪位大人物的内应!” 老胡点点头:“有道理,陆指挥使今日说那番话,也是有所指的!内应?会是谁呢?” 贺六一阵沉默。良久,贺六和老胡心有灵犀的说了同一句话:“不该咱们管的,咱们不管。” “不该咱们管的,咱们不管。” 贺六大笑:“老胡,你倒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老胡道:“那是,我伺候你们父子两代人,加起来四十年了!你小子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拉屎还是放屁,甚至知道你拉的屎是什么味儿的。” 贺六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怎么恁恶心呢?好像你尝过我的屎一般。” 贺六回到了家。一推开院门,女儿香香便屁颠屁颠的扑向他:“爹!” 贺六抱起自己的宝贝闺女。 香香问:“爹,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啦!是不是背着香香躲在哪里吃什么好东西去啦?” 贺六扬了扬手里的瑞福斋小八件儿点心:“爹怎么会背着你偷吃好吃的?这不,都给你带回来了么?” 香香见了点心,活像是猫儿见了鱼。 贺六将女儿抱进堂屋,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吃着点心,他想起了香香的娘。 贺六的父亲当初是因为查阴兵案被杀。十几年后,贺六追查阴兵案,自己的发妻因此死于非命。 要想查出父亲和妻子的死因,就要查清阴兵案。 阴兵案的唯一线索,是那本教贪官藏银子的《聚宝要术》。丁旺说柱中藏银的法子便是出自《聚宝要术》。是他在江南做卫所军时,听一个老头说的。 《百官行录》虽然找到,丁旺案也已经结案。可《聚宝要术》和二十年前那宗诡异的“阴兵案”还是毫无头绪。 贺六下定决心,找机会,一定要去那江南走一遭,继续追查《聚宝要术》的线索。 贺六突然想到,丁旺在江南不是还有挺多产业需要锦衣卫去查封么? 不如跟陆指挥使揽下这个差事,这样就能去江南了。 第二天,贺六来到北镇抚司衙门点卯。 北司镇抚使刘大对众人道:“陆指挥使有钧令,差管狱千户金三下江南,清查丁旺在江南的产业!” 金万贯拱手道:“属下遵命。” 贺六心中却有些失望。刚想跟陆指挥使请这下江南的差事呢,就被金三把这差事拿去了。 不过陆炳派金三去江南倒也合情理。谁不知道,金三爷除了审讯犯人时巧舌如簧,还有一手巧妙的管账手段。要不陆指挥使当初也不会把锦衣卫私库交给他管。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说媒 锦衣卫北司指挥使刘元镇在书房的楠木书桌上,画了一副水墨丹青。 他在落款上写上了“刘元镇”三个大字。 刘元镇自嘲的想:自从坐了北司镇抚使,所有人都称他为“刘大”,“刘元镇”这个名字,还有几人记得呢? 刘元镇的父亲本是江南富庶之地的一个正九品县衙主簿。有道是:宁做江南狗,不做九边臣。江南富庶之地,有个正九品县主簿的职衔,倒也能让刘元镇一家过的衣食无忧。 刘元镇十二岁那年,父亲因一点小事得罪了县令。竟被县令设计陷害,丢了官职。 刘父因此气出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 在刘父死前,他拉着刘元镇的手说:“儿啊,你今后若要做官,一定要做个大权在握的高官!有了权,才能不受他人欺辱。。。。” 刘父说完就一命呜呼,驾鹤西游了。 刘元镇暗自发誓,今后一定要做一个权柄在握的高官。 他发奋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十六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二十岁京城会试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之后,朝廷本任他为翰林院修撰。在翰林院苦巴巴的熬资格谋升迁,等到大权在握的时候,头发恐怕都要白了。 刘元镇想走一条升官谋权的捷径。 官场之人皆知,大明官场中,升迁最快的无非两途:一是入宫,做太监。二是进锦衣卫,做皇上的家奴。 刘元镇选择了后者。 他写了一封自荐信,花光了所有积蓄打点,托人将自荐信递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案头。 翰林官儿自荐做锦衣卫,陆炳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 陆炳见了刘元镇,见他谈吐不凡,是个精明的人,就将他收至麾下。并让老胡坐了他的引路师傅。 进入锦衣卫后,刘元镇苦心钻营,竟在十年之内坐上了北司镇抚使的高位。他是十三太保中的老大,同时也是十三太保里年岁最小的人。 如今在锦衣卫中,他可谓是陆炳之下,三千人之上。 a¤更zg新r最p快+上√_| 刘元镇将那副水墨丹青收起。 老管家刘财走上前。 刘财伺候了刘元镇祖、父两代人。是刘家的贴身老家奴。 刘财道:“少爷,您今年已然三十了。京城之中,谁不知道锦衣卫北司镇抚使的大名?这两年做媒的都快把咱家的门槛踏破了。其中不乏大家闺秀,您却没一个看得上的,这怎么能成?咱刘家不能断了香火啊。” 刘元镇笑了笑:“刘财啊,你哪里知道,身居高位不自由啊!我的婚事,现在我已然说了不算了!我是锦衣卫的镇抚使,十三太保里的老大,我跟谁联姻,就等于是锦衣卫要跟谁结盟!呵,我的婚事,要陆指挥使点头才能作数。” ——————几日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将贺六和刘元镇叫到了北镇抚司值房。 陆炳看了看刘元镇:“你今年也有三十了吧?” 刘元镇点头:“是。” 陆炳道:“都说是三十而立。你到现在还没成家。唉,倒显得我这个做指挥使的人不关心下属了。” 刘元镇道:“指挥使言重了。” 陆炳问:“刑部尚书换人了,你可知道这事?” 刘元镇点头:“知道,新任的刑部尚书叫李春芳,以前是吏部的侍郎。” 陆炳道:“李春芳有位十九岁的千金,待字闺中。我看跟你倒是郎才女貌。” 陆炳转头对贺六说:“老六,给你个美差。做个媒人,替你们刘镇抚使去李尚书家提亲。” 贺六愕然:“指挥使,跑媒拉纤儿这种事,我怕做不来啊。” 陆炳笑了笑:“李尚书还是太常寺七品博士的时候,不是住你们家隔壁么?” 贺六一拍脑瓜:“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这事儿了。后来他升了太常寺少卿,就搬了家。” 陆炳道:“嗯,你跟李春芳也算是半个故人。由你去替你们刘镇抚使说媒,再合适不过。” 陆炳起身,命令手下的亲兵校尉道:“将东西拿上来。” 亲兵双手托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 陆炳扯去红布,只见红漆托盘上竟是十六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陆炳对刘元镇和贺六说:“既是说媒作保,就要有个定礼。这十六颗东珠,拿到市面上,至少可以卖三万两银子。也只有这样珍贵的定礼,才能既不失了咱锦衣卫的脸面,又不辱没了李尚书家的千金。” 刘元镇跪倒叩拜道:“属下谢指挥使大恩!” 陆炳摇了摇头:“娶李春芳家的千金,既是你的私事,也是锦衣卫的公事。” 陆炳又吩咐贺六道:“你下晌就带着定礼,去李尚书家。” 贺六拱手领命:“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好。” 贺六从亲兵校尉手中拿过红木漆盘,和刘元镇出得值房。 刘元镇对贺六说:“老六,那我的终身大事就拜托你了。” 贺六笑道:“镇抚使真是说哪里话?有陆指挥使的面子在,不怕那李家不答应。我只不过是去跑个腿罢了。” 贺六带着东珠,回到查检百户的值房。 老胡正坐在值房里闭目养神。 “回来了?陆指挥使亲自召见你,怕是又给了你什么要紧的差事吧?”老胡问。 贺六将红漆托盘放在桌上:“这差事有点奇怪——陆指挥使让我给刘镇抚使做媒人。” 贺六将事情说给了老胡听。 老胡道:“呵,刑部管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刑名、讼狱。锦衣卫北司镇抚使与刑部尚书联姻,就等于锦衣卫和刑部在朝廷里结了盟。这婚事怕是不那么简单。” 贺六叹了口气:“管他简单还是麻烦,这是指挥使亲自交待给我的差事。我只能照办。下晌,你就跟我去李尚书府里走一遭吧。” 老胡又问:“做媒人可要有一张利嘴。你这人,嘴笨的跟头驴差不多。指挥使为何要把这差事交给你?” 贺六道:“你忘了,十几年前,李尚书还是太常寺里的一个小官儿。他家不久住我家的隔壁么?” 老胡道:“哦,原来你老六跟圣眷正隆的李尚书还算是故交呢!”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退婚 刑部尚书李春芳府邸。 五十岁的李春芳满面红光。这两年,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从太常寺少卿高升寺卿,又从太常寺卿左迁吏部侍郎,前几日,皇上刚刚颁旨,让他坐了刑部尚书。官场之内纷传,皇上不久就会让他进内阁,参赞机务。 下人通报道:“禀李尚书,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求见。” 李春芳惊讶道:“他怎么来了?” 贺六进到尚书府大厅之内,他的身后跟着老胡。老胡的手里,托着一个红木漆盘。 贺六朝着李春芳拱手:“属下拜见尚书大人。” 李春芳笑了笑:“原来是锦衣卫的老六来了。要说咱们以前还有毗邻之谊呢!” 贺六道:“李尚书还记得?那可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李春芳客气的说:“老六来我府上,不知道有何事啊?” 贺六指了指老胡手上的红木漆盘:“属下来给尚书大人送礼来了。” 李春芳摇头:“老六,你怎么也来这一套。我升了刑部尚书,一群不相干的官员跑到我府上送什么升迁贺礼。我将他们一律打发走了。我吃着朝廷的俸禄,就不能收旁人的什么礼。两袖清风才是文臣风骨啊!” 贺六夸赞李春芳道:“李尚书清廉自首,朝野之内谁人不知?不过属下今天送的这礼,怕是李尚书会收。” 李春芳怪道:“为何?” 贺六道:“因为这是给贵府千金的定礼啊!” 李春芳愕然:“定礼?你是来做媒的?” 贺六点头:“没错。属下是来给本卫北镇抚使刘元镇说媒的。我们这位刘镇抚使年仅三十,就做了北司镇抚使,可谓是人杰。长得又是一表人才。跟贵府小姐正相配。” 李春芳皱了皱眉头:“这可难办了。小女已经许配他人了啊。” 贺六问李春芳:“敢问尚书大人,贵妇小姐许配给了什么人?” 李春芳道:“翰林院修撰傅升是我的同年。当初我们结伴进京赶考,一见如故。。。他家公子傅寒凌与小女同岁。我和傅修撰早就定下了亲事。” 贺六想了想,说道:“李尚书贵为刑部天官,女儿却要嫁给一个七品穷翰林的儿子?似乎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其实李春芳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权贵人家的公子?官场之中都知道,结姻亲是找援手最便当的方法。 奈何李春芳自诩清流领袖。如果自己发达了,就嫌傅家身份低微,退了婚事——他岂不是要被朝中清流们所不齿? 李春芳对贺六说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家小女既已与傅公子定了亲,就不能轻易反悔。老六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定礼,你还是拿回去吧。” 贺六苦笑一声:“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贺六回到北镇抚司,将李家小姐李雪衣已许配给傅家公子傅寒凌的事告诉了镇抚使刘元镇。 刘元镇听后,对贺六说:“七天后,你再去李府提亲。” 刘元镇知道,自己这婚事,已绝非一桩婚事那么简单。这关系到锦衣卫与刑部结盟的事。如果自己连把一个女人娶到手的本事都没有,他还有什么资格做十三太保里的老大?有什么资格做北司镇抚使? 刘元镇花了一天时间,便将傅家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傅家老爷傅升,是翰林院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并无任何大人物做靠山。 没什么显赫的靠山,这就好办了。 刘元镇亲自到了傅升府上。 傅升这个小小的七品修撰,平日里躲锦衣卫还来不及。如今锦衣卫的北司镇抚使上门,他心中害怕的很。 傅升将刘元镇请进客厅。拱手道:“敢问刘镇抚使到下官府上有何公干?” 刘元镇笑道:“公干倒是没有,只有一件私事要求傅修撰。” 傅升道:“刘镇抚使丹江无妨。” 刘元镇起身,环顾傅家的这“客厅”一圈:“傅修撰家果然是清寒啊。” 傅升苦笑一声:“京城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下官只是个正七品的修撰,没有多少俸禄银子。租住这样一个四合院,已经让下官囊中羞涩了。” 刘元镇拿出一张鸿泰钱庄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五千两银子,足够傅修撰买一处体面的宅邸了。” 傅升惊道:“刘镇抚使这是做甚?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f! 刘元镇摆摆手:“傅修撰,贵府的公子,是否跟刑部李尚书的千金有婚约?” 傅升道:“犬子和李家千金确有婚约。” 刘元镇道:“七品修撰家的公子,娶了二品大员家的千金。恐怕坊间会说傅修撰是在攀高枝。” 傅升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刘元镇的来意。 无非是这位刘镇抚使看中了李家的千金,让傅家退婚。 傅升对刘元镇说了几句心里话:“刘镇抚使,其实下官早就为这桩婚事发愁呢。下官只是个芝麻官,家境贫寒。李家千金真要是嫁过来,怎么吃得了我家的苦?那样岂不是辱没了李家千金?李尚书是风骨清雅的人,自然不会嫌贫爱富,退这门婚事。唉,罢了罢了,下官还是先提出退婚的事吧。” 刘元镇满意的看了看傅升:“那就多谢傅修撰了。傅修撰在正七品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待了十几年了吧?我跟你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有些私交,有机会我跟他说说,给您挪个地方。” 傅升道:“那就先谢过刘镇抚使了!” ——————刑部尚书府花园之内。 一个面若桃花的妙龄女子正坐在一棵樱树下,赏着一树的樱花。 这妙龄女子便是李春芳的千金李雪衣。 她两眼呆呆的看着凋零的花瓣,心中思念着一个人。 自古那些指腹为婚的男女,大多情不投,意不和。都是为了家族当初的婚誓而走到一起。 李雪衣则不同。她和傅家公子傅寒凌两小无猜。傅寒凌生的貌似潘安,英俊无比,又博学多识、才华横溢。 这位李大小姐掰着手指数日子,只盼着早日嫁到傅家,做傅寒凌的妻子。 一阵风吹来,樱花落了一地。 父亲李春芳走进了花园:“雪衣,你过来,父亲跟你说点事。”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陷害 李雪衣朝自己的父亲行了个万福:“父亲,什么事?” 李春芳对女儿说道:“嗯,翰林院的傅修撰今早来找我了。” 李雪衣心中暗喜:莫不是傅家来跟父亲商议婚事的事情?自己这下可以跟傅公子长相厮守了。 李春芳的下班句话,差点让李雪衣昏厥过去:“傅修撰来,是谈退婚的事。” 李雪衣一阵头晕目眩,良久她才开口,问父亲道:“退,退婚?” 李春芳点点头,哄骗女儿道:“那傅修撰清高的很!父亲我左迁刑部尚书,傅修撰认为,假如让他的儿子娶了你,他就有攀龙附凤的嫌疑。会被朝中清流所不齿。” 其实李春芳心知肚明,一定是锦衣卫的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这才让傅家退婚。 李雪衣问父亲:“傅公子难道也是这个意思么?” 李春芳摇头:“雪衣,你也是饱读诗书的,岂不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傅修撰这个做父亲的不想认这门亲事,那傅公子不管怎么想都是徒劳。” 李雪衣眼泪婆娑:“父亲,可我。。。” 李春芳摇了摇头:“唉,我知道,我的小雪衣自小就和傅家公子情投意合。孩子,你记住,天下的有缘人,没几个能终成眷属的。话又说回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他傅家不愿意跟咱李家结亲,你总不能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锦衣卫北镇抚司有一位刘镇抚使,年仅三十,就管着北司两千缇骑。可谓是年轻有为。他前两日托贺六来保媒。我看,这门婚事就不错。” 李雪衣愕然:“刘镇抚使?贺六?” 李春芳道:“对,保媒的是贺六。你忘了?十几年前,你才四五岁大。那时,咱们的毗邻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就是贺六!当时你还成天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六叔’的叫着呢。咱们是故人,他保的媒,自然不会害你。” 李雪衣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了两个字:“不行。” 李春芳大怒:“为何?” 李雪衣没有回答,径直回了闺楼之内。 李春芳叹了口气。其实那傅家公子傅寒凌才学过人。李春芳这个老学究也喜欢的很。 奈何他刚刚坐上刑部尚书的位子,在刑部根基不稳。太需要锦衣卫这个强援了。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大,就等于他和锦衣卫、和陆炳结盟。 身居高位不自由,他只能拿女儿当作朝局中的一个筹码。 ——————入夜,李雪衣正坐在梳妆台前以泪洗面。闺楼之外,忽然响起一声鹧鸪叫。 李雪衣推开闺楼的窗户,窗外,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式她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傅寒凌。 傅寒凌将一个竹筒扔上了闺楼,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雪衣捡竹筒打开,只见竹筒里是一张纸。借着烛光,李雪衣看到纸上写着一首诗,唐人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雪衣看了这首诗,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傅公子是爱我的,不然也不会以此诗传情。 李雪衣下定了决心:什么刘镇抚使,我宁死不嫁!我此生非傅公子不嫁,不信父亲眼睁睁看着我在这闺楼中做一辈子老姑娘! 第二天,李府侍女惊慌失措的找到李春芳李尚书:“老爷,小姐一天没吃饭了。” 李春芳大惊:“什么?” 李春芳进到女儿的闺楼之中。只见女儿正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以泪洗面呢。 李春芳问:“雪衣,你怎么不吃饭?” 李雪衣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父亲若逼我嫁给什么刘镇抚使,我便绝食而死,以死明志!” 李春芳怒不可遏:“你是在威胁父亲?” 李雪衣道:“父亲,我绝不会嫁给任何人。此生,我非傅公子不嫁。” ————锦衣卫北镇抚司之中,贺六与刘元镇对坐着。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陆指挥使给的那十几颗东珠定礼。 贺六道:“属下上晌去了李尚书府上。李尚书退回了定礼。” “哦?”刘元镇把玩着一颗东珠,不置可否的叹道:“真是异物啊,想不到朝鲜小邦还有如此大的东珠。陆指挥使将如此珍贵的异宝当作了我婚事的定礼,实在是天恩啊。” 贺六道:“刘镇抚使,属下这个媒人做的不称职。李家连着两次拒绝了这门婚事。” 刘元镇摇头:“这不怪你。我早就查清了,李家那小姐又是绝食,又是以死相逼的,她不想嫁给我。你也没有办法。” 贺六道:“那这婚事?” 刘元镇将手中的东珠放回到红木漆盘之中:“老六,你以为我就想攀李尚书的高枝?实在是陆指挥使一番好意,我盛情难却啊。你三天后再去一趟李府提亲。三天之后,李尚书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贺六出了刘元镇的值房。 老胡对贺六道:“老六,我早就打听明白了,人家李家小姐钟情于傅家公子。你说你领了个什么倒霉差事——棒打鸳鸯的差事。” 贺六叹了口气:“唉,要说那李家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就住在我家隔壁。我还抱过呢。可如今她的婚事,已经不仅仅是一桩婚事那样简单了!这事涉及到刑部与锦衣卫暗结同盟的事。怪只怪她有个做刑部尚书的父亲。若他父亲是个翰林院的穷官儿,说不准她早就跟那傅家公子喜结连理了!” ???北司镇抚使值房内。 刘元镇的一个小旗对他禀报道:“镇抚使,全都安排妥当了。那傅寒凌这次难逃大劫。” 刘元镇道:“做的一定要干净!不要露出任何的破绽!要抓住傅寒凌的实证” ●p看f正版章节j上=u 小旗道:“您放心,为了这事情,属下花了五百两银子,买通了三个人证。呵,不怕他傅寒凌不就范。” 刘元镇冷冷的说道:“这件事若是办妥,本司升你做总旗。” 小旗眉开眼笑:“镇抚使放心。属下一定将这件事办的天衣无缝。”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四十岁的寡妇 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城便分为南城和北城。 北城居住的,大部分是达官显贵、士绅富户。南城居住的,却多是贩夫走卒。南城这边可谓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傅寒凌的父亲傅升虽然身居翰林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官。只租得起南城的房子。 入夜,南城的夜市依旧是灯火阑珊。 傅寒凌饱受相思之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满眼都是李雪衣的倩影。 一个店小二走到他身边:“大爷,您走大运啦!” 傅寒凌苦笑一声:“我一个穷酸书生,能走什么大运?” 店小二道:“今夜我们怡春酒楼的酒水全都不花钱!公子您走到我们门口岂不是走了大运?” 傅寒凌虽是官宦子弟,父亲却是个穷翰林。他这个做公子的囊中一向羞涩的很。他正是满腹忧愁。想借酒消愁,奈何袖袍里只有十几个大子儿。还不够买一壶酒的。” 傅寒凌对那店小二道:“去你们怡春楼喝酒今天真的可以不花钱?” 店小二道:“瞧您这话说的,我还能骗您不成?” 傅寒凌跟着小二上到怡春楼中。 怡春楼是个寡妇所开。这寡妇名曰李春花。李寡妇已是四十岁的妇人,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双明眸简直能勾人魂魄。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位李寡妇正值虎狼之年,怎么能缺得了男人?她的相好多的很。她某个相好评价她是:一身贱肉,肥而不腻。 傅寒凌要了两壶女儿红。两壶酒下肚,傅寒凌已是烂醉如泥。 老板娘李寡妇扭捏着一身软肉来到傅寒凌桌前:“傅公子,奴家陪你再喝几杯。” 傅寒凌道:“好!你听我吟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 李寡妇笑着说:“好好好,小公子,来,姐姐再给你倒上一杯。” 李寡妇一连又灌了傅寒凌十几杯酒。 傅寒凌早已是神志不清。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意中人李雪衣的倩影。 “雪衣,你别走。” “我就在这儿呢,小公子,姐姐不走!” 说完李寡妇抱住了傅寒凌。 傅寒凌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猛然间,他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自己还在酒桌边,却已是赤身裸体!李寡妇上身衣衫凌乱,只着一条秽裤,露着花白的大腿,缩在酒桌一边,瑟瑟发抖。 在酒桌周围,站着十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李寡妇指着傅寒凌的鼻子怒骂:“你这个衣冠禽兽,趁酒楼之内没有别的客人,强占了我的身子。呜呜呜,官老爷们啊,你们可要为民妇做主!” 傅寒凌大呼冤枉:“几位大人,我只是来这儿喝酒喝多了。我没有对老板娘做什么。。。” 李寡妇指了指自己秽裤上的斑斑点点,道:“你这个丧了良心的禽兽,做了好事倒不承认。你那些脏水还在这儿呢!” 领头的兵马司七品指挥道:“锁了,交顺天府!” 隔日,顺天府大堂内。 前任顺天府尹周子高因丁旺案丢了脑袋。新上任的这位府尹名叫贾雨村。这贾雨村本是外省的正四品知府,是走了严阁老的门路才连升两级,做了顺天府尹。 贾府尹一排惊堂木:“来啊,带人犯!” 傅寒凌被带到大堂之上。 “威武~”十八名衙役敲着水火棍,喊着堂威。 傅寒凌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贾府尹道:“犯人姓名?” “学生傅寒凌。” 贾府尹又问:“什么家世,做什么营生?” 傅寒凌回答道:“贾父是翰林院修撰傅升。学生在家读书,正准备参加直隶的院试。” kc正)z版*首发! 贾府尹怒道:“原来还是书香门第!说,你身为一个读书人,为何要女干污守节烈女?” 《大明律》中,女干污民女杖八十,流三千里。女干污守节烈女,却是死罪! 李寡妇在丈夫死后并未改嫁,这就算是守节烈女。 傅寒凌大呼冤枉。 贾府尹道:“呵,死到临头还嘴硬!来啊,带人证!” 第一位人证,是怡春楼的小伙计:“昨夜我们酒楼没甚生意。只有这一个客人。我们老板娘人好,让我去后院打个盹。她亲自照应这位客人。我半夜醒来,见酒楼上的灯烛未灭,就从后院进到酒楼准备灭了烛火。哪曾想,看到我们老板娘衣衫不整的躺在酒桌旁。这客人光着屁股,压在我们老板娘的身上。” 贾府尹眯缝着个眼问道:“怎么个衣衫不整法?说清楚。” 小伙计道:“我们老板娘身上就剩下一条秽裤,就连这秽裤还被那禽兽扒到了小腿上。小的看后大呼‘非礼啦’。恰好五城兵马司巡城的老爷们路过,听到呼声进了酒楼。” “好,传下一个人证。” 第二位人证是五城兵马司的七品指挥:“禀上官,属下昨夜带着十几个弟兄按章程巡夜。听到怡春楼里有人喊‘非礼’,冲到楼内,只见那禽兽压在老板娘身上。” 贾府尹指了指傅寒凌:“你说的‘禽兽’可是他?” 指挥点点头:“没错!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好,传下一个人证。” 第三位人证,是李寡妇。 李寡妇道:“老爷,你要为民妇做主啊。” 贾府尹道:“放心。本官定为你做主,你且说说,昨夜那傅寒凌是如何女干污你的?” 李寡妇一双媚眼看了一眼傅寒凌:“昨夜他来酒楼喝酒。喝到一半让我添酒。我拿着酒壶到他身边。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满口:‘好姐姐让我舒服舒服吧’之类的污秽之言。然后从后面抱住了我。。。。呜呜呜,大老爷一定要给我做主。我守了这么些年寡。。。” 顺天府的仵作又呈上物证——李寡妇的那条秽裤:“禀府尹,这秽裤上,的确是男人的脏水。” 贾府尹一拍惊堂木:“傅寒凌女干污守节烈女,人证物证俱在。现判斩首之罪,将案卷移交大理寺复审。”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救人 有道是人命关天。大明地方官府判了案犯死罪,要交由大理寺复审、刑部再核、都察院三查,而后报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 傅寒凌“女干污守节烈女”,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即便再复审、再核,他也是难逃一死。 李家小姐李雪衣听到这个消息后几度昏厥。她不相信,知书达理的意中人傅公子竟会赶下如此龌龊之事。 贺六几日后再起前往李府提亲。李春芳竟替女儿做主,收了定礼。 贺六走后,李春芳来到了女儿的闺楼。 “爹!你是刑部尚书!一定要救傅公子啊!”李雪衣哭着说。 李春芳摇了摇头:“他那案子人证、物证俱全。谁也保不了他。难道你要让爹徇私么?” 李雪衣道:“爹,傅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绝做不出如此畜牲不如的事来。” 李春芳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要救傅寒凌,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雪衣着急的问:“什么办法?” 李春芳叹了口气:“嫁给锦衣卫的那位刘镇抚使。” 李雪衣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见识自然与小户人家的儿女不同。她一双杏眼瞪着自己的父亲:“爹,你是说,那位刘镇抚使陷害傅公子?” 李春芳终于在女儿面前说了实话:“锦衣卫这些年陷害的人还少么?上到一品大员,下到七品命官。想要栽赃一个文弱书生,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嫁给刘镇抚使吧,这样做或许可以救傅家公子一命。” 李雪衣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好吧。女儿。。。。嫁了。” 一天后的傍晚,贺六家。 贺六正在饭桌上哄着宝贝女儿香香吃青菜。院门突然打开,进来三个人。 两个人是六部堂官的亲随打扮,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公子哥。 “六叔。”公子哥对贺六说。 “公子,你是?”贺六问。 “六叔不认识我了?十几年前,我家就住在这院子的隔壁。”公子答道。 贺六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公子——正是刑部尚书李春芳家的千金李雪衣。 李雪衣一个大家闺秀,女扮男装来贺六家自然不是来叙旧的。 *!^p 贺六道:“李小姐请坐。” 哪曾想李雪衣直接给跪倒在地:“六叔,求你救救傅公子的命!” 贺六已经听说了傅寒凌被抓的事。他将李雪衣扶起:“李小姐这是从何说起?傅家公子的案子已经转到了刑部。你要救他,该求你的父亲去啊。” 李雪衣道:“六叔,您就不必装聋作哑了!傅公子是因何入狱,您比谁都清楚。我父亲已经收了您送的定礼,我也决定嫁给刘元镇。只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贺六叹了一声:“唉,李小姐,你误会了。栽赃傅公子的事,我没有参与。” 李雪衣道:“六叔,您终于说了句实话——傅公子是被你们锦衣卫栽赃的。” 贺六一时语塞。 李雪衣跪倒在贺六脚下:“六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雪衣求您了!” 贺六搀起李雪衣:“好吧,我尽力帮你。” 第二天上晌,贺六来到北司镇抚使值房。 镇抚使刘大刘元镇正在看着几份案卷。 “刘镇抚使,李家已经收了定礼。李尚书让属下转告你,请你择一个成婚的黄道吉日。”贺六道。 刘元镇朝着贺六笑了笑:“老六,难为你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起了媒人。成婚那天,我一定多敬你几杯酒。” 贺六说完了成婚的事,没有走,只是站在刘元镇的书桌前。 刘元镇问:“老六,还有什么事么?” 贺六深吸一口气:“镇抚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元镇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 贺六道:“李家小姐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傅公子的案子。。。人命关天啊。” 刘元镇放下案卷,看着贺六:“老六,傅寒凌的事我已听说了。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又闹得满城风雨。谁也帮不了他。” 听刘元镇的话音,似乎是铁了心要至傅寒凌于死敌。 一个锦衣卫的镇抚使,想要至一个书生于死敌是易如反掌,想要放过一个书生,亦是抬抬手的事。 贺六心中暗骂:都说北司镇抚使刘大是蛇蝎心肠,此话还真是不假。 刘元镇又拿起案卷,道:“没别的事,老六你就先下去吧。” 贺六离开值房。心中犯起了愁。已经答应了李雪衣去救傅寒凌。却在刘大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若傅寒凌死了,他贺六这个媒人岂不是成了刘大的帮凶? 贺六找到老胡,将这件愁事告诉了他。 老胡摸了摸脑瓜:“老六,你要真想救傅寒凌,只能去求一个人。” 贺六问:“谁?” 老胡道:“咱们锦衣卫是谁当家?恐怕不是他刘镇抚使吧?他只不过是给陆指挥使跑腿的而已。” 贺六茅塞顿开,是啊,这件事,还是要去求陆炳。 贺六又来到陆炳的值房。 “禀指挥使,属下已替刘镇抚使给李家下了定礼,李家也收了定礼。只等选个黄道吉日便能完婚。”贺六禀报道。 陆炳抬头看了看贺六:“哦?你这个媒人这下也算圆满了。等着喝喜酒吧。” 贺六道:“有件事,不知指挥使大人知不知道。” 陆炳问:“什么事?” 贺六道:“本来李家小姐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她有个指腹为婚的意中人,名叫傅寒凌。前几天,傅寒凌在南城怡春楼犯下了女干污案。。。。。” 贺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陆炳。 陆炳摇了摇头:“这刘大,办事也太绝了。嗯,这件事我知道了。你走吧。” 三天后,傅凌寒的案子移交都察院三查。 都察院的某位御史得到了一个匿名证人的证词。这证人之前与李寡妇有染。 既然李寡妇顶着守节的名头跟人私通,那就不算守节烈妇。 傅公子的罪名,也从女干污守节烈妇,变成了女干污民妇。 罪名差了三个字,刑罚也是天地之别。傅公子从斩首的大罪,变成了杖一百,充军西北。 正文 第六十章 盐税的巨大亏空 京城西郊。 贺六和老胡站在一个土坡上。他们的旁边站着两个刑部的差役。 四人身前十多丈,站着傅寒凌和即将嫁为人妇的李雪衣。二人依依惜别着。 贺六将两枚二十两的银锭递给两名差役:“此次你们押送案犯去西北充军也是辛苦了。这是一点辛苦钱,拿着吧。” 高个差役道:“六爷这是说哪里话。这本是小人的份内之事。” 贺六道:“这案犯本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娇生惯养的,哪曾吃过带着大枷长途跋涉的苦?还请你们一路上多加照应。” 矮个差役道:“六爷放心!您既交待了我们,我们便一定把事办好!” 贺六、老胡领着两名差役,来到那对苦命鸳鸯面前。 贺六道:“时辰差不多了。傅公子,你该上路了。此去西北山高路远,还请你多保重。” 傅寒凌道:“我带着枷,不便给六叔行礼。雪衣已经告诉我了,我的命是六叔救下的!他日若有我翻身之日,我一定报答。” 贺六摇了摇头:“你现在别想着什么翻身——你最该想的是如何在西北保命!” 西北是苦寒之地,傅寒凌这样的公子哥发配到那地方充军,不说殒命鞑靼人之手,便是酷寒也能要了他的命。 贺六送走了傅寒凌,李雪衣也回到了家中,等待出嫁。 刑部尚书的女儿嫁给锦衣卫的北镇抚使,这在京城官场之中算是大事。成婚那天,来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 酒宴散去,刘元镇来到洞房之中。 他掀去李雪衣的红盖头。只见李雪衣肤光如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 刘元镇抬起右手,摩挲着李雪衣的脸颊。 李雪衣没有抵抗,她的眼神里满是狠意。 终于,李雪衣闭上眼睛,平躺到了床上,等待着眼前这个仇人——自己的新婚夫婿的蹂躏。 然而刘元镇却起身,走出了洞房。。。。。。 #######嘉靖三十九年冬,天降瑞雪。这场大雪一下就是整整一个月。 水满则溢,月圆则缺。瑞雪降多了,便会成灾! 北直隶今秋本就歉收,百姓缺衣少食。这一场大雪灾下来,北真隶七府三十五县,竟然有数万人冻、饿而死。 永寿宫大殿内正在召开御前会议。 嘉靖帝依旧盘腿坐在青纱帷帐中的蒲团之上。 青纱帷帐前,站着在京所有正三品以上官员。 严嵩这个内阁首辅开了口:“既然有灾,就要去救。臣将尽力协调户部和直隶巡抚,让户部尽快调拨救灾的银子给北直隶。” 裕王党的三员干将: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向严嵩发动了攻击! 先是高拱开口:“禀严阁老,户部太仓已经告罄!库里只剩下十几万两压库银!救灾?我们户部已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严嵩之子,小阁老严世藩质问高拱:“高肃卿,你替皇上当着户部的家,国库亏空至此,你责无旁贷!” 高拱怒道:“小阁老,户部为何亏空至此,倒要问你这个工部尚书!” 严世藩怒道:“笑话!我是工部尚书,你是户部尚书。你户部闹亏空,你竟要来问我这个工部尚书?” 高拱道:“工部年初的预算是三百万两银子。到年底对账销账,你们工部一年竟从我们户部支取了八百万两银子!超支竟达五百万两!小阁老,你倒说说,户部亏空是不是因为你们工部度支无度?” 严世藩不甘示弱:“超支的五百万两,其中两百万是因为江南今夏大水,工部调到河道衙门修河堤了!另外三百万两,是为皇上修缮灵济宫、朝天观,兴建奉天观、乐善宫所用!皇上贵为天子,天子以天下养!为天子兴建几座庙宇道观,是天下臣民的孝心!难道高尚书对此有异议么?” 严世藩将工部的用度扯到了嘉靖帝身上,高拱也就不便再多说。 张居正出班道:“百姓家的持家之道,无非是开源、截流两项。户部亏空至此,各部预算超支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减收!就说江南的盐税,臣调了户部十几年的存档。江南上缴国库的盐税十年前有四百万两之巨。自十年前,逐年递减。今年,两淮盐运衙门交上来的盐税银,竟只有区区九十万两!大明的人口丁数没有变,难道说,百姓家的饭桌上,用的盐比十年前少了八成?” 司礼监掌印吕芳站在青纱帷账前:“张部堂是说,江南的盐税银亏空竟达八成?” 张居正道:“正是!两淮盐运衙门这几年是怎么办的事?三任两淮盐运使,都该已死谢罪!” 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差。自严嵩掌权后,这个职位牢牢掌握在严党手中。这是官场之中人人皆知的事。张居正参奏两淮盐运衙门,就等于是在攻击首辅严嵩。 严世藩怒道:“张太岳!你和高肃卿一唱一和,无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张居正针锋相对:“小阁老说的项庄是谁?沛公又是谁?在皇上面前,请小阁老说清楚!” 严世藩正要反驳,严嵩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儿子:“世藩,这是朝议,要让人说话!” e(!}ke= 张居正又道:“圣明无过皇上。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尽速派一忠实之人,南下巡盐,清查盐税,补齐亏空。而后将清查出的盐税银尽速在江南采购粮食、布匹、棉花,运至灾区!” 严嵩连忙道:“臣以为张太岳所言极是!臣举荐副都御史鄢懋卿南下巡盐!” 鄢懋卿是铁杆的严党。这才朝中尽人皆知。 高拱正要提出异议,内阁次辅徐阶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吕芳掀开了青纱帷账。嘉靖帝终于开口:“嗯,吵一吵就吵出办法来了。张爱卿的办法极好,严阁老所举荐的鄢懋卿也是个忠实之人。吕芳,拟旨,授鄢懋卿左都御史衔,作为钦差南下巡盐,清理两淮盐税!” 众臣齐齐跪道,山呼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会散去。 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没有回各自的府邸,而是来到了裕王府内。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去江南 裕王府中。 裕王跟徐阶、高拱、张居正围炉而坐。 高拱道:“徐阁老!刚才在皇上面前,严嵩推荐他的走狗鄢懋卿作为钦差南下巡盐,我要反对,你为何让我噤口?” 徐阶摇了摇头:“为何让你噤口?为了北直隶上百万嗷嗷待哺的饥民!为了天下苍生!” 高拱道:“这倒是奇了,请徐阁老说清楚。难道派严党的权奸去江南巡盐,就能救北直隶的灾民?” 最i新章@节(上*% 徐阶道:“糊涂啊,高肃卿!江南官场是大明的财税重地。这些年,严嵩将江南的各个要职上都安插上了自己人!皇上若派我们的人去江南,那里的严党官员会对我们处处掣肘!到时候我们的人会两手空空的回京!鄢懋卿去江南则不同,江南的严党贪官们,就算扫扫自己仓底,凑也会给鄢懋卿凑出一笔钱来。让他可以在皇上面前交差!” 高拱道:“唉,国事倾颓至此,皇上被逼无奈却只能任用贪狞之臣治国,真是可悲,可叹!本来我们打算用两淮盐税亏空的事向严嵩发难。现在去查盐税亏空的人成了严党干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张居正摇头:“功亏一篑倒也谈不上。起码皇上知道了盐税亏空的事。咱们的皇上,是古往今来最圣明的君主。他派鄢懋卿去江南,目的不在于查历任两淮盐运使贪贿的事。让鄢懋卿巡盐,皇上的真正目的是让严党筹一笔钱,解了北直隶的燃眉之急!我想皇上一定会让锦衣卫介入此事,派锦衣卫的人去江南,暗查盐税亏空。” 徐阶道:“张太岳说的透彻。” 高拱苦笑一声:“唉,今秋锦衣卫查办了丁旺一案。抄出现银五百万两,变卖丁旺在江南的家财,又得银近一千万两。这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全都进了内承运库。若是皇上从私库里拿出个零头,也能解北直隶的燃眉之急!可皇上那性子。。。。向来是只进不出!” 裕王打断了高拱的话:“高肃卿,慎言!” 高拱自知失言。 张居正听了高拱的话,心中想:自己刚才口口声声说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这可真是天下最违心的话了!自古以来,哪有圣明的君主贪财好货,把自己的私库看的比黎民百姓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张居正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前的裕王:也许,只有等到裕王登基,才能革除朝廷上下的积弊,大明才能中兴。 永寿宫大殿内。 陆炳跪倒在青纱帷帐前。 帷帐中的嘉靖帝开口道:“有些人竟把两淮盐税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萝卜白菜,拔了就往外卖!是该好好查一查了。陆炳,你们锦衣卫派人,去江南!查清江南盐税为何亏空了八成!” 陆炳问嘉靖帝道:“请皇上明示,派谁去?” 嘉靖帝想了想:“就派贺六去吧。贺六是个忠实之人。这些年办事也很得利。丁旺案,他处置《百官行录》就处置的很妥当。言官们参上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贪腐。朕已下旨拿了吴良庸。贺六去江南,名义上就说去查抄吴良庸在江南的宅子。暗里,好好给朕清查这两淮盐税。” 果如张居正所料。嘉靖帝派鄢懋卿去江南清查盐税,只是为了让他筹银子。嘉靖帝已然对严党不信任,又或者说,嘉靖帝从来就没信任过严党。 陆炳道:“臣领旨!” 陆炳回到锦衣卫,找来贺六和老胡。 陆炳道:“老六,皇上钦命,给了你新的差事。” 贺六问:“什么差事?” 陆炳道:“皇上让你去江南办两件事,第一件,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宅子。第二件,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原因!” 贺六心中一喜。 查办丁旺案时,丁旺曾招认,《聚宝要术》的线索在江南。《聚宝要术》是“阴兵案”的唯一线索。自己的父亲、妻子都是因“阴兵案”而殒命。贺六早就想去江南,查访《聚宝要术》的事了。 陆炳道:“老六,皇上对你可真称得上是百般重用啊。你一定不要辜负皇恩。记住,你此次去江南查案,算是密查!名义上你是去抄吴良庸的宅子的!至于清查两淮盐税的事,皇上已经下旨,让都察院的鄢懋卿在明里去查。所以你只能暗查。” 贺六点头:“属下领命。” 陆炳又给了贺六一道令牌:“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徐老七那儿调一百力士,随你南下。” 贺六和老胡出得指挥使值房。 老胡道:“皇上和指挥使也太看得起你老六了!谁人不知,那两淮盐税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历任两淮盐运使,都是大发横财。呵,这下倒好,派你去捅那个马蜂窝。” 贺六道:“是啊,两淮盐税这个马蜂窝后面,站着严阁老。查不清案子,开罪的是皇上和陆指挥使。查清了案子,却要得罪严阁老。又是一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差事。” 贺六拿着陆指挥使的令牌,到了查缉副千户徐七徐胖子那儿。 徐胖子正在值房里捧着一个猪蹄儿啃个不停。 见贺六来了,徐胖子放下猪蹄,擦了擦手:“六哥,什么事儿?” 贺六将令牌递给徐胖子:“老七,指挥使让我找你调一百力士,随我去江南。” “去江南?是去抄家么?这趟差出的可有点远。”徐胖子砸了咂嘴道。 贺六点点头:“是有点远。你给我选点精干的力士。最重要的是——别像你这般能吃!” 徐胖子这个查缉副千户,掌管着本卫六百名力士,又管着锦衣卫安排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八千耳目。按理说他应该精明无比——他却只是一个心宽体胖的好人,且总因为贪吃误事。 徐胖子道:“六哥,你笑话我呢!唉,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什么叫大事?吃就是大事!顶天的大事!那些朝廷大员们最近个个犯愁,不就是因为北直隶的老百姓们没吃的么?没吃的就要挨饿,挨饿就要死人,死了人就要造反。” 贺六摆摆手:“老七,打住打住。你这话越说越出圈了。你啊,跟我家那闺女一样,都是饿死鬼托生的!” 徐胖子道:“嗯,六哥你放心,你走之后,我没事儿就去你家,给小香香送些好吃的。绝不让咱家小香香亏了自己的肚肠。” 贺六道:“那就多谢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 一个月后,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自古扬州就是烟柳繁华之地。大运河贯穿扬州城,给这座城带来了无限的财富。有道是宁做江南狗,不做边镇臣。朝廷的那些官员们,挤破了脑袋,宁肯降品级也要来扬州谋个一官半职。 一艘官船从运河驶入扬州码头。官船的船首,站着贺六和老胡。 老胡对贺六说道:“老六,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啊。人家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却在这深冬时节来了扬州。” 贺六道:“咱们来扬州又不是游山玩水的。陆指挥使太器重我,总是交给我些查清、查不清都会得罪人的案子。” 扬州码头上张灯结彩,一群江南当地的官员们正在恭候着贺六的到来。贺六是钦差,又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六。江南官员们怎敢轻慢于他? 老胡对贺六说:“老六,去船舱换上飞鱼服吧。你是钦差,不能失了朝廷的体面。” 贺六进到船舱,换上了一身锦绣的飞鱼服。 船终于靠岸,贺六下船。 一名身着正二品绯袍的官员迎上前来。此人面容削瘦,五十来岁,两鬓已是点点白斑。 那官员跪倒道:“臣,浙直总督胡宗宪,恭请圣安!” 其他官员们也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n/√ 贺六先是高声道:“圣恭安!”而后他赶紧上前,掺起胡宗宪:“胡部堂,快快请起!” 胡宗宪,浙直总督,领兵部左侍郎衔。大明东南的基石,同时也是。。。。严嵩的学生。 皇上这些年重用严嵩。因为严嵩除了会整人、杀人,更会识人、用人。 胡宗宪虽为严党,却不是什么只知贪贿的庸官。他被朝野上下一至评价为治世能臣。嘉靖帝曾言: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宗宪! 连严嵩的死敌,裕王党的干将,内阁次辅徐阶都评价胡宗宪:“汝贞(宗宪)大事不糊涂。” 锦衣卫的人在庸官墨吏面前,一向是飞扬跋扈。在胡宗宪这样真正有本事的好官面前,却都是恭敬的很。 贺六道:“属下是什么人,竟劳得胡部堂亲自迎接。” 胡宗宪笑了笑:“贺大人不要一口一个部堂。按锦衣卫的辈分,你我是平辈。” 胡宗宪的祖上世代都是锦衣卫。胡宗宪的父亲胡尚仁三十年前曾任锦衣卫南镇抚使。本来胡宗宪可以靠着祖荫,承袭锦衣卫中的职位,穿上人见人怕的飞鱼服。然而他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悬梁刺股,刻苦读书,考取功名。 嘉靖十七年,胡宗宪中进士。嘉靖十九年被实授山东青州府益州县令。他从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坐上了浙直总督的高位,成为了朝廷派驻东南的最高官员。 依附严嵩,胡宗宪是不得已而为止。想要实现自己定国安邦的大志向,就要有足够的权柄。想要有足够的权柄,就要在朝廷内有一座大大的靠山。严党如今在朝廷上下一手遮天,胡宗宪只能认了严嵩为座师。 贺六道:“属下怎么忘了,胡部堂的父亲可是咱们锦衣卫的老前辈了!” 胡宗宪道:“按照锦衣卫的辈分,我们是平辈。我看,我称你一声‘老六’,你称我一声‘汝贞兄’如何?” 胡宗宪是好官,却不是什么孤傲的清流。他精于为人处事。 贺六拱手:“属下不敢。” 胡宗宪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一名官员:“这位是南直隶巡抚赵贞吉。” 赵贞吉四十多岁。是内阁次辅徐阶的学生。按理说,赵贞吉与胡宗宪各为其主,徐阶与严嵩又是死敌,他这个南直隶巡抚应该跟胡宗宪泾渭分明。然而赵贞吉与胡宗宪却是至交。因为赵贞吉佩服胡宗宪的人品,更佩服胡宗宪定国安邦的宏图大略。 贺六拱手道:“见过赵巡抚。” 赵贞吉道:“贺大人,有礼了。” 胡宗宪又指了指旁边的两名武将:“这位是浙江都司戚继光戚将军,这位是浙直备倭都指挥俞大猷俞将军。” 贺六对戚、俞二位将军的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大明军中,又有谁不知戚继光、俞大猷之名?倭寇肆虐东南,全靠着戚、俞二位将军南征北战,倭寇之患才不至于愈演愈烈。 锦衣卫中人,即便职位再高,也都是武职。他们向来敬佩能征善战的名将。 贺六道:“戚将军、俞将军。二位的大名,属下早就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俞大猷是个老粗:“什么大名,都是些虚名而已!” 戚继光则是儒将,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他拱手道:“贺大人千里迢迢不辞辛劳,来江南严办钦案,实在是辛苦的很。” 戚继光说这话,贺六倒有些难为情了:“什么千里迢迢,什么辛苦?比起二位将军浴血疆场,安邦定国的功绩,我贺六只不过是干一些份内的小事而已。” 胡宗宪又指了指俞大猷、戚继光旁边的一位官员:“这位是浙江巡抚郑必昌。” 郑必昌肥头大耳,一脸奸诈之相。此人是严嵩的铁杆党羽。严嵩虽重用胡宗宪,却又防着胡宗宪。他将郑必昌调任浙江巡抚,目的在于看住胡宗宪。他是严嵩安插在胡宗宪身边的一枚棋子。 浙江巡抚郑必昌、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二人统归浙直总督胡宗宪统辖。然而二人一个是徐阶的学生,一个是严嵩的铁杆,他们向来是水火不容。 贺六受命来江南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宅邸。那位吴良庸吴大人,既是郑必昌的好友,又是郑必昌的儿女亲家。 贺六朝着码头上的官员们拱了拱手:“贺六何德何能,竟劳得诸位大人亲自到码头迎接?” 胡宗宪摆了摆手:“老六,你受得是皇命,办的是钦案,是朝廷委派的钦差。江南的官员们来此迎接你,也是照朝廷的规矩办事。你就不要过谦了。” 郑必昌一脸媚笑:“胡部堂说的是。贺大人,我们在扬州汇春楼上为你摆了接风宴,还请赏光啊!”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海笔架 扬州城内汇春楼。 汇春楼是扬州最出名的一座酒楼。二楼已经被浙江巡抚郑必昌包下,开了六桌酒席。上首的那桌上,坐着贺六、胡宗宪、赵贞吉、郑必昌、俞大猷、戚继光,其他五张桌子,则坐着浙江、南直隶的各级官员们。 酒菜上齐。郑必昌道:“贺大人是头一次来江南?” 贺六点头:“嗯,是。” 郑必昌道:“这一地有一地的吃食。咱们江南,要数淮扬菜最为出名。这头道菜是平桥豆腐羹。别小看这碗豆腐,可值五十两银子呢!” 贺六怪道:“一碗豆腐竟值五两银子?” 郑必昌点头:“这碗豆腐可不一般啊!做豆腐的卤水中,和上了三百条鲤鱼的命汁!” 贺六问:“何谓命汁?” 郑必昌侃侃而谈:“就是将鲜活的运河鲤鱼倒悬,挂一天一夜,鲤鱼口中会吐出涎水,名曰‘命汁’。三百条鲤鱼,才能吐出那么一小碗。鲤鱼命汁和着卤水做成的豆腐鲜美无比。” 贺六道:“原来如此。” 郑必昌又道:“这是松鼠鲑鱼、这是大煮干丝、这是扬州狮子头,这是软兜长鱼。。。。” 贺六心里挺不是滋味,北直隶的百姓正在挨冻受饿,自己在这江南繁华之地却吃着奢侈美食。。。。 六桌酒席中,有一个人的想法跟贺六相同。 酒席最下首,一个四十多岁,身穿七品官服的小官猛然站起身,冷哼一声:“本县还有些公事,贺大人,恕不奉陪了!” 一个七品小官,竟然敢在钦差的接风宴上愤然离席,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 郑必昌一拍桌子:“海瑞,你这是对上官们示威么?贺大人是钦差,代表着朝廷。。。。” 那七品小官,正是大明清流之中有名的海瑞海刚峰! 胡宗宪摆了摆手,打断了郑必昌。他转头对海瑞说:“刚峰,你既有事,就先走吧。” 海瑞朝着胡宗宪一拱手:“告辞!” 海瑞拂袖而去。胡宗宪对郑必昌道:“郑巡抚,大灾之年,这样奢靡的宴席,是有些过分了。” 胡宗宪又对贺六说道:“刚才那人是海瑞海笔架。他就那个性子,老六你不要见怪。” 贺六问道:“海笔架?笔架是他的字?这倒是有趣。” 胡宗宪摇头:“非也。海瑞字刚峰,笔架是他的雅号。他这雅号还有一番来历呢!前些年他在福建南平做县衙教谕。上一级的知府来县衙视察,县令和县丞在海瑞两边跪倒叩拜。海瑞却说:‘朝廷有规矩,学官可不跪上一级的地方官’。县令和县丞在海瑞两侧跪着,他却站着,活像是一个笔架。于是乎,他得了个‘海笔架’的雅号。” 郑必昌道:“这海瑞一贯藐视上官!实在是该死的很!若不是看在他是裕王举荐的人,我早就将他革职了!” 最c新m》章节(上、u 旁边的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则跟郑必昌针锋相对:“郑巡抚,不要把什么事都扯到裕王身上!海瑞这人虽然孤傲,却是难得一见的清官、好官!他母亲做寿,他连买一斤牛肉的钱都拿不出。这样的清官,遍观大明官场也找不出一两个来!” 胡宗宪打断了两名属下的斗嘴:“好了,不说他了。咱们一起敬老六一杯酒。” 胡宗宪举起酒杯,大家一饮而尽。 胡宗宪道:“老六,你受皇命前来查抄吴良庸的宅子。有需要总督衙门帮忙的地方,尽可跟我打招呼。” 贺六道:“那到时候就劳烦胡部堂了。” 贺六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胡部堂,这吴良庸可真能贪啊。一任盐运使,三年任期就亏空了盐运衙门三百万两银子。” 贺六话里有话,那意思是:胡部堂你身为浙直总督,是朝廷派驻东南的最高官员,难道没发现吴良庸贪腐的事? 赵贞吉是聪明人,他委婉的替胡宗宪辩解道:“贺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两淮盐运衙门不同江南的其他衙门,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方!盐运使直属内阁统辖。我们胡部堂即便是察觉他吴良庸贪贿的蛛丝马迹,也无权查办。” 内阁即是严嵩,严嵩代表内阁。赵贞吉的话,明显是暗指严嵩包庇吴良庸。 郑必昌又跟赵贞吉斗上了嘴:“赵巡抚刚才不是让我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裕王身上扯么?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什么事都往内阁身上扯!” 贺六身为锦衣卫的十三太保,自然知道这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他打了个圆场,转移话题道:“戚将军,俞将军,你们为皇上戍守东南半壁江山,着实辛苦。末将敬你们一杯。” 戚继光和俞大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俞大猷道:“贺大人,你从属锦衣卫,是皇上身边的人。有机会你跟皇上说说,多给我们江浙拨一些军饷。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军饷。若是军饷充足,我老俞别的不敢说,定然打的倭寇上不了岸!” 戚继光亦诉起了苦:“俞将军所言极是!世人都说我统帅的八千台州兵是‘戚家军’,俞将军统帅的一万福建兵是‘俞家军’。其实还不都是朝廷的兵马!朝廷,已经拖欠我们两个月的饷银了!弟兄们在血水里打着滚,却拿不出钱来供养父母妻儿,是既流血,又流泪啊。” 胡宗宪听到二位将军诉苦,赶紧道:“元敬(继光)、志辅(大猷),如今国库空虚,的确是拿不出钱来发军饷。你们的军饷,我浙直总督衙门会为你们就地筹措。放心,长则半个月,短则三五天,我一定将饷银押解到你们的军营里!” 汇春楼的这顿接风宴,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贺六拱手道:“胡部堂,诸位大人。你们公务繁忙,我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胡宗宪点了点头:“钦差行辕设在我总督衙门的后衙。请老六随我去总督衙门下榻。” 贺六点头:“好,我歇息一夜,明日便着手查抄吴良庸的宅子!” 贺六、老胡来到了总督衙门后衙。 胡宗宪突然让下人们退下,意味深长的对贺六说:“老六,我是锦衣卫的子弟。咱们也算是半个弟兄。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查抄吴府 胡宗宪领着贺六来到内室之中。 胡宗宪对贺六坦诚相待:“老六,我知道你来江南,明里是查抄那吴良庸的宅子。暗里嘛,却是来查两淮盐税亏空的事。” 贺六笑了笑:“朝廷有规矩,受密旨办差,不得将旨意外泄!还请胡部堂体谅。” 胡宗宪坐到椅子上,拿起茶盅喝了口茶,道:“是啊,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什么总督、钦差,只有锦衣卫的同辈好友。你不愿承认,我也不能再追问。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知道大明一年的财税,浙江、南直隶要占到几成?” 贺六想了想,说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要数江南最为富庶。浙、直的财税,恐怕要占到国库收入的半壁江山。” 胡宗宪点了点头:“去年一年,河南水灾、陕西蝗灾、山东旱灾。今年冬,北直隶又闹起了饥荒。鞑靼人虽说早跟朝廷议和,可在九边重镇还是一个劲的挑衅。九边防务每年都要耗去大笔的军费。南边的安南国又对南疆虎视眈眈。东南呢,还要抵御倭寇。皇上今年又修了几座道观,起了几座宫殿。大明的国库,称得上是捉襟见肘。。。” 胡宗宪先是替朝廷诉了一阵苦,而后他话锋一转:“浙直两地的财税占了国库收入的一半儿。国库又捉襟见肘。所以,浙、直不能乱!浙直一乱,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身为皇上钦命的浙直总督,不得不从大局着眼。老六,你能体谅我的苦衷么?” 胡宗宪话里有话:浙直不能乱。你贺六来清查两淮盐税不要紧,万勿东拉西扯,搅得浙直乱成一锅粥。 贺六不是笨人。他听得出胡宗宪的话音。 贺六装起了糊涂:“胡部堂,您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循礼循法办差,难道我办的差事能搅乱江南?” 胡宗宪苦笑一声:“你以为呢?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两淮盐税的亏空,牵扯的官员太多了!江南官场又是派系林立,严阁老的人、裕王的人、吕公公的人,一群人乌眼鸡一样整日里争来斗去。我这个补锅匠,只能勉力维持江南官场的平衡。一句话,你办事要有度!且要从大局着眼!” 胡宗宪是治世能臣。他上任浙直总督三年,宵衣旰食、呕心沥血。都察院的御史曾上奏,胡总督三年里瘦了整整二十斤。 也正因如此,嘉靖帝才会说: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宗宪。 贺六拱手道:“胡部堂放心。我贺六不是贪功好利的愣头青,办差时会掌握好分寸的。” 胡宗宪道:“嗯,老六,你处置《百官行录》的事,我已然听说了。看得出,你是个沉稳的人。好了,你也乏了,我先告辞。有任何需要,你派人跟我说就是了。” 胡宗宪走了。 老胡走进内室:“老六,胡部堂跟你说啥了?” 贺六叹了口气:“他对我说,不要因为查盐税亏空而搅乱浙直。浙直一乱,天下必大乱。” 老胡点点头:“胡部堂是出了名的善谋大局。他说的没错,国库现在全靠浙直支撑。这地方要是乱了套,整个大明都得跟着吃瓜落。” 贺六道:“可皇上、陆指挥使交代下来的事情,咱们又不能不办!” 老胡道:“你要先理清头绪。江南官场官职最高的几人中,胡部堂是严阁老的人;南直隶巡抚赵贞吉是裕王的人;浙江巡抚郑必昌是严阁老的人,还是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儿女亲家;浙江布政使何茂才也是严阁老的人。。。。你要掀那吴良庸的老底,就等于掀严阁老的老底——亦等于掀大半个江南官场的老底。” 贺六道:“其实胡部堂只算半个严阁老的人。陆指挥使临我走前,亲口对我说过:胡宗宪既是严阁老的门生,更是忠于皇上的人。” 老胡道:“罢了,陆指挥使给了你两件差事。一件是查抄吴良庸的府邸,一件则是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事。咱们这几日先办好第一件差事,查抄那吴良庸的宅子就是了。” 第二日,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锦衣卫力士来到了罪官吴良庸的府邸。 吴良庸已被下旨夺去官职,打入诏狱。他的宅子早就被总督府的三百多名亲兵看了起来,只等京里派钦差下来查抄。 贺六跟老胡进到吴府。这吴府简直要比京城之中六部尚书、内阁阁员们的宅子还要富丽堂皇! 吴府分为前院六进,后院六进。后院之中还有一个偌大的花园。花园之中,假山林立,还有一个小湖。 贺六问贴身伺候的总督府笔帖式:“这样一个宅子,在江南能卖多少银子?” 笔帖式答道:“这座宅子前后共有十二进,至少能卖三十万两银子。” 老胡倒吸一口凉气:“咱们这就算抄出三十万两银子来了!这宅子就是三十万两银子啊!” 贺六道:“这座宅子,咱们至少要抄检上四五天。先从前院开始吧!” 前院的客厅宽朗舒阔。贺六对老胡说:“请清白吧。” 老胡打开“清白箱”,拿出地听、壁上虎。 贺六命道:“先听地皮。” 贺六将地听一端放到地上,一端放在耳朵上。 老胡则在地听五步之内跺着脚。 须臾功夫,贺六便发现了端倪。 “这石板底下是空的!”贺六道。 老胡抽出一柄小刀,将脚下的石板掀起来。石板之下,白花花的竟全是银子! ;|,o/g 贺六吩咐手下的力士:“别愣着了,搬银子!” 前院一个客厅,地板下所藏银窖竟达四个!力士们将银窖里的银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老胡大略数了数,惊讶道:“老六,这才两柱香功夫,咱们就抄出了八万两藏银!” 贺六环顾客厅一周,又道:“别急,还没请壁上虎,刮墙皮!” 老胡取出“壁上虎”,他拿着锤头在客厅墙壁上敲着。贺六则将耳朵趴在墙上,听有无回响。 “嘭,嘭~咚儿~”刚敲了两下,贺六便又发现了端倪。 “这面墙也是空心的!来啊,用大锤把这堵空心墙砸开!”贺六吩咐手下力士道。 一名力士拿起一柄大锤一砸。 “轰~哗啦啦。” 从墙壁的破洞上,竟像流水一般淌出一大堆五两一锭的金锞子。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各种抄 十几名力士围了上来,忙不迭的将金锞子扒到地上。 不多时,前厅之中,除了一座银山又多了一座金山。 老胡数了数,对贺六说:“差不多有六百锭金锞子。这些都是五两的小锭,加起来是三千两金子。合三万多两银子!” 贺六在吴府之前,从总督府借了一名笔帖式,帮他记录查检到的财物。 贺六吩咐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院正客厅,查得白银八万两,黄金三千两。” 笔帖式如实记录。猛然间,贺六转头走到一名锦衣卫力士面前。 “拿出来。”贺六命那力士道。 力士一脸疑惑:“六爷,拿什么?” “拿什么?自然是拿金子!”贺六怒道。 力士卖起了糊涂:“六爷,什么金子啊?” 贺六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伸入那力士的袍袖里。他的袍袖里,赫然昧藏了两枚金锞子。 老胡在一旁打趣道:“在贺六爷眼皮子地下藏金子?傻后生,你可知道,咱六爷长了个狗鼻子!能闻见金银的味道呢!” 力士跪倒,磕头不已:“六爷饶命,属下吃屎迷了眼,糊涂油脂蒙了心。。。。” 贺六对待锦衣卫中的下级校尉、力士,一向是宽容的很:“得了得了。下回别这么干了。这些银子一丝一毫皆是民脂民膏,你私自留下了,岂不跟那吴良庸一样,变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王八蛋?” 当着总督府笔帖式的面,贺六不能将话挑明:反正这一大宗脏银,锦衣卫的私库要逢百扒一。到年下,上到指挥使下到力士都能分上一份。。。。 老胡对贺六说:“前院客厅的正厅搜完了,南北还各有一个侧厅。要去搜侧厅么?” 贺六道:“不着急。” 他绕着客厅正厅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客厅正中央挂着的一副硕大的山水画前。 贺六走到山水画前,将画摘下。只见画后面,竟有两个小小的凹陷。每个凹陷中,都有一个铜制把手。 他和老胡每人拽住一个铜把手,向后一拉。“哗啦”。山水画后的墙,竟然一大块木板上面糊着泥粉。 木板被拽到地上,一个硕大的暗格出现在贺六面前。 暗格之中,密密麻麻的摆着五六十柄大小不一的玉如意。 m正e《版kn首q发ano 贺六拿起一柄如意看了看,对老胡说:“全都是上好的缅玉!这一格子玉如意,价值不下五万银子!” 力士们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玉如意拿出来,放到一个大木箱中。 贺六又命那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院正客厅暗格内查的玉如意五十七柄。” 老胡算了算:“老六,这一个客厅里,就藏了十五六万银子啊!” 贺六笑了笑:“别着急,我闻着这客厅里还有银子的味儿,还没抄干净呢!” 老胡环顾四周:“还没抄干净?不能把?这儿哪还有能藏银的地方?” 贺六并不答话,只是绕着那张落在地上的山水画转了两圈。他俯下身去,将山水画的上下两根画轴抽出。 两根画轴的前端竟然是活的,可以拧开。 贺六拧开画轴,画轴里竟是空心的,全是一卷一卷的钱庄庄票。 力士们清点了清点。两根画轴之中,共藏有三十卷钱庄庄票。每一卷五张。共一百五十张。这些庄票全都是江南四方钱庄开出的,俱是二百两一张。 老胡眼睛都直了:“一副破画的两个画轴里,竟又藏着三万两银子?” 贺六点了点头:“呵,这吴良庸藏银子也是好手段。加起来,这客厅的正厅已经搜出十八九万银子了。洪武爷曾定下规矩,贪污银子超过六十两便要剥皮揎草。呵,幸亏吴大人没活在洪武朝。不然光前厅的藏银就够他剥皮揎草三百回的!” 洪武帝在对待官员贪污的问题上常常法外施刑,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剥皮揎草:即在贪官脖颈处开洞,灌入水银,将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后示众。 老胡背起清白箱:“老六,咱们该去偏厅了吧?” 贺六点头:“嗯,搜的差不多的。去偏厅吧。” 可刚走到正厅门口,贺六便收住脚步,转过了身。 老胡问:“怎么,老六,你又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贺六笑了笑:“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老胡笑骂道:“你这厮真是牙尖嘴利。你想说我成天在你肚肠里吃你的粪么?” 贺六转头回到客厅。他来到客厅一扇屏风前。 这屏风共有四扇。屏风上是蜀锦刺绣,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友。 老胡问:“这屏风有何稀奇的?” 贺六跟京城端古宅的老掌柜许炎平为师,学了二十年的古玩鉴赏。对于古玩的价值,他是烂熟于心。 他对老胡道:“咱们差点漏了五千两银子!” 老胡问:“你是说,这屏风值五千两?我怎看不出它有什么好?” 贺六道:“如果我没猜错,这是当年蜀汉皇帝刘禅的遗物!刘禅降魏后,司马炎送了他一扇蜀绣屏风,以解他思乡之苦。画的便是这梅兰竹菊。端古斋的许师傅对我说过,这扇蜀绣用的是金丝银线,上的是六宝色。屏框是整块的檀香木雕琢而成的!错不了!你看这落款,相国炎赠。那时司马炎尚未称帝,以相国之身操控大魏。” 老胡道:“我了个乖乖。这位吴大人随便一个摆设竟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贺六命笔帖式道:“记录在案!前厅查得蜀汉皇帝刘禅遗物——檀香木蜀绣梅兰竹菊四友屏风一件,折银五千两!” 老胡和贺六终于移步去了偏厅。 偏厅与正厅一样,也是遍布暗格、银窖。整整一个上晌,老胡和贺六才查抄完客厅正厅、北偏厅、南偏厅。查得财物共折银四十万两。 这才是吴良庸十二进院落中一进的一半儿。也就是整个吴府的二十四分之一。 吃午饭时,老胡边喝着酒,边对贺六说:“都说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今天咱总算是见识了!两淮盐运使的官帽,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啊!前些日子,小阁老严世藩拿这个位子跟你换《百官行录》,看来开的价码还真不低。” 贺六摇头:“越肥的位子,越容易丢了命。吴良庸现在不就是性命难保么?”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湖底沉银 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锦衣卫力士,整整在吴良庸的宅子里查抄了九天。十二进院终于查抄完毕。共抄得现银一百一十万两,钱庄庄票四十万两,黄金一万八千两,古玩、玉器、字画一大宗。 贺六清算了清算,所有财物加起来差不多有两百万两之巨。 清查完吴府的最后一间屋子,老胡说道:“老六,陆指挥使交给咱们的两件差事,终于办完了一件。晌午头我让人弄些酒菜,咱们好好喝两盅。” 贺六点点头:“好。” 吴府的后花园清静雅致,在假山丛中有一个凉亭。贺六和老胡让人将酒菜放在凉亭里,二人开怀畅饮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胡问贺六:“老六,这十二进院子,咱们过筛子一样过了三遍。应该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了。你可别又说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贺六笑了笑:“不会。这九天里,咱们就差把这十二进院子全拆了。” 贺六朝着假山旁的小湖看了一眼。他似乎感觉哪里不对。 老胡看出贺六表情有异:“怎么了老六?” 贺六指了指小湖水边停着的一艘小福船。 老胡道:“富贵人家讲究在自家府里便能游山玩水。山是假山。水嘛,就是开凿的水榭小湖。边上停一条船,小姐、夫人们闲暇时泛舟湖上也是常见的。” 贺六道:“你不看看,这湖才多大?那小福船有多大?小姐太太游船湖上,弄条小耍船也便罢了!这小福船却是海船的大小!都快赶上咱们当初在天津卫借用孙春斌的虎牙兵船了!” 老胡摸索着满是白胡茬的下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蹊跷。我想起来了,二十六年前,我跟你爹去福建查抄一个守备的宅子时,他便在后花园小湖里沉了十多万两银子! u正版%首发 贺六命十几名力士找来十几根小孩手臂粗的竹竿,在竹竿前端各绑上两个铁钩。而后他带着力士们上船,将船划到湖中心。 力士们拿着竹竿,在小湖里乱勾。 一名力士突然说道:“六爷,我好像勾到了东西。” 贺六连忙道:“拉上来!” 力士答道:“六爷,我拉不动啊!” 贺六让十几名力士将手中竹竿一起伸入水中勾那东西,却是徒劳——水下的东西不知有多沉,根本勾不上来。 贺六问道:“你们谁的水性好?” 一名矮个力士答道:“属下的父亲以前在福建水师任职,属下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还行。” 贺六道:“你潜到湖底去,看看湖底有什么东西。” 矮个力士领命,脱了衣服,憋了一口气,潜到湖底。 小湖的水不深,差不多有两丈深浅。 片刻过后,矮个力士浮出水面。几名力士将他拉到船上。 “六爷,水底下有许多大木箱!”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贺六道:“看来这小湖也是个聚宝盆呢!” 老胡道:“那些木箱里应该装的都是银子。怎么往上捞呢?竹竿怕是不顶事。” 贺六想了想,说道:“好办,工部的人常说,有水就能泄。咱们就来个泄水!” 他转头吩咐一名力士:“你去总督衙门去。让总督衙门帮忙找三百名民夫来这儿。” 一个多时辰后,总督府的佥事谭纶亲自带着三百名民夫来到了吴府。 贺六指挥民夫,在小湖周围开凿了十几条水渠,将湖里的水泄到后院的泔水沟里。一时间,吴府周围成了一片泽国。 小湖的水逐渐泄净,湖底几十个大木箱终于见了天日! 老胡拿着一本大铁棍,将几十个木箱上的铜锁全部撬开。几十个木箱里,白花花的竟全都装着银子! 一番清点,这湖里竟然藏着八十多万两银子! 老胡一拍自己的脑瓜:“乖乖哦。两淮盐运使一任三年——吴良庸这厮竟然贪了近三百万银子?一年一百万两,一个月八九万两?” 贺六道:“当初小阁老严世藩来找我。对我说:‘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出格的一年能弄上七八十万两银子。就算是中规中矩,收收寻常的规例银子,一年也能赚二三十万。’看来小阁老所言非虚!” 老胡道:“吴府查完了,你这个钦差是不是该给朝廷上奏疏了?” 贺六道:“让人再清点一遍银子的数目,整理成册,八百里加急递到京里。同时让总督衙门派几艘大船,一队水师,护送脏银上京!” 从江南到京城差不多有三千里路程。八百里加急,五天功夫奏折就能到京。脏银走水路要慢的多,差不多要一月功夫才能送到京城。 贺六和老胡回到总督衙门后衙的钦差行辕。浙直总督胡宗宪已经等在了那里。 贺六拱手道:“胡部堂,我正要找你。吴府查抄完了。所有财物折银差不多二百八十万两。您当着浙直总督,管着浙、直地面所有官军,手里有运河水师。请你派一队水师,护送这批脏银上京。” 胡宗宪道:“我就是为这批脏银来的。老六,我有事求你!” 贺六道:“什么事?” 胡宗宪满面愁容:“老六,这事,你若替我办了,会坏了锦衣卫的规矩。你若不替我办,又会让戚继光、俞大猷手下两万儿郎寒心。” 贺六拱手:“胡部堂请明言。” 胡宗宪道:“实不相瞒,去年几个省大灾。朝廷六次从浙江、南直隶两省的藩库之中调银子赈济。如今浙、直的藩库已是空的!戚继光、俞大猷带着戚家军、俞家军在沿海与倭寇血战,朝廷却来了奏折,让浙、直两地自行筹措军饷。我手里哪还有银子发军饷啊!戚、俞军中,别说了军饷了,连军粮都已经快告罄!我急等着七十万两银子救燃眉之急!” 贺六道:“您是想从吴良庸的脏银中扣出七十万两?锦衣卫的规矩,查检百户在外省清查完脏银,要立即装船运往京城。您可以给朝廷上奏折。等到这笔脏银到了国库,皇上准了您的奏折,再从国库划拨银子给您。”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都指望这笔银子呢 胡宗宪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听了贺六的话他却急了眼。 “把脏银送到京城,再等皇上批折子从京城运回江南?老六,一趟运河是一月行程。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戚继光、俞大猷军中,已然连三五天都等不了了!军饷可以拖一拖,他们手下的弟兄都是忠义之士,能够体谅朝廷的难处。可断了军需粮草,弟兄们就得空着肚子跟倭寇血战!那是要出大事的!” 贺六知道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是千难万难。他问胡宗宪:“胡部堂,你的意思是?” 胡宗宪道:“脏银暂缓二十天启运。你先从脏银里,划拨给我七十万两——要现银。同时我给皇上写奏折,求皇上恩准,从脏银里划拨七十万两给戚家军、俞家军。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一定会恩准的。到时候,你再将剩下的二百一十万两银子运往京城。” 老胡在旁边插了一句:“胡部堂,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宗宪道:“请说。” 老胡道:“这样一来,我们贺大人就要提部堂您担天大的风险!无论皇上准不准您的奏折,我们贺大人都会犯锦衣卫的家规——没有将脏银及时启运京城。如果皇上驳回了您的奏折,贺大人没有旨意便给了你七十万两银子,他就成了欺君大罪!是要问斩的!” 胡宗宪叹了口气:“是啊。老六如果替我办这事,的确要担上天大的风险。可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正在血水里打滚。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救他们的命!换句话说,戚、俞两军两万儿郎的命,全系于你贺六贺百户一念之间!” 胡宗宪走到贺六面前,又道:“老六,我代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跪下求你了!” 胡宗宪总督浙江、南直隶两省军务、民务,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锦衣卫地位再显赫,贺六也只是个六品百户。他怎么受得起胡宗宪的如此大礼?更何况,胡宗宪不是什么贪官墨吏,他是朝野上下公认的国之柱石! 贺六连忙搀起胡宗宪:“胡部堂快快请起。东南抗倭是军国大事。为了戚家军、俞家军的那些同袍弟兄,我愿意冒风险!跟抗倭的大事相比,我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锦衣卫当中,多是粗人。我们这些粗人常说一句话:脑袋大了,不过碗大的疤。若是我贺六的脑袋能换得戚将军、俞将军在前方高奏凯歌,也是值了!” 胡宗宪凝视着贺六:“老六,想不到你是如此深明大义的忠义之士!” 贺六道:“这样,您立即派总督府的亲兵,到吴府去搬七十万两现银。同时您赶紧上奏折,请求皇上恩准,拿出吴良庸的部分脏银购买军需粮草。” 胡宗宪道:“事不宜迟,那我马上去办。” 胡宗宪风风火火的走了。 ku看”o正y,版{章/节上r 老胡叹了口气:“唉,胡部堂几句漂亮话,你贺六脖子上的脑袋便悬了!” 贺六道:“胡宗宪是好官,我该帮他。我总不能像个守财奴一般,守着近三百万两银子,眼睁睁看着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在前线挨饿受冻。” 老胡道:“延期二十天启运,你想好理由搪塞陆指挥使了么?” 贺六道:“我出京是接了钦命的。我既是锦衣卫的百户,又是钦差。我现在得给内阁上一封折子,再给陆指挥使一封信。给内阁的折子里,就说天寒地冻,运河扬州段结冰,需等二十天。给陆指挥使的信,则不必隐瞒,实话实说就是。我了解陆指挥使的为人。他亦佩服那些为了朝廷拼死亡命打仗的前方将士。他会体谅的。” 老胡笑道:“运河扬州段结冰。。。老六,你这理由啊,怕是连鬼都糊弄不过去。如今京城里虽是隆冬时节,可江南却是四季如春的地方——唉,只盼着内阁的严阁老、小阁老他们别找你的碴儿!” ########五天后,京城,裕王府。 裕王、徐阶、高拱正围炉而坐,讲经论道。 张居正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王爷,有好消息!” 裕王苦笑一声:“如今的朝局,倒是鲜有什么好消息。说吧,什么事?” 张居正道:“锦衣卫的贺六真是个能干的人!到江南,花了九天时间便将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脏银全都给挖了出来!” 高拱道:“抄家用了九天么?那贺六不是能干,而是饭桶。抄个宅子竟用了九天。” 张居正道:“高部堂,你知道贺六花了九天时间,抄出了多少脏银?” 高拱问:“至多几十万两吧。他吴良庸一个正四品官,再能刮又能刮多少?刮来十两,还要拿出五两孝敬严嵩父子,拿出一两、二两去堵他属下官员的嘴。。。。。” 张居正笑了笑:“几十万两?高部堂,几十万两只是个零头!贺六一共抄出了二百八十万两脏银!” 徐阶和高拱俱是眼前一亮。高拱道:“查抄丁旺的那一千多万两银子全部进了内承运库。想让皇上拿出来是不可能了。现在戚继光、俞大猷正在东南跟倭寇血战,军需粮草接济不上。北直隶的灾民又嗷嗷待哺。。。。到处都要用银子,国库又是空的——只能从吴良庸的二百八十万两脏银里打主意了!” 徐阶接话:“皇上派鄢懋卿南下巡盐。鄢懋卿一到江南,便召集江南盐商们给北直隶的灾民捐银子。已经筹措到了六十万两,送到了北直隶。北直的燃眉之急已解。若是这二百八十万两银子上缴到国库,肃卿(高拱),你这个户部尚书倒能过上一两个月不犯愁的日子!” 高拱冷笑一声:“鄢懋卿筹措了六十万两银子赈济灾民?呵,我听说,鄢懋卿这个南下巡盐的钦差一共在江南派出了三艘运银子的银船。一条船去了北直隶,一条船去了严阁老的老家江西分宜,另一条船,去了他鄢懋卿的老家江西丰城!” 裕王摆摆手:“肃卿,这些没有实证的话,以后还是不要乱说。” 张居正道:“王爷,浙直总督给皇上递了奏折,请求从吴良庸的脏银中截留七十万两,用作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需。”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我要赶你走 裕王沉思片刻,说道:“东南抗倭是大事。明日永寿宫议事,你们一定要劝皇上准了胡宗宪的奏折!” 徐阶道:“明日御前议事倒会出现一件奇事。我们和严党的人,会破天荒的支持同一道奏折。” 裕王问:“徐师傅何出此言?” 徐阶是裕王的老师,在自己人面前,裕王一直尊称他为徐师傅。 徐阶笑了笑:“胡宗宪是严阁老的门生。他的奏折合情合理,严阁老这个做老师的,怎么会跟自己的学生唱对台戏?唉,皇上这几年明知严党之中净是些奸佞之徒,为何不惩办严党?无非是因为严嵩除了会整人、杀人,更会识人、用人。可惜,胡宗宪这样的国士竟不能为王爷所用,竟投到了严党的门下。” 一日之后,永寿宫。 内阁诸员、六部尚书、侍郎全部侍立在大殿的青纱帷帐外。 严嵩已经年过八旬,嘉靖帝准他殿前就座议事。他的身边,站着自己的儿子——小阁老严世藩。 严嵩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在江南查抄出吴良庸的二百八十万两银子,居功至伟。国库空虚,这笔银子正好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臣和徐次辅、几位阁员议过了。这二百八十万两银子,拨出七十万两给胡宗宪做军费。五十万两给工部,兴修白卯河、吴淞江的大堤。六十万两给河南河道衙门,疏通黄河河道。四十万两给兵部,从弗朗机人手里购买一百五十门快炮加强蓟州、宣府、大同的防务。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唉~”青纱帐中,传出嘉靖帝的一声叹息。 “分了吧,都分了吧!民间有句话,叫财散人聚嘛!无非是朕住的宫殿破一点,敬天祈福的道观破一点。。。。”嘉靖帝道。 青纱帐外的重臣闻言,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严嵩是何等的聪明人,他连忙禀奏道:“皇上是天子,天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天下臣民人人皆存了一颗孝敬君父的心。臣已和内阁商议好,剩下的六十万两银子,全部用来给皇上修缮灵济宫、朝天观。” 青纱帐里的嘉靖帝又道:“你们怎么说怎么是吧。严嵩,你们内阁拟一个条陈,把这二百八十万两的用处写明。司礼监批了红,这笔银子就按你们的‘旨意’用了吧!散了吧。” 嘉靖帝说“旨意”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二百八十万两银子,竟无一两进他的私库,他这个做皇帝的竟然心有不甘。 民间纷传嘉靖帝贪财好货,此言其实不虚。他在内承运库中的银子都已发了霉。国库空虚,六部周转不灵,他竟从未拿出过一两一钱银子支撑朝局。 五日之后,嘉靖帝的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江南。 “上谕:罪官吴良庸处查得二百八十万两脏银,除七十万两交予浙直总督衙门筹措军需粮草,其余银两,尽速运至京城。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精明强干,为朝廷履立功勋,特加广威将军散阶。” 胡宗宪和贺六接了圣旨,俱是长出一口气。贺六的脑袋这下算是保住了。 胡宗宪对贺六道:“老六,你是正六品的百户,却被皇上加授正四品武官才能有的广威将军散阶,看来皇上对你颇为看中。今夜我在我的内宅设宴谢你,你可要赏光。” 贺六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夜,贺六来到胡宗宪的内宅。 大明的封疆大吏,内宅皆是富丽堂皇。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乃是两京一十三省的督抚之首,内宅却朴素的很。一张饭桌,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几百册书,这就是胡宗宪内宅里的所有家当了。 一名老仆人在饭桌上摆上了几碟小菜,一壶酒。 胡宗宪道:“老六,我这里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你不要见怪。” 贺六道:“胡部堂之清廉自守,朝廷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朝廷之中,不少官员衣着、食宿简朴都是装给世人看的。胡宗宪的清廉,却是真清廉。 当初丁旺派了几十个耳目到江南,想要拿住胡宗宪的把柄。在丁旺看来,堂堂的浙直总督,管着大明最为富庶的江南之地,屁股底下怎么能干净的了?哪曾想,几十个耳目全部铩羽而归。 耳目禀报丁旺:别说拿住胡宗宪贪腐的证据了。他连正常的冰敬、炭敬、节礼这些陋规都是不接的!正二品大员一年的九百两俸禄银子,竟有一半儿让他捐给了戚继光、俞大猷军中。 连丁旺这个奸佞小人都感叹:清官难得,能臣更难得。胡宗宪是大明朝最难得的清官加能臣! 胡宗宪举起酒杯:“老六,这杯酒我得敬你!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救了戚家军、俞家军两万儿郎的性命!” 贺六道:“胡部堂言重了。比起部堂您在东南每日的宵衣旰食、夙夜忧劳,我这点小小的功劳又算得了什么呢?” /x看正z版“j章*节o上”v-◎ 胡宗宪和贺六一饮而尽。 胡宗宪问:“查抄吴良庸脏银的差事你办完了。准备何时回京城?到时候我一定送你。” 贺六尴尬的一笑,心想:明里的差事办完了,暗里的差事——清查江南盐税的事,还没理出来个头绪呢!他怎么能走呢。 贺六道:“怎么?胡部堂是在赶属下走?” 胡宗宪竟没有否认:“没错。我是在赶你走。” 贺六笑道:“这是为何?难道属下有得罪胡部堂的地方?” 胡宗宪摇头:“不,你不但没有得罪我,反而对我有大恩!我只是不想看你捅两淮盐务那个马蜂窝!” 贺六不再装糊涂:“胡部堂是怕我捅了马蜂窝,不能全身而退?” 胡宗宪摆摆手:“老六。我说句不恭敬的话。你只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好人罢了!朝廷多了你,少了你都不打紧。跟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你的命不值一提。可你去捅两淮盐务这个马蜂窝,会让江南官场大乱!官场乱了,江南也就乱了。江南是朝廷的财税重地,江南一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让朝局大乱!” 胡宗宪拿出一封奏折,又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走人的台阶。你不要怪我。这封奏折,是参奏你借着钦差身份,欺压地方,侮辱官员的。奏折递上去,你可能会受皇上一番斥责,而后被调回京。为了大明的社稷,我只能以怨报德。”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盐商会首 胡宗宪做事,向来是光明磊落。他直言不讳,贺六倒也没有半分怨恨他的意思。 贺六亦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胡部堂将这道奏折递上去,若真能让皇上将我调回京,我倒要感谢您。我办的是个里外不是人的差事。若查清了两淮盐税亏空的原因,会得罪严阁老和江南的一大批官员。若查不清,又得罪了本卫陆指挥使和皇上。呵,做人难,做官更难,做锦衣卫,算得上是难上加难了。” 胡宗宪喝了杯酒,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半儿:“这么说,你自己也是想回京的了?” 贺六道:“我不是胡部堂这样定国安邦的国之栋梁。我只是个小人物,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拉扯大自己的女儿。能安稳回京守着我家那一进小院儿,守着小院儿里的凉棚、枣树、金鱼缸,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胡宗宪给贺六倒上一杯酒:“那我胡宗宪就代浙直两省的官员、百姓谢过老六了!” 贺六却没有举杯:“我的话刚才只说了一半儿。在皇上下旨调我回京之前,我还是要办好皇差。两淮盐务的事,我还是要接着去查。” 说完,贺六径直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饭厅。 ######大明有三大产盐地。一为四川,产井盐。一为山西,产池盐。一为浙直,产海盐。而浙、直的产盐量,要占到整个大明的八成以上。 两淮盐运使管着浙、直盐务,实际上就是替皇上管着整个大明的盐袋子。 盐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关口无非是“盐引”。 民间的盐商想要将两淮的海盐卖到全国去,就必须向盐运衙门“请盐引”。 盐引是一种凭证,盐商想合法的贩盐,只要向盐运衙门缴纳诺干数目的盐税,就能取得若干数目的盐引。 取得了盐引,盐商贩的盐就成了“官盐”,可以合法买卖。 没有盐引,却向外省贩盐,则为“私盐”,贩卖私盐是掉脑袋的大罪。 盐商从盐农手中花一两银子收来一担私盐,要向盐运衙门缴纳三两银子的税,才能换得盐引。 也就是说,官盐的价格,是没有盐引的“私盐”的四倍。 官盐、私盐价格如此悬殊,贩卖私盐的利润可想而知。这正是无数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去贩卖私盐的原因。 两淮盐税十年内减少了八成,无非是因为私盐的数目比十年前多了八成。 贺六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贩卖私盐的罪魁祸首抓出来。 这天,贺六决定拜访浙、直盐商总会的会首马步塘。 来江南之前,贺六便对盐商富甲天下的种种传闻如雷贯耳。 譬如:某位盐商家里生火做饭,烧的不是柴、不是碳,而是蜡烛;某位盐商家里养了十几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这些女人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她们不是用来陪那盐商睡觉的,而是“美人盂”。那盐商每当咳出了痰,“美人盂”们就要张开嘴,仰头跪倒在盐商身前。盐商“啊呵呸”一声,就将痰吐到了女人嘴里;’某位盐商家的小公子好用弹弓打鸟。每次小公子打鸟,总是有数百百姓围在他周围。这些百姓不是为了看什么热闹。只因那小公子所用的弹弓子儿全是金珠子,百姓们围着是为了捡金弹弓子儿。 诸如此类的传说还有很多。江南盐商,已经变成了富商巨贾的代名词。 江南盐商总会会首马步塘的府邸在扬州城西。 贺六和老胡换上一身便服,一番打听来到了马府门前。 这座府邸倒是没有贺六想象的华贵,只是普通的四进院罢了。 老胡道:“这马步塘是江南最大的盐商。称得上是富甲天下。他的宅子怎么也得像咱们刚刚查抄的吴府一样吧?怎会如此朴素?” 贺六道:“财不外露。这是古训。想来那位马员外一定是遵从了这条古训。” 马府门前站着一个门房。门房问二人道:“二位是来找我家老爷的?” 贺六点点头:“是。” 说完贺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大明的百姓,谁不知道锦衣卫的恶名?门房惊了一跳,道:“小,小人这就通传。” 贺六摆摆手:“不必通传,你直接引我们去见他就是。” 门房引着贺六来到后院之中。 在一棵垂杨树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呵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的手里拿着一把弹弓。中年人怒骂道:“你个败家子!打麻雀用石头子不行么?你看看你,偷着让你母亲给你买了这么多铁珠!竟然用铁珠打麻雀!你真以为你爹有金山银山?” 贺六心想:不是传说盐商家的孩子玩弹弓,打的都是金珠子么?怎么打打铁珠也会被训斥? 门房对那中年人道:“老爷,这两位锦衣卫的大人找你。” 那中年人正是江南盐商之首——马步塘。 马步塘身为盐商总会的会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倒是没有吃惊,只是跪倒叩拜道:“草民拜见二位大人。” 贺六道:“马员外快快免礼。” 马步塘起身:“敢问二位大人贵姓?” 贺六道:“鄙人贺六,这是我手下的试百户老胡。” 马步塘问:“原来是贺大人,胡大人。二位找我来有何事?是来让我纳捐的?” 贺六奇道:“纳捐?马员外何出此言?” ☆正版)y首{发》 马步塘苦笑一声:“官家的人来找我,向来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纳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客厅请。” 贺六、老胡与马步塘来到客厅。 贺六表明了来意:“我这趟是奉了皇命来江南的。自然该替皇上遗风问俗。这次来找马员外,并无任何的公事。只因为马员外是江南盐商中的翘楚,想跟您结识下。” 马步塘道:“贺大人,这两个月里,一共有六位官员来过我家。全都是让我纳捐的。所以我误会了您的来意,还请见谅。” 贺六惊讶道:“六位官员前来?难不成让你纳了六次捐?” 马步塘苦笑一声:“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论那一省有什么天灾人祸,朝廷全都来找江南盐商要银子。呵,纳捐本属自愿,到了江南却成了摊派。唉,都说江南的盐商富甲天下。其实,我们比谁都难啊!” 正文 第七十章 四方茶楼 马步塘并不是哭穷,他说的是实话。 譬如山东水灾,山东巡抚会请旨朝廷,在江南设立“山东水灾筹银衙门”;西北军费紧张,宣大总督会请旨朝廷,在江南设立“西北军费筹措衙门”。。。。。这些五花八门的衙门筹粮筹款,最后全都会摊派给江南盐商们。 重农抑商是大明的国策,谁让你们盐商有钱呢?国家有难,你们就应该掏银子! 你要是不掏银子?好说,那就是不忠于朝廷,不忠于皇上。官员们会上奏折,请求皇上让两淮盐运衙门断了你的盐引。 没了盐引,你就没法继续卖官盐。 马步塘对贺六说:“贺大人,您是锦衣卫,是皇上的身边人。唉,有些苦,我只能诉给你,只求你在皇上面前给我们江南盐商美言几句。就说这两个月,我纳的那六次捐,加起来有八万两之巨。这些年在捐赋上花的钱,总有七八十万两。我家世代经商,还有些积蓄,勉强能够支撑。那些小一些的盐商,实在是支撑不住,就只能铤而走险,改行去贩卖私盐!” 马步塘提及私盐,贺六眼前一亮。这番谈话终于进入正题。 贺六问马步塘:“朝廷有明文,贩卖私盐者杀!两淮盐运衙门、浙直总督府、运河巡防营,各府州县都有权惩治私盐贩子。为何私盐还能在江南泛滥成灾?” 马步塘诡异的一笑:“贺大人可听说过上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获罪的事?” 贺六道:“实不相瞒,我领的皇差就是查抄吴良庸的宅子。我们在吴良庸的宅子里,竟然查出了两百八十多万两的脏银!” 马步塘道:“贺大人,吴良庸获罪下狱了,有些话我才敢对你说。为何江南私盐泛滥?为何那些私盐贩子都快把我们这些正经的盐商逼得走投无路?因为官商勾结!就说这位吴大人,每年手里都握着三百万担的盐引。其中一百万,他会卖给我们这些正经商人。得来的钱,自然是要分毫不差的上缴国库。” 贺六连忙问:“那剩下的两百万担呢?” 马步塘答道:“那就只有鬼知道了!贺大人,我给你算一笔账。一担官盐,我的盐行里卖四两二钱银子。从盐农手里买一担盐是一两银子。买一担盐引是三两银子。我买一担盐总的成本是四两银子。卖一担盐,只能赚区区两钱银子。私盐呢?成本只有一两银子!私盐、官盐,一担就能差出三两银子的利润来。两百万担便差了六百万两。这才是一年的数目。三年就是一千八百万两,五年十年呢?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呵,下面的事情,还用我多说么?”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吴良庸每年都会将两百万担的盐引低价卖给那些私盐贩子?” 马步塘悄声道:“贺大人,我给你透个实底。盐运衙门倒卖盐引给私盐贩子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盐引在黑市上都是明码标价,一担盐引二两银子!就这一项,他盐运衙门每年就能得四百万两的私钱!当然,这笔钱也不是全归那位吴良庸吴大人。上官要孝敬,下属要封口。。。都要钱的。可他一任盐运使三年,挣下几百万银子还是简单的很!” .o更新最ln快zt上\-j 贺六叹道:“都说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听了马员外的话,看来此言非虚啊!” 马步塘又抱怨道:“贺大人,总而言之一句话。真正靠着盐挣大钱的,不是我们这些规规矩矩的官盐盐商。而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私盐贩子、盐运衙门的各级老爷!” 贺六问:“皇上前些日子不是派鄢懋卿鄢大人南下巡盐么?难道他就没好好惩治惩治那些私盐贩子?” 马步塘摇头:“那位鄢大人倒是抓了几个人——都是些小鱼小虾罢了。真正的私盐巨鳄,一个没动!我们这些守法的盐商,天天盼着朝廷将那些私盐贩子一网打尽。那样我们的生意就好做多了!可惜啊,那些私盐贩子个个大发横财。有了钱,便能结交上官,朝廷里自然有人暗中保护他们。” 贺六道:“我与马员外做个交易如何?” 马步塘问:“什么交易?” 贺六道:“你指明谁是最大的私盐贩子,我去惩治了他。” 马步塘猛然从座位上起身,给贺六跪倒在地:“贺大人,万万不可!我不想身首异处!那些私盐贩子都是半商半匪的亡命徒!惹到他们,我一介草民实在是怕。。。。” 贺六摆摆手:“有锦衣卫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马步塘苦笑一声:“您贺大人在江南,可以给我撑腰。等你回了京呢?锦衣卫总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吧?” 贺六叹了口气:“马员外有马员外的难处,我就不勉强了。” 马步塘突然悄声说道:“不过嘛,我可以给贺大人指一个地方——扬州城内的四方茶楼。那四方茶楼是江南最大的盐引交易黑市。” 贺六眼前一亮:“盐引交易黑市?” 马步塘点头:“从盐运衙门流出的盐引,都是在那四方茶楼之中交易。” 贺六拱手:“马员外,谢了!” 贺六与老胡出了马府,回了钦差行辕。 贺六对老胡说道:“明日咱就扮成私盐贩子,去那四方茶楼查探一番。” 老胡提醒贺六:“老六,你和马步塘头回见面。你觉不觉得他对你说的太多了?江南盐商的首领,应该是个谨慎至极的人,怎么可能连盐引交易地点这种隐秘的事都告诉你?” 贺六道:“或许是他被私盐贩子逼得做不下去生意,想借着咱们锦衣卫的手将那些私盐贩子一网打尽吧?。” 老胡叹了口气:“胡总督参你的奏折不知何时到京。” 贺六问:“老胡,你也希望我能撇开私盐案回京?” 老胡点点头:“老六,马员外说江南的私盐生意每年能产生数百万两的利钱。这么大一块生意,朝廷里肯定有重臣做靠山。你要是查清了案子,免不了要得罪人。这年头啊,能不得罪人还是别得罪人的好。”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冯胖子 贺六和老胡换上一身丝绸衣服,扮作阔佬直奔四方茶楼而去。 这四方茶楼可谓是客似云来。不过客人们大部分都是粗布旧衣打扮。贺六和老胡穿着丝绸衣服分外扎眼。 贺六暗道:失算了。那些私盐贩子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穿着打扮自然是越不显眼越好。 茶楼小二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来喝茶的,还是。。。。” 贺六编了个谎:“我们是山东来的客商。听说你们这儿除了卖茶还卖别的。呵,我们想买点那东西。” 小二眉开眼笑:“客官带了多少银子来?” 贺六有个习惯,喜欢将家当全都带在身上。这是做查检百户得的病。他成天翻箱倒柜抄别人的家,万一自己家里进了小偷,亦像他一般翻箱倒柜呢? 做了二十年的查检百户,贺六倒也在京城的几家钱庄票号里攒下了万把两银子。钱庄的庄票,全都在装在他袍袖之中呢。 贺六对那小二言道:“带了一万两银子来。” 小二一听这话,马上换了一副面孔,从满脸堆笑变成了冷若冰霜:“一万两?呵,那你去二楼,等着吧!” 贺六和老胡对视一眼:这小二好大的口气,似乎一万两银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二人来到二楼,点了两杯雨前茶。 四方茶楼之中,一杯雨前茶竟然要五十两银子。两杯便是一百两。要知道,即便是在京城,一斤上好的雨前茶也不过值三五两银子。 j《首发/~. 二人枯坐了两个多时辰。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坐到两人面前。 “在下冯旭来。别人都叫我冯胖子。小二说,你们二位是来买盐引的?”冯胖子问。 贺六故意装出一副山东口音:“是,是。俺们是山东来的客商。准备从江南弄点便宜的盐,运到山东去。” 冯胖子笑道:“便宜的盐?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官盐的盐价都一样,都是一担四两多银子。呵,你说想弄便宜的盐,自然是要贩私盐了。没有盐引,你们的私盐连扬州地界都出不了!来我们四方茶楼就对了!你们有多少银子,我们这儿就有多少盐引!” 贺六问道:“一万两银子,能卖多少担的盐引?” 冯胖子伸出五个手指头。 贺六问:“五千担?” 冯胖子有些不耐烦:“不是五千担,难不成是五万担的盐引?” 贺六搓了搓手:“有些贵。” 冯胖子摇头道:“二两一担的盐引还贵?你花五千两银子,买五千担私盐。再花一万两,买五千担的盐引。合起来一万五千两的本。有了盐引,你的私盐就能运到山东公开售卖。五千担可以卖两万多银子。一下就净赚五千两了!我们四方茶楼大开门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 冯胖子将头凑到贺六耳边,又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前任两淮盐运使吴大人出事儿了,被打入了大牢。新任的盐运使还未到任。这段时日,盐运衙门的人一担盐引都不敢往外倒卖!幸亏我手头还有些存货。呵,盐引这东西如今紧俏的很!你们不要,自然有人要。” 老胡在一旁道:“掌柜的,我看咱就买了吧!冯爷的账算的明白,花一万两本,赚五千两利。这生意划算的很呢!” 贺六道:“虹口白牙的,你总要让我看看盐引吧?” 冯胖子道:“看是自然会让你看的。不过你也说了,红口白牙的,你总要让我看看你的银票。” 贺六从袖中掏出银票,递给冯胖子:“你看好了,这是德泰庄的庄票,见票即可兑换银子。” 冯胖子拿过银票,仔细观瞧:“嗯,是德泰庄的真票子。” 贺六道:“盐引呢?” 冯胖子喊了一声:“小二!” 店小二来到冯胖子身边。冯胖子对他耳语几句。 店小二转身离去,片刻后,他拿着一个茶叶筒又回来了。 他将茶叶筒递给冯胖子。冯胖子拧开茶叶筒。茶叶筒里没有茶叶,只有一大卷盐引。 冯胖子将盐引给了贺六:“你看清了,这是两淮盐运衙门开出的盐引。每张一百担,一共五十张,正好是五千担!” 贺六看了看盐引:“俺们没什么见识,怎么知道这盐引会不会是假的?” 冯胖子大笑道:“你来这儿之前,应该打听过我们四方茶楼。我们四方茶楼是干啥的?用得着骗你区区一万两银子么?” 贺六点点头:“也对也对。” 冯胖子又道:“行了,就这么着了。下回你们从山东来扬州,还可以找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多少银子,我就有多少盐引!” 贺六和老胡拿着盐引出得四方茶楼。他们已经在四方茶楼周围布置了三四十个锦衣卫力士。只等冯胖子离开茶楼时,尾随上去,将他拿住。 老胡道:“老六,你又不贩私盐。这五千担盐引对你来说等于是擦屁股的草纸。一会儿要是拿不住冯胖子,你的一万银子可就打了水漂。” 贺六苦笑一声:“是啊,那可是我给香香攒的嫁妆钱,但愿别出差错。” 傍晚,冯胖子挺着个肚子走出了四方楼。 贺六抄着周围埋伏的三四十锦衣卫力士做了个手势。一众力士跟了上去。 冯胖子走到一个僻静处,力士们一拥而上,将冯胖子按倒在地。 贺六走上去:“呵,冯老板,上晌我们就见过面。” 冯胖子看了看贺六。问:“你是什么人?难不成想黑吃黑?我可告诉你,在江南的地盘上吃你冯爷我的黑,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贺六摇摇头:“唉,死到临头你还嘴硬?!犯到我们锦衣卫的手里,我也保证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锦衣卫?”冯胖子惊讶。 “对,锦衣卫!来啊,将他押到钦差行辕!”贺六吩咐手下力士道。 一番审问,这冯胖子原来也只是个小虾米。他只不过是给四方楼的东家跑腿的。 贺六问:“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盐引掮客,是给四方楼东家跑腿的。我倒要问问你,四方楼的东家到底是谁?” 冯胖子如实答道:“我大人啊,我也不知道我们东家到底是谁。”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李大拿 冯胖子被贺六拿住,对于贺六提出的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 贺六笑道:“我们锦衣卫的用刑手段,想必你是听说过的。你现在不说没关系,到了地方,你自然会说。” 一众锦衣卫将冯胖子拖进了钦差行辕之中。 老胡命力士们将冯胖子五花大绑。一名力士站在冯胖子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 贺六对那力士说:“你以前是跟老十二赵慈的?老十二的用刑的手段,你会几样?” 那力士答道:“禀六爷。属下以前的确是跟十二爷的。虽说我只跟他学了点皮毛,可让这胖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绰绰有余的。” 冯胖子哭的心都有了:“大爷们,小的真的只是个跑腿的!” 老胡问:“你的盐引从何而来?我们上晌给你的那一万两银票,你又交给了谁?” 冯胖子道:“盐引、银票,我都给了李大拿!” “李大拿?他是干什么的?从实招来!”贺六问。 冯胖子是个没什么骨气的人,贺六还没让手下给他用刑,他便竹筒倒豆子,将该招的全都招了。 李大拿是四方茶楼的掌柜。这人今年四十多岁。他虽只是个茶楼掌柜,在扬州地界却是神通广大。上到盐运使衙门,下到扬州知府衙门,各级官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贺六问冯胖子:“这李大拿可是四方茶楼盐引交易的幕后老板?” 冯胖子否认道:“不是。他也是给东家跑腿的。至于我们茶楼的东家到底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啊!” 老胡将贺六叫到屋外:“老六,我看这冯胖子的确招不出什么了。那个叫李大拿的,我们要不要捕了他?” 正版@首o发 贺六略一思索:“不要打草惊蛇。我不但不抓李大拿,还要将冯胖子放回去。” 贺六和老胡进屋。 贺六朝着冯胖子笑了笑:“想活命么?” 冯胖子忙不迭的点头:“想!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啊。” 贺六吓唬冯胖子:“锦衣卫的名声,想必你也听说过。你若听我的,我保你平安无事。你若不听我的。呵,锦衣卫能在一天之内查清你一家老小的所在,灭你全家就像是灭一窝蚂蚁那样简单。” 冯胖子只是个小人物,上有老下有小,虽说过手的“生意”动辄几万两,可真正到他手里的,不过是几十两银子。他赚着小钱,养活一家老小,不可能为了区区几十两至多百十两银子多么“忠诚”于四方茶楼。 冯胖子道:“全凭大人吩咐。” 贺六点点头,命人给冯胖子松了绑:“那个李大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与我听。” 冯胖子侃侃而谈:这李大拿本是扬州城内的一个小地痞。靠着坑蒙拐骗混口饭吃。骗来上顿没下顿不说,隔三差五还会被抓紧衙门里吃几天的牢饭。 十年前,小地痞李大拿突然发迹了。据说,他遇上了个贵人。贵人见他还算机灵,便出钱给他开了这四方茶楼。 按理说,开个小茶楼,也只算个小生意人。可李大拿这个小生意人却跟扬州城各级官府的老爷们打得火热,称兄道弟。 后来,李大拿突然将整个浙江、南直隶的私盐贩子全都请到了四方茶楼,声称自己能够搞到数量庞大的盐引。 那些私盐贩子本还不信。可后来他们发现,他们有多少钱,李大拿就能搞到多少盐引。 一来二去,这四方茶楼就成了盐引黑市买卖的一个窝子。江南的私盐贩子们都知道,想要盐引,就要去四方茶楼找李大拿。 贺六突然问冯胖子:“李大拿手下养的像你这样的掮客有多少?” 冯胖子答道:“十多个。” 贺六又问:“你一年能卖多少盐引?” 冯胖子道:“七八十万两总是有的!” 贺六一阵惊讶:一个人一年卖七八十万两银子的盐引,十多个人不是要卖上千万两的盐引? 也就是说,有价值上千万两的私盐,每年从两淮源源不断的运到大明各地。 怪不得两淮盐税亏空达到了八成呢! 贺六对冯胖子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李大拿跟我见个面?” 冯胖子摇头道:“想跟他见面,一次至少要买五十万两银子的盐引!数额不够,就只能跟我这样的跑腿的交易,他是不会亲自伺候的!” 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冯胖子交待了一番,而后便将那冯胖子放了。 第二天,贺六和老胡换上一身粗布衣衫,再次来到了四方茶楼。 一进茶楼,冯胖子便殷勤的迎了上去:“贵客两位,雅间请!” 冯胖子引着贺六、老胡来到二楼的一个雅间之中。 雅间之中,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清瘦中年人。 那人起身,拱了拱手:“在下李大拿。你们二位就是冯胖子说的,山东来的两位客商?” 贺六道:“正是。李老板,有礼了。” 李大拿坐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良久才开口:“据冯胖子说,你们这趟来,打算购入五十万担私盐?” 贺六点头:“没错。” 李大拿大笑一声:“数量如此庞大的私盐,若是没有盐引,怕是还没出浙直地面便被官府给抄了!” 贺六大笑:“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李老板啊!” 李大拿正色道:“五十万担的盐引,应该是一百万两的价。说实话,二位是大主顾,也是新主顾。我李大拿有意结交你们。这样吧,银子,我还是收你们一百万两。盐引,我给你们开五十三万担!多出的那三万担盐引,权当是我送你们的,如何?” 贺六喜上眉梢:“痛快,李老板。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爽利的人做生意!” 李大拿道:“实话告诉二位。最近两淮盐运使吴大人出了事。新的盐运使没到任,我手里的盐引不多。加起来,正好有个五六十万担。我要把盐引全给了你,就要将这四方茶楼关张两个月。红口白牙的,我得确认你手里的确有那么多银子!” 老胡从随身背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匣子。他打开木匣,木匣之中是一沓子银票。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鄢懋卿接任 老胡将木匣推到李大拿面前。 “这是五十张德泰钱庄的银票,每张两万两。在两京一十三省的德泰庄分号都能兑成现银。” 李大拿将木匣推给冯胖子:“冯胖子,你点验点验。” 不多时,冯胖子道:“掌柜的,错不了,是德泰庄的真银票。” 贺六哪里有上百万两银子?这一匣子银票,全都是他自制的假银票!贺六这个锦衣抄家官儿,早就练就了一双鉴别银票真伪的火眼金睛。要学鉴真假,先要学造假。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十一骗子李——李子翩就是个造假银票的高手。贺六曾跟李子翩学过好长时间的银票作伪。 昨日审讯冯胖子时,冯胖子曾告诉他,李大拿不识字。 贺六奇怪:若是李大拿不识字,他怎么知道自己经手的银票是真是假? 冯胖子又告诉他:李大拿不知银票真假不要紧——我冯胖子知道就可以了!鉴别银票的事,一向是我代劳的。 贺六大喜。花了一宿的时间,造出了这五十张假银票糊弄李大拿。 李大拿对冯胖子说:“胖子,你可要看仔细了!这可不是几万两的小生意。” 冯胖子道:“掌柜的,错不了。” 贺六道:“见了银票了,该让我们看看盐引了吧?” 李大拿将装银票的木匣推还给贺六:“不着急。五十多万担的盐引,我怎会全装在身上?” 两淮盐运衙门开出的盐引,都是一百担为一张。五十万担盐引,倒有五千多张。换做谁谁也不会带在身上。 贺六道:“嗯,既如此,我什么时候能拿到盐引呢?” 李大拿道:“明日午时,你再来四方茶楼就是。到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贺六和老胡起身:“那就一言为定,告辞了!” 贺六和老胡刚走到门口,李大拿却叫住了二人:“慢着!” 贺六心中一惊:难道说李大拿看出了破绽? 李大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个“李”字。 他笑着说:“我这人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姓,这张纸你们二人拿着。” 贺六奇怪的问:“您给我这张纸是什么意思?” 冯胖子替李大拿解释道:“有了这张纸,你们在扬州城内吃喝玩乐就都不用花钱!汇春楼的珍馐美味随便吃,怡翠院里的漂亮姑娘随便睡!结账的时候只需把这张纸亮出来,那些买卖家自会来找我们李掌柜结账!” 看jp正u版章节gs上#e 贺六接过那张纸:“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大拿道:“呵,做生意讲究一个常来常往。我是真心想交下你们两位朋友。以后想买盐引,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贺六和老胡前脚刚出四方酒楼。李大拿后脚就给了冯胖子一个差事:“冯胖子,扬州斗升米行的王老板是山东人。刚才来的那两个人自称是山东的客商,初涉私盐生意。一次能拿出百万两银子,想来他们原来的生意在山东做的挺大。你替我去打听打听王老板,山东生意场上,有没有这两号人!” 李大拿做的买卖弄不好会掉脑袋,他行事自然谨慎。 他哪里知道,冯胖子已经被贺六所掌控? 冯胖子道:“好嘞,掌柜的。我马上就去斗升米行。” 半个多时辰后,冯胖子回到四方茶楼,对李大拿说道:“爷,我跟王老板都打听清楚了。那两个人,是山东最大的绸缎庄天蚨祥的东家!天蚨祥的绸缎生意遍及整个山东。这二人的财力雄厚,一次拿出百万两银子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席话,自然是贺六交待冯胖子骗李大拿的。 李大拿长出一口气:“这就好!头回和他们做买卖,咱们还是小心点好。需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贺六和老胡回了钦差行辕。老胡问贺六:“老六,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难道你要学老十一李子翩,当个劫富济贫的骗子?将李大拿的五十万担盐引骗到手?” 贺六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要将那五十万担盐引骗到手。两淮盐运衙门开据的盐引,每一张上都有一个编号。譬如冯胖子卖给咱们的五千担盐引,就都是甲字六百三十八开头,甲字六百八十八结尾的。如果我预料的不错,等到李大拿发现盐引被骗,一定会让盐运衙门的人出面,将咱们手里的盐引出个作废告示。到那时,咱们骗到手的盐引就成了一堆废纸。” 老胡道:“既然是盐运衙门的人出面作废盐引,你就能查出盐运衙门里有谁跟四方茶楼勾结,对么?” 贺六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就叫顺藤摸瓜。走,老胡,去汇春楼喝酒去!反正是那李大拿结账,咱们是不吃白不吃!” 老胡笑道:“咱俩再能吃,也吃不回你昨日给冯胖子的一万两真银票!这案子要是破不了,你可真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了!香香要是知道你弄丢了她以后的嫁妆钱,不得三天不吃青菜?” 贺六和老胡刚要出钦差行辕,钦差行辕里却来了传旨的钦差。 那钦差竟然是严嵩保举到江南巡盐的鄢懋卿! “有上谕!浙直总督胡宗宪禀奏,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赴江南办案,欺压地方、侮辱官员。朕闻之不甚震怒!贺六身着锦绣飞鱼,却不知报效皇恩,只知招摇过市,着实可恶!现革去贺六其武节将军散阶,留任锦衣卫,在江南戴罪立功。” 嘉靖帝的这道圣旨蹊跷的很。明里,他臭骂了贺六一顿,说自己“不甚震怒”。可对贺六的惩罚,仅仅是革去可有可无的武散阶。这算不得什么像样的惩罚。 至于那句“在江南戴罪立功”,明摆着是告诉贺六:你不必回京,继续呆在江南查清私盐案! 贺六接了圣旨。鄢懋卿久在京城做官,自然识得眼前这位锦衣卫老六。 鄢懋卿道:“老六啊,我前脚来了江南巡盐,你后脚就来了江南抄家。呵,胡部堂那人好不讲情面。竟然在皇上面前参你什么侮辱官员。我怎么就没听说你老六欺压过地方官呢!” 贺六拱拱手:“鄢大人,属下是有些做的不妥当的地方。这倒不怪胡总督。” 鄢懋卿和胡宗宪虽然都是严党,二人之间的关系却不怎么好。鄢懋卿嫌胡宗宪迂腐,当着江南封疆大吏,却不知捞银子。 胡宗宪呢,又嫌鄢懋卿除了捞银子,没有半分治国安邦的本事。 鄢懋卿叹了口气:“唉,今天吏部的人六百里加急给我递了话。我本是皇上派到江南巡盐的钦差,吏部却让我就地接任两淮盐运使。我倒成了他胡部堂手下的人!” 贺六心中一惊,道:“鄢大人,您接任了两淮盐运使?”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骗局得手 鄢懋卿是最铁杆的严党。他从行人司行人升御史,再由御史一步步升到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全是凭着严嵩的提携。 内阁首辅严嵩用人,只用两种人。一种是能干事的治国大才。另一种是会捞钱的大奸之徒。胡宗宪属于前者,鄢懋卿属于后者。 小阁老严世藩曾戏言:鄢懋卿是我严家的送财童子。 近十年来,两淮盐运使的位子一直被严党所牢牢控制。上一任盐运使吴良庸就是严党中人。吴良庸获罪下狱,新任盐运使又派来个铁杆严党鄢懋卿,他一定会百般阻挠贺六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真相。 贺六对鄢懋卿说道:“鄢大人才干超群,也只有您这样的能臣干吏,才能挑起两淮盐务的重任!” 贺六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暗自嘀咕:皇上啊皇上,你让我来江南查私盐,不派个清廉点的官员做盐运使帮我查案也就罢了,反而派来这么个巨贪。您老这不是拆我的台么? 鄢懋卿对贺六说道:“唉,其实嘛,我也不愿来扬州!两淮盐运使只是个正四品官儿。我本来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子上,是从三品。做官的人,都想着升官,哪曾想,我倒降了一级。” 贺六心中暗骂: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做官的人想着升官,可你怎么不提发财二字?你怕是做上三十年左副都御史,捞的钱都不及做三年两淮盐运使捞得多! 心中虽骂,贺六嘴上还是吹捧鄢懋卿道:“鄢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两淮盐务支撑着小半个国库?皇上将如此重担交给了您,您从正四品再升回从三品甚至正二品正一品,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鄢懋卿叹了口气:“唉,但愿吧!老六,旨意宣完了。我先告辞!” 贺六连忙道:“属下恭送鄢大人!” 鄢懋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浙直总督胡宗宪便来了钦差行辕。 胡宗宪对贺六叹了口气:“唉,我听说皇上虽然下旨训斥了你,却没让你回京,对么?” 贺六点点头:“是。皇上只褫夺了我的武节将军散阶。圣旨中并未提及让我回京。” 胡宗宪道:“我上本参你,本来是想给你个台阶下,让你回京。看来,皇上是铁了心想让你查清两淮盐税亏空的事。查吧,两淮盐务本就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这回严阁老举荐,皇上钦点,让鄢懋卿这只老狐狸做了新任两淮盐运使。你想查清盐税亏空,正好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贺六道:“胡部堂。有句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你老捂着两淮盐务的盖子不让我揭。说是怕一查到底会让江南官场大乱,引发朝局不稳,危及江山社稷。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贪官上下其手,弄的朝廷连给戚家军、俞家军购买军需粮草的钱都拿不出。难道这样就不是危及江山社稷了么?” 胡宗宪一声苦笑:“老六,你话里有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严阁老的门生。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又是严阁老的人。我是怕你一查到底,最终将盐务的亏空扯上严阁老,所以一直拦着你查案?” 贺六笑了笑:“难道不是这样么?” 胡宗宪摆摆手:“唉,你还是不了解我胡某人啊!我为官二十年,办任何事,都有一个最低限度的原则,那就是:江山社稷重于师恩。不然,皇上也不会将整个江南都交给我!好了,你有你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咱们就各司其职吧。你铁了心要查盐务上的事,我也不能拦着你不是?” 说完胡宗宪便走了。 老胡对贺六说:“这位胡部堂真能睁着眼说瞎话!鬼都能看出来,严阁老是他的老师,他是怕你查清了案子对严阁老不利。” 贺六却不赞同老胡的观点:“胡部堂不是那样的人。正如他所说,如果他在江南只唯严阁老之命是从,将严党的利益凌驾于江南百姓的利益之上,那皇上还会将浙直总督这副重担交给他去挑么?他也不容易。抗倭的军饷要他去筹措;浙、直两省百姓的生计要他去管;朝廷每逢要用钱,往往都是从浙、直两省调度。。。。唉,你看他五十多岁的人,面相上看上去却快七十了。好官难做啊!” #######第二日午时,贺六和老胡如约来到四方茶楼的雅间之中。 李大拿和冯胖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李大拿所坐的桌前,放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铁匣。 贺六问他道:“五十多万担盐引都准备好了?” 李大拿点头:“说好了一百万两换五十三万担盐引。五十三万担盐引,全都在这儿了!” 李大拿将铁匣双手推到贺六面前。 两淮盐运衙门开出的盐引,都是一百担为一张。五十三万担盐引,便是五千三百多张。 更!新x最快cy上、hu 老胡点验了整整两柱香的功夫,重于,他对贺六说道:“东家,数目对!” 贺六听后,将五十多张假银票给了李大拿。 李大拿笑道:“好!咱们这第一次交易就算是成了。中午我请二位喝个酒!” 贺六笑了笑:“喝酒就不必了。五十三万担盐引到手,我还要赶紧在当地的几个盐场收五十三万担的私盐!但愿这批私盐能顺顺当当运回山东。我再凭着盐引,按官盐的价格卖出去。” 李大拿道:“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二位了。冯胖子,你替我送送二位。” 冯胖子送贺六和老胡来到四方茶楼门口。 贺六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现在马上跟我们走!” 冯胖子道:“这么急?” 贺六道:“冯胖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等到李大拿发现银票是假的,你这个查验银票的人还有活路么?跟我去钦差行辕,我们锦衣卫会保你的平安。” 冯胖子这个送客的,跟着客人跑了。 李大拿坐在雅间之中,感觉有些不对。五十多万担的盐引交易,如此轻松就完成了么? 李大拿吩咐小二道:“冯胖子送完那两个客人没有?送完了让他赶紧回来。” 小二下楼,不多时回到了雅间:“掌柜的,楼下根本没有冯胖子的影子!” “什么?”李大拿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王副使 李大拿心中起疑,亲自带着五十张银票来到了德泰钱庄扬州分号。 德泰钱庄的站柜先生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你这银票啊,是假的!呵,做的倒是蛮真。” 李大拿怒不可遏!竟然有骗子手骗他的盐引?这真好比是太岁头上动土!他李大拿当初可是靠着坑蒙拐骗起家的。 李大拿回到四方茶楼,办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派手下的喽啰全城搜捕冯胖子和那两个所谓的“客商。” 第二件事,他找人给两淮盐运副使王振豪下了一张请帖,请他晚上前来赴宴。 第三件事,他托人给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的镇抚使吕达去了封信,让他派几十个精干的弟兄来扬州。 锦衣卫在北京有南、北镇抚司衙门。南京是留都,除了有留守六部,还有一个锦衣卫留守衙门。 南京锦衣卫虽然不及北京的南镇抚司、北镇抚司一般权势熏天,却好歹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名头。在浙江、南直隶地面,南京锦衣卫还算有几分余威。 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中,设镇抚使一员。官职正四品。如今的留守镇抚使是一个叫吕达的人。这人本是北镇抚司中老三金万贯手下的一个百户。四年前外放到南京做镇抚使。 北镇抚司的百户,到了南京能做镇抚使,可见南京锦衣卫的地位远不及北京锦衣卫。 入夜,四方茶楼。 两淮盐运副使王振豪如约而至。 这位王副使不是严嵩的人,而是裕王党干将高拱的门生。 盐运副使,官名为“两淮盐运同知”。虽然名义上是盐运使的副手,实际上却没有半分的权力。在盐运衙门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他这个从四品官,还没有正六品的盐运判官、正七品的盐运提举有实权呢。 严嵩会做官,更会做人。他知道自己的党羽长期把持着两淮盐运衙门会令朝野上下不满。故而他主动将盐运副使这个虚职给了裕王党的人。 王副使进到四方茶楼,李大拿已经备好了酒宴。 李大拿给王副使斟满酒,道:“如今吴大人已经获罪入狱。鄢懋卿大人又是新上任,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办交接。前任官进了大牢,你这个副手自然要代劳交接。呵,这一个多月,盐运衙门的事倒是您老说了算呢!” 王副使苦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千年的媳妇儿熬成了婆?罢了吧!我这婆婆至多只能做一个月。呵,够做什么的?” y☆正¤版首~发p 李大拿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给王副使:“一个月能做的事情多了。这是五千两银子,有件小事请你帮帮忙。” 王副使将银票推回给李大拿:“别介!我的李老板!你的银子我可不敢接!我手里一张盐引也没有。去年结余的二百万担盐引,吴大人不是早就卖给你了么?今年的盐引,在新任盐运使办完交接之前,我一张也不能动。办完交接之后,你可以去找那位鄢懋卿大人嘛。” 李大拿笑了笑:“我求您办的事,不是倒腾盐引!” 王副使笑道:“这倒是奇了!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你李老板?你办一万件事,倒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件跟盐引有关。” 李大拿道:“这件事的确跟盐引有关。我想求你替我发个告示,作废五十三万担的盐引!从丙字二百号,到丁字七百号全部作废。” 王副使大惊:“作废五十三万担盐引?五十三万担盐引足足有五千三百张!要是拿了盐引的商人知道了,还不得进京告御状?” 李大拿道:“拿了这批盐引的人,不敢去告御状。因为他是个骗子手!是用假银票从我手中骗买走了五十三万担的盐引!” 王副使惊讶道:“还有这等奇事?你李老板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这套子?” 李大拿笑道:“惭愧啊。我这四方茶楼里有人吃里爬外。内外勾结给我做了个套子。我一不留神就钻进去了。您放心,您老作废了这批盐引,没人会找您的麻烦!一个骗子手,还敢对朝廷的从四品大员不利么?他要蹦出来正好!我正想找他呢!” 王副使问道:“作废五千多张盐引,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李大拿道:“您是两榜进士出身。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咬咬文,嚼嚼字,找个理由还不是现成的?这事儿就全托付给您老了!” 说完,李大拿又将那张银票推到王副使面前。 王副使纠结一番,将银票塞入袖中:“好吧!也就是看你李老板——和你东家的面子!你东家最近可好?” 李大拿笑道:“我东家在京城里做着他的官儿,江南的银子流水一样淌到他的口袋里,他能有什么不好的呢?呵,严阁老的人、裕王爷的人、吕公公的人,个个都是真佛啊!我东家个个都要拜。这一点倒是有些辛苦。” 王副使苦笑一声:“也就是丁旺那厮的《百官行录》被锦衣卫的贺老六一把火烧了。否则江南官场的官员,倒要有一多半掉脑袋。你东家的盐引生意,今后也便做不成了。” 李大拿道:“王副使说的是!我东家想必天天在家里给那贺老六立了个长生牌位,天天叩头上香呢!你说怪不怪,贺老六一把火烧了那么重要的东西,皇上竟半分怪罪他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赏赐了他一番,还派他到江南抄吴大人的宅子。嘿,我们东家说,他们锦衣卫里抄家的活儿油水可大了去了!吴大人的家底我是知道的,总有个几百万两银子。那贺老六随便在抄家账目上动动手指头就能有几十万两的进项吧?” 李大拿哪里知道,来骗买他手中盐引的,就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贺老六! 王副使用试探的口气问道:“我说李大拿,你东家是不是跟贺老六同在锦衣卫衙门里?我怎么听说。。。。。” 李大拿赶紧打断了王副使的话:“别介!我的王大人,您的话就此打住吧。我东家不准我轻易泄漏他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他老人家在京城里做官,权势还不低呢。”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王副使道:“得了。我这个清水官儿好容易赚你五千银票,才懒得打听你东家的身份呢!你东家就是内阁首辅也与我无关。盐引作废的告示,我明天贴出去。再会!” 李大拿道:“别急啊,王副使用了饭再走吧。” 王副使却意味深长的说:“别了,你们四方茶楼的好酒好菜里,都埋着七步断肠散呢!吴大人不就是中了你的七步断肠散才丢的官?再会吧。” 王副使出得四方茶楼。黑暗之中,三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盯梢的三个人,分别是贺六、老胡,还有一个总督衙门的守门百户。这守门百户天天见江南官场里的大人物,对江南各位官员的长相个个烂熟于心。 贺六下了决心要彻查盐务亏空,胡宗宪还是给他开了些方便之门的。譬如说,总督衙门中的人,贺六可以随意调用。 守门百户对贺六说道:“上差,那人是盐运副使王振豪。” 贺六道:“你可认仔细了?” 守门百户道:“上差,小人干的就是衙门口认人的差事。通传错了来访官员的官位,可是要吃板子的!错不了,就是盐运副使王振豪!这人好像是户部尚书高拱的门生,在盐运衙门里没什么实权。” 贺六心中一惊:裕王的人?裕王的人为何也跟四方茶楼扯上了关系? 欲王党中人,不是一向标榜己方都是些朝中清流么?怎么裕王党里也出了贪官? 贺六转念一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朝廷各个阵营之中,都有贪狞的庸官,也都有能干事的清官。严党之中就有个好官胡宗宪。裕王党那边有个把贪官也不稀奇。 第二天上晌,两淮盐运衙门贴出告示,作废了贺六手中那五十三万担的盐引。 当手下的力士将这个消息告诉贺六时,贺六正和老胡在钦差行辕里下棋呢。 贺六将棋子抛在棋盘上:“呵,看来是那位王副使给李大拿办了事。” 老胡道:“朝廷上下都知道,盐运副使没有丁点的实权。吴良庸刚下狱,鄢懋卿还没办完交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位王副使倒是挺会抓准机会捞钱的。” 贺六道:“作废盐引不是倒卖盐引。王副使能拿到的钱有限的很。可怜这位王副使。当着没有丁点油水的官儿。好容易有机会捞点小钱儿了,又被咱们锦衣卫抓个正着。” 老胡道:“走,老六,咱们去盐运衙门口,看看那张作废告示去。” 贺六和老胡来到盐运衙门口。 衙门口外贴着一张告示,告示周围里里外外围着几十名大小盐商。 一名盐商感慨道:“一下作废五十多万担盐引?真是更古未闻。” 另一名盐商笑着说:“你没看那编号?都是去年没经盐商商会的手出售的。说不定是私下倒卖,出了什么毛病呢!” “别乱说。这可是在盐运衙门口!让衙门里的人听到,以后你这个正经的盐商还做不做正经的生意了?” “正经盐商?正经生意?我现在巴不得做一个倒卖私盐的私盐贩子!他们可比咱们挣钱多了!可惜,咱在盐运衙门、盐商总会备了案。都知道咱们是正经商人,四方茶楼不敢卖给咱们盐引!” 贺六和老胡正听盐商们发着牢骚,猛然间,几名壮汉走到了他二人身旁。两柄弗朗机火铳顶上了二人的腰。 “老实点!我的手铳可是掰开了火门的!铳响了你可活不成!跟我们走一趟!” 几个壮汉将老胡、贺六带到了一个巷子里。 最$新◎j章节上q 一个领头的拿出两张画像,仔细的比对二人的模样:“错不了,就是他们!走,把他们带到四方茶楼去!” 贺六说道:“敢问诸位是那一路的好汉?可否通报下来路?” 领头的壮汉走到贺六面前:“你个找死的骗子手。还敢打听大爷们的来路?好,我就告诉你吧。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 说完那壮汉掏出了一方腰牌。这腰牌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腰牌不同。南、北镇抚司的腰牌是圆的,南京留守衙门的腰牌却是长方的。 壮汉道:“老子是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吕镇抚使手下亲随总旗张干!”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贺六对张总旗说道:“腰牌嘛,我也有一面,就在腰上。张大人不看看?” “你也有腰牌?难道你也是衙门中人?” 张总旗说着在贺六腰间摸出一面腰牌。 只见上面大书“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几个大字。 张总旗脸都绿了:“北,北镇抚司?查检百户?您是——六爷?” 老胡道:“你瞧,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的总旗,抓了北镇抚司里的六太保。呵,要说你们南京锦衣卫的吕镇抚使,见到我们百户大人还要尊称一声‘六爷’呢!” 贺六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六。南京锦衣卫的当家人吕达在十三太保面前,连提鞋都不配。何况抓贺六的是吕达下面一个小小的总旗? 张总旗“扑腾”一声给贺六跪倒:“我的六爷!小人吃屎迷了眼!罪该万死!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贺六摆摆手:“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抓我的!” 张总旗道:“扬州城内出了骗案。我们吕镇抚使命我带了三十弟兄来扬州办案。被骗的是四方茶楼的李掌柜。我们这趟来带了一个衙门里的画师。凭着李掌柜的描述画了骗子手的画像。李掌柜又交待我们,说骗子手很可能到盐运衙门口看告示。让我们拿着画像在盐运衙门口蹲守。这不,就把你们二位爷给抓了。实在不怪小人啊!只怪二位爷长得跟那两个骗子手太像了!” 贺六心中又是一惊。南京锦衣卫虽比不得北京锦衣卫权势熏天。可在江南官场也是没几个人能惹。李大拿一个茶楼掌柜,竟然能驱使南京锦衣卫如驭牛马? 难不成那李大拿是丁旺一样的人物? 又或者,李大拿身后那位“东家”的身份显赫非凡? 贺六对张总旗说:“这世间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一件骗案而已。有扬州府衙管呢!你们跟着来这儿裹什么乱?滚回南京去吧!”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吴大人死了? 裕王的人在帮李大拿,南京锦衣卫的人也在帮李大拿。 贺六心中暗想:这私盐案牵扯的官员还真是方方面面。冯胖子对他说过,李大拿也是给东家跑腿的。李大拿的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驱使裕王、严党、南京锦衣卫三方的人呢?或许那位“东家”,是丁旺一般的人? 片刻之后,贺六想明白了:也许,三方的人帮四方茶楼,只是因为他们能从四方茶楼得到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老胡问贺六:“接下来怎么办?” 贺六笑了笑:“咱们进盐运衙门去,会会那位王副使。” 贺六和老胡进到盐运衙门之中,递上腰牌。 王副使见衙门里来了锦衣卫,不敢怠慢:“下官见过二位上差。” 贺六朝着王副使笑了笑:“王副使是户部高部堂的学生,不比寻常的官员。我到江南办差,有心结识王副使。” 王副使拱手道:“上差抬举下官了。” 贺六突然问王副使:“你在两淮盐运副使的位子上多长时间了?” 王副使照实回答道:“整整三年了。” 贺六轻笑一声:“人都说两淮盐务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想必王副使的位子一定是安逸的很。” 王副使道:“上差有所不知。我这位子,安逸归安逸。肥的流油却谈不上。大人身居锦衣卫要职,难道不知?两淮盐运使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副使却没有半分实权。我在这盐运衙门里,还没有六品的盐运判官、七品的盐运提举们有实权呢。” 贺六道:“我有一事不明。朝廷每年让两淮盐运衙门发三百万担的盐引。去年盐运衙门报户部,只卖出了一百万担。那剩下的两百万担盐运去了何处?” 王副使答道:“您是锦衣卫的上差。有些事我不敢,也不必瞒着您。历任盐运使,都会给朝廷报个核销。但其实嘛。。。在户部的账册上核销了,不等于盐引在江南作废。只要盐运衙门不贴作废告示,私盐贩子们将户部核销的盐引本票通过种种渠道买到手,他们手里的私盐依旧能披上官盐的外衣,在两京一十三省畅通无阻。” 贺六又问:“都说盐运副使没权。我搞不明白了,堂堂正四品的朝廷命官,难道只是个摆设?” 王副使笑道:“盐运副使管官盐调度,不管盐引。管盐引的只有盐运使一人。盐引是盐运衙门的关口所在。掌握不了盐引,就等于没有权。” 贺六起身:“对了,刚才我在衙门口看见了一张盐引作废告示。足足有五十多万担。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副使道:“您知道,鄢懋卿大人刚刚上任,我的前任盐运使吴良庸被抓,只能由我代劳跟鄢大人办交接。我清查账目时,发现了五十三万担盐引的烂账。我总不能把烂账留给新任的鄢大人。以后我还要在他手下当副使呢不是么?所以只好将这批盐引作废。” 贺六突然对老胡说:“你回钦差行辕,把东西取来,送给王副使。” 老胡点头离去。 王副使一脸疑惑的看着和贺六。堂堂锦衣卫六爷,有什么理由给自己一个没权的小官送什么礼? 王副使道:“上差太客气了。” 贺六道:“官场中人不是最讲礼尚往来的么?咱们初次相见,我自然该给王副使送点东西。” 贺六和王副使闲聊了半个时辰的江南掌故。半个时辰后,老胡背着一个大包袱回到了盐运衙门大堂。 贺六命道:“老胡,打开包袱。” 老胡将包袱打开,王副使立即冒出了冷汗——那包袱里,竟是一沓又一沓明晃晃的盐引本票! 贺六指了指那些盐引:“这是五千三百张盐引。正是王副使作废的那一批。” 王副使战战兢兢的问:“这批盐引怎么会到了。。。。上差手里?” 贺六笑道:“因为骗买四方茶楼盐引的骗子手,正是在下!” !看u正版%章/节上f)! 王副使一时沉默了。 贺六道:“王副使,我们锦衣卫的种种办案手段想必你是听说过的。对我说实话,以后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王副使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差。这批盐引是前任吴大人私下倒卖给四方茶楼的!我只是作废而已啊!我只拿了四方茶楼。。。。区区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的贿赂,在如今的大明官场之中根本不算一笔大钱。只是无伤大雅的一点儿好处罢了。即便是都察院的那群清流御史,都不屑于因为几千两银子而上本子参劾拿了银子的人。 可要真按照《大明律》细究,五千两银子却足够官员掉几次脑袋的。 毕竟,洪武帝时,贪贿六十两就要剥皮萱草的。 贺六道:“王副使。我刚到江南,对四方茶楼的事情不甚了解呢。您这个盐运副使好好给我讲讲?” 王副使骨子里是个胆小的文人,他此刻已是竹筒倒豆子:“我的前任吴良庸,每年都会将二百万担的盐引卖给四方茶楼。四方茶楼的东家似乎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整个江南的私盐贩子,都唯他马首是瞻。某次吴良庸喝多了酒,对我说:四方茶楼里的东家在京城为官。” 贺六道:“在京城为官?吴良庸可说过他是什么官职?” 王副使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人颇为神秘。我曾算了一笔帐,四方茶楼的盐引交易一年能为他赚二百万两银子。那位神秘的东家赚的钱,要比盐运使本人都多!” 王副使指了指地上的一大摊盐引:“至于这批盐引,是因为被骗买。不,被上差弄到手后,四方茶楼的李大拿贿赂我,让我作废的。只要盐运衙门贴了告示,这批盐引就变成了废纸。” 贺六问:“这些盐引是四方茶楼花银子从你们盐运衙门私下买入的。作废了他们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王副使招认道:“这倒是不难。作废了还可以再补发。四方茶楼手眼通天,想必鄢懋卿大人上任之后,能给他们补发。” 贺六道:“这么说来,想查清四方茶楼的幕后老板,就只有让京城里关着的吴良庸招供喽?” 贺六正说着,门外跑进来一个他手下的力士:“大人,有京城的飞鸽传书。” 力士将一个纸条交给了贺六。 贺六看后脸色一变。老胡问:“怎么了?” 贺六道:“前任盐运使吴良庸。。。。在诏狱里死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通倭大案 对于犯了事的官员们来说,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以前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这地方危险,是因为诏狱之中有各种骇人听闻的刑罚。犯官们进了这地方,大部分都要开口招供。 说这地方安全,是因为诏狱戒备森严。官员犯案,难免会有人想让他们闭嘴,杀人灭口。进了诏狱有如买了一道保命符。想在诏狱中上西天,除非有皇上有旨意。犯官们完全不用担心被灭口。 可几个月前,丁旺在诏狱之中被人毒杀。 几个月后,前任盐运使吴良庸亦在诏狱中被人毒杀。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有内鬼。 贺六的脑袋有些疼。他刚才还想上报指挥使陆炳,审讯吴良庸,让他供出四方茶楼的幕后黑手呢。 ◇最,j新章{`节上h^ 吴良庸死了,线索就断了。 贺六对王副使说:“其实作废私下买卖的盐引,是你们盐运衙门的职责。王副使,你作废这批盐引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至于那五千两银子——四方茶楼钱多人傻,他们乐意给你,我们锦衣卫才懒得管这闲事呢。罢了罢了,我们先走了。” 王副使如获大赦,跪在地上磕头不已。 贺六和老胡出得盐运衙门。 二人刚回钦差行辕,浙直总督胡宗宪便找到了二人。 “出大事了!”胡宗宪道。 胡宗宪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说“出大事”了,就一定有大事发生。 贺六问胡宗宪:“出了什么事?” 胡宗宪道:“台州出了通倭大案!戚继光在台州沿海查获了满满三大船私盐。倭国运过来的私盐!大明这边的买家,跟倭寇交易时被戚家军的人人赃并获!买家竟然是盐商总会的会首马步塘!” 贺六大惊失色:“马步塘?一个世代经营官盐生意的守法商人竟然跟倭寇买私盐?” 胡宗宪点头:“通倭即谋反。浙直地面出了谋反大案,我这个做总督的自然该一查到底。可那马步塘是盐商总会的会首,抓了他,盐市必然大乱。国库空虚,全指着从盐市收的盐税支撑呢!盐市乱了,朝局自然也乱了。” 贺六问:“马步塘现在何处?” 胡宗宪道:“正押往扬州呢。” 贺六又问:“胡部堂跟我说这事是什么意思?” 胡宗宪道:“老六,查办谋反案是你们锦衣卫的看家本事。我希望你能介入,处理这宗通倭案。我正为戚家军、俞家军军饷的事愁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精力分心管这桩案子。我的要求很简单,可以严办首恶,但这案子处理的结果,绝不要殃及那些守法的盐商。私盐贩子挣了钱,都揣入了自己的腰包。那些守法的盐商挣了钱,倒有一多半儿要交给朝廷。” 贺六笑了笑:“我且试着管一管吧。” 六天后,扬州府衙大牢。 那位盐商会首马老板,带着大枷、脚镣,在大牢之中吃力的啃着一个发黄的窝头。 牢门打开,贺六走进了牢房。 “马老板,别来无恙。”贺六对马步塘说。 马步塘将啃了一半儿的窝头扔到地上:“贺大人,你看我像无恙的样子么?” 贺六开门见山的问:“你为什么要跟倭寇买私盐?” 马步塘叹了口气:“因为我这个所谓的‘江南首富’,已经被朝廷强行摊牌的一笔又一笔捐弄的快倾家荡产了!” 贺六道:“马老板何出此言?” 马步塘道:“朝廷一向视我们盐商为装银子的匣子。朝廷周转不济,要用银子,一向是随手就从银匣中取银子——强行向盐商摊牌各种名目的捐税。我算了一笔帐,这十年之间,光我马步塘就为朝廷认了一百七八十万两的捐。出盐的季节已经到了,我手里的银子却只剩下了区区三万两。到盐农手里收盐,然后买盐引,卖官盐。。。三万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呢?我只能铤而走险,跟倭寇低价买私盐,放到我的盐行里,当作官盐去卖。唉,可惜我的运气差了一些,被戚将军的人抓个正着。” 贺六道:“糊涂啊马老板!你若从浙、直当地购买私盐,罪名仅仅是倒卖私盐。至多本人掉脑袋。跟倭寇买私盐,却成了通倭,要满门抄斩的!” 马步塘笑道:“从浙、直当地买私盐?你可知道,在江南之地,有一个私盐贩子们组成的联盟,名曰‘盐帮’。他们控制了整个浙、直的私盐生意。他们绝不会让一粒私盐落到盐帮之外的人手里。” 贺六问:“盐帮?上次见你怎么没听你提及过?” 马步塘苦笑一声:“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上回见面,我不告诉大人是怕多生事端。不过如今我已是通倭重犯,反正是个死,不如死前拉着那些逼得我们正经盐商活不下去的人一起陪葬。” 贺六道:“嗯,那马老板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马步塘道:“江南有六个最大的私盐贩子。这六个私盐贩子的身份隐秘。他们组成了‘盐帮’。他们先从盐农手里买来私盐,而后再去那四方茶楼低价买非法的盐引。将私盐披上官盐的外衣,行销往两京一十三省。因为四方茶楼的盐引价格只有官价的一半儿,所以他们的成本比我们低了一半儿。价格比我们低一成,赚的却比我们多四成。同样都是有盐引的‘官盐’。他们卖的价低,我们这些正经盐商卖的价高。老百姓自然买他们的。把我们这些正经的盐商挤的快活不下去了。” 贺六问道:“盐帮的六个私盐贩子身份隐秘?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马步塘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只知道其中一个私盐贩子的真实身份——那就是你们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吕达!” 贺六追问:“你如何知道那位吕镇抚使是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马步塘道:“因为他在两年前曾拉我如果伙,让我做盐帮里第七个人!我那时傻啊。觉得自己是世代的官盐商人。做私盐贩子对不起我马家的列祖列宗!现在想想,真是可笑的很。朝廷已经快榨干我们这些官盐商人身上的油了,我还装什么清高呢?当时如果我入了伙儿就好了。何必巴巴的跑去跟倭寇买私盐?”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晚上咱们去倚翠楼 贺六从马步塘口中得知了南京锦衣卫的当家吕达竟然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中的一员。 都说是顺藤摸瓜,要查清私盐案,就必须将吕达缉捕,严加审讯。 大明的任何一个衙门缉拿案犯,都讲究个有证有据。锦衣卫北镇抚司则不同,北镇抚司抓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可那吕达毕竟南京的地头蛇。管着南京锦衣卫的数百弟兄。贺六只带了几十个力士来江南。几十人对几百人,贺六并无胜算。 不能强捕,就只能智取了。 贺六和老胡领着几十个力士,骑马到了大明留都南京。贺六命手下力士乔装打扮,混入城内。而后他身着飞鱼服,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一般的来到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 北镇抚司的六太保到了,吕达不敢怠慢,亲自到衙门大堂迎接。 吕达见了贺六倒头便拜:“属下拜见六爷!” 贺六连忙搀起吕达:“吕镇抚使,要论品级,你是正四品,我是正六品。要论官职,你是镇抚使,我是个小百户。应该是我给你行礼才对!” 吕达连忙道:“六爷是咱们锦衣卫的十三太保。想当初,我只不过是金三爷的手下而已。国礼如何我不管,家礼不可废!” 贺六摆摆手:“吕镇抚使不必客气!我来江南办差,这江南繁华之地可是你吕镇抚使的地盘。我就托个大,请吕镇抚使招待招待我。” 吕达笑道:“六爷这是哪儿的话?您老来了南京,这是咱自家弟兄的地盘。没说的,我定然让您尽兴而归!” 吕达的手下给贺六、老胡上了茶。 贺六问道:“你们南京锦衣卫这边平日里可还忙?” 吕达笑道:“六爷是明知故问。我们南京锦衣卫虽顶着个锦衣卫的名头,却不似北京的南、北镇抚司,专办通天大案。南京城里勋贵子弟多。这些游手好闲的子弟平日里爱在街市上寻衅斗殴。地方衙门管不了,只能我们南京锦衣卫管。我们嘛,成天就只是给勋贵子弟们做和事佬。” p更:新最快‘b上&√●● 贺六道:“这么说,你在南京还算闲在喽?” 吕达点头:“闲在的很。不敢欺瞒六爷,咱南京锦衣卫的弟兄啊,领着安逸饷银。辰时点个卯,下晌就散差,四处去吃喝玩乐而已。” 贺六大笑道:“吃喝玩乐?羡煞旁人啊!得,我到了江南这烟柳繁华之地,吕镇抚使可要带我好好吃喝玩乐一番。” 吕达道:“那是自然!对了,前几天我的人去扬州缉拿两个惯骗,手下的人没长眼,误抓了六爷,还请六爷不要怪罪!” 贺六一本正经的说道:“南京锦衣卫抓了北京锦衣卫,这事儿传出去吕镇抚使你可要丢大人了!你得好好补偿补偿我。今夜,带我去。。。。啊?” 吕达会意:“哈!六爷,这您可找对人了!南京城内有一家倚翠楼。里面的女子,个个都是绝色,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咱们今晚就去那乐一乐如何?” 老胡突然插了一句嘴:“我年岁大了,那玩意儿现在连鸟儿都吓不住了。我就不随吕镇抚使、六爷去什么倚翠楼了。” 吕达道:“那我派几个弟兄陪您老找个上好的酒楼喝酒。” 贺六猛然间话锋一转:“吕镇抚使,我来江南的时日也不短了。我怎么听说,江南地面私盐交易猖獗呢?难道江南的官府和你们南京锦衣卫就不管一管?” 吕达一愣,片刻后答道:“私盐的事,属下不甚清楚。咱锦衣卫的规矩,北京的南、北镇抚司可以管天管地,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私盐的事儿,应该是两淮盐运衙门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属下才不去趟那趟浑水呢。” 贺六点点头:“也对也对。守着这繁花似锦的南京城安逸享乐,谁闲着没事儿操那个闲心?” 三人正在大堂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吕达手下的一名力士突然上堂禀报道:“忠勇伯家的大公子唐恩和奉国中尉朱希坪打起来了!” 吕达道:“哦?这两人现在何处?” 力士道:“已经被咱们的弟兄‘请’到了堂下。” 吕达看了看贺六。 贺六道:“吕镇抚使有公事尽管办。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办案的手段。” 吕达点头,命那力士道:“将二人带上堂来。” 两个公子哥来到大堂上。 大明皇室爵位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郡王六世以下诸孙得授此奉国中尉,属皇室封爵之中最低的一等。 那位朱希坪虽也算是皇室宗亲,却是等级最低的一等。 唐恩这个忠勇伯家的大公子,亦是落魄勋贵。他家已经三代无人为官。 吕达问道:“二位因何事起了争执?” 唐恩道:“我在南城鸟市先看上了一只画眉鸟。这厮竟然跟我抢!我给店家开五百两,他就开六百两。我开六百两,他开七百两!吕大人你倒说说,他这是不是成心找茬?” 朱希坪怒道:“我是洪武爷的十七世孙!堂堂的皇室贵胄。你一个小小的外姓爵,也敢跟我抢那灵物?” 唐恩怒骂道:“洪武爷见到你这不讲理的样子,说不定会从孝陵里爬出来,揍你这个不肖子孙一顿!” 这样的话,若是在北京说出口。说不定北镇抚司的人会立即将唐恩锁拿。南京则不同,天高皇帝远。留都而已,又不是天子脚下,没人计较这些事。 吕达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只画眉鸟么?我看这样如何?你们二位赌一把便是。谁赢了,这画眉鸟就归谁。” 南京城里的勋贵子弟最好赌。 唐恩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赌的?” 朱希坪不甘示弱:“赌就赌!谁怕谁?吕大人说吧,赌什么?” 吕达从怀中掏出一副象牙骰子:“就赌大小吧!” 吕达将茶盅里的茶水倒尽,把骰子反扣如茶盅之中,晃了几下:“好了,请二位猜猜,这骰子是大是小?” 唐恩道:“我猜是大!” 朱希坪针锋相对:“你猜是大,我偏偏猜是小!” 正文 第八十章 秋虫大战 吕达这个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镇抚使,竟然如贝者场的开宝人一样,大声的吆喝了一声:“买定离手!开!二三五,小!” 唐恩听后垂头丧气。朱希坪则是喜上眉梢。 吕达道:“唐公子,愿赌服输,那画眉鸟归辅国中尉了!” 吕达打发走了这两位勋贵子弟,转头对贺六说:“六爷,您瞧见了,咱们南京锦衣卫成天干的就是这活计——给贵胄公子们做和事佬!” 贺六突然问:“我看吕镇抚使颇为喜好耍钱啊!竟和我是同道中人。” 吕达大笑:“怎么,六爷也爱耍钱?咱南京城里的赌坊遍地都是。今晚咱们是去赌坊呢,还是去倚翠楼?” 贺六大笑:“先去赌坊,再去倚翠楼!银子、女表子,咱们要财色兼收!” 入夜,吕达领着贺六先来到了城东的天和赌坊。 天和赌坊是整个南京城最大的三家赌坊之一。 已是冬末,赌坊之内,今晚竟有一场秋虫大战。 秋虫秋虫,玩虫只能玩一秋。南京则不同,江南之地,气候温暖。那些专门钻营斗虫之道的耍家子,又研究出了护虫的法子,故而已是冬末时节,这天和赌坊却能观赏到秋虫大战。 贺六感慨道:“这时节,能有活着的秋虫已是不易。看到能斗的秋虫,更算是稀罕景儿了!” 吕达道:“贺大人有所不知!要在隆冬时节养这秋虫,必用青砖垒一三丈高的暖房。暖房外,每日用青松木熏烤。暖房外是隆冬,暖房内却是初秋。而后,取用上好的慈溪红土,放入秋天用冰镇的秋虫种儿。。。。呵,麻烦的很呢!隆冬时节的一只活秋虫,值一百两银子。能斗的活秋虫,值三百两银子。像今晚南京虫王徐愣子出战的那只铁甲大将军,值得上五千两银子呢!” 贺六嘴上说:“那咱就现在这儿看个稀罕。” 心里他却在骂:江南连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都快接济不上了。南京城里的勋贵们却在花鸟鱼虫上一掷千金的扔银子。真不知道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吕达道:“光看没有意思。六爷不下个注?带着注看斗虫,那才带劲!” 贺六摸了摸自己袖中的银子:“那我就下注十两?” 吕达笑了笑:“我的六爷,隆冬时节的秋虫大战,下注最少五百两!” 贺六尴尬的一笑:“我没有那么多钱。” 吕达道:“六爷这是说哪里的话。您来了南京,吃喝玩乐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看秋虫大战是玩儿,自然也是我包了!” 说完,吕达递给贺六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贺六却之不恭,将银票拿在手里,说道:“我该下注哪一边呢?” 吕达道:“先看过了虫再下注不迟。” 贺六心中想:南京锦衣卫既不似北京锦衣卫那般,专办通天大案。整天给勋贵子弟们做和事老,能有什么油水?眼前的这位吕镇抚使接待上官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要说他没有来钱的野路子那才真是见了鬼。看来冯步塘说的应该没错。吕达应该一直在经营私盐生意。 今天对阵的双方,一方是南京虫王徐愣子,手里是一只真黑大翅虫。雅号“铁甲大将军”。 一方却是个慵懒的书生,名叫苏卑。手里是一只墨牙紫。雅号“咬鸡冠总兵”。 双方开斗之前,要先在赌坊中央亮虫子,供诸位下注的客人排队观看。 看完了虫,吕达建议贺六道:“六爷,你看那铁甲大将军,长须,金线脑,浅头白青,腰背肉身,是一只最上品的虫儿!这样的虫儿,在秋天都极为难得,更别说春天了。再看那咬鸡冠总兵,蔫头耷脑的,身短背弓,恐怕空有个‘咬鸡冠’的名头。我劝您,下注徐愣子的铁甲大将军。 贺六摇头道:“有道是哀兵必胜,我倒是看好那只咬鸡冠总兵。” 赌坊小二走到贺六身边,问道:“老爷可要下注?” 贺六点头:“下注三千两,买咬鸡冠大将军胜!” m“z首!发w%hc 小二劝他道:“老爷,这满赌场的人都买铁甲大将军呢!且不说双方的虫儿品相相差悬殊,单说徐愣子,那是打遍南京无敌手的虫王爷!再看那苏公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懂什么斗虫呢?您买他可要当心折本!” 贺六道:“折本不折本,全凭我自己乐意。休要多说,三千两,买咬鸡冠总兵!” 说完贺六将那张三千两的银票给了小二。小二无奈,只得给他开具了下注的叠本。 一生大锣响,双方的秋虫入瓮,开打。 徐愣子不愧是南京虫王,养的虫就是威猛无比,上去便咬住了咬鸡冠大将军的右腿。 “咬!卸了他的大腿!”赌客们狂叫着。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您的咬鸡冠总兵看上去凶多吉少啊!” 贺六却笑道:“不到最后,谁敢言输赢呢?” 眼见咬鸡冠总兵的右腿就要被铁甲大将军生生咬断。按照南京当地斗虫的规矩,断了腿,这咬鸡冠总兵就算败了。 哪曾想,处于劣势的咬鸡冠总兵一跃而起,直接咬住了铁甲大将军的脖颈! 铁甲大将军还在挣扎,奈何那咬鸡冠总兵死死不撒口。 片刻功夫后,铁甲大将军竟被对手生生咬死了! 南京的斗虫规矩:临阵退缩算“小败”,下注一两,赌坊赔一两。被卸掉大腿算“大败”,下注一两,赌坊赔一两三钱。被咬死算“完败”,下注一两,赌坊倒要赔上二两。 贺六三千两的赌注,立马翻成了九千两! 贺六对吕达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哀兵必胜!那铁甲大将军看上去威风凛凛,可惜只是牛屎蛋子表面光。” 吕达佩服的说道:“我也没少玩虫,下注时却没有六爷这样的胆量。” 这场秋虫大战的中人宣布道:“铁甲大将军完败,咬鸡冠总兵完胜!” 赌场中人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大部分都买了铁甲大将军胜。 吕达问贺六:“六爷,您怎么知道那蔫了吧唧的咬鸡冠总兵能赢呢?” 贺六压低声音道:“无论是骰子、天九还是单双子儿,赌坊向来都是杀大赔小。刚才大部分人都押了铁甲大将军,若是铁甲大将军赢了,赌坊不得赔死?咱们买咬鸡冠大将军,就等于跟着庄家下注。只要跟着庄家下注,就没个输!”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白笑嫣 贺六赢了整整九千两银子。他打算回扬州时将这笔银子交给胡宗宪,算是他捐给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咱们是不是该去倚翠楼了?” 贺六点点头:“赢了银子,自然该去找女表子。走吧!” 倚翠楼,南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最爱去的一个所在。 贺六和吕达走进倚翠楼。龟公大声的喊着:“贵客两位,楼上请。” 走到二楼,老鸨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她对吕达说:“吕镇抚使好久没来了!” 吕达笑了笑:“这位是我的贵客,六爷。今晚你可要给他找一个最漂亮的女人!” 看得出,吕达是倚翠楼的常客。 老鸨笑道:“诶呦,六爷,有礼了!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倚翠楼吧?您可算来着了!今夜我们的花魁白笑嫣要选如意郎君了!” 吕达道:“真的?呵,六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花魁送到你的床上。” 老鸨给贺六和吕达选了一个包厢的位子。不多时,十几位女子上到倚翠楼中央的小戏台上。 这十几个女子个个都是绝色。她们在小戏台上翩翩起舞。 不多时,一个身穿红色烟罗衫的女子进到小戏台上,跟十几个女子一起起舞。这女人肌肤似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般。在她美妙的身姿下,那身华贵的红色烟罗衫竟然都要黯然失色。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那红衣女子名叫白笑嫣。是倚红楼的花魁。本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呵,多少南京城里的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只求跟她说几句话。也是有缘,六爷你一到倚翠楼,这小妖精就要选郎君。” 贺六问:“何谓‘选郎君’?” 吕达道:“就是。。。嘿嘿,破身子。” 小戏台上的舞停了。老鸨走上小戏台,高声说道:“我们笑嫣姑娘今夜要选郎君。究竟选谁,就看诸位老爷少爷们谁给的银子多了!起价四千两!” “我出五千两!” “我出八千两!” “我出一万两!” 南京城富商云集。富商们比破落勋贵子弟们更有钱。故而出价的全都是商人,没有破落勋贵子弟。 “我出三千两!”包厢内的吕达高声喊了一嗓子。 一众富商面面相觑:怎么这货越出价越低呢?已经开到了一万两,他竟出价四千两? 当众富商看清吕达的面目后,个个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南京锦衣卫的吕达镇抚使看上了白笑嫣! 南京锦衣卫在北京锦衣卫面前连提鞋都不配。可在南京城,他们却是一方的地头蛇。 富商们谁敢招惹包厢里的吕镇抚使?他们纷纷闭嘴。 老鸨哭的心都有了!本来自己手里花魁的身子能卖一万两,包厢里那位吕大人一出手,自己就少赚了六千两银子! 老鸨高声道:“吕大人出价四千两银子,还有没有价更高的了?” 倚红楼内一阵沉默。 “好!今夜我家笑嫣姑娘,就是吕大人的了!”老鸨道。 说完,老鸨领着花魁白笑嫣来到吕达、贺六所在的包厢里。 这白笑嫣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略施粉黛遍艳压群芳。 贺六看到她时,一时竟也呆了。他心中想:怪不得这女人一夜值几千银子呢。还真是貌若天人。 老鸨道:“吕大人,我们的花魁笑嫣姑娘今晚可就是您的了!您可要对她好点啊。” 吕达摇头:“今夜笑嫣姑娘陪要陪的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这位六爷。” “哦?那六爷,您今晚可要待我们笑嫣温柔点啊。我们笑嫣姑娘还是第一次陪客人共赴巫山呢!”老鸨又道。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那今晚我就先走了。明天我来接您老!” 老鸨将白笑嫣的手牵着,交到贺六手中。 白笑嫣一脸冰冷的神色,引着贺六进到自己的闺房之中。 进到闺房,白笑嫣脱去了自己的烟罗衫,露出红色的肚兜。烛光下,她一身肌肤如雪似玉。 白笑嫣躺到了床上,冷冷的说:“来吧。” d 贺六却没有到床上去,只是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我不喜欢让女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听得出,你不并不想跟我一个四十岁的糟老头子睡觉。” 贺六竟然趴在茶桌上睡了整整一晚。 清早,白笑嫣走到茶桌旁,看着这个四十岁的男人。若是换了其他的男人,昨夜不折腾死她才怪。可这个男人,竟然做起了柳下惠? 白笑嫣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其实看上去挺顺眼。 可自己的养父给自己的任务是勾住眼前的这个男人。。。。。这可如何是好? 辰时,吕达来到了白笑嫣的闺房门口。 “六爷,起身啦!”吕达喊道。 白笑嫣走出闺房,对吕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还在睡觉。” 吕达压低声音问:“昨晚他和你。。。。” 白笑嫣撒了个谎:“折腾了一夜。” 吕达大笑道:“咱们东家果然没选错人。也只有你这样的人间尤物,才能勾住北镇抚司的六爷!” 闺房内,贺六喊了一嗓子:“是吕镇抚使么?” 吕达应道:“是我,六爷。” 贺六伸了个懒腰,走出闺房。他一脸坏笑的对吕达说:“昨夜让吕镇抚使破费了四千两。。。嘿嘿,你可否问问那老鸨,今夜我要继续住在笑嫣姑娘这儿,要多少银子?” 吕达心中大喜,他叫来老鸨。 老鸨听后,说道:“咱们倚红楼的规矩。花魁的第一次多少银子,今后每夜要第一次银子的十分之一。一夜是四百两。” 贺六直接说:“我要包笑嫣姑娘十晚,需要多少银子?” 老鸨道:“算您便宜点,三千两吧!” 贺六看了一眼吕达。吕达是多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立即掏出三千两银票,交给了老鸨:“这十晚,笑嫣姑娘就都是我们六爷的了!” 贺六突然搂住了白笑嫣的肩膀:“时候还早,走,陪六爷我再睡个回笼觉。” 吕达大笑道:“六爷您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贺六搂着白笑嫣的肩膀进到闺房之内,关上门后立刻松开了她。 贺六毫不客气的躺到了白笑嫣的床上:“昨夜在茶桌上睡的我肩膀生疼。白天这张大床我就征用了。你随便坐哪儿,绣绣女红消磨时光吧。” 说完,贺六倒头睡去。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河豚汤 @u更新?最。n快v…上\ 傍晚,沉睡了一天的贺六终于醒来。他长长伸了懒腰,自言道:“自从进了北镇抚司,就没睡过这么舒坦的觉。” 白笑嫣对贺六说:“六爷,您起来了?我让下人给你张罗晚饭。” 贺六道:“不忙,白姑娘,我跟你说件事。” 白笑嫣走到贺六面前:“六爷请说。” 贺六道:“我昨夜就说过,我这人不会强迫女人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不过嘛,要是让你家的老鸨知道你并未跟我。。。。你免不了是要吃苦头的。我的意思,对外,你就说跟我夜夜通宵达旦做那事儿。这对你有好处,像你这样绝色的女子,怎么也要选一个貌似潘安的年轻人做如意郎君。把身子交给一个四十岁的半老头子,不成了暴遣天物了么?” 白笑嫣点点头:“全凭六爷吩咐。” 老鸨突然到了闺房外,叫道:“六爷起身了么?” 贺六隔着门喊道:“起身了,什么事儿?” 老鸨道:“有个叫老胡的,说是您的下属,要找您呢!” 贺六喊道:“不见!六爷我和白姑娘忙着呢!没工夫见他。让他这几日先住在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里吧!” 老鸨唯唯诺诺的走了。 贺六在倚红楼一住就是四天。 这期间,无论是老胡来找他,还是吕达来找他,他都是一概不见。 这日,贺六突然让老鸨到南京锦衣卫衙门找来了吕达。 贺六对吕达说:“白姑娘想看扬州大运河的夜景。” 吕达笑道:“这好办,咱南京的秦淮河连着扬州大运河呢!只需雇一条游船,一天时间就能到扬州的大运河畔。” 贺六道:“那就租条游船。呵,算了,吕镇抚使为了成全我和白姑娘的好事,花了不少银子!我还是让老胡去办租船的事儿。吕镇抚使可要与我们同行,我在船上请你喝酒!” 贺六刚说完,老胡便来了倚红楼。 贺六对老胡说:“你去秦淮河畔,雇一条游船。咱们顺江而上,去扬州看大运河的夜景。” 老胡拱手道:“是,六爷。” 第二天清早,贺六领着白笑嫣到了秦淮河畔,上了游船。 这条游船足有半条福船的大小。船上有十几个船工。 老胡已经在船上备好了酒宴。 不多时,吕达也领着几十个手下力士来到了船边。 贺六对吕达说:“咱们哥俩去扬州耍玩,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还怕这船上有老虎吃了你不成?虽说女人是老虎,咱笑嫣姑娘却是个温顺的兔子。” 吕达略一迟疑,对手下说道:“你们且回衙门去。” 吕达上了游船。船工开船,朝着扬州方向而去。 贺六坐到船舱的上首,白笑嫣陪在他身边。他举起酒杯:“这几日在南京,多劳吕镇抚使照应。这杯酒算我敬你的!” 吕达一饮而尽。 “好,痛快!”贺六道。 老胡端来三碗淮阳名菜:河豚汤。 河豚虽有剧毒,淮扬名厨们却有办法放河豚血,去河豚毒。河豚汤之鲜美是冠绝天下的。 贺六和吕达大快朵颐。 老胡又端上一大盘大闸蟹。白梦雪在一旁用一柄小刀细心的为贺六剃着蟹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突然问吕达:“吕镇抚使,这江南的私盐生意还好做么?” 吕达愕然:“六爷何出此言?” 贺六瞥了一眼吕达:“吕镇抚使的私盐生意不是做的很大么?” 吕达怒道:“这是谁在六爷面前乱嚼舌根?贩卖私盐是掉脑袋的大罪!我怎么可能沾那生意?” 贺六大笑:“吕镇抚使,你就别装了!江南六大私盐贩子,其中有一位是南京锦衣卫的吕镇抚使你。这事儿我早就查清了!” 吕达身上冒出了冷汗。他不知道贺六对他贩卖私盐的事情还知道多少。 吕达咬紧牙关,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六爷可不要凭空冤枉好人!” 贺六笑道:“冤枉好人?你是不是好人,抓起来审一下就清楚了。” 吕达一拍桌子:“六爷,我好歹也是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虽然按照锦衣卫家规,我是你的手下。可按照国法,我是你的上官!你没有权利随随便便就抓自己的上官。” 贺六冷笑一声:“这世间还没有北镇抚司不敢抓的人!” 吕达愤愤的说:“你别忘了,这可是在我的地头!你要抓我也要问问我手下的弟兄。。。。” 吕达话说到此,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自己的地头?此刻这船早就驶出了南京地面。自己手下的弟兄,隔着自己上百里呢! 贺六笑道:“说啊,接着往下说。我倒要看看,吕镇抚使一声吼,你们手下的弟兄能不能在南京城里听的到。” 吕达“噌”一下抽出了自己的腰刀:“六爷,你要是想随意污蔑好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呵,据我所知,六爷你没有半分的武功。我吕达可是玩刀的高手!” 贺六拍了下巴掌。 老胡领着十几个“船工”冲进了船舱。这些船工全都是贺六手下的力士们假扮的。他们手里个个拿着短刀。其中几个手里还拿着弗朗机短手铳。 贺六对吕达说:“你是玩刀的高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弗朗机手铳的铳子快!” 吕达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见贺六一方人多势众,也就不再用强,将腰刀收入刀鞘:“六爷,自你来到南京,似乎属下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吧?你为何要咄咄逼人呢?” 贺六正色道:“你是没得罪我。可你贩卖私盐,导致朝廷盐税亏空,得罪的是整个朝廷和皇上。” 吕达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他辩驳道:“我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私盐的事。六爷不要凭空污蔑好人。” 贺六又是一笑:“你还别说,北镇抚司这边,就喜欢凭空污蔑好人。” 吕达怒道:“六爷要是这么说,我要到北京去,向陆指挥使控告你滥用职权!” 贺六皱了皱眉头:“控告我?你觉得你有命到北京么?你现在舌根下是不是有些发麻?” 吕达脸色一变:“贺六,你在饭菜里下了毒?” 贺六起身:“没错。刚才的河豚汤怎么样?你的那碗汤,厨子并没给河豚放血!河豚毒毒发,中毒的人半个时辰就会进阎罗殿。只有天麻粉可以解。” 贺六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这药瓶里装着天麻粉。你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供认你如何倒卖私盐的事。半个时辰不招,我就把天麻粉扔到河里去。到时候,你去跟阎罗王控告我滥用职权吧!”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六大私盐贩子竟然是 吕达看着贺六手中的药瓶:“贺六,我这个南京锦衣卫镇抚使要是被你毒死了,恐怕你也难逃干系!” 贺六笑了笑:“这条船上都是我的人。谁看见我毒死了你?你死了,我把你的尸体抛入江中喂鱼就是了。” 吕达沮丧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突然,贺六旁边坐着的白笑嫣拿起那柄剔蟹肉的小刀,横在了贺六的脖子上。 老胡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啊。” 白笑嫣在贺六耳边说道:“六爷,请把解药给吕大人。” 贺六有些惊讶的看着白笑嫣:“真想不到,你竟是吕达一方的人。” 白笑嫣手里的那柄小刀紧了一紧,贺六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线。 贺六说:“白姑娘。这刀子虽小,可是能杀人的!我的脖子要是断了,你走不出这个船舱。” 白笑嫣道:“对不住了,六爷。相比于那些处心积虑想睡了我的男人,你是个好人。可惜,有个人对我有养育之恩。他让我来对付你,我只能照办。” 吕达大笑道:“没想到吧贺六!这几日跟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是我们的人!把解药给我,否则,跟我一起死!” 老胡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个号称锦衣卫里最不成器的人,这个自称没有半分武功的人,猛然间从腰间摸出一柄飞刀。“唰~”飞刀出手,正好打在了白笑嫣的手背上。 “啊!”白笑嫣手背中刀。撒开了自己的手,那柄小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几名力士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将吕达和白梦嫣捆成了粽子。 贺六一脸惊讶的看着老胡。 自己是老胡一手带大的。小时候,老胡还给自己洗过尿布。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老胡还有这一手本事! 贺六惊诧的问老胡:“老胡,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手段?” 老胡憨憨的笑了笑:“惭愧啊老六。好几十年没用飞刀打过人了。刚才我还害怕打飞了,直接钉在你的脖子上呢。到时候我可没脸去见你那死去的父亲。” 贺六转头命令力士:“用黑玉断续膏帮白姑娘止血,包扎下伤口。” 力士领命,替白笑嫣包扎了伤口。老胡似乎也存了颗怜香惜玉之心。他抛飞刀的力道刚刚好。飞刀准确命中了白笑嫣的手背,入肉却不深。 贺六走到吕达面前:“吕大人,你还有几刻的时辰。几刻时辰之后,你将七孔流血而死。你说你,堂堂的南京锦衣卫当家,竟然死在一碗河豚汤上,传出去会不会笑死人?” 吕达叹了一声:“贺六,今天栽在你手上,我认了!你太会伪装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个贪财好赌好色的家伙,好对付的很。。。” 贺六笑了笑:“我是贪财,只不过不贪不义之财。我是个男人,也好色。可我从不睡不想跟我睡的女人!” 吕达闭上了眼睛:“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贺六嘲讽吕达:“吕镇抚使倒是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问你,你是不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吕镇抚使点了点头:“是。” 贺六又问:“其他五位又都是谁?” 吕达看了贺六一眼:“贺六,即便你知道了那五人是谁,恐怕也不敢动他们。” 贺六有些不耐烦的说:“吕镇抚使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当心河豚毒提前发作。” 吕达道:“第一位,浙江巡抚郑泌昌!” 看s正w版j章m…节上;jf/ 贺六倒吸了一口凉气。郑泌昌是严党干将之一,贪名倒是有的。可一个堂堂的浙江巡抚,朝廷派驻浙江一省的最高官员竟然是私盐贩子? 贺六笑了笑:“吕达,你该不会是胡乱攀扯吧?” 吕达轻笑道:“我已是将死之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犯不着骗你。” 贺六问:“第二位呢?” 吕达道:“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贺六面色一变:“吕达,你是不想要解药了吧?搬出宫里的人来吓唬我?想让我知难而退?” 杨金水,司礼监掌印吕芳的干儿子。宫里派驻江南官位最高的太监。 吕达道:“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私盐是块肥肉。那位杨公公怎么会面对这么一大块肥肉而不动心呢?” 贺六说:“第三个人呢?” 吕达笑道:“我要说这第三个人,怕是你更不信了!此人清廉之名冠绝江南,可惜却是挂羊头卖狗肉。” 老胡在一旁骂道:“姓吕的,你别废话,快说是谁!” 吕达道:“南直隶巡抚,赵贞吉!” 贺六和老胡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赵贞吉?内阁次辅徐阶的高足,裕王爷的心腹,清流领袖之一,整个江南官声最好的人。 这样一位有名的清官,竟然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贺六对吕达说:“吕达,你就扯吧!下面,你是不是想说第四个人是裕王,第五个人是皇上?第六个人是你自己?” 吕达摇摇头:“第四个人嘛,是南京户部尚书张晋。” 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在北京设六部,在南京设留守六部。南京六部是出了名的养老衙门,没有半分实权。可南京户部尚书,依旧是堂堂正二品大员。正二品大员做私盐贩子?更何况,张晋是皇上看中的人,属于天子门生。皇上让不到四十岁的他做南京户部尚书,只不过是让他镀镀金,以后好调入北京六部做堂官。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正二品大员,竟然也贩卖私盐? 吕达继续说道:“第五个人,是河道巡防营指挥使胡安民。” 河道巡防营,总管大运河两岸的几十个巡防千户所,胡安民这个指挥使手下足有两三万兵马。这人背后的靠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当初陆炳在兵部尚书张居正那里推荐他,他才能当上这个河道巡防营指挥使。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本来他以为什么六大私盐贩子撑死是些江湖人物。他哪里想得到,六大私盐贩子竟然全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 这六个人分属严党、阉党、裕王党、锦衣卫四方,竟然能在贩卖私盐的事情上和谐相处,且弄了个什么盐帮。。。。。贺六万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四方茶楼的东家是 贺六突然想起胡宗宪的话:你铁了心要清查两淮盐务。。。。江南官场必乱,朝局必乱。 如果吕达的话是真的,六大私盐贩子是那样显赫的身份,那胡宗宪的预言必定会应验。 贺六对吕达说:“我怎么知道你没诓骗我?抬出五个身份显赫的人来,将他们和你自己绑在一起,想唬我知难而退么?” 吕达冷笑一声:“爱信不信!我的命攥在你手里,说假话于我有什么好处?” 贺六道:“你自己想想,这几个人分属严党、阉党、裕王党、锦衣卫四方。这四方又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怎么可能会和起伙儿来垄断江南的私盐生意?” 吕达道:“贺六啊,你这个锦衣卫的六爷竟也是个糊涂脑袋。我们六个人,每个人每年都能从私盐生意上赚取三十万两以上的银子。谁跟银子有仇?在银子面前,那些什么党争、什么过节都算个屁!” 贺六道:“好,我接着问你。六大私盐贩子,都是从四方茶楼手里买盐引。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历任两淮盐运使俯首帖耳?能让六大私盐贩子当作祖宗供起来?” 吕达叹了口气:“我要说出他的姓名来,你肯定会觉得我谎话连篇。” 贺六道:“说说看。” 吕达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四方茶楼的幕后老板是——锦衣卫三爷,你的三哥,金万贯!” 贺六一愣,片刻后,他说道:“没错。我的确觉得你谎话连篇了!金三爷是四方茶楼的幕后老板?鬼才信!他可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三!” 吕达道:“没错,四方茶楼的老板,就是那位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三!金三爷的管账本事,六爷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所有两淮盐运衙门的盐引,都是经他的手卖给我们六大私盐贩子的!” 金万贯这人有两个长处。一是善于诱供,一张巧嘴能把河里的鱼说的蹦上岸。最善于套犯人的话。 二是善于管账。账目上的事他过目不忘。也正因为此,指挥使陆炳将锦衣卫的私库交给了他打理。 贺六突然一声大笑:“吕达,你糊弄孩子呢是吧?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废话了。因为你没说实话,这解药我不给你了!” _看\☆正s版d)章节}x上vpy 说完,贺六走到窗边,将手里的药瓶随手扔到了江水里。 见解药没了,吕达哭的心都有了:“贺六,我曰你先人!劳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了,你竟然不给劳资留活路!我特娘上了西天,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要真有本事,别光对付我这个官位最低的小镇抚使啊!有本事你把浙江巡抚、直隶巡抚、市舶司总管太监、南京户部尚书、河道巡防指挥使全给弄死啊!”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看吕达的态度,刚才招认的那些事并不像信口胡诌。 贺六道:“行了行了,别骂了。你死不了。” 吕达面露喜色:“你还有解药?” 贺六摊摊手:“没有。” 吕达瞪了贺六一眼:“我曰你先人。” 贺六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坏笑:“好了,实话告诉你罢。你根本没中什么河豚毒。我只是让厨子在你那碗河豚汤里多放了些胡椒粉。所以你的舌下才会发麻。” 吕达听后暴怒不已:“贺六,你诓我?” 贺六得意的说了一句:“诓你又如何?” 贺六转头,又来到白笑嫣面前:“是谁派你来对付我的?” 白笑嫣道:“我的养父。” 贺六问:“你的养父是?” 白笑嫣的回答,应证了吕达的供词:“我的养父是金万贯。” 白笑嫣十多岁便父母双亡。恰逢金万贯去江南办案,在街上收养了她,将她放到倚红楼学琴棋书画歌舞媚术。金万贯养这个义女,是要派大用场的。 这回贺六南下清查两淮盐务,金万贯飞鸽传书给吕达。让他找机会带着贺六去倚红楼,让自己的义女献身贺六,以求贺六整日沉醉在温柔乡里,无心查案。 白笑嫣说完这一切,对贺六说:“六爷,你会杀了我么?” 贺六摇头:“你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我为何要杀你?我会带你去扬州。等私盐案了了,我会放了你。” 吕达在一旁大骂贺六:“贺六,即便你诱了我的供,你又能奈我们如何?我虽然只是个小镇抚使,其他五个私盐贩子可是个个身居高位!他们会保我的!” 老胡从腰间摸出一柄飞刀:“我的飞刀功夫你刚才见识了吧?你再哇哇乱叫,当心我拿你的脑袋当活靶子!” 吕达终于闭了嘴。 贺六在船舱里坐了一会儿,脑袋有些疼。他来到船头的甲板上透透气。 老胡跟了出来。 贺六对老胡说:“老胡,这几十年你藏的够深的!我跟你整天在一起,竟都不知道你还是个使飞刀的高手。” 老胡狡黠的一笑:“你知道人最白的地方是哪儿么?” 贺六摇头:“不知道。” 老胡说:“是脚!因为它总藏在鞋里。” 贺六想了想:“不对啊,最白的地方不应该是屁股么?” 老胡道:“屁股也总是藏在裤裆里啊!船舱里那位美人的屁股是不是够白的?” 贺六摇摇头:“我没动过她。这几日,我都是睡在茶桌边上。” 老胡轻笑一声:“看不出,老六,你还是个柳下惠呢。不扯别的了,那吕达的供词八成是真的。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个个官位显赫。倒卖盐引给他们的,又是你的三哥金万贯。这案子你还打算查下去么?” 贺六叹了口气:“查下去,恐怕我会引火烧身。要不咱俩灰溜溜的滚回京城?” 老胡摇头:“这可不像你。你这人,凡事就爱刨根问底。我觉得,这案子你可以好好跟胡宗宪商议商议。毕竟他是朝廷的东南之柱嘛。” 贺六苦笑一声:“朝廷的东南之柱?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手下两个巡抚都在倒卖私盐。他这个做总督的会不知道?我看这私盐案——咱们那位胡部堂也难逃瓜葛啊。”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胡宗宪的苦衷 贺六命船靠岸,将吕达和白笑嫣押到了钦差行辕。 贺六的钦差行辕,其实就是总督衙门的后衙。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总督胡宗宪的人。不多时,胡宗宪便得知他抓了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 胡宗宪急匆匆的找到贺六。 “老六,你把吕达抓了?”胡宗宪问。 贺六点头道:“胡部堂好灵通的消息。” 胡宗宪有些发急:“老六,你抓吕达做什么?他好歹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 贺六笑道:“吕达除了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还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胡宗宪叹了口气:“唉,这么说,吕达已经招供了?” 说着,胡宗宪坐到了行辕大厅的椅子上。 贺六倒是毫不客气的搬了把椅子,坐到胡宗宪面前。 “我不仅查出吕达在贩私盐,还查出了另外五个大私盐贩子的身份!”贺六道。 胡宗宪右手杵在自己的脑袋上,良久才开口:“早就告诉你不要淌两淮盐务这趟浑水!这下好,我倒看你怎么收场!” 贺六有些奇怪:“怎么?难道锦衣卫的六太保抓了一个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就收不了场了?胡部堂你应该知道,南京锦衣卫只不过是披着虎皮,跟北京锦衣卫比并无半分实权。” 胡宗宪一排桌子:“你是抓得了吕达。可你抓的了浙江市泊司的杨公公么?你抓的了南京户部尚书张晋么?你抓得了浙江巡抚郑泌昌么?你抓的了河道巡防营的胡指挥使么?还是你抓得了自己的三哥——那位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金万贯?” 贺六愕然:胡宗宪明显早就清楚了江南私盐案的真相!然而,刚才六大私盐贩子,胡宗宪只提及了五个。对于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贺六道:“胡部堂似乎少提了一个人。” 胡宗宪苦笑一声:“告诉你吧,老六!我少提的那个人——那个罪大恶极的私盐贩子,不是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而是我!浙直总督胡宗宪!” 贺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胡部堂胡总督也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胡宗宪点点头:“没错。赵贞吉只是替我办事而已。” 贺六有些不信:“官场中人都知道,赵巡抚是裕王爷的人。胡部堂是严阁老的人。裕王爷的人竟会替严阁老的人办事?办的事还是贩卖私盐?您倒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替您办事?” 胡宗宪一脸正气的回答:“为了浙直两省的百姓!” 贺六差点笑出了声:“胡部堂。莫要说笑。贩卖私盐是为了百姓?” 胡宗宪又叹了口气:“唉,我知道我说出这话来你不信。老六,我问你,朝廷每逢遇上灾荒,兵祸,是从哪里出钱赈济灾民、调拨军费?” 贺六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从国库调银子。” 胡宗宪点头:“如果国库没有银子呢?你身在京城官场,这几年国库里有几个银子,你比我清楚。” 贺六道:“国库这些年的确是捉襟见肘。” 胡宗宪诉苦道:“那你更应该知道,国库一没钱,就向浙江、南直隶的藩库调银子!藩库的银子调光了,就向江南的盐商、丝绸商强行摊派!江南说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呵,浙江、南直隶的藩库,却穷的连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不仅是军饷,浙直两省的,每年梅雨季节都会有规模不等的水灾,赈灾的银子,我这个浙直总督亦是拿不出的。” pp`》 贺六道:“胡部堂说的是实情。朝廷一向视江南的官府、商人们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钱罐。” 胡宗宪道:“朝廷对江南,一向是竭泽而渔。我上任这几年,东挪西凑也只能勉强维持。东南抗倭是大事!军饷、粮草、军械,样样都要用钱。我守着浙江、南直隶两个空了的藩库,上哪弄钱去给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去?我只能钻山打洞的找银子。” 贺六道:“于是,胡部堂跟赵巡抚就盯上了私盐生意?” 胡宗宪点头:“是。私盐生意是江南的诸种生意当中,来钱最快的。吕公公的人、严阁老的人、包括你们锦衣卫的人、乃至皇上的人都在做这生意。看在钱的面子上,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这几方,在江南都是相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甚至默契的结成了私盐贩子的同盟——盐帮。我胡宗宪当着浙直总督,赵贞吉当着南直隶巡抚。我们二人要在私盐生意上插一脚,那些人不会多说什么。” 贺六道:“这么说来,胡部堂、赵巡抚贩卖私盐所得的利润,全部用在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费上?” 胡宗宪站起身:“老六,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胡宗宪没有从私盐生意中捞取一两银子的私利!所有的利润都给了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私盐生意,与其便宜了那些自肥的贪官污吏,不如我亲自介入,为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谋个军饷!” 贺六叹了口气:“我算明白为何胡部堂不让我碰私盐案了。这案子要是查清了,就等于是断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我又不懂了,戚、俞两军的军饷,应该是兵部申准,户部核发。难道这几年,户部一钱银子也没给过?” 胡宗宪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呵,三年前皇上就有上谕:戚、俞二军军饷,两成由户部出。八成由浙直总督衙门自筹。到了今年,连有限的两成军饷户部都拿不出来。十成都成了我们浙直两省自筹。” 胡宗宪放下茶盅,继续说道:“你知道,戚家军、俞家军之所以在沿海屡胜倭寇,是凭借着犀利的火器。兵部造办处给的那些破烂货?呵,连鸟都打不下来!戚家军、俞家军用的火器,都是从福建沿海的弗朗机人手里买的!你知道么?一门弗朗机快炮要五千两银子,一杆弗朗机火铳要八十两银子!还有两万人的吃穿、官饷、甚至于战马的草料,处处都要用银子。处处都是大数目!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筹银子!” 贺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这真是难办了。胡宗宪是好官,赵贞吉也是好官。可这二人跟其他五个贪官就好比坐在一条船上。我要是捅漏了这条船,两个好官——甚至于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都要落水!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金万贯到了江南 胡宗宪又告诉了贺六一个秘密:“老六,你们锦衣卫的三爷金万贯,利用四方茶楼倒卖盐引已经有六七年之久了!我可以这样说,金万贯在江南的产业,绝不会比那个丁旺少!你是锦衣卫的人,纵使你冒着得罪吕公公、严格老、裕王三方的风险抓了六大私盐贩子,你抓不抓倒卖盐引的金万贯?金万贯可是你们锦衣卫的三太保!他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们锦衣卫的颜面何存?你们的陆指挥使又怎么在皇上面前做人?这些你都想过么?” 贺六叹了口气:“那胡部堂觉得我该怎么办?” 胡宗宪道:“这样吧。我召集‘盐帮’的六个人到扬州会晤。再叫上四方茶楼的那个李大拿。大家手都松一松,今年多给朝廷缴一成的盐税。这样一来,你回去能够交差。江南的局面也不至于让一个私盐案搅的大乱。” 贺六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朝廷的十成盐税,竟然要六个私盐贩子手松一松,从收上两成变成三成?定《大明律》的洪武爷要是知道了,非气的从孝陵的棺材板里蹦出来。” 胡宗宪道:“老六,你可知道海瑞海笔架?” 贺六点点头:“知道,海瑞为官之清廉,为人之气节天下人都知道。” 胡宗宪又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海瑞是个清官,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肯重用他?只让他做一个小小的县令?” 贺六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他回答道:“因为海瑞太过蠢直。遇事不会管弯,爱钻牛角尖。审案子一定要弄的非黑即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样的清官,反倒是办不成什么事的。” 胡宗宪点点头:“老六,道理你还是懂的。难道你要做海瑞那样的人?别跟我提《大明律》,《大明律》我背的比你熟!凡事全依着《大明律》去做,便事事办不成。眼下我要办的最大的事,无非是抗倭的军国大事。为了这件军国大事能办好,我甘愿承担一个贪官的恶名!” 贺六道:“胡部堂。这样吧,你且回去。容我考虑考虑。” 胡宗宪走了。贺六对老胡说了胡宗宪参与贩运私盐的事。 老胡听后,苦笑一声:“老六啊老六,你说你这人,天天在锦衣卫躲事,麻烦事却一件又一件的找到你身上。《百官行录》的事,算你逃过一劫。这一劫,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逃过去。” 入夜,贺六刚要睡觉。却听见“咚咚咚”有人敲门。 贺六翻身起床开门,门前竟然是自己的三哥——金万贯! “三哥,你怎么从京城来了?”贺六惊讶的问。 金万贯笑道:“你老六都快把我的江南后院给烧了,我能不来么?正好陆指挥使前一阵让我来江南变卖丁旺的产业。我就说有几处丁旺的房产还没有交割清楚,自请二下江南。” 贺六笑了笑:“三哥你的江南后院要被我烧了?这是什么话?” 金万贯搓了搓手:“你总得让给我进屋去说话吧。” 贺六赶忙道:“三哥请。” 金万贯笑着说:“老六,当着明人,你就别说暗话了。你在江南查的是什么案子,你查清了多少事,你我心里都心知肚明。咱们俩平日虽然是兄弟相称,其实呢,却没有兄弟一般的交情,只是同僚罢了。只不过都是十三太保,你才一口一个三哥,我才一口一个老六。既然不是亲兄弟,那更要明算账。我就一句话:老六,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的四方茶楼?” nd@ 贺六笑着说:“三哥,您能给多少银子呢?” 金万贯道:“每年二十万两银子的花红!外加浙江的两千亩桑田!” 贺六问:“我要是收了三哥的好处,下一步该怎么做?” 金万贯道:“第一嘛,放了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都是锦衣卫自家弟兄,何必剑拔弩张的呢?第二,不要再查私盐案了。回京城去,跟陆指挥使说你能力有限,私盐案又扑朔迷离的很,你查不清。请求陆指挥使责罚。答应这两条,每年二十万两花红,两千亩桑田就都是你的!” 贺六道:“如果这么办,陆指挥使免不了也责罚我。” 金万贯道:“你是锦衣卫的六太保。咱陆指挥使就算责罚你,最多不过是削了你的卫籍为民。你今后每年有二十万两银子的花红,还有两千亩桑田在手,可以在江南做个富家翁了!对了,我那干女儿白笑嫣本来就是要送你的。你可以娶了她,带着香香那丫头在江南过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说到“香香”二字时,金万贯故意加重了语气。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女儿可还在北京呢!你要是不听我的,别怪我朝你女儿下黑手!” 贺六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没有想到,金万贯会拿女儿威胁自己。 女儿香香是贺六的命根子,贺六只好先跟金万贯虚与委蛇:“三哥,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钱谁不喜欢呢?你那干女儿白笑嫣倾国倾城,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我老六只是个凡夫俗子!成,我听三哥你的。明日就放了吕达,放弃查私盐案回京复旨!我那每年二十万两的花红,还有两千亩桑园嘛,三哥你可不要诓我。” 金万贯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一张契约:“这是德泰钱庄的二十万两庄票。你这小子造了一堆假银票,骗了我四方钱庄五十多万担盐引。我不跟你计较这事儿。呵,我这庄票可是货真价实的。你是行家,可以验看验看。这张契约,是我那两千亩桑园的产契。” 金万贯说完将银票、契约递给了贺六。 贺六妆模作样的仔细验看了一番银票:“银票倒是真的。成,三哥,我就信你一回。说句实话,两淮的盐税亏不亏空,跟我有一钱银子的关系么?我何苦操那闲心。真要是查清了这案子,且不说得罪了三哥你。严阁老、吕公公他们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诱供 为了女儿香香的安全,贺六只能先对金万贯虚与委蛇。 金万贯满意的点点头:“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老六就是个俊杰!我先走了。上回你弄走我五十三万担的盐引,李大拿让盐运衙门作了废。我得去找新任盐运使鄢懋卿,把这五十三万担的盐引补出来。娘的,你小子使了个诈,倒要让我多花几万两银子给鄢大人上供!” 贺六拱手道:“那我就不送三哥了。” 第二天清早,贺六来到老胡的房间,找老胡去放了吕达。 老胡的房间空无一人。 贺六正要问手下力士老胡去哪儿了,却听得一声甜甜的童音:“爹。啊哈哈,爹!” 贺六转头一看,只见老胡抱着香香走了过来。 “香香?!”贺六吃了一惊。 老胡将香香放到地上,香香摆动着两条小腿,飞快的窜入贺六怀里:“爹!你不要香香啦?好久都没回家啦!” 贺六亲了亲香香胖嘟嘟的小脸蛋:“我怎么敢不要我的宝贝香香呢?” 老胡笑道:“老六,香香在京城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我抱着沉了好几斤呢!” 贺六问老胡:“是你派人把香香接到江南来的?” 老胡点点头:“呵,我跟你一来江南就有些担心。私盐案牵扯如此之广,那些贼人会不会拿香香来威胁你。所以我半个月前就给京城里几个朋友飞鸽传书,让他们把香香带到江南来。” 贺六凝视着老胡。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处理《百官行录》那么麻烦的事,是老胡给他出的招,让他有惊无险的立了大功;当日在游船之上,又是他用一手精湛的飞刀功夫救了自己的命;现在,老胡又料敌于先,将香香接到了江南。。。。 贺六对老胡说:“老胡啊老胡,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事事都能料敌于先呢?” 老胡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是何方神圣,你老六应该清楚的很。咱爷俩在一起办案二十年了。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要拉屎还是放屁。甚至直到我拉的屎是什么味儿的。” 香香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的问贺六:“爹,你吃过胡爷爷拉的臭臭么?不然你怎么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贺六弹了女儿一个脑锛:“听你胡爷爷胡说八道呢。” 老胡问:“你刚才说我料敌于先?难道有人拿香香威胁你?” 贺六点点头:“昨夜金万贯来找我了!” 老胡惊讶道:“金万贯来江南了?!他拿香香威胁你了?” 贺六点头:“幸亏老胡你思虑周全,把香香接到了江南。否则,我真得对那位金三爷俯首帖耳了!” 老胡道:“老六,看来你的确是捅了马蜂窝。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都亲自出马了。” 贺六道:“老胡,我昨夜答应了金万贯,放掉吕达。现在该怎么办?” (更新g、最快g上√v(r 老胡一阵沉思:“吕达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是私盐案的重要人证。放他容易,再抓可就难了。” 贺六道:“可我已经答应了金万贯,放掉吕达,停止调查私盐案。如果不放人,就等于跟金万贯撕破了脸皮。” 老胡道:“你和金万贯之间的脸皮是迟早要撕破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不如这样,吕达还不知道金万贯来江南救他。咱们先连糊带骗,将吕达贩卖私盐的口供弄到手。口供抓在手里,就等于是吕达抓在咱们手里。到时候就算放了他也不打紧!” 贺六叹了一声:“老胡。你这段时日可着实让我吃了几惊啊!这么巧妙的法子,不像那个锦衣卫中第一不成器的老胡能想得出来的。” 老胡眯缝着眼说:“呵,说不准是哪位神仙让我在梦里开了窍。锦衣卫第一不成器之人,突然就有了卧龙凤雏之才。” 贺六将香香交给了手下的力士,命令十名力士日夜保护她。 转头贺六带着老胡去了关押吕达的地方。 二人为了保险起见,没有将吕达关进总督衙门大牢,而是关在了钦差行辕的柴房之中。门口有十六个带着弗朗机手铳的锦衣卫力士日夜守卫。 一进柴房,贺六就吓唬吕达道:“我已将你们六大私盐贩子贩卖私盐的事情,飞鸽传书报给了锦衣卫的陆指挥使。” 吕达听后猛然大笑:“呵,好,真好!你把这事儿捅到了陆阎王那儿,就等于捅给了皇上。也等于得罪了严阁老、吕公公他们。我难逃一死,你也跑不了,迟早会给我陪葬!” 贺六道:“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有活下来的希望。” 吕达笑道:“休要哄我!我的罪过大了去了。不凌迟,判个斩立决就算是烧高香了!哪还有什么活路?” 贺六道:“呵,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陆指挥使早就想搬倒吕公公了。你以前也是北京锦衣卫的人,你该知道,吕公公一心想让锦衣卫像几十年前一样,成为东厂、宦官们的奴才。所以处处给陆指挥使使绊子。陆指挥使希望你能供出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贩卖私盐的具体数目、出盐的方式。杨金水是吕公公的干儿子。他出了事儿,吕公公自然难道干系!” 吕达道:“陆指挥使的意思,在私盐案上不追究赵巡抚、郑巡抚、张尚书、胡指挥使,还有我?只追究杨公公一人?” 贺六道:“没错!我们陆指挥使虽然掌着锦衣卫,权势熏天,可也没有能力同时跟裕王、严格老、吕公公三方撕破脸!他只是想搬倒吕公公而已。所以嘛,我只要你供出杨公公一人倒卖私盐的实情!” 吕达心里乐开了花,他暗想:如果陆炳仅仅想惩治杨金水一人,那倒是天大的喜讯。我吕达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人,要是犯了弥天大罪,他陆指挥使脸上自然也是无光的。 吕达道:“成,六爷想知道些什么?” 贺六说道:“杨金水每年从浙江贩卖多少担私盐?都运去了哪几个省?何种方式出货?几年间一共卖了多少银子的货,赚了多少银子?请你写出来。” 贺六说完,老胡递给吕达一张纸。 吕达花了半个时辰功夫,将自己知道的杨金水贩卖私盐的详细情形全都写了出来。 写完后,吕达又在供词上按了手印,画了押。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你是我亲爷爷 吕达的供词墨迹未干,贺六便对吕达说道:“吕镇抚使,你上当了!” 吕达一脸惊诧:“上当?” 贺六笑道:“你把杨公公的底全透给了我这个锦衣卫六太保。你说,我要是拿着这份供状,去浙江市泊司,交给杨公公,告诉杨公公,你卖了他。杨公公和他干爹吕公公会怎么收拾你?” 吕达愣住了:“贺六,你这是诱供!” 贺六笑道:“你现在是我手中捏着的一只蚂蚁。就算我诱你的供又如何?” 吕达叹了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栽在你贺六爷手里了!” 贺六又将一张白纸摊在吕达面前,吩咐他道:“现在,把你贩卖私盐的具体情状,全部写出来!” 吕达道:“我要是不写呢?” 贺六扬了扬手中的供词:“那我就拿着刚才你写的这张供词去找杨金水杨公公!呵,然后我会放你回南京。杨公公的干爹吕公公管着东厂。东厂之中专门办密裁差事的杀手,不比锦衣卫的人手段差!东厂的人会收拾你的!” 吕达道:“姓贺的,你吓唬谁呢!我在南京也是有几百弟兄的!他东厂的人想收拾我就收拾的了我?” 贺六摇摇头:“你没听说过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东厂的杀手盯上了你,想刺杀你可以有一万种方法。今天杀不了你,就明天杀。这种法子杀不了你,就换另一种方法!总有一天你是要身首异处的!” 吕达哑然。贺六说的是事实。真要是吕公公给东厂的“三虎”、“三鹰”、“八金刚”下了格杀令,他吕达迟早会死于暗杀。 贺六又道:“你要是不供出自己贩卖私盐的详情,我就拿着刚才这张供状找杨公公。你必死。你要是供出来呢,我就把这张供状收藏起来,说不准你尚有一丝活路。” 吕达问:“我要是供了我自己的事,不一样是杀头大罪?” 贺六道:“你以前是金三爷的手下。金三爷是我的三哥。说不准到时候我三哥来找我求情,我会放你一马呢?” 吕达深思熟虑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写。” 吕达又花了半个时辰,写了一份供词。这份供词详详细细写出了他每年从何处购买多少私盐,又从四方茶楼买多少盐引,用何种方式,将私盐运往何处。。。。 按了手印,画了押,贺六吹了吹那供词的墨迹,说道:“很好。吕镇抚使,你可以走了。” 吕达惊讶道:“我这就可以走了?” 贺六打趣道:“南京城里勋贵子弟太多,整日寻衅闹事斗殴的。只有你吕镇抚使镇的住他们。你这两日不在南京,说不准南京的勋贵子弟们早就闹成了一锅粥。快回南京城去吧您嘞!” 老胡给吕达解开了脚镣。吕达稀里糊涂的出了柴房。 老胡对贺六说:“老六,你的诱供手段不亚于金老三啊!” 贺六连忙摆手:“别介!还是你老胡指划的好!这么多年,难为你把自己装成一个不成器的老糊涂蛋。遇到大事,我才知道你是赛诸葛的神算子!” 老胡轻笑一声:“呵,什么糊涂蛋?我那叫大智若愚!” 贺六又问老胡:“你找的谁把香香从北京接到江南?” 老胡拿出锡酒壶,喝了一口,恢复了往日那只醉猫的神色:“我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怎么不得交下几个可靠的朋友?你就别打听了!你诱了吕达的口供,那位金三爷恐怕又要找上门了!” 果如老胡所料,一天后,金万贯找上了门。 “老六,你也太不地道了!拿了我的银子、桑田,竟然还诱吕达的口供!”金万贯怒气冲冲的对贺六说。 贺六笑了笑:“三哥不要动怒嘛!有事坐下说。” 金万贯怒道:“别跟我三哥长三哥短的!口供在哪儿?你给我!否则银子和桑田你怎么吃进去的,我让你怎么吐出来!还有!你女儿孤身一人在北京,你就不怕。。。。。” “金三伯!”大厅外传来香香稚嫩的声音。 老胡抱着香香进到大厅,老胡道:“哎呀,三爷来了。” 金万贯惊讶的看着香香,他叹了一声:“老六,看不出,你这厮做事还挺缜密呢!” 老胡对香香说:“你金三伯要跟你爹谈大事,我带你去后花园抓金鱼去。” 说完老胡抱着香香离开了大厅。 金万贯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拿香香要挟贺六了。 贺六道:“三哥,咱都是明白人。你答应每年给我二十万两花红。是每年!我真要是放弃调查私盐案,灰溜溜的滚回京城,陆指挥使一怒之下撤了我的职。。。。到那时我无职又无权,你还会每年都兑现二十万两银子的承诺么?我出于无奈,只能诱出吕达的口供,当作把柄掐在手里啊!” 金万贯笑道:“老六啊老六,我算看出来了,你不但贪心,而且办事办的忒绝!行!不就是银子么?放心,吕达的口供掐在你手里,我不敢违背每年二十万两的承诺!我且问你,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贺六笑了笑:“三哥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呢,难道你忘了?” 金万贯奇怪的问:“什么事?今年的二十万两已经给你了。两千亩桑园的产契也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贺六大笑:“你不是还答应把你干女儿白笑嫣嫁给我么?” 金万贯瞪了贺六一眼:“这算个鸟事儿!白笑嫣现在被你关了起来。你想什么时候睡,用什么法子睡我都管不着!” 贺六道:“白姑娘倾国倾城。我真要是丢了官职,三哥你突然变卦,舍不得自己的干女儿可如何是好?” z正v版j首!b发☆《f= 金万贯一拍桌子:“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老子每年二十万两银子都舍出去了,还能在乎一个女人?” 贺六笑道:“这可难说。女人这东西,在不在乎的人眼里不值一钱。可在那些在乎她们的人眼里,顶的上金山银山。我的意思,我在江南把婚事办了,迎娶白姑娘。婚事办完,我再回京城!” 金万贯愤怒的说:“成成成!吕达的供词掐在你老六手里,你怎么说怎么是。” 贺六给金万贯作了个揖:“白姑娘是你的干女儿,那以后,你就是我老丈人了。我该叫你一声爹!” 金万贯连连摆手:“别介。你是我爹才对!不对,你是我爷爷,你是我亲爷爷!”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敲山震虎 金万贯怒气冲冲的走了。贺六的钦差行辕,却来了一位又一位大人物。 首先来见贺六的,是浙江巡抚郑泌昌。 郑泌昌之贪名冠绝江南。从做知府的时候,就有御史弹劾他贪狞。可他的官职却是不降反升。知府升按察使,按察使升布政使,布政使再升巡抚。。。。郑巡抚的官途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这自然是因为严阁老是他的座师。 严嵩用人,向来只用两种。一种是能贪的,譬如郑泌昌。一种是能干事的,譬如胡宗宪。 郑泌昌坐着浙江巡抚,每年都会孝敬给座师严嵩大笔的银子。御史们纵有一万道参劾郑泌昌的折子,严嵩在内阁也会扣下来。 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失踪了几天,郑泌昌手下又不是没有耳目。他已然知晓是贺六扣了吕达几天。 郑泌昌此来,是探探贺六的虚实,看看那吕达跟贺六说了多少私盐案的内幕。 郑泌昌先跟贺六套起了近乎:“贺大人,胡部堂的父亲是你们锦衣卫的老前辈,故而胡部堂称你为老六。我跟胡部堂又都是严阁老的门生。要论辈分,我们也是平辈。我也妄称你一声老六如何?” 贺六道:“郑巡抚是封疆大吏,叫我老六是抬举我呢!” 郑泌昌道:“我这人性子粗,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江南官场纷传,你老六来扬州,不仅是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宅子那么简单。似乎你还在查两淮盐务上的亏空?” 贺六笑了笑:“朝廷有规矩,皇上交待的密差不得外泄。不过嘛,既然郑巡抚拿我当兄弟,我也不能瞒着您不是?我只能说:我来江南的确还有别的差事。至于差事是什么嘛,郑巡抚和我都是心知肚明的。” 郑泌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呵,那吴良庸真是罪大恶极,胆大包天!竟然将两淮盐务当作了自家的菜园子。把朝廷的盐引当作萝卜白菜,坑里拔了就往外卖!他畏罪自杀也算的上是罪有应得。” 吴良庸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被人暗杀的。为了锦衣卫的面子,指挥使陆炳对外声称吴良庸是畏罪自杀。 贺六道:“是啊。两淮盐运使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肥差。吴良庸管不住自己的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郑泌昌道:“幸亏皇上圣明,派来了鄢大人接手两淮盐务!鄢大人是出了名的铁算盘,想来一定能帮朝廷当好两淮盐务的家!” 贺六心中暗骂:谁不知道你郑大人和鄢大人是严党之中最能捞的两个人?鄢懋卿来江南,说不准明年朝廷连两成盐税都收不上来。 郑泌昌道:“老六,有件事,我要劝一劝你。” 贺六道:“还请郑巡抚指教。” 郑泌昌道:“两淮盐务,打洪武爷起就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这几年盐税亏空达到八成,里面的原因很多。涉及的官员更是方方面面。我倒要劝你一句,这种事儿意思意思就得了。别较真去捅盐务这个马蜂窝。” 贺六来了个敲山震虎:“嗯,胡部堂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直隶的赵巡抚、市泊司的杨公公、河道巡防营的胡指挥使、南京锦衣卫的吕镇抚使、南京户部的张尚书见了我,也会这么劝我吧?” 贺六一气说出了五位私盐贩子的名字。郑泌昌顿时傻了眼:难道眼前的这位贺六爷已经查清了私盐案的真像? 贺六继续说道:“唉。就算是四方茶楼的老板——我的三哥金万贯见到我,恐怕也会劝我查案子点到为止。” 郑泌昌彻底傻了眼:贺六竟然知道了四方茶楼的老板是金万贯? 贺六敲山震虎的目的是,把江南官场的水搅浑,让那些参与贩卖私盐的官员们先自乱阵脚。阵脚乱了,他们自然会露出破绽。 贺六又道:“据说江南还有个什么劳什子盐帮!每年往其他各省贩卖近两百万担私盐!这盐帮里有六个身份显赫的幕后老板。呵,这些幕后老板的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赫!我贺六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百户而已。要是得罪了他们,我定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京吧。” 郑泌昌一听贺六要回京,脸上露出笑容:“回京好啊!虽说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可还是赶不上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嘛!” 贺六笑着说:“您刚才说了,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您还别说,我还真在江南找了个红颜知己。倚翠楼的白笑嫣白姑娘,不知郑巡抚听说过没有?” 郑泌昌道:“白姑娘是倚翠楼的花魁,一向又是卖艺不卖身的。我略有耳闻。怎么,难道说,白姑娘跟老六你情投意合?” 贺六点点头:“说来也巧,这位白姑娘竟是我三哥金万贯的干女儿。我三哥已经做主,将他嫁给我了!我打算跟白姑娘在江南完婚。完婚之后再带着她回京城去。” 郑泌昌心想:金万贯将自己的干女儿嫁给了贺六,别是跟贺六达成了某种协议,将我们这些贩卖私盐的人全给卖了吧? 贺六之所以提跟金万贯的干女儿成婚的事,就是想让六大私盐贩子猜忌金万贯。 郑泌昌道:“那我倒要恭喜老六了!白姑娘是色艺双全,老六好福气。到时候一定请我来喝杯喜酒!” 贺六道:“喜酒肯定是要请的。郑巡抚是江南的父母官嘛。我在江南成婚,自然要你这个父母官来做个见证。” 郑泌昌又问:“老六,你刚才说,跟白姑娘完婚之后就会回京城?” !k 贺六笑着说:“我怎么敢诓骗郑巡抚你呢?你当我是兄弟,我也不敢瞒你。我这趟江南之行,可谓是财色兼收!不见好就收回京城,留在江南指不定会惹上什么掉脑袋的事儿呢!呵,我倒要谢谢那位吴良庸吴大人了!他要不出事儿,我怎么有机会来江南?不来江南,又怎能抱得美人归呢?” 郑泌昌笑了笑:“自古都是美人配英雄。你老六就是英雄,也只有白姑娘那样的绝色女子配得上你。好了,我衙门里还有公务,先走一步了。” 正文 第九十章 江南虫王 郑泌昌刚走,钦差行辕便又来了一位大人物——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杨金水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 杨金水朝贺六拱拱手:“老六来了江南,我这一向公事太过繁忙。竟没抽出空来拜会你,实在是失礼了。” 贺六客气的说道:“杨公公管着江南织造局和浙江市泊司,万斤重担全在公公肩上挑着呢。属下是什么人,劳杨公公挂念了。” 杨金水笑了笑:“老六,不是说吴良庸的家财已经查抄完毕了么?你怎么还留在江南呢?该回京复旨了吧。” 贺六笑了笑:“我在江南还有件事要办。” 杨金水问:“什么事?” 贺六道:“我们锦衣卫的三哥金万贯在江南有个干女儿,名叫白笑嫣。金三哥已经答应把她嫁给我了。我打算在江南办完婚事再回京去。” 杨金水惊讶道:“金万贯的干女儿?” 杨金水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他早就知道贺六来江南的真正目的是暗查私盐案。娶金万贯的干女儿?难道说,贺六已经和金万贯、四方茶楼达成了某种默契? 杨金水开始怀疑金万贯了。 贺六又道:“婚礼那天,还请杨公公赏光前来。” 杨金水道:“一定一定。我之前不知道老六你要成婚,没什么准备。” 说着,杨金水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了贺六。 “这块玉佩就当是给你的贺礼了!成婚当日,我还会给你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贺六接过了玉佩。他是鉴定玉器真玩的行家,一过手他就知道,这是名贵的汉白玉,价值不会低于五千两银子。 “谢杨公公!”贺六道。 杨金水话里有话的说道:“老六你这趟江南之行,称得上是抱得美人归啊!” 贺六的回答出乎杨金水的预料:“不止是抱的美人归。其实应该说是财色兼收!” 杨金水心中又“咯噔”一声。财色兼收?难道说,有人给了贺六贿赂,让他不要再追查私盐案? 送走了杨金水,贺六找到老胡。 贺六和老胡商量道:“大人物们看来是按捺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来找我。” 老胡道:“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你来江南是为了彻查私盐案的。不过他们之前轻视了你,觉得江南是铁板一块,你查不出什么的。哪曾想你抓了吕达,还关了几天,这些人自然要坐不住了。” 贺六道:“老胡,你这人看着糊涂,却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你且跟我说说,我该不该继续查这个案子。我倒不是怕那些官位显赫的人找我的麻烦。我只是怕查清了私盐案,会断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费,更让胡宗宪、赵贞吉那样的好官落罪下狱。” 老胡问贺六:“你该继续查下去。原因有三。一嘛,这是皇上、陆指挥使给你的差事!你查不清,皇上和陆指挥使会怪罪于你。其二,盐税占到了江南财税的一半儿,江南财税又占到了国库收入的半壁江山。假如真能够替皇上、替朝廷追回那八成的盐税,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第三嘛,金万贯是锦衣卫中的蛀虫。你身为十三太保里的老六,应该将这颗蛀虫挖出来。” 贺六摇头:“老胡,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官话!无非是胡宗宪的什么‘江山社稷、黎民安危’那一套。你现在跟我都不说实话了么?” 老胡道:“呵,好吧,我就说个实话。私盐案,现在你已经查清了一多半儿!假如你偃旗息鼓回了京城,私盐案的那些罪魁们不被绳之于法——你听没听过这句话: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些私盐案的罪魁一定会想尽办法,找机会在京城除掉你!你想保命,就必须让那些人落入法网!” 贺六道:“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吕达的供状。光有口供算不上实证。到时候口供呈上去,那些人说吕达是胡乱攀扯怎么办?浙、直每年向外省贩运二百万担私盐,这么大的数目,六大私盐贩子组成的‘盐帮’中,可能有一本详细的账目。假如我们能找到这本账,就能拿到私盐贩子们的实证。” 老胡眼前一亮:“呵,你那几日天天在依翠楼和白笑嫣‘厮混’,我老胡也没闲着。我查到了一件事。盐帮是六大私盐贩子组成的同盟。每年贩运私盐的数目、从四方茶楼购买盐引的数目,六方都是分好的。谁也不能多运一颗盐,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呵,盐帮之中,有一个管账先生。这个人,掌握着六大私盐贩子近五年来的账目!” 贺六惊道:“老胡,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几天时间你就查清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胡笑了笑:“我早跟你说了,我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在两京一十三省总有些可靠的朋友。这事,是我朋友替我打听的!” 贺六赶忙问:“那个盐帮的管账先生是谁?你查到了么?” 老胡笑了笑:“那日你跟吕达去了南京城里的天和赌坊都秋虫。你还记得那只‘咬鸡冠总兵’的主人是谁么?” 贺六道:“记得。是个其貌不扬的书生,好像是叫苏卑。” 老胡点点头:“盐帮的管账先生,正是这位苏卑苏公子!” f最新u章节{上☆sz 贺六凝视着老胡:“老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找了哪位朋友查清了这么多事?” 老胡拿出锡酒壶,喝了一口道:“这你就别打听了。我不想说的事,你问也没用。” 贺六问:“那这位苏卑苏公子的底细你可清楚?” 老胡放下酒壶,将苏卑的底细告诉了贺六。 苏卑,三十岁的破落公子。要说这苏卑的家世也曾显赫过。他的父亲苏定平曾是扬州城内最大的盐商,号称苏半城。 十五年前,山东水灾。朝廷让苏半城认二十万两的水灾捐。苏半城竟拿不出这笔银子。当时的浙江巡抚李淼怒不可遏:你一个富甲天下的大盐商难道连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分明是敷衍国事! 李淼是浙江的封疆大吏,想要整治一个商人还不简单?他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苏半城关进了大狱。几个月后,苏半城在狱中悲愤而死。苏半城死了,苏家的家道中落。十五岁的公子苏卑只能靠变卖祖产度日。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的祖产倒还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苏卑拿着这些钱,整日里不务正业,斗虫遛鸟。他在斗秋虫方面倒是颇有造诣。十几年的时间,他竟成了江南的“虫王”。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你想不想娶白笑嫣 苏卑住在扬州布衣巷之中。上回在南京斗败了南京虫王徐愣子的“铁甲大将军”,他便回了在扬州的家。 贺六和老胡来到了布衣巷拜访这位苏公子。 来布衣巷的时候,贺六让手下十五个力士乔装便衣随行。一旦那位苏公子不合作,贺六便会让手下力士强捕了他。 进到苏宅,一名老管家问贺六道:“你找谁?” 贺六道:“我们找江南虫王苏卑苏公子。” 老管家笑道:“你也是秋虫行里的人?” 贺六点点头:“是。我们是北京秋虫行里的人,找苏公子谈点生意。” 老管家笑了笑:“两京一十三省的秋虫行里,想见我们公子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公子才没那功夫一个一个的见呢!” 贺六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管家:“我们从北京慕名而来,一路上跋山涉水的也是不容易。还请老管家通融通融。” 老管家将那块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好吧,你们且随我来。” 贺六和老胡随着老管家来到后院的一间房子前。 这房子是用青砖垒成的,差不多三丈高。暖房外,燃着一堆堆的青松木。 当日吕达曾跟贺六说过:在深冬养秋虫,必用青砖垒成三丈高的暖房。暖房之外,每日用青松木熏烤。暖房外是隆冬,暖房之内却是深秋。再取用上好的慈溪红土,放入秋天时用冰镇的秋虫种儿。。。 看来这就是苏家的“暖房”了。 老管家引着二人进到暖房。 暖房内,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公子正在用一柄小勺,将一个小铁壶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到红土里。 “公子,这二位是北京秋虫行里来的客人。”老管家通禀道。 苏公子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只呆在江南。什么北京、山东的秋虫行,出再多钱我也不会去他们那里,替他们养虫的!” px#》首:发)&~z 贺六道:“我们此来并不上让苏公子去北京替我们养虫。” 苏公子抬起头:“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贺六道:“十几天前,苏公子在南京天和赌坊中斗败了徐愣子的‘铁甲大将军’。我在苏公子的‘咬鸡冠总兵’身上下了三千两的彩头,赢了六千两。这趟来是特来当面向苏公子致谢的。” 苏公子抬起头,看着贺六:“哦。现在你谢过我了,你们可以走了。” 贺六道:“不忙。还有一事要请教公子。您‘咬鸡冠总兵’是一只墨牙紫虫。蔫头耷脑,身短背弓。看上去并无半分胜算。为何能一口咬断‘铁甲大将军’的脖颈?” 苏公子笑了笑:“看来你还真是个懂虫之人。没错,我那只咬鸡冠总兵的确是身弓背短。可他身上带着一股阴气,专治铁甲大将军那等阳物。” 贺六问:“阴气?什么阴气?” 苏公子道:“普通人养虫,用的都是慈溪红土。我却是用的老坟包上的坟头土!养出的虫儿身上带着阴气,专克长须、金线脑、浅头白青的阳虫!” 苏公子将小勺放在地上,走到贺六面前:“那日赌坊中人都认为徐愣子的虫一定能胜。你为何还要押我的虫?” 贺六道:“这倒是我赌钱的一个法门了。无论是骰子、天九还是单双子,赌坊向来都是杀大赔小。那日赌坊里大部分人都押了徐愣子的虫。若是他的虫赢了,赌坊岂不是要赔死?我买苏公子的虫,就等于跟着庄家下注。跟着庄家下注,从来没有个输!” 苏公子大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贺六话锋一转:“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国之大道与博弈一道何尝没有相似之处?大明最大的庄家是谁?无非是朝廷,是皇上!那些贪官污吏,国之蛀虫就好比是闲家。闲家永远是赢不了庄家的。苏公子要下注,还是下注庄家的好!” 苏公子面色一变:“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什么朝廷、皇上的?我只是个爱斗秋虫的落魄人而已。” 贺六笑道:“呵,苏公子不要再装了!江南的私盐生意,几百上千万两的流水账目,全在苏公子一支笔下写成呢!” 苏公子没有答话,只是转头回到红土堆前,继续在土里种他的秋虫种。 良久,苏公子才蹦出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你这样的人不就是这般对待我父亲的么?你要非说我跟什么私盐生意有关,我也是百口莫辩。你把我抓起来就是,大不了我跟我父亲一样,在大狱之中忧愤而死。” 贺六走到苏公子身边:“我知道,盐帮的私盐账目你不会带在身上。我抓了你也是徒劳,拿不到六大私盐贩子枉法的实证。” 苏公子装起了糊涂:“什么账目不账目的,我实在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老胡突然插了句话:“苏公子,我听说你垂青于南京倚红楼里的花魁白笑嫣白姑娘啊!呵,你可知道,你眼前的这位贺老板,不日就要迎娶白姑娘了!” 贺六一愣。这事老胡之前从未跟他提过。老胡这家伙到底是多神通广大?竟然知道这么多隐情。 “啪嗒。”苏公子手中的小铁勺掉到了地上。 他抬头仔细打量了贺六一番:“可惜,白姑娘何等的国色天香,却要嫁给你这个半老头子。” 苏公子对于白笑嫣近乎于痴迷。他这些年在斗虫的赢得银子,一多半儿都给了倚翠楼,也只不过能跟白笑嫣对坐说几句话而已。 老胡在一旁道:“苏公子,你眼前的这位,是锦衣卫的贺六爷!他有心成全你跟白姑娘。你和白姑娘能不能终成眷属,就你帮不帮我们六爷的忙了。” 苏公子问贺六:“你要我帮什么忙?” 贺六笑了笑:“我知道苏公子是江南盐帮的管账人。我希望你把那账本交给我。” 苏公子凝视着贺六,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账本,并不在我手里。” 贺六问:“那账本在谁手里?呵,我也知道自己一个四十岁的半老头子配不上白姑娘那样的天人。能不能跟白姑娘厮守终生,就看你对我说不说实话了。” 苏公子道:“贺大人,你能找到我,想必是已经查明了江南的六大私盐贩子的身份。那本总账,每年十二个月,轮流放在他们每个人手里两个月。这个月,总账应该放在市泊司的杨公公手里。若需要我记录账目,我会到杨公公的总管太监衙门去。”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太监的对食 苏公子供认,盐帮的那本总账现在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手里。 贺六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把苏公子抓到钦差行辕。他让手下十名力士扮作给苏公子搬运慈溪红土的劳力,住在苏宅,将苏公子看管了起来。 贺六和老胡出了苏宅。贺六说:“老胡,你竟然连苏公子仰慕白笑嫣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你这老家伙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老胡笑了笑:“你现在该琢磨的人是那位杨金水杨公公,而不是我。” 贺六叹了口气:“唉。那账目关系到杨金水的脑袋。想必他一定会收藏的很隐秘。偌大一坐总管太监府,我们又不是去抄家。又不能拿着地听、壁上虎一寸一寸的去查。我抄家是行家里手,偷东西却是个生瓜。总管太监府也是有亲兵看守的。咱们要是去笨手笨脚的偷那账册,说不准会被亲兵乱刀砍死呢。” 老胡笑了笑:“账目藏在哪儿,你不会去问杨公公么?” 贺六摇头:“老胡,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老胡收敛笑容,说道:“杨公公不会告诉你账册的下落,不等于他手下的人不告诉你。” 贺六想了想,说道:“嗯,来江南之前,我在北镇抚司调看过江南所有有头脸的官员的密档。这位杨金水杨公公手下,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市泊司少监钱坤。一个是江南织造局副管事林瀚。这两个人的官职,全是干爹杨金水抬举的。他俩在市泊司、织造局只是挂名,并无半分实权。这两个货整日里就是伺候杨金水的吃喝拉撒,与杨金水形影不离。想必他们一定知道账目所在。” 老胡道:“你知不知道,太监们虽然没有了那玩意儿,却爱找对食?” 对食,指的是太监与宫女之间结为“夫妇”,搭伙共食。这是宫女、太监长期被幽禁在宫廷,不能过常人的生活,怨旷无聊,因而产生的一种怪状。自汉至明,史籍对“对食”的记载不绝。 到了现在,有些有权势的太监,特别是朝廷外派到两京一十三省的监察、总管太监找“对食”,已经不限于宫女。他们通常会花重金,买下贫苦人家的女儿,当作自己的“老婆”。虽然有夫妻之名,却办不了夫妻之间该办的事情。 贺六问老胡:“你老胡是已经成竹在胸了对吧?说吧,你要用什么法子对付杨公公的那俩干儿子?” 老胡道:“杨金水的干儿子钱坤,去年看上了城东王员外家的千金。他勾结扬州知府衙门的人,给王员外罗织罪名,投入了大狱。王员外无奈,只得将家里的小姐‘嫁’给了钱坤。呵,这钱坤在城南买了一处宅子,竟然玩起了金屋藏娇。” 贺六摇头:“唉,造孽啊。富贵人家的黄花大闺女,竟然嫁给了太监。这不好比是猪拱了好白菜?” 老胡笑了笑:“管他是猪拱的还是驴拱的。今晚咱们就去那钱公公的外宅里走一遭,如何?” 贺六道:“嗯,就这么办。不过去钱公公的宅子之前,你要告诉我,你在江南是怎么探得这么多隐秘消息的?什么苏公子是六大私盐贩子的管账先生;什么苏公子倾慕白笑嫣;什么钱公公强娶了王员外家的千金。。。这些可都是隐秘之事。” 老胡道:“其实很简单。我在江南有一个消息来源。” 贺六惊讶道:“消息来源?你是说有人在帮你打探消息?那人是谁?” 老胡道:“你记不记得,那日咱们刚到江南,胡部堂设宴给咱们接风?席间下首坐着一个白头县令?” 贺六想了想:“好像是有个白头县令。那人看上去六七十岁。当时我还在想,六七十岁的人才是个县令。这人一定跟老胡你一样,平日里不思进取。” 老胡道:“那人是钱塘县令王益发。你说的没错,这人是不思进取。在正七品上待了整整三十年。呵,八年前吏部觉得他总算为朝廷效力了一辈子。没什么大功劳,吏部不能升他的官,可吏部的人可怜他,于是将他调到了江南做县令。你也知道,在江南这风水宝地做一任县令,要胜过在九边内陆做知府的!他在钱塘县任上一干就是八年。江南地面上的事儿,他心里门清。” 贺六道:“钱塘县令王益发?老胡,你怎么跟他牵上线的?” 老胡道:“二十五年前,他在山东做县令。我和你爹出京办差,帮过他一个忙,救过他的命。我这个救命恩人问他点什么事,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入夜,贺六和老胡来到市泊司少监钱坤位于城南的宅子外。 不多时,一顶小轿来到钱宅门口。轿帘打开,下来的正是杨公公的干儿子,钱坤。 更)_新b)最n快上c;~% 钱坤入了宅子,进到卧房之中。他白天在干爹杨公公面前百般伺候,回了家,自然要别人去伺候他。 钱坤的“妻子”王云儿端着一盆洗脚水走到“丈夫”面前。 “夫君,洗脚吧。”王云儿低声下气的说道。 钱坤的脚刚伸进洗脚盆里“啪嚓”,他抬起脚,将洗脚盆踢翻:“你良心让狗吃了?弄这么热的水,想烫死我啊!” 王云儿默默的将脸盆端起,要给“丈夫”换洗脚水。 钱坤闭着眼睛:“算了,不洗了。把房门关牢。” 王云儿听命,关上了房门。 钱坤从怀里拿出一柄翠玉雕磨而成的黄瓜,他换了一副yin笑的表情:“这是下面的人今晌午送给我的翠玉黄瓜。嘿嘿,今晚我就用它让你舒服舒服。” 王云儿眼里滴出了眼泪。眼前的太监丈夫,自己不行,每晚却爱百般折腾她。。。。 “哭什么哭,给我上来吧!”说着钱坤将王云儿抱摔在床上。 “别进去!你们干什么?”门外突然响起吵闹声。 钱坤扫兴的朝外面喊:“谁在外面喧哗?” “嘭!”房门被人踢开。钱坤的贴身小太监快步退入了卧房。一个六十来岁的的老头用一柄弗朗机手铳指着他的脑袋瓜。 老头身边,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 搅了钱公公“好事”的,正是贺六和老胡。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干儿子出卖干爹 “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手持凶器私闯市泊司少监的宅子?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我可是朝廷委派的正五品官员!”钱坤像一条歇斯底里的狗一般咆哮着。 贺六笑了笑:“一个没了把的奴才,也好意思提自己是什么正五品官员?” 老胡将弗朗机手铳调转铳口,对准了钱坤:“我劝你闭上你的嘴。我的手铳可不认识什么正五品的大官!” 钱坤小声的问道:“你们是哪一路的好汉?若是劫财,我这宅子里还有个一两千两现银。若是劫色,这女人可以给你们,随便玩。” 贺六走到钱坤身前,亮出了自己的腰牌:“你把我们当什么人?看清了,锦衣卫北镇抚司!” “呵,原来是北镇抚司的人啊。”钱坤长处一口气,换了一副傲慢的表情。 钱坤害怕图财害命的巨匪大盗,却不怕官面上的人。他的干爹杨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吕芳面前的红人。有干爹撑腰,他才不怕什么锦衣卫北镇抚司呢。 钱坤妆模作样的从桌子上拿起茶碗,喝了口茶:“这大半夜的,你们来我的宅子有何贵干?” “啪嚓!”贺六一手将钱坤手里的茶盅打翻在地。 “你干什么?我们宫里的人跟你们锦衣卫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钱坤怒道。 老胡上前“啪啪”给了钱坤两个耳光! “瞎了你的狗眼。你一个狗一般的奴才,也敢跟锦衣卫的六太保这么说话?”老胡骂道。 钱坤倒是听说过锦衣卫十三太保的名声。可他依旧嘴硬道:“你是锦衣卫的贺六?锦衣卫六太保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管得了官员们,管得了我们宫里的人么?” 贺六搬了把椅子,坐到钱坤的对面:“呵,说得好。我是管不了你们宫里的人。可你们吕芳吕公公总该管得了你这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吧?如果我把你威逼良家少女嫁给你做对食的事,参奏给你们吕公公,你说你们吕公公会容你如此败坏宫里的名声么?” 老胡让钱坤的贴身小太监站到卧房的东南角上,又让王云儿站到贺六身边。 贺六对王云儿说:“王云儿,我实话告诉你,我跟这个姓钱的有仇。要办他。你敢不敢作证,指认这姓钱的威逼你做他的对食?” 王云儿怒视着钱坤:“大人,我敢。” 老胡在一旁帮腔道:“钱公公。外任太监欺压地方良民,胁迫良家少女做对食。咱且不论国法。只论宫里的家法,也够你掉三层皮的吧?” 贺六道:“呵,都说我们北镇抚司用刑如何如何厉害。我听说,你们宫里收拾公公们的家法,也是神仙都受不住的。” 钱坤听后,换了一副商量的口气:“我说六爷,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难为我?” 贺六笑了笑:“问的好。我贺六这人,向来是嫉恶如仇的。看见你这样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今天就是诚心来为难你的。” 钱坤苦笑一声:“六爷,你说吧,你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女人?要钱你开个价。你要是看中了云儿,我把她拱手送给你就是。” 贺六摇头:“多谢钱公公的美意。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的命。” 钱坤哭的心都有了:“我说六爷。虽说我们宫里跟你们锦衣卫一向不睦。可咱俩之间却没有深仇大恨。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贺六看火候差不多了,给老胡使了个眼色。 老胡押着钱坤的贴身小太监,领着王云儿退出了卧房。 贺六压低声音,说道:“钱公公,现在屋里就咱们俩人。我跟你打听一样东西的下落。你要是说了呢,我立马走人。你要是不说,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钱坤问:“什么东西?” 贺六道:“你干爹杨公公手里有一本账册。那本账册上,记的都是私盐买卖。。。那本账册你可知道在何处?” 钱坤脸色一变:“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整治我!” 贺六道:“这是自然。全天下仗势欺人的官员、太监多了,我想管也得管得过来。我来找你,自然有找你的原因。” 钱坤换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哼,我深受干爹的厚恩!绝不会干对不起他的事!” “啪!”贺六二话不说,直接又扇了钱坤一个耳光。 “钱坤,别给脸不要脸。我问你,你坐着江南织造局的少监位子,名义上是织造局的第二把交椅。可你有半分的实权么?杨公公把织造局当作自家的钱匣子,把织造局的实权全都抓在自己手里。这些年,你名为少监,实际上却只是一个伺候他的下等奴才!”贺六道。 钱坤说:“我干爹对我有恩,权不权的无所谓。我不在乎,我不是贪权之人!” 贺六拍了拍巴掌:“好,好!真是个忠义之人啊!可我怎么听说,你平日里喝多了酒就跟人抱怨,说你干爹拿你这个正五品当自家豢养的一条狗?行了,别装了。我跟你说实话,六爷我这一趟下江南,就是要整治你的干爹杨金水!杨金水要是倒了,你这个织造局少监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局里的总管太监!” r;v\首发 钱坤一时语塞。 贺六是萝卜加大棒,威逼加利诱:“你若是不说那账册的下落呢,我会整死你。若是说了呢,反而有机会接替你干爹的位子。呵,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没出一柱香时间,钱坤便出卖了自己的干爹:“六爷,我干爹的确有一本账册。这账册对他好像要紧的很。被他藏在总管太监府西账房里。” “西账房?”贺六问。 钱坤点点头:“对,西账房放着江南织造局、浙江市泊司所有的账目。还存放着织造局、市泊司每年的结余银子。守卫极为森严。三百总管太监衙门亲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西账房。没有我干爹的手令,常人根本进不去!” 贺六笑了笑:“你是杨金水的干儿子,连你也进不去么?” 钱坤点头:“没有手令,看守账房的亲兵们连我也不让进的。” 贺六道:“很好。既然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也不再为难你。不过嘛,那云儿本是良家女子。却被你逼作对食。你说你一个没了把儿的人,这不是祸害人么?把云儿放了吧。” 钱坤忙不迭的点头:“全凭六爷吩咐!”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盗圣 贺六出了钱太监的卧房。 贺六对钱太监的“对食”云儿说道:“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钱公公的人了。回家去吧。” 云儿跪倒在地,磕头不以:“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贺六扶起云儿:“唉,你也是个苦命人。走吧。” 老胡问贺六:“怎么样,那姓钱的招供了嘛?” 贺六点点头:“账册藏在市泊司总管太监府的西账房里。可据钱坤说,西帐房守卫森严,常人别说进去偷什么账册,只要靠近百步之内,就会被亲兵们的火铳射成蜂窝,腰刀砍成肉酱。” 老胡想了想,道:“常人进不了西帐房,若是换了盗圣呢?” 贺六听到“盗圣”这两个字面色一变。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最忌讳别人在他跟前提“盗圣”。 二十六年前,陆炳还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 江南出了一位“盗圣”。此人外号燕子飞。在一夜之间盗取了江南十位富商的银库。 “盗圣”再神通广大,在锦衣卫眼里至多也只算个窃贼。锦衣卫管的是通天大案,本来陆炳跟盗圣扯不上一钱银子的关系。 然而盗圣胆大包天,竟然偷了先皇钦赐南京城内忠义伯的伯爵金印。 这算是盗圣在明目张胆的向朝廷示威了。嘉靖帝钦命陆炳南下江南,缉拿盗圣。 陆炳在城西设下埋伏,天罗地网等着盗圣。哪曾想,盗圣竟然逃过上百锦衣卫设下的圈套跑了,自此鸟无音信。 陆炳一生办过大案无数,只有江南盗圣案失手,让罪魁逃脱。这被陆炳视作一生的耻辱。 贺六问老胡:“难道说盗圣尚在人间?你老胡能驭使他替咱们去偷账册?” sln正版首√发 老胡笑了笑:“盗圣还真要卖我这张老脸几分薄面。”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这个老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呢。” ————————繁华的扬州城内酒家鳞次栉比。老胡领着贺六在扬州城内闲逛着。 贺六问老胡:“不是说了要去找盗圣么?你怎么只打听酒家们卖什么酒?” 老胡道:“要寻访盗圣,就要找一处专卖西凉葡萄酒的酒家。” 二人寻了半日,终于在扬州城北找到了一家卖西凉葡萄酒的酒家。 老胡进到店内,张口变喊:“来二斤上好的西凉葡萄酒,再切两斤熟羊肉。” 小二应和道:“二斤西凉葡萄酒,两斤上好的熟羊肉,这就来!” 贺六有些不耐烦了:“老胡,咱们不是要找盗圣么?你怎么要在这儿喝酒吃肉了?” 老胡笑了笑:“老六,你有所不知。盗圣跟我一样,是个酒痴。他专爱喝这西凉葡萄酒。当年陆指挥使缉捕他失手。他便一直隐居在扬州城中。这扬州城里卖西凉葡萄酒的酒家就这儿一家。我敢打赌,盗圣是一定会现身的。” 二人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小二将酒肉上齐。 老胡端起酒杯:“咱们这叫守株待兔。盗圣神出鬼没,偌大一个扬州城,咱们到哪儿去寻他?只能坐在这儿,边喝酒边等他这只兔子。” 贺六耐着性子,跟老胡在酒家里坐了整整一天,哪里有什么盗圣的影子? 临近黄昏,忽然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走进了酒家。他径直走到柜台前。 小二问:“阎老伯来了?还是老规矩?” 那老者点头:“嗯,老规矩!” 小二先用酒舂舀了整整一海碗葡萄酒,递给那老者。 老者仰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而后他将两个酒葫芦放在柜台上,对小二说:“打满。” “啪。”老胡从身后拍了老者一巴掌。 老者转过头看了老胡一眼,惊讶的说道:“恩公?你怎么在这儿?” 老胡大笑:“我在这儿等你一天了。我有事找你,走,去那边坐下说。” 老胡向贺六引荐道:“这位是我的老相识,阎梓婓。” 老胡转头对那老者说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贺老六。” 贺六心中惊讶:阎梓婓?不就是燕子飞么?难道眼前这老头就是当年叱咤江南的盗圣? 三人坐定。 老胡对燕子飞说道:“老哥,我这次找你,是有求于你。” 燕子飞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又喝了整整一碗葡萄酒:“恩公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当年欠你的人情,说吧,让我帮忙办什么事?能办的我一定办。” 老胡将偷盗杨金水账册的事说给了他听。 燕子飞笑道:“呵,小事一桩。” 贺六上下打量着燕子飞,当年的盗圣现在已然有六十多岁了。老了的宝马,赶不上瘸驴。让这么个老头去守卫森严的总管太监府偷账册,等于是让他去送死。 贺六忧心忡忡的说道:“老前辈,这总管太监府西帐房可是守卫森严。您老。。。。还行么?” 燕子飞道:“贺六爷问的是哪方面?要说老朽下面,已然连鸟都吓不住了。当年顶风尿三丈,现在顺风呲一鞋。可要说去什么总管太监府拿什么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小事一桩。” 贺六道:“老前辈,我是不想让你去送死。” 燕子飞笑道:“送死?呵,你也太小瞧我了!盗圣之称,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说到“盗圣”两个字时,燕子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贺六道:“老前辈,你当年跟老胡还有一段渊源?” 燕子飞笑了笑:“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啊。惹了你们锦衣卫的陆指挥使。要不是老胡放我一马,说不准我就被你们陆指挥使卸成八块了。呵,听说二十五年前,我逃脱之后,锦衣卫还给我下了格杀令?锦衣卫的格杀令都是二十年有效。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想来你们陆指挥使也不会像当初那样恨我。你这位锦衣卫六爷,可不要卸磨杀驴。等我替你们办完了这件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接着走我的独木桥。” 贺六道:“盗圣老前辈这是说哪里的话?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想我们陆指挥使早就忘了这档子事。只不过,那总管太监府守卫森严,老前辈您。。。。” 燕子飞道:“你别管了。三日之内,我定将你们要的账册从那总管太监府给你们取来!”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让人头疼的难题 等待是漫长的。 盗圣燕子飞允诺三日内将账册拿到手,送到钦差行辕内。贺六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贺六问老胡:“你当初是怎么‘救’的盗圣?二十五年前,陆指挥使奉了钦命捉拿盗圣。你私放了他,就等于是坏了锦衣卫的家规。” 老胡道:“唉,说来话长啊。我当年跟着陆指挥使南下江南捉拿盗圣。陆指挥使命我打探盗圣的行踪。 这一打听不要紧,我竟然发现,这盗圣竟是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人。他从南京城十大富商手里盗来的银子,竟然全都用来周济了穷苦百姓。那日我们在城西鸡鹅巷设下了天罗地网。盗圣果然上了套。一番激战,他受伤退到一个小巷之中。我拿着火铳逼住了他。 不知为何,我头脑发热,一时竟对他起了恻隐之心,把他给放了。 过了一年,我在京城收到了一坛子西凉葡萄酒,一封信。信署名是燕子飞。信上说‘大恩不言谢。今后我将隐居扬州城。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恩公尽管开口。’呵,那燕子飞也是好记性。二十五年了,昨日在酒家之中竟还认得出我的容貌。” 贺六听后道:“原来如此。不过咱们托盗圣去偷账册的事情,千万不能让陆指挥使知道。让他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老胡摇摇头:“不会的。都过去二十五年了,陆指挥使应该早就忘了这事儿了。话说回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那么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着查清楚阴兵案呢!” 贺六叹了一声:“香香她娘是因为我追查阴兵案而死的。我爹又是被‘阴兵’杀的。我怎么可能会放弃追查?” 更新fb最快”上b}xi 三日之后,钦差行辕。 已是子牌时分。贺六和老胡在行辕内来回踱着步子。 贺六道:“还有一炷香功夫,就过了三日之约了。盗圣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别是。。。死在那总管太监府里了。” 老胡道:“不会。燕子飞的‘盗圣’之名,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想当初他在江南。。。。” 贺六连连摆手:“那是二十五年前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他三十五,正值壮年。现在都六十了!那身燕子门的轻功功夫,怕是早就废了。” 二人正说这话,“扑棱棱”,从钦差行辕大厅的房梁上悬下一根麻绳。一个人影顺着麻绳滑落在地。 这位“梁上君子”正是盗圣燕子飞。 燕子飞的右肩殷红一片,他开口道:“唉,不服老不行啊。让亲兵放的火铳子儿咬了一口。” 贺六道:“老前辈,账册拿到了么?” 燕子飞从怀中掏出一本红绸布包裹的账册,递给贺六:“你看看,是这东西不?” 贺六粗略一看,只见那账册上记着的净是些私盐账目。 “没错,就是这东西。”贺六道。 燕子飞朝着老胡拱拱手:“恩公,既然事情办完了。那我就告辞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有缘便再见!” 说着,燕子飞飘然而去。 贺六望着燕子飞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声:“真是一个讲义气的好汉啊。” 老胡指了指那账册:“账册到手了。这东西可是六大私盐贩子的罪证。你赶紧看看。” 贺六打开账册,仔细观瞧。他倒吸一口凉气:六大私盐贩子还有四方茶楼、两淮盐运衙门简直将盐务当作了自家的菜园子。萝卜白菜拔了就往外卖!这本账册是五年以来私盐交易的细账。涉及的银两多达一千三四百万两! 贺六叹了一声:“怪不得盐税亏空了八成呢!一年朝廷因为私盐贸易损失的盐税就有三百万两!江南官场的这群人,简直称得上是胆大包天。” 老胡道:“其实有了这账册,你就等于查清了私盐案。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将账册八百里加急给陆指挥使么?” 贺六道:“我现在担心,这账册一交上去。六个私盐贩子人头落地,会应了胡宗宪的话。江南大乱,朝局大乱。六大私盐贩子,一个是浙直总督,一个是浙江巡抚,一个是南京户部尚书,一个是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一个是南京锦衣卫镇抚使,一个是河道巡防营指挥使。。。。。他们人头落地不要紧,他们身后各自又会牵出一大批有瓜葛的官员。到时候,必将酿成滔天大案。江南官场的官员,估计要有一半儿人头落地!” 老胡道:“还有一件事老六你没说。胡宗宪、赵贞吉贩运私盐,不是为了中饱私囊,而是为了戚家军、俞家军筹集军费。你不忍心看到胡部堂、赵巡抚案发被治罪。” 贺六点点头:“是啊。皇上都说: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宗宪。东南半壁的万斤重担,全在胡部堂一人肩上扛着呢。要是他被治罪,唉,真不知道东南抗倭的军国大事该怎么进行下去。” 老胡道:“账册在你手里。自然是可以改的。那个给六大私盐贩子记账的苏卑苏公子不是还在咱们手上么?让他照着账册,重制一本账,抹去胡部堂、赵巡抚的那一部分不就结了?” 贺六摇头:“其他五个人获罪,一定会咬出胡部堂、赵巡抚来。六大私盐贩子,一损俱损,一亡具亡。要整治其他人,就一定会捎带上胡部堂、赵巡抚。” 老胡道:“难题你才说了一半儿。六大私盐贩子之外,还有一位倒卖盐引的四方茶楼东家金万贯呢!金万贯身为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三,却知法犯法。要是案发,锦衣卫的颜面何在?皇上能饶了咱们陆指挥使?说不定皇上一怒之下,会让东厂监管锦衣卫!到那时可真遂了司礼监掌印吕公公的心愿,锦衣卫重新成为了东厂的奴才!”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通传:“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公公求见!” 老胡道:“这都子牌十分了,他来做什么?” 贺六笑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因为丢了账册,害怕了,来找我们求饶的。”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杨金水战战兢兢的进了钦差行辕。 六大私盐贩子的账册在他手里丢了。他无法向其他五人交待。账册一旦交到朝廷手里,他的人头更是要不保。 暴怒之下,杨金水狠狠的处置了看守西帐房的亲兵千户。 冷静之后,他细细思索,有八成的可能,是锦衣卫的贺六指使人偷的账册。于是乎,他屈尊降贵的来找贺六。 “老六!手下留情啊!”杨金水一进门,便以近乎恳求的口气对贺六说道。 贺六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杨公公这是说什么话?怎么了?” 杨金水道:“老六,你就别装糊涂了!我杨金水的命,现在就攥在你手上呢!说吧,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放我一马?” 贺六继续装着糊涂:“杨公公,这大半夜的,您跑到我这儿,又是让我手下留情,又是让我放您一马的。。。。把我弄的云里雾里的。” 杨金水苦笑一声:“老六,我知道那账册八成在你手里呢!一句话,你是要银子,还是要官位?要银子,我有多少银子都可以给你!要官位,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会尽全力把你捧到你想得到的位置上。” 贺六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私盐案一旦案发,朝局将变得不可收拾。当初陆炳给他交待皇上钦旨时,却叮嘱过他:你去江南,首要是要追缴这些年盐务上的亏空。其次,要将那些致使盐务亏空的罪魁祸首全都挖出来。 也就是说,陆指挥使给贺六的首要任务是追脏银。其次才是惩治那些参与私盐贩运的官员。 国库空虚,最需要的是银子。贺六突然想:如果我放过这些人一马,只让他们吐出这些年捞的银子,皇上和陆炳那儿,应该也能交差。 贺六在杨金水面前换了一副口吻:“呵。杨公公是说那本账册啊。在我手里呢,我刚看完。真是骇人听闻。我想那账册一定是他人所制,诬陷杨公公和其他四位大人的!” 贺六说的是“四位”,而非“五位”。他存了一个私念,就是替胡宗宪瞒下他参与私盐贸易的事。毕竟胡宗宪贩私盐,为的是给前线的戚家军、俞家军筹集军饷。 杨金水道:“没错没错!那账册是栽赃!是陷害!老六,你这个锦衣卫六太保可要为我作证,为我洗冤!” 贺六对老胡使了个眼色。老胡走出大厅。 贺六压低声音对杨金水说道:“杨公公,千里做官只为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在我们锦衣卫照样行得通。我三哥金万贯冒着杀头的危险经营四方茶楼,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么?” 杨金水心中一震:难道说,贺六查清楚了金万贯利用四方茶楼贩卖盐引的事情?再加上他手里的那本账册,贺六现在称得上对江南私盐案的内情了若指掌! 不过听贺六的话音,好像是想要钱。 …sp^ 杨金水问:“老六,我说了,你想要多少钱,直接开价就是!只要能放我一马,有多少钱我都会给你!” 贺六点头:“杨公公这是拿银子堵我的嘴。我觉得不公平,其他四位大人照样靠着私盐生意赚的满盆满钵,为何要杨公公一人出钱呢?这笔钱要出,就你们五个人一起出!” 杨金水是何等的聪明人?他从贺六的话里听出了些端倪:“老六,你说的是。。。五个人?” 贺六点头:“是啊,南京户部张尚书,浙江的郑巡抚,河道巡防营胡指挥使,南京锦衣卫吕镇抚使,再加上杨公公你,不正好是五个人么?” 杨金水心中当即明白:贺六是要保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了!赵贞吉只是胡宗宪贩卖私盐的替身,保赵贞吉就是保胡宗宪。 杨金水试探道:“不对吧,那账册上明明记着六个人的账目。” 贺六大笑道:“六个人的账目?我贺六只看到了五个。杨公公,我劝你,不要去管旁人的事。这样吧,您不是让我开价么?三日之后,我会跟白笑嫣完婚。请你转告张尚书、郑巡抚、胡指挥使、吕镇抚使。到时候你们一起来我的婚宴,我会在婚宴后给你们开出价码来!” 杨金水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的命全都攥在了你的手里。你老六怎么说怎么是。” 杨金水转身离去。 老胡走进大厅:“老六,你为何要跟杨金水承认账册在你手上?” 贺六笑了笑:“江南私盐案该有个了断了。跟他承认账册在我手上,就是在向贩卖私盐的那些高官们摊牌!” 老胡惊道:“摊牌?这么说,账册你不打算交给陆指挥使和皇上了?你疯了?” 贺六摆摆手:“我没疯。老胡,账册交上去,我倒不怕得罪朝廷的几位大人物。杨金水、吕达、郑泌昌那样的贪官污吏死有余辜。可他们死了,胡宗宪和赵贞吉这两个好官也要为他们陪葬。东南要是没了胡宗宪,戚家军、俞家军的将士即便再勇猛,也不能饿着肚子打胜倭寇!朝廷现在最需要的是银子,我要是替朝廷弄到了银子,在陆指挥使、皇上面前都能交待过去。” 老胡坐到椅子上:“陆指挥使、皇上那边能交待过去?老六,这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贺六叹了口气:“那就看陆指挥使和皇上的心情了。随他们怎么处置我吧。我不能为了一己生死,坏了东南抗倭的军国大事!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宗宪啊!” 三日后了,钦差行辕内外张灯结彩。 喜婆牵着白笑嫣的手来到堂前。大堂上,端坐着锦衣卫的老三金万贯。 白笑嫣是金万贯的干女儿。金万贯这个做干爹的,自然成了贺六的岳父。 贺六和白笑嫣拜了天地、高堂,又夫妻对拜。 喜婆喊了一声:“礼成!” 白笑嫣在喜婆的搀扶下进了洞房。贺六却留在大厅,吃起了喜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胡起身对江南的各级官员们说:“诸位。新郎该进洞房造小人儿了。” 各级官员们纷纷告辞。 贺六走到胡宗宪身边,附耳说道:“胡部堂,你且和诸位大人一起走。我要留几个人,商量些事。” 胡宗宪问:“留谁?商量什么事?” 贺六道:“自然是杨金水、郑泌昌那几个人。” 胡宗宪色变:“老六,你可别乱来。” 贺六微微一笑:“放心。我会让他们把这些年从盐务上捞的钱全吐出来。”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摊牌 官员们渐渐散尽。 大厅内只剩下贺六、老胡、金万贯还有五名参与贩卖私盐的官员。 贺六从大红喜袍的袍袖里拿出了那本账册。 “诸位大人。我贺六来江南,名为查抄吴良庸财产,其实却是来暗查江南私盐案的。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贺六道。 金万贯色变:贺六拿了我的银子和桑田,不是已经答应不再追查私盐案了么? 金万贯怒道:“老六,你胡说什么?” 贺六笑了笑:“三哥,不,岳丈大人,你且听我说啊。” 贺六扬了扬手中的账册:“郑巡抚、张尚书、胡指挥使,吕镇抚使,我的意思,想必杨公公已经转达给你们了!” 浙江巡抚郑泌昌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老六,别废话了!开价吧!” 贺六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郑泌昌道:“这是多少钱?两万两?二十万两?” 贺六摇摇头,说出了一个数字:“两百万两!” 郑泌昌一拍桌子:“老六,你这是漫天要价!我们担惊受怕的在江南赚下这几个银子,你一开口就要拿去两百万两?” 贺六走到郑巡抚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大人可以不给啊。那我就将账册呈给皇上!到时候,恐怕郑巡抚和诸位大人失去了的就不是银子,而是脑袋了!” 杨金水赶紧打起了圆场:“唉,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钱字。钱嘛,身外之物!不就是两百万两么?我们出了。这样,我出四十万两,郑巡抚、吕镇抚使、胡指挥使、张尚书,你们也一家出四十万两。” 南京户部尚书张晋苦着脸说道:“唉,我要是出四十万两,家里就得节衣缩食的过苦巴日子了!算了,我给杨公公个面子,四十万两就四十万两吧。” 贺六突然放声大笑。这一阵笑,让在座的几人一阵头皮发麻。 “一家四十万两?一共二百万两?你们以为我锦衣卫老六是这么好打发的?我说的是,每家二百万两银子!”贺六咆哮道。 几人面面相觑。 杨金水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老六,你疯了?” 郑泌昌更是怒不可遏:“贺老六,你不要仗着锦衣卫的一身虎皮就为所欲为!你别忘了,在座的各位,哪个在官品上不比你高上六级八级?谁在官场中没个百八十号的门生故吏?难道你一个小小的五品百户,要跟整个江南官场为敌么?” 贺六扬了扬手里的账册:“呵,郑大人说的是啊。我一个小小的五品百户,怎么敢跟整个江南官场为敌呢?你们有你们的门生故吏,我有我的靠山。这靠山就是皇上!若郑大人要跟我撕破脸皮,我也只好跟诸位大人撕破脸皮了!我只需将这账册交到皇上手里,诸位大人,你们的人头还能保得住么?” 杨金水不满的说道:“老六。不要以为你拿住了我们的把柄,就可以横加敲诈!一家二百万两?五家就是一千万两!你当我们是户部宝泉局,可以印宝钞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拿得出这些钱,你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这笔钱么?” 贺六笑道:“杨公公的问题问得好哇。其一,你们拿不拿得出这一千万两来?其二,我贺六吞不吞的下这一千万两?” 贺六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我替诸位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从细账上看,诸位大人在五年时间里,每家都从盐务上赚到了三百万两以上!我知道,你们要从这笔钱来拿出一部分,孝敬各位的靠山,还要封下面人的口。三百万就算去一百万,你们手里还从盐务上拿了两百万!” 贺六又道:“我再回答你们第二个问题!我贺六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一口吞下这笔钱。呵,我一个小小的百户,自然是吞不下一千万两银子的。一千万两银子,堆起来总有一座山!我吞不下不要紧,户部的太仓装的下就行!这笔钱,将被送到国库去!” 更m》新最‘快上j*#: 杨金水苦笑一声:“给国库送银子?总要有个由头吧?我们的俸禄才几个钱?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我们手脚都不干净么?” 贺六笑了笑:“你们只要拿了银子,剩下的事儿我给你们办!我会向皇上请旨,在江南设一个山东水灾、河南旱灾、东南抗倭军费筹款衙门。这些钱,你们可以匿名捐赠给灾民和戚家军、俞家军的将士!” 郑泌昌起身:“疯了,贺老六,你特娘是疯了!” 贺六笑了笑:“没错。我们锦衣卫在诸位大人眼里,一向不都被视作疯狗么?我贺六一个小小的五品千户是烂命一条。诸位大人是何等尊贵?如果诸位大人想跟一条疯狗同归于尽,对于这条疯狗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啊!” 贺六翻开账册,随便翻开一张,念道:“嘉靖三十五年五月十八,浙江巡抚郑,自宁海运盐三十二万担至山东。嘉靖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三,南京户部尚书张,自诸暨运盐十八万担至北直隶。。。。” 杨金水摆摆手:“老六,不要念了!不就是钱么?我们给还不行么?你如何保证我们交了钱,你就会放过我们?” 贺六道:“好说,我会马上向皇上请旨意,设立我说的那个筹捐衙门。到时候,你们匿名认捐,钱到了,我自然会当着诸位的面销毁这账册!” 杨金水道:“空口无凭啊!总不能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贺六道:“信不信,就由诸位了。我贺六今天就是跟在座的诸位摊牌的!我知道诸位身后各自有着各自的靠山。假如这账册到了皇上手里,朝局必然大乱。我本人是不想将账册交上去的。可国库空虚,急等着从江南清查的盐税亏空渡过难关。我要是两手空空的回京城,在皇上、陆指挥使面前无法交代过去。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诸位把不该拿的银子吐出来。我把账册销毁。我能在皇上面前交差,诸位也能平平安安的在江南接着当封疆大吏!!”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刺杀 大厅之内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在座的高官都清楚,锦衣卫的人,什么出格的事都办的出,今天看来是要破财免灾了。可这财未免太大了一点,一家二百万两银子,五家就是一千万两! 杨金水沉思良久,终于率先开了口:“老六,每家二百万两的数目太大。你总要给我们些时日筹集吧?” 贺六笑道:“不忙不忙。我奏请皇上在江南设立筹捐衙门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递上去,再八百里加急批下来,至少要十五天的时间。你们有半个月去筹集我说的数目。” ,{# 杨金水朝着其他几位官员拱拱手:“诸位大人。我不管你们交不交这银子。我是要交了。脑袋要紧啊!脑袋掉了,银子还有什么用?” 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赞同的说道:“杨公公所言极是。这银子,我也交了。” 南京户部的张晋张尚书、河道巡防营的指挥使亦道:“我们也交银子。” 五名官员中,只剩下浙江巡抚郑泌昌没有表态。 贺六对郑泌昌说:“郑巡抚,出不出银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郑泌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贺老六,你狠!我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出身的封疆大吏竟然玩不过你一个无赖!这钱,我出!” 贺六喝了一声:“好!痛快!诸位,今天是我的新婚大喜!我敬诸位一杯!” 杨金水等人举起酒杯,个个如丧考妣。在这些人心中,千里做官只为财。每人出两百万两的血,犹如剜了他们的心头肉。 贺六高声道:“诸位大人怎么都哭丧着脸?今天可是我大喜之日。大家该笑。” 杨金水等人个个露出一脸苦笑——比哭还难看。 喝完了这杯酒,杨金水等人纷纷告辞。 大厅内只剩下金万贯和贺六、老胡。 金万贯道:“老六,我一向以为你是锦衣卫中第一老实之人。没想到,你骨子里却是个泼皮无赖。刚才你威逼他们往外吐银子的样子,就像是一条疯狗。” 贺六笑了笑:“三哥,我的岳丈大人吆,你这么评价你的女婿,似乎有些不妥吧?” 金万贯怒道:“你和他们的事谈完了,咱们该谈谈咱们的事了吧?你已经答应了我,拿了我的银子、桑园就停止追查私盐案。现在却出尔反尔,这笔帐怎么算?” 贺六说了一句话,气的金万贯七窍生烟:“我的岳丈大人,您刚才不还说么?我是个泼皮无赖。一个泼皮无赖懂什么一诺千金?出尔反尔也是常有的事!” “你?!”金万贯站起身,怒视着贺六:“好啊,老六,好的很!男人做事,是要承担后果的!” 金万贯说完,径直出了大厅。 老胡对贺六说:“得,该得罪的都让你得罪光了!金老三说得对,你老六刚才跟诸位大人要钱的样子就像是一条疯狗。” 贺六笑道:“你还不快去找胡宗宪胡总督多借些亲兵保护我的安全?看金万贯那架势,恨不能把我的骨头都嚼碎了。。。。。你去办吧,我要入洞房了。” 贺六进了洞房,白笑嫣盖着红盖头正坐在婚床上。 贺六没有掀红盖头,他甚至没有近白笑嫣的身。他坐到洞房中的桌子边上说道:“白姑娘。你是受了金万贯的胁迫。江南私盐案与你无关。等我了结这桩案子,会给你一笔钱,找个好人嫁了吧。” 白笑嫣听后一把扯下红盖头:“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却让我改嫁?你是因为我以前身在倚翠楼,嫌我身子不干净?” 贺六连连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个四十岁的半老头子。你正是花一样的年岁。嫁给我,就好比猪拱了好白菜。我这张老脸,会辱没你的花容月貌。” 白笑嫣凝视着贺六:“江南的富商高官,个个都想得到我的身子。想不到,一个跟我独处洞房之中的新郎官,竟然能对我无动于衷。” 贺六起身道:“白姑娘,你要知道,不是任何人都用胯下那脏物思考问题的。好了,请你跟我走吧。” 白笑嫣问:“去哪儿?” 贺六笑了笑:“一个安全的地方。” 子夜十分,月黑风高。 两个黑影窜入贺六和白笑嫣的洞房之中。这二人是金万贯手下最得力的两个杀手。 二人走到窗前,抽出腰刀。腰刀的刀锋闪烁着蓝光,一看就是涂抹了剧毒。 “啪嚓啪嚓”二人对着床上一顿乱砍。 其中一人道:“糟糕!” 被子下面没有人,而是四个大枕头。 洞房外,突然闪烁起亮光。 “有人刺杀钦差!里里外外都给我围严实了!”老胡扯着嗓子喊。 几百总督府亲兵手持火把,将洞房围成铁通一般。 “嘭~!”四名亲兵踹开房门。而后亲兵们涌入洞房,几十柄弗朗机火铳对准了两个杀手。 这两个杀手算得上是亡命之徒。他们见突围无望,竟然反转刀身,抹了自己的脖子。 老胡和贺六走进洞房。 贺六扯去了两个杀手脸上的黑纱:“这两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老胡走进一看:“这不是金老三在北镇抚司的那两个亲随小旗么?” 贺六惊讶道:“我那位三哥兼岳父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竟然指使锦衣卫的自家人来刺杀我。” 老胡道:“且不说你会不会向陆指挥使揭发他利用四方茶楼倒卖盐引的事。就说你狠狠咬了几个私盐贩子一口。那几个人,今后都不敢再沾私盐了。金万贯的盐引以后卖给谁去?你断了人家财路,人家当然要断你的生路!” 贺六道:“白姑娘和香香都安顿好了么?” 老胡点点头:“全都送去钱塘县衙了。钱塘县令王益发跟我是老交情了!一百衙役再加上咱们三十多个锦衣卫力士的保护,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 贺六点点头:“人事已尽,该听天命了。我这就给皇上写奏折,请旨设立赈灾筹饷衙门。皇上要是不准奏,我还真不知道江南的这场戏怎么收场。” 老胡道:“戏嘛,总要收场的。丑媳妇儿终要见公婆。皇上他老人家这次怎么处置你,就看他的心情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一头雾水的嘉靖帝 六日之后,京城,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今天难得没在青纱帷帐内召见陆炳。他竟然屈尊坐到了龙案之后。 嘉靖帝的案头摆着一本奏折,折子的封皮上大书“臣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为设立山东水灾、河南旱灾及东南抗倭军饷赈灾筹饷衙门奏事。” 嘉靖帝将奏折扔给跪在地上的陆炳。 陆炳看完了奏折,跪着移到龙案前,将奏折放到案上。 嘉靖帝道:“贺六这是什么意思?朕让他去江南查江南案,两三个月了,他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却要设立这么个赈灾筹饷衙门。” 陆炳道:“贺六办事向来老道。他这么做,想必自有他的原因。” 嘉靖帝道:“他请求朕设立这么个衙门,会不会跟私盐案有关?” 陆炳叩首道:“皇上恕罪,臣不知。” 嘉靖帝拿起奏折,又看了一遍:“去年已经在江南征收过四次捐税了。再弄这么个三重的筹捐衙门,怕是江南的商人们要吃不消。” 陆炳答道:“我想贺六不一定是想从商人们嘴里掏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北边防御鞑靼,东南剿倭寇,南面又要看着安南,几个省又都受了灾。。。。处处都要银子。贺六要真有本事从江南为朝廷筹集一些银子,想来也是好的。” 嘉靖帝点点头,叫进司礼监掌印吕芳。他将贺六的折子给了吕芳:“你们司礼监把这折子照准批了红吧!赈灾筹饷衙门的总办,让胡宗宪兼任。至于贺六嘛,就做个副总办。” 吕芳叩首道:“臣遵旨。” 又过了七天,贺六和老胡正在钦差行辕内下棋。 “圣旨到!”一名小公公领着几个亲随走进行辕宣旨。 贺六和老胡赶忙跪倒接旨。 “有上谕。于扬州设立山东水灾、河南旱灾及东南抗倭军饷赈灾筹饷衙门。专司赈灾筹饷事。命浙直总督胡宗宪兼任总办,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为副总办!” “臣遵旨!” 贺六接过圣旨,又送走了传旨的小公公。他对老胡说道:“皇上给咱们把戏台搭好了,该咱们唱戏了。” 老胡道:“我这就去给杨金水、郑泌昌那些人传信,让他们带着银子来找你。” 贺六点点头:“我去找胡部堂。咱们分头行事。” 贺六来到胡宗宪的书房。胡宗宪正一边看着军报,一边就着一碟咸菜吃一碗白米饭。 贺六有些惊讶,堂堂的浙直总督,朝廷派驻东南的最高官员就吃这东西?他说道:“胡部堂,中午饭你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胡宗宪笑了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若是家家都吃的上白米饭就咸菜,天下也就太平了!皇上的上谕我已经接到了,你先坐。容我吃完饭咱们再谈。” 胡宗宪飞快的扒了扒碗里的米粒,吃完之后,又拿茶壶往碗里倒了些水,将残存的米粒连着茶水喝进肚里。 他转头对贺六说:“皇上让在江南设立筹款赈灾衙门。这一回旨意中倒是没有言明让江南筹集多少钱。我的意思,江南的商人们去年已经认过四次捐,这一次就少摊派给他们一点。” 贺六笑了笑:“胡部堂,这一回,我就没想让商人们纳捐!” 胡宗宪惊讶道:“那你准备让谁纳捐?难道让那些穷苦的百姓们从牙缝里挤银子交给朝廷?” 贺六摇头:“穷苦百姓本来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我不会打他们的主意。我想让官员们纳捐。” 胡宗宪摇头:“让官员纳捐,我早就试过了!他们个个赛过铁公鸡。那能筹集几个银子?” 贺六拱手道:“胡部堂,这次我打算让官员们为朝廷捐出一千万两银子来!” 胡宗宪听后,凝视了贺六片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六,你疯了?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你就敢说出一千万两这个数目来?” 贺六道:“我没疯。胡部堂,你是个心系黎民社稷的好官。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打算让那五个贩卖私盐的官员,将这些年不该拿的钱都吐出来。五家加起来,正好是一千万两。吐了银子,私盐案到此为止。” 胡宗宪一拍脑瓜:“老六,你的意思是,关于私盐案,你打算只让罪魁们吐出脏银,而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贺六点点头:“正是如此。要真按照《大明律》处置私盐案的罪魁们,江南官场至少有一半儿的人要人头不保。这些人身后牵着严阁老、吕公公还有裕王。真要是都依律追究,朝局必然大乱。” 胡宗宪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对于江山社稷来说的确是明智的选择。可你自己呢?只将私盐案的脏银交给皇上,却为私盐案的罪魁们守口如瓶?皇上能饶了你么?” 贺六笑了笑:“圣明无过皇上。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天恩降下,我领旨谢恩就是了。” 胡宗宪起身,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你是怕把那账册交给皇上,我也难逃干系对吧?” 贺六真诚的说:“是。来江南这些日子,我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国之柱石。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一日不可无胡部堂。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胡部堂这样的好官丢官下狱掉脑袋。你和其他五名贩私盐的官员不一样。他们贩私盐是为了中饱私囊以自肥。您却是为了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 胡宗宪叹了口气:“唉,有时候,身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我胡宗宪宦海沉浮二十年,做过不少违心之事。可我敢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谢了,老六。” “更$新◇q最快b上myr~ 贺六道:“明日咱这赈灾筹饷衙门就开张了。我看地点就设在总督衙门之内吧。明日还请胡部堂跟我一起看一出匿名认捐的好戏。” 胡宗宪疑虑道:“老六,那五个人,将银子看的比命还重。他们会老老实实的交银子么?” 贺六笑着说:“胡部堂此言差矣。他们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那条狗命!命都没了,要银子干什么?这道理他们这些封疆大吏不会不懂!” 胡宗宪点点头:“嗯,那明日我们便看看他们是银子还是要命。不过要真能筹到一千万两,那国库今年就不至于捉襟见肘了!” 正文 第一百章 暴怒的嘉靖帝 赈灾筹饷衙门开张。辰时五刻,总办胡宗宪和副总办贺六坐到了大堂之上。 二人屁股刚在椅子上坐稳,便有亲兵通报:“纳捐人到!” 一个胖汉子上到大堂之上:“我替我们老爷认捐二百万两!” 说完,一百多个壮汉抬着二十多个大木箱走到大堂之上。 那胖汉子将大木箱一个又一个的打开:“这十五箱子里,全是足色纹银,共六十万两。这两只箱子里,是八万两金子,折银八十万两。这一箱是各色上等玉器,折银二十万两。这只小木箱里,另有四十万两的德泰钱庄庄票。共两百万两,请老爷点验。” 胡宗宪做了一辈子官,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现银。他的眼睛都有些花了。良久他才开口问那胖汉子道:“敢问贵府老爷是?” 胖汉子答道:“我们老爷说了,为国纳捐,只求报效朝廷和皇上,不求什么虚名。他这回要匿名纳捐。” 胡宗宪和贺六相视一笑。 胡宗宪又道:“好,那就请你回去,代我、代朝廷谢过你家老爷了!” 贺六压低声音,对胡宗宪说:“胡部堂,怎么样,那些人在命和银子之间取舍,还是要命而舍银子。” 胖汉子刚走,又有一个矮个汉子上到大堂。 “我替我们老爷认捐二百万两!” 。。。。。。。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赈灾筹饷衙门便接到了五笔匿名的捐银。加起来有一千万两。 贺六跟胡宗宪开起了玩笑:“胡部堂,咱这赈灾筹饷衙门,也许是整个大明最短命的一个衙门。开张两个时辰,这马上就得关张了!” 胡宗宪道:“两个时辰纳捐一千万两。呵,说出去够耸人听闻的。” 二人正要下大堂,去安排将银两解送京城的事,大堂内却又走进了一个人——淳安县令海瑞! 海瑞的手里,捧着一个布囊。 “刚峰兄,你来这里做什么?”胡宗宪是堂堂浙直总督、正二品大员,他却佩服海瑞的人品,故而口称“刚峰兄”。 海瑞道:“朝廷在江南设立筹款衙门,为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筹银子,我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岂能袖手旁观。这是我捐的银子。” 海瑞将布囊呈到大堂之上。 贺六打开布囊,只见里面净是零碎银块。 海瑞拱拱手:“贺大人见笑了。这些银子,是我家老娘每月卖织的布匹所得。故而散碎的很。我来之前称过了,大概有五十多两。” 贺六凝视着海瑞:江南的大部分官员,都以中饱私囊为能事。海瑞这个七品县令,却能如此清廉自守。胡宗宪、海瑞、赵贞吉这样的好官要是多一点,朝廷也不至于像一条破船一般四处漏水。 贺六走下大堂,朝着芝麻官海瑞深深的作了个揖:“贺六代朝廷,代黎民百姓谢过海大人!” 海瑞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孤傲。他对锦衣卫的人一向不感冒。他拱了下手:“分内之事而已。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海瑞走了。胡宗宪将那一袋五十两的碎银子捧在手里。他指了指旁边上百口大木箱,对贺六说:“这五十两碎银子,真比那一千万两的银锭、元宝还要重!” 六日之后。京城,永寿宫。 嘉靖帝半躺在青纱帷帐内翻着司礼监呈上来的奏折。 当翻到胡宗宪、贺六联名上承的奏折时,他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吕芳!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进宫议事!”嘉靖帝高声命道。 x更l$新最快(上,ln 半个时辰后,陆炳进到永寿宫。 嘉靖帝将奏折甩出青纱帷帐外:“陆炳,你看看吧。” 陆炳看后亦是惊讶不已:“胡宗宪和贺六一日之内便筹集到了一。。。。。。。。。千万两银子?这莫不是抄录奏折的笔帖士手误吧?” 嘉靖帝道:“手误?这是胡宗宪的字迹,不是他人捉刀!胡宗宪办事那么缜密的一个人,怎么会写错银子的数目?一天!竟然筹集到了一千万两银子!” 陆炳叩头道:“这是皇上以圣德教化子民的功德!子民们个个从心向善,这才能在一日内筹集到这么多银子!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有救了!戚家军、俞家军高奏凯歌的日子也不远了!这都是皇上的功劳!圣明天纵无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陆炳不知道该怎么替贺六解释一天内筹集到数目这样骇人的捐银。情急之下,他只能拍起了嘉靖帝的马屁。这一招还是跟内阁首辅严嵩学的。 嘉靖帝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放屁!” 他掀开青纱帷帐,走到陆炳面前:“一千万两,这是多大的数目?这笔银子真是江南的商人、百姓自愿捐出的么?怕是把江南的商人、百姓都逼得造反,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的银子!” 陆炳不知如何答话,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嘉靖帝道:“我这里还有一份奏折。是贺六单独呈奏的,说是江南私盐案扑朔迷离,他愚钝鸠拙,查不出真相。请旨回京接受处罚。呵,跟这份认捐奏折一起送进的京!蹊跷吧?朕看,这笔数目骇人的银子,跟私盐案是息息相关!贺六好大的胆子,竟然跟朕耍起了云山雾罩那套把戏!” 陆炳拱手道:“启禀皇上,臣看,不如将贺六召回京,御前问询。臣想,在皇上面前他是不会也不敢说假话的。” 嘉靖帝想了想,道:“也罢!传旨,召贺六押送那一千万两银子的银船回京吧!” 陆炳叩首道:“皇上圣明!” 嘉靖帝叹了一口气:“圣明?朕这个皇帝都快被自己的臣子当猴儿一般耍了!” 陆炳道:“贺六要是敢欺瞒皇上任何事,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嘉靖帝低头看着陆炳:“从兴献王府算起,你陆炳也跟了朕四十多年了吧?” 陆炳点头:“臣从龙随驾已有四十二年了。” 嘉靖帝道:“跟着朕四十多年的人,要是调教出来个欺君罔上的属下,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启程回京 嘉靖四十年春,锦衣卫查检百户贺六奉旨回京。 在扬州桃花渡口,江南百官为钦差贺六送行。 老胡先引着香香、白笑嫣上了官船。贺龙在渡口与江南百官一番客套。他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大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请回吧。” 官员们陆续离去。渡口前,只剩下杨金水、郑泌昌、张晋、吕达、胡雄五个参与私盐贸易的官员。 杨金水问道:“老六,钱我们已经吐出来的。那账册?” 贺六笑道:“在这儿呢!” 贺六从怀中拿出账册,点上火折子引燃,顷刻间便烧成了灰烬。 bw!u 郑泌昌道:“贺老六,你该不会哄骗我们吧?你烧的要是假账册呢?又或者,烧的是真账册,你却偷着抄录了一个抄本?” 贺六笑道:“我要是想留着账册,刚才直接抬脚上船就是了。我一个钦差大臣,你们还敢当着江南百官的面让手下兵丁强留我不成?” 五个人想了想,贺六说的倒也对。他要真想把账册交给皇上,直接走人便是。不必留下来跟他们单独“告别”。 贺六拱了拱手:“诸位大人,贺六此次江南之行,得罪了各位!不过有道是不义之财不可取。诸位今后也要收敛收敛。再会!” 说完贺六转身上了官船,官船扬帆而行。 行至邵伯镇附近,贺六来到了甲板上。 甲板之上,白笑嫣正抱着香香看沿岸风景。 贺六道:“白姑娘,我在江南的事已了。此去京城,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我。我不能连累你。待会儿我会让船在邵伯渡靠岸。你走吧。” 春风拂过白笑嫣的脸颊,吹起她的头发。阳光之下的白笑嫣分外动人。 “你还是要赶我走?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到头来你还是嫌我是金万贯的干女儿,倚翠楼的头牌?”白笑嫣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幽怨。 贺六摇头道:“我怎么会嫌弃白姑娘呢?我是四十岁的半老头子,你若真嫁给了我,正应了暴遣天物这四个字。再者,我此去京城,还不知道是吉是凶,我不能连累你。金万贯那儿,你就不要回去了。我怕他会杀你灭口。” 贺六从袖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白笑嫣:“这一千两银子你拿着,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白笑嫣接过银票:“哦,那好吧。六爷,我们就此作别。” 香香这段时日跟白笑嫣在钱塘县衙朝夕相处,早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大姐姐:“白姐姐你不要走。香香不让你走。” 贺六抱起香香:“不准胡闹。” “呜呜呜呜。”香香大哭起来。 贺六无奈,只得使出屡试不爽的那一招。他哄骗香香道:“船舱里有扬州福宁号有名的六样点心。爹带你去船舱吃点心好不好?” 香香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刻把即将离别的白姐姐抛在了脑后。她的眼泪戛然而止:“香香最爱吃点心啦!” 官船在邵伯渡靠岸,白笑嫣下了船。 老胡进到船舱之内:“我说老六,这么个天仙一样的美人儿,这就让你给撵走了?” 贺六叹了口气:“唉,咱们就放人家一条生路吧。她真要是以我续弦夫人的身份回了京城,皇上要是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脑袋,她岂不是在京城守寡?与其让她做个寡妇,不如放她一个自由身。” 老胡道:“你这人啊,心太善。得了,说正事儿吧。你回京之后,皇上肯定会问你两件事。其一,这一千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其二,私盐案为何没有查清楚。” 贺六说道:“我会告诉皇上。这一千万两银子,就是私盐案的脏银。至于江南都有哪些官员卷入了私盐案,我一概不知!” 老胡叹了一声:“老六,你当皇上是好糊弄的?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不上朝,却能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他是何等的聪明人?你这哄三岁孩子的话,能过皇上那一关?” 贺六笑了笑:“所以说,我这一回是凶多吉少啊!” 老胡又问:“金万贯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你断了他的财路,他要断你生路。他能差人刺杀你一次,就能差人刺杀你两次,三次!” 贺六道:“金万贯那些烂事,我不打算告诉皇上,却打算告诉陆指挥使!” 老胡想了想,道:“假如陆指挥使知道了这件事,为了锦衣卫的颜面,他肯定不会在明里处置金万贯。却会暗中用锦衣卫的家法处置他!我估摸金老三会稀里糊涂掉了脑袋。呵,到那时,他死了,你自然就无忧了!老六,你这人,心善起来像菩萨。狠起来,像条疯狗。” 贺六起身道:“金万贯那样的人,死不足惜。可惜,这趟江南之行,我没有查到《聚宝要术》的任何线索。” 老胡道:“二十年前的阴兵案,你还是放不下。” 贺六凝视着老胡:“其实这趟江南之行,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发现了一件事——老胡你这个老家伙不简单。” 老胡尴尬的一笑:“百岁的笨牛都能成精。何况我是个大活人?” 官船一路北上,终于在嘉靖四十年二月初六到了通州码头。 贺六这个钦差换乘马车,直奔京城。 进京之后第一件事,贺六先到了锦衣卫衙门,找到指挥使陆炳。 陆炳埋头看着案卷,良久才抬起头,看了贺六一眼:“下晌,我带你去面见皇上。你要思量好该如何答皇上的话。” 贺六道:“是。陆指挥使,有一件事,我不会告诉皇上。可我想告诉你。” 陆炳问:“什么事?” 贺六将金万贯利用四方茶楼,从历任两淮盐运使手里收购盐引,转卖给私盐贩子的事,一股脑全告诉了陆炳。 陆炳听后,心中大怒不已!堂堂的锦衣卫三太保,竟然知法犯法?!他猛然想到,一个半月前,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死在了北镇抚司诏狱中,这应该是金万贯下的手! 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面不改色。 此刻的陆炳面不改色,心中,却对金万贯动了杀机!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永寿宫的交锋 永寿宫。 陆炳领着贺六来到大殿门口。 司礼监掌印吕芳在迎了上来:“皇上已经等你们多时了。” 吕芳笑盈盈的看着贺六。贺龙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吕芳的干儿子杨金水参与贩卖私盐,若是事发,他这个做干爹的,亦是难逃干系。 陆炳和贺六进了大殿,朝着青纱帷帐山呼“万岁”。 青纱帷帐中传出嘉靖帝沙哑的声音:“吕芳、陆炳,你们下去。贺六留下!” 大殿之中,只剩下嘉靖帝和贺六。 看正ql版v章*节k-上}}+ 嘉靖帝道:“贺六,上一回你经办丁旺案,一把火烧掉记录着八百多名官员不法情事的《百官行录》。朕没有和你计较。这一回,朕让你去江南查私盐案,你案子没查清,却给朕带回一千万两来路不明的银子来。你可知罪?” 贺六道:“启禀皇上!臣未查清私盐案,臣知罪。可那一千万两银子,并非来路不明。那其实就是两淮亏空朝廷近五年的税银!” “哦?换句话说,一千万两银子,全都是私盐案的脏银喽?”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内似笑非笑的说道。 “皇上圣明!”贺六磕了个头,说道。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锦衣卫的老六好大的本事!你自称没查清私盐案,贩卖私盐的罪魁一个没给朕抓出来,却让罪魁们吐出了一千万两脏银?这样的话,且不说朕信不信,你自己能信么?” 贺六镇静的说道:“启禀皇上。那些贩卖私盐的罪魁,畏惧皇上的天威。臣请求朝廷设立江南赈灾筹饷衙门,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把银子吐出来。这些银子,他们是以匿名捐的方式吐出来的。皇上天威浩荡,在天威面前,宵小之徒痛悔以前的恶行。他们只能交出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银子以求赎罪。” 嘉靖帝又是一声冷笑:“呵,既然是匿名捐,你贺六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捐的银子——谁吐的脏银喽?” 贺六又扣了个头“咚~”额头撞击地面石板的声音传进了青纱帐内。 “怎么不回朕的话?”嘉靖帝怒道。 贺六道:“皇上,到底是谁吐出的脏银,臣的确不知。” 嘉靖帝掀开青纱帷帐。他看了一眼贺六:“贺六,朕看你不是不知。而是怕吧?你怕说出那些人的名字,会得罪朝廷里的严嵩、吕芳,甚至是裕王。” 贺六听后,突然想起了老胡的话:咱们这位皇上二十年不上朝,却能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他是世间绝顶的聪明人。 贺六叩首道:“皇上,臣不怕得罪诸位上官。臣的飞鱼服上花团锦簇,这全是皇上的恩典。臣受着皇恩,就要为皇上、为朝廷出力。臣虽身份卑贱,心中却不能没有朝局。臣万死,的确没有尽力去查私盐案。因为私盐案一旦水落石出,江南必乱,江南财税占了国库收入的半壁江山,江南乱了,朝局必乱!” 嘉靖帝道:“哦?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五品锦衣卫百户,竟还有如此老练沉稳的一番政见。” 贺六道:“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些话,是胡宗宪大人教我的。” “胡宗宪?”嘉靖帝一愣,而后说:“你觉得胡宗宪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臣认为皇上对胡部堂的评价至为精辟:朝廷一日不可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 嘉靖帝笑道:“你收了胡宗宪多少好处?你倒是处处维护他。” 贺六猛然抬头,他竟然不顾宫里的规矩,直视着嘉靖帝的眼睛:“皇上,胡宗宪纵然想贿赂臣,怕是也拿不出银子!他在江南做官,清的如钱塘江里的水一般。一日三餐,仅以米饭配咸菜充饥。” 嘉靖帝在贺六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胡宗宪真诚的敬佩。 “米饭配咸菜?他一个正二品大员,就算不贪,不腐,每年的俸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此对待自己,会不会是沽名钓誉?”嘉靖帝问。 贺六答道:“不是沽名钓誉。而是真没钱买什么鱼肉佐食!他的所有俸禄,都捐给了戚家军、俞家军做军饷!堂堂的二品大员,竟然身无长物!胡部堂为了浙、直两省的百姓,日日宵衣旰食,一餐三吐哺。臣听闻胡部堂也是锦衣卫子弟,自小习武,年轻时体格健壮的很。可现在,他却累的瘦骨嶙峋,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倒像七十多!” 嘉靖帝笑了笑:“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你这么说,有取悦首辅严嵩的嫌疑。” 贺六道:“臣不知道谁是严阁老的学生。臣只知道,皇上的浙直总督忠于职守,清廉自守,且老成谋国!东南抗倭的军国大事,一多半儿要靠皇上的英明决策,另一小半儿,则要担在胡宗宪这样的国之柱石肩上!” 嘉靖帝思索良久,叹了一声:“无论是吕芳还是严嵩、裕王,还有你这个锦衣卫,提起胡宗宪都是赞不绝口。胡宗宪为人、为官,看来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好了,先不说胡宗宪,说私盐案。贺六,朕问你,你确实不知捐出脏银的是哪些人?” 贺六叩首道:“臣确实不知。” 嘉靖帝走下青纱帷帐,走到贺六的面前,俯下身子。几乎脸对脸的对贺六说:“确实不知?” 嘉靖帝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他的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贺六一时竟被这种威严镇住了。他想:总说天威浩荡,今天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什么是天威! “臣。。。确。。。。实不知。”贺六竟情不自禁的变得吞吞吐吐。 嘉靖帝抬起头,望了永寿宫外飘过的几片白云,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贺六,这大殿之中,只有朕和你、天和地。朕知道,你不惩处那几个罪魁,是为了朕的江山社稷。难为你一个锦衣卫五品百户,竟跟胡宗宪一样,老成谋国!朕让你当着天、地、君父的面,说出捐银子的人的名字!” 贺六一阵沉默。 “说!”嘉靖帝一声龙啸。 贺六不知怎么了,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替杨金水、郑泌昌他们隐瞒下来。可在嘉靖帝的这一声龙啸后,他却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启禀皇上。。。。捐银子的是浙江巡抚郑泌昌、南京户部尚书张晋、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河道衙门巡防营指挥使胡雄。。。。。”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江南私盐案的结局 贺六说完,脑门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滴到了永寿宫的石板上。 看t☆正版`&章节$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皇上的天威面前说出了真相! 嘉靖帝笑着看了一眼贺六:“这仅仅是吐出脏银的官员名单。你还漏了两个卷入私盐案中的人吧?一个是浙直总督胡宗宪,另一个是锦衣卫千户金万贯!” 贺六心中愕然:皇上如何得知金万贯和胡宗宪亦卷入了私盐案?难道是他。。。。。 嘉靖帝叹了一声:“不要奇怪,贺六。朕肩上担着九州万方。国事、家事、天下事,朕不敢不知啊!这些名字,朕也是昨日才知晓的。你别忘了,朕手里不止有一个锦衣卫!今天你对朕说了实话,朕不会追究你。呵,刚才你若是还一口咬定什么‘确实不知’,说不准朕会追究你的欺君之罪!” 贺六仿佛是死里逃生。刚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五个人的官职、名字,竟然救了自己的命。 嘉靖帝走回青纱帐内,继续说道:“朕说了,这里只有天、地、朕和你。今天咱们君臣这番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朕知。私盐案的真相,你不得再告诉任何一个人!此番你没有查清私盐案,朕是一定要惩处你的。这是做给朝廷里的那些人看的!” 贺六道:“臣确实有罪。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愿意接受皇上的惩罚。” 嘉靖帝扭头,对殿外喊道:“吕芳!” “奴婢在!”吕芳走进大殿内。 “拟旨,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疏于职守,外任钦差,飞扬跋扈。念其为朝廷效力二十年,功劳甚高。着罚俸一年,仍留原职戴罪立功。”嘉靖帝道。 贺六叩首道:“臣万死。” 嘉靖帝对吕芳道:“你去司礼监拟旨吧。” 吕芳叩首出了大殿。 嘉靖帝又命道:“贺六,上前来!” 贺六跪着移到青纱帷帐前。 嘉靖帝将青纱帷帐拉开一条缝,递出一道护身符。 “这是朕向三清上仙求的平安符。赏你了罢!”嘉靖帝道。 贺六一阵心惊——这道平安符就等于是当初洪武朝的免死铁卷啊! 朝廷的官员们都知道,嘉靖帝崇信道教。三清上仙的平安符,嘉靖帝只赐给过四个人。一个是内阁首辅严嵩;一个是裕王的老师,次辅徐阶;一个是为嘉靖帝诞下唯一皇孙的裕王侧妃李氏;一个是抗倭名将戚继光! 贺六双手颤抖着接过平安符。 “臣谢恩!” 嘉靖帝又说了一句:“朝廷若是多一些胡宗宪、赵贞吉、戚继光、俞大猷还有你贺六这样的人。那朕何愁天下不能太平?” 嘉靖帝朝殿外喊:“陆炳上殿!” 陆炳进到大殿内。 嘉靖帝道:“胡宗宪在东南呕心沥血、宵衣旰食。对于这样的忠臣,朕要好好的奉赏。他有三个儿子是吧?” 陆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监察百官是他的本职。他自然对胡宗宪的家世了如指掌:“启禀皇上。胡宗宪有三子。长子胡桂奇,在戚继光军中效力;次子胡松奇,在绩溪老家守业;三子胡柏奇,在绩溪老家读书。” 嘉靖帝道:“胡宗宪长子胡桂奇,赏南京锦衣卫千户衔;次子胡松奇,赏南京锦衣卫副千户衔;三子胡柏奇,赐入学国子监。” 南京锦衣卫的职衔跟北京锦衣卫的天差地别。北京锦衣卫权势熏天,南京锦衣卫的职衔则多为皇上赏赐给有功之臣的子嗣,有名而无权。 “臣遵旨!” 嘉靖帝话锋一转,对陆炳说:“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要好好管管手下的人!他们身上哪个不是花团锦簇?花团之中生了杂草,你这个做指挥使的自然要除一除草!” 陆炳瞥了一眼贺六手中的那道平安符。他心中有数:皇上所指的杂草应不是贺六,而是金万贯和南京锦衣卫的吕达。 “臣遵旨!”陆炳道。 “好了,都下去吧。”嘉靖帝命道。 陆炳和贺六退出永寿宫。 陆炳长舒一口气,悄声对贺六说:“老六,皇上对你还是看中的。你此番处置江南私盐案的做法,看来皇上私下里也是赞同的。” 贺六沉默不言。江南私盐案的事,自此之后他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及一个字! 几天后,皇上授意内阁和司礼监,发了几道官员调任的旨意。 浙江巡抚郑泌昌,授正奉大夫,升任南京孝陵监修总督监。 南京户部尚书张晋,授资政大夫,升任北京长陵修缮总管。 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升任浣衣局管事牌子。 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升任广西剿抚指挥佥事。 河道巡防营指挥使胡雄,升任蓟州镇副总兵。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五人是被明升暗降。郑泌昌、张晋被派去守皇陵;杨金水调入京城管三宫六院的脏衣服;吕达和胡雄,则被派往边关效力,在荒凉之地喝凉风。。。。。 不过这五人还是庆幸,至少自己没有因私盐案发而脑袋搬家。至少,脑袋上的乌纱帽还在! 京城城北,金万贯的家中。 入夜,金万贯在卧房里喝了杯马奶酒,正要上床去睡。 “嘭~”房门被人踹开。北镇抚司镇抚使刘大领着八名校尉走了进来。 金万贯下意识的想去枕头下摸那柄镶嵌着宝石的短刀。 八名校尉却拿出短火铳,对准了他。 刘大道:“老三,我劝你不要胡来。” 金万贯装起了糊涂:“镇抚使,您老这大半夜的,来我这儿做什么?” 刘大道:“老三,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犯了家法,辱没了锦衣卫的名声。陆指挥使不能留你了。。。这里有一壶毒酒,喝了吧。北镇抚司会给你往上报个病故,你的一家老小,北镇抚司也会照应。” 金万贯愕然。 八柄弗朗机手铳对着他,他知道,自己纵然有万般本事也是逃不脱的。 刘大道将那壶毒酒放到桌上:“老三,给自己留个体面吧。我不想动武。” 嘉靖四十年二月初十,锦衣卫北镇抚司管狱千户金万贯于家中暴病而亡。皇上体恤其多年为朝廷效力,追授广威将军衔。。。。。 正文 第104章 江南私盐案番外篇白笑嫣聚财寻夫(一) 白笑嫣在邵伯渡下了贺六的官船。 她怀中揣着贺六给的一千两银票,这笔银子可以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白笑嫣就近在邵伯镇买了一所小院。每日里看看书,弹弹琴,过的却也逍遥自在。 贺六那张写满了沧桑的脸,却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 在倚翠楼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英俊的公子哥。可那些人跟贺六比,只不过是空有一身臭皮囊的浪荡子罢了。 江南多少勋贵富商想要得到她的身子?贺六却像戏文里唱的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 白笑嫣深信,贺六是怕上京后吉凶未卜,为了她的安全,才让她离开他。 女人和男人都一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珍贵。 白笑嫣得不到贺六,反而对贺六这个四十一岁的“半老头子”魂牵梦绕。 两个月后,白笑嫣决定回到南京倚翠楼。 贺六不知道她在邵伯镇的住处,却知道倚翠楼所在何处。她回倚翠楼,就等于再次落入了金万贯的魔爪。但她深信,假如贺六在京城平安渡过了这一劫,一定会来倚翠楼救她! 不是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英俊的公子哥。 但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在白笑嫣心里,贺六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白笑嫣回到倚翠楼,干爹金万贯却没有来为难她。她像往常一样,陪南京城里的高官富商聊聊天,弹弹琴,却还是卖艺不卖身。 某日,南京某个衙门的一位官员慕名前来拜访白笑嫣,无意间告诉她一个消息:北京锦衣卫的金三爷两个月前暴病而亡。 白笑嫣愕然:干爹竟然死了? 白笑嫣不同于普通的女人。她天生聪慧,整日里接触那些慕名而来的官员,让她的见识亦是非凡。她心中有数,一定是干爹金万贯没能斗过六爷。让六爷收拾了。 白笑嫣问那官员:“老爷您知不知道锦衣卫里有一位贺六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官员道:“锦衣卫六爷在我们官场之中谁人不知?前两个月他来江南公干,接风宴上我还有幸一睹过他的真容呢。六爷前一阵虽说被皇上罚了俸,却得了皇上钦赐的平安符。呵,皇上对他极为看重呢!” 白笑嫣送走了那官员。 晚上,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这个女人的心中。 金万贯死了,自己在倚翠楼性命无忧。六爷是不可能来找她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危险,何劳六爷出手相救? 你不来找我,我就上京去找你! 白笑嫣突然想为自己梦中的夫君贺六带一份见面礼! 金万贯在江南有着诸多的产业。平日里金万贯身在北京任职。这些产业的账目,却是干女儿白笑嫣一手打理的! 金万贯之所以让白笑嫣管他在江南的账目,原因有两个:一来,他很早就发现自己的干女儿天生聪慧,有管账理财的天赋。 二来,谁也不会想到,他金三爷的诸多产业,管账人竟会是南京倚翠楼里的头牌红姑娘! 金万贯死了。他没有子女,家中只有一个七十老母,一个五十老妻。他在江南的产业,岂不是成了无人经管的死产? 白笑嫣知道,在四方茶楼中有一个密室。里面存放着金万贯诸多的银票;桑园、茶园的产契;商铺的来往账目。。。。。 拿到这些东西,金万贯在江南的产业就成了她白笑嫣的——自然也成了她梦中的夫君贺六的! jn●h 白笑嫣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她从南京坐马车,来到扬州四方茶楼。 金万贯已死,四方茶楼如今已不再是什么盐引交易的所在——成了一所普通的茶楼。 掌柜李大拿——也真的成了一个茶楼掌柜。 白笑嫣进到茶楼内,高喊:“李大拿呢?” 李大拿自然认得东家金万贯的干女儿。 他走上前来,轻蔑的说道:“是白小姐啊,有何贵干?” 金万贯活着的时候,李大拿畏惧白笑嫣——因为她是金万贯的干女儿。 如今金万贯已经死了,李大拿心想:你干爹都死了,你算哪根葱? 白笑嫣杏眼圆瞪:“李大拿,不要再叫我白小姐!叫我贺夫人!” 白笑嫣这是在提醒李大拿。别以为我现在没了靠山!我可是锦衣卫六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续弦夫人! 李大拿一听这话,心中一惊:是啊,这姓白的小女表子现在有了新靠山——被江南官场传成“疯狗”的锦衣卫六爷是她的夫君! 李大拿态度一变:“贺,贺夫人有何差遣?” 白笑嫣这个女人颇有胆色。她坐到茶桌上,道:“还不上茶?我干爹死了,你就这么没规矩?” 李大拿赶紧亲自给白笑嫣沏上茶。 白笑嫣喝了口茶,大气的说道:“我干爹驾鹤西游,今后你就跟着我吧。跟着我,就等于是跟着我夫君!” 李大拿最近正愁呢。这些年他替金万贯倒卖盐引,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金万贯死了,靠山倒了,那些仇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门寻仇! 锦衣卫六爷?这也许是个不错的新靠山! 李大拿“扑通”给白笑嫣轨道:“小的今后愿为六爷、夫人马首是瞻!” 白笑嫣道:“二楼我干爹的房间是不是还锁着呢?” 李大拿忙不迭的点头:“锁着呢!” 白笑嫣领着李大拿来到二楼。 身为金万贯的管账人,她有这间房间的钥匙。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白笑嫣走到东面墙边的桌前,转了三下桌上摆着的一个帽筒。 “咔嚓”。东面的墙竟然有一个暗格打开。里面是一个大木箱。 木箱之中,尽是银票、产契、账目。 白笑嫣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一张银票扔给李大拿。 “这五千两是赏你的!以后你跟着我们六爷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白笑嫣道。 李大拿悔的肠子都清了!这木箱里,说不定还有多少银票呢!金万贯死后,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查验查验他的房间?要是抢先找到这木箱,这些银票还不都是他的? 现在晚了,东西已经落到了白笑嫣手里。 如果白笑嫣身后没有贺六,李大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她。不对,先女干后杀!杀了之后再霸占木箱里的东西。 可白笑嫣现在是堂堂锦衣卫六爷的续弦夫人!借李大拿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李大拿在心里劝自己: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至少这五千两的银票是实打实的。木箱里的东西咱老李就别打什么主意了。 李大拿忙不迭的给白笑嫣磕头:“小的谢过贺夫人!以后定为六爷、夫人效犬马之劳!” 白笑嫣笑了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贺夫人”这个称谓让她很受用。 她吩咐道:“我干爹在江南有四家绸缎庄、六家茶叶铺、五家米铺、三家当铺。。。。。你明日让这些铺子的掌柜都来四方茶楼!就说贺六爷的夫人要给他们传个话!” 正文 第105章 江南私盐案番外篇白笑嫣聚财寻夫(二) 嘉靖四十年的夏天悄然而至。 “知了,知了,知了。。。。”北镇抚司外的那颗梧桐树上,蝉儿不住的聒噪着。 北镇抚使刘大正在值房吩咐手下的几位太保几件差事。 一名校尉上前禀报:“镇抚使,门外有个女人,自称是贺六爷的妻子。说天儿太热,要给贺六爷送西瓜呢!” 坐在刘大下首的贺六愕然:妻子?我的妻子——香香他娘四年前就死了! 猛然,贺六想起了自己在江南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人——白笑嫣! 贺六对刘大抱歉的说道:“镇抚使,我去衙门口一趟。” 刘大笑道:“早就听说老六在江南娶了一房美妻。好像是已经病故的金老三的干女儿吧?呵,看来六嫂还挺知道疼人的。你先去吧。拿了西瓜别忘了让我们也尝尝鲜!这鬼天气,太热了,让人口干舌燥的。” 贺六来到衙门外。白笑嫣手里拿着一个篮子,正等着她。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是如此动人。一阵微风吹来,她的一袭白衣随风飘动。 贺六看着这个女人,想起了戏文里唱的嫦娥、西施。 “你怎么上京了?还来北镇抚司衙门给我送什么西瓜。。。”贺六问。 白笑嫣道:“妾是六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续弦,是拜了天地的!妾为什么不能来京城找六爷?” 贺六道:“不是跟你说了么?你真要是随了我,就好比猪拱了你这棵好白菜!我不是给了你一千两银子么,你在江南寻个好人家嫁了就是!” 白笑嫣苦笑一声:“我是金万贯的干女儿。金万贯在江南贩卖盐引那么多年,得罪过的人多如牛毛。六爷觉得那些人能让我好过么?” 白笑嫣这女人颇为精通睁着眼睛说瞎话。如今在江南谁敢动她“贺夫人”? 白笑嫣从四方茶楼里拿到了金万贯的那些产契、银票、商铺账目。那些产业、商铺遍布江南各处。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江南五府二十八县。通过当地衙门,将这些产业全都过到了贺六名下! 这些产业虽然是金万贯倒卖盐引所得。可他是“暴病而亡”,并不是因罪被斩。这些产业不算脏产。不算脏产,自然是可以过户交易的。 再加上白笑嫣扯虎皮拉大旗,自称是锦衣卫六爷的续弦夫人。江南各地衙门的知府、知县们谁敢得罪京里的六爷!他们为白笑嫣大开方便之门。 几个月时间,江南有数十家商号,几万亩桑园、茶园全都归到了贺六名下。 几个月时间,江南官场的官员们,也都知道了白笑嫣这位“贺夫人”。 顶着“贺夫人”的名头,江南谁人敢找白笑嫣寻什么仇?谁活腻了,敢惹北镇抚司的那个“疯狗”贺六爷? 江南的官员们都知道,前任浙江巡抚郑泌昌、前任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前任南京户部尚书张晋。。。。那些官位显赫的人绑在一起,都没斗过北镇抚司的贺六爷! |qvf*‘ 白笑嫣在贺六面前撒了谎。 贺六想了想,信了白笑嫣的谎:她一个弱女子,真要是孤身在江南,也许一个七品芝麻官就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六道:“好吧。你先回我家。咱们从长计议。我家在。。。。” 白笑嫣笑了笑:“六爷,那是咱自己的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在何处呢?” 说完白笑嫣将装着西瓜的篮子递给贺六,扭头走了。 贺六拿着篮子回到刘大的值房。 刘大搓了搓手:“西瓜来了。来,弟兄们先解解渴。” 老十一李子翩、老十二赵慈几个人围了上来。 “呵,咱那位六嫂还真贴心!在篮子里加了冰!这西瓜好甜啊!”老十一李子翩道。 老十二赵慈伸出手道:“十一哥,给我块儿!” 李子翩“啪”给了赵慈一巴掌:“别伸爪子,你上晌验完尸,是不是还没洗手呢?” 几个人吃着西瓜。刘大道:“我说老六,你在江南成婚后,弟兄们还没见过六嫂呢!哪天你在家里摆桌酒,我们去拜见拜见嫂子。” 贺六满腹心事的应了一声“哦”。 散了差,贺六回到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白笑嫣正抱着香香,看水缸里的金鱼。 贺六家的水缸一直都是空的。看来是白笑嫣买的金鱼。贺六眉头一皱:看她的架势,仿佛真要在这小院里跟我过日子。 白笑嫣亲了亲香香的小脑袋:“你看,这金鱼多好看啊!” 香香的回答把贺六吓了一跳:“娘,这鱼能炖汤么?” 娘?香香竟然叫白笑嫣“娘”? 香香这小家伙其实很好伺候。只要给她好吃的,别说让她叫白笑嫣“娘”,就算让她叫白笑嫣“奶奶”、“祖奶奶”她都会同意。 白笑嫣嫣然一笑:“傻香香。这金鱼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吃的。” 香香努了努小嘴:“哼,不能吃的鱼都不是好鱼!” 贺六咳嗽了一声:“咳。” 白笑嫣转过头:“老爷回来了?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了!走香香,咱们吃饭去。” “好,娘。”香香干脆的回答。 贺六尴尬的跟白笑嫣、香香来到厨房。 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 香香“吧唧吧唧”吃的满嘴冒油:“娘,真好吃!” 白笑嫣成功抓住了香香的胃,就等于成功抓住了她的心。 吃完了饭。贺六对香香说:“香香,你出去玩。我和你白姐姐说点事儿。”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她才不是我姐姐呢!她是我娘!” 说完香香蹦蹦哒哒的走了。 贺六问白笑嫣:“白姑娘,你今后作何打算?既然江南不安全,我看不如你就住在京城吧。找个宅子,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白笑嫣眼里的泪珠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六爷,你八抬大轿把我娶进门,又跟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如今想不认账么?” 贺六哭的心都有了:“白姑娘,咱们入了洞房,可我不是什么都没做不是么?” “你是什么都没做!别人却会想你什么都做了!”白笑嫣瞪了贺六一眼,嗔怒道。 贺六看着白笑嫣,突然觉得,漂亮女人连发怒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正文 第106章 江南私盐案番外篇白笑嫣聚财寻夫(终) 贺家的小院,有三个卧房。贺六父女二人各睡一个卧房。 入夜,贺六收拾出空着的那间卧房,对白笑嫣说:“白姑娘,你先将就着睡这儿吧。” 白笑嫣皱了皱眉:“怎么?你以后想让我做你家的丫鬟?” 贺六一脸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房间是简陋了些。明日我会给你另寻一处宅子。” 安顿完白笑嫣,贺六到了女儿的卧房。 圆嘟嘟的香香睡觉很不老实,一双小被子已经被她踢到了床下。她将右手食指咬在嘴里,说着梦话:“红烧鲤鱼!大烧鸡!大肘子!都是我哒!” 贺六苦笑一声,心想:自己这女儿,简直就是猪八戒转世。睡觉都不忘了吃! 贺六为女儿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卧房,躺到床上。 “嘭。”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贺六下意识的摸了摸枕下的绣春刀。 当他看清楚进来的人,又将绣春刀松开。 白笑嫣穿着一袭白衣,站在他的面前。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宛若嫦娥仙子下凡一般。 “你来这儿干什么?”贺六问。 白笑嫣没有答话,只是脱去了一袭白衣。良久才开口:“伺候夫君安寝。” 贺六愣住了。 白笑嫣径直走到贺六面前,吻了上去。 贺六也是个男人。虽然不似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那般血气方刚,可如此佳人在前,他哪能无动于衷? 贺六热血上头,竟然将之前为白笑嫣做的那些打算抛到了脑后。他抱住了白笑嫣。。。。。 (为了不违规,此处省略了五百字。嗯!这五百字我打算改成感谢。感谢我心懂,lsj03ab,啊呦7d67,18855008880a,daytime,陈赓尧六位书友的解封支持。)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整整半个时辰后。 白笑嫣穿好衣服,下了床。 贺六拉住了白笑嫣的手:“你做什么去?” 白笑嫣朝自己的夫君笑了笑:“我嫁给你,总要带些嫁妆来。” 说完,白笑嫣去了自己的卧房。 片刻后,她捧着一个楠木匣子,走到贺六床边。 打开楠木匣,白笑嫣对贺六说:“这些是我的嫁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是贺家的人了。我的嫁妆,自然就是夫君的财产。” 贺六翻了翻木箱里的东西——目瞪口呆! 里面有整整两百万两银子的银票,还有几十家商号的产契,几万亩茶园、桑园的田契!其价值绝对不会低于五百万两! 所有的产契、田契上,署的都是贺六的本名——贺平安!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贺六问白笑嫣。 白笑嫣将自己如何收服四方茶楼掌柜李大拿,如何将金万贯的诸多产业划到贺六名下的事,一一说给了他听。 刚才仅仅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贺六已经爱上了白笑嫣。 现在他害怕,害怕这匣子里的东西会害了自己所爱的女人。 钱是好东西。太多的钱,有时候却会是害人的毒药。 木匣中的钱,是金万贯巧取豪夺得来的。倘若是十几万两,那无伤大雅。可数百万两的财富——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皇上的性子又是贪财好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皇上会知道这件事。 到那时,自己的命、白笑嫣的命还保得住么? 贺六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捧着娇妻送她的那个楠木匣子,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贺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陆炳。 陆炳沉思良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江南私盐案,在皇上那里已经算是结案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贺六道:“那这些银票和产契?” 陆炳道:“老六,你别忘了,金万贯不是获罪而死,而是暴病而亡!他的财产不算是脏产。既然不是脏产,锦衣卫就无权抄没。他如果有子女,自然可以继承。可他膝下并无子嗣,白笑嫣这个干女儿继承他的财产,也是合情合理的。至于这些钱,她是愿意给自己新嫁的半老头子夫君,还是愿意以后养几个小白脸,贴补给小白脸,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管不着,也不想管。” p% 贺六愕然。 陆炳的意思,难道是让他却之不恭? 贺六道:“属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陆炳摇头:“老六啊,你聪明起来顶的上卧龙凤雏,蠢起来却像是一头猪!我问你,你难道要我把这些钱交给皇上,然后对皇上说:‘锦衣卫的三太保金万贯是万恶不赦之徒。在江南聚敛了值几百万的脏产?’那锦衣卫的颜面何存?皇上今后还会信任锦衣卫么?行了行了莫要啰嗦。回值房公干去吧!” 贺六捧着木匣告退。 这两天老胡请了假,说是病了,回家将息。 下晌下了差,贺六独自一人回了家。 白笑嫣已经做好了饭。 四五样精致的小菜,一壶烫好的老酒。白笑嫣这个曾经的倚翠楼花魁,称得上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白笑嫣给香香夹了一块青菜。香香“吧嗒吧嗒”把青菜吃下了肚。 贺六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我让香香吃块青菜,简直难于上青天。”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回答道:“那是因为爹你做的青菜不好吃!娘做的青菜好吃!” 香香现在已经认定了白笑嫣是她娘。因为白笑嫣一双妙手能做出花样繁多的好吃的。 都说是小别胜新婚。从清早上差到下晌下差,贺六与娇妻白笑嫣分别不过五个时辰,却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月上柳梢头,香香睡着后,贺六和娇妻在卧房之中折腾了整整半夜。。。。 第二天大早,老胡进了院门,喊道:“老六,我的病好了!快给我预备点饭,咱们吃了早点好上差去!” 贺六惺忪着一双睡眼,披着衣服推开门:“你这老头,大清早的嚎什么嚎?” 老胡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厮去了一趟江南,难道变成了一头猪?” 白笑嫣散着头发,亦走到门口。她给老胡请了一个万福道:“胡伯父,小女给您请安了。” 老胡先是一惊,而后仰天大笑:“哈哈!完了完了,贺六这头猪,真把一颗好白菜给拱了!” 白笑嫣做好了早饭。老胡和贺六吃完,一前一后出了小院,懒洋洋的走向北镇抚司。 朝阳初升,贺六自嘲的想:自己这趟江南之行,还真称得上是财色兼收呢! (开启第三卷《大同通敌案》 正文 第107章 引子——傅寒凌的咆哮 嘉靖四十年六月,大同卫。 大同卫,大明九边之一。为了抵御鞑靼人的袭扰,大同卫驻扎有近八万卫所军。 大同是苦寒边镇,又常年战火纷飞,平民百姓谁愿意来此居住? 除了卫所军,来大同的人,全都是充军的囚徒。 大明的犯罪充军制度,将人犯充军划分为发极边、烟瘴地——流四千里;发边远地——流三千里;发边卫地——流两千里;发沿海地——流一千里四种。 充军的犯人通常会在军中担任苦役劳力。 大同卫左革三营马厩内。一个散乱着头发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正在喂着马。 这人面容清秀,不像是那些军中老粗,倒像是个公子哥。 他正是翰林院修撰傅升之子,傅寒凌! 半年前,锦衣卫北镇抚使刘大为了娶刑部尚书李春芳的女儿李雪衣,设计陷害傅寒凌强辱寡妇。 后来是贺六帮了傅寒凌,让他从强辱守节烈女的罪名变成了强辱民妇。 傅寒凌逃了死罪,却逃不了活罪。他被发配到了大同卫戍边。 父亲傅升因为儿子的案子悲愤交加,竟然气出了病,驾鹤西游了。 如今的傅寒凌,真可谓是无亲无靠。 他来到大同卫的第一个晚上,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拥有无上的权势!这样才能找锦衣卫的刘大报仇! 一个充军的苦役,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好在他识文断字,写写算算都在行。有一回,左革三营的杨守备要给家里写封家信,无奈他字迹太难看,觉得丢人,想找个人代写家书。找遍了左革三营,竟无一名兵将能代劳。 后来有人告诉他:马厩那边有个充军的苦役,获罪前好像读过几年书。 杨守备找到了傅寒凌。傅寒凌将家信一挥而就。杨守备一高兴,就让他做了营里的司厩——说白了就是管两百匹军马的弼马温。除了管军马,杨守备还把营里军需粮草核销记账的差事也一并给了他。 傅寒凌这个弼马温,手下倒也有十几个充军的苦役。 大同卫的八万多卫所军,七万人驻大同城,一万人则分散在大同两翼。 左革三营,拥有两千号人马,驻扎在大同卫东十里处。他们的任务是和左革一营,左革二营一同拱卫大同卫的左翼。 傅寒凌正和手下十几号弟兄喂着马,忽然听得大同卫方向炮声隆隆,喊杀震天。 不多时,营里的棋牌官传令:“鞑靼来袭!所有兵将、杂役统统集合,向大同方向靠拢!” 傅寒凌是管马的弼马温,自然也在集合之列。 袭击大同的,是鞑靼俺答汗手下大将,右大都尉图理琛。 鞑靼人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时,曾打到过北京城下。之后大明虽然和鞑靼人签订了和约,开放了边关马市。可草原蛮族可不懂什么叫一诺千金。他们对大明边镇的小规模骚扰依旧不断。 这一回,鞑靼人更是变本加厉。图理琛带来了五万铁骑,一副要攻破大同卫的架势。 当傅寒凌所在的左革三营赶到大同卫附近时,大同卫竟已被鞑靼人攻破!城内的卫所军四散而逃。 傅寒凌给杨守备牵着马。杨守备骑在马上怒道:“这仗是怎么打的。城内别说有七万卫所军,,就算有七万头猪,让鞑靼人抓三天也抓不完!” |√首发¤/ 杨守备的副将问道:“守备,大同城破。鞑靼人巩固下城防估计马上就要出城追击残兵了!咱们该怎么办?” 杨守备道:“怎么办?打他狗娘养的!鞑靼人不是会出城追击残兵么?到时候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这一营人马毫发无伤,正等着他们呢!到时候,咱们给鞑靼人来个出其不意!” 傅寒凌饱读诗书,且通读兵法,还会几手剑术。 他这个弼马温突然在马下开口:“守备大人。我有一计,您瞧,东南三里处有一处山谷。咱们可以在山谷两侧设伏,静待鞑靼人。” 副将怒道:“军国大事,轮的着你一个充军的杂役开口么?” 杨守备却打断了副将的话:“让他说下去!” 傅寒凌道:“千总大人。鞑靼人全都是骑兵,咱们左革三营却是步军为主。跟他们在平原上硬拼太吃亏。埋伏到山谷两侧就不同了,咱们居高临下,进可袭击,退可固守。咱们营中的那六门弗朗机快炮,两百杆火铳正好派上用场。山谷两侧净是巨石,这些大家伙滚落下去,又顶的上十门、二十门弗朗机快炮!到时候,鞑靼人只有挨打的份!” 杨守备沉思片刻,道:“你的法子很有道理。本将就按你说的办了!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左革三营的司厩官,而是我的亲兵总旗。” 副将道:“守备大人,充军的杂役做亲兵总旗,这不合国法!也不合军中的规矩!” 杨守备怒道:“放屁!在左革三营,劳资就是国法,劳资就是规矩!” 左革三营的兵士埋伏到了山谷两侧。兵士们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布置火炮、准备滚石。 万事俱备,只欠鞑靼人上钩! 两个时辰后,鞑靼左大都尉图理琛果然派出了两万骑兵追击明军溃兵。 他将这两万骑兵分作了十路。每路两千人。 其中一路骑兵,恰好追进了山谷之中。 山谷两侧顿时雷声阵阵!弗朗机快炮、火铳射出密集的火网,扑向鞑靼人。伴随着横飞的铳子的,还有无数从天而降的巨石。 这两千多鞑靼骑兵的主将本来以为明军已经作鸟兽散。怎么会料到还有明军敢设伏袭击他们? 鞑靼人措手不及,陷入绝地,死伤惨重。 杨守备见火候差不多了,命令山谷两侧的弟兄冲下去,收庄稼。 大明军功,是以砍杀敌人首级的数目论的。傅寒凌虽然给杨守备出了这么个妙策,可如果不砍几个鞑靼人的脑袋,就不算立功。 而傅寒凌现在是杨守备的亲兵总旗,他的职责是保护守备。杨守备站在山坡上观战,看来不打算冲下山,傅寒凌就没机会立功。 傅寒凌朝杨守备拱手道:“守备大人,小人以罪身在您手下服役。早就盼着立功赎罪的这一天。请您允许我冲下山坡去,跟鞑靼人面对面的较量一番!” 杨守备看着傅寒凌:“好!你小子是条汉子!” “噌~”杨守备拔出了自己的腰刀,扔给傅寒凌:“去吧!” 傅寒凌接过腰刀,忘了一眼山坡下的鞑靼人。他将那些鞑靼人,视作了自己的仇人刘大刘元镇!他仰天长啸一声:“杀!”而后冲下山坡。。。。。。 正文 第108章 去大同 嘉靖四十年六月初八,鞑靼入寇大同。大同当日城破。大同巡抚赵简之殉国。大同卫总兵李虎身负重伤。八万卫所军战死六万余。六月十三,鞑靼人将大同城抢掠一空后退兵。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永寿宫内,嘉靖帝在青纱帐内一声龙啸:“大同卫总兵李虎误国!大同卫的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难道是一群饭桶么?朕给了他们八万人马镇守大同,一日之内,竟然便被鞑靼人破城!八万多人,倒被鞑靼五万人马收拾掉了十之八九!” 兵部尚书张居正跪倒叩首道:“启禀皇上,臣是兵部的堂官。大同城破,臣亦有责任。” 张居正先是抢着认错,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作为兵部的堂官,臣自诩粗通兵略。大同卫这一仗,打得有些蹊跷。七万人驻守大同城,一万人分散两翼拱卫大同,不管怎么打,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丢掉大同城!” 张居正的话里有话——明显是怀疑大同卫所军和鞑靼人之间有猫腻。 大同卫总兵李虎可是严嵩的干儿子。严嵩此刻是一定要站出来维护李虎的。不过严嵩是老狐狸。他没有明着替李虎说好话,而是转移话题:“其实大同卫这一仗,我们大明也不算彻彻底底的输。大同卫治下的左革三营,便在鸡鸣谷设伏,斩鞑靼人首级两千余!” 青纱帐中的嘉靖帝怒道:“大败之中的小胜,不值一提!大明律!军中将领战败失土者,杀!将李虎。。。。。” 严嵩跪倒奏道:“启禀皇上。李虎为了抗击鞑靼人,身负八处刀伤!如果斩了李虎,会寒了为朝廷守卫边镇的将士们的心啊!” 看t+正x版章节上; 站在一边的陆炳心中暗笑:严阁老这话也就能糊弄糊弄皇上。身负八处刀伤却没死?难道鞑靼人的马刀都是纸做的?又或者,鞑靼人懒到懒得将马刀上移几寸,砍在李虎的脑袋上? 青纱帐内一阵沉默。 片刻后,嘉靖帝又开口道:“那就且饶过李虎的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革职,关入诏狱。另外,查抄他在大同城内的宅邸!” 众多官员心中都大惑不解。不是说,大同城已被洗劫一空了么?那李虎在大同的府邸还有什么好抄的? 嘉靖帝继续说道:“另外,鞑靼已经退兵。兵部要调集北直隶、山东、宣府的卫所军充实大同防务。唉,可惜,东南倭患尚未平定。戚继光要镇守浙江!若是让戚继光做大同总兵,这仗何至于打成这样?” 兵部尚书张居正叩首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好了,散了吧!陆炳,你留下!” 众臣走后,大殿之中只剩下嘉靖帝和陆炳。 嘉靖帝问陆炳:“你对大同这一仗有什么看法?” 陆炳答道:“启禀皇上,其实刚才,兵部的张尚书已经替臣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这一仗,蹊跷的很啊!驻守在大同城内的,是七万精壮汉子,不是七万引颈待戮的妇孺!若是打上十天半月,城破了——那叫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仅仅一天就城破军败?这其中必有隐情。” 嘉靖帝道:“嗯。朕刚才已经宣旨,查抄李虎在大同城内的宅邸。朕看这事,就交给贺六去做。他办事,一向是得力的。他对丁旺案、江南私盐案的处置,就很老练。你替朕告诉他,他此去,查抄李虎的府邸只是个幌子!他要替朕查清大同卫之败的真相!” 陆炳叩头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主军溃不成军,左革三营这支偏师倒是打得不错。让鞑靼人知道,入侵我大明的土地是要付出代价的。左革三营的所有将士,都要好好封赏!传旨封赏的事,也交给贺六去办!” 。。。。。。。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 陆炳找到贺六,将差事交待给了他。 贺六道:“指挥使,属下请求让老胡跟我一起去大同。” 陆炳点点头:“你和老胡一向是秤不离砣。就让他跟你去办这差事吧。” 贺六拱手道:“谢指挥使。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去准备了。” 陆炳叫住贺六:“等等。李虎是严阁老的干儿子。如果大同之败的确有隐情,又牵扯到严阁老。。。。你知道该怎么做。” 贺六答道:“明白!李虎是李虎,严阁老是严阁老。这个属下心中自有分寸!” 贺六回到值房,老胡正在喝西凉葡萄酒。自从上回在扬州见了盗圣一面,喝了一次葡萄酒,老胡就爱上了这异域佳酿。 白笑嫣会做人,手里又不缺银子。她专程差人从江南给老胡运来了几十坛子西凉葡萄酒。 “大白天的,就在值房里喝酒。让刘镇抚使看到,又要骂你了!”贺六抱怨道。 老胡笑了笑:“刘大这个做徒弟的,平日里教训我这个引路师傅还少么?谁让人家现在身居高位呢?我早就习惯了。对了,我那侄媳妇儿,对我可真是孝顺的很!这几十大坛子葡萄酒,从江南运到北京,光路费不得上千两银子?” 贺六道:“我那位续弦夫人倒是颇有手段。用佳肴收服了香香那丫头,又用美酒收服了老胡你。” 老胡道:“呵,我始终是上了年纪的人。见过的人比你头上的头发丝都多!吃过的屎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我看我那侄儿媳妇儿白笑嫣,骨子里倒是个有胆有识又有头脑的奇女子!你老六有福啊,有这么个贤内助!” 贺六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对。她上京不过一月,拜了前军都督府赵都督的夫人做干娘;拜了柱国公家的宠妾玉娘做干姐妹;这两天还成天跟陆指挥使的夫人打马吊。。。。” 老胡道:“她那是给你老六找外援呢!你现在是赵都督的干女婿,柱国公的干连襟,还是陆指挥使夫人马吊搭子的夫君。。。。哪一天你真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人还不得拼命保你?就算你不出什么事儿,在朝中多一些干亲,总归不是坏事。” 贺六道:“咱们还是言归正传。皇上又给咱派来了活计。让咱们去山西。。。。。” 正文 第109章 有内应 贺宅之内,白笑嫣给夫君收拾了几大箱子行李。 “这些是天福号的酱鸡腊肉。这些是玉泉山庄酿的老酒。你跟胡伯父路上吃喝。” “这几件换洗的便装袍服,是我让瑞蚨祥布铺给你赶制的。你路上替换着穿。” “出门公干,免不了有使银子的地方。这里有五百两现银,两万两德泰钱庄的庄票。” “你久居京城,我怕你到了山西水土不服,拉肚子、犯风寒什么的。这个药箱里,有同人堂的十几种药丸。” “哦对了,既然是办案子,自然要有防身的好兵刃。你不会武功。我听胡伯父说,你们从锦衣卫武库里领的手铳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牙货。有时候甚至扣不响!我去求了我干娘赵夫人,她让我干爹赵都督从前军都督府兵器库给你弄了两柄弗朗机国刚运到的新手铳。每支手铳还带了十枚铳子,一壶火药。。。。” 白笑嫣喋喋不休的对丈夫说着。 贺六有些不耐烦了:“我的夫人,我这趟去是办差,又不是搬家。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白笑嫣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头也不抬的答道:“你这趟去是明旨钦差。是有随行车队、扈卫的。多拉几个木箱子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了,出门在外不比在京城自己家,总要预备些东西的。” 贺六坐到桌前,喝了口茶道:“我还有件事要叮嘱你呢!” 白笑嫣转头:“夫君有什么事吩咐?” 贺六道:“你来京一个月。香香竟胖了整整五六斤!我走后,你别给她做那么多肉吃!姑娘家家的,要是胖成猪,长大了可怎么找婆家?” 白笑嫣笑了笑:“这你放心。她要是胖成一头小猪。我就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当作她的嫁妆!不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重赏之下,也一定有好夫婿!” zu、n正;f版o+首。d发*: 贺六看着白笑嫣。对这个如花似玉的续弦夫人,他真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外面又是上得厅堂;对自己、对女儿香香,她百般照顾,体贴入微;晚上的时候,又花样百出;更为难得的是,那一晚,床单之上竟然见了红。。。。 贺六对白笑嫣说:“我走之后,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说着,贺六起身,将白笑嫣搂入怀中。 胖嘟嘟的香香却一蹦三跳的进了房门,坏了贺六的好事。 “娘!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啦!我要吃肉!大块的肉!”香香扯着嗓子喊。 这一声喊,倒是把贺六吓了一跳。他松开了搂着妻子的手,呵斥香香:“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长大了看谁敢娶你!” 香香努着小嘴儿:“娘,爹凶我!” 白笑嫣抱起香香:“咱们不理你爹,走,娘给你去厨房做好吃的去。” 嘉靖四十年六月二十七,钦差贺六出京,直奔大同。 行了半月,一行人到了娘子关。 入了娘子关,便是山西地面。 贺六对老胡说道:“山西是个好地方啊。杏花村的酒,清徐的醋,还有漫山遍野的煤。。。。” 老胡道:“可惜,让鞑靼人这一闹腾,好地方倒成了人人不敢来的孬地方。” 越靠近大同,贺六越能感觉到大同之败的惨烈。 道路两侧,净是衣衫褴褛的溃兵。数不尽的百户、千户们高举令旗,沿途收拢溃兵,回大同卫固防。 嘉靖四十年七月十五,贺六终于达到了大同卫。 贺六没有进大同城,他先去了左革三营的驻地。他这趟来,除了要查清大同之败的隐情,还要宣旨升赏左革三营的有功将士。 进得左革三营,杨守备率领手下弟兄在营门前齐齐跪倒:“臣恭请圣安!” 贺六道:“圣躬安。有上谕!左革三营守备杨令安,升正三品大同卫游击将军,兼任左革一、二、三营总守备!加授怀远将军散阶!” “臣领旨谢恩!”杨守备高声道。 贺六抬头瞥了一眼杨守备。在杨守备身边,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当初被刘大陷害获罪的傅寒凌傅公子么?他不是充军苦役之身么?怎会身着整齐的甲胄? 贺六继续念升赏名单。里面竟然有傅寒凌的名字:“左革三营亲兵总旗傅寒凌,斩敌首二十余,且献计于守备杨令安,大破鞑靼骑兵。升从六品营镇抚,授忠武校尉散阶。” 贺六之前没有仔细看过升赏名单。他对傅寒凌升任营镇抚的事大为吃惊。 本来贺六认为,西北军中苦的很。傅寒凌这公子哥虽没死在京城,到大同卫服苦役,早晚也得病死、累死。哪曾想,人家不但没死,反而立了大功,由罪身摇身一变,成了军中堂堂的从六品武官。 宣完了旨意,贺六道:“诸位弟兄,请起身吧!” 杨守备走到贺六面前:“上差,我在大帐里备了酒宴为您接风。还请您赏光。” 贺六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在杨守备大帐之中坐定。军中饮食向来简单,大帐里点了一堆火,烤着两只整羊。 杨守备抱歉的说道:“上差!咱们这儿不比京城。没什么精致小菜,倒是讲究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贺六道:“这样的吃法,正合我意。” 杨守备给贺六引荐自己的爱将傅寒凌:“上差。这二十郎当岁的后生,就是新任营镇抚傅寒凌。你别看他长得细皮嫩肉的,打起仗来不含糊!不但会出谋划策,上阵冲杀也是一把好手!” 贺六笑了笑:“我跟傅镇抚是老相识了!” 傅寒凌听后,走下酒席,跪倒在贺六面前:“傅寒凌拜见恩公贺六爷!” 帐中诸将皆是一惊。 贺六扶起傅寒凌。傅寒凌向众将解释道:“当日我被奸人诬陷。若不是六爷施出援手,我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六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贺六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傅公子的确是人中英杰。即便充军到这西北边塞,一样能建功立业!” 杨守备在一旁说:“咱们军中有规矩。跟救过自己命的同袍弟兄喝酒,要先干三大碗!傅镇抚,你还不赶紧敬上差三碗酒?” 傅寒凌倒是不含糊,举起酒碗:“恩公,寒凌先干为敬。” 说完,他“咕咚咕咚”豪气的连饮三大碗。 贺六情不自禁的说道:“傅公子八个月前还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现如今,却成了边塞军中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杨守备道:“上差。这边塞军中嘛,就好比是一团火,能炼出真金!是英雄是狗熊,到战场上走一遭,就全清楚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将话题引向了大同之败。 他问杨守备道:“杨将军,我出京之前看过你在兵部的备档。你二十岁就在边镇当兵,沙场征战了大半生。你倒跟我说说,大同卫这一仗是怎么打的。怎么会败得如此彻底?一天功夫,城内七万人马就把大同丢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杨守备喝了口酒:“唉!不是匪夷所思,而是骇人听闻!我在大同卫城破当天就说过:别说七万兵械齐全的卫所军,就算是七万头猪,让鞑靼人抓一天,也是抓不完的!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城内守军坚守个十天半月,被鞑靼破城。那的确是兵家常事。可一天就城破军溃?这绝对是见了鬼!您老是锦衣卫,有些话,我本不应该对您说的!可咱老杨是粗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贺六道:“杨将军就当我是你的同袍弟兄。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杨守备道:“我怀疑,大同卫军中——有鞑靼人的内应!” 贺六问:“杨将军这么说可有依据?” 杨守备娓娓道来:“大同城破,鞑靼退兵后。我遇到了几个从大同城里逃出来的溃兵。据他们说,是北偏门先失守,鞑靼人从北偏门涌入大同城头。我以前去过北偏门,知道那儿部署有二十门弗朗机快炮。那几个溃兵说,鞑靼人攻城之时,弗朗机快炮根本就没响!再有,上官们在北偏门只派了两千人守卫。在大同城八门之中,北偏门是防守最弱的地方。鞑靼人攻的最猛的地方,恰好就是北偏门!鞑靼人怎么就知道,大同城那儿的防守最弱?” 傅寒凌接话道:“恩公,我们杨守备所言甚是。大同之败,绝对有隐情!” 贺六陷入沉思。帐内一片沉默。 老胡道:“大伙儿是怎么了?今天是大伙儿立功受赏的好日子,应该好好庆贺一番。怎么都没声儿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正文 第110章 口味越来越重了 在左革三营歇息了一夜,贺六和老胡准备进入大同城。 离开左革三营前,贺六叮嘱傅寒凌:“跟着杨守备好好干。不要老想着报仇。你现在始终只是一个边军小官,还没有能力去寻锦衣卫北镇抚使的仇。” 傅寒凌拱手道:“放心六爷!我傅寒凌不在边关混出个人样来,绝不会回京!等到我回京的那一天——也一定是刘大的死期!” 钦差马队进入大同城。这座大明的边关重镇,已经让鞑靼骑兵洗劫一空。 前任大同巡抚赵简之已殉国。大同总兵李虎又在自己的宅子里待罪。在城门口迎接钦差的,是新任大同巡抚王庭书。 王庭书跪倒道:“臣大同巡抚王庭书,恭请圣安!” 贺六道:“圣躬安。” 而后他下马掺起王庭书:“王大人到任倒是很快。” 王庭书道:“上差有所不知,下官本在宣府做一任知府。吏部的调令一下,下官直接从宣府赶到了大同。宣府到大同只有四百里,下官马不停蹄,十天就赶到了这儿。” 贺六对王庭书说道:“咱们就不坐轿了,走着进城吧。” 进得大同城,贺六感慨道:“偌大一座城市,竟不见一个百姓。” 王庭书苦笑一声:“如今的大同,已是一座鬼城。城破之时,鞑靼人屠了全城的百姓。唉,边镇规矩,巡抚管民,总兵管兵。我这个新任的大同巡抚,倒是轻松的很!因为没有民让我管!” 贺六道:“皇上不是下旨了么?在新任大同总兵派下来之前,让王巡抚你监管大同军事。” 王庭书道:“大同的卫所军,已经被鞑靼人灭了七七八八。下官已派出了一些军将,命他们在山西各处收拢溃兵。如今已收拢了八九千人。如今防守大同的,就是这八九千败军之兵。若是鞑靼人再次入寇,我也只能学我的前任赵大人,自杀殉国了。” 老胡插话:“鞑靼人不会再来大同了。他们南下入寇,为的是我大明的财货。大同城已经被他们洗劫成空城,他们再来没有任何的意义。”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对王廷书说:“王大人,带我去北偏门看看。” 大同卫城,共有八座城门。北偏门位于西北方向。 王庭书领着贺六来到北偏门,只见北偏门这一段城墙高耸,墙厚一丈。北偏门上有一城楼,居高临下。 n,首m、发 老胡对贺六说:“我要是大同总兵,就在那城楼上安置十几门弗朗机火炮。居高临下,火炮装上散子,一炮能杀一大片鞑靼人。” 贺六问王庭书:“这北偏门以前不是有二十门弗朗机快炮么?” 王庭书道:“想来是鞑靼人撤兵之时,将火炮也一并拆走了。上差,时辰也不早了,您先去下官准备的钦差行辕歇息歇息?” 贺六摇摇头:“歇息倒是不着急。先去李总兵府上吧。我要给他宣旨。”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大同总兵府。 总兵府已然有一半儿化作了焦土。另一半儿则是破败不堪。看来鞑靼人已经帮贺六办了抄家的差事。 总兵李虎,头上缠着白布,两只手也被白布一左一右吊起。整个人像是被包裹起来的粽子一般。 给皇上的折子上,他自称受了八处刀伤。被裹成粽子倒也合情合理。 “有上谕!大同卫总兵李虎,庸蠢误国,致大同城陷落敌手,着革去总兵之职,押赴北镇抚司诏狱待罪。”贺六宣旨道。 李虎在随从的搀扶下跪倒叩首:“罪臣领旨谢恩!” 贺六手下的几名锦衣卫力士上千,将李虎的纱帽摘去,看押起来。 贺六对老胡说:“抄家吧。” 老胡背上了清白箱。他们按老规矩,现在总兵府里转了一圈。 老胡惊讶道:“那些鞑靼人简直就像是恶狼一样!别说金银财宝,就连府里的木桌、木椅都给搬走了!这群蛮夷抄家的本事,决不在你老六之下啊!” 贺六从清白箱中取出地听、壁上虎,说道:“咱们还是老规矩,从前厅开始查检。” 大同是边塞卫城,这座总兵府倒不是很大。相比于半年前在江南查抄的那座两淮盐运使府邸,要小上八九分。 不过一日,贺六和老胡便抄完了李虎的家。 几十吊铜钱,几两碎银子,几匹布。。。。二人只抄出这些鞑靼人漏掉的微薄财物。 老胡叹了口气:“唉,就剩这么点东西了!还不够我喝几顿酒的呢。” 说到酒,老胡一阵内急。他对贺老六说:“我那侄媳妇儿给我预备的西域葡萄酒喝多了走水。我去趟茅房。” 俗话说,一个拉屎,两个腚痒痒。老胡一说,贺六也有些内急:“走,咱们一同去。” 二人进的总兵府的茅坑。脱了裤子“刺溜刺溜”就放水。 贺六斜视了一眼,好像是在看老胡的那东西。 老胡笑骂道:“看个蛋!老胡我这玩意儿,现在怕是连鸟都吓不住了。当年顶风尿三丈,现在顺风滋一鞋。” 贺六方便完,系好裤子:“你又不是十八岁的黄花闺女。我看你下面干甚?我看的是这茅坑!” 老胡一咧嘴,跟贺六打起了哈哈:“这儿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饿极了不成?嘉靖二十八年,我跟你抄原太常寺卿刘平的宅子。那刘大人装疯卖傻,跳进自家茅坑哐哐哐一顿吃。吃完还打饱嗝,还问‘还有么?没吃饱!’。你莫不是要学当年的刘大人?” 贺六两眼盯着茅坑里的秽物:“老胡,我没心思跟你打哈哈。我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老胡系上裤带,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你的意思是,这茅坑下面藏着银子?就算藏着银子,谁愿意下到一堆粑粑里捞银子?” 贺六说道:“你我都不愿意跳到这茅坑里去,鞑靼人就更不愿意了。这里也许是整个总兵府唯一没有被鞑靼人洗劫过的地方!” 老胡干呕了一声:“老六!你的口味越来越重了!拉倒,要跳茅坑你自己跳。老胡头儿我可要先开溜了!” 正文 第111章 白狼皮 贺六是堂堂钦差,倒不至于亲自跳到粪坑里去找银子。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开出了每人一百两的赏银,找了几个王巡抚手下的兵士,跳入粪坑。 这几个兵士人手一把大铲子。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将粪坑里的秽物全都掏了出来。 粪坑底下,竟有三块大木板! 拿开三块木板,下面并排放着四个大木箱。木箱外层层叠叠的裹着油纸。 老胡捂着口鼻,厌恶的说道:“那位李总兵倒挺会藏东西的。木箱藏在粪坑底下,鞑靼人怎么能想得到?” 几名兵士花了一番功夫,将木箱抬了上来,又将油纸撕去。 贺六给他们每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吩咐道:“城里的澡堂子估计早就关张了。我替王巡抚做主,放你们一天假,去城外找条河,好好洗洗澡。” 兵士们得了银子,不顾满身污秽,个个喜形于色。 大明军功赏银制,砍一颗鞑靼人的首级,可以换十五两银子。一百两银子,等于他们每人白捡了六七颗人头。 贺六围着箱子转了几圈,让人拿水桶泼了木箱几遍。而后他强忍着恶心,上前打开了箱子。 箱子中没有银两,没有玉器古玩,而是一张张皮货。 老胡有些奇怪:“这李总兵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藏几张皮货?” 贺六笑道:“老胡,你好大的口气!几张皮货?告诉你吧,这是草原狼皮,还是白狼皮!你知道一张白狼皮在京城能卖到多少两银子?” 老胡道:“畜生皮而已,能卖几个钱?” 贺六拿起一张白狼皮,扔给老胡:“我那续弦夫人前一阵不是认了前军都督府赵都督的夫人做干娘么?她在瑞蚨祥买了一张白狼皮,孝敬干娘,花了整整一千五百两银子!” 老胡惊讶道:“我家里还有个狗皮坎肩呢!才花了三四两银子!这白狼皮就这么值钱?” 贺六叹道:“老胡啊,贫穷真是限制了你的想象!京城里的世勋亲贵在穿衣吃饭上一掷千金。这狼皮之中,以白狼皮最为珍贵。据说狼群的狼王上了年岁,才能生出这白皮毛来。上百匹草原狼里,倒只有一两只生的白皮毛!白狼皮乃是皮货里的翘楚。物以稀为贵,价钱自然就高!” 老胡打开其他三个木箱,装的俱是白狼皮。略一清点,大约有一百张之多。 贺六道:“这一百张狼皮,要是贩到京里去,倒能卖上十五万两银子!” 老胡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白狼皮是草原狼身上才有的?这么说,这些狼皮来自草原——来自鞑靼人之手了?” 巡抚王庭书在一旁接话道:“自嘉靖二十九年起,朝廷已经下令开放边关马市。草原上的马、牛、羊大牲口、皮货流入大同,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贺六道:“呵,李总兵藏这么多白狼皮,想来不会是自用。一百多张,他穿两辈子也传不完。应该是打算运到京城或江南买卖的。” 老胡道:“李虎现在就在咱们手里。一审不就清楚了?” 李虎已被关押进钦差行辕。 贺六和老胡、王巡抚来到钦差行辕,提审李虎。 李虎依旧被白布裹得跟个粽子一般。他上得大堂,开口言道:“罪将有伤在身,恕不能给钦差大人行礼!” 贺六客气的说道:“李将军身受八处刀伤,不必多礼。我问你,你总兵府的茅厕里,藏着一百多张白狼皮。你是从何得来?” 李虎一愣:“启禀上差。那些白狼皮嘛,是我狩猎所得。” 李虎这话糊得了别人,却糊不了对皮货颇有研究的贺六。一百多张白狼皮,难道说李虎杀过一百多匹草原狼王? 贺六不动声色的说道:“哦,原来如此。不过你藏这些狼皮的法子,也太腌臜了些。对了,李总兵身受八处刀伤,虽然你已是获罪之身,可我却敬佩你在战场上的胆略。我从锦衣卫带了一名医官。让他给你治治伤。” 李虎连忙推辞道:“不劳上差费心。” 贺六却强令一位姓宋的医官,将李虎带入后堂检查伤势。 监察完毕,宋医官上得大堂。他在锦衣卫做了十五年的医官,见过无数的刀伤、剑伤、铳伤。 贺六问宋医官:“李总兵的八处刀伤不碍事吧?” 宋医官答道:“不碍事。只是皮肉伤。不过很奇怪。” 贺六忙问:“奇怪在何处?” 宋医官答道:“草原弯刀劈刺留下的伤口,绝对不是李虎身上那样的伤。他身上的伤不像是草原弯刀所致,倒像是咱们明军中的直腰刀所伤。”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二人来之前就猜测,所谓的“八处刀伤”,是李虎怕丢了大同没法交差,使的一出苦肉计。 鞑靼人的草原弯刀锋利无比,号称可以销金断玉。怎么可能身中八刀而不死?难不成砍李虎的鞑靼人,都是些没断奶的孩子? 贺六道:“宋医官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入夜,贺六和老胡在饭厅吃晚饭。饭桌上摆着白笑嫣给贺六准备的酱鸡腊肉和老酒。 老胡边吃边说:“呵,还是我侄媳妇儿细心啊!吃的东西都给咱预备好了!言归正传,我说老六,我觉得这案子应该很清楚。那些狼皮是鞑靼人贿赂李虎的。别看只是些皮货,却张张价值千金,又便于携带,用来行贿是最方便不过的!李虎受了鞑靼人的贿赂,故意在北偏门给鞑靼人放了水。。。。。” 贺六喝了口酒,答道:“我倒觉得真相不会这么简单。有时候,越容易得到的真相——越是假象!你想想看,大同七万人马,难道只值十几万两银子的白狼皮么?若大同之败真是因为内应,我又是那个内应。我会要俺答汗几百万两银子的财货!” 老胡道:“说不定是鞑靼人出尔反尔,先给了李虎值几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破城后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又把他的财货给抢了呢?” 更v新/&最快e◇上ky 贺六点点头:“倒是有这种可能。对了,李虎写给朝廷的奏折里,说赵简之赵巡抚是怎么殉国的?” 老胡想了想,答道:“奏折里说,赵简之是在城破之后,自焚殉国的。“ 正文 第112章 殉国的巡抚是三姓家奴 天刚蒙蒙亮,贺六和老胡就来到了前任巡抚赵简之自焚殉国的地方——大同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的亲兵叫醒了还在熟睡的新任巡抚王庭书。 王庭书来到前厅,问贺六道:“上差,您这么早来巡抚衙门有何吩咐?” 贺六问:“赵简之大人不是自焚殉国了么?我一直忘了问你一件事,赵大人的尸体在哪儿?” 王庭书愕然:“尸体已经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几根遗骨。” 贺六又问:“既是自焚殉国,应该有个旁证吧?当初给朝廷报殉国,总要有个凭据。” 王庭书道:“赵大人殉国之时,他的管家就在他身边。后来鞑靼人攻入巡抚衙门,这管家躲在了床底下,逃过一劫。” 贺六听后满腹狐疑。那些鞑靼人是抢东西的行家里手。他在总兵府就见识过了,除了茅坑,鞑靼人连桌子、椅子都没放过一并抢走了。鞑靼人过筛子一样的寻找财物,怎会没发现躲在床底下的那位管家? 王庭书突然说道:“上差,我身为边镇巡抚,跟都察院的御史们一样,都有风闻言事的权利。有件事嘛,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王大人但讲无妨。” 王庭书说道:“我来到大同,就听到一种说法。前任巡抚赵简之与前任总兵李虎向来不和!因为总兵李虎一直在和鞑靼人私下里做买卖。” 贺六惊讶:“堂堂的大同总兵竟与胡虏做买卖?” 王庭书点点头:“据说赵巡抚一直在参李总兵和鞑靼人做买卖的事。去年一年就上了三道折子。只不过那李总兵有严阁老做靠山。三道折子全被严阁老留中不发。” 贺六又问:“王大人还听说了什么事?” 王庭书道:“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些耸人听闻了。您可知道李虎跟鞑靼人做的是什么买卖?” 贺六道:“跟鞑靼人做买卖嘛,无非是用咱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换草原上的骏马、牛羊、皮货。” 王庭书道:“上差。朝廷虽有法度,朝廷官员不得与外族做买卖。可九边重镇苦寒,统兵将领又没什么油水。将领们私下跟草原上的人做做茶瓷丝换牲口的生意,也是无伤大雅,没人会追究。我却听说,李虎跟鞑靼人做的,是用火器换牛羊、皮货的买卖!”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贩卖火器给鞑靼人?那不成了实打实的通敌了么? 王廷书又道:“上差。我也只是风闻而已。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 贺六道:“这样吧,我先见见赵大人的那个管家。” 王庭书道:“上差稍等片刻。他是忠良家眷,现在就住在巡抚衙门里。我去替您把他叫来。” 王庭书走后,贺六压低声音,对老胡说:“难道是李虎怕赵简之咬住他贩卖火器给鞑靼人的脏事不放,故意在北偏门放鞑靼人入城,借鞑靼人的手除了赵简之?” 老胡笑了笑:“按王庭书所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老六,我要提醒你一点。这个王庭书王巡抚——是裕王爷的人!” =$ 老胡在锦衣卫四十年,是锦衣卫的活档案。谁是严党、谁是裕王党、谁是阉党,老胡心里有一本明账。 官场之人都知道,严党跟裕王党不和。李虎是严嵩的干儿子,身为裕王党成员的王庭书想对李虎落井下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贺六道:“老胡,你确定这位王巡抚是裕王爷的人?” 老胡点点头:“错不了。王巡抚是嘉靖二十五年进士,座师是徐阶徐次辅。徐次辅的学生嘛,自然算是裕王的人。” 贺六突然问:“那位殉国的赵简之赵大人呢?又是谁的人?” 老胡笑道:“赵简之?呵,那货是三姓家奴!嘉靖二十三年中了进士,拜在时任首辅夏言门下。后来严嵩收拾了夏言,成了首辅,赵简之不知走了谁的门路,摇身一变,又成了小阁老严世藩的座上宾。这几年,他也许是思量严阁老年岁大了,裕王又迟早会继位。于是乎,他又改换门庭,认了高拱高部堂为老师,成了裕王党在边镇的一枚棋子!” 贺六叹了一声:“唉,都说锦衣卫穿着一身虎皮没人敢惹。可如今朝廷里几方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咱们办任何案子都能牵扯上党争。做人难,做官更难,做锦衣卫——难上加难啊。” 贺六和老胡正说着话,王庭书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进到大厅之内。 王庭书道:“他叫赵财,是赵简之大人生前的管家。” 贺六问赵管家:“你家老爷自焚殉国之时,你就在身边?” 赵管家点头:“没错,我家老爷自焚时,我就他身边。” 贺六问:“赵大人是在哪儿殉的国?” 赵管家答道:“在后衙他的卧房里。” 贺六命道:“带我们去他以前的卧房。” 后衙之内,有一间被烧了半截的房子。这房子的东侧已经变成了残垣灰烬,西侧亦是破败不堪。 贺六进到房间内走了一圈:“既是自焚,总会留下一些骨殖。” 王庭书道:“启禀上差,赵大人的遗骸,只剩下了几根烧焦的骨头。已被我用棺材呈敛了起来。据说皇上要追封他为忠义大夫,不日就会有圣旨到。下官想,等到圣旨到了,再差人将棺材运回赵大人的老家。” 贺六又问赵管家:“你老爷当时是怎么自焚的?自己给自己浇的火油?” 赵管家变得吞吞吐吐:“嗯。。。嗯。。。是,自己浇的,不,我还搭了把手,将放火油的桶举过了我们老爷的头顶,倒了下去。” 贺六追问:“倒了火油之后呢?又是怎么引的火?” 赵管家道:“是,是用火折子。不,火把。” 王庭书见状,连忙道:“启禀上差,这赵管家眼见自己的主子自焚而死,骇破了胆,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贺六笑了笑:“原来如此啊!对了,我既是钦差,自然该瞻仰下忠臣的遗骨。忠臣的遗骨现在何处?” 王庭书道:“在后衙的仵作房里。” 正文 第113章 提审李虎 巡抚王庭书领着贺六、老胡、赵管家来到后衙的仵作房内。 仵作值房中央,放着一口大棺材,棺材盖倒是没钉死,只是覆了一层红布。 王庭书解释道:“这是殉国忠良入殓的规矩。皇上追封的旨意到前,不得加盖棺材盖,只覆一层红布。 赵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棺材前,大哭道:“老爷啊,你死的好惨啊!” !|看w‘正版:c章节\‘上u。$$ 王庭书安慰赵管家道:“节哀啊!你家老爷是为国而死,重于泰山!” 贺六趁王庭书不注意,朝着老胡使了个眼色。 老胡会意。他走到窗户前,猛然喊了一声:“王巡抚、赵管家你们看,西边天上有一股紫气!莫不是赵大人的在天之灵?” 王庭书和赵管家听后,齐齐来到窗户前,朝西边望去。 贺六趁他们不备,掀开了棺材上的红布。 棺材之中摆着七八根人骨,其中三四条较长,像是大腿骨和臂骨,还有几块短小的,应该是指骨。 贺六强忍着恶心,伸手进去,将一块指骨揣进了袍袖中。而后他又立刻将红布盖上。 王庭书和赵管家在窗前望了片刻。王庭书疑惑道:“胡大人,我怎么没看见你说的紫气呢?” 贺六道:“你们听老胡瞎说呢!他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老眼昏花不说,还爱疑神疑鬼。” 一众人出了仵作房。贺六对王庭书说道:“王巡抚,抱歉我们来的这么早,搅了你的好梦。我们还有些事要办,就先回钦差行辕了。” 回到钦差行辕。老胡问贺六:“东西拿到了?” 贺六从左袖中拿出一方手帕,用手帕覆手,从右袖中捏出那枚指骨。 老胡一脸厌恶的表情:“我说老六,这方手帕是江南丝绢帕吧?我侄媳妇儿给你预备的?可惜了,沾了这死人骨头,只能扔掉了。” 贺六道:“去拿信鸽来!” 外出公干的锦衣卫向京城传递消息,一向是用飞鸽传书。飞鸽传书要比飞马递书快的多。 老胡拿进一只红点子信鸽。信鸽的腿儿上,绑着一个信筒。 那块指骨并不大,恰好能塞进信筒。 贺六又拿来一张纸,用蝇头小楷写道:“十二弟赵慈立即验明此指骨是否为五十一岁男人之指骨。速速回信。” 贺六将纸条卷起,用细绳绑在鸽子的另一条腿上。而后在院子当中,放飞了信鸽。 老胡问:“老六,你是不是怀疑那堆骨头不是赵简之的?” 贺六答道:“要是他王庭书王巡抚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咱们爷俩也不用查什么案子了!” 老胡道:“你是不是该提审李虎了?” 贺六点点头:“这是自然。他这个前任大同卫总兵是大同之败的罪魁。咱们既然要查城破的原因,就一定要提审他。” 下晌,二人来到关押李虎的房间。 李虎见到贺六和老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李总兵身上有八处刀伤,还是免礼吧。” 李虎接下来说的话让贺六吃惊不小:“六爷,我身上的伤,是自己砍得皮肉伤!不碍事!” 贺六吃了一惊:“什么?自己砍得?” 李虎是个粗人,说话倒是直来直去。他直言不讳的说:“六爷,我丢了大同城,要是身上丁点伤没有,在皇上面前交待不过去啊!” 贺六苦笑一声:“李总兵,你这是在跟锦衣卫承认自己欺君?” 李虎蠢直的说道:“我的六爷。不欺君是个死。欺君我尚有一丝活路啊!说不定皇上听说我身受八处刀伤,会心生怜悯之心,饶我一死呢?” 老胡在一旁插话:“我说李虎,你是缺心眼么?世人都知道我们锦衣卫只忠诚于皇上。你告诉了我们你在欺君,就等于告诉皇上你在欺君!” 李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六爷会保我的。因为我要告诉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贺六笑了笑:“现在的人说话,怎么动不动就惊天,就动地?我在锦衣卫二十年,查过的大案子多了,见过的大秘密也多了!” 李虎问:“战死几万边军、丢失大同的真正原因,算不算惊天秘密?” 贺六来了兴趣:“哦?说说看。” 李虎拱手道:“六爷!大同卫之所以在一天之内失守,是因为有人私通鞑靼!” 贺六道:“何以见得?” 李虎侃侃而谈:“其一,守城嘛,总要有个强处、弱处。北偏门就是大同城防的弱处。鞑靼人难道会算命?他们怎么知道北偏门防守最弱?他们的主攻方向正是北偏门!一定是有内应通风报信!其二,北偏门城楼上有二十门弗朗机快炮。两千守军有两百杆三眼神铳。这些火器要是打响了,居高临下,任他来再多鞑靼人,也要死个八千一万才能攻破城门。然而,那些火器没有响!因为快炮、火铳所用的所有子药都受了潮!火药怎么会早不受潮,晚不受潮,偏偏鞑靼人攻城的时候受潮?” 贺六点点头:“还有呢?” 李虎道:“北偏门一破,城内有几十个身着明军甲胄的骑兵,骑着快马在城内高喊‘北偏门被攻破啦!鞑靼人打进来啦!弟兄们快跑啊!’其他各门的弟兄听到这话,士气没了十之八九!畏战之心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没了士气,弟兄们手里的兵器还赶不上烧火棍,他们纷纷跑下城楼,成了鞑靼人的砧板鱼肉。” 贺六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的确像是有内应。只不过嘛,我听人说,这内应有可能是你李虎李总兵!” 李虎高呼一声:“冤枉!” 老胡笑道:“落在我们锦衣卫手里的人,十个倒有九个都在喊冤枉。” 李虎道:“六爷,我这人的确贪生怕死!不然我也不会在自己身上弄这八处刀伤!飞禽走兽尚有贪生之心,何况是人?可我绝不敢私通鞑靼,将一整座大同城送给鞑靼人!那样做,可是诛族之罪!唐宋元最多诛九族,咱大明可是能诛十族的啊!” 贺六道:“不敢私通鞑靼?我怎么听说你一直在私下里与鞑靼人做买卖?” 正文 第114章 李虎是好人? 李虎叹了口气:“唉,我的六爷啊!您老在京城为官,不知道边镇的难处啊!在内地做统兵将领,内地没有大的战端。将领们可以喝喝兵血、吃吃空饷。虽说没有文官们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进项,也也能过得上等富户的日子。边镇则不同!鞑靼人随时都会打过来,边镇军中,向来都是满编满员,一个空额都不敢吃!” 贺六道:“别跟我倒苦水,说你跟鞑靼人做买卖的事。” 李虎道:“您别着急啊。听我慢慢说。有道是,无钱不聚兵。兵士们拼死亡命的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拿几个赏银养家糊口么?朝廷这些年别说厚待边镇兵士,就连有限的几个军饷都时常断上几个月。没有钱,军心就要不稳,就要出大事!像我这样的边镇总兵,为了筹银子给弟兄们,没办法,只能跟鞑靼人做些茶叶、丝绸、瓷器换骏马、皮货的生意。这在九边是公开的秘密!不光我大同一卫。甘肃镇、宁夏卫、宣府卫、蓟州镇的诸位总兵也都是这么干的!” 贺六道:“若是向鞑靼人贩些丝绸、茶叶、瓷器,倒也无伤大雅。我们锦衣卫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怎么听说,你贩的东西——是火器!” 李虎道:“那是有人诚心栽赃!去年春二月,我差人从江南运到大同一批茶叶。打算出大同,贩卖到草原上去。巡抚赵简之手下有个缉查营,专管大明商人私下跟鞑靼人贸易的事。本来我跟赵简之的稽查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也知道我跟鞑靼人做买卖是为了筹集军饷。哪曾想,那一回,稽查营竟然扣了我的货!” 贺六道:“然后,稽查营在你的那批货里发现了火器?” 李虎点头:“没错!三百辆运茶叶的大车里,每辆车下面都藏着一杆火铳!加起来就是三百杆火铳!天地良心!那些火铳真不是我让人藏到大车里去的!我又不缺心眼!贩火器给鞑靼人,这些火器最后还不是要打在大同卫,打在我李虎身上?” 贺六问:“你的意思是,前任巡抚赵简之栽赃你?” 李虎摇摇头:“没有真凭实据,我不敢乱说。赵简之任大同巡抚的前两年,一直跟我相安无事,和我也算相敬如宾。然而从去年开始,他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咬住我的大车队中藏着火铳的事不放。一连给朝廷上了三道折子参我通敌!幸好我干爹严阁老管着内阁,折子又要由内阁递给皇上。他老人家担着风险,替我压下了这三道折子。” 贺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道:“有意思。对了,你觉得赵简之真的是自焚殉国的?” 李虎想了想,答道:“呵,怕不会是自焚吧?我跟他在大同共事三年,对他还算了解。他这人跟我一样,惜命!我想大概是鞑靼人点了他的房子,烧死了他。他的管家为了老爷面子好看,才对外说是自焚而死的。自焚殉国比被杀殉国,在追封上要高一格。” 贺六和老胡审问完了李虎,出得房门。 老胡道:“若真如李虎所说,那他真是冤枉大了!顶着私交鞑靼的罪名弄银子,只为了给手下弟兄们多发些军饷。到头来,却让内应害得丢了大同城,手下弟兄死了十之八九。。。。天下最冤的人,就是李虎。” 贺六道:“呵,不都说严嵩手下全是贪官污吏么?这回严党倒出了个忠臣良将。” 老胡道:“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都察院那些脑子缺根弦儿的清流傻货。严嵩是贪,可手下的人并不全是只会贪银子的蠢货。皇上多英明啊,他怎么会不知道严嵩的贪名?只是那严嵩会用人,除了用一些贪官为自己捞银子,还用一些有能力的官儿,为咱这大明朝遮风挡雨!胡宗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所以皇上才能容忍严嵩去贪。” 二人正说着话,贺六手下的一个力士却突然上前道:“六爷,朝廷的邸报来了!” 大明的“邸报”又称“邸抄”,是朝廷专门用于传知政令、官员任免情形的一种文书。外省正五品以上地方官、出京钦差,人人都有一份儿。 贺六接过邸报看了看。 老胡问:“朝廷里又有啥新鲜事儿?” 贺六道:“邸报头一条说,皇上撤销了两淮盐运衙门,令南直隶巡抚赵贞吉监管两淮盐务。” 老胡笑了笑:“这是江南私盐案的瓜落儿!因为你老六在江南一番折腾,天下第一肥差——两淮盐运使从此以后便不复存在了!不过盐务的事,早就应该交给赵贞吉那样的清官能臣去管。早这么干,前些年盐务也不至于亏空成那样!” qvai 贺六又道:“这第二条嘛,却与大同卫有关。皇上钦点了原兵部职方司郎中陈道南升任大同卫总兵!” 老胡笑了声:“值方司郎中升大同总兵,算得上是破格的提拔了!” 贺六又念了几件邸报上的事。 老胡道:“老六,你从这份邸报上看出了什么?” 贺六思忖良久,答道:“据我所知。陈道南是兵部尚书张居正的亲信。张居正的亲信,自然算得上是裕王党的人。严阁老最近可算走了背字儿啊!大同卫本来是严党中人管着,现在交给了裕王党的人。两淮盐运使这些年亦一直是严党的人把持着,现在却给了裕王党的干将——赵贞吉!” 老胡点点头:“你老六还真不是个没脑子的粗人!看出来了吧?皇上这是在有意打压严党,重用裕王党!” 贺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从十年前的仇鸾仇大将军开始,大明九边的卫所军将领,大部分都是严阁老的人。现在皇上一天天老了,裕王迟早会接位的。京城三大营是皇上亲自掌控的。可九边的边军如果都是严阁老的人,裕王会不会担心,皇上龙驭归天的时候,严阁老依靠九边卫所军犯上作乱?” 老胡拍了一下手:“老六,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二十年的锦衣卫没有白混!你看着吧,这大同通敌案,绝对牵着朝廷里的大人物们呢!” 正文 第115章 冯参将 接下来的七八天,贺六和老胡见了上百位经历过大同之败的溃兵。他们所描述的战败详情,与前任总兵李虎所说倒是别无二致。 与此同时,京城的飞鸽传书也已经到了。 老胡从信鸽身上取下信筒,交给了贺六。 贺六打开信筒,打开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该指骨乃六七岁的孩童所有。根本不可能是赵简之的骨殖。十二弟赵慈。” 贺六将纸条递给老胡。 老胡看后惊叹道:“北镇抚司‘尸痴’说的,绝对错不了!那棺材里盛殓的,根本不是赵简之!难道说赵简之诈死?” 贺六道:“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严党李虎通敌,一种是裕王党赵简之通敌。呵,我们要是查清了真相,便又要得罪大人物了!” 老胡道:“既然这赵简之可能还活着,我们只要找到他,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贺六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两万万子民,想要找到一个故意消失了的人谈何容易?他甚至有可能去了草原!” 二人正说着话,贺六手下的力士近前通禀:“六爷,门口有个叫花子找你!说是有重要军情要告诉你!” 贺六道:“带上来!” 不多时,力士领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这人衣衫褴褛,破衣服上还有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贺六问:“你是何人?” 乞丐的回答吓了贺六一跳:“末将乃前任大同卫参将、北偏门守将,冯道!” 贺六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人虽然衣着破烂,可他腰杆挺直,虎背熊腰,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乞丐,而像是个当兵吃粮的武官。 贺六问:“既是堂堂的正四品参将,为何这身打扮?” 冯参将道:“末将丢了北偏门,导致整个大同陷落敌手,实在没脸再回军中,只得扮作逃难的百姓。。。” 贺六笑道:“怕不是无脸回军中,而是无胆回军中吧?你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丢了北偏门,真要是追究起罪责来,你便是个败军误国的死罪!” 冯参将道:“若是怕死,我就不来找六爷您了!” 正o.版+首发:~ 贺六问:“你倒是说说,找我有什么事?” 冯参将说道:“我这一个多月,一闭上眼就梦到我那些死去的弟兄!他们死的冤屈啊!我要为他们讨个公道!若是六爷给了我死去的弟兄们一个公道,我便是受了死罪,也能瞑目!” 贺六见冯参将右腿上似乎有伤,让老胡给他搬了一张椅子:“坐下说!” 冯参将道:“北偏门被攻破,是因为有内应通敌!大人,您可知道我们在北偏门布置了二十门弗朗机快炮,两百多杆三眼神铳?鞑靼人攻城之时,这些火器所用的火药,竟然全都受了潮!根本打不响!” 贺六道:“这事儿我早已知道了。” 冯参将道:“有件事您肯定不知道!火药一向是存放在大同卫武库之中。由大同的卫所军严加看管。鞑靼大举来袭,所有卫所军都上了城楼。从武库往城楼上搬运火药的事,就由巡抚衙门的亲兵代劳了!鞑靼攻城前十几天,大同根本就没下过雨!火药怎么可能受潮呢?下官断定,是巡抚衙门的亲兵做了手脚!巡抚衙门的亲兵,又只听巡抚赵简之的。。。”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赵巡抚暗命亲兵在火药上做了手脚?不可能的。赵巡抚跟你冯参将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致你于死地不惜拉上数万兵将做垫背!且赵巡抚已经自杀殉国。他这难道是要与冯参将同归于尽么?你是占了赵巡抚的妻女,还是杀了他的亲娘老子?” 冯参将仰天大笑:“上差,难道您不知道没听说过边镇的地方官、武将最爱‘死遁’?” 贺六问:“何谓死遁?” 冯参将侃侃而谈:“大明律,现任武将败军者杀。现任地方官失土者杀。这些年,鞑靼人屡屡袭扰九边。九边重镇,隔三差五的就会丢一两个县,一两个府。那些丢了土地的县令、知府,为了逃避罪责,往往会诈死。譬如说用死尸裹着自己的官服‘自焚’!这样,不仅他们能有一条活路,而且他们的家人还能成为忠烈遗孤,会得到朝廷的安抚、照应。此名曰‘死遁’。”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道那位杀身成仁的巡抚赵简之就是用的‘死遁’这一招? 贺六问:“冯参将,奉了赵简之命给你们搬运火药的是谁?” 冯参将答道:“是巡抚衙门亲兵千户宋六斤!” 贺六吩咐老胡:“你去巡抚衙门,问问王庭书王巡抚,这个宋六斤现在何处。” 贺六转头又问冯参将:“除了火药,我听说北偏门城破后,还有几十名骑兵纵马在城内四处高喊:‘北偏门已破,鞑靼人打进来了,弟兄们逃命啊’之类涣散军心的妖言?” 冯参将道:“的确如此!北偏门丢了,大同卫的主力尚未受损。只要重整旗鼓,可以再夺回来。可这几十个人这么一喊,弟兄们的士气没了,只能作鸟兽散,被鞑靼人像杀鸡宰羊一般屠宰!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贺六问:“那什么是最要紧的事?” 冯参将道:“我亲眼看见,有四个人将北偏城门的插门大闩抬了起来!等于是给鞑靼人开了城门!” 贺六一惊:“谁这么大胆子?这可是实打实的鞑靼内应!” 冯参将笑了笑:“四个人中领头的是我手下的旗牌官!赵简之赵巡抚的侄子——赵奎!” 贺六沉思良久,开口道:“这些证词,要是到了京里,你敢当着锦衣卫、三法司、兵部、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上官们说么?” 冯参将道:“怎么不敢!我来找上差您,就是报着死的心来的!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贺六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咱俩素未谋面,你为何如此信任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为你手下的弟兄洗脱战败的冤屈?” 冯参将道:“惭愧。我本来也打算‘死遁’的。昨天我去了左革三营,左革三营的杨守备是我的拜把子弟兄。他却劝我来找您。他说,看面相,您是个忠义之人。” 贺六笑道:“这倒是杨守备抬爱我了。好了,冯参将,你是大同兵败的重要人证。外面说不准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这段时日,你就先住在我这钦差行辕吧。我这里有从京里带来的锦衣卫力士守卫,还算安全。” 正文 第116章 李妃 冯参将告诉贺六,赵简之的侄子赵奎为鞑靼人打开了北偏门。 贺六命手下力士打探赵奎的下落——此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北偏门旗牌官在大同兵败后,竟然跑到了宣府——投到了时任宣府知府王庭书麾下。王庭书调任大同巡抚,赵奎竟跟着回了大同。 如今,赵奎已从当初的北偏门旗牌官,高升大同参将,总领东正门、南偏门、南正门三门防务! 贺六得知这一消息后陷入沉思:前任巡抚——那位“殉国”的赵简之大人是裕王爷的人。 现任巡抚——王庭书,亦是裕王爷的人。 前任总兵——李虎,是严阁老的人。 自他贺六来了大同,王庭书便一直有意无意的暗示他,李虎通敌。 难道说,是西北边镇的裕王党人,联合起来栽赃陷害严党的李虎? 九边的带兵将领,大部分都是严党中人。自大同之败后,皇上似乎有些信不过这些严党的边镇将领。这些时日,朝廷频频发出调令,九边总兵,竟有一半儿换了人。自然,新到任的将领们都是裕王一党。 难道说,裕王为了让严党失去皇上的信任,不惜让大同卫数万将士殒命沙场? 贺六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身旁的老胡似乎看透了贺六的心思。他叹了一声:“裕王也太心急了些吧?皇上生有八个皇子,如今皇子们早夭的早夭,病故的病故。皇上现在就裕王这一根独苗。皇位迟早是他的。大同之败最大的幕后黑手要真是他,那他也太不拿大明的江山社稷当回事了!” 贺六笑了笑:“老胡,你说这案子咱们还查下去么?若是查下去,咱们会得罪储君——得罪未来的皇上!到时候他登了基,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老胡道:“不查下去,皇上、陆指挥使那边你怎么交代?” 贺六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堂堂的一国储君,视边镇将士、百姓的性命如草芥。那他根本不配做储君!这案子,我还是追查下去吧。不过追到‘死遁’的赵简之那一层就得罢手。我老觉得,数万边镇将士的英灵在看着咱们!” 老胡叹了口气:“老六啊,你这人就爱刨根问底。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刨根问底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京城,裕王府。 裕王爷穿着一身赭袍,端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下首坐着几个人:内阁次辅徐阶、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尚未赴任的新任大同总兵陈道南、来京述职的南直隶巡抚赵贞吉。 张居正开口道:“王爷,诸位大人。严党误国!严嵩的干儿子李虎,一天之内丢了大同卫。据我所知,这李虎这几年一直在跟鞑靼人暗通款曲。去年赵简之大人就三次上折子参他通敌!大同卫之败,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至少让皇上看清了严党的那些边镇将领靠不住!” 高拱亦道:“没错!这一阵,皇上连撤了严党几名封疆大吏、边镇将领。都换上了咱们的人。皇上他老人家,终于看清了严嵩的嘴脸!” 裕王开口:“陈道南。此去大同,你要整军经武,为朝廷,为皇上,为本王守好大明的西北门户!” 陈道南拱手道:“是,王爷!不过臣有一事要禀奏。” 裕王是储君,所以陈道南在他面前自称为“臣”。 裕王道:“但讲无妨!” 陈道南侃侃而谈:“臣此去大同,要重整大同防务,需要大笔的军饷。高拱大人管着户部,到时候军饷的事情,还要请他帮忙!” 裕王看了看户部尚书高拱。高拱赶紧言道:“放心。咱是自家人!军饷方面,我肯定优先供给大同卫!” 裕王又问来京述职的赵贞吉:“皇上最近把两淮盐务从严党手里拿走,交给了你。两淮的盐务,你办的怎么样了?” 赵贞吉道:“自锦衣卫的贺六在江南狠狠惩治了那些贩卖私盐的官员,盐务上的事好办多了!” 高拱不屑的说:“锦衣卫的贺六?那是个滑头!总是谁也不得罪!做老好人!本来我还指望从两淮盐务上烧一把火,烧向严党呢!谁曾想贺六没帮着咱们点火,反而往上泼了一盆冷水!虽说他让那五个人吐出了一千万两银子,可罪魁祸首一个都没惩办!” 张居正摇头道:“皇上虽然明里没惩治他们,却对他们明升暗降!贺六这人,办事还是稳重老练的。” “我看贺六在江南的事办的很好!他算个有远见的人!”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大厅。 一个妇人缓步走进了大厅。 这人是裕王侧妃,李氏。 王爷跟臣下议事,哪有侧妃插嘴的份儿? 李妃却不同于那些普通的王爷侧妃。她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见识非凡。有着超乎普通女人的政治见解。在政事上,她没少给裕王爷出谋划策。 “没规矩!”裕王说了一句。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赶紧跪倒道:“臣下参见王妃!” 李妃道:“各位大人快快请起。” 李妃又对裕王说:“我对贺六这人的看法跟张大人相同。这人办事还是稳重的!如今国库空虚,几个省年年闹灾、东南,北边军费又连年增加。江南是朝廷财税重地。若真是在江南烧起漫天大火,那还不把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烧个一干二净?” 裕王虽骂李妃没规矩,却还是问询于她:“皇上派贺六去了大同查抄李虎的宅子,你怎么看?” 李妃道:“依我看,皇上派他去大同,名为抄前任总兵李虎的家,实际上,却是去秘查大同之败的隐情!” _;看正z版章\y节上~,+ 高拱插话道:“王妃,大同之败,原因无非是李虎昏聩,不懂带兵、为将之道!” 李妃看了高拱一眼:“高大人,真的是如此么?七万人守城,一天就丢了大同。将士战死十之七八。我想就算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做大同卫总兵,也不至于败的如此干脆!何况那李虎也算得上是一员久经沙场的悍将?” 高拱与李妃一向不和。张居正见状连忙打圆场:“王妃有所不知。李虎有通敌的嫌疑。若是大同的最高将领通敌,大同之败也就合乎情理了。” 李妃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看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入夜,户部尚书高拱府。 一名身着边镇鸳鸯战袍的千户垂手站在高拱面前。 高拱问:“贺六去了大同,查出什么来没有?” 千户道:“禀高大人,暂时没查出什么。不过我们王庭书王巡抚让末将问您,大同的事,裕王爷知道么?” 高拱冷哼一声:“这种事儿怎么能让裕王爷知道?我们做的事,目的在于搬倒奸党!对付奸党,自然要用奸党一般的手段!这么做,是为了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让你们王巡抚看紧贺六。那人貌似是个忠厚之人,骨子里却是条溜滑的泥鳅!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正文 第117章 缉拿赵奎 入夜,大同东正门。 新任参将赵奎正在巡查东正门防务。他的身后跟着十几名亲兵。 下了东正门,一个人拦住了赵奎。 这人身穿一身锦衣卫试百户皂服——正是老胡。 赵奎连忙行礼:“末将拜见上差!” 老胡摆摆手:“赵参将免礼吧!我们六爷请你过去一趟。” 赵奎道:“敢问六爷找末将有何事?” 老胡编了个谎:“你的叔父赵简之大人不是殉国了么?我们六爷身为钦差,自然该帮着把赵大人的丧事办了。你是赵大人在大同唯一的亲人,这丧事具体怎么办,六爷想找你商议商议。” 赵奎恭敬的说:“那劳烦上差引路吧。” 老胡领着赵奎来了钦差行辕。贺六已备下了一桌酒席。 “末将拜见六爷!”赵奎行礼道。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参将是忠良之后,请坐!” 老胡突然说:“赵参将,跟钦差喝酒,你怎么还穿着甲胄、挂着腰刀呢?” 赵奎抱歉的说:“末将唐突了!” 说完他卸了甲胄,解下了腰刀。 贺六端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敬殉国的赵巡抚!” 说完贺六一饮而尽。赵奎一副感动的快要落泪的样子:“末将替叔父谢过六爷!” 贺六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酒,敬北偏门战死的那两千弟兄,大同之战殒命沙场的数万将士!” 贺六喝完酒,“啪”一声便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十几个锦衣卫力士涌入饭厅。四把锃明瓦亮的腰刀,放到了赵奎的脖子上。 “六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赵奎惊恐万分。 贺六一拍桌子:“什么意思?你给鞑靼人开了北偏门,导致大同城一天之内陷落敌手!你还真想让本钦差对你以礼相待?” 赵奎结结巴巴的喊道:“大人,你何出此言?这。。。这是诬陷!” 贺六冷笑一声:“诬陷?来啊!请冯参将!” 冯参将走进饭厅。他面色铁青,看到赵奎后,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赵奎!我曰你先人!几万同袍因为你私通鞑靼丢了命!等六爷查清了案子,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你!” 赵奎狡辩道:“六爷!私通鞑靼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冯参将!给鞑靼人开城门的是他!” 贺六笑了笑:“哦?是么?冯参将,你不是要替死去的袍泽报仇么?我给你一柱香的功夫,你报仇吧!切记,别把他打死!我还要顺藤摸瓜呢!” 赵奎又惊又怒:“贺六!我是朝廷的正四品武官!我是殉国忠良的嫡侄!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e最¤y新!章{节》d上x?fm 老胡在一旁冷笑一声:“正四品的武官?在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眼里算个鸟?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这些年我们锦衣卫活活打死的三品、二品官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嘭!”冯参将一拳打在了赵奎的脸上。 一柱香功夫后,冯参将已将赵奎打得肿若猪头。 贺六摆摆手:“冯参将,停了吧。赵奎,我问你,是谁指使你给鞑靼人偷着开了北偏门?说了,我可以饶你一死。不说,呵,锦衣卫的诸多刑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奎依旧最硬:“贺大人!末将没做过那等亏心事!” 贺六“噌”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他将绣春刀抵在了赵奎的脖子上:“你知道什么叫炒肺片儿么?老胡,给他解释解释!” 老胡笑着说:“我们锦衣卫中,有一位尸痴赵十二爷。他曾对我们说过,人的肺片儿共有两片。用刀开了膛,切下一片儿,炒熟了,喂给受刑的人吃,说不准受刑的人第二天就能再长出第二个肺片儿来!” 赵奎听后脸色煞白。 贺六问:“老胡,老十二说,挖肺片儿要从哪儿下刀来着?” 老胡故作沉思状,道:“好像是从第一根肋骨那儿吧?” 贺六闻言将绣春刀指到了赵奎右胸的第一根肋骨上。 赵奎几乎带着哭腔喊道:“大人!我招了!北偏门是我给鞑靼人打开的!” 贺六收起绣春刀:“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赵奎招认道:“是我叔父赵简之让我这么干的!他让我带几个亲信弟兄,右臂上裹上白巾,在鞑靼人攻城时找机会偷着打开北偏门。鞑靼人见了我右臂上的白巾便不会杀我。他还说:办完了这事儿,就去宣府找王庭书大人!王大人会保你一世富贵!” 贺六与老胡对视一眼:看来新任巡抚王庭书跟赵简之有猫腻! 贺六问道:“城破之后,你的叔父赵简之使了‘死遁’的法子。他现在身在何处?” 赵奎大喊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鞑靼人攻下大同,我就去了宣府。我叔父是死是活,我的确不知!” 老胡突然捂住了口鼻:“我说赵奎,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参将,管大同三个门的防务。怎么胆子却小的像老鼠一样?还没给你上大刑就屎尿齐出了!” 贺六高声令道:“将赵奎看管起来!” 冯参将道:“六爷何不将他交给我?不杀他,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更对不起我那些死去的袍泽弟兄!” 贺六道:“他是通敌案的重要人证,暂时还不能杀他。放心,等到通敌案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会奏请皇上活剐了他!数万袍泽,竟然因为他这种小人殒命沙场!可悲又可叹啊!” 冯参将道:“贺大人,我已指认了偷开城门的逆贼。告辞了,我要去总兵府,领受丢失北偏门的罪责。” 贺六摇头:“现在新任总兵尚未到任。巡抚王庭书代管大同军务。这赵奎是王巡抚一手提拔的,你指认了他,王巡抚能给你好果子吃么?我给你指个去处。你不是跟左革三营的杨守备有交情么?他现在高升了大同游击将军,兼任左革一、二、三营总守备。你不如隐姓埋名,到他手下吃粮去!” 冯参将道:“六爷,那末将就告辞了!天地广阔,总有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地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贺六拱了拱手,道:“那就后会有期吧。” 正文 第118章 撕破脸 贺六坐在前任大同总兵李虎面前。他吩咐老胡给李虎去了刑具。 贺六开口道:“李总兵,我已经查明,大同之败责任并不在你。的确是有人私通鞑靼!” 李虎问:“大人可查清了是谁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贺六笑了笑:“这么大的罪名,如果没有实证,我怎么敢随便扣在别人头上呢?” 李虎道:“娘的!老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本来依托大同坚固的城防,守到各地援军到来不成问题!可大同城里偏偏出了这么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害得我一天内丢了大同,成了阶下之囚!” 贺六问:“李总兵你觉得是谁出卖了大同城的数万袍泽?” 李虎想了想,道:“我觉得是赵简之!” 贺六问:“为何?” 李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贺六身边的老胡。 贺六连忙说道:“他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尽可以当着他的面告诉我!” 李虎叹了口气:“赵简之是裕王那方的人。我是严阁老的干儿子。他对我,一向是欲除之而后快!往草原贩茶叶的大车里出现了火铳,我就怀疑是他栽赃陷害!” 贺六问:“假如赵简之是诈死,你觉得,‘死遁’之后,他会去哪儿?” 李虎想了想,答道:“通敌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想必他不敢在呆在大明境内,应该是跑到草原上去了!我若是他,拿了鞑靼人的赏钱,便在草原上做一个自在的富家翁!” 贺六又问:“你说你经常往鞑靼那边运茶叶、丝绸。这些货你都是运到哪里与鞑靼人交易?” 李虎道:“运到忽尔巴托!那地方是鞑靼商人的聚集地。其他走私商人的货物,也都是运到那里。从大同到忽而巴托,大概是七八天的路程。” 贺六点头,领着老胡离开了牢房。 一出牢房,老胡就问贺六:“你打听李虎的那些私货运到哪儿干甚?难不成你要去鞑靼人的地盘找消失了的赵简之?” 贺六笑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拉的屎是什么味儿的!” 老胡赶紧劝贺六:“老六,你疯了?且不说赵简之在不在鞑靼人的地盘上——在不在那个什么忽而巴托。即便他人在那儿——他为鞑靼立下大功,俺答汗一定派人保护着他呢!你即便发现了他,又怎么将他带回大同?” 贺六道:“通敌案想要水落石出,就必须找到赵简之!我有种预感,或许这位赵巡抚,此刻就在忽而巴托的某个帐篷里,喝着马奶酒,搂着漂亮的鞑靼女人寻欢作乐呢!” 老胡道:“贺六!我的六爷!咱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管监察文武百官,南镇抚司管对外军情。这些年,南镇抚司没少找鞑靼人的麻烦。你说鞑靼人要是抓住了锦衣卫的人,会怎么对待?还不得生吞活剥了?” 贺六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脸上写着‘锦衣卫’三个字么?” 老胡质疑道:“即便你去了那个鸟忽而巴托,赵简之又在那鸟地方。可你见过赵简之,还是我见过赵简之?即便他站在咱们面前,咱都认不出啊!” 贺六想了想:“这事儿可以找左革三营的杨守备。他手下的弟兄肯定有人见过那位赵巡抚。” 贺六和老胡正说着话,手下力士通禀道:“大同巡抚王庭书求见!” “有请!” 王庭书找到贺六,拱了拱手:“上差抓了参将赵奎?” 贺六点点头:“没错!王巡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王庭书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大人!赵奎是殉国的赵简之大人唯一的侄子!你为何无缘无故抓他?你这么干,会寒了边军弟兄们的心!” 贺六笑道:“我堂堂一个钦差,难道不能抓一个有通敌嫌疑的参将?” 王庭书大惊:“通敌?上差可有证据?” 贺六笑了笑:“证据?锦衣卫北镇抚司抓人,向来不需要什么证据!” 王庭书急了:“上差!赵奎是殉国忠良之后!你随便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囚了他,这样做不合法度!” 老胡在一旁道:“王巡抚,什么是法度?锦衣卫就是法度!你若有不满,可以去京城找我们陆指挥使控诉我们嘛!” 王庭书面有愠色:“上差。我要提醒你,赵奎是我的人。我是谁的人,相信你心知肚明。我劝你,不要为了李虎那样的败军之将,得罪了我身后的人。” 贺六笑道:“王巡抚这是在威胁我喽?我本不想跟你撕破脸皮,可你既这么说,那咱们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知道你身后是裕王!可裕王爷身为储君,下面人干的那些龌龊事,他一定是不知晓的!人我已经拿了!我再说一遍,我是钦差!我就不信你敢派你的兵强行带走赵奎!” 王庭书愤怒的说:“那就走着瞧!” 王庭书走后,老胡对贺六说:“赵奎是赵简之通敌的证人。这么重要的人证落到咱们手里,王巡抚急眼了!要当心他狗急跳墙啊!” 贺六道:“边关重镇,若是有几百鞑靼兵混入大同城,杀了几名官员。这几名官员之中,恰好又有一个是锦衣卫的百户——倒也和情理。” 老胡道:“你是说,王庭书会派人假扮鞑靼人杀咱们灭口?杀锦衣卫?杀钦差?他没那么大胆子吧?” g)看s正版vk章~节j上{f 贺六道:“这些人为了陷害李虎,搬倒严党,连几万边镇将士的性命都可以舍弃。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大同城已经不安全了!” 老胡道:“你的意思,咱们出城?” 贺六道:“嗯,咱们去左革三营的驻地!那个杨守备还像个忠义之人。他手下的营镇抚傅寒凌,又受过我的救命之恩!” “理由呢?钦差大人不在大同办案,却跑到左革三营呆着,总要有个理由啊!”老胡问。 贺六笑道:“这还不简单。就说钦差大人要去视察左革三营防务。事不宜迟,现在咱们就带上李虎和赵奎出城!” 正文 第119章 去草原 贺六的钦差仪仗,来到了大同东门。 一名锦衣卫力士高声喊道:“钦差大人要出城巡视左革、右革驻军防务!快快打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门千户喊道:“巡抚大人有令!为防城内混入鞑靼探子,关闭全城八门!” 锦衣力士高声喊道:“瞎了你的狗眼!钦差大人在马车里坐着呢!你一个小小的守门千户也敢拦钦差的驾?” 锦衣卫力士不知道,守门千户的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巡抚王庭书。 王庭书低声对守门千户说:“告诉他,关闭城门是为了钦差的安全着想!想出城,让钦差来巡抚衙门找我就是!” 守门千户朝城下喊道:“我们王巡抚关闭城门是为了钦差的安全着想!钦差大人若想出城,可以去巡抚衙门找我们王巡抚!” 锦衣力士闻言,只得命钦差仪仗打道回府。 大同南偏门。 十多个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士赶着两辆马车来到城门前。 一名镇抚上前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兵士”是贺六。他一拱手:“我们有两个弟兄得瘟疫死了!巡抚大人怕这二人的尸首将瘟疫传给城内的袍泽,让我们出城找个地方把尸体埋了!” 镇抚闻言,一脸厌恶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放行。快走,快走!” 马车之内,坐着李虎和赵奎。赵奎被五花大绑着,他的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贺六一行人出得大同城。 老胡道:“老六,你这一招声东击西还真管用!看不出你还颇通兵法嘛。你不该做锦衣卫的查检百户,倒应该在这大同城做个领兵的将军!” 贺六笑了笑:“那王巡抚要是知道咱们混出了大同城,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一行人走了两三个时辰,来到左革三营。 在左革三营营地警楼上当值的,恰好是营镇抚傅寒凌。傅寒凌一眼认出了贺六,连忙吩咐手下兵士:“快开营门!” 贺六进得营门,找到了杨守备。 贺六拱拱手:“果如当日杨守备所言!大同城内有鞑靼人的奸细!那些奸细想害我的性命,没办法,我只好来投奔杨守备你了!” 杨守备闻言大怒:“鞑靼人的奸细想害六爷的命?还有王法么?我带弟兄把那些奸细抓起来!” 贺六摆摆手:“那些奸细,你还真抓不了!我托你两件事。其一,我最近要去一趟草原,详查通敌案的真相。我有两个人,需要交给你看管!一个是前任大同总兵李虎,一个是现任大同参将赵奎!对李总兵,你要好好照顾。那个赵奎却是为鞑靼人打开北偏门的奸细!你不必拿他当人!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他死了就成!” 杨守备拱拱手:“六爷放心!我一定替你看管好这两个人。” 贺六又叮嘱杨守备:“记住,任何人来找你要——或者抢这两人,你都不要交人!” 杨守备道:“我的左革三营在大同之战没伤到皮毛,一营两千兵士满编满员。要是谁胆敢来抢人,要问问左革三营两千袍泽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好,还有一件事。你手下谁见过赵简之赵巡抚的真容?” 傅寒凌道:“赵巡抚四个月前视察左革三营,来了马厩查看战马。当时我正在马厩喂马,见过他一面。” 贺六道:“要是你再见到他,能认出他来么?” 傅寒凌有些惊讶:“赵巡抚不是已经自焚殉国了么?” 贺六摇头:“这你别管,只需告诉我,再见到他,能不能认出他来?” 傅寒凌想了想,答道:“认得出来。” o@z&, 贺六转头对杨守备说道:“傅寒凌这个营镇抚,你借我使几天。” 杨守备点头:“全凭六爷吩咐!” 贺六又拿出自己的那面锦衣卫腰牌,交给杨守备:“若是大同城的王巡抚以官职压你,逼你交人。你就对他说:钦差有令,任何人都不准带走李虎、赵奎!这锦衣卫的腰牌便是凭证!” 杨守备道:“六爷您放心吧。您是钦差,你的令就是皇命!别说他王巡抚来要人,就算宣大总督来了,我照样不会把人交出去!” 贺六又让杨守备准备了十几辆空大车,让手下的锦衣卫力士们扮作了车夫。他自己装作到草原收购皮货的商人,直奔北方草原而去。 草原上有不少鞑靼百姓的帐篷。大明与鞑靼是敌国,可鞑靼百姓却并不敌视大明的商人。 贺六找了一名鞑靼向导,带他们去忽而巴托。 一直走了七八天,贺六的“皮货商队”终于到达忽而巴托。 忽而巴托是鞑靼最大的商镇。贺六看到了大街上有不少大明的商人摆摊叫卖。 老胡感慨道:“两国刀兵相见,商人们却依旧往返两国做生意。那些鞑靼人看到咱大明的商人,比见了亲兄弟还亲呢。” 贺六道:“这倒是不奇怪!咱们大明的商人给他们带来生活必须的瓷器、茶叶、丝绸。对鞑靼人来说,这些敌国商人是朋友。” “老兄,你们也是来这儿做买卖的?”一个山西口音的中年人主动走到贺六面前问道。 贺六道:“我们来这儿收些皮货!敢问兄台是?” 那中年人道:“鄙人黄金贵!是山西沂州府人士!一直在忽而巴托和沂州两地奔波,做些茶叶生意!” 贺六拱手:“我们初次来草原做买卖,人生地不熟,还请黄老哥指点指点。走,我请你喝酒!” 黄金贵道:“好说好说。都是汉人,到这草原上做生意不容易。应该相互照应。” 贺六、老胡、傅寒凌跟黄金贵找了一家“酒肆”,吃喝起来。 这“酒肆”其实就是一个大帐篷,为过往客商供应牛羊肉和马奶酒。 四人啃了几只羊腿。贺六问黄金贵:“老兄在忽而巴托这边的生意做的还行?” 黄金贵叹了口气:“唉,说句大实话。咱们跟鞑靼人做生意,说白了就是走私!咱们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在赚钱啊!赚得钱,竟有一多半儿要孝敬给边关哨卡的兵爷们!前几年,我的生意还过得去,勉强能攒下几个利钱。可最近,忽而巴托来了个新征税官!把商税提高了三成!” 贺六问:“征税官是多大的官儿?” 黄金贵道:“你不知道,鞑靼人的地方官里,最大,最有实权的就是征税官!忽而巴托征税官嘛——就相当于咱们大明的知府吧!他既有管辖地方的权利,又有征税权。以前这地方的征税官是个鞑靼贵族老爷。不知是怎么了,俺达汗钦帐——啊,钦帐就是朝廷的意思。俺大汗钦账最近竟派了个汉人,顶替了那位贵族老爷。” 贺六听后追问道:“汉人?做鞑靼人的征税官?” 黄金贵点头:“汉人在鞑靼人的地界为官,倒不算什么新鲜事。俺大汗钦帐里的左平章就是汉人。” 贺六问:“忽而巴托的征税官叫什么?” 黄金贵道:“叫喆烈乌。” 贺六又问:“这是他的鞑靼名字吧?他的汉名叫什么?” 黄金贵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汉人做了鞑靼人的官儿,一向会隐去自己的本命,改为鞑靼名。” 贺六和老胡对视一眼:这个忽而巴托的新任征税官,会不会就是“自焚殉国”的前任大同巡抚赵简之? 正文 第120章 赵简之 贺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新任的忽而巴托征税官,应该就是“自焚殉国”的大同巡抚赵简之。 贺六问黄金贵:“黄老兄,咱们这些普通的小商人,能见到那位征税官么?” 黄金贵想了想,答道:“咱们的商税,要交给征税官手下的达鲁花赤。达鲁花赤这官职啊,就跟咱大明的七品、八品芝麻官儿差不多。要是觉得达鲁花赤收税不公道,可以去征税官马帐控告。那才可以见到征税官本人!” 傅寒凌在一旁问道:“征税官马帐?难道征税官跟马睡在一起?” 更f?新最g快上-\ 黄金贵摇头:“马帐是鞑靼人这边的说法。大汗钦帐指的是鞑靼人的朝廷。马帐,大概就是咱们那边衙门的意思。” 贺六举起酒杯:“黄老兄。我们初来草原做生意。还望你多多指点。” 贺六喝完酒,将一枚二十两的银锞子塞进了黄金贵的袖口里。 黄金贵是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得了贺六的银子,他立马拍了胸脯:“放心,老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可以来问我。” 下晌,贺六在黄金贵的指点下,收购了几百张羊皮。 傅寒凌领着几个人把羊皮装上车。老胡走到贺六跟前,压低声音道:“瞅见没?那黄金贵跟卖给咱们羊皮的鞑靼人嘀嘀咕咕的。想来他们之间一定有猫腻。指不定坑了你多少银子呢!” 贺六到时不以为意:“常言道:老乡坑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也是人之常情。我那续弦夫人手里有的是钱,我也不差这几百两银子。” 老胡轻笑一声:“你花起你那‘暴病而亡’的金三哥的钱来,倒是大手大脚的。” 傍晚时分,鞑靼人的达鲁花赤来到了皮货市场。他手下几个兵士搬来一个桌子。所有在忽而巴托进了皮货的大明商人,都要到他那里录账、交税。交完税,他会给开一张“皮货路凭”。这“皮货路凭”就跟大明的“盐引”差不多。没有这张纸,货一出忽而巴托就会被巡查的鞑靼游骑兵扣下。 达鲁花赤的桌子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废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挨上贺六。 那肥胖的达鲁花赤常跟大明商人打交道,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多少张羊皮?”达鲁花赤问。 贺六答道:“五百张。” 达鲁花赤道:“上等羊皮五百张,需交税一百五十两。” 贺六故作惊讶道:“我进羊皮才花了四百两,怎么光税就要交出一百五十两?” 达鲁花赤一瞪眼,他的几个手下各自抓紧了手下的马鞭。 身后的黄金贵小声在贺六耳边劝道:“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是鞑靼人的地界!鞑靼人杀咱们汉人,就像杀只鸡宰只羊一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贺六倒是默不作声,直接将两枚金瓜子儿塞到了达鲁花赤的手里。 达鲁花赤看了看手里的金瓜子,大惑不解,他问贺六:“喂,汉人,你这两块金子,顶得上二百两银子了吧?皮货税才一百五十两银子?即便我免去你所有的皮货税银,你也要赔。” 贺六笑了笑:“大人,我只是觉得,征税官在忽而巴托征的皮货税有些高!我想请你带我去面见他。我要替我们明国的商人恳求他,请他降一些皮货税。” 达鲁花赤掂了掂手里的两块金子,说道:“好吧。我就带你去马帐见征税官!你运气不错。若是上一任征税官木哈马大人听到有人要求降低皮货税,他一定会让人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到市场中央的旗杆上。现任的征税官喆烈乌大人是你们汉人。不会动不动就砍汉人的脑袋。” 达鲁花赤引着贺六走向忽而巴托大集市的东面。贺六身后,跟着两名“伙计”——老胡和傅寒凌。 一炷香功夫后,三人进到征税官马帐。 马帐正中,端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美髯公。那人便是忽而巴托征税官“喆烈乌”。 贺六心头一动——傅寒凌之前跟贺六描述过赵简之的长相:五十来岁,留着一缕漂亮的胡须。 喆烈乌正在低头看一本书。 贺六趁达鲁花赤和喆烈乌不注意,转头看了一眼傅寒凌。 傅寒凌朝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喆烈乌”就是前任大同巡抚——赵简之。 达鲁花赤在赵简之面前耳语几句。赵简之抬起头来问贺六:“你觉得皮货税制不合理?” 贺六随口说道:“嗯,小人觉得逢三征一的税制太高。弄的我们没有赚头。征税官大人一看就是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竭泽而渔非长久之计的道理。我觉得,大汗钦帐想征更多的税银,应该实行逢五征一的皮货税制。这样一来,我们明国商人的利润高了,会有更多人来草原行商。您就能为大汗收比现在更多的税。” 赵简之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制定税制的,是大汗钦帐,不是我这征税官马帐。我会向大汗钦帐禀奏的。好了,你们走吧。” 赵简之说完,目光又盯在了手上的那本书上。 贺六和老胡、傅寒凌出了大帐。 傅寒凌低声对贺六说:“那个征税官就是赵简之赵巡抚!错不了!” 贺六笑了声:“果如冯参将当日所言,赵简之是‘死遁’。呵,只是无人能想到,他竟然来了鞑靼人的地盘,做了鞑靼人的官儿!” 俺答汗是自忽必烈后,蒙古各部历代汗中,最有远见卓识的一个。他大量任用汉人为官员。赵简之在大同之败后来到草原。俺答汗觉得他做过大明的封疆大吏,于是命他为“忽而巴托集市征税官”。 本来赵简之一听“集市”俩字,觉得这官儿就像大明的里长、乡正一般。是俺答汗故意羞辱他呢。可为了保命,他只得答应俺答汗。 后来经大汗钦帐里的汉人左平章一番解释,他才明白,原来这忽而巴托集市是鞑靼最大的贸易市场。而这里的征税官,一向是整个鞑靼最肥的官职——差不多相当于大明的两淮盐运使。 赵简之竟在心里对俺答汗感激涕零了。他下定决心,一定为“英明的大汗”管好忽而巴托这一方宝地。 正文 第121章 深夜长谈 子夜时分,贺六和老胡躺在帐篷里。 老胡道:“老六,你的运气好的不得了。竟然被你蒙中了赵简之在忽而巴托。” 贺六半眯着眼睛,说道:“我的运气一向好的很!现在问题来了。咱们手里就十几个乔装的力士。那征税官马帐里里外外有一两百鞑靼兵守卫,怎么把赵简之缉捕?还有,假如能抓住赵简之,征税官失踪,鞑靼人很快就能发现。鞑靼骑兵据说可以一日狂奔二百里!咱们会被追死的。” 老胡随口说道:“若是十一爷李子翩在就好了!李子翩是骗子手里的翘楚。定能将那赵简之诓骗回大同去!” 老胡说者无心,贺六听者有意。他一骨碌从毯子上爬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诓骗那赵简之,让他心甘情愿的跟咱们回大同!” 老胡道:“瞧,我又给你支了个高招。” l》 贺六坐到帐篷里的矮凳上,对老胡说:“老胡啊,我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你给洗尿布。咱爷俩儿也算认识了四十年了!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这人,并不是锦衣卫同僚们所认为的那样。。。” 老胡反问:“锦衣卫的同僚们认为我哪样?” 贺六道:“认为你不成器,没心眼,是个木头一般的老实人。” 老胡笑道:“彼此彼此。同僚们还觉得你老六是个不成器的老实人呢!其实你的心眼多了去了。只是轻易不愿意使。呵,在锦衣卫里,你从不争功,其实这官场上的事儿——争是不争,不争却是争!” 贺六半真半假的说道:“没错!我还巴望着有一天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呢!” 老胡站起身,认真的看着贺六:“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你的确想当锦衣卫指挥使!” 贺六歪着脑袋问:“我只是打哈哈。这话要让陆指挥使知道,他还不得觉得我想谋权篡位?” 老胡凝视着贺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有皇上和锦衣卫指挥使,才有权调阅北镇抚司天字号档房里的密档!” 北镇抚司档房,分为“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春字号”、“夏字号”、“秋字号”、“冬字号”七等。 天字号档房中所存的,都是些关系国本、且永远不能示人的大案密档。二十年前,贺六的父亲贺泉因鬼宅里的“阴兵案”而死。那样轰动朝野的案子,绝对不会没有档案。 贺六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有权调阅除“天字号”档房外,“地”、“人”、“春”、“夏”、“秋”、“冬”六个档房全部的档案。可他查遍六档房,却没有见到“阴兵案”的只言片语。 这说明,“阴兵案”的密档,很有可能归到了天字号档房之中! 天字号档房只有皇上和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能进。也就是说,贺六想要了解“阴兵案”的来龙去脉,查清二十年前父亲的死因、四年前香香生母的死因,就只有两条线索。 第一条线索是贺父死前手里抓着的《聚宝要术》封皮。 第二条线索,则需要贺六坐上锦衣卫指挥使高位,进到天字号档房调阅密档。。。。。 锦衣卫指挥使之下,设有左、右指挥同知各一员,左、右指挥佥事各一员,南、北司镇抚使各一员。镇抚使之下,便是十三太保了。 左、右指挥同知,左、右指挥佥事又都是皇亲兼任。是有名无权的虚设官职。 贺六现在是十三太保之一。只要当上南司或北司的镇抚使,日后便有可能接任指挥使之位。 贺六在这二十年里,一直隐藏着自己的野心。同僚们个个觉得他不争功,不求升官。陆炳数次想升他做副千户,他次次都拒绝。 贺六骗过了陆炳这只老狐狸。陆炳跟属下们一样,都觉得贺六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想过安逸日子。在锦衣卫内,也不拉帮结派。是个值得信任的老实人。故而陆炳屡屡将通天的大案交给他去办。 刚才老胡“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八个字,却道破了贺六深藏胸中的野心! 贺六一阵沉默。良久,他才开口打起了哈哈:“我说老胡,还是那句老话。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拉的屎是什么味道的。” 老胡道:“老六,别打哈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刨根问底。文官们不是总说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途。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宗鬼宅阴兵案已经害死了你爹,害死了香香她娘。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那宗陈年老案再害死你!” 贺六转移话题:“老胡,别说我了,说说你。咱们从江南回到京城,第二天皇上就知晓了江南六个最大的私盐贩子是谁。是不是你老胡跟皇上告的密啊?” 老胡不置可否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贺六心里有你贺六的秘密。我老胡身上,自然也有我老胡的秘密。不早了,不聊这些没用的了。睡觉吧,明天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如何将赵简之诓骗回大同!” 第二天早上,贺六叫醒了老胡。 “我一夜没睡,琢磨出了个万全的法子,定能将赵简之诓骗回大同。”贺六道。 老胡问:“什么法子?” 贺六倒是卖起了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老胡笑骂道:“老六,我可要提醒你,咱们现在是在鞑靼人的地盘上!鞑靼人可不认什么锦衣卫的腰牌!你若要玩火,说不准会烧死自己。” 贺六笑了笑:“放心。我要是上了西天,你老胡得陪我过奈何桥!一路上,咱爷俩相互说着话,不会寂寞的!” 贺六将傅寒凌和十几名力士叫进帐篷里,他吩咐道:“现在,你们不再是北镇抚司的力士、左革三营的镇抚。” 十几名力士和傅寒凌面面相觑。 傅寒凌拱手道:“六爷,那我们是谁?” 贺六脱口而出:“你们都是裕王詹事府右春坊的司谏!” 傅寒凌不知道裕王詹事府司经局是干嘛的。他拱手道:“是。” 十几名锦衣卫力士却心中大惊——谁不知道,裕王詹事府右春坊,号称裕王爷手中的“小锦衣卫”! 正文 第122章 重利面前 大明有制,亲王府下设詹事府,主管亲王府内诸杂事。 这些年,严党、阉党、裕王党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三党手中,各自都有一伙像锦衣卫一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譬如,阉党手里有东厂。严党手里有刑部提牢司。裕王党手中,则握有詹事府右春坊。 刑部提牢司被称为“小东厂”,裕王詹事府右春坊,则被称为“小锦衣卫”。 赵简之是裕王党在西北的一枚棋子。贺六是想冒充裕王的人,以裕王的名义诓骗他回大同。 日上三竿,贺六领着一众人,再次来到征税官马帐前。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开路的法子,在大明各衙门行得通,在鞑靼的“马帐”前,亦行得通! 负责守卫马帐的那可儿(鞑靼低级武将官职名)领着贺六进到马帐之内。老胡和傅寒凌等人则等在了帐外。 赵简之抬头看了眼贺六:“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税制的事,我会向俺答汗钦帐禀报的!” 贺六突然说道:“赵简之大人,我有要事找你谈!” 赵简之面色一变。整个忽而巴托都知道他这个征税官名叫“喆烈乌”。然而“赵简之”这三个字,除了俺答汗和他手下的那位汉人左平章,整个鞑靼都无人知晓! 赵简之做事倒是谨慎。他先让自己的亲随那可儿搜了贺六的身。 贺六的身上,竟然带着那柄白笑嫣托人弄到的最新式样的弗朗机手铳。 这倒不是贺六大意,他是刻意将手铳带在身上的。裕王詹事府右春坊的人专办秘密差事,身上怎么会不带着防身的火器? 搜出手铳,马帐内的那可儿,十多名鞑靼兵齐齐拔出了马刀。 赵简之一脸惊恐的神色,问道:“你是什么人?带着火器来马帐,难道是来刺杀本征税官的?” 贺六暗自思忖,一把火铳就能把赵简之吓成这样。五万鞑靼铁骑兵临城下,他通敌叛国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六道:“赵大人,这是我防身的家伙。我找你真的有急事!” 大帐之中,只有带兵的那可儿听得懂汉话。 赵简之用生硬的鞑靼话对那可儿和十多名鞑靼兵说道:“那可儿,你去帐外,看住这个汉人的那些手下。你们十个人,留在帐内,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就把他给我剁成肉酱!” 那可儿领命走出帐外。 赵简之道:“这十个鞑靼兵都不通汉话。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找我做什么?” 贺六道:“我是裕王詹事府右春坊谕德高百顺。” 谕德是从五品。这位子官品随低,却相当于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在右春坊中地位仅次于庶子。 赵简之狐疑的问:“前年我进京述职,到王府拜见过裕王爷。我怎么记得,詹事府右春芳谕德姓孔?” 贺六镇静的扯起了谎:“我是一个月前刚刚上任的。我的前任孔谕德,被裕王爷荐拔为了广西布政使。您久在西北,自然不知。” 赵简之又问:“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贺六拱手道:“裕王爷差我来,让您回京担任右春坊庶子!” 庶子是右春坊内的最高官职。等于是“小锦衣卫”的指挥使。 赵简之听后,两眼放光! 这些年,赵简之为了向上爬,做了三姓家奴。夏言做首辅,他投了夏党。严嵩搬倒夏言做了首辅,他反戈一击投了严党。这两年,他打量着裕王迟早会继位,又投了裕王党。。。。 赵简之是一个毫无原则的小人。为了往上爬,他可以做任何事。 当初高拱让他“献城”给鞑靼人,可谓是威逼利诱。高拱写信给他:不干这事,会让他官职不保。如果干了这事儿,他可以先去鞑靼这边做一阵官儿。等到裕王爷继位,会接他回大明,找点说辞,向世人编一个“自焚殉国”的隐情故事堵悠悠之口,而后让他做浙直总督! 赵简之问贺六:“高大人不是说让我现在鞑靼人这儿住几年。等裕王继了位再回大明去么?我刚刚‘自焚殉国’两个多月。现在回去做什么右春坊的头儿,似乎不太妥当。若是让锦衣卫或东厂、刑部督捕司的人知道,又是一桩大麻烦!” 贺六笑了笑:“难道您老不知道詹事府右春坊是干嘛的?专替裕王办秘密差事的人,自然要改名换姓!裕王最近还认识了一位奇人‘眸山老道’。此人会换皮易容术。能给赵大人改头换面。” “眸山老道”自然是贺六杜撰出来的。平常人听了一定不会信世上还有这等奇人。赵简之是堂堂的前任大同巡抚,自然不是没有脑子的孩童。 可人就是这样,面对诱惑,满脑子的智慧能变成无尽的愚蠢。 锦衣卫的十一爷李子翩曾说过:“天下的骗案为何屡禁不止?其实人人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大道理。只不过重利在前,没人能够抵挡诱惑。” 赵简之竟信了贺六的话七分! 贺六不失时机的下了更猛的诱饵:“裕王爷还说了。你先在右春坊替他管‘小锦衣卫’。等到他老人家登基了,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您可以随便选一把坐!” 本来赵简之对贺六还有三分的怀疑。现在,赵简之被那几个虚无缥缈的高位迷住了心智,怀疑变成了深信不疑!” ^正版;y首发ms “内阁阁臣?锦衣卫指挥使?我能力有限,怕是难堪重任。我精通民政,想来做个工部尚书还是绰绰有余的。”赵简之在贺六面前做起了白日梦。 贺六道:“咳,等裕王爷登基,您就有拥戴之功。工部尚书还不是您向裕王爷张张嘴的事儿?” 赵简之脸上露出了笑容:“那都是后话!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忽而巴托。” 贺六道:“这个简单!您就跟您马帐里的鞑靼手下们说,你要外出视察各地税务。” 赵简之点点头:“成!就这么办!以后咱们就要在右春坊共事了。我以前没办过什么秘密差事。你这个谕德今后倒要好好指点指点我。” 正文 第123章 动摇国本 世间凡人,要么重利,要么爱名,要么贪权。 赵简之就是个贪权之人! 最?)新kq章节:上mqz 贺六抛出的诱饵,恰好对了赵简之的胃口。他被贺六连哄带骗的领出了忽而巴托。 从忽而巴托到大同,足有七八天的路程。这一路上,赵简之还煞有介事的问着贺六詹事府右春坊的各项差事。 贺六信口胡诌糊弄赵简之。赵简之却句句都当成了真,还频频颔首,满嘴“原来如此”、“哦”、“对”、“有道理”之类的附和。 这一路上,老胡看着贺六这个二把刀骗子把赵简之唬的团团转,没少忍不住抿嘴偷笑。赵简之还以为“高谕德”手下的这老头儿脑子有病呢,一直嘿嘿嘿的傻笑。 赵简之暗作打算:等自己回了京城,做了右春坊庶子,一定要将这傻老头踢出右春坊!他为官多年,有个心得,初到任上,一定要立威。而立威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整治那些不成器的下属。 一行人终于行到大同地面。 赵简之骑在马上,问贺六:“高谕德,咱们詹事府右春坊中,五十岁以上的老弱有多少?” 贺六随口回答道:“二三十个吧。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些老人儿虽不及年轻后生身强体壮,可出出主意、想想点子还是要强于年轻后生的!” 傅寒凌突然打马来到贺六身边:“六爷,前面就是咱们左革三营的地盘了!” 贺六点点头:“都下马吧!” 赵简之一头雾水:“这还没到大同呢?怎么下马了?” 贺六冷冷的说:“来啊,把赵简之拿下。” 几名锦衣卫力士一拥而上,将赵简之捆成了粽子。 “高谕德!你什么意思?到了京城,我就是你的上官!你这是以下犯上!我要在裕王爷面前。。。。”赵简之歇斯底里的喊着。 “啪啪”,一旁的老胡里外抽了赵简之两个大耳刮子。 贺六站到赵简之身前:“真不好意思,赵大人。鄙人不是什么詹事府右春坊的谕德。鄙人乃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 赵简之久在官场,自然听过锦衣卫十三太保的名号:“你,你是贺六?那个一把火烧了《百官行录》,把江南官场搅的鸡犬不宁的贺六?” 贺六点点头:“正是不才!” 赵简之先是暴怒:“姓贺的,你诓我!你不得好死!死了还要下十八层地狱里的拔舌狱!” 老胡翻动一双老手,里外里又给了赵简之三个耳刮子,老胡的耳刮子让赵简之冷静了下来。暴怒之后,他变成了恐惧,而后是带着哭腔的求饶:“贺六爷啊!你放我回忽而巴托吧!我会给你银子的!忽而巴托征税官,据说每年能弄十几万两银子!我给你三成,不,给你一半儿,不,全给你!求你了!我要是回了大明,就是个死!华佗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老胡戏谑的问贺六:“老六,华佗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贺六白了老胡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傅寒凌破口大骂赵简之道:“姓赵的!你通敌献城,让几万同袍弟兄命丧鞑靼人的马刀之下!你以为一死就够了么?按照边军的军法,对待通敌的狗砸碎,要挂在城门楼上点天灯!按照大明律,通敌要凌迟处死!可惜,凌迟只能在你身上割上三千六百刀!三千六百块肉,不够九泉之下的数万袍泽弟兄们分!” 赵简之听后大呼道:“六爷饶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献城不是我的主意!是户部尚书高拱的主意!是他逼我这么做的啊!” 贺六见赵简之不打自招,连忙问道:“说清楚些。高部堂是如何逼你献城给鞑靼的?” 赵简之招供道:“裕王詹事府右春坊号称‘小锦衣卫’,除了暗中监视严党、阉党的成员,还一直在鞑靼人那边打探军情!俺大汗钦账中的左平章,其实就是右春坊的人!” 老胡惊叹道:“我的天!都说右春坊这个‘小锦衣卫’颇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连俺大汗身边都埋了他们的探子!” 贺六问:“继续说,然后呢?” 赵简之道:“那左平章得知俺大汗的骑兵要大举入寇大同后,不知为何,没有将这么重要的秘密传递到右春坊。而是传递给了户部尚书高大人!高大人得信后,亲自派人带着书信来找我。他告诉我,为了天下苍生,必须向鞑靼人献出大同城!” 老胡啐了赵简之一脸吐沫:“啊呵呸!通敌献城是为了天下苍生?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赵简之道:“高大人说了,如今严党把持朝政,弄的朝廷上下乌烟瘴气。要革新吏治,就必须搬倒严党!九边重镇的出镇大帅、总兵,大部分都跟严党有瓜葛。大同总兵李虎就是严嵩的干儿子!假如大同城在几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内陷落敌手,皇上就会不再信任李虎、不再信任严党在九边的出镇大帅们!说白了,就是在西北烧一把大火,烧向朝廷里的严党!严党若是垮台,那天下自然就太平了!这是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 傅寒凌亦学着老胡的样子,啐了赵简之一脸吐沫:“我曰你娘的!还造福天下苍生呢!大同卫的数万袍泽弟兄难道不算天下苍生的一份子?大同城那些无辜遭屠的老百姓难道不算天下苍生的一份子?” 贺六拍了拍傅寒凌的肩膀,道:“你让他继续说。” 赵简之又道:“高大人还说了。我若不做这件事,他会寻个由头,让都察院的人参我,罢了我的官!我若做了这件事,那位俺达汗钦帐下的左平章会接我去鞑靼那边,当个高官!等到裕王继位,会找机会让我回大明,接替胡宗宪做浙直总督!我没有办法啊,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自己的官位,只能听那高大人的!”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高拱是裕王爷的亲信。他竟有如此歹毒心肠,为了搬倒严党,不惜赔上数万边镇将士的性命。假如这案子一层一层禀报道皇上的案头,到那时,裕王爷的储君之位怕都会不保! 储君乃国本之一。如果将此案一查到底,就等于是动摇了国本! 正文 第124章 密裁(感谢书友‘我心懂’最近的解封支持!) 贺六在左革三营外的荒草甸子上审讯赵简之。赵简之倒是供认不讳。 贺六道:“你说清楚了献城给鞑靼的动机,现在说说献城的细节。” 赵简之答道:“我做了五件事。一是命我的侄子赵奎,在鞑靼人攻城时,带几个人拔了北偏门的门闩。二是命我巡抚衙门的亲兵千户,暗中在送到北偏门的火药上做了手脚。三是派人给鞑靼人递话,告诉他们北偏门是大同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四是在北偏门城破后,让我的亲兵镇抚领着几十个人在城内高喊‘北偏门城破,弟兄们快逃’之类的动摇军心的话。五嘛,我让我的管家烧了一具尸体。伪装成我自焚殉国的假象。。。。。” 老胡拍了拍巴掌:“赵大人卖起国来,倒真是轻车熟路呢!这么一来,你成了自焚殉国的大英雄。李虎李总兵则成了昏聩误国的败军之将,做了你的替罪羊。” 赵简之没有接老胡的话,他对贺六说:“六爷,该说的我都说了!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贺六问道:“城破之后,那些参与献城的人都哪里去了?” 老胡答道:“除了我的老管家和侄子赵奎,其余的人我都让鞑靼人给除了!” 贺六叹了一声:“看不出,整天捧着本书的‘喆烈乌’征税官还是如此心狠手辣呢!来啊,取笔墨来!赵简之,你若想活命,就要在供状上墨吃纸!” 赵简之是两榜进士出身,不多时,他便写完了供状。 贺六拿过供状,看了看,直接用火折子点着烧了。 赵简之急了:“六爷,该招的,我全写在那供状上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贺六笑了笑:“你若想活命,就不该在供状里提高部堂的名字!高部堂是裕王的人。你若是咬出高部堂,岂不等于咬出了裕王!裕王是我大明的储君。你这份供状如果跟储君扯上什么关系,你想想,自己还有活路嘛?” 赵简之问:“那我这供状该怎么写?” 贺六道:“你这样写。大同通敌献城的事,全是你指使手下人做的。为的是能够拿到鞑靼人的赏钱和高官厚禄!” 赵简之欲哭无泪:“你的意思是让我一人承担罪责?这么写这供状,六爷您要把供状交给朝廷,那我就更没活路了!只能挨凌迟!” 贺六笑了笑:“若你这么写了。我会放你回鞑靼,跟上面说,你是写下供状之后,半途跑掉的。这样一来,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忽而巴托征税官。我查清了大同之败的隐情,亦能在皇上、我们陆指挥使面前交待过去。说不准皇上一高兴,还会升我的官儿。” 赵简之深思一番,咬了咬牙:“六爷,栽在你手上算我倒霉。如今我是砧板鱼肉,你想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罢了,我就按你说的写吧!只望你能言而有信,待我写完后放我走!” 贺六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快写吧。” 赵简之按照贺六的要求,重写了一份供状。 贺六吹干墨迹,将供状收好。而后他将老胡拉到一旁商量:“现在咱们有赵简之亲笔书写、签字画押的供状。还有他侄子赵奎做人证。老胡,你说若是赵简之在去左革三营的路上挣脱绳索跑了,咱们追上去,与他发生争斗。一不小心错手把他给杀了。。。皇上那边能交待过去么?” 老胡凝视着贺六:“老六。你的意思是,放弃往下追查,密裁赵简之,让通敌案变成一桩无头案?” 贺六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跟我说么?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案子真要是查到高拱头上,就得牵出裕王!那朝廷里立马就是一阵腥风血雨!毕竟裕王是储君啊,咱们不能干动摇国本的事!再说了,赵简之死了也不算无头案。一来,有他的口供在,二来,有人证赵奎在。三来,他的尸体,咱们是要带回去的。他不是‘自焚而死’么?咱们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就等于是告诉皇上和朝廷,赵简之是诈死欺君!还有,咱们是从忽而巴托把赵简之唬回来了。锦衣卫的这十几个力士弟兄,还有傅寒凌都能作证:赵简之跑到了鞑靼人的地面,做起了鞑靼人的征税官!” 老胡道:“唉,你这是在替裕王担风险呢!但愿裕王能够体谅你的良苦用心。他老人家千万别误会了你。否则等他继了位,还有你的好果子吃么?” 贺六道:“回京之后,我会去找裕王解释清楚这件事。” 老胡叹了口气:“唉,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就杀吧!” 贺六返到赵简之面前,他朝着赵简之身后的两名锦衣力士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赵简之见状大骂道:“贺六,你言而无信!你刚才是怎么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贺六笑了笑:“君子跟君子之间的约定,那才叫驷马难追!你只是个通敌卖国的小人!跟你这样的小人,何必讲什么信用?” 一名力士抽出腰刀,说话就要割赵简之的喉管。 傅寒凌却拦住了那力士,他拱手对贺六说道:“六爷。这厮害死了我们大同卫数万袍泽弟兄。我想亲手结果了他,为弟兄们报仇!” 贺六点点头。力士将腰刀递给了傅寒凌。 傅寒凌手起刀落,直接劈在了赵简之的前胸上。宦海沉浮近二十年的赵巡抚一命呜呼。 贺六看着傅寒凌杀人时那冷酷的眼神,心中生出一丝凉意。 `☆-# 傅寒凌已经不再是那个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他的眼神里,带着令人恐惧的杀气! 北司镇抚使刘大抢夺了傅寒凌的意中人,贺六相信,傅寒凌迟早有一天会去找他报仇! 贺六一众人,带着赵简之的尸首回到了左革三营。 得知大同之败的“罪魁”祸首殒命,左革三营的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 杨守备道:“真想不到,鞑靼人的内应不是李虎李总兵,而是巡抚赵简之!六爷,你为我们大同卫的数万袍泽报了仇。我替九泉之下的他们给你磕头了!” 杨守备说着就要跪倒。 贺六却扶起了杨守备:“不敢当。我还有两件事要求你呢。” 杨守备道:“什么事,您但讲无妨!” 贺六说:“第一件事,派五百精干的弟兄,护送我们回京。第二件事,傅寒凌是我的故交!以后在军营之中,还请你多加提拔!” 杨守备道:“六爷放心!这两件事都包在了我的身上!” 贺六让杨守备提拔傅寒凌时,一旁的老胡心里暗笑:老六知道傅寒凌与镇抚使刘大有深仇大恨。他让杨守备提拔傅寒凌,无非是想让傅寒凌早日拥有去找刘大复仇的权势。呵,看来老六还真是铁了心要做锦衣卫指挥使。刘大不死,北镇抚使的位子就轮不到老六。坐不上北镇抚使,还谈何接任指挥使呢? 正文 第125章 有没有后台(感谢本书第一个青铜守护书友:浪漫烟灰 嘉靖四十年八月二十九,钦差贺六带着赵简之的尸体、口供;人证赵奎回到京城。 永寿宫大殿内。 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阁员李春芳、小阁老严世藩、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锦衣卫百户贺六跪倒在殿前。 司礼监掌印吕芳站在青纱帷帐旁伺候。 嘉靖帝小声对吕芳说了句话。 吕芳喊道:“给严阁老赐座。” 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张椅子上到大殿内,搀扶着年逾八旬的严嵩坐下。 “咚~”嘉靖帝在青纱帷帐中敲了一声铜罄。 更r新h{最。u快上{lj“g 贺六知道,这是皇上让他禀奏大同卫之败的隐情了。 贺六拱手道:“启禀皇上,大同卫之败,是因大同巡抚赵简之通敌叛国!” 贺六此言一出,诸位大臣个个面有异色。 大同总兵李虎是严嵩的人。巡抚赵简之则是裕王的人。 本来,严嵩已经准备背李虎这个败军之将的黑锅。哪曾想,眼前的锦衣卫老六一句话就把黑锅丢到了裕王那边! “咚~”嘉靖帝又敲了一声铜罄。那意思是“说下去”。 贺六道:“赵简之贪图鞑靼人的赏钱、高位。在鞑靼攻城时,指使手下为鞑靼人打开北偏门;在守军所用火药上做了手脚;还派亲信在城内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次辅徐阶知道,现在他必须站出来维护赵简之!因为说赵简之通敌,就等于在攻击裕王爷! 徐阶道:“贺六。赵简之是自焚殉国的忠臣!如果你没有证据却说他通敌叛国,那便是污蔑忠良!” 贺六拱手道:“徐次辅,属下不敢乱说。赵简之并不是自焚而死!他找了一具尸体,伪装成自焚的样子,其实是跑到了鞑靼人的忽而巴托,做了那儿的征税官!属下亲自带着锦衣卫的十几个弟兄跑到草原上将他抓住,带回了大同卫!” 徐阶惊道:“什么?那赵简之现在何处?” 贺六答道:“死了。在大同卫郊外,他挣脱绳索,殴伤我手下的弟兄逃跑。被我的弟兄失手一刀杀了!” 徐阶心中狐疑:“难道是贺六杀人灭口,栽赃赵简之?一定是这样!边关的将领、地方官,在兵败后常常‘死遁’,定是赵简之怕承担丢失大同的罪责,故而佯装自杀殉国,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贺六找到了他,杀了他灭口,并栽赃他通敌!” 徐阶不相信,高拱的学生赵简之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徐阶半嘲不讽的说道:“你说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去草原抓了赵简之?他们都是你的人,自然你怎么说,他们也会跟着怎么说。” 贺六道:“目睹赵简之给鞑靼人做征税官的,除了我的属下,还有左革三营的镇抚!另外,赵简之的侄子赵奎奉了他的命,为鞑靼人打开城门。现人证赵奎已被我带回京城。徐次辅尽可审问。还有,在赵简之逃跑被就地正法之前的几天,他亲笔写了口供,且盖了手印、画了押!” 张居正知道,该给徐次辅帮腔了。他开口说:“口供是可以伪造的!” 贺六从怀中掏出赵简之的口供,道:“现有口供在此。徐次辅、张部堂、高部堂都是书法大家!一验便知真伪。” 嘉靖帝在龙帐内高声喊了一个字:“验!” 户部尚书高拱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怕赵简之在供状上供出了自己这个幕后主使! 吕芳道:“司礼监那边,有赵简之以前上的奏折。来人啊,去拿来,给徐次辅、张部堂、高部堂比对比对!” 一名小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拿来赵简之以前的奏章。 徐阶和高拱、张居正仔细比对了奏章,徐阶不得不承认:“启禀皇上,这的确是赵简之的笔迹!” 高拱长出一口气。他心中奇怪,赵简之那人他太了解了!是个没有骨头的小人!落在了锦衣卫手里,为何没有供出他这个指使者?难道是贺六在故意回护他这个户部尚书? 贺六才不想回护高拱。他只是不想让裕王受连累!高拱是裕王的侍读,是裕王最亲近的人之一。若高拱变成了导致边关数万将士殒命沙场的罪魁元凶,那裕王的储君地位很有可能不稳! 抓赵简之,只是让裕王丢面子。抓高拱,却能让裕王失去储君的位置。二者选一,贺六只能选择前者。 张居正不知内情,他说道:“口供不是伪造,也可能是用酷刑严刑逼供的。。。” 徐阶和张居正刚才所说的话,意思都是赵简之是被人栽赃陷害。栽赃陷害的人是谁不言自明,还不是经办此案的锦衣卫?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道:“难道张部堂是在质疑,锦衣卫派到大同去的几十个弟兄上下串通,非要把一个‘自焚’殉国的忠良说成是卖国之徒?难道张部堂是在质疑我们锦衣卫对皇上的忠诚?” 陆炳说到“自焚”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带回赵简之的尸体,至少能说明赵简之在欺君!且不论他是否叛国,光是欺君一项,他便是死有余辜。 张居正连忙辩解:“我没有那个意思。” 贺六道:“口供、人证俱在。赵简之的确是大同之败的罪魁祸首。”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中,高声问贺六:“贺六,投敌叛国的赵简之有没有后台?” 徐阶、高拱、张居正心中皆惊:他们怕贺六说出“裕王”二字来。 严嵩、严世藩却是心中窃喜,只等贺六说出“裕王”二字时,看看裕王党如何收场。 贺六却一字一顿的对嘉靖帝说:“启禀皇上,赵简之没有后台。这厮投靠鞑靼人,只是为了鞑靼人的丰厚赏钱、高官厚禄。” 徐阶、高拱、张居正松了一口气。 严世藩想开口说话,落井下石。父亲严嵩却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既然李虎已经脱罪,就应该见好就收! 嘉靖帝道:“人证、物证俱在。朕看,赵简之通敌卖国的事是可以做实了!高拱,赵简之是拜在你门下的学生。你这个老师做得好啊!” 高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有罪!” 嘉靖帝没有让高拱起身,只是对吕芳说:“拟旨。前任大同巡抚赵简之通敌叛国,诛三族。大同总兵李虎蒙冤受屈,加镇国将军武散阶。留任大同总兵。” 吕芳道:“臣立即拟旨。” 嘉靖帝道:“都下去吧。贺六留下。” 不多时,群臣退出永寿宫大殿。殿内之剩下贺六和嘉靖帝二人。 嘉靖帝面带愠色的问贺六:“贺六,朕再问你一遍,赵简之,有没有后台?” 正文 第126章 枕边风 贺六的回答依旧是“没有”。 嘉靖帝坐回到青纱帷帐中,他是何等的聪明?怎能看不出大同通敌案中的蹊跷?赵简之只是一个小小的边镇巡抚。若无人指使,哪里有胆子出卖朝廷在西北的数万大军? 嘉靖帝道:“想来是你怕牵出不该牵出的人,这才密裁了赵简之,将通敌案变成了一桩再也不能深究的无头案吧?” 贺六的反应令人玩味,他并未否认,只是叩首拜道:“皇上圣明!” 嘉靖帝敲了三声铜罄“咚、咚、咚”,那意思是,你可以退下了。 贺六转身离去。 出京办差数月,贺六倒有些想白笑嫣和女儿香香了。 他出了永寿宫,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复命。 指挥使陆炳倒是没有问大同通敌案的详情,只是说:“老六,这一趟山西之行你辛苦了。我准你三天大假。回家去好好陪陪你那位续弦夫人。” 贺六谢过陆炳,回到了自家小院。 见父亲回来了,胖嘟嘟的香香飞奔扑道贺六怀中。 香香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的说:“爹,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和娘了哪!” 贺六亲了亲香香:“你娘呢?” 香香吞了吞口水:“在厨房呢!在做小鹿的肉肉。” “鹿肉?”贺六有些惊讶。 鹿肉在西北边塞极为常见,在京城,却算得上是价格不菲的珍馐。 贺六领着香香来到厨房,只见白笑嫣正亲自下厨,领着两个老妈子切菜翻炒。 这两个老妈子,是白笑嫣新雇来照顾香香的。 白笑嫣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见丈夫回来了,赶紧上前:“夫君,你可回来了!胡伯父上晌就来了咱家,说你去了永寿宫面君。” 贺六看着白笑嫣,都道是小别胜新婚。数月不见,他眼中的白笑嫣更加楚楚动人。 饭做好了。菜上桌。鹿肉的香味弥漫在饭厅里。 白笑嫣用勺子在汤盆里舀了块东西,放到贺六碗里。 贺六夹起那东西,发现竟是一条鹿鞭。 白笑嫣有些羞涩的低着头,轻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吃,那东西能以形补形呢。” 香香说了一句话,差点让贺六喷饭。 “香香也要以形补形,香香也要吃那种长长的肉肉!” 白笑嫣夹起一块鹿腿肉,塞进香香嘴里:“你啊,整天蹦蹦哒哒的,本来就是只小鹿,不用以形补形。” 吃完了饭,已经是月上柳梢头。那根“以形补形”的东西似乎颇有奇效。 久别胜新婚的夫妻俩,享受着久旱逢甘霖的闺中趣。 看正)☆版o章节u上……m 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二人终于消停下来。 贺六盯着床帏,说道:“我走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香香了。” 白笑嫣却没接贺六的话,她说道:“你这回让裕王爷丢了脸,以后他要是丢过来一双小鞋,你穿还是不穿。” 贺六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娇妻:“你怎么知道我让裕王爷丢了脸?” 白笑嫣道:“今下晌我去德兴肉铺买鹿肉,遇到了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妾,她跟我说的!你在山西查办了赵简之,又就地正法了他,这些事儿我都清楚。” 贺六愕然。他突然觉得老胡说得对:自己的娇妻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那些高官的妻妾们,天天睡在官员们枕边。自然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清二楚。白笑嫣上京之后,广为结交贵妇、诰命。因为她手头掌握着金万贯所遗的财产,手头活泛的很。故而她与贵妇、诰命们交往之时,出手阔绰,广结善缘。 刚入了秋,贵妇、诰命们要制过冬的新衣。白笑嫣光是买皮裘、上等绸缎送人,这些日子便花了上万两银子。 白笑嫣告诉贺六:“对了,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认了八个干姐妹,四个干娘。明日我请教请教她们,问问你该如何让裕王爷消气。裕王爷迟早是要登大位的。要是真把他得罪透了,等到他做了皇帝,随便动动指头便能要了咱一家人的命。” 贺六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白笑嫣捅了捅贺六的肩膀,有些发急:“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赵简之叛国,裕王的脸都快丢光了。你要赶紧为裕王爷找回脸面来赔罪!” 贺六本来不想告诉白笑嫣大同通敌案的隐情。他本来觉得,白笑嫣是个女流之辈。女人嘛,最好不要掺和男人们的大事。 可现在贺六改了主意。 白笑嫣的见识不在朝堂上的那些男儿之下。又善于结交勋贵重臣们的妻妾娘亲。她今后绝对能做自己的贤内助——世人都知道裕王有聪明的侧妃李氏做贤内助,我贺六为何不能有聪明的续弦夫人白笑嫣做贤内助? 贺六将大同案的隐情一一说给了白笑嫣。 白笑嫣听后叹道:“我的夫君。你这可真成了被狗咬了的吕洞宾!说不大不敬的话,裕王爷就是那条狗!你这么做,其实是在维护裕王爷的储君之位啊!反而遭了裕王的记恨。这事你别管了。我的干娘——岳阳侯的夫人说过两天替我引见裕王府的李妃,大家一起打打麻吊,听听曲儿。到时候,我会在李妃面前给你多说好话,让她在裕王爷面前吹吹枕边风。” 贺六搂着娇妻的脖子,问:“岳阳侯的夫人?加上五军都督府赵都督的夫人,你认了两个干娘了。还有两个干娘呢?是谁?” 白笑嫣回答道:“工部右侍郎的夫人赵氏、还有户部张尚书的生母李氏。。。。。” 贺六摸了摸娇妻的手:“你好大的本事呢!认的干娘里,既有严阁老那一方的,也有裕王那一方的。” 白笑嫣笑靥如花:“何止!我还认了司礼监秉笔黄公公的对食徐姑娘做干姐妹呢!锦衣卫要跟四头八面的人打交道。我这个锦衣卫的家眷,自然也要结识四头八面的夫人小姐们!说不准有一天,我能靠着她们帮到夫君呢!” 贺六突然问白笑嫣:“谁无虎落平阳日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白笑嫣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口接道:“待我东山再起时,浅滩卧龙终得水,翻江倒海立乾坤。” 贺六轻笑一声:“我现在就是东山再起了。咱们不说那些烦心事儿了,赶紧翻江倒海吧。” 说完贺六便。。。。(为了和谐,此处省略100字)。 白笑嫣闭着一双美目,嘴里喃喃着:“你这该死的老六!早知道,我就不该给你买什么以形补形的大补之物!” 正文 第127章 小鞋来了 裕王爷的小鞋来的很快。 嘉靖四十年九月,裕王府的李妃被嘉靖帝正式册立为皇长子侧王妃。李妃成了裕王府内,地位仅次于正妃陈氏的女人。 册封皇长子侧王妃是大事,宫里照例要赏赐喜庆宝物。呈送喜庆宝物的差事,一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的。 司礼监掌印吕芳却破例,点名让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去裕王府送喜庆宝物。 贺六查办江南私盐案,让吕芳的干儿子杨金水大大的出了一回血,又丢了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的肥差。吕芳早就对贺六心存不满。 wd 他知道,这一回贺六查办大同通敌案,得罪了裕王爷。他让贺六去裕王府送喜庆宝物,是诚心想看裕王爷会如何给贺六穿小鞋!吕芳阴损无比,想借裕王的手惩治贺六。 裕王府正厅外,贺六双膝跪地,他双手高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两枚玉如意。他高喊道:“侧王妃如意吉祥喽!” 李妃和裕王爷坐在大厅之内。李妃刚要起身,去大厅外接喜庆宝物。裕王却对她说道:“坐着。” 而后,裕王爷朝大厅外喊:“将玉如意举高些!” 贺六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 裕王端起茶碗,看着贺六,还是没有让李妃去接玉如意的意思。李妃不接赏赐,贺六就得一直跪着。 虽已入秋,京城的天气却有“秋老虎”一说,正午时分天气热得很,辣日头照在贺六脸上,不多时,他的额头上便冒出层层汗珠。 贺六这一跪,就是整整一个时辰。他的双膝已经发抖。汗水浸透了飞鱼服。 李妃心中清楚,王爷这是在泄愤。她是有见识的女人,是裕王爷房中的女军师。她思忖:这贺六再怎么说也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皇上、陆炳对他都是万分的信任。如此整治、羞辱他,他今后不是要恨上裕王爷? 李妃深知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得罪任何一个小人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候小人物一不留神就能成为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就说她这个堂堂的皇长子侧妃,进裕王府前,只是个泥瓦匠的女儿。刚入王府,也只不过是四等婢女。八年过后,她不一样成为了身份高贵的皇长子侧妃么? 李妃不顾裕王的王命,起身,径直走向大厅外。 裕王怒道:“回来!” 李妃却没有听裕王的话,依旧径直走向大厅外。 偌大的裕王府,敢不听裕王王命的,也只有她李妃一人! 裕王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自己这个聪明的侧妃,他一向是拿她没有办法。谁让自己宠爱她呢? 李妃走到贺六面前,接过托盘:“贺百户,你辛苦了。去詹事府领二百两赏银吧。算是王爷赏给你的。” 贺六给李妃叩头道:“谢王爷、王妃赏!” 贺六谢赏之时,故意隐去了“侧王妃”的“侧”字。这让李妃很受用。她微笑的看着贺六:“好了,去吧。” 贺六起身之时,双腿酸痛不已,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李妃吩咐贺六手下的两个力士:“还不搀着?” 李妃给贺六解了围,贺六离开王府。 王府大厅内,裕王爷屏退左右侍女、长随。大厅里只剩下他和李妃二人。 裕王怒道:“你也太没有规矩了!在这么多下面的人面前,公然违背我的王命!这里不是咱们的桂春阁。在桂春阁里你揪我的耳朵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因为那儿是咱们两个人的地方,没有外人!可今天,当着王府下人和锦衣卫的人的面,你竟然。。。。” 李妃“噗通”给裕王跪倒:“王爷,臣妾错了。” 裕王赶紧说:“起来!下人们都走了,你跪给谁看?” 李妃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说了一句话,把裕王气了个半死:“不过,臣妾今天犯的是小错,王爷今天犯的是大错!” 裕王怒道:“什么?好,那你跪着吧!我倒要听听,今天我犯了什么大错!” 李妃侃侃而谈:“那贺六虽为小小的正六品百户。可他却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上有皇上的宠信,下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信任。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大同通敌案,件件都是牵扯甚广的通天大案。皇上却全都交给了他去办。皇上对他的宠信可见一斑!今天王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难免他心中会对王爷生出恨意!” 裕王冷笑一声:“恨意?恨就恨吧!他一个小小百户,难道还能给堂堂的一国储君穿小鞋不成?” 李妃道:“王爷,千万不要小看贺六那样的小人物。须知,他虽是个小人物,却通着皇上——通着天呢!古往今来,汉唐宋元,多少大人物就是倒在了小人物的脚下?您还记不记得,严嵩年轻时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的七品修撰。当时夏言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因为一些小事,惩治了还是小人物的严嵩。多少年后,夏言不就被严嵩害的家破人亡么?” 裕王爷怒道:“贺六在大同查办了赵简之!谁不知道赵简之是高拱的学生?高拱是我的人,赵简之亦算我的人!我的人卖国通敌,我的面子都在朝堂之上都丢尽了!贺六害我失了储君的脸面,难道我还要对他以礼相待?!” 李妃道:“贺六只是公事公办,又不是栽赃陷害。大同通敌案人证物证俱在,依臣妾看,那赵简之倒是罪有应得。王爷现在要做的,不是羞辱侦办此案的锦衣太保!而是。。。” 裕王问:“而是什么?快说!” 李妃道:“王爷此时应该给皇上递奏折。皇上下旨诛赵简之三族,您应该建议皇上诛赵简之六族以正人心!并且您要向皇上请罪,申明自己没有管教好臣属,辜负了天恩!” 裕王沉思良久,道:“你的建议,倒是跟徐阶、张居正昨天的对本王的建议不谋而合。” 裕王爱怜的摸了摸李妃的脸颊:“你怎么还跪着?不是让你起来么?难道你想一天违抗王命两次?好了,本王这就给皇上写奏折!你给我研墨吧。” 正文 第128章 赏春亭 裕王府后院花园赏春亭。 李妃坐在赏春亭内。她的身边,坐着十几位诰命、贵妇。 dx最n新)q章z。节kx上k。(r~ 京城的诰命、贵妇们,闲来无事喜欢聚在一起,听听曲儿、打打麻吊、赏赏花。 这些时日,裕王府花园内的菊花盛开,李妃专门设了一桌“赏菊宴”,请了十几位诰命、贵妇前来饮酒赏菊。 白笑嫣的干娘——前军都督府赵都督的夫人是二品诰命,与李妃关系一向不错。她亦在“赏菊宴”中坐着。 赵夫人的身旁坐着白笑嫣,她起身对李妃说道:“王妃,老身新认了个干女儿,我这干女儿冰雪聪明,老身自作主张,带到了咱这赏菊宴上。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李妃笑了笑:“赵老夫人这是说哪儿的话!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现在赵都督的前军都督府当差,以后还要赵都督多照应呢。” 李妃转头看了看白笑嫣,问赵夫人:“这就是你的干女儿?” 白笑嫣起身,朝着李妃行了个万福礼:“王妃,民妇白笑嫣。” 赵夫人在一旁说道:“王妃,我那干女婿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 李妃来了兴趣:“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得什么官职?” 白笑嫣甜甜的答道:“禀王妃,民妇的夫君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 李妃听后更变得热情非常。她将白笑嫣拉到自己身边:“会打麻吊么?” 白笑嫣点点头:“略懂一些。” 李妃对赵夫人说:“那太好了。咱们又多了一个麻吊桌前的闺友!” 赵夫人道:“我干女儿初次见王妃,给王妃备了一些薄礼。” 说完,赵夫人朝着亭外侍候的几个下人拍了拍手。 下人们抬着三个红漆木盒来到赏春亭中。 白笑嫣起身,走过去打开木盒。 第一个木盒装着三对翠玉手镯,第二个木盒装着一件皮裘帽子,第三个木盒里则装着一个白瓷药瓶。 李妃走到木盒前。她是王府的侧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李妃拿起一对手镯,抚摸着说:“这是上等的缅玉,极为难得呢。” 白笑嫣道:“王妃若是喜欢,倒是民妇的幸事了!” 李妃抚摸着那皮裘帽子,问道:“这顶帽子的皮毛倒是很柔软。不知道是什么皮毛?” 白笑嫣答道:“这是海龙皮帽子。海龙又称海獭,居于东海之滨。极为难寻。其颈上有半寸多白皮毛,可以用来制帽。” 李妃咋舌:“一只海龙身上就半寸多白皮毛?那这顶帽子岂不是要用上几十只海龙?” 白笑嫣微微点头:“冬日里,带上这海龙帽,即便站在寒风之中都不会受寒呢。” 李妃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顶海龙帽,对白笑嫣道:“难得你有这份心。” 李妃又问:“这瓷瓶里装的又是什么稀罕宝物?” 白笑嫣笑而不答,只是看了看身边的十几个贵妇。 李妃是何等的聪明人?她笑着说:“上前来,悄悄告诉我。” 白笑嫣附在李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妃立时抿着嘴笑。她弹了白笑嫣一个脑锛,说道:“你这丫头,鬼机灵的很呢!” 这瓷瓶里,装的是壮身的神物——海狗鞭所炼的“八宝银枪丹”! 裕王爷十二岁便娶了陈王妃,又召了十几个美貌的侍寝婢女。因为行巫山之事太早,伤了男根。可他又好阴阳之事,有时难免力不从心。故而他平日嗜吃这类壮身的丹药。 房帷中事,不管是民间的女人,还是京中贵妇,都爱在私下里议论。 某次李妃喝多了酒,就在赵夫人面前说过裕王爷最近又召了两个道士入府,为他炼制壮身药的事。 白笑嫣见李妃高兴,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如今王妃已是皇长子侧妃,今后若是为咱大明诞下皇孙,以后说不定能做皇后呢。” 裕王府里的正妃陈氏性格软弱,且上了年纪,花容不再,不受裕王宠爱。白笑嫣这样说,并不怕传到陈妃耳朵里去。 李妃被白笑嫣哄得很高兴,对赵夫人说:“你这干女儿啊,还真是伶牙俐齿,又有满肚子的鬼机灵。” 转头她问白笑嫣:“你的夫君虽然只是百户职衔,却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你应该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吧?怎么还自称民妇?” 白笑嫣答道:“民妇是夫君的续弦夫人。故而没有诰命在身。” 李妃道:“这好办。改日我让王爷跟太常寺打声招呼,赐你一个六品安人的诰命。” 诰命是唐宋明三朝对高官的母亲或妻子的加封。一至六品受诰命,七至九品授敕命。夫人从夫品级。诰命夫人们有俸禄,却无实权,是女人身份的象征。 其中,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叫做“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及以下则是“孺人”。。。。 赵夫人道:“李妃还真是宠我这干女儿呢!一上来就赏了个六品安人。干女儿,你还不谢过王妃?” 白笑嫣跪倒道:“谢过王妃。” 赏菊宴开始,下人们在赏春亭内摆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珍馐美味。 酒过三巡,李妃悄声对白笑嫣说:“贺安人,陪我去净个手。” 李妃和白笑嫣出了赏春亭,李妃让几名贴身伺候的婢女退下。她对白笑嫣说:“王爷前几日轻慢了你家贺百户。那是因为有人在王爷面前进谗言,王爷受了蛊惑,对你家贺百户生了几分间隙。你回去告诉贺百户,就说是王爷说的,如今他已查明谗言是假,请贺百户不要记恨。” 李妃话刚说出口,却见白笑嫣眼泪汪汪的。 白笑嫣给李妃跪倒:“王妃!大同通敌案,其实另有隐情!我家夫君在大同的所做作为,都是为了回护裕王爷的尊严!” 李妃惊讶道:“什么隐情,讲与我听。” 白笑嫣将高拱指使赵简之献城,贺六为了不让着案子牵扯到裕王身上,密裁赵简之,将通敌案办成无头案的事,竹筒倒豆子的讲给了李妃听。 李妃听后,正色道:“贺安人,你的夫君是忠于皇上,忠于王爷的大忠臣!忠于王爷,其实就是忠于皇上!放心,王爷那边,我会去解释。今后只要有我在,裕王爷手下那些官员,就没人敢动你家夫君!” 正文 第129章 化干戈为玉帛 入夜,裕王府桂春阁。 “啪嚓”,裕王将一个茶碗重重的摔在地上。李妃见状默不作声,只是俯身去收拾那些碎瓷片。 裕王道:“你捡什么,让下人们去做。” 李妃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臣妾刚刚对王爷说的那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故而臣妾让下人们都退出了桂春阁。” 裕王怒道:“高拱害我!他怎么能让赵简之那样做?九州万方的子民都是父皇的,可说一千道一万,早晚都会是我的!大同卫被屠戮的那些子民、殉国的那些将士,说到底也是本王的子民和将士!他高拱也是进士及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么?” 李妃收拾好碎瓷片,又找了个茶盅,给裕王倒上一杯茶:“王爷,您息怒。” 裕王道:“你马上叫人,到高拱、徐阶、张居正府上,让他们立即来见我。” 李妃却说道:“我劝王爷一句,这件事,您还是当作不知道为好!” 裕王怒道:“我怎么能当作不知道?高拱堂堂的正二品大员,是我的侍读,是我最亲信的人之一!竟然为了绊倒严嵩,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我难道不去管?!” 李妃冷静的替裕王分析道:“如果王爷要追究这件事,将高拱指使赵简之投靠鞑靼人的事不小心传了出去。您觉得,皇上会怎么看您?他不会认为您大义灭亲。只会因为您手下的人操纵军中之事而对您失去信任!” 裕王皱了皱眉头:“血浓于水!父皇难道还会怀疑我不成?” 李妃道:“血浓于水是不假。可王爷难道没听说过春申君的萧墙之祸?赵武灵王的沙丘之变?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历代皇室,父杀子,子杀父,兄杀弟,弟杀兄的例子还少么?远的不说,就说本朝,景泰八年的南宫之变难道您忘了么?英宗爷、代宗爷是亲兄弟,为了皇位都能刀兵相见。。。。” 李妃一番劝导,裕王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好吧,大同卫的事,本王就不再节外生枝了!可高拱如此阴毒之人,今后本王断断不能再用!他那等毒辣的手段,不是光明正道!” 李妃却摇头:“臣妾以为,王爷今后不但不能冷落高拱,反而应该重用他。您是皇上唯一的皇子,是大明的储君。皇上龙驭归天之后,您继位登上大宝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王爷您继承皇位,有一道最大的障碍——就是严党。严党把控朝政多年,党羽遍布天下。难说会不会在您继位时使斜力阻挠。严嵩和严世藩是阴毒之人。对付阴毒之人,张居正、徐阶那样的正人君子往往力不从心。” 李妃将茶盅推到裕王面前,继续说道:“高拱就不同了。此人做事心狠手辣,敢动用一些毒辣的手段。用他来对付严嵩,正好比是以毒攻毒!臣妾认为,所谓的帝王之术,就是要用好人,也要用坏人。只用好人,或只用坏人,都会坏了大事。” 裕王叹了口气:“可惜!” 李妃问:“王爷可惜什么?” 裕王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妃:“可惜你只是个女人。你若是个男人,待本王登基,一定让你做内阁首辅!你的见识,要远超一般的男儿!” 李妃笑了笑:“多谢王爷夸奖。其实细细想来,高拱策划的大同通敌案,虽然让王爷在朝堂上失了几分面子。可九边之中,这两个月一下撤换了四名严党将领,换上了王爷您的人。那高拱虽行的是阴损邪术,却也帮了王爷的大忙。若王爷登基时,严党依靠九边边军发难,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王爷就犹如蚕啃桑叶。先将九镇拿回四镇,循序渐进,总有一天,九镇边军迟早都是王爷您的!” 裕王道:“嗯,你言之有理。” 李妃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王爷倒是真冤枉了那贺六。他在大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却罚他在日头地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裕王笑了笑:“贺六的确是受了委屈。你让他的夫人转告他,亲王私下见锦衣卫是犯忌讳的。让他三日后,在子牌时分到王府赏春亭。我要当面谢他。” 李妃笑嗔:“王爷这会儿倒想起谢那贺六来了?前几日你恨不能食人家的肉,寝人家的皮呢!” 裕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那时候哪知道大同通敌案的隐情?我还以为他是受了严嵩的指使,诬陷赵简之呢!” 三日之后,子牌时分。 裕王府,赏春亭。 裕王坐在赏春亭中,贺六则垂手侍立在一旁。 j更新#最d*快上?u 裕王看了看头顶的一轮明月,随口吟诵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尔。不过可惜,你不是闲人,我也不是闲人。” 贺六道:“臣是何等卑贱之人?怎么能跟王爷相提并论?” 裕王转头对贺六说:“卑贱?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出身卑贱,却不见得未来不能出将入相!更何况,锦衣卫十三太保的身份,也卑贱不到哪里去!” 贺六拱手:“臣牢记王爷教诲。” 裕王摆摆手:“教诲谈不上。这次本王冤枉了你。在大同的事上,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贺六跪倒:“臣只是在尽本分而已。王爷如此说,倒是折杀臣了!” 裕王又问:“可我又一事不明。当初丁旺案发,你找到了《百官行录》,为何不将他交予我,却一把大火烧掉了八百多名官员的不法情事?本王迟早是要继承皇位的。本王得知道哪些官员是忠的,哪些官员是奸的!” 贺六道:“启禀王爷。您的那些亲信属官,都是些忠臣良将。自然不会被记录在《百官行录》里。臣是怕,一旦《百官行录》到了您手上,您嫉恶如仇,将其公之天下,会让朝中的那些奸佞们狗急跳墙!那些人什么坏事做不出?说不准会弑了我大明的储君!” 贺六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百官行录》里记载的裕王党官员的不法情事不在少数。 裕王拍了拍贺六的肩膀:“难为你有这一番心思!好了,本王现在知道了,你是忠诚于我,忠诚于皇上的!今后你好好好当差,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正文 第130章 送礼的来了 这日是贺六的旬休。锦衣卫有制,每隔十日旬休一日,旬休时不用到南、北镇抚司点卯。 趁着旬休,贺六和妻子白笑嫣昨夜折腾到子牌时分。日上三竿,二人还未起床。直到没早饭吃饿极了的嫣嫣爬上了两夫妻的床,捏了爹、娘的鼻子。二人才惺忪着睡眼醒来。 “呜呜呜!娘,你坏,你要饿死香香!”香香滚到白笑嫣的怀里撒着娇。 白笑嫣搂着嫣嫣:“吴婆子、黄婆子呢?” 香香蹭了蹭白笑嫣的脸:“你忘啦娘,昨天你不是让她们回家啦嘛!” 吴婆子和黄婆子住在贺六的小院里。白笑嫣知道夫君今日旬休,昨夜一定会折腾她。怕让两个婆子听见不好,便打发她们回家一天。 白笑嫣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对贺六说:“夫君,咱们这小院房间太少,请了两个下人也住不开啊。不如我这几日寻一处体面的三进院儿宅子买了,咱们全家搬过去。” 贺六却摇了摇头:“太招摇。本来那些清流言官就对锦衣卫看不上眼,我一个小小的百户,要是住三进院儿的大宅子,岂不是又要遭那些御史言官们的记恨?说不准他们又要给皇上上折子弹劾我。” 白笑嫣笑道:“你以为你遭御史言官们的弹劾还少?前儿跟都察院林副都院家的二夫人打麻吊,林夫人说‘你家老贺可是得罪了不少人。都察院的御史们参他的折子都堆成了山!只不过都院杨茗碍于锦衣卫是皇上的亲信家奴,才没把折子递上去,全部留中不发。” 贺六叹了一声:“唉,那些清流言官啊,一日不劾人,好似浑身发痒一般。” 香香咬了白笑嫣的手腕一下:“呼,娘!你要是再不下床给我做饭,我可要吃了你啦!” 白笑嫣无奈,只得披着衣服下床。 贺六爷起床洗了把脸。 忽然,院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一位身着飞鱼服的武官,后面跟了一个文官,还有几十个差役。 贺六没擦脸,眼上沾着水,没看清来人是谁。 “呵,贺老兄,刚起身?昨夜怕是累着了吧?”文官高喊道。 一听这大嗓门,贺六就知道,小阁老严世藩来了。 贺六赶紧擦了脸,正要给严世藩行礼。哪曾想,那身着飞鱼服的武官,噗通一声抢先给贺六跪倒在地:“六爷于我有再造之恩!请受我一拜!” 那武官正是大同卫总兵——李虎。 普天下能穿飞鱼服的,只有三种人。要么是锦衣卫百户以上,要么是文官从二品以上,要么是出镇大帅。 李虎刚刚被加授了镇国将军散阶,在武散阶上已经算是出镇大帅了,故而亦混上了一身飞鱼服。 贺六连忙扶起李虎:“这怎么话说的!您是堂堂的镇国将军,西北的一方诸侯。我一个小小百户,怎受得你如此的大礼?” 严世藩在一旁道:“你受的起!要不是你办了赵简之,李虎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皇上砍了脑袋!如今他塞翁失马,祸去福来,还不是靠着你老六办案入神,给了他一个清白?” 严党这几个月处处受裕王党排挤。皇上把地方上好几个要职都从严党手里拿了去,给了裕王党人。贺六查办赵简之,让裕王在朝廷里丢了面子,严嵩、严世藩父子自然感激他。 wi更i新+最☆快e☆上、+cr 严世藩提醒李虎:“你不是有些礼物带给老六么?” 李虎赶忙回头,吩咐手下人道:“把礼物都抬上来!” 李虎的手下抬上来四个大木箱。 一个木箱之中,是最上等的蜀锦。蜀锦与南京的云锦、苏州的宋锦、广西的壮锦并称大明四大名锦。普通的蜀锦已然是价值非凡。李虎送的这一箱蜀锦,竟都是用金丝银线刺绣花草鱼虫。称得上是价值千金! 严世藩道:“别看李虎是个粗人。感激起救命恩人来,却是细心的很。他听说你今年夏天刚娶了一房续弦,钻山打洞弄来这一箱子蜀锦,送你的续弦夫人做衣服穿。” 第二个大木箱里,全都是玉器。雕刻的都是蛐蛐、蝈蝈、小鸟、小人一类的小玩意儿。这些玉器的玉质本身算不上好,用的是玉根,也就是上等玉雕琢首饰后的下脚料,可雕工却极为精细。 贺六是行家,他知道,别看是玉根雕琢而成的玩意儿,却还是价值不菲。值钱就值钱在雕工上。 李虎道:“听闻恩人府上有个五岁的小姐。这些小玩意儿,都是给贵府小姐玩儿的。” 第三个大木箱就直接了当了——全都是马蹄状的银锭。贺六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儿,他略一目测就知道,大概有一万两左右。 第四个大木箱里,是一些上等草原皮货。其中还包括几张珍贵的白狼皮。 “还一个月就要入冬了。这些皮货给恩人还有夫人、小姐们做几件坎肩、皮袍。”李虎道。 贺六心中粗略一算,这四箱东西,差不多值三万两左右。 贺六拱拱手:“李总兵客气了。这么重的礼,我怎么敢收呢?” 严世藩大笑道:“要不是你,李虎的命都没了!这点东西算的上什么呢?” 严世藩又环顾了贺六家的小院儿一番:“老六,你这宅子也太简陋了。我爹在城北有一处三进的宅子。不大不小,正合适你锦衣卫六爷的身份!我替我爹做主,把这处宅子送你了!” 贺六刚要推脱,严世藩却打断他:“怎么?你处置《百官行录》的时候没给我爹面子,去江南查私盐没给我爹面子——现在还是不给我爹面子么?” 贺六连忙拱手:“不敢!那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香香不知从哪儿蹦跶了出来,她好奇的看着那一箱子玉器玩意儿,伸手拿出一只小玉兔,甜甜的说:“爹,看,小兔兔!” 严世藩抱起香香:“丫头,喜欢么?想要么?叫我一声伯父,这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香香赶紧连喊三声:“伯父!伯父!伯父!这些东西都给香香嘛?” 严世藩亲了亲香香,道:“都是给你的!” 正文 第131章 真英雄,戚继光(开启第四卷,浙江通倭案) 严世藩答应将北城一处三进宅院送给贺六。下晌,他便派了几十名严府的下人替贺六搬家。 prx 几十名下人在小院里忙着搬东西。 香香坐在一张椅子上,耷拉着一双小腿儿,边吃一枚油果子边看热闹。 一个严家的矮胖汉子逗香香:“小姐,把那油果子分我一半儿如何?” 香香没答话,默默转过头去,“咔哧咔哧”,三两口便将油果子吞下了肚。 矮胖汉子笑道:“小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抢你的。” 香香一本正经的说:“这油果子辣么好吃,谁知道你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大半年来,香香一直在奉恩女学里学识字。昨日先生教了小姐们一个新词儿“铤而走险”,香香倒是现学现卖。 搬完了家,已经是入夜。 严世藩送的这座三进宅院,果然是庄严无比。光卧房就有二十多个。 贺六压低声音,对白笑嫣说:“这下咱们夜里造小人儿不怕旁人听见了。”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 香香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说:“爹,娘,香香的肚子都饿瘪了!咱们什么时候吃晚饭啊?” 京城人家有个讲究,第一天住新房,不能在新房里开伙。 贺六道:“今天咱们到城南万福居去吃烤羊腿。” 一家三口人来到城南万福居。贺六一家人正吃着饭,却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弗朗机人走进了万福楼。 弗朗机人自明初就一直在大明沿海做生意。成祖爷曾下旨,禁止与弗朗机人之间的贸易。朝廷虽有严令,却挡不住民间的商人们与弗朗机人交换西洋货物。 嘉靖三十二年,海道副使汪柏上书嘉靖帝,痛陈了一堆与弗朗机人贸易的好处。并称“赌不如疏”,“疏不如引”。嘉靖帝认为这倒是为国库开源的好路子,便大笔一挥,将福建澳门岛借予弗朗机人晾晒货物。 现如今,在京城行商的弗朗机人足有数百人。京城百姓对这些蓝眼睛大鼻子的西洋人倒也是见怪不怪。 一家人吃罢了饭,回了新家。 贺六看着严世藩送的这个新家,自嘲的想:“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得罪了几方的人。大同通敌案倒是讨了严党、裕王党双方的好儿。” 嘉靖四十年十月,浙江,台州。 已是深秋。台州城外的那些枫叶,叶子已经金黄。 在一片枫树林中,走出两千多穿着鸳鸯战袄、带着兵笠的明军。 领军的将领三十多岁,人高马大,一双剑字眉不怒自威。他头戴青铁战盔,身穿连环铁甲,胸前带着一枚狮子扣,腰间挎着一柄龙泉宝剑。他身后的将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戚”字。此人正是名将戚继光。 戚继光是世袭武官。十六岁便补了父亲的登州卫指挥佥事的位子。然而他没有像那些普通世勋子弟一样,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吃喝嫖赌。而是写下了“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的豪言壮语言明志向。他闻鸡起舞,练武艺、习兵法。 嘉靖二十九年武举大比,已是正四品武官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将才,跟一群白衣举子一同上京考武举。哪曾想,武会试刚考了一半儿,便赶上了“庚戍之变”,鞑靼人兵临城下。戚继光主动登上城头,与鞑靼血战。 鞑靼退兵后,戚继光写下《备俺答策》,得到了兵部尚书丁汝的赏识。丁汝举荐他去了蓟州镇防御鞑靼。 嘉靖三十二年,二十五岁的戚继光便总领山东二十五卫所数万大军,防御山东沿海的倭寇。 如今,三十三岁的戚继光已是浙江都司,他亲自组建了戚家军,在浙江台州一带与倭寇作战。嘉靖帝评价他是“当世卫霍”,兵部尚书张居正则称他是“东南三柱”之一。 枫树林的对面,是两千多刚刚登陆的倭寇。 悍寇在前,戚继光镇定自若。他挥动将旗,戚家军的弟兄结成了“鸳鸯阵”。 倭寇们集结完毕,挥舞着武士刀,高喊着“板载”冲向戚家军的军阵。 一个倭寇想要熟练的使用武士刀,至少也要五年的训练。在正面肉搏时,他们的刀很少与明军所配腰刀相碰。倭寇们出刀异常冷静,总能见缝插针,专砍明军没有铠甲包裹的柔弱部位。不砍则以,一砍必是重伤。说倭寇是武林高手其实并不夸张。 眼前的这股倭寇在福建跟防守沿海的明军打了十几年,还从未在正面肉搏上吃过亏。 可惜,这股倭寇今天遇到了戚继光! 戚继光改进的“鸳鸯阵”有着一个近乎完美的战斗队列。除去队正,一队十人竟有四种不同的武器。组成五道相互配合的打击线。远近配合,长短配合,倭寇们这回是遇上真正的强手了! 无知者通常无畏。倭寇不管三七二十一,玩起武士道,拼了死命往前冲。鸳鸯阵中的标枪手首先投出一波标枪。 立即有数十名倭寇丧命于标枪之下。 倭寇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终于冲到“鸳鸯阵”前。他们挥舞着武士刀想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却发现,武士刀被“鸳鸯阵”的盾牌挡的严严实实。 在倭寇停滞不前的时候,“鸳鸯阵”里的狼牙棒手透过盾牌的缝隙,刺出狼牙棒。 狼牙棒又称狼铣,棒上是带倒刺的。狼牙棒手们连拉带扯,又有上百名倭寇死于鸳鸯阵前。 从标枪和狼牙棒下逃生的倭寇没有高兴片刻。鸳鸯阵内,四支长枪正等着他们。在盾牌和狼牙棒的配合下,长枪充分发挥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 两千多倭寇,一波又一波的冲向两百个鸳鸯阵构成的防线。却一个又一个倒下。 不多时,这股倭寇便丢下了八百多具尸体,狼狈向沿海逃去。 戚继光拔出腰间皇上钦赐的龙泉宝剑,指向敌军,高呼一声“袍泽弟兄们,杀敌立功了!杀!” 戚家军兵士们保持着整齐的阵形,压向海边。 追到海边,倭寇的兵船上突然下来数百手持火铳的铳手。他们齐齐射击。 铳子一波又一波的打在戚家军的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靠着火铳手的掩护,溃散的倭寇逃上了兵船。不多时兵船便消失在了海平线上。 戚继光用疑惑的口气对自己的副将说:“倭寇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火铳?这些火铳射程很远,应该是最新式的弗朗机铳。” 副将道:“戚将军,昨日我们在台州城外查获了一个走私商队,商队之中,暗藏了几十柄新式样的弗朗机铳。因为倭寇来袭,咱们还没顾上查这事儿。” 戚继光:“这其中应该有蹊跷。咱们的专长是打仗。查案子,还是锦衣卫在行。我看把这件事报给北京的锦衣卫吧。” 此一役,戚家军斩倭寇首级八百余,自身仅伤亡五人。这算得上是大捷了。 戚家军将士凯旋回城。不知是谁起的头,将士们开始齐齐高唱战歌:“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衣。一呼同袍逾八千。 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寇不顾身!” 雄壮的戚家军战歌飘荡在海边。 一日后,捷报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连同捷报一起送达京城的,还有一封戚继光写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信。 正文 第132章 姜四 锦衣卫衙门,指挥使值房。 陆炳的案头摆着一封戚继光的信,还有一支弗朗机长火铳。 不多时,值房内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北镇抚司查检百户贺六,一个是南镇抚司治军千户姜四。 姜四本名姜焱。他在锦衣卫十三太保中位列老四。在锦衣卫中,老十二赵慈是“尸痴”,老四姜焱则是“火器痴”。 j#看)/正z版章h节上&、 此人痴迷火器,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日下了差,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摆弄各式火器。锦衣卫中,有三百人的火铳队,便是他这个治军千户统领的。 陆炳见两人来了,将戚继光的信放下,对二人说道:“浙江的戚将军十天前在台州郊外查获了一个走私商队。他们走私的货,都是眼前这种新式的弗朗机长火铳。走私商队的人都是咱们大明的。戚将军怀疑他们一直在将弗朗机火铳卖给沿海倭寇。老四,你精通火器,你看看这铳有何特别?” 姜四拿起火铳,将小拇指深入铳管儿中一摸,而后又仔细端详了端详。 “咿?这铳似乎与普通的弗朗机铳不同啊!”姜四道。 陆炳问:“不同在何处?” 姜四侃侃而谈:“普通的火铳,铳膛都是平滑而直的。这柄铳的铳膛,却是带着螺旋的一道线!怪的很。属下之前也未见过。指挥使,我有几个弗朗机国的朋友,此刻正在京城。容属下带着这柄铳去找他们看看。” 陆炳点点头:“好。戚家军正在前方与倭寇血战。戚将军既然怀疑有人私卖火器给倭寇,咱们锦衣卫就必须去查。这样吧,这件案子交给你们两个去办。哦,贺六和老胡一向是秤不离砣的。让老胡也参与这案子。” 姜四和贺六领命而去。 贺六叫上了老胡,由姜四领着,来到京城西夷馆。 西夷管是一间客栈,因客栈内居住的都是些西夷商人而得名。 上得客栈二楼,姜四找到了两个蓝眼睛、大鼻子的弗朗机人。这两个西夷,一个叫“卡洛屎”,一个叫“路易屎”。 老胡笑道:“这弗朗机人起的什么怪名字?竟然以屎为名!” 路易斯开口道:“路易斯在我们弗朗机语中,是勇士的意思。卡洛斯,则是自由的意思。” 老胡一阵惊讶:“你们竟会说汉话?” 卡洛斯微笑:“我们一直在贵国经商。毫不夸张的说,我们吃起炸酱面来比明国人还明国人呢!” 姜四笑道:“好,我中午就请你们吃炸酱面。不过吃炸酱面之前,我要你们帮我看样东西。” 说着姜四将戚继光送到京城来的那柄火铳交给了二人。 二人仔细验看一番。路易斯说道:“哦,上帝啊,这是最新式的线膛来福枪。和普通火枪不同的是,它的枪膛中刻有螺旋形线膛。是普鲁士公国最新的发明!” 贺六问:“敢问路兄,这来福铳与普通的铳有何区别?” 路易斯答道:“射程更远,更为精准。” 贺六又问:“你们弗朗机人一直在跟我们的兵部武库司做生意。你们新近卖给我们的,也是这种来福铳么?” 路易斯摇头:“没有。来福枪是新事物。我们怕贵国军队不能接受,卖不出便要滞销。这三个月来,一共有三艘装着火器的我国商船在天津卫城登陆。但运来的都是老式的滑膛枪。” 贺六、姜四、老胡出得西夷客栈。贺六对姜四说:“路易屎和卡洛屎的话跟没说一样。他们也不清楚这铳的来路。看来咱们要去浙江走一遭了。” 老胡道:“老六,我有些不明白。弗朗机人善于航海。如果他们想把火铳卖给倭寇,直接用船运到倭国就是了!为何要费这一番周折?用咱们大明的人,在台州沿海走私?” 贺六道:“我也在想这事。的确奇怪的很。” 姜四一拍脑瓜:“我明白了!六弟,你可知道,西夷往咱们大明贩运火铳,一向有两条路。一条是经海路,从南边来。另一条则是经陆路,从咱们大明北边的罗刹国,运到辽东,再由辽东入山海关。想来这新式弗朗机铳,一定是从罗刹国贩到大明的。不法之徒们想要卖给倭寇,就只能经运河南下,运到浙江,在浙江境内交易给倭寇!” 贺六点点头:“四哥所言有礼。咱们这就回禀陆指挥使吧。” 一个时辰后,陆炳听了姜四、贺六的回禀,沉思良久。 他对二人道:“既如此,你们就去一趟浙江。一定要查清这件案子!咱们不能让倭寇源源不断的得到这些火铳补给!” 贺六拱手:“敢问指挥使,我们是以办案钦差的名义南下浙江么?” 陆炳摇摇头:“皇上今晌午特旨加授戚继光骠骑将军散阶。你们就以宣旨钦差的名义南下江南,替皇上传旨。” 贺六出了指挥使值房,回到北镇抚司。 北司镇抚使刘大找到了贺六。他对贺六说:“听闻指挥使派了你跟南镇的姜老四一起南下浙江办案?” 贺六点点头:“确有此事。” 刘大意味深长的说:“跟南镇抚司的人一起办差,老六你可要多长两个心眼!”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之间一向不和。 陆指挥使已经五十二岁了,近些年身子骨有又不怎么好,积劳成疾常常害病。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迟早是要空出来的。 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一向是从南、北镇抚使中简拔。刘大跟南镇抚使何二何天昂一直较着劲,争夺成为陆炳继任者的机会。 贺六和姜四收拾好行装,刚要出发南下,姜四便得了一道调令。 姜四这个“火器痴”可谓是名冠京华。兵部武库司最近正计划从弗朗机人手中购买一大批火器,运到台州去,在戚家军中建立专门的火器营。 兵部尚书张居正亲自跟陆炳打了招呼,借用“火器痴”姜四到武库司,帮忙查验弗朗机人运来的火铳、快炮是否合用。 陆炳不好驳了张居正的面子,就答应了他。 于是乎,南下查通倭案的,只剩下了贺六和老胡。 贺六怀疑,应该是刘大从中作梗,不让姜四去江南。 (注。线膛来福枪出现在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的普鲁士公国。只不过一直没有在欧洲军队中普及。嘉靖朝出现来福枪,并不违背历史、军事常识。) 正文 第133章 戚夫人 嘉靖四十年十月末,贺六和老胡经运河到达扬州。同时,倭寇三万余人、战船数百艘,先后在台州东北的象山、奉化、宁海等地大规模登陆。俞大猷带领浙南俞家军与台州戚家军汇合。与倭寇主力的决战的一触即发。 贺六和老胡在扬州见到了胡宗宪。 大半年没见,胡宗宪好像又老了几岁。给贺六和老胡摆接风宴时,他不住的咳嗽。 贺六真心实意的对胡宗宪说道:“胡部堂。东南半壁江山都在您肩上担着,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胡宗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我年轻时,也是个带兵的两榜进士。开得了百斤硬弓。舞的起二十斤的大刀。不服老不行啊!我的寿数我自己清楚,阳寿尽大概也就在这三五年了吧。我得在自己死前,办成肃清浙江倭寇这件大事!” 贺六举起酒杯,道:“胡部堂,您是朝廷的大忠臣!我这个钦差,代朝廷敬您一杯!” 说完贺六一饮而尽。 胡宗宪又是一阵咳嗽,他亦举起酒杯,饮了下去道:“老六,我还要谢你呢!因为你在江南挖出了私盐案的一千万两脏银,戚家军、俞家军这才有了充足的军饷。朝廷新进准备一次跟弗朗机人购买价值两百万两银子的火器,运来浙江,在戚家军中组建专门的火器营。用的就是那笔银子。” 贺六道:“分内事,不敢言功。跟胡部堂吃完这顿饭,我和老胡下晌就换马,去台州给戚将军宣旨。” 胡宗宪道:“戚继光是威震东南的虎将。皇上加授他骠骑将军散阶,他当得上一个‘骠’字!不过我劝你过个十天半月再去台州宣旨。如今台州战事正紧。倭寇可不管你是钦差还是平头百姓,见到咱们大明的人就杀。” 贺六想了想,答道:“既是战事正紧,我更应该及早赶往戚家军中宣旨,以激励戚家军袍泽弟兄们的士气!” 。t}h 胡宗宪道:“你既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我派给你二十名总督衙门的亲兵,护送你去台州。呵,别觉得我仅派二十人护送你是轻慢钦差。整个浙直能派出去增援戚家军、俞家军的官军,都已经被我派到了台州。” 贺六拱手:“那就多谢胡部堂了。”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拿出一个锦盒,锦盒之内,有两根珍贵的高丽野山参。 白笑嫣是贺六的贤内助。她知道贺六要来江南,一定会见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的。胡宗宪身体不好,高丽野山参是大补之物。白笑嫣亲自去同人堂买了这两颗参,让贺六送给胡宗宪。 贺六道:“我知道胡部堂一向是不收礼的。您的父亲是我们锦衣卫的老前辈。按照锦衣卫的辈分算,我跟胡部堂算是平辈。这两颗野山参,只当是弟兄之间的馈赠。” 胡宗宪咳嗽了一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半开玩笑的说:“谁说我是不收礼的?我只是不收那些托我办事的人的礼。你老六的礼我怎会不要?这两颗山参我收下了!但愿它们能多吊我几天的命。我能多几天时间,为戚家军、俞家军肃清倭寇多筹集一些军需粮草。” 告别胡宗宪,贺六和老胡来到了台州。 按照胡宗宪所说,此刻戚家军主力应该正驻扎在台州境内的新河县。 贺六和老胡来到新河县城下,却发现城头没有一名守军。城门口只站了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兵丁。 老胡道:“难不成戚将军在给倭寇唱空城计?这新河县怎么一个人没有?” 贺六走到两个老兵丁面前,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来给你们戚将军宣旨。” 两名老兵丁跪道行礼:“拜见钦差大人!总督府的四个亲兵,已经提前两天来了新河,告诉我们戚将军,钦差要来。不过战事紧急,昨日我们戚将军领着大军去桃诸了!戚将军临走前交代,让钦差在新河城内小住几天。多则七八天,少则三五天,他便会领兵回新河。” 贺六道:“那好,你先带我们入城,找个地方歇脚。” 两名老兵丁,领着贺六一行人来到了清河县衙。战事吃紧,这里已经成了戚继光的中军牙帐。 刚进县衙,贺六迎面便碰上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这女人面容姣好,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不过与普通漂亮女人不同的是,此女身上似乎带着一股英气。 那女人手上挎着一个菜篮子。菜篮子里是萝卜和一些青菜。 老兵丁赶紧给贺六引荐:“这位是我们戚夫人!” 贺六身上穿着飞鱼服。戚夫人知道是锦衣卫传旨的钦差到了。她赶紧行礼道:“拜见钦差!” 贺六连忙道:“戚夫人快快请起!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大明军中,或许有人会不知道锦衣卫的贺六,却人人都知道戚夫人的威名! 眼前的这位戚夫人,可是名冠军中的母老虎! 戚夫人,南溪卫指挥使之女。将门之中,自然要出虎女。 胡宗宪以前对戚夫人有一个近乎戏谑的考语:威猛,晓畅军机,常分麾佐戚元敬(继光)。 戚继光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嘉靖朝的名将,东南的柱石。回了家,却是个怕老婆的“趴耳朵”。 贺六曾听锦衣卫的同僚讲过三个关于戚继光怕老婆的笑话。 某日戚继光跟部将喝酒。部将们激将他:“戚帅爷在山东时领数万卫所军,来了浙江统领一万精锐戚家军。这样的英雄,怎么能怕老婆?我们有一计,可以让戚夫人今后反过来畏惧帅爷你!你请她入营,我们手执利刃,分列两侧,让她见识见识你在军中的威风!见识了你在军中的八面威风,她以后自然要怕你!” 戚继光听后觉得有理。便派人请戚夫人入营。戚夫人入营时,帐内众兵将皆盔甲明亮,手执利刃,一派杀气腾腾的样子。 戚夫人从小在军营长大,小时候拿父亲斩下的叛逆头颅当球踢着玩!这等阵势能吓住她么? 她没有丝毫恐惧的神色,反而目光威严,对着戚继光大喝一声:“唤我何事?” 戚继光闻言胆战心惊,普通一声跪下,结结巴巴的说:“近,近日军中操练严谨,特,特请夫人阅兵!” 正文 第134章 勇气,不止属于男人 第二个笑话,是戚继光“杀”鸡的事。 某日戚继光架不住部下的怂恿,冲入家中想要用利剑吓唬一下老婆,以震夫纲。他拿着宝剑,蹑手蹑脚的来到戚夫人的房间。 戚夫人正在午睡,戚继光不下心碰了她一下,将她惊醒。 戚夫人醒来大怒道:“你拿着那柄破剑想干什么?” 戚继光吓得浑身哆嗦,皇上钦赐的龙泉宝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匆忙回答道:“我,我想给夫人杀之只鸡吃,补补身子!” 戚夫人暴呵道:“以后杀鸡别打扰我睡觉!” 戚继光满口唯唯诺诺:“元敬谨遵夫人教诲!” 第三个笑话,是戚继光给夫人磕头的事。 戚夫人所产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于是戚继光背着夫人偷偷纳了陈姓、杨姓、沈姓三个小妾,一共生了五个儿子。本来夫人不知道这事儿,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哪曾想,某日一个下人说走了嘴。被戚夫人知道了,她大白天拿了家传的腰刀,要找戚继光算账。听到这个消息的戚继光在衣服里暗藏了护身软甲,壮着胆子在军营里“迎接”夫人。结果被戚夫人挥舞着腰刀,追得满军营跑。 戚继光的体力竟不及自己的夫人,跑了半个多时辰后,他只能气喘吁吁的给夫人跪倒,连连磕头,嚎哭道:“不孝有三,午后而大。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戚夫人心软了。又想起自己早夭的那几个孩子来,她把刀扔到了地上,随后也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此事以三个小妾所生儿子全部过继到戚夫人名下而告终。 贺六面前站着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贺六上下打量,只见戚夫人身穿蓝布袍,手里拎着个菜篮子,倒是跟农家妇打扮差不多。谁能想到,她是一头名震军中的母老虎? 贺六和老胡住到了新河县衙中。总督衙门的亲兵,被贺六打发回了扬州。 县衙本是戚继光的临时牙帐,戚夫人亦住在这儿。 过了两日,上晌时分,突然有一名百户闯到了县衙里,高喊道:“不好啦!五六千倭寇杀奔咱们新河县城来了!” 贺六和老胡闻声来到那百户身边:“你说什么?倭寇?杀奔新河县?” 百户道:“是,钦差大人!这一股倭寇足有五六千。” 贺六问:“咱们新河的守军有多少?” 百户的回答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主力都被戚帅爷带到桃诸去了。城内只有四五十名老弱兵士。” 四五十名老弱兵士对付对付五六千如狼似虎的倭寇,便是神仙也打不赢这一仗。 贺六问:“此时去桃诸搬救兵还来得及么?” 百户道:“来不及了!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时间!” 贺六一筹莫展,老胡甚至建议他:“要不咱们先离开新河县?” 这时候,戚夫人穿着粗布蓝衫,挎着菜篮子缓步走到那百户身边,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大老远就听见你嚎丧!惊了钦差的驾你担待的起么?” 百户答道:“夫人,大事不好了!五六千倭寇杀向咱们清河。新河县城保不住了!” 戚夫人嘴里喃喃道:“县城丢了倒是没什么。还能夺回来。只是城内上万百姓怕要遭倭寇的毒手。” 片刻后,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说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戚夫人去了戚继光的牙帐内。不多时,她身穿夫君的连环铁甲,手持家传的一柄腰刀,来到了贺六、老胡他们面前! 贺六惊叹,这才半柱香功夫,那个挎着菜篮子、穿蓝布衫的农妇,便成了花木兰、梁红玉一样的巾帼女英雄! 戚夫人给贺六行了个军中的拱手礼,道:“钦差大人。鞑靼来袭。您要是害怕,可以先离开新河县。” 贺六道:“你呢?” 戚夫人轻松的笑了笑:“城内有上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我是堂堂浙江都司的夫人,新溪指挥使的女儿,怎么能丢下这些百姓不管不顾?我自有办法应付倭寇。即便是战死,也不会辱了夫家、娘家的英名!钦差的大人你快走吧!” 贺六笑了笑:“戚夫人也太瞧不起我们锦衣卫的人了!您一介女流尚不畏死,我怎么能做贪生怕死的逃兵?” 戚夫人道:“既如此。你便跟着我。咱们要先说好,你别用钦差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一切要听我的安排!” 贺六拱手:“那我全听戚夫人的安排!” 戚夫人领着贺六、老胡来到县城的大街上。 她站到大街的一处高台上,对经过的百姓们大喊:“乡亲们!我是浙江都司戚继光的夫人!倭寇五六千人,已经杀向新河县城!” 城内百姓听了,个个惊恐万分。 戚夫人慷慨激昂的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不喜征战杀戮!然而,倭寇顽昧,不思天朝上国他日相辅之德。反以怨报德,恣意妄为!屠杀我们大明百姓!假如新河城破,你们的父母亲友、子女亲戚全都要遭倭寇的毒手!城内守军只有几十人,横竖是个死,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上城头,死前拉上几个倭寇做垫背?” 贺六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嗓子:“跟着戚夫人打倭寇啊!” “跟着戚夫人,打倭寇!”一众百姓纷纷附和。 戚夫人道:“好!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杀敌护家,那你们就听我的号令!都跟我去戚家军武库!” 新河是戚家军的后院。戚家军的武库,就建在新河县城里。 贺六和一众百姓,跟着戚夫人来到武库门前。 武库门前有七八名戚家军兵士把手。领头的是个小旗。 贺六亮出自己锦衣卫的腰牌:“锦衣卫北镇抚司!立刻打开武库!” 更◇新最_#快&i上ki|st 那小旗似乎并不怕锦衣卫,他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什么锦衣卫。我只认我们戚将军的将令!没有他的命令,没人可以打开武库的大门!” “我曰你娘!”戚夫人一声爆呵,走到那小旗面前,“啪啪”正反就是两个大耳刮:“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挡老娘的驾?老娘让你开武库的门!戚继光那厮要是有二话,等他回了新河让他来找我!” 这小旗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戚帅爷家的母老虎。戚帅爷都对她畏惧三分,何况是一个小旗? 小旗赶紧命令手下:“快给帅爷夫人打开武库!” 正文 第135章 优柔寡断的井上十四郎 戚夫人带人打开武库。将武库之中的刀枪、旌旗分发给一众百姓。 戚夫人将城内上万百姓分成四队,分守县城四门。 一身甲胄的戚夫人登上了城头。 贺六心中清楚,这一万多人,都是些没经过训练的百姓。五六千倭寇要是强攻,新河县还是会不保。 贺六却不后悔没有离开这里。一介女流尚知卫国护民,他一个堂堂的锦衣卫,怎么能贪生怕死? 城外慢慢聚拢起数不尽的倭寇。 戚夫人见倭寇已来到城外,高声命道:“擂鼓!” 贺六这个锦衣卫,竟亲自来到战鼓前,擂起了战鼓。 “咚,咚,咚”。鼓声越过城墙,传到城外的倭寇耳中。 这股倭寇的头领井上十四郎有些奇怪。大头目北岛川的主力被戚家军击溃,现在逃到了雁门岭。 看.正{版章}}节上^◇ 井上十四郎自诩通宵明国兵略,想要用围魏救赵的法子,攻下新河,让戚继光撤兵回援。 哪曾想新河城内,旌旗森严,城头盔甲明亮,守城的士兵多如牛毛。难道说,追击大头目北岛川的,不是戚家军主力?戚家军的主力一直固守在新河县? 井上十四郎是个谨慎的倭寇头目。他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吩咐手下,就地扎营,先看看形势。 井上十四郎不知道,现在的新河县城就像是一座纸糊的“坚城”。只要他下定决心,伸出武士刀轻轻一捅,必定能够破城。 三个时辰后,已是傍晚。 一名倭寇小头目提醒井上十四郎:“井上君,再不进攻,就要入夜了!入夜攻城会更加困难!” 井上十四郎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沉思良久,命令道:“派几名斥候,去城下探探虚实。” 五名倭寇斥候骑着战马,奔向新河城下。 戚夫人见状,拿起一张硬弓,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 三名倭寇斥候应声落马。剩下的两骑还未靠近城墙便吓得跑回本方阵营。 井上十四郎倒吸一口凉气:“刚才放箭的那个人,穿着青铁连环甲,应该是戚虎本人!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精准的箭法!” 倭寇畏惧英勇善战的戚继光,一向称他为“戚虎”。 小头目问井上十四郎:“井上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井上十四郎是典型的自作聪明。他说道:“就地扎营,静观其变。他们如果出城攻击,我们就撤退。如果出城增援雁门岭,我们就在半路设伏!” 夜幕终于降临。 贺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趁夜攻城是兵家大忌。新河县在明天天明之前还是安全的。 不过纸始终保不住火,明日倭寇如果派大队人马前来侦察,一定会探清新河县的虚实。 与此同时,桃诸,雁门岭前线。 戚家军已和俞家军配合,在雁门岭对倭寇主力形成了合围之势。 几名斥候骑兵却给戚继光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五六千倭寇,已经围住了新河县城。” 戚继光闻言倒是没有惊慌。他命副将唐尧臣:“你立即率领两千兵士,回援新河县!” 唐尧臣沉思片刻,拱手道:“帅爷,恕我直言。咱们在新河县只有五六十个看城门、武库的老弱残兵。倭寇五六千人,拿下新河如探囊取物。此刻倭寇说不定已经攻破了新河。咱们回援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孤注一掷,全力剿灭眼前的倭寇主力!” 戚继光颇为自信的对唐尧臣说:“新河县有那头母老虎在,丢不了!你立即率兵连夜回援!” 唐尧臣继续劝戚继光:“帅爷,你不要感情用事。再说,夫人要是死在倭寇手里,不正能遂了您的心愿么?” “啪!”戚继光举起马鞭,直接赏了唐尧臣一鞭子:“谁说我盼着我夫人死?我虽怕她,却不恨她!再说,抛开她不谈,新河县内,还有一万多老百姓呢!休要多言,速速领兵回援!” 一个英勇无畏的男人怕一个女人,通常是因为爱。 唐尧臣带了两千戚家军,趁着夜色,抄小路穿过云峰山的层层密林,马不停蹄的赶往新河县。 新河县城。一轮朝阳升出东方。 戚夫人一夜未睡,依旧镇定自若的站在城头。 贺六道:“倭寇一夜没有动静,现在天明了,怕是要派大队人马来刺探我们的虚实。” 戚夫人道:“是啊,两个时辰内,如果戚继光那厮的援兵不到,新河县必定城破。不过我会与倭寇做最后一搏,至少能多拉上几个倭寇当垫背!杀一个不亏本,杀两个赚一个!” 贺六心中敬佩,怪不得名震东南的戚将军见到自己的夫人就像是老鼠见到猫!这女人是女中的豪杰!即便是一般的男人也赶不上她的英武。 倭寇派了一百多人马,冲到新河县城下。 饶是戚夫人箭法再高,也阻止不了一百多倭寇斥候靠近县城。 倭寇终于弄清了县城的守军详况。 井上十四郎得知城头的守军是一群老弱百姓,城头的那个身着连环铁甲的将军不是戚继光——而是一个女人后,大为震怒,他高声命道:“全体有,统统准备攻城!” 五六千倭寇浩浩荡荡,向着新河县城冲来。 戚夫人拔出了家传的腰刀。贺六亦掰开了手铳的火门。 老胡做了一件事,让贺六吃惊不已。他脱掉试百户的公服外袍,他的腰间竟然露出一条黑带,黑带之上,是十几柄明晃晃的飞刀。 贺六笑道:“老胡,你装了二十年不会武功。上回抓南京锦衣卫的吕达,你给我露了一手飞刀功夫。可惜了,你这十几柄飞刀怕是挡不住倭寇的数千大军。” 老胡瞪了贺六一眼:“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戚夫人说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这十几柄飞刀,能赚十几颗倭寇头颅呢!够本了!” “轰!”正当戚夫人、贺六、老胡准备与新河县城共存亡之际。新河县北响起一声信炮!副将唐尧臣的两千援兵终于到了! “杀!”援兵结成鸳鸯兵阵,从城北一路掩杀,进入县城。 井上十四郎大骇:“戚虎的主力回援了,撤退!” 贺六松了口气:自己这条命、新河县一万多百姓的命应该算是保住了。 正文 第136章 一品威烈夫人 看!√正}、版章n/节^上vp 副将唐尧臣一身甲胄登上城楼。 他见到戚夫人倒头便拜:“末将来迟,让夫人受惊了!” 戚夫人轻笑一声:“我的胆子没那么小,区区几个倭寇,还惊不到我!你不要拜我,这位是锦衣卫的钦差贺大人。先拜他!” 唐尧臣看了看站在戚夫人身边,身穿飞鱼服的贺六,叩头道:“臣恭请圣安!” 贺六背手而立,道:“唐将军免礼。” 唐尧臣问贺六:“钦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贺六笑了笑:“不要问我!问你们戚夫人!” 戚夫人紧握着腰刀:“让你的袍泽弟兄,随我出城,追击向海边逃窜的倭寇!” 唐尧臣拱手:“末将领命!” 戚夫人骑上战马,手持腰刀,带领两千戚家军一路向东追击倭寇。贺六和老胡骑着马,跟随在戚夫人身后。 终于追上了倭寇。井上十四郎知道,他不得不与戚家军一战!否则这么逃下去,必定会成为戚家军的砧板鱼肉。 倭寇列阵。 戚夫人高喊一声:“结成鸳鸯阵!” 两千名戚家军士兵结成两百个小鸳鸯阵,两百个小鸳鸯阵,又结成一个大鸳鸯军阵。 这军阵就像是一个碾盘,碾压向对面的倭寇。 倭寇挥舞着武士刀,高喊着“板载”冲向戚家军的碾盘。犹如蚍蜉撼树! 戚家军的“鸳鸯阵”时而岿然不动,时而缓慢推进。不多时,倭寇攻击受挫,只得望风而逃! 戚夫人拔出腰刀,大喊一声:“散开鸳鸯阵,各自分散冲锋!袍泽弟兄们,杀敌立功啦!杀!” 戚夫人夹了下马腹,高举腰刀,一马当先。身后的两千儿郎见“母老虎”一马当先,他们这些男儿怎会示弱!他们士气高涨的紧随戚夫人,冲向倭寇。。。。。 两个时辰后,袭击新河县的五千倭寇,狼狈的留下两千具尸体逃回海上。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雁门岭。戚继光亦是一马当先,高举龙泉宝剑,向倭寇主力发动了最后的进攻。 俞家军也在俞大猷的率领下,从东边发动冲锋。 戚、俞两军,就像是两把铁钳,牢牢的扼住了倭寇的咽喉。。。。。。台州之战,终以明军的全胜而告终。 嘉靖四十年初冬。戚家军于台州与倭寇大战月余。十三战十三捷,歼灭倭寇两万余。戚继光仅仅死伤数百人。史称“台州大捷”! 戚家军在雁门岭全歼倭寇主力后,并未回师新河县。而是分散追击倭寇的小股溃兵,力图一举全面平定浙江的倭患。 贺六是来给戚继光传旨的。戚继光行军飘忽不定,他只能在新河县苦等。贺六打定了主意,等到传完圣旨,立即追查是谁通倭,给倭寇运送新式弗朗机火铳。 七天后,京城。 一名红翎信使纵马入城。他一边打马朝着皇宫方向狂奔,一边高呼:“捷报!捷报!台州大捷啦!戚继光将军率军斩杀倭寇两万余!” 永寿宫内。 吕芳兴冲冲的拿着两封奏折,进到大殿之内:“皇上,万世之功!万世之功啊!” 嘉靖帝正在青纱帷帐中打坐静思。他睁开了眼睛:“怎么?台州的仗打完了?” 吕芳磕头道:“皇上天威远播!戚家军将士奋勇杀敌!于台州全歼倭寇主力两万余人!戚家军仅伤亡数百人!浙江一省,自此之后再无倭寇之患了!” 嘉靖帝龙颜大悦:“快拿奏折来!” 红翎信使送入京城的奏折有两份。一份是浙直总督胡宗宪的报捷奏折,一份则是贺六的奏折。 贺六在奏折中,专门写了戚夫人率五六十名老弱残兵,保住了清河县城和城内上万百姓,最终杀敌两千的事。 嘉靖帝大笑道:“戚继光的这位夫人,简直就是当世的花木兰,梁红玉!戚继光是当世名将,他的夫人亦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吕芳道:“可不是么?东厂的人禀奏,戚夫人在新河县大败倭寇的事,已在江南传为佳话!” 嘉靖帝道:“打了胜仗,自然要赏!拟旨!浙直总督胡宗宪调度有功,加左都御史衔。平蛮将军俞大猷,升广东总兵。浙江都司戚继光,加两级,不,三级任用!授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衔!加授龙虎将军散阶!倭寇从浙江败退,今后免不了还会袭扰福建。命戚继光节制浙江、福建两地全部官军!” 吕芳道:“皇上圣明!” 嘉靖帝想了想,又道:“都说朕的戚将军怕老婆。他现在成了正二品大员,他的夫人嘛,要加封诰命,不能从夫品级!就加封正一品威烈夫人!” 大明对高官的夫人加封诰命,还从未在品级后冠以任何名号。 吕芳提醒嘉靖帝道:“启禀皇上,正一品威烈夫人?这似乎不和朝廷敕封诰命夫人的规矩。” 嘉靖帝心情不错,面对吕芳的质疑他倒是没有半分不悦,只是说道:“难道戚夫人配不上‘威’、‘烈’二字么?规矩还不是朕这个皇帝定的?” 吕芳叩首道:“臣尊旨。” 嘉靖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据说有人在浙江私卖给倭寇火器!告诉贺六,一定要彻查!倭寇是明处的敌人。贩卖火器的那些鬼魅魍魉,是大明暗处的敌人。有时候,暗处的敌人比明处的敌人更为可怕!” 浙江,新河县城。 戚继光在肃清倭寇残敌后,终于率军凯旋班师。夕阳西下,新河县城外五里处的戚家军将士们军容严正,士气高涨。 戚继光眺望了一眼远处的新河县城——家和夫人就在眼前。 戚继光感慨良多,他是孔夫子挂腰刀,能文能武。 他随口吟诵出一首传世名篇《凯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戚家军凯旋入城,城内百姓箪食壶浆,鞭炮齐鸣。 贺六身着飞鱼服,在城门口向戚继光宣旨,加授他骠骑将军散阶。 宣完了旨意,贺六朝戚继光拱手道:“戚将军一举肃清浙江沿海倭寇,真乃万世之功啊!给你加授骠骑将军的圣旨,是一个月前发出的。想必再有七八天,朝廷会另行颁布一道圣旨,再加封戚将军!” 戚继光道:“劳烦六爷到这战火纷飞的台州颁旨。” 副将唐尧臣道:“钦差,帅爷。我已在城中备下庆功宴。咱们边喝酒边聊吧。” 正文 第137章 封赏 庆功宴上,将士们与民同乐。新河县城内所有的酒都快被狂欢的军、民们喝光了。 酒过三巡,戚继光对贺六说:“六爷,我跟你说点正事儿!” 戚继光转头,命令亲兵千户道:“让人把在虎岭缴获倭寇的那些新式火铳抬上来。” 不多时,几名兵士抬了十几支火铳上来。 戚继光道:“六爷。这些火铳,与我在台州城外缴获的走私商队所运火铳一模一样,又远又准!半月前我行军至虎岭。虎岭上,竟埋伏了五百多手持这种新式火铳的倭寇!或许是天佑大明吧,幸好天降大雨,倭寇的这五百多杆新式火铳才没有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贺六道:“戚将军,上回你抓获的那二十多个走私火铳的不法之徒,现关押在何处?” 戚继光道:“关押在了台州知府衙门里。因为与倭寇的决战一触即发,我还没来得及审问他们。” 贺六道:“戚将军放心!查办这些个里通卖国的不法之徒,是我们锦衣卫的本份!明日我便去台州知府衙门审问他们,一定会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二人正说着话,戚夫人忽然出现在了酒桌前。她已经卸下了一身甲胄,换上了那身粗布蓝衫。 戚夫人径直走到戚继光面前。 戚继光见了夫人,得胜归来的那股英气荡然无存。宛若老鼠见了猫。 “夫,夫人!”戚继光变得结结巴巴。 “你打了胜仗,又没做亏心事,害什么怕?”戚夫人瞪了戚继光一眼,道。 “没,没害怕。”戚继光战战兢兢的说。 戚夫人右手挎着一个篮子。她将篮子放在桌上:“这是秋天新晒的火腿。我已经炒好了,给钦差品尝品尝。你也跟着钦差沾点光,尝尝鲜吧。” 戚夫人放下篮子,扭头就走。 贺六取笑戚继光道:“新河一战,戚夫人尽显巾帼女英雄的本色!今天看来,她还颇为精通驭夫之术。战场上敢在万军前横刀立马的戚将军,见了她却像是老鼠见了猫。” 戚继光刚刚得胜归来,心中欣喜,自然多饮了几杯。他失言道:“咳,都说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戚继光上跪天地、皇上,中跪父母,下嘛,只跪夫人!她其实只在人前对我凶神恶煞一般。在人后,还是很体贴我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胡宗宪带着圣旨进到新河县衙。 “圣旨到!”胡宗宪高声道。 戚继光和贺六以及一众将士齐齐跪倒。 胡宗宪展开黄绢布圣旨。 大明的圣旨分为两种。一种是黄封的纸折子圣旨,以“有上谕”开头。 一种则是黄绢布圣旨。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洪武帝开国,定朝会大殿为奉天殿。与臣下诰敕必自称“奉天承运皇帝”。到了嘉靖一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黄绢布圣旨,只用在册封皇后、颁布重要政令、征召大军、犒赏有功将士等等军国大事上。 胡宗宪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戚继光台州抗倭,十三战十三捷,全歼倭寇主力。实乃当世卫、霍。升三级任用!授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衔,加授龙虎将军散阶!浙江、福建两地所有官军,皆由戚继光节制。钦此!” “臣戚继光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宗宪又道:“戚将军,贵夫人何在?” 戚继光一头雾水:“她是妇道人家,上不得庆功宴的。此时应该在后衙。” 胡宗宪笑了笑:“我这还有第二道圣旨。是皇上专门颁给贵夫人的!快请她来接旨!” 戚继光赶忙叫亲兵千户去后衙叫来戚夫人。 胡宗宪展开第二道黄封折子圣旨:“有上谕:戚继光夫人王氏,出身将门,晓畅军机。台州一役,率五十老弱兵士临危受命,扈卫新河,使新河上万百姓免受倭寇屠戮。又领兵追剿溃兵,斩敌首两千余。实乃我大明之木兰、红玉!尔之事迹,已在两京一十三省传为佳话。特加封正一品威烈诰命夫人!赐绣春刀一柄!” 绣春刀向来只赐予出镇大帅和锦衣卫百户以上。赐给一个女人,这在大明朝还是头一遭。 贺六听到“威”、“烈”二字时,心中暗笑:眼前的这头母老虎还真配得上这两个字。 “命妇领旨谢恩!”戚夫人接了圣旨,便又回了后衙。 胡宗宪入席,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朝着戚继光拱了拱手:“元敬,台州一战,倭寇主力尽损。十年内浙江境内是不会再有大的战端了。我这个浙直总督,要替浙江百姓谢你啊!” 戚继光道:“元敬不敢当胡部堂一个‘谢’字!若不是胡部堂鼎立襄助,我又怎么可能在义乌组建起戚家军?这些年,胡部堂为了戚家军的军需粮草,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 胡宗宪放手让戚继光组建戚家军,内中还有一段隐情。 戚继光其实算是裕王党人,因为他是户部尚书张居正的座上宾! @看正so版章t节_h上e# 胡宗宪是严党,却全力襄助一个裕王党人组建精锐劲旅。因为这件事,京城里的小阁老严世藩问候了胡宗宪的祖宗八代! 首辅严嵩重用胡宗宪,小阁老严世藩憎恨胡宗宪,这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为了抗倭的军国大事,为了浙江一省百姓的平安,胡宗宪摒弃了党争的成见,全力支持戚继光。这足以证明,胡宗宪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干城。 胡宗宪又是一阵咳嗽。他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手绢。 贺六见状,拿出一方白手帕,主动走到胡宗宪面前,为他接了痰。 这一接不要紧,贺六竟发现,胡宗宪的痰中带着血!他刚要开口,胡宗宪却将那方手帕抓到手中,又朝着贺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胡宗宪问戚继光:“浙江倭患已平。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戚继光笑道:“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横戈马上行。今后元敬自当继续为皇上羽檄争驰。浙江倭患已平,我打算带领戚家军主力南下福建。将为祸福建的那几股倭寇也全力剿灭。等到东南再无战事,我会向皇上请旨北上,防御北方的鞑靼。” 正文 第138章 黑话 台州知府衙门。 一头白发的知府范诚,正在衙门口恭候钦差贺六。 “臣恭请圣安!”范诚在衙役的搀扶下,向着贺六跪倒。 “圣躬安。平身吧。”贺六道。 贺六上下打量了范诚一番,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范诚足有七十开外快八十了。贺六疑惑,台州是抗击倭寇的最前线。台州知府这个位置万分重要。胡宗宪怎会让这么个老态龙钟的家伙担任知府。 大明的读书人想做官,有两种晋身之法。 一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上去,混个两榜出身。有了进士的功名,便能进入官场。 大明的读书人千千万,每科的两榜进士才有多少? 许多读书人,考到举人功名,便停滞不前了。 举人可以到吏部挂名排号。外放各地做九品、八品的芝麻官。举人出身,是做不了封疆大吏的。有些人混了二三十年,至多也只能做到七品县令。 这位范诚范大人,二十五岁中举人,在吏部挂了五年名,三十岁外放做了个正九品的县衙主簿。宦海沉浮四十五年,才做了一任知县。 四十五年宦海生涯,范诚也算得上是三朝老臣。 dy¤●/ 这些年台州倭患猖,成了大凶之地。官员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来江南是为了发财,可不是为了惹上兵祸的。没人愿意做台州知府。 前两年吏部委派给台州三任知府,竟然纷纷告了病,推诿不来赴任。 范诚活了快八十,心忖:我做了四十五年的官儿,不过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反正算命的说我寿源八十一,里外这两年差不多就要驾鹤西游了。不如主动去台州,混个知府的官职,也不枉这四十五年宦海沉浮。 于是乎,范诚主动给吏部递了条陈,请求担任台州知府。 监管吏部的严嵩正为没人敢去台州发愁呢。恰好看到范诚的条陈。 严嵩手下的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劝谏:“这范诚只是个正七品县令,升任正四品知府不和规矩。大明朝只有连升三级的先例,哪里有连升六级的?况且,这范诚已经整整八十岁了,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文选司郎中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范了严嵩的大忌!严嵩也已快八十岁了。你说范诚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不等于是在说严嵩老态龙钟,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么? 这文选司郎中是翰林学官出身,是个酸腐的学究,不会说话,惹得严嵩心中暴怒。 严嵩冷笑一声:“我倒要开这个连升六级的先例!立即挂牌子开引票,升任范诚为台州知府!” 于是乎,年逾八旬的范诚捡了个台州知府。 当然,那位文选司郎中也没吃什么好果子。半个月后,稀里糊涂被远调云南做了个知府。 贺六问范诚:“戚将军上月押来了二十名私贩火器给倭寇的通倭重犯。范知府可曾审问过?” 范诚为官四十五年,是整个大明资历最深的老州县,自然是头老狐狸:“此等通倭重犯,下官怎么敢轻易审问?下官想,既涉及通倭,横竖锦衣卫是会派人来提审的。故而下官只是对他们严加看管。” 贺六笑了笑:“范知府不愧是为官近五十年的人。办事果然缜密。” 贺六跟范诚来到府衙大堂。 范诚问:“上差,要不要下官命人带人犯到大堂上,您好严加审问?” 贺六道:“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范知府,你们地方官提审犯人,都是在大堂上。我们锦衣卫审讯犯人,却都是在牢房里。带我们去一趟牢房便是!” 进得府衙大牢,甲字牢房里,关押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 贺六命衙役打开牢门,进到牢房内。 “你们这二十人,谁是领头的?”贺六质问道。 无一人回话。 老胡突然发现,其中一个汉子裤角破了,露出半条小腿。他的小腿上,刺着一条船。 老胡看那刺青,便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他对范知府说道:“你先下去吧。” 牢房之中,只剩下老胡、贺六和二十多个案犯。 老胡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比了个十字形的手势。而后高声道:“吃什么水,烧什么柴?什么所名?粮有多少担?何地卸粮?有什么记号?几只太平?几只停修?共计多少粮船?初一十五打什么旗号?旗上形式?可有飘带?” 贺六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胡,心忖:这老家伙瞎问什么呢?莫不是喝多了我夫人送他的西凉葡萄酒? 哪曾想,一名留着胡子的黑壮汉子朗声回答道:“旗红镶边,玉色飘带,红黑亮月芽儿,初一十五打龙凤旗,玉色飘带。进京无色龙凤旗,出京杏黄旗,过黄河,打红孩儿。兑粮船五十一只。装白粮六千六百六十六担。三只太平,两只停修。在吴淞江领票,烧燕山的柴,吃梢后的水。” 老胡又问:“贵帮头?” 黑壮汉子答道:“淞沪泗”。 老胡再问:“贵字派?” 黑壮汉子答道:“大字。” 老胡道:“在下烧三顶三炉香,礼字。” 而后,黑壮汉子压低声音,对一众同伙道:“这是咱们漕帮的老前辈,是自己人!” 老胡大笑道:“弟兄们,帮里派我来救你们。” 贺六在一旁瞠目结舌。怎么老胡头儿胡言乱语几句,这些案犯就拿他当作了自己人? 贺六不知道,老胡说的是漕帮的黑话切口。 自隋朝开凿大运河以来,运河便成为了连接神州南北的一条纽带。成千上万的劳力靠着运河吃饭。 到了本朝,永乐年间,那些卖苦力的运河劳力为了摆脱官府、富商的欺压,结成“漕帮”。 近百年来,漕帮已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即便是那位靠杀人吃饭的北五省阴帅赵飞虎,亦要让漕帮三分。 朝廷对于漕帮的态度,是既用,又防。 漕帮有一套自己的黑话切口。对的上切口来,便是帮中的自家人。对不上来,便是外人。 老胡在跟随贺六父亲之前,被锦衣卫派到江南漕帮做过两年的内应。故而会说漕帮的黑话。漕帮香主以上,右小腿上皆刺着一条船,他认出了刺青,断定这二十多名案犯都是漕帮中人。 正文 第139章 选老三(每日五更求打赏) 老胡问那矮胖汉子:“不知兄弟在帮,烧几炉香?贵字号?” 矮胖汉子拱手道:“在下青云堂香主,林大昇!” 漕帮号称六万帮众管三十万运河苦劳力。这六万帮众中自然有官府派入监视他们的内应。同样的,不少官府中人亦有不少人被收买,暗中入了漕帮。 虽然老胡穿着官衣,这林大昇却认为他是漕帮打入官府内部的自家老前辈。 老胡听到“青云堂香主”五个字,心中惊讶。 青帮设帮主一名。总舵下拥有八堂,十六会,三十二分舵。青云堂是八堂之首。也就是说,这林大昇是青帮之中,地位仅次于帮主、副帮主和五位总舵元老!可谓是七人之下,六万人之上。 老胡拱拱手:“原来是林香主,失敬失敬!我正在上下打点,力求三日内救你们出大牢!” 林大昇拱拱手道:“那就有劳老前辈了!” 老胡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我久在公门当差,对帮里的事不太了解。你们带着几十柄火铳到台州来干什么?” 林大昇突然变得警觉了起来:“既然老前辈暂时不在帮,对帮里的事就不要过多的打听了吧?横竖都是自家弟兄,您上下打点使的钱,帮里是会给您补上的。尽管先将我们弄出这牢房再说。” 老胡点点头:“倒是我唐突了!不该多问。好,那我先告辞了!” 贺六和老胡出得大牢。 u☆)正版$首)j发b 贺六问:“老胡,你刚才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些案犯听完你胡言乱语,倒拿你当自己人了?” 老胡将漕帮中事一股脑的说给了贺六。 贺六疑惑:“我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你打进了锦衣卫就跟着他。什么时候又去漕帮做过内应了?” 老胡笑了笑:“呵,在跟你爹之前,我去漕帮做内应,是奉了正德年间首辅杨廷和的密令。别说你爹不知道这事儿,时任锦衣卫指挥使都不知道这事儿。” 贺六叹了一声:“真不知道你这老头儿身上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老胡道:“人嘛,总要有几个秘密的。更何况咱们锦衣卫干的是秘密差事,身上背着的秘密就更多了。” 贺六和老胡来到饭厅。那位老态龙钟的范知府已经替他们备好了接风酒席。 酒喝了一半儿,范知府便抱歉的说道:“老朽年事已高,喝了几杯酒,竟犯了晕症。还请上差恩准,让我去后衙休息休息。” 贺六点点头:“范知府请自便。” 范知府一走,老胡便对贺六说:“真是奇怪的很。” 贺六问:“哪里奇怪了?” 老胡道:“贩运几十条火铳,何劳漕帮青云堂的掌堂香主亲自出马?” 贺六喝了口酒:“怎么,青云堂的香主在漕帮中地位很高么?” 老胡笑道:“你不了解漕帮啊!这么说吧,林大昇这个青云堂香主手下,有一万帮众!管着的穷苦劳力,不会下五万!” 贺六咋舌:“我的天,他管的人,比戚继光还多呢。” 老胡点点头:“青云堂香主在漕帮之中地位高贵。运几十条火铳,指派手下的人办就是了。” 贺六道:“老胡,你说咱们接下来如何审问那二十多个案犯?是用软的,还是用硬的?” “软”“硬”是锦衣卫审问犯人的行话。“软”的意思是诱供,即老胡继续装青帮众人,套他们的话。 “硬”则是用大刑。 老胡道:“那林大昇口风紧的很。来软的怕是不行。只能来硬的。幸好来浙江之前,你从赵慈手里借来了‘紧箍咒’。” 这紧箍咒,乃是老十二赵慈新制的一种刑具。顾名思义,这东西是带在人的脑袋上的。紧箍内侧,有细如发丝的十二枚钢针。每枚钢针对应脑袋上一个穴位。扎上之后,受刑人会痛得求死不能。 赵慈借紧箍咒给贺六时,曾叮嘱过他:“这刑具太过阴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阿弥陀佛,伤阴德呢!” 赵慈的话引得贺六大笑:“老十二,咱们锦衣卫中人损的阴德,个个都够下十八层地狱的。就不在乎在损这一点了!”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通传: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邵瑛到! 贺六和老胡一阵奇怪:“他来江南做什么?” 邵瑛年仅二十岁,却是指挥使陆炳的贴身总旗。陆炳对他极为看重。南、北镇抚司的人都说,假以时日,邵瑛一定会跻身十三太保之列的。 邵瑛人高马大,进得饭厅,他朝贺六、老胡拱了拱手:“属下拜见六爷,胡爷!” 贺六问:“你来江南,想必是陆指挥使有要紧差事让你交待我们。” 邵瑛道:“倒不是差事,而是请六爷选个人。前两日,皇上突然问起,锦衣卫三太保金万贯暴病而亡后,可否有人补上他的空缺。陆指挥使从永寿宫回来,就思量这件事。他打算将十三太保的排位变一变,且从南、北镇抚司的试百户中,补一位充作十三太保。” 贺六道:“这还不简单?锦衣卫选太保的规矩,一向是老大离职老二补。把排名都往上提一位,老四姜焱变老三,老五韩俊臣变老四。。。。依次排下去就是了嘛。” 邵瑛道:“陆指挥使不打算按照老规矩来。他打算让你们十二位太保爷,各自举荐一个能够接替金万贯职位的人。他将按照受人支持的多寡,确定金万贯的继任者。” 老胡在一旁道:“这倒是奇了!这不成了十二位太保一起选一个金万贯的继任者了么?” 贺六心头一动:锦衣卫中,北镇抚使一向是十三太保里的老大。南镇抚使则是老二。南、北镇抚使调任或被免职,职位是十三太保里的老三补上。南、北镇抚使中又有一位能够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继任者——也就是说,谁能坐上十三太保里的第三把交椅,谁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第三顺位承继人。 贺六在内心深处是渴望做上锦衣卫指挥使的。这样他才能调用天字号档房中的密档,查清二十年前那桩阴兵案的来龙去脉。 正文 第140章 钢筋铁骨变寸金软骨 贺六正面临一个选择。 推举谁升任十三太保里的老三呢?贺六是北镇抚司的人,南、北司不和。他不能推举南镇抚司中的其他太保。 北镇抚司中的太保爷,除了他贺六,就剩下老七徐胖子、老八王石龟、老十严常肃、老十一李子翩,老十二赵慈。 总旗官邵瑛拿出一张纸,而后到书桌旁研了墨:“六爷,我知道您老正在办大案子。我不想耽搁您的时间。请您尽快写出推举之人的名字。我好向陆指挥使交差。” 贺六点点头,工工整整的在纸上写下了“徐七”二字,吹干墨迹,他将纸递给了邵瑛。 邵瑛拱手离去。 老胡问贺六:“老六,你选的谁?” 贺六实话实说:“徐胖子。” 老胡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选你自己呢!”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被人叫惯了‘六爷’,如果变成‘三爷’,我听着不顺耳。再说,我能力有限。” 老胡道:“是不是因为能力有限,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你这厮近来天天骂我是老狐狸。我要是老狐狸,你就是头小狐狸。” 贺六转移话题:“老胡,那邵瑛是什么来路?在锦衣卫二十来岁的后生当中,他是陆指挥使最为器重的一个。这回十三太保缺了一员,除了选一个老三,剩下的各自升一位外,还要补进来个新的老十三。我看差不多就是那邵瑛了。” 老胡神秘的对贺六说:“不知道了吧?那邵瑛本不姓邵。” 贺六惊讶:“不姓邵?那姓什么。” 老胡捋了捋胡须:“姓陆!” 下晌,贺六和老胡来到府衙牢房,单独提审那位漕帮青云堂香主林大昇。 这一回,贺六倒是改了锦衣卫的规矩,没有在牢房中审犯人,而是让衙役把林大昇带到了大堂上。 林大昇上得大堂,他还以为是堂上的那位“老前辈”要走走过场,走完过场就会放了他呢。 贺六一拍惊堂木:“案犯姓名!” 林大昇随口胡诌道:“陶宗旺。” 贺六轻笑一声:“想不到漕帮青云堂的香主还熟读《水浒》呢!你是不是还有个人送外号‘九尾龟’?” 《水浒》是元末明初施耐庵所著。在嘉靖朝是禁书。不过街头的说书人倒是都爱说《水浒》,官府也不会去管。陶宗旺正是水泊梁山中的地理星九尾龟。 老胡从贺六手中拿过惊堂木,“啪”一声,也拍了下:“林香主。不要妄想我会上下打点把你救出去了!漕帮的老人们就没跟你说说帮里以前的事儿?知道四十三年前有个赤虎堂飞刀虎么?正是老朽我!” 林大昇听到“飞刀虎”三个字面色一变:“你是飞刀虎?那个锦衣卫的座探?!我杀了你!” 林大昇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刑枷。 老胡笑了笑:“要论起辈分来,你们现任帮主于三脚还要尊称我一声师叔呢!你这厮太不懂得尊师重道,竟口口声声要杀了我!” 林大昇怒骂道:“你害死了漕帮三千多弟兄!即便过了四十三年,漕帮依旧记着这比血债!这笔血债你迟早是要还的!” 老胡道:“你们不做那通天的大案,又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贺六大致听明白了:老胡四十三年前应该是奉了时任首辅杨庭和的命,进入漕帮做内应。破了一宗牵扯漕帮的大案子,导致漕帮赤虎堂三千人被官军剿杀。 贺六又一拍惊堂木:“好了,别提旧事了!林大昇,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运送二十柄火铳去台州与倭寇交易?这些火铳你们漕帮又是从何得来?” 林大昇狡辩道:“谁说我运火铳去台州,是卖给倭寇?我只是卖给台州的猎户而已!还有,这件事是我做的,跟漕帮无关。要杀要剐还请自便!” 贺六笑了笑:“你是老胡的徒子徒孙,我本不想对你用大刑。不过你冥顽不灵,这就怪不得我了!老胡,请‘紧箍咒’。” 老胡打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匣子当中,有一个能够伸缩的铁圈。铁圈内,是十几枚细如发丝的钢针。 林大昇冷笑一声,起誓道:“不就是受刑么?尽管来罢!我林大昇要是说一句软话,就让我五雷轰顶而死!” w☆首gk发…●b 漕帮中人最看重起誓发愿之类的事。林大昇这样说,是因为他自诩是钢筋铁骨的汉子,自认为受得住任何大刑。可惜,他不知道北镇抚司中的“尸痴”赵慈是专门将钢筋铁骨变成寸金软骨的。 老胡拿着“紧箍咒”,下得大堂,带到了林大昇头上。 钢圈旁边,有一个旋钮。 贺六命道:“先上一层紧箍咒吧!” 老胡转动旋钮。林大昇的脑袋上,立时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不过林大昇还是咬紧牙关,不发片语。 贺六叹了声:“唉,好汉子。老胡,再上一层!” 老胡又转动旋钮,林大昇面色通红,全身的青筋暴起。 贺六突然问老胡:“老十二说,上几层会出人命来着?” 老胡答道:“他说常人上到第五层便会一命呜呼。体质极好之人,上到第八层也会驾鹤西游。这位林香主是练武之人,想来是属于体质极好之人的。” 贺六道:“哦,那还早呢!再给他上一层!” 老胡第三次转动旋钮。 林大昇不再缄口不言,而是疼得破口大骂:“飞刀虎!我曰你八辈祖宗!你这个锦衣卫的狗爪子,迟早要遭报应!” 贺六道:“看来还是不够。上第四层!” 老胡第四次转动旋钮。林大昇的脸色由红变白。嘴里已经骂不出话来,只剩下“呼呼”粗重的喘息声。 贺六走下大堂,走到林大昇面前,道:“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运送二十柄火铳去台州与倭寇交易的?这些火铳你们漕帮又是从何得来的?” 林大昇气若游丝的说道:“我,我,我曰你亲娘!” 贺六叹了口气:“得了老胡,上第五层吧!” 老胡转动旋钮。林大昇突然开始翻白眼,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紧箍咒上的十几根钢针,是专门刺在脑袋瓜上的穴位上的。受刑之人除了脑袋剧痛无比,还会浑身奇痒。 林大昇终于熬不住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招!” 正文 第141章 要挟 老胡给了林大晟一碗水。林大晟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那二十支火铳,的确是运给倭寇的!只不过不是交易,而是验货。如果井上十四郎点验之后觉得合用,才会大批购买。”林大晟有气无力的说道。 “井上十四郎?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贺六问老胡。 老胡道:“我听唐副将说过,戚夫人率领他们追击的那股倭寇,头目便叫井上十四郎。” 贺六有些奇怪。戚继光不是说在虎岭缴获了倭寇五百支新式火铳么?说明倭寇已经大批购买了这种火铳。为何还要验什么货? 老胡似乎看透了贺六心中的疑惑。他说道:“倭寇又不是由一个人统领。他们分成一伙一伙的。想来是虎岭的那一股倭寇,与井上十四郎不是一伙。” 贺六点点头,继续盘问林大晟:“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林大晟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贺六冷笑一声:“难不成你想再受那刺心挖肺之苦?老胡,上紧箍咒!” 林大晟叹了口气:“唉,我的确不知道是谁指使我的!我要知道是谁,定杀他全家!因为指使我的那个人,抓了我的全家老小!” 贺六愕然:“抓了你的全家老小?” 林大晟点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朝廷对漕帮,向来是又用又打。浙、直两省的漕粮,一向是由漕帮的粮船运到京城去的。三个月前,林大晟奉了漕帮帮主于三脚的令,押送那一旬的漕粮上京。 粮船靠岸,林大晟跟户部仓储司的大使办了交割,差事就算办完了。他准备带着弟兄们在京城逍遥几日再回扬州。 某日他正在跟弟兄们在怡红楼喝花酒,忽然有个乞丐背着个小包袱找到了他。说这小包袱是有人送给他的。 林大晟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些小孩的玩物、女人的首饰、还有老人的毡靴。 林大晟大惊!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家里老少的贴身之物。 包袱内还有一封信,大意是林大晟的家小都在写信之人的手上。让他在晚上撤去空粮船的所有漕帮守卫。 林大晟看完信的第一反应,觉得是有仇家耍弄他。 身为青云帮帮主,他自知这些年闯荡江湖得罪的人太多。每次离家办事,他总会留下三十多名青云堂的好手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三十多人个个武艺高强。有他们的守护,自己的家人绝不会轻易被别人绑票。 可事有凑巧。他刚看完包袱里的信,便有一个人来找他。那人名叫王发,是青云堂的掌棍打手。正是他带领三十名弟兄留在江南看护林大晟的家人。 王发告诉他,他的家人被一伙强人掳走。那三十多名弟兄也死伤殆尽。 林大晟大惊失色,看来家人被绑票的事是真的! 他虽是江湖上心狠手辣的一号人物,却上敬父母,下爱子女。把家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无奈之下,他只得按信上要求的,在当夜撤走所有粮船上的漕帮守卫。 第二天,十几条粮船,每一条粮船的底仓里都多了一口大木箱。每一口大木箱里,有一百多支火铳。加起来足有上千支火铳。 ?qj正版b\首!发”u 头天给林大晟送信的那乞丐又来了,这次他还是带来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净是一束束头发。头发上有的挂着两根红头绳,有的绑着发钗。。。。红头绳是林大晟女儿的,发钗是林大晟妻子和两房小妾的。。。。 与昨日一样,包袱里还有一封信。 林大晟打开那封信,信中交待他,用漕帮的粮船将这一千支火铳运到江南去。 私运火铳是重罪,运河过往的普通商船,都要接受河道衙门巡防营数十个关卡的层层检查。换了普通商船运火铳,怕是连通州码头都出不了。 河道巡防营却不会检查漕帮的粮船。 因为漕帮粮船上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来的时候运的是漕粮。回去的时候,京城的诸位官员们会托漕帮用粮船夹带大批私货回江南售出。 漕帮粮船回江南时,船上说不定就稍带了哪位尚书,哪位侍郎的私货。河道巡防营才不会去触那个霉头。 林大晟让手下将送信的乞丐打了个半死,让他说出自己家人的下落。一番拷问,他却发现这乞丐真的只是个送信的——乞丐只知道派他送信的是个矮胖汉子,来之前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林大晟家人落到了人家手里,无奈只能押着粮船,带着一千支火铳回了漕帮总舵所在地——杭州。 刚下船,便有一个和尚找到了他。和尚告诉林大晟,是他的人抓了林大晟的家人。 和尚命令他,在杭州城内找一个私密的所在,藏起那一千支火铳。 本来林大晟想对那和尚来硬的。可那和尚用他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只能选择妥协。 堂堂漕帮青云堂香主,找一个藏东西的大货仓倒不是什么难事。林大晟将火铳藏在了杭州城内,青云堂控制的一个货仓里。 几天后,和尚又让林大晟带着一帮兄弟,护送其中五百支火铳到台州,将货交给桃诸登陆的倭寇头目渡边太郎。 渡边太郎手下的倭寇,便是戚家军在虎岭击溃的那一支。 与渡边太郎交易完,林大晟回了杭州城。 可那和尚却没有放回林大晟的家人。 又过了半月,和尚再次找到林大晟,让他带二十柄火铳去台州,找井上十四郎。 如果井上十四郎对这批货满意,林大晟会回杭州,将剩余的五百支火铳全部再运到台州去,与井上十四郎完成交易。 到那时,所有火铳售罄,和尚说会放了林大晟的家人。 哪曾想,林大晟运气不好,半路遇到了戚家军,再然后,林大晟和手下被押送到了台州府衙牢房之内,一直到贺六和老胡出现。。。。 林大晟招完口供,叹了一声:“唉,不知道我的父母妻女现在在哪儿。” 说到父母妻女,贺六生出了三分恻隐之心。他心中想,假如夫人白笑嫣和女儿香香被别人绑票,他这个锦衣卫六太保或许也会对绑票的人言听计从。 贺六和林大晟是一样的人,将自己家人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他们这样的人,普天之下有很多。 正文 第142章 杭州货仓 贺六想起了自己离开京城前一晚,妻子白笑嫣与他的一番对话。 “你是锦衣卫里的六爷,得罪过的人太多了。你出京办差,说不定有人会打你家人的主意。上回你去江南,我那干爹金万贯不就想要绑香香的肉票么?幸好胡老伯派人把她接到了江南。” “这是在所难免的。这世上,要做事,就要得罪人。锦衣卫诸位太保,哪个身后没有几十个仇人?我当初就不让你嫁给我,怎么,现在后悔了么?” “滚你个死相!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今天去找了北五省阴帅赵飞虎。” “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去找那尊活阎王干什么?”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是个有钱的妇道人家!赵飞虎既然能收银子杀人,自然能收银子保人!你走之后,咱们这宅子周围,每天都会有二十名北五省阴帅手下的杀手保护我和香香。” 贺六听到林大晟说出自己家人被绑架的事,不禁佩服起妻子的远见卓识来。 他心中暗道:还是老胡看人准。笑嫣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贺六对林大昇说:“既然你招了供。如果真相果如你所言,我会替你找到你的家人的。” 林大昇摇头:“我不信锦衣卫的狗爪子会帮我。” 贺六道:“我也有个五岁的女儿。我清楚做父亲的心思!假如我的女儿出了事,我一定会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我想你也是一样。” 林大昇吐了口吐沫:“横竖我已落在你手里。你怎么说怎么是吧!” 贺六突然问林大昇:“你说你临走之时,派了一个叫王发的人,带着三十多号弟兄护卫你的家人。我问你一件事,那王发难道武功超群么?三十多个兄弟都死了,他却安然无恙逃出生天?” 林大昇思忖片刻,答道:“你是在怀疑王发?不可能的!他武功一般,头脑却很灵活,且忠诚于我。他已经跟了我十多年了!在青云堂中,他当得掌棍一职,地位只在我之下。我待他也算不薄了,他怎么会背叛我?你以为我们漕帮中人都像你们锦衣卫一样,可以随时出卖自己的兄弟?” 林大昇说完这话,狠狠的瞪了老胡一眼。 老胡叹了口气:“兄弟?可惜我不是你们漕帮的兄弟!我是锦衣卫。官抓匪,兵杀贼,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 林大昇吐了口吐沫:“你十六岁进漕帮,认了我们漕帮仁字辈老帮主洪仁康做干爹。十七岁便被洪老帮主提拔为赤虎堂掌棍!他是拿你当作了亲生儿子!他甚至想百年之后,把帮主之位传给你!你却害死了赤虎堂的三千弟兄,活活气死了洪老帮主。咳!若不是我身上带着大枷铁链,我真想砸碎你身上每一寸的骨头,为漕帮报四十多年前的大仇!” 贺六摆了摆手:“四十多年前的仇你先放一放。我且问你,那个王发在何处?也关押在牢房之中么?” 林大昇摇头:“他没有跟我来台州。我让他留在杭州城内看守剩下的那五百支火铳了。” 贺六问:“藏铳的地点在哪?” 林大昇道:“藏铳的地点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那该死的和尚必杀我全家。” 贺六叹了一声:“糊涂!你现在已经落到了锦衣卫手里,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你的家人很可能见过绑架他们的人的真面目!他们里外都是要灭口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与我合作,查出贩运火铳的幕后真凶。你的家人或许尚有一丝生机。” 林大昇思忖良久,开口道:“火铳藏在杭州城漕帮甲字十八号货仓。” 贺六满意的说:“好!先委屈你在台州大牢里再待几天。” 衙役将林大昇带了下去。 贺六问老胡:“你当初到底跟漕帮结了什么大仇?四十多年了,人家还是想砸碎你全身的骨头?” 老胡叹了口气:“唉,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我只告诉你,我没有做违背天理良心的事,只是完成了杨廷和老首辅交予我的差事。” 贺六闻言不再追问,他话锋一转:“林大昇的口供,说明这批新式火铳是从京城上船的。南镇抚司的姜四不愧是行家。他说的没错,一定是西夷人经陆路,从罗刹国境内将火器贩运到辽东,再由辽东贩运到了京城。” 老胡摇头:“火器是怎么运到大明境内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批火器还在不在林大昇说的那个地方!你没听戚将军说么?他在新河县休整两月,就会带领戚家军主力南下去剿灭福建的倭寇。浙江倭患虽平,福建现在照样还有倭寇的威胁!要是林大昇所说的那个和尚,把这批火铳运到福建去,卖给那边的倭寇,那对戚家军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贺六道:“杭州城里那个甲字十八号仓库一定是守卫森严。咱们要多带一些可靠的人去查脏。” 老胡想了想:“台州府到新河县城不过二十里。不如让人给戚将军捎个信。让他派遣三百戚家军兵士襄助你。” ,!正版“@首mh发\/”a 贺六接纳了老胡的建议。让知府范诚派出衙役去新河,找戚继光借兵。 衙役刚走,范知府对贺六说:“上差。林大昇是漕帮青云堂的香主。他们的帮主丁三脚派人来找过我三四回了,让我放人。我碍于钦差尚未到台州审讯他们,没敢放人——这些人老关在台州府衙始终是不妥啊。我怕漕帮的人会闹事。” 范知府为官多年,是一头圆滑的老狐狸。或许真是上了年岁,心眼没那么活泛了,一不留神竟说走了嘴。 贺六呵道:“范诚!你好大的胆子!你之前不是对我说从未审讯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范诚道:“上差,冤枉啊。老朽记性不太好,却依稀记得自己只是说没审讯过他们,并没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哇!” 老胡在一旁笑着替范知府解了围:“漕帮在江浙一带势力庞大。范知府以前在哪个酒宴上见过他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正文 第143章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 贺六借了三百戚家军。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杭州。 杭州,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一方宝地。这里是浙江巡抚衙门的所在地。台州大捷后,嘉靖帝下旨,将浙直总督衙门从扬州亦迁到了杭州。 贺六和老胡无心欣赏苏杭美景。而是带领三百戚家军,直奔城东的漕帮甲字十八号货舱。 戚家军副将唐尧臣看了一眼货舱上大大的“漕”字,突然皱了皱眉头。 唐副将问贺六:“六爷,不是说让我们来杭州协助你查办私运火器的通倭重犯么?怎么查到漕帮的货仓里来了?” 贺六听出唐副将的话音当中似乎对漕帮有着一种畏惧。 他心中奇怪,天下之人谁人不晓?戚家军的袍泽弟兄不贪财,不怕死。在倭寇的武士刀面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为何要畏惧一个江湖帮派? 贺六问唐副将:“怎么,你跟漕帮还有渊源不成?” 唐副将脱口而出:“不是我跟漕帮有渊源。而是我们戚家军跟漕帮有渊源!漕帮对戚家军有大恩!” 贺六奇道:“漕帮对戚家军有大恩?什么大恩?” 唐副将道:“六爷有所不知。台州之战,胡部堂在扬州、杭州为我们筹集的军需粮草,全靠漕帮冒着倭寇的炮矢送到前线!漕帮之人,个个忠义。冒死给我们戚家军运送补给,却不取分文。为了护卫我们的粮草,在宁波,两百漕帮弟兄死于倭寇刀下。前两天,我们戚将军专门手书了‘忠义双全’四个字送给漕帮的丁帮主。” 唐副将一番解释,贺六释然。畏惧,常常是因为尊重。 老胡在一旁说道:“唐副将,给倭寇运送火器的那些不法之徒,虽把火器藏在了漕帮的仓库中,却不代表那些不法之徒就是漕帮中人。我们寻找火器,将不法之徒绳之于法,正是为了还漕帮一个清白。” 唐副将道:“我们戚将军说了,这回全凭六爷差遣。六爷,你下令吧。” 贺六道:“好,你派二百弟兄,将这仓库围起来。剩下一百弟兄,随我去货仓里起赃。” 众人冲入货仓。货仓之中空无一人,只是堆放着一堆上等红木。 老胡道了一声:“糟糕!看来那些人得知林大晟被抓,怕他招供,已经转移了那批火铳!” 贺六有些奇怪:“这货仓里的红木虽不及火铳值钱。可一仓红木总值得上两三千银子。为何漕帮不派人看守?” 唐副将解释:“六爷,您有所不知。漕帮在江湖上地位甚高,人数上仅次于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在江南,那些做偷盗、拐骗营生的下三滥,无人惹碰漕帮的货。若是谁来漕帮的货仓偷东西,只怕东西还没运出杭州城,就被漕帮的弟兄打断了腿。” 老胡愁眉不展:“坏了!通倭案的线索就此断了。若是那些火铳运到了福建沿海的倭寇手里,一准会给即将赴闽的戚家军添大麻烦” 贺六没有接老胡的话。而是围着那些红木转了三圈。 这些红木每根都有一抱粗,大概有八九十根。 贺六恍然大悟,他笑着对老胡说:“咱们的对手,还真是个自负的人呢!自负的另一种说法就是自作聪明!” 老胡有些疑惑:“你何出此言?” 贺六问老胡:“你记不记得,我爹当年曾有一句口头禅。藏东西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老胡道:“我跟了你爹二十年,当然记得了!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在最危险的地方!” 贺六点点头:“没错!现在藏匿火铳最危险的地方在哪儿?无非是这儿!漕帮的仓库里!因为林大晟被捕,我们的对手清楚,他很有可能会供出这个货仓。” 老胡掏出锡酒壶,喝了一口西凉葡萄酒:“你的意思是,火铳还藏在这货仓里?难道地上、墙上有暗格?咱们这趟来不是抄家的差事,没带壁上虎、地听,没法听地皮、刮墙皮啊!” 贺六道:“这里有没有暗格我不知道。我却知道,火铳全都藏在这些圆滚滚的红木当中!” 贺六走到一根红木前,指了指红木中间的一段儿:“老胡,你瞧这儿。” 老胡仔细一看,这红木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线。 贺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红木里面是空心的。细线下面,有楔口。” 贺六让四名兵士分列这根红木的两头。两头的兵士用力一拔。 “扑棱。”这一抱粗的红木竟然断了!正如贺六所言,红木已经被掏空,中间的位置上,有十几个制作精巧的楔口。 rv更,新最快上,“◎` 红木的空心里,竟藏着五支火铳! 老胡惊叹了一声:“好精巧的木匠活啊!把红木一砍两截,中间掏空,藏上火铳。那楔口相接处,竟然只有一条线。真是严丝合缝!不细看,根本就察觉不得!” 贺六道:“这不奇怪。苏杭园林甲天下。要造园林,就要有手艺高超的木匠。苏杭一带有这等本事的木匠多了去了。” 一百多戚家军兵士不多时便将八九十根大红木拆了个光。每一根红木的空心中,都藏了五六支火铳。加起来足有四百八十支!加上戚家军查获林大晟的那二十支,恰好是五百支火铳。 唐副将大喜过望:“这批火铳,加上在虎岭缴获的那五百支,足够我们戚家军组建一个火器营的了!” 贺六笑道:“我们的对手费尽心机将一千支火铳从北京运到了江南。他怎么会想到,最后却都成了戚家军的!唐副将,你派两百兵,押送火铳回新河大营。剩下的一百人,留在杭州听从我的调遣。” 三人正说着话,却听得货仓门口一阵大吵大闹。 贺六、老胡、唐副将走到货仓门口。只见数百精壮汉子正和戚家军兵士们对峙着。 一个拄着拐杖,四十多岁的瘸子站在精壮汉子们当中,看来是个管事的。 那精壮汉子开口道:“怎么?难道你们戚家军要和漕帮的弟兄刀兵相见?” “钦差大人有令,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入这货仓!”一名千户高声道。 瘸子怒道:“这是我漕帮的货仓!我们倒不得擅入了?” 唐副将见状,连忙走过去,命令手下兵士放下刀枪:“干什么!漕帮是咱们自己人!都给我放下!” 唐副将走到那瘸子面前,拱手道:“丁帮主,有礼了!” 那瘸子正是漕帮帮主,丁三脚! 正文 第144章 丁三脚 丁三脚,漕帮帮主。手下有六万帮众、三十万苦力跟着他在运河两岸混饭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帮派。北五省是阴帅赵飞虎的地盘。江南则是丁三脚的地盘。那些江湖中的大小帮派,个个都要给着丁三脚几分薄面。即便朝廷的一些官员,亦对丁三脚礼敬有加。 丁三脚问唐副将:“你们戚家军为何要围了我漕帮的货仓?” 唐副将解释道:“有人在这货仓里藏了一批火铳。这批火铳是要运给倭寇的!” 丁三脚大怒:“血口喷人!难道你想说漕帮暗通倭寇么?” 丁三脚突然拉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那条佝偻的瘸腿:“你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残的么?三十年前,倭寇在我的老家宁波登陆,杀光了我的全家。我虽拼死逃走,腿却中了倭寇的铳子,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倭寇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知道漕帮帮规么?” 唐副将摇摇头:“不知道。还请丁帮主赐教。” 丁三脚一脸正气的说道:“漕帮帮规第一条本来是欺师灭祖者杀。五年前,我坐上了帮主的位子,把帮规第一条改成了‘通倭叛国者杀’!” 丁三脚谈不上多爱大明朝廷。可他对倭寇的恨是实实在在的。漕帮儿郎祖籍多为江浙。这几十年来,倭寇肆虐江浙沿海,不知道多少漕帮儿郎的身上背着跟倭寇的不共戴天之仇。 台州大战前,浙直总督胡宗宪将手里所有能派出的兵丁,全派去了台州增援戚家军。他筹集完军需粮草后,猛然发现,手里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押运粮草去台州。 前方军情如火,军需粮草送不上去,是要出大事的!胡宗宪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胡宗宪首先想到了镖局。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镖红,希望江南的各大镖局能够联合起来,一起将粮草运到台州去。 那些整天将道义挂在嘴边的各大镖局,此时却集体缄口不言。他们怕,怕亡命徒一般的倭寇。 无奈之下,胡宗宪又想到了江湖帮派。什么江南铁刀门、扬州黑虎帮。。。。胡宗宪放下封疆大吏的尊贵身份,主动找这些江湖帮派的帮主们晓以大义——换来的,依旧是缄口不言。 就在此时,丁三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了浙直总督衙门。 丁三脚对胡宗宪说:“漕帮愿意替戚家军运送粮草!不取分文!戚家军跟倭寇打仗,是在保护江浙沿海的百万百姓!我丁三脚虽然出身草莽,不识得几个大字,却晓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胡宗宪朝丁三脚一抱拳,说:“老兄真乃义士也!” 丁三脚回答:“义士二字我当不起。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戚家军的好汉饿着肚子跟倭寇拼命!” 台州大捷后,胡宗宪曾感慨:台州大捷,八分的功劳在戚家军、俞家军身上,两分的功劳倒要算在漕帮身上! 说漕帮通倭,所有戚家军将士都不会相信。 唐副将看了看贺六。 贺六走到丁三脚面前,拱手道:“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贺六。” 丁三脚上下打量了贺六一番:“我对锦衣卫没有半分好感。你六爷除外。” 丁三脚势力如此之大,在官场之中自然有许多朋友。 他从那些官员口中得知了贺六为了给戚家军筹集军饷,不惜做了一条“疯狗”,逼迫江南的五位高官吐出贩卖私盐得来的脏银。 丁三脚听说这件事时,就觉得这个贺六是条汉子。 贺六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恭敬的说:“承蒙丁帮主抬爱。” 丁三脚问贺六:“六爷为何要带着戚家军围漕帮的货仓?” )√首发j*… 贺六回答:“丁帮主进了货仓便知。” 货仓之内,五百多支火铳整整齐齐的码放一起。 丁三脚脸色一变:“这些火铳是从哪来的?” 贺六说:“从哪来的我还没查清楚。要运给谁我却是一清二楚——这些火铳之前要运给江浙沿海的倭寇。江浙沿海的倭寇已被戚家军剿灭,那些不法之徒又想将其卖到福建沿海的倭寇手中。” 丁三脚大怒:“是不是漕帮的人做的?漕帮的货仓,没有分舵主以上的手令,是不能放货的!” 贺六点点头,将林大昇被人威胁,被迫从北京运送火铳到江南的事全部告诉了丁三脚。 丁三脚脸色铁青:“我本来以为他是被人陷害的。还去台州知府范诚那儿要过人。照你所说,他还真是通倭。” 贺六问丁三脚:“丁帮主,你打算如何处置林大昇?我要替他求个情。毕竟他是全家被挟为人质,迫不得已才。。。” 丁三脚摆摆手,打断了贺六的话:“帮规大如天。通倭是死罪。即便是内阁首辅说情,我们漕帮依旧会动用自己的家法。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他已经触犯了漕帮三大底线中的一条。我不管你们衙门怎么处置他,只要他活着走出台州府衙,漕帮马上就会让他身首异处!” 贺六问丁三脚:“敢问丁帮主,漕帮的三大底线是什么?” 丁三脚脱口而出:“不通敌叛国,不欺压百姓,不卖友求荣。” 贺六心中暗笑:也许老胡四十多年前的所作所为,在漕帮的人看来是卖友求荣。触碰了三大底线之一,所以才会遭到那样深的嫉恨。 丁三脚问贺六:“六爷,照你刚才所说,通倭的罪魁祸首还未找到。我们漕帮耳目遍及江南。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贺六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这人亦是漕帮中人,名叫王发。” 当日林大昇招供时,贺六就有强烈的直觉:林大昇的那个左右手王发绝对有问题。 丁三脚道:“你说的是漕帮青云堂掌棍打手王发?我听说这人已经失踪多日了!难道他也通倭叛国?我平生最恨通倭叛国之人。我们漕帮一定尽力帮你找到他。” 贺六道:“那我就先谢过丁帮主了!” 正文 第145章 四十多年前的往事 漕帮青云堂掌棍王发提上了自己的裤子,站起身惬意的哼起了酸曲儿。 他的身前,躺着一个衣不遮体,已经晕厥过去的女人。这女人正是林大昇最宠爱的第二房小妾。 女人的旁边,是一个刨好的大土坑。坑里,已躺着十几具尸体。 王发拔出腰刀,一刀捅在了女人的脖颈上。而后他飞起一脚,将女人揣进大坑之中。 他拿起铁铲,将大坑填上了土。 一柱香后,他来到距离大土坑半里外的鸡鸣寺。鸡鸣寺不大,一间小院,一间佛堂。佛堂外,两个小沙弥正扫着地上的落叶。 寺庙佛堂,一个白胖和尚正在念经颂佛。这和尚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却穿着主持特有的金线红袈裟。 和尚听到了王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问王发:“事情办妥了?” 王发恭敬的说:“了尘大师,我办事,你放心!林大昇的家人,一个活口没留!” 了尘大师“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王发:“这是你应得的另一半。好了,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可以走了!” b/;w 王发接过银票,道:“现在漕帮我是不敢回去了!杀了香主全家,要是事情败露,我会挨三刀九洞的!大师你是有本事的人,我打算今后跟着你混饭吃。” 了尘大师看了看他没有系好的腰带,厌恶的说:“你这人太下流,太狠毒。我是不会让你做我的手下的。你走吧,最好走到天涯海角去!不要再留在江南了。” 王发连连称是,走出了鸡鸣寺。 刚出寺门,他便自言道:“天涯海角?我拿了你整整一万两银子。杭州城花红柳绿,是人间的仙境。我有了银子却不在这儿逍遥,那才是蠢驴呢!” 新浙直总督衙门。 皇上刚刚颁旨,将浙直总督衙门从扬州迁来杭州。衙役们正忙着搬运些木椅,书桌。 贺六和老胡进到衙门大堂。 胡宗宪正在大堂里看着公文,一边看,一边不住的咳嗽。 见贺六来了,他起身迎接,刚走几步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贺六赶紧扶住胡宗宪:“胡部堂,您身体不好,就跟朝廷告几个月病假,好好调养调养。” 胡宗宪笑了笑:“我的病不打紧的。冬筑坝,夏防汛。新安江大堤那边正在热火朝天的整修河堤,每日的账单云片一般飞到我这总督衙门。我得盯紧了账单,河道衙门那些人我了解。你一不留神,他们就有机会中饱私囊;台州战事刚结束,那些因为战乱离家的流民,我要劝抚他们回乡去;打完了仗,还要核销军需粮草的总数报备户部、兵部。。。。这么多事,我怎么走得开。” 贺六叹了一声:“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哪天胡部堂死了,一定是被国事活活累死的。” 胡宗宪勉强又挤出一丝笑容:“我不会这么快就死的。李时珍李先生前一阵来给我瞧过病。他说了,我还有两三年的命数!我得抓紧这两三年的时间,多给百姓做些事。” 贺六在心中悲叹:若朝廷里人人都像胡宗宪这般公忠体国,天下早就太平无事了!可惜,朝中之人,大多是自己查办抄家过的万安良、赵简之、吴良庸之徒。。。 胡宗宪道:“你老六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贺六说:“我们这趟来杭州城,是查办通倭案的。有人给倭寇运火铳的事儿您是知道的。这事不劳胡部堂费神。我们锦衣卫一定会将案子查的清清楚楚。唉,您少管一件事,就能多歇几口气啊!” 胡宗宪问:“既然你打算自己办这件事,又为何来找我?” 贺六道:“我是钦差。得顾及朝廷的体面。钦差在杭州城里住客栈太不庄重。思来想去,我还是来胡部堂的总督衙门借几尺刷夜的地方。” 胡宗宪道:“好啊。正好闲暇时你可以陪我说说话。不过我这总督衙门也是新搬来的,后衙的卧房简陋的很。要委屈你这个钦差了。” 贺六和老胡在总督衙门住下。 入夜,胡宗宪终于办完了当天的差事。他换上一身粗布棉袍,来到贺六的书房。 “胡部堂来了?快请坐!”贺六给胡宗宪搬来一把椅子。 胡宗宪道:“你的通倭案查的怎么样了?” 贺六道:“线索暂时断在了漕帮身上。” 胡宗宪面露惊讶的神色:“什么?你的意思是漕帮通倭?断无可能的!丁三脚那人我了解。他不会干背弃祖宗的事。” 贺六道:“他是忠义之人。不代表他下面没有惟利是图之人。” 胡宗宪点点头:“这倒是真的。龙生九子,九子还各不相同呢。林子大了,什么飞禽走兽都有。何况漕帮有六万帮众、三十万劳力?” 贺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胡宗宪:“胡部堂。您兼任过浙江的按察司。您可知道,四十多年前,官军剿杀了漕帮三千多人的事?” 胡宗宪沉思良久:“我在按察司的案件存档上看到过这件事。这件事说出来,令人唏嘘不已啊。四十多年前,江南暴雨成灾。时任河道监管太监贪污了新安江的修缮银。大水一来,大堤漏了馅。新安江沿岸七八个县几十万百姓受了灾。秋天还能挖挖野菜,啃啃树皮勉强充饥。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贺六有些奇怪:“新安江受了水灾,关漕帮什么事?” 胡宗宪道:“你别急啊,且听我说。漕帮时任帮主洪仁康不忍看到百姓受苦,自掏腰包赈济灾民,可那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洪老帮主只能打起了皇粮的主意。恰好他手里有五十船需要递解上京的皇粮。他带着手下弟兄,将粮食‘偷盗’了一半儿,运到了杭州郊外。咳咳咳。” 胡宗宪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喝了口茶压了压,继续说道:“洪老帮主又指派了三千名弟兄,准备到郊外将粮食分作八份,分别运往受灾的八个县。锦衣卫安插在漕帮的内应将这件事上报了朝廷。杭州府的衙役、捕快奉命前去缉拿私分漕粮的漕帮中人。双方起了冲突。也不过是拳脚相加,双方都没动兵刃。杭州卫指挥使却立功心切,说漕帮谋反,他率领全部杭州卫守军出城‘剿匪’。那些手无兵刃的漕帮帮众哪里是全副军械的卫所军的对手?三千多帮众全部殒命。” 贺六道:“这指挥使也真够混蛋的。后来呢?” 胡宗宪道:“按理说,漕帮中人谋反,朝廷已经将漕帮取缔。可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是正德朝有名的贤相。他得知真相后,向正德爷力保漕帮。漕帮这才没遭灭顶之灾。” 贺六点头:“原来如此。” 贺六心中清楚,那个上报朝廷漕帮偷盗皇粮的锦衣卫内应,就是老胡。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通传声:“漕帮丁帮主求见。” 贺六道:“赶紧请进来。” 丁三脚进了书房,先给胡宗宪行了礼,而后对贺六说:“六爷,青云堂掌棍王发找到了!” 正文 第146章 瓮中捉鳖 杭州城北,万乐坊。 杭州是烟柳繁华之地。万乐坊与南京秦淮河,并称为江南两处最颓靡的地方。 万乐坊立春院外,来了三个人。分别是贺六、老胡和丁三脚。 丁三脚道:“六爷,青云堂的掌棍王发,现就在立春院中寻欢作乐。我们的七八十个弟兄,已经暗中将这立春院围成了铁桶。只等六爷来了再拿人。” 贺六点头:“多劳丁帮主费心!让你的弟兄把王发拿下吧。” 丁三脚将手指搭在嘴边,吹了个响哨。 数十个彪形大汉突然从周围的人群中涌了出来,径直冲入立春院。 贺六和丁三脚、老胡亦跟进了立春院。 立春院的老鸨韦春花见几十人来势汹汹,还以为是有人来找茬呢。她失声大叫:“你们是哪路神仙?敢来立春院找茬?我们立春院可是给漕帮交了规例银子的!” 丁三脚赶忙吩咐手下:“快捂住他的嘴,别打草惊蛇!” 漕帮弟兄冲入王发所在的梅字号春房,春房内却不见王发的影子。只有一个穿着肚兜的粉头惊恐的缩在床角边,瑟瑟发抖。 贺六等人进了房间。 丁三脚呵斥手下:“人呢?不是让你们把人看死了么?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手下一脸疑惑:“怪了,帮主。立春院前后有我们八十个兄弟。这梅字号房的门口,亦有我们两个扮作女票客的弟兄盯着。” 手下说完,又伸手指了指梅字号房唯一的一扇窗户:“我怕王发翻窗逃走,就连这扇窗户后面,亦有我们两个弟兄蹲守。” 丁三脚拿起拐杖,打了那手下一拐:“可王发人呢?难不成长了翅膀飞走了?” 贺六笑道:“人又不是鸟。上哪儿长翅膀呢?” 他巡视了房间一周。而后说,将门窗都关牢!不要让风吹进来。 众人听命,关牢了门窗。 老胡问:“老六,你这是要干什么?” 贺六笑了笑:“瓮中捉鳖。” 说完他走到老胡身边,生生拔下老胡头上的一根白发。而后他平举右手,将头发丝儿平抛在空中。 白色的头发丝儿倒是比黑发显眼。只见这头发丝儿缓缓落地,接近地面时,头发丝儿突然改变方向,飞向一扇屏风后。 老胡道:“我明白了!你爹以前说过,有藏人的密室,就必有通风小孔!不然密室里的人会被憋死!现在这春房内门窗紧闭,没有风。定是因为有密室的通风小洞,里面热,外面冷。冷热交汇即为风。头发丝儿这才被吹走!” 贺六点点头:“你这老家伙又长进了。” 他缓步走到那屏风后。屏风后面是一堵墙。 贺六走到墙边,敲了下。“咚”,墙壁发出一声脆响。 老胡在一旁说道:“这后面有密室?咱们是文进,还是武进?” 文进、武进是锦衣卫历代抄家官儿的一句行话。遇到密室,寻找机关打开门,叫文进;直接用强,使大锤、重木等砸开门,则叫武进。 贺六侃侃而谈:“自古有妓馆的地方,就有女票客。有女票客,就有来抓女干的黄脸婆。一些上等妓馆往往会在春房里暗藏密室。黄脸婆来抓女干,女票客可以直接躲进去。藏人的密室跟藏金银的密室又有不同。藏金银的密室,通常带着伤人的机关暗器。若用强武进,必伤人。妓馆中藏人的密室,却是不带机关的。因为妓馆才不想在自己的地方闹出人命。” 丁三脚在一旁听明白了八九分。他下令道:“去找些家伙来,把对面的这堵墙给我砸了!” 几名漕帮弟兄领命,找来两柄大铁锤,抡起砸向那堵墙。 不多时,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这窟窿能够容得两人进出。 窟窿内别有洞天,果然是个密室。 可密室里,空无一人。 老胡惊讶道:“密室也是空的?难道说这王发真长了翅膀飞了?” 贺六走进密室,左右环顾。而后他笑了笑:“好高明的手段呢!把铁锤递给我!” 老胡将大铁锤递给贺六。贺六“哐”一声砸向密室的内壁。 “别砸了!我出来还不行么?”密室内壁内传出一个声音。 而后密室内壁“哗啦哗啦”一阵机关响动,闪开一扇小门。 原来是大密室之内,另有一个小密室。恰好可以容得一人。小密室中人正是林大晟的手下,漕帮青云堂掌棍王发。 ;更z新%最快g&上amf 丁三脚道:“好贼!王发,你竟然躲的如此隐秘!” 贺六将王发拎出密室外。 丁三脚怒骂道:“王发!你可知道通倭叛国是什么罪过!你要不想受三刀九洞,就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锦衣卫的贺六爷。” 王发装痴卖癫:“帮主,您说什么啊?通倭叛国?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贺六质问王发:“你是不是跟一个和尚勾结,绑了林大晟全家做肉票,要挟林大晟用漕帮粮船从北京私运火器到江南卖给倭寇?” 王发不知道贺六锦衣卫的身份,他辩解道:“你是什么人?胡说什么?我能混上青云堂掌棍,全靠我们林香主提携。我怎么会恩将仇报,绑他的全家?” 王发刚才正跟粉头办事,老鸨在外面一声惊呼,他知道出了事儿,匆忙间,只胡乱套了条裤子便跑进了密室之中。此时他正赤着上身。 丁三脚走到王发面前,一把拽下他脖子上带着的一枚玉凤:“这和田玉凤,是林大晟娶二房时我送的。本是一对儿,一只龙在林大晟脖子上挂着,一只凤在他小妾脖子上挂着。还说不是你绑架了林大晟的全家?!” 王发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受了了尘和尚的命,杀了林大晟全家灭口。在杀林大晟的小妾前,他动了邪念,将其侮辱。完事儿他看到小妾脖子上带着的和田玉凤晶莹通透,又起了贪念,一把撸下,带到了自己脖子上。 和田玉凤被丁三脚认出,王发自知露了馅。他只得跪倒连连磕头:“帮主饶命啊!都是那了尘和尚让我这么做的!那了尘和尚才是罪魁祸首!” 王发承认自己与和尚勾结绑了林大晟全家,贺六倒是并不奇怪。他早料到王发是个以怨报德的小人,肯定不会守口如瓶。 贺六只是怀疑,这大密室之中藏小密室。这样巧妙的法子,常人怎么会想得出的?这法子会不会出自那本奇书《聚宝要术》? 正文 第147章 皇室宗亲?! 贺六站在王发面前,哄骗他道:“招供吧。若你从实招来,我可以让你们丁帮主饶你一命。” 王发将信将疑:“我们帮主能听你的?” 贺六拿出锦衣卫的腰牌在王发面前晃了晃:“难道你没听说锦衣卫北镇抚司?锦衣卫的人说出的话,向来是一口吐沫一个钉!” 丁三脚怒道:“他出卖林大晟,算卖友求荣。卖火铳给倭寇,算通敌叛国!漕帮三大底线,他已犯了其二!不是我不给六爷面子,帮规摆在那,我不能。。。” 丁三脚话说了一半儿,贺六却向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丁三脚会意,连忙改口:“不过嘛,要是不卖六爷的面子,就等于漕帮得罪了锦衣卫。唉,算了,王发,你若从实招来,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王发闻言磕头如捣蒜:“谢帮主、贺六爷不杀之恩。” 随后,他从实招供:数月前,一个法号“了尘”的和尚找到了他。给了他五千两银子,让他做内应,绑架林大晟的全家。 林大晟做事一向小心,押着漕船北上前。他专门让王发带领三十名青云堂高手保护自己的家人。 王发却在三十个弟兄的饭菜之中下了蒙汗药。了尘和尚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那三十个青云堂高手,将林大晟的家人绑到了鸡鸣寺。 而后了尘和尚派王发去了京城。给林大晟“报信”。另一名送信的乞丐,亦是了尘和尚的手下雇佣的。 漕船回了杭州,了尘和尚亲自找到了林大晟,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要挟他办事。 去台州送火铳给倭寇验货时,林大晟命王发留在杭州,守着那批火铳,故而没被戚家军拿住。 林大晟被捕,失去了利用价值。了尘和尚命王发杀了他的全家老小灭口。办完了这事儿,了尘和尚又给了他五千两银子。 王发这人贪图享乐。手里有了银子,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来到这立春院夜夜风流。。。 王发招完了供。贺六道:“想来这了尘并不是一个和尚这么简单。扮作和尚应该只是他隐藏自己的一种手段。” 王发连忙道:“贺六爷,您高明。了尘那厮哪里是什么和尚?又喝酒,又吃肉,还杀生。有次喝多了酒,他神神秘秘的跟我说,他本姓‘朱’。” 贺六问:“那和尚长什么样子?” 王发想了想,答道:“他生的白白胖胖的。” 丁三脚大怒:“普天下长得白胖的和尚多了去了!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王发赶紧说:“哦对了,他腰间长系着一根黄带子。带子上绣了条龙。” 贺六和老胡一听这话,面色一变! 在大明朝,腰带即是身份。譬如一品官系玉带、二品官系犀角带、三品四品系绯带。。。 黄带子,只有一种人可以系,那便是——皇室宗亲! 且那了尘和尚又自称本姓“朱”。更让贺六疑心,这和尚是实打实的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跑到庙里做了和尚?还暗通倭寇?本来通倭案就是大案。跟皇室宗亲沾上了瓜葛,更成了通天大案! 老胡有些奇怪,他问王发:“你说那和尚腰间的黄带上还绣着一条龙?” 王发点头:“正是。” 老胡倒吸一口凉气:“老六,皇室宗亲中,什么人才能黄带绣龙?” 贺六一愣,随后脱口而出:“皇上本人,太子、诸皇子。” 老胡道:“这案子。。。悬了!” 丁三脚倒是不以为意:“说不准那和尚本是个戏子。腰带是唱戏时系的呢?说这些没多大用,到鸡鸣寺去,抓住他一审便知。” y} 贺六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鸡鸣寺。丁帮主,你这七八十号弟兄先借我一用。” 丁三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发,命手下道:“按规矩办吧。三刀,六洞!” 三名漕帮弟兄抽出了腰刀。 王发见状大呼道:“帮主饶命啊。你刚才不是答应贺六爷饶我一命了么?贺六爷救我啊!您刚才还说,锦衣卫一口唾沫一个钉。。。” 贺六看了看王发,冷冷的说:“锦衣卫向来只对正人君子一诺千金。你这种出卖弟兄,通倭叛国的小人,的确该挨三刀六洞。丁帮主,快行家法吧。行完家法,咱们好去鸡鸣寺。” 丁三脚一挥手,“噗哧,噗哧”。三个漕帮弟兄的三柄腰刀刺穿了王发的前胸。 众人走到立春院门口刚要离开,贺六却停住了脚步。 他走到老鸨韦春花面前,说道:“立春院私藏通倭要犯,你这个管院的老鸨是死罪。” 韦春花磕头如捣蒜:“大爷饶命啊。来我们这儿的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那人脸上又没写着通倭两个字。。。” 贺六道:“想保命,你只需告诉我,是谁给立春院修的春房密室。” 韦春花想了想,答道:“那时间可长了。修春房密室的时候我还是这立春院的头牌姑娘呢。总有三十年了吧!我记得拿银子修密室的人姓姜,是个杭州卫的老军户。那大密室里套小密室还有个讲头,叫阁中阁。” 贺六心头一动。当初丁旺在真话房中供认,柱中藏银的法子,是他以前在江南做卫所军丘八时,一个老军户传授的。那老军户说过,这法子出自《聚宝要术》。 对上号了!很有可能,那个教丁旺藏银法子的老军户,就是替立春院修“阁中阁”的人!那人应该知道《聚宝要术》的下落! 贺六暗道:想不到查办通倭案,还能搂草打兔子,找到一条有关《聚宝要术》的重要线索。但愿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我早日找出《聚宝要术》,揭开二十年前那宗鬼宅阴兵案的真相。 贺六、丁帮主领着七八十号漕帮弟兄赶到鸡鸣寺。 鸡鸣寺寺门关着。 漕帮弟兄撞开了门。佛堂之中,竟冲出七八个小沙弥。这些小沙弥手中皆配着腰刀。他们挥舞着腰刀冲向漕帮弟兄们。 双方刀剑相向,一阵血拼。丁三脚带来的这些弟兄,都是漕帮中的好手。人数又占优,不多时,七八个小沙弥全部殒命刀下。 贺六和老胡进入佛堂。佛堂内却是空无一人。哪里有了尘和尚的影子? 正文 第148章 阿修罗教 贺六有些奇怪,寻常的佛堂,供的都是观世音或释迦摩尼。 眼前这佛堂正中,供的却是阿修罗王佛! 阿修罗王是佛国天龙八部护法佛之一,是一位与天相争的好战邪佛! 贺六凝视着阿修罗王的佛像,对老胡说:“这尊佛可不是什么好佛。想来供佛的和尚也不是什么好和尚。” 老胡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锦衣卫派驻江南的弟兄上报,江南兴起了一个‘阿修罗教’,那些信徒供奉邪佛‘阿修罗王’。因为信徒只有几百,又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陆指挥使没有在意,随手把案卷交给了咱们北司的刘镇抚使。” 贺六思量一番道:“我记得这件事。难道说,这鸡鸣寺就是阿修罗教的一个据点?” 丁三脚道:“不管什么教不教的了!那了尘和尚跑了,咱们该立即去追。” 老胡道:“好在这鸡鸣寺的所在是一座秃山,没有房屋让他躲避。请丁帮主即刻下令让漕帮弟兄去追。” 丁三脚点点头,转身准备让手下弟兄分头出去追。 丁三脚今年四十来岁。老胡在漕帮做内应时,他还没出生。故而他只听帮内老人说过赤虎堂四十多年前出了个叛徒飞刀虎,却不知道飞刀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对于老胡这位锦衣卫试百户,他称得上是言听计从。 漕帮众弟兄正要离开鸡鸣寺去追了尘和尚。贺六却突然喊了一声:“慢着!” 老胡道:“怎么?难道这佛堂之内跟立春院一样有密室?” 贺六在佛堂内转了一圈,道:“这佛堂周围没有连着房屋,是一幢独屋。墙壁之内是不可能有什么暗门密室的。” 老胡道:“那就是在地下?” 贺六摇头:“这佛堂的地是黄土地,又不是石板、木板铺设的地面儿,哪里会有什么密室?” 老胡皱了皱眉头:“老六,你又在卖关子了!” 贺六指了指那尊阿修罗王佛像:“如果我没猜错,密室就在阿修罗王佛像的肚子里!” 丁三脚一拍脑瓜:“对!这佛像差不多两人高,两抱粗。如果外面泥塑成壳,里面中空,藏个把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贺六对着佛像大喝一声:“了尘和尚,现身吧!不要逼我动粗!” 佛像没有回音。 贺六命一众漕帮弟兄:“砸!” {》看c@正b版章节上:k% 十几个漕帮弟兄拎着家伙一拥而上,不多时便把那佛像砸了个稀巴烂。 果如贺六所言:佛肚之中,有一个能容一人的密室! 然而,密室内却没有了尘和尚的影子,不过倒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锭金子,足有三四百两。 贺六惊讶,难道说,自己这回失算了? 他走上前去,仔细查找。佛肚密室下方没有任何的地道机关。 老胡思忖片刻,说道:“这年头,打着仙人、神佛旗号骗取百姓钱财的魑魅魍魉太多了。他们爱在佛像、仙像的肚子里装个能容一人的小密室。无知信徒们参拜时,密室中人可以发声,自称神佛降世。这样是为了更让信徒相信神佛的存在。看来这阿修罗教,的确是个骗取钱财的邪教。” 贺六命漕帮弟兄收起佛肚中的金子,他对丁三脚说:“这次劳烦漕帮七八十个弟兄累了一天,这些金子就当给弟兄们的谢礼了。” 丁三脚有些不高兴:“六爷这是瞧不起我们漕帮么?我们漕帮冒着倭寇炮矢给戚家军运送粮草尚且分文不取。帮六爷抓通倭叛国的乌龟王八,更不是为了赚金挣银!我看这些金子,就捐给戚家军做军饷吧。” 贺六越来越喜欢丁三脚这个漕帮帮主了,他由衷的赞许道:“丁帮主真乃深明大义的豪侠!” 丁三脚走出佛堂,将鸡鸣寺中的八十多名漕帮弟兄分作十队,出了鸡鸣寺,分头去追了尘和尚。 贺六、老胡、丁三脚则坐在佛堂里静候佳音。 三个时辰后,十队漕帮弟兄纷纷回到了佛堂——他们搜遍了鸡鸣寺附近的秃山,一无所获。 丁三脚有些惊讶:“这座山是秃山。鸡鸣寺附近别说房屋,就连可以藏身的繁茂草丛都没有!或许了尘和尚早就下山去了,根本不在寺中。” 丁三脚手下的一名分舵主忽然抱拳,吞吞吐吐的说道:“帮主,好像有些不对劲。” 丁三脚问:“哪里不对劲?” 那分舵主说道:“刚才您把弟兄们分为十队。我领的这一队中,有个长的白白胖胖的弟兄。我看着眼生的很,还以为是您老从别的堂口新调到杭州来的。哪曾想,我们追了半天,没抓到那和尚,这白胖的弟兄却不见了!” 贺六闻言,跟老胡同时脱口而出:“上当了!” 丁三脚道:“难道说,了尘和尚一直就在鸡鸣寺中?!刚才我们的人和七八个小沙弥血拼,他趁人不备,换下了僧袍,混入了我们漕帮的弟兄当中?!” 贺六赞同的说:“定然如此!我们太小瞧这位了尘和尚了!这厮太聪明了,竟然给我们使了一招金蝉脱壳!” 老胡笑着说:“老六啊老六,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你的狗鼻子闻错了味道。你刚才还以为了尘和尚躲在佛像肚子里呢。” 贺六有些懊恼的说道:“可惜,通倭案的罪魁祸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竟让他溜了!” 贺六、老胡和一众漕帮中人下了山,回到杭州城中。 贺六以钦差的名义从浙江按察司衙门调来有关阿修罗教的案卷。 案卷记载,阿修罗教兴起于三年前。信众多是些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只收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做教众,无非是因为她们钱多,人傻。 阿修罗教虽聚敛钱财,却只是坐坐法会,拜拜阿修罗佛。又没聚众造反,再说就算是聚敛钱财,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故而浙江按察司、北镇抚司都注意到了阿修罗教,却没有铲除它。 贺六叹了口气:“人海茫茫。如果说鸡鸣寺是个鱼缸,那这了尘和尚已然跃出鱼缸,蹦入了大海之中。再想找,难啊!” 老胡笑了笑:“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贺六看了看老胡:“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我和了尘和尚,而是你和丁三脚?呵,若让他知道你是四十多年前的那只飞刀虎,说不定人家在鸡鸣寺就把你砸成了齑粉!” 老胡苦笑一声:“唉,怎么就有些人,总要抓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放呢?我说的不是丁三脚,而是老六你。你打听立春院的老鸨‘阁中阁’的事,不就是又犯了疑,想找那本《聚宝要术》查二十年前的鬼宅阴兵案?” 贺六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按照王发的供述,这了臣和尚很可能是皇室宗亲。怪了,皇室宗亲躺在宗人府的皇俸簿子上吃安逸饷银就是。为何要建立这么个聚敛钱财的劳什子阿修罗教?” 老胡道:“你老六也是倒霉。自去年以来,陆指挥使交给你的案子,每一件都涉及朝中各位巨头。这回的通倭案好容易跟严党、裕王党、阉党没关系。偏偏又牵上了皇室宗亲!” 门外忽响起一声通传:“京城人士宿大力求见!” 贺六惊讶:“他来坐什么?” 这宿大力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的左膀右臂。当初为了查找丁旺所藏《百官行录》,贺六去肉铺找赵飞虎时曾见过这宿大力。 贺六吩咐道:“快请!” 不多时,宿大力进得书房,他朝贺六一拱手:“见过贺六爷!” 贺六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宿大力道:“你府上的夫人不是雇了我们赵爷手下二十多个弟兄保护她和香香小姐的安全么?二十天前,五个杀手夜闯贵府,想要挟持夫人、小姐。我们的兄弟个个都是高手,不是吃素的,将他们围了起来,并占了上风。最后,这五个人见逃脱无望,竟有四个吞了剧毒鹤顶红自尽。只有一个胆小的,没敢服毒,被我们抓住。我们赵爷有令,让我把他押来江南,送予六爷审问。” 贺六长舒了一口气,他对老胡说:“幸亏你那侄儿媳妇儿考虑周全。拿银子雇了北五省阴帅的人保护她和香香。要是她们被人绑了票,我就得跟林大晟一样,任人摆布了! 老胡问宿大力:“那个活口现在何处。” 宿大力道:“在衙门门口。” 贺六道:“快带进来!我要严加审问。” “好。”宿大力转头,正要去衙门口带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贺六说:“对了,四个服毒的杀手死前,齐声高呼了一句话。” 贺六问:“什么话?” 宿大力的回答让贺六吃惊不已:“他们喊得是:明王已死,阿修罗降世!” 正文 第149章 以后你就叫冯保吧 贺六听到“明王已死,阿修罗降世”九个字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是阿修罗教的人要绑架白笑嫣和香香。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威胁贺六,阻止他追查通倭案。 贺六来江南,明里是宣旨钦差,来封赏戚继光的。查通倭案,是密旨密查。 只有锦衣卫中的少数人,知道他来江南的真实目的。也就是说,锦衣卫中,一定有了尘和尚的内应! 贺六对”内应”这个词已经有些麻木了。从丁旺案开始,种种蛛丝马迹表明,锦衣卫里不但有阉党派入的内应,还有严党、裕王党甚至于皇上派入的内应。 十三太保里,究竟有几个是值得信任的呢? 不多时,宿大力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走进了书房。 “跪下!这是锦衣卫的贺六爷!赶紧叩头。”宿大力喝道。 那少年跪倒在地:“小人见过贺六爷,六爷饶命!” 贺六对宿大力说:“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可以走了。对了,这里有一千两银票,全当是我给你的赏钱!” 宿大力却推辞道:“六爷,您夫人已经给了我们五千两的赏银。北五省阴帅定下的规矩,赏银不得领双份!” 说完宿大力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贺六上下打量着眼前跪着的少年。这少年顶多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看上去像是个孩子。阿修罗教派去北京的五名杀手当中,四人服毒自尽,只有这一人苟活。说明他怕死。 怕死的人,比不怕死的人要好审的多。 贺六问:“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汤如瑾。” 老胡在一旁叹道:“十五六岁的年轻后生,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家混什么江湖?!” 老胡的话是在说汤如瑾,也是在说自己。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正是因为想混什么江湖,做什么英雄,才阴差阳错进了锦衣卫。锦衣卫这身虎皮看似风光,其实是身在卫中不自由,要做太多违心的事。。。 汤如瑾咬着嘴唇,竟做出一副小女儿状:“我也是逼不得已。” 贺六觉得这汤如瑾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别扭。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少年的头发,用力一扯——竟然是假发,用狗皮胶沾在头上的。 汤如瑾的头皮上,赫然有两行结疤。 “你是鸡鸣寺的人吧?”贺六问。 汤如瑾没有否认:“是。” 贺六把假发随手丢在一旁,坐到椅子上:“说吧,你跟阿修罗教、跟了尘和尚是什么关系?” 汤如瑾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贺六:“大人,我招了供,你能放我一条生路么?” 贺六叹了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还不忍杀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 贺六说的是真心话。 汤如瑾闻言,供认不讳:他是个孤儿。一落生便被父母遗弃。幸好被北直隶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农汤有牛收养。 汤有牛年轻的时候,见过正德朝司礼太监刘瑾出巡。那场面,简直称得上是威风八面。 汤有牛希望捡来的孩子日后能进宫当太监,像刘瑾一般发达,于是乎给他起名“如瑾”。 入宫当太监不是请客吃饭,没有那么容易。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想入宫,无非两条路:“官切”、“自切”。 所谓“官切”,就是有些家资的人家,给宫里敬事房的掌刀师傅送些银子。掌刀师傅亲自出手,割了孩子的命根,推举到宫里去。 “自切”,则是那些养活不起孩子的穷人父母,用镰刀、斧头,狠心剁了孩子的命根。送到敬事房待选。 “官切”有九成机会入宫。“自切”则只有一成机会。 汤有牛在汤如瑾十三岁那年,用镰刀给他“净”了身,送到了敬事房待选。一成的好运气没有落到汤如瑾身上。在敬事房中待选三个月,他便被退回原籍了。 汤有牛一气之下竟然病死。 汤如瑾年仅十三,无依无靠。被人贩子拐卖到江南,准备驯养成富贵人家的龙阳面首。 几个月后,他被献给一位有龙阳癖的杭州富商“开屏”。那一晚,他夺窗而逃,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鸡鸣寺,在寺门前,他累晕过去。 了尘和尚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给他剃了度,做了阿修罗教里的小沙弥。在鸡鸣寺一住就是三年。 一个多月前,了尘和尚叫包括汤如瑾在内的五个小沙弥去北京,绑架贺六的妻女。 汤如瑾说完这一切,贺六和老胡反而可怜起他的身世来。 贺六提醒自己:不要可怜自己的敌人、大明的敌人。 他开口对老胡说道:“看来这阿修罗教中,也没什么武林高手。绑架锦衣卫太保爷的家人,竟只派得出区区五个小沙弥。” 老胡道:“他们虽然武功不高,可毕竟是身强力壮的后生。若是没有北五省阴帅的人保护,还真会出大事。” 汤如瑾道:“大人,该招的我都招了!求你放过我!” 贺六摇头:“我现在改主意了。了尘和尚逃跑了,你必须告诉他在江南还有哪些落脚点。若能找到了尘和尚,我才会放了你。” 老胡心中暗骂:老六啊老六,这两年你这人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出尔反尔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汤如瑾磕头如捣蒜:“我们阿修罗教在杭州城北叶子坊有一处做法会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的晚上,了尘主持都会和杭州城内的教众聚集在那里做法会!大人,求你饶命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整只的烧鸡!我还不想死。” 说完,汤如瑾竟然眼泪婆娑的哭了起来。 老胡“唉”了一声,他对贺六说:“支撑这孩子活下去的信念——竟然是吃一只整只的烧鸡。老六,他太可怜了。” 老胡膝下没有子女,他已然对这苦命的少年生出了九分恻隐之心。 贺六心中亦觉得这孩子可怜。 更(s新#\最t快上cu√ 老胡突然起身,走到那孩子面前:“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义子?这样吧,四十多年前,因为我的过错,让一个冯姓的朋友死于非命。我那冯老哥死的时候还没有子嗣,他家断了香火。从今天起,你便姓冯吧。望佛祖保佑你以后平平安安的,就取个‘保’字。以后你就叫冯保吧。等我和六爷办完了江南的事,我们会带你回京,托个门子,把你送进宫里。进了宫虽然不一定能发达到什么地步,这一生却不用再为吃穿发愁了。” 正文 第150章 朱允炆? 三日之后,正逢月中十五。按“冯保”供认,每到月十五,了尘和尚会现身杭州城北叶子坊做法会。 入夜,贺六让一百名戚家军换上夜行衣,埋伏在叶子坊周围。 叶子坊中的一处废弃院落里,阿修罗教的法会马上就要开坛。 贺六和老胡埋伏在了院落旁一座房子的屋顶上。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松树。陆陆续续有一百多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进到院落中。 借着院中火把的微光,贺六看清,这些女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老的看上去七八十岁,年轻的也有四五十岁。 几个沙弥推着一辆华丽的小车,进到院中。车上坐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 贺六压低声音道:“老胡,鱼儿来了。那人想必就是了尘和尚。” 小车停在大松树底下,了尘和尚从车上站起,一扬手,高呼一声“明王已死,阿修罗降世!阿修罗王,请现身!” 话音刚落,了尘和尚的身上竟然发出了金光。 一众白衣女教徒纷纷跪倒,边叩拜,边大声喊:“拜见阿修罗王!” 贺六道:“这了尘和尚做戏做的还挺足。瞧,身上都放金光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什么阿修罗降世呢!” 老胡轻言道:“这不稀奇。看见他刚才扬手了么?应该是扬了白磷荧粉之类的东西。那些聚敛钱财的神汉巫婆,都是用这老掉牙的招数蒙骗百姓。” 了尘和尚身旁的一名小沙弥说道:“阿修罗王降世,需诸位供奉香火!现在供奉这半月的香火银子!” 一名七十岁的老妇人首先起身,双手捧着一张银票,走到小沙弥身边,高声道:“阿修罗王信徒,杭州绸缎商赵有财之母赵马氏,奉上香火银。望阿修罗王庇佑我赵家平安!” 紧接着,妇人们陆陆续续交上了香火银。 “阿修罗王信徒,杭州卫指挥佥事魏平之母魏杨氏,奉上香火银。望阿修罗王庇佑我魏家平安!” “阿修罗王信徒,杭州通判黄继礼正妻黄王氏,奉上香火银。望阿修罗王庇佑我黄家平安。” “阿修罗王信徒,杭州茶商高蟠之母高柳氏,奉上香火银。望阿修罗王庇佑我高家平安。” 贺六和老胡在屋檐上听的一阵咋舌。 贺六轻声说:“听见没。这阿修罗教的信徒,不是富商家就是文官武将家的老夫人。” 老胡道:“这是自然了!什么人家有钱?无非经商、做官的人家有钱。他不骗她们骗谁呢?” 小沙弥捧着装满银票的一个托盘,回到了尘和尚身边。 了尘和尚猛然倒地,一阵抽搐。而后他起身,睁开眼睛,坐到小车上:“阿修罗王已经走了!他对你们的供奉很满意。好了,该赐这半月的佛国圣水了!” 两个小沙弥,抬进院子一坛子水。每一个女信徒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们各自从袖袍中拿出一个酒盅。 小沙弥则拿着小瓢,准备给女信徒们盛“圣水”。 了尘和尚高声道:“吃了阿修罗王降下的忘忧丹,可以让你们每日高枕无忧,没有苦恼。喝了阿修罗王降下的圣水,则能保你们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房檐上的老胡猛然站起身:“你别快瞎扯了!你怎么不说人中黄、人中白混着给人灌下去能治百病呢?” 贺六亦起身:“了尘和尚,今天你是插翅难飞了!” 了尘和尚镇定自若,他朝屋檐上的两个不速之客喊道:“来了便是缘。二位房上君子,请进到院来吧。” 老胡对贺六说:“射响箭吧。” 贺六掏出一柄手弩。手弩的箭头边绑着一个响哨。 贺六射出响箭。响箭发出“呜~”一声刺耳的脆响,方圆一里内都听得到。 片刻之后,上百名戚家军兵士冲入院子当中。 几个小沙弥想要抵抗,他们哪里是百战余生的戚家军精兵的对手?不多时他们便纷纷丧命。 不知为何,了尘和尚没有慌乱,也没有跑。他只是一脚踹翻了装着“圣水”的罐子。 贺六不会轻功,几个戚家军兵士给他支起一个梯子。他顺着梯子爬到院中。 老胡却伸展双臂,腾空一跃,直接落到了院子里。 贺六心里骂:这老胡头儿,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武功。看他这轻功,不比北镇抚司中专干翻墙、上房差事的“飞雁百户所”弟兄差分毫。 几名兵士上前,拿刀枪架在了尘和尚的脖子上。 老胡大声命道:“分出二十名兵士,看着这些妇人们离开院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儿子!” 贺六则走到了尘和尚面前,笑道:“知道我盯上了你,还敢在杭州城里招摇撞骗?” 了尘和尚并不慌张,他平静的说:“我料定,你有五成的可能会带兵来这儿抓我。” 贺六笑道:“知道有危险你还现身?莫不是想那些妇人们的供奉想疯了?” 了尘和尚道:“你是锦衣卫的那个贺六吧。你不敢抓朕,也不敢审朕。” 贺六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你自称什么?自称是朕?好,你现在除了通倭、骗财,还多了一条谋反罪:以皇帝自居,即是谋反!” 了尘和尚大笑道:“谋反?谁谋反?不是我这个建文帝的嫡系子孙谋反,而是嘉靖老儿的世祖——狗贼燕王朱棣谋反!” 贺六听后,心中大骇! 洪武爷死后,皇长孙朱允炆继位,改元建文。燕王朱棣不服,在北平发动“靖难之役”,一直打进了南京城,登基称帝,是为永乐皇帝。又过了几年,他改北平为北京,举都北迁。 至于那位“建文帝”朱允炆,都说是城破时在皇宫内自焚死了。他自焚而死时年仅二十五岁,并未留下子嗣。 更e新e最快“上n$:xh 眼前这人,竟然自称朱允炆的嫡系子孙? 贺六问:“你说你是建文帝的嫡系子孙?呵,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了尘和尚猛然掀起自己的佛袍下摆,露出腰间的黄腰带:“贺六,你难道忘了洪武爷给锦衣卫定下的规矩?见到刺龙黄带,还不赶紧下跪?!” 贺六是鉴别古物的高手。唱戏用的龙袍腰带,和真正的龙袍腰带他还分得清楚。 看上去,那腰带的确是皇家之物。 贺六自知干系重大,他命几名戚家军:“把这和尚绑严实点。” 戚家军将了尘和尚里三层外三层的捆成了粽子。 贺六看了尘和尚一身胖肉,不像有什么武功在身的人。又有绳索捆在身上,应该逃脱不得。 他命令戚家军兵士:“此人甚为可疑。我要和胡试百户单独审问他。你们都退出院外!” 正文 第151章 郑和与一个悲伤的故事 看正版章ec节上》…k 贺六和眼前的这位“建文帝嫡系子孙”了尘和尚以相互沉默对峙着。 良久,贺六开口:“我们先抛开你是不是皇氏宗亲不谈。先说说通倭的事吧。” 了尘和尚微笑:“简单。是我指使人绑了林大晟全家,逼他从北京运火铳来江南卖给倭寇的。” 贺六以微笑对之:“你倒是供认不讳。” 了尘和尚道:“我相信锦衣卫的六爷本事不凡,早已经把这些事查清楚了。招与不招没什么区别。” 贺六又问:“难道你不怕死么?” 了尘和尚笑了笑:“怕。可你不敢杀我,更不敢给我用刑。” 老胡在一旁插话道:“照你的意思,因为你自称建文帝的嫡系子孙,我们就不敢杀或给你用刑?你也太小瞧我们锦衣卫了。且不说你是不是冒充的。即便真是建文帝的嫡系子孙又如何?这都什么年月了?离靖难之役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六十年了!宗人府的皇亲簿子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就不是皇室宗亲!你只是一个通敌叛国的邪教神汉罢了!锦衣卫杀你这样的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了尘和尚摇头:“刚才贺六不是说么?咱们要先抛开皇室宗亲的事不谈。你知道什么是佛国圣水么?” 老胡捋了捋胡须:“无非是你上哪打了些井水,哄骗那些无知百姓。你这种手段,在那些以敛财自肥的邪教里并不新鲜。” 了尘和尚大笑:“大错特错!忘忧丹与佛国圣水并称阿修罗教双宝。其实,忘忧丹是毒药!佛国圣水是解药!三天之内,假如那些愚昧妇人喝不上圣水,就都会血涌入脑而亡!” 贺六道:“哦?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了尘和尚又是一笑:“你刚才看没看见,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脸色都是通红通红的?那就是服用了忘忧丹的结果!忘忧丹乃是南洋普陀草炼制的。能让人全身的气血上涌至脑。寻常青壮气血上涌入脑,顶多是头昏脑胀,并无大碍。可上了年纪的人。。。呵,三天后你就知道她们会不会死了!” 贺六道:“按你的意思。她们只能每隔半个月,服用一次你的圣水,才能将气血散至全身各处?你想让她们生,她们便能生。想让她们死,她们就得死?” 了尘和尚道:“正是如此!这解毒的圣水,是我用一种神药熬制而成的。只需一小把神药,熬上那一坛。分给她们喝了,她们就能续半个月的命。” 贺六问:“那神药是什么制成的,藏在哪里,想必你是不会告诉我喽?” 了尘和尚道:“这是自然的。我告诉了你,还怎么要挟你?我还想全须全影的离开杭州城呢。” 老胡在一旁说:“你可知道我们锦衣卫的诸般酷刑?别说你一个白胖和尚,就连林大晟那样钢筋铁骨的汉子,在我们的酷刑面前都招了供!给你上几样刑,不怕你不供出解药在哪儿。” 说完,他又转头问贺六:“我现在回总督衙门去,取老十二的紧箍咒?” 了尘和尚道:“我说一件事,说完你们便不敢给我用刑了!” 贺六道:“你说,我听听。” 了尘和尚侃侃而谈:“常人都以为中原人是经脉气血之学的老祖宗。他们不知道,我家乡南洋的那些巫师才是这门学问的集大成者。他们将南洋巫蛊术与中原的经脉气血之学融会贯通。我早已让巫师在自己身上下了蛊。我如果想死,只需暗自在腹中运气,就能让蛊虫钻心而亡!” 贺六拍了下手:“妙!最骇人的酷刑,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你随时都能让自己死。我自然不敢给你上那些能让人求死的酷刑。你死倒不要紧,忘忧丹的毒无人能解,那二百多老妇人要统统给你陪葬。” 了尘和尚自信满满的说道:“没错。贺六,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抄家官!我告诉你,那解毒神药就藏在这间废弃院落之中!我跟你打个赌如何?两天之内,你找不到那神药!到第三天,你要将我释放。我离开杭州后,会用飞鸽传讯,告诉你神药藏在何方。否则,你就等着那二百三十四个老妇人气血上涌而死吧!” 贺六又一拍手:“太妙了!二百三十四条人命本就不是小事。更何况那些老妇人,都是杭州城内高官、富商的妻、母?你用她们的命威胁我,如果我找不到所谓神药,就只能就范,放掉你。” 了尘和尚笑道:“算你聪明。” 贺六道:“下面,你是不是该说说你的身世了?” 了尘和尚给贺六讲述了一个故事:一百六十三年前的一天。一个年轻的皇帝登基,一个地域广阔的王朝交到了他手中。 他问大臣们:“如何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大臣们冷酷的回答:“废掉您最尊重的叔叔的兵权,拿回他手里的封地。” 为了天下苍生,年轻的皇帝只得抱着对叔叔的愧疚下旨,收他兵权,夺他封地。 叔叔知道自己放下兵权、封地,一定会被那些大臣们陷害至死。迫不得已,他只得在北方起兵。 三年后,北方的军队攻破了南方的都城。 叔叔在皇宫放了一把大火。 他没有烧死自己的侄儿。而是把他接到了秦淮河的渡口。 月黑风高。叔侄二人在渡口旁,有这样一番对话。 叔叔:“你就此南去把。永远不要再回来。那条船上装了足够让你一生衣食无忧的财物。” 侄子:“四皇叔。我听你的,永远不再回来。” 叔叔:“我对不起你。我的父亲、你的祖父死前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好好辅佐你。我却。。。。有些事,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侄子:“四皇叔,是我先对不起你。你说的对,有些事,不是我们想左右就左右得了的。” 叔叔握紧了侄子的手:“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们永远都是叔侄。” 侄子坐船,从秦淮河出海,漂洋过海,到了南洋。 过了两年。叔叔似乎有些后悔了。他想要派人去南洋,寻找自己的侄儿,确定他在那里过的平平安安。 于是他命令一个叫郑和的人,率领数万水军,数百艘硕大的战船,浩浩荡荡去了南洋。一年后,郑和没有找到当今万岁的侄儿。只是带回了一些南洋特产,还有一堆前来朝贡的南洋酋长、小国王。 叔叔心有不甘。两年后,他命郑和二下西洋。这次的结局,跟第一次一样。 又数年,叔叔派遣郑和第三次下西洋。这次的结局,还是跟前两次一样。 叔叔无奈,只得给已经“自焚而死”的侄子,封了个“惠宗”的庙号。 叔叔临死前,心中依旧怀着对侄子的愧疚。 侄子在南洋某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一百五十年后,沧海桑田。 侄子的后代们,在南洋饱受当地土著欺压。北方的故国无比强大,随便派遣两艘战船,就能让南洋的那些汉人们不再受到屈辱。可是故国没有这么做。 于是,侄子的后代中有一人,决定返回故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先祖的皇位。 听完这个故事,贺六笑了笑:“你说的‘叔叔’是成祖爷。‘侄子’是建文帝。而建文帝那个返回故国的子孙,就是你,了尘和尚,对么?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呢。” 正文 第152章 准备后事吧 贺六对了尘和尚说道:“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了尘和尚道:“请讲。” 贺六说:“一百六十三年前,一个年轻的皇帝受奸臣蛊惑,想要不顾孝义,杀掉自己的亲叔叔。叔叔被逼无奈,只能领兵南下。他本无意染指皇位,只是想清除年轻皇帝身边的奸臣。 三年后,他攻破了南方的都城。年轻的皇帝受不了兵败的屈辱,在宫殿里放火自焚。 一个禁军兵士冲入了火海。他的目的不是救皇上,而是想趁乱多抢些宫中值钱的财物。他收获颇丰,满载而归。财物中有一条刺龙黄带。 禁军士兵从钱塘江出海,带着偷盗而来的财物去了南洋。 年轻的皇帝没有子嗣,为了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叔叔只能勉为其难,登基称帝,扛起了九州万方的重任。 一百六十三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那禁军士兵的后代们是一群败家子。在南洋败光了先祖留下来的家产。其中一个后代,拿着那条刺龙黄带返回故国。谎称自己是什么皇室宗亲,还自封皇帝,自称为朕。且建立邪教修罗教,广敛钱财,叛国通敌!” 老胡对贺六说:“老六,你打算将第二个故事讲给陆指挥使和皇上听吧?” 贺六点点头:“那是自然!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初成祖爷登基,是因为建文帝葬身火海,没有子嗣继承皇位。如果我现在告诉皇上,建文帝当年没有死,现在尚有子孙在人间。那不就等于说:皇上,您老人家的帝位来的不正!不仅是您,自成祖爷之后的八位先皇帝位来的都不正!呵,那皇上还不得让人撕烂我的嘴?” 了尘和尚道:“贺六。你真是个聪明人。要是换做那些好大喜功的蠢材,一定会跟嘉靖老儿说第一个故事,以抓住了建文帝的嫡系子孙邀功。” 贺六道:“故事不故事的,都是后话。现在,我们应该开始我们的打赌。我要把你押回钦差行辕,而后开始搜查这院落。” 贺六、老胡押着了尘和尚回到位于总督衙门的钦差行辕。 贺六问老胡:“上回胡部堂说当世神医李时珍来杭州给他瞧病?人还没走吧?” 老胡道:“我去问问胡部堂。” 贺六摇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找胡部堂吧!” 贺六来到胡宗宪的书房,将了尘和尚和阿修罗教的事说给了他听。自然,一百六十三年前的那个故事,贺六只说了第二个,没说第一个。 胡宗宪道:“你找李时珍,是为了给那些阿修罗教女信众把把脉,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血气上脑,有性命之虞吧?” 贺六点头:“像了尘和尚这样的邪教头目最善于蛊惑人心。十句话里难找出一句真话来。我得防着他哄骗我。” &dz{ 胡宗宪派了两个人,一人去请名医李时珍。一人去请杭州卫指挥佥事魏平的母亲,阿修罗教信众魏杨氏。 半个时辰后,一个清瘦、黝黑,四十来岁的男子走进了书房。 胡宗宪连忙引见:“老六,这位便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原太医院院判李时珍李先生。” 贺六拱手:“拜见李太医。” 李时珍却摇头:“不要叫我太医!我早就不在太医院了!” 李时珍在太医院做了十年院判。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名冠京城。京城的皇亲贵戚,都爱找他瞧病。 李时珍这人脾气怪的很。来瞧病的人很多,有勋贵官员,也有穷苦百姓甚至是乞丐。 他看病却从不紧着勋贵官员们,而是优先穷苦百姓。 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道:“勋贵官员家里有银子。我不给他们看病,自有别的大夫给他们看病。这些穷苦百姓,我若不给他们看病,京城内又哪里有旁的大夫愿意诊治他们?” 嘉靖帝喜服丹药。丹药之中净是水银、汞石。李时珍屡次劝谏他禁服丹药,那位自诩“万寿帝君”的皇帝却屡不纳谏。 李时珍是个有脾气的人。你即便是皇帝,也得听大夫的。不听我的,那好,我走。 他挂印归隐,没跟医正打招呼就离开了太医院。 掌印太监吕芳听闻此时,准备派东厂的人将李时珍缉拿回京。 嘉靖帝却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李时珍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嘛,还是云游天下的好!” 嘉靖帝的一句话,还了李时珍自由之身。 李时珍素来敬仰胡宗宪这个国之干城。听闻他身体有恙,他千里迢迢从江西赶到了杭州,为他诊脉。 贺六对李时珍说道:“李先生。一会儿有个七旬老太前来请您诊脉。您给看看,她是不是血气上涌入脑。” 李时珍点点头。 不多时,杭州卫指挥佥事魏平,搀着老母魏杨氏来到了书房。 李时珍看了一眼魏杨氏的脸,惊讶道:“七旬老太,为何脸红的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样?” 魏平道:“咳,李先生有所不知。自从我母亲入了那个劳什子阿修罗教,吃了什么忘忧丹,原本苍白的脸,就一直这么红。” 魏杨氏训斥儿子:“你懂什么。教主说了,这叫鹤发童颜,红光满面!吃了那忘忧丹,能返老还童嘞!” 李时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夫人,我给你把把脉。” 片刻之后,李时珍对众人说:“老夫人没病。身体好的很,能活一百岁呢!胡部堂,您派人送她回去吧。” 魏平听后喜不自胜。 贺六心中却奇怪:难道说是那了尘和尚诓骗于我?忘忧丹里根本没什么毒? 魏平正要搀着母亲离去。李时珍却说:“魏大人留步。老夫人让总督府的人先送回府。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于你。” 魏平领命。总督府的两个下人搀着魏杨氏离开了。 李时珍叹了口气:“唉,魏大人,回去给你母亲准备后事吧。她只有三天好活了!” “什么?”魏平大惊失色。 贺六问:“李先生,您刚才不是说老夫人没事么?” 李时珍道:“隔行如隔山。你哪里知道,当着病人面不说绝症,是做大夫的医德!” 魏平噗通一声给李时珍跪下:“李先生!李神医!李爷爷!李祖宗!求你救救我老母亲的命啊!” 魏平的反应让贺六心头一动。人之初,性本善孝。就说这位魏佥事,手里管着有杭州卫上千兵丁。为了母亲的命,他可以叫爷爷,叫祖宗。那么同样的,他也可以为了母亲,带着手下一千多弟兄,唯了尘和尚之命是从! 杭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富商们大多也是如此。 假如那批火铳,在台州之战前全部交给倭寇。倭寇依靠这批火铳在台州打败戚家军。了尘和尚就可以以建文帝后裔的名义,趁着戚家军兵败,在浙江扯旗造反! 到那时,他以女教众们的性命相威胁,逼迫富商、文武官员们有钱的出钱,有兵的出兵响应!若如此,江南必定大乱! 难道说,了尘和尚建立修罗教的用意不在于敛财自肥,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挟那些富商、文武官员帮他造反?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幸亏戚继光的巡逻队抓了林大晟,阻止了双方的交易。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李时珍安慰魏平道:“魏大人,我不是神仙。无病之人,须臾间的强脉是十五跳。若是二十跳,就说明血气有些上涌。一直到三十跳,都可以用药慢慢调养。可你家老夫人,须臾间的强脉已然是八十多跳!调养已经来不及了。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好在老夫人已经七十多了,此时驾鹤西游,算是喜丧。” 魏平闻言,悻悻而去。 贺六向李时珍解释,魏杨氏是中了南洋普陀草炼制的解忧丸的毒。 说完,贺六拱手:“李太医,您是当世名医。您能在三天内配制出解药来么?” 李时珍想了想:“给我一枚解忧丸,再给我一年半载的时间,或许我能配制出解药。三天时间,我无能无力!” 贺六叹了口气,心道:看来也只能放手一搏,去那叶子坊的破败院落中“抄家”,寻找解药了! 正文 第153章 只能放了了尘和尚? 如果说大明三百六十行中,每行选一个状元的话。那贺六无疑是个抄家的状元。 站在叶子坊外的竹丛前,贺六拔出了绣春刀,砍了一棵竹子。 老胡问:“你砍这竹子干甚?” 贺六边修着竹子上的毛刺,边回答:“咱们抄家用的家伙都不留在京城里了么?我用着竹子做个简易的地听。” 老胡道:“那破院子里,一共就那么三间房子。如果解药真藏在那里,以你的诸般抄家本事,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找出来。你说,那了尘和尚会不会骗你?解药根本不在院子中?” 贺六命一个戚家军兵士点燃一堆火,将他所配火铳的通条烧红。 贺六摇头:“我觉得解药一定在院子里。了尘和尚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林大晟出事之后,他把五百柄火铳继续藏在漕帮的仓库里,就能看出,这人对自己的才智太过自信。他告诉我解药在院中,是在向我示威。我是锦衣卫的人,是皇上的家奴。在他看来,他这么做就等于在向皇上示威。” 老胡点点头:“嗯,有道理。他太小瞧你这个锦衣卫抄家官了。这世上恐怕没有你老六抄不出的东西。” 兵士禀报贺六,通条烧红了。 贺六找了块破布,浸满水,握住通条的一端,将另一端插进了竹子里,将竹子的隔断烫出一个孔。 万事俱备,众人进得院子当中。 贺六道:“第一天,我们先用抄家的老法子找解药。如果找不到。第二天,拆房子。将这三间房子拆光,再挖地三尺!” 老胡道:“等咱们找出解药,给那二三百妇人解了毒,我看那了尘和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一天一夜之后。 贺六和老胡红着两双赤眼,盯着眼前的这三间小房子。 贺六吐了口吐沫:“这了尘和尚的确有几分藏东西的本事。” 老胡怒道:“那就拆房子!挖地三尺!” 贺六点头,命一众戚家军将士换上铁铲、镐锹,直接开始拆那三间房子。 戚家军将士热火朝天的拆房子,贺六在一旁高声令道:“拆下来的每一块砖头都给我砸碎!拆下来的每一捧土都给我过筛子!拆下来的每一片瓦,都给我仔仔细细的磨成面!” 就在此时,院外呼呼啦啦来了一大帮子人。 这些人全都是当地的文武官员,富商士绅。 了尘和尚在被抓前就做好了打算。他告诉自己手下的一个小沙弥,如果自己在法会上被人拿住,就将那些妇人只有三天活命,以及自己即将跟贺六打的赌,告诉女信众的家人。 一众官、贵齐刷刷的在院子外跪倒了一片。 贺六走到院门口,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名从三品服色的官员拱手道:“六爷!求您放了那了尘和尚!我们这些人的母亲、妻子的命,全在他手里攥着!” 贺六道:“大明有国法在!了尘这个邪教神汉通倭叛国!这样的重犯我怎么可能轻易放掉?” 那从三品官员高呼一声:“请六爷法外开恩!” 一众官员们、豪绅亦纷纷叩首:“请六爷法外开恩!” vyv正e@版e首发rf!… 两三百人“咚咚咚”的磕头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贺六心想:这了尘和尚的确有几分手腕。他这是在利用整个杭州城里的官、商逼迫自己放他走。 贺六高声道:“请诸位再给我六个时辰的时间!六个时辰后,若我找不出忘忧丹的解药,自当放掉了尘和尚!你们愿意在这儿跪着就跪着吧。我要赶紧办我的差事了!” 贺六进到院内,监督一众戚家军兵士拆那三间房子。 正如贺六刚才所言,拆下的每一捧土都过了筛子。每一片瓦都磨成了粉。每一块砖头都敲的粉粉碎。 三个时辰过去了,三间房子变成了一堆齑粉,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贺六无奈,他命道:“挖!给我把这院子往下平挖三尺!” 一百多名戚家军兵士,拿着铁镐干起了河堤苦力的活儿。 三个时辰后,整个小院平地陷下去三尺!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小院当中。 老胡倒吸一口凉气:“两种可能。一种可能,了尘和尚是藏东西的至尊高手!你老六遇上真正的对手了!另一种可能,那解药根本不在院子里。” 院子外,响起了两三百名官员、富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请六爷信守诺言,法外开恩,放掉了尘和尚!” “六爷,百善孝为先!我替我娘亲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你要不放了了尘,我就死在你面前,呜呜呜~” 贺六听到官、商们的哭喊,皱了皱眉:“不管你说的两种可能哪一种是真的,我现在都必须放掉了尘和尚。” 老胡惊道:“私放通倭重犯,你疯了?老六,当初你为了追盐务上的脏银,不惜得罪了江南五位顶有权势的高官。院子外的那些人,最大一个官儿是从三品。你怕他们干甚?” 贺六道:“我怕的不是外面跪着的那些官员、富商。我怕的是两百多条无辜人命丧于黄泉!那些老妇人不过是想阿修罗王保佑自己全家平安,自己的子孙能够福寿绵长。她们有什么罪过呢?让她们给那和尚陪葬,我于心不忍!” 老胡摇摇头,叹了一声:“老六,你这辈子都别想坐上指挥使的位子。因为你的心太善,不够狠啊!” 贺六转头,正要离开小院,去放了尘和尚。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拆到地上的一口大锅。 他嗅了嗅鼻子:“奇怪。” 而后他蹲到那口大锅边上,拿手指蹭了蹭锅沿儿,又放到自己鼻子前嗅了嗅。 “怎么了?”老胡问。 贺六起身,我知道解药藏在哪儿了! 老胡问:“藏在哪儿?” 贺六指了指墙角上平躺着的松树。刚才戚家军的弟兄挖地三尺时,嫌松树碍事,直接将其砍倒抬到了墙角。 “松树?解药?怎么讲?”老胡问。 贺六说:“你记不记得咱们进了三间房中的厨房,闻着厨房里有股松油味?” 老胡点点头:“记得。冬天的松垛儿晒干了,是最易引灶火的火头,这不奇怪。” 贺六道:“不对!那松油味不是因为松垛儿引火发出的!咱们忽视了这口大铁锅。如果是引火,铁锅底应该有松油味。可恰好相反,铁锅底下没有松油味儿,铁锅里面却是松油味儿刺鼻!” 老胡惊讶道:“你是说那松垛儿就是解药?阿修罗教的圣水是用它熬制的?” 贺六没有答话,他转头命令一名兵士:“速去总督衙门,请李时珍李先生来!” 不多时,李时珍来到了小院当中。 贺六拿起一枚松垛儿,交给李时珍:“李先生,将血气从头顶散到全身的解药,会不会是松垛儿熬水?” 李时珍想了想,道:“在一本乡间土方的杂集里,倒是记载着松垛儿熬水可以很快让那些血气上涌的老人家散血保命。不过乡野方子,当不得真的。” 贺六道:“横竖现在咱们就这一个法子。尽管一试吧。” 老胡跟贺六心有灵犀,他走到院外喊道:“魏平魏大人何在?” 魏平起身:“下官在!” 老胡道:“六爷找到了解药,快请你母亲到这儿来用药!” 正文 第154章 通倭案罪魁不是了尘,而是。。。 李时珍从墙角躺着的松树上随手摘了几个松垛儿。 贺六连忙命人出去寻来火炉、煎药锅。松垛儿水煮好时,魏平也从府里搀着魏杨氏来了。 李时珍给魏杨氏服下松垛儿水。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再给魏杨氏号脉。 号完脉象,他微笑着说:“想不到,这松垛儿水还真能在极短的时辰里散掉入脑的血气。” 贺六连忙问:“也就是说,那解药圣水的确是松垛儿熬成的了?” 李时珍点头:“肯定是。不过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虽能保十多天的命,真要完全解那忘忧丹的毒,还需要我开一些药,长期的调养。” 贺六松了口气:看来二三百个老妇人的命是保住了。 贺六命人支起一口大锅,放入松垛儿,熬成一大锅“佛国圣水”。又让众官、商回家搀来那些老妇,分而饮之。 李时珍也挥毫泼墨,写下了一个药方给一众官、商。让他们照方子抓药煎熬,调养老妇们的气血。 月上柳梢,众人散去。小院之中,只剩下贺六、老胡、李时珍还有一众戚家军兵士。 贺六拱手:“李先生。今天劳烦你了!” 李时珍摆摆手:“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 贺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李时珍:“上回在戚继光大营里,我看到胡部堂咳出了血。您能不能施下妙手,治好他的病?” 李时珍苦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叫积劳成疾么?其实,世间只有两味药能救胡宗宪的命。” 贺六道:“敢问李先生,是哪两位药?贺六就是钻山打洞,也要为胡部堂寻得这两味药!” 李时珍叹了口气:“唉。一味药,是胡宗宪告老还乡的奏折。一味药,是皇上恩准他回乡养老的圣旨。” 贺六愕然。良久,他开口道:“浙直的万斤重担在胡部堂肩上扛着。我想,为了黎民百姓,他不会上这道奏折。即便上了,皇上也不会准这道奏折。” 李时珍道:“他的寿数,至多在这三五年间就将尽了。唉,这样的好官,是活活累死的啊!” 贺六和老胡回到钦差行辕,提审了尘和尚。 了尘和尚自信满满的说道:“你是来放我的?” 贺六轻笑:“我都找到解药了,为什么还要放了你?” 了尘和尚将信将疑:“你?找到了解药?不可能的!” 老胡在一旁说:“你当我们是吃干饭的?你所谓的佛国圣水,不就是松垛儿熬水么?” 了尘和尚闻言,闭上了眼睛:“唉。我命该绝啊!” 贺六道:“都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在你死前,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了尘和尚道:“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罢了,尽管问吧。” 贺六问:“其一,你那一千支新式火铳是从何得来的?” 了尘和尚道:“某日我正在鸡鸣寺中打坐,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说是要卖给我一千支新式火铳。火铳正在北京城中。写信的人,自称是锦衣卫中一个姜姓的千户。” 贺六闻言大惊失色!锦衣卫中的千户就那么几个!姓姜的无非是老四“火器痴”姜焱! 了尘和尚又道:“他跟我说,将这批火铳运到江南,卖给倭寇能赚大钱。他希望与我合作。我当时想,如果日后在江南起事,恢复我先祖的皇位,最大的障碍就是戚家军。将火铳卖给倭寇,既能赚些银子,当作日后起事的军费,又能借倭寇之手灭掉戚家军这个心腹大患,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老胡对贺六说:“他说的如果是真的!那通倭案的真正罪魁,不是他,而是咱们锦衣卫的姜四!” 贺六道:“我不信姜四能做出这等龌龊事。他不像那样的人。” 老胡唉声叹气:“唉,老六,你怎么忘了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贺六问了尘和尚:“你可见过姜焱本人?” 最新@_章y节上}.{ 了尘摇头:“我们一向是书信往来的。” 贺六追问:“信呢?” 了尘答道:“被我烧了。” 贺六再问:“你派人去绑架我的家人,是不是因为姜焱在信中透露,我这趟南下浙江,明里是封赏戚将军,暗中却是密查通倭案?” 了尘点头:“正是如此。” 贺六还要继续发问。 了尘却打断了贺六,道:“我已经告诉了你好几件隐事。好了,我该上路了!阿修罗王在佛国等着我呢!” 了尘暗自运气,或许他真是被南洋巫师下过蛊虫。不多时,他口鼻都渗出了鲜血。他嘴里喃喃道:“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唉,了就是好,好就是了!” 贺六对他说:“怪不得你法号了尘呢。原来出处在这里。” 了尘却没有答话。 贺六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位阿修罗教的教首,建文帝的嫡系子孙,已然是一命呜呼了。 老胡问贺六:“通倭案扯到了姜老四身上,你打算怎么办?” 贺六道:“还不能确定就是姜老四就是通倭案的罪魁。你想啊,若他真要勾结了尘和尚,为何要在信中承认自己是锦衣卫中的千户?还告诉了尘自己姓姜?他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老胡道:“嗯,倒也有可能是有人陷害他。这案子算结案了么?你打算如何禀报陆指挥使?” 贺六道:“我们只写信禀报陆指挥使,一个南洋人来到浙江,利用皇室遗物刺龙黄带冒充建文帝子孙,建立阿修罗教,聚敛钱财,通敌叛国。那一千支火铳便是他从北京买入,运到江南准备交易给倭寇的。现这南洋人已畏罪自杀。至于他买火铳的上家,我们还没找到,尚需时日查访。” 老胡道:“你不打算提姜四的名字?姜四是南镇抚司的治军千户。若是他惹上了通倭的嫌疑,南镇抚司就要丢面子。咱们北司镇抚使刘大还不高兴啊。你放过了一个取悦上司的好机会。”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在我眼里,我只有一个上司,那就是陆炳陆指挥使。” 老胡则笑着说:“在我眼里,我也只有一个上司。” 贺六凝视着老胡:“是皇上?对么?” 老胡沉默不言。 贺六给陆炳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他和老胡则留在了江南,等待陆炳的下一步指令。 正文 第155章 姜焱要来了 八天后,永寿宫大殿。 殿下跪着严嵩、严世藩、陆炳、张居正四人。 青纱帷帐内传来嘉靖帝的声音:“胡宗宪刚上的折子。倭寇在浙江吃了大亏,又开始觊觎福建沿海。一个月前,倭人井上十四郎联合福宁、连江等地的倭寇先后攻陷寿宁、宁德。胡宗宪请旨,调戚继光率所部南下福建。” 吕芳站在青纱帷帐前不失时机的拍上了嘉靖帝的马屁:“台州大捷的捷报传来时,皇上就预料到倭寇会转而攻击福建沿海!皇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 殿下的严嵩、严世蕃、陆炳、张居正四人闻言,连忙跪倒大呼:“皇上圣明。” 青纱帷帐中,传来嘉靖帝沙哑的声音:“张居正,你管着兵部,你怎么看?” 张居正道:“如今浙江倭寇以平。臣以为,是时候将戚家军调到福建抗倭了!” 严嵩这只老狐狸终于开了口:“皇上,臣以为,戚继光是当世良将。派他的戚家军去福建抗倭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戚继光本就有一万精兵在握,又节制着浙、闽两省的其他卫所军,臣以为似乎有些。。。不妥啊!” 官场中人都知道,“东南三柱”中胡宗宪是严党。戚继光是裕王党。俞大猷则是无党之人。 其实在台州大战前,严嵩曾给胡宗宪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倭寇不可不剿,也不可全剿。” 严嵩的心思,无非是让胡宗宪养贼自重。近几个月来,种种迹象表明,皇上似乎开始打压严党。假如浙江倭寇完全平定,皇上就可以“倭寇尽,宗宪藏”。到那时,皇上放手整治严党,便没有了顾及。 哪曾想,胡宗宪竟然全力支持戚继光这个裕王党在台州发动与倭寇的决战,一举解决了浙江倭患。 大战之后,戚继光大受封赏,胡宗宪这个严党却仅仅加授了个左都御史衔。 此时严嵩说这番话,无非是提醒皇上:戚继光手握重兵,他要是有二心,完全可以割据东南半壁! 这让做的目的,在于挑拨戚继光这个裕王党与皇上的关系。 张居正闻言,正要开口,青纱帐内却传来嘉靖帝的话:“戚继光是本朝的卫、霍,是忠于朕的。不过汉武帝时,霍去病在封狼居胥后,因为居功自傲做出了很多荒唐事。严阁老的话说的有道理啊。陆炳,贺六不是还在浙江么?就让他兼任戚继光的监军镇抚,随戚家军一起南下福建。” 陆炳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张居正,你们兵部跟弗朗机人买的那些火铳,是否已在天津卫交割清楚?” 张居正道:“已经交割清楚。” 嘉靖帝命令:“让锦衣卫的姜四押运这批火器,走水路到浙江送入戚家军中。戚家军接收了火器,立即南下福建,不得有误!” 张居正叩首:“臣遵旨!” 嘉靖四十年腊月三十。杭州城内,钦差行辕。 贺六和老胡,还有老胡新认的干儿子冯保围炉吃着饺子。 老胡叹道:“唉,都说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年,咱只能在江南过了。” 贺六给冯保夹了个鸡腿:“你不是爱吃烧鸡么?这一整只烧鸡全是你的。” 十六岁的冯保,心中对贺六和老胡是万分感激。他们饶了他的命,还给他衣食,待他如亲人一般。冯保暗下决心:等日后自己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干爹和六爷的恩情。 三人正说着话,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顶风踏雪进了房间。 女人摘下斗笠,正是贺六的妻子白笑嫣! 香香见了那一桌好吃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桌前:“爹,香香饿死啦!” 贺六抱起香香,问白笑嫣:“你们怎么来了?” 白笑嫣道:“你忘了,咱们在江南有几十家商行店铺呢!到了年下,我得来对账销账。” 白笑嫣看了看冯保,问贺六:“这位俊美的小哥是?” 贺六赶忙引荐:“这孩子是老胡新认的干儿子。” 白笑嫣刚坐下,贺六便抱怨她:“前一阵还有人要绑架你们母女呢!这一路过来多危险啊!你留在京城不好么?” 白笑嫣道:“我要不替你核查那几十家商行店铺的账,那些鬼精的掌柜们不得坑你个几十万两雪花银?再说,我们这一路都有北五省阴帅的手下护送,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贺六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咱们在杭州有一家肉行?” 白笑嫣点头:“你说正泰肉行啊。现在杭州城里大小酒楼的猪肉都是正泰肉行供给的。别小看这杀猪宰羊的生意,一年能生十几万两银子的利钱呢!” 贺六道:“你明天让德泰肉行准备五万斤肉,送到台州去,算是犒劳戚家军弟兄们的!” 白笑嫣点头:“好!” 冯保和香香,真可谓是大饕餮遇上了小饕餮。按照辈分,冯保要呼香香一声“小侄女”,香香则要叫冯保一声:“小叔叔”。 “小侄女,你吃这个,鸭脖子,可好吃了。”冯保夹了个鸭脖放到香香碗里。 “鸭脖子才不好吃呢!这个桂鱼,尾巴是最好吃的了!”香香夹了一块鱼尾给冯保。 老胡问冯保:“干儿子,等回了京,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进宫做小公公?” 冯保道:“我不能天天在干爹身边吃白食。进宫做公公,虽然不太好听,却也算是个营生。” 白笑嫣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贺六连忙将冯保的身世说给了白笑嫣。白笑嫣虽然是个泼辣性子,骨子里心肠却软的很。 她听了冯保的身世直抹眼泪,而后说道:“进了宫,你就很难见到你干爹了。这样吧,裕王府的李妃怀了皇孙。照例,皇上今年开春要赏赐裕王府六十个太监、婢女。我跟李妃说一声,让你去敬事房挂个牌子,去裕王府伺候即将出生的皇孙吧。裕王府好歹管的松一些。你和你干爹可以常常相见。” 冯保懂事的点点头:“全凭六嫂做主。” 贺六道:“你现在行啊!张口李妃,闭口李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攀了高枝,成了李妃的干姐妹。” 白笑嫣道:“那是。你知道我最近一个月在麻吊桌上输给我李妃姐姐多少银子么?整整七万两!她现在见了我,比见到亲姐妹还亲呢。” 贺六头也不抬的回答:”反正是你故意输给她的,输多少不是输。“ 一家人饭吃了一半,忽然传旨钦差来了,来传旨的是锦衣卫的一个赵姓试百户。 “有上谕,着锦衣卫北镇抚司贺六兼任戚家军监军镇抚。随戚家军入闽!” “臣接旨谢恩!” 赵试百户宣完旨,又对贺六说:“六爷,这里有封信,是陆指挥使让我带给你的。” 贺六打开信,陆炳在信中,让他继续密查是谁在北京将火铳卖给了尘和尚的。了尘和尚虽死,浙江通倭案却只算查明了一半儿。不找出那个卖火铳给了尘和尚的人,这案子就不能结案。 赵试百户告辞前的一句话,却让贺六大吃一惊:“对了六爷,皇上还下了旨,让姜四爷押运火铳到戚继光军中。” 了尘和尚说,卖给他新式火铳的人,自称是锦衣卫的姜姓千户。锦衣卫中姓姜的千户就姜四一个。 贺六心中暗道:这可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文 第156章 胡三爷!!! 嘉靖四十一年的大年初一。 贺六领着六十辆大车直奔台州府新河县的戚家军大营。 六十辆大车上,装着俱是整扇整扇的猪肉。 老胡和干儿子冯保也跟着来了。白笑嫣则带着女儿香香留在了杭州城内,清算城内各商铺的账目。 杭州与台州隔着并不远。一行人在天黑前赶到了新河大营。 如今台州战事已经结束。为了不扰民,戚继光将大营从城内搬到了城外。 进得大营,戚继光亲自带着副将唐尧臣到营门口迎接贺六这位监军镇抚。 “六爷,过年好啊!” “戚将军,过年好!” 戚继光看了看六十多辆大车上的猪肉,问贺六:“六爷,这些是?” 贺六道:“我在杭州城内有个小肉铺。这些是从我自家肉铺里拿出来,犒劳戚家军弟兄们的!” 戚继光拱手:“那我便代戚家军一万儿郎谢过六爷了!” 唐副将道:“呵,每回朝廷派来监军镇抚,我们都是如履薄冰!这回六爷来做这个监军镇抚就好了!六爷跟我们戚家军是自家人嘛!还给弟兄们带了这么些肉。弟兄们碗里有肉,心里自然感激六爷!” 贺六连忙道:“不,弟兄们用不着感激任何人。是朝廷和浙江一省的百姓还有我贺六该感激你们!若不是你们在前线与倭寇血战,哪能换来浙江一省今后的太平?” 贺六在大营内住了三五天。这日,锦衣卫老四姜焱带着一千多支火铳、四十门弗朗机快炮来赶到了大营。 “四哥!”贺六朝着姜焱拱了拱手。 “老六!想不到咱们弟兄在京城分手后,在这军营中又见面了!”姜焱下马道。 戚继光跪倒在姜焱面前:“臣恭请圣安!” 姜焱连忙道:“圣躬安!戚将军快快请起!” 说着姜焱扶起戚继光:“我这趟来,带来了一千支火铳、四十门弗朗机炮。足够戚将军组建一个火器营的了!” 贺六想要试探试探姜焱:“四哥,你还记的咱们在京城查访的来福铳么?戚将军在虎岭缴获了倭寇五百支来福铳。我又从阿修罗教手里抄出了五百支。这一来一去,戚家军中就有两千支火铳了!” 姜焱一愣神:“哦?这是好事啊!说实话,朝廷跟弗朗机人买的这些铳,都是老式滑膛铳!赶不上带线膛的来福铳好使!” 贺六、戚继光领着姜焱,看了大营武库中的那些来福铳。 姜焱拿起一支,试了一枪,赞道:“好家什!射程更远,打的也更为精准!” 贺六敏锐的发现,姜焱的手上下摸索着那支来福铳,简直爱不释手。 锦衣卫中,老二爱练武,老六爱抄家,老七爱吃,老十一爱骗人,老十二爱人尸,老四爱火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姜焱对戚继光道:“我运来的那一千支滑膛铳,每一支的火门都是我亲自改的。用了整整三四天的时间。本来运到了大营里,我的差事就结了。不过我想跟戚将军南下福建,亲眼看一看自己亲自改过的火铳是否和用。” 贺六心头一动:姜焱不想走?难道说通倭案真的与他有关? 贺六又试探道:“这样似乎不合规矩。” 姜焱道:“不碍事的。我来之前已和陆指挥使说了这件事。他也是同意的。” 戚继光道:“那太好了。有四爷襄助,我们戚家军必能如虎添翼。” 姜焱笑道:“我早就听说倭寇畏惧戚家军,称戚将军为‘戚虎’。若真能帮到戚将军,那真是我三生有幸了。” 老胡在一旁道:“谁不知道四爷对各种火器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您留在戚家军中,定能够。。。” 姜焱却打断了老胡:“胡爷!以后别叫我什么四爷了,叫我老四就成!您还不知道嘛?您就快接任管狱千户,成为十三太保里新的三爷了!以后该我尊称您一声三哥,您唤我一声四弟!这是皇上他老人家亲自发的话呢。不日圣旨就会到江南!” 老胡和贺六闻言俱是一惊! 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十三太保的任免自然要嘉靖帝本人点头。 陆炳本来打算让各位太保各自匿名写一封推举信,推举一位新的老三出来。 按照各位太保的推举信所书,老四姜焱得到了五位太保的支持,支持他的人数最多,理应由他继任三太保。 陆炳去了永寿宫。永寿宫大殿中,出现了这样一番对话。 陆炳:“启禀皇上,金万贯暴病而亡后,十三太保短了一员。臣打算让老四姜焱接任第三把交椅。其他各员皆升一位。另从各百户中挑一人,补为老十三。” 嘉靖帝:“哦?姜焱在南镇抚司干得不错。若他取代了金万贯,岂不是成了北镇抚司的人?这样不好。对了,朕记得北镇抚司有个叫胡平的,在锦衣卫中效力四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我看就让他升任十三太保里的老三吧。” 陆炳:“臣遵旨!” 出了永寿宫,陆炳怎么也想不明白,锦衣卫中第一不成器的老胡的名字,皇上是如何得知的。皇上又为何将如此重要的一个位子交给他。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皇上念在老胡为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年,觉得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恐怕不是。内中必有隐情。 戚家军大营内。 姜焱说完这个消息,贺六和老胡全都愣了神。 老胡做了四十年锦衣卫,只是个小旗。因为跟着贺六查办丁旺案有功,他跟着沾了光,才被陆炳破格提拔为试百户。 在锦衣卫的家规里,试百户离着十三太保里的老三差了五六级呢! 贺六心中更加坚信:皇上对锦衣卫不放心。老胡是皇上派入锦衣卫的内应。 姜焱对老胡说:“三爷。您老高升了,今晚该请弟兄们喝酒!” 老胡点头:“哦,对。今晚我请弟兄们喝酒!” 晚上酒席一散,贺六和老胡并列在营帐后面放水。 “哗哗哗~” “呵,三爷。。。叫老胡叫了几十年,这乍一改口,我还真不习惯呢。”贺六笑道。 老胡说:“我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接了金万贯的差事。成了十三太保。以后当人面你叫我三爷。人后,你继续唤我一声老胡便是。” 二人提上裤子。贺六道:“老胡,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初江南私盐案的实情,是不是你偷着禀报皇上的?” 老胡不置可否的来了一句:“你前两天不是说么?在我眼里,只有一位上司,那就是皇上。” 正文 第157章 戚继光!戚继光!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二,戚继光率一万将士南下福建。 半个月后,戚家军到达福建宁德县。 福建监军使汪道昆骑着战马,风尘仆仆的赶到宁德县衙,迎接戚继光、姜四、贺六。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省设巡抚,巡抚下设布政使、按察使。一些有兵乱的省份,则会设监军使。监军使是文官正三品,总管一省兵务。 监军使汪道昆年仅三十七。能够做上正三品高位,靠的是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 不过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福建卫所军是一群老爷兵,也就能扛着生了锈的长枪吓唬吓唬当地土匪。对付倭寇,实在是捉襟见肘。 汪道昆下了马,进到宁德县衙。一进门遍喊道:“戚帅!你可来了!福建百姓盼戚家军,有如大旱之盼云霓!” 戚继光虽已晋职从二品武官,可大明重文轻武。武官见文官低三级。他拱手道:“末将拜见汪军台!” 汪道昆摸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戚帅,不要客套了!倭寇作乱,福建危矣!” 贺六这个戚家军的监镇插话问道:“汪军台,倭寇主力现在在哪里?” 汪道昆的回答,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倭寇主力?到处都是!” 汪道昆说着从袍袖中拿出一卷地图展开。这图表头大书“福建抗倭形势图”。 众人看完了图,贺六脱口而出:“麻烦大了!” 图上所示,福建一省,北到福清,南到漳州,大部都已陷入敌手! 由于福建当地没有什么精锐之师,倭寇几十个人就敢开抢,而福建卫所军对此束手无策,局势已然完全失控。 福建已成了一个烂摊子。倭寇人数众多,而且分散。根本不可能像台州之战那样,一股荡平。 汪道昆两眼通红的说道:“我不是危言耸听吧?几十股倭寇,几乎已经瓜分了半个福建!卫所军不堪用,屡战屡败。说屡战屡败是好听的,其实是屡战屡逃!” 戚继光整整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 军情复杂,形势混乱。戚继光心中想,打仗就好比开锁。一定要找到一把钥匙。 终于,戚继光开了口,他询问汪道昆:“汪军台,几十股倭寇中,最难打的是那一股?” 汪道昆道:“横屿盘踞的一千九州藩倭寇最为凶狠。我们前后派了几万卫所军去清剿,却都是无功而返。” 姜焱在一旁惊讶道:“几万人围剿一千人?无功而返?卫所军手里拿的总不能是烧火棍吧?据我所知,福建卫所军亦配有不少精良的火器。。。” 汪道昆苦笑一声:“诸位有所不知啊。横屿是一个小岛,就在宁德东北。岛上的倭寇大部来自倭国九州岛。九州是倭国最穷的地方,九州人凶残野蛮,秉性顽劣。他们在横屿盘踞了三年之久!平日烧杀抢掠,附近上百里已被他们屠的荒无人烟!我们几万大军数次围剿无功,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强大的帮手!” 贺六问:“什么帮手?” 汪道昆道:“这个帮手,就是海潮!其实横屿跟陆地的距离很近,最多几里地。可我们眼睛看得见横屿,两腿却迈不过这几里地!这里上晌涨潮,下晌退潮。前后相隔四个时辰。涨潮的时候,海水汹涌,会淹没原有的陆地。将海岛与陆地的距离拉大几十里。而退潮的时候,海水带来的大量泥沙会使道路十分泥泞,根本无法行走。” 戚继光喃喃道:“上晌落潮,下晌涨潮。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横渡强攻,会变成倭寇火铳的活靶子。即便成功上岛,也可能被脚下的烂泥陷住,摔个七荤八素。” 汪道昆点点头:“我测算过,如果要横渡上岛,我们就只有四个时辰。在泥水中苦苦跋涉,即便上了岛,弟兄们也早累成软脚虾。这正是我们数万大军都攻不下横屿的原因!” 戚继光沉思良久,他拱手对贺六说:“六爷,你是监军镇抚,朝廷有规矩。我的任何将令都要征得您的同意!” 贺六道:“我相信戚帅爷。您的任何命令,我都会赞同!” 戚继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贺六:“福建大小几十股倭寇,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横行无忌,原因在于他们没有畏惧感。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找到他们中间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将其彻底消灭。” 戚继光顿了顿,说了一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潮澎湃的话:“我们要用横屿那些倭寇的头颅,告诉整个福建沿海的几十股倭寇,大明的国境,不是他们抢掠的乐土,而是埋葬他们的坟墓!” 贺六在心中叹了一声:戚继光,真英雄也! 戚继光道:“事不宜迟!我们三天后进发,围剿横屿的倭寇!” 三天后,戚继光召集军中所有百户以上武官大帐议事。 他用沉重的声音告诉了所有人此战的难处:“在横屿岛上盘踞着一伙最为凶悍的倭寇。他们比我们以前遇到的所有倭寇都难对付。因为此地潮汐复杂。从登陆,到此战结束,你们只有四个时辰。如果四个时辰后我们没有踏上归途,海潮将截断我们的退路。也就是说,此去横屿,要么胜,要么全军覆没!” 大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是胜,就是死!没有第三条路! 戚继光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们一旦上岛,就没有退路。此战我将从一万人中挑选两千人。如果有人不想上岛,我绝不责怪!”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戚继光听到了上百名武官众口一词、振聋发聩的回答:“不杀尽倭寇,誓不罢兵!” 站在戚继光身旁的贺六心中感慨:是啊,夺回本属于大明的土地,为被杀的同袍、百姓报仇,这不需要犹豫,也无须多说。“不杀尽倭寇,誓不罢兵。”这九个字足矣! 后半夜,寅时。 戚继光对贺六说:“六爷。您是监军镇抚,无需跟我们一起上阵拼杀。只要坐镇后方就是。” 贺六摇头:“难道我这个百户不是大明的武官?吃的不是朝廷的皇粮?到了杀敌报国的时候却躲在后方,我丢不起这个脸,我们北镇抚司也丢不起这个脸!” 老胡道:“戚将军,我也上岛参战。别看我胡子花白,垂垂老矣。可我的飞刀功夫却是精湛的很!” 戚继光点点头。他又对姜焱说道:“姜四爷。你这趟是来帮我组建火器营的。此战我们要轻装急行军,海水又会沾湿火药,火器派不上用场。你可以坐镇宁德县城,坐等我们凯旋的消息。” 姜焱豪气干云的说道:“戚将军!我和老六、三爷一样,都是大明的武官!躲在后方眼睁睁看着弟兄们在前线流血?三爷、老六的北镇抚司丢不起这个人,我们南镇抚司照样丢不起这个人!” 贺六凝视着姜焱,他知道,这种豪气干云的神情是装不出来的。 贺六越来越不相信是姜焱是通倭案的罪魁。 戚家军两千勇士已经集结完毕。为了轻装简行,他们没有携带鸳鸯阵所需的盾牌、狼牙棒、标枪。 每名兵士只有腰刀一口,另背着稻草一大捆。 横屿外的道路泥泞。戚继光打算用稻草铺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路。 戚继光站在点将台上,大喝一声:“弟兄们,去横屿,杀光盘踞在那里的倭寇!杀!” “杀!杀!杀!” 月色照在两千名杀气腾腾的国之干城身上。喊杀声响彻云霄。 正文 第158章 凯歌 戚家军将士踏着月色出发了。 刚走进滩涂,贺六便感觉自己左脚踏出去,直接会陷入泥泞之中,拔出来要耗费许多气力。 戚继光下令:“铺稻草。” 两千将士,向前铺一步稻草,往前走一步路。大军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向着横屿挪动。 海岛上的倭寇巡哨眼神不错,他借着月光竟然发现了数里外的这支大军。 “嘟~”倭寇的信警海螺响了。 横屿倭寇头目山田信叫醒了自己的新副手井上十四郎。 井上十四郎在新河被戚夫人击败后,跟剩余的手下上了船,他的残兵败将回了倭国便一哄而散。井上十四郎无奈,只得带着几十名心腹亲信来了福建,投靠横屿的倭寇头目山田信。 山田信指了指远处的戚家军:“瞧,那些不知死的明军又来了。” 井上十四郎打了个哈欠:“让他们折腾吧。等他们跨过滩涂,应该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他们会体力不支,头晕眼花,即使能够爬上岸,也根本无力战胜我们。” 山田信哈哈大笑:“我们再睡半个时辰再组织防御不迟。” 滩涂之上,戚家军已经整整在泥泞中跋涉了大半个时辰。 一众青壮兵士都累的气喘吁吁。四十多岁的贺六、姜四和六十岁的老胡,已然快累的趴倒在地。 戚继光审视着自己的这支敢死之师。体力不支,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情。 他做了一件事,让人搬来他早已准备好的一样东西——战鼓! 戚家军兵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只凭借着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嘹亮的鼓声。 兵士们转过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们的统帅戚继光独自屹立在那里,奋力擂鼓!路途已经过半,退则前功尽弃。只有前进、胜利一途!士兵们体力透支,戚继光这个统帅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擂鼓,鼓舞士气。 于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孤独而嘹亮的鼓声回荡在滩涂上,回荡在天地间,回荡在每一个戚家军兵士的心里。 在鼓声的激励下,戚家军兵士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向着前方的那个小岛继续前进。 那个小岛,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土地。 山田信和井上十四郎终于慌乱了。他们亲眼看到了奇迹的发生。眼前这支疲惫不堪的军队忽然重新奋起,征服了烂泥和海水,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戚家军的兵士终于踏上了横屿的滩头。 山田信命令手下列阵。 戚家军也排出了整齐的兵阵。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横屿的沙滩上。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 两军相隔不过三十步。 倭寇头目山田信甚至能看清楚戚家军士兵的眼睛。他看到,眼前这些明军,跟前几次来攻打他们的明军不同。 前几次攻打他们的明军,挪动到滩头,眼神中满是疲倦。 现在滩头上的明军,却是双眼赤红。 久经战阵的山田信心中明白:赤红的双眼代表的不是疲倦,而是盎然的杀意! 山田信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次遇上真正的对手了? 井上十四郎提醒他:“我们该进攻了!” 山田信挥动武士刀,大喝一声:“杀盖盖!” 戚继光亦拔出了皇上御赐的龙泉剑:“杀!” 两股洪流向着对方猛冲。戚家军将士们面对以逸待劳的倭寇面无惧色。 他们孤胆,他们并肩,他们前进,他们战死!怀着必死之心作战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 滩头,两股洪流终于撞到了一起。随后而来的,是一场血战。 赳赳戚军,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东有大明,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明有锐士,谁与争锋! 两千名疲惫但杀意盎然的戚家军,对上一千名刀法精湛、以逸待劳的九州藩倭寇。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贺六、戚继光、姜焱、老胡四人肩并肩,背靠背的站到了一起。戚继光身后有一面帅旗,倭寇知道他那里是明军将领的所在,二十多名倭寇围住了他们四人。 老胡频频丢出飞刀,结果了三四个倭寇的性命。 贺六、戚继光、姜焱亦挥动绣春刀、龙泉剑,将几名倭寇砍翻在地。 突然,贺六没留神,一个高个倭寇的武士刀直奔他的面门! “老六小心!”姜焱大喝一声,竟然护到贺六身前,用绣春刀去接倭寇的武士刀。 可惜,绣春刀虽是大明武官身份的象征,却比武士刀短一大截。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高个倭寇反转刀身,直击姜焱的脖颈! “扑哧!”姜焱的脖颈被武士刀划裂,顿时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贺六一刀刺向那高个倭寇的小腹,将其刺死! 贺六抱住了姜焱:“四哥!醒醒!别睡过去!”姜焱却已然断了鼻息! 贺六现在坚信,姜焱与通倭案没有半分关系。他如果通倭,为何要跟着戚家军上这刀兵险恶的横屿?又为何要在危急时刻护在他贺六身前,用自己的死,换来他贺六的活? 贺六放下四哥的尸体,高呼一声:“杀!”冲入了敌阵。。。 两个时辰后。 戚家军两千弟兄,阵亡三百余人,伤八百余人。而倭寇,死八百人,剩余两百人全数被俘虏! 贺六身中六刀,所幸都是皮肉伤,不碍事。老胡亦中了两刀,也都是小伤。 副将唐尧臣问戚继光:“帅爷,这两百名倭寇俘虏如何处理?” 戚继光冷冷的说道:“全部斩首!” 唐尧臣提醒戚继光:“朝廷有规矩,如果外战俘虏超过一百,统兵将领可以风风光光的押着俘虏回京,举行献俘大典!要不要留一百个俘虏。。。” 戚继光斩钉截铁的回答:“全部斩首!我要用横屿上一千颗倭寇的人头,告诉福建沿海的其他倭寇,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虽强必戮!” 两百名倭寇被押到滩涂边。戚家军的兵士手起刀落,一颗颗倭寇人头滚落在地。 倭寇之中,忽然有一人大喊:“不要杀我!我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你们!你们的京城里,有跟我们合作的人!” 贺六闻言,连忙让刀斧手刀下留人。 贺六走到他的眼前,问:“你是何人?你刚才说,我们的京城里,有人通倭?” 井上十四郎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答道:“我是井上十四郎,是横屿大头目山田信的副手!没错,你们的京城里,有一个大官和我们合作!” 贺六对戚继光说:“戚帅,此人的供词万分重要,就留他一条狗命吧。” 戚继光点点头,又看了看潮汐:“要起潮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撤退,等押着他回了宁德县,你再审问他不迟。” 四个时辰后,宁德县城外。已是黄昏,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一千七百名戚家军将士或相互搀扶,或背着阵亡同袍的尸体,或腰间系着几颗倭寇人头,缓缓的走向宁德县城。 不知是谁起的头,将士们唱起了他们的统帅戚继光所作《凯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唯忠于义希,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雄壮的《凯歌》回荡在夕阳之下。 横屿之战虽然惨烈,戚家军中,上到大帅戚继光,下到普通的兵士,全都坚信:他们一定能够胜利,他们一定能够剿灭福建大大小小数十股倭寇。 因为这片土地,属于他们的祖先!而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乏慷慨悲歌的真正勇士。 他们,就是慷慨悲歌的真正勇士! 正文 第159章 聚宝要术?! 宁德县衙后堂。 井上十四郎五花大绑的跪在贺六和老胡面前。 贺六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你们倭国人不是都讲究什么武士道精神么?宁可死也不愿投降。。。” 井上十四郎解释道:“我并不是武士,我以前只是萨摩藩的一个盐农而已。在我看来,人最宝贵的是命,而不是什么武士道。” 贺六怒道:“你的命宝贵,那些被你们屠戮的大明百姓的命就那么贱嘛?” 井上十四郎沉默不言。 老胡道:“好了,不说这个。说说通倭内应的事情吧。” 井上十四郎开始招供:井上十四郎原是浙江沿海倭寇大头目北岛川的部属。据他所知,在台州之战开始前两个多月,大明兵部一个名叫赵体仁的员外郎给北岛川送了一封信,说想卖给北岛川一千支最新式的弗朗机火铳。 北岛川将信将疑,派井上十四郎扮成商人,去京城走了一遭。 赵体仁带着井上十四郎,在京城郊外的某个隐秘地方看了那一千支新式火铳。 井上十四郎担忧的对赵体仁说:“火铳倒是不错。但据我所知,从北京到浙江,你们大明设立了层层关卡。你怎么保证能顺利运到浙江去?” 赵体仁大笑:“放心。我们大明的锦衣卫你听说过吧?锦衣卫中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他是这批火铳真正的货主!他有的是法子把这批火铳安全运到浙江去。” 赵体仁没有食言,台州大战开始前,一千支火铳运到了杭州。。。。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看来锦衣卫中,的确有人暗通倭寇。但他确信,那人不是姜焱。如果姜焱是倭寇的奸细,他不可能跟随戚家军去横屿那么险恶的地方与倭寇血战。更不会拿自己的死,换他贺六的生。 贺六让人将井上十四郎收押进牢房。 他对老胡说:“锦衣卫中看来的确有人通倭。这个人会是谁呢?” 老胡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提醒贺六:“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阿修罗教兴起时,锦衣卫在江南的弟兄将阿修罗教的案卷送到了陆指挥使案头。陆指挥使认为阿修罗教的信众只有几百,又都多是些老弱妇孺,无力造反。顶多就是件乡野神汉聚敛钱财的案子,他顺手将此案交给了北镇抚使刘大。” 贺六闻言,思索一番后道:“咱们做个大胆的假设。难道说刘大查清了阿修罗教和了尘和尚的底细,故意利用了尘和尚替他将火器运到江南?了尘和尚又利用了漕帮的林大晟办成了这件事。这样,林大晟差点成了了尘和尚的替死鬼,了尘和尚又成了刘大的替死鬼!” 老胡叹了声:“这个假设很合理。可惜,假设始终是假设。你没有半分的证据。” 贺六道:“这倒好办。井上十四郎不是供认跟他在京城接头的是兵部的赵体仁么?咱们立即回京,拿了那赵体仁,一审便知!” 老胡道:“你是朝廷派驻戚家军的监军镇抚。想要回京,必须有皇上亲自颁发的调令!” 贺六想了想,说:“这倒好办。我给陆指挥使写封信,飞鸽传书就是。” 老胡叮嘱贺六:“信可以写,但你只能先告诉陆指挥使通倭案查到了兵部的赵体仁。切忌不要提刘大!没有证据便说北镇抚使通倭,按照锦衣卫的家规可是要割舌头的!” 贺六笑道:“这是自然。我又不傻。” 贺六写好了信,飞鸽传回京。 第二天大清早,一名戚家军兵士通传:“贺镇抚,县衙外有一个老头儿,自称是姜四爷的父亲。说是要来替儿子收尸!” 贺六连忙道:“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县衙外迎接他。” 贺六来到县衙外,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正站在门口。他个子不高,须发皆白。 贺六倒头便拜:“您是姜伯父么?” 老头点了点头:“老朽姜柏。是姜焱他爹。” 贺六“咚咚咚”给姜柏磕了三个响头:“姜伯父,四哥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今后,您就拿我当您的儿子吧!我会给您老养老送终的!” 姜柏赶忙扶起贺六:“好,好!我儿子是死在抗倭的战场上,是为国捐躯!他死的壮烈,没丢我姜家的脸!” 贺六搀着姜柏进到县衙之内。 贺六问:“伯父,您打算将我四哥安葬在何处?” 姜柏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他是在宁德殉国的,就埋在宁德吧!” 贺六闻言,找了五十名戚家军将士,花了半天时间,在宁德海边建了一座坟。又差人买了些纸人、纸马发送了姜四。 丧礼完毕,姜柏说道:“焱儿的后事料理完了。我也该走了。” 老胡忙问:“姜老哥,你住在何处?姜四爷是为国捐躯,相信朝廷不日便会给他追授职份,还要抚恤他的家人。。。” 姜柏回答老胡:“我现在住在杭州。我在杭州卫的名册上挂着名,是杭州右革四营的军户。” 老胡和姜柏说者无心,贺六听者有意。 当日去立春院抓漕帮的王发,老鸨供认,那“阁中阁”密室是三十年前一个姓姜的杭州军户帮着建的。 当时他就起疑:那个建“阁中阁”的人,很可能与《聚宝要术》有关。 姜柏?杭州卫军户? 贺六拱手道:“姜伯父,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你。” 姜柏道:“焱儿为了救你,宁肯送了自己的命。想必他跟你一定是情同手足的!有什么事你问吧,老朽一定照实回答。” 贺六问:“姜伯父可知道《聚宝要术》?” 姜柏听后一愣:“你竟然知道《聚宝要术》?你是什么人?” 贺六将当初那件轰动朝野的鬼宅阴兵案,以及自己父亲贺泉死前握着《聚宝要术》封皮的事,一一讲给了姜柏。 姜柏叹了口气:“这真是巧了。你父亲死在了大理寺卿黄守功的‘鬼宅’里。你可知道黄守功是何人?他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啊!” 姜柏讲述了这样一段往事。 三十五年前,姜柏和黄守功都是杭州卫所军里的底层军户。二人志趣相投,于是乎拜了把子,认了干亲。他们只是无品无级的小兵,日子自然过的紧巴巴的。 某次,二人拿着卫所中配发的火铳,打算去杭州郊外打些野兔、野鸡补贴家用。在荒山野地里,发现了一个饿晕了的老头儿。 姜柏给了那老头儿半块饼,又给他灌了些水。 老头儿缓过神来后,说道:“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我是大宋权相童贯的后人。这里有一本《聚宝要术》,里面记载了几百种藏银子的巧妙法子。你们可以照着书上的法子,给那些官宦人家修藏银的密室,赚些酬劳。我把这本书送给你们,就当是报答了!” 正文 第160章 草草结案(浙江通倭案终) 贺六疑惑:“姜伯父,黄守功那厮不是进士出身么?怎么成了杭州卫的军户了?” 姜柏道:“别着急啊,你且听我说!” 姜柏和黄守功得了《聚宝要术》,试着用上面的法子,给官宦人家,甚至是妓馆修密室。几年内竟也赚了不少的银子。 黄守功这人心眼活泛。某日,他不辞而别,带走了《聚宝要术》和二人一起赚来的银子,去了京城。黄守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然摇身一变,在吏部的官员档案中添上了他的名字,且成了进士出身。 再然后,黄守功从县令做起,一路升上去,最终升到了大理寺卿。 姜柏得知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发达了,也上京找过他。哪曾想,黄守功可不信什么苟富贵、莫相忘。他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 我现在已贵为朝廷正三品大员。你一个杭州的军户算哪根葱? 黄守功让自己的管家给了姜柏五两银子,就将他打发了。 好在姜柏有个争气的儿子。二十二年前,姜焱进入锦衣卫。 再后来,北京玉泉山上出了那宗诡异的鬼宅阴兵案,上百锦衣卫死在鬼宅之中。当时这案子被人描述的神乎其神。不但轰动朝野,而且轰动乡野! 远在杭州的姜柏都听说了这件事。 鬼宅阴兵案后,锦衣卫没有拿到黄守功贪污的证据。黄守功官复原职。可能是奸臣自有天收吧。几个月后,他竟得了寒热重病。弥留之际,也许是他良心发现,觉得当年卷走《聚宝要术》和银子,不辞而别,对不起干兄弟姜柏。 于是,黄守功死前托人将《聚宝要术》的孤本带到了杭州,送给了姜柏。 姜柏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进入了锦衣卫。再给那些贪官污吏们修什么藏银子的密室不成体统,于是乎,他一把火烧掉了《聚宝要术》。 姜柏讲完了这段往事。贺六问:“黄守功送给您老的那本《聚宝要术》是不是没有封皮?” 姜柏点点头:“对,没有封皮!” 贺六叹了一声:“唉,我父亲临死前,抓着的就是那本书的封皮。” 姜柏道:“大侄子。你啊,是当局者迷!找到《聚宝要术》又能怎样?还是解不开鬼宅阴兵案的隐情!我听焱儿说过,你们锦衣卫中,有无头案一说。为了朝局,有时候你们查清了案情,却不会将案情公之天下,那就叫无头案。依我看,鬼宅阴兵案就是无头案!当年锦衣卫其实早就查清了真相,只不过碍于朝局,才没有公之于众!” 贺六愕然!是啊,自己还真是当局者迷!譬如去年经办的大同通敌案,为了不让裕王受到连累,自己不就密裁了赵简之,把案子办成了无头案了么? 老胡在一旁道:“想要查清你父亲的死因,香香她娘的死因,看来《聚宝要术》这条线索,是就此断了。你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拥有调看天字号档房密档的权力。说不定天字号档房的密档之中,记载着鬼宅阴兵案的真相。” 贺六知道老胡说的对。他心中暗下决心:好吧,那我就用尽手段去做那锦衣卫指挥使的金交椅!爹,你在天有灵,要保佑你儿坐上指挥使的高位,打开天字号档房,查出鬼宅阴兵案的真相! 老胡和贺六送走了姜柏。 十天后,圣旨到了宁德。 来传旨的是陆炳的亲信总旗邵瑛。 “有上谕。戚家军监军镇抚贺六立即回京。另,北镇抚司试百户胡平,效力锦衣卫四十年,劳苦甚高。特拔擢为北镇抚司管狱千户。晋身锦衣卫三太保!接旨后立即回京赴任,钦此!” 邵瑛宣完旨,朝着老胡客套道:“胡三爷,恭喜了!” 邵瑛走后,贺六和老胡打算带着冯保先从宁德出发,经陆路去杭州。从杭州接了白笑嫣和香香,再顺大运河北上回京。 临走之前,戚继光为贺六、老胡送行。 戚继光拱手道:“六爷、三爷,咱们就此作别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贺六道:“我相信,我们再会之日,就是戚将军平定福建大小数十股倭寇之时!” 戚继光自信满满的说道:“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贺六、老胡、冯保各自骑着一匹马,日夜兼程回到杭州。 杭州城内,白笑嫣已然清算好了众多商铺的账目。 贺六先去了一趟浙直总督衙门拜别了胡宗宪、李时珍,又去了一趟漕帮总舵,拜别丁三脚。 丁三脚告诉贺六,林大晟已经出狱。本来,他替了尘和尚运送火铳到江南,犯了通倭叛国的大罪,按帮规,应该受三刀六洞。 不过丁三脚念在林大晟全家都被了尘和尚绑了,事出有因,便饶了他的死罪。贬他做了三等帮众。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初一,贺六从杭州启程,沿运河北上。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贺六回到锦衣卫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陆炳。 贺六一番禀报,陆炳听后说道:“堂堂的兵部郎中赵体仁竟与通倭案有关?老六,你立即跟老三带二百力士,前去捉拿赵体仁!” 贺六领命,跟老胡带着一众力士来到兵部。 兵部的官员们告诉贺六:“赵郎中这两天告了病假,在家休养呢!” 二人又领着一众力士转头去了赵府。 进得赵府,贺六问赵府管家:“你家赵郎中现在何处?” 管家答道:“在书房呢!” 众人来到书房门口,房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 贺六抬起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那位通倭案的“罪魁”赵体仁,竟然一根白绫自挂东南角的房梁! 贺六赶紧命人抬下赵体仁,一摸鼻息,已然断了气。 书房之中,赵体仁留有一封遗书。 遗书里,尽是赵体仁的忏悔之词:我糊涂油脂蒙了心,财迷了心窍。从辽东的走私贩子手里,买下了一千支新式的弗朗机火铳。利用了尘和尚的阿修罗教将其运到江南,卖给倭寇。我自知罪孽深重,只得以死赎罪。。。。 赵体仁的遗书将通倭案的这口黑锅背到了自己身上。 老胡笑着对贺六说:“老六,那人下手够快的!” 贺六没有答话。 他有着强烈的直觉,通倭案的罪魁祸首,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北镇抚使刘大! 贺六怀疑刘大,有两个原因:其一,阿修罗教案,三年前就交到了刘大手上。以刘大的本事,肯定早就查清了尘和尚的底细。之所以一直不办他,肯定是为了有朝一日加以利用。 其二,有人陷害姜焱是通倭案的罪魁。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一向不和。刘大和南镇抚使何二何天昂一直在明争暗斗,只为有朝一日能够继任指挥使。假如南司的治军千户姜焱通倭,那何二这个南镇抚使难辞其咎。刘大可以顺理成章的踩着何二的肩膀,成为陆炳的继任者。 不过赵体仁死了,浙江通倭案只能查到此为止。 虽然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好在建立阿修罗教,妄图造反的了尘和尚已死。浙江沿海的倭寇也已被戚继光清剿干净。贺六这趟浙江之行,也不算没有收获。 说到收获,贺六最大的收获就是得知《聚宝要术》孤本已经被姜焱之父姜柏烧了。 想要查清二十年前的阴兵案,就只能争坐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得到查看锦衣卫天字号档房的权力。 不知不觉,贺六已经陷入锦衣卫头把交椅的争夺之中。 正文 第161章 浙江通倭案番外篇刘大的秘密(一) 内阁首辅严嵩府邸,正在举行一场家宴。 老胡高升了北司管狱千户,成为了金万贯的继任者。小阁老严世藩专门让刘大出面,请老胡、贺六到府里赴宴。 贺六和老胡这一年多来,查办了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大同通敌案、浙江通倭案,俨然成了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严世藩对二人早就存了拉拢之心。 严世藩举起酒杯:“家父身体有恙,今晚不便到场。这杯酒,就算我替家父敬胡三爷的!恭贺胡三爷高升!” 老胡亦举起酒杯:“属下何德何能,竟得小阁老抬爱!” 二人一饮而尽。 喝完了头杯酒,贺六发现,今天这宴席有些不同。头杯酒已经喝了,却还未上菜。 严世藩似乎看出了贺六的疑惑,他笑道:“今天这场家宴,酒倒是一般。只是五十年的窖藏茅台贡而已。饭菜却珍贵的很!来啊,上菜!” 几名下人,先给每人上了小半碗米饭。 刘大一向与严世藩称兄道弟。他道:“世兄,你也太抠门了些吧?恭贺我们胡三爷高升,就拿出这么小半碗米饭待客?” 严世藩笑道:“这小半碗米饭可不得了!诸位一吃遍知!” 众人下著。 贺六吃了一口米饭,发现此米香滑异常。 刘大和老胡亦赞道:“好香!” 严世藩大笑:“诸位,不是我严世藩吝啬。你们可知道,这小半碗米饭,值五百两银子?!” 众人皆是惊讶的神色。这米粒便是金子做的,恐怕也不值五百两银子。 严世藩解释道:“这是鹧鸪米!此米产自四川。是将稻谷种在鹧鸪鸟的尾巴上,一根尾羽所产之米,一年只取两粒食用,其余则舍弃不用。明年再种再收,周而复始。” 刘大问:“严阁老,鹧鸪鸟的尾巴上能种稻谷?闻所未闻啊。怎么做到的?” 严世藩笑道:“这是四川一些道士的秘术,秘不外宣的。总之,别以为我小气就是。” 众人吃完了头道菜鹧鸪米,第二道菜被仆人们端上来了。 第二道菜是每人一小碗肉,贺六闻着像是羊肉。 众人刚要下著,严世藩却道:“诸位且慢。你们还不知道这肉的吃法呢!” 严世藩拿起筷子,道:“此肉名曰黄瓜条。两岁口的西安山羊,每百只之中,有一只里脊的外侧有窄窄的这么一条活肉,名曰黄瓜条。” 老胡惊叹道:“一百只羊只有黄瓜宽窄的这么一条活肉。那我这肉碗里,岂不是躺着几百只羊了?” 严世藩没有答话,将“黄瓜条”夹入嘴里,一番咀嚼。而后“噗~”将肉渣吐到旁边一个玉碗里。 严世藩解释道:“食肉,以汁水为精,吮其汁足矣。肉是腌臜之物,自当舍之!” 众人心中咋舌:吃肉只吮汁水,这真是更古未闻! 酒过三巡,严世藩突然咳嗽了一声。他的身旁,有一名美貌的侍女跪倒在他的面前,张开了嘴。 严世藩“阿呵呸”,一口浓痰吐入美貌侍女的口中。 贺六问道:“小阁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盂’?” 严世藩道:“老六好见识!普通的痰盂我看了恶心,只有在这美人盂面前,我才吐得出痰来。” 严府的这场家宴,可谓是穷极奢侈。 贺六和老胡情不自禁同时想起一个人来:胡宗宪。 胡宗宪身为朝廷派驻东南的封疆大吏,每日只是米饭佐以咸菜。什么是好官,什么是贪官,仅凭着一日三餐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 刘大酒量不行,多饮了几杯酒他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摇摇晃晃的起身,道:“小阁老,三爷、老六,我不胜酒力,先回家歇息了。” 严世藩道:“好。来人,送刘镇抚使回府歇息!” 不多时,刘大回到自家府邸。他先是一阵大吐,将那些个珍贵的“鹧鸪米”、“五十年茅台贡”、“黄瓜条肉汁”吐了个干干净。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扶住了刘大。 此女正是刑部尚书李春芳之女,刘大的正妻夫人李雪衣。 当初刘大为了娶李雪衣,不惜陷害傅寒凌,导致其获罪流放。 开始,李雪衣对刘大充满了恨意。 可一个弱女子,即便再恨自己的夫君,又能如何? 渐渐的,李雪衣存了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思。入府这一年,刘大对她也算百般呵护、礼敬有佳。如今,李雪衣对刘大的十分恨意,倒只剩下了一二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李雪衣边帮刘大揉着后背,边问。 刘大迷迷糊糊的回答:“小阁老请客,我怎么能不多喝点。” 李雪衣将刘大掺入了自己的闺房。 李雪衣已嫁为人妇,却跟没出阁的千金一般,拥有自己的闺房。因为刘大在她嫁过来的这一年中,根本没有近过她的身! 李雪衣以为,刘大这是对她心存愧疚。是啊,北镇抚使娶刑部尚书的女儿,这是锦衣卫在和刑部结盟!这场婚姻并不是刘大能够左右的了的。 或许,陷害傅公子,我的夫君刘大也是迫于无奈吧! 李雪衣这样想着:算了,夫君,咱们既已拜堂成亲,岂能没有夫妻之实? 不要再对我心怀愧疚了。今夜,就让雪衣与你共赴巫山,行了那周公之礼吧。 想到此,李雪衣关上了闺房的门,脱去了自己的衣衫,伏到了刘大身上。 她的手伸向夫君的外裤,她横下心一摸! 喘息间的功夫,她猛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夫君的胯下——空无一物! 李雪衣大骇。她心忖,前几日跟刑部几名官员的妻妾游园,不知是谁拿来了一幅东瀛春宫。男人的那东西,有大有小,或许,自己的丈夫只是太小了吧? 想到此,她脱下了丈夫的外裤、秽裤——他的下面,只有半个碗口大的一个疤!哪里有什么东西? 刘大?!堂堂的锦衣卫北镇抚使刘大,竟然是一个太监?! 处心积虑陷害傅公子,强娶自己的人,竟然是一个太监?! 堂堂刑部尚书的女婿,竟然是一个太监?! 他这一年没有近我的身,原因竟然是:他是个太监?! 正文 第162章 浙江通倭案番外篇刘大的秘密(二) 李雪衣哪里知道丈夫刘大在十一年前的那段往事? 那一年,刘大还叫刘元镇。他年仅二十岁,会试金榜题名,得中一甲第二十四名进士,可谓是春风得意。 朝廷本任他为翰林院修撰。可刘元镇不想在翰林院苦巴巴的熬资格,谋升迁。他想走一条升官谋权的捷径。 官场之人皆知,想要得到无上的权势,最快的途径无非有二:一是入宫,做太监。二是进锦衣卫,做皇上的家奴。 刘元镇选择了后者。他写了一封自荐信,花光了所有积蓄打点,托人将自荐信递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案头。 翰林官儿自荐做锦衣卫,陆炳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陆炳见了刘元镇,见他谈吐不凡,是个精明之人,就将他收至麾下当了个力士。并让老胡做了他的引路师傅。 进到锦衣卫,刘元镇才知道,在锦衣卫谋升迁,不比在翰林院熬资格容易!从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一路升上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的光阴! 刘元镇怀疑自己选错了路。 就在此时,一个人找到了刘元镇!那人正是时任司礼监秉笔,兼领东厂督公吕芳! 吕芳问刘元镇:“愿不愿意做东厂派入锦衣卫的内应?” 刘元镇反问:“吕公公,我背叛锦衣卫,做东厂的内应有什么好处?” 吕芳笑了笑,说:“今后,你在锦衣卫经手的所有案子,整个东厂都会暗中助你!你会成为整个锦衣卫办案能力最强的人!获得比寻常力士快的多的升迁!且有朝一日,锦衣卫再次成为东厂的奴仆,我会让你做锦衣卫指挥使!” 刘元镇深思一番,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便答应了吕芳。 吕芳意味深长的说:“其实为东厂效力的机会,锦衣卫里有的是小力士、小校尉想要得到!你要办一件事,证明自己今后能死心塌地的听命于东厂。到那时,我才会真正信任你,让整个东厂助你在锦衣卫中谋升迁!” 刘元镇又思索片刻,说道:“吕公公,您是想让我交一张投名状?半个月后,你再来找我!我保证,会交给你一张满意的投名状!” 刘元镇说完便回了北镇抚司,告了半月病假。 半个月后,他一瘸一拐的捧着一个锦盒去找吕芳。 “吕公公,锦盒里就是我的投名状。” 吕芳打开锦盒,锦盒内竟然是已经有些腐臭了的,刘元镇下面的那条宝贝东西! 吕芳先是一阵惊骇,而后大笑:“好!够狠!这投名状我非常满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吕芳没有食言,刘元镇之后经手的所有案子,都有东厂暗中相助。自然的,他成了锦衣卫中办案能力最强的人。得到了陆炳的垂青,一路高升。。。 刘元镇在升官后,又广为结交朝中权贵,成了小阁老严世藩的座上宾。 两年前,北镇抚使出缺。吕芳给了刘元镇二十万两银子,让他贿赂严嵩父子。严嵩拿了银子,在陆炳面前为刘元镇说了不少好话。 其实陆炳本来就很看中刘元镇的能力,又有内阁首辅的面子在,他顺水推舟,让刘元镇接任北镇抚使,成为了十三太保里的老大。于是乎,十年前那个新科进士刘元镇,成了如今的北镇抚使刘大。 这便是刘大的秘密——堂堂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严家的座上宾,陆炳最信任的人之一,其实是吕芳的内应,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 李雪衣颤抖着双手给自己的丈夫穿好秽裤、外裤,双手搂着自己的肩膀,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床上的刘大恍惚中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老四姜炎、了尘和尚、兵部的赵体仁、还有成千上万命丧倭寇之手的浙江百姓追着他,朝着他喊:还我命来! 刘大边跑,边喊:“不要怪我!给倭寇送新式火铳,帮倭寇对抗戚家军的事情,是严阁老、小阁老他们吩咐我这么做的啊!戚继光是裕王党。严阁老他们不想看到裕王党的人立下这万世之功。便在暗中使邪力!吕公公乐的看严党跟裕王党相争,他也同意我帮严阁老、小阁老给戚家军使绊子!你们要索命,去找严嵩父子,别找我!” 刘大在梦里使劲的跑,却始终跑不快。终于被姜炎先追上,拽倒在地:“你为了帮严党对付裕王党,给倭寇暗送火器也就罢了,为何要设计污蔑我是通倭的罪魁?” 刘大在姜焱面前磕头如捣蒜:“谁让你是南司的治军千户呢?你又是出了名的‘火器痴’。如果你身上沾了通倭的嫌疑,南镇抚司将失去陆指挥使的信任。今后,我这个北镇抚使就能顺利接任指挥使一职。” 赵体仁亦追了上来:“刘大,我曰你祖宗八代!我替你办事,你却让人勒死我,挂在白绫上!还伪造了什么遗书,让我成了通倭案的罪魁,拿命来!” 姜炎和赵体仁一前一后,拽住了刘大,生生将他撕成两半儿。 “啊!!”刘大从噩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李雪衣的房间里。李雪衣正蜷缩在墙角。 “我怎么在这儿?谁把我搀到这儿的?”刘大歇斯底里的喊。 李雪衣站起身:“哦,你刚刚喝醉了。我让管家把你搀回自己的房间去。” 送走了自己的“夫君”,李雪衣做了一个决定。 为了父亲——大明刑部尚书、内阁阁员李春芳的脸面,李雪衣决定替丈夫隐瞒他是太监身的事。 身在朝廷重臣之家,凡事不由己。 李雪衣这样想着。 刘大回了自己的房间,“咕咚咕咚”灌了半壶凉茶水。他清醒了七分。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戚继光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惜,十年前那个错误的决定,让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厂内应。 明里,他忠心于陆炳,又跟严氏父子关系匪浅。 暗中,他却只是吕芳手中的一枚棋子。 刘大想:“幸亏自己及时出手,让赵体仁‘畏罪自杀’,贺六无法再往下深查通倭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大躺到了床上,不敢再睡。他怕睡着之后,姜四、了尘和尚、赵体仁那些人会在梦中继续索他的命。 正文 第163章 浙江通倭案番外篇冯保的发迹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裕王府后花园赏春亭。 李妃正跟一众诰命、贵妇们赏着后花园的花儿,喝着桃花酒,聊着闲天。 白笑嫣给李妃讲了戚继光怕老婆的诸种故事。笑得李妃前仰后合:“杀,杀只鸡?戚继光拿着龙泉剑吓唬自己的妻子,到最后竟成了‘杀只鸡给夫人补身子?’呵,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那位‘一品威烈夫人’,跟她讨教讨教驭夫之术。咱们这些人以后也能跟着学学!” 一众诰命、贵妇亦是嬉笑不已。 白笑嫣道:“李妃娘娘不知道。我家老六,在新河县亲眼见识过这位巾帼女英、当世花木兰的胆略。” 白笑嫣又给李妃讲了戚夫人凭着数十老弱残兵,守住新河县城的故事。 李妃听后,收敛笑容:“这么说来,这位戚夫人真乃咱们女中的豪杰!有时候,勇气不止属于男人!皇上赐她‘威’、‘烈’二字,倒是名副其实的。笑嫣,你替我想着。等戚继光带家眷上京述职的时候,我一定要请她来咱们这赏春亭喝喝酒,聊聊天。” 白笑嫣见李妃心情不错,不失时机的说道:“娘娘,笑嫣有一事要求您呢。我们家老六在浙江认了个干兄弟,年仅十六。这孩子命苦,早早就没了命根。望娘娘开恩,赏他碗饭吃,让他在裕王府里伺候娘娘。” 李妃奇道:“老六认了个干兄弟?没了命根?怎么一回事,给我讲讲。” 白笑嫣将冯保的苦命身世说给了李妃听。自然,她没有提冯保入过阿修罗教的事。裕王府可绝不会收一个当过邪教沙弥的人入府。 李妃听后,竟然抹起了眼泪:“这孩子的身世太可怜了!他现在在哪儿?” 白笑嫣道:“此刻就在王府外。” 李妃命道:“快让他来赏春亭见我。” 不多时,一名王府下人引着冯保来到赏春亭。 李妃惊讶道:“好俊俏的孩子呢。” 冯保曾被人拐卖到江南,驯养成富贵人家的龙阳面首。故而他受过不少礼仪方面的训练。 他面色镇定的给李妃跟诸位贵妇行了礼,请了安,开口道:“都说李妃娘娘是活菩萨一样的人。今日一见,真比庙里塑的观音娘娘像还要美。” 白笑嫣大惊,她来之前再三叮嘱冯保,见到李妃要多磕头,少说话。可这孩子开口就说了犯忌讳的话。 哪曾想,李妃不但不怒,反而一喜:“这孩子,嘴巴还甜的很呢。记住,以后不要叫我李妃。我只是裕王爷的侧妃。你该称我李侧妃。” 冯保叩头道:“启禀娘娘。我只知道裕王府中有一位李妃娘娘,却不知有什么李侧妃。” 裕王府中,正妃是陈氏。李氏只是侧妃。不过陈氏年老色衰,且性格温厚,王府内的大小事,都是李妃在管。 冯保的话虽然不合规矩,却让李妃很受用:“罢了罢了。你这小人儿,比那王爷养的那只八哥儿还巧舌如簧呢。这样吧,我已怀了皇孙,近些日子,宫里要赏赐几十名太监入府。你拿裕王府的办事牌子,去敬事房挂个名,入府伺候我和皇孙吧。” 冯保叩首道:“谢李妃娘娘大恩!” 李妃道:“我对你有什么恩?你的干爹胡三,还有干大哥贺六、嫂子白笑嫣才是对你有恩的人呢!你要知恩图报。入了王府规矩大,一年只能见家人四次。今天你回去收拾收拾行装,好好跟干爹、干大哥、干大嫂做个别。” 冯保叩首道:“冯保遵李妃娘娘懿旨。” 李妃道:“你这孩子怎么信嘴胡说?咱大明有规矩,太后、皇后、皇贵妃的旨意才是懿旨呢!” 冯保镇定的答道:“李妃娘娘怀了皇孙。他日裕王爷继位,您肯定是皇贵妃,甚至有可能做皇后呢。” 李妃对白笑嫣笑骂道:“我真该撕烂这小猴子的嘴。不过也难怪,他以前没入过宫,不知道宫里、王府里的规矩。进了王府,我得找人好好教他规矩。可不能如此信口胡说。” 白笑嫣虽然嘴上称是,心里却明镜一般,冯保说出这话,李妃娘娘高兴的很呢。 第二天中午,贺六家。 白笑嫣做了一桌好菜。老胡坐在上首,贺六次之,冯保坐在最下首。 冯保举起酒杯:“干爹,干大哥!你们对我有大恩!在杭州,你们让我吃了这辈子第一只整只的烧鸡。我今后要是发达了,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老胡笑着说:“好孩子!干爹等着那一天呢!” 贺六道:“进了王府,好好伺候王爷。记住,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见人多磕头,少说话。” 冯保点点头:“我记住了,干大哥!” 白笑嫣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递给冯保:“这儿是一些换洗的衣物。包袱里还有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十几颗金瓜子儿。王府里的公公们明争暗斗,不亚于官场里的争斗。好在,无论是官场还是王府里,钱这东西都是有同样的妙用。你要多孝敬上官,多笼络自己的同僚公公们。要是钱不够用,我隔三差五会进王府陪李妃,你尽管跟我开口要就是。嫂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冯保闻言,给干爹、干大哥、干嫂子跪下:“冯保牢记干爹、大哥、嫂子的恩情!待我得势的一天,我定然会报答你们。” “好孩子,快起来吧。”白笑嫣扶起冯保。 香香突然搂住了冯保的脖子:“爹,娘,我不让小叔叔走!我要他陪我玩弹弓!玩琉璃球儿!” 冯保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小香香,放心,小叔叔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吃罢了饭,贺六和老胡送冯保去了王府。 在王府门前,老胡整了整干儿子冯保的衣襟:“好了,孩子,去吧!都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要好好保重。” 冯保点点头,转身走向王府的大门。 二十年后,已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冯保回想起当年的这一幕,总会感慨:“干爹和干大哥的恩情,我怎么报的完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浙江私盐案终,明日开启第五卷《杨炼案》,大家可以将杨炼这个人物视作杨继盛和沈炼的合体。明天是一号了,跪求大家一定多给我砸一些果实!谢谢了!) 正文 第164章 在下大兴县令,杨炼 (开启第五卷《杨炼案》求果实。) 嘉靖四十一年春三月。北直隶闹春荒,民大饥,逃荒者数十余万。 这日清晨,贺六和老胡跟往常一样,吃了早饭懒洋洋的走向北镇抚司衙门上差。 刚出了宅子,贺六就发现,满大街都是衣衫褴褛的灾民。 老胡皱了皱眉头:“北直隶也算是天子脚下,老百姓却没了活路,唉,大明朝这条破船啊,真是四处漏水。” 贺六叹了一声:“老胡,这话也就是你这位锦衣卫三爷说说。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准就得丢官下狱。” “老爷,行行好吧。买了我这俩闺女。不,不用买。您只要给她们俩一口饭吃,今后她们给您当牛做马都成嘞。”一个蓬头垢面的灾民央求着贺六。 贺六见那灾民着实可怜,他的两个女儿跟香香差不多年岁,却瘦得皮包骨头。 他掏出一枚十两的银锭,递给那灾民:“买些吃的吧。这银子算我送你的。” 那灾民磕头如捣蒜:“善人老爷,我给您磕头了!您老好人有好报,福寿绵长!” 贺六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老胡叹道:“你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几十万人。” 这时候,街上突然涌出大批顺天府衙役、五城兵马司兵丁。 “接顺天府尹令,京城内净街,全部灾民,立即退出城外!违者严惩不贷!”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高声道。 贺六敏锐的发现,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手里拿的不是刀枪,而是一根根大木棍。 灾民们好不容易跋涉进京。京城里起码富户多,能讨口饭吃,有个活路。他们怎会轻易退出城去?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扯着嗓子喊,灾民们没有一个挪窝。 指挥一挥手:“给我轰!” 数百兵丁、衙役,抄起大木棍就招呼在了灾民们身上。 “大胆!灾民也是皇上的子民!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皇上的子民的?!”一声暴喝如霹雳般传来。 贺六看到,灾民中走出一个身穿正七品官服的官员。这人五十来岁,官服已然是脏旧不堪。 五城兵马司指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七品官高声道:“在下大兴县令,杨炼!你们有什么权力驱赶灾民出城?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么?” 贺六听得“杨炼”二字,似乎有些耳熟。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是武职正七品,虽然亦是芝麻官,却算是京官。他自认为比地方官高出一等。他嘲讽的说道:“我当时多大的官?原来是个七品县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内阁的诸位阁老们来了呢!你给我听好了。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多了这么多叫花子有碍观瞻!净街赶人,是顺天府尹的尹令!” 杨炼面无惧色的走到那指挥面前:“看你服色,是武官正七品。大明的规矩,武官见文官低三级!见到本官,你为何不跪?” 指挥怒道:“我?一个堂堂京官给你个芝麻大小的县令下跪?你烧糊涂了吧!” 杨炼亦怒道:“我告诉你。大兴县官仓里,已无一粒粮食。老百姓活不下去,是我这个县令带着他们进京城讨个活路!要赶他们走,除非踏着我的身子走过去!” 指挥冷笑一声:“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弟兄们,给我打!他只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我姨夫的二舅是严阁老的门人,出了事儿,我兜着!” 几名兵丁抡起木棍作势要打杨炼。 “住手!”贺六大喝一声。 贺六和老胡走到五城兵马司的指挥面前。贺六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七品武官,敢打正堂县令!” 指挥跪倒道:“属下见过三爷、六爷!二位不知道,这鸟官实在是可恶的狠。带着灾民在京里闹事!安定京城地面儿,是我们五城兵马司的本分。顺天府有令让我们净街,我只能。。。” 贺六“啪”一声给了指挥一巴掌。他指了指一众灾民:“这些人只是沿街乞讨,是抢了大户了?还是偷了店铺了?他们哪里闹事了?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指挥闻言,只得带着衙役、兵丁灰溜溜的走了。 杨炼看了看贺六和老胡身上的飞鱼服,冷冷的说了一句:“谢了!” 朝中的清流一向不堪与锦衣卫为伍。 贺六拱手道:“份内事而已。”说完便和老胡转头直奔北镇抚司衙门。 贺六边走边问老胡:“杨炼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老胡想了想,答道:“你忘了,十二年前,咱们还抄过他的家呢!要论起来,他爹是咱们锦衣卫里的老前辈。你还该叫他一声世兄呢!” 杨炼,锦衣卫试百户杨守诚之子。杨守诚死后,他没有承袭父亲的卫职,做个身穿虎皮人人畏惧的锦衣卫,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寒窗苦读,参加科举。功夫不负有心人,嘉靖十七年他高中二甲第十三名进士。 那一年的二甲第十四名,是胡宗宪。 胡宗宪与杨炼是好友。二人的出身极其相似。同为锦衣卫子弟,又一同舍弃了继承卫职的机会,参加科举。 二者性格又有不同。杨炼孤傲,是个为官清廉,却没什么办事能力的清流。胡宗宪则是个老成谋国,且能干事的能臣。 杨炼中了进士后,被吏部分派到了都察院做正六品御史。这人嫉恶如仇。什么高官、勋贵都敢参,得罪了无数人。故而做了十二年的正六品御史都没有得到升迁。 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鞑靼俺答汗的铁骑打到了京城。鞑靼退兵后,杨炼参时任大同总兵、平虏大将军仇鸾通敌叛国。 仇鸾可是正二品大员、首辅严嵩的干儿子。杨炼小小一个六品御史怎么参的倒人家? 事情的结果是,杨炼被下狱抄家。仇鸾高升太子太保。 去杨炼家抄家的,正是锦衣卫抄家官儿贺六。贺六当年曾感慨:“抄了杨御史的家,方知道什么是大清官!” 仇鸾大权在握,渐渐的把自己的干爹严嵩都不放在眼里。屡次对严嵩无礼。严嵩是锱铢必较的小人。他翻起庚戍之变的旧账,“大义灭亲”,联合陆炳向皇上参奏仇鸾曾通敌。 皇上一怒之下,灭了仇鸾满门。 曾因弹劾仇鸾下狱的杨炼,自然是无罪释放,官复原职。 老胡一提醒,贺六倒是想起了杨炼的这段往事。他叹了声:“别人的官儿都是越做越大。这位杨大人的官儿却越做越小!嘉靖十七年就是正六品御史了,在官场混了二十四年,倒混成了七品的县令。” 老胡笑了笑:“做官儿越做越小的,通常都是好人。” 正文 第165章 缉捕杨炼 贺六和老胡来到北司镇抚使值房。 刘大抱怨老胡道:“师傅,不是我说您老。您老都高升管狱千户了,怎么还是北镇抚司点卯最迟的一个?” 老胡打起了马虎眼:“禀镇抚使大人啊!老朽年迈,腿脚不利索。。。” 刘大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得了师傅。我看是您老昨晚又喝杏花村喝多了!” 老胡笑了笑:“我现在不喝杏花村,改喝西凉葡萄酒了。” 刘大道:“言归正传。有言官弹劾,大兴县令杨炼私开官仓,将官粮都分给了刁民。又领着刁民进京闹事。你们谁领个驾帖,把那杨炼拿了吧!” 贺六闻言,心想:那杨炼开仓应该是为了赈灾,还有那些所谓的“刁民”,明明就是嗷嗷待哺的灾民而已。定是杨炼以前得罪过谁,有人趁机诬告。 贺六道:“属下愿去缉拿杨炼。” 老胡亦道:“属下也愿往。” 刘大点点头:“好,你们速速去拿人吧。” 贺六和老胡领了拿人的驾帖,出得北镇抚司。 老胡问:“你说杨炼还在刚才那地方么?” 贺六道:“不一定。” 老胡笑道:“偌大京城,咱们去哪儿找杨炼这个大活人呢?” 贺六想了想,说:“这倒简单,哪里灾民多,我想那位杨县令就在哪里。” 贺六的估计没错。京城永安门一带,灾民最多。二人来到永安门,只见一个身穿七品县令服色的人,用官服的前襟兜着几十个发黑的窝头,分发给灾民。 贺六走上前去,拱手道:“杨大人,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贺六。请您跟我们到北司衙门走一趟。” 杨炼头也不抬的答道:“哦,好,等我先发完了这几十个窝头。一个窝头,就是一条人命,人命关天呢。” 贺六、老胡没有阻拦。 杨炼将窝头分发完毕。他正了正官帽,问贺六:“敢问上差,锦衣卫抓我的理由是什么?” 贺六答道:“私开官仓。” 《大明律》载有明文,私开官仓,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是罪在不赦的杀头之罪。 杨炼笑了笑:“意料中事,请上差给我上枷、带镣吧。” 贺六摇头:“不必了吧,我想杨大人是不会跑的。” 灾民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官府要抓杨大人!”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贺六心头一颤。 永安门外的上万饥民,竟然推金山倒玉柱,齐刷刷的跪倒了一大片。 “大老爷!杨大人是个好官啊!要抓他,就把我们都抓了吧!” “杨大人有什么罪?自从大兴遭了灾,他天天跟我们一样,啃黑窝头,喝树叶子粥!” “放着那么多贪官不去抓,却抓他这么个大清官!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一些灾民纷纷起身,聚拢在杨炼身边,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想抓杨大人,先从小老儿的尸体上踏过去!”一个八十多岁的灾民朝着贺六喊。 贺六和老胡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些灾民听说他们要抓杨炼,个个义愤填膺。上万灾民要是朝着二人一拥而上,顷刻间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哪曾想,杨炼却朝着一众灾民喊道:“诸位乡亲!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我杨炼清者自清,相信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的!再说,我的父亲以前就在北镇抚司当差。我从小在北镇抚司的校场撒尿和泥长大,到了那儿,想必没人会给我苦头吃的!” 灾民们闻言,还是不肯让出一条路。 贺六和老胡也算是心有灵犀。他们听了杨炼的话,心里产生了同一个疑问: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真的是这样么? “杨大人!我全家老小的命都是你救得。你没有罪,他们凭什么抓你?” “就是!走!我们去皇宫门前,告御状!” “对,去皇宫,告御状!” 贺六闻言大骇:若是永安门的上万灾民真跑到永寿宫去告什么“御状”,那杨炼的罪名就不是私开官仓,而是聚众谋反了!上万人聚在永寿宫门口,那些如狼似虎的宫廷禁军,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 杨炼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掀起官服的上摆,扑腾一声,竟然给衣衫褴褛的灾民们跪下了! 一个朝廷命官,给一群小民百姓下跪。这恐怕是嘉靖朝破天荒的头一遭。 杨炼高声道:“诸位乡亲,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杨炼上跪天地、君父,下跪下父母。今天,我给你们跪下了!请乡亲们相信,朝廷会还我杨炼一个公道!朝廷,也不会不管不顾乡亲们的死活!你们让出一条路来,让我跟锦衣卫的上差们走吧!难道你们要让我变成挟众拒捕的大逆不道之人么?” 杨炼这一跪,灾民们怎么受的起?那个八十多岁的年老灾民搀起杨炼。一众灾民让出了一条路来。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大人,请了。” 杨炼亦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差前面带路!” 杨炼跟着贺六、老胡来到北镇抚司诏狱。如今老胡已贵为管狱千户,诏狱算是他的地盘。 老胡吩咐看牢百户:“收拾出一间牢房来。弄干净些给这位杨大人住。一日三餐,按时供给,要有酒有肉。” 看牢百户转身要去办,贺六却叫住了他:“慢着,你给杨大人送酒肉,恐怕他也不会吃的。他治下的数万灾民,还在京城里忍饥挨饿呢!他怎能吃的下酒肉?这样吧,每餐给他送两个白馒头,一碗白粥,一碟下饭的鲜咸菜。” 老胡道:“老六,还是你考虑的细致。” 贺六摇头:“唉,都说是嘉靖盛世,天下太平。这么多灾民都快饿死了,也不知内阁、六部的那些大人们在干什么!” 永寿宫内。 嘉靖帝正在跟他最宠信的道士蓝道行看着新朝天观的模子。 “蓝神仙,你看着新朝天观的八个法坛,正和了乾、坎、艮、震、巽、离、兑的八卦方位!你觉得如何?”嘉靖帝一向称蓝道行为蓝神仙。 蓝道行拱手:“启禀万寿帝君,新朝天观若是按照这模子修起来,足见万寿帝君敬天爱民之心!” 嘉靖帝对身边的吕芳说道:“让黄锦开内承运库,拨一百万两银子,开工动土。” 吕芳道:“遵旨。” 吕芳说了遵旨,却未退出大殿。 嘉靖帝抬起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吕芳道:“徐阶、高拱、张居正联名上了折子,禀奏北直隶春荒。。。” 嘉靖帝低下头,眼睛盯着新朝天观的模子说道:“两京一十三省,一年四季总有些灾荒的。徐阶他们的折子无非是向朕诉苦。诉苦的话朕就不看了,把折子转给首辅严嵩,让严嵩看着办去吧。” 正文 第166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求果实) 西苑,内阁值房。 八十岁高龄的严嵩凝视着墙上一副宋代书画大家米芾的真迹。上面写着“爱民如子,尽忠报国”八个字。 严嵩自嘲的想:爱民如子,尽忠报国八个字,我钻研了一辈子。如今我亦有另一番八字心得,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曾几何时,严嵩也是个嫉恶如仇的好官。正德朝奸臣钱宁、江彬掌权,为祸朝纲。严嵩借着母丧丁忧的由头,躲在老家十年不出仕。名臣杨廷和给严嵩写信请他进京复职,他回了“奸人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十三个大字。 那一年,严嵩还是个三十郎当岁,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宦海沉浮近五十年,严嵩却发现,什么嫉恶如仇,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假的。只有实打实的银子才是真的。天下苍生?呵,皇上都不在意天下苍生,我这个内阁首辅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小阁老严世蕃拿着一份奏折,兴冲冲的走进了内阁值房。 “爹!我就说嘛,也只有咱们严家,才能为大明朝遮风挡雨!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上折子,名义上是禀告北直隶灾情,在折子里却参北直隶巡抚吴书剑贪贿、救灾不力。吴书剑是咱们的人,那些人无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折子递上去,你猜皇上怎么说?”严世藩道。 “怎么说?”严嵩问。 严世藩大笑:“皇上根本没看这折子,只是说,交给严嵩去办吧!呵,除了咱严家,谁能给大明朝遮风挡雨?谁能救得了北直隶的几十万灾民?皇上都明白这道理,徐、高、张那些人却不明白。” 严嵩拿过折子,看都没看就扔进火盆里烧了。 烧完折子,严嵩抬头,吩咐自己的儿子:“直隶灾情暂且不说。十多万灾民涌入京城却是有碍观瞻!堂堂嘉靖盛世,天子脚下却净是些饿殍,这算怎么当子事?顺天府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还未将灾民驱赶出城。” 严世藩道:“这倒不是顺天府办事不尽心。顺天府的衙役,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才多少人?涌入京城的灾民有十多万之众!赶也赶不过来啊!” 严嵩道:“这好办,我给前军都督府写个条子。让他们调三大营的兵,驱赶灾民。” 严世藩略一思索,道:“爹,我倒有个法子,能不动用一兵一卒,就把灾民们赶出城去!” 严嵩问:“什么法子?” 严世蕃答道:“灾民进城,无非是想讨一口吃食。咱们就告诉他们,朝廷将在城外开设粥场。让灾民去城外领粥。” 严嵩满意的点点头:“好主意!对了,皇上既然让咱们赈灾,咱们总要做个样子。开设粥场的事情,你去办吧。” 严世藩心中一喜。给十多万灾民开设粥场,这一日的流水是个不小的数目。他又可以上下其手,大捞横财了。 锦衣卫诏狱之中。 贺六和老胡正在“审讯”杨炼。 贺六让人给杨炼搬来一把椅子。杨炼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贺六道:“杨大人。令尊杨守诚杨老百户是咱北镇抚司里的前辈。论辈分,我要尊称你一声世兄。” 杨炼拱拱手:“不敢当。” 贺六又道:“咱们开门见山。世兄为何要私开官仓?” 杨炼答道:“因为春荒!大兴县的百姓没了吃食,一月之间饿死了上千人。为了我大兴四万百姓的性命,我只能如此。” 贺六道:“闹春荒,你可以写折子给朝廷。朝廷下了令,你再开官仓。岂不是又能救百姓,又不至于犯下私开官仓的重罪?” 杨炼苦笑一声:“你以为我没写过折子?我只是个县令。折子从知府衙门、按察使衙门、布政使衙门、巡抚衙门、六部、内阁,一层层递上去,再一层层批复下来,到那时我再开官仓赈灾,恐怕大兴县的百姓都死绝了!” 贺六道:“就算如此,可咱大明朝有规矩。出了大灾,县令可以越级直接找巡抚禀报。让巡抚紧急调拨省里藩库的备灾银、备灾粮救燃眉之急啊!” 杨炼又是一声苦笑:“你以为我没去找过直隶巡抚吴书剑?我闯了巡抚衙门,进到后衙内,那位吴巡抚正搂着两个美貌的小妾听曲儿呢!他直接派人把我轰出了后衙!灾情如火,我身为一县父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治下百姓饿死!没有办法,我只能开了官仓!” 老胡在一旁说道:“老六,这案子不用审了。杨大人有个屁的罪!真正有罪的不是他,而是那些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各级官吏!” 这时,看牢百户提着个食盒走进了门:“三爷,六爷,杨大人的午饭备好了。” 老胡道:“杨大人,你先吃饭。容我和老六想想办法,救你出去!” 杨炼拱拱手:“不劳费心了。朝廷自有法度在。我私开官仓,无论是何因由,都犯了《大明律》。朝廷该怎么处罚我,我绝无二话。” 看牢百户将食盒打开。按照贺六的吩咐,食盒里是两个白馒头,一碗白粥,还有一叠咸菜。 杨炼几乎用一种虔诚的目光盯着白馒头。他细心的将白馒头掰成一块一块,泡到白粥里。而后就着咸菜,将白粥、馒头吃的干干净净。 贺六看着杨炼近乎虔诚的吃相,突然想起在严家吃的那些“鹧鸪米”、“黄瓜条肉汁”来。或许,那天酒宴上的半碗“鹧鸪米”、一碗“黄瓜条肉汁”所值的银子,换成白米就能救活上百口灾民吧。 吃完饭,杨炼叹了一声:“若是我治下的百姓,都有白馒头、白粥吃。纵然让我死上一万次,我也心甘情愿。” 贺六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杨炼拱了拱手:“杨世兄,我只再问你一句话。事到如今,你后悔么?” 杨炼的回答让贺六肃然起敬:“救黎民于水火,为官之本也!我不后悔。” 贺六闻言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法子救眼前这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正文 第167章 谈交情伤钱(求果实)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贺六和老胡站在陆炳面前,打算给杨炼求情。 陆炳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这个指挥使要管的事太多,这些年积劳成疾,身子骨不怎么好,经常害病。五十多岁的人,竟是六七十岁人的老态。 陆炳拿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贺六道:“关于大兴县令杨炼私开官仓一事。。。” 陆炳摆摆手:“杨炼自今天起不归锦衣卫管了。皇上把北直隶灾情的事交给了严阁老、小阁老。杨炼的案子,你们移交给刑部提牢司吧。” 这些年,严党、阉党、裕王党在朝中斗的不可开交。三党手中各自有一伙像锦衣卫一般专办秘密差事的人。 阉党手里有东厂。裕王党手中握有詹事府右春坊,号称小锦衣卫。严党手中则握有刑部提牢司,号称小东厂。 提牢司名义上隶属于刑部,实际上连刑部尚书李春芳都调不动提牢司的一兵一卒。这个刑部内的“小东厂”,只唯严嵩父子之命是从。 把杨炼交给刑部提牢司,他的命就等于是掐在了严嵩父子手里。 贺六和老胡出了指挥使值房。 老胡道:“杨炼的案子到了阁老、小阁老手里,这下可难办了。” 贺六笑了笑:“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朝野之中都知道小阁老将一样东西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老胡道:“那样东西是银子!可杨炼这么个大清官,哪里有什么银子?就算有,以他的脾性也不会去送。” 贺六笑道:“杨炼没银子,我有啊!你忘了,金万贯的产业可都归了我。我老六现在是真正的土财主。杨炼不去送银子,咱们替他去送就是了。” 贺六回了家。妻子白笑嫣正抱着香香逗院里的一只大肥猫。 “娘!这喵喵怎么这么胖?我们杀了它吃肉吧!”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看到什么都想吃?你呀,就差啃家里桌椅的木头渣滓了。” 贺六走到白笑嫣身旁问:“你手上有多少现银?” 白笑嫣答道:“刚开春,江南的牙行、茶行、丝绸庄子都在贴银进货。我手上的现银不多,不过一百多万两还是有的。” 贺六打趣道:“呵,我的夫人还真是腰缠万贯呢。”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那不是我的银子,是你的银子。我只是替你管账的。”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对妻子说:“给我预备二十五万两银子。其中五万两给我打成德泰钱庄整张的兑票。” 白笑嫣一怔,追问道:“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这倒不是白笑嫣小气。在结交京城的贵妇、诰命的事情上,她一向是一掷千金。 白笑嫣是怕自己的丈夫看上了京城哪个烟柳之地的红牌姑娘,要银子养女表子。这种事儿她听说的太多了。她新认的干姐妹,左军都督家的黄夫人就说过,黄都督养着名冠京城的徽香楼头牌姑娘许翠烟,一年就花了十多万银子。 贺六笑道:“这二十五万银子,五万两是送小阁老的,我要求他帮我救个人。剩下二十万银子,你去找京城四大粮行,买一批粮食,救济那些北直隶的灾民。” 白笑嫣点点头:“这样啊。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拿银子养哪个妓馆的红姑娘呢。对了,你说求小阁老救个人,是不是救你昨日晚饭时提起的那个杨炼杨县令?” 贺六道:“是,他的案子转到了刑部提牢司手上,就等于到了严嵩、严世藩手上。杨炼到底是私开官仓的不赦重犯还是体恤灾民的好官,只不过是严世藩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 白笑嫣道:“怕就怕,你替杨炼垫了银子,他也不会念你的好。五万两银子啊,值么?” 贺六斩钉截铁的回答妻子:“值!他这样的好官万金不换!五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笑嫣又问:“从京城的四大粮行买粮太贵。咱们江南就有自家的米行。从江南运一些粮食来京城如何?” 贺六摇头:“不成。从江南运粮,运到京城最少也要半月后了。那些灾民可支撑不了半月。” 白笑嫣奇道:“皇上不是已经让严阁老他们赈灾了么?” 贺六苦笑一声:“赈灾?你看着吧,户部拨下来十粒粮,能有一粒落到灾民嘴里就算是诸位大人们高抬贵手了!” 下晌,白笑嫣去德泰钱庄打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交给了贺六。 入夜,贺六和老胡来到严府。 “三爷、老六,你们两个怎么来了?难道是馋我的鹧鸪米、黄瓜条肉汁了?”严世藩笑道。 贺六将一本《黄帝内经》放到了严世藩的案头:“听闻小阁老新近在钻研医道。赶巧了,属下新近得了一本宋版的《黄帝内经》,特来送给小阁老。” 严世藩随手翻了翻《黄帝内经》,书中夹了一张银票,上面大书“德泰钱庄现银见票即兑五万两整”。 严世藩将书里的银票拿起来,飞快的塞入袖中,笑道:“说吧,要让我办什么事儿?” 严世藩虽有意拉拢贺六、老胡,然而一码归一码。在他看来,你来求我办事就得给我送银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朝一日我严世藩找你们办事,一样也会给你们送银子。 在严嵩父子看来,给任何人办事,都要动银子。交情归交情,钱归钱。谈交情太伤钱。所以,这张五万两的银票我定会却之不恭。 贺六道:“是这么个事儿。我有个远房亲戚名叫杨炼。以前在大兴做县令。前一阵直隶闹春荒。他无奈之下开了官仓赈济灾民。被问了罪,现在这案子转到了刑部提牢司那边。还请小阁老通融通融。毕竟他开官仓没有中饱私囊,而是为了一县百姓的生计。” “杨炼?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严嵩道。 老胡赶紧接话:“小阁老忘了?十多年前,他参劾过仇鸾!” 仇鸾本是严嵩的干儿子,发迹后却跟严嵩翻脸,处处与严嵩父子作对。后来严嵩与陆炳联手,借着杨炼的那封奏折将仇鸾拉下了马。 严世藩思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那杨炼参过仇鸾,那就算是自己人了。五万两银子摆在那儿,又有老三、老六的面子在。我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严世藩道:“三爷和老六开了尊口,我不能不卖你们个面子。再说了,杨炼开官仓是为了赈济饥民,又不是贪赃枉法。我明日给提牢司写个条子,让杨炼官复原职。” 正文 第168章 筷子倒了,人头落地(求果实) 刑部大牢。 牢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正七品官服的人。这人正是大兴县令杨炼。 阳光刺眼,杨炼手搭凉棚,回头看了一眼牢门。 他心忖:皇上还是圣明的。定是皇上体恤我私开官仓是为了赈济灾民,这才法外开恩,下旨将我无罪开释。 他正了正自己的官帽,走向阳光之中。 一天后,严世藩在京城西郊办起了六个偌大的粥场。 贺六和老胡在北镇抚司没什么差事,闲来无事溜达到了粥场,看看那些灾民们安置的怎么样了。 二人刚进粥场,就看见一个七品官儿正撸着袖子痛骂一个从六品服色的官员。 那破口大骂的七品官儿正是杨炼。 贺六轻声道:“刚出了大牢,他怎么又在这儿闹上了?” 老胡道:“过去看看。” 杨炼怒气冲天的朝着从六品的官员嚷道:“你是粥场主事!我问问你,朝廷开粥场赈灾的规矩是什么?” 粥场主事垂头丧气的说:“粥要厚可插筷!筷子倒了,粥场主事要人头落地。” 杨炼拿着一根大勺,放在大锅里搅了搅:“你自己看看,别说插住筷子了,这粥清的都能照出人影来了!一大锅水,加几把米,这也叫粥么?还有,你看看这米,都是发黄发霉的孬米!数万灾民嗷嗷待哺,你却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糊弄他们的肚子。难不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 粥场主事虽然在官品上比杨炼高一级,可他自知理亏,倒是没有跟杨炼对骂。直接蹲在了锅边,狠狠锤了自己脑袋一下:“咳!杨县令,你以为我想拿这玩意糊弄这些灾民么?你以为我不想给灾民们熬上厚可插筷的好粥救他们的命?上面就给我拨了这么点糙米,我有什么办法?” 贺六拨开层层围观的灾民,走上前去,朝着杨炼拱拱手:“杨世兄,怎么回事?” 杨炼怒道:“贺大人,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就是灾民的救命粥?” 杨炼指了指眼前大锅里的“粥”,转头对贺六说:“皇上是发了明旨的,让内阁负责赈灾。我听说,户部仓储司也从通州粮仓调了好米赈济灾民。定然是有人中饱私囊,从灾民们嘴里抠那救命的米!贺大人,你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法情事,这事情你管不管?” 贺六道:“如果真有克扣赈灾粮的事发生,我自然要管。” 老胡在身后揪了揪贺六的衣襟,意思是让他慎言。谁不知道,主管京城西郊这几个粥场的,是工部左侍郎——小阁老严世藩? 贺六走到粥场主事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原在哪个衙门当差?” 粥场主事答道:“下官冯瑞鑫,原在工部水务司做主事。小阁老接了办粥场的差事,就把下官调到粥场做主事了。” 贺六压低声音道:“工部的主事?这么说你是小阁老的人了?” 粥场主事苦笑一声:“您老穿着飞鱼服,应该是锦衣卫的上差。您应该知道,我若是小阁老的人,就不至于调到这荒郊野外,给饥民们熬粥了。” 贺六问道:“冯主事。刚才杨大人说了,户部仓储司从通州粮仓调来了好米赈灾。你看看你锅里煮的这些东西,是好米么?” 粥场主事叹了口气:“粥场规矩,粥要厚可插筷,筷子倒,人头落地。我但凡有办法,也不至于煮这么些清汤寡水的东西给灾民!赈灾的差事是小阁老管着。通州粮仓却是户部管着。前几日小阁老找户部的高拱高尚书调粮,开口要了五百万斤粮。可高尚书说,通州仓储粮太少,只拿得出一百万斤粮食来。” 贺六心中暗骂:朝堂上党同伐异,个个斗得都像是乌眼鸡。到头来苦了的还是百姓。 高拱是裕王党干将,自然不会让严嵩的儿子把赈灾的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贺六道:“冯主事,即便户部只调了一百万斤粮,你也不至于熬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啊!说句不好听的,粮食又不是你们家的,你这是给谁省粮食呢?” 粥场主事道:“上差。户部是从通州调了一百万斤粮。可真正运到粥场的,只有区区十几万斤发了霉,长了毛的老米!杨大人刚才骂我中饱私囊,我不服!我要是拿过一粒粮食,让我天打五雷轰!上面就给了这些,我有什么办法?” 贺六正色道:“那你说,通州仓的那些好米哪里去了?” 粥场主事苦笑一声:“这话,你不该问我,该去问小阁老!” 贺六沉默,是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朝廷拨给灾区赈灾粮,官场上层层克扣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雁过拔毛嘛。严家父子扒一道,下面办事的官员们再各扒一道。到了灾民嘴里,可不就剩下这些个清汤寡水的霉米了么? 贺六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现在已经下了决心,要管管粥场这边的闲事。 贺六吩咐道:“霉米就霉米吧。先把这些霉米熬成厚可插筷的稠粥,分发给百姓。” 粥场主事惊道:“要是熬那么稠的粥,这十几万斤发了霉的米,不到三天就得用光!” 贺六道:“这你别管了。三天后,我保证会有人给你们送好米来!” 贺六又对杨炼说道:“杨世兄,你在这儿盯着!一会儿他们熬了粥,插上筷子要是倒了,你来找我。我把粥场的这些人都关进诏狱!” 贺六说完,领着老胡径直回了自己家。 一回家,他便问白笑嫣:“粮食买回来了么?” 白笑嫣摇头:“京城四大粮行全都在囤粮。一颗粮食也不往外卖。” 贺六一听就火了:“都说是无商不奸!果然如此。大灾如此,他们却囤积居奇。没王法了么?” 白笑嫣给贺六和老胡各端了一碗茶:“先喝口茶,压压火气。夫君啊,京城四大粮行是什么来路,你不会不清楚吧。” 贺六愕然。京城四大粮行,每家都有朝廷重臣的干股。那些一品二品大员们,年年都要从四大粮行手里拿利钱。 贺六叹了口气:“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灾民们饿死?” 白笑嫣道:“有个人如果出面游说四大粮行,说不定四大粮行会放给我们一些粮。” 贺六问:“谁?” 白笑嫣道:“江南漕帮的帮主丁三脚,亲自押送这一旬的皇杠银上京。现在他还在京里呢。四大粮行的米,年年都是托漕帮从江南走运河运上京的。他们自然会卖丁帮主三分面子。你查办通倭案时,跟丁帮主也算有几分交情,何不去求求他?” 正文 第169章 捕鼠官儿 贺六在城北江南会馆找到了漕帮帮主丁三脚。 丁三脚让下人给贺六上了茶,问道:“六爷大驾光临,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贺六道:“有件事要求您。据说您跟京城的四大粮行关系不错?” 丁三脚点点头:“他们每年从江南所购的白米,都是用我们漕帮的粮船运上京。怎么了?” 贺六喝了口茶:“是这样,北直隶正在闹春荒。四大粮行却囤粮不出货。我希望您出面和他们商量商量,卖给我二十万两银子的粮食。” 丁三脚快人快语,他摇头道:“六爷,这不合规矩。漕帮规矩,不得以势压那些守法商人。再说,四大粮行背后都有朝廷大员做靠山。我就是想压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买我的面子。您要是想插手粮食生意,可以从江南进粮。运粮进京的事,包在我漕帮身上。” 贺六摇头:“我买粮食不是为了转手出售。三爷也知道,十几万北直隶的灾民进了京。朝廷虽说拨下了赈灾粮,在京城西郊开设粥场。可始终是杯水车薪。我这二十万两银子,是自掏腰包,打算换成粮食,解灾民的燃眉之急。” 丁三脚闻言,叹了口气:“六爷,赈济灾民竟要你自掏腰包?我劝你一句,这普天之下受苦的人多了。你救得了几个呢?” 贺六起身,朝着丁三脚作了个揖:“我只救我眼前看的到的人。我不能让十几万涌入京城的灾民在我眼前饿死。” 丁三脚亦起身,凝视着贺六,良久,他骂了一句:“我曰他祖宗的。天天听人说朝廷如何如何的。到了闹灾的时候,朝廷竟不管灾民的死活,倒要六爷这样的善人自讨腰包!得了,不就是四大粮商么?我马上下帖子,让他们今晚来江南会馆喝酒!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贺六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金万贯的数百万家财落到他手上,他心里不安。他想拿着金万贯的钱,多做些善事。这样能让他心里踏实一点。 入夜,京城常、李、孔、陈四大粮商齐聚江南会馆。 四位富甲一方的老板入席。丁三脚道:“诸位今天能来赴宴,是给我丁三脚面子!我给诸位引见个人,这位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常、李、孔、陈四人久居京城,自然听过北镇抚司六爷的名号。众人纷纷拱手:“见过六爷。” 虽然嘴上客套,他们的心里却打起了鼓:这锦衣卫的六阎王别是设了什么圈套等着我们呢吧? 丁三脚道:“四位老板,我跟你们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看在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上,今天我要你们卖我个面子。我们六爷是个大善人,准备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买你们的粮食赈济灾民。可我听说,你们正在囤粮,一粒粮也不往外放。” 常老板是四大粮商之首。他拱手道:“丁帮主,您老吃的是运河饭,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您不知道,我们粮行讲究的就是个快进快出。现在粮价这么高,要是我手里有粮,早就放了。何苦把粮屯在手里?万一哪天灾情过去了,粮价掉下来,我不得赔死?” 李老板亦附和道:“就是就是。咱大明有法度在,囤积居奇者,丈三十,流一千里。我们都是守法的商人,怎么敢往《大明律》的刀尖上撞?” 孔老板叹了口气:“唉,都以为我们四大粮行的粮库里,有数不尽的大米、麦粟。其实只是空架子罢了!我们手里存的去年的秋粮,这一冬一春早就放空了!” 陈老板说道:“是啊!大灾之年,粮商手里也没有余粮啊!我家里人多,足有上百口子。我这阵都发愁,上哪买些米面,填我那一大家子人的嘴呢?” 四人众口一词,简而言之就俩字:没粮。 贺六刚要开口,丁三脚却朝他摆摆手,而后举起酒杯:“好,既然诸位都没粮。那咱今天就不说买粮的事儿了!来来来,喝酒!” 说完,丁三脚给贺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言。 喝了几杯酒,丁三脚话锋一转,说起了漕帮的掌故:“诸位都知道我漕帮有八堂,十六会,三十二分舵,管着六万帮众,三十多万运河苦力跟着漕帮混饭吃。你们可知道,漕帮之中最要紧的一个职位是什么?” 常老板道:“自然是帮主了!” 丁三脚摇头:“错!最紧要的职位是捕鼠官儿!” “捕鼠官儿?这是个什么职位?”众人奇道。 丁三脚侃侃而谈:“诸位,我是个粗人。可我听我八岁的侄儿经常背诵一首古人的诗,叫什么官仓鼠的。” 常老板接话道:“对,那是唐朝人曹邺的诗。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咳,现在管着天下官仓的是户部尚书高拱。那户部之中,想必的确有许多贪官污吏,就像那官仓鼠一般。。。。” 常老板的米行里有工部郎中薛扬的股份。薛扬是严世藩的心腹。可以说,常老板是严党奴才的奴才。他自然要抓住时机,大大的贬低裕王党所掌握的户部。 丁三脚摆摆手:“咱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听了这首诗啊,唯一的感受就是,嘿,这写诗的是个明白人:有粮食的地方,就一定有老鼠。就说漕帮的数千条漕船吧。每条船每回运粮都要被老鼠偷吃。可别小看这老鼠。这些家伙糟践起粮食来,那可是行家里手。于是乎啊,漕帮从百年前,就在每条漕运船上设了一个捕鼠官儿!” 常老板道:“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丁三脚道:“就说去年运夏粮进京。乙字戊组九号漕船上的捕鼠官跟自己的分舵舵主闹别扭。一气之下不管九号船上的老鼠。九号船在江南装粮一万两千斤,进了京,你猜还剩多少粮?只剩下了一万零五百斤!近一成的粮都被老鼠给糟践了!” 丁三脚话里有话。无非是在威胁一众粮商。你们不给我面子?不卖粮食给六爷?那好办!漕帮可以找得出一万条理由,让你们下次委托押运上京的粮食稀里糊涂少上一成! 四大粮商每年托漕帮所运粮食价值不下数百万两。一成就是几十万两。漕帮垄断着运河航运。想从江南运粮进京,就一定要找漕帮的船。你们要是不想下次凭空损失几十万两银子,就乖乖的卖二十万两银子的粮食给六爷! 四大粮商是何等精明之人?他们怎能听不懂丁三脚的弦外之音? 常老板当即表态:“虽说我们手里没多少粮食,可六爷体恤灾民的这颗仁善之心,让我们刮目相看!我们四个回去就是扫库底,抠地缝,钻山打洞也要为六爷凑出这二十万两银子的粮食来!” 其他三位粮商纷纷点头附和。 丁三脚问:“粮价呢?” 常老板一咬牙:“既然是做善事,我们自然不能要六爷高价!我们平价卖给他!” 丁三脚一拍桌子:“痛快!来啊,给我换大碗!我要陪六爷、诸位老板好好喝两碗!” 正文 第170章 干一件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儿 丁三脚频频劝酒,四位粮商不好驳他的面子,席间推杯换盏。不多时,众人便喝光了两坛杏花村。 常老板酒量不济,已然开始说醉话了。 贺六不失时机的套起常老板的话:“常老板,最近可有人卖给你的粮行大批的精米?我说的是上百万斤的那种交易。” 常老板迷离着一双醉眼,神秘的说道:“有,有,足足一百万斤。是工部营缮司的薛扬薛郎中放到我的粮行里代卖的。呵,薛郎中本就是我那粮行的东主之一。。。” 说完,常老板“噗通”一声,竟然醉倒在了酒桌上。 丁三脚大笑:“常老板这酒量也太不济了。六爷,来,咱们喝。” 贺六虽然端起了酒碗,他的心思却不在酒上。 他知道,薛扬是严世藩的心腹。这就说明,户部调拨给粥场的那一百万斤好米,的确让严世藩他们偷梁换柱,换成了十几万斤孬米。 贺六的心中突然打起了鼓。 一个声音对他说:严世藩作恶多端,竟然连灾民的活命粮都不放过。你这个锦衣卫的六爷应该好好管管这件事。 另一个声音对他说:阁老、小阁老手里掌握着半个朝廷。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些人都斗不过严党,你又何必操这份闲心呢? 贺六生平第一次像现在这样纠结。 如果真要彻查赈粮被调包的事,那他贺六就等于是在跟整个严党开战。 跟严党开战,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恐怕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他贺六一个小小的查检百户? 严党不可战胜的原因很简单:皇上知道严嵩贪!然而严嵩事事随皇上的心意,皇上用着顺手,所以对严家父子贪墨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查清了赈粮调包的真相,皇上真的会处置罪魁祸首严家父子么?恐怕不会。 到那时,严党得不到惩处,他贺六却会成为严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江南会馆吃完了饭,贺六回了自己家。 老胡已经等在了贺府客厅内。 “饭吃完了?”老胡问。 “吃完了。四大粮商果然给丁三脚的面子。他们已经答应卖给我粮食了。明日丁三脚会让漕帮的苦力帮我去运粮。”贺六道。 白笑嫣给贺六端上来一碗银耳莲子羹:“香香睡了。来,喝完银耳莲子羹,解解酒。” 老胡道:“我下晌问过杨炼了。二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再加上原有的那十几万斤糙米,也只能让粥场维持个十天八天。要让灾民度过春荒,起码需要五六百万斤粮食。还需要近两百万两的银子安置灾民回乡,播种春苗。” 贺六闻言,突然看了看白笑嫣。 白笑嫣摇头:“夫君,不要再打咱家银子的主意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是不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花二十万两银子赈济灾民,那是你发善心。如果锦衣卫的六太保,拿几百万两银子给灾民,那就不是发善心,而是收买人心了!你在锦衣卫当差二十年,应该知道,收买人心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图谋不轨。假如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的差事,你的脑袋,咱们全家的命还保得住么?” 老胡道:“侄儿媳妇儿言之有理。老六,你可千万别干什么蠢事,让皇上怀疑你图谋不轨。” 贺六叹了口气:“唉,老胡,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样做会授人以柄?可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那十几万的灾民被活活饿死。” 白笑嫣劝慰自己的丈夫:“十几万灾民的生死,有内阁,有朝廷管着!你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干的是为皇上侦办钦案的差事。这些国家大事,还是让那些朝廷大员们去管吧。” 贺六又叹了一声:“内阁?朝廷?内阁和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刚才我跟四大粮商喝酒。常老板喝醉了,告诉我,调包赈粮的,是工部营缮司郎中薛扬!薛扬是小阁老严世藩的心腹。这说明,把上百万斤好米换成孬米的,就是严阁老父子!” 老胡沉思良久,说道:“老六,我在锦衣卫浑浑噩噩了四十年。老了老了,却想干一件能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儿。赈粮调包的事情你别管了!我现在也是堂堂的锦衣卫三爷,这件事由我去管。就让我用这把老骨头,跟严嵩父子斗一斗。” 老胡说完便转身离去。 白笑嫣叮嘱贺六:“你明日千万看住胡伯父,别让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严嵩父子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多的数都数不清。裕王爷是皇上的亲儿子都拿他没办法,胡伯父要是去跟他们斗,就等于是拿鸡蛋碰石头!” 裕王府,客厅。 裕王端坐在客厅上首。他的面前坐着内阁次辅徐阶、户部尚书高拱、兵部尚书张居正。 客厅的后套间里放着一扇屏风,屏风内坐着李妃。 李妃是裕王的贤内助。王爷跟几位心腹大臣谈论国事,李妃一向是屏后听政。 裕王开口问高拱:“肃卿,你管着户部。前两天严世藩跟你调五百万斤粮食赈济灾民,你推诿说通州仓存粮不足,只调拨给了他一百万斤。通州仓真的存粮不足么?” 高拱答道:“通州仓拿得出五百万斤粮食来。可我不想,也不会给严世藩那么多粮食!” 裕王道:“虽然我们和严党势同水火。可事关十几万北直隶灾民的性命。你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高拱侃侃而谈:“臣想请问王爷。五百万斤粮食,就算拨到他严世藩手里,到最后能落到灾民们的肚子里么?咱们詹事府右春坊的人没有禀告您么?我调给严世藩的一百万斤好米,已经让他们上下其手,调包成了十几万斤发了霉的陈年糙米,运到了粥场!严家父子借此又发了一笔横财!” 内阁次辅徐阶道:“高肃卿说的是事实。王爷,即便他把五百万斤粮全都调给了严世藩,也救不了十几万直隶灾民的命。” 裕王惊讶道:“运到粥场的只有十几万斤糙米?那三五日之后,那些直隶灾民岂不是要饿死?” 高拱冷冷的说道:“王爷,请恕臣直言。真要是饿死了十几万北直隶灾民,对天下苍生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文 第171章 鸡蛋碰石头 高拱此言一出,裕王、徐阶、张居正三人俱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这种恶毒的话怎么可能从堂堂的户部天官口中说出? 高拱解释道:“如今我大明民生凋敝,朝局艰难,原因就在于严党把持朝政,上下其手,贪污纳贿。弄的吏治不清,百姓水深火热。严党经营多年,就好比一棵千年古树,树大根深。要想彻底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就必须烧一把冲天大火!接手经办赈灾事宜的是严嵩父子。若饿死了十几万灾民,那必在朝廷内燃起冲天大火!” 裕王轻叹一声:“难道想要搬倒严党,就只有让那十几万灾民饿死这一个办法么?” 徐阶和张居正沉默不言。 他们知道,这是最缺德的一个办法,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可徐阶和张居正自诩正儿君子。高拱提出这么恶毒的法子,这二人不想复议。 “混账话!”李妃推开屏风,走进了客厅。 “你怎么出来了?”裕王问。 李妃道:“王爷,请恕臣妾无礼!刚才高部堂所言,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高拱一向看不上李妃这个妇道人家参与政事。他对李妃没有半分好感。 “还请李妃赐教,我刚才说的话混账在何处?”高拱不卑不亢的说道。 李妃正色道:“这天下是朱家的,迟早是裕王爷的。难道裕王爷堂堂储君,要像那些只会行阴谋诡计的春秋纵横家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十几万子民饿死?你们难道要让王爷做桀纣之君么?灾民们嗷嗷待哺。王爷要做的,是想尽一切法子,救他们的命!而不是借十几万灾民的冤魂,去攻击严党!” 高拱心中暗骂:妇人之仁。 张居正却开口道:“王爷,臣以为李妃娘娘所言极是。” 李妃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张居正。 高拱笑道:“救十几万灾民的命?现在管着赈灾事宜的是严嵩父子!难道我们要帮他们在皇上面前出彩么?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想救灾民,严党把控着朝局。我们运多少粮给粥场,他们就会贪墨多少粮!不知李侧妃、张部堂有什么法子救灾民于水火?” 张居正道:“法子嘛,还需从长计议。” 裕王疲倦的摆了摆手:“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吧。” 徐阶、高拱、张居正告退。 裕王喝了口茶,问李妃:“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对付严党,就必须以毒攻毒。高拱这人心肠毒辣,是以毒攻毒的不二人选。怎么今天你倒跟他唱起了反调?” 李妃道:“王爷,以毒攻毒是对付严党最好的法子。可却要有度!堂堂嘉靖盛世,若几日内饿死十几万灾民,我朱明皇家,将失去民心!难道王爷您今后想做一个没有百姓拥戴的皇帝?” 裕王沉默不言。 第二天清早,贺六领着漕帮的人,给粥场送来了几百大车精米。 贺六找到杨炼,拱手道:“杨世兄,这些米是我捐给灾民们的。你这些天费费心,在粥场这边盯紧点,切莫让粥场的那些官员们将这些精米私分!” 杨炼点点头:“我替大兴、宛平、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香河、昌平八县百姓谢过贺大人了!放心,我一定在粥场盯紧,让你捐的每一粒米都用在灾民身上。不过。。。。” 贺六问:“不过什么?” 杨炼直言不讳的说道:“不过贺大人,你救得了灾民们一时,却救不了灾民们一世!” 贺六哑然。良久才开口说道:“杨世兄,你不会又想给皇上上折子了吧?” 杨炼点点头,答道:“我为官二十多年,见了太多民间疾苦。如今大明民生凋敝,穷苦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究其原因的原因,是因为奸党掌控朝局。。。。” 贺六压低声音问:“杨世兄,你打算参严阁老、小阁老?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 杨炼笑道:“以卵击石?不,是精卫填海!即便我倒在严嵩父子面前,我相信,会有数不尽的有良知的官员前赴后继。” 贺六道:“杨世兄,我劝你别动这个念头。你只是个县令,无权向皇上直接呈折。从知府衙门,到按察使衙门、巡抚衙门、六部、内阁,到处都是严党。只要他们在其中一个衙门扣下你的折子,你的折子便会石沉大海!恐怕皇上还没看到你的折子,你便被严党中人陷害入狱甚至掉脑袋了。” 杨炼道:“这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我这次上折子,会用一个万全的方法。” 贺六问:“什么万全的办法?” 杨炼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死谏!” 二人正说着话,粥场之内突然响起一声通传:“工部营缮司郎中薛大人视察粥场喽!” 一个獐头鼠目的从四品官员走到粥场中央的高台上,大声说道:“开设粥场,赈济灾民,这是皇上敬天爱民的恩典!严阁老、小阁老体恤百姓的善政!你们吃着碗里的米,要时时刻刻念着皇上、严阁老、小阁老的好!” 贺六听后,心中暗骂:严嵩严世藩连灾民的活命粮都不放过,灾民们还要念他们的好?薛扬,你真不愧是严家豢养的一条狗。 就在此时,老胡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领着五六十名锦衣卫力士冲上了高台。 老胡高声令道:“将罪官薛扬拿下!” 力士们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将薛扬捆成了粽子。 薛扬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挟持本官?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老胡笑了笑:“知道,你不就是小阁老在工部养的那条叫薛扬的狗么?” 老胡又指了指身上的飞鱼服:“看清楚了。我们是北镇抚司的人!” 薛扬似乎并不怕北镇抚司,他厉声道:“北镇抚司又怎么了?你们锦衣卫的陆指挥使都要卖我们严阁老几分薄面!北镇抚司的刘镇抚使,还是我们小阁老的义兄弟!” 老胡笑了笑:“可惜,我不是陆指挥使,不用卖严阁老面子。我也不是刘镇抚使,不用跟你们小阁老谈什么兄弟情义!记住,抓你的人名叫胡平,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三!薛扬,你连灾民的救命粮都敢克扣转卖,你的良心难道让狗吃了么?给我带走!” 正文 第172章 平安符(求果实) 贺六走上高台,来到老胡身边:“你真打算跟严阁老、小阁老他们撕破脸皮?” 老胡笑了笑:“我昨晚说了,我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到老想做一件让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儿!老六,你拖家带口的,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就让我做一枚臭了的鸡蛋,去碰碰严嵩父子那块硬石头。我就是撞不碎这块石头,也要弄他们一身脏臭!” 贺六沉思良久,开口说道:“老胡,陆指挥使说咱俩是秤不离砣。你去鸡蛋碰石头,我不能袖手旁观。无论是滚钉板还是下油锅,咱爷俩并肩子便是!即便上了奈何桥,咱爷俩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也不寂寞不是么?” 老胡凝视着贺六:“老六,你确定要跟我趟这趟浑水?” 贺六点头。 老胡道:“那好。现在当务之急是审讯薛扬。咱们不能把薛扬带回北镇抚司审问。我那徒弟刘大是严世藩的义兄弟,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会用北镇抚使的身份压咱们放人。” 贺六道:“那就把薛扬押到我的府里审问!” 两个时辰后,贺六、老胡领着五六十名力士,押着薛扬回了家。 白笑嫣正和香香在院子里踢一枚鸡毛毽。 贺六对妻子说:“你带着香香去裕王府,陪李妃娘娘说说话!” 贺六认为李妃深明大义,妻子白笑嫣又跟李妃关系匪浅。他和老胡抓了薛扬,就等于跟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他是怕严嵩父子狗急跳墙,伤及白笑嫣和香香。对于妻子和女儿来说,裕王府是时下最安全的地方。 香香努着小嘴,一脸不乐意:“我不走。娘在锅里煮了两个猪蹄儿。我一会儿要啃猪蹄儿!” 贺六蹲下身,刮了刮香香的鼻子:“你不是常念叨要找你冯保小叔叔玩耍么?你冯保小叔叔此刻就在裕王府呢。” 香香这才松口:“哦,好啵。猪蹄儿晚上再吃。香香先去找冯保小叔叔。” 白笑嫣环顾五六十名佩刀力士,又看了看五花大绑的薛扬,问道:“夫君,出什么事儿了?” 贺六指了指薛扬:“那人便是工部营缮司郎中薛扬!” 白笑嫣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妇人。贺六此言一出,她心中便清楚了:自己的夫君到底是跟严阁老、小阁老撕破脸皮了! 白笑嫣抱起香香:“那我这就带香香去裕王府!” 母女二人一走,贺六让人搬了两把椅子,跟老胡在前院之中审起了薛扬。 “薛扬,你是如何将户部调拨给粥场的好米调包?又如何利用常怀隐的毕升粮行销赃?还不从实招来?”贺六质问道。 薛扬昂着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用不了多久小阁老就会知道我被你们抓了!他会来救我的!你们还是想想清楚,一会儿该如何跟他解释吧!” 贺六对老胡说:“这厮说的倒是实话。严世藩说不准现在正带人往这儿赶呢!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跟他动真格的吧!” 老胡点点头:“我事先早就准备好了!来啊,把老十二赵慈的‘紧箍咒’给薛大人带上!” 连漕帮林大晟那样钢筋铁骨的汉子都受不住“紧箍咒”,更何况是薛扬这种软骨头小人? 薛扬连“紧箍咒”的第二层都没挨过去,便已经开始大喊:“我招供!你们饶了我吧!” 贺六道:“薛大人倒是深为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深意。回答我刚才的两个问题!” 薛扬招供道:“两天前,小阁老去找户部尚书高拱调五百万斤粮食,高拱只给了一百万斤。这一百万斤精米,从通州仓运到京城,小阁老便吩咐我,来个狸猫换太子,将好米运到常怀隐的毕升粮行出售。再从毕升粮行那边运十几万斤糙米到粥场。。。。” 贺六拿出一张纸,扔给薛扬:“将刚才的供述全部墨吃纸!” 薛扬拿起笔,用了两柱香的时间写好供词,又按了手印,画了押。贺六将供状揣进怀中。 就在此时,门外“轰隆隆”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严世藩领着“小东厂”刑部提牢司的数百名密探冲进了前院。 这些密探个个身着甲胄,手里或执佩刀,或持火铳。 “贺六,你恩将仇报!以怨报德!”严世藩怒骂道。 贺六微笑着,朝着严世藩拱拱手:“小阁老何出此言?” 薛扬见主子来了,跪爬到严世藩脚下:“小阁老,您要为下官做主啊!锦衣卫的人刚才对我严刑拷打,我迫不得已,写了一份言不由衷的供词。” 严世藩一脚将薛扬踹向一边:“没用的东西,给我闭嘴。” 严世藩走到贺六面前,几乎与贺六脸对脸。 两个男人贴的如此之近,要么是两人都好龙阳之风——要亲嘴儿。要么,便是要打架。 严世藩“啊呵呸”,朝着贺六的脸上吐了一口吐沫。 贺六抹了抹脸上的吐沫,微笑着问:“小阁老,您这是发哪门子的火?” 严世藩道:“贺六,我们严家待你不薄!你别忘了,你住的这宅子,是我们严家送给你的!你的远房亲戚杨炼出事儿,还是我跟刑部提牢司打的招呼放的人!你今天干的这事儿,对得起我们严家对你的恩德么?查我?你觉得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查得动我么?” 贺六笑道:“这宅子的确是小阁老你送我的。你要是想要回去,我双手奉还。至于杨炼,呵,他私开官仓是为了赈济灾民,本就无罪。” 严世藩伸出了自己的手:“别跟我废话!薛扬的供状呢?” 贺六摇头:“锦衣卫审讯案犯的供状,只有皇上才能御览!难不成小阁老要违制?” 严世藩怒道:“给脸不要脸!来啊,给我把贺六和胡三拿下,搜他们的身!” “谁敢!”贺六扯开自己的飞鱼服,亮出胸前戴着的平安符。 这三清上仙的平安符,是嘉靖帝在贺六查办江南私盐案后赏给他的。 大明官场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崇信道教。三清上仙的平安符,就等于是洪武朝的免死铁卷。 一众刑部提牢司密探无人敢动手。 严世藩怒道:“怎么,姓贺的,你拿皇上的平安符来压我?” 贺六道:“不敢!我只是怕刑部的这群蠢材笨手笨脚的,跟我动粗会脏了皇上钦赐的平安符!” 正文 第173章 四大杀誓言 贺六和严世藩,数十名锦衣卫力士与数百提牢司密探在前院对峙着。 这时,北镇抚使刘大进到前院。 刘大喝道:“北镇抚司的,都给我退出前院!” 贺六和老胡手下的力士,都是北镇抚司治下。北镇抚使下令,他们不得不从。 一众锦衣力士领命退出前院。 刘大走到贺六面前,问道:“是谁让你们抓了薛扬?你们有北镇抚司开出的驾帖么?” 锦衣卫缉捕审讯朝廷命官,需要指挥使、北镇抚使联名开据抓人的“驾帖”。 严世藩见来了帮手,趾高气扬的说道:“刘兄,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两个手下了!他们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贺六不卑不亢的对刘大说:“工部的人涉嫌侵吞赈粮。属下不能不管。” 刘大道:“涉嫌侵吞赈粮?嗯,这是件大案子,不过从此刻起,这案子不归你们管了!我这个镇抚使会亲自过问!” 刘大暗中是阉党派入锦衣卫的内应,明里又与严嵩父子关系匪浅。他在严党、阉党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如今贺六要查严世藩,刘大自然要偏袒严世藩! 严世藩道:“刘兄,你这手下刚才严刑逼供,诓骗薛扬写了一份供状,供状应该在他身上!” 刘大闻言,朝着贺六伸出了自己的手:“供状呢?拿来吧?” 贺六以沉默对之。 这时,锦衣卫中出了名的老好人老胡不再是往常那一副慈善的面孔。 老胡走到刘大面前,昂首挺胸直视着刘大,眼神犀利! 刘大从未见过老胡像现在这般的表情。似乎自己的引路师傅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醉猫、老废物变成了一尊铁面阎王。 老胡开口:“刘大!你别忘了么?我是你在锦衣卫的引路师傅!锦衣卫的规矩,徒弟见到师傅要行礼!难道你忘了锦衣卫的家规了么?!” 刘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老胡突如其来的嚣张气势面前,他竟然产生了一丝畏惧。 刘大这个堂堂北镇抚使,竟然下意识的给锦衣卫中第一不成器的老胡跪了下去。 “师,师傅。”刘大拱手,结结巴巴的说。 自从刘大攀上了吕芳那棵大树,借助东厂的力量在锦衣卫中屡破大案,平步青云,他就再也没跪过自己的引路师傅老胡。 刘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在心中怒骂自己:你是堂堂的北镇抚使!刑部尚书的女婿!陆指挥使未来的继任者!吕公公的心腹!你为什么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废物下跪? 刘大想要站起身。可当他看到老胡那双老眼中散发出的令人莫名畏惧的犀利眼神,他的双腿似乎不听自己的使唤。 怎么回事?这不是一个六十岁的老醉猫、老废物该有的眼神!难道说,自己的师傅这四十年的不成器、四十年的庸庸碌碌都是装出来的? 老胡大声质问刘大:“十多年前,你拜我为引路师的时候,曾当着咱们锦衣卫祖师爷毛骧公的神牌,立下过四大杀誓言!现在,你再给我背一遍锦衣卫四大杀誓言!” 刘大脱口而出:“通敌叛国者,杀!贪污纳贿者,杀!扰乱朝纲者,杀!结党营私者,杀!” 老胡痛骂道:“亏你还记得当初进入锦衣卫时的誓言!你眼前的这位义兄,连灾民的活命粮都不放过。难道你要助纣为虐?历代锦衣卫先辈在天有灵,都会对你不齿!” 严世藩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朝着刘大喊:“刘大!你是锦衣卫的镇抚使!这老东西是你的下属,你为何要给他下跪?起来!” 刘大闻言,终于站起了身,他对老胡说:“对不住了,师傅。行完了家规,要谈谈国法了吧?我是北镇抚使,是你的上司。我现在下令,你跟贺六今后不要再管赈粮的事。” 刘大又转头对贺六说:“拿出供状!难道你要违抗北镇抚使的钧令?” 贺六背手而立:“供状我是不会给你的。我虽是你的下属,却是十三太保之一。锦衣卫十三太保可以直接向皇上呈折,这是规矩。这份供状我只会交给皇上!” 刘大冷笑一声:“贺六,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想跟自己的上司还有严阁老、小阁老为敌么?” 贺六正色答道:“我只与通敌叛国者、贪污纳贿者、扰乱朝纲者、结党营私者为敌!” 严世藩在一旁愤怒了!他命令提牢司的密探:“把贺六给我拿下!不要怕什么平安符!出了事儿我和首辅会给你们兜着!搜出供状,每人赏银五百两!” 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提牢司密探闻言,缓缓聚拢到贺六周围。 老胡和贺六背靠着背,双双拔出了绣春刀! 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 “都给我把兵刃放下!”前院响起一声爆喝。 陆炳带着锦衣卫火铳队来了!数百名火铳队力士端起家伙,对准提牢司的密探们。 陆炳信步走到严世藩面前:“小阁老,你带着提牢司的人,围攻锦衣卫的两位太保,难道提牢司要跟我们锦衣卫刀兵相见么?” 严世藩对陆炳还是心存三分畏惧的。毕竟就连他爹严嵩都要给陆炳几分薄面。 严世藩道:“陆指挥使,不是我要跟贺六、胡三动粗。他们欺人太甚。抓了我手下的人不说,还严刑逼供,逼迫薛扬写了一份供状,陷害于我。” 陆炳道:“小阁老,清者自清。你若心中没鬼,又怕什么半夜敲门?请你立即带着提牢司的人离开这里!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不是你严家的家奴!要动锦衣卫的三太保、六太保,你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严世藩冷笑一声:“好!很好!我走。” 严世藩转头对贺六说:“你那个亲戚杨炼的案子还没完呢!呵,私开官仓,好大的胆子!提牢司对这件案子责无旁贷。你贺六无情,就别怪我严世藩不义了!” 贺六知道,杨炼要被自己连累了。 严世藩带着人马怒气冲冲的走了。 刘大拱拱手:“陆指挥使,今天这事。。。” 刘大话说了一半儿,陆炳却摆手打断了他。 陆炳朝着刘大、贺六、老胡三人说道:“丢人现眼!竟然在外人面前内斗!锦衣卫的脸面让你们三个丢尽了!” 正文 第174章 锦衣令与影子指挥使 陆炳怒视着刘大。他对刘大与严嵩父子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就心怀不满。 陆炳冷冷的对刘大说:“你要记住,你是锦衣卫的人,皇上的人。不是严阁老、小阁老的奴仆!我奉劝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只有一个根,这个根在锦衣卫衙门,在永寿宫!” 刘大拱手:“属下知错。” 陆炳不耐烦的摆摆手:“回北镇抚司去吧!” 刘大转身走了。 陆炳又对贺六、老胡说:“你们两个,未经我这个指挥使的首肯,竟然去查严世藩?!这世上,有些人锦衣卫想查就能查。有些人,锦衣卫却需要皇上下旨才能去查,明白么?” 贺六拱手:“属下明白。” 陆炳看了一眼跪倒在地抖若筛糠的薛扬,朝着贺六伸出了手:“他的供状呢?” 贺六掏出供状,正要递给陆炳。 老胡却伸出手,拦住了贺六。 老胡问陆炳:“敢问陆指挥使,你打算如何处理薛扬的这张供状?” 陆炳皱了皱眉头。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何处理案犯供状怎么也轮不上一个管狱千户插嘴。 陆炳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老胡,你什么意思?” 老胡竟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态度,挺直了腰杆问道:“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陆炳怒道:“不要以为皇上点名让你做了十三太保里的老三,你就目中无人了。你别忘了,我这个指挥使是十三太保的顶头上司!” 老胡不卑不亢的说道:“陆指挥使,我眼里只有一个上司,那就是皇上。这供状交给你之前,我要确认你不会跟严阁老、小阁老他们串通一气!” 陆炳大笑一声:“我?陆炳?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用得着屈尊降贵跟严嵩、严世藩他们串通一气么?!” 老胡道:“指挥使,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炳叹了口气:“老胡,我敬重你为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年,是锦衣卫中的前辈。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然而,现在还不到跟那些人算总账的时候。这份供状,我会放到天字号档房去。等到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 陆炳提到天字号档房,贺六心头一动。自己父亲、结发妻子的死因,二十年前那宗鬼宅阴兵案的真像,说不定也在天子号档房之中呢! 老胡道:“这么说,指挥使现在不打算让皇上看到这份供状了?不好意思,如果是这样,这张供状我和老六不能给你!” 陆炳盛怒之下,拽住了老胡的衣领:“胡平!你是要以下犯上么?锦衣卫家规,以下犯上者,夺职,流三千里!” 老胡笑了笑:“指挥使不要动怒,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老胡从腰间摸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令牌”,令牌上用蝇头小楷刻着三个大字“锦衣令”! 陆炳、贺六看后大骇!锦衣令?难道“影子指挥使”的传言是真的? 锦衣卫存在了近两百年。一个传言也在历代锦衣卫中流传了两百年。 据说当初洪武爷建立锦衣卫后,发现锦衣卫权势太大,怕今后尾大不掉。于是乎,他派遣了十几个心腹,进入锦衣卫做内应。监视时任指挥使毛骧的一举一动。 洪武爷之后,大明历代皇帝死前,都会叮嘱继位者,再信任锦衣卫,也要有一个限度。一定要派一些可靠的人,进入锦衣卫做皇帝的内应。 内应之首,被称为“影子指挥使”。皇帝会给他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制“锦衣令”,锦衣令出,上到锦衣卫指挥使、南北镇抚使,下到校尉、力士都要惟命是从。 不过锦衣令每代“影子指挥使”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便要向皇帝缴令。 贺六早就知道老胡是皇上派入锦衣卫的内应。可他没有想到,老胡的身份如此之高,竟然是传说中的“影子指挥使”! 陆炳见到指甲盖大小的锦衣令,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他跪倒在地,朝着老胡两指间捏着的锦衣令三叩首:“第二十五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叩拜锦衣令!” 老胡道:“免礼,平身!” 说完,老胡收起锦衣令。 陆炳问:“老胡,你既亮出了锦衣令,如果你要把薛扬的供状递给皇上,我不会也无权阻拦。可我要劝你一句,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他老人家知道朝堂之上谁忠谁奸。皇上之所以一直没动严嵩父子,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你不要让这一份供状,扰乱了朝廷大局!” 老胡笑道:“陆指挥使,朝廷大局这四个字,我听太多人说过太多遍了。足足听了四十年!现在,我想明白了:朝廷大局不应该是庇护奸佞的理由!什么朝廷大局?国事倾颓如此,还不是因为严党的奸臣们贪墨成性?他们就像是一群蛀虫,寄生在瘦骨如柴的朝廷身上!” 老胡转头又对贺六说:“老六,现在你便随我入宫,面见皇上。唉,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这个锦衣卫的影子指挥使,连杨炼那个小小的七品命官都赶不上!杨炼一个芝麻官尚且知道位卑不敢忘忧国!我这些年,遇事能躲则躲,能逃则逃。想想我都替自己害臊。” 刑部提牢司。 “小东厂”的密探们办事倒是麻利,他们已经将杨炼从粥场那边缉捕,关到了提牢司内。 j)看#x正j版b章wy节上)0} 杨炼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 严世藩阴笑道:“杨炼,你私开官仓,中饱私囊,是不是受了贺六、胡三的指使?我劝你快快招供,免得皮肉受苦。” 杨炼“啊呵呸”吐了口吐沫:“严世藩,你们狗父子好狠啊!连灾民的活命粮都不放过。国有奸佞,国将不国!我杨炼饱读圣贤书,怎能污蔑好人,遂了奸党的心愿?来吧,上刑吧!我今天要让你瞧瞧,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骨头有多硬!” 提牢司郎中突然附到严世藩耳边,小声提醒他道:“小阁老,今天是首辅的八十三岁寿诞。首辅信阴阳风水之说,再三叮嘱过我们下面的人,在寿诞之日,不准我们对任何人动大刑。” 严世藩闻言道:“好罢!杨炼,今天我暂且不给你动大刑。我给你一天时间想想清楚。明日,你若再这般满嘴胡说,呵,我定把你这身自认为很硬的骨头拆了喂狗!” 正文 第175章 只惩处替罪羊? 永寿宫大殿。 青纱帐内的嘉靖帝正在看着薛扬的供状。 大殿中跪着贺六和老胡。 半柱香功夫后,青纱帐内传来一声龙啸:“欺天啦!”随后,那张供状被甩出青纱帐外。 嘉靖帝撩开青纱帐,对贺六说:“贺六,你先到殿外候旨。” 贺六退出殿外。 大殿之中,只剩下老胡和嘉靖帝二人。 嘉靖帝走到老胡面前:“老胡,你已经在锦衣卫中替朕做了三十五年的影子指挥使,你办事一向老成持重。这回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老胡叩首道:“皇上,臣老了。这些日子,臣总怕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驾鹤西游。臣这一生,没做过几件像样的事。臣想在自己死前,做一件上对得起天下苍生,下让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 嘉靖帝凝视着大殿外的白云苍狗,叹了口气:“朕又岂能不知严嵩父子的贪狞、奸诈?可现在朕还不能动严党啊!东南的大局要严党的胡宗宪去主持。九边重镇有一多半儿要靠严党的将领去镇守。。。。严嵩虽然贪,却会用人。他用的那些人,譬如胡宗宪,朕亦是要用的!此时还不到清算严党的时机!” 老胡叩首道:“臣以为,钝刀子割肉,只会越割越疼。有些事,不如快刀斩乱麻。” 嘉靖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朕统御九州万方的难处啊!若真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倒也好了。” 嘉靖帝朝着殿外喊了一声:“传陆炳!贺六!” “有旨意,传陆炳、贺六!”殿门外的小太监高声喊道。 嘉靖帝低头看着老胡:“你影子指挥使的身份已经泄露。朕现在要收回你手中的锦衣令。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些年,你没有辜负朕、杨廷和老首辅当年的期望。放心,朕会给你谋一个养老的职位。” 陆炳和贺六进到殿内。 嘉靖帝问陆炳:“现在的锦衣卫左、右指挥同知;左、右指挥佥事都是谁来着?” 锦衣卫中,指挥使下设左、右指挥同知,左、右指挥佥事四个虚职。这四个虚职一向是由皇亲贵戚担任,并不管事。锦衣卫真正管事的,只有指挥使、南北镇抚使、十三太保。 陆炳答道:“指挥左同知是瑞王世子朱琰怀;指挥右同知是国舅爷、宁远侯汤檀;指挥左佥事是镇国将军朱鄢樽,指挥右佥事是辅国将军朱炳仁。” 嘉靖帝道:“这些人空拿锦衣卫的一份俸禄,没有为朝廷出过半分的力。正应了民间的那句话:占着茅坑不拉屎。让北镇抚使刘大兼任指挥左同知、南镇抚使何天昂兼任指挥右同知。胡平在锦衣卫中效力四十年,劳苦甚高,就做个指挥左佥事。” 陆炳问:“敢问皇上,指挥右佥事一职该由谁继任?” 贺六心头一动。想要查清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就要坐上指挥使的位子。指挥右佥事可比查检百户离着指挥使的位子近多了。皇上会不会让我。。。。 嘉靖帝的回答让贺六有些失望。 嘉靖帝道:“陆炳,你的长子陆绎化名邵瑛,在锦衣卫中历练也有三四年了吧?我看就让他改回本名,担任指挥右佥事吧。对了,四太保姜焱在横屿之战时殉国。老四的位子,也由陆绎兼任。” 贺六和老胡大为惊讶。 锦衣卫之中的人,都很奇怪陆炳为何拿小小的总旗邵瑛那么上心。甚至有人怀疑,指挥使有龙阳之癖,邵瑛是他的面首。 首jj发0w 原来,邵瑛只是化名!他真正的身份是陆炳的长子陆绎! 如今陆炳已是多病之躯。难道说皇上破格提拔陆绎,是想让他子承父位,做下一任指挥使? 嘉靖帝又对陆炳说道:“往锦衣卫里派影子指挥使,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并不是朕不信任你。朕若不信任你,也不会让你总领锦衣卫二十多年。” 陆炳叩首道:“皇上对臣恩重如山。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不敢作他想。” 嘉靖帝满意的点点头:“胡平受了朕的命,做了几十年的影子指挥使。现在他身份公开,你今后可不要为难他。” 陆炳又叩首道:“臣不敢。” 嘉靖帝指了指地上薛扬的供状,转头对贺六说:“薛扬贪墨赈灾粮,且胡乱攀扯,诬告上司,罪在不赦,斩立决!这件事由你去办!” 贺六愕然!老胡愕然!陆炳愕然! 什么叫诬陷上司?薛扬的上司不就是严世藩么?既然皇上说是诬告,就意味着皇上说严世藩是清白的!看来皇上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清算严嵩父子!皇上的意思,无非是让薛扬做严嵩父子的替罪羊! 贺六没有答话。 嘉靖帝冷冷的说:“怎么,贺六,你要抗旨不成?” 贺六赶紧叩首:“臣不敢。臣领旨。” 嘉靖帝道:“朕累了,都退下吧。” 老胡却说:“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 嘉靖帝问:“什么事?” 老胡道:“大兴县令杨炼爱民如子,此次大灾,他为了大兴县数万灾民的性命,私自开了大兴县官仓赈济灾民。现被拘押在刑部提牢司。。。” 嘉靖帝道:“哦,既然私开官仓是为了百姓生计,朕便不再追究于他。一会儿你到提牢司传朕口谕,释放那个杨炼。嗯?杨炼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贺六提醒嘉靖帝道:“启禀皇上,当年参劾平虏大将军仇鸾的,就是杨炼!” 嘉靖帝想了想说:“朕记起来了。十二年前,他因为弹劾仇鸾下狱。两年后仇鸾被凌迟,他才官复原职。朕怎么记得他当时是都察院的正六品御史?怎么过了十年,倒成了个七品县令?” 贺六趁机为杨炼说起了好话:“启禀皇上,杨大人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上官,饱受排挤。别人的官儿越做越大,他的官儿却越做越小。” 嘉靖帝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个好官,朕就不能不提拔。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缺,就让杨炼补上吧。” 都察院中,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位列都察院第六把交椅,乃是正四品。 杨炼从七品县令一跃成为四品大员,算是破格提拔了。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贺六、老胡、陆炳三人高呼道。 正文 第176章 杨炼的勇气 朝廷再次从户部调拨了赈粮,发放给了灾民。又从江南筹集了一笔银子,安抚灾民回乡春耕。 贪墨赈粮案的“罪魁”薛扬也已斩首示众。清官杨炼由七品知县高升四品佥都御史。 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果。 在世人看来,贪墨赈粮案就此尘埃落定。 就连裕王党的徐阶、高拱、张居正都认为:虽然没有惩处严嵩父子。可他们手下的得力干将薛扬被枭首,让严嵩父子在朝堂之上丢尽了脸面。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毕竟搬倒严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李妃告诉裕王:这案子让严嵩父子丢了脸面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严嵩父子与锦衣卫中的两位太保撕破了脸皮。贺六、胡三是陆炳的人,就等于是陆炳与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 嘉靖四十一年春的这场贪墨赈粮案似乎已经结束,只是似乎。 因为有一个人,不想让这个案子草草了事。这个人,就是杨炼! 贺六赶在严世藩对杨炼动刑前,到了刑部提牢司,宣了旨意。 无罪获释且高升了的杨炼,跟贺六客套了几句,便走出了大牢。 杨炼去了一趟都察院。刚挂了牌子,点了卯,就跟左都御史告了七天病假。 接下来的两天,杨炼回了自己家,将自己锁到了书房里,不吃不喝。 他在思考:为什么都说是嘉靖盛世,天下太平。他为官二十多年来却只见到满地饿殍? 大明拥有两京一十三省的广阔土地,物产丰饶,国库却为何空虚至此? 堂堂天朝,万国来拜,如今为何像一艘破船一样,四处漏水? 洪武爷以廉治官,曾设剥皮萱草的酷刑对付贪官。为什么如今的官员们,却个个前腐后继。将百姓视作自家砧板上的鱼肉? 杨炼在书房中整整思考的两天。 他自认为找到了答案: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严嵩父子当权。以贪狞治国,把捞银子当成了为官的第一要务。内阁首辅尚且如此,下面的官员怎能不上行下效? 杨炼心中清楚,严嵩父子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朝中那些有良知的官员,也畏惧他们的淫威,只能做到洁身自好,却不敢正面与严嵩父子为敌。 因为参劾严嵩父子,就好比是飞蛾扑火! 杨炼想起了少年时母亲给他讲的一个故事:东周时候,小邦莒国来了一个裁缝。这裁缝自称能做出世上最华美的衣袍。莒君闻之大喜,给了他整整一百锭铜金,让他为自己做世上最华美的衣袍。 三日后,裁缝给莒君带来了一个华丽的锦盒。锦盒之中,却空无一物。 裁缝双手做取衣状,在锦盒里拿了一件“衣服”,给莒君披上,道:“国君,这是世间最华丽的衣袍。然而,蠢人是看不到的。” 莒君的近侍们闻言,纷纷夸赞这件衣袍实在是华丽无比。 莒君亦夸赞:此袍轻若丝,又尽显雍容华贵,实乃巧夺天工。 于是乎,莒君整天光着屁股,穿着这件并不存在的衣袍,四处巡查。 百姓们见了,也个个交口称赞:也只有这样华贵的衣袍,才配得上咱们的国君。 直到有一天,莒君巡查莒都西市。一个五岁的娃娃问大人:咱们的国君怎么光着屁股吖? 周围所有的百姓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孩子。 莒君的近侍亦听到了这句话。于是,五岁的孩子被车裂,五马分尸。 杨炼十岁时,听母亲讲了这个故事。他不明白,莒国国君、众臣、数万百姓,难道都是大蠢蛋?不知道被裁缝骗了么? 现在,杨炼已经五十岁了。他明白了,不是莒国的臣子、百姓们蠢。是因为他们畏惧国君的权势。 好吧,就让我杨炼做那个说出真相的孩子! 想到此,杨炼下定了决心。 已是傍晚。他打开书房的们,径直去了城南福禄街。 福禄街,有为数众多的棺材铺。因为已经是傍晚了,许多棺材铺已经关门上板。唯独街西一家棺材铺还开着。 他走了进去,问掌柜:“有便宜点的棺材么?” 掌柜见来了客人,殷勤的说道:“敢问贵府哪位老寿星仙去?” 杨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自己用。” 掌柜的惊讶,看眼前这人神采奕奕,虽然五十多岁了,却不像是要作古的病人。闲着没事儿给自己买棺材玩?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 杨炼从怀中摸索出两锭五两的银子,还有二两的碎银块:“我就十二两银子,能买口什么样的棺材?” 掌柜的心忖:横竖他是带着银子来的,管他疯不疯的,卖他就是。 掌柜的答道:“这点银子,只够买一副柳木薄板棺。看您打扮,像是个老爷。我可得先给您说下,这柳木薄板的棺材不经使。下葬三五年就会被虫子蛀烂。尸首要受虫噬之苦呢!只有下苦力的穷人才要这种棺材。我看您还是多拿些银子,买一副上好的楠木。。。” 杨炼摆摆手:“对不住,掌柜。我只有这些银子。就来一副柳木薄板棺吧!送到羊尾巴胡同第二个院,那儿是我的家。” 杨炼说完回了家。不多时,棺材铺的伙计赶着大车送来了棺材。 杨炼让伙计将棺材摆在了正屋正厅里。 而后,杨炼让自己的糟糠老妻为自己烧了一大木桶热水,沐浴、焚香、更衣。 做完这一切,他回了自己的书房,提起笔,开始给皇上写折子。 折子的表头上写着五个大字《请诛贼臣疏》。 杨炼是进士出身,文采非凡。他挥毫泼墨,不多时便将奏疏写好。里面历数了严嵩父子“五奸十大罪”。 杨炼从头看了一遍奏疏,他自己很满意。而后他将奏折摆上桌,又在奏折前摆上香炉,焚了三柱香。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事。 他找来自己的老管家:“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大人现在京中述职,你去他府上,请他过来,就说我有急事。” 嘉靖十七年会试,杨炼是二甲第十三名,胡宗宪是二甲第十四名,王世贞则是第二甲第十五名。当年这三个人金榜宴是坐同一桌的。他们曾是至交好友。 二十四年过去了,胡宗宪成了朝廷派驻东南的最高官员,身属严党。王世贞成了山东的四品兵备道,身属裕王党。杨炼则成了都察院佥都御史,无党无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杨炼打算用“死谏”这种方式上疏皇上。他还有些后顾之忧——他的家人。 王世贞在山东做兵备道,山东远离京城。杨炼打算托付王世贞,将他的家人带离这是非之地。 正文 第177章 兰陵笑笑生 王世贞比杨炼虚长两岁。他和杨炼是同科好友,又是金榜宴的同一桌,二人一向相互视为知己。 王世贞知道杨炼半夜派人找他,一定有大事。他不敢怠慢,乘着一顶小轿,来到了杨炼的四合院里。 一进正堂正屋,王世贞便看到了那口柳木薄板的棺材。 “杨兄,你这是做什么?”王世贞问。 杨炼笑道:“我是将死之人,自然要预备好棺材。” 王世贞看了一眼桌上孔衍圣公牌位下焚香供奉的折子,面色一变:“杨兄,难道你要死谏?” 杨炼点点头:“是。” 王世贞追问:“你要以死相谏皇上的是什么事?” 杨炼道:“参两个人。” 王世贞再问:“参谁?” 杨炼朝着王世贞笑了笑:“王兄,你说我还能参谁?” 王世贞倒吸一口凉气:“你要参严嵩父子?我劝你一句,不要学飞蛾去扑火。我是裕王爷的人,自然对严嵩这对狗父子亦无好感。可你想过没有,此次锦衣卫的贺六将赈粮贪墨案的事情报给了皇上,可皇上却只惩处了薛扬,没有追究严嵩父子的罪责。这说明,皇上还没有下定决心除掉严嵩、严世藩!皇上没下决心,你就是写一万道折子也没用。只是自找麻烦罢了。” 杨炼一脸平静的说:“你不去参严嵩,我不去参严嵩,他不去参严嵩。难道满朝文武要坐视严嵩父子继续为祸朝纲?如果是这样,这对狗父子迟早把大明朝折腾亡了!国事已经倾颓如此,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遍地饿殍。究其原因,是因为朝纲不正!朝纲不正,是因为奸党弄权!就让我做那只扑向孽火的飞蛾吧。但愿我的死,能让满朝文武、永寿宫里的皇上明白:不除严党,国将不国!” 王世贞苦笑一声:“杨兄。你刚刚升任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要寻死腻活么?你住在天子脚下,自然看严嵩父子不顺眼。不如这样,眼不见为净。我给胡宗宪写封信,让他请旨,调你去江南,做个道员也好,做个知府也罢,总好过在京城里看那对狗父子祸害忠良,扰乱朝纲。” 杨炼摆手:“我不会去沾胡宗宪的光。你别忘了,严嵩是他的座师!我意已决。王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想去做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王世贞叹了口气:“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为何今晚还要找我?” 杨炼起身,拱手道:“我有一事相托,另有一物要还给你。” 王世贞是聪明人。他说道:“杨兄是想让我把你的家小带到山东去吧?放心,山东是咱自家地盘。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是裕王爷的人。我可以保他们的平安。” 杨炼给王世贞作了个揖:“那就谢过王兄了!” 杨炼转身去了趟书房,片刻后,他拿着一部书稿回到正屋。 这部书稿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金瓶梅》。 杨炼道:“王兄所作的这部《金瓶梅》,我已然阅完。有趣,有趣的很。王世兄写的那位西门大官人,其实是在隐指严世藩吧?” 王世贞笑道:“知我者,杨炼也!” 杨炼又道:“你没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署了个‘兰陵笑笑生’。山东兰陵是你的祖籍。不过这笑笑生又是何意?” 王世贞叹了口气:“我空有一腔报国志。奈何奸党掌权,裕王想重用我也重用不了。只得一笑观尽天下事了。” 杨炼道:“原来如此。我这道折子上去,想必肯定会丢官、罢职、掉脑袋,还会被抄家。这部书稿我已看完,还是还给王兄,省得被人抄了去。” 王世贞接过书稿:“好。对了,杨兄,我可以看看你的奏折么?” 杨炼将奏折递给王世贞。 王世贞仔细观看着奏折。先是一连说了三个“好!” 而后,他面色一变:“杨兄,你这奏折,虽然尽数严党的五奸十大罪。可却有一处地方,会危及我大明的国本。 王世贞指着折子上的一除地方,上面写着“愿陛下听臣直言,察严嵩父子之奸,或召问裕王。” 王世贞道:“你让皇上召问裕王,询问严嵩父子的奸诈险恶。这会让皇上认为,裕王是指使你上这道折子的后台。裕王爷是王储,指使人参劾皇上的宠臣,皇上会不会认为裕王有二心?” 杨炼笑道:“放心。我早就想好了如何撇清裕王与我的关系。” 王世贞点点头:“看来杨兄是成竹在胸。唉,好了。杨兄,天色已经晚了,我该走了。我——不如你啊!” 杨炼凝视着知己王世贞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暗道:此一别,应是永别。来生再会了,我的世贞兄。 的确,与杨炼相比,王世贞缺少以死相争的勇气。他这个“兰陵笑笑生”,也只敢写写书,在书里冷嘲热讽严世藩。 杨炼已经准备好了,放弃自己的官位,放弃自己的生命,去完成那件必死无疑的大业。 他其实已经能预料到死谏的结局。皇上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严党众多爪牙上折子参他诬告、锦衣卫的拷打、诏狱或者刑部大牢的关押。。。严党树大根深,他甚至不能指望什么九死一生。因为他知道,迎接他的将是十死无生。 然而,杨炼还是决定这样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让我杨炼,做几千年前那个大胆指出莒国国君光着屁股的天真孩童吧! 飞蛾扑火,通常需要超乎寻常的勇气。 城北,德云楼。整座德云楼已被锦衣卫包下。 此刻,锦衣卫中百户以上,齐聚德云楼。 这场酒宴,是在庆贺刘大高升锦衣卫指挥左同知,何二高升锦衣卫指挥右同知,老胡高升锦衣卫指挥左佥事,陆炳的长子“邵瑛”——陆纬高升锦衣卫指挥右佥事。 陆炳举起酒杯,道:“犬子年轻气盛,没有什么单独办案的经验。他成了四太保,又接任了右佥事。这是皇上的恩典。我陆炳在此敬诸位一杯,还望诸位今后多多帮衬陆四。” 成了十三太保,就要舍去以前的姓名。如今的陆纬已经成了陆四。锦衣卫中纷传,皇上有意让他子承父职,他日接任指挥使。 一众太保爷齐齐举杯:“指挥使放心,我们定当尽力辅佐四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稽查副千户徐七徐胖子说道:“指挥使,昨儿出了一件稀奇的事儿。” 锦衣卫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自然要养着数量庞大的耳目。徐胖子当得稽查副千户一职,掌管着锦衣卫遍布两京一十三省的众多耳目。 陆炳道:“什么稀奇的事儿?” 徐胖子边啃着一只鸭腿,边道:“新任都察院佥都御史杨炼,去福禄街买了口棺材。” 正文 第178章 帝王之术 陆炳闻言:“哦?杨佥院身子骨不好么?已经在为自己准备后事了?” 徐胖子大嚼着鸭腿答道:“咱们的耳目说,杨佥院没病没灾,胃口好得很。一顿能吃三碗炸酱面。” 锦衣卫的耳目神通广大,就连官员们的饭量如何,他们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贺六听了徐胖子的话,心中暗道:不好!这杨炼可能要用言官死谏的法子,弹劾严嵩父子! 这日是太上老君仙诞日。 嘉靖帝宠信道教。每年太上老君仙诞,都要斋醮祈福。往年的规矩,在京所有正七品以上文武官员,还要写青词献入永寿宫。 青词又称绿章,是举行斋醮时烧给上天的祈福文章,因用红色的墨写在青藤纸上而得名。 严嵩当年得到嘉靖帝的宠信,就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青词。 西苑值房,严嵩、徐阶各写着一篇青词。 大功告成后,他们将青词交给司礼监掌印吕芳。 吕芳捧着青词,回到永寿宫内。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内,闭着眼睛问道:“严嵩、徐阶的青词写完了?” 吕芳道:“写完了,皇上。” 嘉靖帝又问:“京城各衙门诸官员的青词,都交齐了么?齐了就焚了,敬给太上仙君吧。” 吕芳答道:“启禀皇上,六部及其他各衙门的青词都齐了。唯独都察院那边缺一份。” 嘉靖帝睁开眼睛:“缺谁的?” 吕芳道:“缺右佥都御史杨炼的。” 嘉靖帝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去催!” 正在此时,司礼监秉笔黄锦捧着一封折子,忙不迭的进到大殿内:“皇上,杨炼的青词来了!” 嘉靖帝看了一眼黄锦手中的折子,问:“他怎么没写在青藤纸上?” 黄锦道:“启禀皇上,杨佥院说了,这封青词写的有些长,青藤纸誊不开。所以用了折子。” 嘉靖帝来了兴趣:“哦?拿上来,给朕看看。” 他打开奏折,只见折封是用黄布抱着的。他撤去黄布,看到了折封上的五个大字:《请诛贼臣疏》。 翻开折封,折子正文第一行:孤直罪臣杨炼,请以嵩五大奸,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嘉靖帝用了两柱香的功夫,才看完这本万言折。 嘉靖帝露出阴晴不定的笑容:“去,把严嵩、严世藩还有徐阶叫来!” 贺六在内心中对嘉靖帝有一个评价:当今圣上不是古往今来最圣明的君主,却是最聪明的君主。 贺六的评价十分中肯。嘉靖帝数十年不上朝,深居后宫,却能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他的聪明,恐怕当世无人能及! 在统驭群臣方面,他深谙一个“斗”字的精髓。臣子们只要相互争斗,就要看他这个皇帝的脸色。就不会出现臣权太盛,威胁皇帝的事。 嘉靖帝这些年就利用了裕王党、严党、阉党三方之间的矛盾,将帝王术玩的炉火纯青。 不多时,严嵩父子、徐阶进到了大殿之内。 嘉靖帝将杨炼的折子扔到了地上:“你们看看吧!” 严嵩父子、徐阶看了奏折。看完后三人面色俱是一变。 严世藩一脸怒色,首先叩首开口:“启禀皇上!这杨炼真乃当今世上最奸最恶之徒!他在奏折里大放厥词,血口喷人!臣与臣父一向循礼循法办差,忠诚于皇上。此折中所提的什么十大罪、五大奸纯属是污蔑!” 嘉靖帝似笑非笑的说:“徐次辅,你怎么看?” 徐阶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现在不能说杨炼参的对,也不能说杨炼参的不对。 说杨炼参的对,岂不是与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他自认为现在还没到摊牌的时候。 说杨炼参的不对?那岂不是会让朝中清流对他不齿?他徐阶可一向自诩是正人君子,最在乎自己的名声。 徐阶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他开口言道:“启禀皇上,杨炼的奏疏中有一条:‘次辅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臣以为杨炼参的对!臣在处理某些事的时候,的确老迈昏聩,不能持正。” 徐阶心中庆幸:真不知道那杨炼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幸亏他在奏折里把我一起给骂了,这能证明我不是指使他上折子的后台! 嘉靖帝对徐阶的回答有些不满意:“你倒是挺爱请罪的。罢了。朕不问你了。严阁老,你怎么看这道折子?” 如果说徐阶是官场中的老狐狸,那严嵩就是官场里的狐仙了! 他叩首道:“这些年国事艰难,总是臣这个内阁首辅无能。杨炼参臣,臣无话可说。不过,这折子臣觉得有些蹊跷。” 嘉靖帝道:“哦?蹊跷在何处?” 严嵩答道:“折中有一句话,说‘愿陛下听臣直言,察严嵩父子之奸,或召问裕王。’这杨炼是不是在故意攀扯裕王?” 严嵩虽然嘴里说杨炼是“攀扯”裕王,其实则是在暗示嘉靖帝:裕王是杨炼上折子的后台!裕王指使杨炼参当今皇上的宠臣,定然是有二心! 嘉靖帝道:“是不是故意攀扯,派人一问便知。吕芳,传陆炳!” 不多时,陆炳进到大殿内。嘉靖帝先让他看了折子,又道:“你派个人,去问问杨炼,在折子里提裕王是何用心?嗯,贺六办事得力,就让他去吧!” 陆炳道:“遵旨!” 贺六领了命,来到了都察院。杨炼正在佥都御史值房枯坐着。 贺六道:“皇上问话。你在奏折中说‘或召问裕王’是何用心?” 杨炼的回答天衣无缝,直接将裕王跟这道奏疏撇清了关系。 “朝中除了裕王,还有人不怕严嵩父子嘛?” 贺六走到杨炼身前,压低声音问:“杨世兄,你这么做必死无疑。值么?” 杨炼朝着贺六拱拱手,斩钉截铁的说:“贺大人,扫除奸佞,天理也!” 贺六心中叹道:杨炼,真丈夫也!而后他转头去了永寿宫。将杨炼的那句“朝中除了裕王,还有人不怕严嵩父子嘛?”告诉了嘉靖帝。 徐阶在一旁闻言,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杨炼不是个书呆子,知道裕王不能跟这封奏疏扯上关系。万幸万幸。 正文 第179章 杨炼,世间最聪明的人 五天之后,锦衣卫,诏狱。 杨炼站在牢房之中,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他在死谏前的预料没错。皇上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严党的官员们群起而攻之,纷纷弹劾杨炼陷害忠良。 第一天,嘉靖帝的案头收到了六十五封弹劾杨炼的折子。 第二天,八十三封。第三天,一百九十六封。第四天,二百八十八封。第五天,三百四十六封。。。。严党们似乎想用折子淹死这个不识时务的杨炼。 群臣纷纷上折参劾杨炼,嘉靖帝不得不有所表示。他让贺六拿了杨炼,关入诏狱之中。 老胡如今当着锦衣卫指挥左佥事,又兼任管狱千户。诏狱如今是他的地盘。杨炼进了诏狱,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咯吱。”牢门打开了。 老胡端着一个大食盒,贺六拎着两瓶酒走进了牢房之中。 “杨大人,吃饭了!我弄了两瓶西凉葡萄酒,咱们喝几杯。”老胡道。 贺六白了老胡一眼:“这两瓶葡萄酒是我夫人送你的,你倒会借花献佛!” 杨炼一脸微笑的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佛,我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酒菜摆好。三人开怀畅饮。 贺六道:“杨世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善成了恶,恶却成了善。贪官污吏们身居高位,真正的清官却身陷囹圄。” 老胡在一旁道:“老六说的没错。这年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严嵩父子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坏事,到头来照样做着首辅、阁员。” 杨炼喝了口酒:“但愿我的死,能换来世人的警醒,让世人看清严嵩父子的真面目。” 贺六道:“杨世兄放心。你死不了。其一,皇上心中其实明了你是忠是奸。他老人家是不会下旨杀一个忠臣的。其二,诏狱是咱自家地盘。你关在诏狱之中,严家那狗爷俩没有机会派人暗害你。” 杨炼笑道:“今天咱们这酒喝得高兴。贺大人、胡大人。你们二人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蠢直的过头?” 贺六叹了口气:“杨世兄。当着你这样的光明磊落之人,我不敢说假话。是,我是觉得你有些蠢。你的那道折子,即便上了,也无人会响应。如果你真因此而死,你的死会毫无价值。” 老胡亦道:“老六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在理。你们文人的文词儿怎么说来着?对,蚍蜉撼树!你就是那只蚍蜉,严党的贪官们就是那颗大树。” 杨炼猛然起身:“呵,你们都误解我了啊!其实,我要的就是严党上下一齐弹劾我!要的就是一封封参杨炼污蔑忠良的折子堆满皇上的案头!我问你们,历朝历代的天子,最怕什么?” 老胡道:“自然是最怕臣子造反。” 杨炼点点头:“没错!不过时下倒是没人敢造反。当今圣上不怕手底下的大臣们贪。呵,严嵩贪名冠绝天下,他老人家怎能不知。圣上最怕的,是臣权尾大不掉,有一天,臣权大于君权!告诉你们吧,严嵩这只老狐狸,弄权数十年,这回,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贺六问:“什么错?” 杨炼笑道:“他不该指使那么多官员万众一心的弹劾我!我入狱前,收到了至交王世贞的一个消息。他说,严世藩已经给京城、各省、道、府、县的官员们放了话。不参劾杨炼,就是与严首辅为敌!参劾杨炼,就是严首辅的自己人!看着吧,用不了几天时间,永寿宫的大殿里,将摆满参劾我的奏章!圣上会发现,正如我在所言,如今满朝文武,除了裕王,无人不怕严嵩!” 杨炼的一席话,点醒了贺六。 难道说,杨炼是想用自己的死,让圣上看到,严党的势力已经大到足矣威胁君权? 贺六放下酒杯,吃惊的说:“杨世兄,我明白了!那一封封弹劾你的奏疏,其实是严嵩父子的催命符啊!” 严嵩府邸,正在举行一场酒宴。在座的都是严党的干将。 严嵩上了年纪,府中酒宴一向是儿子严世藩代为主持。 严世藩举起酒杯,眉飞色舞的说道:“从京城到地方,这些天已有近上千封弹劾杨炼的奏折递给皇上!咱们就是用折子淹,也要淹死杨炼!” 严党干将鄢懋卿道:“呵,那杨炼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参阁老、小阁老!他不是死谏么?咱们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去死!” 严世藩的幕僚罗龙文道:“杨炼是一定要死的!只有弄死他,才能让天下人明白,与阁老、小阁老作对没有好下场!” 严世藩大笑道:“上千封折子都在请求皇上杀掉杨炼。我就不信,皇上会不听众臣之言!” 酒宴散尽,严世藩进到父亲的书房。 严嵩正在写一副字。 “爹,杨炼那厮是肯定活不成了。朱载垕、徐阶、高拱那伙人,还指望杨炼的折子能伤到爹。呵,痴心妄想!”严世藩道。 严嵩没有答话,只是埋头写字。 写完之后,严嵩叹了口气:“世藩,裕王爷的名讳,也是你称得的?你别忘了,他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大明的储君!” 严世藩压低声音,道:“爹,裕王要是顺利继位,咱严家还有活路么?好在咱大明又不是非得皇子才能即位!当今圣上以前不就是兴献王世子么?” 严嵩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慎言!” 严世藩道:“爹,如今天下的官员,一多半儿都是咱们的人!这次参劾杨炼的上千封奏折足矣证明咱们手中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搬倒裕王,在圣上龙御归天后拥立一个还会重用我们严家的君主,也绝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严嵩这只老狐狸听到此,一拍脑瓜:“坏了!世藩,我们这次大意了,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啊!” 严世藩问:“什么错事?” 严嵩没有答儿子的话。 本来,严嵩想的是,让自己一党的官员们用成百上千封奏折逼皇上杀掉杨炼。这叫杀鸡儆猴。他想用杨炼的死告诉世人,不要来捋我严嵩的胡须。 他忽视了一点。“逼迫”皇上杀人?圣上之聪明冠绝天下。上千封奏折是在告诉皇上:我严党现时势力遍布天下。有些事,你要听我这个内阁首辅的! 皇上会允许一个权力大到足矣“逼迫”他杀人的内阁首辅存在于朝堂之上么? 严嵩倒吸一口凉气:“世藩,马上差人告知各地督抚、道府、州县中咱们的人,不要再上折子参杨炼了。” 严世藩问:“为什么?” 严嵩叹了口气:“唉,如果你不想你爹身首异处,就赶紧通知他们停止参劾杨炼!或许,我们已经上了杨炼的当了!杨炼绝不是什么蠢人。有可能,他才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我们最可怕的对手啊!” 正文 第180章 祖师爷保佑,天佑忠良 永寿宫大殿。 整个大殿的青石地板,几乎被一封又一封的奏折铺满。 嘉靖帝站在大殿内,问司礼监掌印吕芳:“都是参杨炼污蔑忠良的么?” 吕芳答道:“是,皇上。” 嘉靖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又问:“难道就没有一封奏折保杨炼?” 吕芳道:“只有一封保杨炼的奏折。” 嘉靖帝问:“谁的奏折?” 吕芳答道:“浙直总督胡宗宪。” 嘉靖帝叹了口气:“胡宗宪还是厚道的。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些人难道没上折子保杨炼么?” 吕芳答道:“徐阁老这几天告病,在家调养。高部堂去了通州,核对通州仓存粮。张部堂去了西山,点验神机营军备。。。” 嘉靖帝冷笑一声:“他们倒是会躲是非!” 嘉靖帝猛然想到了贺六替杨炼转告他的一句话:如今满朝文武,除了裕王,还有人不怕严嵩么? 嘉靖帝扫了一眼铺满整个大殿的一封封奏折:杨炼说的,是事实。 吕芳道:“皇上,这些折子怎么处置?要留中不发么?” 嘉靖帝摇头:“留中不发?三封五封折子可以留中不发,上千封折子留中不发,写到史册里,后人会如何评价朕?” 嘉靖帝转头,坐回青纱帐内:“这些人,难道非要逼朕杀一个忠臣?” 吕芳跪倒,没有答话。他知道,现在他如果说话,就会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他想学徐、高、张他们,远远的避开这场是非。 良久,嘉靖帝才开口:“拟旨吧,都察院佥都御史杨炼,污蔑首辅,陷害忠良。革去官职,庭杖一百,流三千里。” “臣遵旨。” 三个时辰后,旨意传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中,管庭杖的是掌刑千户严十严常肃。 严十年岁与贺六相仿,平日里不苟言笑。他人如其名,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军法大如天。” 庭杖,说白了就是大木棍打屁股。 寻常人家孩童犯了错,家里的大人也会用木棍打小孩的屁股。 庭杖所用,却不是一般的木棍,而是五十斤的实木大棍。寻常人连挥都挥不动这五十斤的大棍。 庭杖分为两种。一种是“着实打”,一种是“用心打”。 锦衣卫掌刑千户所的行刑力士,个个身怀绝技。 他们平日里是这样练习庭杖的。先找一大块豆腐,上盖木板。大棍打上去,木板尽碎,而豆腐不破;或找一块砖头,上附宣纸一张。大棍连抡几十下,宣纸不破,而砖头尽碎。。。 犯官家眷,若是使了银子,就会被“着实打”,即行刑的力士,将犯官的皮肉打烂些,给皇上消气。实则不动筋骨。 若是犯官家眷们没使银子,那就是“用心打”,行刑之后,皮肉看上去完好无损,实则筋骨尽碎! 然而庭杖一百下,即便是“着实打”,减力而杖,换做那些身子骨不好的犯官,亦会命丧黄泉。 在行刑前,老胡去找了严十。 老胡对严十说:“老十,杨炼他爹是咱们锦衣卫的老前辈。行刑之时。。。算了,我不多说了。你心中有数。” 严十点点头:“三爷放心。我老十不是糊涂蛋。谁忠谁奸,我心中有数。我会让弟兄们‘着实打’那杨佥院。不过,即便是着实打,减力而杖一百下,寻常文弱书生也会命丧黄泉。杨佥院是生是死,就要看天意了。” 午时三刻,开始行刑。 杨炼被拖到北司校场之上,剥去了外衫、外裤。 严十走到杨炼面前,从手里掏出一个布团,对杨炼说:“杨大人,咬紧布团,可以减轻你的痛楚。” 杨炼笑了笑:“我杨炼生了一副硬骨头。用不着这东西。” 严十又道:“哦,如果疼的忍不住,可以喊出来。嘶喊声亦能减轻一两分的痛楚。” 杨炼道:“严大人,莫要啰嗦,快上刑吧!” 严十压低声音,吩咐两名行刑力士:“着实打!” 两名力士闻言点头。 “嘭!” “一!” “嘭!” “二!” 。。。。。 十几杖下去,杨炼屁股、大腿已然是血肉模糊。 贺六和老胡站在杨炼身前三四十步的位置。严十走过来,说道:“但愿老天有眼,杨大人能挨过这一百杖‘着实打’,保住命。” 老胡闻言,转头快步回了自己的值房。 不多时,他手里捧着一个神牌,回到了校场。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此时的杨炼,屁股、腿已然是鲜血淋漓。行刑力士每抡起大棍,棍子都会带飞一丝皮肉。 让行刑力士感到恐惧的是。趴在地上的这个五十岁的老家伙,没有嘶喊,也没有叫疼叫冤。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骇人的笑容。 老胡将神牌摆在地上,又从袖中拿出三柱香,点燃插在地上。 神牌上大书“大明锦衣卫祖师毛骧公正位。” 老胡跪倒在地:“祖师爷保佑,天佑忠良!” 说完,老胡朝着祖师爷的神牌磕了个头。 贺六、严十见状,亦跪倒叩头道:“祖师爷保佑,天佑忠良!”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 这时候,北镇抚使刘大走了过来。他痛斥老胡、贺六他们:“你们干什么?庭杖杨炼是皇上的旨意!那杨炼是污蔑忠良的奸佞之徒!你们却祈求祖师爷保佑一个奸佞之徒?” 老胡站起身:“刘大啊,杨炼是忠是奸,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清楚。天下人心里都清楚!我劝你一句,不要上赶着给朝廷里的某些人当牛做马!否则等他们倒台的时候,你也要跟着吃瓜落儿!” 刘大冷笑一声:“老胡,别以为你升了指挥佥事就可以目中无人!你别忘了,我现在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我命令你,撤去神牌!” 就在此时,指挥使陆炳在儿子陆四的搀扶下,亦来到了校场。 陆炳身子骨本就不好,这几日又染了风寒,他一阵咳嗽,然后问:“怎么回事,隔着十里地就能听到你们在这儿吵吵。” 刘大指了指地上的祖师爷神牌:“指挥使,胡三、贺六、严十竟然祈求祖师爷保佑杨炼那个污蔑忠良的奸佞!杨炼庭杖一百,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陆炳闻言没有搭理刘大,只是默默的走到祖师爷神牌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他虔诚的说道:“祖师爷保佑,天佑忠良!” 正文 第181章 名垂史册 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问吕芳:“吕芳,此刻锦衣卫已经打完杨炼的庭杖了吧?” 吕芳答道:“皇上,锦衣卫行庭杖,一向是午时三刻打第一棍。现在已是未时六刻。一百杖应该早就打完了。” 嘉靖帝有些担忧的说:“杨炼该不会挨不住这一百杖,被活活打死吧?” 吕芳道:“皇上不必担心。锦衣卫有规矩,若是庭杖打死了人,一定要禀报宫里的。此刻没有禀报,说明那杨炼没死。” 嘉靖帝叹了一声:“唉,那些人非要逼死杨炼这个忠臣。朕也是迫于无奈。。。安南国前阵子送来了今年的贡物。朕记得有一副蛇胆?蛇胆是可以止痛的。你让贺六进趟宫,拿那副蛇胆给杨炼。” 吕芳道:“臣遵旨。” 一个时辰后,贺六捧着一个锦盒走出了永寿宫。 他心中清楚,皇上钦赐蛇胆给杨炼止痛,说明皇上心里明白:杨炼是忠臣,严嵩父子是奸臣。 或许,杨炼的目的已然达到了。那一千多封参杨炼的奏折,已然让皇上下定决心,着手清除尾大不掉的严党。 贺六心里盼着皇上除掉严嵩父子。原因有三。 其一,这些年他早就看清了严嵩父子是何等的贪狞。这样的人掌控内阁,老百姓永远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其二,贺六在查办赈粮贪墨案时,已与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严嵩父子是瑕疵必报的小人。只要这对狗父子掌权,今后就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他和老胡。 其三,贺六想要查出生父、结发妻子的死因,就要坐上指挥使的位子,拥有调看天字号档房密档的权利。现在锦衣卫指挥左同知是刘大,想离着指挥使的位置更近一些,就必须除掉刘大。朝野皆知,刘大是严世藩的义弟,若是严党倒台,刘大自然也会失势。 贺六回到了诏狱之中。 杨炼正半躺在牢房里。他的双腿、屁股已然是血肉模糊。 贺六让老胡开了牢门的锁,二人进到牢中。 贺六打开锦盒,道:“这是皇上钦赐的安南蛇胆。吞下去可以止疼。” 杨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句让二人敬佩不已的话:“我杨炼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 贺六由衷的说了一句:“杨世兄乃真男儿也!” 杨炼又对老胡说:“能不能劳驾,给我弄碗水?” 老胡赶忙给杨炼拿来一碗水。 杨炼捧着青瓷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他一低头,看见自己右大腿侧面,耷拉着许多块打碎的皮肉。 杨炼对老胡说:“这里太暗,请你给我一盏灯。” 老胡以为杨炼是要查看自己的伤势,便给他拿来了一盏灯。 “啪!”杨炼将青瓷碗摔碎。 贺六和老胡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接下来发声的一幕,让贺六和老胡这两个锦衣太保不寒而栗。 杨炼十分安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拿碎瓷片去割腿上的烂肉。 他没有李时珍配的麻沸散,也没有塞嘴的白毛巾,只是带着一副平静的表情,不断的用瓷片割着烂肉。瓷片并不锋利,烂肉也不易割断。这是令人难忍的钻心之痛,然而杨炼没有发出一丁点呻吟声。 瓷片与烂肉的摩擦声回荡在牢房里,在暗无天日的锦衣卫诏狱中,诉说着一个忠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坚强与勇气。 贺六终于看不下去了:“杨世兄,我去给你拿一柄小刀。” 杨炼用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不必了。有这瓷片足矣。” 烂肉已经刮干净了。骨头露了出来,杨炼一咬牙,又开始刮附着在骨头上的,被打烂了的筋膜。 掌灯的老胡看的头皮发麻。他想要离开牢房,可他的双腿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作为一个在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年的人,老胡见过无数被拷打的体无完肤的犯官,听过无数撕心裂肺的呻吟。可现在,他举着那盏油灯,面对眼前镇定自若的杨炼,感受到了什么是深入骨髓的震撼! 老胡的一双老手开始颤抖。火光在牢房里摇曳着。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牢房中的寂静。 “不要动啊胡大人,我看不清了!” 贺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转身出了牢房,找看牢的小旗官儿要了一把匕首。 “杨世兄,我的杨大人!你还是用这个吧!”贺六道。 杨炼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已经刮完了烂肉和烂筋。” 贺六看到,碎瓷片已经扔到了地上。瓷片旁边,是十几块烂肉,还有一小堆筋膜。 贺六这个自诩勇敢的男人,竟然“哇”一声吐了出来! 杨炼竟然嘲笑起贺六:“贺大人,你是锦衣卫的太保爷,是见过无数生死的人。怎么胆子这么小?” 老胡用颤抖的声音说:“都说关二爷刮骨疗毒勇冠天下。关二爷我是没见过。今天我算见识了,杨佥院你才是真正勇冠天下的好汉子!” 杨炼轻描淡写的说:“世人都以为大明的读书人,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其实,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刮几块烂肉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六和老胡找来白布、金疮药,给杨炼包扎好伤口。 贺六道:“皇上有旨意,除了庭杖还要流放你三千里。不日你就要动身了。” 杨炼问:“哦?去哪里?” 贺六道:“去甘肃镇。杨大人你放心,我会找几个靠得住的力士一路护送你去甘肃。我绝不会让严党的人在半途暗害你!” 杨炼道:“那就有劳贺大人了。对了,我还有一事相求。” 贺六问:“何事?” 杨炼说:“在临去甘肃镇之前,我想见见我的朋友,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不知道贺大人、胡大人能否给在下行这个方便?” 老胡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诏狱是咱自家的地盘。杨大人想见谁都可以见!” 贺六提醒杨炼:“杨大人此去甘肃山高路远。你的家人都安置妥当了么?要当心严党谋害你的家人泄愤!” 杨炼笑了笑:“我早想到了这一层。我找王世贞,就是交待他将我的家小带到山东去。两京一十三省,唯有山东一省从巡抚到各府县都是裕王的人。我的家小去山东是安全的。” 贺六道:“既如此,杨大人就先安歇了吧。我和老胡找几个可靠的力士,安排你去甘肃的事。” 贺六和老胡退出了牢房。 数年后,贺六将杨炼用碎瓷片割肉刮骨的事告诉了一位翰林院的史官。史官将这件事记入了史册。 杨炼公,彪炳史册,名垂千古!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正文 第182章 权力和复仇的使者 一天后,锦衣卫诏狱。 那位写出旷世奇书《金瓶梅》的“兰陵笑笑生”王世贞站在杨炼面前。 杨炼一脸轻松的朝着王世贞笑了笑:“世贞兄,你来了。” 王世贞看着杨炼腿上,股上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白布上渗出的血渍,道:“杨兄,你受苦了。” 杨炼笑道:“有锦衣卫的贺大人、胡大人照顾,我在诏狱之中没吃什么苦。他们给我的吃食甚至比我平日在家吃的都要好。” 王世贞道:“杨兄,你放心。令堂、嫂子、侄子我已然派人送到青州了。” 杨炼挣扎着从牢房的蒲团上站起身,给王世贞作了个揖:“谢了,世贞兄。对了,我让你带的东西,你带来了么?” 王世贞瞥了一眼铁栅栏外,确定无人偷看,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杨炼手里。 “这是你要的鸠酒。只需一滴入肠,人就会立时殒命。”王世贞道。 鸠酒,剧毒之物。用鸠鸟之羽浸酒制成。 这东西在历朝历代,都是权力与复仇的使者。 杨炼接过那一小瓷瓶鸠酒,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瓶鸠酒会送我上路。我的死,将是严嵩父子的催命符!” 王世贞不是杨炼那样的硬汉。悲伤之下,他竟挤出了几滴眼泪。 杨炼大笑:“世贞兄是带兵的文官,此刻怎么哭哭啼啼做小女儿状?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的死能造福黎民众生,世贞兄该为我高兴!” 王世贞闻言,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杨炼朝着栅栏外高喊了一声:“拿笔墨来!” 贺六、老胡早就吩咐过诏狱之中的总旗、小旗们:杨佥院要什么东西,只要不过分,都可以满足他。 当值的总旗不该怠慢,送入牢房中笔墨纸砚。 杨炼挥毫泼墨,写下了自己的绝命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王世贞替杨炼吹干了墨迹,收起绝命诗。 杨炼道:“世贞兄,我们就此别过吧。” 两天后,杨炼启程,流徙甘肃。 杨炼挨了一百廷杖,腿脚不便,贺六和老胡找了一辆马车,又派遣了六个精干的力士,一路押送杨炼去甘肃。与其说是押送,不如说是护送。 贺六朝着杨炼一拱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杨世兄一路走好!” 杨炼还礼道:“贺大人,今日我尊称你一声贺兄!这些时日我受了你不少照顾。此去甘肃山高路远,可能今生我们都不能再见了。临走之时,我送你一句话。你已得罪了严嵩父子。以这对狗父子的性子,他们迟早是要加害于你的。要想不受其害,就必须搬倒严党!好了,话不多说,杨炼走也!” 载着杨炼的马车消失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中。 老胡看着远去的马车,道:“杨炼是个好人。” 贺六道:“还是个好官。” 贺六和老胡回了北镇抚司。 一进北司衙门,迎面他们便撞上了刘大。 刘大昂着头,趾高气昂的走着,并不搭理贺六和老胡。 查办赈粮贪墨案,贺六和老胡不仅跟严嵩父子撕破了脸皮,更与上司刘大撕破了脸皮。 刘大走后,老胡对贺六说:“瞧见没?咱们的指挥左同知大人好大的官威呢。” 贺六冷笑一声:“当初兵部的赵体仁不明不白的死了,浙江通倭案没法再查下去。呵,他刘大算是逃过了一劫。走着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傍晚十分,贺六和老胡回了位于秤杆儿胡同的新家。 贺六已经把严世藩送的那套三进宅院退还了。好在白笑嫣手里有的是钱,退了三进的宅子,她立马在秤杆儿胡同买了一套四开四进的大宅子。 老胡上了年岁,无依无靠,干儿子冯保又进了裕王府当差,白笑嫣干脆让丈夫把老胡接到了院子里。 一回宅子,贺六看到嫣嫣正在逗一条大肥狗。 贺六抱起嫣嫣:“这是哪里来的小狗?” 嫣嫣说:“是娘下晌给我买的。” 贺六道:“她也不怕小狗咬了你。” 嫣嫣天真的说:“它咬我?哼,看它长得那么肥,我不让娘杀了它炖狗肉就算便宜它啦!” 老胡在一旁叹了一声:“我的小香香,你上辈子一定是饿死鬼托生的!” 白笑嫣做好了饭菜,一家人入座吃饭。 白笑嫣道:“胡老伯,今儿晌午去裕王府陪李妃打麻将,见着我那干兄弟冯保了。他在裕王府混得不错,已然是王府奉御了。” 奉御是太监里的小官儿,职位正七品。 老胡道:“那孩子机灵的很,嘴也甜。” 白笑嫣道:“岂止是甜?李妃说了,冯保一张嘴,真比裕王爷养的那只八哥还要巧呢!” 一家人正吃着饭,一名锦衣卫小旗慌慌张张的闯进了门。 这小旗名叫张平,是老胡这个管狱千户的手下。 贺六惊道:“你不是带人押送杨佥院去甘肃了么?怎么回来了?” 张平重重的磕了个头:“属下辜负了三爷、六爷的嘱托!杨大人在宛平。。。中毒死了!” “什么?”贺六起身,拽住了张平的衣领:“你再说一遍,杨大人怎么了?” 张平慌张的说:“杨大人在宛平中毒死了!” 贺六闻言,第一反映就是严嵩父子派人下毒暗害了杨炼。 贺六命张平道:“你马上去老十二赵慈家,让他带上验尸的那套家伙到这儿来!” 不多时,赵慈来到贺府。张平带路,领着贺六、老胡、赵慈各自骑了一匹快马,直奔宛平县而去。 马蹄飞奔,贺六对老胡说:“严家父子也太下作了些!杨炼已然丢官罢职、廷杖流放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老胡却有些不以为然:“是不是严家父子让人下的毒手还难说。到了宛平查验了尸首再下论断不迟。” 贺六问赵慈:“对了老十二,你验尸的家伙都带齐了么?” 赵慈道:“带齐了!在验尸这事儿上六哥不必担心。我赵慈吃的就是这碗饭。” 四人在半夜赶到了宛平县城。 宛平县城悦来客栈。 客栈外已经让宛平县的衙役围了起来。 客栈内,五名锦衣卫力士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伏着一具尸首,正是杨炼! 正文 第183章 高尚的愤怒在沉默中爆发 赵慈用六枚银针给杨炼验了尸。 小旗赵平向贺六禀报。他们在下晌来到了宛平县,打算在悦来客栈打个尖儿再赶路。为了防止有人给杨炼投毒,他还专门派了一个力士在厨房监视厨子做菜。 饭菜上齐后,赵平和其他五个力士坐到杨炼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直盯着。根本不可能有人找机会投毒。 赵慈收起银针,又在杨炼身上一番摸索,找出了一个小瓷瓶。 赵慈对贺六说:“六哥,杨炼应该是自杀!” 贺六惊讶道:“自杀?何以见得?” 赵慈将那个小瓷瓶摆在桌上,说道:“这杨炼是中了鸠酒毒而死。” 老胡打岔道:“鸠酒?就是戏文里常提到的鸠酒?” 赵慈点点头:“鸠酒本身气味难闻的很。不过它毒性极大,有一滴入肠,便能让人肝肠寸断而死。可杨炼喝的这碗粥里,看上去倒了整整一小瓶鸠酒!那气味就像是一碗屎!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喝这碗粥。除非——下毒的是杨炼自己,他已经决定了去死!他不是被毒杀,而是服毒自尽。” 贺六心中暗道:杨炼太聪明了! 假如杨炼死在流徙的半途,无论是百姓、官员还是皇上,都会认为是严嵩父子下的毒手! 换句话说,杨炼其实是在“陷害”严嵩父子! 老胡在一旁道:“杨炼死了,朝廷里恐怕要出大事儿!” 一天后,永寿宫。 吕芳走进大殿:“启禀皇上,杨炼死了。” 嘉靖帝正在打坐,听到这个消息,他猛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杨炼死了?怎么死的?” 吕芳道:“锦衣卫的贺六禀报说他是被人下毒暗害的。” “嘭~咚~”嘉靖帝将手边的铜磬一把摔出青纱帷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嘉靖帝走到吕芳面前,用无比愤怒的声音喝到:“难道那些人就容不下一个忠臣么?!” 嘉靖帝的愤怒,其实不是因为忠臣被毒杀。 上千封奏折众口一词的逼迫嘉靖帝杀掉杨炼。嘉靖帝夺了他的官职,廷杖流放,既是对严党官员们的一种妥协,也是对杨炼的一种保护。 朕给你们面子。罢了杨炼的官,打了他的屁股,流放他去甘肃。你们满意了吧?别再找朕闹了。 可杨炼被人毒杀,说明严党没有接受堂堂一国之君的妥协! 这是在明目张胆的挑战皇帝的权威! 吕芳不敢乱说话,他跪倒在嘉靖帝的面前,忙不迭的磕头。 嘉靖帝冷笑一声:“好,好的很!朕是大明的天子,想要保一个人的命,竟然还要看那些人的脸色!最后还没保住!很好!” 对于是否除掉严嵩父子,嘉靖帝其实一直举棋不定。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皇帝,也是一个极度自私的皇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百姓在嘉靖帝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 只要没人打扰朕修仙,只要没人挑战朕这个皇帝无上的权力。你们在朝廷里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可是杨炼的死让嘉靖帝猛然发现,严嵩的权势,已经大到足矣让他的龙椅不稳! 杨炼之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嘉靖帝终于下定了决心——是时候除掉严嵩父子了! 严府。 严嵩正在品着一杯香茗。 严世藩兴高采烈的走进来:“爹,大喜事!杨炼死了!被人毒死了!这王八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若让我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定要好好谢谢他。” 严嵩闻言后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震惊,他手中的茶盅“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粉碎。 “爹,你怎么了?”严世藩一头雾水的问。 严嵩道:“世藩,祸事来了!现在杨炼的尸首在哪里?” 严世藩道:“锦衣卫已经将他的尸首运回了他在京城的宅子里。” 严嵩道:“你立刻带刑部提牢司全部的密探去杨炼家!千万不要让朝中官员以祭拜他为名寻机闹事!” 严世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死了的人而已,父亲为何要害怕? 严嵩怒道:“还不快去!” 杨宅。 杨炼的尸体已经盛放在了那口十二两银子买的柳木薄板棺里。 杨炼的家小已经去了山东青州,无人给他发丧。 贺六跟老胡商量:“杨大人的父亲杨守诚是咱们锦衣卫里的老前辈。按照锦衣卫的辈分,我是他的同辈弟兄。我看他的丧事,就由我来办吧。” 老胡点点头。 二人让人去买了些纸人纸马,白布带子,香烛纸钱,布置好了灵堂。 灵堂设好,整整一上晌却无人来拜。 贺六苦笑一声:“杨炼为官二十载,同科,同僚,共事过的上司下属没有五百也有三百!现在却无人来祭奠他,一个忠臣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可悲,可叹!” 老胡道:“都说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满朝文武都认为是严嵩父子毒杀的杨炼。谁来祭拜杨炼,岂不就是跟阁老、小阁老公然为敌?谁会做这个出头鸟?也只有咱们这两个跟严嵩、严世藩撕破脸的锦衣太保才敢发送棺材里躺着的这个大忠臣。” 终于,门外响起了一声通传:“山东兵备道王世贞,前来祭奠亡灵!” 王世贞走到灵堂门前,从一名力士手里拿了一根白布带,拴在了自己的腰上,这叫“挂孝”。只有死者的至亲之人才会这么做。 王世贞进到灵堂,恭恭敬敬的给杨炼上了三柱香。 贺六道:“王军台,难为你冒着得罪阁老小阁老的风险来祭拜杨大人。” 王世贞苦笑一声:“天地之大,已然容不下一个忠臣!得罪严嵩、严世藩?呵,是严嵩、严世藩得罪了普天下所有心怀良知的人!”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声通传:“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茗,前来祭奠亡灵!” 杨炼的顶头上司杨茗是个老学究。自诩朝中清流领袖。这些年,他既不投靠严党,也不投靠阉党,且跟裕王党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他恪守着一条古训:君子不党。 他虽然不与奸佞同流合污,却也没有公开与严嵩父子为敌的勇气。 杨炼的死讯传到杨茗的耳中,他突然猛醒!他对自己的夫人感叹道:“杨佥院参严嵩的折子里说的太对了!自古忠奸不两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躲着严党,不与他们为敌。现在想想,我真是一个胆小如鼠之辈!我不如杨佥院啊!” 老学究杨茗不再沉默!他知道,现在谁去杨炼的灵堂祭拜,谁就是严嵩的敌人——他现在要做严嵩的敌人! 跟左都御史杨茗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灵堂外的通传一声又一声的响起:“大理寺少卿王远玫,前来祭拜亡灵!” “户部云南清吏司员外郎蒋凯,前来祭拜亡灵!” “兵部职方司主事唐顺之,前来祭拜亡灵!”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汤木宇,前来祭拜亡灵!” 。。。。。 朝中那些有良知的官员们,一直畏惧严嵩父子的权威,保持着沉默。杨炼的死,让他们不再沉默。 因为他们知道,再沉默下去,他们终究逃不过跟杨炼一样的结局! 高尚的愤怒在沉默之中终于爆发! 正文 第184章 谥“忠直”(杨炼案终) 杨炼的灵堂里逐渐聚拢起上百名官员。 这些官员,除了左都御史杨茗是正二品,其他都是些四品、五品的小官。 六部堂官一个没来,五军都督府的领兵将帅一个没来,皇亲国戚一个没来。 灵堂外,猛然响起一声爆喝:“你们好大的胆子!” 严世藩领着三四百提牢司密探包围了灵堂。 严世藩走到灵堂前,高声道:“杨炼是皇上下旨夺职流徙的罪犯!你们在此祭拜一个罪犯,难道是在质疑皇上么?立即撤去灵堂!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贺六、老胡、杨茗、一众官员护在杨炼的棺材周围。 贺六道:“祭拜忠良,人之常情!小阁老你不要欺人太甚!” 严世藩冷笑一声:“你说杨炼是忠良?那等于是在骂皇上是昏君!贺老六,你的查检百户别干了!我要向皇上参你!你就等着丢官帽吧!” 贺六闻言后愤怒了。他将查检百户的襆头冠摘下,放到地上:“不劳小阁老上本!我把官帽放在地上,你们父子俩尽管拿去好了!” 老胡亦摘下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四方平定冠,放在到地上:“我这个指挥佥事的官帽也放在这儿!小阁老尽管拿去!” 杨茗亦摘下象征着正二品以上大员的梁冠:“我这个左都御史的官帽,小阁老也拿走吧!” 一众官员纷纷效仿。 不多时,代表着不同品级的梁冠、乌纱帽、襆头冠、四方平定冠摆满了一地。 严世藩暴怒不已:“反了!你们都反了!来啊,给我砸了灵堂!” 一百多名官员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百名如狼似虎的提牢司密探要是强砸灵堂,他们是无法抵挡的。 这时,灵堂外有人大喝一声:“谁敢!” 随后一大群兵部亲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杨府。兵部尚书张居正、内阁次辅徐阶、户部尚书高拱大步走进了灵堂。 严世藩质问张居正:“姓张的,我奉了内阁的命,前来缉拿祭拜奸臣、寻机闹事的官员,你让兵部的这些虾兵蟹将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正要开口,徐阶却抢先问道:“小阁老,你说你是奉了内阁的命?我这个内阁次辅怎么不知道?” 严世藩盛怒之下说了句令众官愤然的话:“不需你知道!内阁是我们严家的,严家就代表着内阁!” 严世藩此言一出,众官哗然! 徐阶闻言一笑:“我上了年岁,耳朵有些不好使。小阁老刚才说什么?能不能重复一遍?” 严世藩自知失言了,他道:“别管我刚才怎么说的,总之,参拜皇上下旨惩治的奸臣,就是欺君!” 徐阶径直走向棺前,上了三柱香,而后头也不抬的对严世藩道:“哦,小阁老说我欺君?那好,你去皇上那里参我欺君吧!” 张居正、高拱亦走向棺前,恭恭敬敬的上香。 徐、高、张前来祭拜杨炼,是因为两个时辰前,李妃对裕王说了一句话。 当杨炼被毒杀的消息传到裕王耳中时,李妃对裕王说:“王爷,是时候跟严党摊牌了!” 徐阶、高拱、张居正跟贺六要了三根白带子,各自挂了孝,坐在棺材旁的蒲团之上。 徐阶道:“内阁次辅、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还有都察院左都院为杨炼守灵!我看谁敢砸这灵堂!” 门外又响起一声通传:“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指挥左同知刘大、指挥右同知何二、指挥右佥事陆四,前来祭拜亡灵!” 严世藩迎了上去:“陆指挥使,义弟,你们来的正好!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灵堂里的这些人借着祭拜一个奸臣寻机闹事,藐视皇上,藐视内阁。你们锦衣卫管不管?” 刘大朝着严世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陆炳一脸平静的看着严世藩:“我们也是来祭拜杨炼的。我们拜的不是什么奸臣罪官!他的父亲杨守诚是我们锦衣卫的老前辈,按照锦衣卫的辈分,我们都是平辈。我是来祭拜死去的世兄的!” 陆炳亦来到棺材前,在杨炼的棺材前插了三炷香。 严世藩恼羞成怒,大喊道:“好!你们给我等着!我去找皇上参你们!” 严世藩没有去找父亲严嵩商量,就直接去了永寿宫。 他是首辅的儿子,又是阁员之一,他想进永寿宫奏事自然无人敢拦。 从暴怒的严世藩踏入永寿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严党的覆亡! “启禀皇上,严世藩求见!”吕芳道。 青纱帷帐内的嘉靖帝冷笑一声:“呵,终于来了。宣他进来。” 严世藩跪到青纱帐前,将众官为杨炼设灵堂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皇上,他们这么做,是在藐视皇威!杨炼的罪是皇上定的。如今杨炼死了,徐、高、张还有贺六、胡三那些人却说杨炼是忠臣。这不是在骂皇上是昏君么?臣带着刑部提牢司的人去查封灵堂,兵部尚书张居正竟然私自调兵横加阻拦!私自调兵即是谋反啊!” 严世藩很会扣帽子,直接将谋反的帽子扣到了裕王党头上。 嘉靖帝开口:“哦?私自调兵?调的是哪儿的兵?京师三大营的兵?外省卫所军的兵?九边镇军的兵?” 大明有制,兵部尚书私自调兵的确是谋反之罪。 严世藩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倒不是,他调的是兵部亲兵。” 嘉靖帝道:“哦。兵部尚书调用几个本部亲兵,这不算私自调兵,更不算谋反。” 严世藩闻言,又痛陈了一通灵堂内众官员的险恶用心。 任严世藩吐沫星子横飞,嘉靖帝就是不说话。 严世藩说的嘴都干了。他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 永寿宫大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嘉靖帝的一句话打破了寂静:“杨炼的灵堂是谁挑头设的?” 严世藩连忙答道:“是锦衣卫的贺六挑的头。” 嘉靖帝吩咐吕芳:“拿黄封折子和笔墨来。朕要下旨,惩处贺六。” 嘉靖帝下旨,一向是让司礼监代笔拟旨。这回亲拟圣旨,是这些年破天荒的头一遭。 一炷香后,嘉靖帝写好了圣旨。用一根黄线拴住了黄封子圣旨。 这是宣旨的规矩。不到被宣旨的人面前,宣旨的官员不得打开黄封折圣旨。 嘉靖帝将扔给了严世藩:“去吧,去杨炼的灵堂宣旨!” 严世藩大喜过望!他接了折子,忙不迭的磕头告退,直奔杨家的灵堂。 灵堂内已经聚拢了三四百名官员。朝中无党的清流、裕王党的人几乎都来到了灵堂里。 严世藩高声道:“有上喻!罪官贺六听旨!” 贺六跪倒在严世藩面前。 严世藩解开系着黄封子圣旨的黄线,打开圣旨——他傻了眼。 “有上谕。杨炼忠直敏达,被奸人所害,追封都察院副都御史衔,加中奉大夫散阶。赐谥‘忠直’。另,北镇抚司查检百户所自今日起抬格查检千户所。贺六任查检千户一职。” 严世藩宣完了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呆立在灵堂里。 一众官员纷纷叩首高呼:“吾皇圣明!” 严世藩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灵堂的。 杨炼用一瓶鸠酒,将朝中有良知的官员们凝聚在了一起。 忠臣与奸党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正文 第185章 王妃义女,香香 (开启第六卷《严世藩案》) 贺六在福建做戚家军监军镇抚时,曾听戚继光说过:大战之前,总是宁静的。 朝中忠臣与奸党的大战一触即发。然而整整半个月,朝堂中却是风平浪静。双方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一击制胜。 这日傍晚,贺六、老胡下了差,到厨房跟白笑嫣一起给香香捏糖团子。 糖团子刚下锅,便有人找上了门。 上门的竟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 “你怎么来了?”贺六有些惊讶。赵飞虎干的是拿钱杀人或拿钱保人的勾当。这些年得罪的仇家多了去了,他从不轻易示人。 赵飞虎拱拱手:“六爷,出大事了。有人拿了十万两银子,买你家小姐的人头!” 贺六闻言,一把将手中煽火的蒲扇扔到一边:“是谁?” 赵飞虎道:“六爷不必问我那人是谁。我对那人说:‘我已收了贺夫人的银子,保贺大人一家平安,若再收了你的银子杀人家的小姐,就是坏了规矩。’说完就把他打发走了。同样的,我若告诉六爷下暗花杀你家小姐的人是谁,也是坏了规矩,我是不会说的。” 老胡在一旁道:“他娘的谁这么下作?连一个七岁的小女娃都不放过?” 赵飞虎笑了笑:“据我猜测,那人是知道六爷疼爱自己的女儿。他定是跟您有深仇大恨。我这趟来,是给您提个醒!今后一定不能大意,看好贵府的小姐。” 贺六拱手:“谢了,阴帅爷!” 赵飞虎道:“阴帅爷三个字实在是不敢当。我是个见不得光的下三滥。在三爷、六爷面前,怎么当的起一个‘爷’字?话递到了,我要走了。” 赵飞虎左脚刚迈出厨房的门,猛然回过头来:“其实是谁想对贵府小姐下毒手,六爷心中应该有数。您最近得罪了谁您自己还不知道么?” 贺六愕然:自然是得罪了严嵩父子! 严嵩父子不愧是头上长包、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奸臣。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报复于他。 赵飞虎走后,贺六对白笑嫣说道:“自明日起,香香不要再去奉恩女学了!平日里你要寸步不离在她身边。你到裕王府去找李妃打麻吊,也要带上她。裕王府还是安全的!” 白笑嫣点点头。 贺六又吩咐老胡:“现在咱这院子外,有三十多个赵飞虎手下的高手保护,还不够!你管狱千户所手下有五百人。我的查检百户所前些日子抬格成了查检千户所,陆指挥使亦给我指派了三百多名手下。这样,你调十个你的人,我调十个我的人,全部带上弗朗机手铳,住到咱们家,日夜保护院中的平安!” 老胡道:“就这么办。老六啊,想想咱们送杨炼出城时,他说的话真对。以严嵩这对狗父子的性子,他们迟早是要加害于你的。想要不受其害,就必须搬倒严党!” 第二天,裕王府赏春亭。 白笑嫣领着香香来陪李妃打麻吊。 白笑嫣对女儿说道:“快给李妃娘娘磕头。” 香香给李妃磕了个头,甜甜的说道:“小香香恭请王妃万安!” 李妃见香香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两个红扑扑的小脸蛋煞是可爱,喜欢的不得了:“快起来。到我这儿来。” 胖嘟嘟的香香倒是挺会撒娇,迈着两条小短腿儿到了李妃的怀中。李妃一把抱住香香:“几岁了?” 香香回答:“七岁啦!李妃娘娘,你真好看!” 李妃笑靥如花:“你这张小嘴,真比你那小叔叔冯保还要甜呢!” 香香瞥了一眼茶桌上摆着的点心、水果,吞了吞口水:“李妃娘娘,香香可以吃这些好吃的嚒?” 白笑嫣赶忙呵斥女儿:“不准没规矩!” 李妃道:“小孩子嘛,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说完拿起一颗葡萄,塞进香香嘴里:“你的肚皮要是装得下,这些东西随你吃。” 香香倒是毫不客气,得了李妃的旨,一手抄过一枚油果子,“咔哧咔哧”的大吃起来。 李妃对白笑嫣说:“这孩子是个美人坯子。等过个十年八载,一定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到那时你记得提醒我,我和王爷做媒,给她挑个好夫婿。” 白笑嫣闻言,没有答话,反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妃问:“怎么哭了?” 白笑嫣跪倒,磕头道:“李妃娘娘要给我做主啊!有人要谋害我家的香香!” “什么?!”李妃闻之一惊。 片刻后,李妃脸上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吩咐下人道:“你们领着香香去找她小叔叔冯保玩。” 下人们全都退下。另两位李妃的麻将搭子见状,亦识趣的说要下去净手。赏春亭中只剩下白笑嫣和李妃二人。 李妃道:“是谁这么狠毒,竟想对这么个花儿一样的孩子下手?” 白笑嫣大着胆子,反问李妃:“娘娘,敢打锦衣卫六太保家闺女主意的,还能有谁?!” 李妃心中马上了然:“严?他们也太狠毒了些!你们家老六不就是挑头给杨炼设了个灵堂么?他们竟想用如此歹毒的办法报复老六?笑嫣,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见裕王!” 李妃出得赏春亭,来到裕王的书房:“王爷,好消息!” 裕王问:“什么好消息?” 李妃道:“严嵩父子真是歹毒无比,竟然想花钱买凶,杀贺六家七岁的小闺女。” 裕王冷笑一声:“呵,堂堂的内阁首辅父子,行事真是光明磊落啊!光明磊落到买凶杀一个娃娃!这样的奸臣不除,大明的百姓还有活路么?” 李妃道:“王爷,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收服贺六。贺六与那位‘影子指挥使’胡三情同父子。收服了贺六,胡三亦能为我所用。” 裕王有些不屑:“锦衣卫只是父皇的家奴。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用得着屈尊降贵的去结交两个家奴么?” 李妃道:“王爷此言差矣!您忘了大同通敌案了么?若不是贺六、胡三这两个家奴向着王爷,那案子可就要牵扯到王爷身上了!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其手段比咱们的詹事府右春坊高明不知多少倍。这两个人若能一心一意的辅佐王爷,那王爷真可谓是如虎添翼!” 裕王点点头:“有道理。这样吧,严嵩父子不是买凶要杀贺六家的闺女么?你便将这小闺女接到王府里来,保他的平安。严嵩父子再大胆,也不敢指使人在我堂堂储君的府邸杀人。” 李妃道:“王爷,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那香香始终是个民女,接到王府来总要有个由头。” 裕王道:“咱们府里有十几个家养的侍女,都是六七岁进的府,不如让她以家养侍女的名义进府。” 李妃摇头:“不成,王爷。那样太辱贺六家的千金了。其实亲王妃认个把干女儿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臣妾不如收她做干女儿。王爷以为如何?” 裕王点点头:“嗯,你看着办吧。” 李妃又道:“给别人行了好,要让人家知道。王爷要找机会见贺六一面。对他痛陈利害,让他辅佐王爷对付奸党。” 正文 第186章 梁上红 第二天子牌时分。裕王府,赏春亭。 裕王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感叹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可惜朝中奸党擅权。我们都没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美妙的月色。” 裕王的身边,侍立着贺六。 贺六道:“王爷天生睿智,决断英明。定能扫除奸党,还大明一个太平盛世!” 贺六心中清楚,想要保家人的平安、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搬倒严党。他已决定暂时加入裕王党一方。 更新y最@快h上(0 裕王道:“那严家父子连你家七岁的小千金都不打算放过。做人尚且狠毒至此,做官,又怎能不贪狞恶毒?贺六,你是聪明人,同时也是个有良知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贺六拱手:“臣是个粗人。然而忠直公杨炼在诏狱中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臣觉得是至理名言!” 裕王道:“哦?什么话?” 贺六答道:“自古忠奸不两立,扫除奸佞,天理!” 裕王叹了一声:“杨炼真是我大明少有的大忠臣!可惜他已被严嵩父子谋害。若他活着,他日我若继位,必让他入阁!” 其实贺六心里清楚,杨炼是自杀而死。杨炼自杀,是为了“栽赃”严嵩父子。所以贺六没有在裕王面前点破这件事。 贺六跪倒道:“臣愿誓死追随裕王爷,扫除奸佞,搬倒奸党,还杨炼公一个公道!” 裕王满意的看着贺六:“对了,你们锦衣卫的指挥左佥事胡三跟你是一个心思么?” 裕王早已得知老胡是皇上的“影子指挥使”。他希望能够通过贺六,收服老胡这个皇上派入锦衣卫的“内应”。 贺六道:“我们胡佥事今日没来,是因为没有王爷您的召见。他和我是一个心思,亦想追随王爷,扫除奸党!” 裕王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对了,李妃很喜欢你家的小香香,想认她做义女。这段时日,就让她住在王府里吧。严嵩父子胆子再大,也不敢派人到王府里行凶。” 贺六叩谢了裕王,转身离去。 李妃来到了赏春亭。 “王爷,跟贺六聊的怎么样?”李妃问裕王。 裕王答道:“自今日起,贺六和胡三就是本王的人了。” 李妃道:“王爷,如今严党可谓是失道寡助,您如今是得道多助。不过嘛,想要搬倒严党,您一定要收服另一个人。世人都以为皇上最信任的是严嵩,其实不然,皇上最信任的是那个人。。。” 裕王道:“不要卖关子了。你说的是谁?” 李妃笑了笑:“朝天观道长,蓝道行,蓝神仙!” 嘉靖帝崇信道术,蓝道行是他最宠信的道士。嘉靖帝一向称他为“蓝神仙”。每遇朝廷大事,嘉靖帝都要扶乩问卦。而那个三清上仙上身,代神仙在人间扶乩作答的人,就是蓝道行。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贺六、老胡、陆四站在陆炳的书桌前。 陆炳道:“兵部近来转过来一件案子。北直隶顺德府有一个悍匪,名叫李黑九的,盘踞在燕南山上聚拢了上千人马,大肆抢掠本地的富户。老三、老六,你们二人带领本卫火铳队会同神机营的兵一起,去燕南山剿了李黑九这股子顽匪。” 贺六不解的问:“指挥使,一个土匪而已。兵部直接派直隶卫所军剿了他不就是了?何劳咱们锦衣卫出手?” 陆炳道:“兵部是不敢动李黑九的。李黑九有个压寨夫人,叫梁上红。你难道没听说过?” 贺六一头雾水:“兵部不敢剿土匪?因为一个叫梁上红的女人?难道这女人会撒豆成兵不成?” 老胡是锦衣卫的活档案,他一拍脑瓜:“梁上红?我知道这女人!呵,怪不得兵部不敢派卫所军清剿,原来是因为她啊!” 陆炳站起身:“对了,我家老四年纪轻轻就做了指挥佥事。他缺少办案的经验。这一趟,老六、老三你们就带着他去一趟顺德府,让他跟你们好好历练历练。老四,这一路上,你要听你三爷、六爷的命!” 陆四拱手道:“是,父亲!” 陆炳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值房,不是咱自家的宅子!称官讳!” 陆四道:“是,指挥使!” 贺六心忖:难道说陆炳预料到朝廷里接下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他故意让自己和老胡带着他的儿子远离京城这块是非之地? 陆四接任姜焱,做了南镇抚司治军千户,兼任指挥右佥事,他手下管着本卫四百人的火铳队。点验完了火铳队,陆四问老胡和贺六:“三爷、六爷,咱们现在就出发么?” 老胡笑道:“不忙,咱们出发前,定有个人要来找咱们!那个人不来,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开拔去顺德。” 陆四道:“三爷,您是锦衣卫中的老前辈,见识非凡。刚才我就想问您老,李黑九的压寨夫人梁上红到底是什么来路?兵部竟然忌惮一个女人,不敢派卫所军围剿。倒把这伙子土匪丢给了咱们锦衣卫。锦衣卫剿土匪,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嘛。” 陆四提出的问题,也是贺六想问的问题。 老胡捋了捋胡须:“少指挥使,你可听过朝天观的蓝道行蓝神仙?” 陆四是陆炳的长子,以前他化名邵瑛在锦衣卫效力。自皇上钦旨让他表明了身份,锦衣卫中人都尊称他一声“少指挥使”。 陆四道:“蓝神仙的大名谁不知道?皇上如今最宠信的道士就是他了!连严首辅、徐次辅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呢!” 老胡道:“蓝神仙皈依道门之前,有一个女儿。既然皈依了道门,自然要跟俗世的家室一刀两断。说来也怪,他这女儿不知道怎么,一来二去竟成了李黑九的压寨夫人,改名梁上红!借给兵部一万个胆子,兵部也不敢去剿那李黑九。刀剑不长眼,要是不小心杀了蓝神仙在俗世的女儿,恐怕兵部尚书张居正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陆四和贺六恍然大悟。 陆四道:“我说兵部不敢剿李黑九呢!原来是这缘故!” 贺六道:“照老胡你所说,咱们动身清剿李黑九前,蓝神仙一定会找咱们!得了,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正文 第187章 故人来 说神仙,神仙到。 一个小道士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前。锦衣卫衙门何等威严?小道士却闲庭信步的往里走。 守门百户喝道:“瞎了你的眼!这里是锦衣卫衙门,是你想进就进的?” 小道士不答话,只是掏出一枚三清上仙的仙符。 守门百户虽不认识这鬼画符是什么意思,却认识仙符右下角“朝天观”三个大字。他立马换了一副口气:“原来是朝天观的小道长,不知到我们锦衣卫衙门有何公干?” 小道士说:“我们蓝道长有命,让你们锦衣卫的胡三、陆四、贺六去一趟朝天观。既然你问了,就请你代为传话吧。你们锦衣卫衙门血腥气太重,我还不屑得进呢!” 说完小道士飘然而去。 两个时辰后,贺六、老胡、陆四来到了朝天观。 朝天观是嘉靖帝专门为蓝道行修建的,耗费了数百万两官帑。 入到朝天观大殿,蓝道行正在给三清上仙上香。 蓝道行见三人来了,让左右小道士全都退出了大殿。 “贺大人、胡大人、陆大人。贫道有礼了。”蓝道行客套道。 三人连忙拱手作揖:“拜见蓝神仙!” 蓝道行说:“听说三位要去顺德府燕南山剿匪?” 贺六答道:“正是。” 蓝道行面露愁容,叹了口气:“唉。皈依道门的人,本应该跟俗世一刀两断。可我始终挂念着。。。三位,你们是锦衣卫中人。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全知道。你们定然清楚那梁上红。。。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不要伤及她的性命。最好能带回京城。至于她的夫婿李黑九,他落草为匪,与朝廷作对,你们可以将他就地正法。” 贺六拱手:“蓝神仙放心!有您的仙谕,我们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蓝神仙一脸感激的神色:“那就有劳三位了!我在三清上仙面前求了三道护身符。虽赶不上万寿帝君(嘉靖帝)亲自求的平安符灵验,却也能保佑你们旗开得胜!” 三人半跪,接过了蓝神仙递过来的护身符:“谢蓝神仙赐仙符!” 从朝天观出来,贺六道:“咱们这就去神机营,跟神机营的兵汇合,去顺德府。” 神机营与三千营、五军营并称京师三大营。是拱卫京畿的明军精锐。 陆四道:“剿千八百乌合之众一样的土匪,有咱们锦衣卫的四百火铳手就够了!我父亲也太小心了,还动用了神机营的弟兄。” 贺六道:“少指挥使。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那李黑九的营寨里有蓝神仙的女儿,不能伤了她的性命。调用神机营的兵,是为了万无一失!” 下晌,三人领着火铳队的四百力士来到神机营。 神机营的统军大帅是前军都督府的赵都督。 见到赵都督,贺六拱手:“拜见干爹!” 白笑嫣认了赵都督的夫人为干娘,贺六自然要称赵都督一声干爹。 白笑嫣在京城的诰命、贵妇圈子里一掷千金,广结善缘,让丈夫在官场、军中多了许多的盟友。 赵都督六十来岁,他戎马一生,虽然到了耳顺之年,却精神矍铄。 “老六来了!呵,此刻我那老妻说不定正跟笑嫣在裕王府的麻吊桌上厮杀呢!咱们倒是要合兵一处,共剿顽匪了!”赵都督道。 贺六笑道:“是啊。她们打她们的,咱们打咱们的。” 赵都督又道:“我们神机营有拱卫京畿的职责在,不能全军随你们去顺德府。我打算拨出三千人马给你,另指派一个善战的指挥佥事统兵随你们剿匪。” 贺六道:“全凭干爹安排。” 赵都督吩咐亲兵:“让傅佥事来大帐。” 不多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大帐之中。赵都督口中的“傅佥事”,竟然是贺六的故人傅寒凌! 贺六和老胡同时惊讶道:“你?” 傅寒凌倒头便拜:“末将傅寒凌,拜见六爷!胡爷!” 赵都督问:“怎么,你们以前认识?” 傅寒凌道:“大帅,我们岂止是认识,六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贺六问傅寒凌:“你不是在大同卫左革三营做营镇抚么?怎么来神机营了?” 傅寒凌微笑着回答:“末将这一年来追随杨守备又跟前来骚扰的鞑靼骑兵打了几仗,立了几个小功。杨守备抬举,给我往兵部报了功,又把我荐给了赵大帅。我就从大同卫调到神机营做了佥事了!” 老胡锤了傅寒凌一拳:“好小子,有你的!” 从边镇军的营镇抚,到京师三大营的指挥佥事,傅寒凌一年之内竟接连升了四级。 赵都督道:“你们不知道,傅寒凌这小子打仗是一把好手。春二月,他率三百骑兵出大同,迎战前来骚扰的鞑靼骑兵,愣是斩了五百颗鞑靼人的脑袋,自己一方仅伤亡数十人!这小子前途无量,他日将位不会在我之下!” 贺六抱怨傅寒凌:“你一口一个救命恩人,到了京郊任职,竟不知道回一趟京城,请我喝杯酒。” 傅寒凌连忙解释:“一来,神机营这边事太多。赵大帅委了我指挥佥事的重任,我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着实抽不出身来。二来,我爹已经死了,我在京城的那个家也早没了,家没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三来,京城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回去。” 赵都督道:“既然你们都是熟人,那就好办了!傅佥事,此次你率三千名袍泽随锦衣卫的诸位上差去顺德剿匪,你要听命于他们!” 傅寒凌拱手:“末将谨遵帅令!” 赵都督道:“老六,你好容易到干爹的地头一趟,干爹得尽尽地主之谊啊。我给你摆了一桌饯行宴,预祝你凯旋而归!” 贺六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都督命人在大帐内摆上了酒肉。 赵都督突然问:“老六,我听你干娘说,有人买凶,要对我那干孙女香香下毒手?” 贺六苦笑一声:“唉,干爹,旁人只看得我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威风凛凛。谁又能知道,我当差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笑嫣那张嘴也没个把门的,把这事儿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了!” 赵都督道:“哼!是谁这么下作,对付一个七岁的小女娃,你我心知肚明。放心吧,那些人倒台的日子不远了!” 贺六闻言,猛然想起赵都督是内阁次辅徐阶的至交好友,亦是裕王党人! 贺六在心中细数妻子白笑嫣结交的那些干娘、干姐妹们,竟然大部分都是裕王党人的家眷! 他心中暗道:难道说,笑嫣早就替我把宝压到了裕王身上? x‘更;*新{最d快c《上。vb0 正文 第188章 不战而降 贺六、老胡率一众将士来到顺德府。 顺德知府方仲率城中所有官员在城门前迎接锦衣卫的上差。 方知府拱手道:“三爷、四爷、六爷。顺德百姓早就盼着朝廷派大军剿灭李黑九了!属下在府衙中摆了接风宴,为诸位上差接风洗尘!” 贺六一摆手:“我们这趟来了三千多弟兄,入城未免会扰民!大军就在城外驻扎吧!” “三千多弟兄?”方知府听到这个数字一愣神。 贺六命人在城外扎下营帐。 大帐中央,挂着燕南山一带的地图。 方知府道:“李黑九一伙就盘踞在燕南山上。他建的山寨,在北边的燕归峰,易守难攻!” 傅寒凌信心满满的说道:“我手下那三千弟兄,加上锦衣卫火铳队,足有一千五百支火铳,还有十五门弗朗机快炮!纵使那山寨再易守难攻,在我的袍泽面前,也不过是纸糊的!李黑九不过一千多人马,翻不起什么大浪来的!” 方知府吞吞吐吐的说:“傅佥事,李黑九的人马不是一千,而是四万!” “什么?!”帐中的一众人闻言大惊。 四万土匪聚集在北直隶,距京城不过两三百里,若真要造反杀上京去,是会出大乱子的。 老胡道:“方知府,你这顺德府只管辖两县,是个小府,统共才多少百姓?难不成你的百姓都上了那燕南山做匪?” 方知府解释道:“诸位上差有所不知。春三月北直隶不是闹春荒么?这李黑九居心叵测,用抢掠富户的粮食收买人心。那些个刁民见了粮食,就跟着他上山作乱。山上的土匪不光是顺德府的,还有宛平县的、大兴县的、河间府的、真定府的。。。。” 贺六问傅寒凌:“照方知府所言,这山上的土匪大都是些灾民,不会太难打。三千多人对四万人,你有把握胜么?” 傅寒凌想了想,回答道:“有把握。毕竟都是些灾民,又不是武艺高强的惯匪。咱们的火铳、弗朗机快炮可不是吃素的。” 贺六点点头:“傅佥事。我没打过仗,也不懂打仗。排兵布阵的事,就交给你了!” 傅寒凌拱手道:“六爷放心!我定然打好这一仗。” 贺六叮嘱他道:“炮子、铳子无眼。如果梁上红出现,你要立即下令停火,一定不能伤她性命!” 傅寒凌点头,他决定大军三日后开进雁荡山。 下晌,贺六和老胡换上了一身便装,到顺德府内喝酒。 进到一家酒馆,老胡要了二斤杏花村、两斤熟羊肉。二人正要动筷子,却听见旁边那一桌的客人在谈论李黑九。 “听说没?朝廷派下大军来,要剿灭黑九爷呢!” “这年头,黑九爷那样的善人自然是没活路的!娘的,伤天害理的那群狗东西倒是带着乌纱帽,吃香的喝辣的!” “今年这场大春荒,黑九爷救了多少人啊!当官儿的不管老百姓死活,倒要黑九爷这样行侠仗义的好汉自掏腰包赈济灾民!” 小二走过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柱子上贴着的四个大字“莫谈国事。” 老胡小声说:“方知府说李黑九是个红眉毛绿眼睛,放屁喷火,打嗝冒烟的十恶不赦之徒。没想到他在百姓当中的名声倒是很好。” 贺六亦惊奇道:“想不到李黑九还是个义匪呢。” 三日之后,贺六、老胡、陆四、傅寒凌统帅大军进到燕南山中。 方知府向前一指:“瞧,那儿就是燕归峰,李黑九的老巢就在那儿!” 傅寒凌调度大军分为三路,架好弗朗机快炮,拉开阵势准备进攻燕归峰。 贺六旁边观瞧,这傅寒凌排兵布阵时指挥自若、条理清晰,倒是有一二分戚继光的风采。 他心忖:怪不得傅寒凌能在一年之内连升几级,如今看来他天生就是带兵打仗的材料。刘大陷害傅寒凌,反而成了一件好事。如果没有刘大的陷害,京城会多一个无用的公子哥,大明会少一个骁勇善战的悍将。 傅寒凌正要挥动令旗,下令进攻。燕归岭上突然窜出一人一骑。 马上的汉子四十来岁,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半敞着衣襟,露出一巴掌护心毛。他的身后则背着一把大刀。 汉子来到阵前,拱拱手:“敢问诸位大人中谁管事?” 贺六站了出来:“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贺六!” 汉子道:“我不识字,不晓得你们的官职。我只问你,你说话顶用不?” 傅寒凌喊道:“我们贺大人是锦衣卫的上差,说话自然顶用!” 汉子一拱手:“贺大人,在下李黑九!” 贺六有些奇怪。眼前这人就是燕南山匪首李黑九?他单人单马来到阵前,如若傅寒凌下令放铳,李黑九顷刻间便会被射成筛子。难道他不怕死么? 贺六道:“你就是李黑九?我劝你下马束手就擒,省得。。。” 贺六话刚说了一半儿,“当啷!”李黑九将身下的大刀扔到地上:“贺大人,我就是来投降的!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燕归峰上那四万老弱妇孺的命!” 说完李黑九下马,信步走到贺六面前。他伸出双手:“大人,请把我绑了吧!” 方知府在一旁大喜过望:“贺大人,这帮土匪畏惧咱们的兵威,未战先降,您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啊!” 李黑九“啊呵呸”朝着方知府吐了一口吐沫:“我李黑九不怕任何人!只是怕做无谓的抵抗会殃及寨子里那些老弱妇孺!姓方的,我后悔在朝廷派出大军征剿我之前,没能进顺德府砍下你的狗头!” 傅寒凌下令道:“把匪首绑了吧!” 十几个神机营兵士一拥而上,将李黑九捆成了粽子。 一众人押着李黑九来到燕归峰寨门前。寨门轰然打开,无数六旬、七旬老者,三五岁的孩童走出寨门。 老胡道:“我的天,这那是些土匪,分明都是些老人孩子。” 贺六吩咐傅寒凌:“让弟兄们不得伤害这些人!” 方知府在一旁道:“贺大人,咱大明的军功可是按斩敌首级数算的。横竖这燕归寨中有三四万土匪,砍上三两千颗人头也无伤大雅。不如杀他三千人,三千首的军功,够大人您平地升两级的了!” 贺六闻言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自己看看,这些人是土匪么?他们怕是连刀枪都拿不动!” 方知府本想贺六的马屁,哪曾想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 一个灾民猛然发现官军队伍后的一辆囚车里关着李黑九! 他大喊道:“乡亲们,官军抓了黑九爷啊!” “大人,黑九爷可是大好人啊,请你不要杀他!” “老爷,黑九爷救了我们的命!要不我们孤儿寡母的早就饿死了,请您高抬贵手啊!” 数万乡亲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贺六见状,大声喊道:“乡亲们,都起来吧!若李黑九的确是被冤枉的,我可以保他的命!今年春上北直隶遭灾,我知道大家聚集在燕南山不是做匪造反,而是躲灾。如今大灾已过,乡亲们各自回乡吧!” 贺六转头吩咐方知府:“你们顺德府负责给乡亲们发路费!” 锦衣卫六爷下令,小小知府怎敢不从,他拱手道:“遵命!” 正文 第189章 匪歌 数万老弱妇孺如过江之鲤一般涌出寨门。 贺六问李黑九:“你的压寨夫人梁上红呢?” 李黑九答道:“我派了十几个兄弟,早就把她送走了。我知道就算投降,朝廷也不会饶了我。更不会饶了她那个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她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连累她。” 老胡对贺六说:“不活捉梁上红,咱们这差事就等于办砸了。” 李黑九闻言大怒:“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为何非要跟一个妇道人家过不去?” 老胡笑道:“过不去?谁敢跟她过不去?我们是接她去京城享福的。难道你不知道她的爹是谁?” 李黑九摇头:“她跟我说她爹早就死了。” 这时,山寨门中走出一千多精壮汉子。贺六思忖,这些人应该就是李黑九盘踞燕南山的老底柱了。 贺六问李黑九:“按理说,你有一千多武艺高强的弟兄,可以依托这山寨与我们做一番周旋的。你为何要不战而降呢?” 李黑九叹了口气:“弟兄们上山为匪也是被逼无奈。我们都是穷庄稼人出身,这些年我们是抢了不少人。可我李黑九抢过有钱人,抢过当官儿的,就是不抢穷人的!我的弟兄在两天前已经打探清楚了,来围剿我们的官军有上千条火铳,十几门西洋炮。我知道火器的厉害,装铁砂打猎用的别烈铳尚且能一打一大片,何况是一抱粗的西洋炮?你们要是打了炮,寨子里不知道多少老弱妇孺要命丧黄泉。” 贺六凝视着李黑九,他认定,李黑九虽然是土匪,却是个好人。 方知府提醒贺六:“六爷,李黑九这厮这几年抢劫了不少富户,山寨内定藏着大批的财宝!” 贺六问李黑九:“是这样么?” 李黑九朝着黑压压往山下走的那些老弱妇孺努努嘴:“我的财宝,都在这些苦命人的肚子里呢!” 贺六心忖,这李黑九说的应该是实话。养活数万妇孺好几个月,便是有座金山也吃空了。 众人押着李黑九来到山寨“聚义厅”。 聚义厅的门口,竖着几块大牌子,用歪歪斜斜的字写着几条山寨规矩。 “欺压穷人,一刀两洞。” “侮辱民女,阉。” “出卖兄弟,三刀六洞。” “偷坟掘墓,砍脑壳。” 贺六指了指那几块大牌子,问李黑九:“这是你给山寨定下的规矩?” 李黑九点点头。 贺六叹了一声:“唉,这年月,有些官员还赶不上土匪知理呢!” 进得山寨大厅,只见大厅中央供着几方神牌。 第一方神牌上大书“大宋岳武穆王之正位。” 第二方神牌大书“汉寿亭侯关云长之正位。” 第三方神牌上写着“大明忠直公杨炼之正位。” 贺六惊讶道:“你们除了拜岳王爷,拜关公,还拜杨炼?” 李黑九点点头:“据大兴县逃到燕南山的人说,杨炼杨大人是世间难寻的好官。最近我又听说杨大人被严嵩那对狗父子暗害了。所以立了这个牌位。” 贺六心道:杨炼自尽“栽赃”严嵩父子,倒是颇见成效。连乡野间的土匪都知道是严嵩父子二人“暗害”了杨炼。 贺六道:“将李黑九压下去,好生照料吃喝。” 陆四拱手:“六爷,蓝神仙让咱们将梁上红带回京城。现在梁上红被李黑九送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贺六道:“少指挥使不必着急。我有个法子,定能让梁上红现身。” 老胡笑道:“少指挥使,咱们锦衣卫的六爷这些年一直被人看作十三太保里第一老实的人。其实,他肚子里面主意多着呢!放心,他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贺六命人在顺德城门外贴出告示,对主动放下刀枪的燕南山“匪众”一律不予追究。另外宣称两日后当众处死燕南山匪首李黑九。 两日之后,顺德城东。 城东临时搭建起了一个法场。法场中央绑着李黑九。他身后站着两个魁梧的刀斧手。 贺六、老胡一众人坐在监斩台上。 法场周围渐渐聚拢了不少的百姓。三千神机营兵士、四百锦衣卫火铳队力士将法场围的严严实实。 已到午时,三刻之后便要行刑。 百姓们忽然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倒一片:“大人们,黑九爷是大好人啊,不要杀他!” “放了黑九爷吧!” 百姓们苦苦哀求着。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站起身来,朝着监斩台大喊:“你们要杀救了无数灾民命的黑九爷,对不顾灾民死活,违抗圣旨盘剥百姓的贪官方仲却不管不问!大明朝还有天理么?” 方知府吩咐手下衙役:“那少年蛊惑人心,涉嫌谋反,给我抓起来!” 贺六却瞪了方知府一眼。老胡道:“方知府,监斩台上有我们三位锦衣太保在,似乎还轮不上你发号施令!” 贺六道:“将那少年带上来!” 两名锦衣力士将少年郎带到监斩台前。少年当着一群身穿官服的人,竟然面无惧色。 贺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见官为何不跪?” 少年郎朗声答道:“在下顺德府秀才,叶向高!大明有制,有功名的人可以见官不跪!” 老胡“噗嗤”一声笑了:“看你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怎么可能有秀才功名?” 叶向高正色道:“如果大人不信,可以调验府学的档案!若没有我叶向高的名字,我情愿随黑九爷一同赴死!” 贺六道:“十五六便得了秀才的功名,你的前途无量啊。既然有大好前途在,为何要诬告知府?你可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我可以让直隶学政夺了你的功名,再杖责流放!” 叶向高道:“大人,我不是诬告!今年北直隶大灾。忠直公杨炼死后,皇上下旨免去了整个北直隶的赋税。可上个月初五,知府方仲却下令征缴这一旬的赋税。我想问大人,方仲这算不算抗旨?” 方知府闻言大惊:“六爷,这小子血口喷人!” 叶向高冷笑一声:“血口喷人?顺德府的乡亲们都可以作证!” 法场外跪着的百姓们闻声,纷纷喊道:“确有此事。” 贺六看着方知府:“方知府,抗旨不遵,你好大的胆子!还有,你收的赋税都到哪里去了?” 方知府连忙凑到贺六耳边道:“六爷,这里面还有些隐情。请您看在我的干爹孙书剑孙大人的面上。。。” 贺六一把推开方知府:“我们锦衣卫办事从不看任何人的面子!来啊,拿下方仲。斩了李黑九后,带回北镇抚司,细细审问!” 直隶巡抚孙书剑是严嵩的干儿子之一,方知府又是孙书剑干儿子。要论辈分,这方知府倒要称严嵩一声干爷爷。 贺六如今已暂时加入了裕王党一边,自然不会放过方知府这个严党。 贺六又对叶向高说道:“方仲我已经拿下了。李黑九聚众落草为匪,作为匪首,他的脑袋我是一定要砍的!大明律摆那儿呢。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也想救他。可惜国法无情。” 贺六这么说,少年郎叶向高也不便多言,只得退下。 老胡对贺六说:“瞧这少年,脸上还真有些气象。待他成年后,必有一番大功业要建。出将入相也说不定呢。” 陆四在一旁道:“三爷,您还会看相呢?您看看我这面相如何?” 老胡敷衍陆四:“少指挥使天生富贵,一看就是贵人相。” 眼见已快到午时三刻。 老胡问贺六:“这梁上红怕是不会来了。你该不会真要杀了李黑九吧?” 贺六道:“按照大明律,李黑九是匪首,的确是死罪。再说蓝神仙又交代过。。。咱们只能斩了他。” 贺六话音刚落,法场东北角猛然窜出十二个人来。为首的是个女人,她二十来岁模样,唇红齿白。十二个人各持一把腰刀,冲向法场中央。 傅寒凌大喝一声:“有人劫法场!给我拿下!不要动用火铳,抓活的!” 十二人对三千,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神机营的弟兄不愧是明军精锐,绕是劫法场的那十二人奋力拼杀,还是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十二人便被生擒活捉。 傅寒凌押着为首的女人来到监斩台前。 贺六问:“你是梁上红吧?” 女人点头:“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黑九的夫人梁上红就是我!” 贺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劫法场。” 梁上红道:“我跟黑九爷有约定,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知道就凭这十几个弟兄,救不出黑九爷。我这趟来,就是求死的!” 贺六道:“此女甚为可疑,压下去,严加看管。” 李黑九在法场中央喊道:“贺大人,我李黑九是将死之人。请你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让我女人喂我碗酒,送我上路!” 陆四道:“六爷,李黑九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看在他救了几万灾民的面儿上,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 贺六道:“既然少指挥使开恩,就让梁上红给李黑九送碗酒,权当是给她的丈夫送行吧!” 梁上红带着脚镣,手里捧着一碗酒缓慢的挪动到法场中央。 “黑九爷!能做你的女人,我这一辈子不亏!”梁上红哭着说。 李黑九大笑:“哭什么?我要去阎罗殿了!呵,说不定你男人一高兴,打死阎王爷,抢了他的阎罗殿!” 梁上红给李黑九喂酒。李黑九“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痛快啊!红儿,我就爱听你唱曲儿!来,唱个曲儿,送爷上路!若有来生,咱们还做夫妻,还一起杀那些为富不仁的王八蛋、鱼肉乡亲的狗官!” 梁上红抹了抹眼泪,亮开嗓子唱了首《匪歌》:“吃菜要吃白菜头,嫁人要嫁大匪头。睡到半夜钢刀响,妹穿绫罗哥砍头!” 梁上红豪迈而又凄美的歌声回荡在法场上。 正文 第190章 李妃的手段 四名膀大腰圆的神机营兵士费尽力气才将梁上红和李黑九分开。 刀斧手在鬼头刀上喷了酒,说话就要行刑。 李黑九面无惧色,他仰天长啸一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少指挥使陆四脱口而出:“好汉子!” 刀斧手已经举起了鬼头刀,忽然间,法场外传来一声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刀下留人!” 贺六打眼一望,喊刀下留人的竟然是自己的夫人白笑嫣! 白笑嫣骑着一匹快马,要强闯法场。 神机营的兵正要阻拦,陆四却喊道:“不得无礼!那是我六婶婶!” 白笑嫣来到监斩台前,对贺六说道:“当家的,不能杀李黑九!你下来,我有要紧的话对你说!” 贺六下得监斩台,压低声音问:“什么话?” 白笑嫣小声说:“李妃娘娘有命,将李黑九和梁上红送到裕王府去!” 贺六将白笑嫣拉到一边,又问:“为什么?” 白笑嫣道:“你傻啊。梁上红是蓝道行的女儿。蓝神仙现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裕王希望梁上红能劝说自己的父亲,对付严党。你要是杀了她的夫君,她还会跟我们合作么?” 贺六一愣,道:“你说的那个我们是谁?是李妃和你,还是我和你?” 赵都督请贺六喝酒时,贺六就怀疑白笑嫣早已帮自己把宝压到了裕王党身上。现在贺六甚至怀疑白笑嫣本就是裕王党的人。 白笑嫣意味深长的一笑:“呵,你胡问什么呢。行了,快把人押回京城吧。” 贺六如今已算半个裕王党。李妃娘娘下令,他不能不从。 他高声胡诌了个理由:“李黑九尚未供出他聚敛的财宝在哪里。暂不问斩,先收押起来!” 撤了法场,一行人押着李黑九、梁上红返回京城。 贺六心忖:将两名朝廷要犯私自交到裕王手里,这不和锦衣卫的规矩。有陆四这个少指挥使在,他要找一个绝好的理由将李黑九、梁上红送到裕王府去。 可思来想去,他也编不出合理的理由来。 陆四虽然年轻,却精明的很。他笑道:“六爷,来顺德府之前,我爹就交待我了。此行一切听从你和三爷的安排。你们要是将李黑九、梁上红押解到北镇抚司之外的什么地方,我绝无二话。” 贺六恍然大悟:从杨炼灵堂里的那场风波就能看出,指挥使陆炳已然选择了站在裕王党一边。这既是为了天下苍生,也是为了裕王继位后,他的儿子陆四能有个好前程。 陆四又道:“六爷,我虽年轻,却不是个蠢人。谁忠谁奸我看得清楚。储君和家臣哪头沉、哪头轻我亦心中有数。放心,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李黑九、梁上红的下落。呵,当然,这个‘任何人’不包括我爹。” 贺六道:“既然少指挥使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对外说人犯半途逃跑。” 陆四笑道:“都说了全凭六爷、三爷安排。您自己掂量着办吧。” 一天后,众人返回京城。贺六亲自带着几个人,将李黑九、梁上红押到了裕王詹事府右春坊。顺道,贺六进王府看了自己的女儿香香。 贺六、老胡、白笑嫣回了家。 白笑嫣做好了饭,道:“香香这几日住到了裕王府去,家里显得空荡荡的。” 贺六却阴沉着个脸,不答话。 吃完饭,贺六和白笑嫣回了房间。 贺六质问白笑嫣:“说吧,你现在到底是谁的人。” 白笑嫣愕然,她直视着贺六的眼睛说:“其实夫妻同体,我不该瞒你。数月之前,我已加入了裕王手中的‘小锦衣卫’——詹事府右春坊。” 贺六奇道:“詹事府右春坊什么时候收女人了?” 白笑嫣给自己的丈夫倒了一杯茶:“以前是不收的。李妃数月前谏言裕王,在詹事府右春访中设了个诰命司。诰命司专门收罗京中高官的夫人们为裕王效力。这些女人,直接听命于李妃娘娘。” 贺六道:“妙,真是妙!朝中官员们最信任的是谁?无非是自己的枕边人!如此一来,李妃就能替裕王在京中编织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呵,李妃这女人,实在是不简单啊,竟然能想出这么个法子辅佐裕王。” 白笑嫣道:“是呢。跟你说吧,严党是斗不过裕王党的。一来,裕王是储君,严嵩充其量不过是个家臣。二来,裕王有李妃这么个贤内助。李妃对于裕王来说,就像是洪武爷的刘伯温!三来,严党掌控朝局多年,倒行逆施,皇上也早就厌恶他们了。我入那诰命司,是为了你和香香今后的富贵。” 贺六一把拽住白笑嫣,将她摔在床上。 “你干什么?”白笑嫣自嫁给贺六,还从未见他对自己动过粗。 贺六先装着一脸愤怒的样子,片刻后,便实在是装不下去,“噗嗤”一声乐了:“干什么?你欺瞒了我好几个月,我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完贺六开始脱自己的衣衫。 白笑嫣娇嗔一声:“坏种。”说完便闭上了一双美目。 裕王府。 李妃正在剥一枚橘子。她的身边坐着李黑九的压寨夫人、蓝神仙的女儿梁上红。 李妃道:“事情我已经跟你说清了。你和你的丈夫为何上山做了土匪?北直隶的百姓为何活不下去?还不是因为严嵩父子当权,他们手下的官员们个个贪狞,怎么能给百姓活路?你去劝说你的父亲,帮着我们王爷搬倒严党。严党倒了,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有好日子过。” 梁上红道:“李妃娘娘,道理我都懂。就算是看在北直隶那些受苦的老百姓的份儿上,我也要劝说我父亲,对付严嵩那狗爷俩。可是,我的夫君李黑九。。。娘娘会如何处置?他始终是燕南山的匪首。按照大明律是要定斩不饶的。” 李妃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梁上红,道:“这江山啊,迟早是裕王爷的。裕王爷想让谁生,谁便死不了!想让谁死,谁也活不成。贺六都向王爷禀报了,你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又有忠,又有义。这样的人,不为朝廷效力可惜了。王爷打算让他隐去姓名,送到神机营做个百户。等王爷即位后,再为他平反昭雪,恢复本来的姓名。到时候我做主,封他个偏将、副将的。那时你就是将军夫人了,也不至于顶着个土匪女人的坏名头。” 梁上红跪倒叩首:“李妃娘娘对我和我丈夫有再造之恩!请受我一拜!” 李妃道:“快起来。对了,你梁上红这个名字今后也不能用了。这样吧,你以后改名叫梁红,留在我身边做个使女。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李黑九做什么牛郎织女的。你想去会自己的丈夫,随时都可以去会。” 李妃让梁上红留在自己身边,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心思:那就是借着梁上红,威逼朝天观里的蓝神仙倒严! 正文 第191章 扶乩问卦 永寿宫大殿,嘉靖帝的案头摆着三份奏折,一张纸。 三份奏折,分别是刑部给事中吴时来、主事董传策、员外郎张钟呈上的。内容惊人的一致:弹劾首辅严嵩贪狞、擅权、误国。 董传策是次辅徐阶的老乡,张钟、吴时来是徐阶的学生。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明白,指使他们上折子参严嵩的的后台是徐阶、裕王。 可这三份奏折,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全都是风闻言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没有证据的参劾,连严党的皮毛都伤不了。 “没有证据就贸然向严嵩开战?让朕杀一个当朝首辅?徐阶啊徐阶,你这个聪明人在这件事上怎么如此糊涂?”嘉靖帝心中暗骂道。 嘉靖帝喜食丹药,性情被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药弄的阴晴不定,圣意常常一日三变。 杨炼死后,他曾下决心铲除严嵩父子。 嘉靖帝瞥了一眼三份奏折边上摆着的那张纸,原本下了九分的决心,又只剩下了三分。 那张纸是一份长长的严党官员名单,这份名单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呈给嘉靖帝的:两京一十三省的现任官中,地方督抚有七成是严党。京官正三品以上大员,严党则占了六成。 嘉靖帝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他现在动摇了。真要是铲除严嵩父子,天下那么多严党官员会不会狗急跳墙,犯上作乱? 嘉靖帝只想安安逸逸的修道成仙。他可不想弄出什么南宫之变,再耗费心思去收拾局面。一个人再聪明,精力也是有限的。嘉靖帝希望能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求道修仙的事上。 他陷入纠结之中:倒严,天下必大乱。不倒严,严党的势力已然威胁到了他手中的权力。。。 终于,嘉靖帝做出了一个决定:扶乩问卦,让上天替他这个天子做出决定。 嘉靖帝吩咐吕芳,移驾朝天观。 他在朝天观焚香沐浴,吃了三天斋,而后让蓝道行蓝神仙帮他举行了扶乩问卦的仪式。 嘉靖帝进到朝天观大殿内。 他先在一张黄纸上写了一行字,那行字是他询问神仙的问题。 随后,嘉靖帝把黄纸交给蓝道行,蓝道行将这张黄纸点燃丢在了火盆里。 黄纸烧尽,蓝道行猛然间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片刻之后,他“噌”一声从地上盘腿坐起:“我乃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 侍立在一旁的几个小道士中,有一个白胖道士是蓝道行新收的徒弟。 这白胖小道士以前在山东跟着一位“大仙”混迹江湖。他心中暗笑:道长糊弄皇上的这一套神仙上身的把戏,跟我以前的师傅哄老百姓钱的法子倒是如出一辙,实在高明不到哪去。 嘉靖帝在那张黄纸上问的问题,是一个历代无数帝王都在苦苦思索的问题:天下为何不能大治? 元始天尊“附身”的蓝道行,走到火盆边的一个沙盘前。双手拿起一根树枝,两只手快速的撵动树枝,沙盘上出现了寥寥草草的几个字:因奸臣当道,贤臣不用。 嘉靖帝又拿了一张黄纸,写了这样几个字:“奸臣何人,贤臣何人?”而后他将纸交给“元始天尊”蓝道行。 蓝道行闭着眼睛,接过黄纸。“啪”,蓝道行打了个响指,那黄纸竟然生出一簇火苗,顷刻间便成了灰烬。 而后蓝道行又撵动两掌之间的树枝,在沙盘上写下:奸臣如严嵩,贤臣如徐阶。 嘉靖帝拿了第三张黄纸,写了第三个问题:“既然如此,奸人为何不遭天谴?” 蓝道行半眯着眼,从上、下眼皮的细缝中偷看到这个问题时,他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但他没有慌张,只是默默接过黄纸,打了个响指,擦燃偷偷抹在指头上的药粉。第三张黄纸顷刻间亦烧成灰烬。 蓝道行在沙盘上用树枝画出了了第三个答案:“留待皇帝自裁。” 嘉靖帝看完上天赐予他的答案,再次下定了倒严的决心。 他朝着元始天尊上身的蓝道行作了一揖。这代表着扶乩问卦结束。 蓝道行轰然倒地,再次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一柱香功夫后,他才起身,给嘉靖帝叩首道:“启禀万寿帝君,元始天尊已归天位。” 嘉靖帝点点头,随后移驾回宫。 嘉靖帝走后,蓝道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刚才“替”元始天尊给嘉靖帝的三个答案,几乎个个可以至严嵩于死地。 两天前,锦衣卫的贺六领着梁上红来朝天观见了蓝道行。 梁上红对父亲蓝道行痛诉严党官员们在北直隶的所作所为,请求父亲加入裕王党一方,倒严锄奸。 蓝道行让贺六转告裕王:“贫道将誓死辅佐王爷,铲除奸党。” 这位连嘉靖帝都要敬三分的“蓝神仙”,之所以投靠裕王,有三个原因:其一,自己的女儿、女婿现在都握在裕王手里。如果他拒绝了裕王,裕王可以名正言顺的正法一个土匪头子和他的压寨夫人。血毕竟浓于水,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身首异处。 其二,嘉靖帝所服用的那些丹药,大部分都是他炼制的。他对嘉靖帝的身子骨了若指掌,龙御归天也就是近三五年的事了。裕王是储君,蓝道行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就只能服从于裕王。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因:蓝道行虽然是以蛊惑人心为生的江湖术士,但他心存良知。他以前是个崇信阳明心学的穷书生,因为生活所迫才做了道士。这些年,他看到严党掌权,贪狞误国,民不聊生。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对严党存了七分的愤意。 小道士端来一盆水,让蓝道行净手。 水中,加了几滴硝盐。这是因为蓝道行手上偷着抹了药粉。如果不用硝盐水清洗,会皮肤溃烂。 蓝道行边洗手,边自嘲的想:糊弄无知百姓的法子,竟然能把皇帝唬的团团转。说到底,百姓、皇帝都一样,都是人。是人就都想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欲望,能够吞噬老百姓的心智,也能吞噬一个皇帝的心智。 正文 第192章 贺六的好运 查检百户所抬格成了查检千户所。如今贺六已是堂堂的锦衣千户。 锦衣卫中,千户才有资格晋升南、北镇抚使。他离着天子号密档房又近了一步。 这日,裕王府请了一个江南有名的昆曲班子唱堂会。李妃邀请了不少京城中的勋戚、贵妇前去王府听戏。 贺六有些搞不懂,都说裕王党与严党已经摊了牌,双方大战一触即发。裕王、李妃怎么还有心思办什么堂会。 贺六和白笑嫣坐在戏楼东侧的桌上。李妃则怀中抱着香香,坐在戏楼中央的正座上。她的身边,侍立着梁上红。如今梁上红已改名梁红,做了李妃的贴身使女。 李妃摸了摸香香的脸蛋,对她说:“香香,你是不是又饿了?” 香香忙不迭的点头:“对吖对吖!这些油果子虽然好吃,却不顶饿!香香想吃肉,大块的肉!” 李妃亲了香香一口:“香香乖,唱完了堂会才能开宴呢。” 白笑嫣往戏楼中央正座瞥了一眼,对贺六说:“李妃还真宠着香香呢,天天搂在怀里。我这个做亲娘的现在都抱不上她了。不过这样也好,有裕王爷的保护,严嵩爷俩别想打咱们小香香的主意。” 贺六苦笑一声:“有时候保护和挟持是一码事。裕王、李妃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白笑嫣惊讶道:“挟持?不至于吧?” 贺六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李妃身边的梁上红?说是救她的命,其实是挟持她,威逼蓝道行。无情最是帝王家。如今,我算是彻底上了裕王党这条船,想走都走不脱了。” 白笑嫣劝自己的丈夫:“横竖裕王爷迟早是要登基的。到时候,他就是咱大明的皇上。你这个锦衣卫六爷忠于皇上是没有错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冯保端着一碗新摘的葡萄,来到贺六和白笑嫣跟前。 “大哥,嫂子。这是后花园葡萄架上新下的,甜得很。你们尝尝鲜。”冯保道。 贺六笑着问:“你在王府里干的还称心么?” 白笑嫣指了指冯保的从六品补子:“你没见你这义弟已高升了从六品?几个月内连升了几级还能不称心?李妃跟我说了,皇孙一落生,就让冯保做皇孙的大伴儿!” 贺六一阵惊讶。太监之中,权势最大者为司礼监掌印。最有前途者,却是皇长孙大伴儿。大伴儿每日跟皇长孙朝夕相处,假若皇长孙成年后封了王,大伴儿就是王府总管。日后皇长孙若即位,大伴儿最起码也能去司礼监做个秉笔,甚至有可能做掌印。 贺六道:“义弟,你前途无量。在王府好好干。还有,要是缺银子,就跟你嫂子要。你嫂子现在穷的就剩下银子了。”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我说了一万遍了。我就是你这个甩手掌柜请来管账的账房先生。”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过来对冯保说:“徐次辅正在书房跟王爷说话儿呢。王爷让你沏一壶碧螺春送进去。” 冯保拱手:“大哥,嫂子,我有差事办,就不陪你们了!” 贺六道:“快去吧。” 裕王府书房。 裕王面前坐着次辅徐阶。 “徐师傅,高拱、张居正在戏楼听昆曲呢。说吧,你为何要让吴时来、董传策、张钟他们三个上那道不痛不痒的奏折参严嵩?没有真凭实据的参劾,根本动不了树大根深的严党。我听说,严党的官员们昨日已经开始反击了,他们弹劾这三人诬告忠良。”徐阶是裕王的老师,裕王在人后一直尊称他为“徐师傅”。 徐阶捋了捋胡须:“王爷,你可知道兵法中有‘诈败’一说?严嵩是个极其狡猾的对手。轻易不会露出破绽。我们要先让他几阵,让他自认为我们胜不了他。得意而忘形,只有严党的人得意了,才能露出破绽来!” 裕王道:“哦,原来徐师傅做的是这一番打算。只是可怜那三个人,没有证据便参劾当朝首辅,轻者会流放。重者会被杀头。” 徐阶起身道:“启禀王爷。在他们三个上折子之前,我去他们家里拜访过。我告诉他们,折子递上去,他们定要身陷不测之地。他们都表示,愿意效仿死谏的杨炼公,做名垂千古的忠臣。他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裕王叹了声:“如果他们死了,待本王登基,定要追封他们。” 这时,冯保捧着一个托盘,进到书房:“启禀王爷,碧螺春沏好了。” 裕王道:“放桌上,你下去吧。” 随后裕王竟以皇储之尊,给徐阶端了茶。 徐阶赶忙起身接住茶碗:“王爷,使不得。” 裕王道:“你是本王的师傅,有什么使不得的。对了,最近右春坊得到了个消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这两天染了风寒大症,高热不退。给陆炳看病的御医透露,他的大限已经快到了。” 徐阶闻言,放下茶碗道:“王爷,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太重要了。最好能让我们的人坐上去。即便咱们的人坐不上去,也不能让严嵩的人坐上去。现在锦衣卫指挥左同知是刘大,刘大是严世藩的义兄弟,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接任指挥使。” 裕王道:“嗯。我正要跟徐师傅商量呢。詹事府右春坊的掌坊庶子朱希孝替本王办了多年秘密差事。他本就是右春坊这个‘小锦衣卫’的当家。不如我们想法子,让他做个真锦衣卫的指挥使如何?” 徐阶摇头:“不妥不妥。世人都知道朱希孝是王爷您的人。如果硬生生的把他塞进锦衣卫,抢指挥使的位子。皇上会怎么看?他会觉得王爷您有二心!” 裕王道:“是啊。父皇最近用丹药的次数越来越多。性子也越来越多疑。徐师傅,那你说,咱们该抬举谁接陆炳的差事?” 徐阶道:“锦衣卫中,贺六和胡三已然是王爷的人了。胡三上了年纪,怕是难堪大任。我看贺六很合适。一来,他四十出头,年富力强。二来,他这两年办了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大同通敌案、浙江通倭案,每一个案子他都处置的很妥当。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三来嘛,他本就在锦衣卫效力了二十年,新近又升了千户职衔,在资历上,他完全够资格可以跟刘大、何二争这个指挥使。” 裕王插话道:“四来,皇上对贺六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赐给他三清上仙的平安符。五来,贺六的夫人、女儿如今都是李妃的闺中人。贺六就算看在妻女的面子上,也绝对不会反水。” 徐阶道:“王爷圣明。” 裕王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吧。如果陆炳真的病死了,咱们就想法子把贺六安排到指挥使的位子上。” 正文 第193章 喜当爹 永寿宫。 嘉靖帝手边放着一封陆炳告长假的折子。 嘉靖帝心忖:陆炳这些年为他专办秘密差事,已然是积劳成疾。他绝不是想以告病为名,远远的躲开裕王与严嵩之间的争斗。 吕芳给嘉靖帝奉了一碗茶。 嘉靖帝问吕芳:“陆炳告假了。你看由谁暂代指挥使的职责?” 吕芳想了想,答道:“按照锦衣卫的家规。指挥使告病,由北镇抚使暂代差事。”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朕还以为你会说让东厂监管锦衣卫呢!” 吕芳连忙跪倒:“奴婢不敢。东厂监管锦衣卫那都是老黄历了。奴婢从未存过重新掌控锦衣卫的心。” 嘉靖帝道:“起身吧。北镇抚使刘大是严世藩的义弟。让他暂代指挥使,合适么?” 吕芳道:“皇上觉得他合适,他就合适。觉得他不合适,就不合适。” 吕芳不愧是伺候了嘉靖帝数十载的老狐狸。他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他内心中还是希望刘大能暂代指挥使职责的。因为刘大表面上是严党一方的人,实际上却是他吕芳安插进锦衣卫的内应! 嘉靖帝想了想:“那就按规矩,让刘大暂代指挥使职责。横竖陆炳只是告病请假,不是高老还乡。暂代职责,又不是任命新指挥使。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 吕芳亲自到北镇抚司宣了旨。 刘大接了旨意,心中可谓是乐开了花! 现在我暂代了指挥使职责,以后陆指挥使驾鹤西游了,我不就是新的指挥使? 刘大召集众太保到他的值房议事。 刘大清了清嗓子,先假惺惺的问陆四:“咱指挥使的病怎么样了?” 陆四道:“劳您挂念。皇上派了太医院的人给我爹瞧病。已然开了药调养着呢。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这两三个月是办不了差了,必须卧床静养。” 刘大点点头:“但愿指挥使早日康复。锦衣卫的万斤重担挑在我肩上,我真怕干不好。” 众位太保心中皆如明镜一般:你刘大盼陆指挥使康复?你现在巴不得陆指挥使驾鹤西游才是真的呢!他死了,你才有机会正式接任指挥使。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刘大话锋一转,道:“咱们十三个人,都是自家的弟兄。爹亲娘亲,没有本卫的同袍亲。有句话,我要奉劝某几个人!不要打量着陆指挥使病重了,就去找什么新的靠山!更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们只有一个根,这个根在锦衣卫衙门!我丑话说在前头,如今我暂代指挥使职责,你们要尽心办差。若有人对我阳奉阴违,那就是不忠于锦衣卫、不忠于皇上!到时候别怪我行家法!” 贺六和老胡心中清楚,刘大说的人,正是他俩。刘大口中的“靠山”,无非是裕王。 刘大又抖起威风,喊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有家法在,陆指挥使病重的这段时间,你们要尽职尽责,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你们要打起精神来,尽心办差。” 刘大正要继续抖威风,一个人却闯进了值房。 闯进值房的,竟然是冯保! 刘大怒道:“锦衣卫十三太保正在议事。你是何人,敢闯我的值房?” 冯保亮出了裕王爷的亲王腰牌:“我是裕王府长随冯保!传裕王命,诏六爷即刻进王府!” 十三太保是皇上的家奴,在名义上,自然也算是储君的家奴。 刘大率十二位太保先向亲王腰牌叩首。 而后,刘大起身,对冯保说:“小公公。朝廷有规矩在,亲王无诏,不得随意调用锦衣太保。” 冯保有些发急:“刘大人,规矩归规矩,你总要讲讲人情吧?裕王诏六爷进府不是因为别的——我的六嫂白笑嫣在王府里晕倒了,不省人事!” “什么?”贺六愕然。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有人下毒害了自己的续弦夫人。 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何二一向与刘大不和。他开口道:“这小公公说得对,规矩不外乎人情!六嫂都不省人事了,难道左同知你还不让老六去见一面么?” 刘大闻言,只好挥挥手:“老六,你去吧。” 贺六跟着冯保骑着马,纵马向着裕王府狂奔。 来到王府门前下马,贺六问冯保:“义弟,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有人给你嫂子下毒?” 冯保摇摇头:“不清楚的事我不敢乱说。今儿晌午嫂子陪着李妃和另外两名诰命打麻吊。不知怎么了,打着打着就晕倒了,醒了后大吐不已。而后又发昏晕倒。” 二人进得王府正厅。 正厅内,坐着裕王和李妃。 贺六跪倒:“臣拜见王爷、王妃。拙荆如何了?” 李妃笑盈盈的看着贺六:“老六,你们做男人的也太粗心大意了些吧?她都有了三个月身孕了,你竟不知?” “什么?”贺六闻言又惊又喜。情急之下他坏了规矩,竟然抬头正视李妃。 裕王端起茶盅:“错不了的。太医院的医正刚给她瞧过。她有孕在身,本来身子就虚。打麻吊又是极为劳神的。幸好只是神虚发晕,没有动胎气。贺六,本王倒要恭喜你了。” 贺六一向遇事镇定。可现在,他镇定不起来了!他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忙不迭的磕头:“谢裕王!谢王妃!” 李妃笑道:“谢我们做什么?要谢你应该去谢笑嫣那丫头。你膝下虽有香香这个宝贝女儿,却没有儿子。笑嫣要是生个儿子,你们贺家就有了香火。” 贺六叩首:“是。属下这就去谢拙荆!” 李妃摆摆手:“不忙。她在我那儿休息呢,我去给她炖一碗莲子银耳粥补身子。你先陪王爷说说话。” 李妃飘然而去,裕王又屏退左右。 裕王道:“贺六,本王听说陆炳告了长假?” 贺六点头:“是,陆指挥使身体有恙,向皇上告了三个月的假。这三个月中,由我们刘镇抚使暂代指挥使职责。” 裕王叹了口气:“唉,人嘛,总有个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脱的。陆炳那身子骨,大限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了。贺六,本王今天要你一个准话。若是陆炳真的撒手人寰,你想不想接任指挥使一职,替我父皇管好锦衣卫?” 贺六闻言一愣,他谦逊的说道:“王爷,属下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裕王摆摆手:“不要说那些无用的!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想不想做锦衣卫指挥使。你是忠诚于本王的。若你想,本王会用一切手段将你捧到那个位子上!” 贺六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只有一个字:“想!” 裕王闻言一笑,道:“好了,本王心中有数了。你去看你的夫人吧。” 正文 第194章 兰陵笑笑生他爹 贺六守在妻子白笑嫣的床边。 白笑嫣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冯保赶紧端上银耳莲子粥:“嫂子,这是王妃亲自熬制的银耳莲子粥,补血气的呢。放了冰糖,甜得很。你快喝吧。” 白笑嫣喝了几口粥,问贺六:“你怎么来了?这时辰你不是该在北镇抚司当差么?” 贺六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你都这个样子了,我能不来么?” 这时,李妃走进了房间,道:“贺六,笑嫣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正好,我肚子里的皇孙也八个月了。就让笑嫣住进王府,跟我一起养胎吧。太医院专号喜脉的林医正已经住进了府里。万一有个气血盈亏的,他可以就手开药调养。” 贺六心中愕然:女儿香香住进了裕王府,这还不算。这下老婆、肚里的孩子都要留在裕王府做人质了。看来裕王还是对我不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贸然捧我做锦衣卫指挥使的。 心中虽一万个不乐意,贺六嘴上却还是说:“臣谢王爷、王妃恩典。” 李妃道:“什么恩典不恩典的。你现在是王爷的人。照顾臣下的家眷,一向是王爷的圣德。” 李妃又道:“你先出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你说。” 贺六随着李妃来到屋外。 李妃道:“据说皇上下旨,命严世藩的义弟刘大暂代指挥使职责?你可要小心了,这刘大与严家父子是一党。他暂管锦衣卫,指不定给你什么小鞋穿呢。” 严嵩府邸。 严世藩正与刘大、鄢懋卿、罗龙文等一众严党干将喝酒。 罗龙文道:“徐阶指使吴时来、董传策、张钟他们参劾阁老,结果这三人反而被我们的人参进了大牢!呵,可喜可贺啊。徐阶那些人又怎么是阁老、小阁老的对手?” 鄢懋卿对严世藩说:“小阁老。他们给了咱们绵软无力的一拳,被咱们见招拆了招。下面,咱们是不是该还他们一记重拳?” 严世藩道:“这是自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嘛。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先挑头祭拜杨炼?” 刘大赶忙说:“是贺六和胡三挑头设的灵堂。” 罗龙文劝严世蕃:“小阁老。你要想动这两个人?这恐怕不妥吧。这二人不同于寻常官员,是锦衣卫的太保。贺六深得皇上信任,手里有皇上钦赐的平安符。胡三就更不用说了,是皇上派到锦衣卫里的‘影子指挥使’。。。。” 严世藩摆摆手:“这两个人,我暂时还不打算动。他俩是给杨炼设灵堂的人。我问的是,是谁第一个去祭拜杨炼的。” 罗龙文道:“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严阁老的意思是,拿王世贞下手?这恐怕有些难。山东是裕王的地盘,铁板一块。上到巡抚、下到府县几乎全是裕王的人。想要拿住王世贞的把柄太不容易了。” 严世藩大笑:“自古就是父子同体。拿不住儿子的把柄,那咱们就拿老子开刀!王世贞他爹王忬,几年前从右副都御史任上调任兵部右侍郎。这厮也算是个铁杆的裕王党。咱们就先办了王忬!” 严世藩说完,看了看刘大。 刘大从怀中掏出一张供状:“诸位,王忬做右副都御史时,曾审理了一件贪贿案。案犯是他的学生,在定刑时,王忬徇私枉法,轻判了那案犯。现有案犯的供状在此,他亲口承认,自己定刑前曾与王忬私通书信。人证物证俱在,只需找人上折子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儿,王忬必死无疑!” 罗龙文道:“妙!刘大人不愧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竟轻易就拿住了王忬的短处。皇上刚刚下旨让您暂管锦衣卫。我看,等陆炳死后,这新任指挥使铁定是您的!” 刘大脸上笑开了花。他现在明里有严党的支持,暗中有阉党的襄助。对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他是志在必得。 严世藩道:“我都想好了,把参劾的折子和证据递上去,皇上势必要将王忬下狱、抄家!义弟,抄家的事,就让贺六去办!让裕王党抄裕王党的家!我倒要看看裕王的脸往哪儿搁!” 一日之后,严党官员参劾王忬徇私枉法,且呈上了证据。嘉靖帝无奈,只得下令将王忬打入死囚牢,家产抄没充公。 抄家的差事,刘大交给了贺六和老胡。 贺六和老胡来到王忬的府邸。 老胡对贺六说:“让裕王党抄裕王党的家。亏刘大想的出来!刘大这是诚心要给裕王爷难看。唉,人要是想作死,你拦都拦不住。刘大也不想想,裕王爷是什么身份?储君!等王爷继了位,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贺六摇头:“没那么简单。都说裕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铁定能继位。可老胡你别忘了,咱们大明非皇子继位的例子多了去了。” 老胡闻之色变:“你是说,严党、刘大他们敢在裕王继位的事情上使绊子?他们得有多大的胆子。。。” 贺六道:“老胡,历朝历代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什么叫铤而走险?他们也不傻,知道裕王继了位,他们都得死。怕就怕他们玩什么鱼死网破。得了,取壁上虎、地听,咱们快干活吧。”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不是什么大贪官,但也清不到哪里去。 一番查检,在王忬的宅子里共抄得现银九千两,黄金一千两,另有古玩字画一大宗,加起来差不多值三万多两银子。 贺六抄完了王忬的府邸,正要跟老胡回北镇抚司复命。一个人骑着快马到了府门前。那人正是王忬之子,杨炼的好友,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 王世贞一听说父亲被抓,便从青州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王世贞下马便跪倒在了贺六和老胡面前:“三爷、六爷,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请你们一定要救他的命啊!” 贺六连忙扶起王世贞:“王大人快快请起。令尊的案子不是我们办的。我们只管抄家。想救他的命,你求我们没用。你还是去求徐阁老、高部堂、张部堂,让他们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老胡指了指身后满满一大车的财物,道:“王大人,令尊为官也太不检点了。他每年的俸禄银子才多少?竟然攒了三万多银子的家当。” 王世贞苦笑一声:“二位大人。我爹虽不如杨炼公那样清廉如洗,却也不是什么贪官。他为官近三十年,历任巡按、监察御史、佥都御史、巡抚、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每年下面的人送的冰炭银、节敬、寿敬、仪敬不是小数目。这些进项虽都是官场的陋规,却也不算有罪!一年攒下一千两,三十年也总能攒下三万两了。” 王世贞说的是实话。大明开国定官俸时,洪武爷给官员们定的俸禄低的吓人。寻常的官员,都不指着俸禄养家糊口。官场的陋规银子,也是历代皇帝所默许的。 贺六叹了口气:“唉,王大人。对于令尊的案子,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我看,你还是去求能救令尊的人吧。” 正文 第195章 拖刀计 王世贞是个孝子。父亲获罪,即将被斩首。他在两天之内,去求了二十多位裕王党官员帮父亲说情,却无一名官员肯见王世贞的面。 王忬是堂堂兵部侍郎,属于六部堂官之列,他算得上是裕王党的干将之一。按理说,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应该尽全力保他。 可耐人寻味的是,徐、高、张不但不保王忬,反而纷纷给王世贞吃了闭门羹。王世贞连这三位的面儿都没见上。 裕王府门前。 贺六和老胡带着一只羊腿来看香香和白笑嫣。西山黑羊腿肉炖汤,乃是养胎的上品菜肴。 二人刚到裕王府前,就看见王世贞正跪在那里。 王世贞的面前站着冯保。冯保道:“王大人。王爷说了,他是不会见你的。” 王世贞连连磕头:“还请小公公替我转告裕王爷。家父的确是被冤枉的。” 冯保点点头:“好,大人请回吧。” 王世贞转头,看见贺六、老胡:“三爷、六爷。我父亲的案子。。。” 贺六压低声音道:“王大人,我早就跟你说了。那案子是刘大办的。你求我们没有用,要求就去求徐、高、张三位大人。他们能跟皇上说上话。让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令尊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 王世贞苦笑一声:“我已去了徐、高、张三位大人府上十几趟!趟趟都吃了闭门羹。” 贺六心中奇怪:王忬是铁杆的裕王党。怎么他出了事儿,徐、高、张竟视而不见? 冯保突然凑上来:“干爹、义兄。你们快进府吧!厨子已经烧开了水,就等你们的西山黑羊腿下锅了。” 冯保说完直接走到贺六面前,拉着义兄的手就往王府里走。 进到王府,冯保小声说:“义兄,干爹。你们以后不要管王忬的事。裕王爷自有打算。” 贺六敏锐的察觉到,十七岁的冯保说这话时,眼神中透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狡黠。 贺六心想:冯保这小家伙,天天伺候在裕王、李妃身边,自然知道许多秘密。难道说是裕王下的令,让裕王党的官员们不要管王忬的事?裕王这是要弃卒保车? 贺六和老胡如今进出裕王府,简直就像是进出自己的家。他俩先去了厨房,将羊腿交给了厨子,而后来到西湘园白笑嫣、香香的住处。 西湘园占据了整个裕王府的五分之一。李妃将这么大的一个园子赐给白笑嫣母女居住,足见她对白笑嫣母女的恩宠程度。 此刻,白笑嫣正看着香香在园中抓蚂蚱呢。 已是初秋。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香香腰间系着的蚂蚱笼里,已有十几只肥硕的大蚂蚱。 “爹!”见到贺六,香香迈着两条小短腿儿,扑到他的怀里。 贺六抱起圆嘟嘟的香香,问:“你干嘛呢?” 香香答道:“抓蚂蚱啊!你看这些大蚂蚱多肥啊!一会儿我让娘给我烤了吃!” 老胡在一旁笑道:“香香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人肉,就没你不想吃的!” 香香嘟着个小嘴:“哼,胡爷爷你懂神马?蚂蚱虽小也是肉!” 老胡笑骂道:“你个小吃狗儿。” 香香一歪头,还嘴道:“哼,你个老吃狗儿。” 贺六轻轻拍了拍香香的脑袋:“不准这么跟长辈说话。” 贺六抱着香香来到白笑嫣面前,道:“刚才我在王府门口碰见王世贞了。” 白笑嫣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她见识非凡,对朝中事虽称不上了若指掌,却也都略知一二。贺六现在遇到大事,总爱跟妻子商量。 白笑嫣却朝着周围几个侍女努了努嘴。 贺六即刻噤声。看来这几个伺候白笑嫣的侍女,都是李妃的眼线。 白笑嫣问:“你和胡伯父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老胡叹了一声:“唉,我那徒弟刘大暂管了锦衣卫。直接把我和老六晾在一边。他把我们手下的力士全给调走了不说。现在本卫经手的任何案子,都不让我们插手。我们如今是整个锦衣卫最闲在的人了!” 老胡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让周围的侍女们听到。 白笑嫣道:“胡伯父,园子里风大。咱们回屋里说话吧。” 进得屋内,白笑嫣支开了几个王府侍女:“你们去厨房看看那羊腿汤炖的怎么样了。炖好之后,记得给王妃那儿送一碗。” 而后,白笑嫣问贺六:“你刚才说你遇到了王世贞?” 贺六点点头:“王世贞应该是来为他父亲王忬说情的。怪得很,裕王竟然给王世贞吃了闭门羹。不仅是裕王,徐、高、张三位大人,亦给王世贞吃了闭门羹。裕王爷难道是在弃卒保车?” 白笑嫣摇头:“不是弃卒保车。依我看,这恐怕是一招‘拖刀计’。” 白笑嫣一句话,点醒了贺六。 所谓“拖刀计”,指的是两军主将对阵,一方拖刀佯装败走,引敌将来追。等到敌将追到身后,趁敌将得意洋洋之际忽然回身反击。。。 当初关羽斩蔡阳,战长沙胜黄忠,用的都是拖刀计。 老胡道:“妙啊!原来裕王是在向严党诈败示弱!” 白笑嫣道:“你们进府之前,徐、高、张三位大人已经到了王爷的书房‘讲经’,看着吧。诈败之后,差不多就该谋划一击制胜的事了。” 裕王书房。 高拱对徐阶说道:“徐阁老,王忬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人。他被严党参劾获罪下狱,我们却视而不见。这会寒了为王爷效力的官员们的心啊!王世贞来我府上四回了。我回回让家人说我不在府里。唉,那王世贞是个世间难觅的大孝子,第四回,竟在我府门前磕头竟然磕出了血。。。。” 徐阶并不答话,只是看着裕王。 裕王对高拱说:“徐阁老让你们别管王忬,自有他的道理。 张居正道:“王爷,臣以为,我们已经向严党诈败了两阵。吴、董、张三人因参劾严嵩被罢官流放,算我们输的第一阵。王忬因为几年前的一宗案子被下狱待斩,是第二阵。严党此刻应该已经洋洋得意了。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该着手反击?” “不!我们要等严党出手!只有他们出手才能露出破绽!”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书房。李妃缓步走了进来。 李妃道:“严党只要出手,就必有破绽可循!现在还不是反击的时候!” 裕王点点头:“李妃的意思,也是本王的意思。只是可怜了那王忬。。。待本王继位,必当厚恤王忬。” 正文 第196章 兵变 朝廷上下无一人为王忬说话。嘉靖帝只好下旨,将王忬斩首弃市。 王忬一死,严党官员们纷纷弹冠相庆。 严府,严嵩书房。 严世藩兴高采烈的走到父亲身边。 严嵩正在写一首要进到宫里的青词。 严世藩道:“父亲,裕王党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王忬案发,他们竟无一人敢出头保他。王忬的死已经昭示天下:与我们作对,必死无疑!” 严嵩叹了口气:“不要高兴的太早。朝廷中事,向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皇上的身子骨,天翻地覆就在这三五年之间了。到那时裕王爷继了大位,什么王忬、杨炼的旧账,怕是要都算在我们头上。” 严世藩凑到严嵩面前:“爹!我早就跟你说了,大明自洪武爷开国已历经十帝。其中三帝都不是皇子继位。呵,若是能除掉裕王,在宗亲中拥戴一个性子软弱的继位,我们严家的富贵岂不是可以长享?” 严嵩闻言色变:“世藩!慎言!你这可是忤逆犯上!” 严世藩忽然改了一脸愁容:“爹,您自己都说了,裕王爷继位,我们严家必定没有好果子吃。这些年,您老坐着首辅,为皇上、为大明朝遮风挡雨,不知道得罪了裕王多少次。难道您要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严家遭灭门之祸么?” 严嵩叹了声:“世藩啊,我何尝不想。。。可裕王是储君,皇上唯一的儿子。即便他犯了什么错,皇上也不会深究于他的。” 严世藩冷冷一笑:“若是裕王谋反呢?” 严嵩道:“裕王才不会那么傻。天下迟早是他的,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严世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严嵩。 严嵩看后大骇! 这张纸,是兵部、裕王联名的调兵手令。上面写道:“京内有奸佞作乱。着前军都督府左都督赵之信立即率神机营三万将士入京,接手九门防务、接替皇宫卫戍。” 下面盖着的大印,是张居正的兵部尚书官印和裕王的亲王印! 严世藩在一旁道:“爹,你看看,这笔迹仿的还行?” 严嵩是书法大家,他仔细观瞧,而后道:“这的确像裕王爷的笔迹,几可乱真。世藩,你的意思是,栽赃裕王调兵入京?” 严世藩得意的点点头:“储君私自调兵入京,便是谋反!那神机营的掌军大帅赵之信又是裕王党的铁杆。呵,这回裕王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严嵩是只老狐狸,他思忖良久,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裕王来个顺水推舟?真的依靠入京的神机营兵将逼皇上退位?” 严世藩笑道:“不会的父亲。您别忘了,京师三大营,裕王只掌控了神机营三万兵马。三千营和五军营的掌军大帅,都是皇上的心腹悍将!三千营和五军营不会作视神机营进京的!这件事的结果就是:裕王因谋反被赐死!呵,到那时,咱们再保举一个听话的皇亲,做大明的储君。如此一来,即便皇上龙御归天,天下不还是咱们严家的么?” 严嵩手里拿着那张伪造的调兵手令,对儿子说:“且容我考虑考虑。” 严嵩整整思忖了一夜。天亮,他终于打定了主意。 他将严世藩叫进书房,把伪造的调兵手令递给自己的儿子,道:“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入夜,京郊神机营驻地。 一个身穿裕王詹事府右春坊中允官服色的人,慌慌张张的闯入了帅帐。 “赵都督,大事不好了!严嵩父子勾结禁军,囚禁了皇上,禁锢了裕王爷!他们谋反了!”中允官高声对都督赵之信说道。 赵都督闻之大惊:“什么?有这等事?” 中允官点头,从手中掏出调兵的手令:“这是兵部张部堂、裕王爷联名开出的调兵手令。请赵都督即刻率神机营将士入京平乱!” 赵都督将信将疑,他问道:“严嵩父子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宫廷卫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的。难道锦衣卫也投靠了严党?” 中允官道:“锦衣卫的陆指挥使告病了。暂代指挥使职责的刘大是严世藩的义弟!您说锦衣卫有没有可能投靠严嵩父子?赵都督,大明的江山社稷现在全在您身上系着呢!请您立即率军入京平乱!解救皇上和裕王爷!去晚了我怕严嵩父子狗急跳墙,弑了皇上和裕王啊!” 赵都督思索良久:“好吧。传令,全营开拔入京!” 永寿宫。 嘉靖帝刚刚从丹药的药劲中缓过来安寝。 满头白发的严嵩慌慌张张的跑到永寿宫大殿前。 严嵩迎面遇到了吕芳。 吕芳道:“阁老,皇上刚刚安寝。有什么事儿,明日再奏吧。” 严嵩一副火烧眉毛的表情:“吕公公,出大事了!有人造反!” 吕芳惊讶道:“造反?谁?” 严嵩道:“前军都督府的赵之信,正率三万神机营将士直奔京城而来!没有内阁的票拟、皇上的首肯、司礼监的披红,赵之信竟率大军入京!定然是要谋反啊!” 吕芳惊道:“严阁老快随我入殿,面见皇上!” 吕芳和严嵩入殿。情急之下,吕芳竟摇醒了熟睡的嘉靖帝。 嘉靖帝睁眼后大怒:“大胆!你竟敢扰了朕的清梦。。。” 吕芳跪倒:“皇上,出大事了!前军都督府赵之信造反!三万神机营兵士正直奔京城而来呢!” 严嵩在一旁道:“皇上,刑部提牢司在京师三大营中安插了眼线。刚刚眼线冒死到了我的府上禀报了这件事。再有两三个时辰,怕是神机营的兵就要进京了!” 嘉靖帝闻言大骇。不过他毕竟是九五之尊。片刻之后,他恢复了冷静。 嘉靖帝道:“司礼监立即拟旨,着三千营、五军营截住神机营。算了,朕亲自拟这道旨!” 一个时辰后,德胜门外五里。 三千营掌营大帅施荃、五军营掌营大帅唐玉带领近十万兵马,截住了神机营兵士的去路。 赵都督高声道:“施帅、唐帅,京中有变!我们入京是奉了兵部张部堂、裕王爷的命平乱的!你们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去路?” 施荃大笑:“巧了!我这儿也有一道旨,是皇上的圣旨!让我和唐帅立即包围你们神机营,以防你们入京作乱!” 赵都督道:“施帅、唐帅,你们该不会是被奸人蛊惑吧?快快让出去路,不要耽误了平乱的大事!” 施荃道:“皇上还有一道旨意,是给你们神机营的呢!吕公公,请宣旨吧!” 吕芳下马,拿出圣旨,高声道:“有上谕!命神机营所有兵士,立刻缴械,返回京郊驻地!” 赵都督心中疑惑:吕公公是皇上的身边人。他来宣旨,应该不会有假。难道说。。。坏了!有人伪造张部堂和裕王的调兵手令,诓骗我率军入京!上当了! 正文 第197章 将贺六、胡三就地正法! 四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严嵩父子跪在青纱帷帐前。 严嵩将那份张居正、裕王联名的调兵手令交给司礼监掌印吕芳。吕芳又将调兵手令递入了青纱帷帐。 嘉靖帝看后,心中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朕生有八个儿子,其中七个早夭的早夭,病亡的病亡。现如今,朕就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九州万方,朕迟早要传给你!你为何要急于一时? 朕唯一的儿子竟然想弑君弑父,谋朝篡位?! 朕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从景阳宫的那颗老杏树上摘的杏子,跑过长春宫、咸阳宫、承乾宫,一路跑到保和殿。你把那枚杏子交给朕,笑着对朕说:“父皇,你吃。”杏子上,还沾着你一双小手流的汗。 可今天,你却要弑君弑父?! 悲伤之后,是切齿的恨意!人世间最深的恨,往往源于最深的爱。 大殿中,严世藩不失时机的添柴加火:“皇上,那些人深夜调神机营入京,无非是想谋反!幸亏刑部提牢司的眼线及时发觉,皇上圣明天纵,调三千营、五军营缴了叛军的兵械,如若不然,京城危矣,社稷危矣,皇上危矣!” 青纱帐中,传出一声龙啸:“说清楚,‘那些人’是哪些人?” 严世藩张开嘴,想要回答“自然是裕王”。 严嵩却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严嵩开口道:“启禀皇上,宋有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臣以为,赵匡胤本是想好好辅佐周恭宗的。只不过他的属将已将黄袍披在了他的身上。若他不从,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免不了要杀掉他。他也是不得已,这才做了皇帝。” 严嵩不愧是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他的回答巧妙至极。首先,他的言外之意是,徐阶、高拱、张居正胁迫裕王谋反。同时,严嵩心中清楚,血浓于水。皇上对裕王还是有父子之情在的。故而他说裕王是“被迫谋反”。 然而,被迫谋反也是谋反!此事之后,裕王再无可能继承皇位! 青纱帐中,传出一声龙啸:“叫刘大!” 刘大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上到大殿内。 锦衣卫的规矩,上殿不得佩绣春刀。除非有人谋反,佩刀上殿是为了护驾。 嘉靖帝朝着刘大又是一声龙啸:“把徐阶、高拱、张居正。。。还有裕王,统统看押在自己的府邸里!任何人不得跟他们联络!” 刘大拱手道:“臣遵命!” 嘉靖帝又道:“刚才严世藩说,那些人调兵入宫是为了谋反。锦衣卫里,有没有他们的人?你们锦衣卫的人一身锦衣,身上个个花团锦簇!花团之中,有没有杂草?!有杂草就要除之!懂么?” 刘大心中暗喜:他早已与贺六、老胡撕破了脸皮。有了嘉靖帝的这句话,他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这两个敌人! 刘大叩首:“臣遵旨!” 刘大从永寿宫中出来,立刻回到北镇抚司,他派人召集本卫所有人马在北司校场聚齐。 贺六、老胡、其他的锦衣太保侍立在刘大身边。 刘大高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昨夜京中有人谋反!你们平日吃着皇上恩赐的饭,穿着皇上恩赐的锦衣,现在要忠心护主!众太保听令!北司稽查副千户徐七何在?” 徐胖子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命道:“命徐七率稽查千户所四百弟兄,围了内阁次辅徐阶的宅子!任何人不得出入!” “徐七领命!” 刘大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南司巡城千户薛九何在?” 薛九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朗声命道:“令你率巡城千户所三百弟兄,围了户部尚书高拱的宅子!任何人不得出入!” “薛九领命。” 刘大颇为享受对着十三太保发号施令的感觉。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历代那么多的人都想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为了指挥使的宝座可以兄弟相争、刀兵相见——因为无上的权力,是天下最美的佳酿! “南司随扈千户韩五何在?” 韩五拱手道:“属下在!” 刘大道:“命你率随扈千户所五百弟兄,围了兵部尚书张居正的宅子!” “韩五领命!” 刘大又高声令道:“其他太保,各领下属弟兄,随我一起,围了裕王府!” 众位太保正要各自领着手下出卫办差。刘大却高喊一声:“慢着!在办差之前,我要宣皇上的口谕!” 刘大道:“有上谕:你们锦衣卫的人一身锦衣,身上个个花团锦簇!花团之中,有没有杂草?!有杂草就要除之!” 贺六和老胡心头一震。如今他二人已经加入了裕王党一方。裕王党谋反,他们二人也难脱干系!刘大口中的“杂草”,自然是指他们。 刘大又高声道:“皇上让我除草,诸位就别怨恨我不念及兄弟之情了!来啊,将贺六、老胡拿下!就地正法!” 刘大手下的几个贴身校尉一拥而上,将贺六、老胡捆成了粽子。 两名校尉掏出手铳,将手铳对准了贺六和老胡的头颅! 老胡闭上了眼睛:活了六十二年了,难道我的命数要到此为止了么? 贺六却突然想起当初在浙江,了尘和尚自尽前说的那段佛箴: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了就是好,好就是了。 罢了罢了,爹,儿子这就去那阴曹地府与你团聚。 就在此时,南镇抚使何二何天昂站了出来! 锦衣卫中人都知道,十二爷是“尸痴”,十一爷是“骗痴”,殉国的姜四爷是“火器痴”,南镇抚使何二却是个“武痴”。 何二生性孤傲,是个蛮横的武夫,却也是个忠义之人。 他拱手道:“左同知大人,你说要将贺六、胡三就地正法。请问,皇上可有明旨?” 刘大怒道:“刚才我不是宣了皇上的口谕了么?皇上让我在锦衣卫中除草!” 何二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皇上只说让你除草,却未明言所谓的‘杂草’是谁?也就是说,你没有明旨就想杀掉两个锦衣太保?!这不合规矩!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即便是杀一个小小的力士,也要有皇上的明旨!” 刘大暴怒不已:“混蛋!何二,难道你要包庇谋反的乱党?京中谁人不知,贺六和老胡最近跟裕王府走得多近?裕王谋反,他们一定是帮凶!” 何二笑道:“跟裕王走得近就一定参与了谋反?左同知,我怎么听说五年前你还给裕王爷献过一柄镶着十几颗宝石的宝刀呢?难道说你也参与了谋反?没有证据就杀人,难道你要学宋时的秦桧,玩什么莫须有?” 刘大盛怒之下,说了一句犯众怒的话:“我是锦衣卫的左同知兼北镇抚使,暂代指挥使职责!我要杀谁,就杀谁!用不着什么罪名!” 何二冷笑一声:“你自己都说了,你只是暂代指挥使职责!我这个右同知兼南镇抚使有监督你的权力!你想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老六和三爷,我何二何天昂第一个不答应!” 这时,赵慈拱手道:“属下赵十二愿保六爷、三爷!他们绝不是犯上作乱的奸佞之徒!” 其他太保闻言,纷纷表态:“属下李十一愿保。” “属下徐七愿保。” “属下陆四愿保。” “属下薛九愿保。”。。。。 刘大见十位太保众志成城的保贺六、老胡,刚才十分的杀意只剩下了三分。 若真是杀了贺六、老胡,他刘大便会触犯众怒。没有这些太保爷的支持,即便今后他接任了指挥使的位子,也坐不稳。 刘大只好说道:“罢了!将贺六、胡三关押进诏狱!其余人等,按照我刚才的吩咐,立即围了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宅子!一定要严加看守!飞入一只鸟,跑出一只老鼠我都饶不了你们!” 正文 第198章 转机 严嵩之所以屹立朝堂数十年不倒,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精通三件事:整人、杀人、用人。 他整人的手段高明的很。 嘉靖帝下令锦衣卫幽禁了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裕王党的头脑,已经被严党控制住了。 严嵩清楚,抓住了蛇头,就该收拾蛇尾了。他让严党的官员们纷纷上书,参劾裕王党的那些三品以下官员们。 严嵩是个手段高超的老官僚。他清楚,这些三品以下的裕王党官员职位虽小,却是裕王党的基石。 整人之道,不整则以。要整,就整死!徐、高、张他要整死,所有与裕王党有关的小官儿,他亦要整死!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朝中的裕王党官员们罢职的罢职、下狱的下狱。取代他们的,当然是严党官员。 耐人寻味的是,对于撤换裕王党官员的折子,嘉靖帝一律照准。可嘉靖帝就是不表态该如何处置裕王本人和徐、高、张三人。 严嵩有些慌神了。整人就要整死,这是原则。否则蛇醒了,免不了要回身咬人一口。 慌乱之中,严嵩做了一件糊涂事。 他指使手下数百名官员,联名上折子请求嘉靖帝废掉裕王的亲王位,并将徐、高、张三人革去一切官职,斩首示众。 哪曾想,嘉靖帝接了联名的折子,不但不表态,且直接从永寿宫移驾,住进了朝天观,跟蓝道行寻仙求道去了。 锦衣卫诏狱。 贺六和老胡已经被关进诏狱半个月了。诏狱是锦衣卫的自家地盘,这两位太保爷倒没受什么罪。南镇抚使何二吩咐看牢的总旗、小旗们,一定要好好伺候三爷和老六。 诏狱中的总旗、小旗本就是老胡的下属。即便何二不这么吩咐,每餐三荤、三素,一壶杏花村也是少不了的。 刘大忙着在朝廷里大肆抓捕裕王党的官员们,一时也没工夫腾出手来收拾贺六和老胡。 老胡叼着一根枯草,对贺六说:“关了咱们半个月了。也不说咱无罪,也不砍咱们的头。我身上都快招虱子了。” 贺六道:“呵,严党的人手段高明。裕王爷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栽赃他任何寻常的罪名,皇上都不会深究。唯独这谋反罪,是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也无法容忍的。” 老胡道:“放心,皇上不是从古至今最圣明的君主,却是从古至今最聪明的君主。裕王是他唯一的儿子,迟早要继位。根本不需急于一时。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的小孩都能想明白,皇上又怎会想不明白呢?即便事发当日皇上盛怒难平,这都过了半个月了,皇上的怒气消了,自然能想明白这其中的蹊跷。” 朝天观大殿。 蓝道行正跟嘉靖帝席地而坐,盘道论仙。 一个白胖小道士忽然走进大殿,他的手里端着两碗茶。 给蓝道行和嘉靖帝上了茶,白胖小道士趁着嘉靖帝不备,给蓝道行使了个眼色。 蓝道行会意。他对嘉靖帝说:“皇上,时辰到了,该给三清上仙上香了。” 嘉靖帝点头:“嗯,上香吧。” 蓝道行点燃三炷香,递给嘉靖帝。 嘉靖帝手握三炷香,在三清上仙的金身前虔诚的低下了头。 而后,他将三炷香插在香炉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这三炷香本来是散发着青烟的,猛然间,青烟却变成了蓝色的火苗。顷刻间,这蓝色的火苗便将三炷香烧成了灰烬! 嘉靖帝大惊失色:“蓝神仙,这是怎么回事?” 蓝道行道:“焚香出异象,这应该是三清上仙在警示皇上什么事情。” 嘉靖帝道:“速速扶乩问卦,问问三清上仙是什么意思!” 蓝道行闻言,又开始玩那套神仙上身的把戏。 他一阵抽搐,口吐白沫,而后起身道:“我乃太清境三教宗师混元皇帝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朝天观大殿外。 严嵩捧着一份联名的奏折,对白胖小道士说道:“小道长,我有一份重要的折子要呈给皇上。” 小道士拱手道:“阁老大人,皇上正在跟蓝神仙扶乩问卦,任何人不得打扰。好在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扶乩问卦就完事儿了。你再急也不急于这片刻。” 严嵩道:“那好,我在此等一会儿。” 大殿内。嘉靖帝在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问题:“上天为何降下异相?” 太上老君上身的蓝道行双掌撵着树枝,在沙子上写下了潦草的几个字:“国有奸佞,陷害孝子。” 嘉靖帝赶忙又在黄纸上写下了问题:“奸佞何人?” 蓝道行继续撵动树枝,写下四个字:“就在殿外。” 嘉靖帝有些惊讶:“奸佞就在殿外?” 蓝道行又是一阵抽搐,口吐白沫。而后他起身跪奏道:“太上老君已归仙位。” 殿外的白胖小道士听到了这句话。他对严嵩说:“严格老,扶乩问卦结束了。你可以进去了!” 严嵩捧着奏折,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大殿中。 嘉靖帝看到严嵩的身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正如老胡所料。“兵变”当日,嘉靖帝盛怒不已。他对裕王谋反的事情,信了能有七分。可日子一长,怒气消散,他恢复了理智:裕王迟早要登大位。这些年他又没犯什么大错,朕没有任何理由剥夺他储君的位置。除非朕这个儿子脑子进了屎,才会稀里糊涂的发动什么兵变。 三清上仙降下的异象,还有那句“国有奸佞,陷害孝子”,让他更加怀疑,所谓“兵变”其实是严嵩父子演的一场戏。 “太上老君”刚说完“奸佞就在殿外”,严嵩就巴巴的进了大殿。他要不是奸佞,谁是奸佞? 嘉靖帝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严嵩道:“朝中数百名官员,联名上了第二道折子。请求皇上废裕王的亲王位,另将徐、高、张三人革职、斩首。” 嘉靖帝笑了笑:“哦?又是数百人联名?万众一心啊!折子留在这里吧,朕会仔仔细细的看。你先回西苑内阁值房去。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内阁离不开严爱卿你啊!” 严嵩闻言,放下折子,转身颤颤巍巍的走了。 嘉靖帝高声喝令门口侍立的白胖小太监:“没眼色!还不搀着点严阁老?” 严嵩走后,嘉靖帝叫来吕芳:“贺六和胡三现在何处?” 吕芳回禀道:“奴婢听说,刘大奉了皇上的旨意,在锦衣卫中‘除草’,已将这二人关进了诏狱。” 嘉靖帝怒道:“朕让他除草,没让他抓忠于朕的忠臣!真是胡闹!你速去诏狱传朕旨意,让贺六和胡三到朝天观见驾。” 两个时辰后,贺六和老胡来到了朝天观。 二人进得朝天观大殿,齐齐叩首:“臣参见皇上。” 嘉靖帝道:“免礼吧。你们两个被刘大关了半个月?受委屈了!” 贺六说了一句似乎不该他说的话:“臣再委屈,也没有裕王爷委屈。皇上,臣冒死陈奏,臣以为,裕王爷是被人诬陷的。” 嘉靖帝点点头:“嗯。如果有人胆敢诬陷朕唯一的儿子,那朕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完,嘉靖帝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那张纸正是裕王、张居正联名的调兵手令。 嘉靖帝走到贺六面前,讲调兵手令递到他手里:“查!一定要彻查!就从这张调兵手令查起!朕再给你们一道特旨,今后,你们可以不受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刘大的节制,直接听命于朕!” 贺六、老胡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笑着说:“贺六,朕听说你的夫人怀了身孕,正在裕王府中养胎?” 贺六道:“是。” 嘉靖帝一挥袍袖:“你被关押了半个月,你的夫人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呢!查这件事之前,你先去趟裕王府,探望探望你的夫人!” 嘉靖帝之前已经下旨,幽禁裕王。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王府。现在他让贺六去裕王府“探望夫人”,无非是在给裕王释放一个信号。这信号是:朕知道你有冤情,放心,朕已经派了贺六、胡三去帮你洗刷冤情! 正文 第199章 跪下,再跪下 裕王府门前。 曾经门庭若市的裕王府,自嘉靖帝下令幽闭裕王后,就变成了门可罗雀。 数百名锦衣卫力士持铳佩刀,将裕王府围成了铁桶一般。 贺六和老胡信步走到裕王府门前。 刘大拦住了二人去路,他一脸怒气的看着二人:“你们竟敢逃狱?来啊,快给我拿下!” 刘大的一名亲信校尉附到他耳边道:“左同知,您上晌没回北司,您不知道,吕公公亲自到诏狱传旨,无罪开释三爷和六爷。皇上还在朝天观召见了他们二人。” 贺六朝着刘大笑了笑:“怎么?皇上刚将我们无罪开释,左同知大人就等不及要把我们再塞回诏狱里去了?” 刘大面有愠色:“贺六,既是无罪开释,你不在北镇抚司呆着,跑到裕王府来干什么?” 老胡清了清嗓子:“皇上口谕!” 听到“皇上口谕”四个字,裕王府门前的锦衣卫们推金山倒玉柱般,哗啦啦全部跪倒。 刘大一愣神,他站在一群跪倒的力士、校尉中间,显的鹤立鸡群。 老胡道:“怎么,徒弟,你做了左同知,暂代了指挥使职责,连锦衣卫的家规都忘了么?竟然见旨不跪?” 刘大闻言,只好不情愿的跪倒在贺六和老胡面前。 老胡朗声道:“有旨意,命贺六入裕王府,探望孕妻。任何人不得阻拦!” “臣遵旨。”刘大朝着老胡叩首后起身。 起身之后,刘大说道:“既然是探望六嫂,你们就赶紧进去吧。探望完六嫂,你们即刻回北镇抚司待命,一步也不准离开北镇抚司。别忘了,我是你们的上司,锦衣卫家规,上司钧令大如天!” 这次,轮到贺六宣旨了:“皇上口谕!” 刘大一怔:“皇上的口谕你们就不能一气宣完?莫不是耍将本同知?” 贺六喝了一声:“皇上口谕,锦衣卫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刘大接旨!” 刘大闻言,只得再次跪倒:“臣接旨。” 贺六高声道:“有旨意,贺六、胡三自今日起不受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刘大节制,直接听从于圣命!” 刘大闻言,极不情愿的朝着贺六叩首:“臣遵旨。” 贺六、老胡宣完两道口谕,头也不回的径直走进了裕王府。 进到王府,二人直奔白笑嫣、香香居住的西湘园。 白笑嫣正抱着香香在园子里晒日头呢。香香手里捧着一个大梨子,“咔哧咔哧”的啃个不停。 香香见到贺六,小脸一板,“啪”一声扭过了头去。 老胡笑盈盈的看着香香:“怎么了香香,一张小脸儿跟谁抢了你的油果子一样。” 香香一双大眼睛里竟然满是泪花:“嘤嘤嘤,我爹不要我了!半个月都没来看我。” 白笑嫣亲了亲香香:“香香乖。爹有大事要做,当然没空来看你了。你先去厨房吧。李掌案炖牛腿肉呢,此刻应该炖好了。” 香香这小丫头简直是没心没肺,一听说有肉吃,哭声戛然而止。她啃了一口大梨子,笑嘻嘻的对贺六说:“爹,胡爷爷,香香不陪你们玩啦。我吃牛肉去!” 说完,香香蹦蹦哒哒的走了。 贺六苦笑一声,对白笑嫣感叹道:“咱们的小香香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一碗肉都能让她高兴起来。如果这世间有什么事对她来说是一碗肉化解不了的,那就两碗。” 白笑嫣道:“好了,说正事儿吧。锦衣卫把裕王府围成了铁桶,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贺六压低声音:“皇上亲自下旨,让我来裕王府看你。你转告王妃,皇上已经让我和老胡查那张调兵手令的真伪。我和老胡会尽力还裕王爷一个清白。” 白笑嫣点头:“看来皇上还是念及父子之情的。下晌王妃会来看我,她听到这个消息,指不定多高兴呢。” 贺六和老胡出得裕王府。 老胡问贺六:“现在咱们该从何处查起?” 贺六沉思一番,道:“走,去端古斋,找我许师傅去。” 贺六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儿,抄官员的家免不了要抄出古玩玉器。为了练就一双鉴别古玩真伪的火眼金睛,他二十年前便拜了端古斋的许老掌柜为师。 许老掌柜不仅精通鉴别古玩玉器,对于文房四宝亦有很深的研究。 端古斋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店铺。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柜前伺候的伙计认识贺六。他走上前来:“大师哥来了?” 这站柜伙计是许老掌柜的徒弟,按照古玩行里的辈分,他不用称贺六为“六爷”,只需叫他一声“大师哥”。 贺六问:“咱师傅呢?我找他有要事。” 伙计道:“在货仓里盘一块老玉呢!您自己进去找他吧。” 贺六对端古斋倒是轻车熟路。他领着老胡进了柜台,又从柜台的后门进得货仓。 许老掌柜见了贺六,一脸惊喜:“老六,你化险为夷了?” 许老掌柜这端古斋,主顾大都是京内的达官显贵。前些日子,与他交好的某位吏部郎中告诉他:“你徒弟贺六因参与裕王党兵变被抓起来了。你自己要当心,别跟着贺六吃了瓜落儿。” 许老掌柜做了贺六二十年的师傅。二人早已是情同父子。这些日子,他为贺六捏了一把汗。 老胡在一旁道:“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主。又怎么会冤枉我和老六这两个大忠臣?” 许老掌柜道:“胡老弟说的是!老六,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贺六从怀中掏出那张调兵手令,递给许老掌柜:“师傅,帮我看看这劳什子有何蹊跷之处。” 许老掌柜久居京城,伺候的都是达官显贵,见识自然非凡。他接过调兵手令一看,惊叹道:“我的天,这就是裕王党谋反的证据?” 贺六惊讶:“裕王党谋反?现在老百姓都知道这件事了?” 许老掌柜点点头:“京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裕王勾结徐阶、高拱、张居正,调神机营入京,想要弑君弑父!” 老胡对贺六说:“此等军国大事,老百姓是怎么知晓的?” 贺六道:“那还用问,必是严党的人传出的话。他们不但要在朝廷里搞臭裕王党,还要在民间搞臭裕王党。” 贺六转头又对许老掌柜说道:“师傅,你老对笔墨纸砚的事儿知之甚深。你看看这调兵手令有何蹊跷的地方。” 正文 第200章 千门掌门人 许老掌柜先拿了一方西洋镜,仔仔细细的查验了调兵手令的笔迹。 良久,他开口言道:“老六,有一回我给大理寺的黄大人家送一方鸡血石,在他家里见过裕王爷的一副墨宝。这调兵手令,的确像是裕王爷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也仿出了八九分。” 贺六道:“嗯,京城之内向来不乏模仿笔迹作伪的高手。” 许老掌柜用右手沾了点唾沫,点在调兵手令上:“入水不散。这是货真价实的同福号罗纹纸。我跟同福号的王老板是至交。他跟我说过,裕王府的纸张,都是同福号晋上去的。” 贺六指了指调兵手令后的两枚印记。一枚是兵部正堂大印,一枚则是裕王的亲王印。他问许老掌柜:“你看调兵手令上盖的这两枚印,是真的么?” 许老掌柜摇头:“盖着的两枚大印的真伪,我无法辨别。除非把兵部大印、亲王大印拿到我面前比对。” 老胡道:“印信乃权柄也。张部堂、裕王怕是不会把印拿到端古斋来。” 许老掌柜拿起一柄裁纸刀,小心翼翼的在调兵手令上刮下了一丝印泥,先放在鼻前闻了闻,而后他用手指撵着印泥,放到舌尖上。 一番品尝,许老掌柜道:“苦中带微甜,又有一丝香味。这应该是书香斋的印泥。裕王府用的印泥向来是书香斋晋上去的。” 贺六问道:“师傅,您怎么能断定这是书香斋的印泥?” 许老掌柜侃侃而谈:“整个京城做印泥的印斋,唯有书香斋的印泥里添加了天竺逢春香。这种香料香味特别,又奇贵无比。看病的大夫讲究望闻问切,咱们古玩行鉴别书画除了望闻问切,还加了个‘尝’字。你师傅我的舌头灵得很,错不了!” 贺六道:“印泥是裕王府的,纸是裕王府的,笔迹是裕王本人的。若这张调兵手令是人伪造的,那造的也太真了些。”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老六,大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行规。作伪的手艺属于外八行之列。历代作伪的高手,都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在赝品上必留有一处记号,以防有人拿赝品害的别人家破人亡。” 贺六点头:“这事师傅你以前就教过我。前年我抄礼部侍郎万安良的宅子,抄出了一副《清明上河图》的赝品。那张赝品就被作伪的人加了个记号。赝品中摇骰人的嘴是张着的,真品中摇骰人的嘴却是闭着的。” 老胡在一旁道:“这调兵手令定然是严嵩父子找了作伪的高手伪造的。这么说来,若那作伪的人心怀良知,一定会在手令上做了什么记号。” 许老掌柜又拿起调兵手令闻了闻:“咦?怪了。” 他拿起那柄裁纸小刀,刮了些干了的墨迹,放到鼻子前一嗅,又尝了尝:“我的天啊!这墨竟然是。。。” 贺六问:“竟然是什么?” 许老掌柜道:“竟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松烟古墨!” 贺六跟着许老掌柜学了二十年的艺,自然知道松烟古墨的价值:“我的天啊!松烟古墨?那可是价值连城的。” 老胡问:“李煜我倒是听说过。是那个因为一首诗,被赵匡胤赐死的亡国之君吧。” 贺六道:“正是。李煜是个风流皇帝,娶了貌若天仙的大、小周后。小周后嫁入宫廷时,相传从家中带了一方松烟古墨作为陪嫁。李煜对这方宝墨爱不释手。被宋太祖俘获后,他的那首《相见欢》就是用松烟古墨写成的。” 许老掌柜随口吟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唉,李煜用那方松烟古墨写成了这首诗。奈何奈何,最后却因为这首诗丢了命。” 老胡有些发急:“你们二位就别从尧舜禹汤说起了!既然这调兵手令是松烟古墨写成的,那这松烟古墨现在何处?”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李煜死后,松烟古墨被赵宋皇室拿走。元人南侵,这件宝物不知所踪。直到五年前,松烟古墨在京城古玩行现世。可惜,古玩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它是赝品。我却知晓,这是真正的李煜遗物。古墨的主人,用了‘叫行’的法子,在博雅轩那边卖这方墨。我出价到了十五万两。最终却被一个人,用二十三万两的高价买走。” 贺六向老胡解释:“‘叫行’是古玩行里卖东西的一种法子。诸位买主围坐在一起,各自喊价,价高者得。” 老胡道:“我的许老弟,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你就说,那买松烟古墨的人到底是谁?” 许老掌柜道:“周一手,这人你听说过么?” 老胡疑惑:“周一手?这人怎么这么耳熟?” 贺六一拍脑瓜:“别是咱们锦衣卫老十一李子翩在千门行里的师傅吧?” 许老掌柜点头:“就是他。作伪和行骗,被归为外八行里面的千门行。周一手是京城千门行的老掌门!” 老胡惊讶道:“老六,老十一不会跟这张调兵手令有什么关系吧?” 贺六道:“难说。老十一虽然表面上豁达磊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横竖周一手的宅子就在京城。咱们去拿了他,一审便知。” 老胡摇头:“你们刚才不是说周一手是骗子行里的掌门么?他应该是被通缉的,在京城里又怎么会有宅子?” 贺六笑了笑:“周一手十五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不再行骗。再说,有锦衣卫的十一爷上下疏通打点,顺天府早就撤了周一手的案底。人家现在是守法的老百姓。” 许老掌柜道:“老六说的没错。我有时候见了拿不准的古董,还会上猫须胡同周一手的宅子上请教他呢。” 贺六道:“他的宅子在猫须胡同?师傅,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去猫须胡同找周一手!” 三人来到猫须胡同周宅,却见周宅外高高挑着两盏白灯笼。院子中哭声震天:“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哇!” 正文 第201章 先吃你,还是先吃我 周一手的宅子里哭声震天。这位名震一时的京城千门掌门,竟然一命呜呼,驾鹤西游了! 贺六在门口皱了皱眉头:“早不死,晚不死,咱们找上门他便死了。” 许老掌柜道:“怪了。前几日我拿了一件春秋古鼎找周老爷子过过眼,那时他还好好的,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胡道:“这不奇怪,严嵩父子这些年还少干杀人灭口的事儿了么?” 三人进得周宅。周一手没有儿子,给他打幡儿充作孝子的,竟然是锦衣卫的老十一李子翩。 李子翩起身道:“六哥、三爷,您二位怎么来了?” 贺六扯谎道:“周老爷子是我师傅的世交。我算是他的侄子。他死了,我自然要来拜祭。” 李子翩苦笑一声:“我的三哥啊。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灵堂里吊唁的人,全都是京城挂的上号的骗子手。你在一群骗子手面前撒谎好使么?唉,莫不是我师傅他老人家生前又扯上了什么案子?” 贺六道:“老十一,你知道咱锦衣卫的规矩。太保与太保之间,不能乱打听经手案子的案情。” 李子翩叹了口气:“唉,好,我不问了。既然来了,三位就给我师傅他老人家上柱香吧。” 三人上了香,许老掌柜瞥了一眼棺材里的尸首,又朝着贺六点点头。那意思是:棺材里的人的确是周一手。 贺六问李子翩:“周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李子翩道:“我师傅当了大半生的骗子手,在江湖上的仇家多了去了。他虽然八十岁了,却能吃能睡。一顿饭吃得下两只烤鸭子。我本心疑他是被人下毒暗害的。我还专门找了老十二来验尸。可老十二验完了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确认我师傅是无疾而终。” 老胡在一旁道:“周老爷子都八十了,无疾而终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老十一,你节哀。” 李子翩道:“在陆指挥使将我收入锦衣卫之前,我吃的是我师傅的,穿的是我师傅的。他老人家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喂大。他其实就是我的亲爹啊!呜呜呜,我怎么节得了什么哀。” 这时候,灵堂的司礼高喊一声:“孝子摔盆了!” 京中规矩,人死之后要先在家里停尸,接受亲朋好友的祭拜。祭拜完毕,便要摔一个带眼儿的瓦盆,明曰“阴阳盆”。 传说阴间有位孟婆子,要强迫死者喝一碗迷魂汤使其昏迷,以至于不能超生。丧家孝子准备一个带眼儿的“阴阳盆”,是为了让迷魂汤漏掉;打碎瓦盆是为了让死者将这瓦盆带到阴间去,哄骗孟婆子。 摔了阴阳盆,顺天府的差役便会在户籍簿子上将人名划去。死者就可以下葬了。 李子翩将“阴阳盆”高高举过头顶,他高喊一句:“师傅好走!”而后“夸嚓”一声将盆儿摔了个粉粉碎。 一个顺天府的差役在簿子上划了周一手的名字,对着李子翩拱手道:“十一爷,老人家的户已经销了。您可以安葬他了。” 几个精壮汉子合上棺材板儿。李子翩打着幡儿,十几个精壮汉子抬起棺材往坟地走。亲朋好友们跟在棺材后,哭喊声不绝于耳。 老胡和贺六亲眼看着精壮汉子们将棺材埋在了土里。 李子翩高声对众人道:“我师傅已然没有亲人,平日在宅子里伺候他的侍女,每人到我这儿拿三百两银子。管家拿五百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李子翩谢过你们对我师傅的照顾!拿了银子,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李子翩给侍女、管家发了银子,大家回了城。 半夜,城西寿坟岗。 周一手的坟前,两个黑衣人正拿着镐头刨坟呢! 两个黑衣人,正是贺六和老胡。 老胡道:“老六,咱们爷俩好歹是锦衣卫的太保爷,却在这半夜干这挖坟掘墓的勾当。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贺六笑道:“传出去可不是笑掉大牙那么简单。刘大那厮现在乌眼鸡一样盯着咱俩的短处呢。《大明律》载有明文,偷坟掘墓者斩。要让刘大知道,定然砍了咱们的脑袋。好在这坟我估摸是座假坟。那周一手根本不在坟里。咱们掘一座假坟似乎不犯《大明律》里的偷坟掘墓罪。” 老胡累的满头大汗,他杵着镐头跟贺六打起了哈哈:“一会儿周一手要是诈了尸,要吃咱俩,你让他先吃你。我老皮老筋的,不好嚼。” 贺六笑着说:“周一手又不是我家的小香香,见到什么都想抱住啃两口。” 二人废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刨出了周一手的棺材。 贺六抽出皇上御赐的绣春刀。这绣春刀是精铁打造,刀身极其坚韧。他用绣春刀当作撬棺材板儿的撬棍,撬开了棺材盖。 棺材盖被推到一边,二人腚眼一看——棺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周一手尸体的影子? 贺六笑了笑:“就知道周一手那老狐狸没那么容易死!” 老胡道:“怪了。咱们是亲眼看着那些汉子合上棺材盖的。又跟着这棺材来的坟地,眼巴巴瞅着他们填了土。” 贺六伸手敲了敲棺底。棺底上,竟然有几个铁扣子,还有一把小锁。底板是可以打开的。 贺六笑道:“蹊跷在这儿呢。这底板是活动的,定然是汉子们盖棺的时候,周一手打开底板,窜到了地上。当时棺材是平搭在十几张椅子上的。用一块白布盖住了椅子腿。咱们看不到棺下的情形。灵堂里的唢呐手巴拉巴拉吹着《百鸟朝凤》,咱们也听不到响动。” 老胡道:“可棺材抬起,地上却是空无一物的啊!” 贺六道:“这说明,周宅停棺材的地方,地底下定有暗道密室。找暗道密室可是锦衣抄家官儿看家的本事。走,咱这就去周宅里查检一番。” 二人来到周一手的宅子。宅子里的侍女、管家已经被李子翩遣散,空无一人。 贺六在停放棺材的位置周围转了一圈。他拿手敲了敲地上的石板“咚”。 老胡闻声道:“空心的?石板下面有暗道密室?” 正文 第202章 骗道、千道、诡道 周宅的青石板下,竟然藏着暗道密室。贺六此刻已能确定,那位千门掌门人周一手是诈死。 贺六对老胡说:“这青石板严丝合缝。用绣春刀撬是撬不开的。大厅里应该有机关。咱们找找。” 二人一番查找,却未发现任何的机关。 一筹莫展之际,贺六突然问老胡:“今儿晌午,老十一摔阴阳盆是在哪儿摔得?” 老胡指了指身前的地面儿:“好像是在这儿摔的吧。” 贺六走到老胡所指之地,俯下身去,仔细的查找。这一片儿地面铺的不是青石板,而是青砖。 贺六用力向下按了一块青砖。 “轰隆!”白天停棺的地面上,两大块青石板左右一分,赫然出现了一个地道入口。这入口四尺见方,容得下一人出入。 贺六问老胡:“带手铳了么?” 老胡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柄手铳,递给贺六。他自己则摸出了三柄飞刀,左右手各持一柄,嘴里还叼着一柄。 贺六看了一眼老胡:“你现在的样儿,活像天桥摆地摊练把式的。” 贺六擦着了火折子,二人借着火折子的亮子,一前一后下到地道之中。 地道越往前走越是宽阔。他们来到了一个密室。密室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成堆的银锭子。贺六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对银锭的数目心中有数,他心忖:这几十垛银子足有四五十万两。 再往前走,又是一间密室。密室里亮着一个灯笼。灯笼下,锦衣卫的老十一李子翩,正跟一个八十来岁的白胡子老头儿喝酒呢。 听到外面有响动,李子翩掰开了一杆长火铳的火门:“谁!” “老十一,我,你六哥。别拿那东西指着我,当心走了火儿,你六嫂可就要守寡了!”贺六对李子翩说道。 贺六灭了火折子,老胡也收起飞刀。二人走到李子翩和白胡子老头儿面前。 贺六拱手道:“您就是周一手周老前辈吧?” 周一手笑道:“你就是贺六?我就知道,诈死的把戏骗不过你。你肯定能找到我。” 老胡在一旁问:“周老哥,既然明知道诈死骗不过我们老六,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周一手道:“呵,我这么干不是为了骗贺六,而是为了骗严世藩!” 老胡拿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上好的女儿红。我说老十一,既然我跟你六哥来了,你总得赏我们口酒喝吧?我俩刚才在周老哥的坟头儿刨了半天土,累的口干舌燥。” 李子翩搬来两张凳子给贺六和老胡,又找了两个酒盅。 贺六从怀中掏出那张调兵手令,放在桌上,他问周一手:“老前辈,这是你造的赝品吧?” 周一手倒是痛快,直接承认:“没错。是我伪造的调兵手令!” 老胡道:“我的周老哥。你知不知道,你造了一辈子的假,顶多坑害坑害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可你这一回造的假,却能害死我大明的皇储,还有一大批清官儿、好官儿!” 周一手笑了笑:“知道,所以我在调兵手令上留下了松烟古墨这条线索。我就等着贺六爷、胡三爷找上门呢!二十天前,小阁老严世藩找到了我,给我二十万两银子,让我仿着裕王爷的笔迹,伪造一张调兵手令。我如果不答应他,立时就会被刑部提牢司的密探们剁成肉酱。无奈之下,我只好应承下来。帮他造了假。” 老胡道:“按照严世藩的性子,你替他做完这件事,他怎么没灭你的口?” 周一手道:“因为我威胁了严世藩。我告诉严世藩,来严府之前,我已经通知了我的徒弟——你们锦衣卫的老十一。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严府,我徒弟会动用锦衣太保专折秘奏的权力,告诉皇上,严嵩让京城千门的老掌门造了什么假东西。严世藩不想节外生枝,只能在我造完假后放了我。” 李子翩接话道:“其实诈死是骗子行的入门手艺。我刚拜在师傅门下时,天天都在水里练屏气。再配上我们千门特制的‘屏息凝神’丸,就算是老十二赵慈都发现不了师傅是诈死。” 贺六问:“你们是怕严党搬倒裕王党后,腾出手来跟周老前辈算后账,杀他灭口,所以诈死?” 李子翩点点头:“正是这样。” 周一手吩咐徒弟李子翩:“徒弟,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一份供状给你们贺六爷。” 周一手写完供状,道:“好了,供状写完了。栽赃储君是诛九族的重罪。要杀要剐,就全听你贺六爷的了。” 贺六道:“杀不杀你,我做不了主。要皇上决断。只是我不明白,你明知道让我找到你,你会犯栽赃储君的重罪。为何还要在调兵手令上做手脚,给我留下线索?拿了严嵩的银子,再诈死,远走高飞到江南或其他地方当个富家翁,了此残生。这不比被诛九族的结果强得多?” 周一手笑道:“世人都以为我千门是一群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骗子手。其实不然。千门有八骗,八不骗只说。不骗老人、不骗读书人、不骗忠臣良将。。。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你可知道我们的祖师爷是谁?正是蜀汉名相诸葛亮!” 贺六惊讶道:“诸葛亮?千门的祖师爷?” 周一手点点头:“千门中人,分为骗道、千道、诡道三种。骗道人,只不过是些骗人钱财混吃混喝的市井小骗子。千道人,是骗富济贫的忠义之人。诡道人,则能骗得敌国虏酋、朝廷里的权佞贪官、割据一方为祸百姓的诸侯们身首异处。我们祖师爷就是诡道中人。他老人家帮中山靖王之后刘玄德骗出了一个蜀国。” 老胡笑着问:“周老哥,那你算是哪种人?骗道人?千道人?诡道人?” 周一手笑道:“诡道人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我顶多算个千道人。严嵩是奸臣,裕王爷是忠臣,我活了八十年,能不清楚谁忠谁奸么?我怎么能助纣为虐,让暗无天日的大明朝廷失去最后一点希望?” 贺六对周一手说:“您老先在这密室里住着。我将你的供词呈给皇上。至于怎么处置你,那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正文 第203章 一国之君耍无赖 永寿宫大殿。 贺六、老胡跪在大殿下。青纱帷帐内的嘉靖帝看着周一手的供词。 猛然间,青纱帷账里传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嘉靖帝从青纱帷账中走出来,站在贺六面前:“朕问你,你是忠于朕,还是忠于裕王?” 贺六的回答天衣无缝:“启禀皇上,裕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是我大明的储君!忠诚于皇上,就要忠诚于裕王。忠诚于裕王,就等于忠诚于皇上!” 嘉靖帝对贺六的回答颇为满意:“你愿不愿意做一柄利剑,替朕,也替朕的儿子扫除朝堂上的那些奸佞之徒?” 贺六朗声答道:“忠直公杨炼曾对臣说过一句话。他说:‘扫除奸佞,天理!’臣又怎敢违背天理?” 嘉靖帝竟然伸出手,拍了拍贺六的肩膀:“好!好一个锦衣卫的六太保!” 转头,嘉靖帝对老胡说道:“胡三,你推荐他做陆炳的继任者,看来的确推荐对了。” 贺六闻言愕然。他心中思忖:是啊,锦衣卫是皇上的心腹。老胡又是皇上派入锦衣卫的内应。可以说,老胡是皇上心腹里的心腹。他自然有底气向皇上推荐一个人做陆炳的继任者。 这时,殿外的吕芳通传:“内阁首辅严嵩、阁员严世藩求见!” 嘉靖帝道:“宣!” 贺六和老胡闻言,起身弯腰拱手,想要退出大殿。 嘉靖帝道:“谁让你们走的。你们就在这儿,看看我大明朝最大的两个奸臣是如何演戏的!再看看朕又是如何迫于无奈,陪着这两个奸臣演戏的!” 严嵩和严世藩进到大殿内。 嘉靖帝问:“两位爱卿有何事禀奏?” 严嵩道:“启禀皇上,数百名官员上了第三封联名的折子。折子的内容还是谏言皇上,废掉裕王的亲王位,诛杀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数百人联名的折子留中不发,臣担心朝野非议。。。” 嘉靖帝道:“哦?你是怎么看的?” 严嵩猛然间老泪纵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皇上与裕王毕竟是父子。父子情深。闹到今天这一步,臣这个首辅有愧于皇上啊!臣没有在裕王面前善加劝导,让他亲贤臣,远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三个小人。裕王爷私自调兵入京,完全是受了徐、高、张三个奸臣的蛊惑。臣以为,皇上不必废除裕王的亲王位。只需杀掉那三个奸臣便可。” 严嵩心中清楚,只要杀了徐、高、张,就等于皇上承认了自己的儿子谋反。一个谋反的皇子,绝对没有资格再继承大位。到那时,裕王即便还是亲王,也只不过是只没了爪子的死老虎。 严嵩知道嘉靖帝对裕王还是有父子情分在的。他这是顺水推舟,给皇上一个台阶下。 嘉靖帝的回答,却让严嵩一头雾水:“你刚才说什么?裕王擅自调兵入京?哪有的事儿?” 严嵩惊道:“皇上,神机营掌营大帅赵之信,拿着张居正、裕王爷联名的调兵手令,带着一营兵马连夜入京。这是人证物证确凿的事儿啊。” 嘉靖帝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跟当朝首辅在永寿宫大殿中耍起了无赖:“啊!你说赵之信带兵进京的事儿啊。那是朕授意裕王、张居正开的调兵手令。神机营有拱卫京畿的重责在肩。朕前一阵听说神机营的兵将疏于操练。朕就下令,让他们连夜入京,好测算下如果京城真的生变,他们需要多久才能赶到京城勤王!” 严嵩父子闻言,脸都白了。 严世藩道:“敢,敢问皇上。兵变之事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您怎么才告诉臣等调兵是皇上您的旨意?” 严嵩斥责自己的儿子:“皇上做什么事,用的着跟咱们做臣子的解释么?还不掌嘴?” 嘉靖帝摆摆手:“掌嘴就不必了。唉,怪只怪蓝神仙!蓝神仙这些日子,为朕炼制了十几颗九转飞仙丹。九转飞仙丹的药劲太大,他本是好心,想让朕早一天得道成仙。可惜,朕的修为不够。受不住药劲。这一月来,朕的记性是越来越差。朕把调兵这事儿给忘啦!” 贺六和老胡跪在一旁,强忍着没笑出声。 贺六心想:这一国之君耍起无赖来,跟京城里的市井混混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六拱手道:“敢问皇上。您半月前下旨,派锦衣卫围了裕王爷、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府邸,幽禁了他们。现在。。。” 嘉靖帝一脸惊讶的神色:“什么?有这等事?九转飞仙丹实在是害人不浅啊!朕竟忘了有这么一码子事!裕王、张居正本是奉了朕的钦命调兵。这下可受了冤枉了!一会儿你去替朕传旨,立即撤回所有锦衣卫。还有,赏他们四人一人一柄玉如意,算是朕给他们赔不是。” 严嵩闻言,哭的心都有了。皇上为了裕王,竟跟自己这个内阁首辅耍起了无赖。这说明,皇上已然下了决心,要削弱他严阁老的权力,甚至要除了他严阁老! 严嵩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两个字:完了! 严世藩却还是不依不饶:“皇上,调兵的事。。。” 嘉靖帝怒视着严世藩:“调兵的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了!传到史官耳朵里,他们大笔一挥,把这件荒唐事写进史书里,千百年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说朕是个让丹药迷了心智的糊涂皇帝!” 严嵩赶紧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严嵩拱手道:“既然真相已经大白,裕王爷、徐次辅、张部堂、高部堂是被误会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嘉靖帝道:“慢着。朕怎么记得,前几天朝廷撤换了一大批官员?” 裕王被幽禁后,严党大肆罗织罪名,弹劾朝中近百名裕王党官员。这些裕王党官员,已然是流放的流放、罢职的罢职、下狱的下狱。而后,严党又大肆安插自己人,接替了这近百名裕王党的官职。 严世藩道:“皇上,这些官员的任免,都是获得了您的首肯,司礼监批了红的。。。” 嘉靖帝似乎是耍无赖耍上了瘾:“有这等事?朕怎么忘了!哎呀呀,胡三,你一会儿替朕跑一趟朝天观。告诉蓝神仙,别再炼什么九转飞仙丹了!朕的修为还无福消受这神丹。朕一时犯了迷糊,幽禁了几个忠臣这不要紧,把他们放出来也就罢了。要是下回再吃多了神丹,稀里糊涂杀了严爱卿父子这样的忠臣,那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嘉靖帝又转头对严嵩道:“你兼着吏部天官的差事。这一月内那上百个官职的任免,全不作数!让升官的返回原职,罢了官的官复原职。” 严嵩父子尴尬的对视一眼:“臣,遵旨。” 正文 第204章 贺六,升北镇抚使。 严嵩父子退出了永寿宫。 嘉靖帝走到贺六面前:“刚才朕说到哪儿了?” 贺六朗声答道:“皇上让臣做一柄利剑,替皇上、裕王爷扫除朝堂中的奸佞!” 0/ 嘉靖帝点点头:“都说是打蛇打七寸。严嵩父子的党羽众多。地方督抚,严家的人占了七成。京城三品以上大员,严家的人占了六成。若是急于求成,必定会引起朝局动荡。说不定那些人会铤而走险,犯上作乱。” 嘉靖帝望着天空外的一轮明月,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奸佞,要一个一个的去诛杀。朕看,你们可以先从严世藩下手。严世藩这些年仗着严嵩的权势飞扬跋扈惯了,他的屁股底下不是一泡屎,而是一个粪坑!抓住他横行不法的把柄,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贺六、老胡道:“臣尊旨!” 嘉靖帝又道:“刘大跟严嵩父子走得太近,让他暂管锦衣卫,朕实在是不放心。朕会拟一道旨,撤去他的北镇抚使职位,只保留他的锦衣卫左同知位子。贺六,今后你就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南司镇抚使何二与他一向不和。北镇抚司又交给了你。这样一来,他的指挥左同知职位就成了空名头。” 贺六心中暗道:要说玩弄权术,皇上真是个行家里手! 嘉靖帝道:“好了,贺六。裕王的不白之冤是你洗刷的。朕得让朕的儿子领你的情。你这就去替朕去裕王府宣旨,解除他的幽禁吧。” 贺六拱手:“臣遵旨。还有一事,伪造调兵手令的周一手该如何处置?” 嘉靖帝道:“他也是畏惧严嵩父子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能在调兵手令上留下松烟古墨这条线索,说明这人心怀良知,是个好人。朕要送他两个字。” 说完,嘉靖帝走到案头,挥毫泼墨,写下了两个字“侠千”。 嘉靖帝道:“贺六,你把这幅字交给周一手。告诉他,他已然八十岁了,今后就别再干那骗人钱财的事了。在京城之中颐养天年吧!有朕的这两个字在,今后也没人敢在京城找他的麻烦。” “皇上圣明!” 贺六和老胡骑着快马来到裕王府前。 “有上谕!即刻撤走裕王府外全部锦衣卫。另,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刘大,职多事杂,甚是忧劳。现撤去其北镇抚使职位,今后专司指挥左同知职责。北镇抚使一职,由贺六接任!”贺六高声道。 “臣接旨谢恩!”跪在地上的刘大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中清楚,丢了北镇抚使的位子,他这个指挥左同知就成了摆设。名义上他是陆炳的第一顺位继任者,实际上,他自此之后再无半分实权。 他心中有数,看来是严党在与裕王党的较量中落败了。他心中愤恨吕芳:我是你的人,是你让我接近严嵩父子的!世人都以为我是严党成员!现在严党落败,你却对我不管不问? 宣完了旨意,一众锦衣卫太保纷纷围上来,恭喜贺六荣升北镇抚使。 李子翩道:“六哥做了北镇抚使,以后可要多多照应小弟啊!” 贺六想起了怀中嘉靖帝的御笔亲题,他将“侠千”二字交给李子翩道:“皇上赞许了你师傅。你回去告诉你师傅,今后不要再行骗了。在京城踏踏实实做个富家翁养老就是。” 李子翩道:“我一定转告我师傅。” 贺六又一拱手:“裕王爷这回受了惊。我要进王府,替皇上安抚裕王爷。你们先回北镇抚司吧。改日得空,我请兄弟们喝酒!” 贺六如今是春风得意。刘大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 贺六与老胡进到王府,见了裕王、李妃。 裕王、李妃大喜过望! 裕王拉着贺六的手,道:“父皇真是这样说的?让你做大明朝的利剑,替父皇、替本王扫除朝堂上的奸佞?” 贺六点点头:“王爷,这的确是皇上的原话。” 裕王大喜过望:“苍天有眼,列祖列宗保佑!忠直公杨炼没有白死!兵部侍郎王忬没有白死!严党败亡之日,看来是不远了!” 贺六道:“是啊,皇上命我先找出严世藩横行不法的证据来。自古父子一体。儿子犯罪,严嵩这个做老子的自然也难逃干系。” 裕王微笑着对贺六说:“老六,你这柄大明朝廷的利剑,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看父皇的意思,是想让你做陆炳的继任者。锦衣卫是我大明的一张盾。你掌控锦衣卫后,定要为父皇、为本王用好这张盾!” 贺六面色平静的拱手道:“是。” 贺六表面平静,心中却是暗喜:若真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就有了调阅天字号密档房的全力。父亲的死、香香生母的死便能真相大白了。 一旁的老胡敏锐的发觉:以前裕王都是称贺六为“贺六”,今天却称他一声“老六”。看来裕王已经把贺六当作了自己人。 李妃在一旁道:“这些时日王府被围成了铁桶。可苦了笑嫣和香香了。你们夫妻、父女不便相见。现在好了,你快去看看她们母女吧。” 李妃提到了香香,裕王连忙道:“对了老六,香香这娃娃聪明伶俐,本王喜欢的很。她是王妃的义女,就算是本王的义女。亲王义女,却还是民女的身份成什么体统?她才七岁,未婚嫁,又不能封诰命。这样吧,明日本王给宗人府送道牌子,给香香赐国姓朱,发亲王义女的玉碟,让她做个县君!” 明代皇室女儿封号,依次分为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 裕王又是给香香请赐国姓,又是让她做县君的,无非是在用尽手段笼络贺六这柄嘉靖帝口中的“大明朝的利剑”。 贺六连忙跪倒:“臣代小女谢过王爷恩典!” 贺六和老胡走后,李妃屏退左右。 她得意洋洋的对裕王说道:“王爷得了贺六这柄利剑,简直是如虎添翼呢。” 裕王道:“嗯,这贺六的确是个识大体的人。” 李妃神神秘秘的对裕王说:“贺六能为王爷所用,还有臣妾的一份功劳呢。您还记得,前一阵严家派人找赵飞虎买凶杀香香的事么?” 裕王点点头:“记得。严嵩父子实在是歹毒无比,连一个七岁的小女娃都不放过。” 李妃一声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呵,王爷,请恕臣妾瞒了您这件事。其实,去找赵飞虎买凶杀香香的,是咱们右春坊的人。我让他们自称是严家人。。。贺六这才能死心塌地的为王爷您效力啊!” 裕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爱妃,良久在蹦出一句话:“有时候,你这个女人聪明的令本王恐惧。” 正文 第205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裕王府书房,每隔半月会有一场密会。参与者通常是裕王、裕王妃、内阁次辅徐阶、户部尚书高拱,兵部尚书张居正五人。 今天的密会,则多了第六个人——新任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裕王让贺六参加书房密会,足见他对贺六的信任程度。 次辅徐阶先朝着贺六拱拱手:“听闻贵府小姐得王爷恩赏,赐了国姓,又被封为县君,真是可喜可贺啊。” 徐阶是文官,文官通常对锦衣卫没有好感。裕王信任贺六,徐阶却对贺六存了三分戒心。他这是在旁敲侧击的提醒贺六:“裕王爷对你有大恩,你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既然来了这间书房,今后便要效忠于裕王爷。” 贺六道:“王爷对属下、对小女的大恩,属下没齿难忘。” 裕王咳嗽了一声:“好了,说正事吧。皇上让老六查严世藩。诸位认为,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让严世藩永世不得翻身?” 张居正道:“敢问王爷、诸位大人,皇上最厌恶的是什么?” 几人一阵思考。高拱开口道:“要问皇上最厌恶的是什么,咱们先要理清楚皇上现在最想做成的事情是什么。” 贺六、徐阶、张居正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得道成仙!” 高拱和张居正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笑道:“谁若敢使绊子,让皇上求道之路受阻,谁便是君父最厌恶之人!他办的事,也是君父最厌恶之事!” 贺六道:“王爷,三位大人,属下想起了一件事。” 裕王举起茶盅:“哦?什么事?” 贺六道:“朝天观是皇上的修仙之所。皇上每年都要从内承运库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修缮朝天观。严世藩如今兼着工部左侍郎。修缮朝天观的事,一向是他在管。内承运库每年拨给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也是经他的手花出去。” 徐阶道:“以严世藩的性子,内帑拨给他二十万,他顶多把一半儿花在朝天观。另一半儿,自然是揣入自己的荷包。” 贺六点点头:“这些年,严世藩凭着其父的权势上下其手,大捞好处。皇上看在严嵩的份儿上,不与严世藩计较。可如果严世藩贪的是朝天观修善银,皇上绝不会放任之!因为修朝天观的银子,说白了就是皇上敬天的银子!皇上敬天不诚,说不定上天一生气,就不让他老人家得道成仙了!” 张居正道:“马上就入冬了。皇上即将让内库拨今年的朝天观修缮银。就看他小阁老敢不敢贪这一笔银子了。” 贺六说了一句话,令张居正吃惊不已:“就算他不贪这笔银子。我们北镇抚司也有办法让严世藩落一个贪污道观修缮银的罪名。” 裕王道:“老六,你是说,栽赃?那未免有些不光明正大。” 李妃却在书房的屏风后开了腔:“王爷,对付奸臣,不必非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张居正赞同李妃的观点:“王妃所言极是,我想起了前朝的左都御史周星说过的一句话。” 裕王道:“周星是前朝有名的大清官,大忠臣。他说过什么话?” 张居正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所谓以奸治奸。这话虽然出格,却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裕王思索一番,道:“好,就这样决定了。从朝天观修善银入手,查找严世藩的罪证。老六,这事就拜托你了。对了,本王想让你见一个人。” 说完,裕王拍了拍手。 一个三十岁左右,身高五尺的矮子走进了书房。这人面容奇丑无比,一个鹰钩鼻子煞是骇人。 裕王指了指那矮子:“这是詹事府右春坊的掌坊庶子,朱希孝。 朱希孝,裕王手中“小锦衣卫”右春坊的掌舵人。裕王最信任的人之一。要说他也算是皇亲。只不过是个远枝,仅有一个奉国中尉的封号。他年少时走了大运,被选入裕王府,做裕王的伴读。裕王十二岁那年,在结了冰的湖上玩耍,掉入湖中。是朱希孝跳入湖中,救起裕王。 裕王获救,朱希孝却被冻伤了筋骨,伤了骨节。从那一年起,少年朱希孝就再也没长过个儿。 裕王对他,好似嘉靖帝对陆炳那样信任。 朱希孝拱拱手:“见过六爷!” 贺六还礼:“见过朱奉国。” 裕王道:“希孝办事,也还算老练。今后,就让他在暗中辅佐你。” 贺六连忙说:“有朱奉国襄助,属下办起事来,定然更加顺手。” 贺六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道:老胡说的对,帝王心,海底针。裕王虽还不是皇帝,却是储君。他对我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让朱希孝“帮”我,说明裕王还是对我放不下心。 裕王道:“好了!今天的议事到此为止。老六,查朝天观修缮银的事,就让朱希孝帮你吧。” 严嵩府邸。严氏父子对坐着。 严嵩道:“儿啊。咱们严家要大难临头了!那张调兵手令明明就是咱们伪造的。皇上却说是他自己下的旨,那调兵手令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儿子,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惜与他的臣子耍起了无赖!血始终是浓于水啊。我们与裕王为敌,没有任何的胜算!” 严世藩却不以为然:“爹,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阵咱们败了,下一阵仔细点便是。” 严嵩道:“儿啊,没有什么下一阵了!私自调兵谋反的罪名都奈何裕王不得,我们搬倒裕王,根本是痴心妄想。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今天我终于想通了:都说你爹我权倾朝野。可咱严家的权是谁给的?无非是皇上给的!皇上要想收了咱严家的权,那咱们严家就什么都不是!” 严世藩道:“爹,事情还没坏到这个地步。别忘了,咱严家的门生故吏,占了地方督抚的七成。京官正三品以上,咱们占了六成。皇上即便是动了削咱严家权力的念头,也要顾及朝局。” 严嵩道:“但愿吧。世藩,从今日起,你要收敛些。该拿的钱,不该拿的钱,这段时间都不要伸手了!仔细让裕王那边的人抓到把柄。” 严世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儿子知道了。” 严世藩出了书房,他的心腹幕僚罗龙文便迎了上来:“爷,今年的朝天观修缮银拨下来了。” 罗龙文被严世藩安插在工部做营缮司主事,专管几处皇家道观的营造、修缮之事。 严世藩问:“哦?拨了多少银子?” 罗龙文道:“跟往年一样,二十万两。爷,咱们还是照老法子,二一添作五?” 严世藩想了想,道:“父亲让咱们最近收敛点。二十万两,我看咱们留下六万两也就成了。剩下十四万两,全部花到朝天观上。” 严世藩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扒一层皮。这正应了春秋时候某位古圣贤的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正文 第206章 偷梁换柱 嘉靖四十一年冬至,朝天观完成了一年一度的修缮。 冬至上晌,京城人家要吃饺子、炒肝儿。 贺六从裕王府接回了白笑嫣、香香。李妃还准了冯保半天的假,让他回贺六家团圆。一家人在厨房里高高兴兴的包饺子,切猪肝儿。 香香看了看饺子馅儿,不高兴的嘟着个嘴:“娘,不是说吃纯肉馅的饺子么?怎么是白菜拌肉馅儿的。” 白笑嫣伸出手,故意在香香的小鼻子上抹了一大块白面:“你天天吃肉,不吃菜,当心长大了变成一头大肥猪。”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哼,当大肥猪也比当小瘦猴强。” 香香转头,又抱住正在切猪肝儿的冯保的大腿:“小叔叔,你这做神马好吃的呐?” 冯保笑着说:“猪肝儿炒肉啊。香香莫急,一会儿就做好了。” 香香擦了擦鼻子上的白面:“怎么是猪肝儿炒肉,不是肉炒猪肝儿。” 贺六在一旁道:“去,出去玩儿去。别在这儿东问西问、碍手碍脚的。” 香香一昂小脑袋:“粗去玩儿就粗去玩儿!”说完她迈着两条小短腿儿,蹦蹦哒哒的走了。 白笑嫣怀了五个月身孕,已然现了肚子。她道:“对了,这几天,王妃快要生了。若生的是皇孙,那便是皇长孙,多少年后是要继承大统的。” 冯保道:“太医院的林医正说了,听脉象,像是皇孙呢!” 贺六哑然失笑:“这年月,拍马屁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还从未听过,大夫听听孕妇的脉象,就能断定生男生女。” 白笑嫣却向着贺六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冯保。 贺六赶忙住口。他心中愕然:是啊,冯保如今已经是李妃的人。自己的这个义弟,自然是向着李妃多于向着干爹、义兄。今后在冯保面前,说话还真要当心。 老胡烧好了水,饺子下了锅。冯保也做好了炒肝儿。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喝起来。 饭吃完,众人正在收拾碗筷,右春坊的朱希孝走进了院中。 贺六拱手:“朱奉国来寒舍有何贵干?” 朱希孝道:“六爷。李妃娘娘说了,咱们跟严党正在你死我活的节骨眼上。怕严党对夫人、小姐不利。咱们裕王府还是安全的,她命我派人将夫人、小姐接回去。” 贺六哑然:李妃还真是把笑嫣、香香当作了人质。即便在待产的几天里,亦没忘记把笑嫣、香香“接”回王府。 朱希孝又道:“另外,属下得到消息。工部营缮司已经修缮完了朝天观!” 贺六连忙道:“下晌,咱们就去那朝天观走一遭。” 送走了白笑嫣母女和冯保,贺六和老胡、朱希孝来到朝天观。 朝天观的蓝道行,如今已是裕王的人。这位蓝神仙领着众人看了工部营缮司修缮的各处地方。 蓝道行将一本账册交给贺六:“这是工部给我们朝天观的修缮账册。” 贺六点点头,他看了看账册,又指了指大殿中的两根红木顶柱:“这两根顶柱就花了四万两银子?占了总修缮款的五分之一?” 蓝道行点点头:“工部的人说了,这红木顶柱是采自云南的上好大料。两根顶柱本身只值一万两,然而从云南运到京城,耗费的人力却用去了三万两银子。” 贺六跟老胡说:“你不是认识一个为宫里效力三十多年的老木匠么?你去接他来朝天观。” 两个时辰后,老胡领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进得朝天观大殿。这老头儿是京城木匠行里的翘楚,人送外号“王巧手”。他为宫里做木匠活三十多年,什么样的好木料都见过。 贺六道:“王师傅,你给瞧瞧,这两根木料值不值四万银子?” 王巧手拿了一柄小刀,在木柱基底切了几丝木屑,拿在手里看了看,道:“这是云南玉龙雪山的鸡翅木。这一根大料,在当地差不多值一万两银子。运到京城,总要耗费数百个劳力,一路上的运费,倒要三万两。” 贺六道:“这跟工部所说倒是一致。” 王巧手又绕着两根柱子转了一圈:“怪了,怪了。” 贺六赶忙问:“怎么怪了?” 王巧手道:“大人,这两根红木大料的粗细、顶端雕花的样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贺六问:“王师傅,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 王巧手一拍脑瓜:“这不是皇上万年吉壤里殡天正殿的两根顶梁柱么?” 在场众人闻之大惊失色! 大明历代皇帝,都是生前修坟。嘉靖帝的万年吉壤,已经修了十多年了。 王巧手道:“我师弟去年来找过我。说给吉壤殡天正殿的两根顶梁柱雕完了,让我去过过眼。我去看了,雕的不错。哪曾想,宫里的吕公公嫌这两根顶梁柱不够粗。训斥了工部的官员。工部就派人把这根柱子撤了。按照规矩,皇上吉壤里换下来的东西,要放火焚掉。可这两根柱子,怎么出现在了这儿?” 贺六暗道:严世藩这个工部侍郎,捞起银子来真是好手段!万年吉壤里换下的两根顶梁柱,他没有烧掉。而是用在了修缮朝天观的工程上!一根两万两,两根一下子便是四万两的花账!严世藩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偷梁换柱!一下就净赚了四万银子!” 王巧手又在朝天观大殿内转了一圈:“新修的那几十个木檐头儿,看起来也是我师弟的手艺。应该也是从万年吉壤里换下来的!” 贺六翻了翻账本,这几十个木檐头儿,工部报上来的造价是两万银子。加起来,严世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六万银子塞入荷包! 贺六将老胡、朱希孝叫道一边儿商议:“看来咱们已经拿住了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这王巧手,还有他那个在万年吉壤效力的师弟,咱们要保护起来。他们就是人证!又有这两根顶梁大柱、几十个木檐头儿作物证——严世蕃贪污朝天观修缮款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朱希孝道:“六爷果然好手段。不过几个时辰,便办完了王爷交代的差事。我立刻回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正文 第207章 邹应龙的怪梦 贺六找出了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裕王却不打算让北镇抚司出面缉捕审讯严世藩。 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抓人、审案、定罪,都是秘密进行的。严世藩是严嵩的儿子,要办他,就要办的朝野皆知! 裕王决定让徐阶找一名清流御史,上明折弹劾严世藩。 徐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学生,都察院御史邹应龙。 邹应龙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在都察院做了六年的从六品御史。他是个小人物,却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才华横溢——说白了,就是会骂人。他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中,写出一篇洋洋万言的参劾折子来。不吐一个脏字却把被参劾者的祖宗八代问候个遍。 入夜,徐阶带着贺六找到了邹应龙。 见到邹应龙,徐阶第一句话就是:“是时候动手了!” 邹应龙闻言,面色一变:“终于要对严嵩父子动手了么?” 徐阶点点头,又指了指贺六:“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大人。他会将严世藩的罪行从头到尾讲给你听。” 贺六将严世藩如何偷梁换柱,贪墨朝天观修缮银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邹应龙。 邹应龙听后,坐到书桌前。 北镇抚使贺六亲自为邹应龙这个小小的御史研墨,当朝次辅徐阶亲自为邹应龙掌灯。 半个时辰后,邹应龙写好了折子。 徐阶带上一方西洋玻璃镜,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折子。他将折子扔到了书桌上:“应龙,你是想参严世藩,还是想帮严世藩?” 邹应龙大惑不解:“自古汉贼不两立。我当然是想置严嵩父子于死地。” 徐阶对贺六说:“贺镇抚使,你看看这份折子。” 贺六拿起折子,读了一遍。 徐阶问贺六:“你对这道折子有什么感想?” 贺六道:“邹御史的折子里,弹劾了严嵩父子十大罪,五大奸。这和忠直公杨炼的折子倒是如出一辙。可是,我们现今只有严世藩贪墨六万两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啊。其他的罪名,都是查无实据。再有,邹御史竟然在折子里劝谏皇上,不要再沉迷修仙问道。。。您看这一句‘臣遍阅史书,未闻一朝一帝求道而飞仙长生也!’这不是说:皇上,您老这些年耗尽国帑修仙问道是在浪费百姓的民脂民膏,您永远成不了仙,长不了生么?” 徐阶道:“贺大人一语中的!这道折子递上去,不但严世藩不会受到惩处。应龙,恐怕你也会身陷不测!” 邹应龙拱手:“老师,那您说,我这折子该怎么写?” 徐阶道:“只弹劾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一项罪名即可!且,你要在折子中点明,严世藩这么干,是故意让皇上敬天不诚,故意让上天对皇上不满!他这是居心叵测,想要阻挠皇上修仙!皇上这些年敬天爱民,早就该成仙长生了。都是因为严世藩暗中使绊,才导致皇上至今还是凡人之体。” 邹应龙苦笑一声:“老师,严家父子把持朝政多年。广用私党,贪贿自肥。他们贪的银子何止千万?我却只参严世藩贪污了区区六万两的修缮银?再有,这些年,皇上沉迷修道,日日吞服丹药,求什么长生不老。导致朝政废弛、耗费的银子数以巨万计。我身为御史,应该劝谏皇上,把心思用到朝政上。除奸佞,用贤臣。。。” 徐阶摆了摆手,打断了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学生:“应龙,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清楚这道折子该不该按照我说的去写。明日一早,贺大人会再来找你。你要给他一个答复。” 说完,徐阶领着贺六离开了邹应龙的家。 邹应龙这人,心倒是很大。有这么件大事摆在面前,他却跟往常一样,洗了脚,上床呼呼睡去。 进入梦乡,他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左手牵着一条黄狗,右手擎着一只猎鹰,一个人出了城去打猎。他来到一座高山前,突然感觉自己义愤填膺。于是他朝着这座高山射了一箭。可这一箭轻飘飘的,只发出“嗖“的一声响,箭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于是乎,梦里的邹应龙沮丧异常。他再往前走,翻过了这座高山,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小山。山边有一条小溪,山脚东面有一座小楼,小楼边有一块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还堆了草。 邹应龙又举起弓箭,对着那堆米就射了一箭。 接过这堆米突然一声巨响就炸开了。紧接着响声连天,米堆倒了,田也炸开了,小楼倒了,小山倒了,小山后的那座大山也倒了。。。。简直就是天翻地覆。 “鸡苟苟~”邹应龙是个清官,他的夫人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补贴家用。一只大公鸡的鸣叫,唤醒了邹应龙。 邹应龙睁开眼睛,对昨晚的梦百思不得其解。 吃过了早饭,贺六领着老胡来到了邹应龙家。 贺六问邹应龙:“折子的事情,邹御史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邹应龙道:“我还没考虑清楚。唉,昨晚做了个怪梦。。。。” 老胡来了兴趣:“怪梦?邹大人能否讲给我听?老朽对周公解梦之事略通一二。” 邹应龙讲梦中的情形,讲给了老胡和贺六。 老胡捋了捋胡须,问邹应龙:“邹大人,给我一张纸,一支笔。” 邹应龙拿来纸笔。 老胡道:“小山边有一条小溪,那就是个水字边。田上加米,再加草,是个藩字!而严世蕃的号,正是东楼!小山后的大山,正是严嵩!这或许是忠直公杨炼托梦给邹御史,先参倒严世藩!自古父子一体,儿子获罪,老子也难逃干系!小山倒了,大山亦会跟着倒!” 邹应龙一拍脑瓜:“原来如此!我这就写折子!按照徐次辅的意思去写!” 不多时,邹应龙写好了奏折。 在奏折中,他参劾严世藩贪墨朝天观修缮银是为了让嘉靖帝敬天不诚,阻挠嘉靖帝的修长生之路。他又借题发挥,说严世藩这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在折子的最后,他亮出了自己的刀子:“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如果臣说的有一句假话,皇上您大可以砍了臣的脑袋! 邹应龙将奏折递给贺六看了看。 当贺六看到邹应龙在奏折中给严世藩扣上了“意图谋反”这顶大帽子时,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严世藩,你死定了! 贺六将折子递还给邹应龙:“邹御史,您可以将这道折子递给皇上了!” 正文 第208章 不算结局的结局(第六卷《严世藩案》终) 邹应龙的折子就像一把刀子,捅到了严嵩父子身上。 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即便严家父子想要狡辩,却也是无济于事。 永寿宫大殿内。 严嵩、严世藩父子跪在地上,对着青纱帷帐内的嘉靖帝痛哭流涕。 青纱帷帐边上,侍立着北镇抚使贺六。 严嵩道:“皇上,臣教子无方!请求皇上责罚!请皇上念在世藩这些年多为皇上奔波,没有功劳,亦有几分苦劳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青纱帷帐中,嘉靖帝打了个哈欠,问贺六:“贺六,你们锦衣卫的人都是要通背《大明律》的。贪污六万两银子,按照《大明律》应该定什么罪来着?”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立斩之罪!” 嘉靖帝故作惊讶的口气:“哦?连秋后问斩都不是?而是立斩?” 贺六答道:“是,皇上。《大明律》就是这么写的。” 严嵩闻言,磕头如捣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本就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一头白发配上眼泪鼻涕,还有额头上磕出的血,看上去的确可怜的很。 贺六心中暗骂:现在倒想起装可怜求饶来了?你们父子陷害那些忠良之臣,大肆贪墨受贿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有今天吧? 严嵩毕竟伺候了嘉靖帝数十年。嘉靖帝对他还是存了三分君臣之情。看到严嵩这番摸样,嘉靖帝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嘉靖帝问贺六:“按照《大明律》,贪贿多少两银子往上是死罪来着?”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贪贿八百两是流三千里的重罪,贪八百零一两,就是秋后问斩的死罪了。” 嘉靖帝道:“哦。朕看朝天观中的那两根顶梁大柱,还有几十个木檐头,也就值八百两吧。是不是,贺六?” 贺六闻言大骇:皇上竟然要保全严世藩的性命? 嘉靖帝又道:“嗯?贺六,回话!” 贺六只得答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那两根顶梁大柱,还有几十个木檐头,的确只值八百两。” 严嵩父子闻言,感激涕零:“谢皇上不杀之恩!” 嘉靖帝道:“别忙谢朕。贪贿八百两,依旧是犯了重罪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即免去严世藩一切官职,发三千里,流徙雷州。” “罪臣领旨谢恩!”严世藩叩首道。 严嵩突然对嘉靖帝道:“皇上,臣教子无方。自请辞去一切官职,回乡闭门思过。” 严嵩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法子。 大明官场中人,有“为官三思”只说。一曰思危: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叫思危。 一曰思退:躲开是非窝子,退到别人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叫思退。 一曰思变:退下来就有机会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这叫思变。 十多年前,严嵩与前任首辅夏言斗得你死我活。夏言占了下风时,便用了“思退”的法子,佯装辞官回乡。数年后,夏言起复,回到内阁,差点把严嵩整死。 严嵩这是在用以前敌人的法子,以退为进。他暗想:横竖京官、地方封疆大吏,一多半儿都是我的人。即便我退到幕后,亦能以布衣之身操控朝局! 青纱帷帐中的嘉靖帝思忖良久,道:“严爱卿今年高寿了?” 严嵩答道:“臣齿龄八十二了。” 嘉靖帝叹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八十。。。唉,难为严爱卿,八十二还在为了朝政劳碌奔波。朕是该赐你回乡养老了!赐严爱卿以太子太师衔回乡养老,回乡之后,俸禄照常供给。” 严嵩大喜过望,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嘉靖帝走出青纱帷账,走到严世藩面前:“你的父亲已经八十二了,你能不能少给他惹点事儿?让他颐养天年,享一享儿孙之福、天伦之乐!” 严世藩连忙叩首:“臣一时糊涂,对不起皇上对臣的知遇之恩,对不起父亲对臣的淳淳教导。” 嘉靖帝道:“罢了!此去雷州充军,你要老老实实悔过。日后若有机会,朕还会再用你!” 侍立一旁的贺六心中暗笑:堂堂天子,真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皇上已然起了倒严的心,又怎会真的再用严世藩? 嘉靖帝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严世藩和严嵩起身,小步退向殿门。 嘉靖帝却是一声咆哮:“严世藩!你父亲都八十二了,你就不知道搀着点?” 严世藩闻言,赶忙搀住了严嵩。 严家父子走后。嘉靖帝将司礼监掌印吕芳唤入大殿里。嘉靖帝先问贺六:“贺六,朕听闻杨炼有两个儿子?” 贺六道:“启禀皇上,杨炼长子杨应尾、次子杨应萁现都在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的府上过活。据王军台说,这两个孩子读书都很用功。” 嘉靖帝道:“吕芳,拟旨,赐他们进国子监读书吧。忠良之后,朕要好好的抚恤。” 吕芳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问:“上折子的那个邹应龙,如果朕没记错,他在都察院御史任上已经干了六年了。朕看,升他两级,做个通政司参议,他还是干得好的。” 吕芳道:“臣遵旨。” 嘉靖帝道:“好了,吕芳,你赶紧去司礼监拟旨吧。” 吕芳走后,嘉靖帝坐回青纱帷帐内。 他问贺六:“贺六,你是不是认为,朕定了严世藩一个流放罪,有些轻饶了他?” 贺六拱手:“臣不敢欺瞒皇上。臣的确认为,只是流放太便宜了严世藩。” 嘉靖帝笑道:“如果换做徐阶,他绝对不会这么说。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只能做锦衣卫——朕的家奴,而徐阶却能当内阁的次辅。你对朝局,还是不懂啊!” 贺六道:“臣是个蠢直之人,只知道效忠于皇上。国家大事,臣还是不懂为好。懂了,就会有许多忌惮,就不能尽职尽责的为皇上效忠。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臣愿做皇上手中的一柄剑。皇上让臣对付谁,臣就对付谁。” 嘉靖帝笑了一声:“贺六,如今你也学会慷慨激昂的说假话奉承朕了。太医院的人看过陆炳。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只有几个月好活了。你抽空去看看他吧。毕竟,他做了你二十年的上司。” 嘉靖帝说完这话,贺六心头一动:皇上莫不是要让我在陆炳死后,接任指挥使一职?若真如此,天字号密档房中的那段陈年旧案,便能水落石出了! 嘉靖四十一年冬,工部侍郎、阁员严世藩贪污部银八百两,事发获罪,流徙雷州。 内阁首辅严世藩请辞,嘉靖帝赐其以太子太师衔回乡养老,俸禄供给不变。 严嵩告老后,内阁次辅徐阶接任首辅。 都察院御史邹应龙揭发严世藩贪腐事有功,升两级,左迁通政司参议。 严世藩案告一段落。严家父子丢了官职,徐阶做了首辅。似乎这场党争,以裕王党的胜利而告终。 已经做了北镇抚使的贺六心中却清楚:严党与裕王党的这场大战,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六卷《严世藩案》终。明日开启第七卷《胡宗宪案》) 正文 第209章 降生和死去的人(严世藩案番外) 人活一世,哭着来,笑着走。 嘉靖四十一年冬月初四。一个男婴哭着来到人世;一个五十二岁的男人笑着离开了阳间。 出生的男婴,是大明的皇长孙,嘉靖帝赐名,朱翊钧。 死去的男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嘉靖帝追授他为太子太保。 贺六家的宅子里。白笑嫣正忙不迭的帮贺六准备两份礼。一份是恭贺皇长孙出世的降生礼。一份是给陆炳家的驾鹤礼。 贺六小声问白笑嫣:“王妃准了你几天的大假?” 裕王前几天让冯保送到贺府十几个侍女。这些侍女,自然都是裕王那边的耳目。如今贺六在自己家说话都要小心翼翼。 白笑嫣压低声音道:“她哪还顾得上我。再说,你帮着裕王整倒了严世藩,裕王似乎对你放了心。李妃诞子前一天,她便跟我说,以后我愿意在咱家里养胎,就回咱家。愿意领着香香陪她呢,就进王府小住几天。” 贺六点点头,看了看堆成一座小山的降生礼、驾鹤礼。 “这都些什么啊。怎么备了这么多礼?”贺六问。 白笑嫣故意扯着嗓子,高声道:“李妃待咱如自家人一般。她诞下皇长孙,咱多备点礼应不应该?陆指挥使对你有提拔之恩,他老人家驾鹤西游了,咱们给他们的家眷多备些礼,应不应该?” 贺六亦高声道:“应该应该!呵,李妃诞下皇长孙。等裕王爷继了位。他就是太子。李妃娘娘就是太子生母了!母凭子贵,按照宫里的规矩,以后封皇后也说不定呢。”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都是说给旁边的侍女们听的。 白笑嫣拿起礼单,一份一份礼物的仔细点验。 “这是京城多宝斋的金镶玉长命锁。你瞧,好看么?我先说好了,咱儿子出生,你要给咱儿子打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缅玉雕的观音娘娘。送给李妃,保佑皇长孙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是二十对儿吉祥如意金锞子。每一对都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 “这两柄银如意,是京城里有名的银匠师傅张如海的手艺。” 贺六咋舌,压低声音道:“你给皇长孙备的降生礼,总共花了多少银子啊?” 白笑嫣轻描淡写的说:“一万五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贺六吐了下舌头:“我的夫人,你好大的手笔。” 白笑嫣意味深长的说:“你懂什么?钱如流水,流水不腐。” 贺六释然:是啊,夫人在结交京城贵妇的时候,一向是一掷千金。如今她已在京城贵妇圈里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能够让她在江南的诸多生意顺风顺水的干下去。撒出去一万五千两,或许能赚回三万两来。这的确是钱如流水,流水不腐。 不得不承认,在笼络人心、经商两方面,白笑嫣有着超乎寻常男人的头脑。 白笑嫣点验完了降生礼,又放上了礼单。 贺六看了看礼单,只见上面大书“女莱阳县君朱香,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贺六、婢正四品诰命夫人白笑嫣敬上。” 贺六如今已贵为北镇抚使。北镇抚使是正四品。朝廷敕封诰命的规矩,从夫品级。如今白笑嫣也是堂堂的四品诰命夫人了。至于香香,如今是裕王、李妃收的义女。赐了国姓,有县君的封号。要论起身份来,香香的身份比爹、娘都要高。因为皇室封号是超品的。所以她的名字排在爹娘前面。 白笑嫣又拿起那份驾鹤礼单来:“仙人驾鹤玉雕一座;白苏锦六十匹;福寿万年银锞子十对儿;柳绵黄纸五十道。嗯,驾鹤礼也齐了。” 白笑嫣放上驾鹤礼单,又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塞进贺六手里:“这是五千两银子。你权当是丧银交给陆四吧。老指挥使驾鹤西游,留下一大家子妻儿老小的。陆四是家里唯一一个吃俸禄的。上要养活老母、几房小娘,下要照顾弟弟妹妹的,定然短银子使。” 贺六接过银子,摸索着那尊仙人驾鹤的玉雕。陆炳死了,锦衣卫属于陆炳的时代结束了。皇上差不多快要选定新的指挥使了。 贺六暗忖,锦衣卫中,能够与自己争夺指挥使之位的,只有四个人:指挥左佥事老胡。他本就是皇上派到锦衣卫中的“影子指挥使”,深得皇上信任。如果论资历,他在锦衣卫效力四十年,绝对是最有资历担任指挥使的人。 指挥右佥事陆四。他是陆炳的长子,锦衣卫指挥使有过父死子继的先例。不过他太年轻,资历尚浅,只能说有希望罢了。 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何二。他管了五六年南镇抚司,绝对有资格争夺指挥使之位。 指挥左同知刘大。按理说,指挥左同知是指挥使的第一顺位继任者。然而如今他已被贺六和何二架空。在卫中没有半分实权。他在四人当中,继任指挥使的机会最小。 其他八位太保,都是千户、副千户、百户品级。不够资格做新指挥使。 这四人中,老胡做指挥使,就等于是他贺六做了指挥使。何二和陆四跟贺六关系都不错。当初刘大奉旨在锦衣卫内“除草”,要杀贺六,还是何二仗义执言,救了贺六的命。四人中唯有刘大与贺六不睦。。。 贺六突然问白笑嫣:“你们那贵妇圈儿里赏花、喝茶、听曲儿、打麻吊,可曾叫过刘大的夫人李雪衣?” 白笑嫣摇头:“那位刘夫人啊,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抛开刘大这惹人厌的家伙不说。她好歹也是李春芳李部堂的长女。我们赏花喝茶,倒也叫过她几次。次次都被她回绝了。” 贺六又道:“她和刘大成婚也有一年多了。好像还没怀上?” 白笑嫣瞪了丈夫一眼:“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乱嚼舌根。人家怀没怀孩子,关你什么事?” 贺六笑了笑:“没什么,问问罢了。” 贺六没有对妻子讲过傅寒凌、李雪衣、刘大的那段往事。前几日贺六听说傅寒凌升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傅寒凌进京了,他和自己的仇人刘大,迟早要再见面。 正文 第210章 咬人的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裕王党的三位干将徐阶、高拱、张居正如今是真正体会到这句古语的深义了。 严世藩流徙雷州。严嵩回乡养老。似乎严党这只百足之虫,已经被斩了首脑,活不了几天了。 然而,徐阶做了半个月的首辅,猛然发现如今内阁发出的政令,可谓是令不出顺天府。 已近年关。照例内阁要结清六部去年一年的账目。拟定明年朝廷的预算。徐、高、张三人通宵达旦的算钱粮,定预算。最后他们发现,明年六部要维持正常的运转,两京一十三省要多征一成的赋税。 内阁拟了票,司礼监批了红,来年多征一成赋税的票拟下发了到了两京十三省。结果,却被地方督抚们硬生生顶了回来。 多征税?那是盘剥百姓!你们内阁要盘剥百姓,我们地方官府可不做帮凶! 其实体恤百姓只是地方督抚们跟内阁对着干的借口罢了。严嵩做首辅时,加征赋税是家常便饭。嘉靖三十八年,多征的赋税甚至高达四成。那时也没见地方督抚跟内阁顶着干。 可如今,徐阶的新内阁加征一成赋税,便被地方督抚们慷慨激昂的骂了个狗血淋头。 京城内,严党官员们亦是破口大骂内阁。 严党干将,刑部右侍郎鄢懋卿甚至上折子称“内阁无道,施暴政必失民心。失民心则社稷不稳。社稷不稳则必生变。” 那意思好像在说,内阁明年加征一成赋税,就会搞得各地百姓揭竿而起、斩木为兵、造反杀上京城一样。 不仅是赋税上的事。内阁如今做任何事,处处都受到严党官员们的掣肘。 大明朝廷这架庞大的机器,似乎有停摆的危险。 这日,贺六正在值房看着案卷。高拱突然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贺六拱拱手:“高部堂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其实贺六对高拱没有任何的好感。贺六查出大同通敌案的真相时,对高拱为了倒严,不惜牺牲大同卫数万将士性命的事颇为不齿。 高拱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老六,你们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我问你,工部尚书秦升有没有什么不法情事掐在你手里?有的话,你能不能动用北镇抚司的权力,办了他?” 秦升是严党干将。严世藩做工部侍郎时,以侍郎之身掌控工部。秦升这个尚书,其实只坐得工部的第二把交椅。如今严世藩流放了,他才真正掌握了工部的实权。 贺六笑了笑:“秦升惹到高部堂了?” 高拱愤愤道:“我做着户部堂官。调阅工部去年的支出总账是应当应分的事儿。秦升这厮倒好,一直以工部账目尚在汇总中为借口,死活不让我们户部调工部去年的账!眼见就要进腊月了,六部的账就差工部没核销。一个部没核销,另五个部核销了账又管什么用?他这是想拖,拖过了腊月二十二销账的日子,徐阁老这个新首辅便要颜面扫地!” 贺六道:“秦升始终是六部堂官。要查他,需要皇上给我们锦衣卫明旨。” 高拱一双眼睛瞪得足有铜锣般大:“皇上的明旨?老六,你别装糊涂!皇上如今是倒严而不倒严党!虽说处置了严嵩父子,对于严党的官员,却是一个不查,一个不免,一个不抓,一个不杀!我知道你们锦衣卫的手段。真要想办一个人,你们有一万种法子能办了他!你就说,帮不帮我吧!我是裕王爷的伴读。你帮了我,就等于是帮了裕王爷。” 贺六苦笑一声:“高部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必跟您打官腔。就算没有皇上的明旨,裕王爷那儿,至少也要给我个王命吧?您大清早来我这北司值房,红口白牙张嘴就让我办一个工部尚书。这有些儿戏了吧?” 高拱闻言,大袖一挥动,气冲冲的走了。 高拱刚走,张居正便来了! 贺六拱手:“属下见过张部堂。” 张居正笑了笑:“你我现在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贺六知道张居正精于茶道。他让手下力士专门给张居正沏了一杯新下的碧螺春。 张居正品了一口,道:“好茶!” 贺六笑着说:“张部堂来北司值房,想必是有要紧事吧?” 张居正道:“嗯。大同卫总兵李虎,这人跟你有一段渊源?” 贺六点点头:“是有一段渊源。嘉靖四十年夏,大同卫惨败。大同巡抚赵简之通敌,嫁祸给总兵李虎。是我替李虎洗刷的冤屈。” 张居正道:“嗯,那一回,你是公事公办。可你要知道,李虎的干爹是严嵩!唉,兵部替皇上管着天下兵马。鞑靼人这些年一直在袭扰大明九边。今年,鞑靼人的袭扰方向由西边变成了东边。蓟州镇屡屡告急。兵部给内阁递了呈文,内阁拟了票,交司礼监批了红,从大同镇调一万兵去加强蓟州镇的防守。。。” 张居正还没说完,贺六便道:“结果李虎拒不从命,对么?” 张居正点点头:“没错。” 贺六道:“李虎不从兵部的调令,兵部可以跟五军都督府联名下军令,撤了他的职啊。” 张居正苦笑一声:“李虎拒不调兵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大同卫附近最近出现了不少鞑靼斥候骑兵。他说怕鞑靼人大举进攻大同,故而不向蓟州镇调遣援军。” 贺六喝了口茶:“张部堂。军中之事,您似乎该去找五军都督府的诸位掌军大帅们商议。。。” 张居正道:“商议是商议不出什么来的。老六,你们北镇抚司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在。能不能好好查查李虎。你这儿给皇上上一道秘折,李虎立马就会被撤职。” 贺六心中暗忖:个个都来找我查这个、办那个的。难道你们把我当成一条咬人的狗了么? 贺六道:“张部堂。锦衣卫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查案要避嫌。您刚才也说了,我跟李虎有一段渊源。算是熟人。真要查他,也不能我出手。” 张居正朝着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是啊,是要避嫌。不过眼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非常之时,必要用非常手段,不是么?” 贺六正思考着如何打发了眼前的张部堂。司礼监秉笔黄锦突然来到北司值房,给贺六解了围。 “皇上有旨,宣贺六入宫见驾。” 正文 第211章 帝王术,驯狗道 贺六随着司礼监秉笔黄锦来到永寿宫。 “六爷,您在这儿等一等。容我去通禀皇上”。黄锦道。 黄锦这人生的细皮嫩肉,白胖的如一尊弥勒佛。都说是相由心生。在司礼监三秉笔中,他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他没有架子、没有心眼,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或许正是这种蠢直的性格,才让他获得了嘉靖帝的垂青。宫里二十四监诸位公公间的争斗,丝毫不逊于朝廷内的党争。没有什么心眼的黄锦却能位列三秉笔,全靠着嘉靖帝的宠信。 贺六拱手道:“有劳公公了。” 不多时,吕芳和黄锦走出大殿。 吕芳道:“老六,皇上召见你呢,快进去吧。” 贺六进得大殿。嘉靖帝正在龙案前写着什么东西。 贺六跪倒叩首:“臣,锦衣卫北司镇抚使贺六,恭请皇上圣安!” 嘉靖帝道:“平身吧。” “谢皇上。”贺六起身,侍立在大殿中。 嘉靖帝问:“陆炳不禄,你去他家祭拜过了么?” 在大明,君王、皇后死是曰崩;亲王、郡王公爵死是为薨;士大夫死是为卒;武将死是为不禄。只有平民百姓的死,才称为“死”。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武将,故而嘉靖帝称他的死为“不禄”。 贺六答道:“臣去祭奠过了。陆四对臣说,陆指挥使死前,手里一直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嘉靖帝问:“什么东西?” 贺六答道:“一枚小小的葫芦。葫芦上刻着一只画眉鸟。” 嘉靖帝愕然。 嘉靖帝还是兴献王世子的时候,陆炳的母亲是他的奶娘。陆炳自小便随母居住于兴献王府中。可以说,嘉靖帝和陆炳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玩伴儿。且他们吃的是同一个女人的奶长大。这样的情分,已经超越了君臣之情。 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行卫辉。当天夜里,行宫大火。太监宫女们无不仓皇出逃。只有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冲天大火之中。这个人便是陆炳。半个时辰后,精疲力竭的陆炳背着一个人冲出了火场。他拼死从火场救出的人,正是被浓烟呛晕的嘉靖帝! 从某种意义上说,陆炳还是嘉靖帝的救命恩人。 贺六刚才提及的那枚刻着一只鸟的小葫芦,是四十八年前陆炳的生母刻的。她一共刻了两只。一只给了亲生儿子陆炳,一只给了兴献王世子——当今皇上。 嘉靖帝听了贺六所说,背过身去,仰着头。他这样做,是不想在自己的臣子面前流出眼泪。 君王,从来没有眼泪。君王,从来都是孤独的。 嘉靖帝作为一国之君,从未将任何人视为朋友。如果有一个人,算得上他半个朋友的话,那人便是陆炳。 现在,老朋友,你撒手人寰了。朕在人世间将更加孤独。 嘉靖帝终于忍住了自己的眼泪。他回过身来,对贺六说:“陆炳不禄。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空了出来。虽说锦衣卫指挥使有父死子继的先例,可陆四太年轻,缺乏历练。他是做不了指挥使的。” 贺六心头一动:皇上终于开始说陆炳继任者的事情了。 锦衣卫中,有机会继任指挥使的,只有贺六、老胡、何二、陆四、刘大五人。现在陆四已经被嘉靖帝排除在外。 嘉靖帝又道:“若要论资排辈选指挥使。锦衣卫中资历最老的就是胡三了。可惜,他已然六十二岁,垂垂老矣。实难堪重任。” 嘉靖帝此言一出,五人中,已去两人。 嘉靖帝再道:“刘大这个左同知,是锦衣卫内官职仅次于陆炳的人。可惜他跟严嵩父子走的太近,不可信。朕不能让一个信不过的人做肱骨之臣。” 贺六心头狂跳:五人当中,已去其三。只剩下我和何二了! 嘉靖帝坐到龙案后:“何二这人倒也忠诚。做了五六年南镇抚使,资历也够接任指挥使一职的。可惜,他勇武有余,而智谋不足。充其量不过一武夫尔。锦衣卫的指挥使,必须要智勇双全。他是难堪此任的。” 贺六此刻虽然面色镇定,心中却是狂喜不已:五人已只剩下我一人。皇上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让我继任指挥使!我终于有了调阅天字号密档房的权力!爹、香香她娘,当年那幢鬼宅阴兵案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了!待我查明真相,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你们复仇! 嘉靖帝看了看贺六,道:“至于你嘛。朕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把你从查检百户升为查检千户,又从查检千户破格提拔为北司的镇抚使。如果现在再让你接任指挥使,朝廷里必然有非议,说朕专宠于你。朕虽然信任你,为大局着想,却不能让你继任陆炳的位子。” 贺六闻言,刚才的狂喜变成了失望。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那种彻骨的失望,只跪倒叩首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皇上能够信任臣,已然是天恩浩荡了!” 嘉靖帝叹了口气:“唉。朕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接任陆炳的位子。朕看,指挥使一职,就先这么空着吧!过段时日再说。” 贺六没有想到,嘉靖帝口中的“过段时日”是整整三年。直到嘉靖帝殡天,也没有任命新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这些是后话。 这是嘉靖帝的帝王之术,与民间驯狗的法子如出一辙。 民间训狗的高手,总是在狗舍上方悬一根骨头。几条狗整日盯着看骨头,却谁也得不到。为了得到骨头,众狗见到主人,必会争相摇尾献宠。主人让它们干什么,它们就会干什么。 嘉靖帝驭使家奴锦衣卫,如驭使犬马。而指挥使的位子,便是那根悬在狗舍中的骨头。 朝中众臣,私下里都说锦衣卫是皇上驯养的一条恶狗。这倒不怪朝臣们没有口德——嘉靖帝本人都把锦衣卫当成了一条狗,朝臣们这样评价锦衣卫,其实非常妥当。 嘉靖帝起身,拿起刚才自己写的那幅字,交给贺六。 嘉靖帝道:“贺六,朕刚才作了一首诗。你要好好的品读,领会诗中之意。朕先去沐浴,一会儿再跟你说话。” 嘉靖帝大袖一挥,飘然而去。 大殿中,只剩下捧着一首诗的贺六。 正文 第212章 当今窦宪是贤臣? 贺六展开嘉靖帝的御笔。 这是一首七言诗:“杀气晓严波上鹢,草堂未办终须置。君学秋胡不相识,闻说德宗曾到此。当今窦宪是贤臣。” 贺六知道,当今皇上有一个习惯。在示意臣子办什么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用玄之又玄的法子暗示臣子。 譬如说,嘉靖三十六年广州市舶司勾结地方官府贪墨海船税一案案发。内阁等了嘉靖帝的旨意整整一天。傍晚时,嘉靖帝派吕芳送来一个小孩玩耍的连环狮子球。连环狮子球是大球套着小球。大小球的松紧不一。众阁员皆不解嘉靖帝是何用意。 唯有严嵩猜出了圣意:“皇上这是让咱们外紧内松。外,指的是广东的地方官员们。内,自然指的是宫里派驻广州市舶司的监管太监。” 于是乎,广东的地方官们被严办。广州市舶司监管太监则仅仅降了一级。 贺六心忖:眼前的这首诗中应该暗藏皇上让我办的事。 其实,这首七言诗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任何的诗情、诗境可言。 “当今窦宪是贤臣。窦宪?宪?”贺六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一句:窦宪是东汉的抗匈名将。他率军大破北匈奴,“燕然勒功”的典故就是出自他身上。当今窦宪?指的莫不是运筹帷幄,平定东南的胡宗宪吧? 那么诗的最后一句,是在夸胡宗宪是贤臣。 这些时日,裕王党里的不少御史言官都在说: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要彻彻底底的倒严,必要参倒胡宗宪。这些御史言官杀气腾腾、摩拳擦掌,准备收集罪名,上奏章弹劾胡宗宪。 贺六心中了然,胡宗宪虽是严嵩的学生,却是治世能臣、清官廉吏。 难道说,皇上是想让锦衣卫保贤臣胡宗宪,让锦衣卫去封住那些御史言官们的嘴? 贺六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查办丁旺案,丁旺将埋藏金银的地点,写在了一首藏头诗中。 贺六又仔细看了这首诗一柱香的功夫。 猛然间,他得出了一个与刚才相反的结论!皇上不是让锦衣卫保胡宗宪,而是让锦衣卫查办胡宗宪! 这首诗每一句的第四个字连起来,正是“严办胡宗宪”五个字! 在一首诗中,先夸胡宗宪是贤臣,又暗示锦衣卫严办他? 贺六从这首诗中,窥测出皇上此刻矛盾的心情。 是啊,胡宗宪是东南的柱石。却也是最大的严党。假如锦衣卫查办了胡宗宪,不正是告诫那些蠢蠢欲动的严党们:为告老还乡的严嵩卖命,死路一条,即便是胡宗宪这样的上柱国,朕亦要惩办么? &“看{正;*版章节上0`《 君王,常常需要取舍。在倒严和胡宗宪之间,嘉靖帝选择了倒严,舍弃了胡宗宪。 嘉靖帝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黑色道袍,回到大殿之中。 嘉靖帝问:“贺六,你体会到朕的那首诗有何深意了么?” 贺六叩首,回答了五个字:“严办胡宗宪!” 嘉靖帝叹了一声:“唉,你是不是觉得朕不近人情?胡宗宪在东南,宵衣旰食、握发吐哺、清如水、能如国柱。。。最后朕却要你去查办他。” 贺六道:“臣不敢欺瞒皇上。臣的确觉得,胡部堂这样的贤臣不应该被查办。”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中发出一声龙啸:“严嵩、严世藩该死!他们害的朕连胡宗宪这样的人都不能再用!” 嘉靖帝走到贺六面前:“贺六,有时候,做君王,必须得杀伐决断!如今朝廷、地方的严党官员,处处与朕的内阁作对。朕必须痛下决断,弃用胡宗宪这个最大的严党,杀一而儆百!与九州万方、江山社稷相比,胡宗宪的分量,还是太轻了。” 贺六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臣明白。倒严,必先震慑严党。震慑严党,必先除胡宗宪。” 嘉靖帝笑了笑:“你能揣测出朕这首诗的深意。说明你的确比何二那个武夫强啊。若是他拿到这首诗,说不定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全呢。贺六,好好当差!等时机成熟,朕会下旨,让你接任指挥使一职!” 贺六亲眼见识过嘉靖帝是如何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跟严嵩父子耍无赖的。他说会下旨让贺六接任指挥使,贺六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皇上放了一个龙屁。 嘉靖帝道:“你即刻去浙江,以巡视浙江海防的名义,暗中查办胡宗宪。” 贺六为难的说:“皇上,查办胡部堂,总要有个罪名。可胡部堂为人、为官都是无可挑剔的。。。” 嘉靖帝叹了口气:“罪名,总能找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唉!可惜,胡宗宪这柄宝剑,竟要被藏于匣中了!” 贺六从嘉靖帝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惋惜之情。 嘉靖帝话锋一转:“对了。你一个人去浙江,似乎有些势单力孤!胡三年纪大了,就别跟着你四处奔波了。这一回,让他留在京中,你不在的这段时日,让他坐镇北司。朕听闻刘大现在很闲在,在卫中没什么差事。就让他陪你南下江南吧!” 贺六闻言,心中暗道:看来皇上还是对我不放心。他知道我敬佩胡宗宪,怕我下不了手。这才让刘大这个心肠歹毒的人跟我一同前去。 贺六拱手道:“敢问皇上。既是钦差,总要有正有副。皇上的意思,此去江南,我与刘大谁为主,谁为副?” 嘉靖帝笑道:“在锦衣卫诸太保中,朕最信任的是你。自然是你为主,刘大为副。” 贺六叩首:“臣谨遵圣命!” 嘉靖帝点点头:“好了,你回去准备吧!” 贺六心事重重的退出永寿宫,走向宫门。 在宫门外,他竟遇到了老胡的干儿子、他的义弟冯保。 冯保这个年仅十七的少年,竟然穿上了正四品的官服。 贺六问:“冯保,你怎么在这儿?这官服是怎么回事?你是个正六品,乱穿正四品的官服招摇过市,可是违制之罪!” 冯保笑了笑:“义兄,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皇长孙已然降生。裕王爷推举我做皇长孙大伴儿。司礼监那边已经给我挂了管事牌子。我这趟进宫,就是来领新官服的!” 贺六拍了拍冯保的肩膀:“好小子!十七就坐上了正四品。你干爹年岁大了,以后养老送终就全指望你了!” 冯保忽然压低声音问:“皇上召义兄进宫,是有差事吩咐?” 贺六亦低声答道:“回去告诉裕王爷,皇上让我南下浙江,查办胡宗宪。” 正文 第213章 丢官勿丢命 贺六回了家,让白笑嫣帮他收拾衣物。 白笑嫣听贺六说此次下江南是为了查办胡宗宪后,叹了口气:“唉。我没见过胡部堂。可咱们在南边的那些商号掌柜、扎柜,提起胡宗宪哪个不挑大拇指?他们都说,要不是胡部堂运筹帷幄,支持戚大帅组建戚家军。说不准浙江现在已是倭寇的天下了。” 贺六亦哀叹一声:“唉。披上锦衣,身不由己。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一条狗。他让咬谁,我们只能咬谁。但愿老天开眼,天佑忠良吧。” 白笑嫣整日跟一群诰命、贵妇在一起,见识自然是非凡,她说道:“皇上让你查办胡宗宪。却未言明以何罪惩治他。倒严必倒胡宗宪,理是这么个理。然而你们锦衣卫给胡部堂安上的罪名,够他丢官也就罢了。切勿让他落一个庭杖、流放、监禁、甚至于掉脑袋的罪名。” 贺六点头:“这是自然。且不说他是大明少有的清官能臣。就冲他的父亲是锦衣卫的老前辈,我也要想方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白笑嫣道:“今年这个年,你怕是又要在江南过了。正巧,咱们那些商铺也该年终对账销账了。我带着香香跟你一起下江南。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个年还是团圆的。” 贺六不同意:“你挺着个大肚子,跟我舟船劳顿算是怎么回事?” 白笑嫣道:“我要不去江南,咱们的那些商号掌柜、扎柜们,还不得在账目上做手脚,哄骗你个几十万银子?得了,就这么定了吧。” 这时,老胡领着香香走进了房门。香香手里拿着两串儿糖葫芦。 白笑嫣抱起香香:“香香,娘带你去江南,看蛐蛐,如何?” 香香将一枚挂糖山楂塞进小嘴里,边嚼边说:“哼,娘就会哄我。数九隆冬的,哪里有什么蛐蛐儿?” 白笑嫣亲了亲香香的头发:“娘说有就有。” 老胡问贺六:“怎么?皇上让你下江南?” 贺六点头。 老胡道:“莫不是去查办胡宗宪吧?” 贺六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老胡苦笑一声:“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他不倒,严党的那些官员还会死心塌地的为严嵩卖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六摇头:“皇上有明旨。让刘大与我同行。让你留在京城,坐镇北镇抚司。” 老胡捋了捋胡须:“皇上这是不放心你啊。他知道你敬佩胡宗宪,怕你心慈手软。这才叫上了刘大这个心肠歹毒的人和你一同办案。” 一家人正说着话,冯保穿着四品官服,手里提着一壶酒,一只烧鸡走了进来。 老胡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义子的官服:“你做了皇长孙大伴儿了?” 冯保点头:“是呢干爹。今天刚在司礼监挂了管事牌子。您老在杭州城让我吃了生平第一只整只的烧鸡。我在宫里挂完牌子,就去德云楼去买了一只烧鸡,还有一瓶三十年的女儿红来孝敬您老。” 老胡笑咪咪的说道:“好!那咱爷们三个今天不醉不归。” 冯保摇头:“干爹,裕王爷让我义兄进府议事呢。另外,王妃说想我嫂子和香香了,让她们也一起进府。” 老胡道:“成,让他们三口子去王府吧。咱爷俩好好喝一顿。” 两个时辰后,裕王府,书房。 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贺六围炉而坐。 徐阶问贺六:“老六,皇上让你查办胡宗宪,却没说让你给他安一个什么罪名么?” 贺六道:“皇上未明言。” 高拱在一旁道:“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为了杀一儆百,最好能给他安个死罪!横竖你们锦衣卫给官员安罪名,是拿手好戏。。。” 贺六连忙道:“高部堂。这恐怕不妥。皇上在给我的那首诗中,既赞扬了胡宗宪是贤臣,又暗示我查办他。我看皇上的意思,既想让胡宗宪丢了官职,又想保全他的性命。” 张居正赞同的说:“对。一定要保全胡宗宪的命。胡宗宪是治世能臣。现在咱们为了倒严,必须让他丢官罢职。等严党彻底倒台,裕王爷继了大位。这样的人,必能做王爷的股肱之臣。” 徐阶亦赞同的说道:“胡宗宪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他认严嵩这样的奸相当座师,也只不过是为了平定东南的宏图大志能够实现。这几日各地督抚都在跟内阁对着干。唯有胡宗宪上折子,表示一切遵从内阁的政令。胡宗宪当的起‘公忠体国’四个字。这样的人,现在我们暂时让他倒了,等裕王爷继位后,我们还是要用的!” 裕王开口道:“徐师傅、张叔大说得对。戚继光算是咱们的人。胡宗宪能够抛下党争的成见,支持戚继光组建戚家军,费尽心血为他筹集粮草军需打倭寇。这说明,胡宗宪绝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能臣!” 裕王、徐阶、张居正三人的表态,让高拱碰了一鼻子灰。他只好沉默不言。 裕王对贺六道:“就这么定下吧。你去江南,一定要寻个轻一点的罪名安在胡宗宪头上。只让他丢官,别让他丢命!” 贺六道:“臣谨遵王命。” 裕王府,醒春别院。醒春别院本是裕王正妃陈氏的居所。李妃诞子后,母凭子贵。裕王竟让李妃搬到了醒春别院,让陈妃搬去华秋厢院。 此刻,李妃在床上怀抱着皇长孙。白笑嫣和香香则跪在床下。 李妃道:“别这么多礼。跪在那地上多凉,你也是有五个月身孕的人了。快起身。” 香香这个小丫头看到襁褓中的婴儿,好奇的凑到床边。 说来也怪,刚能睁眼的皇长孙,见到香香就笑。 李妃笑着说:“呵,香香和皇长孙还颇为投缘呢!也就是我和王爷收了香香做义女。又赐了国姓。不然皇长孙成年后,咱们可以结个亲。” 香香说:“李妃娘娘,皇长孙好白好胖啊!” 白笑嫣听了这话,脸都绿了!她怕香香接下来会说:“辣么白、辣么胖,咱们杀了他吃肉吧!” 还好,香香没在李妃面前露出那口小獠牙。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皇长孙。 李妃道:“听冯保说,皇上要派你家老六下江南?” 白笑嫣答道:“是呢。臣婢也要跟他一起下江南。臣婢在江南那边还有几桩小生意要去对下账目。” 李妃有些不舍的说道:“你们这一去,起码两三个月还能回。咱们的麻吊桌子,倒要三缺一了!” 白笑嫣笑道:“哎呀。李妃娘娘,您可轻饶臣婢吧。您诞子之前鸿运当头,十三幺儿、对对糊说摸就摸。臣婢的荷包轻了不少了呢。” 李妃大笑:“那是你个鬼精灵是故意在牌桌上给我放水呢。你当我不知道?对了,你这一去,岂不是有机会亲眼见到那位‘一品威烈’戚夫人了?” 白笑嫣点头:“是呢。听前军都督府的赵干娘说,戚继光现以浙江都司的身份总领浙江、南直隶、福建三省兵马。福建倭患平定之后,他便一直带着戚家军常驻杭州。戚夫人是随军的家眷,应该也住在杭州城里。” 李妃吩咐下人:“把前一阵琉球世子进京朝贡时,送王爷的那柄南洋孟来剑拿过来。” 不多时,下人捧着一柄样式古怪的剑回到了房中。 李妃道:“戚夫人是女中豪杰。我一直想结交结交。她那样的巾帼女英雄,自然不喜欢什么丝绸、珠宝。这柄孟来剑,据说削铁如泥。你代我送她吧。”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座上宾,算是裕王党的一员。李妃一向爱帮裕王笼络人心。 正文 第214章 能屈能伸 入夜,贺六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刘大! 皇上命贺六为钦差正使、刘大为钦差副使,以巡查江浙海防的名义下江南严办胡宗宪。旨意让他们明日出发。出发之前,副使来拜正使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刘大手里提着两坛酒,进到贺宅之内。 老胡见到刘大,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呦,这是什么风儿,把咱们的指挥左同知大人吹来了?” 刘大二话不说,“噗通”一声给老胡跪下,“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徒弟刘大,拜见师傅!” 老胡冷笑一声:“别介!你指挥左同知大人如今是锦衣卫中官位最高之人。你这一拜我怎么受的起?” 刘大道:“师傅。我知道您老还在生我的气。前一阵我得罪了六哥和师傅。可那是因为我职责所在,有些事不得不为之。咱们锦衣卫的家规,徒弟见到引路师傅要行礼。我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叩拜您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应当应分的事。” 站在老胡身边的贺六心中暗笑:刘大这厮还真是能屈能伸呢!说好听的是能屈能伸,说不好听的,是没皮没脸! 刘大的确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为至理。来贺六家之前,他先去找了自己真正的主子——司礼监掌印吕芳。 吕芳告诉刘大:你现在要做的,是去巴结贺六和胡三。这两个人现在是整个锦衣卫中最得圣眷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官位比他俩高,就耻于巴结他们。皇上让贺六管了北镇抚司,让何二继续掌管南镇抚司。其实你这个左同知已经被他们架空了。今后你若想在锦衣卫继续混下去,就必须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 贺六虽然心中厌恶刘大,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大在出京之前拜访贺六这个钦差正使,贺六总不能让他一直在院子里站着。 贺六道:“既来了,就屋里说话吧!” 刘大拱手:“那就谢过六哥了。” 刘大在贺六荣升北镇抚使前,一直称他为“老六”。如今贺六得了势,他便改口称他为“六哥”了。 三人进的贺府正厅。 贺六道:“这一趟,皇上派咱们下江南巡查海防。其实巡查海防只是个借口。找出胡宗宪的不法情事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刘大点点头:“咱们的任务,皇上已经交代过我了,此去江南,弟弟一定为六哥马首是瞻!” 刘大的嘴好像是摸了蜜,一口一个“六哥”,叫的贺六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0\” 贺六道:“马首是瞻这话说得太过。您始终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我这个北镇抚使是在你之下的。” 刘大却又“噗通”一声给贺六、老胡跪下:“六哥,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无论是缉捕杨炼,还是在锦衣卫内‘除草’,这全都是皇上的旨意。弟弟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你和师傅还生我的气,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老胡在一旁冷笑一声:“呵,我们怎么敢打严阁老面前的红人,小阁老的结拜兄弟?” 刘大的一张嘴,称得上是巧舌如簧:“师傅、六哥。严嵩在告老还乡之前,当着内阁首辅,掌控着朝政。我那时是北镇抚使。手下管着两千多弟兄。为了这两千多弟兄的富贵荣华,我只能对严嵩父子二人虚与委蛇。” 老胡笑道:“怪了!都说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怎么我们的荣华富贵倒要看严嵩父子的脸色了?” 刘大道:“师傅、六哥。这样吧,你们要是还不消气。我就给自己掌嘴!掌到你们消气为止!” 说完,刘大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开始狂扇自己的嘴巴子。 贺六连忙上前抓住了刘大的手,将他扶起:“罢了罢了。你刚才也说了,你只是奉了皇命,办了那些事而已。我和你师傅又怎会真的计较这些事?” 刘大换了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师傅和六哥不计较就好!这一趟去江南,六哥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放屁,我绝不拉稀。” 贺六笑了笑:“好了,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行装吧。明日上晌,咱们便骑马去通州。而后在通州上官船,朔江而下。对了,你嫂子和侄女,这回也会跟咱们一起下江南。” 钦差出巡带家眷不是什么新鲜事。刘大没有反对,也不敢反对:“全凭六哥安排。” 说完,刘大又将两个酒坛子摆到桌上:“师傅,这是徒弟孝敬您老的。“随后告辞而去。 刘大走后,老胡对贺六说:“这人实在是恬不知耻!他一点骨头都没有,简直天生就是个下贱的奴才!” 贺六道:“如今官场中人,十有八九都是刘大之徒。见了得势的上司、同僚,恨不能脱下他们的裤子,舔他们的腚片儿。要说刘大成了现在这样,还要怪老胡你呢!谁让你这个引路师傅没带好他?” 老胡道:“我要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玩意儿,当初就不该收他做徒弟。” 老胡正说着,忽然犯了酒瘾。 他走到刘大送的那两大坛子酒面前,揭去红布瓶塞。两个大坛子里,竟然没有一滴酒。 老胡怒道:“刘大这厮,莫不是耍将我这一把老骨头吧?这酒坛里根本没有酒! 贺六看着那两个酒坛。忽然——他这个做了二十年锦衣抄家官的人,闻到了金银的味道! 贺六走到那两坛酒跟前,用手指轻轻一弹坛子壁。“当啷”。酒坛发出一声脆响。 贺六然下人拿来一柄裁纸小刀,在那两个大酒坛身上刮了刮。 这两个大酒坛看上去是粗土烧制的,其实这只是表象!两个大酒坛通体都是用黄金造的。只不过外面糊上了一层粗土! 贺六轻笑一声:“老胡,你这徒弟孝敬起师傅来,还真是丝毫不心疼钱呢!” 老胡道:“谁要他的金子?我这就给他退回去。” 贺六却不以为然:“他手里的那些钱本来来路就不正。有道是盛情难却。他给你送礼,你照单全收也就是了。” 贺六又叮嘱老胡:“老胡,咱爷俩儿这些年一直是秤不离砣。这一回,你独自留在北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遇上事,可以去找你个干儿子冯保。如今他已是皇长孙的大伴儿,跟李妃、裕王爷都能说上话。” 提起冯保,老胡一脸自豪:“这孩子爬得倒是快。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已然混上正四品了!” 正文 第215章 白菜豆腐 嘉靖四十一年冬月二十二,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指挥左同知刘大乘船南下,巡视江浙海防。当然,巡视海防只是个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查办胡宗宪。 半个月后,贺六一行人到达杭州。 率领杭州城文武官员迎接钦差的不是浙直总督胡宗宪,而是新任浙江巡抚赵炳然。 赵炳然率众官员向贺六、刘大行了叩拜礼。 刘大道:“赵巡抚,胡宗宪身为朝廷派驻江南的最高官员,为何不亲自来恭迎钦差?难不成是他藐视钦差不成?” 赵炳然答道:“启禀上差。常年说,冬筑坝,夏防汛。胡部堂这些时日一直呆在淳安县,监督河工修造新安江大堤。” 刘大冷笑道:“呵,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见我们钦差正使贺大人吧?修造河堤,何劳他堂堂两省封疆亲自监督?难道河道衙门、河道监管衙门的诸位官员、公公们都是摆设不成?” 贺六瞪了刘大一眼。刘大立时噤声。 贺六问赵炳然:“在下以前倒是没见过赵大人。” 赵炳然答道:“下官之前一直在南京礼部任职。前任郑泌昌调任南京孝陵监修总管后,先是由胡部堂兼任了一年的浙江巡抚。上个月下官才从南京礼部侍郎任上调任浙江巡抚。贺大人久在北京任职,故而下官之前无缘得见。” 赵炳然是裕王党中人。严嵩、严世藩失势后,裕王向嘉靖帝举荐他做了浙江巡抚,这明摆着是为了削弱胡宗宪的权力。 贺六道:“原来如此。对了,赵大人。江浙海防关系重大。我们受钦命来巡视,必须要由胡部堂陪同。。。” 赵炳然赶忙道:“下官这就派人捎信,让胡部堂赶回杭州。” 贺六道:“这倒不必。我亲自跑一趟淳安去见胡部堂,然后和他一起回杭州就是了。” 刘大问:“六哥,我跟您一起去淳安么?” 贺六摇头:“不必了!” 随后贺六指了指后面的那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白笑嫣和香香。 贺六道:“你先帮你六嫂、侄女在钦差行辕安顿安顿。等我和胡部堂回了杭州,你再和我们一起巡视海防。” 刘大唯唯诺诺的说:“全凭六哥吩咐。” 贺六看到戚继光站在武将班的最前列。他赶忙走过去,拱手道:“戚帅,久违了!” 戚继光拱拱手:“六爷,上回咱们分手时,我就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没想到这才大半年,咱们就又见面了。” 贺六发现戚继光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他指了指那道疤,问:“戚帅,您这是?” 戚继光笑了笑:“年初跟六爷在福建宁德分手后,我率军又跟倭寇打了几仗。福清一战,我一不留神让倭寇火铳的散子儿咬了一口,不碍事的。” 贺六由衷的感慨道:“皇上夸戚帅是当世卫霍。卫青、霍去病一千多年前就死了。我是没见过。可戚帅的英勇神武,却是我亲眼得见的!对了,夫人最近一向可好?” 戚继光附到贺六耳边,道:“好?好个屁!最近那头母老虎看我不顺眼,天天晚上让我睡床下的青石地板。我没办法,只好借口练兵,躲进了军营里。” 贺六朗声大笑:“戚帅就不敢拿出战场杀敌的男子气概来,对她说:凭什么我睡青石板?你睡床?自古都是夫唱妇随,何曾见过妇唱夫随的?” 戚继光苦笑一声:“六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那头母老虎,我是不敢惹的!惹急了她,她敢拿那柄家传的战刀活劈了我!” 赵炳然道:“贺大人,杭州众官员为您准备了接风宴。咱们别在这城门口说话了。进城去,边吃边聊吧。” 贺六摆摆手:“不了。我这就骑马去淳安县见胡部堂。接风宴,就由钦差副使刘大人代我赴宴。对了,这趟南下办差,我是带了家眷来的。还请赵大人在钦差行辕收拾两个清雅些的房间,给拙荆、小女居住。” 说完,贺六带了十名锦衣力士,骑马直奔淳安县。 傍晚时分,贺六赶到了淳安县的新安江大堤边上。 夕阳西下,余晖照耀在江面上,真可谓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贺六放眼望去,两个身穿布衣,头戴斗笠的人,正挽着裤脚,站在寒冷的江水里,指挥一众民夫填土夯实堤坝。 那二人,一个是浙直总督胡宗宪,一个是淳安县令海瑞海笔架。 贺六朝着他们喊道:“胡部堂、海县令,别来无恙!” 二人远远的认出了贺六,赶忙上得岸来。 胡宗宪道:“老六,前几日我接到塘报,说钦差官船刚刚过了山东境。怎么这么快就到浙江了?” 贺六道:“官船船速太慢。我跟漕帮借了两艘鸢尾快船换乘,故而提早两天到了。” 海瑞在一旁道:“下官海瑞,见过贺大人。” 说完,海瑞朝着贺六作了一揖。 贺六笑道:“海县令不必多礼。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谁不知道海笔架这个典故?” 海瑞道:“在贪官污吏面前。即使他们官位再高,海某人也绝不会行礼。然而贺大人却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一拜,我海某人是心甘情愿的!” 贺六查办江南私盐案时,不惜开罪江南地位显赫的五位高官,逼他们吐出了脏银。海瑞从那时起便打心眼里佩服贺六。 三人一阵寒暄。胡宗宪道:“老六,你还没用晚饭吧。走,去我那临时总督行辕,咱们边吃边聊。” 所谓的“临时总督行辕”,不过是用几根大木桩,一堆茅草临时搭建的一个小棚子。里面有一张破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三人进了茅草棚。胡宗宪笑着说:“老六,我这行辕有些简陋。委屈你这个钦差大臣了!” 贺六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若是天下督抚的行辕,都如胡部堂的这间茅草棚一般,天下早就太平了!” 三人坐定,胡宗宪的长随端进来晚膳。 所谓的晚膳,不过是一碟豆腐、一碟腌白菜,一盆白米粥,三个白馒头。 胡宗宪道:“我这里没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有道是鱼生痰、肉生火、白菜豆腐保平安。白菜豆腐,自有它独特的风味。” 贺六接过胡宗宪递过来的白馒头,心中想起了在严府赴宴时吃的“鹧鸪米”、“黄瓜条肉汁”。 正)q版fu首发b‘0☆ 贺六心忖:什么是好官,什么是贪官,单从饮食上就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正文 第216章 本草纲目 三人饭刚吃了一半儿,一个人气冲冲闯入了茅草棚中。 来的人是当世名医李时珍。 李时珍进了茅草棚,指着胡宗宪的鼻子便破口大骂:“胡汝贞,你不要命了?!我刚给你开了药方,让你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再三交代你不要受风受寒。你倒好,直接跑到了新安江大堤上。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二三十岁的壮后生了!五十岁的人,身子倒像是七十岁的老翁。还这么不知死。迟早,你会被活活累死的。” 胡宗宪先是一阵咳嗽,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着向李时珍解释道:“新安江堤坝工程事关重大。我这个浙直总督怎么敢懈怠?横竖钦差贺大人来了,明日我就跟他回杭州去。” 贺六起身,拱手道:“李太医,别来无恙。” 李时珍拱手还礼,抱怨道:“我是无恙。可你身边的这位胡部堂,已然是病入膏肓!该得的病,不该得的病,他全得齐了!想找死,也不是他这个找法的!” 贺六道:“李太医医术高超。还请您施下妙法,治好胡部堂身上的病。” 李时珍继续说着气话:“呵,我没那么大本事,治好浙直总督大人身上的病!要治他的病,只有一道药方可用——那就是皇上准他卸任,回乡养病的圣旨!这厮每日睡三四个时辰,一顿饭只吃得下半个白馒头。就是神仙之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胡宗宪摆摆手:“我的李太医,你消消气。来,坐下品尝品尝我这白菜豆腐。” 李时珍看到胡宗宪那张消瘦的脸,气消了一半儿。他坐下后,对贺六说:“贺大人,你是锦衣卫的人,跟皇上说得上话。你能不能跟皇上说一声,给胡部堂几个月的大假。他是积劳成疾,我开几个月的药给他,让他静心调养调养,说不准他的病能好一多半儿。” 胡宗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放心,东壁(时珍)兄。老六到了浙江,我马上就能回乡养病了。” 李时珍道:“得了吧。我算看透了,就算当世华佗、扁鹊天天跟在你身边,也治不好你的病。这一趟来淳安,我有两件事办。第一件事,是把你从这刺骨的江水里提溜回杭州。第二件事,我是来找你辞行的。” 贺六问:“怎么,李太医要走?不在杭州住着了?” 李时珍点点头:“我准备编一部集古今之大成的医药全典,将天下药材尽收入此典之中。古时神农氏辨药,尝尽百草。我亦要亲身体验诸种草药的药性。要寻遍天下药材,自然要走遍大明的山川河岳。” 贺六道:“李太医放着太医院的安逸俸禄不拿,却要风餐露宿,走遍大江南北寻找诸种草药。这样做,您不后悔么?” 李时珍笑了笑:“治病救人,医道之本。可天下病入膏肓之人何止万千?我一个李时珍纵有三头六臂也是医不完的。唯有写一部医药全典,让天下的医者参考,才能救更多人的命。风餐露宿,幕天席地又算得了什么呢?” 胡宗宪问:“这部医药全典你准备起个什么名字?” 李时珍答道:“《本草纲目》” 贺六道:“那我就祝李太医早日写成这部书,造福万民。” 李时珍对贺六道:“对了,我听胡汝贞说,你如今掌了北镇抚司?你能不能把皇帝身边的那群神汉道士全抓起来?我怕他们迟早会害了皇上的性命。” 贺六问:“李太医何出此言?” 李时珍道:“神汉道士们,骗骗内承运库的银子也就罢了。成天给皇上进什么金丹!所谓金丹,里面全是铁铅、水银!皇上迟早会死在这些东西身上。寻常人活个七八十,也就算高寿了。可咱们的皇上非想活个七八百岁,七八千岁!要是天天吃那些个神汉道士们炼制的金丹,我怕他连六十耳顺之年都活不到!” 海瑞在一旁说道:“若那些神汉道士们骗的只是内库的银子也就罢了。这些年,皇上广修道观,在炼制丹药的事儿上一掷万金,用的都是国库的银子,耗资巨万。需知,国库的一丝一厘尽是民脂民膏!” 胡宗宪连忙摆手:“你们两个越说越出圈了!幸好老六是自家人。若换了别的锦衣卫上差听了这话,定会办你们个诽谤皇上的重罪。好了,饭吃完了,你们先出去。我跟老六有要紧事说。” 海瑞和李时珍退出茅草棚。 更h‘新”~最快上0mq 胡宗宪道:“老六,你这一趟下江南,巡视海防只是一个幌子。查办我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贺六不想欺骗胡宗宪。退一步说,胡宗宪这样精明的人,就算他想骗也骗不过。 贺六点点头:“是。” 胡宗宪道:“唉。阁老、小阁老这些年的确做了不少荒唐事。如今他们虽丢了官位,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党众人,依旧会跟内阁顶着干。官场党争,受苦的终究会是黎民百姓。我是如今朝廷里官位最高的严党,只有查办了我,才能杀一儆百。这我心中有数。就用我的死,结束这一场党争吧。” 贺六道:“胡部堂,我有一策,可保您的官位无虞。” 胡宗宪笑了笑:“我知道你的计策是什么。无非是让我上折子弹劾严阁老,从严党跳到裕王党一边。” 贺六点头:“正是如此。胡部堂是国之柱石。裕王爷早就对您有拉拢之心。” 胡宗宪苦笑一声:“老六。严阁老做的错事太多。可他对我始终是有知遇之恩的。我不能恩将仇报。君子不事二主。我早已上了严阁老的船,要与这条船共存共亡。我心中清楚,大明的江山社稷若想永固,严党必须倒。严党要倒,我胡宗宪必须先倒!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查办我的理由。” 说完,胡宗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贺六。 “这封信是台州之战前,严阁老托人带给我的。”胡宗宪道。 贺六展开这封信,信上只有十个字:“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 贺六看完后面色一变:这是严嵩在让胡宗宪养贼自重!只要倭寇之患不解决,皇上就不能撤掉胡宗宪这个东南的柱石。胡宗宪是朝廷里最大的严党。只要他掌控着东南半壁,皇上想倒严便要投鼠忌器。 如果胡宗宪被查办的罪名是“养贼自重”,那他必然要身首异处。因为养贼自重等于是图谋不轨,图谋不轨在历朝历代都是不赦的死罪。 贺六二话不说,站起身,将信放在蜡烛上引燃。 “老六,你做什么?有这封信在,你的差事现在就可以了!你怎么给烧了?”胡宗宪质问贺六。 贺六叹了口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胡部堂这样的好官掉脑袋!明跟你说了吧。此来江南,我要给您安一个罪名,这个罪名要恰到好处,让您丢了官却不丢命!您的命若是丢了,我对不起江南饱受您恩惠的数百万百姓!” 正文 第217章 九个大锦盒 胡宗宪站起身,朝着贺六作了个揖:“老六,有件事我要求你。” 贺六连忙起身扶住胡宗宪:“胡部堂,您这是做什么。” 胡宗宪叹了口气:“唉。我已是抱了必死之心了。丢官罢职甚至掉脑袋,我都不怕。我只是怕我那三个儿子受我的连累。” 胡宗宪拿起一个破瓷碗,喝了口白水,又说道:“皇上恩赏过我的长子胡桂奇南京锦衣卫千户衔;次子胡松奇南京锦衣卫副千户衔。他们都还没有实补实缺。我的幼子胡柏奇,现在国子监读书。我获罪之后,还请老六照顾他们。” 贺六连忙道:“胡部堂放心!我回京之后立即提请卫里给桂奇、松奇两位公子补实缺。南京锦衣卫闲散一点,没什么实权。到南京可以补千户、副千户。” 贺六给胡宗宪添上一碗白水,又道:“北京锦衣卫那边,赏衔补实缺是要降三级听用的,不过手里却有实权。大公子、二公子是要去南京还是北京,全凭胡部堂一句话。另外三公子在国子监那边,我也会尽量照顾。他结业之后,想进六部,还是想外放做地方官,我都会尽量找人疏通。” 无数官员挤破了脑袋也要把家里的子侄们塞进锦衣卫。这是因为穿上锦衣卫的虎皮,子侄们就等于拿了半张免罪符。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寻常衙门是动不得锦衣卫中人的。这样一来,即便是官员们获罪倒台,他们的子侄也不会跟着吃瓜落儿。 胡宗宪道:“谢了老六。北京的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专办钦案和秘密差事。我那两个儿子有几斤几两我心中清楚。他们不是那块料。如果老六你方便的话,帮忙让他们实补进南京锦衣卫做闲散千户吧。至于我的幼子柏奇,等他结业,还请你帮忙让他去南京六部,做个笔帖式就可以了。” 成祖迁都北京后,在南京保留了原六部衙门和南京锦衣卫。南京六部、南京锦衣卫没有实权,被称为“养老衙门”。胡宗宪见了太多官场的尔虞我诈。他不想让三个儿子也陷入官场的纷争之中。他只想三个儿子在南京的养老衙门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为胡家开枝散叶。 贺六一口答应下来:“胡部堂放心。锦衣卫是咱们自家地盘,这点事儿我还是能帮您办的。” 胡宗宪道:“老六,那我就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谢谢你了。我们在淳安县歇息一晚,明日便回杭州,巡视海防。唉,其实,有戚继光在,海防固若金汤一般,也没什么好巡视的。” 第二天,胡宗宪和贺六先与李时珍告了别。李时珍从淳安出发,直奔武夷山寻找十几种特殊的草药,为编著《本草纲目》做准备。 告完别,贺六和胡宗宪乘着一辆马车,回到了杭州。 浙江巡抚赵炳然将钦差行辕设在了总督衙门内。 贺六刚回行辕,刘大便神神秘秘的凑了上来:“六哥!胡宗宪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贺六一脸疑惑:“狐狸尾巴?什么狐狸尾巴?” 刘大得意洋洋的说道:“都说胡宗宪是个清官。现在看,呵,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私底下还是做着贪赃自肥的事儿!” 贺六奇道:“为何这么说?你拿到什么证据了?” 刘大道:“六哥。您久在锦衣卫,应该清楚,各位太保在官场之中都有自己的耳目。浙直总督衙门何等重要?我做了几年北镇抚使,自然在总督衙门安插了自己的耳目。” 锦衣卫耳目遍天下。刘大在总督衙门里安插几个耳目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贺六问:“你的耳目给了你什么消息?” 刘大压低声音道:“胡宗宪在去淳安之前,给了管家胡安九个两尺见方的锦盒。他让胡安在腊八节,也就是明天,将九个锦盒送回老家绩溪!整整九个锦盒啊,里面定然都是银票和珠宝!” 贺六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胡宗宪知道自己要倒,所以想转移贪污得来赃物?” 刘大点点头:“定然是这样。” 贺六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呵,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胡宗宪是大清官大能臣?你竟说他有九个装满银票的锦盒?你太高看胡部堂了!我看,就算他将手里的银子全兑成铜钱,也塞不满九个两尺见方的大锦盒!” 刘大道:“六哥。难道你忘了前任礼部侍郎万安良了么?在你找出他家那四根大银柱子之前,谁不说万侍郎是世间难寻的大清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那个内应,是胡宗宪身边的人,这消息绝对是可靠的。” 刘大的话很在理。贺六心中生出了三分的疑惑。九个锦盒?难道胡宗宪真的是在转移什么赃物? 贺六道:“如果真是赃物,胡宗宪为何要让管家在腊八节,也就是明天才送到老家?在我们来之前就转移赃物不是更妥当?” 刘大侃侃而谈:“兴许是胡宗宪掐算准了您这个钦差到杭州的日子。想先探探您的口风。若是他官位保得住,他就不往老家转移这笔财宝。横竖明日就腊八了!咱们看紧了他的管家胡安就是。一旦胡安带着这九个锦盒出总督府,咱们就来他个人赃并获。” 贺六心想:刘大跟严党关系匪浅。按理说应该护着胡宗宪。而今却铁了心要落井下石害胡宗宪。难道说,严嵩、严世藩失势之后,刘大暗中投靠了裕王党? 第二天大清早,贺六正搂着白笑嫣做大梦呢。卧房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贺六起身,打开门。门前站着刘大。 刘大低声道:“六哥。胡安在门口装马车呢!装的正是那些二尺见方的锦盒。我让咱们手下的力士盯着他呢。咱们现在出去,就能起赃了!” 贺六道:“哦?真有这事儿?成。咱们过去一趟。” 二人来到总督衙门正门口。只见胡宗宪的管家胡安上了马车,正要走。 刘大高声喝道:“且慢!” 说完,十几个锦衣卫力士一拥而上,将马车围了起来。 胡安拱拱手:“刘大人、贺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刘大冷笑道:“做什么?都说是拿贼拿赃。你这马车里装满了赃物,你说我要做什么?”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胡安跟了胡宗宪二十年,什么大官没见过?在锦衣卫两位太保面前,胡安面无惧色。 胡安质问刘大:“刘大人,你把话说明白了。这车上是我家老爷一些要紧的物品。怎么就成了赃物了?拿贼拿赃?难不成你说我们家老爷是贼不成?” 正文 第218章 随风而逝 胡宗宪的老管家胡安,跟十几名锦衣卫力士在马车前对峙着。 刘大轻笑一声:“这车上装的若不是赃物,你为何要阻挠我们查验?” 胡安怒道:“都说了,这些东西对我家老爷来说十分要紧!你们虽然是钦差,却是来江南巡查海防的。要搜浙直总督的马车,需要皇上的明旨!” 刘大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姓胡的,你何曾听说过锦衣卫要搜什么人的马车,还需要旨意的?老子手上这柄绣春刀就是旨意!来啊,给我拿下!” “谁敢!”胡安竟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弗朗机短手铳。 胡安是浙直总督的管家兼贴身长随。这样的人配一柄短手铳扈卫自己的主子倒也是常事。 刘大“噌”一声拔出了绣春刀:“反了!敢在锦衣卫的人面前亮凶器?这是谋反大罪!” 胡安没有搭理刘大,而是朝着贺六喊:“贺大人,你也算我家老爷的至交。这种时候你总该为我家老爷说几句话。” 贺六愕然。他的确想为胡宗宪说话。可胡安用自己的命护着马车里的东西,这让贺六起了三分的疑心。 难道说,真如刘大所言,那九个大锦盒里装的全是银票、珠宝? 难道说,真如刘大所言,胡宗宪是万安良一样的人?看似清廉,其实是外清内贪? 刘大对贺六说:“六哥。您是钦差正使,您赶紧下令让我们查验这辆马车吧!别忘了咱们来江南的差事。。。” 贺六愣住了:是啊,皇上交给我的差事就是查办胡宗宪。假如这马车里是大批的赃物,那我的差事就可以了结了。 可胡宗宪始终是我的至交。是我最敬佩的官员之一。。。 贺六陷入了纠结之中。 就在此时,大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让他们查吧!” 说话的人,正是九个锦盒的主人——胡宗宪。 胡宗宪走到贺六面前,一阵剧烈的咳嗽。 贺六连忙给胡宗宪拍了拍背,顺了顺气。 胡宗宪好容易喘匀了气,他对贺六说:“老六,让你的手下查验马车上的锦盒吧。” 贺六向着胡宗宪拱拱手:“胡部堂。得罪了!查验马车,我只是想让那些对你有非议,怀疑你贪污纳贿的人闭嘴。” 贺六招了招手,刘大上了马车。他将马车里的锦盒一个又一个的搬出来,放在地上。 刘大笑道:“这锦盒轻的很,里面装的一定是银票!” 胡宗宪道:“刘大人,锦盒里装的是不是银票,你打开不就知道了。” 刘大打开了第一个盒子——顿时目瞪口呆! 盒子里金灿灿的,竟然是满满一盒枫叶! 打开第二个盒子,是满满一盒枯松针! 第三个盒子,是满满一盒杨树的黄叶! 刘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狂似的将九个锦盒一口气全部打开。九个锦盒,全都是树的枯叶。 刘大恼羞成怒,一脚揣在那几个锦盒上。衙门口恰好起了一阵寒风,将各式各样的枯叶全部吹起。枯叶随风飘荡。 胡安忙不迭的伸手去抓那些枯叶,哭喊道:“你个丧了良心的!这些东西都是我家老爷的念想啊!” 贺六问胡宗宪:“胡部堂。您让管家带九盒子枯叶回老家。这是什么意思?” 胡宗宪苦笑一声:“呵,想我胡宗宪嘉靖十七年中进士,二十四年宦海沉浮,我任职过九个地方。我这人有个癖好,每到一地任职,待到秋天时,我总要收集一些枯叶。这些枯叶算是我在各地为官的一个纪念吧。等到我死的时候,我打算让这些枯叶伴我一起下葬。也不枉我为官半生。” 贺六心中五味杂陈。胡宗宪之清廉,的确是旷古难寻。将这些枫叶送回老家,说明胡宗宪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 贺六愧疚,愧疚自己刚才对胡宗宪起了疑心。 贺六敬佩,敬佩胡宗宪为了朝廷的长治久安,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贺六惋惜,惋惜胡宗宪“知遇之恩涌泉相报”的风骨。为了严嵩当年对他的恩,他不惜以身殉严党。 胡安朝着刘大破口大骂:“姓刘的,我曰尼娘!这些东西是我家老爷一生的念想!他当了二十四年官,没攒下金,没攒下银,只攒下了这九盒叶子。现在好了,全随风而去了!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怀疑我们老爷贪赃枉法?你知不知道,我们老爷身上所有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十两?” 恼羞成怒的刘大将绣春刀架在了胡安的脖子上:“侮辱钦差,死罪!除了皇上,还没有人敢这样辱骂锦衣卫的人!” 贺六连忙呵斥刘大:“放下你的刀!在胡部堂面前,还没有你动刀的份儿!” 刘大闻言,只好将绣春刀收入鞘中。 这时,贺六这个钦差正使做了一件事。他竟然双膝跪倒,给胡宗宪磕了一个头:“胡部堂,我犯了错。让你那九盒人间至宝随风而逝。我给您磕头认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君亲师,顶多有几个戚继光一般的耙耳朵,跪自己的老婆。 大明开国,还从未有过钦差大臣跪拜地方官员的先例。 然而,贺六这一跪却是心甘情愿的。跪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并不失他北镇抚使的身份。 胡宗宪扶起贺六,道:“罢了罢了。随风而逝就随风而逝吧。其实人活一世,何尝不像这漫天飘散的枯叶?风吹到哪里,枯叶就落到哪里,从哪来,人和叶子都决定得了。到哪儿去,人和叶子却都决定不了。人之命,天注定啊。尽人事,听天命吧。” $首l$发s/0h 胡宗宪佝偻着自己的身躯,在胡安的搀扶下,走到那九个锦盒旁边,捡起一片枫叶:“呵,若是没记错,这片叶子是我十九年前在京城任职时,爬到西山顶上摘的。那时候我真年轻啊,也有气力。可现在,我却衰老的只剩下一头白发了。已是深冬,西山的那些枫树,叶子应该早已落尽了吧?” 贺六是心如磐石一般的汉子。听了胡宗宪的话,他却鼻头一酸。 胡宗宪又道:“老六,今天是腊八节。除夕是大团圆,仲秋是中团圆,腊八是小团圆。我的三个儿子都不在杭州。我请你和你家夫人、小姐吃一顿腊八粥。走吧,饭厅用饭。” 胡宗宪走进总督衙门,贺六在后面跟着。朝阳初升,阳光照在胡宗宪的身上。他的身躯佝偻得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步履也是蹒跚的很。 贺六知道,眼前这个五十岁的男人,为了江南的数百万百姓,已经将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天地之大,难道容不下眼前这个大清官,大能臣么? 贺六突然感到很悲哀。 正文 第219章 狂生徐文长 贺六一家人和胡宗宪进到饭厅。 胡宗宪很喜欢香香这个孩子。香香童言无忌:“我有两个胡爷爷。北京那个胡爷爷脸红红的。杭州这个胡爷爷,脸怎么白的跟纸一样?” 胡宗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香香说:“胡爷爷病了。” 香香想了想说:“哦哦,病了就吃肉啊!没有什么病是大块的肉肉治不好的。” 白笑嫣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多吃饭,少说话。” 胡宗宪道:“老六,都说你的续弦夫人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的福果然不浅啊!” 管家胡安给众人端上一大盆八宝粥,还有三四样下粥的小菜。今天过节,胡宗宪的饭桌上难得有两个肉菜。 一碟豆腐,一碟茴香豆,一碟火腿,一碟腌咸肉摆好,胡宗宪这个主人拿起勺子,给贺六一家人盛好了粥。 胡宗宪边吃边说:“粥是最养人的。老六,吃完了这顿粥,咱们就去找戚继光,一同去宁海卫巡查海防。路上你可以好好想想治我个什么罪。” 贺六苦笑一声:“封疆大吏不断提醒着锦衣卫治他的罪。这可能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吧。” 胡宗宪道:“总要有人敢为天下先。唉,我马上就要获罪丢官了。在浙直总督任上数年,我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几乎荡平了东南倭患。” 贺六注意到了胡宗宪的用词:“几乎?” 胡宗宪道:“没错。是几乎。因为有一个大倭寇头目还未伏法。” 贺六问:“谁?” 胡宗宪脱口而出:“许海。” 贺六奇道:“这个倭寇头目竟然是汉人?” 胡宗宪点头:“他的确是汉人。倭寇里,七成是倭国的浪人武士,三成是大明的海盗。倭寇之中,最大的两个汉人头目,一个是汪直。一个便是许海。” 贺六给香香夹了一片火腿,而后道:“如果我没记错,汪直在嘉靖三十八年已被胡部堂设计杀死了。” 胡宗宪道:“正是如此。许海原来依附于汪直。汪直死后,他自立门户。聚拢了八千倭寇,盘踞在东海普罗岛上。今年,我派水师前去围剿,怎奈那普罗岛远离陆地。我们的水师三次出海都没有找到。” 贺六道:“茫茫大海风云莫测。找不到一座小岛,也属正常。” 胡宗宪点头:“如果说此时我丢官罢职留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没有剿灭许海这最后一股倭寇。戚继光是当世卫霍,迟早是要被朝廷派去守卫北方九边的。等我丢了官,戚继光也调走了,许海定会卷土重来,带着手下倭寇祸害东南的百姓。”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衣衫不整,拿着酒壶的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走进了饭厅。 “腊八粥?哦?今日是腊八节啊。我倒忘了。汝贞兄,快给我盛一碗粥。”这衣衫不整的男人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饭桌前。丝毫不理会身穿飞鱼服的贺六。 胡宗宪道:“老六,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我的幕宾——徐文长。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位是他的夫人,这位是他家的小姐。” 贺六听到徐文长这个名字,吃了一惊! 徐文长可是当世有名的大才子! 据说徐文长五岁便能通背道德经,十二岁通读四书五经。十五岁诗文冠绝江南。 徐文长是个放荡不羁的人。有如此才华,他却无意科举。整日里以用诡计耍弄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取乐。 京城那些唱莲花落的乞丐,早就将徐文长戏耍富人的诸多故事编成了戏文。 胡宗宪做了浙直总督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收服了这个放浪形骸的家伙,让他做了自己的幕宾,也就是师爷。 连嘉靖帝都知道,胡宗宪的幕府里,有一位才高八斗,聪明非凡的师爷,名叫徐文长! 贺六拱手:“原来是徐渭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徐文长撇了一眼贺六身上的飞鱼服,笑了一声:“你就是那个来江南查办汝贞兄的北镇抚司头子?” 贺六惊讶:徐文长这家伙是一介布衣,听口气竟丝毫没把自己这个北镇抚使放在眼里。 贺六道:“正是不才。” 徐文长拿起酒葫芦,给贺六倒了杯酒:“看在你当初逼迫江南的五个大贪官吐出贩运私盐得来的脏银的份儿上,我徐渭赏你一杯酒。” 徐文长竟然用了一个“赏”字。 贺六举起酒杯,道:“谢徐先生赏酒。” 一旁的白笑嫣吃惊不已。白笑嫣是李妃的座上宾。在京城中什么样的高官大员没见过?即便是内阁阁员、六部堂官,见到自己的丈夫——堂堂的北镇抚使照样要给几分薄面。可眼前这人,却丝毫没把自己的丈夫看在眼里。 白笑嫣冷笑一声:“呵,徐先生好大的口气。赏我丈夫一杯酒?我的丈夫掌北镇抚司。只有皇上、裕王爷给他东西,才能用一个‘赏’字。” 徐文长打了个哈欠:“别说他是北镇抚使,就算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还不一样只是皇上的家奴而已?你是他的夫人?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当年名动南京城的倚翠楼头牌,白笑嫣。” 徐文长道破了白笑嫣以前的身份。贺六面楼不悦:“徐先生,你说话庄重些!” 白笑嫣怒然起身:“胡部堂。谢谢你的粥。香香,走,跟娘回房。” 香香可怜巴巴的看着白笑嫣:“娘,香香还没吃饱呢。” 白笑嫣直接抱起香香:“娘屋里有从京城带过来的好点心。回屋我拿给你吃。” 胡宗宪道:“贺夫人,徐师爷这人脾气臭的很,言语上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海涵。” 白笑嫣冷笑一声:“呵,原来是个师爷啊!听他的说话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内阁首辅呢!” 说完白笑嫣抱着香香便走了。 胡宗宪又向贺六致歉:“老六,你别介意。老徐就是这个臭脾气,嘴上没个把门的。” 贺六客气的说道:“徐先生是有大才的人。有大才的人,通常都有大脾气。” 徐文长毫不在乎贺六说什么,埋头大吃着粥菜。 吃完,徐文长蹦出来一句:“贺六,不是我故意轻慢你。胡部堂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你却要来查办他。我能给你好脸子看么?得了,今儿你们不是要去宁海卫巡视海防么?我就不作陪了!告辞!” 说完,狂生徐文长扬长而去。 /更m新ip最快上&r:0g{ 正文 第220章 王翠翘 贺六、刘大、胡宗宪、戚继光一行人来到宁海卫。 镇守宁海卫的,是两千戚家军将士。 戚继光道:“六爷,如今我手下的一万弟兄,分守宁海、嘉兴、宁波、台州、瑞安五地。互为犄角。一地有倭寇登陆,其余四地将星夜驰援。” 胡宗宪在一旁道:“戚家军这一万精锐健儿,个个都是百战之兵。一万戚家军,顶的上十万二十万卫所军。” 贺六道:“戚家军的战力,我是亲眼见识过的。有戚家军在浙江,倭寇头子许海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胡宗宪担忧的说:“如今我大明最大的隐患,已不在东南,而在北方。怕就怕哪一天朝廷一道调令,将戚家军调往北方九边。到那时,许海定会蠢蠢欲动,觊觎江浙的财富。。。” 四人上得城楼。只见城楼上的戚家军将士旌旗严整,刀枪林立。他们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百战余生才有的杀气。 戚继光高喊一声:“钦差贺大人巡视海防,众将官行礼!” 两千将士“轰隆”一声,全部跪倒在地:“恭请圣安!” 都说是号令如山道。戚继光一声将令,众将官连下跪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贺六心中感慨:这样的军队,不打胜仗才是怪事。 “圣躬安,诸将平身。”贺六命道。 戚继光拍了拍一门弗朗机快炮的炮身:“六爷,这些火炮的炮位都校正过。若倭寇的兵船想在宁海港靠岸,三十门弗朗机快炮顷刻间就能将他们送回老家。” 贺六点点头:“我这就给皇上写奏折,禀奏皇上,浙江海防,固若金汤。” 四人在城楼上说着话。忽然,一个亲兵百户上得城楼,附到胡宗宪耳边。 胡宗宪斥责那亲兵百户:“有什么事就大声说。” 亲兵百户答道:“启禀总督大人,一个女人到了总督衙门。指名道姓要见您。” 胡宗宪有些奇怪:“一个女人?” 亲兵百户点头:“那女人自称王翠翘!” 此言一出,贺六和刘大皆是一惊。胡宗宪却是面露喜色。 王翠翘,江南名妓! 如果说白笑嫣当年是名冠南京城。那王翠翘当年便是艳名冠绝两京一十三省了! 这王翠翘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其父获罪,她才沦落风尘。此女精通琴棋书画。世人评价她:琴赛子期伯牙;棋道可称国手;诗词文章可点进士及第;画作能与唐寅相提并论;容貌,则可比西施、赵飞燕。 王翠翘卖艺不卖身,却引得全天下的浪荡公子们趋之若鹜。她这人的性子又极其孤傲。寻常的江南土财主、傻公子,花再多银子,她也是不会见的。 那些有才学的下江才子们,能在王翠翘处喝一盏茶,都算王翠翘青眼高看。 嘉靖三十六年,南京辅国公家的世子和福建巡抚的公子为了争夺一张见王翠翘的花船引票,大打出手,竟闹出了人命。 福建巡抚的公子杀了辅国公世子,这是大事。锦衣卫自然要插手。故而贺六和刘大知道王翠翘的大名。 令人奇怪的是,自嘉靖三十七年,江南名妓王翠翘便宛若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无音讯。 时隔四年,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总督衙门,并且点名要找胡宗宪? 刘大半嘲不讽的说道:“看不出,胡部堂还有此等艳福。王翠翘这样的尤物竟然送上门来了。” 胡宗宪没有搭理刘大,他对贺六说:“老六,你知道王翠翘如今是谁人之妻么?” 贺六道:“能收复王翠翘的,想必是哪个江南才子吧?” 胡宗宪笑道:“错!王翠翘的丈夫,是倭寇头子许海!” ‘、最}b新cz章@节cd上w`0k 贺六奇道:“怎么可能是许海?她那样性情孤傲的女人,怎会委身于一个倭寇头子?” 胡宗宪解释道:“四年前,许海带着二十几个手下乔装打扮,到杭州城内销一批抢来的赃物。恰逢苏、杭、扬三地的青楼选江南花魁。选江南花魁的地方,就在杭州汇春楼。那天汇春楼附近可以说是万人空巷。许海在人群中看了台上的王翠翘一眼,便起了歹心。” 胡宗宪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王翠翘在当上江南花魁后,乘船回扬州。许海竟带人半途劫了她。” 贺六道:“这么说,这王翠翘应该一直被关在许海的老巢,东海普罗岛。她这回是逃出来的?” 胡宗宪摇头:“逃?她才不会抛弃自己的丈夫呢!据我们捕获的倭寇交待,这王翠翘虽然是许海抢来的。这些年,她却和许海恩爱非凡,相敬如宾,如胶似漆。有一回许海生了怪病,王翠翘竟然冒着风险,乘船来了浙江,花重金为许海求药。” 贺六问:“既然她和许海如此恩爱,为何她要去总督衙门?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朝廷通缉的倭寇头目?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啊!” 胡宗宪道:“王翠翘自投罗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想替自己的丈夫牵线,让朝廷招安许海。” 贺六有些不信:“不能吧?您不是说,这许海在普罗岛如土皇帝一般。即便到了倭国,倭国的诸位藩主亦要给他三分薄面么?他应该不会主动要求朝廷招安。” 胡宗宪道:“老六你有所不知。这王翠翘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势力再大,头上也顶着一个‘寇’字。多少年后,写进史书里也是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我猜测,王翠翘一定是说服了自己的丈夫,让许海有了投诚之心。” 贺六道:“嗯,到底是不是胡部堂猜想的这样,咱们回杭州去就见分晓了。” 四人快马加鞭,回了杭州。 四人进得总督衙门客厅,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正等在那儿呢。此女唇红齿白,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真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胡宗宪拱手道:“在下浙直总督胡宗宪,你就是许夫人?” 妇人给胡宗宪请了个万安:“民女王翠翘,许海之妻。” 贺六在一旁问:“你来总督衙门有何贵干?” 王翠翘看了看贺六身上的飞鱼服。她曾是江南花魁,自然见识非凡:“这位大人是锦衣卫的人?” 贺六点点头:“在下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位是浙江都司戚继光戚大帅。这位是锦衣卫刘同知。” 王翠翘闻言,上下打量着戚继光:“您就是戚继光,戚虎?” 倭寇畏惧戚继光的勇武,一向称他为“戚虎”。 正文 第221章 深入虎穴 戚继光笑着回答王翠翘:“正是在下。我跟你的丈夫许海是老对手了。可惜,他太油滑了。从来不跟我的戚家军正面作战。遇上我,放一阵冷铳就逃回海上。” 王翠翘道:“那是因为我的丈夫畏惧戚家军的虎威。你们的鸳鸯阵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的人根本无法破解鸳鸯阵。” 王翠翘这个倭寇的婆娘,在悍将戚继光面前,竟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胡宗宪道:“许夫人请坐。来啊,上茶。” 五人坐定。 王翠翘喝了口茶:“这是正宗的西湖龙井新茶。我好久没有喝到过了。” 刘大半嘲不讽的说道:“你的丈夫带着那些海盗倭寇屡屡在浙江登陆抢掠。怕是也抢了不少西湖龙井吧?” 王翠翘对刘大的嘲讽不以为意:“嗯。茶叶每年都要抢一大批,运到倭国去卖。不过茶叶到了海上,便会受潮,没有原来醇正的味道。” 贺六冷眼旁观,心忖:王翠翘这个女人不简单。说话镇定自若,井井有条。看来也是个女中豪杰。 众人品完了西湖龙井。胡宗宪开口,问道:“许夫人。此次你来找我,是有要紧事吧?” 王翠翘点点头:“是。我是替丈夫来找您这个浙直总督,请求朝廷招安他和手底下的五千人马的。” 胡宗宪摇头:“许夫人,既是招安,你丈夫的人马上岸,便会成为明军。朝廷还从未有过先例,让一群倭人在明军中效力。再有,你丈夫的手下不是有八千人马么?怎么变成五千了?” 王翠翘道:“我和我丈夫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我们在普罗岛的人马共计八千。其中三千是倭人,五千是汉人。如果朝廷同意招安,我们将遣散那三千倭人,让他们回倭国去。剩下的五千汉人,则会随我丈夫登陆投诚。” 胡宗宪问:“许夫人。我冒昧的问一句。你丈夫在普罗岛犹如土皇帝一般。我听说倭国的诸位藩主都要给你丈夫三分薄面。为什么想起来要归顺朝廷?” 王翠翘叹了声:“他在海上再风光,始终也是个匪啊!他和手下的五千汉人弟兄,只不过是因为生计所迫才被迫当了海匪。且头上还顶着个‘倭寇’的坏名头。家乡不能回、亲人不能相认。即便抢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呢?归顺朝廷就不同了。得个一官半职,可以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胡宗宪道:“许夫人是知书达理的人。男子汉大丈夫,羽檄争驰,报效国家才是正道。如果许海愿意登陆,我会亲自到海边去迎接他。” 王翠翘道:“我丈夫当然愿意登陆。只是。。。” 胡宗宪连忙问:“只是什么?” 王翠翘担忧地说:“有汪直那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丈夫怕步汪直的后尘。” 汪直当初是最大的倭寇汉人头目。许海以前就是追随汪直的。 嘉靖三十八年,汪直假意归顺朝廷,实则想骗取大明东南沿海的贸易特权。胡宗宪与师爷徐文长定下秘计,虚与委蛇,反将汪直骗到了定海卫诱捕。 汪直被捕后,胡宗宪将其处死。 胡宗宪道:“你的丈夫既然做过汪直的手下,就应该知道,汪直所以被朝廷诛杀,是因为他归顺的心不诚。想跟朝廷耍弄诡计。许海若是真心前来归顺,我定会诚意待他。” 王翠翘道:“嗯。我的丈夫希望总督大人能够亲赴普罗岛,与他商谈招安诸事。假如胡部堂不愿去普罗岛,最起码也要派一个官位够高的人,随我一同回去。” 胡宗宪思索一番,道:“这样吧。许夫人先在总督衙门住下。容我跟锦衣卫的两位上差商议商议。胡安,带许夫人下去歇息。” 管家胡安领着王翠翘出了大厅。 胡宗宪对贺六说:“老六,我求你件事。等我办完了招安许海这件事,你再查办我!若真能在任上招安了许海,我即便是丢官丢命,也再无任何的遗憾!” 贺六道:“胡部堂放心。招安许海关系到东南沿海百姓的长久平安。我定会让您办完这件事。” 胡宗宪点点头。 戚继光道:“胡部堂,您绝不能跟王翠翘去普罗岛!这也许是许海设下的圈套。您想想看,如果许海把您扣在普罗岛,跟朝廷勒索大笔的银子可怎么办?” 胡宗宪想了想,说道:“若许海真把我扣了。我的生死倒在其次。大明开国两百年,何曾有过封疆大吏被海匪绑架的先例?到时候,只怕朝廷会颜面扫地。。。” 戚继光道:“胡部堂,我去普罗岛会许海吧!” 最c新章#节yf上%0;* 胡宗宪摇头:“东南海防全系于戚帅一人身上。你不能去冒这个险。再有,这些年你把倭寇打惨了。他们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到时候他们难免会对你不利。” 贺六起身,拱手道:“胡部堂,我去普罗岛吧。一来,经办这种秘密差事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二来,我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名声虽没有胡部堂、戚帅那样大,官位却也够镇住许海的。三来,我的夫人白笑嫣善于经商。在江南有不少铺面,这两年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如果我被许海绑了票,她会拿出自己的钱赎我。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朝廷无关,不会让朝廷颜面受损。” 胡宗宪由衷的叹了一声:“老六,好胆识!” 刘大却来了一句:“六哥。那个。。。我这人一坐船就晕。真要是漂洋过海到了那普罗岛上,怕是只剩下半条命了,帮不了你什么忙。您看。。。” 贺六摆摆手,打断了刘大的话:“你不想去,我不会勉强。你就坐镇杭州城吧。” 胡宗宪道:“老六,我让徐文长跟你一起去普罗岛。” 贺六道:“徐先生是文弱书生。普罗岛是倭寇老巢,太过凶险。。。” 胡宗宪神秘的一笑:“有件事你不知道。王翠翘曾是徐文长的红颜知己。或许王翠翘看在往昔与他的情分上,会劝阻自己的丈夫,不要对你们下毒手。”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 胡宗宪又叮嘱道:“老六,你记住。假如许海是诚心归降,无论他提出多高的条件,你都要先应承下来。只要他带着手下上了岸,剩下的事,我来办。” 正文 第222章 倭、汉之争 入夜。贺六与白笑嫣的卧房。 当白笑嫣听说贺六要去倭寇老巢后,直接跟他翻了脸! 白笑嫣带着哭腔,指着自己的肚子:“贺六!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难道你想让孩子一落生就没了爹?” 贺六想要搂住白笑嫣的肩膀,却被她挣脱开。 “一边去!你以为你是谁?武林高手?万人敌?普罗岛离着浙江沿岸足有数百里!且不说海上的惊涛骇浪,风云变幻。就算你到了普罗岛上,那儿还有八千如狼似虎的倭寇等着你!倭寇头子许海随便下道令,你就会被剁成肉酱!”白笑嫣怒道。 贺六苦笑一声:“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吧?做人啊,有时候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我当着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总该为黎民百姓办几件好事。若许海真能归顺朝廷,则东南沿海的百姓今后再无倭寇之患,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白笑嫣怒道:“刘大呢?他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官位比你高。他为什么不跟着你去?” 贺六道:“他不去最好。查阿修罗教通倭案时,我就怀疑他跟倭寇不清不楚。这厮要是跟我去了普罗岛,我还怕他坏我的事呢!” 白笑嫣道:“你要去也成。让戚大帅派些水师战舰、戚家军兵士陪你去!” 贺六摇头:“我是去招安的。带战舰、兵士去,许海会觉得我没有诚意。” 白笑嫣气的直接将桌上的茶盅摔到了地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忍心看着咱们的孩子落了地就没了爹?我告诉你,你要死在那普罗岛上,我可不为你守节!转头我就改嫁!” 贺六笑了笑:“别介。我去那普罗岛并不是必死无疑,那岛子又不是阎罗殿。” 这时,香香抱着个枕头来到爹娘的卧房。 “爹,娘,你们在吵什么哇。”香香歪着个小脑袋问。 白笑嫣对香香说:“你爹不要你了!” 香香一听这话,小嘴一撇:“呜呜呜”哭了起来。 香香一哭,白笑嫣心软了。她抱起胖嘟嘟的香香,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香香乖。娘刚才唬你呢。你是你爹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呢?” 转头,白笑嫣将香香交给了贺六:“我得出去趟。你先哄香香睡觉。” 贺六问:“这大半夜的,你个妇道人家出去干什么?” 白笑嫣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说道:“你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不得出去偷个把汉子?等你死了,我也好有个依靠!” 贺六哄着香香睡下。一个时辰后,白笑嫣捧着一个大锦盒回到了卧房。 “这是什么?”贺六问。 白笑嫣答道:“护身软甲!这几日跟杭州城内的几个掌柜对账。云翔号当铺的掌柜说,新近收了一件死当,就是这护身软甲。这东西原本是杭州东来镖局老镖头的。老镖头死后,他的儿子好赌败家,把这东西当给了云翔号。据说穿上它便能刀枪不入。” 说完,白笑嫣从锦盒里拿出护身软甲,顺手狠狠拍了贺六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转过身去,试试合不合身?” 白笑嫣替贺六换上了护身软甲。 贺六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白笑嫣怒道:“我是刀子嘴、刀子心。我不跟你打哈哈。你要是死在那普罗岛,我立马改嫁,说到做到!” 贺六道:“行了,赶紧睡吧。明日我便要动身了。在杭州等着我。你夫君我命硬的很,且死不了呢!” 白笑嫣闻言,突然搂住了贺六:“贺六,你一定得活着回来!” 总督衙门后衙金鱼池畔。 一男一女相视无言。男的是狂生徐文长,女的则是王翠翘。 良久,徐文长才开口:“那年你当上了江南青楼的总花魁。我变卖了家产,准备你一回扬州,我就给你赎身。可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啊。你竟被许海那个王八蛋劫了去。” 王翠翘道:“文长,你不要这么说我的丈夫。他是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的男人。比江南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十倍八倍!” 徐文长苦笑一声:“你倒替他说起话来了。有时候我真羡慕他,能够跟你结为夫妻,长相思守。” 王翠翘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姻缘这东西,是世间最难琢磨的。我爱我的丈夫。可他现在的身份是倭寇头目。倭寇这行当,三年之内,十不存一,五年之内,百不存一。他随时都有死的危险。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所以我劝服他归顺朝廷。文长,你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么?” 徐文长虽然狂荡不羁,骨子里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呵,我想,一定是他手下有人想取他而代之。他迫不得已,才想出归顺朝廷这一招吧?” 王翠翘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普罗岛上的八千人马,五千是汉人,忠心于我丈夫。三千是倭人,忠心于二当家影佐平成。影佐平成早就对普罗岛的头把交椅虎视眈眈。岛上汉、倭之间,这些年也是争斗不断。迟早有一天,影佐会谋害我的丈夫。” 徐文长道:“如此说来,什么遣散倭人回倭国,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话?遣散是不能遣散的。只能将倭人杀光,你的丈夫才能带着手下弟兄从普罗岛脱身。” 王翠翘道:“正是如此。” 徐文长叹了声:“唉,好吧。我能帮胡汝贞定下计策诛杀汪直,一样也能帮你的丈夫设计杀光岛上的倭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王翠翘道:“什么条件?” 徐文长答道:“我不是圣人,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凡夫俗子。假如我替你丈夫办成了这件事,答应我,离开他,今后跟我浪迹天涯。” “这。。。”王翠翘蹙起了眉头。 “文长,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王翠翘道。 徐文长狂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爱上了一个倭寇头子!罢了,罢了,就算不为了你——为了胡汝贞,为了大明东南沿海的平民百姓,我也会帮你办成这件事。” 正文 第223章 汉家疆土,钓鱼岛 腊月初十,贺六、徐文长、王翠翘上了一艘大福船,自宁海卫出航,直奔普罗岛。 福船之上,只有一名张姓老船工领着二十多个苦力。并无一兵一卒,也无火铳、舰炮。这是为了对许海彰显诚意。 王翠翘的手里有去普罗岛的海图。普罗岛所在事属机密。她没有将航图交给老张头,而是每隔三个时辰去舵室给老张头校正一次航向。 王翠翘去了舵室校正航向,船舱之内,只剩下徐文长和贺六。 贺六道:“徐先生,这下咱们可真是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 徐文长点点头:“既是同舟共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上岸前,你要换下飞鱼服。” 贺六有些奇怪:“上岛招安,难道我还要对许海隐藏锦衣卫的身份不成?” 徐文长道:“你的确需要隐藏锦衣卫的身份。不过不是隐藏给许海看的,而是隐藏给普罗岛二当家影佐平成看的。” 徐文长将普罗岛上的汉、倭之争,影佐平成觊觎岛上头把交椅的事一一说给了贺六。 贺六道:“原来如此,许海归顺朝廷竟是被逼无奈。这样一来,咱们上岛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帮助许海,剿灭岛上的三千倭人。” 徐文长自信满满的说道:“如果许海把他那五千汉人手下交给我指挥,别说三千倭人,就算是六千,我亦能手到擒来。” 贺六摇头:“恐怕不会。许海防着倭人,一样也会防着我们。” 航程的前五天,称得上是万里无云,一帆风顺。第六天,海上风云突变。 上一刻海上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乌云密布。紧接着,一场暴风雨笼罩了海面。 大福船虽然是浙江水师的主力战船,在偌大的海面上却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般随波而行。 船工张老头站在舵室内,大声的命令着自己手下的弟兄:“收帆!”、“横桅!”。 那些苦力久在海上讨生计,都是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他们站在风雨之中,无所畏惧。可狂风呼啸,两名苦力爬上桅杆收船帆时,竟然被狂风吹到了海里。 贺六大喊:“有人落水!张老伯,快派人去救啊!” 老张头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悲伤之情:“救不了。现在派多少人去救他们,等于要搭上多少人的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出了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死在海里的打算。” 落水的两个苦力,逐渐变成了黑点儿,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王翠翘拿着自己手里的航图,仔细的对照着:“坏了!咱们迷航了!遇上这场大暴风雨,算是咱们倒霉。能不能闯出去,就看天意了。” 狂风、暴雨整整呼啸了一夜。船上的一众苦力已经是精疲力竭。就连贺六和徐文长都亲自下到底舱里摇橹了。 第二天,暴风雨终于停了。 一众苦力,连同贺六、徐文长全都累趴在了底舱里。 乌云散尽,阳光照耀在甲板上。 舵室内,王翠翘一阵发愁:“咱们这是到了哪儿了?航向已经乱了套。照这样下去,咱们怕是回不了普罗岛了!” 老张头忽然喊了一声:“前面有个岛!” 贺六和徐文长听到喊声,来到舵室。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福船前面有数里见方的一个小岛,岛上树木郁郁葱葱。老张头急忙调整航舵,在岛边靠岸。 一行二十多人,上得此岛。只见岛的中央有十几座石头垒成的小房子。 一番搜寻,这十几座小房子却是空无一人。奇怪的是,每个小房子里,都有一些粗米、盐巴、淡水。 贺六猛然看到,这些小房子的东面有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钓鱼岛”! 。看b正√版c“章节”q上/0√ 贺六指了指石碑,问老张头:“钓鱼岛?张老伯你久在海上谋生,可听说过此岛?” 老张头道:“当然听说过。长出海远航的人,哪有不知道钓鱼岛的。这岛自古就是我汉人的地方。南宋水军名将汪大猷在澎湖建立军营,遣将分守诸岛,就曾在此设立兵栈。后来南宋灭亡,咱们东南沿海的渔民出海捕鱼,就将此地作为了一个中转。在岛上储存淡水、盐巴、米面。任何途经此地的汉家渔船都可以随便取用这些补给。” 徐文长在一旁道:“为了巩固海防,胡部堂曾让郑伯鲁编纂《筹海图编》一书,详列我大明海疆。其中的‘沿海山沙图’中,便有钓鱼岛。此地的确是我大明的疆土。” 王翠翘高兴的说道:“我这航图上,亦标注有钓鱼岛。咱们以钓鱼岛为参照,便能重新找回航向。用不了两天,就能到达普罗岛了!” 老张头看了看一众精疲力竭的苦力,建议道:“贺大人,我看我们先在此地歇息两日,再扬帆出海不迟。” 贺六点点头:“好,就这么办吧。走,我们去找些枯木,生火、煮米、做饭。” 贺六和徐文长领着五名苦力寻找枯木。在岛上行了半里,只见诸种树木郁郁葱葱,很多树木贺六都叫不上来名字。 徐文长亦是惊喜万分:“这是棕榈,这是仙人球。呵,贺大人你看,这是海芙蓉!我听李时珍李先生说过,这可是治骨痛的神药啊!” 徐文长说完,俯下身去,采了一大把的海芙蓉:“咱们若有命回浙江,我定要将这海芙蓉送给李先生,算是为他编纂《本草纲目》出一把子力。” 贺六感叹道:“都说我大明疆土辽阔,物产丰盈。今日到了这钓鱼岛,才知此言不虚。” 贺六和一众苦力在岛上拾了不少枯木,来到岸边。 老张头带着人,在浅滩上用渔网补了不少的鱼、虾。 不多时,岸边飘荡着米香、鱼虾的鲜味儿。 老张头给贺六夹了一条小黄鱼:“贺大人请用。这可是真正的东海小黄鱼。在杭州城里,可以卖到三两银子一斤呢!唉,这些年,倭寇肆虐,海面不平。咱们东南的渔民每次出海,既要祈求风调雨顺,又要防着倭寇。实在是苦的很啊。” 贺六笑了笑:“放心,张老伯。离东南海面太平无事的那一天,不远了!” 正文 第224章 普罗岛主,许海 在钓鱼岛歇息了两天,众人上了大福船,直奔普罗岛。 航行了两日,福船东方出现了一座偌大的岛屿。这座岛屿足有钓鱼岛的十倍大。远远望去,岛上房屋密布,十几个瞭望哨上,站着数十名手持火铳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倭人打扮,有的则是汉家百姓的打扮。 王翠翘下得舵室,进了船舱。她对徐文长和贺六说:“普罗岛到了。记住,遇到倭人,你们就自称是我从浙江请来的名医。” 徐文长、贺六随着王翠翘下船登岸。 岛上的汉、倭,见到王翠翘纷纷弯腰行礼,口称“夫人”。 贺六暗笑,这王翠翘在普罗岛上的派头,堪比裕王妃李氏在京城的派头。 一个矮胖汉子见到王翠翘,拱手道:“夫人你可回来了!岛主这两天正担心你呢!” 看h正*%版}%章节}上d=u0y 大海贼许海自称是东海王、普罗岛主。普罗岛的中央,竖着一根长约十多丈的大柱子。柱子上挑着一个幡子,幡子上写着十个大字:“大明东海王、普罗岛主许。” 徐文长和贺六见到这幡子上的字,相视一笑。二人不约而同的想:一个海贼,竟然也敢称王。 王翠翘问矮胖汉子:“岛主现在何处?” 矮胖汉子答道:“正在议事厅跟二当家吵架呢!” 普罗岛的二当家,便是王翠翘说的那个倭人头目影佐平成。 王翠翘领着贺六、徐文长进得议事厅。议事厅内,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正跟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者怒目而对。 四十来岁的人是书生打扮。面容姣好。论长相,他简直比得上那些京城有钱寡妇们豢养的面首。 贺六心忖:这应该就是大海贼许海了。怪不得王翠翘会倾心于他。此人的长相称得上是貌赛潘安。 另外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者,身穿一身倭国服饰,留着倭人的发髻。腰间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此人便是普罗岛二当家,影佐平成。 见到王翠翘,许海面露喜色:“夫人,你回来了?” 王翠翘道:“我们在海上遇上了暴风雨,耽搁了两天的航程。” 影佐平成狐疑的打量着王翠翘身边的贺六、徐文长,用流利的汉话问道:“这两个汉人是什么人?” 王翠翘镇定的回答:“岛主不是肛火旺么?人中黄下不来。我特地去浙江请了两个名医来给他治病。” 贺六之前倒是听胡宗宪提起过,许海生有怪病,王翠翘曾冒着风险两次乔装登陆,在浙江为他遍寻名医。想不到这怪病竟然是肛火之症,又称便秘,俗称,拉不出屎来! 影佐平成半嘲不讽的说:“我听闻你们汉人有一种求财吉兽,名叫貔貅。这貔貅光吃不拉、只进不出。倒是很像岛主大人!岛主,戚虎打的我们上不了岸。我从东瀛带过来的三千弟兄,已然四个月没发过酬银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要造反!” 许海道:“你也说了,咱们现在不敢登陆,没有大进项。只能抢劫几艘过往的渔船、小商船,勉强维持岛上弟兄的生计。我手里哪有什么银子给你那三千东瀛人?” 影佐平成怒道:“没有银子?不对吧?!这些年,咱们做了多少大生意?数年前,戚家军还没有组建成军。那回在宁波登陆,咱们攻破了明国的宁波府库,一次就抢了快两百万银子!那些银子都哪去了?” 许海冷笑一声:“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的补给都要从东瀛萨摩藩高价买来,再动用大船运到岛上。这笔开销不是什么小数目。有道是坐吃山空。银子,我的确还剩下一些。可那是留着给岛上的弟兄们从萨摩藩买米、肉、菜等等补给的。把银子都发给了他们,难不成以后咱们喝西北风充饥?” 贺六从二人的争吵中听出,看来岛上的财富,是掌握在许海手里的。这也许是三千倭人听命于他一个汉人的原因。 影佐平成站起身,怒道:“总之,如果岛主再不给我那三千东瀛弟兄发酬银,用不了几天岛上就会出大事!” 影佐离开了议事厅。 许海见影佐走了,对王翠翘说:“走,我们密室说话。” 许海轻轻一扳椅子的扶手,议事厅东面的墙壁上“轰隆”一声出现一扇门。 众人进得那扇门。 许海彬彬有礼的朝着贺六拱拱手:“您就是浙直总督胡宗宪?” 贺六摇头:“胡部堂是东南的柱石。他日理万机,没有功夫来这岛上。在下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位是胡部堂的心腹幕僚,徐文长徐先生。” 许海在当海贼之前,也是有秀才功名的。他自然听说过锦衣卫的大名。 许海点点头:“锦衣卫大权在握。贺大人来找我谈招安的事,您的分量不亚于胡部堂。快快请坐。” 贺六左右打量,只见这密室的四面墙壁,挂着不少倭刀、火铳。 许海是个大海贼头子,却不似百姓形容的红眉毛、绿眼睛。他颇懂礼数。 许海起身,从墙壁上取下一柄倭刀,放在贺六身边的桌子上:“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送贺大人的。这柄倭刀就算是见面礼吧。” 贺六拱手:“那就谢了。我这人快人快语。既是招安,想必许岛主一定有很多的条件。现在,咱们谈谈条件吧。” 许海侃侃而谈:“好,贺大人是痛快人!条件之一,我登陆之后,朝廷要保证我的安全。我手下有五千汉人弟兄,三千倭人,总计八千多人,赶得上明军的一个小卫了。朝廷最起码要给我一个卫所军指挥使的职位。” 贺六道:“这个不难。前军都督府的赵都督是我干爹。兵部尚书张居正大人是我的至交。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到时候前军都督府和兵部联名下个委命,你的卫所军指挥使就水到渠成了。” 许海笑了笑:“三千倭人,自然不能跟我一起归顺朝廷。便是他们有这个心,朝廷也没有这个先例。五千汉人弟兄,则铁定会跟我去浙江。这些人要是安置在一个卫所里,归我统领,朝廷自然是不放心的。这我能够理解。这样吧,这些弟兄里,如果有人想回乡务农,希望朝廷能够每人发给一百两的安家银子。如果有人想从军,希望朝廷给他们个报效国家的机会。” 贺六点点头:“这个亦是不难。即便五千人每人发一百两,也不过五十万两银子。为了防你,胡部堂他们每年耗费的军费何止百万两?我想这个条件,胡部堂和朝廷都会同意的。” 许海又握住了王翠翘的手,转头对贺六说:“我的夫人舍弃了苏杭之地的繁华,陪我颠沛流离在这东海荒岛上,这些年吃尽了苦头。我希望朝廷能够赐她一个三品诰命夫人。” 贺六道:“嗯,岛主和夫人真是夫妻情深。没问题,朝廷连正三品的指挥使都能给你,又怎会吝惜一个三品诰命夫人的名号呢?” 正文 活动:读者福利 我亲爱的各位书迷朋友们,你们有过某本书看到一半,却苦于没有vip资格,看不了后续章节,又不想充值的烦恼么,现在点击酷匠app看看板块男频横幅,参与五月限定“国立图书馆藏宝事件”分享拉新活动,召唤5个新用户小伙伴下载酷匠app,并在活动页面输入你的邀请码,就能免费获得一个月vip会员奖励哦;不仅如此,完成一轮拉新任务的给力读者,还会在6月的盗探阵营作品对决主题活动中,加入一方阵营时获得价值250-500酷币的任务点数,并享有双倍任务资格,介时也请各位加入我所在或支持的阵营,一起努力做任务赢取丰厚奖励;钟爱我作品的书迷铁粉们,请大声的召唤你身边的亲朋好友加入酷匠,成为我的书粉叭,永远爱你们哦,比心~另外,借此机会感谢我最最亲爱的责编烟草殿下! 不穿越,没金手指的传统历史文受众太小。这点胖作者心中有数。原本自己对这本书没有任何信心。完成2万字的开头、大纲后就不想写了。 就在我想放弃这本书的时候,腊月二十九,我家烟草大佬给我打来了电话,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没错,就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除夕。 胖作者混迹网文圈也有四年了。烟草是我遇到过的最负责,最友善的编辑。大家想想,腊月二十九啊,第二天就过年了,他还在给一个写手打电话,鼓励写手、指导剧情、帮着修改大纲。 如果找一个形容词形容我的责编大佬的话,“工作狂”这三个字恰如其分。 感谢。酷匠很包容,很多元。能够给我这本传统历史文一个机会。 感谢我的责编烟草,没有他,我这本书也许只能停留在word文档里2万字的开头上。 感谢众位书友的支持。 为了你们,我会好好将这本书写下去。 最a新()章节g}上e_0 重申一遍,5月29日开始五更。6月份更不满30万字,给我家烟草大佬直播吃翔,蘸着大葱吃,恶心屎他。。。 正文 第225章 借刀杀人 许海所提的三个条件并不过分。贺六心忖,若只满足这三个条件,许海便能归顺朝廷,那对于东南沿海的百姓们来说实在是善莫大焉。 贺六道:“我代朝廷,答应许岛主的三个条件。不知你和你的手下何时登陆?” 徐文长却插话道:“贺大人别急。想必许岛主的条件还未说完。” 许海微微一笑:“都说徐先生是胡宗宪大人的心腹谋士。今日一见,果然聪明非凡。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普罗岛的二当家影佐平成与我不睦。岛上三千倭人只听命于他。我若要带着五千汉人弟兄登陆归顺朝廷,影佐一定会带着倭人坏我们的事。我和弟兄们要登陆归顺,必先除掉岛上的三千倭人。这就需要戚家军与我配合。” 贺六问:“怎么配合?” 许海道:“简单。我会跟影佐平成说:我得到消息,戚家军最近调去了大明北疆防守鞑靼。是时候登陆抢掠一番了。我会让他带着倭人在宁波港登陆。到时候,我的五千弟兄将与戚家军配合,杀光影佐平成手里的三千倭人!” 贺六心中暗道:好一个借刀杀人的海贼头子许海!很有可能,许海只不过是打着归顺朝廷的名义,借戚家军之手排除异己。等到戚家军真杀光了影佐平成手里的三千倭人,许海便能称霸普罗岛。到那时,许海若想归顺,可以再抬高归顺的价码。不想归顺,可以继续占据海岛,做土皇帝。 不过,毕竟那三千倭人为祸东南沿海已久,手上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不管许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如果戚家军能在宁波全歼这三千倭人,倒也能为死在倭寇屠刀下的百姓报仇。 贺六想了想,道:“可以。戚家军杀倭寇是份内事。我想胡部堂和戚大帅会同意的。” 许海道:“你们来时带的那些船工现在何处?” 贺六答道:“都在福船上。福船现停泊在普罗岛的浅水港内。” 许海道:“既然是跟戚家军合作。必须找一个人,回去给戚家军送信。我看这样吧,贺大人与你带来的船工先在岛上小住几天。我派我手下的弟兄开船送徐先生回浙江联络戚家军。记住,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后,正月十七,影佐平成的三千倭人将在宁波港登陆。请戚家军布置一个口袋,先放他们上岸。上岸之后再扎紧口袋,聚而歼之!” 许海之所以不让老张头那些船工带徐文长回浙江,无非是不想将普罗岛到浙江的海图交出去。没有海图,浙江水师很难找到这座东海上的岛屿。 贺六此时已经心中了然,许海归顺是假,借刀杀人是真!如果是真心实意的归顺,为何他不交出航海图?无非是想继续盘踞普罗岛,做他的土皇帝。 徐文长与贺六对视一眼。贺六道:“既然许岛主已经做好了打算,我们就客随主便了。我和手下船工先住在岛上。你派人送徐先生回浙江。” 一天后,徐文长从普罗岛出发,赶回浙江。 贺六则跟一众船工留在了岛上。贺六心中有数,许海这是想将他扣为肉票。等到戚家军全歼了影佐平成的三千倭人,许海可以用他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要挟胡宗宪,让胡宗宪给他们送来赎银。许海拿到赎银,就可以从倭国购买急需的补给。 贺六心中暗骂:许海这厮的小算盘真是打的噼里啪啦响!先借戚家军之手排除异己,而后借着自己这个北镇抚使勒索赎银,购买粮草,渡过难关。怎么算,许海都是稳赚不赔的。 许海将贺六和二十多名船工安置在普罗岛东侧的三间房子里。周围有百十多号海匪守卫。虽失去了自由,许海倒是待他们如上宾,每日好酒好肉的伺候。 这天上晌,许海找到了贺六,说道:“贺大人,走,跟我去议事厅。咱们给影佐平成那个老倭奴唱一出好戏!” 贺六跟随许海,来到议事厅。 议事厅内,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持刀汉子。此人一脸络腮胡子,半敞着衣襟,露出一巴掌护心毛。 许海道:“贺大人,这人是我的心腹,也是普罗岛的八大天将之一,他诨名唤作胡子李。胡子李,还不拜见贺大人?” “小的胡子李,见过贺大人。”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人。。。看着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许海似乎看出了贺六的眼神中闪烁着疑惑。 “贺大人,怎么了?”许海问。 贺六知道自己刚才的目光让许海起了疑心,他赶忙道:“许岛主,这八大天将是什么职位?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故而好奇。” 许海道:“是这样。我这个岛主之下,有二当家一位,就是影佐平成。二当家之下便是八大天将。每人统帅一千弟兄。其中五人是汉人,三人是倭人。八大天将下,还有十六天兵。每人分领五百弟兄。”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 许海指了指胡子李,道:“贺大人,胡子李跟随我五年了。我待他如亲生兄弟一般。在这座岛上,我最信任的人是我夫人王翠翘。第二信任的人便是他了。” 许海又吩咐胡子李:“去请二当家到议事厅。” 不多时,影佐平成来到了议事厅。 许海道:“好消息啊二当家!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影佐冷哼一声:“咱们已经让戚家军打的上不了岸,哪里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许海指了指贺六:“这位贺大夫是杭州名医。杭州城内的很多达官显贵都找他看病。故而他能得到大明官府的不少消息。他刚刚告诉我,今年冬天,鞑靼人进攻大明的蓟州镇。蓟州镇损失惨重。戚虎已奉命带着戚家军离开浙江,北上蓟州镇打鞑靼人去了。” 影佐平成大喜过望:“真是如此,我们就可以继续登陆做我们的生意了!天照大神保佑!戚虎终于离开浙江了!” 影佐看了一眼贺六,忽然问道:“岛主夫人不是带来两位名医么?怎么只剩下他一个了?” 许海随口敷衍道:“治我的肛火之症需要一味名贵的药材。这味药材咱们岛上没有,另一位大夫回浙江去取药了。” 正文 第226章 天无绝人之路 影佐平成一向信不过许海这个汉人。他问:“我的三千武士去宁波,你手下的五千人马会随我们一并登陆么?” 许海点点头:“这是自然了!普罗岛的弟兄,无论东瀛人还是汉人都是一家嘛。我们自然是要共进退的。” 影佐平成点点头:“嗯。既然要登陆,那我们现在要确定两件事。一件事是登陆的地点,一件事是登陆的时间。” 许海侃侃而谈:“明军在宁海卫布置有大量的弗朗机火炮。戚家军虽然撤走了,其他的明军仍能操弄那些火炮。在宁海卫登陆,我们势必会遭到明军猛烈的炮火轰击。这不是明智的选择。” 影佐平成道:“我们的同行们这些年屡屡与戚家军在台州一带作战。台州的商人都跑去了杭州。台州已经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在台州登陆也是不明智的。” 许海道:“嗯,言之有理。至于嘉兴和瑞安,这两地滩涂太浅,不利于我们的战船靠岸。” 影佐平成道:“如此说来,我们的选择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宁波!” 许海故作深思状,而后道:“宁波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的炮台没有宁海卫那么多。且滩涂水深,适合我们的战舰靠岸。最要紧的是,宁波的富商巨贾多。宁商之名,冠绝江浙!是不是啊,贺大夫?” 贺六连忙接话道:“没错。我行医多年,要说富商巨贾最多的地方,还要数宁波。宁波的茶商、盐商、丝绸商、海商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影佐平成点头同意:“好!就这么样决定了,在宁波登陆。下面,咱们要确定登陆的时间。” 许海道:“既然是登陆做大生意,自然要选个黄道吉日。且让我求签问一卦。” 许海从议事厅中央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匣子。匣中有十枚小海螺。 他将十枚小海螺拿在手里,左晃右晃,念念有词。 贺六在一旁暗笑:想不到许海这个大海贼还会神汉巫士那一套骗人的把戏呢。 贺六哪里知道,当初许海只是大倭寇汪直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倭人崇信神佛,许海就是靠着装神弄鬼的把戏聚拢了不少倭寇在自己身边,从而发迹当上了倭寇头目。 许海口中念念有词:“妈祖娘娘、天照大神、佛祖、太上老君齐齐显灵,求吉日,旗开得胜!” 随后,他两手松开,“当啷”一声,十枚小海螺落地。 许海对影佐平成说道:“看卦象,咱们正月十七在宁波登陆是最合适的!” 影佐平成掐算了下时间,道:“嗯,按照航程,咱们有十天的时间准备补给、火药、铳子。” 许海笑道:“但愿这一票,咱们能满载而归。”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初八,倭寇大头目许海率五千汉人手下,三千倭人祭旗出海。 在上船之前,许海找到了自己的心腹胡子李。 他交待胡子李道:“这一趟咱们全体出动,岛上就留了你和两百弟兄看家。记住,一定要看牢了那位贺大人。他可值一百万两银子呢!” 胡子李惊讶道:“这人值这么多钱?” 许海点点头:“等我借着戚继光的手灭了影佐平成,就拿这个贺大人做肉票,跟胡宗宪要一百万两赎银!那位贺大人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算得上是大明皇帝的心腹家奴。呵,到时候胡宗宪一定会乖乖把钱送到咱们手上!” 胡子李道:“岛主放心!我一定把他严严实实的看管起来。” 许海又交待:“除了看牢贺大人,你还要保护好夫人。照顾好她的饮食起居。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一切就拜托了!” 胡子李拱手:“我定不负岛主所托。” 八千倭寇,乘着十艘三桅战船、五十多艘小船浩浩荡荡的自东向西而去。 贺六和船工老张头,还有二十多个福船上的苦力被守岛的二百多海贼看押在四座小房子中。 老张头道:“贺大人,这些倭寇莫不是把咱们当成了肉票了吧?” 贺六叹了口气:“你以为呢!许海那厮本来就没打算归顺朝廷。只是想借刀杀人罢了。咱们如今可真成了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贺六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让白笑嫣掏出自家的私房银子,将他赎回浙江。转头他又开始担忧,银子倒是拿得出来。可交到许海手上,许海转手就可以拿他贺家的银子去倭国购买给养。这不成了通倭资敌了么?现如今刘大就在浙江呢!要是让刘大得知这件事,他定会拿这件事要挟自己! 这就陷入了一个死结:要么他贺六死在这普罗岛上。要么被刘大拿住他贺六的把柄,今后贺六定然要受制于刘大,生不如死! 贺六叹了口气,他想起老胡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的确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个人突然进到房中,站在了贺六面前!来的人是许海最信任的人——普罗岛八天将之一,胡子李! 胡子李见到贺六,拱手道:“六爷,您还记得我么?” 贺六惊讶道:“我一直看你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你是。。。” 胡子李跪倒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稽查千户所下小旗官儿李伯风,拜见六爷!” 贺六道:“稽查千户所?你是徐七徐胖子的手下?” 李伯风点头:“六爷!属下受徐七爷之命,在倭寇里做内应,已经有整整五年的时间了!嘉靖三十七年,徐七爷让我假扮浙东水匪,投靠了许海!我在这普罗岛,一待就是快两千个日夜啊!” 贺六喜不自胜!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谁能想到,许海最信任的人,竟然是锦衣卫派到他身边的内应?! 贺六是一个谨慎的人,他又问:“你自称是徐胖子的手下。可有凭据?莫不是许海派你来套我们什么话的吧?” 胡子李道:“六爷。您应该记得,当初我是徐七爷的贴身校尉,天天跟在他身边。否则您也不会看我眼熟。” 贺六道:“也可能是长得像吧。我问你,徐胖子平生有三大好,都是什么?” 胡子李脱口而出:“七爷三大好,炖吊子、猪腰子、猪蹄子。其实三大好归根结底就是一大好,那就是吃!” 贺六点点头:“果然是你!” 胡子李道:“六爷,许海归顺朝廷是假,借刀杀人,而后绑架您,勒索赎银才是真!我已偷偷备好了一条福船,咱们赶紧回浙江去吧!” 贺六问:“咱们?你也要跟着回浙江?” 胡子李点点头:“当海贼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您看我这样子,简直就是人不人,鬼不鬼。我父亲当初好歹也做过山东的布政使。我也算个官宦子弟。唉,悔不当初,徐七爷说有个立大功的机会。我晋职心切,主动要求到许海身边。这做内应,比蹲大狱还难受呢!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跟您回京城!到时候徐七爷要杀要刮,我悉听尊便就是了!” 正文 第227章 你没看过水浒? 贺六问胡子李:“除了你,岛上还有二百多人看守我们。这些人会听从你的调遣,放我们走么?” 胡子李微微一笑:“六爷,我是许海最信任的普罗岛八天将之一。我跟他们说,放你们走是许岛主的命令,他们哪个敢质疑我呢?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吧!” 贺六摆摆手:“稍等片刻!容我想一想。” 片刻后,贺六问:“王翠翘是不是还留在普罗岛上?” 胡子李点点头:“在呢。” 贺六道:“那好。许海想将我绑为人质。那我就将他的夫人绑为人质!用王翠翘要挟他归顺朝廷!” 胡子李道:“好!夫人这时辰应该在岛主府里呢!我这就带你们去,绑了她。” 胡子李领着贺六和二十多名船工,出得关押他们的房子。 一名负责看守他们的海贼小头目拦住了众人去路。他询问胡子李:“李爷,您这是?” 胡子李道:“奉岛主密令,带这二十几个人出岛。” 小头目疑惑道:“岛主不是说让我们严加看管这二十几个人么?” 胡子李“啪啪”给了小头目两个耳光:“你敢质疑普罗岛天将?跟你说了,这是岛主的密令!你要是不信,派人去问岛主就是了!” 许海已经带着舰队离开普罗岛。小头目上哪儿问询他去? 小头目拱手道:“李爷,小的多嘴了。您别生气。弟兄们,让路,让李爷带他们走!” 普罗岛的中央,有一间用竹子搭建的三层竹屋。这竹屋高约三丈。大门上挂着一块柳木刻的匾,上书“岛主府”三个大字。 众人进得岛主府。王翠翘正在二层的书房里画一幅山水画呢! “你们怎么来了?”见到贺六、胡子李,王翠翘大惊。 贺六笑道:“我们怎么就不能来?走吧,岛主夫人,随我们回浙江去。我会信守承诺,让朝廷敕封你为三品诰命。” 胡子李道:“夫人,我劝你不要反抗。许岛主居心叵测,铁了心要对抗朝廷。你不要助纣为虐。” 许海与王翠翘夫妻情深。为了自己的丈夫,她欺骗了胡宗宪,欺骗了贺六,甚至欺骗了自己以前的情郎——徐文长。 王翠翘冷笑一声:“怎么?胡子李,你投靠了官府?” 胡子李正色道:“不是我投靠了官府,而是——我本就是官府的人!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查缉千户所下小旗官,李伯风!” 王翠翘惊讶道:“你是锦衣卫派到岛主身边的内应?真想不到啊,岛主待你一片赤诚,这片赤诚却喂了狗!” 贺六走到王翠翘身边:“许夫人,莫要多说。请跟我们走吧。不要让我们动粗!” 王翠翘突然换了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你想用我要挟许海,让他投靠朝廷?” 贺六道:“许夫人是聪明人,就不要明知故。。。” “故”字刚出口,王翠翘趁着贺六不备,竟从袖中抽出一柄牛角匕首,直直的插向贺六的前胸。 胡子李、船工老张头他们离着远,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 贺六危在旦夕! 电光火石之间,牛角匕首扎透了贺六的外衣,“当啷!”撞上了白笑嫣临走前给贺六置办的护身软甲! 这一身护身软甲果然刀枪不入。贺六反手抓住了王翠翘的手腕。 去年夏天,贺六闲来无事去找南镇抚司“武痴”何二喝茶。何二教给了他一招能让人晕过去,却不至于伤人性命的“手刀”。 贺六右手一个“手刀”,直接砍在了王翠翘的脖子上。王翠翘顿时晕死过去。 入夜,众人借着夜色,扛着王翠翘,来到普罗岛的浅水港。 浅水港内,停泊着两艘福船,数艘小一点的虎牙快船。 胡子李指了指其中一艘福船:“六爷,咱们就乘这条福船回浙江吧!” 贺六突然问:“那虎牙快船,要比福船快一些吧?” 胡子李答道:“虎牙快船自然要比福船快的多。许海大举出动,主力战船都是福船。如果我们乘坐虎牙快船,甚至能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浙江。可怕就怕半途遇到大风暴。海上波诡云谲,虎牙快船太小,经不起什么大风浪。” 贺六道:“赌一把吧!但愿上天保佑,咱们的航程中遇不到大风大浪,顺利抢在许海之前靠岸。” 众人上了虎牙快船。船工老张头命人升帆启航。胡子李又拿出一张海图,与老张头确定了航线,避开许海的船队路线。 虎牙快船缓缓驶出普罗岛,自东向西而去。 几个时辰后,王翠翘从昏迷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船舱里,对面坐着贺六。 贺六给王翠翘端上一碗水:“许夫人醒了?喝口水吧。” 王翠翘怒骂道:“滚开!” 她想要抬手去打贺六,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绳子绑上了。 贺六叹了口气:“当初在总督衙门,你说的那些道理多对啊!什么做海贼头上顶着个‘寇’字,连家乡都回不了;什么归顺了朝廷就能报效国家、衣锦还乡。。。。到头来,你却帮着许海,蒙骗胡部堂,蒙骗朝廷?” 王翠翘道:“贺六,栽在你这个锦衣卫手里,我心服口服。呵,归顺朝廷?衣锦还乡?你可看过禁书《水浒》?梁山泊的好汉倒是归顺了大宋朝廷。可大宋朝廷信任过他们么?还不是必除之而后快?我的丈夫,即便登陆,归顺了明廷,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日为匪,终生为匪。这不仅仅是落草时磕头拜把子的誓言,更是一条至理!” 贺六想了想,叹了声:“许夫人真是有大智谋的女人。是啊,如果许岛主投靠了朝廷。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一定会让人牢牢盯死他。哪天内阁或皇上对他起了疑,一道令下来,我就得让手下弟兄暗杀许岛主。” 王翠翘又叹了声:“自古夫妻一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一个海匪,我也只能处处为他考虑。实话告诉你吧,借戚家军之手除掉影佐平成的计策,其实是我想出来的。” 贺六道:“可惜。许夫人你的智谋,跟徐文长徐先生不相上下。你和徐先生要是能结为伴侣。。。” 王翠翘苦笑一声:“人之命,天注定。我和徐文长命中无缘。” 贺六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天空之中,月明星稀。 胡子李道:“六爷,这样的好天儿不用多,有个六天,咱们就能抢在许海之前回浙江了。”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这些年许海抢掠的财物,真的吃光用尽了么?” 胡子李笑道:“那是他编出来唬影佐平成的!普罗岛上的银子,总有个数百万两。全都被许海藏起来了!等平定了许海,六爷您尽可以再回普罗岛,拿出您抄家的诸般本事,将这批财宝查抄出来。” 正文 第228章 女中豪杰也! 正月十六,贺六、胡子李所乘虎牙快船在宁波港靠岸。 胡宗宪、戚继光已然率领戚家军在宁波城附近设下了口袋。 贺六和胡子李,押着王翠翘来到宁波知府衙门。戚继光的临时牙帐就设在这里。 胡宗宪问贺六:“老六?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把许夫人也带回来了?” 贺六笑了笑:“这位许夫人定下了一手好计策,差点让咱们上了套!” 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向胡宗宪解释一番。 胡宗宪一拍脑瓜:“我险些上了许海的当!” 徐文长情绪激动的质问王翠翘:“翠翘,你竟然连我都骗?” 王翠翘道:“为了我的丈夫和他手下的五千儿郎,我只能骗你。你莫要怪我。” 胡宗宪道:“将王翠翘押下去吧,好生看管。” 戚继光问胡宗宪:“胡部堂,许海想借着咱们的手,除掉普罗岛的那三千倭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胡宗宪转头问贺六:“老六,你觉得呢?” 贺六道:“咱们可以将计就计。横竖那三千倭人本来就该死。等剿灭了影佐平成,咱们再利用王翠翘要挟许海上岸归顺。” 胡宗宪点点头:“嗯,就这么办!戚将军,那些倭人会在明天登陆。这场仗,你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贺六环顾知府衙门大堂:“怎么没见刘大?” 戚继光半嘲不讽的说:“你们那位刘同知胆子也忒小了些。一听说我们来宁波是打仗的,就说自己偶染风寒,下不了床。此刻,他应该在杭州城内呢。” 贺六笑道:“他不来正好。省得他用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对咱们指手画脚的。” 几人正说着话,戚夫人走进了府衙大堂。 戚夫人给胡宗宪行了个万福礼:“见过部堂大人。” 贺六朝着戚夫人一拱手:“戚夫人,久违了!” 戚夫人道:“六爷也在呢。见过六爷。” 戚继光眉头一皱:“这里是我的临时牙账,是军事重地。你一个妇人,没事来这儿做什么?” 戚夫人瞪了自己的夫君一眼。戚继光这个耙耳朵立时噤声。 戚夫人道:“我最近在家闲的手痒。明天你是不是打算设个口袋,在宁波城下聚歼倭寇?” 戚继光点点头:“是这样。” 戚夫人问:“你打算让谁干扎口袋的活计?” 戚继光道:“我已命副将唐尧臣率两千袍泽扎这个口袋,截住倭寇的退路。” 戚夫人转头请求胡宗宪:“胡部堂,能否让我代替唐尧臣,率军堵截倭寇退路?” 胡宗宪开起了玩笑:“谁不知道你这个一品威烈夫人是打仗的行家里手?你刚才说,最近在家里闲的手痒。我若不让你上阵杀敌,你还不得在家里猛揍戚大帅解手痒?戚大帅是东南的柱石。我可不想让你把他殴至重伤!好吧,明日便由你率两千袍泽,截住倭寇退路!” 戚夫人闻言,朝着胡宗宪行了个男人的拱手礼:“谢胡部堂信任!” 转头,戚夫人又对贺六说:“六嫂前些日子来找过我,她代李妃娘娘送了我一柄南洋孟来剑。明日,我正好用倭寇的血,为这柄孟来剑开封!” 贺六叹了一声:“戚夫人,女中豪杰也!”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十七。大海贼许海率八千倭寇,分乘数十艘战船在宁波港登陆。 宁波港仅有数百卫所军老弱防守。这数百卫所军老弱哪里是八千如狼似虎的倭寇的对手? 不多时,倭寇们便占领了宁波港。 影佐平成问许海:“咱们已然占领了港口,下一步,咱们该进攻宁波城了!” 许海道:“宁波城的城墙又高又坚固,会是块难啃的骨头。我看,就由我的五千汉人弟兄攻城吧。你带三千东瀛弟兄,守住港口便是。” 影佐平成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许海让他守港口,他偏要攻城:“不对吧?戚家军已经调离了浙江。那宁波城城墙再高,也只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你让你的五千汉人弟兄攻城,莫不是想独吞城中的金银吧?” 许海见“激将法”见效,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吧,你要不放心,就由你带着三千东瀛弟兄进攻宁波城。我带五千汉人弟兄留守港口。” 影佐平成满意的点点头:“要洗!我们东瀛人最爱打硬仗!这叫武士道精神,懂么?” 说完,影佐平成高声令道:“所有东瀛弟兄听我号令,随我进攻宁波城。抢钱,抢粮,抢漂亮的明国女人!” 一众倭人闻言,个个嗷嗷乱叫。他们仿佛看到了成堆的金银摆在他们面前,无数的漂亮女人赤条条的躺在他们身下。。。 半个时辰后,影佐平成和三千倭寇到达宁波城。 影佐平成拔出了倭刀:“杀盖盖!” 三千倭寇冲向城墙。 猛然间,城墙的垛口伸出无数火铳、弗朗机快炮。一面大旗也竖了起来,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戚”字。 铳子、炮子、飞矢压得倭寇抬不起头来。 影佐平成暗道不好,看来中计了!戚家军并未离开浙江! 他正要命令撤退,却见自己的北侧、南侧各有近两千结成鸳鸯阵的明军向着他们压来。 影佐平成连忙下令:“撤退!全军撤退!有埋伏!” 一众倭寇闻言,连忙掉头向东朝着港口方向逃窜。 令倭寇们绝望的一幕发生了!两千戚家军兵士,结成鸳鸯阵,已经堵在了他们撤回港口的道路上! 戚夫人稳坐在一匹枣红战马上,镇定自若的下着军令:“火铳手,放铳!三轮齐射!” 数百火铳手先朝着倭寇打了三轮铳。 三轮火铳齐射后,戚夫人挥动令旗:“鸳鸯阵,向前移动!” 影佐平成绝望了。东、南、北三个方向,各有两千戚家军结成鸳鸯阵,像三面碾盘一样压向他们。西边,则是城坚炮利的宁波城墙。 无奈之下,影佐平成只得寄希望于许海的五千人马前来增援他们。 影佐平成命人吹响了四声信警海螺。这信警海螺是倭人传递军情用的,海螺声足能飘数里之远。宁波城离着港口仅有三里的距离,影佐平成自信,许海一定能够听到这四声求援的信警海螺。 然而,许海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哪里会上岸救援影佐平成?他已经带着五千手下上了数十艘战船。 一名手下问道:“岛主,咱们现在就乘船回普罗岛么?” 许海笑了笑:“别急啊。等我看完这场戏,待戚家军全歼影佐平成的三千人马,咱们再离开也不迟!” 宁波城下,六千戚家军,结成严整的军阵,在城头弗朗机快炮的掩护下,有条不紊的压向倭寇。 影佐平成只得下令全军突击。 城下顿时喊杀声震天。 这三千倭寇来之前急着先登城头,抢掠财物。都是轻装疾行,根本没有携带火炮。他们哪里是以逸待劳的戚家军的对手。 半个时辰后,倭寇已然是伤亡过半。 戚夫人抽出李妃娘娘赠予的孟来剑,大喊一声:“分散出击!弟兄们,杀贼立功啦!” 说完,戚夫人一马当先,冲入倭寇阵中。 与此同时,宁波城内的戚继光下令打开城门,亲率两千戚家军冲到城外,对倭寇进行最后的致命一击。。。 正文 第229章 吴惟忠(开启五更模式第一更) 三千倭寇活蹦乱跳的来宁波,妄想着抢钱、抢粮、抢女人。可惜,他们碰上了戚家军。不过几个时辰,活蹦乱跳的倭寇变成了三千具尸体。 戚家军再次证明了,这片土地,自古就是属于他们的。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是侵略者的乐土,而是埋葬侵略者的坟墓! 大明军功高低,向来以斩首数衡量。戚继光下令,斩下所有倭寇的头颅。三千颗头颅在宁波城门外堆成了一座小山。 戚夫人左手握着孟来剑,右手提着一颗人头。这颗人头正是普罗岛二当家,影佐平成的。 戚夫人上得城楼,将影佐的人头扔在胡宗宪脚下:“胡部堂,这是倭寇头目的人头。” 胡宗宪朝着戚夫人拱手道:“威烈夫人不愧是巾帼英雄!呵,我大明军队有你、戚大帅这样的人效力,任何觊觎大明疆土的外敌都逃不过被斩首的命运!” 胡宗宪身旁的贺六说:“下面,咱们该对付许海了!” 宁波城外三里,港口。 许海对手下说道:“宁波城那边的炮火好像停了!派出探子,去那边探探情形!” 几名探子骑着快马,直奔宁波城外。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港口。 “报!岛主,二当家全军覆没!倭人弟兄的人头,在城门口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探子禀报道。 许海心中狂喜,借刀杀人之计已经成功!他喜上眉梢:“嗯,好。所有战船,扬帆,回普罗岛!” 就在此时,一条小船,挂着两面旗,驶向许海的战船。这两面旗,一面上绣“戚”字,一面上绣“胡”字。 许海的一名心腹道:“瞧,岛主。戚继光和胡宗宪还真以为咱们会上岸归顺明廷呢!他们派使者来了。我命人发炮轰沉这条小船?” 许海摆摆手:“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岛上扣着明廷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正好让他们带信儿给胡宗宪,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那个皇帝的心腹家奴!” 小船靠岸。来的人是戚继光的亲兵百户吴惟忠和两个船夫。 本来贺六准备亲自登船和许海谈判。胡宗宪却不想让他冒这个险。胡宗宪对贺老六说:“许海不过是个海匪头子而已。跟他谈判,让戚家军派个百户去足矣!” 百户吴惟忠三十来岁,他是戚家军义乌建军时期的老兵。跟随戚帅的多年杀伐,让他的脸上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杀气。 吴惟忠被人领到许海面前。 面对东海王、普罗岛主、倭寇大头目许海,吴惟忠面无惧色,他高声道:“见到朝廷使者,降将许海为何不跪?” 许海当海贼前有秀才功名,他识得大明官军的服色。他皱了皱眉头:“我一个统帅五千人马的海上枭雄,给你一个小小百户下跪?” 吴惟忠大笑道:“海上枭雄?你在戚家军面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贼而已!罢了,海上小贼不懂朝廷的礼数,我也不怪你。” 许海冷笑一声:“呵,你好大的口气!说吧,胡宗宪和戚继光派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吴惟忠道:“按照朝廷招安的规矩,你的五千人马要放下兵器上岸,徒步去宁波城外等候整编。我们胡部堂说了,之前答应你的三个条件,他会一一履行。” 许海仰天大笑:“哈哈,我要是改了主意,不打算上岸归顺呢?” 吴惟忠笑了笑,将一个锦盒递到了许海面前:“我们胡部堂说了,你看了锦盒,自会上岸归顺。” 许海打开锦盒,刚才他还是一副傲慢不羁的表情,顷刻间就变成了一脸惊恐的神色! 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两件东西。一支发钗,一方手帕。 发钗是金凤朝天钗。每回他离开普罗岛,登陆抢掠,他总要亲手将这枚金凤朝天钗插在王翠翘的发髻上,叮嘱她保重身体。 手帕则是青丝烟罗帕。这是他与王翠翘成婚时的定情信物,上面绣着一对鸳鸯。 许海吃惊的问:“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在胡宗宪手上?” 吴惟忠道:“我们锦衣卫的贺镇抚使怕普罗岛只有你二百手下守卫,许夫人呆在岛上不安全,便带着她先回了宁波城。” 许海冷笑一声:“你编瞎话起码编的像样些!我的夫人和你们贺大人,现在还在普罗岛上呢。等等,你怎么知道二百人这个数目?” 吴惟忠向西指了指:“许海,你这里应该有西洋千里眼吧?你往那边看!” 海岸上,出现了一大队人马,足有上千人。这队人马中央,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便是贺六。贺六身边站着王翠翘。她的双手被绳子紧紧的捆住了。那位普罗岛八天将之一的胡子李,亦站在贺六身边。 许海拿起西洋千里眼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他立马明白过来,一定是胡子李反水,绑了王翠翘,救了贺六,乘坐虎牙快船先回了浙江! 吴惟忠笑道:“咱是个大老粗,识不得几个字。不过咱经常听戏文里唱,古时候有些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舍弃你的夫人,选择回到普罗岛那弹丸江山。二是舍弃普罗岛,选择登岸归顺,和你的夫人长相思守,这么做还能获得朝廷的官爵,富贵一世。两样儿到底选哪样儿,你自己斟酌吧!” 对于许海能否为了王翠翘这个女人登岸归顺,胡宗宪和贺六心中也没有底。好在胡子李身上有去普罗岛的海图。即便许海舍弃了王翠翘,回普罗岛,胡宗宪亦可以派遣水师,循着海图直奔许海老巢。 许海是读过书的,虽赶不上徐文长、王翠翘一般聪明,却也不是个蠢人。他心中清楚,胡子李反水,普罗岛的所在位置对于明军而言,再也不是秘密。若胡宗宪倾东南之力前去围攻普罗岛,他是必死无疑的。 且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在人家手里。如今也只能凭胡宗宪摆布了! 或许,胡宗宪是个一诺千金之人。上岸归顺,他会答应之前的承诺,给我高官厚禄,让我和翠翘长相思守。 想及此,许海打定了主意,他咬了咬牙,道:“罢了!我上岸!归顺朝廷!” 吴惟忠笑道:“算你识相!” 吴惟忠的背上插着两面信旗。他向着岸上打了一通旗语。 贺六命人用旗语回复:“让许海先上岸。贺大人有话跟他说!” 正文 第230章 最后的胜利(两更敬天) 许海孤身一人上了岸。 王翠翘朝着他大喊:“夫君,不要过来!带弟兄们回普罗岛去!难道你想落个宋江一样的下场?!” 许海深情的凝望了一眼王翠翘,径直走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道:“许岛主果然信守承诺,将三千颗倭寇人头送给了戚家军的将士们。你只要履行承诺,带领你的五千手下登陆归顺,胡部堂将答应你的三个条件。其一,任命你为宁波卫正三品指挥使,直属浙江都司戚继光统辖;其二,妥善安置你手下的五千弟兄;其三,请求朝廷敕封你的夫人为三品诰命!” 贺六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许海何时信守过什么承诺?所谓承诺,不过是一个借刀杀人的诡计罢了。 王翠翘在一旁苦劝自己的丈夫:“你不要做傻事!遍览史书,也未见一个土匪海贼投靠朝廷,能有好下场的!你手里没了刀把子,就会变成胡宗宪的砧板鱼肉!” 许海朝着自己的夫人苦笑一声,随后说了句大实话:“胡子李已然反水投靠了朝廷。普罗岛的海图已经落到了朝廷手里。我即便返回普罗岛,照样是他们的砧板鱼肉!” 王翠翘哑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说的是事实。 贺六纠正许海:“错!胡子李不是反水!锦衣卫北镇抚司查缉千户所小旗李伯风何在?” 胡子李出列,拱手道:“属下在!” 贺六指了指胡子李,对许海说:“许海,他本就是锦衣卫的人。在你身边做了五年多的内应,等的就是这一天!你心中应该清楚,你现在是东南沿海最后一个有实力的大海贼。为了剿灭你,胡部堂会不惜倾尽东南数省之力!有我们这位李小旗在,普罗岛的位置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许海连忙摆手:“别说了,贺大人。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会照办!” 贺六点头:“嗯,你先回船上,命令你的手下,将兵刃悉数留在船上。而后上岸,徒步到宁波城外接受整编。胡部堂和戚大帅,此刻正在宁波城外等你们呢!” 许海无奈,只得返回船上。贺六、胡子李则押着王翠翘,回到宁波城。 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宁波城的城墙上。 最后的大倭寇许海,领着五千手下,按照约定,赤手空拳的徒步来到了宁波城下。 宁波城下,一万戚家军将士刀剑齐整,将这五千赤手空拳的海贼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胡宗宪稳坐城头,命人传令:“让许海入城见我!” 许海走进城门,上得城头。 见到胡宗宪,他倒头便拜:“罪人许海,参见胡部堂!” 在许海的想象中,自己是带着五千人马归顺朝廷的。胡宗宪怎么也应该给他三分薄面,最起码,应该扶起他,来一句:“贤弟快快请起,莫要折杀大哥”之类的客气话。 然而,胡宗宪没有这样做! 胡宗宪径直走到许海面前,高傲的昂着头,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许海的头上。像长辈拍打穿开裆裤的小屁孩般,拍打着许海的头。 胡宗宪边拍着许海的脑袋,边正色言道:“你引倭寇入侵,为祸国家多年,今日既已归顺,以后当安分守己,切莫再次为恶!” 贺六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他心中暗道:许海啊许海,你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纵横东海的大人物!在朝廷的栋梁、东南的柱石胡宗宪胡部堂面前,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海贼而已! 胡宗宪对许海说完话,坐回到座位上,丝毫没有让许海起身的意思。他对跪倒在地的许海吩咐道:“既然你登岸归顺朝廷了。我自然要信守承诺。我会让皇上赏你一个宁波卫指挥使衔,但不会让你实补实缺!我大明武官的实缺,是上阵杀敌攒首级、累军功一步步升上去的。今后,你就和你的夫人在宁波城外的沈庄闲居吧!” 许海色变:这样的虚衔,等于朝廷没给他任何实权! 他抬起头,看了胡宗宪一眼,流露出不满的表情。 贺六见状,做了一个动作。他竟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用绣春刀的刀尖儿,挑着自己指甲盖里的灰尘! 那意思是告诉许海: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朝廷手里!我手里的绣春刀现在是在挑指甲盖里的灰,若你胆敢不遵从胡部堂的命令,刀尖马上就会捅进你的心窝! 许海看了看贺六手里的刀,只得叩首道:“罪人谨遵胡部堂安排。” 胡宗宪道:“好,第二件事,是要妥善安置你手下的五千弟兄!朝廷正在宁夏卫、甘肃镇、广西南宁卫、四川定西卫、辽东镇远卫五地屯垦戍边,就让你的五千弟兄,分别去这五个地方,为朝廷出力,屯垦戍边吧!” 胡宗宪所说的五个地方,都是边远蛮荒的烟瘴之地。那是流放重犯去的地方!胡宗宪这么办,等于是将许海的五千手下视作了流放重犯! 许海闻言,猛然站起:“胡部堂,你不守约!你不是说,会妥善安置我的弟兄,愿意从军报效国家的让他们从军,愿意回乡种田的让他们种田么?” 戚继光见状,“噌”一声抽出皇上御赐的龙泉剑,暴喝一声:“大胆许海,跪下!” 战神戚虎发威,即便是神仙都要胆寒!何况许海只是个凡人? 在戚继光的虎威面前,许海竟下意识的再次跪倒。 戚继光走到城垛边,高声命令城下的戚家军:“听令!火铳上膛!刀出鞘!如五千降兵有任何人轻举妄动,图谋不轨,立刻诛杀之!” 城下的一万戚家军发出了三声震天撼地的呐喊:“杀!杀!杀!” 胡宗宪笑着对许海说:“我没有违背承诺啊。难道去边关不是从军戍边、报效国家?难道在边关屯垦不是种地?哦,对了,第三件,请求朝廷封你的夫人为三品诰命的事。奏折我已经写好了。至于朝廷批不批,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朝廷的事情很多。这等小事儿,过个十年八载再批下来也是常事,你不要着急!” 胡宗宪的所谓“安排”,其实根本没有信守之前的承诺。 贺六在一旁心忖:胡部堂把许海这个海贼给耍了。 然而,许海是一个双手沾满大明百姓鲜血的罪人。且他本来就不是诚心归顺朝廷的。对于这样一个人,根本用不着信守什么承诺!君子,向来只对君子守信!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十七,最后一个大倭寇头目许海上岸归顺。自此,为祸东南沿海数十年的倭寇之患,终于被千古名臣胡宗宪、抗倭名将戚继光彻底解决! 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徐文长;戚家军、俞家军的将士们。。。所有为抗击倭寇流血流汗的民族英雄们,流芳千古! 正文 第231章 绝佳的罪名(三更敬地) 东南倭患彻底平定,一场庆功宴自然是免不了的。 宁波府衙,众人开怀畅饮。本来这样的庆功宴,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胡宗宪却严令戚继光,一定要带上戚夫人。 贺六举起酒杯,毕恭毕敬的对胡宗宪说道:“胡部堂,我是朝廷的钦差。这杯酒,我代朝廷敬你!你在东南这些年,鞠躬尽瘁,宵衣旰食,一饭三吐哺,愣是把身子累垮了。如今,东南百姓终于不用再受倭患之苦。胡部堂,您彪炳千秋啊!” 胡宗宪道:“不敢当!老六,你刚才说我鞠躬尽瘁。我想起了戚大帅的一段故事。” 戚继光连忙说:“胡部堂休要耍笑末将。末将哪里有什么故事啊?” 胡宗宪摆摆手:“不是耍笑。老六,我给你讲讲这个故事?” 贺六笑道:“洗耳恭听。” 胡宗宪抿了口酒,给众人讲了戚继光十二年前的那段故事:嘉靖三十年,戚继光驻守蓟州镇。那时,他还不是百战沙场的戚大帅,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二十四岁毛头小将。 某日,他受命巡视边关防务,骑马行了一天,又累又渴,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 恰好,前方出现了一座道观。 戚继光进得着道观,只见道观之中烟雾缭绕。一群老头儿围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一件事。 戚继光走过去一听,原来他们在谈论长生之道。 当今皇上喜好寻仙问道,民间效仿者甚多。这些人见来了个年轻后生,纷纷劝他皈依道门,修炼长生之道。 老头儿们朝着戚继光喋喋不休了半个时辰。戚继光终于忍无可忍。 他站起身,高声道:“于长生之道,我也有所心得,愿与诸公分享!” 老头儿们纷纷噤声,想要听听这个年轻后生有什么修长生的心得。 戚继光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铠甲,朗声道:“鞠躬尽瘁,夕死无憾,此即长生之道也!” 说完这话,戚继光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胡宗宪讲完了这个故事,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贺六感叹道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忠臣良将们即便是死了,亦能长久的活在百姓的心里!这的确是修长生的不二法门啊!” 庆功宴散尽。胡宗宪将贺六引入内室。 胡宗宪给贺六倒上一杯茶:“许海归顺了,我在浙直总督任上已再无遗憾。你可以查办我了。我已经给自己想好了罪名。” 贺六此行浙江的真正目的是查办胡宗宪,一提此事,贺六刚才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他叹了口气:“唉,胡部堂打算给自己拟一个什么罪名?” 胡宗宪微笑着说:“老六,许海为祸沿海多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李伯风刚才在庆功宴上说,许海将这笔财富全都藏匿在了普罗岛上,对么?” 贺六点点头:“没错。” 胡宗宪道:“我给你三十艘福船,两千戚家军兵士。你带他们上岛,找到许海的宝藏。东南沿海这些年被战火搅得民不聊生。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等到你找到这批财宝,我将用这批财宝去安抚流民回乡,重建家园。不经内阁批准,私自动用缴获倭寇的战利品,是丢官罢职的大罪。到时候,你就用这条罪名,将我查办、锁拿进京。” 贺六道:“私自动用缴获的战利品?嗯,这条罪名,可以让胡部堂丢官罢职,却不至于让您挨庭杖、遭流放、掉脑袋。就照您说的办,唉,可悲可叹,您这样的忠臣,却因为沾着严党,而不能继续为官,造福百姓。。。” 胡宗宪笑了笑:“加入严党,是我自愿。严阁老掌控内阁多年。不入严党,我如何能拿到东南的大权?没有大权,如何施展我平定倭寇、造福百姓的宏图大志?严党是好是坏,我心里有数。只不过,严阁老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对他落井下石。但愿我这个最大的严党倒台,能让两京一十三省的那些严党余孽们生出畏惧之心,不再跟徐阁老为首的内阁对着干。” 贺六突然问:“对了,您打算如何处置许海?真的将他关在沈庄内,永远圈禁么?” 胡宗宪冷冷的说:“我不会留他的命!他是个横行惯了的悍匪。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甘心久居人下?某一天,他要是起了歹意,趁人不备,带着王翠翘逃回海上。哼,他这样的惯匪,精通如何聚拢亡命之徒为他效力。到那时候,只怕他会东山再起,东南的百姓就又要遭殃了。” 贺六问:“您打算杀掉许海?派谁去杀他?派戚家军的人么?” 胡宗宪摇头:“自古杀降不详啊!秦国名将白起不相信杀降不降,结果被秦昭襄王赐死;楚霸王项羽不相信杀降不祥,结果被刘邦逼的乌江自刎。自古的名将,杀降者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我不能让我的戚帅手上沾上不祥的血!” 贺六道:“那就让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动手吧!我们锦衣卫的手上沾了太多洗不干净的血,也不差许海这一滩血了!” 胡宗宪摇头:“不,老六,我已经想好了让谁杀许海,你且随我来。” 胡宗宪领着贺六,来到宁波府大牢。 大牢的甲字号牢房里,关着二十多个精壮汉子。这些人正鼾声如雷。 胡宗宪指了指牢中的一个黑壮汉子道:“那个人,是汪直三大手下之一的陈东。” 贺六道:“这人曾是汪直的手下,这么说,他跟许海以前算是自家弟兄喽?” 胡宗宪摇头:“不是自家弟兄,而是仇人!当初,汪直手下有三员悍将。一个是许海,一个是陈东,一个是叶麻。汪直被我诱杀后,他的势力尚存。这三人都想控制汪直的势力。许海定下毒计,让陈东和叶麻登陆对抗戚家军,他却反戈一击,截断了这二人的后路。最后,叶麻被杀。陈东被我们俘获。许海则接过汪直的权力,成了东南沿海最大的倭寇头目。” 贺六道:“如此说来,陈东跟许海有血海深仇。” 胡宗宪让牢头叫醒了陈东。 胡宗宪搬了把椅子,坐到陈东面前。 陈东打了个哈欠:“胡总督,这大半夜的,你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情?” 正文 第232章 王翠翘的归宿(四更敬摔跤手拉莫斯) 胡宗宪问陈东:“你想不想报仇?” 陈东抬起双臂,他双臂上的锁链“哗啦”作响:“报仇?我的仇人多了,报谁的仇?我双手被你锁住,困在这牢房里,便是想报谁的仇也是徒劳啊!” 胡宗宪压低声音道:“许海上岸了!现在他被我困在宁波城外的沈庄里。你愿不愿意带你手下的弟兄,前去取了他的首级?” 陈东闻言,大喜过望:“愿意!当然愿意!当初我手下一千多号弟兄,就是因为这厮的背信弃义丢了命!我跟他的仇不共戴天!胡总督,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胡宗宪道:“许海是个书生,没有什么武功。你在这牢房里挑三个人,随我去沈庄,到了沈庄,我会让人解开你们的镣铐,给你们每人一口腰刀。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陈东点头:“全凭胡总督安排。” 胡宗宪和贺六,带着陈东和他的三名手下,还有两百多总督府亲兵来到沈庄外。 沈庄周围本就有三百戚家军看守,再加上这两百总督府亲兵,共五百人马将小小的沈庄围得水泄不通。陈东杀了许海后,要是想逃脱,戚家军、总督府亲兵的火铳,立刻就能将他射成筛子。 陈东提着刀,领着手下进到许海、王翠翘所住的房子里。 许海听到响动,从梦中惊醒:“谁?” 陈东大喝一声:“我!陈东!许海,我的好兄弟啊,我可找到你了!今日我要是不将你碎尸万段,对不起我那一千多被你害死的弟兄!” 陈东命令手下:“将许海拖进院中,咱们一刀一刀活剐了他!” 陈东的三名手下一拥而上。许海虽是坐拥数千人马的大海贼,身上却无半分武功。他哪里是三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的对手? 王翠翘在一边急了眼,抱住陈东的一个手下,咬了他手臂一口。 陈东见状,飞起一脚,将王翠翘踹翻在地。 陈东将许海拖到院子里,提起刀来就要剐许海的肉。 胡宗宪和贺六带着人大步进到院内。贺六高喊一声:“且慢!” 贺六走到许海面前,问:“许海,你藏匿了不少财宝。具体藏在哪里,告诉我,我会让陈东给你一个痛快。” 许海仰天大笑:“哈哈,你们想要我的财宝嘛?我将它们藏在了大海的深处!想要的话就去拿吧!” 贺六闻言,知道许海不会透露财宝的下落。他朝着陈东挥挥手:“动手吧!” 陈东对许海有深仇大恨。“活剐”许海可不是说说而已。陈东先从许海的大腿下刀,剐了十几刀。许海的大腿已经是鲜血淋漓。 王翠翘刚才挨了陈东一脚,腹痛难忍,她几乎是爬出了房门:“不!不要折磨我的夫君!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陈东却毫不理会,继续下刀,一刀刀片许海大腿上的肉。那场面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 贺六实在看不下去了,高喊一声:“陈东,给许海一个痛快吧。” 陈东朝着许海冷笑一声:“算你走运。锦衣卫的大人发了话,我就赏你一个痛快!” 说完,陈东提刀扎进了许海的前胸。大倭寇头子许海,就此殒命。 胡宗宪道:“陈东,你的大仇已报。该回牢房了!” 陈东拱手道:“谢了,胡总督。” 十几个亲兵上前,给陈东和他三个手下重新戴上镣铐,押回大牢。 王翠翘扑到了夫君的尸体上,“呜呜呜”的哭个不停。 胡宗宪和贺六走到王翠翘面前。 胡宗宪道:“王翠翘。你本是被许海抢到普罗岛上的。做海贼的女人,并不是你的初衷。现许海已经死了,你没必要再为他守节。听闻你和徐文长徐先生曾有一段姻缘。若不是许海半途掳走你,说不定你和徐先生的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我看,今后你便跟了徐先生吧。” 王翠翘抬起头,怒视着胡宗宪。良久她才开口:“好吧。我答应你,嫁给徐文长!不过有一件事,希望你能让我办完。” 胡宗宪问:“什么事?” 王翠翘说:“我的亡夫生前有个愿望。在他死后,他不想入土为安。他半生跟大海打交道,名字里又带着个‘海’字。他希望自己死后,尸体能够回归大海。。。” 胡宗宪点点头:“这个好办。来啊,弄一辆马车来!” 几名亲兵将许海的尸体装上马车。王翠翘亲自赶着马车,向海边驶去。胡宗宪则与贺六领着两百亲兵,跟在马车后面。 来到海边,王翠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丈夫的尸体搬下马车,扛向海中。 王翠翘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许海虽说精瘦无比,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的分量。 贺六对胡宗宪惊叹道:“这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胡宗宪道:“悲愤的力量,有时候大的可怕。” 王翠翘花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将自己丈夫的尸体搬到了海水里。不多时,尸体便随着海浪漂走了。 王翠翘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呵呵呵,我的夫!你终于魂归大海了!翠翘这就来陪你!我先给你唱个曲儿吧!” 一个女人悲怆凄惨的歌声回荡在海边:“吃菜要吃白菜头,嫁人要嫁大匪头。睡到半夜钢刀响,妹穿绫罗哥砍头喽。。。” 王翠翘唱的是《匪歌》,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那些悍匪、海贼的女人,几乎都会唱这首《匪歌》。 这倒不是贺六第一次听到《匪歌》。去年在北直隶,梁上红劫法场,就在她的丈夫李黑九面前唱过《匪歌》。 王翠翘边唱,边缓缓走进大海里。 贺六道:“不好,王翠翘要投海殉情!来人,快拦住她。” 胡宗宪却摆摆手:“算了,他们夫妻情深,王翠翘是个重情义的奇女子。她现在是一心寻死。人要是想寻死,咱们可以救她一回,却救不了她十回八回。就让她随许海去吧。” 当年名动两京一十三省的名妓王翠翘,消失在了大海之中,投海殉情而死。 大海,成了王翠翘最后的归宿。 许多年后,有人将王翠翘的这段故事写成了一部《金云翘传》,流传百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正文 第233章 开抄(五更敬黄油手卡列乌斯) 许海死了,王翠翘也死了。现在贺六要做的,是去普罗岛,找出许海埋藏的财宝。 正月十九,胡宗宪调集了三十艘福船,又让戚继光集合了两千戚家军兵士。他将福船和两千兵士交给了贺六统领。 胡宗宪命人拿来两个酒杯,倒上酒。 胡宗宪道:“老六,这杯酒算是给你送行的!背井离乡的百姓能不能有银子重建家园,我能不能顺利丢官罢职,就全靠你了!” 贺六自信满满的答道:“胡部堂放心。掘地三尺找银子,本就是我这个锦衣卫抄家官的本行!我绝对能找出这批财宝,造福东南沿海的百姓!” 贺六上了船,三十艘福船直奔普罗岛而去。 “胡子李”李伯风,已然恢复了他本来的姓名。李伯风手里有去普罗岛的海图。如果不出意外,七八天后,船队便能循着海图达到普罗岛。 入夜,贺六和李伯风站在甲板上。月明如镜,众星隐去了光辉。 李伯风竟情不自禁的哼起了小曲儿:“月朗郎,乾坤高悬。雾重重,宫阙万千。风萧萧,十全武功。浩渺渺,四海经典。看不尽,繁华万里,转瞬间落日残烟。国昌盛,百年一梦。看兴衰,弹指挥间。。。” 贺六问李伯风:“伯风,你唱的是个什么曲儿,恁的好听?” 李伯风答道:“这是唐末名伶杜三娘所作《月朗郎》。这曲儿哀叹大唐由盛转衰,从国大民骄、万国来朝,变成了战火不断,饿殍遍地。” 贺六叹道:“唉。你当初也是官宦世家的公子,听得出,你肚子里也有不少的学问。为了剿灭倭寇,你这个书生公子竟到那普罗岛上,过了五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难为你了。” 李伯风谦卑的说:“六爷高抬我了。当初我潜伏到许海身边,初衷是为了升官快一些。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庆功宴上胡部堂讲的那个故事。戚大帅十二年前说的那句‘鞠躬尽瘁,夕死效命,长生之道也’让我振聋发聩。我想,我这五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贺六点头:“当然是值得的!若不是你潜伏五年,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许海的那数千倭寇,也不会土崩瓦解。说不准,此刻我已经被许海砍了脑袋!咱们锦衣卫的家规,提升到百户以上,需要皇上的首肯。我这个北镇抚使最多可以升你为试百户。等一回京,我便给你发试百户的委命。” 从小旗到试百户,李伯风连升了两级。 李伯风拱手:“多谢六爷栽培!” 贺六道:“你现在是徐胖子手下的人。可愿意从查缉千户所调出来跟着我?如果愿意,我一回京就跟徐胖子打招呼。” 李伯风道:“六爷看得起我,我自然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贺六开起了玩笑:“让徐胖子忍痛割爱,我起码要送他百十根猪蹄!” 贺六现在一门心思争当锦衣卫指挥使。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处心积虑争指挥使的位子其实不是为了打开天字号密档房,不是为了查出鬼宅阴兵案的真相,而是为了拿到锦衣卫中最大的权力。 权力,是世间最诱人的东西。贺六不是神仙,只是个凡人。面对权力的诱惑,任何凡人都会把持不住。 要争指挥使的位子,贺六就要有自己的一套班底。这几天与李伯风接触,他发现李伯风这个人办事缜密。能够在普罗岛潜伏五年,说明李伯风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老胡年岁已经大了,办很多事都力不从心。贺六想要找一个可靠、年轻些的帮手,打造自己的一套班底,李伯风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心目中的人选之一。 八天后,三十艘福船到达普罗岛。岛上尚有许海留下守岛的二百海贼。 三十艘福船上的近两百门弗朗机快炮朝着岛上一阵猛轰。而后两千戚家军兵士下船,半个时辰便全歼了岛上残余的二百海贼。 贺六和李伯风上得普罗岛。 贺六问李伯风:“这普罗岛大概方圆几何?” 李伯风答道:“普罗岛东西狭长,约有八里。南北则有六里。敢问六爷,咱们该从哪里查起?” 贺六道:“你前几日说,许海藏宝的地方极其隐秘,你曾是他的心腹,都不知道财宝的所在。我想,他一定是将财宝放在了一个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李伯风是聪明人,他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常人最想不到的地方?无非是眼皮子底下!” 贺六赞许的看了看李伯风:“走,去许海的‘岛主府’!” 贺六和李伯风带人,来到岛中央的“岛主府”。 这座三层的“岛主府”,是竹子搭建,很好拆。贺六先命三百兵士,将这座竹楼上下搜寻一遍。 兵士们一阵搜寻。在竹楼之中,查出了三个大箱子。贺六依次打开箱子,一箱里装的是上等苏杭丝绸、另一箱全是女人用的珠宝首饰、第三个箱子装的都是一百两一锭的银元宝。 贺六粗略一点验:“这三箱东西,加起来能值个两三万两吧。不及许海抢掠财物的九牛一毛。来啊,将竹楼拆光!” 兵士们一拥而上,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将竹楼拆了个干干净净。 贺六来到竹楼的地基上,拿着一柄小铲子,一寸一寸的铲土。 猛然间,他的铲子铲到了东西:“来人!挖!” 几十名兵士拿着大铲子,一顿挖掘。几柱香功夫后,又有两个大木箱见了天日。 贺六推开木箱,一道金光晃花了他的眼。 这两个木箱里,满满当当的叠放着金条、金锭、金锞子。 贺六粗略一数:“这两箱劳什子,加起来总有个一万五千两。折银十五万两!” 李伯风道:“六爷真是好手段。这才几个时辰功夫,便找出价值十七八万两的金银财宝来了!” 贺六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天色不早了,让弟兄们生火造饭。咱们吃了饭,先好好歇息一夜,明日再继续搜寻。” 傍晚时分,两个兵士给贺六和李伯风抬来了晚饭。这顿海岛晚饭颇为丰盛。几条烤海鱼、一碟炒火腿、七八只海里现抓的大螃蟹、还有半条烤羊腿。 贺六边吃边对李伯风说:“岛上的房子除了议事厅外,多为竹楼。竹楼是无法设置密室暗格的。议事厅则不然,是砖石所砌,可设密室暗格。明日咱们主要搜寻议事厅。” 正文 第234章 抄他个干干净净(一更敬书友我心懂) 第二天早晨,贺六将两千兵士分成十队,其中九队在岛上过筛子一样的搜索倭寇们居住的竹屋。 贺六高声道:“弟兄们!这岛上的一针一线皆是东南百姓的民脂民膏!记住,不管是刀剑还是锅碗瓢盆,只要能值个几钱银子的,统统给我搬到福船上!” 九队人马分头去搜倭寇们居住的竹屋,贺六则和李伯风亲自带领一队,到议事厅搜寻财宝。 按照抄家的老规矩,贺六先在议事厅里转了一圈。这座议事厅其实并不大,长约十五丈,宽十丈。 上回在议事厅初见许海,许海一扳动太师椅的扶手,便出现了一间密室。 贺六走到那张太师椅跟前。只见这椅子的扶手精巧无比,是两个木楔子楔上去的,可以活动。 贺六用力一扳扶手,只听“轰隆”一声,议事厅的东面墙壁出现了一道门。 这道门似是铁门。贺六用力一推,铁门开了。他和李伯风进到密室内。 密室内的墙壁上,挂满了倭刀、火铳。却不见有什么金银财宝。 贺六取出地听、壁上虎,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听了地皮、刮了墙皮。一寸一寸的搜索这间密室,却是一无所获。这密室地上和墙壁上,并无什么藏银的暗格。 贺六道:“看来这密室之中,的确没有金银。” 李伯风问:“六爷,那咱们去密室外面搜寻?” 贺六笑了笑:“别着急啊!这墙壁上挂着的三十多口上品倭刀,都是精钢所制,刀鞘精美。京城之中的不少武将都喜爱收藏倭刀。这些劳什子,能卖个三五千两银子。还有这二十几柄弗朗机火铳,全都是铳膛裹着油的新铳,亦值个一两千银子。这两样加起来,不就是五千银子了么?来啊!统统搬走!” 五六个兵士进到密室,将倭刀、火铳搬出议事厅。 贺六对李伯风说:“抄家便要抄的干干净净,就像是农人秋收,既要把成捆的麦子搬回粮仓里,亦要捡拾遗落的麦穗。金银要全部抄走,锅碗瓢盆、笔墨纸砚,所有能卖银子的东西,亦不能放过。” 李伯风拱手道:“受教了,六爷。这间密室已经搜完了。咱们现在该去密室外搜寻了吧。” 贺六点点头:“嗯,出去吧。” 贺六双脚刚踏出密室门,便转回头:“等等。似乎哪儿不对,我好像闻到了。。。金银的味道。” 李伯风一头雾水:“六爷,这金银还有味道,能闻出来么?” 贺六笑道:“咱们锦衣卫内有个老前辈,胡三爷。他常说我找银子的时候,鼻子比狗还灵!” 李伯风陪笑:“六爷真是风趣。可您不是说,这密室里没有任何暗格么?倭刀和火铳也已经搬出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贺六又在密室里转了一圈。他环顾四周,边走边说:“抄家要有耐心。有时候,你觉着你抄干净了,其实并不干净。” 贺六的目光猛然停留在了门口! 他快步走到门口,仔细的打量着那扇大铁门。 李伯风诧异:“六爷,您不会是想把这扇铁门拆下来一并带走吧?也对,这一扇大铁门,总有数百斤,要是生铁,熔了能制不少的菜刀、农具,总能值个十几两银子。” 贺六却是一笑:“不,这扇铁门可绝不是十几两银子那么简单!来啊!拿一柄镐头来!” 一名兵士拿来一柄镐头。贺六接过镐头,朝着铁门用力一刨! “当啷!” 这铁门并不是浑然一体的。外面附的竟然是一层铁皮。镐头在铁皮上抛出一个小洞。小洞里金黄一片! 贺六指了指那小洞:“看见了没有?这是一扇名副其实的金门!门的外面裹着铁皮,里面却是实打实的金砖砌成!” 贺六将镐头递给李伯风,说了一个字:“刨!” 李伯风往手上吐了口吐沫,挥动镐头狠狠砸向铁门。 一柱香功夫后,“铁门”外裹着的铁皮被刨出了一个大洞。 只见两层铁皮之间,严严实实的码放着层层叠叠的金砖。 李伯风通过那个大洞,将金砖一块又一块的掏出,码放在地上。他累的满头大汗,终于掏空了铁皮夹层中的金砖。 这些金砖俱是一百两一块。一清点,共有六十块,共计六千两黄金,折银六万两! 贺六笑骂道:“特娘的,这人啊,生来就会藏东西!许海这个海贼巨盗藏金银的手段,不亚于那些大贪官!” 李伯风搬了六十块金砖,累得气喘吁吁:“六爷,今天我算是见识了您老抄家的高明手段!” 贺六道:“我这个北镇抚使,现在还兼着查检千户的职位呢。抄家是我祖传的手艺。伯风,我暂且把话放在这儿。我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你嫂子已然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若这回生的还是女儿,这锦衣卫抄家官儿的手艺未免要失传。你要愿意,今后我可以把抄家的手艺传授给你!” 贺六说这话,其实是在笼络李伯风。 寻常店铺里的老板,总爱对伙计说:“我儿女不孝,这盘生意交给他们,未免要败落。你是能干事的人,我死之后,我这盘生意迟早要交给你打理。” 其实,这只是老板诱使伙计拼命干活的一个诡计。伙计再亲,能亲的过人家老板的亲生儿女么? 这就好比在一头驴的脑袋顶上挂一只萝卜,驴为了吃到萝卜,只能拼命拉车往前走。 贺六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现在耍的是跟寻常店铺老板同样的手段。他要对李伯风显示出器重之意。这样,李伯风今后才能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贺六认识李伯风才多少天?怎么可能将自己吃饭的手艺教给他?猫儿把上树的本事教给老虎,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老虎吃掉!这些年,贺六饱经风雨,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对一个人再信任,也要有个限度。 李伯风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多谢六爷栽培!” 贺六笑了笑:“错,不是我栽培你,而是朝廷栽培你!” 贺六命人将六十块金砖搬到议事厅外。他又拿出地听,开始在大厅里听地皮。 正文 第235 买椟还珠(二更敬书友七色2af4) “向前移五步,跺脚!向左移五步,跺脚!” 贺六将耳朵放在地听上,指挥着李伯风跺脚,听地上的回音。 “咚隆”。 贺六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他将地听收起,抽出了绣春刀。 李伯风道:“六爷,发现暗格了?您的耳朵可真灵啊!” 贺六道:“锦衣抄家官,必须有狗一样的鼻子,兔子一样的耳朵。这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将绣春刀的刀尖放在地面的青砖缝隙上,用力一撬。 青砖撬起,下面是一层土。拨开土层,再下面是一层木板。 贺六抬起木板,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内藏着一只木盒。这木盒没有刷漆,保持着原本的木色。 贺六刮了刮鼻子:“嗯?怎么恁香呢?” 他双手将木盒捧出,打开了木盒。 顷刻间,木盒中散发出一阵炫目的光,晃得贺六和李伯风一阵眼晕。 贺六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木盒内,放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贺六伸手拿起这枚夜明珠,仔细观瞧,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琉球是大明的藩属国。每年都会派遣使者,带着贡品乘船北上,去京城朝见大明皇帝。 嘉靖三十九年春,琉球使者带着一颗举世罕见的夜明珠北上,在海途之中,遭遇了倭寇袭击。夜明珠被劫。。。 李伯风那时已经潜伏在了许海身边,他知道这件事。他说道:“六爷,这是许海抢劫琉球国的贡物!这东西我也仅仅见过一次。抢到手后,过了几个月,许海对影佐平成说,这枚夜明珠被他卖到倭国萨摩藩去了,卖了一万两银子。想必是许海在哄骗影佐平成。这珠子根本没卖,而是埋在了议事厅里。” 贺六把玩着那颗夜明珠:“没想到,琉球国还有这等异宝!呵,一万两银子?许海可真会扯蛋!告诉你吧,这颗夜明珠是无价之物!因为在咱们大明,民间买卖这等异宝是死罪。不过,洪武爷开国,曾从安南商人手里买过一颗夜明珠,镶在帝冠上。洪武爷帝冠上的那颗,比这颗小上三圈,都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李伯风问:“六爷,这样的宝物,按照规矩,是要归入皇上的内承运库中吧?” 贺六点点头:“抄家的规矩。金银归国库;古玩、奇宝归皇上的私库。” 李伯风道:“我去找一块红布,将它好好包裹起来,再派十名戚家军袍泽,日夜守卫。” 贺六摆手:“慢着!伯风啊,你听没听说过买椟还珠的故事?” 李伯风加入锦衣卫之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小便有名师指点读书。他在贺六面前丢起了书袋:“买椟还珠的故事出自《韩非子》,讲的是有一个在郑国卖珠宝的楚国人。他用名贵的木兰雕了一只装宝珠的匣子,将盒子用桂椒调制的香料熏制,用珠宝和宝玉点缀,用美玉连结,用翡翠装饰,用翠鸟的羽毛连缀。有个郑国人把匣子买了去,却把匣子里的珠子还给了他。” 贺六点点头:“伯风你果然学贯古今。咱们要是只看见这枚夜明珠,却当装珠子的盒子是便宜物件儿,呵,那可真成了卖椟的楚国傻子了!告诉你罢,这个盒子的价值,远高于这枚夜明珠。” 李伯风惊讶道:“怎么可能?这匣子上又没镶嵌宝石。一块木头而已,虽然闻着挺香的,可绝对不会比这颗异宝夜明珠值钱吧。” 贺六侃侃而谈:“这木头没有刷漆,没有装饰,保持着本来的木色。这是浑然天成的檀香木。檀香木名贵,有寸木寸金的说法。檀香木又分常品,上品,极品,绝品,罕品五种。常、上、极三品咱先不说。单说绝品檀香木,名为‘柔佛巴鲁檀’,上百年的檀树,数百棵里面,才能挑出一棵柔佛巴鲁檀。” 李伯风咋舌:“数百棵百年檀树里才能挑出一棵?” 贺六点点头:“没错!普通檀香木,寸木寸金。绝品柔佛巴鲁檀,却是寸木百金!” 李伯风想了想,道:“六爷,您刚才不是说这颗夜明珠价值二十万两银子以上么?这小木盒十寸见方。一寸百金,十寸也不过值一千两金子。折银一万两而已啊。” 贺六道:“绝品柔佛巴鲁檀一寸百金,咱们手里的这个,却不是绝品,而是罕品龙诞香檀!它自身带有龙诞香的味道。我听端古斋的许老掌柜说过。野史记载,近两千年间,龙诞香檀只现世过一次,落到了北魏孝文帝手里。南齐皇帝萧道成为了得到那块龙诞香檀,不惜用六座城池与敌国北魏交换!” 李伯风惊叹道:“用六座城池换一块龙诞香檀?这可真应了价值连城这四个字。” 贺六道:“异宝夜明珠少见归少见,咱们大明的许多藩属国倒也隔个十年二十年的进贡一颗。龙诞香檀却是千年罕见的!二者孰贵孰贱一想便知。” 李伯风疑惑的问道:“既然这两样东西,一样价值数十万银子,一样价值连城。琉球国主为何不自己享用?却进贡给了皇上?” 贺六道:“你久在海上飘荡,有件事你不知道。嘉靖三十八年,琉球国发生了一场萧蔷兵变。太子囚禁了自己的老子,做了新国主。要知道,琉球是大明属国。没有大明天子的敕封,新国主就不算名正言顺继位,位子便坐不稳。想必是琉球新国主急于得到咱们皇上的敕封,这才献上了这两件宝物。” 李伯风道:“原来如此,这两件东西再金贵,也没有一国之君的大权值钱啊!” 贺六叹了声:“天下人最想得到的东西,无非三样,名、利、权。有了权,名利自然就跟着来了。权力是世间最诱人的东西。可惜啊,琉球国那个囚父夺位的失德之君处心积虑,要用这两样东西换大明朝廷的敕封,马屁还没拍到,就便宜了许海这个大海贼。” 李伯风好奇的问:“那琉球国的新国主,最后得到敕封了么?” 贺六摇摇头:“咱们皇上在他请求敕封的折子上批示:‘国君应以孝治天下。尔囚父夺权,乃世间第一不忠不孝之人。岂能坐拥国主之位?’皇上没给他敕封,他的新国主之位自然坐不稳。没几个月,就被前任国主的心腹战将带兵闯宫杀掉了。” 正文 第236章 烛台里的秘密(三更敬书友陈卓574a) 贺六将夜明珠、檀木盒交给几名兵士,命令他们严加看管。 继续搜寻议事厅,贺六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将整个议事厅的地皮听了个遍,却再无收获。 贺六收起地听,拿出壁上虎,正要去“刮墙皮”,不经意间,他看了一眼吊在议事厅中央的一盏蜡烛吊台。 贺六皱了皱眉头,问李伯风:“许海他们经常半夜在议事厅谈事情么?” 李伯风道:“您不知道,普罗岛有个规矩。白天谈事,是在议事厅。晚上谈事,则是在二当家影佐平成的竹楼里。因为议事厅周围住的都是汉人,影佐害怕汉人趁着夜色在议事厅谋害他,故而定下了这么个规矩。” 贺六转头,问一个提着火铳的戚家军兵士:“你在戚大帅手下吃粮几年了?” 兵士一脸自豪的答道:“回上差的话。属下是戚家军义乌建军时的老兵。已在戚大帅手下吃粮快五年了!” 贺六又问:“哦?这五年,你一直是做火铳手?” 兵士答道:“属下做过两年刀斧手,三年火铳手。” 贺六命兵士展开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食指上,结着厚厚的一层老茧。这是长期扣动火铳扳机留下的痕迹。 贺六看了看兵士手中的火铳。这铳是兵部造办处仿造弗朗机火铳所制的,名曰:鸟嘴铳。 贺六问兵士:“你的铳法如何?” 兵士拍着胸脯道:“上差,别的咱不敢说。玩铳咱可是行家里手!三十步内,我能铳打飞鸟。三十步到五十步,我能铳铳直取倭寇的脑袋!五十步开外就不成了,这铳子飞过五十步,就会往地下飘,能不能打中目标,全靠老天保佑。” 贺六指了指大厅上方吊着烛台的麻绳。这麻绳足有指头粗细。 “你能一铳射断那根麻绳么?” 兵士答道:“上差这是取笑属下呢。这麻绳上下离我不过两三丈。用火铳打断它,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贺六道:“好!你若能一铳打断那根麻绳,我赏你五十两银子!” 兵士闻言,不慌不忙的装填火药、铳子,又点上火绳,掰开火门,举铳。 贺六和李伯风捂上了耳朵。 “轰~”一声响,铳子直接击断了麻绳。蜡烛吊台“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议事厅外,百户吴惟忠正领着一两百弟兄待命呢。听到铳响,他以为议事厅里出了什么事儿,抽出腰刀便带人冲了进来。 “谁放铳?!上差安好?”吴惟忠大呼道。 贺六笑了笑:“没事儿。我刚才试了试你手下火铳手的准头怎么样。你们先出去吧。” 李伯风俯身,看着地上的烛台:“六爷,您是觉得这烛台有蹊跷吧?” 贺六道:“通常富贵人家顶棚上挂着的烛台,都是活的,有两根绳子可以拉拽,放到地面点燃蜡烛,再升上去。议事厅的这个烛台,却是死的,只有一根粗麻绳固定在顶棚上。你刚才不是说么?议事厅晚上根本不会有人来。点蜡烛做什么?你瞧,这烛台上的却净是蜡迹,说明这些蜡烛,是在地上点了一半儿,才被人放到烛台上,又将烛台吊到了顶棚。” 李伯风从烛台上取下半根蜡烛,用手掰开。蜡烛里,竟然掉出来几颗米粒儿大小的金刚钻! “六爷,快看,金刚钻儿!一、二、三,一共三颗!” 贺六脸上微微一笑:“果然有蹊跷!” 二人将烛台上的所有蜡烛全部掰开,十八根蜡烛里,共计找出了五十颗金刚钻儿!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将金刚钻小心翼翼的放到手帕上。 李伯风问:“六爷,这些金刚钻得值多少银子?” 贺六将一枚金刚钻放在阳光底下一照,道:“金刚钻共分三等。一等无暇,二等微瑕,三等小瑕。这五十多颗金刚钻,差不多都是一等无暇!不过个头儿倒是不大,全是米粒儿大小,拿到市面上,大概能卖个八千一万两银子吧。” 贺六用手帕将金刚钻裹起来,让一名兵士将这包金刚钻放到那龙涎香檀盒里。 下晌,贺六又在议事厅的墙壁上找了两个暗格,查出了五百两金子,三千两银子。 李伯风看了看议事厅外的一轮残阳,道:“六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天是不是先歇了?” 贺六摆手:“不成!抄家之后,必及时造册。这是怕抄家的人中饱私囊。来啊,传令下去,将昨日、今天搜得的所有财物集中到一起,登记造册!” 为了自证清白,贺六来时专门让戚家军的粮台官随行记账。 两千多戚家军兵士,将今天搜得的所有财物,全部集中在了一起。 一千八百名撒网搜索岛上各个竹楼的兵士,抄出的只有散碎银子,金豆子,很少有整块的金砖银锭。 绕是如此,散碎银子、金豆子还是堆成了两座小山。 贺六早有准备,命人拿出十杆秤,给这些碎银金豆过秤。 半个时辰后,粮台官手里托着账册,禀报道:“上差,这一大堆碎银,共计两万七千两。这些金豆子,共计五百两。均已记录在案。” 贺六点点头:“嗯,你接着记录:倭寇头目所住竹楼内,查获上等苏杭丝绸一箱、女人首饰一箱、银一万六千两;倭寇头目所住竹楼地基下,掘出金条、金锭、金锞子两箱,共计黄金一万五千两;倭寇议事厅内,密室铁门夹壁藏金砖六十块,合计黄金六千两;倭寇议事厅地下暗格,藏琉球夜明珠一枚、龙诞香檀盒一个;倭寇议事厅烛台内,藏一等无暇金刚钻五十枚;倭寇议事厅墙壁暗格藏黄金五百两、银三千两。。。。” 记录完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粮台官又开始记录倭刀、火铳、精美瓷器这些次一等的物品。 贺六在让戚家军兵士搜查岛上的众多竹楼前,曾叮嘱他们只要值点钱的物件就要搬出来。 戚家军的兵士,是整个明军之中,最服从军令的。几名兵士甚至搬出了一堆倭寇所穿的臭布袜。 贺六哭笑不得:“我让你们一针一线都不准放过。你们还真听话!这臭布袜是给你穿还是给我穿啊?你不嫌倭寇的脚臭啊?” 一名皮肤黝黑,面相淳朴的黑壮兵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上差,倭寇的脚再臭,也没有我的脚臭!我在追随戚家军之前,是耍球蹴鞠的!” 贺六、李伯风、周围的一众戚家军兵士闻言哄堂大笑。 正文 第237章 海贼王的财宝(四更敬书友小球童18) 贺六带人在岛上整整搜查了六天。两千戚家军兵士将普罗岛翻了个底朝天。 戚家军粮台官的账册越记越厚。到了第七天,戚家军将岛上所有竹楼全给拆光了,能在岛上找到的金银财宝,全部找了出来。 上岛七天,共计查得现银六十万两;黄金四万两;珠宝首饰古玩玉器一大宗;倭刀、精美瓷器、火铳一大宗。杂七杂八加起来,大概折合银子一百七八十万两。 贺六问李伯风:“你说,咱们已经将许海的财宝尽数抄出了么?” 李伯风摇头:“恐怕只抄出了一半儿吧。我跟了他五年,他把金银藏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这些年抢了多少金银我却大概有数。总有个三百多万两。” 贺六道:“八千海贼居住在岛上,吃喝拉撒所用银子是个大数目。他抢了三百万两,说不定拿出了一小半儿花在手下弟兄们身上了呢?” 李伯风笑了笑:“六爷,您不了解许海这个人。影佐平成对他有个评价至为妥当——说他是只吃不拉的貔貅!平日岛上八千海贼的吃喝,或是登陆抢东南沿海百姓的粮食,或是抢过往渔船的补给。纵然有时候抢的不够吃,从倭国萨摩藩购买补给,许海也净买最便宜的霉米、烂菜。岛上的八千海贼,两三个月吃不上肉都是常事!” 贺六想了想,道:“这样说来,还有大概一半儿的财宝没有找到。普罗岛已经被咱们翻了过来,他会将剩下的一半儿财宝藏在哪里呢?” 李伯风道:“我们没有遗漏岛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啊,都搜过了。” 贺六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在沈庄,他曾跟我说,他的财宝全都藏在了大海的深处。大海的深处?银子入了大海深处,自然是捞不上来的。除非。。。” 贺六猛然望了一眼普罗岛东岸的一座浮漂灯塔。这浮漂灯塔是以一艘福船作为底基建的,在福船的桅杆上面加盖了一座灯塔。有这灯塔在,大雾天舰船归岛就不至于找不到港口的位置。 李伯风顺着贺六的目光望去,道:“六爷是怀疑许海把财宝藏在了浮漂灯塔里?不可能的。百户吴惟忠前天就带人划着小船去了那座浮漂灯塔。那灯塔底基是福船。咱们的弟兄,搜遍了福船的甲板、舵室、船舱、底舱,并没发现什么财宝!至于桅杆上的灯塔,仅仅容得两人站立,根本藏不了东西。” 贺六笑了笑:“有一处地方大概没搜过吧?我问你,浮漂灯塔是用什么固定在那儿的?” 李伯风道:“自然是用底基福船的船锚。” 贺六问:“他们下水看过船锚么?” 李伯风摇头:“六爷,您莫不是怀疑那船锚是金子做的?” 贺六道:“那倒不是。不过,我闻着灯塔那边有银子的味道。我的鼻子错不了的。走,咱们去灯塔那儿上走一遭。” 贺六领着数十人,划着四艘小船,爬上了灯塔下的底基福船。 贺六问一众兵士:“你们谁的水性好?下水探探底基福船扎下的船锚。” 李伯风自告奋勇:“六爷,我在许海身边五年,天天在海上漂着。我的水性在普罗岛八天将里是最好的。我下水查探吧!” 贺六拍了拍李伯风的肩膀:“好,下水后要小心。气儿不够喘,就浮上来。” 李伯风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片刻过后,他浮了上来,靠在一条小船边,深吸一口气,而后大喊:“六爷,有发现!” 贺六连忙问:“什么发现?” 李伯风道:“那船锚,根本没有落到海底!而是悬挂在海腰里!这船锚有些奇怪,不是三角锚,而是八角锚!每一个锚尖儿上,系着十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绳子直通海底。一共是八十根绳子!我试过了,绳子下面似乎系着什么重物。” 贺六道:“这就对了!八十根绳子系着的,也许就是许海的另一半儿宝藏!这灯塔的底基福船还能不能动?” 李伯风道:“底舱的桨室、桅杆上的风帆都完好无损,可以开动。” 贺六道:“好,立即将底基福船,开到岸边去。” 李伯风命人扬了帆,又命人在桨室里划桨,福船却是纹丝不动。 李伯风对贺六说:“六爷,或许,船锚上系着的,真是上百万两银子。若如此,纵是十条福船,也拉不动啊!” 贺六道:“十条福船拉不动,要是咱们三十条福船一起使力呢?” 贺六回到岸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安排了一番。 戚家军兵士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将三十条福船聚拢到浮漂灯塔旁。每一条福船,在底基福船上系了一条壮汉手臂粗细的大锚绳。 贺六命人打了旗语,三十艘福船同时扬帆,所有兵士都在桨舱中划桨。底基福船终于动了。 三十艘福船一鼓作气,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将底基福船拖到了浅水湾。 浅水湾只有三四丈深浅。可以直接透过海水看到海底。 李伯风惊喜的说道:“六爷,快看!底基福船后面,拖着几十个大木箱!” 贺六笑道:“好!派出咱们所有的小船,每五条小船合力用绳子拖一个木箱,统统给我拖到岸上!” 整整耗费了一天的功夫,数十个大木箱,终于全都到了岸边。贺六一清点,木箱共有八十个。 每一个大木箱上,都挂着一柄铜锁。贺六和李伯风各拎着一把大锤子,将八十个铜锁一一砸烂。 贺六推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只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码放着银锭、银砖,还有些倭国的银币! 八十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净是黄白之物! 李伯风兴奋的大喊:“六爷,找到了!海贼王许海的财宝全找到了!” 贺六高喊一声:“粮台官何在?来啊,清点造册!” 粮台官一番清点,八十个木箱中,共计有白银七十万两,黄金五万两!此番贺六前来普罗岛“抄家”,抄得财物总计折合白银三百万两! 戚家军兵士连夜将财物各自贴上封条,搬到了三十艘福船上。 夜幕降临,李伯风道:“六爷,这一趟,咱们真可谓是满载而归啊!” 贺六道:“弟兄们上岛这七天以来辛苦了。咱们在岛上歇息一天两夜。后日清早,咱们启航,回浙江! 正文 第238章 白鹿(五更敬大神浪漫烟灰) 许海的财宝已经到手。贺六却没心情像戚家军的兵士们一样,在岸边钓鱼,喝酒。 他坐在沙滩上,反复思考着一件事。 此次查抄的黄金、白银,共计折银二百二十万两整。如无意外,价值八十万两的珠宝会被送到内承运库。金、银则会被胡宗宪截留动用,分发给东南流民重建家园,这样做,胡宗宪到底有没有庭杖、流放、掉脑袋的风险? 按理说,私自动用作战缴获的罪名,仅够胡宗宪丢官罢职的,毕竟这银子又不是揣进他胡宗宪的自家腰包。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可贺六心中清楚,这些年皇上天天吃什么金丹,弄的性情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皇上吃多了金丹,神志不清,一怒之下斩了胡宗宪可怎么办? 胡宗宪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贺六不希望看到他掉脑袋。 李伯风给贺六拿来一壶酒:“六爷,您怎么愁眉不展?喝点?” 贺六摆摆手:“不了。” 贺六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普罗岛。猛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头白鹿,在岛上狂奔。 白鹿现世,自古以来就是难得一见的祥瑞。预示着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白鹿又是道教上仙的坐骑。当今皇上崇信道教,各地督抚为了迎合圣心,纷纷在属地遍寻白鹿、千年老龟之类的道教仙物。然而近二十年来,无人能够捕获只存在于史书典籍中的白鹿! 贺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问李伯风:“我好像看到了一头白鹿。难道是我眼花了?” 李伯风轻描淡写的说:“您说那头白鹿啊。六爷,您没眼花。那是许海的夫人王翠翘养的。许海有肛火之症。王翠翘为治他的病,遍寻名医,却总治不好。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一个萨摩藩的倭国巫医告诉她,要治许海的怪病,必须给他服用白鹿肉。” 贺六惊叹道:“吃白鹿肉?白鹿可是道门仙物,人间祥瑞!吃它,是要遭天谴的!” 李伯风道:“这白鹿在咱们大明是稀罕物,在倭国却常见的很。有的倭人专门驯养白鹿。据倭国人说,这白鹿并不是什么神物,只是得了一种畜生常得的怪病而已。公白鹿与寻常母鹿相交,就能生出小白鹿。在倭国,小白鹿肉是将军、藩主们最喜爱的一道菜。王翠翘从倭国买了这头白鹿,杀它的时候起了怜悯之心。便将它放养在了岛上。” 李伯风喝了口酒,又道:“不过这白鹿的确有些灵性。戚家军弟兄把普罗岛翻了个底朝天,它竟然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没有被弟兄们发现。要不是六爷眼尖,我都把这头白鹿给忘了。” 贺六大喊一声:“吴惟忠!让弟兄们集合,去抓那头白鹿!一定不要伤到它,那头白鹿,比咱们抄出的金银财宝要重要的多!” 在李伯风讲这头白鹿来历的时候,贺六心中便有了一个计划。他要将白鹿带回浙江去,然后以胡宗宪的名义进献给皇上! 皇上崇信道教,见到胡宗宪进献的道教仙物,必定会龙颜大悦。到那时,皇上顶多会罢了胡宗宪官,绝对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两千戚家军兵士在小岛上抓一头白鹿,就像是瓮中捉鳖一般。不多时,吴惟忠便给白鹿套上了绳子,牵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抚摸着那白鹿的脑袋,喃喃道:“鹿仙啊鹿仙,求你帮个忙,帮我救一个人的命。那个人是个大好人,他救过无数百姓的命!” 白鹿竟像能听懂人话一般,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第二天,三十艘载着金银财宝、祥瑞白鹿的福船扬帆出海,赶回浙江。 七天后,二月二,龙抬头,贺六、李伯风率船队到达宁波港! 胡宗宪和戚继光听到消息,从杭州城日夜兼程赶到了宁波。 在港口,胡宗宪握住了贺六的手:“老六,你可回来了!怎么样,许海的财宝找到了么?” 贺六笑道:“全部找到了!金、银共计折银二百二十万两。这笔银子您可以拿去给东南沿海的百姓重建家园。价值八十万两的珍玩宝石,我却要带回京,交到内承运库去。 胡宗宪如释重负,道:“好!我在东南要办的事,已经全部办完了!等我把这二百二十万两银子分发给百姓,你就可以锁拿我上京了!” 五天后,杭州。 钦差正使贺六,以私自动用作战缴获的罪名,摘去了胡宗宪的乌纱、官服,收了他的浙直总督印,将他“锁拿”,启程回京。 按理说,浙直总督地位高贵,即便钦差要锁拿浙直总督,也需等皇上的明旨。可贺六和胡宗宪好比是周瑜和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胡宗宪这个本主都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江南的大部分官员自然不会去跟锦衣卫的六爷较这个真。 大部分,不代表全部。 在启程出杭州的当天,浙江都司戚继光、淳安县令海瑞、十几名有良知的江南官员,带着数万百姓围住了贺六的车队。 海瑞是不惧权贵的“海笔架”、戚继光是百战沙场的真男儿。这两个人,轻易不会给别人下跪。 然而此刻,海瑞却和戚继光齐齐给贺六跪下,高呼道:“胡部堂冤枉!” 数万百姓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了一片。数万人齐声高喊“冤枉”二字,那场面震天撼地。 一名八旬老汉站起身,走到贺六面前,丝毫不畏惧贺六钦差正使的尊贵身份。 老汉指着贺六的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放着那么多贪官污吏不去抓,却抓胡部堂这样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好官!我在总督府门口卖肉,胡部堂的管家,只在一年五个大节买几斤肉!就你这样的糊涂蛋,还做钦差呢?” 刘大在一旁拔出了绣春刀:“给我拿下!侮辱钦差,等同于侮辱皇上。杀无赦!” 贺六飞起一脚,竟然踹在了刘大的手臂上,绣春刀“当啷”一声落地。 贺六怒斥刘大:“你特娘给我听好了!你是钦差副使,不是倭寇!你的绣春刀,是用来保护这些善良的百姓的,而不是用来指着他们、吓唬他们!” 刘大愕然。他没有想到,往昔锦衣卫的“第一老实人”贺六,竟然还有此等的脾气。 他心中暗道:如今的贺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贺六了。 刘大拱手:“六哥,我错了。” 又有几名百姓站到了贺六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没有胡部堂,我全家就都让倭寇杀了!他还给我们银子,让我们重建家园。” “我是瑞安的茶农。以前,我家里的人连饭都吃不饱。胡部堂来了浙江,我家才有了好日子过,有了存粮,有了余钱。你要把胡部堂押解进京,就等于断了我全家人的生路,你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去年夏天,新安江发水灾。胡部堂顶风冒雨的给我家送来了救命的粮食!没有胡部堂,我全家早就被饿死了!” 贺六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些淳朴的百姓解释自己的苦衷。他只能以沉默对之。 正文 第239章 胡宗宪的“谎言”(一更敬书友daytime) 十几个百姓,轮番指着贺六的鼻子,骂了整整半个时辰。 贺六却依旧以沉默对之。 他不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解释什么呢?难道要告诉百姓们,查办胡宗宪这样的忠臣,是皇上的旨意?难道要告诉他们,胡宗宪不倒,严党便能保全?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这昏官要是不放胡部堂,咱们便砸了车队!” “对!砸了车队,救胡部堂啊!” 几万灾民,虎视眈眈的盯着贺六,缓缓向车队聚拢过来。 戚继光、海瑞等一众官员忙不迭的劝阻。可这十几个官儿,怎么劝得住数万红了眼的百姓? 贺六暗道:完了! 百姓们真要是砸了钦差的仪仗、车队,那便是谋反!而胡宗宪,一定会被他的那些政敌诬陷为“挑唆百姓谋反”! 到那时,别说是一头白鹿,就算红鹿、青鹿、黑鹿、七色鹿齐齐送给皇上,也救不了胡宗宪的命! 除了胡宗宪,贺六身怀六甲的妻子、女儿香香也在车队的马车之中。灾民们红了眼,几万人要是一拥而上,免不了要伤及她们。 刘大道:“六哥!反了!这回真是反了!咱们钦差扈卫有三百人,都配着鸟嘴铳,不如杀他一批人,震慑这些刁民!” 贺六瞪着刘大:“你给我听好了,你若让一个扈卫兵士向百姓放铳,回了京城,我定要你的好看!” 数万百姓说话间就要砸了钦差车队。 千钧一发之际,胡宗宪从中间的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贺六虽是“锁拿”胡宗宪进京,却并未给他带任何的刑具。 他站到贺六身边,朝着百姓们一拱手:“乡亲们!我是胡宗宪!请听我说两句!” 见到胡宗宪,数万百姓竟然齐齐跪倒道:“叩见胡部堂!” 贺六听过太多人说了无数次“叩见谁谁谁”。可他从未听过数万人齐声给一人道叩。那声音震天骇地,直入云霄。什么叫万众一心,或许,这便是万众一心吧。 胡宗宪道:“乡亲们,你们对我的情谊,我心领了!我胡宗宪为官数十载,卸任之时,能够得到你们的挽留,说明我这几十年的官当的还成,的的确确给乡亲们办了一些好事。能够造福百姓,我胡宗宪,此生无憾!” 一个八旬老汉大呼一声:“胡部堂,千古流芳啊!” “胡部堂,千古流芳啊!”一众百姓纷纷呼喊。 胡宗宪示意百姓们安静,而后道:“刚才在马车里,我听你们喊什么钦差抓了我?呵,哪有的事啊。你们看看,我手上没戴枷,脚上也没有脚镣。你们何曾见过官府这样抓人的?我只是随钦差车队回京,面见皇上请求告老还乡而已。我太累了,李时珍李先生说,我身上的大病小疾加起来有十五六种。如今,东南倭患已平,乡亲们今后能够过上安生日子,我在任上已无任何的遗憾。我要好好歇歇了。” 胡宗宪这是编了个善意的谎言,他想用这个谎言来安抚百姓的情绪。 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喊道:“胡部堂,您离开了浙直,浙江、南直隶的老百姓可怎么办?” 胡宗宪道:“要相信朝廷,一定会给浙、直再派一位清正廉明的总督!再说,即便我走了,像海瑞海刚锋这般的好官不还留在浙江呢么?海瑞那样的好官们,一定会殚精极虑的为你们谋福祉!” 胡宗宪一阵咳嗽。贺六赶忙让一名兵士拿来水囊,给胡宗宪喝了口水,又给他拍了拍背,顺了顺气。 胡宗宪道:“我已是病入膏肓之人了。乡亲们,你们难道要看着我活活累死在任上么?还有,你们刚才喊要砸了钦差车队。那样一来,你们就成了反民!而我胡宗宪,则会被人诬陷为挑唆百姓造反的叛逆!到那时,我可真要被朝廷千刀万剐了。你们难道想看到我最后到那样一个结局?” 领头的八旬老汉拱手道:“胡部堂,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胡宗宪道:“老人家,你快带着乡亲们回去吧!好好种田,好好过日子。你们的日子过得好,我即便在天涯海角,心里也能感到欣慰!” 说完,胡宗宪一撩自己的长袍前襟,高声道:“乡亲们!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百姓,是官员的衣食父母。都说我是浙直两省的父母官,其实,你们才是我的父母啊!我今日,便给你们跪下了!谢谢你们数年来为了抗倭大业做出的那些牺牲!” 说完,胡宗宪跪倒在地,给一众百姓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呜呜呜~”数万百姓没有回话,而是哭成了一团。 胡宗宪起身道:“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要走了!我永远记着浙、直这片土地。记着你们这些品性淳良的浙、直乡亲!” 说完,胡宗宪给贺六使了个眼色。 贺六怕再生变故,连忙将胡宗宪搀上了马车。百姓们纷纷后退,给车队让出了一条路。。。 胡宗宪身子骨本就不好,他又晕船。为此,贺六没有选择经运河走水路回京,而是走陆路,坐马车向北而行。故而一直走了二十多天,才到北直隶地面。 已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这日,车队在北直隶的望君山下停住。 望君山下,一条小溪涓涓流过。小溪两侧,枯草已经返青。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争相开放。蜂蝶在草丛中飞舞着。 胡宗宪对贺六说:“老六,这是一片有风景的地方。咱们在这儿多待几个时辰,好好歇歇脚吧。” 贺六道:“全凭胡部堂做主。” 胡宗宪在贺六的搀扶下,坐到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风轻云淡,春风拂过他花白的头发。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安逸时光。 白笑嫣挺着肚子,领着香香,牵着白鹿在溪边喝水。 香香拿着一把野草,喂给白鹿。 她抚摸着白鹿的小脑袋:“小鹿鹿吖小鹿鹿。你长的可真肥吖。不过放心,我不会吃掉你哒!你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呢。” 白鹿竟然像能听懂人话一般,拿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香香的脸颊。 白笑嫣则抚摸着白鹿的背,自言道:“白鹿啊白鹿,你可一定要保胡部堂的平安。” 溪边的大石头上,胡宗宪睡着了。贺六垂手,侍立在一旁。 胡宗宪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睡的好舒服啊!唉,自嘉靖十九年我担任山东益都县令开始,二十三年官宦生涯,我从未睡得像刚才一样安稳。老六,或许李先生说得对。皇上给我一道罢官回乡的圣旨,我身上的病,自然就都好了。唉,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进京了。” 正文 第240章 道袍的把戏(二更敬书友勾子) 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里。大殿之中,站着徐阶、高拱、张居正。 嘉靖帝扬了扬手里贺六的奏折:“贺六参胡宗宪私自挪用缴获倭寇的银子两百多万两,你们怎么看?” 身为首辅的徐阶沉默不言。 高拱开口道:“皇上,按照《大明律》,私自挪用作战缴获,一万两便是死罪。胡宗宪整整挪用了二百二十万两,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大明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臣想起了洪武朝的一段往事。” 嘉靖帝问:“什么往事?” 高拱朗声答道:“当初洪武爷开国时,皇侄朱文正掌大都督府,在洪都一战中立下不世之功。朱文正却私自挪用缴获陈友谅的四十万两银子,事发被洪武爷赐死。胡宗宪挪用的银子是朱文正的五倍还多,自然该斩首示众。” 高拱这人不贪钱,不贪名,只贪权。他心中清楚,自己今后若想接任徐阶的首辅之位,就必须为扫清严党打头阵。胡宗宪是最大的严党,他如今是欲置胡宗宪于死地而后快。 这时,张居正却站出来,为胡宗宪说了一句公道话:“启禀皇上,臣认为高部堂所言不妥。洪武爷赐死朱文正,除了因为他挪用作战缴获,还因为他恃功而骄,凌辱百官,甚至跟反贼张士诚暗通款曲。再说,朱文正是将作战缴获揣进了自家荷包。胡宗宪挪用缴获,却是分给了百姓重建家园。二者本质不同。” 徐阶这只老狐狸终于开了口:“启禀皇上,这些银子本就是倭寇抢掠百姓的。胡宗宪将这笔银子用在百姓身上,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错就错在事先没有上折子请示皇上。臣看,胡宗宪罪不至死。有道是天理国法人情。于情于理,胡宗宪做的倒还说得过去。只是国法不可违,依臣愚见,罢掉他的官职警示天下官员,也便是了。” 高拱看了看徐阶,又看了看张居正。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保裕王党的政敌胡宗宪的活命。 徐阶、张居正跟高拱不同。他们都是在乎名声的人。他们怕,对胡宗宪这样的清官能臣落井下石,千百年后史书上会对他们有非议。 再说,徐、张二人本性还是良善的。胡宗宪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官,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也不忍看到那样一个国之干城人头落地。 嘉靖帝没有表态如何给胡宗宪定罪,而是故意转移话题:“贺六这厮,自做上北镇抚使便越来越跋扈了!浙直总督是天下督抚之首,地位高贵。贺六竟然不请旨上奏,就自作主张夺了胡宗宪的印信,将他锁拿进京。等贺六回京,朕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嘉靖四十二年三月初四,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回京,入宫见驾。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内闭目养神。贺六则双手捧着那个龙诞香木盒,跪在大殿里。 良久,嘉靖帝睁开了眼睛:“胡宗宪现在何处?” 贺六答道:“胡部堂现被臣安置在了诏狱之中。皇上放心,臣已经吩咐手下,悉心照料胡部堂。他在诏狱受不了什么苦。” 嘉靖帝道:“嗯,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给他寻的罪名也恰到好处。” 嘉靖帝看了一眼贺六手中的龙诞香木盒:“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贺六道:“启禀皇上,胡部堂在获罪前,准备了三样东西进献给皇上。一样是千年难见的龙诞香木盒,一样是鸡蛋大小的异宝夜明珠。” 嘉靖帝来了兴趣:“哦?呈上来。” 贺六跪着挪动到青纱帐前,双手奉上木盒、夜明珠。 嘉靖帝拿起那枚夜明珠,仔细观瞧,道:“真是异物啊!” 说完,他又闻了闻那龙诞香檀木盒:“这就是史书中所载的龙诞香檀?南齐皇帝萧道成不惜用六座城池跟北魏孝文帝交换的龙诞香檀?” 贺六道:“皇上明鉴,正是此物。胡部堂心系皇上,一得到这些宝物,马上就准备进献入京。” 嘉靖帝高声命道:“吕芳,进殿来!” 司礼监掌印吕芳拿着一柄拂尘,走进大殿:“奴婢在。” 嘉靖帝道:“将这枚夜明珠,送到灵济宫去,敬在太上老君的仙牌前。将这个龙诞香木盒,送到朝天观去,敬在元始天尊的仙牌前。” 吕芳上前,接过夜明珠、龙诞香木盒,转身离去。 嘉靖帝问贺六:“你不是说,胡宗宪一共要给朕进献三样宝物么?第三样宝物在何处?” 贺六叩首:“恕臣斗胆。这样宝物。。。其实不能说是宝物,而是天物!皇上必须沐浴、更衣、焚香之后,再亲自出殿,迎接这天物!” 嘉靖帝奇道:“天物,什么天物?” 贺六道:“皇上沐浴更衣焚香后,出殿一迎便知。” 嘉靖帝有些不悦:“故弄玄虚!好,朕便先去沐浴更衣焚香。若你让朕见的,是什么寻常物件,朕定要治你欺君之罪。” 半个时辰后,嘉靖帝沐浴完,穿着一身道袍,走到永寿宫大殿门口。贺六则垂手跟在嘉靖帝身后。 一个小太监,牵着那头白鹿,走向永寿宫大殿门口。 嘉靖帝抬头一看,立时呆住了! 白鹿?道门圣物白鹿?三清上仙的坐骑白鹿?天降的祥瑞白鹿?半仙之体的白鹿? 嘉靖帝一门心思求道修仙,白鹿在他心中的位置太重了。他看着那头白鹿,仿佛看到自己骑着白鹿,飞升上天,得到仙位,与天同寿,永享仙福! 嘉靖帝快步走向白鹿。在白鹿面前,他竟朝着它虔诚的一拱手:“人间皇帝朱厚熜,拜见白鹿上仙!” 说来也怪,白鹿竟然不怕嘉靖帝这个生人,抬起四蹄,主动走到嘉靖帝身边,不断拿脑袋蹭着他的道袍。 这是贺六耍的一个小把戏。从浙江到北京,这一路都是香香在给白鹿喂食。他让香香给白鹿喂食时,换上一身改小了的墨色道袍。故而白鹿见到墨色道袍便十分亲切。 嘉靖帝虽贵为一国之君,这些年皈依道门,天天在宫中穿着墨色道袍。 白鹿现在去蹭嘉靖帝的龙体,因它以为嘉靖帝是这些天一直给它喂食的那个小主人呢! 贺六在一旁不失时机到了拍上了嘉靖帝的龙屁:“皇上乃天命之子!上天先降下忠臣良将辅佐皇上,又降下白鹿祥瑞服侍皇上,这是上天对皇上的眷顾!他日皇上定能在白鹿的仙引之下,得道长生!” 嘉靖帝是何等聪明人?他自然明白贺六嘴里所说的忠臣,是指胡宗宪。良将,是指戚继光。 旁边的一众大小太监亦齐声道:“恭贺皇上!” 嘉靖帝龙颜大悦,命道:“腾出景仁宫,给白鹿上仙居住!你们一定要好好伺候白鹿上仙。” 正文 第241章 一代名臣的结局(胡宗宪案终,三更敬书友崔少) 嘉靖帝是一个很奇怪的皇帝。他圣明的时候,比唐太宗、宋太祖、秦始皇、汉武帝还要圣明。昏庸起来,又比周幽王、汉灵帝、宋徽宗更为昏庸。 几个小太监牵着白鹿,去了景仁宫。 嘉靖帝凝视着白鹿离去的背影,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他对贺六感慨道:“贺六,朕何尝不知道,胡宗宪才是我大明朝真正的白鹿啊!” 君王在臣子面前流眼泪成何体统?嘉靖帝故意转身背对贺六,走回永寿宫大殿。 贺六跟进了大殿内。 嘉靖帝吩咐贺六:“立刻让胡宗宪来见朕!” 贺六道:“臣遵旨。” 贺六前脚刚踏出大殿的门槛,后脚便被嘉靖帝叫住。 “且慢。” 嘉靖帝坐回青纱帐里,叹了口气:“唉,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贺六拱手:“还请皇上明示,让不让胡宗宪入宫见驾?” 嘉靖帝叹了一声:“唉,不见了吧。见了,朕又能跟他说什么呢?” 嘉靖帝在短暂的伤感之后,是无尽的愤怒。他大骂道:“严嵩、严世藩该死!他们害的朕连胡宗宪这样的人都不能再用!” 说完,嘉靖帝一挥手,将青纱帐内的铜罄甩在了地上。 “当啷!” 君父发怒,贺六连忙跪倒。 嘉靖帝又吩咐贺六:“先让胡宗宪在诏狱中委屈几天。一定要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他身子骨不好,你去太医院找两个太医,给他看病。过几日,朕便会下旨,革了他的官职。那时,他便可以回乡,享受天伦之乐了。你替朕转告他:朕和他,是君臣相知啊!” 贺六不失时机的说:“启禀皇上,胡宗宪的长子胡桂奇,现领南京锦衣卫千户衔,次子胡松奇,现领南京锦衣卫副千户衔,他们还未实补实缺。。。” 嘉靖帝忙道:“你立即安排他们,在南京锦衣卫实补实缺。另赐予这二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和绣春刀,仅赐给北京锦衣卫百户及以上。南京锦衣卫中,只有镇抚使可着飞鱼服、绣春刀。嘉靖帝破例赏赐这两样东西给胡桂奇、胡松奇,足以显示他对胡家的恩宠。 贺六退出了永寿宫。他长出了一口气,胡宗宪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三天后,嘉靖帝降下旨意:浙直总督胡宗宪,挪用作战缴获达二百二十万两之巨。念其为朝廷效力多年,建有平倭大功,罪轻一等。立即革去一切官职,遣回原籍安徽绩溪。” 京城南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暖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一驾马车停在南郊的夕阳下。 马车边,站着曾经鼎定东南的一代名臣胡宗宪。 贺六站在胡宗宪面前。 贺六道:“胡部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一路走好。” 胡宗宪苦笑一声:“好?好不了的!” 贺六问:“胡部堂何出此言?” 胡宗宪笑道:“你以为皇上革了我的职,让我回乡,我便能在家乡平平安安的享什么清福?” 贺六道:“皇上都不再追究胡部堂了,难道其他人还会。。。” 胡宗宪摇摇头:“唉,老六。你要知道,官场之中,只要做事,就会得罪人。这些年,我在东南做了多少事?得罪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做着浙直总督,手握浙、直两省的军政大权,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我无职无权,草民一个,头上还顶着个严党的帽子。那些人今后寻个罪名,至我于死地,是易如反掌的事!” 贺六道:“可皇上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啊!有皇上保着您,那些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胡宗宪道:“老六,你算是我的至交。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一句知心话。” 贺六附耳过去,胡宗宪压低声音道:“老六,记住这句话:圣意多变,伴君如伴虎!” 贺六道:“多谢胡部堂教诲。不过,我做着锦衣卫北镇抚使,若真有谗臣陷害胡部堂,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您的周全。” 胡宗宪大笑道:“你保的了我一次,保不了我两次、三次。罢了,我走了!有二十多年没吃过家乡绩溪的濡米饭了。整日做梦鼻子里都是濡米饭的香味。这下好了,我可以吃个够了。” 胡宗宪上了马车,马车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胡宗宪对贺六说的话不幸应验。嘉靖四十二年春末,他返回绩溪故里。两年后,严党彻底倒台。某位御史参奏胡宗宪勾结严党、欺君矫诏,胡宗宪被从绩溪锁拿回京。 为了避免受辱,胡宗宪先写下了万言《辩诬疏》,留下了“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命诗。而后于狱中自杀。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官场上最大的严党胡宗宪倒台了。这是嘉靖帝在警告那些严党官员:追随严嵩、严世藩父子,即便是胡宗宪那样的国之柱石,朕一样要惩治! 严党除了几个干将依旧唯严嵩父子之命是从,其他喽啰见风向不对,纷纷改换门庭,投到徐阶、高拱、张居正、吕芳他们的门下。 内阁的政令终于能够通达两京一十三省。地方督抚终于不再跟内阁对着干。大明朝这架庞大的机器,似乎又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入夜,贺六和自己的妻子白笑嫣、久违的老胡坐在院中,吃着点心,赏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老胡叹道:“唉,可怜胡部堂一生为国效命,却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不过他当初为了拿到东南的大权,的确做了些巴结严嵩父子的事情,那些事情都不甚体面。” 贺六道:“我想起一段鼓书唱词: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间兴亡过手。青史几行留名,北冢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老胡啊,胡部堂的是与非,功与过,咱们没有资格评论。史书会记下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问贺六:“爹,史书是什么?可以吃么?好不好吃啊?是甜是咸,是苦是酸吖?”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答道:“酸甜苦辣咸,史书之中五味俱全啊。” 正文 第242章 胡宗宪案番外自杀的怪人(四更敬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五年前,江南的文人名士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开了场论经会。这些人天天读四书五经,讨论经史子集未免有些乏味。有个人提议:不如咱们评一评大明开国以来的才子都有哪些吧。 上百名在江南颇有文名的名士,评议了十天终于评出了大明的三大才子。 第一位,永乐朝解缙。第二位,杨廷和老首辅之子,杨慎。第三位,徐渭,徐文长。 自古文人相轻。上百江南名士个个都恃才傲物。他们能心甘情愿的将徐文长列为大明三大才子之一,可见徐文长的确是有大才学的人。 徐文长对自己能力的评价是: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 这个“书”,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兵书! 别人都当徐文长是个狂士,胡宗宪却知道,徐文长是个胸有韬略的军事奇才。他不惜降尊纡贵,亲自请徐文长出山,做他的幕僚。 徐文长进入胡宗宪幕府这些年,为胡宗宪献了无数奇谋,帮他一步步的平定了东南倭患。 士为知己者死,是自古以来文人的风骨。 胡宗宪被贺六锁拿进京,浙江都司戚继光的心情很糟。他知道,徐文长的心情肯定比他更糟。于是,戚继光派人请徐先生到他的军营里喝酒。 酒过三巡,徐文长猛然起身,举起酒杯:“这杯酒,敬即将驾鹤西游的胡汝贞。” 戚继光闻言大惊:“徐先生,您胡扯什么呢?京内已经传来消息,皇上只是罢了胡部堂的官而已。胡部堂现在应该在绩溪老家,吃着襦米饭,喝着雨前茶呢!” 徐文长笑道:“戚继光啊戚继光,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你却不懂官场的险恶啊!胡部堂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丢了官,没了权,那些人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在家养病么?” 戚继光摇头:“徐先生,你别忘了,锦衣卫的贺六爷是胡部堂的至交。今后便是有人找胡部堂的茬儿,贺六爷也会保他的!” 徐文长脱去自己的上衣,坐到戚继光面前,“咕咚咕咚”又喝了三大碗酒,而后道:“贺六?他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皇上豢养的家奴!哪天皇上要杀胡汝贞,贺六又能有什么办法?” 戚继光给徐文长添上酒:“徐先生?你说皇上会杀胡部堂?他老人家要想杀胡部堂,又怎么会放胡部堂回乡?” 徐文长道:“皇上现在不想杀他,不代表今后不想杀他。胡汝贞得罪的官员太多了。要是他们天天在皇上跟前说胡汝贞的坏话。总有一天,皇上的耳根子会变软。元敬兄,你也是上马杀贼,下马作诗的儒将。难道你不知道三人成虎的典故?” 说完,徐文长光着膀子,手里拿着自己的上衣,出得军营,回了自己的家。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徐文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对于徐文长来说,世间最重要的人无非两个:一个是他的知己,胡宗宪;一个是他深爱的女人,王翠翘。 王翠翘已经投海殉情。胡宗宪又丢官罢职,在徐文长眼里已经是半个死人。 徐文长忽然想:自己在世间最在乎的两个人都没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时珍曾对胡宗宪说过,徐文长这人有忧郁之症,凡事爱钻牛角尖。此言不虚。 徐文长决定自杀。 徐文长是个怪人。他自杀的方法也很怪。 自杀之道,最简单的法子无非上吊、投水、拿刀抹脖子。 徐文长没有准备上吊的麻绳,没有出门找个水塘跳进去,也没有准备刀剑。 他准备了三样东西:斧头、锤子、钉子。 站在这三样东西面前,徐文长想:既然是自尽,总要留个遗书什么的。可遗书留给谁呢?我的翠翘已经死了,胡汝贞也已经是半个死人。罢了,我们三个迟早要在西天相聚的。那还留什么遗书? 徐文长首先拿起了斧头,一闭眼,用斧头砍自己的脑袋。 徐先生不仅文采斐然,头颅骨也够硬。他一连砍了自己脑袋三下。顿时他的脑袋血流如注。 鲜血从伤口涓涓流出,蒙住了他的眼睛。 徐文长巨痛钻心,昏死过去。 两个时辰后,徐文长竟然醒了过来。一睁眼,他发觉自己没上西天,脚底下也没什么七彩祥云。 “哦?我竟然没死!” 徐文长拿起了第二样东西,一根一寸长的铁钉他拿了一面铜镜,借着烛光、照着铜镜,将铁钉放在自己的前额上。 “嗯,从这里,钉子应该可以入脑。” 徐文长又一咬牙,拿锤子使劲砸向铁钉,“叮,叮,叮。” 徐文长不是李时珍,不知道人的头骨构造。他竟将铁钉钉进了头骨里,并未伤及颅脑。 可脑袋上插着一根寸把长的铁钉,实在够徐文长喝一壶的。他又昏死过去。 徐文长又昏迷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后,徐文长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没有引魂的孟婆,脚下也没有奈何桥。 “我还没死?老天,你是不是耍弄我?” 徐文长决定第三次自杀。 “五脏乃人之本也。哦,我砸烂自己的五脏,看阎王爷还敢不收我?” 徐文长拿起了大锤,朝着自己的腹下猛砸一通。直到砸的口吐鲜血。。。他第三次昏了过去。 折腾了一夜,已是黎明时分。 戚继光怕胡宗宪罢了官,徐文长这个师爷没了幕酬,生活难以为继。他让家里那头母老虎准备了一百两银子,一大清早,他带了几个亲兵,专程来给徐文长送银子。 一进徐文长的家门,戚继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徐文长头上满是鲜血,似乎有刀斧砍过的痕迹。脑袋瓜上钉着一根大钉子,嘴角还吐了血。 戚继光的第一反应是:有倭寇余孽报复徐文长。徐文长定下的那些奇谋,杀了多少倭寇,定然是他们的人怀恨在心。。。。 想及此,戚继光对身后的几个亲兵大喊:“四处搜寻!此处定然有倭寇!他们谋害了徐先生!” 说完,戚继光上前,抱住了徐文长:“徐先生,我这个百战沙场的人还没死呢。你这个书生怎么倒死在了我前头?” 戚继光猛然听到了徐文长的声音:“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呢!” 戚继光看到徐文长那双铜锣般的大眼睛正瞪着自己呢。他的第一反应是:徐先生莫不是诈尸了? 他伸手一探徐文长的鼻息:气喘的匀着呢,他没死。 徐文长怒道:“我还没死呢,你探我的鼻息干什么?” 戚继光喜极而泣:“徐先生,倭寇在何处?” 徐文长答道:“倭寇?哪儿有倭寇?倭寇都在我的奇谋,胡汝贞的运筹帷幄,你的勇武善战下死光了。” 戚继光指了指钉在徐文长脑袋瓜上的大钉子,问:“那是谁害您?” 徐文长道:“啊,这个啊。我昨夜心血来潮,想要自杀,自己钉的。” 戚继光哭笑不得:“自,自杀?用钉子钉自己的脑门?” 徐文长道:“是啊。我还用斧头砍了自己的脑袋,大锤子捶打自己的五脏六腑。娘了个西皮儿的,阎罗王竟然不收我!罢了罢了,既然他不收我,那我以后就不寻死了。戚将军,你今天有没有军务在身?要是不忙的话,出门替我寻个郎中来如何?” 戚继光闻言,又想哭,又想笑。他派人找来了戚家军中有名的外伤军医,又找了杭州城内最有名的木匠。先让木匠拔了徐文长脑门上的大钉子,又让大夫给他止了血。。。。 半个月后,徐文长的伤竟然痊愈了。 自此之后,徐文长如闲云野鹤一般,浪迹天涯,便览大明的山川形胜。。。。 徐文长自尽未成的这件奇事,传到了锦衣卫的耳朵里。 当徐胖子将这件事,在贺六的值房中讲给一众锦衣卫同僚后,同僚们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贺六却意味深长的说:“徐文长用这么古怪的法子自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士为知己者死。胡部堂丢了官,他为胡部堂伤心。伤心又变成了绝望;二嘛,是这个聪明人故意装疯自残,以免今后胡部堂再次获罪,他会受到牵连。这两种可能,我更愿意相信第一种。” 正文 第243章 胡案番外逃走的严世藩(五更敬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大严党胡宗宪倒台,不少原本依附严党的小官儿纷纷改换门庭。 当严世藩在江西景德镇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身边的人骂了一句:“贺六的手够黑的,胡宗宪待他不错,贺六也下得去手。” 没错。小阁老严世藩,此刻在江西景德镇。 从去年冬,嘉靖帝下旨将严世藩发配雷州,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时间。 雷州虽说跟京城远隔万里,可有个两三个月,总能赶到。 严世藩走了五个月,却连路程的一半儿都没走完。因为管充军发配的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是严嵩的死党。 严世藩这一路,说是流放,其实却是游山玩水。那些押送他的差役,几乎成了他的奴仆。 小阁老兴致来了,偶尔还会叫几个歌儿舞女大被同眠。 流放不是请客吃饭。严世藩如此藐视国法,从大理寺到都察院,再到刑部,三法司竟然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严世藩是他们的少主子。 裕王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让严世藩更加骄狂,做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来。他们好借机再次弹劾严党。这叫欲擒故纵。 严世藩来到景德镇,迎接他的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 官窑督办虽然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有十足的油水可捞。当初宋铭为求这个职位,给严世藩的小妾的姐夫的朋友送了足足八千两的引荐银子。见到严世藩,他又奉上一张九万两的德泰钱庄庄票,这才坐上了官窑督办。 宋铭,是个不起眼儿的严党小喽啰。 胡宗宪倒台了,严党大势已去。宋铭跟很多严党喽啰一样,改换了门庭。如今,他已经搭上了户部尚书高拱这条线儿。 按理说,严世藩来景德镇,宋铭这个已经投靠了高拱的人应该视而不见。 高拱却给宋铭写信:“定要好好招待严世藩”。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在景德镇的翠香酒楼,宋铭见到了严世藩。 宋铭倒头便拜:“小阁老,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请受下官一拜!” 严世藩这些年受贿后提拔的官员多了,怎么会记得一个七品小官儿? 严世藩有些尴尬的问:“你是?” 宋铭道:“小阁老忘了?下官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啊!我能当上这个官儿,全靠您的提拔!” 而后,宋铭朝着自己的跟班儿挥了挥手。跟班儿给严世藩抬上来一盒子古玩玉器:“小阁老途径景德镇,下官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些杂礼,还请您不要嫌弃。” 严世藩有些感动。如今自己的父亲丢了首辅之位,父亲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又被罢了官。这一路走来,各州道府县地方官都在躲着他。一个七品的小小官窑督办却毫不避讳,前来拜见,并送上礼品。 严世藩心中暗道:这宋铭还是个有情义的人呢。 严世蕃尴尬的一笑:“宋大人啊。呵,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嘉靖三十七,三十八还是三十九年被我保举,当上官窑督办的来着?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坐下喝酒。” 二人在翠香楼上开始喝酒。 严党大小官员都知道,小阁老的爱好很多。有雅好,也有污好。 酒菜吃的差不多了。宋铭道:“小阁老。以前您在京城日理万机。下官没福分孝敬您。如今您来了景德镇,那没说的,这是咱自家地头。我看这样吧,下晌,咱们先去到官窑游览一番。” 严世藩道:“我这人天生喜爱上等瓷器,却不知道这些瓷器是如何制作的。好,那下晌就有劳你带路,领着我去官窑见识见识。” 吃罢了饭菜,宋铭领着严世蕃,来到景德镇官窑。 宋铭指了指前方的一个作坊:“这作坊里,是制瓷的第一步揉泥。泥要是揉不好,瓷坯烧制的时候容易破裂。” 严世藩看着一众匠人揉泥,颇为新鲜。 而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到了第二个作坊:“这儿干的是制瓷的第二道工序做坯子。” 严世藩点点头:“哦,这我知道,就是把泥做成壶、碗的形状。” 之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去看了印坯、利坯、上釉、画坯、勾线等等作坊。 严世藩兴致很高,对宋铭道:“呵,想不到一件上好瓷器,竟要过这么多道工序,有趣,有趣的很。” 宋铭拱手道:“小阁老,天色不早了。晚上,我请了七八个景德镇当地有名的女伶,给您老唱曲儿。” 严世藩满意的说道:“我一个丢了官的犯人,却劳你如此的费心。。。。” 宋铭一脸惶恐的神色:“小阁老这是说哪儿的话!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 严世藩随着宋铭来到官窑督办府。 宋铭让人摆上酒菜,又让伶人开始唱曲儿助兴。 很奇怪,伶人唱的都是古人思乡的诗词编的小曲儿。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路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首首思乡小调,唱的严世藩极为伤感。他虽是贪官、奸臣。可他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思念自己的家乡、父母、亲人。 宋铭道:“小阁老莫不是思念阁老、思念家乡分宜县了吧?” 严世藩落寞的点点头。 宋铭道:“其实分宜县离景德镇并不远,您到了景德镇,就等于回了自己的家。” 严世藩却猛然一拍桌子:“我的家乡只有一个。那就是江西分宜!那儿有我八十三岁的老父亲!来啊!” 看押他去雷州充军的几个差役连忙上前拱手:“小阁老有何吩咐?” 严世藩道:“不去雷州了!改道,回我分宜县老家!” 宋铭心中乐开了花。高拱交给他办的事情,这下全都妥了! 第二天,充军重犯官严世藩半途逃脱,从景德镇出发,大摇大摆的回了分宜老家! 严世藩是严嵩的儿子。他的身边,自然时刻都有锦衣卫的耳目盯梢。 锦衣卫的耳目立即将严世藩充军途中逃跑,回了老家的事,飞鸽传书给了北镇抚司。 贺六得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内阁首辅徐阶。 贺六道:“充军重犯半途逃跑,这是重罪。何况,逃跑的还是严世藩?徐阁老,我要不要立即呈奏皇上?” 徐阶笑了笑:“贺镇抚使不必心急。欲毁之,必先纵容之!先让严世藩胡闹吧。等他闹出了骇人听闻的事情,再禀告皇上不迟!” 正文 第244章 贺世忠(一更敬儿童,他们要过节了) 嘉靖四十二年,初夏。蝉不停的在柳树上聒噪。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 贺府,贺六和白笑嫣的卧房外。 老胡、贺六、香香,一老一中一少三人依次蹲在墙根下。 卧房里传出白笑嫣撕心裂肺的叫骂声:“贺六,你个天杀的!你缺了大德了!睡我的时候你倒是舒服了!倒让我现在遭这八辈子的罪!” 卧房里,又传出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对,夫人,就这样,边骂边使劲!看见头了!使劲!” 香香对贺六说:“爹,娘在屋里骂你呐。” 贺六将一枚冰糖塞进香香的小嘴儿里:“这种时候,娘骂爹,爹只能听着,不能还嘴。” 香香忽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为什么吖。”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老胡问:“稳婆进去几个时辰了?” 贺六担忧的说:“整整四个时辰了。” 老胡道:“不成就去太医院请太医吧。” 贺六摇头:“我早打听过了。生孩子这事儿,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不灵!里面那个赵婆子,这三十年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她是这一行里的翘楚。” 香香突然忍不住了,她对贺六说:“爹,咱能不能别在墙根底下蹲着了?蹲的香香想拉屎。” 卧房中,又传来白笑嫣的痛骂声:“贺六,我,我曰你八辈祖宗!” 墙根下,贺六苦笑一声,嘀咕道:“你要是能给贺家生下儿子,延续香火。就算把我八辈祖宗的坟头都刨了,我的祖宗也要倒过来谢你。” “哇~哇~”卧房中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而后是老女人的一声喊:“热水!快伺候热水!” 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端着热水、毛巾进进出出。 老胡一拍大腿:“生了!老六,你又当爹了!” 赵婆子边擦着汗,边走出卧房,对贺六说:“贺大人,恭喜了,是个小少爷!” 贺六一听这话,“蹭”一声从地上窜起来,抱起香香转了三圈:“香香,听见没?你当姐姐了!你有弟弟了!” 贺六放下香香,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赵婆子:“这是赏你的!” 赵婆子接过银子,千恩万谢:“这,这太多了啊贺大人,叫我怎么好意思?” 贺六道:“不多。拿着吧。” 说完贺六便要往卧房里走。 赵婆子却拦住了贺六:“贺大人,你可不能乱进!女人有一种红,男人见了能吉祥如意,就是洞房床单上的红。有一种红见了却要倒大霉,就是女人生孩子的红。要进去看夫人、小少爷,至少要等一个时辰。” 老胡在一旁道:“这说法我也听说过。老六,看孩子别急于这一时。他是你的儿子,能看好几十年呢!大喜的日子可别触霉头。” 赵婆子又拿出一个喜庆红牌子,挂在卧房门口。她叮嘱贺六道:“六爷,这喜庆红牌子,一定要挂七天七夜,千万别掉下来。” 贺六连忙道:“好,我派专人照看这块红牌子。” 随后,贺六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卧房门口来回踱了一个时辰的步子。 终于,赵婆子放了话:“恭喜贺大人,请您进去看夫人、小少爷吧。” 贺六和香香进到卧房。白笑嫣头上扎着一根红布。孩子正躺在她的身边,哭个不停。 白笑嫣说:“瞧,这是咱儿子。” 贺六抱起来儿子,他的哭声更大了。 香香在贺六旁边,蹦着高儿喊:“爹,让香香看看弟弟嚒。我要看嘛,我要看!” 贺六将儿子放到小姐姐香香跟前。说来也怪,刚才他还在嘤嘤嘤哭个不停,一见到姐姐,哭声立马戛然而止。 “呼呼哈嘎。”他竟然朝着姐姐笑了起来。 贺六笑着说:“你这小畜生,倒是天生跟姐姐亲。” 香香一本正经的对着弟弟说:“弟弟吖弟弟。以后咱们家的肉肉,我分你一半儿吃!算啦,姐姐的饭量比较大,我吃一大半儿,你吃一小半儿。” 贺六对白笑嫣说:“咱们得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白笑嫣摇摇头:“轮不着咱们起名字。李妃说了,咱要是生个儿子,将来是要袭你锦衣卫的职位的。你现在是北镇抚使,是皇上的家奴。按照规矩,锦衣卫镇抚使以上官员得长子,皇上会亲自赐名的。” 两天后,司礼监秉笔黄锦果然来传旨。 “弥勒佛”黄锦不同于自己的干爹吕芳。吕芳尖酸刻薄,阴险毒辣,黄锦却是个憨厚之人。 黄锦宣旨道:“有上谕。闻忠良有后,朕不甚欣喜。贺家六代效力锦衣卫,实乃一门忠良,世代簪缨。赐名贺世忠,赏锦衣卫试百户衔,待其成年实补实缺。并赐喜庆银如意一对儿,喜庆长命银锁一枚,喜庆金瓜子儿一袋。另,贺六自任锦衣卫北镇抚使以来,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加授安远将军散阶。” 贺六接了圣旨、委札,叩首道:“臣贺六,领旨谢恩!” 黄锦连忙扶起贺六:“六爷,恭喜了!您今天是双喜临门啊。小公子得了皇上的赏赐,您又加授了安远将军。呵,皇上对您还真是器重的很呢!” 贺六连忙吩咐下人道:“快给黄公公拿谢仪!” 一个下人拖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有两枚二十两重的金锞子,八枚二十两重的银元宝。 黄锦抬手,只拿了那一枚二十两的银元宝,道:“六爷,杂家就拿这一锭银子就成。沾沾您六爷的喜气儿嘛。拿多了,免不了有人要非议。” 黄锦是个怪人。 太监是无根之人,只对银子感兴趣。如果说一百个太监里,九十九个都贪财,黄锦就是那一个不贪财的异类。 老胡曾对贺六说过:“太监里,难得有好人。如果有,司礼监的秉笔黄公公算一个。” 黄锦拱手告辞,刚出门,便遇上了皇长孙大伴儿冯保。 黄锦眯着眼,笑道:“冯保儿?你这小猴子是来给你义兄和嫂子贺喜的吧?” 冯保道:“黄公公圣明。王爷王妃听闻六爷诞子,特命我来送道贺银子。” 黄锦道:“呵,从皇上,到裕王爷,对六爷都是恩宠有加啊。对了,我听说你这小猴子伺候皇长子很尽心。皇长子现在都离不开你了。好好干,说不准哪天,你就进司礼监了。到时候啊,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得多蒙你的照应。” 冯保连忙道:“黄公公说这话,我可真该被被千刀万剐了。皇上活一万年,您顶少要伺候他老人家一百年呢!” 黄锦一张胖脸又露出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得了,就你小子会说话。快进去吧,别耽搁了王爷王妃交代下来的差事。” 正文 第245章 高明的手段(二更敬中午被我炒咸了的那颗大头菜) 冯保来到白笑嫣的卧房前。老胡正在墙根下陪着小香香耍羊拐呢! 香香见冯保来了,三步并做两步,屁颠屁颠的窜到冯保怀里:“小叔叔。你好久没来啦!香香想死你啦!” 冯保从袖中掏出一只油纸包着的驴打滚,递给香香:“瞧,小叔叔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冯保放下香香,香香见了驴打滚,便不再搭理“想死了”的小叔叔,“咔哧咔哧”专心大嚼起驴打滚来。 冯保朝着老胡一拱手:“干爹!儿子来看你了!” 老胡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升了皇长孙大伴儿,几个月没见你回家看看干爹。这趟来,也不是专程看我的吧。是不是裕王让你来贺你大哥?” 冯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嘿,还是干爹你圣明。王爷王妃让我来给送道贺银子。我大哥呢?” 老胡道:“在里屋呢。你嫂子和小侄子也在。” 冯保掀开门帘就要往卧房里走。老胡却拽住了他:“不成,产妇的卧房怎能随便乱闯?” 冯保朝着老胡一笑:“干爹,您怎么忘了。儿子我算不得男人的,不必忌讳这个。” 老胡一愣:“倒也是。我还没见上我那小侄儿孙呢,倒让你先睹为快了。成,快进去吧!” 冯保进得卧房,拱手道:“恭喜义兄,恭喜嫂子,喜得贵子!裕王爷差我来送贺喜银子。一共五百两,我都让人放在正厅了。王爷送的贺喜银子摆在正厅,旁人见了定会觉得体面。” 贺六道:“都是自家弟兄,以后别动不动就拱手、行礼的。” 白笑嫣半躺在床上说道:“冯保,快来看,这是你的小侄子。” 冯保见了小侄子欢喜无比。他一脸轻松的打起了哈哈:“小侄子啊小侄子。你以后一定要长的像你娘啊。你爹长的可远没你娘好看呢!” 转头,冯保问:“六哥,皇上给小侄子赐了个什么名字?” 贺六答道:“皇上取一门忠良,世代簪缨八个字,给他取大名贺世忠。小名嘛,就叫个忠儿吧。” 冯保抱起小忠儿:“小侄子,你可以有个好名字呢!” 白笑嫣在一旁道:“名字取得再好有什么用?等他到了十六,成了年,进了锦衣卫。指不定就改名叫贺一,贺二,贺三,贺四了。” 贺六道:“胡扯。锦衣卫十三太保才有资格以数为名。十六岁恩袭进锦衣卫的,最少要先做十年试百户,才能被提拔到百户,再过十年,才有资格做太保爷。。。” 白笑嫣笑骂道:“反正我儿子的官儿,做的一定不会比他老子小!“贺六对冯保说:“你难得回家一趟。中午在家吃饭吧。我让下人出去给你买只烧鸡。” 冯保摇头:“哪有那么闲在。六哥,我这趟来不光是贺喜的。裕王爷叫我传话,让你下晌过去,说是有大事商量。” 贺六道:“成!你先回去禀告王爷,我下晌一准过去。” 吃罢了午饭,贺六来到裕王府。 如今裕王府上下都知道,锦衣卫的贺镇抚使是皇上和裕王跟前的大红人。见贺六来了,王府守门百户并未通报,而是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裕王府书房。 徐阶、高拱、张居正已经先到了。 徐阶道:“老六,我要先恭喜你了!先喜得贵子,又得皇上赐名,还加授了武散阶。” 高拱和张居正亦拱手:“老六,恭喜。” 贺六还礼,谦卑的说道:“小犬落地,还劳三位大人挂念。实在是不敢当啊。” 这时,裕王和李妃走了进来。 如今裕王书房里的密议,铁定是六人参与:裕王、李妃、徐、高、张、贺。 裕王道:“今天要议的这事情,还是跟严党有关。胡宗宪已经倒了。那些严党喽啰见风向不对,纷纷跟严嵩父子划清了界限。可还是有几个铁杆的严党,依旧在与内阁作对。” 徐阶这只老狐狸连忙补充道:“内阁是皇上的内阁。跟内阁作对,就是跟皇上作对!” 高拱道:“如今最铁杆的严党无非三个。一个是工部尚书秦升。一个是刑部右侍郎鄢懋卿。一个是北直隶巡抚吴书剑。” 张居正补充道:“秦升掌着工部,处处与内阁作对,这自不必说。刑部尚书李春芳李部堂是个好好先生,不怎么爱管事。鄢懋卿这个侍郎,现在把刑部的实权抓到了一多半儿,俨然一个影子尚书。至于吴书剑,北直隶巡抚的位子至关重要,品级等同总督。他在北直处处给内阁掣肘。” 李妃开口道:“这三个人都是劣迹斑斑的赃官。即便他们不是严党,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也必须除了他们。王爷,凡事最好能先易后难。我们不如先惩治地方官吴书剑,再惩治秦升、鄢懋卿这两个部堂官儿。” 徐、高、张三人纷纷点头称是。 贺六心中清楚,如今裕王党已将他当作了一条咬人的狗。查办吴书剑的差事,最后还是要落到他身上。横竖吴书剑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不是什么好东西。真要查办了他,也算是为朝廷、为百姓除害。 贺六主动提出:“王爷,稽查百官不法情事本就是锦衣卫份内的职责。臣愿为王爷,为皇上,为朝廷扫除吴书剑这个贪佞之徒。” 张居正道:“六爷真是义胆忠肝!在下佩服之至。不过,这吴书剑似乎不太好对付啊。” 贺六道:“敢问张部堂,为何不好对付?” 张居正侃侃而谈:“我跟吴书剑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十几年前,我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他做编修。我和他的值房,就隔了十多步。此人性情狡诈,圆滑无比,做任何事情都是滴水不漏。这些年,他的贪名闻名朝野。都察院的诸多御史想参他,却拿不住他的把柄。” 贺六问:“既然贪名闻名朝野,为何却抓不住他的把柄?” 张居正道:“此人虽大捞银子,却从不贪污,也不纳贿。” 贺六惊讶:“这就奇了!他既然大把大把捞银子,却又不贪污,不纳贿?那他的银子从哪儿来?” 张居正道:“这正是吴书剑的高明之处!他弄银子的路子就一条,那就是经商。他以自己儿子的名义,在两京一十三省开了几十家商号。他纵容下属贪墨,为自己的同僚以权谋私,大肆帮助私党升官晋职,却不取他们分文。那些受过他好处的官员,作为利益交换,自然要对他儿子名下的商号大开方便之门。” 张居正喝了口茶又道:“官方的生意,全部给他做;民间的一些生意,官府亦会插手,逼迫商人们送给他去做。这一来一回,他便能赚的满盆满钵。那些生意是挂在他儿子名下的,且《大明律》没有说官员的子侄就不能经商。故而他用权力换来的那些银子,明里全都是合法所得!” 贺六叹了一声:“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高明的捞银子手段!” 正文 第246章 门庭若市(三更敬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高拱插话道:“都察院的杨都院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嘉靖三十九年,保定知府出缺儿。一个叫季春晖的人,想要谋这个差事。他求到了吴书剑门下,奉上一张八万两的银票。哪曾想,吴书剑拿起银票就撕了个粉粉碎,并怒斥季春晖:官位乃是朝廷的名器。怎能私相买卖?你把我吴书剑当成什么人了?” 贺六笑道:“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大清官呢!之后呢?” 高拱道:“吴书剑撕了季春晖的银票,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到头来,还是把保定知府的位子给了他。恰逢保定受灾,吴书剑之子吴庆的商行,进了一大批粮食。保定府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钱,买下了吴庆手里的粮。这一个三成,就是十二万两银子!一来一去,吴书剑比直接卖官要多赚上四万两!且是合法所得!” 贺六问:“保定府用明显高于市价的价钱买吴庆手里的粮食,难道就没人追究么?” 高拱解释:“季春晖和吴书剑早就商量好了理由,对外就说:‘受灾百姓瘦骨嶙峋,应该吃精米以补饿极之躯。这批米,都是江南运过来的精米,故而比市价高三成。’” 裕王闻言,说了句不太雅致的话:“精米、霉米,吃到百姓肚子里,拉出来都是一样的黄屎。三法司的那些官员,总不能去巴拉百姓的黄屎,细究他们吃的是精米还是霉米。” 李妃闻言“扑哧”一声乐了。 徐、高、张、贺四人,也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高拱收敛笑容后,继续说道:“当时严嵩掌内阁。北直隶又都是吴书剑的人。季春晖还有一个恰当的买粮理由。谁会去追究这件事?于是乎,吴书剑合理合法的赚下十二万两银子。季春晖呢?他买粮食动用的是官银,又不是自掏腰包。他省下了八万两的买官钱。自然对吴书剑感恩戴德,自那之后唯吴巡抚马首是瞻。贪官们这可真是你好,我好,一起好。” 裕王愤怒的一拍桌子:“这些贪官倒是都好了,坑害的却是朝廷、百姓!吴书剑这厮实在是罪当万死!” 张居正对贺六道:“老六,吴书剑奸猾无比,你若要查办他,定要费一番周章。” 贺六笑了笑:“张部堂,对付奸人,自有对付奸人的法子。你放心,明日我便开始着手查办他。” 裕王道:“不必急于这一天两天。你家夫人刚刚诞子。办满月酒时,免不了有人上门贺喜。天地人伦,本王不能夺情,不让你这个做父亲的享一享天伦之乐。等办完了满月酒,再开始办这件差不迟。” 贺六道:“多谢王爷体恤臣下。” 裕王拿起了茶碗:“好了,今天的事,就先议到这里吧。” 徐、高、张、贺起身告退。 一个月后,小忠儿满月。贺六在府中大摆宴席。 贺六在两三年里,办了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大同通敌案、浙江通倭案、杨炼案、严世藩案、胡宗宪案这七件大案。职位从查检百户,一路飞升为北镇抚使。如今锦衣卫之中,贺六的权势甚至要比南镇抚使何二还大。 贺六今非昔比,他现在当得了锦衣卫大半个家。 正得圣眷,权势熏天的锦衣卫六爷喜得贵子办满月酒,朝中的官员们闻风而动,纷纷前来贺喜巴结。贺府门前一时门庭若市。 当然,前来贺喜的人里,除了报着巴结之心的,也有真心实意替贺六感到高兴的。 譬如锦衣卫老七徐胖子、老十一李子翩、老十二赵慈。这三人在贺六还是查检百户的时候,就跟他关系不错。 又譬如南镇抚使何二。何二也是三代单传,中年才得一子。他知道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承袭世职是一件多重要的事。何二虽性子高傲,有时嘴上不饶人。可他骨子里是个憨直的练武之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当初刘大奉旨在锦衣卫“除草”,还是何二仗义执言,救了贺六、老胡的命。 还有新任大同卫副总兵傅寒凌。当年刘大为娶李雪衣,陷害傅寒凌。要不是贺六出手相救,傅寒凌早已人头落地。恩人得子,傅寒凌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远在浙江的漕帮帮主丁三脚、浙江都司戚继光;在京郊神机营效力的李黑九;在山西的大同卫左革一、二、三营总守备杨令安;远在安徽绩溪的胡宗宪。。。。天南海北跟贺六有交情的人,亦都派人上京,送上了贺礼。 贺府门庭若市。贺六新收的贴身试百户李伯风忙里忙外,帮着招待客人,赠送回礼。有他帮贺六应酬客人,老胡倒乐得躲个清闲,在后院哄着香香耍羊拐,跳格子。 “恭喜六爷。” “同喜同喜。” 贺六在府门口迎客,他突然看见傅寒凌穿着一身正四品武官的豹服走了过来。 “恩公,给您贺喜啦!”傅寒凌道。 贺六指了指傅寒凌官服上的豹子,问:“怎么,你又升官了?” 傅寒凌道:“承蒙掌军赵都督、兵部张部堂看得起。把我从兵部职方司调到了大同做副总兵。” 贺六大吃一惊:“大同卫副总兵?我的天,以后,我要敬称你一声辅帅了!” 傅寒凌道:“恩人休要折杀我。我资历太浅。大同卫副总兵是正三品,我是以正四品的武职调过去效力的。也就是说,干的不好,张部堂、赵都督他们随时可以让我滚回职方司。” 傅寒凌如此受重用,除了因为他天生是个带兵打仗的奇才外,还有贺六的一份功劳。 如今京城官场谁人不知,贺六是傅寒凌的救命恩人? 前军都督府掌军赵都督因为白笑嫣的关系,算贺六的干爹。兵部尚书张居正更不用说了,他现在跟贺六同属裕王党。看在贺六的面子上,这二人自然拿傅寒凌当自己人大加提拔。 贺六道:“你小子成!好好在大同带兵。浙江的戚大帅像你这般年岁时,已经统领整个山东的全部卫所军了。等有机会,我定要给你引见引见戚大帅。” 傅寒凌闻言,高兴的说:“戚大帅是我军中儿郎的楷模。我做了梦都想见他!恩公你可别糊弄我。” 贺六笑骂道:“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行了,快滚进去喝酒吧!” 正文 第247章 让人脊背发凉的夜谈(四更敬书友QYZd282) 满月酒宴散尽,大厅内只剩下贺六与老胡二人对酌。 老胡边喝酒,边指了指大厅内堆成山一样的礼物,道:“这才不到三年功夫,你六爷就成了锦衣卫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六部、三法司、五军都督府、太常寺、翰林院,在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今天来给你送礼的人不下数百。呵,他们都以为,巴结上了锦衣卫六爷,今后便多了一条路。” 贺六道:“放心,老胡,我不会被阿谀奉承冲昏了头脑。他们巴结的是我手中的权力,不是我这个人。这点我心中有数。” 老胡却大笑道:“呵,你有个屁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自己很谨慎,没有飞扬跋扈就能独善其身?告诉你吧!照这样下去,离你死的那天,不远了!” 贺六惊讶道:“老胡,你何出此言?” 老胡不回话,却唱起了曲儿:“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贺六有些发急:“老胡,你跟我还卖关子?” 老胡道:“我问你,自嘉靖元年以来,有多少人称得上是权倾朝野?” 贺六扳着手指数道:“杨廷和、蒋冕、毛纪、杨一清、张璁、翟銮、方献夫、张孚敬、李时、夏言、严嵩父子。称得上权倾朝野四个字的,也就这十二个人。” 老胡又问:“你告诉我,除了大议礼时故意触怒皇上,让皇上主动夺了他权力的杨廷和杨老首辅,其余十一人,有一个落得好下场的么?” 贺六一拍脑瓜:“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嘉靖元年到如今,但凡权势熏天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老胡笑道:“此时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告诉你吧,皇上不是什么圣明之君,却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总爱亲手扶持一个权势熏天的人,替他站在台前,遮挡朝廷、地方上射来的明枪暗箭。等到替他遮风挡雨的人,权势大到让他老人家觉得受到了威胁,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一脚踢开!踢开也就罢了,他还要踩上去,跺两脚,必置之死地而后快!”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皇上打算让我做那个站在台前,替他遮风挡雨的人?” 老胡点点头:“算你聪明。你不想想,两三年前你是什么人?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而已。皇上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将你从百户,一路提升到北镇抚使的位置。如指挥使位子一直空着,你这个北镇抚使实际上跟指挥使差不多!这样破格的提拔,无非是想让你赶快拥有熏天的权柄。等你有了足够的权柄,就有了站在台前,为他遮风挡雨的能力。” 贺六细想一番:“老胡,你说的很有道理。可皇上给我权力,我总不能抗旨不要吧?” 老胡道:“我劝你,学学三十多年前的杨廷和老首辅。先替皇上彻彻底底的收拾了严党,让他满意。而后故意犯点不至于丢命的小错,让皇上觉得你不是什么可造之材,把你贬谪。横竖你家白笑嫣是个理财的行家。你和香香、忠儿一生都不会愁吃喝。。。那样做,你尚能留一条命。” 贺六道:“其实,本朝权势熏天的人,也不是都没有好下场。譬如咱们的陆炳陆指挥使。他不就得了善终么?临死还被追授太子太保衔。” 老胡一拍桌子:“老六,糊涂啊。你能说这样的话,说明你还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力。是啊,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舍得放下到手的权利的?附耳过来,我对你说一件顶天的机密要事!” 贺六将耳朵附到老胡面前。 老胡压低声音说:“你真以为陆炳是病死的?” 贺六闻言大骇:“难道说,陆指挥使的死另有隐情?老胡,你到底知道多少惊天的大秘密?” 老胡笑了笑:“你别忘了,我做了锦衣卫数十年的‘影子指挥使’。我知道的秘密多了!你想想看,陆指挥使和当今皇上吃着同一个女人的奶水长大,情同手足。他还在大火中救过皇上的命。到头来又如何?呵,你觉得你的身份,赶得上陆指挥使么?还有,你忘了咱们锦衣卫的开山祖师爷毛骧是什么下场了?他替洪武爷杀光了一圈儿故旧。权力大到百官闻之色变的地步。最后呢?还不是身死人手?” 老胡的话,让贺六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自己还是太嫩了!总以为自己在锦衣卫中效力二十多年,什么事都看透了。觉得只要一心为皇上、裕王办差,便能落个好下场。现在看,自己连老胡的影儿都没摸到呢。 贺六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老胡,当初我爹的死因。。。” 老胡摆摆手:“我告诉你,老六。你爹是怎么死的,我心中有数!可这世上,有些秘密只能被带进棺材。你便是拿老十二的紧箍咒给我上刑,我也是不会说的!” 贺六先是瞠目结舌。而后道:“罢了老胡,我不再问我爹的死因。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老胡道:“皇上和裕王,现在是在利用你对付严党。这件事,你必须替皇上和裕王办完!严党彻底垮台后,你若不放权归隐,皇上和裕王还会让你去对付什么宽党、松党。等你像祖师爷毛骧一样,权力大到百官闻之色变的时候,你的死期也就到了。听我的,彻底搬倒严党后,立马放权。归隐田园也好,主动犯个错儿,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也罢,都比呆在锦衣卫等死强!” 贺六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老胡,我以前真是高看了自己,轻看了你。我想起胡宗宪回乡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今上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 老胡道:“胡宗宪是个明白人。当今皇上,别看成天忙于修道问仙,其实,他一直视内阁、六部、锦衣卫、东厂为棋子。甚至,他连自己的儿子裕王都看作了棋子!玩弄天下于股掌之中,厉害啊!得了,你刚不是说,裕王爷让你查办吴书剑么?好,你便遂了裕王的心愿,办了那位北直隶巡抚大人。严党不彻底垮台,皇上是不会让你脱身的。” 正文 第248章 王八爷的本事(五更敬书友boomf7c1) 听了老胡的那一番话,贺六一夜未眠。 清晨,他打定了主意: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查办北直隶巡抚吴书剑。横竖吴书剑本就是个该死的贪官,查办他,既是为了自己在皇上、裕王面前能交差,也能为了北直隶的一省百姓。 贺六和老胡吃罢早饭,一前一后走向北镇抚司。 老胡抱怨贺六道:“老六,你察没察觉你变了?三年前,你早上去北镇抚司,总是懒洋洋的迈着小步。现在却是大步而行。” 贺六笑了笑:“或许是你上了年纪,走得慢了,才嫌我快呢?” 老胡道:“放你个八字罗圈屁。行了,你要着急就先走。我得慢慢悠悠的往那儿挪。” 贺六笑道:“那我可先走了啊!反正你徒弟刘大失了势,没人再骂你最后一个点卯了。” 贺六刚到北镇抚司,李伯风便迎了上来。 李伯风殷勤的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属下拜见六爷。” 贺六惊讶道:“你来的倒是挺早。” 李伯风的回答滴水不漏:“六爷如此器重属下,属下不敢懈怠。” 其实,李伯风算得上是贺六的救命恩人。当初在普罗岛,若不是他这个普罗岛天将及时出手,说不定贺六就要死在许海手里了。 可回了京城,贺六突然发现,自己对李伯风越来越没有好感了。李伯风对他是殷勤备至。可贺六总觉得这种殷勤备至里,透着刻意和假。 贺六进到北镇抚司。他首先找到了北司管档千户王八。 王八,三十九岁。本名王百润。他五行缺水,本来父母给他起名“百润”,是为了补他命中之水。 王百润原是顺天府的书办。他的诗文一般,八股文章一般,却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初陆炳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将他带进锦衣卫,专司管理档房。 王百润很倒霉,赶上太保爷里的老八告老还乡,他接任了老八的座次,便成了十三太保里的王八。 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没事儿还长跟人开玩笑:“娘了个皮儿的。我本就五行缺水,做了王八鳖儿,就更缺水了。” 王八一目十行,行行不忘。故而,除了天字号档房的密档他无权接触,其他密档,几乎全都装在他的脑子里。也因此,他有着“活档房”的雅号。 贺六找到王八,问道:“老八,北直隶巡抚吴书剑有个儿子,名叫吴庆。你这里可有他的档案?拿来我看看。” 张居正说吴书剑做事滴水不漏。贺六心想:父子一体,在父亲身上打不开缺口,就从儿子身上找罪名。严嵩丢了首辅的位子,不就是因为儿子严世藩作死么? 王八指了指窗外二十九间房的档库,道:“六哥,北直隶巡抚从总督品级,是正二品。正二品官员的长子衙内,咱们锦衣卫肯定是有备档的。不过吴庆的备档放在丁字号丙三档房第三十三排的第六层格子里。去找太麻烦。不如我背给你听?” 贺六惊讶道:“我随便说一个人,你就能背出他的档案?” 王八笑道:“我的六哥啊,我老八吃的就是这碗饭啊。” 王八闭上眼睛。在他的脑子里,似乎装着二十九间档库。他想象着自己来到丁字号丙三档房,搬了一把梯子走上去,拿到三十三排第六层格子里的一摞档案。一番查找。。。 “有了!”王八睁开眼睛说道。 贺六问:“有什么了?” 王八侃侃而谈:“吴庆,北直隶巡抚吴书剑之子。嘉靖二十年生人,今年齿龄二十二。其人头脑精明。吴庆名下共开有商号三十四家。经营丝绸、茶叶、木材、布匹、酒、粮、醋等等诸多生意。吴庆好赌,却不同于寻常好赌败家的纨绔公子。他精于算计,赢多输少。嘉靖三十八年正月十三,吴庆怀揣八十两赌本入京城福云来赌坊,正月十四清晨,带银票九千两离开。” 贺六打断了王八:“等会儿老八。这厮竟在一夜之间,用八十两银子赢了整整九千两?他玩的是什么?麻吊?天九?骰子?” 王八道:“档案上倒是没说。总之他精于算计就对了。” 贺六点点头:“你继续说。” 王八继续言道:“对于其名下三十四家商号,他每月只拿出三天核对账目。其他二十七天,便是吃喝玩乐。不过纵然喝花酒、赏戏子,也从未依仗权势逼迫过女人就范。” 贺六道:“这么说来,这厮还是个守法之徒呢。” 王八点头:“没错!他经常叮嘱手下人一句话‘切忌做任何事都不要违背大明律法,大明律法大如天。’”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吴书剑做事滴水不漏,这吴庆做事也算得上谨慎。 王八又道:“等会儿六哥,该翻页了。” 王八有着自己的一套记忆方法。隔行如隔山,贺六这个抄家官儿,自然不懂眼前“活档房”的手段,他一头雾水的问:“翻什么页?” 王八并未回话,只是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有了!这第二页上记载,其妻为保定知府季春晖之女,季兰。二人感情和睦,育有一子。” 贺六曾听张居正说过,当初季春晖的知府位子,便是走吴书剑的门路谋得的。季春晖做了保定知府,反手就让吴庆的粮行赚了十二万两银子。看来除了十二万银子,季春晖还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吴庆。 贺六问:“这季兰是吴庆的小妾还是正妻?” 王八答道:“乃是吴庆正妻。吴庆与季兰感情很好,并未纳妾。” 王八突然冒出一句:“六哥。我倒真有点嫉妒这吴庆了。天生富贵不说,上天还赐给了他一个好头脑。家里有娇妻、幼子,外面有做北直隶巡抚的父亲,手里握着三十多家日进斗金的商行。我的天,这样潇洒惬意的日子,就算拿个三品二品官跟他换,他也不会换吧。” 贺六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吴庆却是人生之得意十之八九。” 王八猛然睁开了眼睛:“六哥,他的备档就这么多了。” 贺六拍了拍王八的肩膀:“老八,你的本事,的确是名不虚传。” 王八谦卑的说道:“六哥,抄家,你行,我不行;记备档,我行,你不行。只是隔行如隔山罢了。” 正文 第249章 奇人父子(一更敬书友七色) 老胡终于懒洋洋的来到了北镇抚司值房。 李伯风很有眼力架儿,连忙给老胡搬来一张椅子,又给他上了茶。 老胡端起茶碗,却发现茶碗里不是茶,而是西域葡萄酒,还加了几枚冰块。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伯风。 李伯风笑道:“三爷,天热,我加了几块冰,您消消暑。” 老胡道:“哦,谢了。” 老胡跟贺六一样,越来越觉得李伯风这个后生太过殷勤。对上官殷勤,通常是因为向上爬的野心。 老胡在心里暗骂:李伯风啊李伯风,你还是嫩啊。贺六像你这般年岁的时候,也有野心。可他愣是装了二十年与世无争。让锦衣卫上下都以为他是卫内第一老实人。那才叫聪明! 贺六回到了北司值房。一进房门,他便对老胡说道:“遇上硬茬了!” 老胡道:“硬茬?怎么,有人跟咱们北镇抚司耍横?呵,北司就不怕这样的人。” 贺六拿起茶碗。茶碗里是枣花黄芩茶。他喝了口茶道:“我说的硬茬是吴书剑父子。他们要是飞扬跋扈,明目张胆的逾法耍横还好了!可惜,他们处处谨慎,处处守法。即便是捞银子,也是在不违背大明律的前提之下!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可怕至极。” 老胡道:“人总有弱点的。他们好什么,弱点就在哪儿。吴书剑父子我也略有耳闻。吴书剑最好女色。家里的小妾不计其数。北直隶百姓,说他是三不知巡抚。” 贺六来了兴趣:“三不知巡抚?” 老胡喝了口葡萄酒,道:“不知银子有多少,不知店铺有多少,不知家里的小妾有多少。此谓之:三不知巡抚!” 贺六笑道:“呵,那吴书剑今年也五十有七了。家里养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妾,用的过来么?” 老胡侃侃而谈:“这吴书剑还真用的过来!他是个‘食色奇人’。他好吃,却不求什么美味佳肴。只吃盐煮猪肉,从不吃米面,且食量奇佳,动辄一顿饭能吃两三斤猪肉。他的‘色’嘛,就更奇了。” 贺六道:“五十多快六十的人,再色又能色到哪里去?顶多隔个三五天找个小妾造造小人儿。说不准还是银样镴枪头,只能搂搂摸摸,做不成什么实在事儿。” 老胡大笑:“你当快五十多岁的人都像胡宗宪那样,为了国事累成了病秧子?告诉你吧,吴书剑曾对严嵩说:‘学生有疾,学生好色’。他每日御女数次。晨起一次,早饭后一次,午间一次,薄暮一次,临卧一次。他是货真价实的日日五次郎啊。” 贺六道:“日日五次?这厮莫不是嫪毐再世吧?” 嫪毐是吕不韦送给秦始皇生母赵太后的面首。据说此人下根能挑起车轮。 老胡继续说道:“前年孝娴太妃大丧,按规矩,臣子三个月不能纵情声色。他这人谨慎,真就三个月没碰女人。结果,三个月后,他双目发绿,枯骨如柴,几乎奄奄一息。丧期过了的当日,他找了十个小妾,关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纵情一天。第二天,他竟然红光满面,气如洪钟了!” 贺六听后,又喝了口枣花黄芩茶:“听你这么一说,他这人好像是老百姓所说的‘色痨’。” 老胡点点头:“对,就是色痨!总之,吴书剑好女人,他的弱点就是女人!” 贺六又道:“我刚听老八说,他儿子吴庆好赌。弱点便是赌。” 老胡摇头:“据我所知,吴庆这人好赌,不是因为钱。他天生富贵,根本不缺钱。他是喜欢看自己的对手,被他赢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时的窘相!用自己的头脑,让对手在赌桌上输光一切,能让他生出无尽的快感!” 贺六叹了声:“这一老一少,也算是一对儿奇父子了!李伯风,去请徐七爷来这儿。” 徐胖子掌管着锦衣卫散在市井之中的所有线人耳目。锦衣卫中其他太保办案,需要收集消息,全都是找他。 不多时,徐胖子拎着半只猪蹄儿,进得镇抚使值房。 贺六笑骂道:“若不是你没见过你那亡故的嫂子,我真得好好怀疑怀疑,我家香香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们俩离了肉就不能活是吧?” 徐胖子道:“六哥,香香小侄女跟我是同道中人。吃不光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还能食补食疗,人生无大事,吃,就是大事!” 老胡道:“老七,快别念你那套食经了!贪嘴就贪嘴,还能讲出这许多的大道理,你也是没谁了!” 贺六言归正传:“老七,你带一百名精干耳目,五十名带铳力士,明日随我去保定。” 北直隶巡抚衙门位于保定府,贺六打算明日动身,前去查办那位严党干将吴书剑。 徐胖子将半只猪蹄儿放在桌上,拱手道:“属下领命!” 贺六又道:“你去把老十一给我叫来。” 徐胖子拿起猪蹄儿道:“好,我这就去叫他。” 徐胖子走后,老胡问:“你打算让老十一跟着咱们一起去保定?” 贺六点点头:“老十一是千门高手。吴书剑家的那位公子不是好赌么?说不准老十一能在‘赌’字上做做文章。” 贺六和老胡下了差,回到家。 贺六掀开门帘,就进了白笑嫣的卧房:“夫人,儿子,我回来了!” 白笑嫣朝着贺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乱喊,你儿子好容易才睡着!” 贺六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忠儿。小忠儿仿佛是在做梦,一双藕一样的小手突然摆动了几下。 贺六越看自己的儿子越喜欢。他心中暗道,就算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也要赶紧整垮严党。严党彻底倒台了,或许皇上能放他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 贺六对白笑嫣说:“明日我要出京。你照顾好自己和忠儿、香香。” 白笑嫣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早些办完差事,早些回来。” 这时候,已经八岁的香香蹦蹦哒哒进了卧房。她直接上床,躺在白笑嫣的怀里撒娇:“娘,娘,香香也要跟弟弟一样,吃奶奶。” 白笑嫣弹了香香一个脑锛儿:“你都多大了。还吃奶,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贺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去年一年,香香没都没去奉恩女学。从明日起,就让她回奉恩女学吧。读书明理,长大后才能嫁个好人家。” 正文 第250章 千门八将(二更敬书友周大英勇) 北直隶巡抚治所,保定城。 保定是传说中的尧帝故里,燕赵肥沃之地。可自吴书剑做了北直隶巡抚,他的亲信季春晖做了保定知府,此地的百姓便过的苦不堪言。 贺六、老胡、徐胖子、李子翩、李伯风五人刚微服走进保定城门,便看见城墙根下站着一百多个与香香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他们的父母,则都站在一边。 贺六拽住路过的一个老人,问:“他们那是在干嘛?” 老人答道:“你是外地人吧?每逢初一、十五,城里几家青楼妓馆的龟公都会来这儿挑女娃。要是挑中了,会领女娃们回去,给她们吃喝,让她们从小学琴棋书画。等她们大了,再卖到官宦人家去做小妾。” 贺六道:“这些女娃的父母就忍心把自己的闺女送到那腌臜地方?” 老人苦笑一声:“唉,里外是吃不饱,这些小女娃在家里怕是要饿死的。要是进了青楼,她们能有几口吃食,她们的父母还能得几吊钱过活。” 说完,老人摇着头走了。 徐胖子怒道:“六哥,这不是公开买卖人口么?难道保定知府衙门,北直隶巡抚衙门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做这等肮脏勾当,他们也太猖狂了些吧?” 徐胖子说着,将食指放在嘴里,准备打呼哨。 他们这趟来保定,带了一百耳目,五十力士。全都先乔装混进了城。徐胖子一声呼哨,力士们听到便会齐齐现身。徐胖子这是打算管管这件闲事。 贺六连忙拦住徐胖子:“不要多生事端。咱们这趟来,还有大事要办!” 五人在保定城内的天福客栈住了下来。 正值午时最热的时候,夏蝉在客栈外的柳树上玩了命的聒噪。 贺六等人进了客栈饭厅雅间。 徐胖子吩咐伙计:“来三十套驴肉火烧,切六斤驴肉。再来一大盆保定雪里红酱菜儿。” 贺六道:“点这么多东西,吃的完么?” 徐胖子道:“嘿,六哥,我每到一地啊,必须品尝这一地特有的吃食。否则不成了过宝山而空手而归?保定府里,最出名的就是驴肉!俗话说,天上飞龙肉,地下驴肉。你们吃不了不要紧,我徐胖子把你们剩下的全都包圆儿也就是了。” 不多时,伙计拿来六屉共三十个驴肉火烧。又切了六斤驴肉,分盛在六个大盘子里。最后,又端上来一大盆雪里红酱菜。 徐胖子早已是摩拳擦掌。他拿起一个驴肉火烧:“六哥,三爷,老十一,我可不让你们了啊,我先吃了!” 徐胖子简直是个天生的饕餮。贺六他们每人吃了三个驴肉火烧、一些驴肉便饱了。 徐胖子一人,竟然就着雪里红酱菜儿,一口气吃了十八套驴肉火烧,三大盘子驴肉。 别说贺六他们看的目瞪口呆,就连一旁伺候的客栈伙计都瞠目结舌:“这位爷,您真是好饭量!” 徐胖子吃完一抹嘴,说了一句话,差点让贺六一口茶水喷在桌上:“嗯,这驴肉火烧就是好吃。我吃了个半饱儿。” 老胡在一旁讥讽道:“老七,十八个驴肉火烧,三斤驴肉下肚,你才吃了个半饱?哪天你的仇家找上门,开了你的膛,扯出你的肠子。我估摸你肚里的肠子能绕着这保定城走三圈儿。” 徐胖子打了个饱嗝:“三爷,您这就不懂了。这叫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老胡嘲讽道:“对,你的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屎!” 贺六让侍立一旁伺候的客栈伙计出了包厢。 贺六道:“吃饱喝足,该说正事儿了。老七,保定城是北直隶巡抚衙门治所,城内应该有咱们锦衣卫的常驻耳目吧?” 徐胖子答道:“咱们在保定城里一共常驻了十个耳目。其中两个是有卫籍的力士,八个是在民间养的线人。” 贺六点点头:“很好。让常驻的耳目引路,将咱们那一百多名耳目全都散出去。给我盯死巡抚吴书剑的那些小妾,还有吴书剑的儿子吴庆。他们每日出府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要给我牢牢记下来。” 徐胖子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贺六又对李子翩道:“老十一,据说吴庆是赌坛高手。你可能胜他?” 李子翩笑了笑:“六哥。世人都说,十赌九骗。单论赌技,或许我胜不过他。不过,您临来之前交代过我,可能要让我跟吴庆赌一场。所以我让我的七个帮手提前来了保定府。有他们在,呵,我定能将那吴庆在赌桌上骗得团团转。” 贺六惊讶道:“骗个人,需要七个帮手这么多?” 李子翩侃侃而谈:“六哥,你可听说过千门八将的说法?八将正提反脱,风火除谣。正将管着出面接触、引诱猎物;提将是军师,负责设计骗局;反将管着获取猎物信任,做猎物的朋友,为正将用计打掩护;脱将专门协助其他七将在骗局结束后脱身;风将专门打探消息;火将管着骗局露馅时动武;除将管着谈判;谣将管着散布谣言。” 贺六惊叹道:“想不到布置一场骗局还有这么多讲究。” 李子翩道:“这是自然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天仙局,需要千门八将协作出力。八将缺一不可。” 贺六问:“什么叫天仙局?” 李子翩道:“就是最完美的骗局。连天上的神仙来了都照骗不误。我早就听说过吴庆这人。他经常离开保定到京城赌钱。此人在京城的各大赌场名声很大,号称常胜将军。我早就怀疑,其实他赢钱靠的不是赌技,而是千术。” 老胡在一旁道:“呵,咱们锦衣卫的骗子李出手,纵然那吴庆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对手。老六,这几天咱们该做什么?” 贺六道:“简单,吃驴肉火烧,在保定城里遗风问俗,游览古迹。先耐心等着咱们的耳目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再做打算。” 老胡道:“这一番,咱们锦衣卫十三太保中,四个齐聚保定府。要是办不了吴书剑这厮,可真要砸了咱们锦衣卫的牌子。” 正文 第251章 第八十七房小妾(三更敬书友我心懂) 北直隶巡抚衙门后衙内。 巡抚吴书剑正坐在内室品着一杯香茗。他五十有七,骨瘦如柴,脸上却泛着红光。旁人谁能想到这个五十七岁的人在床帏之事上,比寻常的青壮还要厉害? 吴书剑的对面坐着一个肥头大耳,身穿正四品服色的官员。此人是保定知府,季春晖。 季春晖是吴书剑的亲家。可在亲家面前,季春晖却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谁让这位亲家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吴书剑放下茶碗,终于开口:“易水河今年的堤坝工程,河道衙门交给了你们保定府督办。你可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朝廷对你的期望。咱们北直隶的按察使常莘已然七十六了。今年可能要告老。到时候,我会向朝廷大力举荐你接任按察使。” 季春晖闻言大喜:“亲家,不,吴抚台。您放心,我一定把易水河的工程做的漂漂亮亮的。对了,还有件事。修建易水河堤坝,需要大批的沙石土料。据说,我那女婿的牙行里有不少专门倒腾沙石土料的掮客?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吴书剑摆了摆手:“这种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向来不反对庆儿跟官府做生意。不过嘛,切忌不要违背咱们大明的律法。” 季春晖心里把自己的这个亲家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不反对你儿子做生意?谁不知道谁啊,那些生意名义上是你儿子的,其实还不是你的! 季春晖心里虽骂,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道:“对了,抚台大人,我这几天弄了几个绝色的女子。准备送到你府上。” 吴书剑一瞪眼:“胡闹!咱们虽是亲家,可那是私里。对公,咱们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下属给上司送女人,是要遭非议的!” 季春晖连忙道:“抚台说的是!是下官唐突了!不过嘛,我家那头母老虎您也知道。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天天住在我府上,她怕是要吃醋起疑心的。” 吴书剑喝了口茶:“好吧。为了亲家的夫妻和睦,我就勉强收下这几个女人。下不为例。” 季春晖如释重负:“对对对,一定下不为例。” 吴书剑又道:“还有,跟庆儿的牙行买沙石土料的事儿,一定要公事公办,切勿高价买卖。市价多少银子,就定价多少银子。” 季春晖给吴书剑又添上茶:“那是自然。对了,那个,那个按察使的职位。。。” 吴书剑叹了声:“唉。我只能尽力向朝廷保举。以前严阁老掌着内阁,管着吏部的时候,你这个知府升任按察使,不过是我和严阁老打声招呼的事儿。现在他老人家告老了,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全都换了人。咳,官场中事,从来都是人走茶凉啊。” 季春晖道:“对了,严阁老回了乡,一向可好?” 吴书剑摇摇头:“内阁都交出去了,他怎么好得了?记住,现在是多事之秋。裕王那一派的人,肯定乌眼鸡一样盯着咱们,挑咱们的过错呢!切忌不要做出什么不法之事来,免得让他们抓住了把柄。” 这时候,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给吴书剑行了个万安礼:“老爷,到了行房的时候了呢。” 吴书剑惊讶:“哦?已经薄暮时分了?亲家,我的体质你也清楚,到了时辰不行房,明日怕是要犯气短病的。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季春晖道:“那下官告退。” 季春晖走后,吴书剑坐到床边。白衣女子温柔的替他宽衣解带。 吴书剑摸索着白衣女子的脸蛋,突然问:“你是我的第多少房小妾来着?” 白衣女子哧哧一笑:“老爷,您忘啦,我是您的第六十七房小妾啊。上个月还给您侍过一次寝。我住在保定城东的宅子里,不住后衙,故而您看我眼生。” 百姓说吴书剑不知自己的小妾有多少,这不是编排他,而是真事儿。 吴书剑的小妾,有近百人之多。巡抚衙门后衙虽说有几十间卧房,可也住不开一百多小妾。而且,后衙这些卧房还要分给为数众多的师爷、书办、长随。 故而,只有吴书剑的正妻和前十房小妾,是跟他一起住在后衙的。 其余九十多位小妾,分别被他安置在保定城的九十多座宅子里。光这九十多座宅子,就价值银子二十万两以上。吴书剑的财产由此可见一斑。 吴书剑每天要御五女。吴府大管家吴财,每月初一都要为侍寝的顺序大费周章,绞尽脑汁的编一张“侍寝表”。 城内天福客栈。 贺六正跟老胡、李子翩喝着茶聊天,李伯风垂手侍候在一旁。 徐胖子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六哥,咱们的弟兄打探到了一条消息,不知道有用没用。” 贺六问:“什么消息?” 徐胖子道:“嘿嘿,都道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这吴书剑的第八十七房小妾啊。。。” 贺六打断了徐胖子:“等会儿,第多少房小妾?” 徐胖子一头雾水的问:“第八十七房小妾啊。怎么了六哥?” 贺六惊叹道:“难道吴书剑的小妾有八九十个?” 徐胖子道:“不止!咱们的人为弄明白吴巡抚的小妾有多少,还专门花银子问了巡抚衙门的一个差役。他的小妾一共一百零六房。” 老胡在一旁咋舌:“这位吴巡抚莫不是头种驴吧?” 徐胖子道:“跟头驴也差不多。你瞧,你老人家净给我打岔。六哥,吴书剑的第八十七房小妾名叫翠儿。住在城东皮条胡同。” 李子翩一口茶喷到了桌上:“皮,皮条胡同?” 徐胖子道:“对,就叫皮条胡同。那胡同里,住的多是赎了身,给富贵人家当笼中鸟的窑女且儿。故称为皮条胡同。这翠儿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今天上晌,咱们的弟兄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白脸,偷偷进了翠儿的院子。” 老胡道:“官宦人家的小妾耐不住寂寞偷人,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贺六笑道:“老七,让咱们手下的弟兄盯紧那个翠儿。要是她再会汉子,咱们便替吴巡抚去捉女干。” 正文 第252章 一对鸳鸯(四更敬晚上吃的那条鱼) 第二天傍晚时分。贺六和老胡来到了皮条胡同的胡同口。 徐胖子迎了上来:“六哥,那小白脸刚进了翠儿的院子。咱们动手么?” 贺六道:“那还等什么?即刻动手。” 李伯风一马当先,踹开院门,贺六、老胡等人随后冲入院子,直奔翠儿的卧房。 吴巡抚的小妾太多,全都派遣侍女伺候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故而除了前十房的小妾和几个受宠的,其他寻常小妾住所并无侍女。翠儿明显属于寻常小妾之列,院中并无任何侍女、佣人。 李伯风又踹开卧房的门。红木大床之上,一男一女正忙不迭的穿衣服呢。 贺六轻笑一声:“吴侧夫人好雅兴啊。这大白天的,莫不是跟这后生在大床之上赌骰子比大小,谁输了谁脱衣服?” 翠儿惊恐的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徐胖子像提溜小鸡儿一样,将翠儿的相好提溜下床。 那小白脸磕头如捣蒜:“诸位大爷,误会,全都是误会啊!” 徐胖子喝道:“闭嘴!我问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巡抚吴大人的侧夫人?” 小白脸信口胡诌道:“我,我姓拉。就住在皮条胡同,跟翠儿夫人是邻居。她,她卧房里跑进了只大老鼠,让我来帮她抓老鼠。”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皮条胡同?拉家?你编谎起码编的像一些啊!还抓老鼠,抓老鼠抓到床上去了?还脱了衣服?” 小白脸的脑子转的倒是够快:“是啊,贺大人。那大老鼠跑的太快,我绕着床追,追出了一身汗,脱了衣服是为了散散身上的臭汗。” 贺六不耐烦的对徐胖子使了个眼色。 徐胖子二话不说,抄起砂锅般大的拳头招呼到了小白脸的身上。边打,徐胖子边骂:“说不说实话?胖爷我可是练过的!不说实话打死你!” 小白脸是个软骨头,不多时便喊道:“我说实话,大爷们别打了!” 贺六命令徐胖子停手。 小白脸道:“我是保定城庆逢兰牙行掮客王正道家的老二,名叫王成龙。” 大明的商行,茶行卖茶,绸缎行卖绸缎,米行卖米,各自都有自己专门经营的货物。唯独这牙行,只要能赚钱,什么货物都交易。牙行中办事的人,被称为掮客。 贺六惊讶道:“庆逢兰牙行?” 他心中暗道:吴书剑的儿子叫吴庆,儿媳叫季兰。庆逢兰,莫不是吴家开的? 贺六问道:“庆逢兰牙行的东家,可是直隶吴巡抚家的公子吴庆?” 小白脸王成龙连忙道:“是。我爹是吴公子手下最得力的掮客之一。” 贺六笑道:“好哇。你家里人吃着吴家的饭,你竟然还敢偷东家他爹的女人?我要是把你扭送巡抚衙门,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王成龙磕头如捣蒜:“大爷,我错了!这事儿真不赖我啊。是她先勾搭我的。我是府学的生员,每天去府学都会路过这儿。有一回,她突然走到我身边,丢下了一方手帕。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捡那方手帕啊。。。” 翠儿在一旁怒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是吧?是哪个狗女良养的,趴在我的床前跪着让我脱衣服?一口一个好姐姐你不跟我睡,我就要死了。。。” 贺六连忙摆手:“得得得,你们怎么勾搭的,我不管。来啊,拿纸笔来,我说,你们写,写完再画押。” 李伯风给二人拿来纸笔,放到王成龙面前。 贺六道:“听着:我,王成龙,嘉靖四十二年夏与北直隶巡抚吴书剑第八十七房小妾翠儿勾搭成奸!” 王成龙手里拿着笔,却没有落墨,他呆呆的看着贺六,道:“大人,这种事儿要是墨吃了纸,我的小命怕是要。。。” 徐胖子直接抽出一柄匕首,抵在王成龙的脖子上:“你要写了,或许能保住命。你要不写,胖爷我立刻就能让你上西天!” 王成龙只好按照贺六所说,在纸上落了墨,又和翠儿各自按了手印,画了押。 墨迹一干,贺六讲这张供状揣进了自己的怀中,道:“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跟吴巡抚有仇!你们两个要替我想想,吴巡抚这两年都干过哪些横行不法的事儿。如若你们想不出,又或者想出来了不说。我立刻就将这道供状派人送到巡抚衙门去。” 老胡在一旁帮腔:“你们要真能帮着我们整垮了吴巡抚,呵,你们这对鸳鸯不正好可以远走高飞?” 王成龙道:“我是小人物啊!我怎么会知道巡抚大人的什么不法事。” 翠儿亦道:“大爷们啊,说句不好听的,我只是吴书剑用来放脏水儿的一个夜壶。他官面上有什么事儿,根本不可能对我说啊!” 贺六一皱眉头:“不知道不要紧,我们现在就走,把你们私通的供状交给巡抚衙门。呵,都说了我跟吴书剑有仇,让保定府的人都知道他带了绿帽儿,做了乌龟王八,他丢了面子,我亦能一乐儿。” 王成龙道:“且,且慢!你且让我想想。那什么,翠儿,你也使劲想想。” 一柱香功夫后,王成龙开口道:“有件事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什么不法事。我爹不是在庆逢兰牙行做掮客么?昨日吃晚饭时,他对我说:保定府要修易水河的河堤。修堤需要大批的沙石土料。保定府准备从庆逢兰牙行购买。” 贺六问:“官府从民间采买东西是常事儿,这算什么不法情事。” 王成龙道:“您且听我说完啊。保定府的出的那价儿,比寻常市价要高上四成有余。” 贺六惊讶道:“高四成?” 王成龙点点头:“我爹早就跟我说过,这些年,保定府采买任何东西,都会经庆逢兰牙行的手。出的价呢,又通常会比市价高三四成。” 贺六暗道:这保定知府李春晖、直隶巡抚吴书剑真是把保定府库当成了自家的银库。这样干,等于是把库银“合理合法”的往自家荷包里踹。 贺六点点头:“嗯。好,就这样,继续想!” 翠儿突然开口:“大,大人!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回,五更鼓我去给老爷侍寝。事儿正办了一半儿,少爷忽然急匆匆的敲门。老爷不耐烦的起身,去了门口跟他说话。” 贺六问:“哦?说了什么?” 正文 第253章 受了惊的兔子(五更敬风油精) 翠儿道:“大公子说,他把脖子上的那枚八角玉玲珑给丢了。老爷大声骂他‘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能弄丢?那可是咱家所有商行存总账的账房钥匙。那账房里可存着咱家的商行跟北直隶各府、县做买卖的细账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贺六疑惑:“八角玲珑玉是账房的钥匙?” 王成龙道:“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去牙行找我爹,恰好碰到吴大公子了。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八角玉玲珑呢。” 贺六问翠儿:“大公子丢玉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翠儿道:“大公子丢玉玲珑,是去年冬天的事儿了。” 贺六暗忖:这么一说,吴庆应该是找回了这块玉玲珑。 贺六吩咐二人:“接着想吴巡抚还有什么隐秘的私事!” 转头,他拽着老胡来到屋外。 贺六道:“看来这吴书剑有一个隐秘的账房。里面记录着他手里的商行跟北直隶各级官府的交易账目。这账目要是能查出来,就能证明各级官府都在用高价买他商行里的货物。这等同于变相的收受贿赂。” 老胡点点头:“关键,咱们得查出那账房的所在。” 贺六道:“我估计那账房一定是个密室之类的。否则,怎么会用玉玲珑这么古怪的东西当钥匙呢?” 贺六转头回了翠儿的卧房,道:“你们还想出其他的什么事儿来没有?” 翠儿和王成龙这对鸳鸯同时摇头。 贺六道:“罢了!今天先放过你们一马!你们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儿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儿。。。” 王成龙苦笑道:“我的大爷欸!这种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的脑袋就得搬家!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净口的!”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算你们聪明!” 一众人回到了天福客栈。 徐胖子对贺六道:“六哥,我有个简单的法子。知父莫如子。咱们直接绑了那吴庆,直接给他上刑,逼他说出吴书剑干的那些脏事儿不就成了?” 老胡道:“老六啊,徐胖子这法子虽然粗鲁,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咱们锦衣卫这些年为了查案子,暗地里干的绑人的事儿还少么。” 贺六想了想,道:“是啊。查办吴书剑的关口,就在于吴庆。吴庆替他爹掌管着诸多商行,自然知道他爹的短处。咱们这回是带了老十二赵慈的紧箍咒来的。呵,他要落到咱们手里,不怕他不招供。” 几人打定了主意。徐胖子又找来一名手下耳目,详细了解这位吴大公子的出行习惯。 耳目告诉徐胖子,每月初一到初三这三天,吴庆都会去庆逢兰牙行清点账目。 贺六道:“今天初二。明日初三。这样,明日,咱们带五十名力士在庆逢兰牙行外埋伏。找机会,绑了他。” 第二天,众人乔装打扮,来到庆逢兰牙行的门口。 牙行门口做买卖的人倒是挺多。这正好便于力士们混入买东西的人群。 老胡和贺六躲在街角的巷口,注视着庆逢兰牙行。 老胡道:“呵,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一省巡抚的公子。这事儿,也就咱锦衣卫能做的出来。” 贺六随口答道:“陆指挥使活着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锦衣卫专办魑魅魍魉,而锦衣卫自己亦是魑魅魍魉!’手段下三滥不要紧,只要干的事儿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就成。” 未时二刻,一顶轿子来到庆逢兰牙行门口。轿子后,竟跟着四十多个带着刀剑的家丁!这四十多个家丁,个个高大魁梧。一看就都是练武之人。 轿子上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他的脖颈前,挂着一块八角玉玲珑,阳光一照,玉玲珑折射出淡绿色的光。那人便是直隶巡抚家的公子,保定知府的女婿,庆逢兰商行的东家,吴庆。 贺六对着老胡叫了声苦:“完了。吴庆这厮出门对个账,都要带这么多家丁护院。咱们总不能在这儿杀光那四十多个家丁护院,硬绑那吴庆。” 老胡道:“绑不成了!你看看那些汉子,个个手上有老茧,太阳穴鼓着。都是厉害的练家子。咱这五十多力士,有一多半儿是京城里的高官大员们硬塞进锦衣卫的子侄。能不能打得过人家还两说呢!” 贺六做了个手势,示意一众力士撤走。 回了天福客栈,老胡讥讽徐胖子:“老七,你平日里号称锦衣卫中最会打探消息的。可你的人,怎么就没弄明白,人家吴大公子出门都是带家丁护院的?” 徐胖子一脸无奈:“我的耳目说,以前吴庆到庆逢兰牙行对账,都是乘一顶小轿,带两个下人。谁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竟然带了四十多个练家子!跟特么要去牙行打仗似的!” 这时候,徐胖子手下的一个耳目走进了客栈。他附到徐胖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胖子怒骂道:“曰了他个奶奶腿儿的,这也太倒霉了吧!” 贺六问:“怎么了?” 徐胖子道:“是这么回事!昨晚上,吴庆去城内兴春楼喝酒。喝完大酒之后,他不想坐轿,想吹吹凉风。结果稀里糊涂,七拐八拐,进了个死胡同。死胡同里突然窜出两个地痞,抢了他身上的银子。吴庆受了惊。他爹亲自让四十个巡抚衙门亲兵,换上家丁的衣服,从今天起日夜护卫着他。” 老胡疑惑道:“这倒是怪了。如果是地痞抢劫。应该连他脖子上的那块玉玲珑一并抢走啊!一看那就是个值钱的东西。” 贺六道:“这倒是不稀奇。翠儿不是说,吴庆丢过一次玉玲珑么?或许是他长了心眼,知道自己酒量浅,怕喝多了,再弄丢玉玲珑。所以昨夜去喝酒,将玉玲珑留在了家里。” 老胡道:“这俩地痞真该死,早不抢吴公子,晚不抢吴公子,骗骗昨晚抢了吴公子。弄的这位吴公子跟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出门带着四十多个亲兵。咱们想硬来,绑他的票儿,算是没戏了!” 贺六道:“既然不能硬来,那咱们就智取!” 正文 第254章 风雨归舟图(一更敬书友七色) 保定府当地,有个大财主。此人姓花,名叫源泉。他在家里诸位弟兄里排行老二,故又称花二爷。可他的大名儿,保定当地土话说快了,听上去像“花冤钱”。 花源泉的曾曾祖父跟着成祖爷定过天下,给靖难名将张玉做过牵马的马弁。东昌之战,张玉为救成祖爷朱棣,闯入敌营,力战而死。这位花马弁冒死抢出了张玉的遗体。 北军破南京,成祖爷登基,感慨起当年东昌之战时的艰险,便赏了花马弁一个三等伯,受封北直隶保定府。 花马弁成了花伯爵。说来也怪,花伯爵不善做官儿,却善于做买卖发财。他五十岁便从五军都督府告老还乡,在封地保定做起了买卖。买卖越干越大,他竟成了保定府的首富。 花伯爵的子孙们也算争气,几代人下来,花家从保定府首富,变成了北直隶的首富。 到了花源泉这一代,花家开始败落。花源泉的父亲、大哥死得早。他成了家主。这人活脱脱一个财主家的傻儿子,赚钱没影,花钱没数。对穷人,他是一个子儿也不舍得花。唯独那些骗子手、千门人哄骗他,他定然慷慨解囊,忙不迭的“花冤钱”。 两年前,他甚至能花八千两,买了四个蝈蝈葫芦。结果骗子手走了,他家里管家到街面儿上一打听,这四个蝈蝈葫芦不多不少,值铜钱八十个大子儿。。。。 花源泉好赌,这日,天阴沉沉的,闷得人喘不过气。花源泉闲来无事,叫上了几个狐朋狗友在家里开宝局。 花源泉的狐朋狗友中,便有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吴庆。 进得花府,吴庆拱手道:“花兄,别来无恙啊!” 肥头大耳,一脸蠢相的花源泉连忙还礼:“无恙无恙。吴公子,今儿闲来无事,咱开个宝局。你先进屋喝口茶,其他几位朋友,一会儿就到了!” 这时,花源泉看到吴庆身后跟着几十个配着腰刀的汉子。他问道:“吴公子,打个牌局而已,你带这么多家丁护院干什么?” 吴庆苦笑一声:“别提了花二爷,八天前,我去兴春楼喝大酒。真倒霉,回家半途碰上俩地痞,抢了我一百银子。我倒没啥,我爹听说后吓坏了。这倒好,直接派了四十个巡抚衙门亲兵,换上家丁的衣服,带着刀,日夜护着我。” 花源泉傻笑道:“嘿嘿,这么说来,咱们今天这宝局子有四十位巡抚衙门的亲兵保驾了?呵,吴公子,别在这儿说话了,快进屋,边喝茶边等咱们那几个朋友。” 不多时,几个保定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进得花府茶亭。 吴庆问:“花二爷,咱今天玩什么啊?” 花源泉道:“推筒子吧。” 所谓推筒子,是取麻吊牌里的一到九筒,外带一对儿白板。庄家投掷骰子,按照点数给每一名赌客发两张牌。二八筒子为天牌,最大。一对儿白板为地牌,第二大。接下来是对子。最小的是一筒配九筒,被称为鸡牌。 吴庆看了看:“咱们一共七个人。推筒子要取八之数,人不够啊。” 花源泉道:“别着急啊。我有个西域来的财主朋友。这人在哈密卫做葡萄酒生意,有的是银子。这几天他途径咱们保定府,小住几天,我邀他今天来咱们的宝局玩儿。人一会儿就到。” 不多时,一个西域打扮的人进得大厅。此人三十来岁,蓄着两撇西域大胡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仆人。 西域财主向着众人一拱手:“捧油们耗,咱叫赤力巴,是哈密卫人。给你们见礼了。” 这西域财主其实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的十一太保,李子翩! 千门八将中,反将专管给正将和猎物牵桥搭线,拉上关系。李子翩手下的反将颇有几分手腕,用了五六天的时间,给李子翩和花源泉拉上了关系。 李子翩身后那个六十多岁的仆人,其实是北镇抚使贺六。千门精通易容,李子翩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让贺六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成了六十多岁的耳顺老人。 李子翩说了一句“捧油们耗。”茶亭里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花源泉忙不迭卖弄起了学问:“啊,咱们这位赤老爷,说的是‘朋友们好’。西域人说话就这个音。人齐了,来来来,入座,开赌!” 吴庆却一摆手:“慢着。我新近得了一幅画,名叫《风雨归舟图》。今儿难得朋友们聚在一起,咱们先赏了画,再开赌不迟嘛。” 吴庆让下人找来一个画架,展开这幅画。只见画上提着“风雨归舟”四个大字。 这画背景是一座山,前面有条河,河里有小船。一座木桥横跨河的两端。在这桥中央站着一个小孩。这小孩打着雨伞过桥,好像风挺大,小孩往前走的很吃力似的。 奇怪的是,这幅画却没有落款。 花源泉和一众纨绔子弟,平日只懂得吃喝玩乐,哪懂什么诗文字画? 他们又都是爱附庸风雅之人。花源泉喝了一声:“好画!” 众人皆赞道:“好画!” 扮作老仆人的贺六,是京城古玩行翘楚许老掌柜的徒弟。他是懂画之人。 贺六心忖:这画笔法一般,风雨归舟的意境完全没画出来。拿到世面上,撑死换五两银子。也就你们这群草包能叫好。 众人入座,开始掷骰子发牌对赌。 花源泉的今天的手风似乎很顺。二八天牌,双白地牌,要什么有什么。好在“赤力巴”李子翩下注很谨慎,一个多时辰,仅输了三百来两银子。 吴庆就惨了,把把下重注,把把输给花源泉。一个多时辰,竟输了七八千银子。 众人在赌桌上忙着酣战之时,贺六一直在偷看吴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八角玉玲珑。这块玉,其实只是下等的缅玉。玉玲珑的雕工也一般,不是什么太贵重的宝贝。 “轰隆~”天空中响起一声雷。紧接着“噼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花源泉冷不丁的瞥了一眼挂在他旁边的风雨归舟图。他高喊一声:“卧槽个亲娘老子!见了鬼了!” 正文 第255章 文人骚客(二更敬书友漂) 花源泉一声喊,吓了众人一跳。 唯有吴庆镇静的问道:“怎么了?” 花源泉指了指那《风雨归舟图》,道:“见鬼了!刚才我瞧画上的小孩是打着雨伞过桥的,现在怎么把雨伞夹起来了?” 一众人定睛一看,《风雨归舟图》中的那小孩,果然是夹着伞走路的。 吴庆道:“呵,这正是《风雨归舟图》的奇妙之处。这件东西,相传是大理国都城羊咩城的奇工巧匠所绘,又让大理当地的高僧开过光。画本身颇有灵性。但凡天气阴沉,要下大雨,这画中小孩就会打起伞。雨过天晴,小孩便会收起伞!您不知道,为了买这幅画,我花了整整十万两雪花银呢!” 贺六心中暗骂:好一个信口胡说的吴公子!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真品要是现世,也就值个十万两银子。眼前这画,无非是用什么秘制的药粉画的那孩子。且画了两遍。天气一潮,打伞的孩子便会出现。下完了雨,天放晴,潮气小了,伞就会收起。这只不过是走江湖卖艺的人哄老人孩子,骗几枚赏钱的手艺。 吴庆的话,却把花源泉和一众纨绔子弟哄得团团转。 花源泉道:“这可真是件好宝贝啊!吴公子真是好眼力,十万两买下这幅画,一转手不得赚个二十万三十万的银子?” 一众纨绔子弟纷纷夸吴庆有眼力。 吴庆笑了笑:“呵,别提了。为了买这银子,我把自己存的那点私房钱全都拿出来了。我们家你们也知道,那些商号虽然是我名下的,商号中的银子,没有我爹的点头,我一两也动不了。今儿我带了一万银子来,还打算大杀四方,赚上一笔。可转眼就让花二爷弄去七八千两。愁死了,这几个月我连请朋友们喝大酒的银子都没了。” “赤力巴”李子翩突然开口:“捧油,话不能这么说嘛。赌局不到最后一把,谁也不敢说输赢!你不是还剩下两三千银子的本钱么?说不准一会儿就能翻本,还能赢上一大笔呢!” 吴庆点头称是。众人又开始酣战。 赌桌上一番你来我往。吴庆倒是借了李子翩的吉言。或多或少捞回来一些本儿。一个时辰后,吴庆手里差不多有个六千来两银子。花源泉,则一共赢了一万两。李子翩是不输不赢。其他五位纨绔公子,各自输个千把两银子。 花源泉打了骰子,又给众人发了牌。 吴庆拿到牌后,面露喜色! 李子翩冷眼旁观:吴庆要么是个赌桌上的傻子,要么是个千术高手。拿到大牌,哪有这么欢天喜地的,这不是告诉别人,我这牌好,你们别下重注么?又或许,吴庆是个千术高手,在用“诈牌”的伎俩,手里拿到的是烂牌,故意装出喜形于色的样子诈唬众人。 花源泉道:“牌发好了,下注下注!” 吴庆二话不说,直接将手边的银票全都推在了桌上:“六千两,全下!” 花源泉皱了皱眉头:“我的天,吴公子要跟我姓花的玩命啊!” 吴庆笑了笑:“横竖就这一把了。要么一把回本,略有盈余,要么输个底儿掉!” 花源泉故作镇定道:“嗯。咱们这些文人骚客常爱说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鸡霸。我劝吴公子别这么心急。” 花源泉此言一出,众人都憋着没笑出声。 “老仆人”贺六垂手侍立在一边,心中暗骂:谁家的文人骚客常把裤裆里那赃物挂在嘴边?你花二爷是见骚却不见文。 吴庆说道:“花二爷此言差矣!带兵吃粮的将帅们总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已快到死地,只能奋力一搏,以求后生。” 花源泉道:“赌桌规矩。客出多少注,庄家必须跟多少。不然还做什么庄?好,我跟你六千两。几位兄弟,你们还有没有要跟注的?” 众人见赌注这么大,纷纷摇头。 花源泉道:“好!买定离手!开牌!” 吴庆“啪嚓”将两张牌翻摔在桌面上,只见他的手里是一对儿白板。乃是推筒子中第二大的“地牌”。 吴庆笑道:“哈哈,花二爷,都道是赌场无父子,得罪了!” 说完,吴庆便伸手,想去赌桌中央收银票。 花源泉却嘿嘿一笑,道:“慢着。庄家还没掀牌呢,你怎么就要拿银子了?” 吴庆收敛笑容:“花二爷,我就不信你手里能是二八天牌。天牌对地牌,这样的冤家牌,我耍了几年筒子都没见过。” 花源泉得意洋洋的说道:“那吴公子今天可要大开眼界了!看好啦,开牌!” “啪嚓”,花源泉将手里的两张牌翻摔在牌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花源泉手里是一张二筒,一张八筒。乃是最大的二八天牌! 吴庆站起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源泉提醒吴庆:“吴公子,你输了。得罪了哈!” 说完,花源泉将桌上共一万两千两的银票全都拿到自己的手边。 吴庆则眼神失落的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完了完了!买完这幅画,我就剩下这一万多私房银子。这一下,全给了你,这几个月,我怕是连喝花酒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吴庆此话一出口,李子翩立马明白了,吴庆是故意输给花源泉的。这在千门诈术里,被称为“示弱”。吴庆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将那副《风雨归舟图》卖给花源泉。 李子翩和贺六对视了一眼。二人对吴庆的把戏都已是心知肚明。 吴庆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道:“花二爷。这一下,你可真是杀了我个片甲不留真干净!” 花源泉道:“嘿嘿,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今天手气太旺,你不该跟我顶着来。您要是缺银子使,我倒有个法子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吴庆连忙的问道:“什么法子?” 花源泉指了指旁边的《风雨归舟图》,道:“吴公子不如把这宝贝卖给我。你是花十万两买的,我不能让你赔银子,还得让你赚一笔。加一万,十一万两,怎么样?” 正文 第256章 师公(三更敬剩下的俩小时) 花源泉是个赚钱没影,花钱没数的“花冤钱”,他看到《风雨归舟图》这样的“宝物”,觉得新鲜,想要花银子买下来。 吴庆却面露难色:“这个。。。不太好吧。我这宝物,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的。又跟卖主好说歹说,耗费了七八天的口舌,才劝得他转手。这宝物,我是打算留给我儿子传代的。” 花源泉苦口婆心的劝吴庆:“吴公子,您手头不是短银子使么?你堂堂北直隶巡抚的公子,要是手边连喝一场花酒的银子都没有,那得多跌份儿啊!咱们这样的文人骚客常说,君子有核桃仁之美。你把这画卖我,等于是你送了我核桃仁,成了君子,自己又能赚上一万银子。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哇。” 贺六在一旁一愣:“核桃仁之美”?片刻后,他才明白过来,花源泉是想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吴庆一咬牙道:“罢了!谁让咱们是朋友呢?你喜欢我这宝物,是看得起我!十一万两银子就十一万两银子吧!这《风雨归舟图》,以后归花二爷了!” 花源泉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吩咐老管家去账房取银票。 老管家面露难色:“二爷,十一万银子不是小数目,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花源泉怒骂道:“你这老不死的,让你去拿银票你就去拿!我这么大的家业,花十一万两买一幅画怎么了?” 花源泉毕竟是家主。老管家无奈,只得离开茶亭去拿银子。 不多时,老管家拿着一个小木盒回到了茶亭。木盒之中,是一叠银票。 花源泉将银票推到吴庆面前:“吴公子,这木盒里是十万两银票。我手里这是一万银票。一共十一万,您好好数数。” 吴庆直接将木盒给了自己带来的下人,他苦笑一声道:“不用数了!花二爷是出了名的痛快人,说话一向一言九鼎,怎会短我的银子呢?” 贺六冷眼旁观。这吴庆用一张不值钱的破画,换了花源泉十一万两银子。扣除赌桌上输给花源泉的一万两,净骗了十万银子。吴庆这样的官宦子弟,怎么都有这种下三滥的嗜好? 贺六想起太常寺卿徐丹心家的二公子,两年前跑到菜市口去偷白菜的事儿。 难道说,富家公子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做这等下三滥的事儿能让他们得到什么乐子? 宝局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吴庆坐在轿子上,得意洋洋的哼起了西皮:“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四十名巡抚衙门亲兵,护着这顶轿子走向巡抚衙门。忽然,两个人出现在了轿子前。这两人一个是“赤力巴”李子翩,一个是“老仆人”贺六。 为首的亲兵百户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挡直隶巡抚家公子的轿子?” “赤力巴”李子翩高喊一声:“捧油,下轿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吴庆在轿中闻言,掀开了轿帘。他走到李子翩面前,问道:“这不是赤力巴赤老爷么?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子翩笑了笑,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口音说:“朋友,你刚才‘耍莲子’耍的不错啊!” 吴庆听到“耍莲子”这三个字,顿时面色一变。 耍莲子是千门中的行话,说的是将不值钱的东西,用计高价骗卖给猎物。 吴庆道:“兄台是柴火垛里的?什么点子?” 吴庆说的是千门中的黑话,他是在问李子翩:“你是千门中人?什么辈分?” 千门是外八门之一,古来有之。如今,天下的千门弟子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师承,相互不认识是常有的事儿。 吴庆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家里有做巡抚的爹,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小儿子。腰缠万贯。什么都不缺。越是这种人,平日里越闲得无聊。他们愿意做一些惊险的事当消遣。 吴庆早年去济南府大明湖游览,机缘巧合拜在一个千门中人门下,学了些千术。这些年,他无聊之时,便爱用千术骗人寻乐。 李子翩答道:“柴火垛里烧火,单双点子,平字。” 李子翩的回话大意是:我是千门中平字辈的人。 吴庆闻言,拱手:“我的天,晚辈当一个吉字。按辈分,我要叫您一声师公!走,去兴春楼,咱们喝酒!” 转头,吴庆吩咐一众亲兵:“我这儿遇到了个朋友。你们先回府,我要跟我这朋友去兴春楼喝酒。” 一旁的“老仆人”贺六闻言大喜!这四十多号巡抚衙门亲兵要是撤走,他随时能将吴庆绑走!吴庆这种公子哥,要是落到他手上,吃到锦衣卫的种种大刑,不怕他不把他爹吴书剑的那些龌龊勾当全都招出来。 哪曾想,领头的亲兵百户拱手道:“公子。巡抚大人给末将下的是死令。定要寸步不离的护在您身边。我们要是先回巡抚衙门,怕是要吃军法的。” 吴庆有些不耐烦:“整天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烦都能烦死。行了,那你们跟着来兴春楼吧。” 贺六闻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上得兴春楼,四十多个亲兵先将二层清了场,站在春字号雅间门口护卫。 李子翩,贺六,吴庆进得雅间。不多时,小二上了酒菜。 吴庆试探性的问:“敢问师公尊姓大名?” 李子翩大笑道:“你还真是吉字的小辈儿。你怎么忘了,咱们千门最忌讳问同门人的真姓名!” 吴庆道:“是晚辈唐突了。对了,您是平字辈的前辈,倒不知师承是?” 吴庆很谨慎,他这是拐弯抹角的想确定李子翩千门人的身份是否可信。 李子翩道:“在下师承千门扛舵子,周一手!” 吴庆惊叹道:“原来是掌门的嫡传弟子啊!对了,据说他老人家有一位大弟子,在哪个衙门当差来着?” 李子翩笑道:“吴公子这是考我呢!咱掌门的大弟子,名叫李子翩。那是我大师哥!他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位列十三太保里的第十一把交椅!我师傅如今全靠我大师哥的庇佑,才能在京城里平平安安的养老。” 正文 第257章 绝户宰(四更敬还剩一小时十六分了) 吴庆闻言,确定眼前这位“赤力巴”是千门中的同道。 吴庆举起酒杯:“这杯酒,晚辈敬师公!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用‘耍莲子’的法子,骗了那‘花冤钱’十万银子。谁能想到,竟碰上了千门的前辈!” 李子翩指了指贺六:“这人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大哥。他不是千门中人,却是我的自家人。别让他站着了,让他也坐下喝酒吧。” 吴庆殷勤的起身给贺六挪了张椅子:“大哥请坐。” 三人对饮了几杯。吴庆问:“老前辈,你今天怎么也去花源泉家的宝局了?难道您也盯上了他,想对他下点子?” 李子翩笑道:“没错!我听朋友说,保定城里有一位钱多人傻的花二爷。我专程从陕西赶到了保定,准备对他下手。刚才我倒没打算在赌桌上下点子。今天玩的太小,下了点子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哪曾想,你的手段高明啊。先挂出那幅画‘埋雷子’,而后输了一万银子‘示弱’,最后一道‘回马枪’,将‘莲子’耍给了那傻大户。净赚十万两。” 吴庆谦卑的说道:“我那点伎俩,在前辈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吴庆从怀中拿出那一叠银票,分出两张银票,放到李子翩面前:“前辈,千门规矩,同道瞄上了同一个猎物,不管谁成事儿都是见者有份。这两万两银子,是晚辈孝敬您的。” 李子翩一把将那两张银票推还给了吴庆:“扯淡!平字辈的人,怎么能要安字小辈儿的分红银子?我说句大话:其实,区区几万十几万银子,我还真看不上眼!” 吴庆道:“难道说前辈想亲自出手,再宰那花源泉一道?呵,那晚辈可真要大开眼界了!不知道您是打算轻宰,平宰,还是狠宰?” 贺六听得一头雾水。 李子翩向贺六解释道:“大哥,你不是千门人,不知道千门的行话。譬如说,一个人有一万两银子。你骗他一百两,算轻宰。骗他一千两,算平宰。骗他五千两,算狠宰。” 吴庆在一旁道:“花源泉是北直隶首富。他的家产,总有个三百万两。今天我弄他十万两银子,不过是轻宰而已。” 李子翩笑了笑:“轻宰多没意思!告诉你吧,我这趟来保定府,是准备给他来一出‘绝户宰’!” 李子翩此言一出,吴庆大惊失色! 贺六开口问道:“什么叫绝户宰?” 吴庆替“老前辈”李子翩解释道:“就是骗得对方一无所有,倾家荡产!” 李子翩道:“后生,你不是想见识我的千术手段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伙,给那花源泉来一场绝户宰?” 吴庆有些犹豫:“我自入千门,还没对人使过绝户宰呢。” 千门中人行骗只是为了谋生。“绝户宰”被千门众人视作伤阴德的狠手段。轻易他们是不会使的。 吴庆其人,本性还是善良的。虽然他帮着自己的父亲大捞横财,坑害百姓。可他那也是身不由己。谁让他生来就是吴书剑的儿子呢? 他骗人,倒也不是为了骗多少银子。只不过他这人自诩头脑灵光,喜欢把人骗了之后的那份成就之感。绝户宰这种事儿,他还真有些做不出来。 李子翩从吴庆的眼神中,看出了吴庆的犹豫。他激将吴庆道:“怎么?难道你畏惧花源泉家在保定府的势力?怕绝户宰了他,他会报复?” 吴庆正是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的青壮后生。论城府,他怎么赶得上李子翩?李子翩这一激,吴庆上了套:“呵,前辈,在保定府,还没人敢在我面前提‘势力’二字!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爹是北直隶的土皇上!横竖那花源泉也是个为富不仁的家伙。咱们合伙骗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李子翩一拍手:“好!痛快!来,干一个!” 喝完这杯酒,李子翩问道:“你刚才说,他的家产有多少?” 吴庆道:“总有三百万两!您不知道,花家自成祖爷那会儿就在保定府经商。北直隶首富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子翩若有所思,而后道:“骗数百万银子,不能‘耍莲子’,这世间也没有多少东西能值几百万银子。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横贝子’。” 吴庆点点头:“对!只有横贝子这一条法子。” 贺六问:“这横贝子又是什么意思?” 吴庆随口答道:“就是赌。” 李子翩又说:“‘横贝子’是需要本钱的。有了本钱,猎物才会跟咱们对赌,才能上套。想要撬动三百万银子,至少也要一百万两的赌本!可惜,我这趟带过来的银子不多。” 吴庆道:“前辈放心!赌本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一百万这数目虽然多,我凑凑,倒也能凑出来。” 李子翩又道:“既然是你出本,按照规矩,事成之后,咱们三七分账。你拿大头七成。我拿小头三成。” 吴庆笑道:“前辈,说实话,我以前耍千术骗人,只不过是图一乐。可三百万两的数目实在是太大了!我爹做了一辈子北直隶巡抚,也就攒下那个数。” 贺六闻言,心中暗笑:都说吴家父子做事谨慎。吴庆这个后生还是年轻,到底说走了嘴。看来这吴书剑这些年,应该捞了三百万两左右的银子。 李子翩道:“银子是好东西啊!谁人不喜?谁人不爱?” 吴庆多喝了几杯,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缺。告诉你吧前辈。我老觉得我爹看不起我,嫌我不成器。这一回,我要是能将二百一十万两银子摆在他跟前。。。哼!” 贺六插话道:“吴公子要真能将二百多万银子的银票摆在吴巡抚面前,今后他定要对你另眼相看!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三人喝完了酒。吴庆道:“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等备齐了银子,咱们就约那花源泉出来,给他来个绝户宰!” 李子翩道:“好!我们住在天福客栈。你备齐了银子,咱们就对那花源泉下手!” 正文 第258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五更,好险。) 一百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 吴庆手中几家商行账上的流水活银,不过六十万两,再加上他骗花源泉的那十万银子,加起来不过七十万两。 好在,保定知府衙门要跟庆逢兰牙行买一大批沙石土料修易水河。 吴庆来到了保定知府衙门。 保定知府季春晖是吴庆的老丈人。可季春晖这人骨头软,在自己的女婿面前倒表现的毕恭毕敬。谁让女婿有个做北直隶巡抚的亲爹呢? 知府衙门大堂,季春晖屏退左右,又殷勤的亲自给吴庆倒了茶:“女婿,这趟来,是跟我商量那批沙石土料的事儿吧?” 吴庆点点头:“岳丈大人。三十万两的数目很公道。不过嘛,最近我账上的流水银子不多。进货恐怕有些力不从心。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那三十万两,调拨到庆逢兰牙行。我拿这笔银子进了沙石土料,直接运到易水河大堤边上。” 季春晖点头:“咳,肉烂了在锅里。都是一家人,这种小事儿,你打发个账房过来跟我说就是了。你还亲自跑一趟,倒显得咱们多见外了!” 季春晖和吴庆这对岳婿,这是拿朝廷的保定府库当作了自家的菜园子。 季春晖又跟吴庆拉起了家常:“兰儿这一向可好?这个月怎么不见她回娘家啊?” 吴庆跟妻子季兰感情很好。他有些担忧的说道:“唉,兰儿的身子骨一向弱的很。前两天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养病呢。岳丈大人放心,我已经请城东的薛神医看过了,薛神医说,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吃几副药,调理几天也便好了!” 季春晖感慨道:“女婿啊,你待兰儿实在是没的说。说句不中听的,现如今的富家、官宦公子,谁没几房小妾?亲家更是有一百多房。。。呵,你瞧我这张老嘴胡沁什么呢?如今你和兰儿就一个儿子,也太单点了。你要是娶个一房两房小妾,为吴家开枝散叶,我这个做岳父的绝无二话。” 吴庆却连忙摆手:“不成!我要是做那事儿,对不起兰儿!岳丈大人,我不是我爹。说实话,我爹收那么多小妾,我都看不惯。得了,我先回庆逢兰牙行,等您的那三十万银子。” 季春晖道:“成,随后我就让人把银子打成德泰钱庄的庄票,送到牙行里去。” 吴庆回了牙行。不多时,季春晖果然派府丞给他送来了银票。 收了这笔银子,吴庆又对牙行掌柜说道:“把茶行、粮行、还有牙行账面上的六十万银子全给我提出来,打成一万两一张的银票。” 牙行掌柜道:“公子,您提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老爷知道这事儿么?” 吴庆哄骗他道:“就是我爹让我提的银子。严首辅不是告老还乡了么?我爹这个直隶巡抚的根基变的不稳。这笔银子,是要送到京里去,上下打点关系用的。” 牙行掌柜闻言,便不再多问,转头去取银子了。 一天后,天福客栈。 四十多名巡抚衙门亲兵涌入客栈,先清了场。徐胖子和老胡都被当作闲杂人等“请”出了客栈。 而后吴庆进得客栈,找到李子翩和贺六。 贺六瞥了一眼几十个亲兵,心中暗道:“这四十多个亲兵还真是寸步不离吴庆。但愿老十一的天仙局能奏效。。。” 三人进了二楼雅间。十名亲兵竟跟着上楼,站在雅间门外守卫。 李子翩面露不悦的神色:“吴公子对我们还是不放心啊。还怕我们绑了你的票不成?进出都带着亲兵。” 吴庆解释道:“咳,前辈不知道,前一阵我让俩地痞给抢了。我家老头儿怕我再出事儿,下了严令,让巡抚衙门的亲兵寸步不离的保护我。” 贺六对李子翩说:“没事儿,这雅间的门是有夹层,包了棉花的‘清雅门’,外边的人听不到咱们说什么。” 吴庆对李子翩道:“前辈,那一百万两银子的赌本,我钻山打洞的凑齐了。我将这笔银子,全都打成了一万两的银票。” 李子翩道:“千局我已经谋划好了。咱们这回‘横贝子’,玩麻吊牌。你一个,我一个,我大哥一个。咱们三个人,你带五十万两的赌本,我和我大哥,每人二十五万。” 吴庆突然诡异的一笑:“好。那我一会儿将五十万两的银票给二位送来?” 李子翩心中暗骂:你这厮还真是个谨慎的人!你说这话,无非是在试探,想摸清我们会不会卷了你那五十万两的赌本就跑。 李子翩正色道:“不成!局还没做,就送赌本来,这不符合咱们千门的规矩!后生,你给我听好了。我这回来保定,是为了宰花源泉那傻大户的!我的猎物不是你!我知道,你说先给我们送赌本,无非是对我们不放心!想试探我!” 李子翩越说越来气,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收起你的那套把戏吧,后生!我是周掌门的嫡传弟子。我岂能看不穿什么是试探,什么是真心实意?你要是不信任我们,那这道局,咱们就不做了!” 吴庆闻言,忙不迭的解释:“前辈,我只是道行浅,忘了规矩!真不是试探您的意思!我要是不信您,也不会去钻山打洞的凑这么一大笔银子啊!” 贺六在一旁劝李子翩:“我虽不是你们千门人,不懂你们的那些规矩。可我看得出,吴公子是真心实意跟我们合作。” 李子翩道:“罢了罢了。我且信你一次。好了,现在该由反将出面,约那花源泉出来做局了!” 吴庆自告奋勇:“我愿为前辈做一次反将,去约那花源泉!” 李子翩道:“好!你做反将,最好把这场局约在两天后!” 吴庆拍了胸脯:“前辈你就瞧好吧。” 李子翩又道:“下面说说咱们的策略。咱们先跟他打一千两一炮的码子。我是麻吊场上的码牌高手。我会尽量给他好牌,让他赢。等到他赢的差不多了,咱们装输红了眼加码!从一千加到两千,两千加到五千,五千加到一万!等咱们三人输了一半儿赌本,我会给你吴公子发一副清一色一条龙!直接将咱们的本捞回来!而后再给你来一副天糊十三幺,直接二百八十八翻,赢他二百八十八万两!” 吴庆道:“这码子打的这么大,就怕花源泉那厮最后赖账啊!” 李子翩道:“没关系,这么大的码子,我到时会让他拿出银票。银票不够,用房契地契抵。再说了,你手里不是有四十多个巡抚衙门亲兵么?就让他们做千门八将里的火将。花源泉要是敢赖账,咱们直接让火将出马!” 火将是千门八将中,专管动武的。贺六在一旁听着李子翩讲骗花源泉的诸种策略,心中暗道:老十一这家伙在锦衣卫当差真是屈才了。这厮简直是个天生的骗子手! 吴庆突然说:“对了。这局这么大,咱们最好再找个保定城内有名望的人做公证人。城西鲁员外可是皇亲。他的女儿是宫里的贵嫔。咱们就让他,做这场赌局的公证人吧。有他这个公证人在,就更不怕花源泉赖账了。” 李子翩一拍手:“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就坐等那花源泉上钩!” 正文 第259章 加码(一更敬书友七色) 两天之后,花府,茶亭。 吴庆领着“赤力巴”李子翩、“老仆人”贺六如约前来跟花源泉打麻吊。与此同时,四十名巡抚衙门亲兵站在了花亭周围保护吴庆的安全。 花源泉朝着吴庆一拱手:“嘿嘿,吴公子,刚收了我那十一万两银子,这就等不及要送还给我了么?” 吴庆不甘示弱的说道:“花二爷,实不相瞒,今天我来这里,是打算赢回我那幅《风雨归舟图》。” 花源泉看了看李子翩和贺六,问道:“不对啊,麻吊得四个人。这还缺一人呢。” 李子翩捋了捋黏在鼻子下的大胡子,道:“捧油,你有所不知。我的这位老仆人,是打麻吊的高手。今天,他也会上桌。” 花源泉皱了皱眉头:“家里的仆人上桌?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主仆二人莫不是拿我花源泉当冤大头,打算打勾手玩什么花样吧?” 李子翩大笑道:“捧油,保定是你的地盘。我知道,你们中原的规矩,赌桌上玩花样,是要砍手砍脚跺小鸟的!我一会儿要是跟我的仆人耍什么花样,你剁了我的手脚鸡儿就是了。” 花源泉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横竖这赤力巴是个西域人,在本地没什么势力。今天我真要是输了大钱,可以直接诬赖他和他仆人在牌桌上打勾手、玩花样。赖他的账!若是赢了,呵,花二爷我便照单全收。 花源泉道:“好吧!不过,他一个仆人,拿得出银子来么?” 李子翩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贺六:“今天他赢了算我的,输了也全算我的。” 花源泉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庆却一摆手:“稍等,咱们还要等一个公证。城西的鲁员外。” 花源泉道:“才一千两一炮儿的码子,要什么公证?” 吴庆道:“万一花二爷一会儿兴致来了,想加码呢?” 麻吊桌上加码,需要四个人全部同意。 花源泉道:“成。城西的鲁员外贵为国丈爷,在保定城办事是出了名的公道。一会儿若有人耍诈,他也能做个见证。” 不多时,一头白发,七十来岁的鲁员外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进到茶亭。 四人向鲁员外见礼。 鲁员外却是一愣,多打量了李子翩两眼!他以前见过李子翩!锦衣卫有担负皇宫宿卫的职责。南、北镇抚司的太保爷们,会轮番担任皇宫承天门的守门官儿。鲁员外的女儿在宫中做贵嫔。每年二月初八到三月初二,宫中嫔妃的家眷们都会到承天门外,敬送给嫔妃们家里的东西。 故而鲁员外见过李子翩两三回! 李子翩见到鲁员外,亦是一愣!他心道糟糕。怎么忘了自己今年二三月在承天门当值,见过嫔妃家眷们这件事? 幸好,鲁员外是只老狐狸。他心忖: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我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多嘴多舌。万一搅了人家的差事,得罪了锦衣卫,即便是皇亲国戚亦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鲁员外朝着李子翩一拱手:“原来是西域来的朋友。请坐请坐。” 李子翩松了一口气:看来鲁员外是个聪明人,没打算点破我的身份。 四个麻吊搭子聚齐。公证也到了,牌局开始。 四人“稀里哗啦”的码牌。 第一副牌,贺六、李子翩、吴庆都拿到了好牌。 不多时,吴庆自摸糊了。可按照约定,上来要先让花源泉吃点好处。故而吴庆糊了牌,却装作没糊,反而叹了一声:“三筒,倒霉。这一手什么烂牌。” 麻将之道,三个人有糊不糊。第四个人必然大杀四方。 过了一会儿,花源泉推倒自己的牌,高呼一声:“糊啦!自摸鸡儿糊,一家一千两!” 李子翩嘟囔道:“哦,看来捧油今天的运气不错。我们要被你大杀特杀了。” 牌局继续,贺六、李子翩、吴庆三人有如输神附体,银子流水一般的往外淌。花源泉手边的银票堆成了一座小山。 吴庆抱怨道:“这才两圈牌,我便又输了两万两!花二爷,我有个提议,咱们是不是加码,加到两千两一番?” 花源泉是赢家,心想反正我已经赢了他们六万多银子。加码也不怕他们。 花源泉道:“加就加吧!吴公子是输家,你说加码我也不能反对不是?赢了钱不敢加码,那是没种的娘们干的事。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位同意不?” 李子翩亦装出一副输红了眼的架势:“加,加!码子越大,我越容易翻本!” 贺六开口道:“我们家老爷说加,我自然也同意加。” 鲁员外开口道:“既然四家都愿意加码。好,从此刻起,每番银子加至两千两!” 四人继续酣战。 吴庆手里作出了一副清一色,六十六翻的大牌。他若自摸糊牌,每家要给他十三多万银子。牌桌之上,李子翩和贺六的银子,其实就是他吴庆的银子,赢了不算赢。可这一把若是自摸糊了,对门的花源泉同样要给他十三万两!等于吴庆净赚十三万两! 吴庆这副牌,单吊一张四条。轮到他摸牌,他拿起一看,正是四条! 他将那张四条拿在手里,心中踟蹰着要不要推倒糊牌。 李子翩仿佛看穿了吴庆的心思。他右手放到自己左胸口摸了摸。 这手势是千门之中的暗语,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花源泉在一旁催他:“我说吴公子,好手赖手,学一把快手!你磨磨唧唧等着牌下崽呢?” 吴庆心想:算了,今天跟师公已经打定了主意,给花源泉来个绝户宰!这十三万银子,跟他三百万两的家产相比算个屁? 想及此,吴庆直接将手里的四条打了出去:“四条!” 花源泉高声道:“唉!都别动!四条,糊了!对对糊!二十藩。放炮的掏四万银子!” 吴庆掏银票的时候虽然肉疼,可他心想,反正最后师公是要帮我做大牌赢回来的,四万两只算是撒出去的鱼饵。 不多时,贺、吴、李三家,每家又输了五六万银子。 这回,轮到李子翩开口了:“两千银子输赢太慢了!捧油,我们西域人耍钱时喜欢痛痛快快。我看,把码子加到五千两,如何?” 花源泉赢钱赢得满面红光。他自然同意。贺六、吴庆亦点了点头。 鲁员外道:“好,四家同意。那这码子,加到五千两!” 正文 第260章 玉玲珑(二更我抓紧) 四人在茶亭之中酣战了两个时辰。 吴庆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他和“师公”、“师公的大哥”三人加起来已经输了快六十万两银子了!本来按照约定,这个时候师公应该提出第四次加码,加码到一万两。随后师公会帮他做一副二百八十八翻的大牌,直接让花源泉倾家荡产! 可现在,师公根本没有继续加码的意思! 吴庆和李子翩交换了下眼神,那意思是:是不是该提出加码到一万两了? 李子翩却依旧拿手摸了摸左胸口,那意思是:“别急,放长线钓大鱼!” 吴庆太相信“师公”李子翩的牌技了!他觉得师公是千门掌门周一手的弟子。在牌桌上定然是牌技如神,想帮下家做什么牌,就能做出什么牌。 他没有想过,麻吊是四个人码四排长城。即便他们能控制其中三排,花源泉手里那一排长城,他们却是鞭长莫及! 说帮他做二百八十八翻的大牌,只是李子翩哄骗于他罢了! 吴庆心烦意乱,打牌也没了章法。他随手将一枚东风丢了出去。 花源泉直接从椅子上像一只大蛤蟆般蹦了起来:“慢着!糊啦!单吊东风!十三幺!四十翻!放铳的要给二十万两!吴公子,得罪啦!” 现在吴庆手里就剩下最后的二十万两银子,贺六和李子翩每人手里有大概十万两。 花源泉这一个十三幺,直接让吴庆没了赌本! 吴庆目瞪口呆!他惊呼道:“你莫不是诈糊吧?” 花源泉有些不高兴:“怎么,吴大公子难不成是玩不起耍赖?没关系,咱不是有公证人么?鲁员外,您老给看看,我是不是诈糊。” 鲁员外上前验了验牌:“一九条子,一九饼,一九万字,中发白,外带西、南、北各一张,一对儿东风做糊眼!十三幺,货真价实。并无诈糊一说。吴公子,你的确放了一个大铳!” 吴庆无奈,只好将二十万两银票交给了花源泉。 花源泉得意洋洋的点了点手里的银票。全无半点码牌再战的意思。 吴庆高声道:“码牌啊!你赢了我五十万两银子,赢了赤力巴他们三十万两。怎么,赢了八十万银子,你就要拿银子跑了?这不符合宝局的规矩!” 花源泉嘿嘿一笑:“不是我破规矩。我说吴公子,你手里已经没了赌本!我还跟你玩个鸡霸毛?没了赌本就要清场出桌,哪朝哪代这都是宝局最大的规矩!” 吴庆此刻是欲哭无泪。他看了看自己的师公李子翩。 李子翩对花源泉笑道:“捧油,你看吴公子已经输了五十万两银子了。现在停了牌局,他哭都来不及了。” 花源泉道:“好说。没了银子,想继续打,可以押房子押地嘛!吴大公子手里的商行、牙行加起来三十多家,随便押出来一家,就是十万以上的银子。” 吴庆哭的心都有了:“那些商行产契、地契、房契全在我家老爷子手里呢!我是动不得的。” 李子翩指了指吴庆胸口挂着的那枚八角玉玲珑,道:“捧油们,我倒有个法子。吴公子胸口这块玉玲珑,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价值不亚于那幅《风雨归舟图》,我看,就作价十万两,押在赌桌上如何?” 吴庆胸口的那块玉玲珑,本身只是下等缅玉雕刻成的,雕工也一般。值不了几个银子。可这玉玲珑却是吴家账房的钥匙!账房里的总账,关系到他爹吴书剑的生死! 吴庆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胸口的玉玲珑:“不,不,这块玉,不值钱的。” 吴庆越说不值钱,花源泉反而觉得那块玉玲珑是个稀世珍宝! 花源泉拿着一大叠银票扇着风,道:“你堂堂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天天带着这块玉,说这玉不值钱,谁信啊!不过嘛,做不做押,想不想翻本,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先吃盏茶。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将玉押在赌桌上,咱们就接着打!若是不押,那咱们就散伙儿!他奶奶的,我知道别人都说咱老花是‘花冤钱’,可这一晚,我赢了八十万银子,那些以前瞧不起咱老花的人,该高看咱一眼了!” 李子翩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这亦是千门暗语,那意思是:“开始耍莲子!” 耍莲子指的是千门人将不值钱的东西,以高价卖给猎物。 吴庆看到李子翩的手势,心想:莫不是师公要用耍莲子配合天仙局?将自己胸口的这块玉当作了“莲子”?我的师公啊,我这块玉虽然本身不值钱,可你哪里知道,这块玉关系到我爹的官位、性命啊! 花源泉边喝茶,边催促道:“吴公子,你考虑好了没有?” 吴庆心忖:我吴家的家底,总有个三百万两。一百万两,我倒是输得起。可爹平日里就觉得我不成器。我若今日输了三分之一的家产,日后他不得将我看成那些寻常的败家公子?横竖现在有师公在场压阵!我一定能赢的!一定能赢! 吴庆咬了咬牙,从脖子上摘下那八角玉玲珑,放在桌上:“我押了!” 公证人鲁员外道:“吴公子押玉玲珑一块,折银十万两!” 花源泉道:“得!码牌码牌,接着打!” 接下来这一副牌,吴庆上听了一条龙!这一副牌,他若糊了,可以赢回来十五万两! 吴庆的手心出了汗。他现在缺一枚六条就能糊牌。 轮到吴庆抓牌。常打麻吊的人,不用看牌,一摸牌面就能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牌。 吴庆一摸牌,心中大喜!像是六条! 可展开一看,却是一枚九条!因为九条和六条,摸起来实在是太像了! 吴庆空欢喜一场,将九条扔了出去:“九条!” “等会儿!”贺六猛然开口! 贺六将手中的牌推倒:“不好意思,糊了!单吊九条七仙女儿!二十番!放铳的该给十万两!吴公子,对不住,你那块玉玲珑,归我了!” 花源泉笑道:“吴公子,你这回可真是山穷水尽了!赌本已经清干溜净,咱们今天这场局,就此罢了!哈哈,我说那个谁,你和你家赤力巴老爷今天一共输了三十万两。临了临了,却让你赢这么个宝贝去!也算回来一些本哇!” 正文 第261章 真正的猎物是(三更,尚欠两更) 吴庆此刻已然是欲哭无泪!他猛然醒悟!眼前这位“师公”的猎物,根本不是花源泉,而是他吴庆! 千门之中,天仙局分为三阳天仙局和四阴天仙局两种。 所谓四阴天仙局,骗子会对猎物说:“我们联手,去骗一个傻子。”其实,骗子跟猎物骗“傻子”的过程,也是骗子给猎物下套的过程。最后,傻子没骗到,猎物还要被狠狠宰上一道! 输掉玉玲珑,吴庆已经清楚,自己是中了“师公”的四阴天仙局了! 吴大公子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恼羞成怒的喊了一嗓子:“这场宝局有诈!” 花源泉翻了脸:“我说吴公子,公证人鲁员外一直在呢!你莫不是输不起,想耍赖?告诉你,你爹虽是北直隶巡抚,可我亦有祖上传下来的三等伯爵位!在宗人府上是在册的!你要想凭着你爹的势力耍赖,我跟你上京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打官司!横竖有国丈爷做了公证,去哪儿打官司我也是稳赢的!” 鲁员外开口道:“我这个公证说两句吧。今天这场牌局,并无任何使奸耍诈的事儿发生。吴公子,你要愿赌服输!” 贺六突然开口:“是啊,吴公子,愿赌服输是历朝历代宝局上的铁规!” 吴庆怒视着贺六和李子翩。奈何他总不能告诉花源泉:他们本来是跟我说好来给你下套,宰你的。 吴庆心想:“我身边带着四十多个巡抚衙门亲兵,只要出了花府,我就让亲兵抓了这两个骗子手,拿回他们手里的玉玲珑和剩下的二十万两银票。一番拷打,他们定能招供。沾了‘骗’字的赌局是做不得数的,到时候再跟花源泉打官司,要回另外八十万两。” 吴庆起身,拱了拱手:“成!我愿赌服输!今天这牌局就此停了。我先走一步!赤力巴老爷,这保定城里半夜劫道的地痞太多了。我派人护送你们二人回客栈!” “赤力巴”李子翩笑了笑:“好,有劳吴公子了!” 众人出得花府。吴庆猛然朝着亲兵百户高喝一声:“这两人是骗子手!给我拿下!” 李子翩这趟来保定,是带着自己的七个帮手来的。千门八将中的脱将,专管骗局结束后帮助正将脱身。 李子翩手下的脱将,名叫雷公。此人擅长制作土雷。 雷公早就扮作一个乞丐,蹲在了花府门口。他闻得吴庆这一声喊,猛然起身,脱手甩出五枚“逃之夭夭雷”。 逃之夭夭雷,是用火药配着一些特殊的药粉制成的。 “轰轰轰轰轰”五声响过后,花府门前起了一阵烟雾,熏得吴庆和手下亲兵眼泪齐出。 待到吴庆和亲兵们睁开了眼,哪里还有李子翩、贺六的影子? 保定城北的一处废弃宅院内。 贺六和李子翩、雷公进得院子。老胡、徐胖子、李伯风已经等在了那儿。 老胡问贺六:“得手了么?” 贺六拿出那枚玉玲珑,道:“得手了!老十一真是好手段!不但让吴庆交出了玉玲珑,还让我们得了他二十万两的银票!” 李子翩笑道:“咱们费尽心机唱了这一出四阴天仙局,倒便宜了花源泉那傻大户!让他白得了吴庆八十万两银子!” 贺六道:“那八十万两,亦是北直隶百姓的民脂民膏,不能便宜了花源泉。等到咱们办了吴书剑,以追赃的名义,将那八十万两追回来就是了。” 李子翩对自己的七个千门弟兄说道:“这一回,咱们只用上了反将和脱将。劳烦各位师兄弟跑了一趟保定。你们先回京城去吧。待我回了京城,再给弟兄们送一些银子作这为场天仙局的酬劳。” 雷公拱手道:“大师哥,咱们是千道人,不是骗道人!千道人以骗富济贫为己任。将‘忠’字和‘义’字摆在心头!这一回,咱们弟兄是为了惩治贪官污吏而出手,不是为了什么银子!” 贺六情不自禁的叹道:“诸位弟兄真乃忠义之人!我代北直隶的一省百姓,谢过诸位了!” 七个千门人转身离去。 贺六对李子翩说道:“老十一啊老十一。你这厮,真是个天生的老骗子!布局之巧妙,拿捏人心之准确,让我这个做六哥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子翩道:“咳,六哥,咱们锦衣卫十三太保,各自都有各自吃饭的本事。你别忘了,我的名字倒过来怎么念?” 贺六、老胡、徐胖子异口同声的说道:“骗,子,李!” 老胡拿过那枚八角玉玲珑,问贺六:“这东西就是吴家账房的钥匙?可惜,咱们拿到了钥匙,却不知道账房的所在。” 贺六道:“别着急啊。我估摸,那吴庆绝对不敢告诉他爹吴书剑,他被骗了一百万两银子和这枚玉玲珑的事儿。有这玉玲珑在手,不怕吴庆不乖乖的找上咱们!只要他落到了咱们的手里,一个富家公子,吃不了几样大刑就要招出账房的所在!” 老胡问:“老六,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贺六道:“后日吴巡抚五十八岁大寿。咱们给他备一份重重的寿礼!” 徐胖子边嚼着一把花生豆儿,边问:“六哥,吴书剑那个贪官做寿,咱们锦衣卫给他送寿礼?也太给这厮脸了吧?” 贺六笑道:“放心,我的这份寿礼不值钱。却能气的吴巡抚呕血三升!对了,吴庆一定会带人去天福客栈找咱们,客栈咱们不能回去了。这几天,大家就委屈委屈,在这荒宅之中落脚吧。” 李伯风殷勤的说道:“我已给四位太保爷备好了被褥。” 贺六笑了笑:“难为你办事如此周道。我给吴巡抚的寿礼是一个对子。咱们这几个人当中,只有你的字还算拿得出手。来,准备笔墨纸砚,我说,你写!” 李伯风领命,备好了笔墨纸砚。 贺六说了一副贺寿的对联。众人听后,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老胡道:“我的天,吴巡抚见了这副对联,怕是真的要呕血三升了!” 正文 第262章 当王八喝烧酒福如东海(四更,还差一更) 两日之后,北直隶巡抚衙门。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督抚,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宅子。 只有两个人,是住在衙门后衙的。一个是前任浙直总督胡宗宪,一个是北直隶巡抚吴书剑。 胡宗宪不置办宅子,是真清廉。吴书剑不置办宅子,却是假清廉。 今日是吴书剑的五十八岁大寿。巡抚衙门后衙内张灯结彩。亲兵、下人们忙不迭的搬桌椅,摆宴席,准备招待前来贺寿的各路官员。 公子吴庆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坐在后衙大厅的角落里。被人骗了一百万两、又丢了家里总账房的钥匙,这两天他没敢把这么大的一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 输了一百万两事小,那枚八角玉玲珑事大,它关系到父亲的官位和全家人的性命。隐瞒不报也不是个办法。吴庆打定了主意,今天父亲过寿,心情定然不错。不如一会儿趁着父亲心情好,把这件事告诉他。 北直隶的各道、府、州、县官儿陆续来到后衙大厅给巡抚大人贺寿。 吴书剑的管家,在后衙大厅的房梁上悬挂了一枚木头刻成的鱼。 众官啧啧称赞:“巡抚大人真是淡泊如水的大清官!这是他在用羊续悬鱼的典故,告诫咱们不要给他送贵重的寿礼!” 汉代大清官羊续做南阳太守的时候,府丞有一次送了一条鱼给他。他把鱼挂在了房梁上,直至发臭,表示自己为官清廉,不受贿赂。这正是“羊续悬鱼”的典故。 管家高声道:“诸位!我们吴巡抚说啦!今天他做寿,诸位能来,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居官清廉,诸位要是给他馈赠金银古玩作为寿礼,是污了他的清誉!不过嘛,诸位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归根结底都是文人雅士。如果大家送一些自己所作的贺寿的书法、画作,他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前两年吴书剑做寿,也是这规矩。众官员们早有准备,纷纷献上了自己所作贺寿的书法、画作。 已到了拜寿的正时辰。吴书剑身着正二品大员的官服,正襟危坐在大厅中央。 保定知府季春晖道:“咱们该给吴巡抚献寿礼啦!我先来!” 季春晖首先展开一副字:“这幅百寿字,是我花了三天功夫写成的。” 众官望去,只见黄绢纸上,用一百种不同的字体,写成了一百个“寿”字。 真定知府赵廓说道:“季知府这幅字中的一百个寿字,各有千秋、字体各异、无一雷同。其中楷、隶、篆、行、草等无所不有,兼容并蓄。又有易篆、怀素体、程邈体、换鹅体等等,实在是惟妙惟肖,琳琅满目,让我等大开眼界哇!” 一众官员纷纷附和夸赞。 季春晖不失时机的叩首道:“属下季春晖,祝巡抚大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吴书剑喜上眉梢,连忙上前扶起季春晖:“你我是亲家,何必行此大礼?” 接下来献寿礼的,是北直隶布政使黄次铮。 黄次铮的寿礼是一副对联。上联是“一肩行李,试问大明官场有几?”下联是“两袖清风,且看直隶巡抚如何?”横批:“清正廉洁”! 季春晖道:“黄藩台这首楹联,道出了咱们吴巡抚为官之清廉!做人之正值!佳作,佳作也!” 众官亦纷纷称赞。 吴书剑捋了捋胡须,妆模作样的说道:“清正廉洁,应是为官之本。可惜这些年,大明官场总有那些个害群之马,盘剥百姓,辜负朝廷!诸位定不要学那些贪官,要恪守清正廉洁的本分哇!” 河间知府吕维忙不迭的拍上了马屁:“听吴巡抚一言,真可谓是胜读十年书!诸位,我给咱们吴巡抚的寿礼,是一副《寿星骑鹿献桃图》!” 他展开自己的大作,众官亦是纷纷称赞。 众官员拍马屁、献寿礼,一共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大小官员们的寿礼献完,忽然间,大厅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大明太子太保严嵩馈北直隶巡抚吴书剑楹联一副,贺其五十八寿诞!” 严嵩虽然丢了首辅之位,嘉靖帝却准他以太子太保衔回乡养老。 这一声喊后,众官员皆望向大厅门口。大厅门口没有一人。却只有一个木匣。 吴书剑感激涕零的说道:“严阁老已经回乡养老,还挂念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师恩难报啊!我唯有好好做官,造福北直隶的百姓,才能报师恩于万一!” 管家将木匣拿进大厅,打开木匣。木匣内果然叠着一副对联。 吴书剑连忙道:“赶紧把对联挂在大厅的中堂位上!” 管家照办,将对联的木椽线挂在中堂位的钉子上。而后“哗啦”展开。 众官员傻眼了! 只见上联是“当王八喝烧酒,福如东海!” 下联是“戴绿帽不生气,寿比南山!” 大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管家手里还拿着写着“红杏出墙”四个字的横批,没来得及挂上去。 吴书剑暴怒不已,将那木匣子摔在地上。木匣之中,有一个信封。 吴书剑打开信封,里面是自己的第八十七房小妾翠儿和府学生员王成龙勾搭成奸的供状! 吴巡抚看完这份供状脸都绿了!他将供状撕了个粉粉碎:“这是有人假借严阁老之名,污辱本官!本官清正廉明,一心为民,定然得罪了不少的贪官污吏。一定是他们写出这淫词浪语,羞辱于我!” 吴书剑的话,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众官员纷纷附和:“没错,定然是贪官污吏嫉恨吴巡抚!故意给他老人家的五十八大寿添堵!” 一旁的吴家公子吴庆,见自己的父亲暴怒不已,心想:完了。今天我要是告诉爹我被骗了一百万两银子和玉玲珑的事,爹不得打断我的腿?算了,还是明日再告诉爹这件事吧。 吴庆打定了主意,猛然发现自己左手边,摆着一封信! 刚才吴庆只顾盯着那幅“语惊四座”的对联,根本没注意谁把这封信放到了桌上。 吴庆打开信,上面写着:“吴公子,若想取回八角玉玲珑、百万银票,今夜午时,城西鸡鹅巷丙字号荒宅一会!若尔带任何家丁、亲兵前来,今后休想再拿回玉、银。” 落款只有两个字“师公”! 正文 第263章 账房(五更完成) 吴庆输了银子、玉玲珑。他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读完这封信之后,他心想,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取回银子和玉玲珑,也要去尽力一试。 吴庆哪里知道,贺六他们的真正目标,不是银子,也不是玉玲珑,而是他这个巡抚家的公子! 入夜,吴庆壮着胆子,只身来到了信中所写的荒宅。 荒宅之中黑漆漆的,吴庆喊了一声:“师公,我来了。” 一声喊之后,荒宅里霎时亮起几十个火把。 贺六,李子翩等人走到了吴庆面前。 李子翩故意用西域腔,对吴庆说道:“捧油,别来无恙啊?” 贺六吩咐手下力士:“拿下了吧。” 几名力士一拥而上,将吴庆捆了起来。 吴庆怒道:“师公,你言而无信!你不是说,我今夜只要孤身来了这荒宅,便能取回银子和八角玉玲珑么?” 李子翩笑道:“千门中人的话,你也能信?银子,我们手里只有二十万两。另外八十万两在花源泉花二爷手里呢。我就算想还你,也只能还你二十万。至于这八角玉玲珑,是打开你们吴家总帐房的一把钥匙!账房里存着你们父子勾结官府,大做生意,坑朝廷官帑,赚民脂民膏的证据!我怎么会轻易还给你呢?” 吴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八角玉玲珑是账房钥匙?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子翩道:“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千门掌门周一手的弟子。在下锦衣卫理刑副千户,李十一,李子翩!” 吴庆闻言,脑门上沁出了冷汗。他堂堂一个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当然听说过锦衣卫的大名!他知道,自己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即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李子翩又指了指身边的贺六:“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爷!” 贺六道:“吴庆,你们父子的确很聪明啊。据我所知,吴书剑从不收下属的贿赂,也不贪直隶藩库中的银子。他捞银子只有经商这一条路子。表面上吴家的银子,都是你这个做儿子的经商合法所得。其实,官府采买你商行中的任何货品,都是高于市价三成、四成!这明摆着是在坑朝廷的官帑!” 吴庆辩驳道:“自古做生意,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便是合法!官府愿意出高价买我手中的货,我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有银子不赚!我是无罪的!我爹更无罪!” 贺六笑道:“无罪?我先给你算一笔账。保定府最近采买修易水河的沙石土料,给了你牙行三十万两银子,是先付的银款。你打算只拿出二十万两,采办这批沙石土料,然后再转手给保定府!一个来回,你便能赚十万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坑朝廷的官帑么?” 吴庆反驳:“我打算拿出二十九万采买沙石土料,而不是二十万两!” 贺六拍了拍手。一名力士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人正是庆逢兰牙行的掮客王正道——跟翠儿勾搭成奸的王成龙的父亲! 贺六道:“说,你家吴公子让你花多少银子采买这一批沙石土料?” 王正道身上伤痕累累,看来贺六他们已经给他上了刑。他说道:“我家公子让我用二十万两采买沙石土料。” 吴庆怒骂他道:“王正道,你吃里扒外!” 贺六挥挥手,吩咐手下:“将王正道带下去吧。” 贺六转头对吴庆说道:“像采买沙石土料这样的生意,你们父子跟北直隶的官员这些年不知道办了多少桩!哦,对了,还有,你父亲屡屡利用自己做寿的机会,大肆收受‘雅贿’,这一条,亦不算无罪吧?” 吴庆摇头:“什么雅贿、俗贿。你休要胡说八道!” 贺六笑了笑:“我替你说说吧!‘雅贿’古来有之。是官场行贿的一种巧妙法子。譬如,今天你的岳父季春晖送给你爹一幅《百寿字》,看上去合理合法,只是官员之间平常的馈赠,犯不了《大明律》中的条文。可过两天,你爹会把这幅《百寿字》,拿到自家开的古玩行里!而你的岳父季春晖,会派人拿几千上万两的银子,将这幅《百寿字》买回来!这便是吴巡抚玩的‘雅贿’把戏。” 吴庆面露惊恐的神色:“你,你血口喷人。” 老胡在一旁道:“行了老六。别跟他废话。赶紧给他上刑吧。” 贺六道:“吴庆,我再问你一遍,你们吴家这些年跟直隶官府交易的总账房在哪里?” 吴庆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自己和父亲定然性命难保。他咬紧牙关:“这是你们锦衣卫血口喷人!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六对徐胖子说:“唉,老七,这人交给你了。半个时辰后,我要听到他招供!” 徐胖子搓了搓自己的手:“得了六哥。有老十二的‘紧箍咒’在,用不了几柱香的功夫,这公子哥就得招供!” 片刻后,荒宅之中传出吴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尸痴”赵慈的紧箍咒果然是集历代刑具于大成者。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吴庆便招了供。 贺六走到奄奄一息的吴庆面前:“说吧,你们吴家的总账房到底在哪里?” 吴庆吃力的说:“在,在保定府大牢地字号甲三牢房里。” 贺六点点头:“好,我们这就去保定府大牢。你若说假话,我定让你再吃上几回紧箍咒!” 贺六和老胡等人,换上了飞鱼服。直奔保定府大牢。 众人站在保定府大牢门前,李子翩喊道:“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爷要查看保定大牢,速速打开大门!” 一个胖牢头来到贺六面前,他毕恭毕敬的说道:“诸位锦衣卫的上差。我这大牢是保定知府衙门所辖,我是不是先支会我们季知府一声?” 胖牢头话音刚落,李伯风便抽出了佩刀,“噌”砍在了胖牢头的右臂上:“再废话,这一刀伤的是你的皮肉,下一刀便要了你的脑袋!” 胖牢头血流如注,好在只是皮肉伤,倒也不打紧。他连忙道:“快,快给锦衣卫的诸位上差打开牢门!” 贺六皱了皱眉头。他心道:这李伯风太像刘大了。在上司面前毕恭毕敬,对待下面的人却是歹毒无比。这胖牢头刚才说的话并不过分,他倒好,上去就给了人一刀。看来今后绝对不能重用李伯风。要是重用他,说不准,今后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刘大! 众人进得保定府大牢地字号甲三牢房。牢房里哪里有什么账册?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而已! 贺六根老胡一番查探,这牢房里也并无密室之类。 老胡道:“难道吴庆那小子哄骗咱们?” 正文 第264章 奇特的钥匙,奇特的账房(一更敬书友南猪) 牢房之中,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在睡觉,哪里有什么账册? 贺六命人叫醒了那犯人,问他叫什么,关在这里多久了。那犯人却缄默不言。 老胡道:“这犯人莫不是个哑巴?” 徐胖子说道:“吴庆那厮看来是没吃够苦头,来啊,带吴庆!不给他点厉害的,他就不知道马王爷下面长了几根毛!” 几名力士将吴庆拉了上来。 徐胖子上去给了吴庆两个嘴巴:“你是不是还没吃够那紧箍咒的苦头?用不用我再给你套上?” 吴庆一脸痛苦的表情:“各位锦衣卫上差,我该招的都已经招了。” 贺六走到吴庆面前:“你不是说,这间牢房是你吴家的总账房么?可这里除了一个哑巴犯人,哪里有一本账册、一页账目?” 吴庆指了指那犯人,道:“上差,我没有骗你。这犯人,就是我吴家的总帐房!” 贺六疑道:“你的意思是,总账房不是一间房子,而是一个人?” 吴庆点了点头。 徐胖子拽住了吴庆的头发:“放你娘的八字罗圈屁!这人是个哑巴!他哪里能做什么总账房?再说了,如果总帐房是人不是房子,还要什么八角玉玲珑做钥匙?” 吴庆道:“各位上差,你们把那块八角玉玲珑递给他,一切便清楚了!” 贺六将八角玉玲珑递给了那哑巴犯人。 哑巴犯人双手捧起玉玲珑,口中猛然间开始念念有词:“嘉靖四十二年四月初四。庆逢兰牙行购霉米三十万担,出账十三万两。嘉靖四十二年四月初八,河间知府衙门购庆逢兰牙行霉米三十万担,入账二十八万两。盈利十五万两;嘉靖四十二年四月十七,瑞祥号购。。。。” 哑巴犯人捧着那块玉玲珑,爹爹不休的说着各笔交易的账目。 贺六走过去,从哑巴犯人手中拿走了玉玲珑。哑巴犯人立时噤声。 贺六问他:“你叫什么?是什么人?” 犯人只拿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贺六,没有应声。 贺六转头问吴庆:“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庆招认道:“此人。。。是我千门中的师傅啊!” 吴庆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这个哑巴犯人名叫范敬中。外号“范瘸子”,是济南府一代有名的骗子手,亦是千门弟子。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且善于心算。济南府一代的赌馆,常常闻范瘸子之名而色变。 前几年吴庆去济南游玩,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范敬中,拜在他门下学了几手千术。 两年前,范敬中对济南府的一户人家使了“绝户宰”,弄的这家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家人有个远房亲戚,是个在江湖中很有名的黑帮舵主,听闻此事之后,对范敬中了下追杀令。 范敬中只得抛妻弃子,跑到了北直隶投奔吴庆。 吴庆始终是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黑白两道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托了关系,让那黑帮舵主停止复仇。 哪曾想,黑帮舵主在范敬中出逃的当晚,已经带人杀了范敬中的一家老小! 范敬中听闻全家被杀后,直接得了疯病。从此疯疯癫癫。他仿佛变成了哑巴,任谁跟他说话,他也不搭话。 巡抚衙门后衙养一个疯子,实在不成体统。吴庆给自己的师傅在保定城内租了一处宅院。 某日,吴庆去探望疯哑了的师傅范敬中。他给师傅带去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枚八角玉玲珑。这块玉玲珑是范敬中死去的幼子所佩。一样是一本宋版的《竹林野史》,这部书是他长子生前所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范敬中拿到那八角玉玲珑,便开口说话了!他随手翻了一遍《竹林野史》,就能通篇背诵。 吴庆突发奇想:我的商行跟官府交易的往来账目,都是绝密。露出去是要杀头的。可既然是做生意,账又不能不记。不如将师傅范敬中的脑子当作账册。横竖他不见到这块八角玉玲珑,从不说话,也不会泄密。 于是乎,八角玉玲珑,成了打开范敬中这本“活账册”的一把钥匙。每逢吴庆跟官府有了交易,便写在纸上,拿给范敬中看,让他记在脑子里。 等到吴庆要调阅账目时,就拿着八角玉玲珑来找范敬中,让他开口,说出账目。 吴庆招认完这一切,贺六有些惊讶的问道:“既然他是你的师傅,还帮着你记录账目,你们吴家为何要将他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保定大牢里?” 吴庆道:“这是我爹的主意。大牢之中,多个把疯子没人会在意。他身上装着我们吴家所有的秘密,若是住在原来的院子里,我爹不放心!大牢就不同了,有重兵把守,把他关在这儿十分安全。” 贺六命令李伯风:“拿纸笔来!这哑巴犯人开口说账目,你就记下来。” 李伯风准备好了纸笔,贺六将那块八角玉玲珑递给范敬中。 范敬中果然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背起了账目。。。 皮条胡同内。 白天吴书剑做寿,被那幅嘲讽他戴绿帽的对联、八十七房小妾翠儿与人私通的供状搅了。他暴怒不已。寿宴一散,他便带着亲兵来了皮条胡同找翠儿。 此刻,翠儿被吊在房梁上。吴书剑则拿着一根鞭子,“噼里啪啦”狠抽她。 这时,保定知府季春晖急匆匆的到了皮条胡同。 他找到吴书剑,道:“亲家,不好啦!” 吴书剑瞥了一眼季春晖:“什么事儿?跟天塌了一样,你这人,就爱大惊小怪!丝毫没有一任知府的沉稳可言!” 季春晖连忙道:“我的巡抚大人啊,锦衣卫的人去了保定府大牢!” 吴书剑疑惑道:“难道保定大牢里有犯人牵扯上了钦案?” 季春晖道:“牢头跟我说,锦衣卫的人,还把我女婿庆儿一同绑进了大牢!” 吴书剑猛然想起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前几日写给他的一封信。鄢侍郎告诉他:最近锦衣卫的人可能要找你吴巡抚的麻烦。 再联想保定大牢中的“活总帐房”范敬中和被捕的儿子吴庆,吴书剑一拍脑瓜,失声道:“糟了!祸事来了!” 正文 第265章 戕杀上差?(二更敬书友七色) 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 吴书剑知道自己的那些烂账落到锦衣卫手里会是个什么结果。他决定铤而走险。 北直隶巡抚没有兵部的调令调动不了当地卫所军,却可以调动直属于巡抚衙门的五百亲兵。 半个时辰后,吴书剑率领五百亲兵包围了保定府大牢。 贺六他们这回来大牢,只带了五十名锦衣力士。如果双方发生冲突,贺六他们定然要吃亏。 吴书剑在大牢门口高喊道:“本官乃北直隶巡抚吴书剑!何人如此大胆?冒充钦差,绑架了我儿,还骗开牢门,准备放走保定大牢中的囚犯!速速出来领死!” 贺六等人闻声,出得牢门。 吴书剑朝着贺六喊:“大胆的贼子,快快放下兵刃,本官或许能法外开恩,放你们一马。” 贺六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飞鱼服道:“吴巡抚,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忒大了些!飞鱼服,非出镇大帅、六部正二品以上堂官、锦衣卫百户以上不得擅着!你就算不认得我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也应该认得我身上的飞鱼服吧?” 吴书剑命令一众亲兵:“别听这人妖言惑众!他身上的飞鱼服是假的!给我上,杀了他,本官赏银一千两,不,五千两!” 老胡、徐胖子、李子翩、李伯风、五十多名力士,同时掏出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高举过头。 贺六大喝道:“谁敢轻举妄动!锦衣卫十三太保,如今有四个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这些巡抚衙门亲兵包围保定大牢,对锦衣卫太保爷无礼,是受了吴书剑的蛊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若你们敢对锦衣卫的人动刀枪、下毒手,朝廷定会将你们满门抄斩!” 五百亲兵闻言,皆有些心虚。他们也分不清到底巡抚大人说的是真的,还是眼前的“太保爷”说的是真的。 不过亲兵们人人都听过锦衣卫的威名,若真杀了锦衣卫的太保爷,他们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保定知府季春晖刚才一直站在吴书剑身边。此时他见风头不对,立马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转身溜走了。 吴书剑拽住领军的亲兵镇抚,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让你的弟兄们上啊!” 亲兵镇抚战战兢兢的说:“巡,巡抚大人,他们穿着锦衣卫的官衣,还有锦衣卫的腰牌,看上去不像是假冒的。” 吴书剑暴怒不已:“难道你连北直隶巡抚的话都不信了么?你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就在此时,两名力士搀着吴庆走出了牢门。 吴庆虚弱的朝着吴书剑喊:“爹,咱们的账目已经全都落到锦衣卫的手里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勾结下属,坑骗朝廷库银,顶多是个杀头的罪名。戕杀锦衣卫上差,却是要诛九族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的儿子、你的孙子打算打算啊!贺镇抚使刚才说了,只要咱们束手就擒、从实招来,他会放你孙子一条命!咱们吴家尚能留个后!” 巡抚公子都这么说,一众亲兵立刻明白过来,眼前的这群锦衣卫,根本不是什么冒牌货! 吴书剑闻言,没了刚才的跋扈之气。他宠爱自己的孙儿。他吴家五代单传,就那么一颗独苗。。。 “噗通”,吴书剑万念俱灰,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众巡抚衙门亲兵见状,全部放下兵刃,磕头如捣蒜。 亲兵镇抚壮着胆子,走到贺六面前,拱手道:“上差,我们是巡抚衙门亲兵,直接听命于吴巡抚。他让我们兵围保定大牢,我们只能照办。还请上差不要责罚我的弟兄,要杀,便杀我这个带兵的镇抚吧。” 贺六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亲兵镇抚,竟然还是个爱兵如子的良将。罢了,你们都是受了吴书剑的蛊惑。我们锦衣卫又不是百姓们口传的什么嘴里喷火、屁股冒烟的怪物。我们是最讲理的,不会难为你们。” 亲兵镇抚叩首道:“谢上差不究之恩!” 贺六走到吴书剑面前:“呵,吴巡抚,不得不承认,你在捞银子方面颇有天赋。好手段啊!若不是让我拿住了你的账目,我还真不好治你的罪。你和你儿子利用手中商行,坑骗朝廷的官帑,数目骇人。你们俩是逃不掉一死了。不过放心,我会信守承诺,放你的孙儿一条生路。毕竟孩子是无罪的。” 吴书剑凝视着贺六:“你就是北镇抚使贺六?呵,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只是数次入京述职,都无缘得见你。栽在你锦衣卫六爷手里,我吴书剑心服口服。” 贺六命道:“李伯风,你速速带人抓捕保定知府季春晖。其他人,将吴书剑父子押到北直隶巡抚大堂!我要连夜细细审问他们!” 贺六在北直隶巡抚大堂,审了吴家父子一夜。账册落到了贺六手里,吴书剑、吴庆倒也没有什么好抵赖的。 黎明时分,吴家父子已将这些年勾结北直隶各道、府、州、县官员联手坑骗官帑的事,一笔一笔的全部招认。 保定知府季春晖,亦对他在任上所做的种种不法之事供认不讳。 口供到手,贺六命人将这三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老胡伸了个懒腰:“唉,吴书剑这下算是难逃法网了。严党四大干将,胡宗宪、秦升、鄢懋卿、吴书剑,你已查办了两个。严党彻底倒台的日子,不远了。” 贺六压低声音,对老胡说:“按照你的说法,严党倒台的日子不远,等于我的死期将近。” 老胡笑了笑:“死不死的,还得看你能不能急流勇退。” 就在此时,徐胖子挺着个大肚子进到了大堂内:“六哥,吴庆输给花源泉的那八十万两银子,我追回来了。这是银票。” 说完,徐胖子将一摞银票递给了贺六。 贺六问:“八十万两银子刚到花二爷的荷包里,还没捂热乎就吐了出来,他应该不怎么高兴吧?” 徐胖子笑道:“他的确不高兴。吓唬胖爷我说:他是什么世袭的三等伯,他曾曾祖是成祖爷面前的红人。我给了他两耳瓜子,又诈唬了他两句,这位世袭三等伯立马变成了一只受了惊的老鼠。” 正文 第266章 急流勇退?(三更敬书友daytime) 三日后,永寿宫大殿。 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垂手侍立在大殿下。 青纱帷帐内,嘉靖帝正在看着吴书剑的供状。 不多时,青纱帷帐里传出一声龙啸:“呵,真是好手段!” 随后,供状被甩出了青纱帷帐。 嘉靖帝怒道:“朕的北直隶巡抚,不是古往今来捞银子最多的贪官,却是手段最为高明的贪官!他和他那个儿子,竟然将北直隶各道、府、州、县的银库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商行一转手货物,便能将白花花的官帑揣进自家的荷包!若给贪官们开一所国子监,吴书剑堪任祭酒一职!” 见皇上发怒,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纷纷跪倒。 徐阶叩首道:“启禀皇上,吴书剑坑骗朝廷官帑,是臣这个做内阁首辅的失察。请皇上治臣失察之罪。” 高拱在一旁道:“吴书剑贪狞成性,皇上切勿因为这样一个小人气坏了龙体。” 嘉靖帝叹了声:“罢了,徐阶,你有什么罪?吴书剑又不是你用的人!拟旨给贺六,吴书剑父子、保定知府季春晖无须押入京城,无须等待秋后,就地问斩!吴家家财,令贺六妥善查抄。” 徐阶道:“还有一事,请皇上明示。贺六在折子中,为吴书剑的嫡孙求情。。。” 嘉靖帝道:“锦衣卫老六都替吴书剑的孙子求情了,朕自然要卖老六个面子。罢了,放那孩子一条活命吧。” 徐阶从嘉靖帝对贺六的称谓“老六”中,听得出嘉靖帝如今是多么的宠信贺六。 徐阶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还是老六办事得力!去了北直隶不到一个月,便揪出了吴书剑这条大蛀虫!办事得力的人,就该奖赏。另拟一道旨意,升贺六为正三品,以北镇抚使之身,暂代锦衣卫指挥使职责!” 贺六这个北镇抚使,只是正四品职位。嘉靖帝将他升为正三品,足见对他的器重程度。如果说从北镇抚使到锦衣卫指挥使,只差一步,那现在,贺六离着指挥使的宝座,仅仅相隔一小步都不到。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庆幸,幸亏李妃有远见,早已把贺六拉到了自己这一方。若是贺六为严嵩父子所用,如今的朝局,怕又会是另外一番情形。 保定。 贺六接到圣旨,便立即在城内设置法场,斩杀吴书剑、吴庆。 行刑之前,吴书剑朝着儿子叹息道:“庆儿,是爹害了你啊!你若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落不到今天这番田地。” 吴庆道:“爹,人之命,天注定。怪就怪我们太贪了。” 刀斧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滚落地。 老胡对贺六说:“人犯已经斩了。下晌,咱们该抄吴巡抚的后衙了。” 贺六笑了笑:“都说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已经告诉我,他的所有银票、田契、房契都藏在了后衙的一处地方。咱们去取了便是。” 下晌,老胡跟贺六来到巡抚衙门后衙。 后衙大厅上方,横着一根硕大的房梁。 贺六命人搬来一把梯子,李伯风亲自为贺六扶梯。 贺六看了李伯风一眼:“这种粗活,让力士们做就行了。用不着你这个试百户亲自出手。” “是,镇抚使大人。”李伯风领命。 贺六攀着梯子,上到房梁之上。 徐胖子在下面开起了玩笑:“我的六哥,你这下真成了梁上君子了!” 贺六在梁上骂道:“我要是摔下来,你老七得给我做个肉垫子接住我!” 贺六一番摸索,在房梁中端找到了两个铁盒。 拎着铁盒下到地上,他将铁盒打开。 只见,一个铁盒之中,净是银票、田契、产契。另一个铁盒之中,是厚厚的一摞书信。 贺六一封一封的看着书信。其中两封信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封信是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写的。信中鼓动吴书剑对抗内阁发出的政令。说什么“听听则以,万勿施行”。 另一封信,则是工部尚书秦升写给吴书剑的。内容跟鄢懋卿的信差不多,亦是让他对抗内阁政令。且说“如今内阁皆妇人尔,我等大丈夫岂能听命于妇人之言?” 贺六将这两封信挑出来,递给老胡。 老胡看完了信,对贺六说:“老六,出来,咱们单独说两句话。” 贺六和老胡出得后衙大厅。 老胡掏出锡制酒壶,抿了口酒:“呵,有这两封信在,鄢懋卿、秦升亦要丢官罢职!严党四大干将等于让你六爷一人全都给收拾了!自此之后,严党再无翻身之日了。贺镇抚使真是立下了盖世之功哇!” 贺六笑道:“你老胡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我当初的尿布都是你给洗的。在我面前,你还是有屁就放,有屎就拉的好。” 老胡问贺六:“你知道,这些年皇上将严嵩当成了什么?” 贺六问:“自然是当成了肱骨之臣。不然皇上也不会让严嵩管了这么多年内阁。” 老胡摇头:“错!皇上是将严嵩视作了一条咬人的狗!这些年,皇上修庙宇、求仙问道,耗费了巨额的国帑。说句大不敬的话吧,吴书剑父子再能捞官帑,也不及皇上所靡费的国帑之万一!朝中清流早就对皇上的做法不满。” 贺六接话道:“不满归不满。有严嵩这只咬人的狗立在朝堂上,那些清流言官是不敢找皇上的麻烦的。” 老胡点点头:“你老六还算是明白人。严嵩这条狗如今是死透了。清流言官们定会蠢蠢欲动,进谏皇上不要再修庙宇,不要再靡费国帑。。。皇上呢,为了让清流言官们闭嘴,定然要再扶植一条权势熏天、唯皇上之命是从的狗。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虽然都是官场里的老狐狸,个个老谋深算。可他们身上始终存着三分善心,还都算是良善之人。他们是不会做这条狗的。”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会扶植我,做这条咬人的狗?” 老胡点点头:“不然皇上为什么要特旨加封你为正三品?现如今,你除了没有查看天字号密档房的权力,几乎是在以北镇抚使之身,行指挥使的一切职权!唉,老六啊,你记住,替皇上做一条咬人的狗,或许一时显赫。可这条狗最终一定没有好下场!我劝你,此番回京之后,寻个机会,急流勇退吧!” 正文 第267章 徐阶的选择(四更敬崔少) 三天后,贺六回到了京城。 查抄吴书剑的家财,共折合白银近三百万两。 今年夏天湖广遭了百年一遇的大水灾,为了赈灾,国库被掏了个清干溜净。各省的秋粮税赋还有一个半月才能解入京城。徐阶的内阁唱起了空城计。贺六查抄的这一笔贪官家财,真可谓是一根救命稻草,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永寿宫大殿内。 内阁首辅徐阶正在殿前奏对。 徐阶手里拿着一本长长的账册,他说道:“此番贺六总计查抄犯官吴书剑聚敛脏银三百万两。长城蓟州段破败不已,蓟州总兵请求拨银五十万两加以修缮;陕西大旱,陕西布政使请求拨银六十万两赈灾;安南国最近数月屡屡与我广西边军生衅,俞大猷那边,请求拨银三十万两,购买火药、炮矢,以备战端骤起。。。” 不多时,三百万两脏银便全都被徐阶派上了用场。 青纱帷账内的嘉靖帝叹了一声:“哦,分了,都分了吧!无非是朕敬天的地方破一点。三清上仙降罪也是降罪于朕!与你们何干?” 徐阶心中有数,嘉靖帝这是在暗示他,拨一部分银子,扩建灵济宫。 老胡曾对贺六说,徐阶虽然是只官场的老狐狸,却是个心存良知的人。此言不虚。 徐阶没有搭嘉靖帝的话,只是叩首伏地。 国库已经空虚至此,徐阶不想看到嘉靖帝再空耗银子去修什么道观。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嘉靖帝的私欲。此刻的徐阶,已经决定站在天下苍生一边! 嘉靖帝抬高了自己的嗓门:“都说是天子以天下养!三清上仙若是降罪于朕,你们这些做臣子忍心?” 徐阶知道,现在已经无法用沉默应付嘉靖帝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徐阶拱手道:“启禀皇上,三百万两脏银,已从户部调拨下去。国库现无银扩建灵济宫!” 嘉靖帝愕然:若是严嵩做首辅,就绝不会这么说!严嵩一定会闪转腾挪,为君父凑出扩建灵济宫的银子! 嘉靖帝倒严,是因为严党的权力威胁到了他的君权。如今严嵩父子全部罢职,严党四大干将全部获罪。他猛然发现,徐阶这个新任内阁首辅的权力,已经无人制衡!无人制衡,便又会威胁到他的君权。 嘉靖帝阴阳怪气的说道:“国库没钱,朕也不能像哭闹着要糖的孩子般,跟你这个内阁首辅讨银子!” 徐阶叩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万方都是皇上的。皇上说这个‘讨’字,臣只能万死谢罪。” 嘉靖帝冷笑一声:“你是死不得的!你徐首辅头上占着个‘理’字呢!朕若是让你死了,岂不是成了昏君?” 徐阶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道:“启禀皇上,六科廊言官三十余人,联名弹劾严嵩父子,请求朝廷治其贪腐大罪三,专横大罪六,结党大罪五。。。” 嘉靖帝贵为天子,脾气却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徐阶不让他称心如意的修仙,他自然也不会让徐阶称心如意痛打落水狗严嵩父子。 嘉靖帝在自己的内阁首辅面前耍起了无赖:“严嵩已经告老,他的儿子严世藩已经去了雷州戍边。严嵩为官数十年,没有功劳,亦是有苦劳的。今后若有人再上参劾严嵩父子的折子,立斩不饶!” 徐阶震惊了!当今皇上,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朝野上下都知道,严世藩根本没有去雷州戍边,而是半路偷跑回了老家江西分宜县,整日在分宜县城招摇过市,喝花酒、赏妓女。这是官场之中众人皆知的事。锦衣卫、东厂耳目遍天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竟然说严世藩已经去了雷州戍边? 徐阶知道,他耗费苦心,斟字酌句让六科廊言官们上的这道折子废了。 不仅是这封折子,皇上旨意已下,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参劾严嵩父子! 徐阶不能抗旨,他只能叩首道:“臣遵旨。” 有时候,徐阶常想:自己拼尽全力辅佐的这个皇帝,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皇帝么?呵,怎么看,当今皇上跟圣明这两个字也攀不上关系。 徐阶悻悻告退。 入夜,贺府。 贺六去了北直隶一个月,他和妻子白笑嫣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一番酣战过后,白笑嫣枕着贺六的手臂:“我觉得胡老伯的话说的对。皇上现在是有意在扶植你。等你的权势熏天的时候,他会将你推到台前,做另一个严嵩!六哥,你还是急流勇退吧。犯点小错丢官罢职也好,告老还乡也罢,横竖咱们手里有的是银子。去江南,带着香香、忠儿过咱们的富家翁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贺六道:“人生在世,拿起容易,放下难啊。何况我手中拿着的,是整个锦衣卫!我也想急流勇退。严党已倒,最近徐阁老在朝堂上没少跟皇上对着干。司礼监的吕芳不阴不阳,居心叵测。高拱又是狼子野心。朝廷里如今是波诡云谲啊。身在风波中心,我的前途未卜。为了你和香香、忠儿,我也得躲到朝堂之外去。只不过,用什么法子才能恰到好处的脱身,需要细细思量一番。” 白笑嫣说:“我倒有个法子。你知道鄂国公常怀因么?” 贺六道:“常怀因是大明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这人三十来岁,仗着祖勋,在京中飞扬跋扈,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白笑嫣道:“常怀因的夫人前一阵跟我打了几场麻吊。她无意中抱怨,自己的丈夫老去京城头号妓馆百花楼寻欢作乐。我看你啊。。。。” 白笑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贺六听后感慨道:“夫人你可真是女中的张良、刘基!” 突然,香香抱着枕头,惺忪着睡眼闯进了爹娘的卧室。 “娘,香香刚才做了个噩梦。香香要亲亲抱抱,香香要跟你一起睡。”香香可怜巴巴的说道。 贺六心中庆幸,幸亏刚才办事之时,香香没进来。 白笑嫣披着衣服走下床,爱怜的将香香抱住,放在床上,又转身去看了看卧室中小床里的忠儿有没有尿床。 贺六骂香香道:“你都八岁了,胆子还这么小。” 香香搂着贺六的脖子:“爹。香香刚才梦见家里着火了。可吓人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正文 第268章 金蝉脱壳(一)(五更敬刚吃的西瓜) 嘉靖四十二年夏末。六科廊、大理寺、都察院数十名言官上折,劝谏嘉靖帝驱逐神汉道士,停止耗费国帑修建道观、宫殿。 永寿宫大殿之中,嘉靖帝愤怒了! 嘉靖帝将一份又一份的奏折摔在了地上。侍立在青纱帷帐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吕芳、秉笔黄锦忙不迭的叩头。 嘉靖帝一声龙啸:“反了!都反了!都打量着严嵩不在了,没人能收拾得了他们了,是嘛?” 黄锦拱手道:“皇上,奴婢以为,您不必跟这些蠢直的酸文人置气。皇上虔诚敬天,上天会赐下恩泽,普惠大明的数万万子民。这些蠢货不懂这个道理。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他们太过蠢直。。。” 一旁的吕芳拽了拽干儿子黄锦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嘉靖帝怒道:“黄锦,你为何要吃里扒外,向着那群清流言官说话?他们都指着朕的鼻子骂朕了!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如今兼任东厂督公!东厂是干什么吃的?你是干什么吃的?” 吕芳连忙口头,道:“皇上,黄锦年纪轻,见识浅薄。您切勿。。。” 嘉靖帝怒吼一声:“闭嘴!朕看,黄锦是管不好东厂的!今后,东厂交给司礼监秉笔陈宏去管!你不替朕办事,有人替朕办事!” 司礼监掌印吕芳共有四个干儿子。这四人便是司礼监的四秉笔。其中性子最不像干爹吕芳的,便是他旁边的“弥勒佛”黄锦。 吕芳为人心狠手辣、阴毒无比。黄锦却是性格敦厚、朴实。 四秉笔中,性子最像吕芳的,正是嘉靖帝所说的陈宏。此人的恶毒手腕,宫中太监尽人皆知。 嘉靖帝圣旨已下,吕芳和黄锦叩首领旨谢恩。 嘉靖帝又道:“让锦衣卫的老六入宫见朕!” 半个时辰后,贺六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一进大殿,贺六遍看到了散落满地的折子。 嘉靖帝命道:“老六,将这些折子,一份一份的捡起来!” 贺六照办,不多时,他就将几十份折子一一规置好,摆在地上。而后他跪倒在折子旁边。 嘉靖帝道:“老六,你们锦衣卫的职责便是监察百官不法情事!上这几十份折子的官员中,有没有横行不法者?如果有,给朕抓一批,杀一批!” 贺六愕然:果如老胡所言,皇上如今将我当成了第二个严嵩!第二条咬人的狗!这些官员们上折子谏言皇上驱赶神汉道士,勤俭治国,珍惜国帑。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皇上竟然授意锦衣卫惩处这批言官?! 贺六沉默。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最近臣子们上永寿宫大殿御前奏对,怎么都爱缄口不言?徐阶是这样,高拱是这样,张居正是这样,你锦衣卫老六也是这样!难不成你们都吃了哑药?” 贺六知道,嘉靖帝此言一出,他必须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启禀皇上,民间有谚语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上折子的官员数目众多,其中必不乏心存不轨之徒。” 嘉靖帝又是一声冷笑:“呵,那你就替朕,把那些脏了心的鸟全都找出来!下去吧!” 贺六出得永寿宫,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去对付那些清流言官,那他手上就将沾上永远洗不干净的血! 贺六对自己说:是时候用笑嫣想出的那条计策了! 贺六回到了北镇抚司,首先找到了徐七徐胖子。 贺六问:“我让你打探的事情,你都打探清楚了么?” 徐胖子附到贺六耳边,耳语一番。 贺六点点头,转头找到了老胡。 老胡笑道:“皇上今天让你进永寿宫,是为了让你惩治那些上折子的清流言官吧?” 贺六微笑着说:“是,皇上让我抓一批,杀一批。” 老胡收敛笑容,认真的说道:“老六,你记住,宁惹赃官,莫惹清流!因为清流时时刻刻占着个‘理’字!” 贺六压低声音说道:“我自然清楚这个道理。昨儿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今晚咱们就去办!” 入夜,贺府。 贺六和老胡各自换了一身绸缎衣服,二人披红挂绿,俨然是一副浪荡子的打扮。 贺六将嘉靖帝所赐的平安符挂在脖子上。又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揣好。 白笑嫣给自己的丈夫递上五千两的银票。 贺六皱了皱眉头:“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吧?” 白笑嫣捂着嘴偷笑:“我的北镇抚使大人,百花楼是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你以为现如今逛窑子便宜么?” 贺六摇摇头,苦笑一声,揣起了五千两的银票。 老胡道:“走吧!我今天也来个老夫聊发少年狂!” 二人出了宅子,直奔京城之中最有名妓馆,百花楼。 进得百花楼,老鸨殷勤的招呼道:“哎呦,二位爷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啊!姑娘们招呼着!” 贺六瞪了老鸨一眼,怒道:“我是什么身份?少拿寻常的粉头糊弄我!” 老鸨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她知道,可能是遇到找茬的了。她给大厅里“站桩”的几个壮汉打手使了个眼色。壮汉打手们立刻紧紧盯着贺六。 贺六冷笑一声:“怎么?老不死的,你想拿这几个傻柱子吓唬我?” 贺六和老胡同时一拂袍袖,露出二人腰间锦衣卫的腰牌。 锦衣卫的腰牌在二人腰间晃晃荡荡。老鸨识字,知道上面写着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她连忙道:“哎呦,原来是锦衣卫的二位大爷!这话怎么说的。我可不敢在锦衣卫面前。。。” 贺六摆摆手:“少特娘跟我废话!我早打听清楚了!你们百花楼最出名的两个女子,一个叫杏花,一个叫桑姑。据说这两个女人,只需一柱香的功夫便能让男人欲仙欲死!今晚,让杏花伺候我,让桑姑伺候边上这位胡大爷!” 老鸨面露难色:“按理说,二位大爷瞧得上杏花、桑姑是她们的造化。可今晚不巧,她们着实是没福伺候你们二位。” 贺六不耐烦的掏出那张五千两的银票,甩给老鸨:“怎么,怕我们没钱?睁开你的狗眼瞅瞅,这银票上写着多少两?” 正文 第269章 金蝉脱壳(二)(一更敬书友南猪) 自古姐儿爱俏,鸨儿爱钞。何况贺六甩给老鸨的不是什么不值钱的户部宝钞,而是实打实的五千两银子? 老鸨摸索着那五千两的银票:“二位锦衣卫大爷,杏花和桑姑,今晚真的没缘伺候二位。实不相瞒,常公爷今晚已经包下了她们二人。” 贺六皱了皱眉头:“常公爷?哪个常公爷?” 老胡在一旁笑道:“京城之中还有哪个姓常的国公?无非是常怀因那二傻子。” 贺六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呢!走,咱们上去,让常怀因那二傻子滚蛋!跟锦衣卫的太保抢女人,谁借给他的胆子?” 贺六和老胡说完径直往楼上闯。 老鸨子发了急:“二位锦衣卫大爷啊,你们可不能上去啊。” 贺六一挥手,将老鸨子推到一边。 百花楼梅字号卧房里,鄂国公常怀因正搂着杏花和桑姑喝虎骨泡的壮身酒,准备一会儿酣战一番呢。 “夸嚓!”梅字号卧房的门被人踹开。贺六和老胡闯了进来。 常怀因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瞎了你们的眼,敢坏本公的好事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贺六道:“知道,你不就是鄂国公常怀因么?你曾曾祖是开平王常遇春。” 常怀因这种承袭开国爵位的勋贵,如今在京城之中虽然地位高贵,却没有什么实权。可谱儿还是要摆的,毕竟他的曾曾祖常遇春当年是跟洪武爷磕头拜过把子的。 常怀因道:“知道就好!冲撞国公爷,视为违礼!来啊,给我拿下!” 老胡慢悠悠的从绿色绸服的袖管里掏出一柄小巧的弗朗机火铳:“我说国公爷,你忘了?你今天是嫖宿,根本没带家兵来。拿下?你准备让这两个粉头女表子拿下我?” 常怀因自然知道弗朗机手铳的厉害之处。他拱了拱手:“二位今天是来者不善啊。敢问你们是哪条绿林道上的,是来找我讹银子的么?” 贺六掏出了腰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贺六。这位是我们锦衣卫的指挥左佥事胡三爷!” 常怀因一听眼前的二人是锦衣卫,立马换了一副高傲的神色:“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锦衣卫的贺老六、胡老三。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当初只是我曾曾祖手下的一员偏将而已。。。” “噗通!”常怀因话还没说完,贺六便飞起一脚踹中了他的前胸! 常公爷生的肥头大耳,身材臃肿,哪里是贺六的对手?他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不已。 贺六道:“还不快滚?” 这位鄂国公倒是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捂着胸口,起身跑了。刚跑到门口,他转头喊了一嗓子:“你们给我等着!” 杏花和桑姑这两个粉头,吓得瑟瑟发抖。 贺六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们给了你家老鸨五千银子,够包你们两天了吧?去,拿酒菜去。” 老胡笑道:“你怎么知道二位姑娘包两天需要五千两?刚才我侄儿媳妇还说你不知道逛窑子的行市呢。” 贺六白了老胡一眼:“咱俩这回是过万花丛而不摘一朵。怎么,要不来个假戏真做,上旁边再开一间卧房,让这俩姑娘陪你睡觉?” 老胡捋了捋胡须:“去你的吧。当年顶风尿三丈,如今顺风泚一鞋。如今我下面那货,怕是连个鸟儿都吓不住了,何况两个如花似玉的狐狸精?” 贺六和老胡对坐,喝酒聊天,杏花和桑姑则伺候在一边儿,斟酒布菜。 半个时辰后,常怀因领着十几个狐朋狗友,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卧房。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明开国元勋之后。 常怀因骂道:“你们两个锦衣卫的兔崽子!别以为你们是皇上的家奴我们就动不得你!你们睁开狗眼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有一个国公,两个二等侯,四个三等伯。五个镇国中尉。。。” 贺六头也不抬的将自己胸口的平安符摘了下来,拍在桌上:“哦?诸位好高的身份啊。我这儿有样东西。你们看了之后,若还想跟我们茬架,我们便奉陪到底。” “什么鸟东西?!”常怀因骂骂咧咧的走上前来。 看完平安符,他傻了眼。他一挥手,对着一群狐朋狗友说:“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两个女表子争风吃醋,传出去算怎么回事儿?得了得了!看在他贺六的夫人跟我家夫人关系不错的份儿上,咱们只当这是一场误会。弟兄们,撤!” 常怀因领着一众狐朋狗友出得卧房。 魏州侯徐宣城问:“老常,你怎么回事儿?说好了来教训教训锦衣卫那俩货。你怎么怂了?” 常怀因道:“你们知道他刚才给我看的是啥?那是万寿帝君钦赐的平安符啊!” 贺六和老胡在百花楼一待就是两天。白天喝酒,晚上二人靠着桌子睡觉。两个粉头则睡床上。 永寿宫。 嘉靖帝问吕芳:“贺六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那些上折子辱骂君父的言官,抓了没有?” 嘉靖帝问起贺六,吕芳大喜过望。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吕芳一直想将锦衣卫重新变成东厂的奴才。奈何前有陆炳,今有贺六,都是强势之人,根本不会听东厂的差遣。 吕芳现在正巴不得整倒贺六呢! 他拱手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并未抓捕任何言官。” 嘉靖帝怒道:“什么?贺六是怎么办差的?让他入宫!” 吕芳叩首道:“启禀皇上。此刻贺六怕是入不了宫。” 嘉靖帝问:“怎么回事?” 吕芳道:“新任东厂提督陈宏禀报。贺六、胡三两天前大闹京城百花楼,为了两个粉头与鄂国公常怀因争风吃醋,殴伤常公爷。此刻他们还在百花楼中拥香搂玉呢。” 嘉靖帝大怒:“一个锦衣卫北镇抚使,一个锦衣卫指挥左佥事,竟然做出这等下流之事?” 黄锦突然拿着一份折子,进到大殿之内:“启禀皇上,新任大理寺少卿王世贞送来了一份折子。参劾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指挥左佥事胡三不顾官体,于妓院之中争风吃醋。殴伤国公。说‘观其德行,此二人实在不配享如此高位。’王世贞建议皇上对他们降三级任用。” 正文 第270章 金蝉脱壳(三)(二更敬书友少琪) 王世贞刚刚从青州兵备道任上调进京。他跟贺六、老胡的关系不错。上折子参贺六、老胡,是因为白笑嫣昨日给他捎了封信。。。 嘉靖帝大怒道:“贺六、胡三该死!不去办皇差,却去那腌臜地方睡婊子,还殴伤了大明的公爵!” 吕芳不失时机的插话道:“奴婢这就让陈宏带东厂的人拿下他们。” 嘉靖帝问黄锦:“黄锦,你怎么看?” “弥勒佛”黄锦虽然被罢了东厂督公的位子,可依旧是司礼监四秉笔之一。洪武爷虽然曾立下过太监不得干政的规矩。可大明开国两百年,这规矩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再说,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处置贺六、老胡不算政事,只算皇帝的家事。 黄锦开口道:“启禀皇上。奴婢以为,贺六、胡三这事儿干的是挺荒唐的。不过他们这两年屡破大案,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这两人这回是失德而已,并未犯下什么天大的罪过。大理寺少卿王世贞说得对,将他们降职使用也便是了。” 吕芳闻言,脸都绿了,他暗骂:锦儿啊锦儿,你可坏了干爹的大事了! 吕芳为人虽然阴险毒辣,可黄锦自六岁入宫,就认了吕芳做干爹。吕芳对他还是存了三分父子之情的。 嘉靖帝想了想,道:“嗯。他们既然不愿意为朕效力,就不要留在北镇抚司了!降三级,滚去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做闲散官儿去吧!” 黄锦道:“北镇抚使、锦衣卫左佥事降三级,到南京锦衣卫,应该是做镇抚使、副镇抚。还请皇上明示,是否将胡三降为南京锦衣卫镇抚使,贺六降为南京锦衣卫副镇抚?” 嘉靖帝不耐烦的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黄锦道:“奴婢这就去传旨。” 两个时辰后,百花楼。 五十名东厂幡役闯了进来,屏退闲杂人等。黄锦拿着一道黄封子圣旨,进到百花楼。 他自嘲的想:问君能有几多愁,无过太监上青楼。我黄锦六岁就没了根,哪能想到,三十六岁的时候还能到这妓院走一遭? 贺六和胡三见宣旨的来了,二人连忙出得卧房,带着一身酒气跪倒在黄锦面前。 “有上谕。胡三、贺六失德。嫖宿百花楼,殴伤鄂国公。观其德行,实不配其官职。现将胡三降为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镇抚使。贺六降为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副镇抚。限三日内离京赴任,不得有误!” 贺六和老胡闻言,心中俱是乐开了花。 可表面上,二人还是挂着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臣领旨谢恩。” 黄锦宣完了旨意,埋怨贺六道:“六爷。你也太荒唐了些!你知不知道,东厂现在不归我管了。新任督公陈宏那刻薄货,乌眼鸡一样盯着你们呢!娘的,也怪了,东厂知道这件事不稀奇。大理寺少卿王世贞是怎么知道的呢?他的折子上的倒是快,一点回旋的余地不给你们留。” 贺六道:“谢黄公公如此体恤老六。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亦有监督天下官员的职责。王少卿也只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他这人公私分明。私底下我们是朋友。对公,他一向是公事公办。” 黄锦又转头抱怨老胡:“我的三爷。人家六爷正值壮年,到这烟花柳地泻火也就罢了。你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儿跟着来裹什么乱?光能亲亲摸摸,不能办实在事儿,跟太监找对食一样,有意思么?” 老胡捋了捋胡须,笑道:“黄公公怎么不知道我不行。我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黄锦怒道:“你这老头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行了行了。南京锦衣卫不比北京锦衣卫,没甚实权。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是我的同门师兄弟儿,跟我关系不错。你们到了南京,若是遇上难事儿,可以去找他!” 贺六由衷的感慨道:“黄公公真乃敦厚之人。” 黄锦道:“我是皇上的奴婢,你们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都算是皇上的人。既是一家人,就该相互帮衬。好了,旨意宣完了,我该回宫了。” 黄锦走后,老胡和贺六回了贺府。 一进府,二人便狂笑不已! 白笑嫣问:“你们俩怎么了?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贺六笑道:“赶快收拾行李!你知道皇上怎么处置我们?他把我们全都降职到南京锦衣卫了!本来我还担心,皇上一怒之下,会不会把我和老胡流放了!这下好了,咱们可以随心自在的去江南做闲云野鹤喽。” 入夜,贺府来了一位客人。 这客人是户部尚书,张居正!贺六连忙将张居正迎进了客厅。 贺六问张居正:“张部堂,您怎么来了?” 张居正道:“右春坊的朱希孝告诉我,皇上将你贬到了南京。你要走了,我岂能不来送送?” 贺六哀叹道:“唉,都怪我一时糊涂,干了这荒唐事。好在皇恩浩荡,只是将我降职。。。” 张居正摆摆手:“老六,都是明白人,就别云山雾罩的说这等糊弄外人的话了吧?你高明啊!不愿意卷入如今波诡云谲的政潮之中,耍了一招金蝉脱壳。此刻你心里应该已经乐开了花吧?” 贺六收敛刚才那副如丧考妣的神情,笑道:“我的那点伎俩,果然瞒不过明察秋毫的张部堂。” 张居正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替皇上惩治那些给他谏言的忠臣。所以才出此下策。你的本意是好的。可你想没想过,你贺六不替皇上惩治那忠臣,皇上可以扶持一个赵六、钱六、孙六、李六!那些上折子劝谏皇上的人,迟早是要遭殃的。” 贺六给张居正到了茶:“张部堂,我知道,您是心怀家国天下的好官。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前任、现任官儿中,跟您最像的是胡宗宪。在您这样的人面前,我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不是杨炼,没有舍生取义的勇气。我真要是替皇上惩治了那些忠臣,手上将沾上永远洗不干净的脏血。迟早是会遭报应的。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妻儿,我只能这么做。” 正文 第271章 张居正的野望(一)(三更敬书友钟心耿耿) 张居正拿起茶盅,喝了口茶道:“老六,天下能有几人有杨炼那样舍生取义的勇气。不但你没有,我也没有。对了,你刚才提到胡宗宪。我想起了胡宗宪至交,当世名医李时珍。” 贺六道:“李先生如今正云游四方,为编纂那本旷世医书《本草纲目》寻找各样草药。” 张居正放下茶盅,道:“李先生是神医。可惜啊,下医医病,中医医人,上医医国。即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只能做个中医而已。” 贺六道:“张部堂,这我就不懂了。一个国难道会像人一样得病么?” 张居正正色道:“这是自然!我大明朝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老六,朝廷这些年是什么情形,你应该清楚。朝政举步维艰,国库捉襟见肘,说轻一点,民生艰难。说重一点,民不聊生!” 说及此,张居正站起身,附到贺六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六,大明朝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岂不闻百姓有言,嘉靖,嘉靖,家家干净?!” 贺六闻言色变。自己虽降到南京锦衣卫了,可南京锦衣卫亦算皇上的家奴。堂堂的户部尚书,竟然在皇上的家奴面前说出“嘉靖嘉靖家家干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或许,这是因为张居正已经把他贺六当成了自己人? 张居正坐回到椅子上,道:“老六,你知道大明朝的病根在哪儿么?” 贺六想了想,回答:“忠直公杨炼曾对我说过,国事倾颓如此,全因严党擅权,严嵩以贪狞党羽治天下。” 张居正摇了摇头:“如今严党倒了。四大干将全数去职,严嵩父子远在江西分宜,已然成了死老虎。朝局有所改观么?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么?恐怕没有吧!杨炼是一个有勇气的忠臣。可他眼界有限,还是没有看透真正的病根在哪里。” 贺六拱手:“那敢问张部堂,您认为咱大明的病根在哪?” 张居正叹了口气:“视国如家,一人独治。玩弄朝臣于股掌,视黎民百姓为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为一己私欲,信用神汉方士,寻仙问道,靡费国帑。亲奸臣、远贤臣。或许,这便是大明朝的病根吧!” 贺六震惊了!张居正竟然说当今皇上是大明病入膏肓的病根? 贺六道:“张部堂。你的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挨千刀万剐的凌迟大刑。”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张居正自诩善于看人。你贺六不是那种告密的小人。” 贺六摇头:“您要知道,锦衣卫,本就是为了告密而设的。” 张居正称赞贺六道:“没错。历代锦衣卫中的指挥使、镇抚使,大都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惜出卖忠臣的告密小人。唯有两人,与那些人不一样。一个是病故的陆炳,一个是你,贺六。你是一个心怀家国的良善之人。” 贺六苦笑一声:“张部堂也太高看我贺六了。” 张居正又道:“你就莫要谦虚了。咱们接着说病根的事儿。朝廷之事,无非在于一个‘权’字。大明自开国以来,权分三种。君权、臣权,奴权。奴权又分宦权、卫权。君权一直跟奴权联手排挤臣权。说句不好听的,历代皇上,都是在以家奴治天下。” 贺六道:“这是实话。如今皇上广为派遣镇守太监、监管太监到各地。掌握当地军政大权,那些正堂的巡抚、总督,手里的权力一多半儿都被太监们拿去了。这的确是以家奴治天下。” 张居正喝了口茶,侃侃而谈:“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夏朝商朝便是只有君主,没有百姓的天下。夏桀之时,天下百姓活不下去,都存了跟君王同归于尽的心。到了商朝,纣王视百姓如两脚羊,肆意鱼肉,于是商亡。天降孔子,教仁者爱人。又降孟子,替上天在人间道出了‘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万古至理!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 贺六笑道:“张部堂今天这是来给我上国子监的史课的。” 张居正道:“没错。我的史课还没上完,你别打岔。到了汉文帝,真正明白了孔孟之道的精髓。君臣共治,以民为本。我华夏才第一次有了太平盛世,史称文景之治。唐太宗君臣共治,又有了贞观之治。在那之后,朝代更迭。但凡君臣共治,以民为本,便天下太平。君权独治,不顾小民生计,便衰败亡国。” 贺六道:“张部堂的意思是,要治大明朝的病根,唯一的良药就是君臣共治、以民为本这八个字?” 张居正点点头:“正是如此。唯有这八个字,能让天下太平。可惜,洪武爷开国。立下酷法对付贪官。减轻百姓税赋。有大德行于百姓。但太祖爷时,亦给大明种下了天大的隐患。他居然下令,将孟子牌位搬出孔庙。这就是不认同‘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万古至理。行君权独治,视内阁百官为仆役。庭杖要打便打,钢刀要杀便杀。锦衣卫横行,以家奴治理天下。将两京一十三省的黎民苍生视作朱家一姓之私产。” 贺六道:“张部堂,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会觉得你有谋反之心!” 张居正摇头:“谋反?谋反也只不过是再建一个王朝。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要想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唯有君臣共治、以民为本、变法革新一途!” 贺六笑道:“变法?呵,您要是跟皇上提什么变法,估计皇上会赏您一百庭杖。” 张居正道:“的确。当今皇上是不会允许朝廷变法的。对了,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大明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一帝。当今皇上二十年不上朝,明里痴迷修仙问道,暗中操纵一君独治。用严党震慑有良知的清官忠臣。一意搜刮民脂民膏。上梁不正下梁歪,皇上都是贪财好货,下面的官员能不争相效仿?于是乎,民不聊生,饿殍千里,嘉靖嘉靖,家家干净!” 说到此,张居正竟然鼻头一酸,眼中挤出了两滴眼泪。贺六知道,张居正的眼泪,是为黎民百姓而流的,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正文 第272章 张居正的野望(二)(四更敬书友阴十七) 张居正擦了擦眼泪,终于道出了今晚真正的来意:“裕王本性敦厚贤良,爱民如子。大明朝廷若要一改前非,君臣共治,以民为本,变法图强,只有裕王继位才能做到。到裕王继位那一天,我希望你能重新出山,辅佐贤明的君主。” 贺六道:“您刚才不是还说,锦衣卫的权力是‘奴权’,是阻碍君臣共治的么?我可是做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啊。” 张居正摇头:“老六。话已说及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要君臣共治、以民为本、变法革新,我们将面对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这个对手的名字,叫天下皇族、天下士族!有些对手,我可以用光明正道去对付。有些对手,却只能让你这样的人,用旁门左道去对付。”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说了半天,您还是把我当成了旁门左道。” 张居正道:“只要能让天下太平,光明正道如何?旁门左道又如何?二者殊途同归。你刚才说,你觉得我有谋反之心。告诉你吧,我这人的野心,比贪银子的严嵩父子要大,比正德朝谋反妄图篡位的宁王亦要大!我的野心便是:让天下的百姓,都过上衣食富足的好日子!” 贺六被张居正的话所感染:“张部堂,天下百姓会有衣食富足的那一天么?” 张居正道:“会有的!老六,此去南京,你要韬光养晦。裕王登基之日,便是你起复回京之时!卫权,只有交给你这样的人,裕王才能放心,我,才能放心!” 贺六拱手,正色言道:“张部堂,为了普天下的老百姓。到了需要我挺身而出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居正转身,走向院门。 贺六凝视着张居正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他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更是个能臣!忠直公杨炼,只是好官、好人,却不是能臣。从这点上说,杨炼赶不上张居正的百分之一。 白笑嫣走进了大厅,问:“张部堂走了?” 贺六点点头:“走了。” 白笑嫣又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贺六叹了声:“唉,他跟我说的那些话,到死,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泄露半个字。这个任何人,包括你和老胡。” 永寿宫大殿内。 黄锦正跪在在青纱帷帐边上,给嘉靖帝捶腿。 大殿之内,跪着一个不到四十岁,面色煞白,一脸奸相的太监。此人正是新任东厂督公,陈宏! 嘉靖帝问:“这一回,你都抓了哪些人?” 陈宏道:“启禀皇上。抓了户科给事中刘方原,都察院御史王伦,大理寺左寺孙殿臣。。。。一共十八名官员。” 陈宏所说的那些官员,正是上折子劝谏嘉靖帝珍惜国帑,停止兴修庙宇宫殿,驱逐方士神汉的那一批清流言官。 嘉靖帝问:“你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陈宏道:“各杖则三十至六十不等。” 嘉靖帝又问:“死人了么?” 陈宏道:“奴婢该死,东厂掌刑的番役下手太重,杖死了四人。” 嘉靖帝挥挥手:“罢了,出去吧。” 黄锦在一旁对嘉靖帝说:“皇上,陈宏也忒毒辣了些。那些言官虽然蠢直,却也罪不至死啊。” 嘉靖帝转头,对黄锦说:“记住,今后在司礼监,你不要跟陈宏斗。他太狠,你斗不过他的。朕用他,就是用在一个狠字上。” 黄锦敦厚仁善,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司礼监四秉笔中,嘉靖帝最为疼爱的,其实还要数黄锦。 嘉靖帝问道:“贺六出京了么?” 黄锦答道:“圣旨是限三日离京。今天才第二天。想必贺六还在家里打点行装呢吧。” 嘉靖帝叹了声:“那天朕正在气头上。竟然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 黄锦问:“金蝉脱壳?奴婢不懂,贺六做着权势熏天的北镇抚使,为何要脱什么壳,去南京做个无权无势的副镇抚?” 嘉靖帝道:“你当然不懂。你要是懂了,你就不是黄锦,而是吕芳、陈宏了!告诉你吧,这叫大杖受,小杖走!贺六这人聪明着呢!罢了,他不想为朕所用,朕也不能勉强他。这几年,他的确给朕办了不少的事,也得罪了不少的人。现在他没了权,那些人未免要找他的麻烦。你以你的名义,给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去封信。让他照顾好贺六一家。” 黄锦实话实说:“皇上,这封信,奴婢已经写了。” 嘉靖帝皱了皱眉头:“你好大胆子,没有旨意,竟敢托人照顾一个犯罪降职之人。” 黄锦道:“皇上,奴婢这人胖。可肥胖不等于愚蠢。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奴婢心里明白着呢。奴婢不想看到忠臣受委屈。” 嘉靖帝叹了声:“你太敦厚了。迟早,你的这份敦厚会害死你的!” 这时候,吕芳进到大殿内:“启禀皇上,贺六、胡三降职。北镇抚使和指挥左佥事的位子空了出来。不知皇上。。。” 嘉靖帝挥了下手,打断了吕芳的话:“十三太保里的老五,随扈千户韩五办事很得力。让他继任指挥左佥事吧。至于北镇抚使,吕芳,你觉得朕该让谁做?” 吕芳心中大喜。要知道,刘大明里是严党的人,暗中却是吕芳派到锦衣卫中的内应。 吕芳道:“启禀皇上。刘大合适。” 嘉靖帝问:“为什么?” 吕芳侃侃而谈:“其一,刘大现任锦衣卫指挥左同知。接任北镇抚使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其二,刘大之前就做过几年北镇抚使,不至于履新时手忙脚乱;其三,刘大是内阁李春芳李阁老的女婿,重用他,就等于是在向李阁老彰显皇上的恩宠。” 嘉靖帝猛然开口:“其四,刘大是你吕公公的人,对吧?呵,行了,遵你们的旨意,让刘大继续兼任北镇抚使吧!” 吕芳闻言色变:眼前的这位主子爷实在太可怕了!他有时好像一无所知,有时又好像无所不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吕芳连连叩首:“皇上这样说,奴婢倒要万死了!刘大是皇上的家奴,并不是谁的人。。。” 嘉靖帝不耐烦的挥了挥袍袖:“行了,去宣旨吧!” 正文 第273章 惹了不该惹的人(五更敬全体书友们) 嘉靖四十二年立秋,贺六、老胡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白笑嫣、香香、忠儿赶赴南京。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出得京城,一路上净是落叶飘絮,景色美不胜收。 贺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双手作枕,斜靠在马车沿儿上:“终于做了闲云野鹤了。” 老胡在一旁道:“你做得了一时闲云野鹤,做不了一世闲云野鹤。看如今大明的气数,皇上龙御归天也就是这三两年间的事了。等到裕王继位,你还不是得乖乖滚回北镇抚司?” 贺六脱了鞋,边在马车上喝酒,边扣着自己的脚丫,笑道:“喝着酒,扣着脚,舒服一时是一时吧。” 香香捏着自己的鼻子:“爹,你脚好臭。比臭豆腐还臭呐!” 白笑嫣训斥贺六:“穿上你的鞋!熏坏了我的小忠儿可怎么办?” 老胡掀起马车的窗帘,欣赏着窗外的景色,猛然间,他压低声音道:“不好,有人跟着咱们!别是想暗害咱们吧?” 白笑嫣边哄着忠儿,边说:“胡老伯不要紧张。那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手底下的弟兄。你跟我们家老六这几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我总要提防有人在路上对咱家人下手。我给了赵飞虎一万两银子,六十名好手,会一路护送咱们到扬州。到了扬州,是漕帮丁三脚的地盘。丁三脚会派人接替赵飞虎的人,护送咱们去南京。” 贺六朝着老胡努了努嘴,半开玩笑的说:“瞧见没有,我这位续弦夫人,是堪比戚夫人的女中豪杰呢。” 老胡道:“那我倒要问了。到了南京,又由谁保护咱们的周全?” 白笑嫣道:“自然是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啊。这里有黄公公写给他的信,我又给柳公公准备了三万两的见面礼。黄公公的面子和银子摆在那儿,柳公公定然不会让咱们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儿。” 洪武爷殡天前有遗训:太监不得干政,违者凌迟。 大明立国近两百年。宫中的太监、甚至历代皇帝都将洪武爷的遗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自洪熙年起,朝廷派遣太监到各边镇任“镇守太监”。他们的职责是监察各地卫所军不法情事,故而又称“监军太监”。 镇守太监手中,握有一千到三千人不等的监军亲兵。由于有向皇上秘折专奏的权力,地方官畏之如虎。 南京、大同、甘肃、徐州、福州的五位镇守太监,被称为“五大镇守太监”。五大镇守太监监管地方军务,都是老资格。即便是司礼监四秉笔亦要给他们几分薄面。他们在当地,称得上是权势熏天。 南京镇守太监柳亭春,更是有监察南京留守六部各衙门的职责。是南京地面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贺六笑道:“夫人啊,你好大的手面。一份见面礼就三万银子。” 白笑嫣叹道:“若是能买到咱们全家老小在南京的平安,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三百万两也值了!” 京城到南京,走水路不过二十天的行程。贺六他们却是走陆路,一路游山玩水。整整走了三个月。直到入冬才慢吞吞的到了南京。 一到南京,白笑嫣便买了一处三进大院作为宅邸。又买了十几个使唤丫头、婆子。 香香已然八岁,到了识字明理的年纪,白笑嫣又给她请了一位告老的翰林做先生。 一切安排妥当,贺六和老胡来到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 如今,老胡是南京锦衣卫的正职。贺六是副职。南京锦衣卫的第三把交椅,则是千户赵灿。 这赵灿四十来岁。是吕达的把兄弟。两年前,贺六查办了江南私盐案,弄得吕达到广西边塞喝风。 吕达调任广西后,本来是赵灿代行镇抚使职权。熬了两年,按照规矩,好容易该正式接任镇抚使了,上头却派来了什么胡三爷、贺六爷。 赵灿心里对贺六、老胡存了九分的恨意。 他心忖:横竖这两个货是被降职到南京的,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南京是我的地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定要给他们好看。 贺六、老胡进到衙门大堂。整个锦衣卫衙门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只有千户赵灿一人。 老胡问:“你是何人?” 赵灿昂着头,朗声答道:“在下南京锦衣卫千户赵灿。” 按理说,千户见到镇抚使、副镇抚是要磕头行礼的。这是锦衣卫的家规。可赵灿哪里有半点下跪的意思? 贺六问:“南京锦衣卫有五百员额,怎么到现在没人上差?” 赵灿笑道:“弟兄们不知怎么了,全都请了病假。”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他们心中清楚,这是赵灿在给他们下马威! 赵灿又一拱手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亦是带病而来!还请二位海涵。我要回家养病了!” 说完赵灿大步离去。 贺六和老胡守着空荡荡的衙门一天。傍晚,二人下了差,带着黄锦的信直奔镇守太监府。 镇守太监府内。柳亭春看了黄锦写给他的信后,道:“咱们都是自家人。放心,到了南京,凡事有我!”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递给柳亭春:“柳公公,这是一点见面礼。” 柳亭春见了银票喜上眉梢:“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一见面就让六爷破费!这两京一十三省,谁不知道六爷、三爷的大名?你们虽惹恼了皇上,暂时屈身于南京城。可总有一天,皇上还是会启用你们这样的能人的。还是那句话,在南京,万事有我!” 出得镇守太监府,贺六和老胡回了宅子。 入夜,贺六跟枕边的白笑嫣说了赵灿今天故意刁难他和老胡的事儿。 白笑嫣闻言嗔怒:“一个小小的南京锦衣卫千户,充其量不过是个鱼虾鳖盖。也敢在堂堂锦衣卫六爷面前撒野?” 贺六倒是反过来劝白笑嫣:“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笑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放屁,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 几天后,千户赵灿的妹妹赵兰北上京城。京城之中,裕王府正在选秀女。朝野上下都知道,裕王迟早要继位,到时候,王府秀女便能成为宫中的嫔妃。故而百官争相将自己的女儿献到裕王府甄选。赵灿亦不能免俗。 白笑嫣托人,往京城送了一封信。 半月之后,赵家妹子甄选第一轮便被刷了下来。理由竟是“腋下有巨臭”! 这是一条忒狠毒的理由。赵家妹子别说做嫔妃了,今后便是想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都难。 又过了十几天,赵灿的大侄子入京参加国子监的入学大考。 白笑嫣往京城送了第二封信。 赵家侄子压根连考房都没进,就被赶出了国子监。国子监祭酒给出的理由是:“此子品行不端。绝不能成为天子门生。” 千户赵灿猛然发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贺六、老胡虽然是虎落平阳,却依旧有着令人畏惧的余威! 再加上镇守太监柳亭春找到了赵灿,将他斥责了一番。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在贺六、老胡面前说半个不字! 南京锦衣卫本就是闲散衙门。贺六、老胡没什么正经差事。整日里饮酒、钓鱼。 白笑嫣则忙着照顾忠儿和香香。一家人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时光如水,一晃两年过去。 正文 第274章 两年后的朝局(一更开启第九卷《青砖案》) 两年后,嘉靖四十四年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南京城外的一条小河旁,贺六和老胡各自拿着一根鱼竿,悠闲地在河边钓着鱼。 已经十岁的香香,采了一大捧野花,一朵又一朵的插到老胡的耳根上。 香香笑着说:“胡爷爷,你现在可真美啊。简直就像是下凡的仙女儿。” 贺六提了提自己手里的鱼竿:“香香别闹你胡爷爷了,吓跑了鱼,咱们今天晌午可要喝西北风了。这趟来河边,你娘什么干粮也没带。只带了一口锅。” 远处,白笑嫣正领着两岁的小忠儿,在野花丛里抓蝴蝶。她一身白衣,这两年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韵味。 春风和煦,贺六抬起头,惬意的享受着初春温暖的阳光。 老胡猛然喊道:“老六,出大事儿了!好像有一尾大鱼上钩了!” 贺六起身,焦急的喊道:“先溜一阵!可别脱了钩儿!咱们今天的午饭全指望它了!” 老胡头上沁出了汗珠,不断的提拉鱼竿,溜着那尾“大鱼”。 终于,老胡猛然向后一甩鱼竿,喊道:“来吧!上岸来!” 香香听到喊声,跑了过来:“有鱼了?” 老胡甩上来的不是鱼,而是一只两巴掌大的乌龟。 香香捧腹大笑:“胡爷爷,这就是你钓上来的鱼?一会儿咱们炖它一锅王八汤?您老啃鳖盖儿,香香吃肉。” 老胡垂头丧气的说道:“娘了个蛋的。这小畜生的壳儿太硬。你胡爷爷我可啃不动。放生了吧。” 香香闻言,捡起乌龟,放到了水里:“小乌龟啊小乌龟。等你长大了我们再来吃你。” 这时,小河东边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个身穿飞鱼服的汉子打马朝着贺六、老胡这边狂奔。 来的人,是锦衣卫百户,李伯风。 李伯风下马,跪地就给贺六和老胡磕头:“六爷,三爷。伯风来看你们了!” 贺六指了指李伯风身上的飞鱼服:“跟着徐胖子混的不错嘛。这才两年功夫,就穿上上飞鱼服了。” 李伯风拱手道:“属下是六爷的人。不管暂时跟着哪位太保爷办差,属下都不敢忘了这一点。” 贺六道:“起来吧!坐。” 李伯风倒是不客气,直接在贺六身边席地而坐。 老胡问:“伯风,你这趟来南京是来办差的吧?” 李伯风点点头:“南京吏部有个员外郎跟自己的儿媳妇扒灰,有伤风化,被人参劾,惊动了皇上。皇上下旨,让咱们北镇抚司锁拿他进京。” 贺六将一个茶壶放在李伯风面前:“没带茶碗。对着嘴,自己喝吧。” 李伯风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而后一抹嘴唇。 贺六随口问道:“最近朝局怎么样了?” 李伯风叹了声气:“唉,朝局糟的很。您也知道,去年皇上下了旨意:‘内阁大小政令,咸经司礼监披红,方可生效。’这一道旨意,直接架空了徐首辅、高阁老、张阁老他们。现在司礼监掌印吕公公,俨然是影子内阁首辅。司礼监四秉笔,俨然是影子阁员。” 老胡道:“别管谁架空了谁,只要一心为皇上办差、为朝廷出力也就是了。” 李伯风摇头:“三爷、六爷。在你们二老面前,我无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为朝廷出力?那些个阉党,除了会拉帮结派,大肆在朝野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大捞银子,他们还会干什么?司礼监五个人,除了黄锦黄公公是出了名的弥勒佛,忠孝仁善。其余的,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子!现在京城的官员们私下里都在说,倒了严党,又出来个阉党。大明朝的百姓甚至比以前还要苦!” 老胡道:“我听说皇上似乎对司礼监的人很满意啊。” 李伯风道:“皇上当然对司礼监满意!皇上想建道观,随口一暗示,司礼监便从国库调拨上百万的银子。皇上想修殿宇,司礼监立即下令工部、户部掏银子,征民夫。。。司礼监是事事遂皇上的愿,可对于民间疾苦,却是不管不问。” 贺六问:“咱们锦衣卫怎么样了?” 李伯风抱怨道:“锦衣卫?操!快成了东厂的奴才了!如今北镇抚使刘大掌着本卫大权。刘大是一个劲舔东厂督公陈宏的屁股。东厂让他干什么,刘大就干什么。东厂的番役,简直敢骑在咱们穿飞鱼服的脖子梗上拉屎!” 老胡插话:“刘大如此不顾锦衣卫的体面,何二爷及诸位太保就没有怨言么?” 李伯风道:“别提了。何二爷、陆四爷、韩五爷、徐七爷、王八爷、薛九爷、严十爷、李十一爷、赵十二爷、齐十三爷。这十位太保爷,天天在背地里戳着刘大的脊梁骨骂。可骂又有什么用呢?刘大这厮不知怎么的,牵上了司礼监掌印吕芳这条线。司礼监现在权倾朝野,有那群阉党支持刘大,太保爷们也没奈何。” 老胡在一旁道:“司礼监那群太监就折腾吧。把大明朝折腾亡了,看他们怎么办。内阁徐、高、张他们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手底下一群两榜进士,竟然斗不过那些没了根的人。”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有时候,‘等’这个字是最聪明的办法。徐高张他们是在等呢。严嵩没了,皇上扶持吕芳,是为了将吕芳推到台前,替他去收拾那些上折子找别扭的言官。” 李伯风道:“六爷您圣明!现如今,六科廊、都察院、大理寺的言官们谁敢上折子说皇上一丁点儿的不是?两个月之前,都察院御史孙甑上了道折子,跟皇上说朝天观已经修缮过六次了。今年就不要再修缮了。您猜怎么着?当天夜里,东厂督公陈宏亲自带两百番役杀光了孙甑全家!理由是孙甑谋反!孙御史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用嘴说说话,用笔写写字。他说的话,正是满朝文武想说的话!”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杀光了孙御史全家?陈宏这厮也太狠了点吧?” 李伯风道:“您不知道?京官儿们给陈宏起了个外号,叫‘疯狼公公’。不是疯狗,而是疯狼!因为狗远不及狼狠毒!” 老胡道:“呵,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对了,我干儿子冯保怎么样了?司礼监那几个货,最近没找他的茬儿吧?” 李伯风道:“那倒没有。冯公公一心一意照顾皇长孙,对于外面的事是不管不问。皇长孙现在一刻也离不开他。司礼监要敢找冯公公的茬儿,李妃娘娘会找司礼监拼命!” 贺六道:“罢了。伯风,你还有差事,没什么事儿,你就去办你的差去吧。” 李伯风拱手道:“六爷。北司、南司的十位太保爷托我给您带话。希望您能出山,重掌锦衣卫,收拾局面。否则,东厂吞并锦衣卫是迟早的事儿。” 贺六拉了拉鱼竿,道:“我出不出山自己又说了不算。那得看皇上的意思。你回去转告诸位太保爷,循理循法办差,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到把柄。邪不压正,总有一天,那些魑魅魍魉要魂飞魄散的!” 李伯风闻言,拱手行礼,转身走了。 李伯风一走,贺六猛然感觉鱼竿有异动。一番提溜,竟钓上一尾两三斤重的大鲤鱼。 老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呵,这可是吉兆啊。老六,你出山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正文 第275章 一块青砖引发的血案(两更,书友加下工会,锦衣令) 江西,分宜县。 严嵩已然八十五,患上了老人常得的癔症。口溜涎水,话都说不利索。严家成了他儿子严世藩做主。 严嵩神志清醒时,一再提醒儿子严世藩:“你始终算是个逃犯。皇上法外开恩,不追究你逃回家的事,是看在爹和他三十年君臣之情的份儿上。你切忌不要在县城里招摇过市。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些人,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呢。” 严嵩一病,严世藩便将他的话抛在了脑后。 严家父子掌控朝野多年,贪墨的脏银何止千万?这么多银子在手,严世藩这两年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肆贿赂司礼监掌印吕芳。他心中清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朝廷是吕芳吕公公说了算。要想买自己的平安,就要给吕公公好处。 过年过节,严世藩派人给吕芳送银子;吕芳做寿,严世藩派人送银子;吕芳乔迁新居,严世蕃派人送银子;就连吕芳的小对食儿过生日,严世藩亦屁颠屁颠的送上大把的银子。 不仅是吕芳,除了黄锦,司礼监其他几个秉笔亦没少受严世藩的好处。 吕芳甚至托人给严世藩带话:“有司礼监在,没人敢动你小阁老。” 这句话给严世藩吃了定心丸。于是乎,他开始干第二件事:在分宜城中大肆买地,扩建严家宅邸。 严世藩认为: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做了这么多年官儿,赚了这么多银子。现在回乡了,不盖个胜似永寿宫的大宅子,怎么对得起这些年的案牍劳神? 既然是盖房子,就要雇佣民夫。 分宜县城并不大,只有一万多人。 严世藩竟雇佣了四千个民夫!分宜县城里的壮年男人,几乎都跑去给严家盖房子了。因为严嵩给的工钱不低,比种地要划算的多。 按理说,一个逃犯整天敲锣打鼓的盖房子,官府应该管。 然而,上到司礼监、下到江西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袁州知府衙门、分宜县衙门,全都被严世藩打点过了。几乎所有官员都对严世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乎不等于全部。 袁州府新来了一个推官,此人名叫郭谏臣。他人如其名,是个敢说话的清流。 推官主管袁州一府的司法,这日,他骑着马,到下属的分宜县视察讼狱。 一进城郭谏臣就惊呆了!全县老少,扶老携幼,箪食壶浆的在修一座宏伟无比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远没有宫殿二字贴切。 郭谏臣问路边的一个老者:“乡亲们是在修谁家的房子?” 老者答道:“当然是修严家的房子了。除了他家,谁能有这等气派?” 郭谏臣震惊了。早就听说严世藩没有去雷州戍边,而是跑回了分宜老家。一个逃犯,竟然在老家如此招摇?大修府邸? 郭谏臣走到工地边上,想要记下严家新宅的占地田亩,看看严家是不是有违制的嫌疑。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严家雇佣的这四千多民夫里,自然有些个爱寻衅闹事的刁民。 郭谏臣身旁,十几个民夫壮汉正趁着吃午饭休息的当口,掷骰子耍钱。 “大,大,大。” “小,小,小。” 他们吆喝的声音很大,郭谏臣转头多看了他们两眼。 哪曾想,为首的壮汉猛然起身,对郭谏臣高声喝道:“你愁啥?” 郭谏臣心想,我堂堂一府推官,多看你们几个民夫几眼是瞧得起你们。你们还敢炸毛? 于是乎,郭大人怒斥那壮汉道:“瞅你咋滴?” 壮汉冷笑一声:“呵,你再瞅一个试试?” 郭谏臣怒道:“试试就试试!” 壮汉闻言,顺手抄起一块垒墙用的青砖,砸向郭谏臣。 “啪嚓!”青砖不偏不倚,砸中了郭谏臣的脑袋。 郭谏臣脑袋上立刻挂了彩。 他知道,跟一群刁民没什么道理可讲。他找到了工地上管事儿的严家管家,严贵。 郭谏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严贵说:“我是袁州府推官郭谏臣。你们严家雇佣的民夫无辜寻衅,砸伤了我的脑袋。。。”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严贵跟着严嵩父子在京城里什么高官大吏没见过?一个府推官,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严贵道:“砸了就砸了。你想怎么样?” 郭谏臣道:“我这趟来没带差役,你立即找人绑了他们,送到袁州府大堂。” 严贵攒了口吐沫:“啊呵呸!老子在京城见过多少大官?六部堂官、出镇大帅见到老子都要客客气气的。你一个屁大点的芝麻官竟然敢对我指手画脚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给老子滚。不然,老子让人再赏你几砖头!” 郭谏臣在刁民、恶仆面前,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只好满腹屈辱的离开了分宜县城,回到了袁州府衙。 郭谏臣摸索着脑袋上的血迹,实在气不过。可他官儿太小,无权直接给皇上递折子。 他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南京都察院留守衙门御史林润。 南京都察院御史虽然是闲散官儿,却有给皇上递折子的权力。 郭谏臣将自己的遭遇写了一封信,托人捎给林御史。 林御史是徐阶的门人。他看了信,义愤填膺。一个逃犯雇佣的民夫,竟敢如此张狂,殴伤朝廷命官?!一个逃犯的家奴,竟敢如此猖狂,辱骂一府推官?!一个逃犯,竟敢如此猖狂,大肆购买土地,修建家宅?! 林润连夜写了一封弹劾严世藩的折子,差人递上京城。 江西,分宜县。 严世藩乔迁新居,心里高兴。跟自己的心腹幕僚罗龙文喝起了大酒。 酒过三巡,严世藩醉醺醺的对罗龙文说:“徐阶和他的狗学生邹应龙,害得我和我爹丢了官。总有一天,我要取了这二人的首级以泻心头之恨!” 侍立一旁的严府下人中,有一人是裕王府右春坊派入的内应。 内应将严世藩的这句酒话,写在了一张纸条上,飞鸽传书到了京城。 一块青砖引发的血案,一句酒后混言,即将要了严世藩的命。 正文 第276章 嘤嘤怪徐阶(三更。书友加下工会,锦衣令) 内阁首辅徐阶相信一条至理:对于奸佞,一定要赶尽杀绝。绝对不要给他们留东山再起的机会。 西苑内阁值房,徐阶手边放着一本奏折,一个纸条。 奏折内容是南京都察院御史林苑参劾严世藩逃回老家,招摇过市,大修家宅,纵容家奴,殴伤朝廷命官。 纸条,则是右春坊探子记录的严世藩酒后狂言:我定要取徐阶与邹应龙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徐阶陷入了沉思:皇上两年前已经下令,任何人再弹劾严嵩父子,定斩不饶。 且如今司礼监的太监们,已经掌控了朝局。严世藩这两年对司礼监的人大加贿赂。司礼监一定会帮严世藩。 林御史的这道折子如果按照规矩,经司礼监之手递给皇上,那林御史必然会人头不保。 徐阶是只老狐狸。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有些无赖。他自嘲的想:对付无赖的君父,作为臣子我也只能用无赖的法子。 西苑内阁值房离永寿宫很近。徐阶信步走到永寿宫大殿外。 司礼监掌印吕芳挡了徐阶的驾:“徐首辅,皇上正在睡午觉。任何人都不得扰了他的清梦。” 徐阶闻言,没有回话,直接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一个堂堂内阁首辅,竟然哭的眼泪鼻涕齐出,哀嚎之声响彻云霄。 吕芳连忙问:“徐首辅,你哭什么?小点声,皇上在午睡呢!” 徐阶闻言,哭声更盛! “呜呜呜,嘤嘤嘤,嗷嗷嗷。”徐阶这六十多的老头儿,用上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的哭法。 大殿之内,嘉靖帝被徐首辅的嚎啕大哭吵醒。 嘉靖帝大怒道:“外面是谁在嚎丧?” 一旁伺候的黄锦走到大殿门口一看,回身禀报道:“皇上,是徐首辅在哭呢。” 嘉靖帝道:“堂堂内阁首辅,怎么如此不顾及体面?让他进来。” 徐阶被黄锦和吕芳搀进了永寿宫大殿。 进到大殿,徐阶“噗通”跪下,嘹亮的哭声再次响起:“啊呜呜呜,嗷嗷嗷,嘤嘤嘤。” 徐阶尖利的哭声,让嘉靖帝头皮一阵发麻:“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话啊!” 徐阶抹了抹鼻涕眼泪,抽泣着说道:“皇,嗝,皇上。臣请求您派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保护臣。救臣的性命!” 嘉靖帝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你?你是内阁的首辅,除了朕,谁敢杀你?” 徐阶一边继续抽泣,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严世藩。” 嘉靖帝有些奇怪:“严世藩要杀你?” 徐阶哭诉道:“呜,皇上,当初上折子参劾严世藩贪污工部银款的,是臣的学生邹应龙。严世藩就此记恨上了臣。他最近在老家分宜县放出话来,要派人来京城,取臣和邹应龙的首级!臣幼年之时被狗咬过啊,胆子小的很。如今臣已六十有二。本想着风烛残年多为皇上效些犬马之劳。听到这个消息后,夜不能寐,每晚做噩梦!皇上啊,严世藩不会真的派人来杀臣吧?都说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武功了得,他们应该能保住臣的命吧?” 最近一月,嘉靖帝午睡之前,必要吃灵济宫道士新近炼制的什么“三宝飞升丹”。说来也怪,嘉靖帝只要一吃这丹药便会狂躁易怒。只有午睡片刻,才能消了药劲。 徐阶来永寿宫嚎丧的时机找的很准。 嘉靖帝闻言暴怒不已:“混账!朕看在往昔跟严嵩的情分上,没有严惩严世藩。他竟想谋害朕的首辅?这是跟朕打擂台呢!” 嘉靖帝这一怒,便忘了两年前自己曾经下旨:任何人不得再参劾严嵩父子,违者杀无赦。 徐阶见火候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了南京都察院林润的奏折。 “皇上!严世藩不仅意图谋害臣。他还从雷州逃回了老家分宜,招摇过市,大肆修建宅邸,指使刁民、恶仆,殴伤朝廷命官。”徐阶终于亮出了刀子。 嘉靖帝看了折子,直接将折子摔在了地上:“严世藩其心可诛!吕芳,立即派东厂的人,前去江西分宜县捉拿严世藩!” 徐阶闻言,心中大骇:吕芳收了严世藩那么多银子,一定会袒护他。假如东厂的人事先通知严世藩,严世藩从老家分宜县即刻赶往流放地雷州。再把大修家宅的事情让管家严贵做替死鬼。。。那御史林润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诬告,是要掉脑袋的! 要抓严世藩,就一定要在分宜县城抓他个现行! 徐阶拱手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既然参劾严世藩的折子,是南京都察院的人递上来的。那便应该派遣南京锦衣卫的人去抓严世藩。南京离江西分宜路程较近。这样可以防止严世藩外逃。” 嘉靖帝若有所思。他问吕芳:“贺六和胡三,去南京几年了?” 吕芳答道:“两年了。” 嘉靖帝冷哼一声:“这两个东西倒是会躲清闲。在南京定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们也该出来为朕效力了。缉拿严世藩的差事,就让他们俩去办吧!” 吕芳一心袒护严世藩。他心中清楚,假如是东厂的人去抓严世藩,严世藩尚能有一丝生机。可如果是贺六、胡三去。。。严世藩定要人头落地! 吕芳拱手道:“启禀皇上,南京锦衣卫是留守衙门。那边的力士、校尉,净是些办不了什么事的世勋公子哥。此案关系重大,奴婢看,还是交给东厂或锦衣卫北镇抚司较为妥当。” 嘉靖帝一挥袍袖:“朕再说一遍,让贺六和胡三去捉拿严世藩!” “皇上英明哇,呜呜呜!”徐阶大呼一声,而后又开始哭天抹泪。 嘉靖帝被徐阶的哭声弄得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连忙道:“黄锦,还不赶紧把徐首辅搀回西苑值房?” 黄锦将徐阶搀回西苑值房。值房内,张居正和高拱正坐在椅子上,查看各地递上来的奏折。 黄锦一走,徐阶破涕为笑,他对张居正说道:“太岳,快给我倒杯茶。刚才哭了个昏天黑地,哭的我嗓子都哑了,哈哈。” 正文 第277章 好日子到头了(四更,书友加下工会锦衣令) 南京。端午节。秦淮河上正在赛龙舟。 白笑嫣租了一条船。贺六一家人在船上吃着粽子,观赏龙舟大会。 香香边吃粽子,边道:“爹,胡爷爷。依我看,咱们应该好好谢谢屈原他老人家。” 贺六问:“为什么?” 香香道:“当初要不是他老人家舍生取义,投了汨罗江死谏楚怀王,如今咱们哪有粽子节可以过啊。” 贺六叹了口气:“香香啊,王老翰林给你看的那些书,都让你蘸着酱吃到肚子里去了吧?端午节是为了纪念屈原这位视死如归的大忠臣。在你眼里竟成了粽子节。你就知道个吃。” 老胡在一旁道:“香香,别听你爹聒噪。来,尝尝这个八角牛肉粽。这粽子里包的不是甜枣,而是小块的酱牛肉。” 香香接过肉粽,扒开大嚼起来。 两岁多的小忠儿如今已经会开口说话。他挥舞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娘,抱抱。” 白笑嫣连忙抱起自己的心肝宝贝儿。 小忠儿拿小脑袋蹭着白笑嫣的胸脯:“娘,吃奶奶。” 白笑嫣刮了刮小忠儿的鼻子:“都断奶半年多了。不给你吃奶。来,喝杏仁羊奶粥吧。” 香香朝着小忠儿做了个鬼脸:“都两岁了,还吃奶呢。羞羞羞。” 贺六对老胡说:“戚继光前一阵给我来了封信。大吐苦水。” 老胡喝了杯酒,说道:“戚继光不是从浙江都司任上,调往蓟州做出镇大帅了么?这两年,东南的倭寇余孽让戚虎杀了个干干净净。浙江已无战事。他这员悍将留在浙江,正好比宝剑匣中藏!蓟州北临草原,天地广阔。与鞑靼人的战事一直不断。他到蓟州去,真可谓是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 贺六摇头道:“别提了!他进了京城,兵部张居正给他开了调任委札。又让内阁呈给了司礼监。司礼监将委札压下,就是不批!戚继光已在京城里闲居了七个月!” 老胡想了想,道:“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司礼监的吕芳、陈宏一向与张居正不对付。他们自然不想看到戚帅在蓟州执掌兵权。要知道,蓟州镇离着京城太近。。。” 贺六道:“可怜戚大帅,这一回真是猛虎困于笼中了!司礼监既不让他去蓟州,也不让他回浙江。总之,就是不让戚继光再掌兵权!唉,吕芳他们就折腾吧。折腾的鞑靼兵攻破蓟州镇,再来一回庚戍之变,看他们怎么办!” 老胡压低声音:“老六。我跟你说件掉脑袋的事。我在太医院有位老朋友。他告诉我,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天崩地裂,最多也就是一年里的事儿了!裕王要是继位,吕芳、陈宏他们能有好果子吃?你说,他们会不会使绊子,下狠手,阻挠裕王继承大统?咱们大明,可不止是皇子才能继承皇位的。当今皇上登基前就是兴献王世子。” 贺六道:“难说。横竖现在咱们在南京,只管吃瓜看戏。” 老胡瞪了贺六一眼:“放屁,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吕芳他们真要是把大明的天翻了,你还想接着做闲云野鹤?东厂的鬼头刀正等着你呢!” 一家人正吃着粽子、喝酒闲谈,岸上传来南京锦衣卫千户赵灿的声音:“三爷、六爷,京城里来飞鸽传书了!” 两年前,贺六、老胡刚到南京任职时,赵灿屡屡为难他们。被白笑嫣两封信收拾了一番后,赵灿知道三爷、六爷不是他惹得起的。这两年,他对二人倒是恭敬有加。 老胡闻言,叹了一声:“得。老六,咱们的好日子过到头了。走吧,去衙门。” 给贺六和老胡飞鸽传书的,是内阁首辅徐阶。 嘉靖帝命令他们二人去江西分宜抓严世藩的旨意,是由黄锦携带,坐船南下到南京,才会传旨给贺六、老胡。 徐阶怕夜长梦多,假如严世藩收到风声,赶赴流放地雷州。到那时候,可真是鸡飞蛋打。所以他用飞鸽将消息传给了贺六和老胡,让他们接信之后,立即去江西。 老胡有些迟疑:“旨意还在京杭运河上飘着呢。咱们没有旨意,便去江西抓人合适么?” 贺六道:“没关系的。南京锦衣卫也是锦衣卫!一样有巡查不法情事的职责。严世藩是流放重犯,他竟然没去流放地,跑回了老家。这本身就犯了大明律里的‘逃徙罪’。咱们抓他,名正言顺。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备马,日夜兼程去江西分宜。” 江西分宜县到南京,有近千里的路程。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名力士,换人不换马,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分宜县。 其实,严世藩早就收到了吕芳的消息。吕芳让他赶紧去雷州戍边地。严世藩却没当回事儿。他心忖,横竖家里广厦千间,密室无数,藏起来也便是了!锦衣卫根本找不到他!到时候再花点银子,让雷州府上报:“雷州酷热之地,严世藩水土不服,数月前已然病亡下葬。”他还不是照样可以在分宜过富家翁的日子?何苦上那雷州饱受烟瘴之苦? 严世藩忽略了一件事。奉旨来抓他的,是南京锦衣卫副镇抚贺六!寻找密室,可是贺六这个前任北司查检千户的看家本事! 贺六和老胡带着一百力士,浩浩荡荡的直奔严府。 一到严府门口,贺六和老胡就惊呆了。 这哪里是致仕官员的府邸?简直就是皇上的永寿宫!这座宅子,方圆总有个一里!便是裕王府,也赶不上严府大气恢弘! 贺六和老胡进得严府大厅。 严家管家严贵怒道:“你们两个穿着飞鱼服,是锦衣卫的人吧?来我们严府有何贵干?” 老胡一拱手:“在下南京锦衣卫镇抚使胡三。奉皇命缉拿逃徙重犯严世藩!” 严贵冷笑一声:“我只知道北京锦衣卫。不知道南京锦衣卫是个什么劳什子!你们说是奉了皇命,那好,拿出皇上的圣旨来!” 老胡笑道:“圣旨会拿来的。只是现在还不在我们手里。” 正文 第278章 痛打落水狗(五更大家加下工会,锦衣令) 严府管家严贵自诩见过无数大人物。这恶仆的脾气倒是不小。 他怒骂贺六:“你们别忘了,我们家小阁老虽然获罪流徙雷州。可我们严阁老却是以太子太保衔致仕的!他现在依旧是大明的太子太保,位列三公!这里是太子太保府!你们没有旨意,就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声称要抓什么人。我们严阁老一道折子奏上去,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胡笑道:“严管家,你怎么还火了!南京都察院有人参小阁老没有去雷州。我们在贵府查找一番,若是找不到他的人影,不正好可以为他洗脱罪名么?弟兄们,给我搜!” 严贵大呵一声:“谁敢!来啊,请咱们阁老到大厅来,有朝廷的太子太保在,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几名仆人,推着一个带木轮的椅子,来到大厅。 木轮椅子上,坐着曾经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严嵩。 严嵩还是朝廷三公。贺六和老胡连忙跪倒,行礼:“拜见严阁老。” 严嵩没有回话。 贺六和老胡抬起头来,诧异无比。 这才两年时间,那个曾经党羽遍天下的奸党首领严嵩,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严嵩一双老眼迷离,嘴角不住的流着涎水。一旁的侍女只能拿着一方手帕,不断给他擦着嘴角。 贺六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严阁老近来贵体安康?” 严嵩依旧没有回话。 贺六皱了皱鼻子,心中暗道:这大厅里怎么突然有一股骚味? 旁边的侍女失声喊道:“阁老又溺了!” 严贵本来是想搬出严嵩吓唬贺六、老胡。哪曾想,却让贺六、老胡看到严嵩已然成了一头死老虎。 严贵一脸尴尬的吩咐一众侍女:“还不快将阁老抬下去,换衣服?” 几名侍女推着严嵩走了。 贺六起身,道:“严管家,阁老的身子骨好像不怎么好啊。” 严贵怒道:“放屁!我们严阁老身子骨康健着呢!活上一百岁不是什么事儿。” 贺六心中暗骂:“严嵩这厮真要是活上一百年,可正应了那句古话: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年。” 老胡对严贵道:“罢了!既然严管家咬死了不让我们搜查太保府,那我们只好走人。” 严贵得意洋洋的说道:“算你们识相!你们要知道,骆驼死了比马大。我家阁老虽然致仕了,可皇上依旧念着他呢!三十多年的君臣之情,那是随便说说的?” 老胡陡然变了脸色:“对了,严管家。有人诬告小阁老,我们自然该为小阁老洗刷冤屈。这样吧,我们现住在分宜县驿馆,你跟我们回一趟驿馆,给我们写一份证词,就说这几年小阁老一直在雷州,从未回过家。” 严贵闻言色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胡朝着手下的几名力士挥挥手:“请严管家去驿馆!” 几名力士一拥而上,拿住了严贵。 严贵如杀猪一般哀嚎:“你们抓我就是藐视当朝太子太保!你们等死吧!司礼监的掌印吕公公会收拾你们的。” 贺六闻言,将一方手帕塞进了严贵的嘴里:“带走。” 出得严府,贺六问老胡:“你抓严贵是何用意?” 老胡笑道:“你不想想,这太保府总有广厦千间,密室估计多的数都数不清。且不说严世藩藏没藏在府里。即便他藏在府里,要从上千间房屋中找出藏他的密室,亦要耗费一番功夫。严贵是严府的管家,严世藩的心腹。严世藩的行踪,他一定是晓得的。” 贺六点点头:“也对。不过在太子太保府抓人家的管家,老胡你的胆子也够大的。” 老胡笑道:“你没看严嵩刚才那副痴呆模样?这两年,严党党羽纷纷改换门庭,严家已无半点势力可言。咱们在这个倒下的巨奸身上踩上两脚,不算落井下石,只算为民除害。” 回了驿站,贺六遍吩咐人将严贵捆在了一把椅子上。 贺六将堵严贵嘴上的手帕拿去,严贵又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看着我们严阁老致了仕,手里没了权,就欺负到他老人家头上了!要是三年以前,你们敢这么做?一群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贺六哑然失笑:“严管家说的对!锦衣卫向来是欺软怕硬的!若是三年前,我连你的一根鸡霸毛都不敢动。可今时不同于往日。对了,你听说过锦衣卫的诸种刑罚么?” 严贵闻言,宛若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罢了。今天落到你们手上,活该我倒霉。有什么刑法尽管使出来!我是不会干出卖阁老、小阁老的事儿的!” 贺六和老胡对视一眼。老胡道:“呵,看不出,严管家还真是忠心呢!老六啊,你记不记得老十二赵慈琢磨出了一种大刑,刑具是一头羊?” 贺六点点头:“当然记得了!严管家,你也听听。首先,将犯人的衣服扒光,在身上面刷满盐水。羊是喜咸味的,见了盐,会拼了命的舔。山羊跟绵羊不同,山羊的舌头,都是带倒刺儿的。开始舔的时候,犯人会奇痒无比。稍后,便是刺骨钻心的剧痛。来啊,出去问问驿站的后厨,有没有山羊?” 不多时,一名力士牵进来一头山羊:“六爷,巧了,驿站后厨正好有一头山羊。厨子打算中午杀了,给咱们做羊肉汤。” 贺六道:“差事比羊肉汤要紧。来啊,弄点盐水,再帮严管家宽衣,将盐水刷遍他的全身。” 力士照做,严贵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伤阴德的王八蛋不得好死。” 其实,严贵不知道。赵慈琢磨的这刑法,行刑必用祁连山长尾黑山羊。寻常的山羊,舌头上的刺儿是软的。根本舔不破人的皮肉。贺六只是在吓唬他而已。 力士将山羊牵到严贵身前。山羊闻见盐水味儿,果然开始舔严贵。 严贵被舔的奇痒不止。他心忖:完了完了,按照他们的说法,一会儿奇痒就会变成剧痛吧? 严贵不是什么硬骨头。猛然间,他哀嚎一声:“别作贱我了!我招还不行么?你们问我什么,我就如实答什么!”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笑。 贺六命力士道:“把山羊牵下去,让厨子做一锅鲜美的羊肉汤。我中午可是要拿这锅羊肉汤招待严管家的。对了,一定让厨子把羊舌头割下来扔掉啊!” 正文 第279章 地下宫殿(一更) 贺六搬了把椅子,坐到严贵面前:“老兄,说吧,你们家小阁老躲在了哪里?” 严贵答道:“十天前,京城之中便有人送信,说你们会来分宜县。京里的那个人,让我们小阁老立即动身去雷州戍边地。小阁老太糊涂了!他娇生惯养,贪图安逸,竟然躲在了太保府里。” 贺六笑道:“我就不问是谁给小阁老送的信儿了。跟你们严家交往的都是朝廷里的大人物,我现在区区一个南京锦衣卫副镇抚,惹不起朝廷里的大人物。严府有广厦千间,你只需告诉我,他躲在了哪间房里。” 严贵仰天长叹:“阁老,小阁老,我严贵对不起你们啊!不是我不忠心,实在是锦衣卫那些酷刑太伤阴德!我实在受不住啊!” 老胡在一旁呵斥道:“别废话,再废话我把那头羊再牵回来!” 严贵道:“罢了,告诉你们吧。小阁老躲藏在东跨院院门左手第六间厢房里。那厢房之中有个密室。密室在哪儿我倒不知道,因为我从未进去过。” 贺六笑道:“早招认了不就结了?还搬出严嵩吓唬我们。你们家严阁老,现在恐怕连屎是臭是香都分不清楚了!” 贺六和老胡领着一百力士,浩浩荡荡直奔严府。 进得东跨院第六间厢房,贺六推门进去。 厢房倒是不大,三丈长,两丈宽。东墙根放着一个木床,看上去是给下人住的。 厢房的地面,铺的是上好的花岗石板。 老胡道:“这严家好阔气啊。给下人住的房间,铺的都是上等石板。” 贺六吩咐手下力士:“把清白箱请上来!” 贺六两年前调离北镇抚司,临走倒是没忘带上祖上传下来的清白箱。 取出地听,贺六和老胡配合,开始“听地皮。”两柱香功夫后,地皮听完了。一无所获。 贺六又取出壁上虎,开始听墙皮。 “咚咚”,在东面墙上,贺六发现了蹊跷。 别说贺六,连老胡都听出了端倪:“空心的?” 贺六点点头:“嗯。空心的,来啊,用锤子将这面墙砸了!” 一名力士挥动大锤,在墙上“哐哐哐”狠狠砸了几下。墙皮上糊着的泥巴掉了个干净,墙后出现了一道铁门。这道铁门与墙体严丝合缝的联成一体。 贺六敲了敲那铁门,趴在铁门上听了听回音。而后对老胡说:“这道铁门足有个两尺厚。砸是砸不开的。找找这房间,说不定有什么机关。” 众人一番查找,并未发现厢房内有任何的机关。 老胡道:“这就奇了!房间里没有机关,那严世藩是怎么打开门进去的?” 贺六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略加思索,道:“老胡,你还记不记得,嘉靖十八年,你跟我爹查抄山东布政使孔汴的府邸?” 老胡道:“孔汴?嘉靖十八年?那时候你才十九岁。哦,我想起来了。孔汴的府里,有一个堂屋。密室就藏在这堂屋之中。打开密室的机关却不在堂屋内,而在相邻的厢房之中。” 贺六道:“没错!我爹生前说过,这叫‘阴阳错’,开密室的机关,在相邻的房屋中。譬如在甲房中打开机关,乙房的密室门打开,人从甲房来到乙房,藏到密室里。隔个一柱香功夫,甲房里的机关会有些铰链、滑轮自己转动,再关上乙房密室的门。” 贺六带人在左右相邻的两间房子之中一番查找。果然,在右侧相邻的房子中,发现了蹊跷。 这房子里有一个博古架。博古架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底部竟然跟书架连成一体。 贺六轻轻一扳动花瓶。“咔嚓,哗啦啦”,书架一侧的墙壁里发出机关转动的声响。 贺六和老胡又回到了隔壁厢房。 厢房墙壁上的铁门缓缓打开。铁门后不是密室,而是一个直上直下的竖井。竖井上挂着一个梯子,能容得两人并肩上下。 贺六抬脚就要钻进竖井。老胡却一把拽住了他:“老六,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你都四十五了!这种事儿,还是让立功心切的年轻人打头阵吧。” 贺六点点头,指派了六名力士先下到井里,点燃了火把。 “六爷、三爷,这井下面有一个通道。足有一丈宽!”井下传来力士的喊声。 老胡和贺六闻言,先后下了井。 井下的通道两侧,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对儿火把。众人边往前走,边点燃火把。走了足有两百多步,前方豁然开朗! 走出通道,众人傻眼了! 眼前,竟然是一座硕大无比的地下宫殿! 宫殿之中,各式陈设,都跟永寿宫一模一样! 宫殿中央,有一个青纱帷帐。帐子旁边照明的不是什么蜡烛,而是一枚散发着幽光的夜明珠。那夜明珠看上去,不比缴获许海的那颗异宝夜明珠小多少! 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只见青纱帷帐中躺着一男两女——男人正是严世藩! 严世藩身旁,还躺着两个通体只着薄纱的美貌女子。 贺走过去,皱了皱鼻子:“好大的酒味。看来小阁老好雅兴,跟两个地仙仙女儿喝多了。” 老胡环视这座地下宫殿。只见大殿旁边,还分别有十几道门。每个门后都有一个偌大的房间,亮着光,住着人。 力士们一一打开这些房间。将里面的人统统揪了出来。 这些人竟然全都是在地下宫殿中伺候严世藩的仆人。仆人当中,甚至还有两个淮扬菜大厨! 而十几个房间之中,厨房、书房、茅房一应俱全! 老胡在一众仆人里发现了一个人——严家父子的心腹幕僚,罗龙文! 老胡笑了笑:“罗中书,你跟着小阁老在地面上享了几十年福,现在倒好,躲到地下来享福了?” 青纱帷帐内,严世藩和两个美貌女子还在呼呼大睡。 贺六笑道:“小阁老可能是酒后劳累过度。来啊,给小阁老提提神。” 一名力士从地下宫殿的厨房里拎来一桶水,“夸嚓”浇在了青纱帷帐之中。 严世藩猛然惊醒。他一睁眼,只见锦衣卫的贺六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呢! 严世藩大骇:“贺,贺六?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贺六笑道:“小阁老,别来无恙啊。两年多不见,您可又胖了!” 正文 第280章 栽赃(二更) 严世藩身旁,两个通体遮着透明薄纱的美貌女子忙不迭的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 贺六指了指那两个女人:“小阁老一向好艳福。都成了逃犯了,依旧有美人相伴啊。” 严世藩凝视着贺六:“老六,你想干什么?” 贺六笑道:“小阁老你这是明知故问。京里的那个人早就给你送了信儿,你自然清楚我来这儿的目的。” 严世藩咽了口吐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老六,一口价,白银一百万两!只要你抬抬手,放过我,一百万两银子就是你的!天下哪有这么好赚的买卖?” 贺六摇头:“小阁老啊,当初你们父子权倾朝野,党羽遍及天下,耳目众多。你应该清楚,金万贯在江南的家底儿,三年前就归了我!我的夫人又善于理财,江南的诸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您觉得我是缺钱的人么?” 严世藩问:“不缺钱?那你缺什么?我明白了,缺权对吧?我跟京里的那个人打声招呼,用不了几天你就能重新回到北镇抚司。” 贺六对两个美貌女子说:“两位地仙仙女儿,给我让块地儿,让我坐坐,歇歇脚。” 贺六坐到严世藩身边,拍着严世藩的肩膀:“小阁老,我跟你说实话,当初我是故意在百花楼闹事,让皇上将我贬到南京去的。我若贪恋权位,说不准现在早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严世藩怒道:“钱也不要,权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贺六指了指自己两鬓的几根白发,道:“小阁老,您瞧见没。我已然四十五了。白头发都有了。刚才老胡还在跟我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呵,我的确是老了啊。人上了年纪就爱过梦。这些日子,我天天晚上梦到一些人,一些事。” 严世藩问:“梦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贺六道:“我老梦见忠直公杨炼!杨炼是大忠臣,大清官。当年为了搬倒你们狗父子,他不惜杀身成仁!在梦里,他反反复复跟我念叨的同一句话:扫除奸佞,天理!” 严世藩道:“当年杨炼是自杀?” 贺六点头:“是自杀!当年杨炼公用一瓶鸠酒,将朝中那些有良知的官员凝聚在了一起,拧成一股绳,与你们严家父子对抗!” 贺六用手捻了捻严世藩身上穿的那件锦袍:“啊呀,这是蜀锦吧?还是金丝银线,寸锦寸金啊!对了,这些日子,我还梦见无数被你们严党盘剥,活活饿死的穷苦百姓。他们不住的在我耳边喊:杀了严嵩、严世藩,给我们报仇啊!” 贺六起身,伸了个懒腰:“啊,除了那些饿死的穷苦百姓,我还梦见了被你们父子害死的老首辅夏言!梦见了几十位因为跟你们狗父子对抗而脑袋搬家的清官廉吏!” 严世藩歇斯底里的大喊:“别说了!贺老六,你就说,你到底要什么!” 贺六直视着严世藩,一字一顿的说:“我,要,你,死!” 严世藩冷笑一声:“呵,你想让我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贺六一脚踹在严世藩前胸,怒气冲天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严世藩,我知道你身后是吕芳!你给我记住一句话,邪永远胜不了正,自古如此!” 严世藩揉着自己的胸口,依旧嘴硬:“这话,你敢到司礼监跟吕芳说么?” 贺六道:“吕芳?呵,他只不过是皇上豢养的一头恶犬而已。迟早,他会落得跟你们父子一样的下场。” 这时候,老胡走了过来:“老六,你过来看看。” 贺六跟着老胡,来到地下宫殿的西南角。 西南角有一扇门,打开门后,另有洞天。 这扇门里,有数以百计的大铁架。铁架之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金砖、银锭。 老胡叹道:“瞧见了没?这地方,足有太仓银库的一半儿大。太仓银库是空的,这儿却是满的。这么多银子,经那小竖井往地面儿搬就要十天半个月!” 贺六道:“咱们这趟来,圣旨是让咱们抓捕严世藩。严嵩好歹还是太子太保。他的家,咱们还无权抄没。留下三十名力士看守也便是了。等到皇上有明旨,这些银子还是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 贺六、老胡领着一众力士,将严世藩等人押到地面之上。 老胡道:“走吧。” 贺六却摇头:“别急啊。” 转头,贺六吩咐所有力士将腰上挂着的腰刀解下。 北京锦衣卫,百户以上佩绣春刀,百户以下佩腰刀。腰刀上刻有“锦衣卫南镇抚司”或“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铭文。 南京锦衣卫,只有贺六和老胡腰佩绣春刀。卫中力士、校尉所用腰刀,都是普通工匠打制的,没有任何的记号。 贺六命令力士,将五十多把腰刀,全部送到了地下宫殿之中! 老胡压低声音道:“老六,你这是要。。。栽赃严家私藏兵刃,意图谋反?” 贺六微笑着点点头:“严家父子当权时,栽赃陷害过多少忠良?对付这样的一对狗父子,无需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正如两年前张居正所说,有些敌人,要用光明正道去对付。有些敌人,只能用旁门左道去对付!” 老胡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着贺六:“老六,我以前竟不知道你如此狠毒!私藏兵刃,意图谋反是要全家问斩的。” 贺六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严家父子永不翻身!他们权倾朝野,贪污纳贿,残害忠良,盘剥百姓的时候,应该想不到,最后他们会死于栽赃!告诉你,我不但要栽赃他们私藏兵刃。走吧,先把严世藩他们押回驿馆,我再带你去找个人!” 众人出得严府。贺六在驿馆之中吩咐手下力士严加看管严世藩等人。而后,贺六找到了分宜城中最出名的一个风水先生。 这风水先生姓王,诨号王半仙。分宜城中的富户盖房子,修祖坟,都是找他看风水。 贺六、老胡领着王半仙,来到分宜城郊的一座小山上。站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分宜县城。分宜县城之中,那硕大的太保府占去了东北一角。 正文 第281章 王气宝地,结交巨匪(三更敬书友小球童18) 站在山顶,贺六问王半仙:“王先生,严家宅子的风水,是你给看的么?” 王半仙摇头:“咱只是小县城里的小风水先生。给严家的宅子看风水,哪轮得到我?据说严家请的是京城之中的大风水师。” 贺六伸手一指县城东北角:“你看严家的宅子风水如何?” 王半仙捋了捋胡须,侃侃而谈:“背靠青山,有形有势,东面又有一条小溪涓涓流过。这是上好的家宅选址。严府所占的那一块地,称得上是‘福、禄、寿’三吉宝地。” 老胡在一旁道:“这么说来,京城里的那个大风水师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王半仙道:“其实啊,地摆在那儿呢。整个分宜县城,就那块地界风水最好。就算是初入风水行的小学徒,也会让严家将宅子建在那儿。”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王半仙。 王半仙大惊失色:“一千两?贺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笑道:“我看,那块地不是什么‘福禄寿’三吉之地,而是有王气的宝地!谁家把宅子建在那里,多少代以后,子孙便能一统河山,登基称帝!” 王半仙愕然!老胡愕然! 贺六道:“王先生是江西一带风水行里的翘楚。你只需给我写一份证词,言明这块地有王气,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胡对贺六说道:“老六,借一步说话。” 贺六跟老胡来到一颗橘树下。 老胡掏出锡酒壶,喝了口酒,压了压惊:“老六,你这是要对严家父子下死手啊!栽赃他们私藏兵刃还不算,还要栽赃他家占据王气宝地!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儿。洪武爷时,诛杀丞相胡惟庸。胡惟庸的罪名里,也有这么一条:占据王气宝地。” 贺六正色对老胡说道:“我刚才在宫殿中,跟严世藩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近些日子,我常梦见忠直公杨炼!扫除奸佞,天理!这六个字时时出现在我耳边!只有让严世藩人头落地,杨炼、那些被严党陷害而死的忠良才能瞑目!” 转头,贺六走到王半仙身旁:“王先生,考虑好了么?证词写是不写?” 王半仙虽然是小县城里的神汉,却比寻常百姓多几分见识。他跪地,磕头如捣蒜:“贺大人啊,严阁老始终还是咱们大明的太子太保。门生故旧遍天下。我要是写了这么个东西,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不得要了我的脑袋?” 贺六脸色一变:“不写,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脑袋。一个锦衣卫,要是在荒山野岭杀个把无权无势的风水先生,你觉得分宜县、袁州府、江西按察司有人会追查么?有人敢追查么?” 王半仙愣了。这正好比是骑虎难下。 贺六又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一口价吧,两千两。这些银子,够你在分宜县做个大富户了。” 王半仙接过银票,下定了决心:“罢了,我写!” 贺六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王半仙写了证词:严府所占的那块地皮——有王气。 贺六收好了证词,跟老胡下了山。 老胡问:“现在咱们该启程押严世藩上京了吧?” 贺六摇头:“上京?事儿还没办完呢!走,去分宜县衙。” 分宜县令名叫孙玫,三十来岁,是个新科进士。去年刚调任到分宜县。这人城府没有那些老州县那么深。 贺六问孙县令:“都说江西民风剽悍,多山匪。那些个匪徒,白天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晚上便三五成群,劫杀来往客商。不知是真是假啊?” 孙县令拱手道:“上差所言极是!咳,就说我这分宜县吧,山高林密,盗匪多的数不胜数。他们或三五人一股,或十几人一股,专门劫杀过往客商。把杀人劫财看成了跟种地一样的营生!” 贺六问道:“孙县令调任分宜也有一年多了。就没整治整治当地的盗匪?” 孙县令闻言,忙不迭的在贺六面前夸赞起自己的功劳:“下官吃着朝廷的俸禄,怎么能不为民办事?整治盗匪就是为民办事!这一年来,我让县衙巡检带人,抓了七八十号盗匪。” 贺六问:“这些人都关在哪里?” 孙县令道:“自然是关在县衙大牢。有几个罪大恶极的,已经判了斩监候。只等秋决之时问斩。” 贺六命道:“走,带我们去县衙大牢看看!” 贺六、老胡、孙县令进得大牢。贺六问:“你刚才说有几个罪大恶极的,都是谁?” 孙县令指了指一间牢房内关着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此人名叫郑狗儿。这人害过七八条过往客商的人命。抢劫银两达八百两之巨!” 贺六点点头:“哦,打开牢门。你先出去。” 孙县令打开牢门后,出了大牢。 贺六和老胡走到郑狗儿面前。这郑狗儿手脚皆被锁在铁链之上。 贺六问郑狗儿:“你叫郑狗儿?你觉得你被判斩监候冤不冤枉?” 郑狗儿笑道:“人是我杀的。没啥冤枉的。只盼着行刑的时候,刀斧手的鬼头刀能磨的快一点,给我一个痛快。” 贺六道:“呵,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呢。我且问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提到家人,郑狗儿全无刚才的坦荡笑意,他叹了口气:“唉,家里还有一个七旬老母。我这一死,唯恐她老人家没了吃食,怕要饿死。” 贺六道:“假如我告诉你,我会替你赡养老母呢?” 郑狗儿一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表情:“我是要死的人了。如果你真会替我赡养老母,这么说吧,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即便是杀人都成!” 贺六笑了笑:“用不着杀人!郑狗儿,你可识字?” 郑狗儿摇摇头:“我要识字,也不至于干这打家劫舍的买卖。早就跑去京城考个状元郎当当了!” 贺六道:“老胡,笔墨纸砚伺候!” 老胡走出牢门,到牢头儿值房要了笔墨纸砚。 贺六道:“我说,老胡你写!分宜县巨盗郑狗儿,与逃徙犯严世藩勾结。于严府内私蓄甲兵,训练穷凶极恶之徒,意图谋反。严世藩曾对郑狗儿言道:家中有地下宫殿一座,宫殿中藏有白银巨万,起事时可充作军饷!严世藩又许诺郑狗儿:待事成之后,我黄袍加身,可封你为前军都督府都督!让你统帅数十万兵马!” 正文 第282章 六大罪(四更,三千字章节,抱歉) 老胡闻言,手心沁出了汗。 他自嘲的想:许多年前,老六是锦衣卫中出了名的老实人。这老实人发起狠来,真能让人毛骨悚然!勾结盗匪、私蓄甲兵、占据王气宝地——连严世藩藏在地下宫殿中准备用于享乐的那些银子,都被老六说成了谋反所需的军饷!严世藩这厮,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老胡写好了供状。 贺六对郑狗儿说道:“这份供状,如果你画了押,按了手印,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老母。不过我要言明,画了押,你的罪名就不是抢掠过往客商,而是谋反了!斩首罪会被改成凌迟罪。上路的时候要痛不欲生。画不画押,你自己要想好。” 郑狗儿痛快的说道:“只要能有人替我给我娘养老送终,我多挨上个几刀又有什么的?我画押!” 贺六让郑狗儿画了押,又询问了郑母住在哪里,这才出得牢房,回到驿站。 到了驿站,贺六给了手下力士一百两银子,吩咐他去安顿郑狗儿的老母。 老胡道:“老六,你已经给严世藩脑袋上安上了一堆必死的罪名。这下咱们该押着他进京了吧?” 贺六点点头:“咱们歇息一夜,明日便出发。” 嘉靖四十四年夏末,前任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被锁拿进京。 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里。贺六则跪在大殿之中。 嘉靖帝叹了口气:“老六,你倒是很会躲清闲!跑到南京过了两年闲云野鹤一样的神仙日子。” 贺六叩首:“都怪臣两年前行为不端!辜负了皇上对臣的诸般恩典!这两年来,臣日日闭门思过。自觉愧对皇上,也愧对贺家列祖列宗。”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老六,这大殿里就你我君臣二人!你就不能跟朕说句实话么?两年前,你耍的是小杖受,大杖走的金蝉脱壳之计!黄锦那蠢才看不出来,朕还能看不出来么?” 贺六叩首:“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嘉靖帝话锋一转:“这两年,刘大是怎么执掌锦衣卫的?锦衣卫几乎和东厂成了一家!若厂卫一家,朕干脆让两个衙门合并好了!” 嘉靖帝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谁权势熏天,威胁到君权了,他便要打压谁。如今吕芳、陈宏掌控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几乎架空了内阁。他们的权势已经让嘉靖帝感到不安。 嘉靖帝再次将贺六当成了棋子,一枚削弱吕芳权势的棋子! 嘉靖帝朝着大殿外喊道:“吕芳!” 吕芳进得大殿。 嘉靖帝道:“吕芳。你前一阵不是一直撺掇朕,在东厂督公下,设一名指挥使,由武官充任么?” 吕芳道:“皇上,如今东厂扩充到了三千人,陈宏一人掌管,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嘉靖帝在寻机打压吕芳的权势,同样,吕芳也在寻机打压干儿子陈宏的权势。在东厂督公下设什么指挥使,无非是吕芳想削弱陈宏的权力。免得日后陈宏尾大不掉,威胁到他这个司礼监掌印。 嘉靖帝换了个姿势,半躺到青纱帐内的玉枕上:“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在东厂督公下设指挥使一名!由刘大充任!” 吕芳闻言心中大喜!刘大是他的心腹。刘大当年切下的鸡儿,如今还保存在吕芳的外宅里呢!这样一来,就等于在陈宏的东厂里掺了一把沙子! 吕芳叩首:“皇上圣明。” 嘉靖帝道:“先别忙着说朕圣明。刘大是个人才,可也没有三头六臂!又要管锦衣卫,又要管东厂,他忙得过来么?自今日起,由贺六接任他的北镇抚使职位。胡三接任他的指挥左同知职位!贺六以北镇抚使之职,暂代指挥使职权,统领南、北司!刘大今后就专司东厂指挥使一职吧!” 吕芳闻言色变!两年来,他处心积虑想让锦衣卫成为东厂的奴才。这下可好,贺六回来了,刘大被调走了,两年心血,付诸东流! 吕芳一阵沉默。 贺六叩首,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吕芳醒过神来,道:“启禀皇上,这样一来,锦衣卫十三太保短了一员。不知道该由谁充任?” 其实,这两年,吕芳已经在锦衣卫中又安插了一枚像刘大那样的钉子!他心想,刘大调走,让那个人充任太保,就能扳回一城。 嘉靖帝道:“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大诰》里,也没说锦衣卫的太保究竟该有多少人!先空着吧!另外,刘大、刘大的叫了快十年,朕叫顺口了,改不过嘴来。以后,刘大还叫刘大!贺六还叫贺六!” 吕芳只得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又命道:“对了,严世藩先交给东厂看押。由三法司会审!吕芳,你下去拟旨吧。” 按理说,严世蕃是贺六抓的,应该交给锦衣卫看押。嘉靖帝心中,却对严家父子存了几分君臣之情。他清楚,交给锦衣卫看押,严世藩必死无疑。 嘉靖帝,还是想保严世藩的活命! 吕芳走后,嘉靖帝问贺六:“老六,一会儿下了朝,你是不是该去裕王府了?” 贺六叩首道:“启禀皇上。有句话,臣三年前就对您说过。裕王是皇上的儿子。忠于裕王,就是忠于皇上!忠于皇上,就该忠于裕王!若是有人不忠裕王,那他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在储君国本的事上做文章!” 嘉靖帝叹了声:“说的好。唉,求仙,求仙。仙道艰难。朕这辈子怕是难升仙道了。也好,朕百年之后,尚能给朕的儿子留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就是你贺六啊!” 嘉靖帝的比喻很贴切。以前,他说贺六是利剑,其实,大明真正的利剑是张居正、杨炼、胡宗宪、戚继光那样的人。 贺六,充其量也就是把见不得人的匕首。这把匕首却能在黑夜之中杀死一切魑魅魍魉。 贺六出了永寿宫,果如嘉靖帝所言,他跟老胡直奔裕王府。 裕王府书房内,裕王、李妃、徐、高、张已经恭候贺六多时了。 老胡是没有资格进王府书房的。李妃命冯保伺候自己的干爹老胡到饭厅用饭。 高拱首先开口:“这一回,皇上让三法司会审严世藩。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都察院那边的人,已经为严世藩拟好了罪名。” 说完,高拱掏出一份奏折,给众人传阅。 传阅过后,裕王问贺六:“老六,你怎么看这份奏折?” 贺六语出惊人:“都察院的人,是想杀严世藩,还是保严世藩?” 高拱道:“严世藩是巨奸之子。大伙当然是想杀他!” 贺六道:“他们给严世藩拟定的罪名之中,有这样一条‘陷害忠直公杨炼,使其获罪下狱’。我想问问高部堂,当初是谁下旨将杨炼关进诏狱之中的?” 高拱连忙道:“自然是皇上。” 贺六笑了笑:“那这份折子,岂不是再说:‘皇上,您老当初下错了旨意,抓错了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以皇上的脾性,能轻易认错么?” 李妃在一旁道:“言之有理。” 徐阶亦点点头:“的确应该将这条罪名抹去。” 贺六继续说道:“还有,折子里的罪名,大部分都是贪贿之罪。请问高部堂,当初严世藩是怎么被罢职免官的?是因为贪污了工部数万两修缮朝天观的银子。皇上有心袒护严世藩,随口将数万两的脏银改成了八百两!这一回,皇上要是故技重施呢?” 贺六在这里用词不慎,竟说出了“皇上故技重施”这样的话。 张居正连忙提醒道:“老六,慎言。” 贺六反应过来:“哦,我失言了。” 高拱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六,你倒说说,三法司应该给严世藩拟定一个什么罪名?” 贺六朗声道:“罪名一,占据王气宝地,修建家宅,意图谋反!罪名二,家中修建地宫,形似永寿宫,违制,意图谋反!罪名三,地宫中藏甲兵刀剑,意图谋反!罪名四,与当地巨匪勾结,训练死士,意图谋反!罪名五,地宫藏银巨万,充作起事军饷,意图谋反!罪名六,私自从流放地雷州逃回分宜,广为结交凶悍恶匪,意图谋反!” 贺六说所的六条罪名,条条不离“意图谋反”四个字。 贺六此言一出,裕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六,你的罪名。。。足够让严世藩死上,不,凌迟上一百回!这些事都有证据么?” 贺六点头,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诸多证据。 徐阶看了王半仙、郑狗儿的供词,狐疑的问道:“老六,这些事儿都是真的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一笑:“呵,自然是千真万确——的吧。” 张居正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贺六。 高拱心中暗道:这贺六面似忠厚,却是个凶狠至极之人!今后我定要提防他。 裕王道:“好,既然是证据齐全,就让都察院的人按照老六所说,重新拟定罪名。严家害死了那么多忠臣,也该血债血偿了!” 徐、高、张三人退出书房,安排人上折子去了。 裕王问贺六:“你这两年在南京一向可好?” 贺六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臣在南京能吃能睡,好得很。只是岁月不饶人啊。臣已经四十有五,您瞧,两鬓都有白发了。” 李妃道:“笑嫣、香香和忠儿呢?过的如何?” 贺六道:“一家人都好。香香还是那么贪吃,忠儿已然两岁半,会说话了。” 李妃点点头:“既然皇上命你重掌锦衣卫,你赶紧将她们接回京城吧。两年不见,我怪想她们的。” 正文 第283章 内阁值房的闹剧(一更) 裕王府饭厅。 冯保正在陪自己的干爹老胡用饭。 饭桌正中央,摆着一盘烧鸡。当年在杭州,贺六和老胡让冯保吃了生平第一只整只的烧鸡。一饭之恩,冯保永生难忘。 冯保给老胡倒上了酒:“干爹,您这两年头发怎么全白了?” 老胡喝了口酒道:“保儿啊,干爹都六十六了,头发怎么能不白透了呢?你要争气,好好为裕王爷当差。等干爹卸了职,没了权,还要指望你养老送终。” 冯保有些心酸:“干爹,你放心。别的不敢说,等您老去了职,儿子让您顿顿都能吃上整只的烧鸡!” 老胡看了看饭厅伺候的几个侍女。冯保会意,屏退了几个侍女。 老胡压低声音,对冯保说道:“如今司礼监那几个货权倾朝野。你千万不要沾那些人。不要得罪他们,也不要巴结他们,懂么?” 冯保笑道:“干爹放心,这道理我懂。无论外面是灯火阑珊,还是风雨倾盆,我只管一心一意在这裕王府里照顾好皇长孙就是了。文人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两耳不闻窗外事。” 老胡满意的点点头:“保儿,你是个聪明人啊。照顾好皇长孙,什么都有了!裕王爷继了位,皇长孙就是太子!你这个大伴儿就能进司礼监!”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贺六走进了饭厅。 冯保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叩拜道:“六哥!” 贺六连忙扶起冯保:“你现在是皇长孙大伴儿了,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冯保起身说道:“六哥这是哪里话。别管我当着什么职位,也是您的弟弟,长兄如父!” 冯保给贺六加了一副碗筷,亲自伺候,倒酒布菜。 老胡问:“那几份供状呈给裕王爷了?” 贺六点点头:“按照我说的那几条罪名去参严世藩,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得让皇上砍个干干净净。” 永寿宫大殿内。 黄锦正跪在青纱帷帐外给嘉靖帝捶腿。吕芳拿着一份折子走进了大殿之中。 嘉靖帝刚刚吃了灵济宫献上来的三宝飞仙丹,血气上涌,浑身燥热。 吕芳道:“启禀皇上,三法司给严世藩定下了罪名。” 嘉靖帝闭着眼睛道:“念!” 吕芳道:“查,严世藩占据王气宝地,修建家宅,意图谋反;宅中又修有地宫,形似永寿宫,违制,意图谋反;地宫之中私藏甲兵刀剑,意图谋反;与当地巨匪勾结,训练死士,意图谋反;地宫中又藏银巨万,备作起事军饷,意图谋反;私自从流放地雷州逃回分宜,结交凶悍匪徒,意图谋反!” 当吕芳念完了这六条罪名,他心中暗道:严世藩啊严世藩,不是我收了银子不救你的命。有这六条罪名在,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嘉靖帝睁开了眼睛,一声龙啸:“反了!严世藩这厮反了!” 嘉靖帝刚吃了金丹,正是易怒的时候。再加上他生平最忌讳“谋反”这两个字。他直接将青纱帐内的铜磬愤怒的摔在地上。 “当啷~” 嘉靖帝道:“严家父子罪该万死!朕这些年处处维护他们。前两年,参他们的折子都汇成了河!统统让朕压下了!朕那是估计君臣之情,想着给他们留一条生路!他们不念及朕的恩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谋反!杀!吕芳,杀!” 吕芳叩首道:“还请皇上明示,杀谁。” 嘉靖帝道:“严世藩,斩立决!严家家产,尽数抄没!派贺六监斩,监斩完严世藩,让他立即再去江西,查抄严家家财!至于严嵩,他已经得了癔症,口流涎水,话都说不清了。或许,他儿子谋反,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知情。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不是富贵了一世么?就让他今后沿街乞讨,了此残生!” 这时候,东厂督公陈宏走进了大殿之内。 陈宏叩首道:“奴婢拜见皇上。” 嘉靖帝问:“什么事?” 陈宏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道:“都察院佥都御史钟楚汉上折,参劾前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勾结严党,矫诏欺君,意图谋反!” 陈宏六年前曾担任过江南织造局监管太监。在任上,他大肆贪污索贿。胡宗宪看不惯他,曾狠狠的整治过他一回。陈宏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六年前的那一段恩怨,他始终记在心里。这一回,趁着严党彻底倒台,他想要浑水摸鱼,报复胡宗宪。上折子的佥都御史钟楚汉早就投靠了他。这封奏折,自然是陈宏授意的。 嘉靖帝正在气头上。他将胡宗宪平定东南的大功忘到了九霄云外:“抓!将胡宗宪锁拿进京!” 此言一出,嘉靖帝马上就后悔了。胡宗宪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官,他这个做皇帝的其实比谁都清楚。 陈宏心中暗喜,说道:“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差东厂的人去安徽抓捕胡宗宪!” 嘉靖帝却道:“慢着。横竖贺六要去江西抄严嵩的家。让他顺路去安徽,将胡宗宪锁拿进京!” 嘉靖帝清楚,若是让东厂去抓胡宗宪,胡宗宪必死无疑。 陈宏有些失望:“是,皇上。” 嘉靖帝又道:“让内阁拟一道旨意,公示严嵩父子罪行于天下!胆敢为严嵩父子鸣冤叫屈者,杀无赦!” 内阁拟好了旨意。张居正代内阁,在西苑值房将严家父子的罪名宣示给在京正四品以上大员。 正四品以上的京官站满了西苑值房。 张居正宣示完严家父子的诸多罪名,一众官员纷纷伏地大哭:“呜呜呜,杨炼公!夏言老首辅,你们可以瞑目了!” 新任工部左侍郎彭元起身,指着刑部右侍郎许远举的鼻子大骂道:“你当初拜在严嵩门下,是不折不扣的严党!你也好意思哭杨炼公?” 许远举不甘示弱:“彭元,嘉靖三十八年,严嵩过寿,是谁给他送的那幅‘功盖千秋’的字?你才是最铁杆的严党!” 其他官员,亦相互谩骂:“你是严党”、“你特娘才是严党”、“你全家都是严党”! 而后,一群正四品以上大员、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竟然在西苑值房内大打出手。或相互撕扯官服,或轮起了王八拳,或像疯狗一般直接动口撕咬自己的政敌。。。。 张居正没有阻止这一场闹剧。他黯然退出内阁值房。走到门口,他失落的想:这就是我大明朝的官员么?靠这样一群人去治理天下,大明必亡! 正文 第284章 重整锦衣卫(二更) 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场。 校场之上,摆着十二把椅子。 正当中的椅子上,坐着新任北镇抚使贺六。除了刘大,其他一众太保爷分列贺六两侧。 十二把椅子前,站着南、北镇抚司的三千弟兄。 贺六高声道:“弟兄们,你们还记不记得锦衣卫的四大杀誓言?” 三千锦衣卫高声喊道:“通敌叛国者,杀!贪污纳贿者,杀!扰乱朝纲者,杀!结党营私者,杀!”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你们给我记住,锦衣卫的职责,是杀光一切大明的敌人!谁是大明的敌人?那些贪官污吏便是大明的敌人!他们就像是一群蝗虫,寄生在骨瘦如柴的朝廷身上!” 贺六的话有些重。老胡咳嗽了一声,暗示他不要妄言。 贺六会意,话锋一转:“今天校场里只摆了十二把椅子。为什么少一把椅子,你们心里都清楚!我劝你们一句: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一日锦衣卫,终生锦衣卫!锦衣卫家法第一条:反水者,密裁全家!” 南镇抚使何二道:“六爷这话说得好!北镇抚司我管不了,南镇抚司的都给我听好了!之前你们有些人勾结外面的人,我就不再追究了!今后,若有人跟外面的人勾勾搭搭,我定要代六爷执行家法!” 贺六从袖中拿出一份长长的名单,道:“这份名单上,有八位百户,十四位试百户,二十五位总旗,三十七位小旗!这些人,自今日起,降为力士!为什么降你们,你们心中有数。我念在大家都是锦衣卫的同袍弟兄,给你们一次机会。望你们痛定思痛,改过自新,从头做起!” 贺六将名单递给了李伯风。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都是巴结过刘大、陈宏的人。 贺六这个北镇抚使一复任,便开始大力整治锦衣卫的家风! 李伯风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念完了名单。 贺六道:“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先烧咱们自家!你们不要有怨言!自家都不干净,还谈什么监察百官不法情事?” 南镇抚使何二很给贺六面子,他主动起身,跪倒在贺六面前:“属下南镇抚使何二,今后唯六爷马首是瞻。” 其他十位太保,亦有样学样,跪倒在贺六面前:“属下今后唯六爷马首是瞻!” 三千锦衣卫弟兄纷纷跪倒:“属下今后唯六爷马首是瞻!” 贺六起身,飞鱼服的后摆迎风招展:“好!今后,我们锦衣卫要做朝廷的一把利剑,斩杀一切魑魅魍魉!” “杀!杀!杀!” 贺六道:“今天我们先办第一件差事,监斩严世藩及其党羽罗龙文!” 京城,西市。 曾经权倾朝野的小阁老严世藩一身囚服,五花大绑的跪在刑场上。他的身边还跪着自己的心腹幕僚罗龙文。 刑场被观斩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严世藩抬头看了看天。曾几何时,京城的这片天属于他严世藩。而今,天变了,他的脑袋即将搬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严世藩听闻自己将被斩首,昨夜吓得抖弱筛糠。可现在真到了刑场上,他反倒生出了两分胆。 罗龙文在一旁抽泣:“呜呜呜。” 严世藩怒道:“老罗,不要做小女儿状。不就是一死么?十八年后,又。。。” “啪!” 严世藩的话还未说完,一个锦衣力士便用刀鞘抽在了他的脸上:“案犯闭嘴。” 人群之中,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中高举起一方神牌。 这神牌上大书“大明忠直公杨炼”。 书生高喊一声:“杨炼公,九泉之下,你可以瞑目了!” 一众百姓纷纷朝着杨炼的神牌跪倒。 贺六和老胡,亦下得监斩台,朝着杨炼的神牌跪倒。 贺六发自内心的仰天长啸:“杨炼公,名垂千古啊!” 上万围观的百姓亦齐声喊道:“杨炼公,名垂千古啊!”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百姓心中有一杆秤。史笔如椽,奸臣,总归要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永世遭人唾骂。忠臣,一定会在史书之中光耀千秋! 已近午时三刻。 贺六和老胡回到监斩台。贺六拿起圣旨,又宣示了一遍严世藩的诸多罪名。而后,他拿起一方令箭,仍在地上:“杀!” 刀斧手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酒,喷在鬼头刀上。 “咔嚓”、“咔嚓”两颗人头落地。 严世藩的人头滚落到行刑台下方,愤怒的百姓将人头踩成了肉酱。 贺六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老胡说:“一代巨奸伏法,终于恶有恶报了。” 老胡笑道:“修桥补路的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到西天问佛,佛说:我也没辙!世间事,不应该是这样。” 贺六叹了声:“唉,是啊,善恶到头终有报,才应该是天理!” 回到北镇抚司,贺六接到了黄锦送来的圣旨。 “命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指挥左同知胡三赶赴安徽绩溪,锁拿胡宗宪入京。另转道江西分宜,查抄严家家产。” 贺六接旨后问黄锦:“黄公公,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胡部堂的刁状?” 黄锦点点头:“这还用问么?可怜啊,胡部堂是一等一的大忠臣,为大明朝平定了东南倭患!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贺六愤愤的说道:“谁撺掇人告的胡部堂,我问候他祖宗八代!” 黄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六,慎言,人家现在是大权在握,春风得意。你就不怕那个人听到你的话,徇私报复?自古小人难防啊!” 贺六高声道:“呵,徇私报复?我贺六就不怕什么徇私报复!诛杀小人,是锦衣卫的本分!” 嘉靖四十四年夏末,锦衣卫北镇抚司贺六出京,直奔胡宗宪的老家安徽绩溪。 九月初八,贺六和老胡赶到了绩溪。 绩溪地面,产一种名贵的绩溪菊。漫天遍野之中,尽是菊花盛开的景色。老胡竟情不自禁吟诵起黄巢的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正文 第285章 胡宗宪,胡宗宪,胡宗宪(三更) 胡宗宪的家,在绩溪城外的过西镇上。 贺六和老胡领着一众力士来到过西镇外。 过西镇外,一个老农穿着一身旧衣,戴着斗笠,站在稻田之内,拿着一把镰刀割着稻田里的杂草。 贺六指了指那老农,对老胡说道:“唉,看见了么?百姓苦啊。这大日头天里,还要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严世藩、严嵩那样的人,还要盘剥他们嘴里仅有的一口饭!” 老胡点点头:“张居正不是跟你说过么?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 贺六走到稻田边,朝着那老农喊道:“老人家,敢问前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家在哪里?” 老农转过身,擦了擦脸上的泥水:“我就是前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贺六和老胡震惊了! 曾经威震东南的一代名臣胡宗宪;倭寇海盗闻之色变的胡宗宪;替朝廷平定东南倭患的胡宗宪;两京一十三省督抚之首胡宗宪——竟然穿着旧衣,拿着镰刀在稻田里割着杂草? 贺六“扑腾”一声给胡宗宪跪倒:“胡部堂,我是贺六啊!” 满头白发的胡宗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老六啊。我这两年得了眼疾,人离得远了就看不大清楚。你莫要怪罪。” 胡宗宪拎着镰刀,走到田垄上。他的裤腿挽起,净是泥水。 贺六是钢筋铁骨一样的汉子,可现在,他却抱住自己的世兄胡宗宪,失声痛哭:“胡部堂,我的胡世兄。。。。” 胡宗宪笑道:“你看你这人,好容易相逢再会,闷头就哭。我割了两个时辰的草了,你总该让我喝碗水,歇歇气再叙旧吧?” 胡宗宪拿起一个破瓦盆。瓦盆中有些清水,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舒了口气:“真痛快啊。” 贺六问:“胡部堂,您虽然告老还乡了。可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南京锦衣卫任职,三公子在南京户部做员外郎。都有朝廷的俸禄。难道他们不知道把俸禄捎回家补贴家用么?您怎么亲自到田里干活了?” 胡宗宪道:“我到田里干活又不是因为缺银子。告诉你吧老六,只要我站在水田里,望着这绿油油的稻子,我以前得的那些病,就好了一多半儿!吃着自己种的粮,踏实啊!” 老胡在一旁拿出一方毛巾,递给胡宗宪擦汗。 胡宗宪边擦汗边道:“怎么样,老六,我还是比你多几分见识吧?两年前我就说,迟早会有人跟我算旧帐。这一趟你来是奉旨锁拿我进京的吧?” 贺六点了点头:“是。严世藩获罪后,有人诬告您勾结严党云云。放心,回了京城,我一定尽力为您洗脱冤屈。” 胡宗宪笑了笑:“人家没说错啊。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严党啊!只不过我跟寻常的严党不同,切切实实的为老百姓做过几件好事。” 贺六道:“可他们还诬告您矫诏欺君!” 胡宗宪仰天沉思一阵,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嘉靖三十七年,我为了哄骗倭寇头子汪直上岸,的确假拟了一份圣旨,说皇上已经传旨,授予汪直浙江都司的官位。参我的人还真不是诬告呢。” 贺六道:“可这是事出有因!您是为了诛杀倭寇头目才假传的圣旨。” 胡宗宪笑了笑,他的两颗门牙已经没了:“不管目的如何,我假传圣旨的罪名是实实在在的。老六,帮个忙,等我将家里的田产捐给镇上的义学,你再带我走。” 贺六点点头。 众人随着胡宗宪来到“胡府”。 所谓的“胡府”,不过是茅屋四间。贺六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严家的那广厦千间。什么是忠臣,什么是奸臣,看看他们的养老的宅子就明白了。 胡宗宪朝着自己的夫人喊:“老婆子,家里来贵客了!把鸡窝里的那几只鸡杀了,炖汤招待贵客!” 一个农家老妇打扮的女人走出茅草屋。谁能想到,这女人以前是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 胡夫人砍了柴火,又杀了鸡,炖了一大锅鸡汤。 胡宗宪搬出一个酒坛,酒坛里是自家酿的米酒。 众人在饭桌上坐定。 胡宗宪对老胡道:“老胡,我知道你是品酒的内行,嘴刁的很。我这里没有三十年的女儿红,只有自家酿的米酒。不过我自信这酒另有一番滋味。” 老胡举起酒杯,干了一大碗,他心里难受,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真是好酒!比什么三十年女儿红,三十年状元红,五十年杏花村都要爽口甘冽。” 胡宗宪道:“老六,别愣着啊,动筷子,来,吃个鸡腿。” 胡宗宪已经老眼昏花,他本想替贺六夹个鸡腿,筷子却屡屡落空。 贺六连忙道:“胡部堂,我自己来吧。” 吃罢了饭,胡宗宪叫来了里正。 胡宗宪对里正道:“有件事劳烦你。我在过西镇,有良田一百亩。这还是嘉靖三十八年剿灭倭寇汪直时,皇上下旨赏给我的。其中九十亩,全都捐给镇上的义学。让娃娃们好好读书,长大了谋个功名,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里正拱手道:“是,胡部堂!” 胡宗宪又道:“我家那三个儿子远在南京。指望他们养活我那老妻是指望不上了。剩下的十亩地,就劳烦你找几个青壮帮着播种秋收吧。得来的粮食,一半儿给那些帮忙的青壮,一半儿给我的老妻糊口。” 贺六听的莫名心酸。 胡宗宪又吩咐自己的妻子:“我要出一趟远门。你赶紧去给我炒一锅炒米,我路上做干粮。” 一个时辰后,胡夫人炒好了炒米。 胡宗宪将炒米的口袋背在身上,对贺六道:“走吧老六,咱们该启程了。” 贺六道:“胡部堂,咱们得先去江西,查抄了严嵩的府邸,再回京城。” 胡宗宪叹了一声:“查抄严府?唉,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我的老师那些年做了太多错事,这是报应啊。天地君亲师,老师是半个父。去江西也好,我能见老师最后一面。” 正文 第286章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四更) 半个月后,江西分宜,严府。 严府门前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四百多个大木箱。 老胡拿着一本长达六十页的账册,高声道:“查抄严府,净金共重十万三千一百七十一两六钱五分;纯金器皿三千一百八十件,重六万一千零三十三两三钱;镶金珠宝器皿共三百六十七件;金镶玉珠宝首饰一百五十九副。。。现银、银票三百七十二万两。。。。共折银六百万两。” 老胡通读这一本账册,竟然花了整整三炷香的功夫! 一百多年后,老胡手里的那本账册落到了一个叫吴允嘉的人手中。吴允嘉依照这本账册,编纂出了一本《天水冰山录》。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贺六道:“嗯,严家家产抄没完毕,可以封账了!所有财物,即刻起运京城。” 严府门垛边上,靠着一个穿着太子太保公服的八旬老人。公服已满是污渍,这老人的一头白发蓬乱已似鸡窝一般。 这老人正是嘉靖朝第一巨奸——严嵩! 严嵩迷离着一双老眼,看着自己府门前那些即将运走的家财,他的嘴角满是涎水。 胡宗宪走到严嵩面前,“噗通”一声给严嵩跪倒在地:“老师!我是汝贞啊!” 如果说严嵩一辈子只为朝廷做过一件好事,那这件好事一定是他提拔了自己的学生胡宗宪。 胡宗宪知道自己的老师是奸臣,落到这般田地是咎由自取。可他忘不了当年严嵩对他的知遇之恩。 胡宗宪朝着严嵩叩了三个响头:“老师!汝贞来见您最后一面了!” 严嵩呆傻的看着胡宗宪,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米。” 胡宗宪闻言,从随身的布口袋中抓出一捧炒米,递给自己的老师。 严嵩见到米,颤抖着一双手,抓起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大嚼。可八十六岁的他牙齿已然掉光了,哪里嚼的动? 胡宗宪见状,抱着严嵩痛哭流涕。 远处的老胡说:“严嵩这厮虽然罪大恶极。可看到这样一番景象,我倒有几分可怜他了。” 贺六正色道:“他陷害夏言老首辅、忠直公杨炼那些忠臣时,有没有可怜过那些忠臣?他大肆贪污纳贿,盘剥百姓的时候,有没有可怜过天下苍生?半月前胡部堂说的那句话太对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胡宗宪坐到自己的老师严嵩身边,道:“老师,您那些年,做了太多的错事。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您的恶果啊。可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永生都不会忘记。横竖我马上也要人头落地了。奈何桥下,或许我们师生二人能做个伴。” 说完,胡宗宪又跪倒在严嵩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老师,师恩来世再报。永别了。。。” 嘉靖四十四年秋末,一代名臣胡宗宪被锁拿进京。同时进京的,还有严家总计六百万两的家产。 而一代巨奸,曾经享受过世间无尽荣华的严嵩,则在分宜县城里做了一个老乞丐,了此残生。 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贺六命人收拾出了一个干净的牢房。他和胡宗宪对坐着。 贺六开口言道:“上折子参你的都察院佥钟楚汉屁股底下不见得干净。胡部堂放心,我先让手下的弟兄查他个底儿掉!再将他的不法情事禀报给皇上。一个罪臣上的参劾折子,是做不得数的!到那时,胡部堂便可以无罪开释了!” 胡宗宪苦笑一声:“老六,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帮得了我一次,帮得了我两次,帮不了我三次,四次。。。要做事就要得罪人。我在东南做了那么多事,得罪了无数的人。即便这一回钟楚汉的参劾折子被皇上驳回,明年会再蹦出来个王楚汉,后年会蹦出来个赵楚汉。。。我已经垂垂老矣了,不想再折腾了。” 贺六凝视着胡宗宪:“胡部堂,那您的意思是。。。” 胡宗宪笑了笑:“老六,借我一把刀。” 贺六大惊:“胡部堂,您要。。。自尽?” 胡宗宪站起身,透过牢房的窗户,看了一眼牢房外的青天:“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当年我胡宗宪只是绩溪的一个穷书生,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三十年宦海沉浮,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到执掌东南的浙直总督,再到阶下囚。平定倭寇,安定东南,造福百姓。我这一生,已了无遗憾!老六,我是个有傲骨的人。我不想让那些魑魅魍魉骑在我的脖子上,践踏我的尊严!你若真想帮我,给我在牢房里留一张纸,一支笔,一把刀。” 贺六愕然,沉思良久。 牢房之中,胡宗宪和贺六陷入了沉默。 半个时辰后,贺六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来人啊,拿纸笔来。” 一名力士将纸笔摆在了桌子上。 贺六取下自己腰间所佩的绣春刀,放在桌上,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牢房。 胡宗宪对着纸、笔、刀,枯坐到了深夜。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人的脸:皇上、严嵩、严世藩、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戚继光、俞大猷、汪直、许海。。。。 他这一生,跟太多人打过交道。这些人当中,有巨奸悍寇,也有忠臣良将。 从安徽绩溪,到京城;从京城,到山东;从山东,到大同;从大同,到浙江。。。造福百姓,剿灭倭寇,他一生无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胡宗宪对自己说。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上了自己最后的绝命诗:“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写完这十个字,胡宗宪抽出了绣春刀。 胡宗宪摸索着刀身,自嘲的想:“真是好刀啊。” “噗哧”,胡宗宪用绣春刀割断了自己的脖颈。一腔热血,洒在了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六爷,大事不好了!胡宗宪自尽了!”看牢百户气喘吁吁的跑到贺六的值房,大声喊道。 贺六面色很平静。他站起身:“传令下去,锦衣卫上下,着素缟三日,为忠臣送行!” 看牢百户提醒贺六:“六爷,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太妃殡天,锦衣卫才会着素缟。这样做似乎不和规矩。” 贺六瞪了看牢百户一眼:“再说一遍,锦衣卫上下,着素缟三日,为忠臣送行!” 正文 第287章 盖棺定论(五更) 前任浙直总督死在了北镇抚司诏狱之中,这是大事,贺六这个北镇抚使罪责难逃。 永寿宫中。 东厂督公陈宏跪倒奏道:“启禀皇上。胡宗宪畏罪自杀!那北镇抚司诏狱守卫森严,定然是有人勾结胡宗宪,送给了他畏罪自杀所用的刀。东厂番役已经查探明白,胡宗宪自杀所用的,是一柄绣春刀。锦衣卫只有百户以上才能佩绣春刀。只要皇上下旨,奴婢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另外,犯官在诏狱自杀,贺六这个北镇抚使难辞其咎!” 陈宏的吐沫星子飞溅在永寿宫大殿里。 青纱帷帐内,嘉靖帝却一言不发。 良久,青纱帷帐中才传出嘉靖帝的声音:“陈宏,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陈宏道:“启禀皇上,奴婢刚才说,犯官在诏狱自杀,北镇抚使贺六难辞其咎。” 青纱帷帐内传出一声龙啸:“朕说的是上一句!” 陈宏道:“胡宗宪畏罪自杀。” 嘉靖帝大怒:“畏罪自杀?胡宗宪有什么罪?滚!” 陈宏一直垂手跪地,他当然看不到,此刻嘉靖帝的眼睛中已满是泪水。 陈宏起身,正要退出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却爆喝一声:“去把贺六给朕找来!” 半个时辰后,贺六手里捧着胡宗宪的绝命诗,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问道:“贺六,胡宗宪自尽,牢房里的那柄绣春刀,是你的吧。” 贺六没有否认:“是,皇上。” 嘉靖帝问:“为什么?” 贺六叩首道:“臣不想看到那些奸佞小人,践踏一代名臣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胡部堂跟臣要一柄刀,臣便给了他。” 嘉靖帝叹了一声:“天地广阔,却容不下朕的胡汝贞!” 贺六跪着挪动到青纱帐前:“皇上,这是胡部堂临死前所作绝命诗。”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十个大字,呈现在嘉靖帝的面前。 嘉靖帝强忍着泪水,咆哮道:“贺六,上折子参胡宗宪的那个钟楚汉,有没有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查!查出来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贺六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又让人找来了内阁首辅徐阶。 嘉靖帝对徐阶言道:“胡宗宪不禄,内阁拟旨,赐其谥襄懋!” 甲胄有劳曰襄,德威服远曰襄;以德受官曰懋,以功受赏曰懋。 嘉靖帝给了胡宗宪十六个字的评价,为他一生的功过盖棺定:以德受官!以功受赏!甲胄有劳!威德服远! 徐阶感慨的说道:“史笔如椽,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价。皇上,臣相信,后世一定有无数的文人将胡汝贞的名字写进书里,流芳千古。”(胖可乐就在干这件事)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襄懋公胡宗宪,流芳千古!” 至此,嘉靖四十四年轰动朝野的“青砖案”终于结束了。 一块青砖,让一个巨奸人头落地,让一代名臣屈死冤狱。 世间之事,一向是如此令人不可捉摸。 贺府。 白笑嫣和香香、小忠儿已经回到了贺府。 一家团聚,欢喜之情自不必言。刚吃完饭,冯保便来到了贺府送李妃的赏赐。 冯保道:“嫂子,李妃娘娘说了,你们刚回京,家里定然没有准备周全。这是二十床锦被,二十个松江棉枕,送给你们用。哦,对了,李妃娘娘还说了,安顿完家里,明日就去王府找她打麻吊。她想你的银子了!” 白笑嫣连忙道:“好好好,你回禀李妃娘娘。明日我便带着忠儿、香香去看她。” 冯保刚走,戚继光便来了贺六府上。 贺六拱手道:“戚大帅,别来无恙啊!” 戚继光苦笑一声:“谁说我无恙的?困在这京城里,我无恙也憋出恙来了!司礼监那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既不让我去蓟州赴任,也不让我重回浙江掌兵。” 贺六笑了笑:“这还用问。你带兵,有些人不安心!谁让你跟张部堂走那么近的?跟张部堂走的近,就等于跟裕王爷走的近。” 贺六发现戚继光的腰上系着一根白带子,挂着孝。 他指了指那白带,问道:“贵府有老人仙去了?” 戚继光大声抱怨道:“我是在为胡部堂挂孝!司礼监的那些人就折腾吧!折腾的忠臣自尽,折腾的领兵将帅困居京城,折腾的民不聊生。把他娘大明朝折腾亡了,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了!” 贺六朝着戚继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戚大帅,慎言!” 戚继光又道:“我还算好的,起码身上还挂着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衔!老俞在广西做总兵,防着安南人,整日里枕戈待旦、殚精竭虑的。也不知道司礼监的那些人抽哪一阵的风,竟然说他什么疏于职守导致兵备松懈,直接夺了他的职,贬为庶民!” 贺六惊讶道:“俞帅被夺职了?” 戚继光点点头:“六爷,你跟老俞打过交道,你应该知道老俞是什么样的人!他除了打仗,不懂什么巴结上官,奉迎交际。可说他疏于职守导致兵备松懈,放他娘的屁!他手下的那群广西佬本来都是些普通百姓,愣是让他训练成了战力超群的广西狼兵!有他镇守广西,安南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看着吧,老俞去职,安南人必然在边境寻衅!” 贺六道:“司礼监的那群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将军国大事视同儿戏。戚将军,我送你一个字。” 戚继光问:“什么字?” 贺六答道:“等!” 戚继光疑惑道:“等?” 贺六点点头:“如今,徐阁老在等,高部堂在等,张部堂也在等!在等什么,还需我对你言明么?” 戚继光不是笨人,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唉,只是困在这京城里,我真是浑身难受啊!” 贺六道:“放心吧戚将军,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的那一天,不会远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贺六大肆整治锦衣卫中与东厂有勾结的人。 就在此时,一个人受调进京了。 此人是贺六的老熟人——前任浙江淳安县令,海瑞,海刚峰。 海瑞受调入京,担任的是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这个职位只是个区区六品。在掉下块砖头就能砸死个官儿的京城,他只算一个小人物。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小人物竟然将朝局搅得天翻地覆。 明日开启第十卷《海瑞骂君案》。 正文 第288章 瑞雪?(一更) 朝中群臣都道是嘉靖盛世、天下生平,民间却是千里饿殍。 嘉靖四十四年冬,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雪袭击了京城及北直隶的数个州县。 贺府。 贺六一家人围炉而作,烤着火,吃着午饭。 老胡抿了口酒,开口道:“老六啊,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一场雪,一下就是十二天!北直隶的老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贺六叹了口气:“已近年根。国库正是银根吃紧的时候。前几日张部堂已经开始征调军粮,紧急调往受了雪灾的几个府。奈何有限的那点军粮也只是杯水车薪。” 白笑嫣道:“你让我从江南起运的那三十多船米,得大半个月之后才能到京。” 贺六道:“太晚了!不知道北直隶的那些老百姓能不能熬得过这个冬天。” 老胡叹道:“唉!咱这大明朝不是没钱!只是钱都进了皇上爷的私库。就说今年吧,咱们查抄吴书剑、严嵩的家财,那是多少银子?全都进了内承运库了!” 贺六摇头:“皇上这么做,民间能不骂他贪财好货?据管内承运库的黄公公说,内承运库的那些银子堆积如山,都发了霉,长了毛了!” 白笑嫣道:“你们爷俩这些牢骚在家里发发就罢了。切勿出去说!传了出去,你们就是诽谤君父之罪。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永寿宫大殿外。 首辅徐阶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内阁诸员联名上奏,请求皇上开内承运库赈济灾民的。 徐阶心中清楚,这份奏折送上去,十有八九会被皇上驳回来。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上这道折子。北直隶几个府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兵部挤出的那几万担军粮根本维持不了几天。真要是逼得百姓活不下去,那灾民就会变成反民! 六十三岁的徐阶,已经在永寿宫外的大雪中候了整整半个时辰。他的手脚已经冻得冰凉。 终于,司礼监掌印吕芳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吕芳走到徐阶面前,半阴不阳的说道:“这场瑞雪下的真透亮啊!这是老天爷给咱大明朝降下的祥瑞!这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 徐阶点点头:“吕公公说的是。” 吕芳指了指徐阶手中的折子:“怎么,找皇上有事?” 徐阶道:“吕公公,北直隶几十万百姓遭了灾。你也知道,临近年根,国库现在已经空了。内阁诸员联名上了个折子,请求皇上开内承运库赈济灾民。” 吕芳闻言面色一变:“徐阁老,堂堂嘉靖盛世,出了点小灾小荒的,国库竟然拿不出银子来?要皇上动用自己的私房银子?你们内阁是怎么办事的?让皇上知道,不得龙颜大怒?” 徐阶心里早就恨吕芳这个宦奴恨得牙根痒痒。没奈何,人家掌着司礼监,有着政令披红的大权。为了直隶数十万生灵,他只能在吕芳面前低头。 徐阶道:“千错万错,总是做臣子的过错。是我这个首辅没管好内阁,让国库落下了那么大的窟窿。” 徐阶这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做首辅这几年,殚精竭虑、钻山打洞、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着六部的运转。奈何他这个做媳妇儿的再勤俭,也管不了嘉靖帝这个婆婆奢靡无度。 贺六今年查抄了吴书剑、严嵩两笔巨财,徐阶本想着,这下可以弥补弥补国库的亏空,内阁的日子可以好过一点了。哪曾想,皇上一道旨意,这些贪官家财全进了内承运库,成了皇家的私财。 而嘉靖帝修道观、修宫殿,用的银子却一律是从国库中支出。如此一来,国库哪能不亏空?内阁的人纵有万般本事,也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罢了。 吕芳昂着头,半阴不阳的对徐阶说:“徐阁老当真要上这道折子?” 徐阶咬着牙说:“即便惹了圣怒,我也必须上这道折子。这关系到几十万百姓的死活啊。” 吕芳点点头:“罢了!徐阁老的面子,我总是要给的。我便代徐阁老将这道折子递上去吧。” 徐阶将奏折递给吕芳,拱手道:“吕公公,那就拜托了!” 吕芳拿着奏折,进了永寿宫大殿。他竟然顺手把奏折扔进了暖炉里。一律青烟渺渺,折子烟消云散! 嘉靖帝刚吃了丹药,正在大殿中练习什么“鹤行步”。 见吕芳进来,嘉靖帝问:“徐阶来有什么事?” 吕芳跪地道:“启禀皇上,徐阁老恭贺皇上,敬天修道已得大成!这场透亮的瑞雪,是上天降下的祥瑞,意思是:皇上过不了多久就能得道成仙啦!” 嘉靖帝冷笑一声:“那是自然,还用他们说?” 嘉靖帝猛然问吕芳:“吕芳,你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人?” 吕芳身边空无一物。 然而,吕芳却说:“启禀皇上,我仿佛看到了三清上仙站在我身边,骑着白鹿来请您上天庭一起去会玉皇大帝呐!” 嘉靖帝一阵狂笑:“朕每日进食十三种丹药!总有一种,能让朕羽化成仙!” 吕芳已经习惯了嘉靖帝进食丹药后的疯癫。他叩首道:“都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上要是做了上仙,奴婢盼着能做个护法的仙童,跟着皇上一块上那天庭看看呢!” 西苑,值房。 高拱急的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子。 张居正则一脸愁容的坐着。 徐阶走进门来,掸了掸身上的雪。 高拱问:“首辅,折子递上去了?” 徐阶点点头:“已经劳吕公公递上去了。” 张居正闻言色变:“完了!首辅,如果我没猜错,此刻折子已经被吕芳烧了!” 徐阶道:“吕芳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那道折子可关系到几十万生灵的生死!” 张居正叹了口气:“我的首辅。现如今哪有吕芳不敢干的事?他一心逢迎皇上,怎么会把这种报丧一般的折子递上去,惹皇上的不悦?内承运库咱们是指望不上了。” 高拱问:“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看着那么多老百姓饿死!” 张居正道:“这样。其一,咱们尽速派遣户部的官员,监督从兵部挤出的那部分粮食的发放。本来粮食就不多,要是都再让下面那些官员扒一道,百姓怕是连一碗清粥都轮不上。其二,从山东、江南调粮。” 徐阶问:“你是说,让山东、江南预先缴纳明年的皇粮?” 张居正叹了一声:“到了今天这地步,大明朝也只能寅吃卯粮了!” 高拱一拍桌子:“卯粮吃光了,就等着全天下的老百姓扯旗造反吧!” 正文 第289章 宛平,饿殍(二更) 锦衣卫北镇抚司。 张居正火急火燎的找到了贺六。 张居正张口便道:“老六,借我五百锦衣卫力士!” 贺六有些为难的说道:“敢问张部堂,你借这么多锦衣力士干什么?兵部尚书借调锦衣卫的人,是犯忌讳的。” 张居正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知道,我们兵部挤出了几万担军粮赈济灾民。如今地方官府见到粮食、银子,约定俗成要雁过拔毛。那可是救命粮,千万不能让那些贪官在百姓嘴里抠这些救命粮!户部十三清吏司的主事,将被派往受了灾的十三个县,监督赈粮发放。光是户部派人还不够,你们锦衣卫最好也能派人一同前去。但愿锦衣卫的虎威能够震慑底下的官员,让他们不敢打赈粮的主意。” 贺六沉思良久:“罢了,为了几十万老百姓,我便坏一次规矩!锦衣卫十三太保,现在只有十二员在卫。十二个太保,再加上查缉百户李伯风,每人负责监督一个县的赈粮发放!那些地方官要是敢贪一颗粮食,锦衣卫直接就地正法了他们!” 张居正拱手道:“老六,我替北直隶几十万灾民谢你了!” 贺六叹了口气:“张部堂。我在江南有几家米行。我已经让漕帮的丁三脚帮忙,北运三十船米到京城。再有十几天就能到京了,就算我捐给北直隶的百姓的吧。” 张居正赞许的看着贺六:“你心里是有老百姓的。难得啊!” 张居正转身离去,贺六召集诸位太保,分派了差事。 老胡去了大兴县,贺六则跟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一同赶赴宛平县。 二人领着五十名力士来到宛平县城外。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城墙根下只有九口大锅,看来这就是宛平县衙设下的赈灾粥棚。几万百姓乌泱泱的挤在九口大锅周围。上百号衙役抽出了腰刀,立在大锅边上,生怕百姓哄抢有限的这点热粥。 另有几千老弱妇孺,已经冻饿的站不起身。他们全都半躺在雪地里。 几个里正,领着一些青壮,不断的将饿毙、冻死的百姓尸体装上平板车运走。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手里捧着一个破碗,盛着半碗清的能照出人影的粥,跑到已经冻死的奶奶面前:“奶奶,奶奶,我领到粥了。你喝呀,喝呀。” 一个四十多岁的里正摸了摸小女娃的脑袋瓜:“小闺女,你奶奶已经上西天了。西天好啊,有数不尽的白面馒头可以吃。她不用再挨饿了。” 看到这样一番景象,海瑞高喊一声:“宛平县令何在?” 一个脑满肠肥,身穿七品服色的官员来到海瑞面前:“在下宛平县令李斌。二位是锦衣卫的贺六爷、户部的海主事吧?二位上官顶风冒雪的来我们这宛平县着实辛苦。我已在县城里摆好了宴席,给二位上官接风。” 海瑞怒视着李县令:“几万百姓在城外挨冻受苦,你觉得我有心思吃什么接风宴么?我且问你,这么冷的天,你把这粥场设在城外算怎么回事?老百姓就算不饿死,冻也冻死了!” 李县令轻描淡写的说:“海大人明鉴。几万饿疯了的老百姓进了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呢!总要有些穷凶极恶之途,饿及生歹心,抢劫富户什么的。为了县城的安定,我只能将他们挡在城外。” 海瑞实在忍不住了!他这个儒雅的清流竟然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就为了你所谓的县城的安定,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几万人在城外冻死?这些老百姓饿的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还能抢什么富户?” 李县令看着眼前这个“不上路”的户部主事,拱手道:“海主事不必动怒嘛!其实将灾民挡在城外不是我的主意,是吏部告老的向侍郎的主意。他老人家在宛平城养老,在城里有三处宅子。要是糟了灾民的抢,那还了得?您要发火,找向侍郎去嘛。” 李县令这是在拿向侍郎压海瑞。 一旁的贺六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冷笑道:“我当是哪位大人物给你撑腰?原来是向守礼——向瞎子。你把他叫到这儿来,就说锦衣卫的贺六找他。我倒要跟他对质一番,看看是不是他出的主意,故意冻死几万灾民!” 李县令对锦衣卫的六爷还是存了九分的畏惧之心。他连忙道:“六爷,下官失言。下官也难啊。向大人做了十几年的吏部侍郎,门生故旧遍及吏部。他老人家发个话,我的乌纱帽就要丢。我怎么敢违背他的意思。” 贺六怒道:“要不是大灾之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真恨不能剁了你的脑袋!几万百姓的命在你眼里还赶不上你的乌纱帽值钱?给我听好了,立即打开城门,让灾民进城!” 李县令为难的说:“几万百姓进了城,住哪儿啊?在城里挨冻和在城外挨冻还不是一样的?” 海瑞道:“把县衙腾出来!把富户的府邸腾出来!把县学腾出来!把那些供奉富人祖宗的祠堂香庙统统腾出来——安置灾民!” 李县令抱怨道:“海主事,哪有这规矩?” 海瑞情急之下拽住了李县令的脖领:“我在淳安、在兴国当县令,遇到灾年都是这个规矩!从此刻起,冻死一个灾民,我定向皇上参你!” 贺六道:“海主事,不用你参他。我身上带着绣春刀呢!砍个把七品芝麻官,用不着请旨!” 李县令一听这话,小声嘟囔道:“砍我?也得问问我干爷爷,司礼监的吕公公答不答应。” 贺六冷笑一声:“呵,我说一个七品芝麻官敢跟我堂堂北镇抚使磨嘴打牙呢?原来是有靠山!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的靠山灵不灵!” 贺六信步走到粥棚里的一口大锅面前。这口大锅里清的能看到锅底有限的米。 贺六抓起一把筷子,投到了大锅里。筷子浮在了水面上。 贺六高声问海瑞:“海大人,请问,大明赈灾粥场赊粥的头一条规矩是什么?” 海瑞朗声答道:“粥要厚可插筷子!筷子倒了,粥场负责官员人头落地!” 贺六命令手下力士道:“将李彬拿下,砍了吧。” 正文 第290章 威逼(三更) 贺六将绣春刀从腰间解下,扔给手下的力士。锦衣卫北镇抚使的绣春刀可以不经请旨正法从五品以下官员。 李县令见贺六动了真格的,吓得磕头如捣算:“六爷饶命!户部就调拨了那么点粮食。要是煮厚粥,用不了一天就得赊光了!下官也是不得已哇!您看在吕公公的面子上,就饶了下官这一次吧。” 贺六走到李县令面前,揪着他的官服领道:“不要拿吕芳吓唬我!锦衣卫不是司礼监的奴才!我只听命于皇上!想让我饶了你也成,你得替我办几件事。” 李县令连忙道:“六爷请吩咐。” 贺六道:“其一,按海主事说的法子,腾出县衙、富户宅邸、县学、祠堂——一切能安置灾民的地方,都腾给那些灾民住!其二,让城中的富户捐出粮食,赈济灾民!” 李县令道:“六爷啊,这第一条我勉强能办到。可这第二条,我要是办了,怕是要得罪全宛平县的士绅。” 贺六抽出了绣春刀“蹭”,刀身一横,将李县令的乌纱帽扫落在地:“你当我说砍了你是跟你说笑是吧?” 李县令大惊失色,连忙道:“下官这就去办!全照六爷的意思办!” 城门被衙役们打开,大部分灾民都进了城。 城外,只剩下七八百半躺着的老弱病残没有挪地方。 海瑞走上前去,大声说道:“乡亲们啊,都进城里去!城里已经给你们备好了热粥、热馒头!还有暖和的铺盖卷!都起来,进城去,喝粥,吃馒头,睡热铺盖卷啊!” 七八百老弱病残却无人应声。 一个里正走到海瑞面前:“大人啊,别喊了。您喊错人了!这些都是已经冻毙了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拉走!” 海瑞近乎绝望的跪在了七八百具尸体面前,他仰着头,尽量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悲伤的泪水又怎么止的住呢? 海瑞近乎是在嘶吼:“乡亲们啊,我海瑞对不起你们,我来晚了!” 贺六见到这样的场景,鼻头未免一酸。 贺六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朝天观、灵济宫、永寿宫那一缕缕为求仙而燃起的青烟,烧的其实是全天下穷苦百姓的尸骸!皇城的宫阙万间下,是黎民众生的血泪! 天地君亲师。君排第三。大明以孝治天下。皇上为普天之父。天下臣子都应该盼着皇上延年益寿,福寿绵长。 然而,贺六现在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盼着永寿宫里的那位君父早些驾鹤西游! 一众百姓终于进了城。 富户的房子却没腾出来,捐赠的粮食也不见踪影。 李县令是个官场的老油子。他知道自己斗不过锦衣卫的六爷。于是,他串联了城中所有告老的官员、有功名的士绅,让他们来县衙跟贺六斗! 几个致仕官员领着几十个当地富户士绅进到县衙。领头的正是那位前任吏部侍郎向守礼。 向守礼自诩是朝廷老臣,锦衣卫动他不得。他高声质问道:“贺镇抚使,是你下令灾民进城,又让李县令强迫我们腾出家中房舍给那些泥腿子住,还强制摊派,让我们捐粮食的?” 贺六答道:“是,怎么了?” 向守礼道:“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家里宅院、祖宗祠堂怎么能给那些愚民居住,你这是故意侮辱斯文!” 向守礼转头又问海瑞:“看你穿着正六品官服,我问你,你是什么出身?” 海瑞答道:“在下举人出身。” 向守礼冷笑道:“原来是连两榜都没进的举人出身啊!我告诉你们,我是嘉靖十八年的恩科榜眼!今日我要倚老卖老,教教你们圣人之道!你们给我听。。。” 贺六没心情跟向守礼谈论什么圣人之道,他打断了向守礼:“向大人,你以前居官吏部左侍郎,对么?” 向守礼傲气十足的昂着头:“正是!吏部乃六部之首,皇上当年命我做吏部左侍郎,是对我天大的信任和恩典!” 贺六道:“很好!严嵩、严世藩父子图谋不轨!朝廷之中,正在清查严党党羽!严嵩以前做吏部尚书时,你是左侍郎,是严嵩的副手!我看你就是严党!来啊,拿下,押送北镇抚司诏狱,审问清楚!” 向守礼还真不是严党的人。他当初是夏言的人,担任吏部左侍郎时,被严嵩排挤的并无半分实权。 向守礼大怒道:“贺六,你血口喷人!朝廷里谁不知道,我是夏老首辅的人?” 贺六怒道:“向守礼,我这个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是不是给你脸了?城外的饥民都饿毙上千了,你还在这里无动于衷,领头找我闹事?视黎民百姓的性命如草芥的,一定是严党!错抓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你这把七八十的老骨头,到诏狱里走一遭,还能不能立着出来!” 贺六朝着海瑞使了个眼色。 海瑞是直臣,却不是蠢材。他立刻会意,跟贺六耍起了黑白脸的那套把戏。 海瑞打起了圆场:“贺大人,我相信向老大人不是严党的人。谁说他视黎民百姓的性命如草芥的?他已经答应了,捐出好米一千担赈济灾民,腾出家中所有空闲屋舍,给灾民居住!是吧,向老大人?” 向守礼一愣。他虽久居田园,在朝中却依旧有些门生故旧,对于朝局,他也知道个七八分。早在贺六查办江南私盐案时,他就听过贺六“疯狗”的恶名。 他知道,眼前这个贺疯狗说的出来,就真的做的到。要是一意硬顶,说不定自己这把老骨头,真要折在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向守礼无奈,低声道:“哦,一千担粮食,捐就捐吧。房子我也腾出来。我深受皇恩,怎么会坐视皇上的子民活活冻饿死呢?” 贺六又对一众士绅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北镇抚司诏狱最近空的很!我乐得多抓几个严党塞进去!谁要是不顾灾民的生死,谁就是严党!诏狱待汝进,钢刀不相饶!” 一众士绅见向守礼都认了怂,纷纷低了头,表示愿意捐粮食、腾房舍。 正文 第291章 海瑞,你疯了?(四更)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宛平的数万灾民本来就冻饿了一月,身子骨不经病。一场瘟疫又在灾民们当中迅速传播。 半月之后,六万灾民竟然又病死了三四千人! 贺六和海瑞带人,在宛平城外挖了十几个大坑,将病死的灾民尸体在大坑之中焚烧。 二人各自带着遮口鼻的面巾,眼见着灾民的尸体化作滚滚黑烟。 海瑞叹了一声:“唉,苍天无眼啊!这些良善的百姓前世究竟犯了什么罪过,要在人间受这等苦?” 贺六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漕帮护送的那三十船精米到了北直隶。内阁从山东调拨的粮食也运了过来。灾民终于有了活命。 贺六和海瑞返回京城时,已是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初三。 进得进城,贺六和海瑞拱手作别:“海大人,早些回家歇息吧。这一个多月你辛苦了。” 海瑞没有回话,扭头径直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贺六回到府里,睡了一天一夜。年过了,他已经是四十六岁的人,身体大不如前。这一个月来,他和海瑞吃不好,睡不好,即便是铁人也受不住。 正月初八,贺六来到北镇抚司。 锦衣卫的诸位太保也陆续从直隶的各个受灾县回来了。 诸太保在贺六的值房聚齐。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各县受灾的状况:“灾民们太惨了!永清县饿死了六七百人,冻死两千以上。” “你们知不知道观音土?吃了要胀死,不吃要饿死!固安县,有五六百因为食用观音土胀死的百姓。那肚子胀的。。。唉,想起来我就想哭。” “香河县好一些,死了三四百人!可我。。。我看到了恶狗拱食倒毙的灾民尸体!” “恶狗吃人算什么?我。。。我特娘亲眼看见了什么叫易子相食!几岁的小娃娃,变成了锅里的一锅肉啊!这老七这辈子最爱吃肉。这自那天起,我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会吃素。” 徐七徐胖子说完这话,猛然抱怨道:“内阁那群人是吃屎的?司礼监那群人是吃屎的?不他娘都说是嘉靖盛世么?怎么好好的盛世就成了饿殍遍地了呢?我看内阁、司礼监就是一群废物!” 贺六咳嗽了一声:“老七。有些话在咱们自家弟兄面前说说也就是了,出去切勿乱说。” 老胡道:“诸位,这场大灾已经过去了!如今大家回了京,少些抱怨,多多尽自己的值守。” 贺六道:“三爷说的好。咱们不是内阁阁员,不是六部堂官,不是司礼监的秉笔。国事有他们操心呢。咱们干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徐胖子拱手道:“六哥,有件怪事儿我要跟你说一声。您这趟是不是跟户部云南清吏司的海主事一起去的宛平?” 贺六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徐胖子道:“昨日咱们的耳目禀报,海主事去城南福禄街,买了一口棺材。” 贺六愕然:当初杨炼死劾严嵩父子,便是在城南福禄街买的棺材。难道说海瑞要学杨炼,死劾哪位朝廷大员? 下了差,贺六来到了海瑞的府邸。 所谓府邸,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海瑞租四合院的钱,还是跟自己的好友户部员外郎王用汲借的。 贺六来到堂屋。堂屋之中,摆着一口黑漆大棺材。 海瑞从里间走出来:“贺大人,你怎么来了?” 贺六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海瑞笑道:“有贵客来茶当酒,我这儿可连茶都没有啊。夫人,倒一壶热水来。” 海夫人拿来一个茶壶。茶壶之中果然没有茶叶,只是热水而已。 海瑞吩咐妻子:“你下去吧。我跟贺大人有正事说。” 贺六喝了口热水,指了指那黑漆棺材:“怎么,你要参人?” 海瑞点点头:“没错。我要参的那个人地位太高,折子递上去,我的人头定要不保的,所以准备了这口棺材。” 贺六道:“让我猜猜你要参谁。参宛平县令李彬么?他的干爷爷是司礼监的吕芳,你怕吕芳会加害于你?刚峰兄,你只是个六品官,还轮不着你得罪吕芳。李彬设立粥场时,锅里的筷子倒了,是掉脑袋的罪名。我以北镇抚司的名义处置了李彬也便是了。” 海瑞摇头:“区区县令,我还不屑于参。” 贺六问:“那你是要参告老还乡的前任吏部侍郎向守礼?他这个人虽然吝啬,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当初严党擅权,他终归没有倒向严党。” 海瑞又摇头:“我参一个早就告老还乡的官员干什么?” 贺六惊讶道:“难道你要参内阁的那些阁员?你要知道,他们也很难。这两三年一直在勉励维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事倾颓至此,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海瑞依旧摇头。 贺六叹道:“你该不会是想参司礼监的吕芳吧?我劝你不要这样做。皇上现在将吕芳当作了一条咬人的狗。这条狗,皇上还是要用的,你参不倒他。” 海瑞站起身,正色道:“我参的这个人,身份比内阁首辅徐阶、司礼监掌印吕芳都要高!” 贺六咽了口吐沫:“难不成你要参我大明的储君?我告诉你,别做傻事!裕王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他今后继位,定能整肃朝纲,革除积弊。他是天下百姓的希望啊!你若要参他,我贺六第一个不答应!” 海瑞大笑三声:“贺六啊贺六,你当我海瑞是糊涂蛋么?裕王是什么人,我跟你一样清楚!我怎么可能去参他!告诉你吧,我要参的那个人,地位比裕王还要高!” 贺六凝视着海瑞,良久才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五个字:“海瑞,你疯了?” 海瑞苦笑一声:“呵,我怎么就疯了?” 贺六道:“普天之下,比储君裕王地位还高的,只有一人!找死,也不是你这个找法的!你要参他,等待你的不是刽子手的鬼头刀。而是东厂专管凌迟的行刑番役手中的二尺鱼鳞小刀!且你要是参他,死的肯定不是你一个。你的亲朋好友,同僚至交,一个也逃不了,全得跟着你陪葬。最重要的一点,你参他?参的动么?” 正文 第292章 棺材(五更) 海瑞朝着贺六笑了笑:“算了,不跟你打哑谜了。没错,我要参的正是当今皇上!” 贺六叹了口气:“从古至今,只听说过劝谏皇帝的,从未听说过有人参劾皇帝的。” 海瑞坐回到椅子上,收敛笑容:“从宛平回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大明地域辽阔,物产丰饶。为何如今变成了千里饿殍?杨炼当初死劾严嵩,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严嵩。可如今严嵩早已经倒台了,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么?恐怕没有吧。” 贺六道:“其实,国事为何如此倾颓,大家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选择了等。你海刚峰怎么就不能学学徐、高、张,学会等呢?” 海瑞摇头:“有些事,等不了的!就譬如宛平县的那些灾民。晚一炷香喝到一碗热粥,就可能葬送一条人命!” 海瑞回身,去堂屋拿出一份奏折。而后他将奏折放到桌上:“看看吧。” 贺六瞥了一眼,只见奏折折头大书: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 贺六摇头:“我不看。你说说吧,折子里都写了些什么?” 海瑞侃侃而谈:“皇上御极之初,是何等的贤明?广开言路,招贤纳士,重用贤臣。这才有了嘉靖朝前十几年的太平盛世。可不知道怎么的,渐渐的,皇上把自己的英明睿智用到了别的地方。以为人能长生不老,信用道士,痴迷玄修。他动用国帑,大兴土木,大修宫殿,丝毫不念及国库的银子一丝一毫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沉迷修道,便要荒废政事。皇上二十年不上朝,导致纲纪松懈败坏。严嵩之徒趁机掌控朝政,卖官鬻爵,盘剥百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下官吏贪污成风,百姓能有好日子过么? 皇上贪财好货。大肆为自己的私库——内承运库搜刮银子。却从未见他将一两私库银子用在百姓身上。又奢靡无度,导致国库空虚、卫所军羸弱。水灾旱灾灾情如火,内阁却拿不出钱赈济。内阁没了银子,自然要寅吃卯粮,有些地方的赋税,已经收到了嘉靖七十年以后!皇上能不能再活二十五年都是个未知! 皇上崇信道教。汉文帝时,用的是黄老之学治理天下。于是皇上常常自比是汉文帝!笑话!汉文帝有爱民的美德,为人慈祥简朴。又信任贾谊,与贤臣共治天下。再看看当今皇上,视百姓如随时可取用的鱼肉!慈祥简朴?简朴我看不出来,奢靡无度才是真的!慈祥?广用厂卫家奴,对那些敢于进谏的清流贤臣,要打廷杖就打,要杀钢刀就杀!皇上跟汉文帝相比,百不及一也! 这两年,严嵩罢相,严世藩被处以极刑。可严嵩罢相之后的政事,跟他做宰相是没有丝毫的改变!官员该贪还贪,老百姓该活不下去还是活不下去! 天下天下,是天子之家啊!哪有家主不顾自己家人的呢? 皇上还大用什么帝王术,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他莫非认为只要抓住刑和赏的权柄,天下就能治理的好么? 国君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人,却视黎民百姓如草芥。这是一个国君对待百姓该有的态度嘛?” 海瑞一口气将满朝有良知的官员想说的话全给说了出来。 贺六叹了口气:“刚峰兄,我想起杨炼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莒国国君穿新衣的故事。” 海瑞点点头:“我也知道那个故事。就让我做那个道破国君一丝不挂的天真孩子吧。” 贺六走到那口黑漆棺材旁边,摸索着棺板。他知道,海瑞跟杨炼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人。盲人瞎马坠落悬崖,那叫失足。为了天下苍生,昂首阔步踏入死亡的深渊,这叫勇敢! 而这口黑漆大棺,就是海瑞勇敢的证明! 不知死而死,是为无知,知死而死,是为无畏。 贺六知道,他已经阻止不了眼前这个无畏的男人上这道奏折! 贺六转头对海瑞说:“你切记一件事,这道折子里,千万不要牵扯上裕王!也不要牵扯上徐、高、张几位大人!” 海瑞笑道:“放心!我是直人,却不傻!” 贺六又道:“你的家人怎么办?这样吧,在你上这道奏疏之前,我会派人护送她们回你的海南老家,并让她们隐姓埋名。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海瑞拱手:“那就谢过贺大人了。” 贺六又问:“你打算何时上这道奏疏?” 海瑞道:“正月十六,皇上会乔迁新修的万寿宫。朝臣都会上贺表,我会在那天上这道疏。” 贺六摇头:“在皇上乔迁新居的兴头上,上这么一道泼冷水的‘贺表’?盛怒之下,皇上将你五马分尸了也说不定。” 海瑞笑道:“皇上真要是启用商周之时的车裂酷刑,那他可真成了商纣王、周幽王一样的君主了!” 贺六道:“你想做比干,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做纣王。” 海瑞对贺六说:“我自诩是个风骨高洁的读书人,从未称任何人为‘爷’。以前我对你的称谓是‘贺大人’。今日,我称你一声六爷。六爷,帮个忙,跟我一起抬起这棺材盖。我躺进去,试试这棺材合不合身!” 贺六点点头,与海瑞合力,掀开了棺材盖。 海瑞躺进了棺材里,闭着眼睛,满意的说道:“合身的很呢,是口好棺材!” 贺六嘲讽道:“刚峰兄,放心,我估计皇上不会给你留全尸的!横竖是往这棺材里塞一堆烂肉而已。有什么合身不合身的?” 第二天,贺六吩咐李伯风,将海瑞的家人带出京城,送回海南。 嘉靖四十五年的正月十六终于到了。 永寿宫内,处处挂着赤色长虹。嘉靖帝看了一眼永寿宫的大殿,对黄锦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要离开这永寿宫大殿了,朕还真有些舍不得。” 陈宏抱着一堆贺表进到大殿内:“启禀皇上,群臣的贺表都进上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嘉靖帝道:“千篇一律,不看了。对了,你刚才说都上齐了?这个都指的是?” 陈宏道:“指的是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臣罪该万死,其实差一份。” 嘉靖帝来了兴趣:“哦?差谁的?” 陈宏答道:“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 正文 第293章 骂疯皇帝(一更) 吕芳在殿外叩首道:“启禀皇上,吉时已到,请皇上乔迁新宫。” 嘉靖帝道:“不着急。等群臣的贺表上齐了,朕再移驾不迟!” 陈宏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催!” 说完陈宏退出殿外。 大殿外面,内阁阁员、六部堂官、五军都督府领军将帅都在跪候皇上乔迁新居。 陈宏走到高拱面前:“高拱,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连自己的属官都管不了?云南清吏司的海瑞,怎么到现在还没上贺表?” 高拱惊诧道:“我不知道这件事啊!他还没上贺表?” 一旁的徐阶问陈宏:“陈公公,吉时已到,皇上何时起驾?” 陈宏冷笑一声:“呵,贺表不上齐,皇上是不会起驾的!你们就都跪在这儿吧!刘大!” 刘大此时已不在锦衣卫任职。如今他完全投入东厂怀抱,成了东厂督公下属的指挥使。 刘大拱手道:“属下在,陈公公有何吩咐?” 陈宏道:“你立即带人去海瑞的家,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让他把贺表工工整整的写出来!” 这时候,一名东厂小太监走到陈宏面前:“陈公公,户部海瑞的贺表送上来了。” 说完,小太监将一份挂着红绳的“贺表”递给了陈宏。 陈宏大喜过望,接过奏折,一溜烟跑进了大殿之内。 “皇上,海瑞的贺表送来了!”陈宏一个滑跪,恰到好处的跪倒在嘉靖帝面前,双手奉上那份“贺表”。 嘉靖帝拿过“贺表”,表头大书“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 嘉靖帝眉头一皱,坐到青纱帷帐里,打开了“贺表”。 殿下的跪着的陈宏发现,皇上越看那“贺表”脸色越难看,不多时,皇上的脸色竟然由红变白!煞人的白!! “陛下修道修仙,难道是为了长生不老吗?但您想没想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三皇五帝到如今,哪位贤君是信这套东西的?天下又有哪个道士是长生不死的?您之前宠信妖道陶仲文,他不是号称能教您长生不老术么?最后他不是也死了?” “陛下您以为自己从来不犯错吗?那只是大臣们阿谀奉承您,刻意逢迎您而已!不要以为没人说您犯过错您就没错了!您御极四十五年来,犯过的错误数不胜数!” “陛下您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滥用民力,靡费国帑,二十多年来不上朝,不问政事。导致奸党专权,法纪松弛,民不聊生!”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该做天下父母的表率。可您之前听信陶仲文‘二龙不可轻易相见’的谗言,数年不见裕王一面,这是不顾父子情份!天天躲在永寿宫修道,不回后宫,不理夫妻的情谊。。。这难道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该做的事情嘛?” “民间常言:嘉者,家也。靖者,净也。嘉靖嘉靖,家家干净而无钱可用,无粮果腹也!” “天下官员、百姓,不值陛下,久矣!” 嘉靖帝终于看完了海瑞的《天下第一疏》!他先是两眼无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奏书。而后脸色由白又变得赤红。嘉靖帝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又一阵干呕。 海瑞的折子,名义上是在劝谏嘉靖帝,实际上是在破口大骂嘉靖帝! 别说嘉靖帝是一国之君,海瑞是他的臣子。就算是官场之中,下属如此骂自己的上司,上司也是受不了的! 嘉靖帝干呕不止。黄锦连忙走到嘉靖帝身后,给他拍着背,顺着气:“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快!叫御医!” “滚!!!” 嘉靖帝大袖一挥,直接推了黄锦一把,黄锦躲避不及,在地上摔了个大腚蹲儿。 天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殿下跪着的吕芳懵了!今天是皇上乔迁新宫的日子。本来皇上的心情不错。不过是看了一道贺表而已,怎么就龙颜大怒了? 吕芳是聪明人,他马上明白,那道贺表有问题。 青纱帷帐内又传出一生龙啸:“谋反了!抓!杀!凌迟!诛九族!” 陈宏拱手道:“请皇上明示,抓谁,杀谁!奴婢这就去替皇上把谋反者的全家杀光!” 嘉靖帝在青纱帷帐内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吕芳、陈宏、黄锦全愣了。 “抓朱载垕!” 朱载垕,正是裕王的名字! 陈宏起身,好像真的要去抓裕王。 吕芳连忙转头,呵斥陈宏:“你疯了?跪下!” 嘉靖帝又在青纱帷帐内说出了一串人的名字:“把吕芳、徐阶、高拱、张居正、陈宏、黄锦、贺六、赵贞吉、严嵩、严世藩、陆炳、吴书剑、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都抓起来!都给朕杀了!杀光他们,朕要杀光他们!他们谋反!他们弑君!” 大殿内的吕芳、陈宏、黄锦猛然发现,皇上——气疯了!他说的全都是疯话! 三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嘉靖帝又是一声咆哮:“查!让三法司查这个海瑞!都察院派个人查!刑部派个人查!大理寺派个人查!还有,灵济宫派个人!朝天观派个人!天庭派个人!阎罗殿派个人!查!查这个海瑞到底是谁主使的!” 黄锦是个蠢直的人,此刻他并不该多嘴。可他还是开了口。他带着哭腔说道:“皇上,不管这海瑞在贺表上写了什么妖言,皇上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嘉靖帝猝然起身,指着黄锦的鼻子大骂:“你到现在还说海瑞递上来的这个东西是贺表?朕明白了!有指使!有后台!你们上下其手,内外勾结,想要气死朕!你黄锦就是后台中的一个!陈宏,给我把这奴婢抓起来!送到东厂提刑司去,廷杖伺候!” 陈宏早就看黄锦不顺眼了。他也不管嘉靖帝说的是不是疯话,直接命令殿外的刘大:“刘大,带人上殿,把黄锦抓起来,送到提刑司廷杖伺候!” 吕芳虽然和黄锦性子截然不同。可他们始终有近三十年的父子之情。吕芳连忙阻拦:“陈宏,跪下。不要妄动!” 正文 第294章 永寿宫的大蛤蟆(二更) 嘉靖帝将手边的铜磬摔在了吕芳的身上:“你还在护着谋反的乱臣贼子!难道你也是乱臣贼子嘛?!” 吕芳闻言,只得噤声,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干儿子差人把另一个干儿子从大殿上抓走。 刘大领着两个东厂番役,押走了黄锦。 嘉靖帝在青纱帐内,先是一阵大哭:“呜呜,列祖列宗!朕对不起你们啊!” 而后又一阵大笑:“哈哈,朕开创了嘉靖盛世!天下太平,四海升平!这是魑魅魍魉在故意抹黑朕!” 贺六以武将的身份跪在殿外等候移驾。他听到大殿内乱成一团,刘大又把黄锦拖出了大殿他心中清楚,海瑞的那道“天下第一疏”——皇上已经看完了。海瑞命不久矣。 嘉靖帝天天吞食丹药,性子本就阴晴不定。加上海瑞这一封“贺表”骂的太犀利,直接气的嘉靖帝急火攻心,犯了疯病。 堂堂一国之君,突然在青纱帷帐中像一只大蛤蟆般蹦到了地上:“朕是太上老君,朕是元始天尊!朕是通天教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魑魅魍魉统统消散,哇呀呀!” 吕芳和陈宏抱住了嘉靖帝的腿,二人痛哭流涕:“皇上,保重龙体啊!” 吕芳突然听到嘉靖帝打了个嗝“嗝”,又放了个屁“噗”,而后嘉靖帝头向后一倒,“扑腾”一声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永寿宫大殿乱作一团。吕芳连忙喊:“叫太医!快叫太医!还有,把朝天观的蓝神仙也请来!” 陈宏则趁乱捡起海瑞的那份“贺表”,仔细看了片刻。而后他信步走出大殿,大喊一声:“东厂诸番役听好了!户部海瑞谋反!上折子辱骂君父!主使者肯定在殿外跪着的人当中!都给我抓起来,关到西苑内阁值房去!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贺六猛然起身:“陈公公,你东厂有什么权力拘押内阁的诸位阁员、六部的诸位堂官、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大帅?” 陈宏冷笑一声:“凭什么?就凭东厂现在负责西苑的扈卫!就凭永寿宫的这些带刀护卫,都是东厂的人!贺六,你跟海瑞走得很近!你一定也是海瑞的同党!来啊,刘大,统统抓起来,关到西苑内阁值房去!” 这两年司礼监把控朝政。本来永寿宫的随扈权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手里。陈宏的东厂却生生从南镇抚司手里抢走了随扈权。 贺六重掌锦衣卫后,还未来得及将永寿宫随扈权抢回来。 刘大命令上百名东厂番役抽出了腰刀。 贺六和一众官员们无奈,只好老老实实的被他们押到西苑值房。 一众官员进了永寿宫值房便乱成一团。 徐阶问高拱:“高部堂,你掌着户部。你们户部的海瑞究竟在贺表上写了什么?” 高拱推卸责任道:“我哪知道?户部十三清吏司是户部左侍郎赵贞吉再管!赵贞吉是你的学生,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学生?” 赵贞吉连忙道:“我也不知道海瑞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啊!” 众人之中,只有贺六镇定的在椅子上喝着一杯茶。 徐阶看了贺六一眼,他有种预感:老六应该知道事情的原委。 他走到贺六面前,问道:“老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锦衣卫耳目众多,海瑞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没有?” 贺六微笑着回答:“前几天,海瑞去南城福禄街买了一口棺材。” 徐阶一拍脑瓜:“不好,海瑞是要学杨炼死劾!可那道折子是参劾谁的呢?参谁能让皇上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说参的是。。。。” 徐阶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高拱质问贺六:“既然你们锦衣卫已经察觉海瑞有异动,为什么不管?” 贺六喝了口茶,反问高拱:“管?怎么管?大明律哪一条说官员不能花自己的银子买棺材了?” 徐阶道:“好了,大家不要乱!我想皇上一会儿一定会召见咱们的。那道贺表上究竟写了什么,见了皇上就清楚了。” 永寿宫大殿内。 太医给嘉靖帝喂了汤药。嘉靖帝睡了过去。 吕芳问太医:“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摇了摇头,叹道:“皇上是急火攻心。上了春秋的人,都经不得急火的。我已给皇上服用了散火祛痰汤,睡一会儿便能好了,没什么大碍。” 吕芳松了一口气。他送走太医,转头问自己的干儿子陈宏:“黄锦呢?你真给送到东厂提刑司廷杖了?” 陈宏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干爹,我跟黄锦都是您的干儿子。我们情同亲兄弟。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皇上刚才有明旨。我不得已,只能。。。” 吕芳咬牙切齿的对陈宏说:“陈宏,黄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你以命抵命!” 半个时辰后,嘉靖帝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黄锦,拿水来。朕要喝水。” 陈宏捧着一碗水走到青纱帷帐边,给嘉靖帝喂了下去。 嘉靖帝神志已经清醒,他环顾四周,问:“黄锦呢?” 陈宏跪地道:“皇上,您刚才下了旨意,将黄锦拖到东厂提牢司去打廷杖。” 嘉靖帝道:“那是朕的气话!你怎么当了真!快去,让提牢司的人不要再打黄锦了!” 嘉靖帝又转头吩咐吕芳:“让内阁那几块料,还有锦衣卫的贺六都到永寿宫大殿里来!” 不多时,众臣来到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半躺在青纱帷帐中,高声道:“徐阶,你是内阁首辅,你把地上海瑞的那道‘贺表’,念给众人听!” 徐阶遵旨,到地上捡起了“贺表”。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看书一向是一目十行。他上下扫了几眼便基本清楚海瑞说了些什么。 徐阶在心里竟然暗自赞了一声:海瑞真乃国士也!他有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将朝臣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了皇上! 嘉靖帝在一旁催促:“徐阶,你倒是念啊!” 徐阶转头道:“皇上,海瑞写的这份东西,净是些大逆不道之言。臣不能念,臣劝皇上不要上当!”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上当?你且说说,朕会上什么当?” 正文 第295章 圣明的君主么?(三更) 徐阶拱手道:“刚才在内阁值房,臣听锦衣卫的贺镇抚使说,海瑞在上书前就买好了棺材。他明知会触怒皇上,还敢如此大逆不道,用心何其歹毒!” 嘉靖帝又是一声冷笑:“呵,歹毒?歹毒在何处?言明!” 徐阶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保住海瑞这个国士! 徐阶道:“此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只求激怒陛下,然后以死求名而已!皇上如果杀了他,就会正中他的圈套!” 四十年的官宦生涯,已让徐阶将“整人”和“保人”的手段练到了炉火纯青。 嘉靖帝果然上了徐阶的套。他开口言道:“他想做比干,可惜朕不是纣王!海瑞现在何处?” 陈宏道:“启禀皇上,东厂已经将他拘押!只要皇上下令,奴婢定将这侮辱君父的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嘉靖帝怒道:“碎尸万段?难道你想让朕做纣王么?将海瑞关到北镇抚司诏狱去!” 海瑞关在东厂必死无疑。关到北镇抚司诏狱,尚能存一线生机。 嘉靖帝又道:“海瑞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上折子辱骂朕,定然是有人指使!查!吕芳、陈宏、贺六,你们三个去给我查到底谁是海瑞的后台!查不出来,提头来见!” 徐阶指了指手中的“贺表”,道:“启禀皇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留着不妥。臣请求将其烧掉。” 嘉靖帝阴晴不定的说道:“这是海瑞辱骂君父的证据!难道徐首辅急着要毁灭证据么?” 徐阶跪倒在地:“臣不敢!” 嘉靖帝命道:“既然你不愿意读这折子里的内容。那就将折子给众人传阅吧。” 众臣传阅完了海瑞的《天下第一疏》,嘉靖帝问:“你们以为如何?” 徐阶道:“一派胡言而已!” 众臣纷纷点头称是:“对对,一派胡言。” 贺六站在大殿之中,再次想到了杨炼给他讲的那个故事:满朝文武畏惧莒君的权势,谁也不敢指明莒君其实是一个一丝不挂光着身子的昏君! 嘉靖帝道:“那海瑞在折子里说的有理有据,有模有样。不像是一派胡言吧?又或许,他说的话,正是你们心中所想?” 众臣“哗啦啦”的齐齐跪倒。 吕芳道:“皇上御极四十五年,开创嘉靖盛世!如今四海升平,我大明成为了古往今来第一强盛的皇朝!这全靠皇上的英明睿智、圣明决断!故而,海瑞是一派胡言!皇上切莫为一个以死求名的小人气坏了身子!” 徐阶道:“吕公公所言极是。” 众臣纷纷表明态度:“皇上英明睿智,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 贺六虽然装着张开了嘴,却始终没有将“圣明”二字说出口。 他想起了自己的锦衣卫袍泽——徐七徐胖子。 徐胖子曾是锦衣卫中的第一贪吃之人。每顿饭离了肉活不了。可他年前去良乡县监督赈灾,亲眼看到了“易子而食”;亲眼看着一个五岁小女娃的尸体变成了锅里的一堆肉后。他就改吃了素。不但吃素,还每日念佛,祈求佛祖能够庇佑天下苍生。 庇佑天下苍生的,不应该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西天佛祖,而应该是一国之君! 可眼前的当今皇上整日沉迷修仙问道,何曾真正庇佑过天下苍生?圣明?如果当今皇上圣明,那三皇五帝到如今,华夏就没出过一个昏君了! 嘉靖帝道:“还是那句话!海瑞如此胆大包天,一定是有后台的!吕芳、陈宏、贺六,你们一定要仔仔细细的给朕查!揪出后台,朕定要严惩!罢了,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吕芳拱手道:“启禀皇上,今天是乔迁新宫的好日子。您切勿因为一个小人,扰了乔迁的雅兴。” 嘉靖帝一挥袍袖:“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已经在永寿宫住了二十年,算了,不搬了!” 殿下跪着的张居正闻言心中暗道:海瑞骂的真对啊!皇上一时兴起,就让户部、工部筹集白银二百万两、民夫六千修建万寿宫。好容易修好,说不去住就不去住了!早知如此,还修那万寿宫干什么,直接就能省下两百万国帑!如果内阁年前有这二百万两银子应急,那场大雪灾北直隶也不至于冻饿死数万百姓! 殿中众臣听闻皇上不迁宫,心中的想法都跟张居正差不多。 海瑞所说:“天下官员、百姓,不值陛下久矣。”说的是事实。 众臣退出永寿宫大殿,正要各自散朝回家。 徐阶却高喊一声:“谁也不准走!都到西苑内阁值房去,写辩罪折子,写明自己跟海瑞没有半分关系!” 一众官员纷纷跟着徐阶去了西苑值房。 贺六则赶紧找到东厂指挥使刘大,办案犯海瑞的交接。他怕日久生变,陈宏那厮说不准会在东厂对海瑞暗下毒手。 司礼监值房。 陈宏和吕芳对坐着。 陈宏一脸阴笑:“恭喜干爹,贺喜干爹。咱们司礼监的机会来了!” 吕芳道:“喜从何来?” 陈宏道:“皇上让我和干爹查海瑞的后台。呵,据我所知,海瑞当初是裕王的门人谭纶举荐到浙江淳安做知县的!他在户部的直属上司赵贞吉又是徐阶的学生——海瑞实打实是裕王那边的人。谁指使他上的这道折子,不就不言自明了嘛?” 吕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动裕王?” 陈宏点点头:“干爹,您想啊。这两年咱们掌权之后,早就跟徐、高、张跟裕王结下了无数的梁子!真要是裕王顺利继位,咱们能有好果子吃么?好在咱们大明朝不止皇子可以继位。如若裕王犯下了谋反大罪,嘿嘿,咱们再拥戴一个年少懵懂的储君。那即便皇上驾鹤西游,咱们的荣华富贵也可以长保!” 吕芳知道,陈宏说的是事实。裕王继位之日,便是他吕芳权位不保之时。 吕芳仔细思考一番,而后开口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吕芳忽略了一件事。当初严嵩父子之所以倒台,就是因为他们陷害裕王私自调兵! 正文 第296章 舌战二宦(四更)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真话房。 吕芳、陈宏、贺六坐成一排,海瑞昂着头,带着镣铐站在他们面前。 吕芳怒道:“案犯海瑞,见到司礼监掌印、秉笔、锦衣卫北镇抚使,你为何不跪?” 海瑞朗声道:“大明有规矩,做过学官的人,可以不跪宫中宦官!” 吕芳怒道:“你哄谁呢?你以前做的是淳安县令、兴国县令,何时做过什么学官?” 海瑞道:“我以前在福建南平县做过教谕。吕公公如果不信可以去吏部查我的档底。” 县教谕只是正八品,连芝麻官都算不上。 吕芳冷笑:“诶呦。我还以为你做过哪个省的学政呢!原来只是个县里的教谕啊。陈宏,这县教谕是个几品官啊?” 陈宏答道:“正八品。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他这号人多!” 海瑞正色道:“大明官职,乃是太祖所定!教谕虽小,却也是大明的学官。难道你们在质疑太祖爷?” 吕芳道:“我不和你惩口舌之快。你不跪我和陈宏,那为何不跪锦衣卫北镇抚使?” 海瑞道:“贺镇抚使没让我跪,我为何要跪?” 贺六说了一句话,把吕芳和陈宏的鼻子都气歪了:“罢了。海笔架的雅号是怎么来的?他不愿意跪,就站着回话吧!” 陈宏阴笑道:“都说海大人跟六爷关系匪浅。看来还真是这样呢!” 贺六不甘示弱:“哦?要这么说,海瑞从县令任上升户部主事,调令须由你们司礼监批红。他跟你们司礼监也关系匪浅么?” 吕芳咳嗽了一声:“不要斗嘴了。审问案犯才是要紧的事儿。” 吕芳问海瑞:“海瑞,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辱骂君父的?” 海瑞不卑不亢的答道:“我只是在给皇上谏言,并没有辱骂君父。” 吕芳大怒:“放屁!连‘嘉靖嘉靖家家干净’那样的话都出现在折子上了,还说不是辱骂君父?” 海瑞盯着吕芳的眼睛,坚定的说:“那的确是民间的谚言!百姓说出这样的话,原因是皇上重用奸党,导致民不聊生!” 吕芳道:“你说明白些!谁是奸党?” 海瑞微微一笑:“司礼监的吕芳算一个,陈宏算一个!” 吕芳被海瑞气的七窍生烟,他转头对贺六说:“老六,案犯当着你这个北镇抚使的面辱骂司礼监掌印!你管不管?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你们那个老十二赵慈给海瑞上大刑?” 贺六拱手道:“吕公公。海瑞是钦案重犯,没有皇上的明旨,我们北镇抚司无权对他上刑!” 吕芳朝着贺六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好!好的很啊!贺六,你如此包庇海瑞,你莫不是海瑞同党吧?” 贺六笑道:“吕公公高看我了。朝中的清流向来骂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一条狗,都羞于跟锦衣卫为伍。就算我想做海瑞的同党,人家也不一定乐意!” 陈宏在一旁给吕芳倒了杯茶:“干爹,你歇一歇,我来问他的话。” 转头,陈宏问海瑞:“海瑞,我问你。你当初是怎么做上浙江淳安县令的?” 海瑞道:“自然是朝廷的拔擢。” 陈宏道:“据我所知,举人出身的正八品教谕升县令,必须要由一名正三品以上文官给吏部开具荐信。谁给你写的这一封荐信?” 海瑞朗声答道:“现任福建巡抚,谭纶!” 陈宏闻言大喜,赶紧追问:“谭纶?裕王的门人谭纶?” 海瑞道:“谭纶是皇上拔擢的封疆大吏。是皇上的臣子,不是谁的门人。” 贺六在一旁听出了端倪,陈宏是想将海瑞和裕王拉上关系。好在海瑞的回答滴水不漏。 陈宏又问:“据我所知,你的直属上官,户部左侍郎赵贞吉;顶头上司,户部尚书高拱都是裕王的人吧?” 海瑞冷笑道:“呵,陈公公凡事都往裕王身上扯,难道是想图谋不轨,陷害储君?” 贺六在一旁道:“陈公公,问案就问案,不要东拉西扯。” 这时候,吕芳开口了:“你刚才一直在说自己并不是辱骂君父,而是谏言皇上。那奏折的最后一句,天下官员、百姓,不值陛下久矣是什么意思?” 海瑞道:“用百姓的话说,不值,就是不鸟的意思。这句话的本意是:天下的官员、百姓,不鸟皇上已经很久了!吕公公难道没有读过书?这都不知道?” 吕芳一拍手:“好!好一张利嘴!陈宏,将案犯所言记录在案!” 吕芳又问:“你在辱骂君父之前买好了棺材。是不是一心求死,以搏忠名?” 海瑞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百姓心中有一杆秤。史书自有公论!忠名不是搏出来的,而是做事做出来的。就好比某些人高居庙堂之上,净干祸国殃民的坏事。即便如今有人给他们立什么生祠,百年之后,百姓总会推倒祠堂,将他们挫骨扬灰!” 海瑞这是在嘲讽吕芳。宛平县令李彬为了拍干爷爷吕芳的马屁,在宛平县给吕芳立过一座生祠。 吕芳被海瑞气的七窍生烟。他一拍桌子:“老六,没法审了!这样牙尖嘴利的一个案犯,不给他上刑还审个屁啊!” 贺六道:“吕公公,我刚才已经说了,给海瑞上刑,需要皇上的明旨。” 吕芳气冲冲的起身:“那好,我现在就去永寿宫,向皇上请旨。” 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正在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海瑞的折子。第一次看到海瑞的折子,他的心中是震怒!第二遍看折子,他心中依旧怒气难平。可多看几遍,他开始觉得海瑞言之有理。看了十几遍后,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质疑:难道朕真的是一个昏君么? 可惜,皇帝是永远不会认错的。 吕芳急匆匆的进了宫:“启禀皇上,锦衣卫的贺六死活不给海瑞用刑。他说给海瑞用刑需要皇上的明旨。” 嘉靖帝冷冷的说:“贤明的君主都是以德服人。给他上刑,朕岂不是成了暴君?这正中他的下怀!” 吕芳道:“奴婢遵旨。皇上,今天晌午审讯海瑞,臣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嘉靖帝问:“什么蛛丝马迹?” 吕芳答道:“这海瑞似乎与裕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说道:“哦?既然跟裕王有关,那你就让东厂的人将裕王幽禁府中嘛!” 吕芳闻言大喜过望:“奴婢这就去办!” 吕芳不会想到,在他授意东厂幽禁裕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的覆灭! 正文 第297章 私制龙袍?(一更求果实) 吕芳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真的调集东厂番役将裕王府围了起来。 裕王府这是四年之内第二次被围。上一次被围,是嘉靖四十一年。严嵩父子栽赃裕王私自调兵。 裕王府被围,急坏了内阁值房里的高拱。 高拱来回踱着步子,他猛然转头,对徐阶说道:“徐首辅,现在该怎么办?我进王府见裕王吧!我倒要看看东厂的阉狗敢不敢拦我这个太子太傅!” 徐阶摇了摇头:“肃卿,你这时候去闯裕王府,不是火上浇油么?” 高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张居正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等。” 高拱一拍桌子:“裕王爷都被东厂的人囚禁了!咱们还等?等什么?等着他们弑了储君,另立新储君?” 张居正道:“高部堂,我劝你不要杞人忧天。总是有人胆大包天,想要在储君身上做文章。四年前,严嵩父子伪造的那张调兵令不就是如此么?结果怎么样?反而让皇上识破了这对狗父子的狼子野心。血,始终是浓于水的。皇上和裕王的父子之情,是简单的栽赃就能挑拨的动的?何况吕芳、陈宏他们说海瑞辱骂君父是裕王指使,只是牵强附会而已!并无半点实证。” 徐阶满意的看着张居正,在他心中,已经将遇大事镇定自若的张居正视作了首辅之位的最佳继任者。 这时候,贺六进到内阁值房。 贺六拿起一个茶盅“咕咚咚”灌了口水,一抹嘴道:“吕芳、陈宏、刘大胆子也太大了!囚禁储君,需要皇上的明旨。皇上并未给明旨,只是随口一说。吕芳竟然就让东厂的八百番役将裕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还下了道通缉令,通缉右春坊的朱希孝。” 朱希孝是“小锦衣卫”右春坊的掌坊庶子,是裕王的心腹。吕芳下这道通缉令,是想借着幽禁裕王的东风,将右春坊连根拔起。 徐阶突然走到贺六耳边,压低声音问:“刑部去海瑞家里缉拿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不知所踪。老六,你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贺六狡黠的一笑:“想来是海瑞的家人怕担干系,逃跑了吧?” 其实,海瑞的家人是贺六差人送去了海南。 永寿宫外。 吕芳和陈宏顶着大殿前的日冕。日冕的针影,终于指到了午时三刻。 陈宏对吕芳说:“干爹,时辰到了。” 吕芳点点头:“走,进去奏事吧。” 每日午时三刻,嘉靖帝都要进服灵济宫道士炼制的三宝飞仙丹。服用丹药后,嘉靖帝会血气上涌,烦躁易怒。只有午睡片刻才能消了药劲。 今日,吕芳为了让嘉靖帝服药后更加狂躁,买通了灵济宫的道士,将三宝飞仙丹的药力增加了三倍。 吕芳和陈宏进得大殿后,倒头就开始大哭。 青纱帷帐外,黄锦拖着一条残腿,正在伺候嘉靖帝午睡。 海瑞上奏疏那天,陈宏命东厂提刑司的人对黄锦下了死手,直接打断了他的右腿。如今的黄锦,成了名副其实的“瘸弥勒”。 嘉靖帝刚睡下,便被大殿里的哭声惊醒,他怒骂道:“你们嚎什么丧?” 吕芳边抽泣,边说:“皇上,有一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嘉靖帝道:“你既然来了这儿,就是打算禀报的。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吕芳看了看陈宏:“陈宏,你掌着东厂,这件事儿是你们东厂查出来的,就由你禀报吧。” 陈宏拱手道:“启禀皇上,东厂探子收到消息。裕王爷命人赶制了龙袍、龙冠,藏在王府之中。” 储君命人制作龙袍、龙冠,等于是盼着当今皇上赶紧死!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出乎吕芳和陈宏的预料,嘉靖帝的脸上竟然平静异常,并无半分怒色。 二人不知道,灵济宫的进上来的那颗三宝飞仙丹,早就被黄锦掉了包! 黄锦前几日蒙了大难,有些事他想明白了。仙丹不会让他忠诚的主子爷福寿绵长,只会让主子爷变成一个疯癫的君主。于是乎,他让京中济仁堂药店的老板配了几十颗丸药,外面裹上糖霜,看上去跟三宝飞仙丹一模一样。 这几日,每次灵济宫的道士献上三宝飞仙丹,黄锦便会趁人不备掉包。将真的三宝飞仙丹扔到恭桶里。 嘉靖帝停服了那劳什子仙丹,现在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嘉靖帝道:“哦?有这等事。那你们东厂赶紧搜查裕王府,把龙袍、龙冠都抄出来嘛。” 陈宏叩首道:“皇上只是让奴婢们幽禁裕王爷。东厂的人不敢私自入府。所以,今日奴婢特来请旨,请求皇上允许东厂进入裕王府搜查。” 嘉靖帝阴晴不定的说道:“哦。那就进裕王府搜查吧。” 陈宏心中狂喜,脸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皇上,裕王爷始终是您的亲生骨肉。私制龙袍、龙冠,一定是裕王身边的那些奸臣挑唆的。奴婢劝皇上不要动怒,保重龙体。” 嘉靖帝怒道:“陈宏,朕的家事也轮得着你指手画脚吗?快滚出去办差!吕芳,你也滚!” 陈宏和吕芳闻言,转身离开了大殿。 黄锦给嘉靖帝端上一杯枣花黄芩茶:“皇上,这茶是安眠的。您喝了好赶快入睡。” 嘉靖帝摆摆手:“不喝。” 黄锦竟然胆大包天的将茶盅端到嘉靖帝嘴边:“不成。皇上一定要喝。” 嘉靖帝无奈,只得喝了两口。喝完道:“你这蠢奴婢,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是不是打量着朕错下了旨意,害你瘸了一条腿,朕欠你的?” 黄锦笑了笑,脸上的胖肉挤成一团,活脱脱就是个弥勒佛现世:“奴婢怎么敢呢?” 嘉靖帝叹了声:“朕早就跟你说过,别跟陈宏斗。陈宏这人太狠毒,你斗不过他的。你不听啊。这下倒好,下半辈子你得做个瘸驴了!” 黄锦道:“皇上,锦衣卫的老六有句话常挂在嘴边。奴婢觉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善恶到头终有报!有些人啊,打量着裕王爷继了位,他们的权位恐怕要易手,就给裕王爷使暗箭,下绊子。哼,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 嘉靖帝又喝了口枣花黄芩茶:“连你这个蠢奴婢都能看透的事儿,朕又岂能看不透。对了,这几日灵济宫进上来的三宝飞仙丹怎么味儿不对?有些发甜。是你这个蠢货动的手脚吧?” 黄锦道:“皇上这可冤枉奴婢了。横竖这些时日皇上冤枉奴婢也不止一回了。奴婢虱子多了不怕咬。” 嘉靖帝叹了口气:“唉,算了。海瑞在折子里骂朕一心痴迷求仙问道。。。自即日起,让灵济宫不要再进什么丹药了。另外,朕这几天老觉得心口疼。你派人,去找李时珍进京,给朕看病。” 黄锦闻言,竟然喜极而泣!自嘉靖二十三年以来,嘉靖帝遇病从不主动找太医,而是求助于那些神汉道士。。。 正文 第298章 人小鬼大朱翊钧(二更求果实) 陈宏、刘大领着六百东厂番役浩浩荡荡进了裕王府,四处乱搜。 裕王走出王府大厅,来到陈宏面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王虽被父皇幽禁,却还是大明的储君,朝廷的亲王!你们有什么权力查抄本王的府邸?” 陈宏闻言跪地:“启禀裕王爷,有小人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您府里藏有私制的龙袍、龙冠!奴婢带人来王府搜查,是为了还裕王爷一个清白!” 裕王闻言,叹了声:“罢了。那你们就搜吧,只是不要惊了府中女眷。” “哇~”一声嘹亮的孩童啼哭从大厅里传出。李妃抱着皇长孙朱翊钧走了出来。 李妃扯着嗓子,像一个骂街的泼妇般朝陈宏喊道:“闹吧!你们就闹吧!把我朱家的江山闹亡了,你们便好受了!” 陈宏磕头如捣蒜:“李侧妃误会了奴婢啊。奴婢的确是想替裕王爷洗刷冤屈!有人说海瑞是受裕王爷指使,故意辱骂君父,想要气死皇上。而裕王爷早就制好了龙袍、龙冠,等着皇上被气死后登基继位!奴婢带人来王府搜查,若是查不出龙袍、龙冠,不正能说明裕王爷对皇上没有二心么?” 李妃冷笑一声:“呵,这么说,你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大忠臣。本妃要好好赏赏你了?” 李妃从袖中拿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塞到皇长孙朱翊钧手里,而后在朱翊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朱翊钧是洪武帝的直系血脉,三岁长的倒像五岁的人。他双手捧起那银锭,摆动着两条小腿,“呼哧呼哧”跑到陈宏面前。 朱翊钧一脸天真的问:“你叫陈宏?” 陈宏连忙给朱翊钧叩头:“禀皇长孙,奴婢陈宏!” 朱翊钧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哦!母妃说了,赏你十两银子!” 说完,朱翊钧竟然举起银锭,径直摔在了陈宏的右眼窝子上! “啊呀!”陈宏右眼窝一阵剧痛,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刘大连忙将陈宏扶起:“陈公公,您没事儿吧?” 朱翊钧人小鬼大,他吃着自己的手指,说道:“你个臭奴婢,接了母妃的赏赐,为什么不叩首谢恩?” 陈宏捂着自己的右眼窝子,连忙从地上捡起那枚十两的银锭,忙不迭的叩首:“奴婢谢王妃、皇长孙的赏赐。” 朱翊钧见陈宏的右眼已经肿的跟金鱼一般,拍着手大笑:“哈哈,你个没了根的傻金鱼!” 陈宏脸上堆着笑,心中却暗骂:等着吧!等我抄出了龙袍、龙冠,你父王因为谋反被赐死,我不把你这小畜生宰了炖肉吃,我就不姓陈! 李妃抱起朱翊钧,道:“皇长孙,记住,这种没了根,不阴不阳的家伙都是不详的。以后你少跟这种不详之人说话!” 朱翊钧的小脑袋趴到了李妃的胸脯上:“母妃,钧儿记住啦,呼呼。” 裕王无心看这场闹剧。他转身回到了大厅。 李妃亦抱着朱翊钧亦回到了大厅。 裕王对李妃道:“圣人说君子不与小人争。你跟外面那奴婢置什么气?” 李妃答道:“臣妾不是君子,而是女子。圣人还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外面那个小人安的什么心,王爷比臣妾清楚!也就是皇长孙年幼。他要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刚才臣妾会直接给他一柄刀,捅那姓陈的小人几刀!” 王府内,数百东厂番役整整搜查了一上晌。陈宏、刘大也在王府正厅外跪了一上晌。 终于,一名东厂番役拿着一个托盘,来到陈宏面前:“陈公公,在王府净衣房的橱格里,找到了这个!” 托盘之上,竟然是一件龙袍,一顶龙冠! 大厅内的裕王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他心中暗道:原来陈宏、刘大他们是有备而来!早就准备好了栽赃陷害所用的龙袍、龙冠。 裕王终于坐不住了,再次走出大厅:“陈宏!这龙袍、龙冠并不是王府中物。有人栽赃!” 陈宏眯缝着浮肿的金鱼眼道:“王爷。奴婢也认为这一定是栽赃。我想皇上一定会还王爷一个清白的!奴婢的差事办完了,这就告退!” 说完,陈宏、刘大领着一众东厂力士退出裕王府。 永寿宫大殿内。 吕芳、陈宏跪伏在地上。他们的面前摆着从裕王府查抄出的龙袍、龙冠。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里,闭着眼睛冥禅静思,一言不发。 黄锦端着一碗汤药进到大殿内,走到青纱帷帐边:“皇上,汤药熬好了。” 嘉靖帝睁开眼睛,问道:“这汤药是谁开的方子?是李时珍的方子么?” 黄锦道:“奴婢该死,李时珍正云游天下,奴婢还未找到他。这方子是太医院的医正所开,是清肺去火的。” 嘉靖帝“哦”了一声,从黄锦手中接过药碗,喝完后龇牙咧嘴的说:“苦!你这蠢奴婢,下回记得往汤药里加些红糖。” 黄锦竟然跟嘉靖帝顶上了嘴:“皇上,奴婢是不会往药里加红糖的。需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嘉靖帝笑骂道:“黄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拐弯抹角的替海瑞说好话!” 黄锦并不反驳,一张胖脸挤出弥勒佛一般的微笑。 嘉靖帝终于开口询问陈宏:“陈宏,这龙袍、龙冠是从裕王府查出来的?” 陈宏连忙道:“启禀皇上,是!” 嘉靖帝问:“你怎么看?” 陈宏道:“奴婢以为,一定是有奸臣怂恿裕王,裕王一时糊涂,指使海瑞辱骂君父,想要气死皇上。又迫不及待的准备龙袍、龙冠,打算皇上殡天后登基时用。” 嘉靖帝一声冷笑:“呵,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吕芳,你觉得你这干儿子说的有道理么?” 吕芳道:“皇上,龙袍、龙冠始终是在裕王府中查出来的。无论裕王爷私制龙袍、龙冠的初衷是什么,都是犯忌讳的。” 嘉靖帝一挥袍袖:“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陈宏和吕芳走后,嘉靖帝吩咐黄锦:“去,把锦衣卫的老六找来!” 黄锦领命而去,不多时,他领着贺六进到大殿内。 嘉靖帝指了指龙袍、龙冠:“这两样东西,是东厂在裕王府搜出来的。你给我查清楚这两件东西的来路!” 正文 第299章 戏袍?(三更,求大量果实) 贺六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吕芳、陈宏、刘大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用龙袍、龙冠嫁祸裕王。 贺六拱手道:“皇上,臣一定查出是谁栽赃陷害我大明的储君!” 嘉靖帝笑了笑:“你怎么知道这是栽赃?” 贺六朗声答道:“裕王爷是我大明的储君!等皇上修仙成道,飞升仙界之时,裕王迟早是要继位的。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嘉靖帝问黄锦:“蠢奴婢,你觉得呢?” 黄锦道:“奴婢觉得六爷说的对。裕王爷的孝心天地可鉴。他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嘉靖帝点点头:“嗯。好了,你们两个都下去吧。朕累了,要睡一会儿。” 贺六托着龙袍、龙冠出得永寿宫大殿,正要走向宫门,黄锦却叫住了他。 黄锦言道:“六爷,稍等,我有件事托你办!” 贺六问:“有什么事情,黄公公尽管吩咐。” 黄锦叹了口气:“唉!海瑞那封折子虽然大逆不道,却也触动了皇上的心。皇上现在已经停服丹药了。他还下旨,让李时珍进京为他诊脉开药调养身体。可李时珍云游天下,行踪飘忽不定,不好找啊。锦衣卫耳目遍天下,你能不能差人去找找李神医?” 贺六点点头:“黄公公放心,我回了北镇抚司立马差人去办这事。” 黄锦又指了指那龙袍、龙冠,道:“找李时珍的事是小事。为裕王爷洗脱冤屈是大事!六爷,裕王爷的清白,可全靠你了!” 贺六道:“黄公公放心。谁敢诬陷我大明的储君,锦衣卫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一个时辰后,北镇抚使值房。 一众太保围着龙袍、龙冠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贺六道:“皇上平日在永寿宫穿的是墨色道袍。可每年皇上到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穿的却都是龙袍。老五,你是南司随扈千户,每年皇上到太庙祭祀,你都要带兵扈卫。你应该没少见过真正的龙袍。你且说说,咱们眼前的龙袍、龙冠相比于皇上所穿的有什么异同?” 韩五侃侃而谈:“要说眼前这龙袍、龙冠做工倒是很精细。然而,料子却远远不及真正的龙袍华贵。黄锦黄公公管着针工局。我听黄公公说过,皇上的龙袍,每一件造价都不低于五千两银子。用的料子都是最极品的江南丝锦,龙身都是用的金丝银线绣上去,而后染色。六爷,您看看眼前这龙袍,刺绣所用,只是普通的针线而已。” 老胡插话道:“老六,你再看看这龙冠。我大明皇帝所用翼善龙冠,必用金丝编成金龙,对称装饰在冠顶两侧。冠顶还要镶嵌夜明珠,即便朴素一点的先皇,如成祖爷,最少也要在冠顶镶嵌一枚寻常宝石。可这冠顶上,没有夜明珠,没有宝石。看上去不像是真正的龙冠,倒像是民间戏子所穿的戏服!” 老十一李子翩道:“太祖、成祖爷时,严禁民间戏班着龙袍戏服。到了先皇正德爷时,正德爷本人喜爱昆曲,便下了旨意,允许戏子着龙袍。不过戏子们穿的龙袍,龙爪都是四个,真正的龙袍却是五爪金龙。” 贺六数了数眼前龙袍上的龙爪,的确是五爪。 老胡道:“天下能制龙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宫里针工局的御用裁缝。黄公公管着针工局,御用裁缝多是他的人。我想御用裁缝们是不会助纣为虐,制作假龙袍栽赃裕王爷的。另一种人,则是专门给戏班制作龙袍戏服的民间裁缝。朝廷对这些人的管制极其严格。每制作一件戏服龙袍,要到当地有司衙门登记上册。” 贺六闻言,吩咐徐七:“你立即去顺天府,查阅这两年来的戏服龙袍备档。然后按照备档上那些裁缝的姓名,派出耳目,查查这些人当中,最近谁有异动。” 徐七领命而去。 贺六高声道:“有人栽赃陷害储君!咱们锦衣卫食着君禄,要忠于皇上!忠于皇上,就要忠于皇上的儿子!这一回的栽赃案,不管牵扯到谁,都要先抓了再说!” 李子翩问:“要是牵扯到司礼监的那几个货呢?” 贺六道:“只要证据确凿,照抓不误!” 下了差,贺六和老胡回了家。 白笑嫣赶忙迎了上来:“裕王爷还被东厂幽禁着呢?” 贺六点点头:“裕王还被东厂幽禁着不说,今天上晌,东厂竟然在裕王府里查出了龙袍、龙冠!” 白笑嫣惊讶道:“难道那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栽赃我大明的储君?” 老胡在一旁道:“侄儿媳妇儿啊,这叫狗急跳墙。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那几个奸党怕皇上殡天,裕王爷继承了大位,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们这才铤而走险。” 白笑嫣道:“我听说皇上天天服用丹药,神志不清。他该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裕王吧?” 贺六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自从海瑞上了那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天下第一疏》,皇上竟然不再服用道士神汉进上去的丹药了!他老人家如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要是糊涂,就会把查龙袍、龙冠来路的事交给东厂!而不是交给锦衣卫!” 白笑嫣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早就站到了裕王爷一边。咱们家跟裕王爷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真要是裕王被废,那咱们全家的性命也就堪忧了!” 正文 第300章 一个裁缝(四更跪求果子) 入夜。 贺六心烦意乱,睡不着觉。猛然,白笑嫣从背后抱住了他:“横竖睡不着,不如来一盘?” 贺六点点头。人要是有心事,做那种事儿也是力不从心,何况贺六已然四十五岁了?不到盏茶功夫,他便一泻千里。 白笑嫣抱着贺六:“明日我给你买些虎骨酒、海狗肾之类的补补?” 贺六苦笑一声:“岁数不饶人啊,吃什么也没用了。” 夫妻二人在房中正说着闺房密话,却听得院子当中有人喊:“六哥,快起身。我查出一件可疑的事儿!” 贺六听出是徐胖子的声音。他披上衣服,出得卧房,进到院中。 “查出什么了?”贺六问。 徐胖子道:“六哥,你今天不是让我去查顺天府龙袍戏服的备档么?整个顺天府,有府衙发的准照,可以制作龙袍戏服的裁缝,一共三十七位。我派了三百个耳目,将这三十七个人查了个底儿掉!其中有一个叫崔佳林的极为可疑!事关重大,我不敢怠慢,就来扰了你跟六嫂的清梦。” 贺六问:“那裁缝怎么可疑?” 徐胖子道:“崔佳林平日里为京中几个昆曲班子制作戏服,一来二去,竟勾搭上了广合悦班的红戏子,陈淼儿。像陈淼儿这种红戏子,迟早是要嫁给高官富商做小妾的。到时候班主能狠狠赚上一笔定礼钱!崔佳林要替陈淼儿赎身。广合悦班主张口就要四千赎身银子!崔佳林这种穷裁缝,连四百两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四千两了!” 贺六问:“然后呢?” 徐胖子道:“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崔佳林仿佛是发了一笔横财!先拿出四千两,替陈淼儿赎了身,又花了不少银子,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将陈淼儿娶进了家门!您说可疑不可疑?” 贺六道:“的确可疑。咱们拿了他,一审便知!走,去北镇抚司调当值力士,到崔佳林家里走一遭!” 徐胖子道:“不用去北镇抚司了。当值的力士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院外!” 贺六和徐胖子领着三十名力士来到城南锣鼓胡同。 徐胖子指了指其中一个院子:“我手下的耳目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儿就是崔佳林的家!” 贺六命令道:“徐胖子,你带二十个人,把院子围起来。剩下十个人,跟我进院儿,会会这位崔裁缝。” 贺六来到院门前。一名力士想要踹开院门。贺六却摇摇头,而后他抽出绣春刀,将绣春刀的刀身塞进门缝,轻轻拨开了门栓。 “吱嘎”,门被打开。贺六和十名力士,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 西厢房内亮着烛光。贺六走到西厢房窗下,只听房内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淼儿,咱们再来一把。” “你不要命了。今晚都第五回了!” “跟你,哪怕是一夜十回二十回我也不够。再说了,你得赶紧给我们崔家生个孩子,好继承香火啊。” “你这死相。等咱们有了孩子,就让他读书考功名。你裁缝的手艺虽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可始终是下九流。。。呜。。。啊。。。天杀的,你怎么说来就来?” 贺六自嘲的想:“年轻就是好啊。真羡慕这些青壮小伙子。” 贺六扯着嗓子,高喊一声:“里屋的,别办事儿了。把衣服穿好,锦衣卫办案!” 贺六一声喊,吓了厢房里的崔佳林、陈淼儿一大跳。 片刻后,贺六带人闯入了厢房。 崔佳林刚套上了裤子,衣服还未穿好。陈淼儿则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脚。 贺六坐到厢房正中的椅子上,问:“你叫崔佳林?” 崔佳林点点头:“正是。大人您是?” 一名力士喝道:“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爷,还不跪下?” 崔佳林跪倒:“小民拜见贺大人。” 贺六笑道:“你做裁缝,一年有多少进项?” 崔佳林答道:“总有个三五十两。” 贺六又问:“哦,那你出徒几年了?” 崔佳林又答:“六年了。” 贺六伸出手,装出一番掐算的样子,道:“这么说,你这六年就算不吃不喝,撑死也就能赚个三百两银子。我问你,你是从哪儿弄来四千两,给床上那戏子赎身的?” 崔佳林支支吾吾的说道:“这,这个。。。” 贺六微微一笑:“四千两是天大的数目。定然是你抢劫、偷盗所得。不说?好办,我把你抓回北镇抚司,给你上几样大刑,到时候你自然就招了!陈淼儿已经嫁给了你,就成了重犯家眷。到时候我再把她送到官娼寮里去。” 崔佳林只是个一心想跟心上人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小人物。他胆子很小。贺六一咋呼,他便磕头如捣蒜,说出了实情。 崔佳林道:“这四千两银子,是我干了一件裁缝活儿后得到的酬劳。啊,不是四千两,那人一共给了我五千两!另外一千两,我拿出了二百两置办酒席。剩下八百两准备留作跟淼儿日后过日子的钱。” 贺六问:“呵,什么裁缝活儿,值五千两银子?” 崔佳林道:“是做一件戏服龙袍的活儿。五天前,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找到了我,让我在两日内赶制一件戏服龙袍、一顶戏服龙冠。说只要两日内做完,就给我五千银子。我当时也是将信将疑。不过横竖我本就是吃这碗饭的。就算耗费两天功夫,最后他不给钱,我也没甚损失。于是,我就找好了料子准备帮他做戏服龙袍、龙冠。” 贺六道:“据我所知,你们这一行有规矩,戏服龙袍,龙爪必绣成四个。行话叫四爪假龙。” 崔佳林道:“是啊。蹊跷就蹊跷在这儿。找我的人,竟然让我绣五爪真龙。我一听就不想做了。这样是犯王法的。哪曾想,他直接掏出五千两银票,拍在了我面前。” 贺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重利在前,于是你横下一条心,为他做了这套五爪真龙的龙袍、龙冠,对么?” 崔佳林点头:“大人。我,我跟淼儿情深意切。可广合悦的班主却跟我要四千两的赎身银子才会放淼儿。我万般无奈,只得照做啊!” 贺六摇头:“唉。私造龙袍,比抢劫富户的罪还大。要满门抄斩的。你可想保个活命?” 正文 第301章 以多欺少(五更求果实) 崔佳林磕头如捣蒜:“大人,求你饶我这一回。我也是财迷心窍,一时糊涂!只要你饶了我,我愿为你当牛做马!即便不能饶我,也求你放了我的妻子!” 贺六笑了笑:“别忙着求饶。我问你,找你做龙袍、龙冠的人长什么模样?” 崔佳林答道:“那人面白无须,说话尖声尖气,像是戏文里的公公。” 贺六心忖:这就对了!找崔佳林做龙袍、龙冠的,不是吕芳手下的心腹太监,就是陈宏手下的心腹太监。 贺六道:“假如你再见到那个人,能认出他来么?” 崔佳林想了想,答道:“一定能。”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袋子金瓜子儿,放到桌上:“这一袋子金瓜子儿,大约有个三五两。你跟陈淼儿新婚燕尔,看你这身子骨,用不了几天就能造出儿子来。这一袋儿金子足够你供儿子读书上学,考取功名!只要你替我把这个人找出来,我不仅不会抓你、杀你,反而要把这一袋子金瓜子儿赏给你!” 崔佳林闻言大喜,磕头道:“全凭贺大人吩咐!” 贺六道:“这样吧,你先跟我去北镇抚司走一遭。有个三两天,找出了那个人,我就会把你放回来。” 而后,贺六将那袋金瓜子儿丢给蜷缩在床角边的陈淼儿:“这袋金子你先拿着。在家好好等着你的夫君!” 一天后,傍晚,北城羊肠子胡同。 一顶蓝呢轿进到胡同内。轿子边上,跟着四个身着内宫支应服色的小太监。 如今宫中有势力的太监,都在宫外有别院,在别院里养着对食儿。司礼监掌印和四大秉笔,除了黄锦不养对食儿,其他四人都有如花似玉的小对食儿。 羊肠子胡同中的一间三进宅院,便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陈宏豢养对食儿所用。 胡同口站着三个人,贺六、徐胖子、崔佳林。 徐胖子嘲讽道:“我说六哥。你说陈宏一个没了根儿的人,竟然养了十三房对食儿。那些小妖精啊,一个赛一个好看。陈宏真是暴遣天物!” 贺六道:“老七你少说点没用的。崔佳林,你看看,轿子边上那四个人里,有没有找你做龙袍的那个?” 崔佳林借着夕阳余晖,向轿子那边望去,片刻后,他道:“贺大人,你看轿子左侧那个儿高的,对,就是他给的我五千银子,让我做那龙袍龙冠!” 贺六点点头,对崔佳林道:“你先回北镇抚司等我。等我抓了那人,你再给我写一份儿供状,就能回家守着你那淼儿过小日子了!” 崔佳林转身离去。 贺六和徐胖子大步走到轿子前。 高个儿小太监掀开轿帘,陈宏刚下轿子,便看见锦衣卫的老六、老七来了。 陈宏皱了皱眉头:“贺六,你来这儿干什么?” 贺六笑道:“来给陈公公请安啊!” 陈宏挖苦道:“请安?黄鼠狼给鸡儿拜年,你存不了什么好心。” 贺六指了指那高个儿小太监,问陈宏:“这位小公公年纪轻轻便是正六品服色,想必很得陈公公的重用啊!” 陈宏道:“这是我的干孙子常桂。现在司礼监做六品支应。怎么了?” 贺六朝常桂拱了拱手:“原来是常小公公啊,失敬失敬!” 转头,贺六向着徐胖子使了个眼色。 徐胖子抬手,打了个呼哨。一声尖利的呼哨过后,几十名锦衣卫力士涌入羊肠子胡同。 陈宏色变:“贺六,你要干什么?难道你要谋害司礼监的秉笔,东厂的督公?” 陈宏出宫私会小对食儿,始终不是什么光彩事。故而他没有带东厂的番役随行护卫。 几十名锦衣卫力士将陈宏几个人围了起来。 贺六道:“我闲着没事儿谋害司礼监秉笔干什么?告诉你吧,你的这个干孙子常桂,涉嫌栽赃当朝储君,我要带走他!” 陈宏大怒道:“你们锦衣卫有什么权力带走司礼监的人?” 贺六笑了笑:“谁让陈公公你这么不小心,出宫不带东厂番役保驾的?街头的地痞寻衅斗殴,都爱人多欺负人少。我贺六今天就是人多欺负人少!” 陈宏气的七窍生烟:“贺六!你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竟敢在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面前放肆?” 贺六冷笑一声:“呵,锦衣卫镇抚使虽然没你的官儿大,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我不像刘大,甘愿做司礼监和东厂的奴才!来啊,将常桂拿下,带走!” 几名力士将常桂拿住,五花大绑。贺六朝着陈宏拱了拱手:“陈公公,人犯我已经抓到了,咱们后会有期!” 陈宏大骂道:“贺六,你这混账王八蛋会后悔的!” 贺六并不理会,只是带人领着常桂出了胡同,直奔北镇抚司。 贺六一走,陈宏便朝着手下喊:“马上去找刘大!集合东厂三千弟兄。给我带齐刀剑、火铳!去北镇抚司,把咱们的人抢回来!” 贺六、徐胖子押着常桂回到锦衣卫衙门。 贺六吩咐徐胖子:“你立即去找何二爷,让他集合南司火铳队,在北司衙门前护卫!” 徐胖子道:“六哥,你觉得陈宏会带东厂的人来北司衙门抢人?不能吧?咱们这儿可不是五城兵马司!而是堂堂的锦衣卫衙门!” 贺六道:“狗急了跳墙。这常桂是栽赃案的重要案犯,陈宏这条疯狗要是急了眼,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有备无患!” 贺六带人,押着常桂进了诏狱真话房。 真话房中,老胡已经等在了那儿。见贺六回来了,他起身问道:“人抓到了?” 贺六点点头:“抓到了!来啊,去请十二爷来,哦,对了,让他带着他上大刑用的阎罗箱!” 常桂自诩是陈宏面前的红人,他昂着头道:“我是司礼监的支应,你们锦衣卫有什么权力给我上刑?” “啪”,贺六拿起绣春刀的刀鞘,狠狠打在了常桂的嘴上。 常桂依旧嘴硬:“你们敢如此对我,吕公公、陈公公会找你算账的!” “啪啪啪啪”,贺六拎起绣春刀的刀鞘,一连狂打了常桂的嘴十几下,直到打得他嘴角流出了血,他这才噤声。 贺六道:“常桂,是谁指使你拿了五千两银子,找裁缝崔家林私造龙袍、龙冠的?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常桂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六笑了笑:“一会儿我们锦衣卫的尸痴赵慈来了,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正文 第302章 承天门外的铳声(一更求果实,跪求了) 重刑在前,崔佳林当面对质在后。常桂抵赖不得,只好供认,这一切都是陈宏指使。老胡记好了供状,贺六又让常桂画了押,按了手印。 老胡笑道:“有这供状在,那陈宏得死上三回。” 贺六却有些不满意,他问常桂:“难道司礼监掌印吕芳不知道这件事么?” 常桂摇头:“这事儿全是陈公公交代给我的。陈公公从没说过这是吕公公授意。” 贺六叹了口气:“唉,老胡,看来罪魁祸首还是要逍遥法外。” 就在此时,一名力士跑进了真话房:“六爷,不好了!东厂三千番役聚集在咱们衙门口,声称要进咱们锦衣卫接一个人!何二爷的四百南司火铳手堵住了门,双方正僵持不下呢!” 贺六笑了笑:“老胡,冤家上门了!走!去门口会会陈宏、刘大去!” 衙门口,陈宏气势汹汹的喊着:“立即让开路来!否则别怪我们东厂不客气了!” 陈宏身边,三千东厂番役举着火把,刀枪林立。说话间就要硬闯锦衣卫。 何二喊道:“北镇抚使贺六爷现在暂代指挥使职权!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锦衣卫!陈公公,我们这儿不是顺天府,也不是五城兵马司!不是你们想进就进的!” 锦衣卫衙门在承天门外,与六部隔街相望。锦衣卫、东厂对质,六部衙门夜里当值的司官、主事全都聚拢在街对面,欣赏着这一场好戏。 贺六和老胡终于来到衙门口。 陈宏见贺六来了,冷笑一声:“一个半时辰前,你跟我说什么喜欢人多欺负人少?这黑灯瞎火的,你们锦衣卫当值的,就这四百南司火铳手吧?我带了三千人来!就算一人一口吐沫,也要淹了你的锦衣卫!” 贺六喊道:“陈宏,你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告诉你,常桂已经招供了!你命他指使裁缝崔佳林私造龙袍、龙冠,栽赃当今皇储,证据确凿!我劝你快快下马领罪!” 贺六此言一出,街对面那些吃瓜看戏的六部当值司官、主事们哗然! “原来是陈宏栽赃裕王爷!” “哼,看着吧,这群阉狗威风了两年。贺六爷一回来,他们再也抖不起威风了!” 陈宏大骂:“你们这是栽赃陷害!定然是你们给常桂上了大刑,屈打成招!刘大,带人给我冲!把常桂抢出来!” 刘大领命,喊道:“东厂番役,刀剑出鞘。胆敢阻挡者,杀无赦!” 南司火铳队的四百火铳手,分作了前中后三队。贺六高声令道:“第一队,朝天鸣铳!” “轰~”一百多颗铳子射向了天空。 贺六道:“你们再近前一步,下一轮齐射,铳子就不是射向天际,而是射向你们的脑袋了!” 陈宏喊道:“自永乐十八年成祖爷设立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有监察锦衣卫的职责!我倒要看看,你们锦衣卫敢对上司监察衙门的人放铳?!弟兄们,给我上!谁第一个冲进锦衣卫衙门,救出常桂,我赏银一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众东厂番役听闻有万两赏银,个个摩拳擦掌。他们抽出刀剑,径直走向南司火铳手排出的队列。 贺六、老胡蛰居南京那两年,锦衣卫受尽了东厂的欺压。一众锦衣卫弟兄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何二对贺六说:“六爷,下令吧!不给他们动点真格的,他们还真以为锦衣卫是东厂的奴才呢!” 街对面的那些六部司官、主事窃窃私语:“贺六爷真敢让火铳手杀东厂的人?” “难说啊!刚才陈宏说的对,东缉事厂设立之初就有监察锦衣卫的职权。本朝陆炳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前,锦衣卫一直是东厂的奴仆。六爷要是下令放了铳,打了东厂的人,那就不是厂卫之争,而是兵变了!” “你们忽略了一件事。不提厂、卫谁是谁非。这里是承天门外!承天门里就是皇宫了!在皇宫门口放铳杀人,等同于谋反啊!” 贺六高声令道:“南司火铳队,第二队,放铳!杀东厂的叛逆!” 火铳手们虽然憋了一肚子对东厂的火。可这道令一下,众人却是面面相觑:这儿可是承天门外,承天门里就是皇宫。。。放铳杀东厂的人?这算不算兵变?算不算谋反? 贺六又高声道:“弟兄们!东厂奸佞陷害裕王爷!现在又要强闯锦衣卫硬抢涉及此案的案犯!陷害储君,便是扰乱朝纲!便是意图谋反!现在,我以北镇抚使的身份,命令你们放铳!杀!” 火铳手们闻言,纷纷扳开火门,准备击发。 东厂的人不知死的向前走着。 南镇抚使何二一挥手。第二队火铳手的一百三十多杆鸟嘴铳喷射出一阵火光。 “轰~轰~轰”。 几十名东厂番役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陈宏愣住了,刘大愣住了,街对面那些吃瓜看戏的六部官员愣住了! 谁能想到,衙门口站着的那个贺六,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真的下令锦衣卫铳杀东厂的人?!这可是在承天门外!等于是当着皇上的面儿杀东厂的人! 永寿宫内。 嘉靖帝刚刚安寝,便听到一阵铳声。他还以为是自己骤然停服丹药,耳朵产生了幻觉呢。 再躺下,又是一阵铳鸣! 嘉靖帝大惊,连忙叫进殿外伺候的黄锦:“黄锦,怎么回事?哪里放铳?难道有人谋反么?” 黄锦亦是惊恐万分:“皇上,铳声听上去像是承天门方向传来的!” 嘉靖帝道:“难道是兵变了?黄锦,快带朕的手令,去京郊调神机营进京护驾!” 黄锦领命而去。 锦衣卫衙门外。铳响过后,是骇人的宁静。 陈宏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那三排南司火铳手。 刘大亦是目光呆滞。刚才一枚铳子贴着他的头皮飞过,愣是烧焦了他几根头发。 街对面的六部官员本来想看一场好戏。铳声一响,他们如缩头乌龟一般,纷纷缩回了六部衙门之中。他们还命令本部亲兵,紧闭部堂大门,省得惹上干系。 正文 第303章 兵变?谋反?(二更真的需要大量果实) 贺六一声喊,划破了这黑夜中的片刻宁静:“第一队、第二队装填铳子!第三队准备!东厂奸佞若敢再近前一步,继续放铳轰击!通敌叛国者,杀!扰乱朝纲者,杀!贪污纳贿者,杀!结党营私者,杀!” 四百南司火铳手气势如虹的高声附和道:“杀!杀!杀!杀!” 其实,锦衣卫的大部分力士都已经下差回家。当值的南司火铳手只有四百人,东厂番役三千有余。双方相隔不过三十步。若东厂番役们真的横下一条心,拼命冲杀,死个一两百人就能冲到南司火铳手面前。那时锦衣卫的人未免双拳难敌四手。 陈宏大喊一声:“锦衣卫反了!刘大,带着东厂弟兄冲杀过去!剿灭反贼!” 刘大始终是个没了根的假武官,真太监。他没有什么真刀真枪、血战到底的勇气。他退缩了。 他战战兢兢的对陈宏说:“陈公公。现在锦衣卫铳杀东厂的人,是咱们占着理呢。不如到永寿宫去,请皇上主持公道。铳子无眼,对面那些锦衣卫叛逆真要是三排齐射,怕会威胁到公公的安全!” 陈宏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永寿宫扈卫权现在抓在东厂的手里!永寿宫内外的带刀护卫,都是东厂的番役! 陈宏高喊一声:“东厂的都听了!锦衣卫谋反,速速随我退入永寿宫护驾!” 喊完,陈宏打马领着三千东厂番役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老胡道:“老六,陈宏该不会狗急跳墙,带领东厂的人控制永寿宫,挟天子以令群臣吧?” 贺六摇摇头:“陈宏只是个奸佞小人,不是什么枭雄。挟持皇上,他还没那个胆量。他撑死也就是在皇上面前诬陷咱们谋反。横竖常桂、崔佳林的供状在咱们手上呢!只要殿前面君,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立时见分晓!” 何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几十名东厂番役,问道:“六爷,这些东厂的狗腿子怎么处置?” 贺六道:“死了的,抬到老十二的尸房去。没死的,帮他们取出身上铳子,包扎伤口,严加看管。” 永寿宫内。 三千东厂番役涌入宫中,关闭了六扇宫门。 陈宏一溜烟跑到了大殿之内。 黄锦已经去了西山调神机营入京,吕芳正在大殿之内伺候嘉靖帝。与其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陪着嘉靖帝,给他壮胆! 陈宏恶人先告状,他大呼道:“皇上,大事不好了!锦衣卫贺六兵变谋反!奴婢带着三千东厂番役前来永寿宫护驾,现已关闭了六扇宫门!贺六若是敢引兵攻击永寿宫,奴婢定率东厂弟兄与他血战到底!” 嘉靖帝一脸狐疑:“贺六?谋反?他为何要谋反?” 陈宏道:“裕王指使海瑞辱骂君父,想要气死皇上您。他还预备了龙袍、龙冠,只等皇上升天就迫不及待的继位称帝!贺六本就是裕王的同党!现在事情败露,他们狗急跳墙,想要依靠锦衣卫的兵力,包围永寿宫,逼迫皇上退位!臣带三千番役前去锦衣卫衙门阻止,贺六竟然下令放铳,杀了我们好几百弟兄!” 陈宏恶人先告状。不得不说,他编造的谎话倒是很合情理。 嘉靖帝不是圣明的君主,却是个聪明的君主。他问陈宏:“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带着东厂的人在锦衣卫衙门前与贺六血战到底?为何掉头跑到了永寿宫,还关闭了宫门?” 陈宏道:“奴婢这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啊!奴婢怕锦衣卫兵分两路,一路在承天门外拖住东厂的人,一路直取永寿宫!故而奴婢带人退入了永寿宫。不管他贺六怎么折腾,只要扈卫好皇上,皇上平安,他们的阴谋就不能得逞!” 嘉靖帝疑惑道:“果真是如此么?” 陈宏忙不迭的磕头:“皇上明鉴!裕王跟贺六早就勾结一气!海瑞辱骂君父就是他们指使的!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什么坏事做不出来?请皇上立即下旨,诛杀裕王、贺六。” 嘉靖帝瞥了吕芳一眼:“吕芳,你怎么看?” 吕芳是一头老狐狸。他支支吾吾的:“哦,此事事关重大,全凭皇上圣裁!皇上圣明睿智,定能稳住局面,诛杀宵小之徒。” 吕芳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谁是“宵小之徒”?是裕王、贺六?还是陈宏?他这是在玩两面派的那套手段。若陈宏胜了裕王、贺六,他会迫不及待的对裕王、贺六落井下石。若是贺六胜了陈宏,他便会狠心舍弃自己的干儿子陈宏。。。 陈宏在心里把干爹吕芳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暗骂道:你这老狐狸,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留后手?你这厮这辈子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嘉靖帝命令陈宏道:“这样吧,你先带东厂的人守好永寿宫六门。待到天明,朕自有主张!” 嘉靖帝已经派了黄锦去京郊西山调神机营入京护驾。神机营日夜兼程,明日一早便能到达京城。嘉靖帝到时会让神机营接管京城、皇宫防务。他打算等局势稳定了,再问清今夜这场“兵变”的缘由。 陈宏道:“皇上,诛杀奸佞刻不容缓啊。等到天明怕是要夜长梦多!若是锦衣卫的人今夜进攻永寿宫可如何是好?”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永寿宫不是有你的三千东厂番役在么?你以前不是整天跟朕说,东厂番役在你的调教下个个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敌十么?难不成还守不住个永寿宫?” 陈宏道:“那奴婢这就出去,部署防御。” 嘉靖帝却一摆手:“不!你和吕芳就在这儿陪着朕,等待天明!” 北镇抚司值房。 徐胖子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六哥!大事不好!陈宏那厮领着三千东厂番役进了永寿宫!他该不会弑君吧?我要不要集合锦衣卫南、北司弟兄,杀进永寿宫勤王保驾?” 贺六摇头:“咱们锦衣卫现在去永寿宫,正中陈宏下怀!是谋反还是保驾,根本说不清!我且问你,裕王府外的东厂番役可还在?” 正文 第304章 神机营入京(三更,吆喝哑嗓子啦。求果子) 徐胖子道:“陈宏刚才来咱们锦衣卫衙门找茬,估计是怕人不够用,他将裕王府外的东厂番役都调到自己身边了!此刻幽禁裕王的那数百番役,都已随陈宏去了永寿宫。” 贺六高声命道:“锦衣卫所有在卫弟兄,立即去裕王府,将裕王府保护起来!” 贺六的决定很睿智。 假如陈宏真的在永寿宫挟持皇上,谋反乱政。只要保住了裕王,裕王就可以用储君的名义,调集勤王之师诛杀陈宏。 贺六带领四五百锦衣卫弟兄浩浩荡荡来到裕王府。 刚才承天门外一阵铳响,裕王和李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王府内急得发慌呢。 贺六进得王府,拜见了裕王、李妃。 裕王道:“老六,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贺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裕王。 裕王大惊失色:“陈宏那厮该不会对父皇不利吧?” 贺六道:“难说!好在王府周围的东厂番役都撤走了。现在我的人已经将王府保护了起来。只要有王爷您在,那些宵小即便是弑了君父也动摇不了大明的国本。” 贺六说完这话,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就盼着陈宏弑君,裕王顺理成章的登基呢?难道我也是个不忠不孝之徒? 裕王道:“老六,那王府的安危就拜托给你了!” 贺六道:“好在京城有变,京师三大营马上就能收到消息入京护驾。三大营的掌军大帅,一个是我的干爹,一个是兵部张部堂的至交,一个是内阁徐首辅的学生。都是咱们的人。陈宏这等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说完,贺六从腰间解下当年白笑嫣给他的象牙柄弗朗机手铳,递给裕王:“王爷,这个您拿着,防身用!” 李妃道:“贺六,此番东厂作乱,你有没有派人去保护笑嫣和香香、忠儿?” 贺六答道:“我已经让老胡回家接拙荆、小女、犬子来裕王府了。” 李妃点点头:“那就好。贺六,你是我朱家的忠臣!王爷若能平安度过此劫,他定要好好的封赏你!” 贺六跪地道:“王爷是我大明百姓的希望。即便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也会誓死效忠王爷!” 这个夜晚,注定分外漫长。 锦衣卫诸太保被贺六分派出去,联络下差回家的锦衣力士。到丑时,数千锦衣卫力士全部带齐刀枪,聚集到裕王府外待命。 与此同时,京郊。 黄锦骑在马上,跟神机营的三万人马一路狂奔向京城。 黄锦的身边,是贺六的干爹——神机营掌军大帅赵都督。当初白笑嫣拜了赵夫人为干娘,贺六顺理成章的成了赵都督的干女婿。 赵都督身后,则跟着贺六的老熟人——神机营辅帅傅寒凌。傅寒凌两年前调去大同做副总兵,打的鞑靼人不敢再觊觎大同。朝廷念其功劳,新近将他调回了神机营,升任辅帅。 如今的傅寒凌可不是五六年前那个被人栽赃的文弱书生了!他现在是百战沙场,威风八面的堂堂正三品武将。 黄锦着急的说:“赵都督,咱们行军的速度还不够快啊!” 赵都督道:“神机营以铳、炮兵为主。骑兵只有四千。我看这样吧,让辅帅傅寒凌领着四千骑兵,先随黄公公您入京!我带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黄锦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傅寒凌大喊一声:“骑兵听令,随我快马加鞭,入京勤王!” 东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傅寒凌的四千骑兵,在黎明时分赶到了京城德胜门。 德胜门的守门镇抚高喊道:“城下何人?” 黄锦道:“我是司礼监秉笔黄锦!奉旨调神机营入京,接手京城、皇宫防务!这是皇上的圣旨,还有调兵的虎符!” 守门镇抚认识黄锦。他大哥在黄锦手下做襟帽局管事牌子。要说他这个镇抚职位,当初还是他大哥跟黄锦求来的呢。 既是熟人,又有皇上的圣旨、调兵的虎符在,他立即让手下打开德胜门,放神机营兵将入京。 一进德胜门,傅寒凌高声令道:“徐参将,你带五百人,接手德胜门防务!其他弟兄,随我去永寿宫护驾!” 永寿宫大殿内。 一名小太监跑进了大殿。 嘉靖帝问:“什么事?” 小太监没有答话,而是看了陈宏一眼。 吕芳怒道:“皇上问你话呢!你看陈宏干什么?” 小太监挨了吕芳的训斥,只得跪奏道:“启禀皇上,永寿宫们外来了三四千人马,自称是神机营的人,让东厂番役退出永寿宫,说他们要接手永寿宫的防务。” 陈宏连忙道:“皇上,神机营的掌军大帅、辅帅都是裕王的人啊!千万不能将永寿宫的防务交给他们!” 嘉靖帝怒道:“放屁!神机营是朕调入京城护驾的!立即传旨,三千番役退出永寿宫,回东缉事厂待命!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离开东缉事厂一步!另外让神机营的兵,接手永寿宫扈卫!” 那小太监又看了陈宏一眼。 嘉靖帝大怒:“朕是皇帝,还是陈宏是皇帝?还不快去?” 小太监唯唯诺诺的走了。 陈宏道:“皇上,既然神机营入京了,请您立刻下旨,派神机营剿灭锦衣卫反贼。” 嘉靖帝冷笑一声:“谁是反贼,谁是忠臣,朕自会弄清楚!” 不多时,黄锦领着傅寒凌来到大殿门口。 在大殿门口,傅寒凌看到了自己的仇人刘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傅寒凌忍不住握紧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黄锦道:“刘大,你立刻回东厂去!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了!” 刘大拱手道:“属下遵命。” 黄锦、傅寒凌进得永寿宫大殿。二人跪倒:“拜见皇上。” 陈宏瞥了一眼傅寒凌,大怒道:“你带剑上殿,难道是要弑君谋反么?” 傅寒凌闻言,连忙解下自己的佩剑,双手举过头顶:“皇上恕罪。事情紧急,末将一时竟忘了规矩。” 嘉靖帝笑道:“算了。你也是护主心切。朕不怪罪你。你是神机营的辅帅傅寒凌吧?朕知道你。你在大同仗打得不错。你们的掌军大帅赵都督呢?怎么没见他来?” 正文 第305章 邪不胜正(四更,还是求果子) 傅寒凌将佩剑放到地上,拱手道:“启禀皇上,神机营的步军行军速度较慢。末将先带了四千骑兵入京。再有两个时辰,赵都督会带着其余三万步军赶到京城。” 嘉靖帝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黄锦,戚继光是不是还在京城闲居呢?” 黄锦道:“是,皇上。戚大帅现在京城闲居。” 嘉靖帝道:“等到神机营全部入京,命戚继光以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身份统领神机营全部兵将,负责京城、皇宫防务!” 嘉靖帝是个很谨慎的人。在大明的武将之中,他最信任的就是戚继光。让戚继光暂管入京的神机营,他认为是万无一失的。 黄锦道:“臣这就去给戚大帅传旨。” 京城、皇宫内外局势逐渐被嘉靖帝控制住了,嘉靖帝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在永寿宫大殿内一边等神机营主力进京,一遍跟傅寒凌谈笑风生。 嘉靖帝对傅寒凌说:“朕记得在兵部的备档上,当初你是以流放戍卒的身份,在大同从的军。从流放戍卒做到正三品武官,大明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呢!” 傅寒凌不失时机的说道:“启禀皇上,末将当初被流放戍边,是遭到了小人陷害!” 嘉靖帝问:“哦?谁陷害的你?” 傅寒凌咬牙切齿的说道:“前任锦衣卫北镇抚使,现任东厂指挥使,刘大!” 嘉靖帝淡然一笑:“哦。这件事以后再说。我问你,若让你做戚继光的副手,过段日子随他去蓟州镇抵御鞑靼,你可愿意?” 傅寒凌大喜过望:“启禀皇上,戚大帅是咱大明的军神!若能在他手下效力,即便是做一个小小的旗官儿,也是末将毕生的荣耀!” 嘉靖帝道:“好!都说是英雄相惜。戚继光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时,便是咱大明的少年英雄。你傅寒凌在大同屡胜鞑靼骑兵,亦算是一个英雄。有你们这样的英雄在,大明九边必然固若金汤!” 嘉靖帝和傅寒凌在大殿里谈笑风生。旁边跪着的陈宏和吕芳却是各怀心事。 陈宏心想:若常桂真的招了供,贺六把供词交给皇上。。。那自己定然人头不保! 陈宏现在后悔,几个时辰前,神机营尚未入京。自己为何不横下一条心,劫持皇上,拟下旨意,赐死裕王,诛杀贺六? 陈宏在心中骂自己:陈宏啊陈宏,你还是不够狠。 吕芳现在心里想的则是如何跟陈宏、跟昨夜的这场兵变风波撇清关系,保住性命。 日上三竿。神机营主力终于全部入京。 戚继光代替赵都督,统帅神机营数万兵马,暂领京城、皇宫防务。京城的局势,完全被嘉靖帝掌控。 嘉靖帝又传了一道旨意:让裕王府外的锦衣卫全部回到南、北司衙门。令傅寒凌率领五百神机营精锐,日夜保护裕王府。另传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进宫。 贺六怀中揣着崔佳林、常桂的两份供状,进到永寿宫大殿内。 嘉靖帝问贺六:“贺六,昨夜是你命锦衣卫南司火铳队,在承天门外放铳,铳杀东厂番役的?” 贺六没有否认:“是,皇上。” 嘉靖帝道:“在承天门外放铳,难道你想谋反?” 贺六道:“启禀皇上,臣查出了陈宏栽赃储君的证据。陈宏狗急跳墙,率东厂三千番役围攻锦衣卫衙门,妄图杀证人灭口、毁灭罪证。臣不得已才命人放铳。” 一旁的陈宏歇斯底里的大喊:“贺六,你血口喷人!” 嘉靖帝怒道:“陈宏,闭嘴!” 陈宏只好噤声。 嘉靖帝又问贺六:“你说陈宏栽赃储君?” 贺六道:“正是!前几日东厂在裕王府中搜出的龙袍、龙冠,其实是陈宏授意司礼监支应常桂,找了戏班裁缝崔佳林所制。而后又放到了裕王府中,栽赃裕王爷!” 嘉靖帝问:“可有证据?” 贺六道:“有常桂、崔佳林的供词在此!另外人证常桂、崔佳林正关在北镇抚司诏狱之中。皇上随时都可以派人提审!” 黄锦上前,接过了两份供词,转身呈给嘉靖帝御览。 嘉靖帝看后,冷笑一声:“呵!陈宏,你好胆量,好手段啊!” 陈宏连忙叩首:“皇上,奴婢冤枉啊!” 嘉靖帝闻言大怒:“人证物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喊冤?!” 吕芳见状,心中清楚,弃卒保局的时候到了。他叩首道:“启禀皇上,陈宏胆大妄为,奴婢请求皇上,革去陈宏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职位!交三法司论罪严惩!” 陈宏转头,痛斥吕芳:“干爹,你好狠的心啊!竟然落井下石!当初栽赃裕王,你也是同意的!” 嘉靖帝道:“哦?吕芳,有这回事?” 吕芳故作镇静:“陈宏,当日你跟我说,海瑞一定是裕王指使的,要真气死了皇上,裕王登基,咱们司礼监的人权位必将不保。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陈宏道:“你说:‘那一切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吕芳道:“对啊。我以为你是想严惩海瑞!我所说的按照你的意思办,是让你严惩海瑞!没让你栽赃裕王!” 陈宏哑然:他没想到,自己的干爹出卖起干儿子来,丝毫不念及二三十年的父子之情! 嘉靖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黄锦,让神机营的兵上殿,将陈宏拿下了吧!” 几名神机营兵士来到大殿,将陈宏架出了殿外。 嘉靖帝又道:“贺六,你查出栽赃裕王的真凶。朕本应该赏你的!可你命人在承天门外放铳,怎么说都坏了朝廷的规矩!功过相抵,朕不奖赏你,也不处罚你!” 贺六叩首:“臣领旨谢恩!” 嘉靖帝转头对吕芳笑了笑:“吕芳,朕的万年吉壤修的怎么样了?” 吕芳不知道嘉靖帝怎么突然问起万年吉壤的事。他随口答道:“进度很快。不过皇上终究是要得道成仙,寿与天齐的。那万年吉壤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嘉靖帝叹了声:“海瑞当日所言虽然狂悖,可其中有些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三皇五帝到如今,哪有长生不老的君主啊?唉,万年吉壤还是要加紧修建。吕芳,自今日起,你就不要做司礼监掌印了!去万年吉壤,做监修总管吧!” 正文 第306章 斩监候(五更,花式求果实) 吕芳愕然!皇上这明摆着是要夺了自己的权! 嘉靖帝道:“怎么,你想抗旨?” 吕芳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领旨谢恩!” 嘉靖帝转头对黄锦说:“黄锦,由你暂代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黄锦叩首谢恩。贺六心喜:谁不知道黄锦是太监堆儿里难得的好人?他做了司礼监掌印,今后应该能为朝廷、为百姓做几件好事。 嘉靖帝道:“此番裕王被陈宏栽赃,受了委屈。赐他白银千两、锦缎三百匹压惊!” 黄锦拱手道:“奴婢这就去办。” 嘉靖帝换了个姿势,半躺在了青纱帷帐中:“好了,吕芳,黄锦,你们各自退下吧。贺六,你去西苑值房,将徐、高、张三人叫来!” 内阁值房里,徐阶、高拱、张居正焦急万分。昨夜承天门附近一阵铳响,事态不明。他们一夜未睡。第二天早上,他们来西苑当值,猛然发现,整个皇宫的卫戍都换成了神机营的兵将。 见到贺六,三人迎了上去。徐阶问:“老六,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贺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三人。 三人喜上眉梢,高拱甚至拍着贺六的肩膀说:“老六,你昨晚让人放那一阵铳,不仅为裕王洗脱了冤屈。更让吕芳、陈宏罢职,等于是直接搬倒了阉党啊!黄锦虽然是个太监,可他性情敦厚,不算阉党中人。今后由他掌司礼监,咱们内阁的许多政令都可以顺利实施了!” 贺六道:“分内事而已。三位大人,赶紧去面圣吧。皇上怕是要等急了。” 四人进到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对四人说道:“朕看海瑞那厮,的确没有什么后台。他上折子辱骂君父,只是想以死搏个忠名而已!” 贺六等人齐齐叩首:“皇上圣明!” 嘉靖帝道:“别忙夸朕圣明!没有后台,不等于没有罪!海瑞不是买好了棺材一心求死么?那朕就成全他!” 贺六、徐阶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惊!海瑞是无双国士,他们都想保这个大清官、大忠臣的命。可皇上真要是下旨诛杀海瑞,他们也不能抗旨。 嘉靖帝问徐阶:“徐阶,你是内阁的首席,应该能通背《大明律》吧?” 徐阶点点头:“能,皇上。” 嘉靖帝问:“那朕问你,《大明律》中,儿子骂父亲是什么罪?” 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儿子辱骂父亲是重罪。 徐阶答道:“忤逆罪。该判斩监候。” 嘉靖帝道:“朕受命于天,是天下臣子的君父!海瑞骂朕,就等同于儿子骂父亲!就让三法司判他个斩监候吧!” 贺六等人心中狂喜!看来皇上还是想饶海瑞的命!“斩监候”不是“立斩”。斩监候的犯人,将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等到秋后,内阁会为皇上呈上一份斩监候犯人名单。皇上勾决后,才会开刀问斩。而皇上御笔勾决,一向是十犯勾一犯! 要是皇上想杀海瑞,就直接判他“立斩”了!根本不会判他斩监候! 徐阶高呼一声:“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贺六、高拱、张居正亦齐齐高呼:“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嘉靖帝又说了一句话,吓了众臣一大跳:“最近朝廷出了太多事。自明日起,重开朝会!朕将在承天殿召见群臣!” 徐阶、张居正、贺六等人愣住了!久久没有回话! 自嘉靖二十五年起,皇上已经整整二十年不上朝了!难道是海瑞的《天下第一疏》骂醒了皇上? 徐阶竟然老泪纵横,呜咽着叩首道:“皇,皇上圣明啊,呜呜呜!” 嘉靖帝叹道:“唉,徐阶,你哭什么!朕知道,海瑞奏折里的一些话,其实也是你们想说的话!或许,这么多年来,朕的确有错。哦,对了,自今日起,朕不会再用国帑修建道观、宫殿了!灵济宫、朝天观的扩建工程,就此停了吧!还有,贺六,朕让你去找李时珍来给朕看病,你找到他了么?” 徐阶、高拱、张居正闻言,跪在大殿里痛哭不已! 贺六拱手答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已经在武夷山中找到了李先生。正日夜兼程,护送他上京呢。再有个五六天,李先生便能到永寿宫为皇上诊脉开药、调理身体了!” 嘉靖帝点点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真的累了。朕要好好休息了!” 徐、高、张退出殿外。贺六却没有走。他拱手道:“臣还有一事要请求皇上。” 嘉靖帝问:“哦?什么事?” 贺六道:“戏班裁缝崔佳林生性善良。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此番私造龙袍、龙冠,只是受了司礼监支应常桂的要挟。臣请求皇上,绕过崔佳林一命。” 嘉靖帝笑了笑:“私制龙袍、龙冠,本是不赦的死罪。不过既然老六你开了口,朕是天子,干脆赏你一个天大的面子吧!崔佳林不是会制龙袍、龙冠么?赏他个针工局行走牌子,以后就让他做皇家的御用裁缝吧!” 贺六叩首道:“臣代崔佳林领旨谢恩。” 嘉靖帝又道:“老六,此番朕要谢谢你。谢谢你替朕的儿子洗刷了冤屈!朕的身子骨,呵,朕自己清楚!待朕百年之后,你要好好辅佐裕王!” 嘉靖帝说的情真意切,贺六竟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臣一定竭尽全力,为裕王爷效犬马之劳。” 北镇抚司,诏狱。 徐阶给海瑞宣读了圣旨。徐阶笑眯眯的说道:“海主事,你在诏狱之中要保重身体。我给你透个话,迟早你是要出狱,重新担任官职的。” 海瑞拱手道:“徐首辅,实不相瞒,自从进了诏狱,我胖了三四斤!” 徐阶奇道:“这是为何?” 海瑞苦笑一声:“在家里,我每日只吃得起白菜、豆腐。顶多母亲过寿、年节买上一斤肉解解馋。可在诏狱之中,贺大人天天让人给我送酒肉,不胖就怪了。” 贺六在一旁道:“刚峰兄的心也是大得很!犯了死罪,在诏狱之中却能吃能睡!” 海瑞、徐阶、贺六三人相视大笑。 正文 第307章 江山易改,吃屎难移(一更) 民间有句俗语:狗改不了吃屎。文雅一点的说法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海瑞的《天下第一疏》虽然骂的嘉靖帝仿佛变了一个人——也只是仿佛而已。嘉靖帝贪财好货的本性就像是落生时留下的胎记。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本性这种东西,不但无法改变,而且传代!嘉靖帝的长孙朱翊钧年仅三岁,竟然每晚必须抱着一个五十两的金元宝才能入睡。跟他的皇爷爷一样,活脱脱一个小财迷。 卯时,司更小太监敲了五更鼓。 京城之中的内阁成员、六部堂官、部院大臣、五军都督府各掌军大帅,陆陆续续从承天门进入皇宫。今天,是嘉靖帝二十年来第一次上朝听政! 贺六这个北镇抚使本是正四品武官,嘉靖帝当初为显示对他的恩宠,特加正三品武官。故而他也在上朝的官员们当中站着。 贺六听到身旁的左军都督府同知情真意切的对太常寺卿说:“上一回在朝会上见到皇上,还是二十年前。当时我还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谁能想到,再在朝会上见到皇上,已经是二十年后。林大人,你瞧,我这头发都花白了啊!” 众臣进到承天殿,嘉靖帝没有穿墨色道袍,而是身穿龙袍,头戴翼善龙冠坐在龙椅上。 徐阶叩首道:“臣,内阁首辅徐阶,率在京正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叩首时,已是老泪纵横!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在朝会上一睹皇上的真容。 嘉靖帝开口道:“今天朝会的第一件事,朕要提拔一个人!众卿,我给你们吟诵一段诗,你们猜猜这个人是谁。” 徐阶拱手道:“微臣等洗耳恭听。” 嘉靖帝言道:“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云百年穷。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 大殿下的文官班中,个个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们自然都知道嘉靖帝说的是谁。 徐阶侃侃而谈:“皇上所吟诵的诗,是唐人窦威的《出塞》。其中冠军临瀚海,冠军,指的是大汉冠军侯霍去病。气抱龙城虹,指的是霍去病引兵长驱直入,攻破匈奴圣地龙城,封狼居胥。而横行万里外,则是汉武帝对霍去病的舅舅卫青的评价。卫青、霍去病都是汉朝的名将。而我大明名将戚继光,则有“当世卫、霍”的雅号。臣斗胆猜想,皇上说的那个人是戚继光。” 嘉靖帝满意的点点头:“戚继光何在?” 戚继光如今虽无实职,却有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虚衔,故亦在朝会之列。 戚继光出班跪倒:“末将在!” 嘉靖帝对新任司礼监掌印黄锦说道:“宣旨吧!” 黄锦拿出黄绢布圣旨,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授戚继光蓟州镇挂印总兵,总领蓟州、辽东、宣府三镇二十万兵马。加授太子少保衔,另加光禄大夫武散阶!” 黄锦宣读的这道圣旨,开头不是“有上谕”,而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足矣体现出嘉靖帝对戚继光的器重。蓟州、辽东、宣府都是大明的九边重镇。且这三镇最靠近京城。嘉靖帝一口气将大明九边中的最重要的三镇全部交给了戚继光,更说明他对戚继光的信任程度。 戚继光叩首道:“末将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带领众臣山呼:“吾皇圣明!” 贺六在一旁,真心替戚继光感到高兴。在贺六眼中,戚继光是忠义双全的英雄,当世无双的悍将。如今能够奔赴北方,抵御鞑靼,正所谓是猛虎出于柙,天高任鸟飞。有戚继光在,大明边镇百姓再也不用受鞑靼抢掠之苦了! 黄锦将黄绢圣旨递到戚继光手中,又拿起一本黄封子圣旨:“有上谕。升神机营掌军辅帅傅寒凌为蓟州镇副总兵,协助戚继光镇守蓟州;俞大猷起复广西总兵,加授骠骑将军散阶。” 俞大猷不懂巴结上官,前一阵被吕芳寻了条罪名,革了军职。如今嘉靖帝重新启用俞大猷,朝臣亦是个个欢喜。 徐阶心里竟然蹦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这是——要学好!虽然晚了点,然而亡羊补牢,晚也不算晚! 封赏完了三位武将,黄锦又宣布了一道圣旨,一口气罢免了两个巡抚,三个布政使,三个按察使。这些人全部都是吕芳、陈宏的党羽。 嘉靖帝开口言道:“诸位爱卿,有事便言。朝会奏对,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阶脑海中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他开口道:“启禀皇上。如今国库空虚。太仓银库中,只剩下十三万两压库银。臣想,能否开内。。。” 徐阶想说的是:能不能开内承运库,用皇帝的私房钱填补国库的亏空。 然而,徐阶这个“内”字刚说出口,嘉靖帝就打断了他:“唉!徐首辅不要说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国库空虚至此,朕有责任哇!自今日起,朕将削减宫中开销。” 嘉靖帝只说削减宫中开销,却绝口不提内承运库的事儿。徐阶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皇上还是不愿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用于国事。 一旁的黄锦亦蹙起了眉头。他掌管内承运库多年,对于皇上有多少私房银子,他心知肚明。且不说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稀世珍宝,单单现银一项,便有一千三百万两银子!那些银子在内承运库中时间太久,有些都已经受潮发了霉! 黄锦心说:皇上啊皇上,这些银子放在内承运库里只是些腌臜之物。拿出来,却能换成粮食,赈济大明的穷苦百姓;换成刀剑铳炮,增强我大明军队的实力。您老人家富有四海,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用啊!您自己也花不完啊! 嘉靖帝道:“罢了,无事就散朝吧!”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他们是有事,可所有的事归根结底,就俩字——银子!皇上不肯掏银子,他们的事儿说了也是白说! 嘉靖帝袍袖一挥:“罢了!散朝吧!” 正文 第308章 王府家宴(二更,求果子) 散了朝,贺六来到北镇抚司上差。 徐胖子凑了上来:“我的六哥!您老下令南司火铳队杀了几十个东厂的人。嘿,真痛快啊!您去南京那两年,东厂一直骑在咱们锦衣卫的脖子上拉屎。可现在,东厂的人见了咱们恨不能躲着走!咱们锦衣卫算是扬眉吐气了!” 李子翩亦道:“六哥。咱们锦衣卫从今往后,可以在东厂的人面前横着走了!” 老胡在一旁拿着锡酒壶,惬意的喝着西域葡萄酒:“东厂那群阉货,以后是能收敛些了。” 贺六对值房里的众位太保道:“如今黄公公掌了司礼监,兼任着东厂督公。东厂的人,现在等于是黄公公的人。黄公公是出了名的弥勒佛,对咱们锦衣卫一向不错。你们今后不要存心刁难东厂,为难黄公公。” 众太保纷纷点头称是。如今,贺六在锦衣卫中的权威,赶得上当年的陆炳! 贺六又道:“锦衣卫、东厂两天前干了这一仗,京城之中人心浮动,说什么的都有。这几天,你们要让手下的人正人心而靖浮言!市井之中有妄言朝局者,给我抓一批,关一批。” 这时候,冯保进到了北司值房。 见冯保来了,贺六吩咐众人:“你们各自去办差吧。” 值房之中,只剩下了贺六、老胡、冯保三人。 冯保先给老胡下跪,笑嘻嘻的说:“干爹,儿子给您请安啦!” 老胡笑了笑:“你这猴小子有功夫来看干爹了?快起来,地上凉。” 冯保起身,嘿嘿一笑:“干爹,儿子不敢欺瞒您老。这趟来北镇抚司,儿子不光是给您老请安的。裕王爷吩咐,请我义兄晚上到王府赴宴!儿子是来给义兄递话的。” 贺六替裕王洗脱了冤屈,且替裕王收拾了阉党。裕王的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贺六道:“好,你回去转告裕王爷,今晚我一定去赴宴。” 冯保闻言却没有走,他指了指自己的官服:“干爹,义兄,你们没发现我的官服换了么?” 贺六仔细观瞧:“从三品?你又升官了?” 冯保笑道:“没错!裕王爷升我做了王府副总管太监。如今我在裕王府仅次于总管太监孟冲。哈,要说,我升官还是沾了义兄的光呢!裕王爷说了:‘贺六为我立下大功。你是贺六的义弟,本王自然要好好赏你。’此话一出,我的正四品就成了从三品了!” 贺六拍了拍冯保的肩膀:“你小子好好干!等你干爹告了老,就全靠你照应了!” 老胡瞪了贺六一眼:“怎么,听你的意思,等我告老之后,你打算把我一脚踢给冯保,再也不管我了?我的贺镇抚使,你这可是卸磨杀驴啊!” 贺六笑了笑:“我哪敢!我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您老给洗的呢!” 入夜,裕王府。 裕王府赏春亭内,宴席大摆。徐阶、高拱、张居正都带着家眷来到了赏春亭。赏春亭中,一共摆了两张大桌。一张桌子边坐的是裕王、徐、高、张、贺六。另一张桌子旁坐的则是李妃、白笑嫣、香香、忠儿;徐、高、张家里的夫人、小姐们。 裕王举起酒杯:“今天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这第一杯酒,本王要敬老六!这一回要不是老六,本王的冤屈是洗刷不清的。恐怕我的王位都要被废。这下好了,老六惩奸除恶,吕芳、陈宏他们罪有应得!” 贺六连忙起身:“臣只是尽本分而已。王爷如此谬赞,臣不敢当。” 喝完了头杯酒,贺六问徐阶:“首辅,三法司给陈宏定了个什么罪名?” 徐阶捋了捋胡须:“陷害储君,视同谋反,凌迟。老六,你去南京那两年,他陈宏陷害、凌迟了多少人?这一回,也让他尝尝这凌迟的滋味。这正应了你常说的那句话。。。” 贺六、高拱、张居正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善恶到头终有报!” 裕王大笑道:“看到你们几个心有灵犀,亲若一家人,本王高兴的很。来,再干三杯!” 三杯酒下肚,高拱叹了一声:“唉,只可惜,皇上还是没有严惩吕芳!只是将他贬到了万年吉壤做监工。” 裕王道:“加上龙潜兴献王府那两年,吕芳一共伺候了父皇四十七年!父皇对他,始终是存了三分主仆之情啊。” 高拱忧虑的说道:“吕芳已经没了司礼监掌印的权力。今后他不足为虑。我现在担心的是——内承运库。黄锦黄公公掌内承运库十多年。他口风很严,一直不肯向我透露内承运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真要是皇上龙御归天,内承运库中的银子会到何方?需知,库中银子,一丝一毫都是民脂民膏。” 裕王咳嗽了一声:“咳。高肃卿,你这话出圈了。” 高拱自知失言,连忙道:“臣酒后失言,自罚三杯。” 其实,高拱所担心的事,亦是裕王、徐阶、张居正担心的事。历朝皇帝殡天都有陪葬财宝。嘉靖帝死后,内承运库会成为新皇帝——裕王的。到那时,库中银子自然可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怕就怕,皇上来一道遗旨:内承运库所有银两一律陪葬。到那时,那些能救民于水火的银子,便要永世不见天日了。 另外一桌上,李妃给义女香香夹了个鸡腿:“香香,你最近很奇怪啊,平常见了肉都是不要命的。现在却乖乖的看着,不动筷子。” 十一岁的香香答道:“回李妃娘娘的话,我娘说了,自古只有窈窕淑女,君子才好逑。我若是还跟小时候那般贪吃,就做不成淑女,会嫁不出去的。” 赵都督的夫人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乖香香。你倒说说,长大后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啊?” 香香认真的说道:“小时候,我爹我娘睡前老给我讲戚叔叔打倭寇的故事。我以后要嫁,绝对不嫁什么文弱书生!嫁就嫁戚叔叔那样的当世英豪!” 香香的话逗得一众贵妇哈哈大笑。 李妃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不出,我们小香香还是个有志向的女子呢!” 正文 第309章 厂卫相争,皇帝得利(三更) 赵夫人笑着说道:“香香,你干外公手下,多得是带兵的青年才俊。再过个三五年,我让你干外公替你寻摸一个长相英俊、武功高强的青年才俊,做你的夫君。” 香香拍手道:“好吖好吖!那香香的终身大事,就拜托给干外祖母了!” 一众女眷又是一阵大笑。 白笑嫣刮了刮香香的鼻子:“你这丫头,才十一岁,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嫁人了?没羞!” 女眷桌上的笑声传到了裕王耳朵里。裕王道:“这群女人,比咱们还乐呵呢!对了老六,海瑞在诏狱之中可好?” 贺六点点头:“好着呢,能吃能睡。胖了三四斤了!” 裕王惊讶道:“本王头回听说,坐牢还能发福变胖的!” 贺六笑道:“王爷。这我可要给您讲一段故事了!海瑞做淳安县令之时,为官清廉,淡薄自守。每日只吃自己所种青菜,隔三差五让夫人上街买斤豆腐。某日,浙直总督衙门议事。众人议罢了事,胡宗宪神秘兮兮的对大家说道:‘最近,淳安县出了件大事!’王爷,您猜猜,胡宗宪所言是什么大事?” 裕王道:“胡宗宪当初执掌浙直军政,身系东南大局。他所说的大事,想来是与抗倭有关的吧?” 贺六摇头:“错!胡部堂对藩台、臬台、知府、领兵将帅们说:‘淳安县令海瑞买肉了!足足买了两斤!’一众官员闻言大惊!纷纷说:‘太阳这是打西边儿出来了!海笔架竟然买肉了!’胡宗宪告诉他们,海瑞买肉是因为海母过七十大寿。” 裕王闻言叹道:“我明白了。海瑞没进诏狱之前,日食青菜,自然胖不起来。进了诏狱,你这个北镇抚使照顾他,顿顿供给他酒肉,所以他胖了。唉,老母过寿,海瑞竟然只买了两斤肉。我大明的官员若人人都像海瑞那样,吏治何愁不清,天下何愁不能大治?本王若登基,定要重用海瑞!” 这时候,张居正却开口言道:“王爷恕罪。臣的看法与王爷不同。臣以为,海瑞那样的人,应该塑成一尊佛,供奉在庙宇之中,成为我大明官员的道德楷模。却千万不能给他实权。” 裕王惊讶道:“张太岳何出此言?” 张居正道:“臣听闻海瑞在淳安县断案子,不问谁是谁非,只问有钱没钱。有钱的官司铁定会输给没钱的。在海瑞眼里,富人天生有罪!我大明若想全盛,就必须发展商业。朝廷视富商为储钱罐的那一套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高拱却驳斥张居正:“太岳之言,我不敢苟同!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哪个王朝不是重农抑商?难道说老祖宗们都错了?商人重利,重利则难免会出现坑害百姓、坑害朝廷牟利的事。。。” 贺六冷眼旁观,他发现,高拱和张居正的政论截然不同。贺六心忖:也就是裕王没登基,二人现在暂时一起站在裕王一边。若裕王继位,这两人定然要分道扬镳,成为政敌! 徐阶见高拱、张居正争锋相对,连忙打起了圆场,转移话题:“对了,这一回皇上让戚继光总领蓟、辽、宣三镇兵权。张太岳,你这个兵部尚书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居正点点头:“是啊,国有良将,边塞安宁。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前两年吕芳、陈宏把持司礼监,竟然将戚继光困在京城!真是岂有此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谢老六。这回他搬倒阉党,戚继光的军事才华才能够得到施展!来,我替戚继光敬老六一杯。” 裕王府正在大摆宴席。永寿宫内,嘉靖帝则在单独召见吕芳。 嘉靖帝叹了声:“唉,吕芳,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吕芳拱手道:“奴婢伺候皇上四十七年了。” 嘉靖帝道:“四十七年啊,都快一个甲子了!你说你,到老到老,竟让权柄迷了心智!这下好,朕也保不住你了!” 吕芳叩首:“皇上,是奴婢糊涂。可纵观史册,有几人能在权柄之前保持理智的呢?” 嘉靖帝走到吕芳身边:“吕芳,你马上要去万年吉壤。陈宏也要被凌迟了。现在东厂是黄锦在管。你说,黄锦管得好东厂么?” 吕芳摇摇头:“皇上,黄锦管不好东厂的。他心太善,手不黑。不是做东厂督公的材料。” 嘉靖帝点点头:“那你说,谁能坐得了东厂督公的位子?” 吕芳凝视着嘉靖帝的龙足,说出了一个名字:“刘大。” 嘉靖帝微微一笑:“刘大倒是够心狠手黑。当初为了强娶李春芳家的闺女,不惜陷害傅寒凌。也多亏他陷害傅寒凌,京城少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大明边塞多了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不过,刘大始终是个武将,不是太监。让他担任东厂督公违背了成祖爷定下的规矩。” 吕芳抬起头,大胆的目视着嘉靖帝的脸:“主子爷,奴婢万死,有件事奴婢瞒了您太久!那刘大,其实是假武官,真太监啊!” 嘉靖帝大骇:“什么?刘大是太监?” 吕芳点点头:“皇上可还记得,十多年前,您给了奴婢一道密旨‘看紧陆炳,看紧锦衣卫’。奴婢想,要看紧陆炳、锦衣卫,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陆炳身边安插一枚钉子。。。” 吕芳将刘大当初如何切了自己的宝贝儿,当作投名状献给他的事,一股脑说给了嘉靖帝听。 嘉靖帝惊骇:“都说陈宏狠。陈宏狠是对别人狠。这刘大不光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 吕芳点点头:“皇上明鉴!厂、卫本来就应该是相互牵制的。互相有了制约,二者才能唯皇上之命是从。正德朝钱宁、江彬作乱,厂卫合流。将我大明朝弄成了什么样子?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有正德朝厂卫合流的前车之鉴在,皇上千万不能让厂卫和睦相处。” 正文 第310章 香消玉殒(四更,天天求果实) 嘉靖帝点点头:“刘大与贺六本就不睦,他们可以相互牵制。刘大心狠手黑,又适合做东厂督公。罢了,朕就抬举抬举刘大,对外公布他太监的真实身份。选入司礼监,担任秉笔,兼任东厂督公!另外,李春芳的女儿李雪衣这些年一直守活寡。就让刘大给她写一封休书,让她去蓟州,跟傅寒凌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吕芳倒头,大呼“皇上圣明”! 刘大公开太监身份,选入司礼监,担任东厂督公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入了锦衣卫耳中。 北镇抚司值房,一众太保议论纷纷。 徐胖子手持一串佛珠,道:“阿弥陀佛!刘大这厮可真能装啊!一个太监,装了十几年男人!还强娶了人家李部堂家的千金!” 徐胖子自从外出监督赈灾,见到了百姓“易子相食”的惨状,便开始吃斋念佛,祈求佛祖庇佑大明的穷苦百姓。如今他走到哪儿都拿着一串佛珠。 李子翩道:“都说我老十一是天生的骗子手。那刘大比我还能骗!把陆老指挥使、咱们十多个弟兄骗得团团转!娘的,我说他以前做北镇抚使,胳膊肘总往外拐,跟司礼监的那几个阉货沆瀣一气呢!原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贺六道:“我估计,这刘大本就是吕芳派到陆老指挥使身边的内应!” “尸痴”赵慈一拍脑瓜:“我才想明白一件事!咱们北镇抚司衙门里,一共有六个茅房。太保以上,都是去甲字号茅房出恭。可十几年了,咱们何曾见过刘大出恭的?也很少看他在值房喝茶!想来是他怕喝茶喝多了,憋出尿来,出恭之时被人撞破他下面空空如也!” 老胡插话道:“唉。只是可怜那李雪衣李小姐啊,嫁给他守了几年的活寡!这下好了,皇上钦命刘大给李雪衣写了休书。李雪衣可以跟傅寒凌终成眷属了!” 二人正说着话,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着急忙慌的闯进了值房:“六爷,诸位太保爷,出大事儿了!城北护城河边,有个女人上吊了!” 贺六道:“想不开上吊的女人多了!你们五城兵马司收敛了尸体,查明身份,让死者家属去认领尸体就是了!跑到我们北镇抚司衙门来说什么?” 北城指挥拱手道:“我的六爷!上吊的女人是现任刑部尚书李春芳大人家的千金,李雪衣!这事儿太大,我们五城兵马司管不了啊!” “什么?”贺六闻言大骇!他领着老胡、徐胖子等人连忙赶到护城河边。 护城河边的一颗歪脖子槐树下,六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守着一具女人尸体。旁边围观的一众百姓窃窃私语。 贺六高喊一声:“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回避!不想去诏狱吃牢饭的,赶紧滚!” 围观百姓闻言一哄而散。 贺六走到女尸面前一看,这女人正是李雪衣!二十多年前,李春芳还是太常寺的小官儿,那时候李春芳家跟贺六家是邻居。李雪衣小时候,贺六还抱过她呢! 贺六从袖中掏出白笑嫣给他的白丝手帕,展开,覆在了李雪衣的脸上。 李雪衣的衣袖里,有一个信封。 贺六心忖,这信封里应该有李雪衣的遗言。他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奇耻”! 贺六摇摇头,心中叹道:是啊,一个堂堂从一品大员家的小姐,出身高贵,天生傲气。最终却嫁给了一个太监,跟一个太监做了几年有名无实的夫妻!说不好听的,李雪衣实际上算是刘大的对食儿!这对李雪衣来说是奇耻大辱!如今傅寒凌边塞领军,做着当世名将戚继光的副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又怎么有颜面去找傅寒凌呢? 老胡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这人啊,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强!李雪衣这姑娘,活着要比死了还痛苦!香风一阵,驾鹤西去,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候,内阁阁员、刑部尚书李春芳的蓝呢大轿来到了护城河边。 李春芳下轿,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的扑倒在了女儿的尸体上:“雪衣,我苦命的女儿啊!” 贺六见状,连忙劝慰李春芳:“李部堂,节哀啊!” 李春芳在朝廷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可现在,他却咬牙切齿的说道:“刘大,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贺六心中难受。当初刘大娶李雪衣,还是他贺六给保的媒!李雪衣的死,他亦要负上三分责。 刑部尚书的女儿自挂东南枝,传出去会贻笑大方。贺六高喊一声:“五城兵马司的都给我听好了!李小姐是失足落水而死!明白么?”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是傻子。他们当然明白贺六的意思。北城指挥拱手道:“禀六爷,李小姐的确是失足落水而死!” 李春芳起身,看了看贺六:“贺大人,谢了!唉,求你们再帮帮忙,找个门板,把我家雪衣抬回府里吧!” 贺六命人将李雪衣的尸体抬回李府,他自己则跟老胡回了北镇抚司。 一进门,他便看到北镇抚司内站着刘大! 贺六冷笑一声:“哎呦,这不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刘公公么?刘公公大驾光临,我贺六有失远迎啊!” 贺六说“公公”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刘大是头中山狼,得了志便要猖狂。如今他接了陈宏的位子,重掌了权势,骄横的很。他冷哼一声:“贺六,说话不要带刺儿!我没工夫跟你磨嘴打牙!八天前你命南镇抚司的火铳手,打死东厂二十多人,伤了二十多人。这二十多名受伤的东厂番役,现关押在诏狱之中。我是来接他们走的!” 贺六道:“怪了!司礼监的公公自称都是‘杂家’,您怎么自称是‘我’呢?难道是还不习惯秉笔太监的身份?罢了!我们北镇抚司也很忙,你没工夫跟我抹嘴打牙,我还没工夫跟你胡扯呢!老胡,你去诏狱,把那群东厂的杂碎提出来,交给刘公公!” 正文 第311章 最后的时间(五更,最后求一波果子) 老胡去诏狱放出了受伤的东厂番役。刘大领着他们正要走。 贺六却叫住了他:“刘大,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刘大一脸骄狂的神色:“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贺六摇了摇头:“唉,李雪衣上吊自杀,死了。” 刘大闻言,之前的骄狂神色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愣住了:“她。。。死了?” 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是一个太监跟一个女人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数年,亦要生出几分感情。 譬如陈宏被判了凌迟。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他最宠爱的一房小对食——媚儿。 贺六点点头:“她是在护城河边上的吊。我让五城兵马司往顺天府报了个失足溺水身亡。给你、给李部堂,都留个体面吧。” 刘大低声问:“哦,她现在在哪儿?” 贺六告诉刘大:“她的尸体,我已经派人送回李府了。我劝你不要去李府自讨没趣。你当初也是缺了八辈子大德。自己裤裆里什么都没有,愣要费尽心机手段把她娶回家门。” 刘大歇斯底里的大喊:“你以为我想这样么?当初陆指挥使想跟刑部结盟!他让我娶李雪衣,我敢说个不字么?害死她的不是我,而是陆炳!该死的陆炳害了她,也害了我!” 刘大在北镇抚司里骂故去的老指挥使,贺六和一众太保岂能饶他? 贺六拽住了刘大的衣襟,一众太保亦围住了刘大。 贺六怒道:“刘大,你这狗娘养的给我听好了!没人能在北镇抚司衙门侮辱陆老指挥使!我念在你是司礼监的秉笔,给你留三分面子!且放过你这一马!若有下次,我定要赏你三十个耳刮子!” 贺六松开了刘大,刘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落寞的离开了北镇抚司。 在北镇抚司门口,刘大回身望了一眼效力了十几年的北司衙门。他从未感觉自己像今天这样孤独。 两天后,锦衣卫百户李伯风带着一个人,回到了北镇抚司。 贺六派李伯风去海南送海瑞的家眷。后来黄锦让锦衣卫帮着找李时珍。说来也巧,李伯风归途路过武夷山,听闻当地来了一个姓李的名医——正是李时珍。 贺六和李时珍老友重逢。贺六拱手道:“李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李时珍道:“唉,淳安县一别,已有两年了!如今物是人非。胡宗宪含冤自尽,徐文长疯疯癫癫,海瑞被关进了诏狱,我在浙江的那些朋友,也只有戚继光有个好归宿。去蓟州做了统兵大帅。” 贺六笑道:“难道李先生到现在还是不拿我当朋友么?” 李时珍抱歉的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李时珍向来只跟心怀家国、百姓的人交朋友。你贺六亦是心怀家国、百姓的。自然算我的朋友。” 贺六道:“司礼监的掌印黄公公,盼李先生如大旱之盼云霓。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即刻带您入宫,给皇上诊脉。” 贺六领着李时珍来到永寿宫大殿外。 黄锦见到李时珍兴奋异常,他拖着一条残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大殿内:“皇上,李时珍来了!” 嘉靖帝近来胸闷气短,还老咳嗽。他从龙榻上起身:“李时珍来了?快请!” 李时珍进得大殿,叩拜了君父。 嘉靖帝道:“免了那套虚礼吧。近前来,给朕诊脉。” 李时珍上前,给嘉靖帝号了脉,又观了嘉靖帝的舌苔。 黄锦拿来纸笔:“李神医,给皇上开药方吧。” 李时珍点点头,给嘉靖帝开了些温补的药。 黄锦问:“李神医,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 李时珍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什么大碍。只要别受风、受凉,皇上定能福寿绵长。” 黄锦颂了声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皇上的病只要能好起来,我黄锦宁愿倾尽家财,为佛祖爷塑金身谢恩!” 嘉靖帝在龙榻上说:“黄锦,拿了药方,就赶紧去太医院抓药吧!” 黄锦手捧药方离去。 嘉靖帝支开了黄锦,道:“李时珍,近前来!” 李时珍领命,走到龙榻前跪倒。 嘉靖帝竭尽全力起身,在龙榻上坐定:“李时珍,抬起头来!” 李时珍抬头,凝视着嘉靖帝。 嘉靖帝问:“医者父母心。朕知道,有些话当着黄锦你不好说。现在黄锦走了,大殿之中只有朕跟你两个人。朕要你说实话,朕——还有几年好活了?” 李时珍愕然。 嘉靖帝又重复了一遍:“跟朕说实话!” 李时珍本来是想编个谎话,说嘉靖帝只是偶感风寒,调养一下就能万寿无疆。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嘉靖帝叹了声:“唉,说吧,说了朕会赦你无罪!” 李时珍低下了头:“臣无能,治不好皇上的病。皇上龙御归天,横竖也就是在这一年之内了!” 嘉靖帝龙目圆瞪:“朕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为什么?” 李时珍叹道:“唉,十几年前,臣在太医院做太医时就给皇上诊过脉。当时皇上龙体康健。可架不住皇上十几年如一日的吃神汉道士们进上来的丹药啊!那些丹药里,净是铅、汞巨毒!即便是康健的人,吃了那些东西,身体也要垮下去的!臣观皇上脉象羸弱,舌苔发青发紫,这是铅、汞之毒蔓延全身的不祥之兆。臣说了实话,请皇上赐臣一死!” 嘉靖帝闻言,大喊一声:“禁军何在?!” 几名南镇抚司随扈禁军进到大殿之中。 嘉靖帝本来想说:“将李时珍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随扈禁军入殿,嘉靖帝改变了主意:“把李时珍送出京城吧!哦,对了,让黄锦从内承运库取一万两银子给他!李时珍,朕知道,你在编纂一本集古今之大成的医药全集《本草纲目》,这笔银子,就算朕赐给你编书所用!” 李时珍叩首道:“臣谢皇上恩典。” 李时珍走后,嘉靖帝四仰八叉的轰然躺倒在了龙榻上。他双目直愣愣的盯着大殿的圆顶。良久,他恶狠狠的喊了一句:“宣刘大上殿!” 刘大进得大殿:“奴婢刘大,叩见皇上。” 嘉靖帝道:“替朕办一件事。将朝天观、灵济宫里的所有道士,一律秘密处死!” 刘大道:“臣遵旨。敢问皇上,蓝道行蓝神仙也要。。。” 嘉靖帝怒道:“朕说了,一律秘密处死!一律,懂么?” 正文 第312章 国库春荒(一更) 李时珍被嘉靖帝下令遣送出京。贺六知道,这应该是嘉靖帝时日无多的信号。君主的寿数,岂能让凡人知晓? 贺六甚为庆幸,嘉靖帝没有心血来潮,杀了李时珍这位当世名医。如果李时珍死了,编纂《本草纲目》的事不了了之,后世的医者要多走多少弯路,少救多少人? 嘉靖帝四十五年的春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天气一天天变暖,南燕北归。一群燕子甚至在西苑内阁值房大门上筑了一个小巢。 “喳喳喳,叽叽叽。” 西苑内阁值房内,一众朝廷枢机大臣的心情却无法像值房门外的燕子一样兴高采烈。 朝廷财政,闹起了春荒。 徐阶忧心忡忡的说道:“现在太仓银就那么多。咱们列个单子,先捡着要紧的事儿办吧!” 张居正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戚继光一到蓟州,便跟前来骚扰的鞑靼骑兵打了两仗。斩敌首两千余。边军袍泽弟兄的赏银是拖不得的!总不能让袍泽弟兄们流血又流泪。” 徐阶点点头:“这银子欠不得。欠了是要出大事的。” 高拱开口道:“工部报上来,运河山东段阻塞。工部请求咱们内阁拨银子疏通。运河是大明的命脉。运河不通,亦是要出大事的!” 徐阶问:“工部要多少银子?” 高拱道:“至少九十万两。” 徐阶叹了口气:“好了。蓟州镇兵饷一项,运河疏通费用一项。这两项加在一起,太仓便又空了!” 三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黄锦和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走了进来。 徐阶拱手道:“黄公公、老六,你们是无事不登内阁值房。皇上那边对内阁有什么旨意么?” 黄锦一笑,一脸胖肉堆在了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皇上没有旨意。” 徐阶问:“那二位是来?” 贺六道:“来给内阁送银子的!我们知道,太仓闹了春荒。朝廷一项项的政事,都是需要银子的。没银子就要出事,这大明朝就要运转不灵!” 贺六和黄锦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徐阶。 徐阶接过银票,惊讶道:“八十万两,六十万两,一共一百四十万两?哪儿来的?” 贺六跟黄锦相视一笑。黄锦道:“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徐首辅和内阁放心花就是了!” 徐阶问:“黄公公不要急煞老朽。这银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您不说出处,内阁也不敢花啊!” 黄锦道:“我管着针工局、襟帽局、江南织造局。这么多年来,皇上爷在永寿宫一直是穿道袍的。每年要少做三件龙袍、三顶龙冠。前几日我一清查三局账目,居然发现十几年累积,三局竟在账面上有六十万两银子的结余。” 贺六道:“我这八十万两说来惭愧。这是锦衣卫南、北司的陋规。锦衣卫中,一直设有一个小金库。来源嘛,我不敢隐瞒徐首辅,抄家银子逢百扒一。这些年,竟也积累了八十多万两。听闻国库闹春荒,我就把银子拿了过来。这也算锦衣卫弟兄对朝廷、对百姓的一点心意吧。” 徐阶鼻头一酸,想哭! 锦衣卫、太监都是皇帝的家奴。从来只见家奴们仗着皇帝的权威欺压内阁,盘剥百姓。何曾见过家奴们主动为内阁分忧,为百姓解难的? 徐阶拱手,向着黄锦、贺六作了一个揖:“二位!徐阶带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谢过你们了!” 高拱和张居正闻言,亦拱手作揖。 黄锦连忙搀住了徐阶:“我的徐首辅!你可折杀黄锦了!我黄锦不过是个没了根的臭奴婢,您徐首辅却是咱大明的擎天之柱!您给我作揖,我要折寿的!” 贺六笑道:“徐首辅就别跟我们客气了。都是为皇上效力!话说回来,我们给您老送了一百四十万两银子,您老总该赏我们一碗茶喝吧?” 徐阶连忙道:“来啊,给黄公公、贺六爷上茶!” 转头,徐阶对张居正说:“来,继续列紧要事务的清单!” “浙江都司请求内阁拨银,建造十五艘战船,巩固海防。” “胶东海啸,淹毁房屋无数,山东巡抚请求内阁拨银赈济。” “米脂闹起了白莲教匪。陕西巡抚请求大同卫出兵镇压,需要开拔银。” 贺六和黄锦在值房内边喝茶,边听张居正报着各项用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百四十万两银子便都派上了用场。 徐阶道:“多亏黄公公和老六雪中送炭。这些要紧的事,都能加紧去办了!” 高拱担忧的说道:“徐首辅,您好像忘了一件事。” 徐阶问:“什么事?” 高拱道:“京城官员的俸禄,已经欠了三个月了!堂堂天朝上国,连官员的俸禄都发布下去,似乎不大体面吧?” 徐阶叹息道:“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苦一苦官员们了!苦官员,总比苦百姓要好!” 高拱转头,问黄锦:“黄公公,内承运库那边。。。” 黄锦摆摆手,打断了高拱的话:“高部堂,我劝你不要打内承运库的主意!皇上对自己的私房钱,看的紧着呢!” 高拱摇摇头,一声叹息:“唉。” 这时候,张居正对贺六说道:“对了,五城兵马司来报,灵济宫、朝天观的道士一夜之间全都失踪了。连皇上最为宠信的蓝神仙都不知所踪。老六,你们锦衣卫没查一查?” 贺六道:“查过了。这件事是东厂那边做的,似乎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这算是皇上的家事。张部堂,我劝你不要再过问。” 徐阶道:“不管怎么说,今年春天算是开了一个好头!皇上下旨,停止再修宫殿、庙宇。支出不会再增加。有黄公公、老六这一注救命的钱,这个春天能勉强捱过去了。”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来到内阁值房:“六爷,皇上召见你呢!” 贺六问:“哦?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小太监道:“不知道。不过皇上同时还召见了东厂的刘督公。似乎是有重要的事儿让锦衣卫和东厂一块办。” 正文 第313章 就俩字,昏君!(二更) 永寿宫大殿内,门窗紧闭。嘉靖帝裹着一床棉被,露出半个脑袋,坐在龙榻上。龙榻前,摆着两个暖炉。 已是初春,嘉靖帝却体寒如冰。他知道,李时珍说得对,自己的时日无多了! 贺六和刘大进到永寿宫大殿内。 “臣(奴婢)拜见皇上。”二人齐声道。 嘉靖帝打了个冷颤:“刘大,把暖炉捅一捅,火生旺一些!” 刘大领命,拿起通条,捅了捅暖炉。 贺六在大殿内不过跪了片刻,脑门上便热出了汗珠。 刘大捅完了暖炉,跪倒在殿下。 嘉靖帝问:“那些该死的道士都密裁了么?” 刘大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回禀皇上,全部密裁了!” 贺六心中暗道:刘大的手太黑了!朝天观、灵济宫的道士加起来足有七八百,他竟然说杀就给全杀了。 嘉靖帝道:“好!你办事还是得力的!你们给朕听好了,朕知道,无数人都盯着朕的内承运库!盯着朕自己的银子!这银子,朕谁也不给!东厂和锦衣卫负责,将内承运库中的所有银两,全部运到万年吉壤去,待朕百年之后,给朕陪葬!” 刘大叩首:“奴婢遵旨。” 贺六却愣住了:上千万两的银子,无数的玉器珍玩,全部埋到暗无天日的陵寝当中?要知道,那可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啊! 贺六似乎是想为内承运库里的银子留一丝回旋的余地,他开口道:“启禀皇上,内承运库中的银子要即刻运往万年吉壌么?皇上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活上一百年不成问题。提前往万年吉壌运陪葬,似乎不吉。。。” 嘉靖帝“蹭”一声将棉被扔在了身后,像一只大蛤蟆般跳到了地上:“难道要等朕死了,再把朕的银子送到吉壌去?那些人都盯着朕的银子呢!朕死了,他们一定会违背朕的遗旨。把那些银子搬回自己的家!” 贺六心想:海瑞骂您贪财好货,还真不是冤枉您!宁肯将银子深埋地下,也不让朝廷、百姓受益,这不是贪财好货是什么?这难道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气度么? 嘉靖帝道:“贺六,怎么,你难道要抗旨么?” 贺六连忙叩首:“臣不敢,敢问皇上,何时开内承运库?” 嘉靖帝坐会龙榻上:“朕让钦天监测算过了。三日后的午时是吉辰!就三日后开库吧!下晌,你们二人先去跟黄锦核对下账目!到时候,少运一两银子到万年吉壌,朕杀你们的头!” 入夜,裕王府书房。 贺六对裕王等人说了嘉靖帝白天的旨意、跟黄锦核对过的内承运库存银数目。高拱直接把茶碗摔在了地上。 裕王怒斥高拱:“高肃卿,你干什么?!” 高拱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子:“王爷,那可是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啊!加上那些古玩玉器、奇宝珍玩,总价值不下两千万两以上!嘉靖四十四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是两千七百万两。国库总支出是两千九百六十万两。也就是说,皇上想将大明朝一整年的赋税全都埋到土里!” 张居正叹了一声:“唉,我们还指望皇上龙御归天之后,内承运库的银子能够造福黎民呢。皇上的这道旨意一出,一切都泡了汤了!” 裕王闻言大怒,他怒斥张居正:“张居正!难道你在诅咒朕的父皇早崩么?” 张居正自知失言,连忙跪倒道:“王爷息怒,臣该死。” 李妃一向对张居正青睐有加。她连忙给张居正打起了圆场:“王爷,张部堂也是情急失言,您不要动怒。” 裕王道:“告诉你们!本王这个做儿子的,且盼着父皇福寿绵延呢!以后这种话,不要在本王面前乱说!” 张居正又叩首请了一遍罪。裕王摆摆手:“罢了,起来吧。” 贺六终于开口:“近两千万的财富埋到地底下,谁都会心疼。王爷,说实话,臣本来打算铤而走险,在运银子的时候使些手段,截流一部分银子,再让徐首辅、张部堂他们编一些账目,入了国库的账。可这回押运银子去万年吉壌的,还有东厂的人。在东厂面前,臣不敢做,也做不了任何的手脚!” 裕王叹息道:“唉!这始终是父皇的旨意。银子。。。埋就埋了吧。” 贺六看得出,其实裕王亦心疼这么多银子做皇上的陪葬。 徐阶这个内阁首辅终于开口:“臣有一策。也许可以阻止皇上将内库银运往万年吉壌。” 裕王闻言面露喜色:“徐师傅快快将计策道来。” 三日后,午时,内承运库门外。 黄锦、贺六、刘大三人站在内承运库门前。 黄锦高声喊道:“奉天承运皇帝有旨意!开库门喽!” 四十名小太监合力,才将两扇硕大的库门打开。 贺六刮了刮鼻子,大门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 世人总爱说“臭钱”二字。上千万两现银堆在一起,受潮发霉,那味道真比尸体腐烂发臭还难闻。 贺六、黄锦、刘大进到内承运库中。 贺六瞪大了眼睛,惊得张开了嘴!他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儿,自认为是见过银子的。可他从未见过一千三百万两银子整整齐齐码放在数千个铁架上的壮观景象! 内承运库,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站在这座硕大的银山下,贺六仿佛看到宛平县那些冻饿而死的饥民;徐胖子描述,“易子而食”锅里煮的那个五岁小女孩;李子翩所说,食用观音土活活胀死的那些百姓。。。 贺六是嘉靖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他此刻在心里重重的骂了嘉靖帝两个字:昏君! 不光是贺六愣了,东厂督公刘大亦目瞪口呆。良久刘大才开口:“黄,黄公公。我只调了东厂五百番役来。搬运这么多银子,恐怕。。。不够用吧?” 黄锦叹了口气:“唉。刘公公、贺六爷,你们各自差人,将东厂、锦衣卫的所有番役、力士都调到内承运库这边吧。还有,让顺天府征调一千辆,不,三千辆大车。” 就在此时,内承运库外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哭声。那哭声震天撼地,仿佛是数百人的齐声哭喊。 黄锦闻声道:“怎么回事?走,出去看看。” 正文 第314章 抬尸进谏(三更) 在内承运库门外嚎哭的,是在京的数百名正七品以上清流言官。 内阁首辅站在言官们面前,跟他们唱起了双簧:“国库银根吃紧,总是我这个做首辅的调度不利!你们三个月没发饷银,我对不起你们啊!我给你们赔礼了!请你们回去吧,不要在内库重地哭闹!” 领头嚎哭的,是户科给事中宋恩。他对徐阶说:“徐首辅。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那点俸银来闹事的!国库见了底,有些地方赋税征收到了嘉靖六十年之后!内承运库中的银子,是大明最后的希望啊!皇上要将内库银全部运到万年吉壌陪葬,我们这些言官要冒死劝阻!” “对,自古武死战,文死谏!就算死,我们也要谏言皇上,开内承运库补国库亏空!” “洪武爷有遗训,帝王丧葬要从简!皇上要遵从祖训!” 一众言官纷纷喊道。 徐阶阻止嘉靖帝的法子,其实是个笨法子——法不责众。数百名言官一起出面保护内承运库中近两千万两的财富,嘉靖帝总不能将数百言官全都杀掉! 黄锦劝阻道:“诸位大人,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这件事万难改变。你们就不要再闹了!” 刘大却冷哼一声:“怎么,难道你们都要学海瑞?!” 户科给事中宋恩喊道:“没错!我们就是要学海刚峰!我们来之前,一起去了南城福禄街,订了数百口棺材!刘公公要是有胆量,就将我们全杀光!” 刘大阴笑:“呵,你以为我不敢?来人!” 一名刘大的亲信凑到他身边。刘大道:“速速去永寿宫,将此事禀报皇上。并请旨意,请皇上明示东厂该怎么做。” 那亲信一溜烟跑了。 徐阶继续跟一众言官唱双簧:“内承运库本来就是皇上的私库。皇上要动自己的私房银子,我们做臣子的不好说三道四啊!” 数百言官齐声喊出了八个字:“天子无私!小人有私!” 刘大对黄锦说:“黄公公,您都听见了吧?这群人骂皇上是小人!” 黄锦瞪了刘大一眼:“我耳朵不灵。我怎么没听到他们骂皇上?他们只是在给皇上进谏而已。” 刘大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横竖一会儿皇上的旨意就到了。旨意一到,黄公公且看我的东厂如何收拾这群穷酸腐儒!” 两柱香功夫后,刘大的亲信返回内承运库前。他在刘大面前耳语几句。 刘大高喊一声:“东厂的都给我听好了!给我打!用心打!” 东厂那些如狼似虎的高大番役抽出腰刀,将刀扔在地上,而将刀鞘持在手里。他们冲入言官们当中,举起刀鞘便打。 言官们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东厂番役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啊~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户科给事中宋恩见状,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迎面打来的刀鞘。他鼓足勇气,高喊一声:“我是大明的言官,今日效仿忠直公杨炼,以死相谏!”说完,他拿自己的脑袋,重重的撞向内承运库门前立着的大石狮子上。宋恩顿时脑浆迸裂而死! 死了一个宋恩,刘大并未收手。他大喊道:“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人,我这个东厂督公给你们兜着!” 一众言官不多时已经个个鼻青脸肿。 黄锦急了,他对刘大说:“刘大,我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命令你撤走东厂的人!” 刘大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的黄公公,皇上口谕:‘给闹事的言官一点颜色瞧瞧’。红的血是颜色,青的脸是颜色,白色的脑浆亦是颜色!难道黄公公想要抗旨么?” 几名年老的言官,已经被东厂的番役活活打死!年轻力壮些的,也已经是遍体鳞伤。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阁员、部院大臣上前劝阻,东厂番役的刀鞘竟然打到了他们这些一二品大员的身上! 黄锦大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可东厂的人根本不听他这尊“弥勒佛”的! 黄锦情急之下,竟然返身给刘大跪下了:“刘大!我的刘祖宗!黄锦求你,不要打了!这些人,可都是大明朝廷的肱骨之臣啊!都打死了,谁来给皇上办差?” 刘大的脸因疯狂而变得扭曲:“他们辱骂皇上,个个该死!打死一百个,朝廷开恩科再补一百人做官就是了!” 贺六终于忍无可忍了!“噌~”他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将刀横在了刘大的脖子上:“刘大!让东厂的畜生住手!” 一众锦衣卫力士见六爷抽了刀,亦纷纷抽出腰刀,围住了那些手持刀鞘的东厂番役。 刘大冷笑一声:“贺六,我不信你敢杀东厂的督公!” 贺六一字一顿的骂道:“刘大,我,操,你,娘!东厂的畜生,我正月里就杀过一批!不差再杀你一个!马上让你的人放下手中的凶器!” 刘大道:“我要是让他们继续打呢?” 贺六怒吼道:“你试试?!” 怒吼的同时,贺六手腕用力,刀刃竟然刺破了刘大的脖颈下的皮肤,渗出了血。 刘大凝视着贺六,他心中暗道:以前锦衣卫的第一老实人贺六,如今已变成了贺疯狗!这疯狗一月前敢在承天门外铳杀数十名东厂番役,现在要是犯了疯病,说不准真敢割断我的脖颈。 刘大冷笑道:“好!贺六,你够狠!东厂的,放下刀鞘,都别打了!贺六,你就等着皇上收拾你吧!” 徐阶脸上,亦被殴青了一大块。他茫然着望着躺了一地,痛苦呻吟的清流言官,低声自言道:“老天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大明朝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张居正和高拱走到石狮子前,抬起了宋恩的尸体。 张居正一向精于蛰伏。现在,他不想再蛰伏,不想再沉默。他高喊一声:“我们抬尸进谏!” “对,抬尸进谏!” 徐阶朝着张居正高喊一声:“张太岳!你难道疯了么?” 高拱与张居正向来不和,可现在,他亦占到了张居正一边:“徐首辅,张太岳没疯!是东厂疯了!大明朝疯了!我高肃卿的脑袋也不要了!我跟张太岳一起,抬尸进谏!” 正文 第315章 君臣之战(四更) 高尚的愤怒如惊涛骇浪般翻滚! 张居正高喊一声:“走,去永寿宫,向皇上进谏!” “对,去永寿宫,找皇上!” 黄锦闻言,竟然以司礼监掌印的尊贵身份,跪倒在了一众言官们面前。他重重的磕着头,边磕头边哭喊:“诸位大人!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再闹了!难道你们要逼死皇上么,呜呜呜。。。” 黄锦磕头的地面,是大理石板铺设而成的。不多时,他的额头上磕出了鲜血。 一众官员们却毫不给黄锦面子,抬着几具尸体,走向永寿宫的方向。 刘大狂笑:“去吧!都去吧!钢刀等着你们呢!东厂的人给我听好了,不要阻拦这些穷酸腐儒!都回东厂去,磨快了刀,准备大开杀戒!” 说完,刘大领着东厂的人撤走了。 徐阶走到贺六面前:“老六,赶紧让锦衣卫的人阻止张居正、高拱他们啊!” 贺六摇摇头:“徐相,有些事是阻止不了的!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阻止他们,还会和他们一道,向皇上抬尸进谏!” 说完,贺六大步赶到张居正、高拱身旁,并肩走向永寿宫。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前。 言官们跪倒了一片。跪在正前方的,是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言官们中央,是三具尸体。 永寿宫大殿内,嘉靖帝对着镜子“嘿嘿嘿”的笑,他自言道:“又来了!你们又来了!四十多年前,‘大议礼’时,你们便这样逼过朕!呵,朕十几岁的时候不怕你们,现在同样不怕你们。朕睡觉,你们就跪着吧!” 说完,他竟然倒头睡去。 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六个时辰,一天一夜。。。 大明朝的君、臣,就这样相互以沉默对峙着。 在此期间,东厂督公刘大进出过永寿宫大殿两次。 一天之后,许多言官又饥又渴,昏死在永寿宫大殿外。 刘大再次进入了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长长伸了个懒腰:“事情办完了?” 刘大道:“是,皇上。趁着那些奸臣在永寿宫闹事,东厂已跟神机营的将士通力合作,将内承运库中的银子全部运出了城,掐算时辰,再有几个时辰,内承运库中的所有银子,就能运达万年吉壌了!” 嘉靖帝狐疑的看着刘大:“刘大,你不会从中克扣朕的陪葬吧?” 刘大连忙叩首:“皇上,奴婢是无根之人!奴婢要银子做什么?再说,此次押运皇上的银子,是东厂跟神机营相互监督。一两银子也不会少的。” 嘉靖帝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也有错!朕让你给那些言官点颜色瞧瞧,你怎么打死了三个人?连徐、高、张他们都一并打了?你就不怕朕百年之后,没人为你做主,那些文臣会生吞活剥了你?” 刘大道:“为皇上办差,奴婢本就不想为自己留什么后路。只一心一意办好皇上交代的事就是了!” 嘉靖帝从手中,拿出一枚嘉靖通宝铜钱,扔给了刘大,吩咐道:“你将这枚铜钱放到内承运库去。另外把黄锦给朕叫来!” 刘大走后不多时,黄锦额头包着一块白布,进到了大殿内。 嘉靖帝冷哼一声:“你堂堂的司礼监掌印,给那些人磕什么头?你不要体面,朕还要体面呢!” 黄锦沉默。 嘉靖帝道:“罢了,罢了,就遂了外面那些人的心愿吧。你出去传旨,让他们回家休息。明日午时,朕会将内承运库中的所有财富,移交给太仓国库!” 黄锦闻言大喜:“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嘉靖帝竟然一阵狂笑:“圣明?朕真的圣明吗?哈哈哈!” 长年累月的服用那些稀奇古怪的仙丹药丸,已经让嘉靖帝迷失了心智。如今的他,宛若一个癫狂的疯子! 黄锦宣了旨意。一众朝臣以为“抬尸进谏”奏了效。又饿又困的他们,不少都直接昏厥在地。 黄锦忙不迭的让小太监们给昏倒的官员灌米汤、掐人中。又派人搀扶他们出宫回家。 张居正拍了拍贺六的肩膀,气息虚弱的说道:“老六,我们赢了。” 贺六嘴唇发白,轻声说道:“赢了?难,难说。” 贺六毕竟已经是四十六岁的人了,一天一夜的困、饿,让他体力不支,亦昏倒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贺六睁开了眼睛。白笑嫣那张宛若桃花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贺六问:“我昏过去多长时间了?” 白笑嫣闪烁着泪花,答道:“昏迷了一天了。” 贺六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老胡答道:“巳时一刻了。” 贺六挣扎着站起身:“快,给我准备官服,我要去内承运库!” 白笑嫣哽咽着骂道:“你,你不要命了?” 贺六掀开被子:“你懂什么?午时皇上要将内承运库的财富移交太仓国库!这是大事!” 白笑嫣含泪给贺六穿上了官服。 老胡在一旁道:“老六,内承运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贺六瞪着老胡:“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告诉我!” 老胡一声长叹:“唉,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贺六骑着马,赶到了内承运库门前。 内承运库库门紧闭。在京的文武官员都站在库门前,焦急的等待着午时的到来。 徐阶迎了上来:“老六,你来了。” 贺六道:“徐首辅,糟糕,我忘了领锦衣卫的弟兄过来。那么多银子,怕是不好搬。” 高拱在一旁道:“放心老六。我调来了太仓所有的库兵!人实在不够用,还可以调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来帮着搬运。” 贺六惊讶:“太仓的所有库兵都来了内承运库这边?要是有不法之徒趁机偷窃太仓银可怎么办?” 张居正在一旁苦笑一声:“我的老六!你也太看得起高部堂主管的太仓银库了!太仓银库现有存银三百五十六两三钱!留一个人,就能看住!” 贺六闻言,凝视着内承运库的库门:“午时啊,你快些到吧!大明朝急等着内承运库中那些发了霉的银子用呢!” 正文 第316章 朕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五更,求果子) 在数百官员的殷殷期盼中,正午时分终于到了! 黄锦高喊道:“内承运库的人都听了,打开库门!将库中银子移交太仓国库!” 数十名小太监打开了库门。 贺六、徐阶、高拱、张居正首先进入了内承运库中。 四人傻眼了!内承运库——空空如也! 一千三四百万两银子没了,古玩玉器没了,奇珍异宝也没了! 库房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木匣。 贺六走上前去,将木匣捧到徐阶面前。 徐阶打开木匣。木匣里,静静的躺着一枚嘉靖通宝铜钱。 徐阶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刘大突然进到内承运库中,得意的说:“呵,告诉你们吧。你们抬尸进谏的时候,东厂和神机营的人,已经将内库银全都送到了万年吉壌!跟皇上斗,你们赢得了么?” 说完,刘大扬长而去。 贺、徐、高、张四人目光呆滞的盯着那个木匣。 贺六陡然抽出绣春刀,一刀将木匣劈成了两截! 年逾七旬的徐阶,跟张居正、高拱抱头痛哭。徐阶仰天长啸:“苍天啊!大明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真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三位辅臣的泪水,沾湿了内承运库的地板。 与此同时,景仁宫中。 三年前,贺六在普罗岛捕获了白鹿,以胡宗宪的名义送给了嘉靖帝。 这三年来,白鹿一直被嘉靖帝供养在景仁宫。每天都有五十个小太监伺候“白鹿上仙”的吃喝拉撒。 内承运库内,三位辅臣的哭声震天。 相隔数里的景仁宫,白鹿突然抬起头,仿佛听到了内承运库里的哭声。 它的两眼满是泪水。 片刻之后,道门圣物白鹿,三清上仙的坐骑白鹿,天降的祥瑞白鹿,半仙之体的白鹿——竟然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汉朝董仲舒曾提出天人感应的说法。君主无道,上天必降下不详的征兆。 或许,董仲舒说的是对的。白鹿用自己的死,预示着这个古老王朝的颓败,痛斥着君王的昏庸无道! 内承运库的银子,在万年吉壌总管太监吕芳的监督下,全部深埋到了陵寝当中。 吕芳是当世巨贪,可当最后一锭银子埋进陵寝,他也不得不感慨:“贪,是人的本性啊。即便是当今天子亦不能免俗!” 一天之后,黎明时分,嘉靖帝敲响了登闻鼓,开朝会。 一直到辰时三刻,整个大殿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一名朝臣到会! 愤怒的群臣,给嘉靖帝递上了数百封告病的折子! 守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嘉靖帝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独。 “难道是朕错了么?不!天子从来都不会犯错!海瑞在《天下第一疏》里所言都是一派胡言!” “你们抛弃了朕!朕亦要抛弃你们!” “哈哈哈,朕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嘉靖帝的狂言回荡在大殿之内。 一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黄锦默默的在心里说:皇上,疯了。 贺六在家睡到了日上三竿。白笑嫣提醒他:“这都辰时了。你怎么还不去北镇抚司上差?” 贺六黯然道:“上差?上什么差?永寿宫里的那个人已经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了。难道我还要去替他做什么咬人的疯狗?” 白笑嫣道:“别这么说,我一会儿去裕王府,听听李妃怎么说。” 贺六摇头:“去李妃那儿?两个女人妄议朝政?皇上都不管朝政了,你们两个女人操什么心?还是好好打你们的麻吊,哄你们的孩子吧。” 白笑嫣抱住贺六:“我的六哥。你脸上现在写着两个字呢。” 贺六问:“哦?哪两个字?” 白笑嫣答道:“绝望二字。” 白笑嫣说的对,嘉靖帝用一枚铜钱耍弄了朝廷众臣,贺六现在已经是彻骨的绝望。有昏君如此,大明必亡!即便徐阶、张居正、戚继光、俞大猷那些忠臣良将再殚精竭虑又有什么用? 贺六长叹一声:“天子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贺六披上衣服,找到了老胡。 老胡正坐在卧房的桌子旁喝酒。 贺六道:“拿个杯子来,我陪你喝!” 老胡笑道:“大白天喝酒,难道你要跟我一样,做一只醉猫?” 贺六直接抢过了老胡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两口:“我宁愿醉死在家里,也不愿出门再过问那些破事!老胡,我替锦衣卫效力了整整二十六年。可昨天,当内承运库库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这二十六年所做的事有什么意义。二十六年来,我们抄了多少贪官的家?可到最后才发现,大明朝最贪的人,在永寿宫!而他的家,我们是抄不得的!” 老胡道:“老六,你若真想为大明的老百姓做些事情,我劝你,一会儿随我老老实实到北司值房去。乖乖的等。等他龙御归天,等裕王继位。等张居正、海瑞那样的人得到重用,革除积弊,复兴大明。” 贺六苦笑一声:“做皇帝做到臣子人人盼着他死。他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老胡道:“曾几何时,他不算个圣明的君主。也不算太昏庸的君主。可那些仙丹神药害人啊,把他的脑子毒坏了。昨日他戏耍满朝文武,不是昏君的做法,而是一个疯子的做法!你不要跟一个疯子赌气。我想,裕王也该劝劝徐、高、张那些人,不要跟一个疯子赌气!” 贺六又灌了一口酒:“对了,老胡。现在,你该告诉我当年那桩鬼宅阴兵案的真相了吧?我知道,你这老不死的一定知道真相,只是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我罢了!” 老胡道:“真相有时候需要自己去寻找。好好等吧,等你真正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打开了天字号密档房,你追寻半生的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贺六叹了声:“在一炷香之前,我想上辞陈,告老还乡。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不是为了永寿宫里的那个人,只是为了查出我爹、香香他娘的真正死因。” 老胡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记住,死者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正文 第317章 贺六不可予高位(一更) 嘉靖帝用一枚铜钱,让满朝文武彻底绝望了。永寿宫大殿内,堆满了一封又一封的告病折子。内阁停摆了,六部停摆了,都察院、大理寺停摆了,甚至于五军都督府的领军将帅都有一多半儿告了病。 这个古老的帝国,似乎有停摆的危险。 臣子们这回团结一心,要与天子抗争到底! 嘉靖帝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中的高手。群臣没想到,嘉靖帝只出了一招,便让他们立刻妥协。 这一招很简单。三天后,嘉靖帝下诏:朕老迈多病,令裕王监国! 群臣现在谁也不会再给嘉靖帝任何的面子,可他们要给大明未来的希望——储君裕王面子! 裕王成了给自己的父皇擦屁股的。他几乎是挨家挨户的去找那些内阁阁员、部院大臣们推心置腹。。。不到两天时间,满朝文武,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继续为这个颓败的帝国效力。 嘉靖帝很得意:朕一生与臣子们斗过无数次,这一次,朕又赢了! 不过嘉靖帝的诏书当中,有句话是真的。他的确是老迈多病。 说来也怪,自从运走了内承运库中的银子,景仁宫的白鹿暴死,嘉靖帝的身体便像被掏空了一般,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他只能每日半躺在永寿宫的龙榻上度日。翻个身都要黄锦帮忙。 这日,嘉靖帝竟然破天荒的传见裕王和皇长孙朱翊钧。 这是最近六年里,嘉靖帝第二次见自己的儿子。之前他信神汉方士“二龙不能相见”的谗言,一直对裕王避而不见。 裕王牵着朱翊钧的小手,进到永寿宫大殿。 “儿臣叩见父皇”。 “孙儿叩见皇爷爷”。 嘉靖帝闻言,竟如普通的老人一般,朝着朱翊钧招招手:“我的好皇孙,过来,让皇爷爷抱抱。” 朱翊钧人小鬼大,摆动着小腿,直接上了龙榻。 嘉靖帝抱起自己的皇孙,亲了亲:“好皇孙,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你,还是你过百岁的时候,你母妃抱着你来永寿宫见的朕。” 朱翊钧用一双小手摸着嘉靖帝的胡子:“皇爷爷,你胡子好白吖!” 殿下跪立的裕王呵斥道:“钧儿,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嘉靖帝迷离着一双老眼,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裕王,你发福了啊。以前朕记得你瘦的跟麻杆一般,现在胖了几圈。” 嘉靖帝跟自己的孙子逗了会儿乐子,他对黄锦说:“拿一枚金元宝来!” 黄锦领命,从大殿的一个木箱内拿出一枚十两重的金元宝,双手奉给嘉靖帝。 嘉靖帝把元宝赛到孙子手里,刮了刮孙子的鼻子:“朕听说,你每晚必抱着一个金元宝才能入睡?你个小财迷!这个赏给你吧。” 朱翊钧童言无忌,说了一句话,吓了裕王一大跳:“哼,孙儿是小财迷,皇爷爷就是老财迷!” “不得妄言!”裕王又呵斥了朱翊钧一声。 没想到,嘉靖帝被自己的孙子骂作“老财迷”,他不仅不怒,反而开怀大笑:“对对对。朕是老财迷,朕的孙子是小财迷。一对儿财迷。好了,黄锦,领着皇长孙去大殿外玩吧!裕王,近前来!” 裕王跪着挪动到嘉靖帝的龙榻前。嘉靖帝一阵剧烈的咳嗽。 裕王起身,边给自己的父皇顺着气,边哭着说:“儿臣不孝,这数年来未曾给父皇尽一点的孝心。” 嘉靖帝道:“那是朕的错儿。听信了二龙不能相见的谗言。儿啊,坐,坐到朕的身边来!” 裕王听命,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嘉靖帝身边。 嘉靖帝问道:“你是不是跟徐阶、高拱、张居正一样,恨朕把内承运库的库银统统埋到了万年吉壤?” 裕王道:“儿臣不敢。” 嘉靖帝苦笑一声:“真的不恨朕么?呵,朕告诉你,这件事,归根结底不是钱的事儿!你知道做皇帝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什么吗?” 裕王道:“儿臣不知。” 嘉靖帝压低声音对裕王说:“最重要的,是不能事事遂臣子的心愿!有时候,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明知臣子们是对的,自己是错的,也要错下去!总而言之一句话:聪明的皇帝操控群臣,愚笨的皇帝被群臣操控!” 裕王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儿臣记住了。” 嘉靖帝又道:“春秋战国时候,各诸侯王要么自称是‘孤’、要么自称是‘寡人’。因为一国的君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不能相信任何臣子,不能跟任何臣子成为朋友。” 裕王沉默不言。 嘉靖帝道:“好了,朕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要跟你交代清楚。朕问你,你登基后要办的第一件事,是不是要惩处东厂的刘大?” 裕王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是。他纵容东厂家奴,打死了三名言官,打伤了数百名官员。甚至连内阁首辅都被东厂的人打青了脸。此人太多毒辣,断不可留。” 嘉靖帝笑道:“告诉你吧!满朝文武你谁都可以不用!唯独刘大,你不但不能除掉他,反而要重用他,让他继续执掌东厂!” 裕王问:“为什么?” 嘉靖帝答道:“告诉你罢!一个皇帝,身边一定要有一条咬人的狗,才能震慑群臣!本来,朕是想让贺六做这条恶犬,没想到,他不给朕面子,寻机躲到了南京两年。回京之后,还跟内阁的人交往甚密。家奴就是为整治朝臣而存在的。他却和朝臣们走到了一块,那他就不是家奴,而是皇帝的敌人了!告诉你,满朝文武,都是皇帝的敌人。唯有厂、卫,应该是皇帝的奴仆!刘大心狠手辣,这样的人,正好为你所用,做替你咬人的一条狗!” 裕王虽然心里对嘉靖帝这一套做皇帝的理论不敢苟同,嘴上却不敢提出异议,只是说:“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嘉靖帝又道:“你登基之后,是不是打量着让贺六做锦衣卫的指挥使?” 裕王点点头。 嘉靖帝道:“朕再跟你说一句话,算是朕的遗训吧。附耳过来!” 裕王将自己的耳朵,附到嘉靖帝嘴边。 嘉靖帝一字一顿的对裕王说道:“贺六其人,可给实权,却不能授高位!” 裕王一脸疑惑的问:“父皇,这是为什么?” 嘉靖帝笑了笑:“以后你会明白的。总之,这是朕的遗训。你照做就是了。朕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正文 第318章 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死了! 春去夏来,秋去冬来。贺六在院子里栽的那棵桦树,叶子由绿变黄,枯叶又随着凛冬的风飘散。 嘉靖四十五年的冬天来了。 这日,贺六一家人正围桌吃饭,猛然间,听到“轰”的一声。 贺六有些奇怪:“这什么声音?莫不是兵部造办处火药局炸了吧?” 老胡道:“我听着不像是火药爆炸的响动。倒像是打雷了。” 十一岁的香香点点头:“没错!胡爷爷,我听的真真的,就是打雷的声音。” 小忠儿忙不迭的拍起了姐姐的马屁:“姐姐长的辣么好看,说神马都对。” 贺六奇怪道:“冬天打雷?这可真是件怪事儿。” 老胡喝了口酒:“不像是什么吉兆。” 永寿宫内。 嘉靖帝亦听到了这声炸雷。他陡然从龙榻上坐起。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人:杨廷和、蒋冕、毛纪、杨一清、张璁、翟銮、方献夫、张孚敬、李时、夏言、严嵩、严世藩、胡宗宪。。。无一例外,这些都是已经死去的人。 嘉靖帝挥舞着自己的手:“你们来永寿宫做什么?给朕滚开!” 众人却笑嘻嘻的朝着嘉靖帝招手:“皇上,过来吧。” 说完,众人走向嘉靖帝。 嘉靖帝又怒又怕,手臂直直的指向那些死去的人,而后身子一歪,倒在了龙榻上。 当值的黄锦听到响动,来到龙榻边:“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倒是说话啊!太医,快传太医!” 永寿宫内顿时乱作一团。黄锦壮着胆子,探了探嘉靖帝的鼻息,而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呜!皇上龙御归天啦!” 嘉靖帝死了。自封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嘉靖帝,死了!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终归还是死了。说他是轻于鸿毛,他比鸿毛要重一点。说他重于泰山,他又完全没有那个资格。 嘉靖帝不圣明,却聪明。十六岁便能操纵朝局,在“大议礼”时将群臣耍的团团转;数十年不上朝,却能操控群臣如股掌之上。 他有时善于用人,重用夏言、徐阶、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忠臣良将;有时又宠信奸臣,如严嵩父子。 他有时会做出圣明的决断,让臣子们产生他是个明君的错觉;有时明知自己是错的,却要一意孤行,一错到底,让臣子觉得他是个昏君。 他是一个充满着矛盾的君主。 然而他在位时,正如海瑞在《天下第一疏》中所说:百姓家家干净,官员腐败成性,国库入不敷出,大明朝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四个字——皇帝自私。 嘉靖帝很自私。他觉得自己是天子。天子就应该以天下养。为了自己的皇权永固,就必须分裂群臣,让他们争来斗去。要永享自己的富贵,就必须求仙问道,如此一来才能活得更长。至于天下苍生?在嘉靖帝眼里只是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而已! 对于天下苍生来说,这样的皇帝,还是早点死比较好。 明代的史官,逢天子驾崩,都要在史书上好话说尽。然而嘉靖帝死后,史官们似乎觉得把嘉靖帝夸上天有悖自己的良心,于是给了他“忽智忽愚”四个字的评价。 永寿宫响起了太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皇上殡天啦!” 西苑内阁值房内,徐阶跟张居正连夜批阅文书。他们听到太监们的喊声,慌忙赶到了永寿宫大殿。 黄锦泣不成声:“二,二位大人。呜呜呜,皇上他老人家,殡天了!” 徐阶和张居正先对着嘉靖帝的遗体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而后徐阶对张居正说:“要写一道遗诏,我来拟,你来写!” 在这个冬夜里,徐阶终于把对嘉靖帝数十年来的怒火,统统发泄在了这道假拟的“遗诏”之上。遗诏被他和张居正写成了罪己诏。 在遗诏里,“嘉靖帝”破口大骂自己宠信奸臣,痴迷求仙,空耗国帑,懈怠朝政。时人将嘉靖帝遗诏与海瑞骂君的《天下第一疏》相比对,竟发现如出一辙。 贺府。 今夜本该在北镇抚司当值的徐胖子,慌慌张张闯进了贺府院中。他高喊道:“六哥,快起身!天崩地裂了!” 贺六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对白笑嫣喊:“快,快给我拿官服!” 贺六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你刚才说什么?” 徐胖子面无表情的说道:“皇上殡天了。” 徐胖子的话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兴奋之情。自从在北直隶亲眼见到了“易子而食”,见到了五岁的小女娃变成了锅里的一堆肉,他心中便对自己的主子嘉靖帝生出了三分的恨意。 贺六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徐胖子道:“徐首辅差人去北镇抚司传的话。徐首辅说,天崩地裂之时,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他让六哥你立即集合南、北司所有弟兄。兵分两路,一路护住裕王府,一路进入永寿宫,保护裕王爷。” 贺六道:“走,马上去北镇抚司!” 两个时辰后,所有在卫籍的弟兄全部在校场聚齐。 贺六对何二说:“我带一半儿弟兄去永寿宫。你带一半儿弟兄去裕王府,不,潜邸!一定要扈卫好潜邸的安全。” 何二点点头:“放心吧我的六爷!出一点差池,我提头来见!” 贺六带着两千锦衣卫力士,进得永寿宫门。他发现,永寿宫内早已站满了兵士。看服色,有神机营的兵,有三千营的兵,有五军营的兵,甚至还有兵部的本部亲兵、五城兵马司兵丁。 贺六先去了西苑值房。徐阶道:“老六,你来的正好!天崩地裂,切不可出一点差池!裕王,不,皇上刚到永寿宫为先皇守灵。永寿宫的安全,就交给你来负责了!我调了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兵部亲兵、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六路人马来永寿宫。六路人马平时互不统属,相互制衡,不会发生什么兵变夺宫,是最稳妥的。你老六要做居中调度者!” 正文 第319章 心愿泡汤(三更) 嘉靖帝这一年来身子骨一日弱似一日。其实内阁、宫中早就准备好了他的后事。故而先皇国丧进行的有条不紊。 丧礼过后,是新皇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前一晚,隆庆帝(裕王)召见徐、高、张、贺六四人。 贺六心忖,如今皇上找徐、高、张议事,还要叫上我。看来他是将我视作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不二人选!明日皇上登基之后,定要处死刘大。到时候甚至有可能让我兼管东厂。 贺六想多了。 四人跪倒道:“臣等叩见皇上。” 隆庆帝抬抬手:“免礼平身。” 高拱首先开口:“皇上,新朝的隆庆通宝铜钱,户部宝泉局已经打出了样钱。皇上请看。” 隆庆帝接过高拱奉上的新朝样钱,看后皱起了眉头。 徐阶在一旁道:“这新朝样钱看起来成色不错。皇上可还满意?” 隆庆帝将样钱抛在了地上,他问贺六:“贺六,你现在暂代锦衣卫指挥使职权。都说天上的事儿锦衣卫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锦衣卫全知道。朕考考你,银子兑换铜钱的比率,官价是多少?民间的实价又是多少?” 贺六侃侃而谈:“启禀皇上,官价是一两银子兑换一千铜钱。实价则是一两银子兑换九百五十铜钱。” 隆庆帝又问:“自古都是银贵钱贱,你倒说说,为何这些年却成了银贱钱贵?” 贺六答道:“这是因为嘉靖一朝,所制铜钱中,含铅和含铜的比例不对。以前向来是铜铅比例各半。严嵩却说,铜铅比例各半,铜钱发暗,体现不出嘉靖盛世的气象。于是严嵩当年将铜铅比例抬到了铜六铅四。于是乎,奸商们用银子广为收购铜钱,熔炼后,制成铜器出售牟利。这样一来,自然成了银贱钱贵。” 隆庆帝道:“高拱,你们户部宝泉局打制的新朝样钱,看上去比严嵩在任时的铜钱还要光鲜亮丽!铜铅比例是多少?” 高拱道:“启禀皇上,是铜七铅三。臣想,皇上登基之初,自然事事都要体现出新朝气象。铜钱是一个朝代的脸面,要是暗淡无光。。。” 隆庆帝一摆手:“高拱,记住,朕不能光要面子,不要里子!铜钱暗淡些,虽然不好看,却能杜绝诸多弊端。改了吧,改成铜铅各半!” 贺六心中暗道:或许眼前的新皇上,真能做一个明君! 徐阶又道:“启禀皇上。新君登基,一般要普免天下钱粮,向百姓昭示新君的仁慈爱民之心。您看这事。。。” 隆庆帝道:“国库空虚至此,朕不能光为了昭示什么仁爱,就不顾朝廷的财政!这样吧,去年受过灾的几个省份,税赋减半,没受灾的省份,赋税减少个一成也就罢了!” 徐阶突然老泪纵横的跪倒,山呼:“吾皇圣明!” 徐阶叩拜后,竟然斗胆抬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龙椅上,自己以前的那个学生。他心中想:自己教出了一个明君!这是他这个做老师的一生的荣耀!大明朝的百姓有救了!这个面临崩溃的帝国有救了! 徐阶忽略了一点:人,往往是会变得。 隆庆帝道:“徐师傅,快快起身。你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在为朕殚精竭虑,一饭三吐哺!朕今后赐你殿前免跪!” 徐阶擦了擦眼泪,起身道:“臣谢皇上隆恩!” 张居正道:“启禀皇上,大明有制,先皇三年大丧期间,不得轻动刀兵。鞑靼人不知从哪儿探听得先皇殡天的消息。蓟州镇大帅戚继光发来加急文书,说鞑靼屡屡在长城边挑衅。戚继光忌惮祖制,不敢主动出击,只得固守城池。” 隆庆帝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不是说新朝新气象么?有些陈腐的规矩是该改改了!告诉戚继光,该出击就出击!要让鞑靼人知道,跳梁者,虽强必戮!犯我山河者,虽远必诛!还有,等他击败鞑靼,大胜还朝时,朕会到德胜门亲自迎接他!” 贺六心中赞了一声:什么是好皇帝,什么是昏君?高下立见! 徐、高、张数人一连禀报了七八件事情,隆庆帝事事处理得当。 隆庆帝问:“还有什么事么?” 徐阶道:“启禀皇上,暂时无事了。” 隆庆帝道:“嗯,明天徐师傅还要主持登基大典。你们先下去吧。贺六,你留一下。” 贺六留在了永寿宫大殿中。 隆庆帝道:“朕给你引荐两个人。” 隆庆帝一拍巴掌,大殿的屏风后,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矮个子的贺六认识,是裕王府“小锦衣卫”右春坊的头目朱希孝。另一个高个的看上去四十来岁,贺六从未见过。 隆庆帝指了指个高的那个人,说道:“他是刘守有,是正德朝廷名臣刘天和之子。现在后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这人是你的老相识,朱希孝。” 贺六拱手道:“见过刘佥事、朱掌坊。” 二人齐声道:“见过贺六爷。” 隆庆帝道:“朕决定,任命刘守有为锦衣卫指挥使。另在指挥使上设左都督。朱希孝任锦衣卫左都督。贺六,你这个北镇抚使今后要好好襄助他们!” 贺六愣了!盼了多少年,盼着坐上指挥使高位,打开天字号密档房,找出父亲、香香生母的真正死因。这下倒好!一切的都落了空! 隆庆帝命道:“刘守有、朱希孝,你们二人先下去吧。” 二人走后,隆庆帝对贺六说:“贺六,朕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论资排辈,锦衣卫的头把交椅应该由你来坐。朕突然在你头上安了一个朱希孝,一个刘守有,你定然不会高兴。” 贺六连忙道:“能为明君尽忠是臣的福分。至于职位高低,臣从未在乎过。” 正文 第320章 打开天字号密档房(四更) 隆庆帝摇头:“贺六啊,朕与你是君臣相知啊!你不要学前朝的吕芳、严嵩,只对皇帝说假话,不对皇帝说真话!朕不让你做锦衣卫指挥使,你要是高兴才怪呢!可朕有朕的难处啊!” 贺六沉默,只是叩首。他知道,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磕头,少说话。 隆庆帝道:“朕跟你倒一倒苦水吧!朝中众臣,都说先皇是以家奴治天下。先皇驾崩不及一天,便有人上奏疏,建议朕削弱厂卫的权力。其实,削弱锦衣卫权力的事,成祖爷就做过。当初他南下靖难,攻下南京城,宣布要削家奴之权,与群臣共治天下。于是乎,他废除了锦衣卫。” 隆庆帝喝了口茶,又道:“可没过几年,成祖爷便发现,大明朝不能没有专办秘密差事的衙门。不得已,他只得重设锦衣卫,另设东厂牵制锦衣卫。臣子们给朕上奏疏,让朕削弱厂卫权力,合情合理!朕又不能不纳谏。只好出此下策,让刘守有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是名臣之后,虽然是武官,却属于是朝廷内的清流派。他只算朕的臣子,不算朕的家奴。如此一来,朝臣们总不能说朕继续以家奴治天下了吧?” 隆庆帝说的话自相矛盾,既然是为了堵群臣的口,才让刘守有这个清流做了锦衣卫指挥使。那为何他又在指挥使上设置左都督,并让自己的家奴朱希孝担任此职? 然而,在皇帝面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隆庆帝不让贺六担任指挥使,能找出一万条理由。谁让人家是皇帝,贺六是家奴呢? 隆庆帝一番长篇大论,而后道:“贺六,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会好好补偿你的!朕会加封香香为县主,你的夫人为二品诰命。并将先皇所遗锦衣令赐予你!准你随时越过指挥使、左都督向朕奏事!” 说完,隆庆帝从一个木匣子中,拿出那枚玉制锦衣令。这枚锦衣令,以前是嘉靖帝派往锦衣卫的内应,“影子指挥使”老胡所有的。处置杨炼案时,老胡向嘉靖帝缴了令牌。 隆庆帝郑重的将锦衣令递给了贺六。贺六心中却清楚:这只不过是块牌子而已。皇上要是认这块牌子,那它代表着锦衣卫中的无上权力。要是不认,牌子就永远是一块牌子! 隆庆帝笑道:“这下你该跟朕说实话了吧?朕不让你做指挥使,你是不是不高兴?” 贺六点头道:“是!” “是”字刚出口,隆庆帝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不过是转瞬间的表情,贺六低着头,无法察觉。 贺六继续说道:“皇上,臣说自己不高兴,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指挥使的权位。而是因为二十多年的一幢陈年旧案。” 隆庆帝来了兴趣:“哦?什么旧案?细细说来。” 贺六道:“二十多年前,臣父贺平担任锦衣卫查检百户一职。时有夏、严党争。夏言老首辅的学生,参劾严党干将大理寺卿黄守功贪污纳贿。臣父带着上百锦衣卫袍泽找到了黄守功的外宅,正准备查抄黄守功的贪污实证,子夜时分,他的全部袍泽却被一伙‘阴兵’所杀。臣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虽幸免于难,被人救回京城,刚回京便伤重不治而亡。” 隆庆帝道:“二十年前的鬼宅阴兵案,朕亦早有耳闻。继续说。” 贺六道:“嘉靖三十六年,鬼宅主人黄守功之子黄善任顺天府尹。臣拿住了他横行不法的证据,威胁黄善道出当年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哪曾想,我们俩约定见面的当天晚上他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同时,臣家中失火,臣的发妻被烧死。线索又断了。。。” 隆庆帝摆摆手:“不要说了。朕明白了!你是想调阅天字号密档房,查出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对么?因为只有锦衣卫指挥使和朕才能打开密档房,你坐不上指挥使,便没有这项权利。父、妻的死因便不能查清。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贺六道:“皇上圣明!” 隆庆帝道:“这好办的很!朕给你一道黄折子明旨。你带着这道旨意,去密档房间查阅就是了!” 贺六闻之大喜!隆庆帝写好了圣旨,盖上了玺印。贺六拿着圣旨,直接到永寿宫的西北角,找到了当值扈卫的管档千户王八! 王八跟贺六回到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衙门的东侧,有一间设置了层层铁栅栏的房子。房子外,站着数十位手持火铳守卫的南司力士。 王八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钥匙。 档房看守百户拱手道:“六爷、八爷,您二老知道规矩。您二位不是指挥使,要开天字号密档房的十二把铁锁,必须拿出圣旨。属下六辈人都是看守天字号密档房的,职责所在。您二位可不要见怪。” 贺六点点头,向看守百户出示了圣旨。 看守百户看完圣旨,让开了去路。 天字号密档房周围,设有十二道铁栅栏。每进一道铁栅栏,必开一把锁。 王八开完了十一道锁,二人走到了档房门口。贺六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大书的“锦衣卫天字号密档房”九个大字,心中狂喜不已:终于能找出鬼宅阴兵案的真相了!即便找不出真相,从当年的密档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可以接受的!总比现在线索皆无的强。 王八打开了最后一把锁。他对贺六说:“六哥,我无权陪你进去。我去外面等你。” 贺六点点头,推开了档房的门! 贺六拿出一方火石,又从怀中掏出半截蜡烛点燃一看——他扑腾一声摔倒在地! 档房之中,空空如也!只有最中央,摆着一个火盆!哪里有一份密档? “难道是有暗格?”贺六狐疑的问自己。 可仔细观瞧,密档房地底铺的是一整块的大铁板。墙壁上也贴着铁板,绝无藏有密室的可能! 贺六大呼一声:“来人!密档失窃了!” 王八在外面喊:“六哥,密档失窃了?我们无权进去,你出来说!” 正文 第321章 鬼宅阴兵案落幕(五更) 贺六出得档房,训斥看守百户:“你不是说你家六辈人都是守卫天字号密档房的么?现在里面空空如也!明显是被盗了!” 看守百户一脸委屈:“不可能啊。陆指挥使活着的时候,经常拿着一些密档存入那房子里。先皇殡天后两天,当今皇上还亲临过密档房,我亲眼看着皇上拿着一叠纸进了房子里。这才是七天前的事情啊!这七天来,我跟我的弟兄依旧是两班倒,日夜看守这儿。根本不可能失窃!” 贺六道:“可那档房里的的确确是空无一物的!” 看守百户道:“六爷。属下斗胆说一句,这事儿,要不您找皇上问问?” 贺六心忖:即便皇上不知道其中缘由,起码自己也该将密档房失窃的事情告诉他。要知道,那里面可存着自洪武爷以来,朝廷所有不可示人的大秘密! 贺六进得永寿宫,来到永寿宫大殿前。 永寿宫当值的是冯保。 冯保问贺六:“义兄,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皇上刚刚安寝。” 隆庆帝明日就要正式登基,他心情复杂,根本睡不着。听到大殿外有说话声,他喊道:“冯保,外面是谁啊?” 冯保回到大殿内:“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隆庆帝微微一笑:“就知道他得回来。让他进来吧!” 贺六进到永寿宫大殿,跪倒大呼道:“皇上,不好了,天字号密档房中档案,全部失窃了!” 隆庆帝一脸轻松的说:“起身吧。不要发急。” 贺六起身,慌张的说道:“皇上,大明自开国以来所有不可昭示天下的秘密档案全部被盗。这是大事!想来一定是有心怀不轨之徒,趁着改朝换代,盗走了密档,图谋不轨。臣愿带北镇抚司袍泽彻查此事!” 隆庆帝摆摆手:“不用查了。朕问你,你可见道档房中央有一个火盆?” 贺六点点头:“确有一个火盆。” 隆庆帝道:“唉,这个秘密,只有历代皇帝、锦衣卫指挥使、储君三人知道。朕今天破例告诉你吧。所谓的天字号密档房,不是那间房子,而是那个火盆!” 贺六大惊:“火盆?请皇上明示。” 隆庆帝站起身:“所谓不可示人的秘密,只能天知地知。洪武爷留有遗训,那些不可示人的大秘密,整理成档之后,一律在那火盆中烧毁,只予天地知晓!朕之前不告诉你,只给你写了那道圣旨,是想让你亲眼见到,密档房中的确空无一物,并不是朕诓骗于你!至于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嘛。呵,朕倒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找胡三。他在锦衣卫效力四十年,是锦衣卫的活档案。他又是先帝钦命的影子指挥使。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贺六叩首:“谢皇上提点。说完,他又直奔家中。 老胡正在家里喝酒呢。 贺六发狂似的朝着老胡喊:“密档房里没有鬼宅阴兵案的档案!老胡,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清楚,你一定知道真相!你今天若不告诉我,我,我就自断手指!” 说完贺六抽出了绣春刀。 老胡瞥了贺六一眼:“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跟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就要自断手指?先皇驾崩了,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坐吧!” 贺六坐到了老胡身边。 老胡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当初你爹要是查出黄守功的赃银,严党就会损失一员大将。夏党就会在党争中占上风。吕芳和东厂当时倒向了严党,那些杀人的‘阴兵’,是吕芳派东厂番役假扮的!吕芳就是鬼宅阴兵案的罪魁!后来黄守功病死了,你找到了他的儿子黄善,接近了真相,被吕芳察觉。他先杀了黄善,而后又在你家放火警告你不要再查下去。水火无情,香香她娘运气不好,葬身了火海。” 贺六拽住了老胡的衣领:“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老胡叹了口气:“你忘了?东厂和锦衣卫同为君父的家奴。一口气杀了锦衣卫一百多号人,还杀了锦衣卫的抄家官儿。如果没有先皇的默许,吕芳有这个胆子么?” 贺六惊道:“你是说,先皇当时偏袒严党,打压夏党。故意纵容、默许吕芳做下那鬼宅阴兵案,保护严党干将黄守功?” 老胡点点头:“是的。这也是我瞒了你数十年的原因!鬼宅阴兵案的真正凶手,有可能就是先皇本人啊!你若是一时头脑发热,想报父仇、妻仇,去找先皇的茬儿。。。你还有命么?如今先皇驾崩了,我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贺六站起身,发狂似的来回踱着步子:“杀父之仇!杀妻之仇!我定要吕芳血债血偿!他现在万年吉壤守灵,无职无权。看我不将他碎尸万段!” 老胡道:“吕芳现在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若非要找他报仇,我也不拦你。凭你今时今日的权势,杀他如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院门。来的人是百户李伯风。 李伯风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我可找到您了!今天下晌万年吉壤传来消息,吕芳服毒自尽了!” “什么!”贺六愕然。 李伯风道:“六爷,其实这事儿也合情理。吕芳当权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因为有先皇的庇佑,他才可以独善其身。而今先皇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他复仇!横竖是个死,他还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呢!” 贺六沉默良久,猛然开口问李伯风:“吕芳的尸体现在何处?” 李伯风道:“埋在了万年吉壤往南十里处的一片坟地里。” 贺六道:“替我办件事。去把吕芳的尸首刨出来,喂野狗也好,喂乌鸦也罢。总之不能让他留全尸!” 李伯风一愣:“啊?” 贺六怒道:“怎么?难道你要违背北镇抚使的命令么?” 李伯风拱手:“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贺六坐到老胡身边:“老胡。几十年的心愿终于了结了。按理说,吕芳和先皇都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老胡抿了口酒:“人都是贱骨头。心里得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你这几十年以来,心头最大的念想就是查清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呵,现在查清了,自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贺六道:“老胡,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找个新的念想了?” 老胡道:“这念想不难找。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想,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为皇上做一条咬人的恶狗。而应该是惩奸除恶,造福百姓。大明朝让先皇折腾的几近崩溃。如今新皇上登基,万象更新。听你所言,皇上好像有个明君的样子。既然国有明君,你就该好好辅佐他。给天下苍生谋福。做胡宗宪、杨炼那样的人。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啊。” 贺六沉思良久:“老胡,你说的对。既然穿着飞鱼服,就该为百姓做些好事。都说皇帝是锦衣卫的君父,其实,老百姓才是锦衣卫真正的衣食父母啊。” 老胡又道:“明日皇上登基大典,咱们都要去。赶紧回去睡吧。” 贺六道:“老胡,还有一事。皇上任命了清流派官员刘守有做锦衣卫指挥使,又在指挥使上设左都督,把左都督之职委给了朱希孝。” 老胡笑了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皇上潜邸时,你虽与他交好,可毕竟隔了一层纱。朱希孝为他掌管右春坊多年,他才是当今皇上真正的心腹。至于刘守有么,我看是皇上在拿着他堵朝臣的嘴——看,我任用清流做锦衣卫指挥使,你们不能再说皇帝以家奴治天下了吧?” 贺六劝慰自己道:“其实没坐上锦衣卫指挥使,未尝不是件好事。从祖师爷毛骧算起,历任指挥使有几个是得善终的呢?” 正文 第322章 海瑞的升迁 隆庆帝的登基大典,或许是大明历代皇帝登基大典中,办的最寒酸的一次。 国库空虚。驾崩的先皇又把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埋到了地底下,隆庆帝手里实在是没钱,只能一切从简。 登基大典后,照例是对臣子的封赏。 新任司礼监掌印孟冲手捧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王妃陈氏为皇后。封王侧妃李氏为贵妃。” “召徐阶、李春芳、郭朴、高拱、陈以勤、张居正入内阁。徐阶为内阁首辅、陈以勤为内阁次辅。” “司礼监前任掌印黄锦,温良恭德,赏号四德太监,保留司礼监秉笔职位,调任福建镇守太监。” “杨博升任吏部尚书。潘季驯升任工部尚书。殷士儋升礼部尚书。” “任刘守有为锦衣卫指挥使,于锦衣卫指挥使上设左都督一名,朱希孝任左都督。” “任孟冲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为司礼监秉笔兼管御马监,刘大为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事。” “海瑞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嘉靖朝的旧臣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归宿。 令贺六大惑不解的是,隆庆帝竟然让刘大继续统领东厂。 登基大典一结束,贺六遍捧着海瑞以前的官服,来到诏狱。 嘉靖帝驾崩后,贺六居中调度永寿宫守卫,没顾得上去诏狱看海瑞。 进了诏狱,贺六问看牢百户:“海大人一向可好?” 看牢百户对贺六讲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嘉靖帝驾崩的当天,诏狱中的几个百户、力士们合计,海瑞这位大清官一定是会官复原职的。他们凑钱,买了一桌好酒好肉给海瑞食用,算是送行。 海瑞竟以为这是断头饭。他大吃大喝,风卷残云一般将一桌子菜全都塞进了肚子里。 就在此时,徐胖子差人,给看守诏狱的人送来了丧服。海瑞见到丧服,问:“哪位太妃死了?” 看牢百户摇摇头,对海瑞说:“皇上驾崩了。” 海瑞竟然嚎啕大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哭完之后,开始大吐。先把吃下的酒肉吐了出来,最后吐无可吐,竟然呕出了黄胆水! 谁能想到,朝中臣子,有的视嘉靖帝为工具,有的视嘉靖帝为敌人。嘉靖帝驾崩,真正为他的死感到悲伤的人,竟然是那个痛骂过他,被他关进诏狱中的海瑞。 海瑞骂嘉靖,是在尽本分。哭嘉靖,亦是在尽本分。 当看牢百户将这件事讲给了贺六后,贺六叹了声:“唉。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见到海瑞,贺六道:“刚峰兄,恭喜了。皇上下旨,将你无罪开释,官复原职。依我看,过不了几天皇上还要提拔你。” 海瑞摸索着那一身官服:“唉。皇上终于继承大统了。若是杨炼公还活着该多好?” 这时候,新任司礼监秉笔冯保到诏狱传旨:“有上谕,宣户部云南清吏司海瑞、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入宫见驾!” 贺六道:“刚峰兄,快换官服吧。” 海瑞换好了官服,跟贺六一起来到永寿宫大殿。 二人叩拜了隆庆帝。隆庆帝问:“海刚峰,一向可好?” 海瑞道:“承蒙皇上挂念。臣在诏狱能吃能睡,贺大人又对臣大加照顾。臣好得很。” 隆庆帝道:“你是我大明的第一直谏之臣。朕是一定要重用你的。朕问你,你想担任什么职位?” 海瑞朗声答道:“臣愿为都察院佥都御史!” 隆庆帝问:“哦?为何?” 海瑞又答:“因为忠直公杨炼担任过这个职位!” 隆庆帝点点头:“好!朕便升你为都察院佥都御史!” 海瑞领了旨意,谢了恩退下。 隆庆帝对贺六说:“贺六。朱希孝、刘守有以前从未在锦衣卫任职。你带他们去锦衣卫履新吧。” 贺六叩首道:“臣遵旨!” 贺六在大殿外找到了候旨的朱希孝和刘守有,领着他们来到锦衣卫衙门。 贺六召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有袍泽,在校场聚齐。 朱希孝高声道:“诸位。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个新官,却不打算烧什么火!我初来乍到,今后还要靠六爷、诸位弟兄多多帮衬!” 贺六拱手道:“属下等唯左都督马首是瞻!” 一众锦衣卫袍泽亦高声道:“属下等唯左都督马首是瞻。” 刘守有突然开口:“左都督,属下头疼脑热,似乎是着了风寒。请求告假几天,回家养病。” 刘守有这个指挥使,本来就是隆庆帝安到锦衣卫的摆设。朱希孝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来啊,送刘指挥使回家。” 刘守有走后,朱希孝又道:“虽说我不打算烧什么新官儿火,不过嘛,新朝新气象。锦衣卫有些个陋规,我还是要革除一番。我听闻锦衣卫一向有十三太保的说法。大明只有帝师才是真正的太保!翻遍《大诰》,何曾见过锦衣卫有太保这一官职?自今日起,废除卫内的十三太保制。” 徐胖子拱手道:“朱都督。做不做太保的,我们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这些年我们三爷、六爷、老七、老八的都叫习惯了。这称呼是不是也要改过来?” 朱希孝道:“称呼就不必改了。既然弟兄都叫习惯了,就继续以数为名吧!” 贺六带头喊道:“朱都督英明!” 一众锦衣卫袍泽亦跟着喊:“朱都督英明!” 朱希孝又道:“传皇上旨意!升贺六为锦衣卫指挥左同知。何二为锦衣卫指挥右同知。胡三为锦衣卫指挥左佥事。陆四为锦衣卫指挥右佥事。” “臣等领旨谢恩!” 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是虚衔。甚至于指挥使现在都变成了虚衔。如今的锦衣卫中,最有实权的三个人,无非是左都督朱希孝、北镇抚使贺六、南镇抚使何二。 朱希孝说不烧什么新官儿火,却上来就废了十三太保制。他这是在立威,告诉锦衣卫的人:从今天起,我将成为锦衣卫的新主人! 正文 第323章 通夷案(开启第十一卷《天津通夷案》) 新皇隆庆帝很勤政。他每日批阅奏折到子夜时分。每天天不亮便起床,准备朝会。 亲贤臣,远小人。尚节俭,恶奢靡。古老的帝国焕发了新的生机。 不过,白玉尚有微瑕。隆庆帝什么都好。不贪财,不暴虐,爱护百姓。他只有一个小小的癖好,那便是喜好女人。 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隆庆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夜夜召后妃侍寝倒也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毕竟,如今他就皇长子朱翊钧一根独苗。多睡睡后妃,也是为了朱氏皇族开枝散叶。 这日,承天殿朝会。 新任礼部尚书殷士儋言道:“启禀皇上。皇上登基,朝鲜、琉球等大明属国纷纷派出使者朝贺。按照旧历,礼部是要回礼的。” 殷士儋话说了一半儿,隆庆帝便打断了他:“本来大明属国来京朝贡是好事。可每每他们只拿些当地的土特产送到大明,大明呢,为了面子却要回赠他们十倍、二十倍的金银!他们尝到了甜头,竟然变本加厉。据朕了解,光是琉球国,这三年就派来了六拨使臣来京城。自今日起,他们愿意来大明送礼,大明欢迎!好酒好肉招待。然而,他们贡上来的东西值多少银子,我们只拿出相等的银子回赠便是!大明不能只要面子,不要里子!国库里的钱,是用来造福百姓的,不是用来滥赏外藩的!” 隆庆帝此言一出,众臣发自内心的高呼:“皇上圣明!” 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出班道:“启禀皇上,先帝驾崩后,多有文人墨客作诗文横加讥讽。锦衣卫抓了一批。臣请示皇上,是否按谋逆罪将这批人处死?” 隆庆帝问道:“贺六,你怎么看?”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文人墨客,爱耍笔杆子卖弄些小聪明。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说他们是谋逆,倒也是言过其实了。臣看,每人打他们二十庭杖,让他们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和笔也就是了。” 朱希孝心头不悦:我才是锦衣卫的新主人!贺六你只是我的下属!我对皇上谏言,你竟然跟我唱反调? 哪曾想,隆庆帝没有给朱希孝这个昔日的潜邸家奴任何的面子。他道:“贺六所言有理。每人打他们二十,不,十下庭杖,略施薄惩便将他们放了吧。” 贺六高呼道:“皇上仁慈之心天地可鉴!” 徐阶出班:“启禀皇上,刑部禀奏,天津出了一件通夷大案!有西夷船队携带走私货物。在天津港口贿赂当地卫所军后登陆。刑部已将一干人犯全部拿下。” 嘉靖朝时,只开放了杭州、福州、广州三处为西夷的通商口岸。守法的西夷商人,会到京城采购货物,而后送到杭、福、广三地,乘船出海,运回西洋。 天津卫城并不是通商口岸。西夷从该地运送货物上岸,属于走私。 隆庆帝皱了皱眉头:“西夷人好大的胆子。天津卫算是天子脚下。他们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走私?” 张居正却出班为西夷人说起了好话:“西夷人运送货物来大明,是因为我大明物产丰盈,臣听闻,茶叶、丝绸、瓷器在西洋颇受欢迎。天津卫的西夷人,只是太心急与大明做贸易。并没有什么大罪。” 高拱争锋相对:“张大人说这话,难道是在为西夷人开脱么?封关禁海是祖制!先皇开放杭州、福州、广州三地与西夷通商,已经是给了西夷人天大的恩典!他们却在天津卫城走私!皇上,臣以为应该严惩!最好能杀一儆百!” 隆庆帝道:“这样吧,贺六,朕派你跟胡三去天津,彻查通夷案。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出发!”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 散了朝,冯保拦住了贺六:“义兄,李贵妃请你去坤宁宫赴宴呢!” 坤宁宫本来应该是皇后居住。李贵妃得圣宠,竟然鸠占鹊巢,从隆庆帝手里要来了坤宁宫。 贺六道:“内宫禁地。我一个男人去赴宴似乎不太妥当。” 冯保笑道:“李贵妃还宴请了香香和嫂子。义兄不同于一般臣子。请您一个外臣去内宫赴宴,这正说明李贵妃对您另眼相看啊。如今这后宫是李贵妃说了算,那些老规矩不打紧的。” 贺六跟着冯保来到坤宁宫。香香和白笑嫣已经提前进了坤宁宫,正跟李贵妃说说笑笑呢。 李贵妃将香香搂在怀中,见贺六来了,她对白笑嫣说道:“你夫君到了,走,去吃饭。” 贵妃赐宴,一向是两张方桌。贵妃本人坐一张方桌,贺六、白笑嫣、香香坐在另一张方桌上。 给贺六上酒的,是他的熟人梁上红。梁上红的生父蓝道行已被刘大所杀。如今她已改名梁红,入宫做了李贵妃的贴身婢女。她的夫君李黑九,则在神机营任营镇抚。 李贵妃道:“贺六,哀家做主,让皇上封了你家香香莱州县主、笑嫣二品诰命夫人。” 贺六一家连忙跪地叩谢:“谢贵妃娘娘恩典!” 李贵妃连忙道:“快起身!贺六啊,哀家知道你没做上锦衣卫指挥使,心里委屈。皇上自有皇上的难处啊,你要体谅。” 贺六答道:“皇上待我贺家已是恩重如山!臣从未感到委屈!” 李贵妃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好!朱希孝在锦衣卫是个生头。今后凡事你要多帮衬他。” 贺六连忙道:“朱都督果敢练达,皇上潜邸时便对朱都督信任有加。臣一定尽力辅佐朱都督!” 李贵妃笑道:“要说信任,皇上最信任的还是你老六!这些年,你斗贪官,除奸臣,办了多少大案?皇上常在哀家面前夸赞你是国之栋梁呢。罢了,别说这个了,来,吃饭吃饭。香香,哀家让御厨做了你最爱吃的清炖猪蹄儿。” 十二岁的香香现在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少女。她面露难色:“贵妃娘娘。香香最近不太敢吃肉啊。” 李贵妃问:“这是如何?” 香香道:“我娘说了,要是吃成个胖墩,怕要嫁不出去的。” 李贵妃大笑:“你这孩子,怎么成天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过个两三年,你出落成了大姑娘,哀家替你保媒,寻一个青年才俊做你的如意郎君。” 香香闻言,一本正经的说:“贵妃娘娘,都说是强扭的瓜不甜。您替我做媒,指婚的男人当然不敢不娶我。可要是我胖的跟头小猪一样,男人心里定然厌恶我。那即便我成了婚,也过不好日子。” 李贵妃对贺六说:“瞧见了么?老六,你家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对了,有件事哀家还要拜托你。” 贺六拱手道:“请贵妃娘娘吩咐。” 李贵妃笑道:“吩咐倒是谈不上。哀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名叫李高。现在前军都督府做一个闲散镇抚。哀家想让他在锦衣卫历练历练。就让他做你的贴身试百户吧。” 李贵妃出身寒微。其父李伟本是个泥瓦匠。女儿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李伟跟着沾光,受封武清伯。至于李妃的弟弟李高却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浪荡子。仗着姐姐的身份平日里横行霸道。贺六早就听说过李高的大名。 正文 第324章 活宝武清伯 锦衣卫左都督值房。 朱希孝坐在上首。他的两侧,坐着贺六、何二、老胡、陆四。 朱希孝开口道:“刘指挥使告病了。有件事儿,我要跟你们四个商议商议。皇上潜邸右春坊,有六百多名弟兄。这六百多弟兄,个个精明强干。皇上的意思,是将他们全部安排进锦衣卫。锦衣卫的员额是有定数的。这就要裁撤一批卫内的老弱,给右春坊的弟兄让出位子来。” 贺六、何二、老胡、陆四皆心头不悦。给别人六百个位子,就要先让出六百个位子。无论裁撤了谁手底下的人,谁也不会高兴。 贺六拱手道:“朱都督。裁撤六百老弱,这些人难免要没了生计。说句实话,能进锦衣卫当差的,又都有些背景。陡然端了人家的饭碗,免不了有人要闹事。” 贺六发话,何二、老胡、陆四纷纷附和。 朱希孝咳嗽了一声,四人停止了抱怨。他道:“这样吧。凡是裁出锦衣卫的,全部安排到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刑部去。就当是平级调动吧。” 贺六心道:平级调动?锦衣卫的正七品,能跟五城兵马司的正七品一样么? 朱希孝知道,自己在锦衣卫是个生头,根基不稳。很容易让贺六、老胡、何二、陆四这些人架空。要在锦衣卫扎下根基,就要大肆安插自己人,有一套自己的班底。 老胡道:“朱都督,裁谁不裁谁,总要定个章程。” 朱希孝早有准备,他拿出了一叠纸:“我已经订好了章程。譬如说,百户以下,年过五十的一律裁撤;总旗以下,一年内告病超过二十天的一律裁撤。。。” 朱希孝用的是温水煮蛙的法子。像徐七、王八、李十一、赵十二这些个以前的太保爷,他暂时还不能动。这些人在锦衣卫中根基牢固,各自有各自的亲信。动他们,是要出乱子的。他打算先从百户以下下手。这在官场里的行话叫“掺沙子”,掺完沙子,朱希孝还打算挖墙脚。 贺六似乎是诚心给朱希孝难堪。他开口道:“朱都督。你裁谁、留谁我们悉听尊便。只是有一样。我最近要安排一个试百户进锦衣卫。” 朱希孝眉头一皱:“老六,现在裁人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往锦衣卫里安排人呢?” 贺六丝毫不给朱希孝面子:“朱都督往锦衣卫一安排就是六百人。难道不准我安排一个人?” 朱希孝怒道:“我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贺六笑着亮出了刀子:“真不好意思,我是奉了李贵妃的旨意!安排的那个人,是李贵妃的弟弟,武清伯世子,李高!” 朱希孝哑然。良久他才开口:“哦,既然是李贵妃的旨意。我们照办就是。” 贺六又道:“皇上命我和老胡今天动身,去天津查办通夷案,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动身!” 说完,贺六和老胡起身,扬长而去。 出得左都督值房。老胡笑道:“你今天可给了朱希孝难堪。你就不怕他今后挟私报复?” 贺六道:“朱希孝新来乍到,迫不及待拿锦衣卫的老弟兄们开刀。我这个北镇抚使必须亮明一个态度,一个向着老弟兄们的态度。何二、陆四那些人都盯着我呢!我要是在新都督面前俯首帖耳,今后那些老弟兄谁还会听我的?” 老胡道:“也对。老六,你这个官儿,是越当越明白了。” 贺六笑了笑:“有道是青城山下操白蛇。千年的白蛇还能成精呢。何况是人?你以为我在锦衣卫这二十多年是白混的?好了,咱们先去武清伯府,叫上国舅爷李高,而后直奔天津查案!” 老胡大笑:“老六啊,你真能放屁!谁不知道,城南烟花巷新开了一家妓馆叫青城山?白蛇儿是青城山里的头牌姑娘。你莫不是瞒着你家白笑嫣,偷着去过那地方,会过白蛇儿姑娘吧?” 城南凌云坊,净是勋贵们的府邸。 凌云坊东侧,有一庄严的府邸。府邸上书“武清伯府”四个大字。 贺六、老胡来到府门前。看门的下人见到二人身穿飞鱼服,知道是锦衣卫的上差。他不敢怠慢,迎上来问道:“二位是?” 贺六道:“我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位是指挥左佥事胡三。我们奉了李贵妃的命,来找贵府世子爷。” 下人道:“原来是锦衣卫六爷、三爷。贵妃娘娘已经派人传过话了,说二位要来。小的这就带二位去找世子。” 下人领着贺六、老胡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内,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跟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大吵大闹呢。 那老头身穿伯爵华服,贺六心忖,他应该就是武清伯李伟。府里敢跟他吵吵的,无非是世子李高。 李伟手里拿着一柄锄头,花园里的不少名贵花根都被他撅到了一旁。 李高在一旁道:“爹,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这些花根我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一共六百多两!就等着春天一到,这些花儿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呢!” 李伟骂道:“你个败家儿子!后花园这么一大片儿地,翻整好了,种些菜豆、大葱,厨房每年能省下多少菜钱?” 李高哭笑不得:“我的亲爹唉!您老现在好歹也是个伯爵。自己下地种菜,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李伟怒斥儿子:“你别打量着你姐姐做了贵妃,你手里有两个钱了就满处得瑟!你爹我是穷怕了的人!多省一个子儿,就能多攒下一个子儿,以备不时之需!” 李伟出身泥瓦匠。他的吝啬是与生俱来的。别说做了伯爵,就算做了公爵、封了王,也改不了他吝啬的本性。 贺六和老胡在一旁看着好笑。他二人来到李伟身边,俯身齐声叩拜道:“属下贺六(胡三),拜见武清伯。” 李伟有些奇怪的问:“贺六?胡三?看你们穿的不错,想来也是富贵人。俺老家那些种田的,扒粪的才起这样的名字嘞!” 李高在一旁哭笑不得:“爹,你懂啥?人家是锦衣卫的人!在锦衣卫里官儿做大了,自然就把名字改成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李伟问:“啥卫?” 李高答:“锦衣卫!我姐昨儿不是还派冯保捎信儿,说让我也进锦衣卫么?” 李伟自言道:“那是个什么衙门?听上去可没五军都督府威风!你姐做了贵妃,怎么还给你降了官儿?” 贺六和老胡跪在地上,哭笑不得。 正文 第325章 师傅,师傅! 武清伯李伟对贺六、老胡道:“得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贺六和老胡起身。 忽然,两只喜鹊飞到了后花园的一棵柳树上。 李伟大喊:“快,快去我屋里拿弹弓去!喜鹊裹上泥搁在火里一烧可香的很!别放跑了这两块肉!把这俩货打下来,中午我又能剩下一顿菜钱了!” 下人领命,着急忙慌的跑向李伟的卧房。两只喜鹊似乎听到了树下有人要吃它们。“扑棱棱”,两只喜鹊飞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老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腰间摸出两柄飞刀。“嗖,嗖”,飞刀脱手,两只喜鹊应声落地。 李伟喜的直喊:“好手段!快,快去把那两块肉给我捡回来!” 李高对老胡说道:“你这老头功夫了得啊!没说的,以后你得正儿八经把这套功夫传授给我!” 下人捡回了两只喜鹊。李伟从喜鹊身上拔下两枚飞刀,还给了老胡,又将喜鹊别在了腰间。活脱脱一个乡间老农的样子。 李伟问:“你们两个官儿多大?” 贺六答道:“属下正三品,胡佥事从三品。” 李伟思忖一阵,喊道:“嘿!这么说你们还是大官呢!我们老家的知府也就是个四品官!走走走,我请你们吃烤喜鹊!” 李伟吩咐厨房备饭,宴请贺六、老胡。 这一桌饭委实寒碜。三菜一汤。汤是萝卜汤,菜是腌白菜、大葱炒青菜。桌上惟一的肉,就是两只烧喜鹊。 李伟喜滋滋的掰下来一只喜鹊腿儿,嚼了又嚼。良久他才对贺六和老胡说:“你们快吃啊!这烧喜鹊可香的很!” 李高在一旁羞得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了!他对贺六、老胡说:“你们二位别见怪!要是吃不下,一会儿我请你们去会宾楼吃羊肉!” 贺六和老胡哭笑不得,只得拿起筷子,吃腌白菜、大葱。 饭吃了一半儿,李伟这才开口问道:“我们家狗儿今后就在你们手下当差了?你们可要好好照应他!” 李高小名叫狗儿,李高之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娘和两个哥哥早年间闹灾荒饿死了。只剩下他和爹、姐姐相依为命。哪曾想,李家时来运转。他姐姐进了裕王府当侍女。一不小心被当时的裕王看上,收了房。。。李家自此鸡犬升天。 贺六道:“世子爷天生睿智。定能在锦衣卫中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李贵妃脸上添光!” 李高对贺六不怎么感冒,对老胡却是异常的热情:“我说胡老头儿,你那飞刀功夫交给我呗!求你了!” 老胡笑道:“世子爷,你求我也没用啊!我这飞刀功夫,是湖州铁刀门传下来的。只传徒弟,不传外人。” 李高闻言,“扑通”一声给老胡跪了下来:“这还不好办?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老胡一脸茫然,片刻后,他连忙扶起李高:“世子爷快快请起。你这不是折杀老胡头儿我么?” 李高道:“你不收我为徒,不教我飞刀功夫,我就不起来了!” 老胡摇头:“哎呀,这可难办了!铁刀门的规矩,徒弟拜了师,就要事事听师傅的!您贵为伯爵世子。。。” 李高连忙说:“放心放心!我以后啥事儿都听你胡老头,不,师傅的!只要你教我那厉害的飞刀功夫,你让我跳河我就跳河、让我上树我就上树!” 贺六冷眼旁观,心说:老胡这厮,三言两语就收服了李高这个傻世子。 其实,李伟、李高父子身上虽然都有各自的毛病,可二人本性还是良善的。 贺六开口:“伯爷,世子。皇上命我们去天津,查办一件案子。世子要是没什么事儿,收拾收拾,下晌就随我们出发去天津吧。” 李高闻言老大的不乐意:“今晚宁远侯请我吃花酒。咱们明日再出发不成么?” 老胡道:“世子爷,您刚才不还说事事听我这个师傅的么?” 李高连忙道:“啊,对对对!师傅您让我跳河我就跳河,您让我上树我就上树!吃完饭我就收拾东西,跟着你们去天津!” 武清伯李伟忽然对贺六说:“你那口刀倒是挺短的,抽出来,让我使使!” 贺六闻言一头雾水,不过武清伯是国丈,他发了话,贺六只得听命。他抽出绣春刀,刀身背对武清伯,递了过去。 李伟拿起绣春刀,竟然用刀尖儿剔起了牙!原来这喜鹊肉粗,塞牙。。。 吃完饭,李高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着贺六、老胡先去了趟北镇抚司,领了马。三人打马直奔天津卫城。 路上,贺六和老胡说着通夷案的事儿。 贺六道:“其实天津卫所军跟走私贩子大做生意,偷着将西洋货物从天津运往京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一遭不知道是为何,通夷案竟然捅到了刑部。” 老胡点点头:“这的确是件怪事。” 李高在一旁问老胡:“师傅,西洋货是好东西啊!我家里就有宁远侯送的一个西洋千里眼!嘿,你不知道,站在望楼上,看隔壁陈巡抚家的两个小姐在花园儿里采花儿,呗儿清楚。” 老胡道:“西洋货虽好,可朝廷严禁咱们跟西夷做买卖。想做买卖也成,只能在福州、广州、杭州三地做。” 李高道:“师傅这我可就不懂了!既然西洋货是好东西,朝廷为啥不让咱大明的子民跟西夷做买卖?我听宁远侯说,那西洋千里眼,是他拿两斤碧螺春跟一个西夷换的!要是咱们拿出两千斤碧螺春,不得换西夷人一座银山?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其实李高话糙理不糙。奈何封关禁海是祖制。这位不着四六的武清伯世子不知道,他的观点,竟然跟内阁的张居正不谋而合! 张居正前两天便谏言隆庆帝,开放海禁。却遭到了高拱等守旧派官员的一致反对。 三人行了一日,终于来到了天津卫。 天津卫迎接上差的,是指挥使孙春斌。要说孙春斌还是贺六的老熟人呢!当初查办丁旺案时,孙春斌还是个指挥佥事。这人颇会钻营,六年之后,竟然升到了指挥使,坐上了天津卫所军的头把交椅。 正文 第326章 三船毒物(一更) 天津卫指挥使衙门大堂。 指挥使孙春斌将贺六、老胡、李高让到了上座,又让亲兵上了茶。 贺六笑道:“孙指挥使官运亨通啊。六年前我来查办丁旺案,你还是指挥左佥事。六年内竟然连升数级,坐上了天津卫的头把交椅。” 孙春斌很会钻营。严党得势,他巴结严党。吕芳、陈宏得势,他巴结吕芳、陈宏。如今新皇上登基,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巴结上了高拱。严党倒台了、阉党倒台了,他这根墙头草竟能屹立不倒。 孙春斌一本正经的说:“六爷,惭愧啊。末将这些年没为朝廷立什么战功。朝廷倒对末将大加提拔。” 李高喝了口茶:“哎呦,这茶不错,像是今年新下的玉兰香片。” 李高这个傻世子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他此言一出,贺六差点笑出声。 衙门亲兵伺候的是铁观音,名副其实的绿茶。玉兰香片则是花茶。李高堂堂的武清伯世子,竟连绿茶、花茶都分不清。 孙春斌忙不迭的拍上了马屁:“世子爷要是喜欢,末将准备一些,让您带回京城去,给武清伯也尝尝鲜。” 贺六咳嗽了一声,道:“孙指挥使,言归正传。这通夷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春斌回禀道:“六爷,是这样的。有夷女名叫缇娜的,带着六艘走私商船在天津卫沿岸登陆。此女贿赂了塘沽口巡防营千户赵进勇,将六船货物运上了岸。” 贺六一摆手:“且慢,你说这六艘走私商船的货主是个女人?” 孙春斌点头:“没错!是个西夷女人。末将已经审问清楚,此女是西洋什么乌得勒支联盟的女勋爵。这六船货,全都是她从什么拉钉子美洲运来的。” 贺六惊讶道:“西洋女勋爵?这是个什么爵位?难道西洋的爵爷可以是女人么?” 孙春斌道:“大致就相当于咱们的三等伯一类吧?想来西洋是学咱们唐朝时的武则天,女人亦能当政。” 老胡在一旁道:“夷酋是男是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嘿嘿,孙指挥使,咱们是老相识,相互之间没必要藏着掖着。天津卫与西夷商人之间私下的交易,早就是半公开的秘密。这一回,你怎么大公无私,公事公办了?” 孙春斌尴尬的一笑:“这个嘛。唉,实不相瞒。此女带船队靠岸之后,的确给我送银子来着,让我给义正言辞的拒了。” 李高插话道:“吖,老孙,有银子不赚王八蛋,难道你要做王八蛋不成?” 孙春斌道:“咳,世子爷有所不知。银子是好东西,我又不是什么杨炼、海瑞。我要说不喜欢银子,那是假话。这缇娜的六艘走私船中,有三船满载的是什么拉钉子美洲运来的吃食。她给我送银子的时候,带了一些来。我一尝不要紧,竟然都是毒物!三船毒物要是全运上岸,不知道得毒死多少大明的百姓!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末将的脑袋怕都要不保!我总不能要钱不要命。” 贺六惊讶道:“毒物?商人重利,这西夷人又不是倭寇,跟咱大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何要漂洋过海,运几船毒物来毒害咱们大明的子民?” 孙春斌道:“这末将就不清楚了!” 贺六道:“你把她运来的那些毒物拿来,让我看看。” 孙春斌点头,差亲兵拿来一个木匣。 孙春斌将木匣摆在贺六面前,打开道:“六爷请看,这就是西夷运来的毒物!” 贺六仔细观瞧。这木匣中,有一些发红的草。上尖,下圆。贺六拿到鼻子前一闻,的确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贺六问:“孙指挥使,你怎么能确定这是毒物?我看这东西,有些像咱们晒干的药材。” 孙春斌吩咐亲兵:“去,到天津县衙大牢里,提一名斩监候的重犯到这儿来!” 不多时,亲兵领着一个干瘦的犯人来到大牢之中。 孙春斌命令犯人吃了一根“毒物”。犯人吃完之后,痛苦的直蹦高,边蹦高边倒吸凉气,喊道:“嘶嘶,水,水!” 贺六让人给犯人灌了一碗水。犯人就像是夏天正午时的狗一般,吐着舌头:“嘶嘶嘶。” 贺六问犯人:“这根草是什么滋味?” 犯人道:“大人,这根草,咋说呢。跟胡椒差不多的味道。不过吃一根,就像是吃了一斤胡椒。吃完嘴里酥麻。您瞧,我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 贺六狐疑的说道:“这么说来,这东西好像还真有毒呢!” 孙春斌连忙道:“贺大人,这样的毒物,那个西夷女人带来了整整一大船!得害咱大明多少的百姓!您说,她给我送银子,我敢收么?” 贺六笑道:“幸亏你没收她的银子。不然毒死了人,还真是大事儿。” 孙春斌又说:“六爷,那女人运来的毒物,不止这一种。来啊,取另一种毒草来!啊,对了,把那个细火铳也取来!” 不多时,亲兵又拿来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堆枯草丝儿。一样是一个长木杆。木杆是中空的,头上有一个小铁锅。 孙春斌道:“六爷,那夷女说,这草不是吃的,而是用着细火铳烧成灰,用嘴吸里面飘的烟。说是吸上两口,能让人飘飘欲仙。飘飘欲仙我是没尝出来,痛不欲生倒是真的!” 说完,孙春斌将一些枯草丝儿放进小铁锅里,用火折子引燃。又将“细火铳”递给犯人,命令道:“用嘴,吸里面的烟。” 犯人用力一吸,顿时面色铁青,咳嗽不已。随后开始呕吐,将早晨吃下肚的黑窝头吐了个干干净净。 贺六看的胆战心惊:“我的天。看来这些东西还真都是剧毒之物!” 孙春斌邀功道:“六爷,末将没抓错那女夷酋吧?运这么多毒物,定然是想毒害我们大明的百姓!” 贺六问:“那三船毒物现在何处?” 孙春斌道:“全让我扣在了指挥使衙门库房。只等六爷您一到,一把火烧它个清干溜净!” 贺六点点头:“这等毒物,不能留在人间害人!烧了是最干净的。” 孙春斌看了看时辰,道:“六爷、三爷、世子爷,快午时了,末将给三位备了一桌接风宴。咱们吃完了,下晌再办差不迟。” 正文 第327章 啊,不好,有毒!(二更) 天津卫指挥使衙门库房。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闪进了库房内。 这人四十来岁,名叫许老坎,是指挥使衙门的火头军。他四年前有另外一个名字——吴老坎!是前直隶巡抚吴书剑的门房! 嘉靖四十二年,贺六在北直隶查办了吴书剑父子。吴书剑、吴庆、季春晖被斩首。当时贺六答应吴庆,保全他的妻子季兰和幼子。 季兰的丈夫、公公、父亲全都掉了脑袋,她带着个孩子无依无靠,只好委身于原来巡抚衙门的门房吴老坎。吴老坎真可谓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白捡了个大家闺秀出身的老婆,又白捡了一个现成的儿子。 新巡抚上任,吴老坎丢了门房的差事。他是拖家带口的人,没了进项可怎么成?于是乎,他改回了自己的本姓“许”,机缘巧合,到了天津卫投了军。在厨房专门伺候指挥使大人的一日三餐。 昨日指挥使孙春斌亲自吩咐许老坎:“锦衣卫的六爷要到天津卫来。你准备一些上好的食材,明天款待六爷。” 许老坎回了家,便将此事告诉了妻子季兰。 季兰的丈夫、公公、父亲全都是死在贺六手上。她和贺六有深仇大恨!听闻贺六来了天津卫,自己现在的丈夫许老坎又得了机会,伺候贺六的饮食。季兰威逼许老坎:“你要不替我毒死贺六,我就带着肚子里刚怀上的孩子跳护城河!” 许老坎无奈,只得应承了自己的妻子季兰。 可他一个老实巴交的火头军,上哪儿找杀人的毒药去?正在发愁,他突然想起,库房之中不是扣了好些个西夷人私贩到天津来的毒物么?西夷人的毒物,想必定然是巨毒无比,吃了就能上西天的。 于是乎,许老坎铤而走险,偷着进了库房,偷了一大把“红毒草”,而后回了厨房。用红毒草熬制了汤汁,又将“毒汤汁”加在了菜肴之中。 衙门饭厅,酒菜上齐。 孙春斌举杯:“这第一杯酒,是给六爷接风的!六爷这几年查办了无数大案,为朝廷立下了无数大功,堪称国之栋梁!末将祝您步步高升!” 孙春斌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锦衣卫的大权被半路杀出的朱希孝拿走了,贺六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其实不是滋味。这时候孙春斌祝他步步高升,他能给孙春斌好脸子看? 贺六根本不搭孙春斌的茬儿,只是拿起筷子,道:“吃饭吃饭。赶紧吃完,下午把那些毒物烧了,将那西夷女人明正典刑!” 贺六夹了一口菜,吃完觉得爽口无比。他好歹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家里又有江南的几十家商号,称得上是家资丰盈。在京城之中,他什么珍馐美味没吃过? 可今天孙春斌这儿准备的这桌子菜,却让贺六吃的舒爽不已。老胡和李高亦是如此。 季高喊道:“我说孙指挥使,让厨子给我们上米饭吧!这菜虽好,口儿却重的很。奇怪,不是咸,也不是酸,是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 贺六附和道:“对。孙指挥使,让厨子上米饭吧!” 平日里,贺六只能吃一碗半的米饭,今天却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 平时嗜酒如命的老胡,今天对酒似乎不感兴趣,只一个劲的吃菜扒米饭。 孙春斌心中亦有些奇怪:今天这菜,与平日厨房供应的味道不同啊! 李高是穷苦出身,吃饭没什么规矩,他边吧唧嘴边说:“美味!孙指挥使,你好口福啊,有这么个会做菜的厨子!” 孙春斌连忙道:“世子爷要是喜欢,我让这厨子随您回京,以后专门伺候您和武清伯!” 这顿饭吃了整整半个时辰。吃完饭,四人齐齐打着饱嗝。 贺六剔着牙,说道:“好东西我倒也吃过。当初在严世藩那儿,我吃过价值数百两一碗的鹧鸪米。吃过几百两一碗的肉黄瓜条。可都不及今天这顿饭美味。” 老胡也说道:“真是怪了。我觉得这菜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味儿。厨子讲究酸甜苦咸四味,这股味,不是酸,不是甜,不是苦,也不是咸。” 孙春斌道:“能伺候好三位上差,是末将的福分。不过说实话,今天这桌菜,的确跟以往不同。” 贺六道:“让厨子进来,我要赏他十两银子。” 孙春斌点头,差亲兵叫来了许老坎。 许老坎是老实人,做了亏心事,本就做贼心虚。他跪倒在贺六等人面前,腿肚子直转筋。 贺六道:“你的菜做的不错。我要赏你。咦?你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 许老坎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六。很快又将头低下。 老胡蹙了蹙眉头:“怪了。这厨子,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老胡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陡然一拍脑瓜:“我想起来了!嘉靖四十二年,我跟老六查抄北直隶巡抚吴书剑的府邸时见过你!你是北直隶巡抚衙门的门房!” 许老坎本就做贼心虚,一听这话,他来了个三十六计跑为上,“噌”一下从地上窜起来,抬腿就往饭厅门口跑。 老胡是使飞刀的高手,手劲非凡。他拿起一个茶盅,“啪”,直接摔在了许老坎的腿上。 “啊呀!”许老坎应声摔倒在地。 李高在一旁喊道:“师傅好功夫!” 孙春斌大喊:“亲兵何在,把许老坎押过来!” 两名亲兵将许老坎押到了饭桌前。 贺六搓了搓鼻子:“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 亲兵指了指许老坎的裤裆:“上差,这货吓出了屎尿!” 贺六问许老坎:“你跑什么?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快快招来,省得皮肉受苦!” 许老坎是老实人,胆小如鼠。贺六一咋呼,他便磕如捣蒜,全招了:“大人饶命啊。是我老婆指使我下毒害各位大人的!啊,我老婆叫季兰,是前任保定知府季春晖家的闺女。” 贺六惊讶道:“季兰不是吴庆的妻子么?怎么嫁给了你?” 许老坎招认道:“吴庆被斩首后,她孤儿寡母的甚是可怜。我一心软,就收留了她娘俩,她便成了我的妻子。” 贺六心道:这真是冤家路窄。 老胡连忙问许老坎:“你说你给我们下了毒?毒是投在了这桌饭菜里么?说,你下的什么毒?解药在何处?” 许老坎战战兢兢的答道:“没,没解药。我是将库房里的那些西夷红毒草熬成了汁,然后下在了饭菜当中。” 正文 第328章 人中黄与人中白(三更求果子) 许老坎供认,他在饭菜之中下了“西夷剧毒”,贺六等人闻言大骇。 孙春斌暴怒不已,他抽出亲兵腰上的刀,便要砍了许老坎。 贺六阻拦孙春斌:“事到如今,砍了他也没用啊!找出解药才是紧要的事儿。否则咱们四个免不了要上西天!” 孙春斌连忙命令亲兵:“快,快去把天津卫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到这里来,给我和三位上差解毒!” 老胡在一旁担忧的说道:“等他们来了,怕是咱们几个尸首都凉透了!我倒有个解毒的法子。老六,你记不记得当初查办江南私盐案,咱们怎么诓骗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的?” 贺六大骇:“老胡,你不是想用那个法子解毒吧。” 老胡一脸苦相:“也只能用这个法子解毒了!” 孙春斌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闻言,连忙道:“三爷,您有解毒的法子倒是快说啊!时辰长了,怕是咱们都得死。” 李高亦道:“师傅,您老人家倒是快说啊!怎么才能解毒?我刚跟着我姐沾了几年光,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可不想这么快就死。” 老胡终于开口:“用人中黄,和上人中白,给中毒之人灌下去。顷刻间,中毒之人就会把毒物吐个干干净净。” 李高急了:“我的师傅呀,您老能不能别说些半吊子话,啥叫人中黄?啥叫人中白?您老倒是说清楚哇!” 孙春斌苦笑一声,给李高解释:“世子爷,三爷所说的人中黄是屎,人中白是尿。” 李高龇牙咧嘴的问:“吃屎?喝尿?” 老胡道:“这法子,其实是个解毒的笨办法,说白了就是催吐。。。” 孙春斌一咬牙,一跺脚:“来啊!去茅房,弄点屎,再和上点尿。弄他四大碗。供我和三位上差解毒用!” 不多时,几名亲兵捂着鼻子,端上来四碗臭烘烘的“解药”。 孙春斌拿起一碗,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吃屎兮不复还!六爷,三爷,我先干为敬!” 说完孙春斌一闭眼,“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屎尿。 “哇啊呕~”孙春斌狂吐不已,将刚刚吃下的山珍海味吐了个干干净。 李高见状道:“娘了个蛋!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子六岁那年一个倒栽葱掉进粪坑,我爹把我捞上来,我边打饱嗝边问‘还有么?没吃饱!’现在不照样活得硬硬朗朗的?” 说完,李高一闭眼,亦“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屎尿。“哇啊呕”,人中黄、人中白刚入口,李高便大吐不已。他吐得比孙春斌干净,直接将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贺六和老胡面面相觑。老胡道:“其,其实吧。若是毒性太大,应该早就扩散到血脉之中了。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也没甚大用。我就不吃这解药了。横竖我活了六十六岁,迟早是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早死早托生。” 贺六想着家里的白笑嫣、香香、忠儿,情不自禁的端起了碗。可一听老胡所说,又把碗放下:“算,算了。那西夷奇毒应该早就入了我的血脉了。吃了这玩意儿也解不了毒的。” 李高在一旁着了急:“师傅,您老不吃解药,要是死了,还怎么把飞刀的功夫传授给我啊?” 老胡敷衍这位傻世子:“啊,我有本飞刀秘籍,名叫《葵花宝典》,就放在我家里枕头底下。等我死了,你去取来,照着宝典上所言勤加练习就是了。过个一年半载,就能得武功大成。” 老胡和贺六并肩站在饭厅之中等死。过了整整一下晌,二人却毫无不适之感。傍晚时分,二人竟然感觉饿了。 锦衣卫上差要是在天津卫被毒杀,孙春斌这个指挥使要吃不了兜着走。故而他一直陪在老胡和贺六身边。 孙春斌一开口,嘴里一股臭味:“啊,两位上差。你们好像没事。” 贺六狐疑的说道:“难道那西夷红毒草,本身没有什么毒性?我问你,今天上晌那个吃了西夷红毒草,吸了西夷毒烟的斩监候重犯,回了监牢可有不适?” 孙春斌命亲兵道:“你去天津县大牢,看看那犯人死了没有。” 不多时,亲兵回禀:“指挥使大人,那犯人活蹦乱跳的,根本没死!” 老胡对贺六说:“难道说,咱们冤枉了那西夷女人?她运来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毒物?” 贺六问孙春斌:“那夷女现关押在何处?” 孙春斌答道:“她是重犯,我没移送天津县大牢,就关在后衙呢!” 贺六命道:“大堂升堂,提审那西夷女人!” 孙春斌打了个臭嗝:“嗝。好。我马上让人去后衙将她带到大堂。” 贺六捂着鼻子说道:“孙指挥使,横竖咱们性命都无虞了,你是不是该去先漱漱口,再去大堂提审西夷女人啊。这一张嘴一股大粪味儿,在西夷人面前岂不是要失了我大明官员的体面?” 李高在一旁道:“走,孙指挥使,我跟你一起去漱口。娘的,我这一打嗝,也是一股子大粪味儿!” 李高、孙春斌漱了口,来到指挥使衙门大堂。 不多时,几名亲兵押着一名西夷女来到大堂之中。贺六观瞧,这西夷女三十来岁的样子,肌肤如雪,唇红齿白,只是一头金发看着让人奇怪。 老胡提醒贺六:“老六,咱们是不是忘了叫个通译?” 西夷人在大明做生意已有近百年了。京城之中,有不少通晓西夷话的大明商人。同样,不少西夷亦会说大明的语言。 那西夷女人闻老胡所言,用一口蹩脚的汉话说道:“大人们,我会说你们大明的语言。不必找什么通译。” 贺六惊讶道:“哦?你竟会说我大明的语言?好,那我问你,你叫什么?籍贯哪里?干什么营生?来大明做什么?为何要运数船毒物到天津卫来?” 西夷女人答道:“我叫缇娜,你说鸡冠?鸡冠是什么意思?” 老胡道:“籍贯是你住在哪里的意思。” 缇娜答道:“我的家在乌得勒支联盟的尼德兰省。我是尼德兰省的女勋爵,同时也是一名商人兼探险家。来明国是为了跟你们明国人友好通商。至于你说我运来的货物有毒,我早就说了,那是污蔑。我运来的都是南美洲的特产食物。很好吃的。” 正文 第329章 乌得勒支联盟女勋爵(第四更) 孙春斌大喝一声:“大胆的夷女缇娜,你还说你运来的不是毒物!那红毒草,人吃了便要中毒!还有那些枯草,点燃生烟,人吸了便要呕吐不止!” 缇娜道:“将军,我们西方人跟你们明国人一样注重礼节。我的爵位是西班牙国王敕封的乌得勒支联盟尼德兰省女勋爵。您称呼我时,应该在我的名字后加上女勋爵的头衔。” 贺六道:“好吧,缇娜女勋爵。你说你运来的不是毒物,怎么证明?” 缇娜道:“你们所说的红毒草,我给它起了个明国名字,叫辣椒。你们说说的枯草,我也给它起了个明国名字,叫烟草。辣椒是佐食的好东西,可以刺激食欲。烟草是拉丁美洲土著人发现的一种能让人飘飘欲仙的消遣品。你们可以拿用滚油、辣椒和肉放在一起炒,炒好拿上来我吃掉。另外再拿些烟草和一支烟袋杆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享用。” 贺六吩咐亲兵:“去,按照这夷女,不,缇娜女勋爵所说,让人用辣椒炒一盘肉,端到大堂上来。再去把烟草和那个细火铳,也拿到大堂上来。” 不多时,亲兵先拿来了烟草、细火铳。 贺六命人解去了缇娜的镣铐。缇娜熟练的将烟草按到细火铳的小铁锅上,她开口道:“将军们,能不能借给我个火石?” 贺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亲自下到大堂,递给缇娜。 缇娜点燃小铁锅中的烟草,对着细火铳的另一端,猛吸几口,而后惬意的突出个烟圈:“哦,这真是上帝对人间最慷慨的赠予。” 贺六问:“为何我们的人试着抽了一口后,会呕吐不止?” 缇娜答道:“第一次抽烟的人,都会咳嗽、呕吐。第二次便能感觉像升上了天堂一样。” 贺六转头吩咐孙春斌:“去,让人把天津县大牢里的那个斩监候重犯,押到大堂上来。” 两柱香功夫后,亲兵押着斩监候重犯来到大堂上。贺六拿过缇娜手里的细火铳,递给犯人,命道:“吸这细火铳里的烟。” 缇娜在一旁解释:“尊敬的将军,这东西叫烟袋杆。” 犯人拿着烟袋杆,面露难色:“大人啊,这玩意儿我上晌就尝过了,吸完是要死人的。” 贺六怒道:“不吸这东西,我让你的斩监候变成斩立决,你信么?” 犯人无奈,只得抽了一口烟,生生咽了下去。 贺六在一旁问:“怎么样?还想吐么?” 犯人摇摇头:“怪,怪了。不但不想吐,我现在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简直就像戏文里唱的神仙一样,脚下像是踩着七彩祥云。” 贺六挥挥手:“把人犯带下去吧。” 不多时,亲兵拿上来一盘用辣椒、滚油炒的肉。 李高和孙春斌一看到“红毒草”辣椒,差点又吐了出来。这东西害得两人饱餐了一顿人中黄、人中白。 缇娜熟练的拿起一双筷子,大吃辣椒炒肉。 贺六奇道:“不都说你们西夷是用手抓菜吃饭的么?你怎么会用我们华夏的筷子?” 缇娜边吃边回答:“在我们尼德兰省,只有最穷苦的人才会用手抓菜吃饭。富人和贵族,吃饭都是用刀叉的。我以前去过你们明国的杭州、广州五六次,所以会用你们的筷子,还跟当地的通译学习了你们明国的语言。” 贺六问:“一个厨子用辣椒熬制了一盆汤汁,而后浇在了我们中午所吃的饭菜之中。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饭量大了一倍?” 缇娜埋头吃着辣椒炒肉,头也不抬的答道:“我刚才说了,辣椒是可以刺激食欲的。是佐食的好东西!” 李高和孙春斌在大堂上听明白了。这“红毒草”——辣椒根本没毒!李高抱怨老胡:“我的师傅啊,您老一句话,害得我吃了一大口大粪!这事儿没完!您要是不把那本《葵花宝典》给我,我去找我姐姐告您老的状去!” 老胡道:“得得得。不就是《葵花宝典》么?办完这趟差,我便传授给你!” 缇娜吃完了辣椒炒肉。贺六坐回到椅子上问:“缇娜女勋爵。你刚才说自己是商人兼探险家。这‘探险家’是干什么的?” 缇娜回答:“探险家就是探索未知的地域。我听贵国的通译说过,你们秦朝有个叫徐福的人,东渡到了脚盆国。徐福就算是个探险家。” 贺六听得一头雾水:“脚盆国?” 缇娜解释:“也就是你们明国人所说的倭国。” 贺六又问:“你所说的那个什么乌得勒支联盟,是个国还是个省、道、府、县?” 缇娜思索一番,回答道:“乌得勒支联盟,是西班牙皇室的属地。就好像琉球跟你们大明的关系一样。” 贺六点点头:“我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个小邦国对么?” 缇娜点点头:“对。乌得勒支联盟的地域,只有你们半个杭州府大。” 贺六问:“那你们乌得勒支的国王叫什么?” 缇娜摇头:“乌得勒支联盟没有国王。” 老胡在一旁惊讶道:“没有国王,那谁颁布政令?国家谁说了算?” 缇娜答道:“西班牙国王委托乌得勒支议会行驶军权、政权。议会有三十多名议员,遇事议员们会表决。” 老胡摇头道:“三十多个人都说了算?这不成了令出多门了么?” 贺六道:“也不尽然。周朝时不就有过共和行政么?她所说的议会,就像是国人推翻周厉王后建立的共和行政。” 缇娜继续介绍着自己的家乡:“我的家乡尼德兰,几乎每一个大家族都有人在做远洋贸易。最近,尼德兰最大的六个贸易家族,正在筹备建立一个巨大的商业共同体——西印度公司。自从八十年前,哥伦布海军上将发现了新大陆,我们尼德兰的商人足迹就遍布亚细亚、拉丁美洲、欧罗巴。” 贺六和老胡、李高、孙春斌等人听的一知半解,一头雾水。 缇娜很健谈,整整说了两个时辰这些年经商、探险的奇闻异事。最后,她神秘兮兮的对贺六说:“将军。我给你们大明带来了一样宝物。我听通译说,你们大明经常发生饥荒。这样来自拉丁美洲的宝物,可以让你们的百姓永远不再遭受饥荒的痛苦。” 正文 第330章 国策之争(五更,求果实) 缇娜说自己有一样宝物,能让大明百姓不再受饥荒之苦。贺六等人闻言大笑。 贺六笑道:“呵,缇,缇娜女勋爵。你知不知道我们大明有句谚语,叫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从商周到唐宋明,从未有人敢夸下海口,能让华夏百姓再也不受饥荒之苦!你的这样宝物,莫不是什么聚宝盆?那东西只是民间传说。洪武年间的奇商沈万三据说有一个。其实,真正的聚宝盆是沈万三的脑子!” 缇娜十分认真的答道:“我带来的这样宝物,是拉丁美洲特产的一种农作物。我给它起了个明国名字,叫红薯。这红薯只需小小的一块藤茎,遇水遇土就能活。不消数月,指头大的一块藤茎,便能结出几斤重的果实!按照你们的明国的说法,一亩可以产两三千斤!而且红薯继易储存,几个月时间也不会腐烂。” 贺六听的咋舌:“一亩生两三千斤?我江南最好的稻种,一亩也只能产个三五百斤。你说的那玩意儿,种出来能吃么?” 缇娜道:“我的格罗宁根号商船上,栽了一千多斤红薯。你们可以搬下一些来尝一尝。” 孙春斌赶忙令亲兵,去格罗宁根号上,取了一些红薯到指挥使大堂。 缇娜借了贺六的绣春刀,割下一块红薯,扔到嘴里“咔哧咔哧”大嚼。 贺六等人有样学样,亦各自切了一块红薯,扔进了嘴里。 贺六吃完后,说道:“甘甜无比,回味无穷。” 李高在一旁道:“好吃好吃!直接把我嘴里的大粪味儿压下去了!” 孙春斌道:“这东西是挺好吃的。不过世子爷啊,咱能不能别提大粪的事儿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让人中黄和人中白成为过眼云烟,随风飘散吧!” 只有老胡面露难色:“这东西甜归甜,只是太硬了,我老了,牙口不好,嚼不动啊!” 缇娜解释道:“红薯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着吃。煮过之后,软糯无比。” 贺六吩咐亲兵:“去,烧一锅热水,煮两个,给我们拿来。” 亲兵领命下去,几柱香功夫后,端上来两只煮好了的红薯。 贺六和老胡等人分食,果然甘甜爽口、软糯无比。 李高在一旁道:“真特娘软!就像是宜春楼里姑娘们的胸脯!” 老胡亦道:“呵,我上了年纪,牙口不甚好!这东西正对我的牙口。甜,香!” 贺六笑道:“红薯之名,似乎有些拗口。我看这玩意儿像是地里长出来的瓜,就叫地瓜吧!” 众人饱餐了地瓜。贺六道:“缇娜女勋爵,看来的确是我们冤枉了你。你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异域奇宝,并不是什么毒物。只不过,你贿赂天津卫当地官员,依旧犯了我们大明的律法。” 缇娜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你们明国的将军、官员们只认银子。不给他们银子,我的货就上不了岸啊。” 贺六道:“朝廷在数十年前就开放了杭州、广州、福州三个通商口岸。你为何不再这三地靠岸?” 缇娜答道:“天津卫是最靠近你们的首都的港口。如果我的货物能直接从天津卫登陆,卖到你们的首都去,就能省去许多运费,赚到更多的利润。” 贺六看了看大堂外,夜幕已经降临。他吩咐孙春斌:“在后衙收拾出一间上房,供缇娜女勋爵居住。明日,我们跟她去她的几艘商船上看看。” 入夜,贺六进到了老胡的房间。老胡正拿着一柄飞刀比比划划,教傻世子李高《葵花宝典》上的飞刀功夫呢。 贺六道:“老胡,我找你有些正事儿要说。” 老胡点点头,对李高道:“院子东边有棵大杨树,杨树上有个老鸦窝。你拿着飞刀去大杨树下练功吧。什么时候飞刀扔到老鸦窝上,我再教你下一招。” 李高喜滋滋的拿着飞刀走出了房间。 老胡支开李高,贺六道:“老胡,我看孙春斌这回还真是办了件冤案。那个缇娜,不像是安了什么坏心眼。她带来的货物,的确是些异域的奇宝。” 老胡惊讶道:“你别是想判缇娜无罪吧?” 贺六点点头:“我不但要判她无罪,还要带着她和她的那些货物,到京城去。将她引荐给户部的那些官员们。” 老胡喝了口茶,道:“我劝你,别这么做。” 贺六问:“为何?” 老胡侃侃而谈:“这人啊,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皇上登基。以前裕王党的那些人,免不了要形成各自对立的势力。就说高拱和张居正吧,一个是守旧派,一个是革新派。皇上登基没几天,这两人在朝堂上便开始出现了分歧。张居正早就主张废除海禁,高拱呢,却怂恿皇上遵循祖制,依旧实行封关禁海。你要是把个西夷女商人带到京城去,自然成了支持张居正的一派。未免会卷入高、张党争之中!” 贺六道:“你说高、张之间现在已经出现了党争?不至于吧?” 老胡笑了笑:“不至于?看着吧,高、张之间,迟早必有一战。老胡我冷眼旁观,首辅徐阶想要和稀泥。可惜,有些稀泥,是和不成的。” 贺六道:“照你这么说,我若带缇娜女勋爵回京城,就等于是在跟高拱为敌。” 老胡道:“胡宗宪有句话说的透彻。要做事,就要得罪人。” 贺六叹了声:“唉,既然做事必要得罪人,只要做的事是有益于朝廷和老百姓的,那就不必怕得罪人。要说得罪高拱,数年前查办大同通敌案时,咱们已经得罪过他了!” 老胡点点头:“嗯,其实我也觉得,闭关锁国这项国策,已经不合时宜了。当初太祖爷闭关锁国,是因为怕沿岸奸商将补给卖给倭寇和海盗。如今东南倭寇、海盗已被戚继光剿了个干干净净。此一时彼一时嘛,国策是应该改改了。” 贺六道:“闭关锁国与开关通商,涉及到咱大明的国本之争——是重农抑商,还是农商并重?朝堂上的那些人,有的吵了。” 正文 第331章 缇娜的理念(一更,感谢书友她在闹她在笑) 贺六、老胡、李高、孙春斌登上了缇娜的商船。 缇娜的六艘商船上,三艘满载着从南美运来的特产,三艘运的则是西洋货——精巧钟表、尼德兰省火器工厂制造的新式火铳、千里眼、西洋镜之类的。。。 五人站在缇娜的旗舰甲板上。忽然间,塘沽口水师的二十艘福船浩浩荡荡的从六艘商船旁经过。 这二十艘福船是百年前郑和下西洋时所造。其中为首的水师提督旗舰,长四十四丈四,宽十八丈。光是船舵就有两丈长短,十几人方能转动。 与缇娜的商船船队相比,塘沽口水师的船队就像是一群大象。而六艘商船渺小的像是蚂蚁。 缇娜看的目瞪口呆。她问贺六:“将军,这是你们海军的主力舰队么?” 贺六笑了笑:“主力?恐怕不算吧。大明水师下辖浙江、福建、塘沽口等七大水师,成祖爷鼎盛时,整个大明水师拥有一千三百多艘福船、远洋宝船。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所率领的船队,拥有刚才那样大小的福船两百多艘。。。刚才经过的那个船队,只不过是塘沽口水师的一支偏师罢了。” 缇娜听后,大惑不解的问:“这样说来,你们的海军力量比西班牙还要强大。我不明白,贵国拥有如此强大的海军,为何不殖民?” 贺六一头雾水:“殖民?” 缇娜点点头:“就是占领新的地域,为你的国家开辟新的疆土。” 贺六摇头:“不!我天朝上邦一向是以德服天下。对弱小邻邦,我们向来是以仁义礼智信待之。。。” 缇娜却打断了贺六的话:“将军,你所说的德,我理解为‘真理’,我们欧罗巴人认为,真理永远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老胡在一旁道:“唉,蛮夷就是蛮夷。老六,你跟她说什么仁义礼智信,她又怎么能听懂么?” 缇娜继续说道:“尊敬的各位将军。你们的帝国很强大,我们整个尼德兰省,或许没有贵国一个天津卫大。整个乌得勒支联盟的海军,或许赶不上你们若干海军舰队中的最弱小的一支。可海军不应该是为保护现有的国土而生。保护现有的国土,是陆军的事。海军有海军使命——开拓新的世界。海军是这样,一个帝国也应该是这样。一个帝国想要一直强盛下去,就必须有出海远航探险的勇气,有坚定的开拓精神。” 贺六道:“你所说,像是春秋战国时的兵家之道。春秋无义兵啊!我们大明是以儒家治天下。照你所说,一个人如果生的壮若牛犊,就可以肆意欺负他的邻居,霸占邻居的房屋,驭使邻居为奴?如果大明那么做,跟蒙元蛮族有何区别?” 缇娜跟贺六争论道:“将军,这个世界,一向是弱肉强食。就像贵国的五兽棋一样,狮子吃老虎,老虎吃狼,狼吃兔子,兔子呢?只能吃草。一个帝国的荣光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将眼光放向大海的尽头!去远航,去探险,去开拓,去殖民!” 贺六笑道:“缇娜女勋爵。你这番言论,若是让我大明的那些饱学鸿儒们听到,他们定会骂你是未开化的蛮夷。” 缇娜耸耸肩膀:“即便不用战争的方式去占领新的土地。你们也应该用商业贸易去占领全世界啊!我不明白,你们帝国的决策者们为什么要禁止海上贸易,只留出三个小小的口岸准许通商。你们有强大的海军舰队,在海军舰队的保护下,你们的丝绸、茶叶、瓷器可以占领人类所知的每一处地方。” 贺六摇摇头:“闭关锁国、封关禁海是我大明的国策。这不是你我在这里一番宏论就能改变得了的。” 缇娜道:“请稍等一下。” 说完缇娜转头去了船舱,捧回一个木头雕刻的原筒,圆筒上盖着火漆印章。 缇娜将圆筒递给贺六:“将军,这是我们乌得勒支联盟请求与贵国进行友好通商的国书。上面写了尼德兰和明国两种语言。这是乌得勒支议会委托我带给你们明国皇帝的。希望您将国书转呈给您的皇帝。” 老胡在一边说道:“我们大明不是什么蕞尔小邦的国书都接。必须是我大明的属国,才有资格呈递国书。” 缇娜眼前一亮:“如果明国愿意开放与欧罗巴世界的贸易,我相信,每一个欧罗巴的国家都愿意成为明国的属国!只是一个名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国家的利益、民众的权益是高于一切的。” 老胡在一旁听得咋舌:“我的天!这意思,你们欧什么巴的那些国,为了银子可以不要自己的脸面?” 缇娜问:“什么叫脸面?” 贺六解释道:“就是尊严。” 缇娜摇头:“在我们欧罗巴,尊严是靠大炮维系的。譬如乌得勒支联盟以前臣服于西班牙。后来我们有了强大的海上贸易渠道,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建立了强大的海军。现在我们虽然名义上是西班牙的属地,可西班牙干涉不了我们的政务。我这个乌得勒支女勋爵到马德里去,西班牙皇室要派出专使礼貌的接待我。” 贺六叹了声:“我们华夏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与谋。我跟缇娜女勋爵你,就是典型的道不同。” 缇娜答道:“将军,你们明国所说的道,我可以理解成‘理念’。我们虽然存在着不同的理念,但你们明国有句话,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再说,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就是让我们各自的国家强盛,让我们的同胞过上好日子。” 贺六心忖:其实胡宗宪、张居正、戚继光、俞大猷、覃纶这些个忠臣良将,一生苦苦追寻的,不就是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么?缇娜虽然是个西夷,说出的话却有她的三分道理。 贺六道:“好了,缇娜女勋爵。我会带你去京城,同时也会将你的这份国书呈递给内阁。至于朝廷开不开放海禁,不是我能左右的,要看我们的皇上是否同意。” 缇娜右手放在左胸上,向着贺六鞠躬:“感谢您,将军阁下。同时也请您记住我的话,一个伟大帝国的未来,一定是在远方的大海中。” 正文 第332章 卫内大变(二更,再次感谢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贺六等人带着缇娜进京。外藩使者进京,应该乘坐红色马车。缇娜却执意骑马。 缇娜对贺六说:“我除了是乌得勒支女勋爵,还是圣约翰骑士团的骑士。我精通航海,更精通马术。” 老胡劝贺六:“算了,你何曾见过外邦使者是个女人的?既然已经坏了规矩,就不要在意这些缛节了。” 四人从天津一路纵马狂奔,终于赶到了京城东直门外。 东直门外,李伯风带着上百名力士正等着贺六一行人呢。 李伯风朝着贺六一拱手:“见过贺镇抚使!” 贺六有些奇怪。以前李伯风都是口称“六爷”,今天怎么突然改口了?再看李伯风手下的那些力士,全都是生面孔。 贺六不知道,他去天津这几天,左都督朱希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对锦衣卫的“掺沙子”。六百名原裕王府右春坊耳目进入了锦衣卫。同时,他还开始大挖墙脚。李伯风就是被朱希孝挖到的人之一。 贺六问李伯风:“这些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李伯风朗声答道:“这些都是左都督新近提拔到锦衣卫内任职的!” 李伯风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傲慢无比。 贺六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哦?这么说来,李百户应该也高升了吧?” 李伯风得意洋洋的说:“蒙左都督抬爱,现破格将我提拔成了千户!” 贺六问道:“哦?敢问李千户,你现在隶属于哪个千户所?” 李伯风侃侃而谈:“朱左都督睿智非凡。新朝新气象,锦衣卫内的隶属千户所制早就是老黄历了。左都督将隶属千户所制,改成了四千户制。以前那些什么管狱千户所、治军千户所、随扈千户所、查检千户所、稽查千户所。。。一律裁撤!重新在卫内设置四个大千户所。” 老胡已经是六十七岁的人了,说话做事没那么多顾虑,也不怕得罪人,他冷笑一声道:“哎呦,还说新官上任不烧火呢?他只是用一把火将锦衣卫近两百年的制度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伯风针锋相对:“胡佥事这么说就错了!朝廷上下现在都在讲革旧布新。咱们锦衣卫身为。。。” 贺六不耐烦的打断了李伯风的话:“别在这儿跟你六爷、三爷磨嘴打牙的了!你来东直门不光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吧?” 李伯风道:“镇抚使,左都督有令,命我就地拿下夷女缇娜。” 贺六笑道:“李千户的鼻子好灵啊。我前脚派人将西洋使者入京的事儿通报礼部,你后脚就收到消息报告给左都督了?” 李伯风道:“镇抚使,我也是奉命行事。我想您不会违背左都督的钧令吧?” 说完,李伯风一挥手,上百名力士围住了缇娜。 贺六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李伯风带走了缇娜。 老胡在一旁感慨道:“出京才数日,日月已大变啊。” 李高问:“师傅,什么大便小便?” 老胡道:“就是说锦衣卫变了天,你师傅跟你六哥今后怕是要失势了。” 李高一瞪眼:“明白了!有人想抢师傅的权呗!操!我姐姐是宫里的贵妃,天变不了!有她在,谁也抢不了我师傅的权!” 贺六跟老胡、李高回到了锦衣卫。 朱希孝主动到北镇抚使值房找到了贺六。 朱希孝笑道:“老六,你办事就是麻利,这么快就将图谋不轨的夷酋捉拿回京了。”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且不说那个夷女缇娜是不是图谋不轨。呵,我办事再麻利,也没有左都督大人麻利啊!” 朱希孝听出贺六话中带讽,连忙解释:“老六,你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我大刀阔斧的对锦衣卫进行了改制。现在东厂的刘大对咱们锦衣卫虎视眈眈。事事都想找咱们的茬儿。为了更好的凝聚锦衣卫的力量,与东厂对抗,我不得不这么做。” 贺六问:“哦?左都督打算怎么做?” 朱希孝道:“隶属千户所制早已经不合时宜。以前咱们的千户所是专司专职。譬如查检千户所只管抄家。它号称是千户所,实际上只有你跟一名贴身试百户,外加三十名贴身力士,名不副实嘛。如今我废除了隶属千户所制,将整个锦衣卫分成四个平级、职权相同的千户所。南、北司各分领两个千户所。这四个千户所各自隶属有一千力士,每个千户所都兼有查检、稽查、理刑等等职权。” 贺六道:“哦,这就是李伯风所说的四大千户所制吧?敢问左都督大人,你打算让谁充任这四个千户职位?” 朱希孝道:“南司的两个千户,由陆四、李伯风充任。北司的两个千户,由徐七、崔广志充任。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今后担任副千户。老六啊,我这是给你面子,原先的十三太保,我至少也给安排了个副千户的职位。” 贺六问道:“您刚才说的崔广志是谁?” 朱希孝道:“崔广志是原来我在右春坊的副手,办事十分得力。做个千户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初到锦衣卫,凡事要与老六你这个北镇抚使商量着来。我这样安排你可满意?” 贺六笑道:“您是咱们锦衣卫的左都督,您怎么说,我们自然要怎么办。” 朱希孝拿出一张纸,上面大书:《锦衣卫副千户以上官职表》十一个大字。上面写着:“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指挥使,刘守有;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贺六;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何二;指挥左佥事胡三;指挥右佥事李黑九;千户陆四、李伯风、徐七、崔广志;副千户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 朱希孝道:“你若无异议,我就将这张官职表呈给皇上预览。” 贺六惊讶道:“李黑九从神机营调到锦衣卫了?” 朱希孝面色平静的说道:“是啊。这是李贵妃的意思。” 李黑九的妻子梁上红是李贵妃的贴身婢女。当初李黑九被贺六拿住,还是李贵妃在裕王面前求情,免了他聚众为匪的死罪,让他去神机营效力。 李黑九自然算是李贵妃的人。 看来,朱希孝忙着给锦衣卫掺沙子,李贵妃却也没忘了了给他朱希孝掺沙子! 正文 第333章 枕头风(第三更) 入夜,贺府。 贺六一家人围着桌子边吃饭边谈事。 贺六将乌得勒支女勋爵缇娜的事儿讲给了白笑嫣。 白笑嫣听后思忖良久,道:“如今这个西夷女人的事儿,已经牵扯到了朝庭内的党争。” 白笑嫣这些年广为结交京中的贵妇、诰命,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有时候她的消息比贺六还要灵通。 贺六问:“怎么讲?” 白笑嫣侃侃而谈:“如今朝中已形成了两个对立的派系。一个是守旧派,以高拱为首。朱希孝如今已经倒向了高党。另一个是革新派,以张居正为首,朝中官员,将你视作了张居正一党。” 贺六惊讶道:“我?跟张居正一党?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朝中官员为何会这么看?” 白笑嫣道:“谁让你之前跟张居正走的那么近?你且听我说,这几日,朝中守旧派、革新派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废除封关禁海的祖制。这个夷女缇娜如果无罪开释,便是革新派胜了。若是被明正典刑,就是守旧派胜了。” 老胡在一旁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何况朝堂上的那些人,都是两榜进士,算得上是人精!人精扎堆的地方,斗的最厉害!老六,帮谁,不帮谁,你心里有个准谱儿。” 贺六道:“这事儿说白了就是选哪一边站,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谁能为大明的老百姓造福,我贺六的屁股就坐到哪一边。” 白笑嫣道:“你不在这两天,高拱手底下的几个御史真是吃屎迷了心眼儿!竟然上折子请求皇上,将戚继光从蓟州调往山东!没办法,谁让戚继光跟张居正过往甚密呢?戚大帅自然就成了高党的敌人。” 贺六大骇:“皇上可千万别准了这道奏折!戚大帅好容易去了蓟州掌军,只要他这位名将一走,鞑靼人指定又要南下入寇!” 白笑嫣道:“皇上又不傻!他痛骂那几名御史乱言误国。他还说了:戚继光就算不冲锋陷阵,光是往蓟州城墙上一站,戚虎威名就顶的上二十万大军、千万两军费。” 贺六松了口气:“皇上还是圣明的。” 老胡喝了口酒,道:“皇上是圣明啊。譬如他崇尚节俭,勤政。。。这些优点都是先皇所不能比的。然而他的御人之术,还是沿用了先皇的那一套:对群臣分而治之,挑拨臣子相争。他谁也不帮,又两面儿都帮。坐收渔人之利。历代的皇帝,其实用的都是这套手腕驾驭群臣。” 贺六道:“可怜那夷女缇娜。本来是抱着友好通商的心来的京城。结果反被朱希孝关进了诏狱。朱希孝支持高拱,自然要反对开关通商。缇娜说不定会被朱希孝处死。” 老胡笑了笑:“老六,听你的口气,在海禁之争这件事儿上,你打算帮张居正?” 贺六道:“我是帮理不帮亲。跟西夷通商,能让咱国库的收入增加,还能让老百姓受益。为什么一定要墨守什么祖制?要说祖制,洪武爷对付贪官还有一套拨皮萱草法呢?为何不见高拱他们吆喝恢复拨皮萱草法?” 白笑嫣突然献出了奇谋:“六哥,其实你真想救那个夷女,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找李贵妃求情啊!枕头风不但在平民百姓家有用,在皇家,亦能奏效!” 白笑嫣一句话点醒了贺六,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白笑嫣一番。 第二天,坤宁宫。 白笑嫣穿着三品诰命的命服,领着香香、忠儿进了宫。 李贵妃向白笑嫣抱怨:“唉,都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皇上登基,本宫做了贵妃。以前那些麻将搭子再也不来找本宫了。也就是你这个丫头还想着本宫。” 香香甜甜的说:“我娘想贵妃娘娘,香香和忠儿也想贵妃娘娘啊。” 李贵妃朝着香香和忠儿招招手:“你们两个鬼精灵坐到本宫边上来。” 白笑嫣笑道:“还说那些麻将搭子呢。娘娘现在是贵妃,谁敢赢贵妃的银子?对了。妾这趟进宫,是给贵妃娘娘送礼的。” 李贵妃道:“哦?送的什么礼?呈上来。” 几名小太监拿上来几个锦盒。 白笑嫣先打开其中一个锦盒,取出一副西洋老花镜:“听闻武清伯上了年纪,这副西洋老花镜给贵妃娘娘孝敬武清伯的。” 西洋老花镜,自正统年间便从西洋经广州传到了大明。一副西洋老花镜,在京城卖的上千两白银。 李贵妃满意的说:“还是你用心,替本宫想着尽孝心。本宫替武清伯谢你了!对了,李高现在贺六手下当差,可还听话?” 白笑嫣道:“国舅爷是青年才俊,这回去天津办通夷案,可帮了贺六不少忙呢。” 大明的称讳,只有皇后的兄弟才能被称为“国舅爷”。李高正式的官讳应该是“武清伯世子”。白笑嫣称李高是国舅,就等于在说李贵妃是皇后。这让李贵妃很受用。 李贵妃道:“他以后要是不听你家老六的,你尽管说与本宫听。本宫替老六教训他!” 白笑嫣又打开第二个锦盒,锦盒之内是一副漂亮的西洋金刚石耳坠。 小太监将金刚石耳坠呈给李贵妃,李贵妃喜欢的不得了。 白笑嫣打开第三个锦盒。锦盒内是一挂小巧的西洋钟。 她说道:“贵妃娘娘,这东西有趣的很。到了准点儿,您瞧这儿,能蹦出一只小鸟,喳喳的叫。” 李贵妃点点头:“真是奇巧啊。” 白笑嫣道:“这第四样礼物嘛。怕是有些不合规矩。我带来了一个厨子,想让他给贵妃娘娘做一桌菜。可皇家御膳房,寻常厨子又是进不得的。。。” 李贵妃笑道:“这有何难?冯保这个司礼监秉笔,除了管御马监,还管御膳房。本宫吩咐他一声便是。” 白笑嫣陪着李贵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已近午时,她带来的厨子做好了午膳。 这顿午膳,厨子用上了缇娜远航运来的辣椒、地瓜,还有数种外洋的食材。 李贵妃最近胃口不好。可今天这顿午膳却是大快朵颐。 白笑嫣在一旁细细讲解:“贵妃娘娘,这是辣椒炒肉,这是蒸地瓜片。。。” 李贵妃用完御膳,白笑嫣猛然给她跪下:“贵妃娘娘,妾要为一个女人喊冤!” 正文 第334章 李贵妃的介入(四更) 李贵妃道:“快起来。说,你要替谁喊冤?” 白笑嫣起身,眼泪婆娑的说道:“这些外域食材,还有老花镜、金刚石耳坠、自鸣钟,都是一个叫缇娜的西夷女人,率领船队漂洋过海从西洋运到咱大明的。” 李贵妃惊讶道:“一个女人?率领船队不远万里从西洋来大明?那她一定是花木兰、梁红玉、戚夫人一般的巾帼女英雄。” 白笑嫣点点头:“是啊,汪洋大海有狂风巨浪。一个女人,敢率领一个船队从西洋不远万里来咱们大明,这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可她一进京,就被朱希孝关进了诏狱。” 李贵妃道:“朱希孝为何要这么做?” 白笑嫣答道:“朱希孝给她安的罪名有两个。一个是贿赂天津卫的武将。一个是她运到大明来的都是毒物,想要毒害大明百姓,图谋不轨!” 李贵妃问:“毒物?什么毒物?” 白笑嫣指了指一桌午膳:“就是这些外域食材!贵妃娘娘放心,来之前,这些东西我都已经尝过了!有毒是假的,美味无比却是真的!” 李贵妃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若是个男人,隆庆帝一定会封她做内阁首辅!她说道:“想来是朱希孝帮着高拱那厮为难张先生,拦着皇上开放海禁,所以栽赃这西夷女人!呵,贿赂天津卫武将?定然是那些个贪官污吏敲诈这个西夷女人的银两,这个西夷女人身在异国,也只能就范!” 白笑嫣敏锐的发觉,李贵妃称高拱为“高拱那厮”,称张居正则为“张先生”。张居正生的仪表堂堂,李贵妃每每提及他,眼中都露出异样的神采。。。当然,这只是白笑嫣作为女人的一种直觉罢了。 李贵妃命道:“让冯保过来!” 不多时,冯保进到膳厅。 李贵妃道:“今晚皇上说没说到哪儿用膳?” 冯保答道:“皇上说晚膳在坤宁宫用。” 李贵妃点点头:“让你嫂子带来的那个厨子,晚上原样再做一桌这样的菜品!” 入夜,隆庆帝来到坤宁宫。 隆庆帝对李贵妃说:“用完晚膳,朕要去西苑批阅奏折。晚上就不在这儿过夜了。” 李贵妃体贴的说道:“皇上勤政爱民是圣德。可也不要累坏了身子。九州万方都扛在皇上一人肩头呢。” 隆庆帝勤政归勤政,却是白玉微瑕,他喜好女人,晚上定要召后宫佳丽侍寝。熬夜批折子,批完折子要临幸佳丽,临幸完还要早起上朝。即便是钢筋铁骨的身子也会出现不适。他最近食欲不振,每顿御膳只吃得下半碗米。 今天却怪了,他对这顿晚膳颇为满意,竟然吃了整整三碗米。 隆庆帝问李贵妃:“今天这些菜的味道,与以往不同啊!难道是换了御厨?” 李贵妃笑道:“自然不同!所有菜品里,都加了西夷人运来的辣椒。这辣椒可以让人的胃口大开。” 隆庆帝狐疑的看着李贵妃:“什么是辣椒?西夷人运来的?” 李贵妃点点头,将缇娜的事全部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听后摇头:“唉!朱希孝这奴才,上晌还跟朕禀奏,说西夷人居心叵测,运来了大批毒物毒害大明百姓。又说贺六偏袒西夷人,有收受西夷人贿赂的嫌疑!现在看,纯粹是无稽之谈!” 李贵妃不失时机的说道:“皇上,臣妾还听说,朱希孝在锦衣卫大搞什么改制,大肆安插自己人,排挤贺六、胡三那些锦衣卫的老人儿。” 隆庆帝道:“朕本来是嫌贺六在锦衣卫的势力太大,怕他尾大不掉。这才让朱希孝做一些事,削弱贺六的势力。哪曾想,朱希孝竟然妄图把锦衣卫变成他自家的地头!这事情他做的太过分了。朕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隆庆帝叫来司礼监掌印孟冲:“你立即去北镇抚司诏狱传旨,释放夷女缇娜。另外,明日巳时召徐阶、李春芳、高拱、张居正、陈以勤、殷士儋西苑议事。” 转头,隆庆帝又吩咐李贵妃:“那个缇娜虽然是西洋使节。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朕要是召见她不合规矩。你就代朕见见她吧。” 缇娜被无罪开释,在京城之中人生地不熟,没有落脚之处。贺六干脆将她接进了自己家住。又让白笑嫣连夜教她觐见贵妃的礼节。 缇娜换下了西夷衣衫,白笑嫣找了一套自己的三品诰命夫人命服替她换上。又替她梳了个大明女子的发髻。 白笑嫣看着缇娜,情不自禁的说道:“缇娜女爵爷,你穿上我大明女子的衣衫可真美啊。” 就在此时,贺六家的院门响了。张居正来了! 张居正先跟贺六寒暄了两句:“老六,据说因为我的缘故,朱希孝在锦衣卫里对你百般刁难?难为你了。” 贺六笑了笑:“即便抛开张阁老不谈,为了独揽锦衣卫的大权,他朱都督也会对我开刀。谁让我是锦衣卫的老人儿呢?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头一把火,自然要烧到我头上。” 张居正问:“那夷女缇娜现在何处?明日皇上召内阁诸员西苑议事。我估计是要议开放海禁的事情。我要先见见那夷女,问她一些事。” 贺六道:“好,张阁老请随我来。对了,此女在西洋是女勋爵,您称呼她,请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她的头衔。” 张居正点点头:“大明是礼仪之邦,我自然不会失了礼数。” 贺六领着张居正来到正厅,又让白笑嫣领来了缇娜。 张居正见到缇娜,拱了拱手:“在下大明东阁大学士,张居正。” 缇娜右手贴着左胸,给张居正举了个躬:“您好,尊敬的张居正阁下。我是乌得勒支女勋爵缇娜。” 张居正跟缇娜各自坐下,他开门见山的说:“据说你这次来,是打算跟我们大明友好通商的?你作得了你们那个什么乌得勒支联盟的主么?” 缇娜连忙说:“我们乌得勒支联盟,是欧罗巴诸国中,远洋贸易做的最好的。我是乌得勒支联盟议会与贵国友好通商的全权代表,是作得了主的。” 正文 第335章 坤宁宫见驾(五更,求一波果实) 张居正问缇娜:“你们西洋的商人,都希望能跟我们大明做买卖么?” 缇娜忙不迭的点头:“这是自然的了!贵国的瓷器、茶叶、丝绸,是欧罗巴最顶级的奢侈品!每一名欧罗巴商人,都梦想着能够率领满载东方货物的船队,回到西方去。” 张居正狡黠的一笑:“跟我大明做买卖,自然不能只让你们占便宜。我们会以货物价值为准,征收一成的通关税。” 缇娜点点头:“欧罗巴诸国之间相互贸易也是要征缴税金的。这很合理。” 张居正笑道:“不能只让你们运我们大明的好东西回西洋啊!你们西洋的好东西,譬如精巧钟表、新式样火器,还有那些什么拉钉子美洲的土特产,你们也会运到我们大明来么?” 缇娜连忙道:“绝对没有问题!贵国政府可以开列一个货单。只要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们乌得勒支联盟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来,运到贵国。” 张居正又道:“据说你那六艘商船上配有火炮?这件事你又怎么解释?既然是友好通商,为何要带着炮到我们的塘沽口?” 缇娜有意无意间,拍了大明一个马屁:“尊敬的张居正阁下,您要知道,从西洋到贵国,有数万里的海程。在遥远的航途中,会遇到无数的海盗。我们的商船必须配备武器自卫。我们很清楚,在大明强大的海军力量面前,我们渺小的像一只蚂蚁。用你们明国话说,我们绝对不敢有二心!” 张居正又道:“我们大明的货币是铜钱、金银、宝钞。你们的国家应该也有自己的货币吧?这就牵扯到了通关税用什么结算的问题。” 缇娜说道:“这不是问题!黄金和白银是全世界都通用的货币。我们愿意用黄金或白银结算税金!” 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他仿佛看到,大明的货物通过这些西洋商人的商船,漂洋过海到了外域,为国库换来巨额的白银,为大明军队换来无数的西洋新式火器。大明的商业因海外贸易而兴盛,大明的百姓因开放海禁而获益。。。 张居正对缇娜说:“明日你将觐见我们大明最尊贵女人——李贵妃。希望你遵守我们大明的礼节。” 缇娜道:“我亲爱的贺夫人正在教我大明的宫廷礼节。请您放心,我是怀着一颗友善的心来的大明,一定不会在贵国的皇后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无礼。” 张居正哑然失笑:“李贵妃不是皇后,不过嘛,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要远远高于陈皇后。” 第二天,坤宁宫。 白笑嫣领着缇娜来觐见李贵妃。宫中的嫔妃、公主们都来了坤宁宫看热闹。 缇娜向着李贵妃行了跪拜礼。 李贵妃道:“快快请起!你叫缇娜?” 缇娜答道:“是的,贵妃娘娘。” 李贵妃问:“听说你是你们那个乌什么国的女勋爵?你有多少封地?” 缇娜答道:“我在尼德兰有一个城堡,两处庄园。庄园的面积,按照贵国的说法,大概有个两百亩。没有办法,我们尼德兰的国土实在是太小了。议会议长也只有五百亩土地。不过我在拉丁美洲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园,大概有五六千亩的土地。” 李贵妃点点头:“哦,那你就相当于我们大明的一个三等伯。本宫还听说,你有自己的船队?” 缇娜答道:“是的。我有两个船队,各有六艘商船。” 李贵妃笑了笑:“那你就相当于我们大明水师的一个千户。呵,想不到,西洋还有你这样勇敢的女千户呢!西洋到大明据说有几万里,一定有数不清的倭寇海盗吧?遇到他们你一个女人可怎么办?” 缇娜眼神坚定的回答道:“遇到海盗?当然是要杀光他们!” 一众嫔妃、公主们纷纷咋舌。 李贵妃却喊了一声:“好!缇娜,你真是花木兰、梁红玉、戚夫人一般的女中豪杰,巾帼女英雄!” 缇娜道:“我的商船队,是乌得勒支联盟海军的一份子,消灭海盗是我们的本职之一。不杀光海盗,我们决不罢休。” 李贵妃点点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大明的一位英雄——戚继光。笑嫣,你前一阵给我讲过横屿之战的故事。。。” 白笑嫣连忙道:“是啊。当时戚家军出征横屿。一众将士高呼:‘不杀光倭寇,誓不罢兵’。这倒与缇娜女勋爵刚才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李贵妃突然问缇娜:“你是常常出海的。那你告诉我,大海有尽头么?” 缇娜的回答又让众人如闻天书:“大海是没有尽头的。因为我们的世界是圆的。而圆,是没有尽头的。” 李贵妃笑道:“到底是西洋小邦的人啊,见识就是浅薄。谁不知道,天圆地方。你却说天地是圆的?” 缇娜从袖中拿出一张海图,展开,道:“的确是圆的啊。尊敬的贵妃娘娘,您请看,这里是我的家乡,欧罗巴洲的尼德兰。这里是亚细亚洲,这儿是大明。这儿是拉丁美洲。我是从这里,一路远航来到的大明。如果我们的世界不是圆的,那我永远到不了大明。” 李贵妃微微有些生气:“我们大明是天朝上邦,泱泱大国,万国来朝。你这地图,怎么把大明画在了偏右一侧?” 缇娜耸耸肩膀:“地图所示,并不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强弱。大明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国家。从人口,到财富,再到海军的强大程度都是惊人的!您知道么?在您的国家,一个中等富户便能喝的起茶叶。而在欧罗巴,茶叶这种东西只有皇室、贵族或者富商才能享用。我十分羡慕您,因为您是这个伟大帝国最尊贵的女人!” 缇娜不知不觉中,竟然拍了李贵妃一个大大的马屁。 李贵妃道:“既然你来看本宫,本宫要好好的赏你!来啊!呈上来!” 几名小太监抬着十几匹上好的丝绸,进到坤宁宫大殿。 缇娜抚摸着那些丝绸,爱不释手:“我的天啊,即便是西班牙国王的王后,也不能奢望拥有这么多的顶级东方丝绸!” 李贵妃笑了笑:“那你说的这什么牙的王后,也太小家子气了。罢了。你们那个小国,能不能跟我们大明做生意,本宫说了不算。但愿皇上和他的大臣们能够准许你们跟我们通商。唉,你们那儿的王后都不能拥有这区区十几匹丝绸,实在是太可怜了。” 正文 第336章 海禁之争(一更求果子) 坤宁宫内,李贵妃跟缇娜谈笑风生。大殿之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西苑永寿宫大殿。一场关乎大明国策的殿前议事正在进行着。 隆庆帝坐在龙椅上。他的面前,站着内阁六阁员,徐阶、李春芳、郭朴、高拱、陈以勤、张居正。 如今,内阁阁员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张居正、陈以勤的革新派。一派则是高拱、郭朴的守旧派。徐阶作为首辅,偏向于张居正、陈以勤。可为了内阁的和谐,他只能在背地里支持革新派。 至于内阁次辅李春芳,他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老实人,从不参与两派之争。他现在惟一的念想是寻找机会,置东厂督公刘大于死地,为女儿李雪衣报仇。 除了内阁六阁员,大殿之中还站着吏部尚书杨博、礼部尚书殷士儋。 杨博可谓是大明官场的一号猛人。就算当初严嵩父子当政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虽没有入阁,高拱、张居正见到他还是要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杨部堂”。 杨博之所以猛,因为他是带兵的文官。 杨博二十多岁就代表朝廷巡边,之后镇守北方边界,杀了二十多年鞑靼人。又在兵部参赞了十几年军务。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用自己的善战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尊重。 杨博又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宦海沉浮四十余年,在官场之中的资历很深,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他虽不是阁员,却是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故而他在朝中的份量,相比于阁员们丝毫不逊色。 至于礼部尚书殷士儋,他是裕王府讲官出身,深得隆庆帝信任。 隆庆帝咳嗽了一声,道:“今天只议一件事,那就是海禁。” 高拱首先开口:“启禀皇上,西洋外邦,都是些蕞尔小国!大明物产丰盈,他们有的,咱们都有。他们没有的,咱们也有。那些西夷人屁颠屁颠跑到咱大明来,无非是想占咱们的便宜。当初开放福州、广州、杭州三地为通商口岸,把澳门租借给西夷人晾晒货物,都是权奸严嵩的主意!臣以为,朝廷不仅应该继续实行封关禁海的国策,还要关闭杭、广、福三地通商口岸!” 张居正针锋相对:“开放杭、广、福三地为通商口岸,的确是严嵩的主意。如果说严嵩这个奸臣在任时为朝廷做过什么好事,无非是两件!一件是重用胡宗宪为浙直总督,一件便是开放这三处口岸与西夷通商!杭、广、福三地的市舶司,每年能征收上百万两的通商税银。若是大明沿海的所有地方全部开放通商,每年能为朝廷多赚多少银子?” 高拱高声道:“难道在张阁老看来,银子比朝廷的脸面还重要?我大明是泱泱上国,怎么能屈尊降贵跟西夷人做生意?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夷人个个恶毒,来我大明都是图谋不轨!前两日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告诉我,有个叫缇娜的西夷女人,满载了几船毒物来大明,要毒杀我大明的百姓!” 隆庆帝打断了高拱的话:“那个西夷女人的事,锦衣卫的贺六已经打探清楚了。来啊,宣贺六上殿。” 贺六进到大殿之中。隆庆帝道:“把天津通夷案的详情,讲给诸位爱卿听。” 贺六将去天津卫查办通夷案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他道:“皇上,诸位大人,夷女缇娜的确是怀着友好通商的心来的大明。外界纷传她带来的那些毒物,不过是些稀罕的异域食材罢了。汉武帝时张骞使西域,带回了葡萄,当时还有人说葡萄是剧毒蟾蜍的眼睛呢!” 张居正笑着说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们以前没见过那些东西,不要妄自给那些东西扣上顶‘毒物’的帽子。” 高拱大怒道:“贺六,什么叫怀着友好通商的心来大明?你们朱都督已经告诉我了,那夷女的六艘商船上,都安着火炮!在天朝上邦的国境内亮凶器,这是有不轨之心!” 贺六替缇娜辩解道:“高阁老,西洋到大明不远万里。海面上难免有无数的海盗。商船之上加装火炮,只是为了自卫罢了!哈密卫的那些西域商队,满载西域货物来咱们中原,一样要配备刀剑、火器,防止戈壁马匪的抢掠。” 张居正帮腔道:“贺镇抚使说的透彻。船上加装火炮防备海盗抢掠,不等于对咱们大明有不轨之心!” 徐阶这只老狐狸终于开了口。他道:“开不开放海禁,关口无非在于开放海禁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既然张太岳和高肃卿各执己见,就请你们在皇上面前各自说明开放海禁的利弊。” 高拱道:“我刚才已经说了,西夷人巴望着咱大明开放海禁,无非是想占大明的便宜!那些个西洋小邦能有什么好东西?正如以前琉球、朝鲜等属国,一年来大明三四趟,美其名曰——朝贡。其实呢,是拿自己当地那些不值钱的特产,换我大明慷慨的回赠!皇上圣明睿智,登基后便革除了这一积弊!” 张居正言道:“高阁老所言太岳不敢苟同。西夷人跟大明做生意,跟安南、朝鲜、琉球等属国来大明朝贡完全不是一回事。首先说,大明卖货给他们,他们要用真金白银来买!这样,大量的外域金银便能流入我大明,一来充实国库,二来,能让百姓们获益。” 高拱摇头:“商人们跟西夷做生意,关普通百姓什么事儿?” 张居正解释道:“譬如西洋人大量购买大明的丝绸。丝绸的价格必然增长。相应的,原料蚕丝的价格也要增长。江南的桑农们,种一亩桑田本来能赚一两银子,或许今后就能赚一两二钱、一两三钱。” 高拱冷哼一声:“即便如此,你刚才说能充实国库,这又是从何谈起?” 张居正道:“高阁老刚才说了,跟西夷人做生意,不能只让他们占便宜。我们以货物的价值为准,制定相应的通关税率。西夷人不缴纳足够的通关税,我们可以不让他们载着货物离开大明国境。这样一来,国库每年就能收取巨额的通关税。” 正文 第337章 隆庆开关(二更求果子) 张居正又拿出了一份货单:“乌得勒支的那位女爵爷缇娜向我保证,今后,可以将我大明需要的一切西洋货物运过来。譬如精巧钟表、精良火器、航海仪、千里眼、老花镜。。。这也算是互通有无了。” 高拱道:“那个缇娜只是个女人。她说话能作数么?” 张居正道:“作数!西洋政体,与我大明不同。我大明是皇帝统御九州万方。缇娜所在的乌得勒支联盟,却是议会说了算。类似于周朝时候的共和行政。此女来大明,是受了乌得勒支联盟议会的全权委托,还带来了国书。” 礼部尚书殷士儋道:“启禀皇上,锦衣卫的贺镇抚使,已将乌得勒支国的国书送到了臣手里。” 隆庆帝点点头:“既然有国书,那就念来听听。” 殷士儋从袖中拿出国书,高声念道:“千载之下,爰有大明。如日之升,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臣,乌得勒支议会议长尼斯特鲁伊,祈求英明神武之隆庆大皇帝,降下天恩,准许本邦与天朝上国通商。祝隆庆大皇帝陛下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隆庆大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听后,笑道:“难得西洋小邦,竟然如此的懂礼数!” 高拱狐疑的说道:“西夷人在国书之中的潜词造句怎么如此娴熟?连四六骈文都用上了?” 高拱哪里知道,这封国书是贺六伪造的。昨夜贺六跟缇娜打开了国书封筒,看完国书后,贺六不住的摇头。 乌得勒支联盟议会竟在国书之中,说大明跟乌得勒支是什么兄弟之邦。还和大明的皇帝称兄道弟。贺六心忖,这道国书递上去,必定龙颜大怒。开放海禁的事,自然会泡汤。 贺六心里清楚,开放海禁是有利于朝廷、百姓的好事。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为开放海禁出一把力。于是乎,贺六铤而走险,找来千门掌门周一手,连夜伪造了这封假国书。好在乌得勒支与大明不远万里,国书是真是假,也无人会去查证。 张居正对高拱言道:“高阁老,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听说西洋诸邦加起来总有我大明一个省的人口多。其中有一两个懂得大明礼数的有识之士,写下这封恰当得体的国书也未可知。” 徐阶道:“其实与外域通商,我华夏自古有之。汉朝时候的丝绸之路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我们现在夏天吃的西瓜、葡萄,全都是西域传来的。西域与西洋都是外族番邦,既然能和西域通商,那么与西洋通商又有何不可呢?至于高肃卿刚才所说的祖制嘛。皇上登基,革旧布新。只要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打破一些圈圈框框又有何不可?” 吏部尚书杨博终于开口:“皇上,诸位阁老,臣想起了杨廷和杨老首辅当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徐阶和杨博站到了张居正一边,高拱立马落了下风。 隆庆帝突然问道:“贺六,刚才都是文官在议论海禁的事。你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是武官。你如何看待海禁之事?”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各位大人刚才说的都很有道理。臣是武官,只对西洋火器感兴趣。当初戚家军剿灭东南倭寇,除了依靠胡宗宪的运筹帷幄、戚继光的英勇善战,犀利的火器亦是获胜的法宝之一!若今后西洋的新式火器能够源源不断的运来大明,我大明军队的战力必将得到增强。” 隆庆帝笑道:“罢了!快午时了!今日咱们君臣便在这永寿宫中共同用膳!” 一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孟冲高喊一声:“皇上有旨,永寿宫赐膳众臣!” 永寿宫中的这顿御宴,用了不少缇娜带来的异域食材。 一众臣子吃的畅快淋漓。徐阶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更是吃了两碗米。 隆庆帝问道:“诸位爱卿,今天这顿午膳可还可口?高肃卿,你说说。” 高拱连忙道:“启禀皇上,可口的很!只不过这些红色的草,不知是何物?味道虽然古怪,却爽口下饭。” 隆庆帝大笑道:“告诉你吧高肃卿!这红色的草叫辣椒。正是你所说,夷女缇娜运到大明来的那些‘毒物’!这东西朕用过了,李贵妃也用过了,你高肃卿亦用过了!可有任何的毒性?” 高拱哑口无言。 吃罢了饭,君臣继续议事。 隆庆帝道:“海禁之事,朕已经想了数夜。有利,亦有弊。然而利是大于弊的。国库空虚,就需要开源节流。在节流上,朕已经下诏削减宫内、六部的开销。开放海禁,或许是开源的一个好办法!朕意已决!开放海禁!自今日起,西洋商人可以在沿海的任意地方与大明商人做生意。张居正,你负责,制定一个妥善的通关税率。在户部内增设海关司。与司礼监下辖的各地市舶司一起,专管通关税的征收。” 隆庆帝拍板,众臣跪倒,山呼“皇上圣明”。 隆庆元年,大明废除了封关禁海的国策。开放海禁,史称“隆庆开关”! 大明官府鼓励民间商人与西洋通商。自此之后,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远销欧罗巴各地。西洋的精巧钟表、新式火器、千里眼、航海仪甚至于科学书籍,亦广泛出现在了大明国境内。 国库收入因红红火火的对外贸易不断增加。沿海百姓亦因对外贸易而广为受益。 隆庆帝又笑道:“贺六,此次你彻查天津通夷案有功。若不是你,朕险些冤枉了那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我大明的西夷女爵缇娜。这样吧,朕赏你白银五十两。不要嫌少,朕的内承运库,现在比朕的脸还要干净呢!” 隆庆帝说的是实话。历代先皇赏赐臣子白银,最少也是二百两。嘉靖帝驾崩前,将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全埋到了万年吉壤里。如今内承运库里的那几千两银子,还是隆庆帝做亲王时,攒下的皇俸。 贺六叩首道:“臣叩谢皇恩!” 正文 第338章 征途,星辰大海(三更) 隆庆帝降下恩旨,敕封乌得勒支女勋爵缇娜为大明县君。并赏赐给她上好蜀锦二十匹。 穿着县君命服的缇娜,在户部官员的引荐下,见了不少京城中的富商巨贾。她将徽商会馆、晋商会馆、浙商会馆转了个遍,跟商人们广为洽谈贸易。 五天之后,缇娜准备乘坐海船,南下杭州。白笑嫣给自己手里十几家江南商行的掌柜都写了信,让他们跟缇娜多多合作。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缇娜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贺府之中,白笑嫣与缇娜依依惜别:“缇娜姐姐,你可一定要再来看我!” 缇娜拥抱了白笑嫣:“我一定会再来的。我先要去杭州,买六船丝绸、茶叶,而后回欧罗巴。然后去拉丁美洲,再横穿太平洋来大明,大概一年半之后,你就能再见到我了。” 贺六带着五十名锦衣卫力士,亲自护送缇娜到了天津卫城。 塘沽海边,贺六朝着缇娜拱拱手:“缇娜女勋爵,茫茫大海,路途遥远。你要保重。我祝你一路顺风。” 缇娜用手指着大海的方向:“谢谢您,将军阁下。大海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征途。那里有未知的事物等着我去发现,有新的世界等着我去探索。我相信,上帝会保佑我在航途之中的平安。” 缇娜上了商船。贺六目视着六艘商船启航,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送走缇娜,贺六赶回京城。 入京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贺六回到自家府邸,发现大厅中正坐着何二、陆四、韩五、徐七、王八等等一众锦衣卫老弟兄。 白笑嫣殷勤的指挥着下人们上水果、糕点,忙的不亦乐乎。 贺六进门,众人纷纷拱手,齐声道:“六哥!” 贺六问:“你们怎么都来我这儿来了?” 白笑嫣道:“朱希孝屡屡打压锦衣卫的老兄弟。我想咱们的老兄弟最近肯定都不怎么高兴。我这个做嫂子的,今晚请他们喝一顿大酒,让他们借酒消愁一番。” 何二道:“六嫂说的是。六哥,朱希孝那厮也太蹬鼻子上脸了!撤了咱们太保的位子不说,还大肆安插他的人。新的四大千户里,两个是他的人。” 徐七接话道:“娘的,且不说李伯风那个叛徒。六哥,你知道北司那个新来的千户崔广志是个什么来路?” 贺六问:“什么来路?” 徐七将崔广志的底细说予了众人听。 崔广志的父亲原是吏部衙门的守门镇抚。崔广志不学无术,成年后,借着他老子的光进了五城兵马司。在南城兵马司大堂做个正八品的吏目。 此人性子吝啬,总爱占小便宜。南城兵马司大堂,时常有三法司、顺天府的官员前来公干。故而大堂每月都要买一些茶叶,招待来往官员。 南城兵马司的最高官员是正六品指挥。下面有四个正七品副指挥,再下面就是崔广志这个正八品吏目了。要说在小小的南城兵马司中,他大小也算个官儿,手底下管着几十号兵丁。 可就是这个“官儿”,事事爱占衙门的便宜。每次大堂买来茶叶,他都要顺手牵羊,偷着往家拿几斤。 南城兵马司指挥知道这件事后,又气又觉得好笑。他心忖:这样吝啬的人,是不堪重用的。连区区几斤茶叶都要偷着往家里顺,着实有辱官贞。 于是乎,指挥大人开了崔广志的缺儿。崔广志丢了官职,反而时来运转,不知怎么,搭上了时任右春坊掌坊庶子朱希孝。一来二去,他竟傻人有傻福,为朱希孝办成了几件事。 皇上登基,原来裕王府右春坊的人跟着鸡犬升天。这崔广志沾了裕王的光,竟然被朱希孝安排成了四大千户之一! 徐胖子讲完崔广志的底细,一众人哄堂大笑。 “哈哈,正八品的官儿,偷偷往家里顺大堂里的茶叶?就这样的人能有个屁的出息?” “哈,娘的!这样的货色,也配踩在咱们弟兄们头上做什么千户?” “呵,咱们以后要想巴结他,多给他送点茶叶就成了!” 贺六开口道:“不要大意。朱希孝是何等精明的人?他让崔广志做千户,崔广志必然有咱们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徐七道:“李伯风那小崽子就更不必说了。他是咱们六哥一手提拔的。可这混账玩意儿见利忘义。竟然背叛六哥,投靠了朱希孝!” 贺六道:“其实,李伯风还是很有能力的。也当的起千户的重任。当初在东海普罗岛,他还救过我的命呢。不过此人野心太大,很像东厂的那位刘督公。” 李子翩道:“说起刘大,最近东厂那边平静的很啊!挺长时间没找咱们锦衣卫的茬儿了。那阉货莫不是学七哥,改吃素,皈依佛祖了?” 徐胖子道:“弥陀佛!他那样下作、狠毒的阉货,即便给佛祖烧一万柱香,佛祖也是不会保佑他的!” 何二道:“刘大他敢找咱锦衣卫的茬儿?别忘了,六哥依旧是咱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当初在承天门外,六哥一声令下,杀了东厂几十个人!嘉靖四十五年,言官们抬尸进谏,东厂的畜生对言官们下了死手。六哥抽出绣春刀就横在了刘大那厮的脖子上。我估计,到现在他的脖子上还有六哥留的疤呢。” 老胡在一旁道:“不要掉以轻心,自古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我当初做过刘大的引路师傅,刘大是个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清楚。” 白笑嫣走进大厅:“弟兄们,酒菜备好了。别在大厅说话了,去饭厅,你们边喝边聊。” 进得饭厅,众弟兄落座。香香领着弟弟忠儿蹦蹦哒哒的进了饭厅。 徐胖子打趣道:“香香大侄女儿,听说你最近天天寻思今后嫁人的事儿呢?你要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把他的名字告诉胖叔我!胖叔定然帮你把他祖宗八代的底细、每日喝几碗水、撒几泡尿都给你查的一清二楚!你胖叔我吃的就是这碗饭。” 香香白了徐胖子一眼:“胖叔,你才天天寻思着嫁人呢!本姑娘才十二,不着急!” 忠儿在一旁眼泪婆娑的说:“嘤嘤嘤,我不让姐姐嫁人!我要姐姐天天陪我玩。” 正文 第339章 爷爷睡孙媳妇儿引发的战争(四更) (开启第十二卷,赵全案) 贺六对白笑嫣说:“我们弟兄在饭厅谈点正经事,你带着香香、忠儿拿几样菜,到卧房去吃吧。” 白笑嫣领着香香、忠儿离开了饭厅。 徐胖子拿自己的嫂子开起了玩笑:“我说六哥,六嫂越来越有美妇人的风韵了。都说是三十如狼,您老还行不?最近我新得了两枚海狗鞭,要不明日我差人给你送来?” 贺六笑骂道:“你六哥身体好着呢!说不准过个一年半载,还能得个子嗣。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 徐胖子道:“嗯,言归正传。六哥,新任的指挥右佥事李黑九来路不太清白啊,据说他以前是做匪的。不过他好像不是朱希孝的人。” 贺六喝了口酒,道:“李黑九是李贵妃的人。放心,他今后会帮咱们的!要说我跟他还有一段渊源呢。” 老胡道:“你们不知道。数年前,陆老指挥使派老六去顺德府燕南山剿他李黑九,若不是你六哥网开一面,他这个匪首早就人头落地了!后来李贵妃开恩,将他的妻子梁上红收为王府侍女,又将李黑九安排进了神机营。咳,总而言之,没有老六,就没有他李黑九的今天。” 何二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李黑九今后能做咱们的帮手。六哥,你说以后咱们该如何对付朱希孝?” 贺六道:“其实朱希孝怎么说也是咱们锦衣卫的左都督。刘指挥使是个摆设,不管事儿,锦衣卫的大权现在抓在朱希孝手里。咱们要是事事与他对着干,未免会产生内耗。让东厂的刘大有机可乘。咱们循礼循法办差,尽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就是了。当然,他朱希孝要是太过分,咱们也不能吃哑巴亏。锦衣卫现在虽然没了十三太保,可在座的诸位,依旧是锦衣卫的老资格!不是谁想欺就欺的!” 何二道:“一句话,今后诸位老弟兄唯六哥马首是瞻!” 众人齐声道:“唯六哥马首是瞻!” 众人正说着话,贺府门前突然有人求见。来的人是蓟州镇副总兵,傅寒凌! 傅寒凌身着甲胄,风尘仆仆的进了饭厅。 一进门,他倒头便拜:“恩公,别来无恙!” 贺六连忙将傅寒凌扶了起来:“傅辅帅快快请起。” 傅寒凌道:“六爷,您还是叫我寒凌吧。在您面前,只有戚大帅当的上一个‘帅’字。” 贺六笑道:“好,寒凌。你在边关军务繁忙,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傅寒凌道:“六哥,诸位锦衣卫上差,蓟州镇出大事儿了!” 贺六面色一变:“出什么事儿了?” 傅寒凌道:“其实这件事儿,算是好事儿,也算是坏事。我这趟进京,是受了蓟辽总督王崇古和戚大帅的命令,专门向内阁呈报这件事儿的。” 贺六道:“来,坐,细细给我们说说。” 傅寒凌喝了口酒,擦了擦嘴道:“咳。要说这事儿,起因是做爷爷的,睡了自己的孙媳妇儿!” 傅寒凌将事情娓娓道来:鞑靼俺答汗已经六十岁了。草原人娶妻早,故而他已是子孙满堂。俺答汗的众多孙子当中,有一个叫把汉那吉的。 把汉那吉已经十八岁,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俺答汗有个外孙女,因为长的美貌万分,被鞑靼人称为“三娘子”。 把汉那吉跟三娘子自小青梅竹马。某日,把汉那吉领着三娘子找到自己的爷爷俺答汗。对俺答汗说:“爷爷,我一定要娶她,请你准许。” 俺答汗虽然已经六十岁了,却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说白了,就是老不正经,好色。 俺答汗见外孙女三娘子长的风姿卓越,一时竟看呆了。 把汉那吉问俺答汗:“爷爷,你倒是同不同意我娶三娘子啊?” 俺答汗忙不迭的点头:“同意,同意。” 把汉那吉非常高兴。晚上一宿没睡,盘算着该给三娘子家多少头牛做聘礼。 把汉那吉的营帐,紧挨着爷爷俺答汗的汗帐。子夜时分,他忽然听到爷爷的汗帐里传来女人愉快的呻吟声。把汉那吉偷笑:自己的爷爷还真是厉害,六十多岁还能把女人弄的飘飘欲仙。。。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撒尿,竟然看见三娘子披着头发,哼着小曲儿从俺答汗的汗帐里走了出来,拿仆人送来的马奶酒。 把汉那吉大怒!拽着三娘子进了汗帐,跟爷爷俺答汗对质。 俺答汗边穿衣服,边一脸无所谓的告诉他:“啊,昨晚我把三娘子睡了。今后,他就是你的众多奶奶之一!女人嘛,就像衣服一样,过两天我再赏你两个就是了。” 俺答汗这老东西,竟然睡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兼准外孙媳妇儿! 把汉那吉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他悲愤之下,决定投靠爷爷的敌人——大明!他偷着骑马,一路向东,到了蓟州镇,找到了蓟辽总督王崇古,声言要跟俺答汗一刀两断,今后唯大明朝廷之命是从。 鞑靼小王子投靠大明朝廷,这本来是好事儿。王崇古却仿佛拿到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俺答汗有个原配老妻,名叫伊克哈屯。把汉那吉是奶奶伊克哈屯一手带大的,祖孙情深。 俺答汗其人,除了老不正经,好色,还有一个跟他最大的对手戚继光同样的毛病:怕老婆。 伊克哈屯懒得管俺答汗睡了谁家的漂亮姑娘。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负气跑了,她绝饶不过俺答汗。 于是乎,在俺答汗的大营里,出现了这样一番景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拿着一柄马刀,追的草原枭雄俺答汗四处乱窜! 最终,俺答汗无奈之下答应自己的原配老妻,率领大军前往蓟州,把自己的孙子抢回来! 蓟州镇收到探子发回的军报,俺答汗主力尽出,十五万鞑靼铁骑正气势汹汹的赶往蓟州镇。 傅寒凌说完,又喝了口酒:“六爷,您说这事儿扯淡不扯淡!做爷爷的睡了自己的孙媳妇儿,导致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娘的,俺答汗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那玩意儿不要紧,这下好了,咱们蓟州镇的弟兄整日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我们戚大帅还调集了辽东、宣府两地的镇兵,紧急驰援蓟州。” 正文 第340章 贺家女婿李如柏(五更) 贺六感叹道:“怪不得都说鞑靼人是未开化的野人。在咱们大明,公媳扒灰已经算是乱伦了。俺答汗倒好,直接跟自己的孙子抢女人,睡的还是自己的外孙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锦衣卫的诸位老弟兄纷纷告辞而去。老胡也回房去睡觉了。 饭厅内只剩下傅寒凌和贺六。傅寒凌对贺六说:“六爷,我爹死后,我家在京城的老宅子就没了。我今天是无家可归了。在您这儿借宿一宿可好?” 贺六道:“成!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不过你现在好歹是蓟州镇的辅帅,堂堂的正三品武官。没个家怎么能成?” 傅寒凌笑了笑:“戎马生涯,四海为家!我是跟定戚大帅了,今后戚大帅去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所以一直没在京城买宅院。” 贺六摇头:“我所说的家,不光是宅院。你也年近三十了。总该娶一房妻,为傅家开枝散叶。” 傅寒凌闷头喝了一杯酒,道:“可我还是放不下雪衣。对了,雪衣还好么?我听说他的夫君刘大做了东厂督公?难道皇上下旨阉了刘大?” 贺六惊讶道:“你竟然不知道?刘大本来就是个太监身啊。本来皇上打算成全你和李雪衣,钦命刘大给李雪衣下了休书。可李雪衣觉得自己受了辱,一气之下,竟在护城河边上吊自尽了。” “什么?雪衣自尽了?”傅寒凌面色铁青的问贺六。 贺六叹了口气:“唉,是。她的尸首,还是我差人送回李次辅府中的。” “嘎嘣”,傅寒凌将手里的酒杯捏的粉粉碎,鲜血顺着他的心,流到了饭桌上。 傅寒凌用手一锤饭桌,“噌”抽出腰刀,“咔嚓”砍掉了饭桌的一角。他歇斯底里的喊道:“刘大,我若不杀你,便如此桌!” 贺六对傅寒凌说:“寒凌,欲杀刘大而后快的,不止你一个!看着吧,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刘大会受报应的。” 第二日,隆庆帝在永寿宫大殿召见了贺六和朱希孝。 隆庆帝埋头在龙案上看着奏折,贺六和朱希孝侍立在他的面前。 良久,隆庆帝才开口:“贺六,昨夜傅寒凌住在你家。他已经将鞑靼王子把汉那吉投降朝廷的事告诉你了吧。” 隆庆帝这是在旁敲侧击的暗示贺六:平时你见了哪些人,说了那些事儿,朕心中都有数! 贺六心忖:皇上操控臣下的手段,丝毫不亚于先皇。 贺六拱手道:“是,皇上。傅寒凌已将把汉那吉的事全都告诉了臣。” 隆庆帝道:“嗯,你亲自跑一趟蓟州,妥善处理把汉那吉的事。记住,新朝初立,国库还不够充盈。如果鞑靼小股骑兵去九边骚扰,大明定然要迎头痛击。可如果鞑靼人倾巢出动,大明还是要以和为贵,尽量避免跟鞑靼主力决战。” 贺六拱手道:“臣领命。臣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指挥右佥事李黑九与臣一同前往?” 以往贺六办案,都是跟老胡同行。可上回二人去天津卫办通夷案,朱希孝趁机在锦衣卫内大搞什么“改制”,排挤那些锦衣卫老弟兄。贺六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打算让老胡留在锦衣卫,盯住朱希孝,以免他趁着山中无老虎,再做什么排除异己的事。 李黑九如今是锦衣卫的指挥右佥事,他又有李贵妃的支持,算得上是位高权重。贺六打算趁着一起出去查案的机会,好好拉拢李黑九一番。再说李黑九出身悍匪,武艺高强。如果皇上允许他跟贺六一起去蓟州镇那刀兵险地,贺六也算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隆庆帝点点头:“好,准奏。” 贺六道:“皇上圣明。” 隆庆帝话锋一转,怒斥朱希孝:“你是怎么办事的?朕让你在锦衣卫好好干,革除锦衣卫存在的一些积弊。你倒好,直接把锦衣卫实行近两百年的十三太保制给朕废了!” 朱希孝连忙叩首道:“是臣曲解圣意。还请皇上责罚。” 隆庆帝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十三太保制已经废了,四千户制嘛,朕看亦又它的长处。暂时就先这样吧。朱希孝,你得给贺六道个歉!朕早就说了,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在锦衣卫中,凡事你应该和贺六商量着办。你废十三太保制的时候,他不在京,你根本没和他商量这件事。” 朱希孝连忙朝着贺六拱手:“贺镇抚使,希孝做事鲁莽,还请你海涵。” 贺六道:“左都督这是说哪儿的话。您本来就是锦衣卫的掌卫都督,您做的任何决定,我作为您的属下,都会全力支持的!” 隆庆帝道:“这就好!锦衣卫跟一个国差不多。将相和,国家才能强盛;锦衣卫才能为朝廷、为百姓多做些好事。” 贺六道:“还有一事,请皇上明示。臣此去蓟州,如果有必要,可否将鞑靼王子把汉那吉礼送出境,还给俺答汗?” 隆庆帝道:“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凡事可以自己拿主意,不必再行请示于朕!凡事放开手脚去做!” 贺六道:“臣遵旨。” 隆庆帝其实是默许朱希孝打压贺六在锦衣卫的旧势力的。他知道,作为君主,打了臣子一巴掌,立马要赏个甜枣。 隆庆帝笑道:“对了。朕的义女香香今年也十二岁了。是时候给她指定一门亲事了。朕听说她不想嫁什么文弱书生,只想嫁戚继光那样的英雄?” 贺六拱手道:“皇上,香香只是个孩子,信口胡说罢了,当不得真。” 隆庆帝摆摆手:“其实朕也以为,朕最宠爱的义女,一定要嫁个领兵打仗的大丈夫!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现年十五岁,已然在辽东镇随父从军。前两日兵部奏报,他带领二十名辽东骑兵,斩杀敌首三十余。年纪轻轻便能如此英武,想来长大后定能跟他父亲一样,纵横边关。也只有这样的少年英雄,才配得上朕的义女!朕看,先把亲事给他们定下,待到香香十六岁,给他们圆房完婚。” 隆庆帝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贺六只得领旨。他叩首道:“臣及臣的全家,叩谢圣恩!” 正文 第341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一更) 永寿宫面完君,贺六返回了锦衣卫。他先找到了老胡。 贺六道:“老胡,皇上派下来差事了,让我去蓟州。” 老胡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六摇头:“这一回,我和李黑九会同办案。你留在锦衣卫,盯紧了朱希孝、崔广志、李伯风那几个人。” 老胡点点头:“成,你放心。我好歹在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六年,也算是老资格,又有何二、陆四他们的支持。要是朱希孝在卫中再搞什么大动作,我不答应,他也没奈何。” 贺六又叮嘱老胡:“除了看住朱希孝,你还要留意东厂那边的动向。刘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冷不丁咬咱们一口。” 老胡道:“怕就怕朱希孝和刘大联手,对付咱们锦衣卫的老弟兄。” 贺六摇头:“这倒不会。我算看明白了,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皇上,都乐得看到厂卫相争。如果厂卫合流,皇上第一个不答应。” 老胡笑了笑:“倒也是。对了,蓟州镇是刀兵险地,你自己要当心。” 贺六走出老胡的值房,又去找了李黑九。 一进指挥右佥事值房,李黑九立马给贺六行了个大礼:“恩公!请受黑九一拜!” 贺六俩忙扶起李黑九:“快快请起。我算不得你的恩公。真正对你有恩的,是李贵妃。” 李黑九道:“当初若不是六爷手下留情,我的脑袋早就搁在顺德府的法场上了。” 贺六坐到椅子上,笑道:“你当初救了北直隶几万灾民。我要是真砍了你这样的良善之人,怕是要遭天谴的!” 李黑九道:“唉。老百姓苦啊。当时吴书剑做北直隶巡抚,视那些灾民的命如草芥一般。六爷三年前查办了吴书剑父子,真为朝廷、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贺六摆摆手:“不说这个了。皇上让我跟你去蓟州办差,你准备准备,明日咱们便和蓟州镇副总兵傅寒凌一同出发。” 李黑九道:“不知皇上给咱们分派下来的是什么差事?六爷,黑九初入锦衣卫,很多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还请您多多指点。” 贺六将鞑靼小王子把汉那吉的事情,说给了李黑九听。 李黑九点点头:“成!我今夜回家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去贵府上找您。” 贺六起身:“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等咱们办完差,回了京,我请你喝大酒。” 李黑九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叫住贺六:“对了,六爷,您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在顺德府法场,有个书生替我喊冤?” 贺六思忖一番,答道:“记得。那书生十六岁便有秀才功名在身,前途无量,好像是姓叶吧。” 李黑九道:“六爷好记性。那书生名叫叶向高,祖籍福建,随父移居北直隶。他家境贫寒,却日日头悬梁,锥刺股的用功读书。后来我在神机营任职,去顺德府公干的时候,机缘巧合又遇上了他。自嘉靖四十三年起,我就一直在资助他。这小子也真争气,今年北直隶乡试,他高中了举人!” 贺六笑道:“那孩子当年才十五六岁,便敢在钦差面前为你喊冤,并痛斥当时的顺德知府方仲盘剥百姓。想来今后他若高中进士,必能做一个好官!他的前途无量啊!” 贺六和李黑九哪里能想到,叶向高的前途何止无量?数十年后,叶向高成为了万历朝后期的内阁首辅、大明朝的一代名臣。。。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贺六和老胡下了差,二人回到了自家府邸。 白笑嫣备好了饭,又让仆人叫来了客居贺府的傅寒凌。众人坐定,贺六对白笑嫣道:“今天我去了趟永寿宫,面见了皇上。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你想先听哪个?” 白笑嫣边给老胡斟酒,边道:“先听好消息吧。” 贺六道:“皇上给香香定了门亲。” 香香一听这话,捂着脸,小声说道:“哎呀,羞死了。”说完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闺房了。 白笑嫣情急之下拉住了贺六的手,焦急的问:“皇上给香香定了亲?可香香才十二啊!亲家是谁?他家的公子多大?长的如何?人品怎样?” 贺六笑着说:“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人呢!” 白笑嫣猛然间眼泪婆娑:“香香虽不是我的亲生,却胜似亲生骨肉。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我怎能不发急?” 贺六道:“定了亲,不等于立刻成婚圆房。皇上说了,等四年后,香香十六的时候再给他们完婚。亲家是辽东总兵李成梁。他的二公子李如柏今年十五岁。跟香香的年纪倒也般配。” 白笑嫣又问:“那李如柏长的如何?” 贺六道:“我哪知道。不过皇上说前几日辽东给兵部送来奏报。李如柏才十五岁,便率领二十名辽东骑兵斩杀敌首三十余。年纪轻轻,便能如此英武,想来也是个少年俊杰。今后定能跟他爹一样,纵横边关。香香不是成天说长大要嫁个戚继光那样的当世英豪么?我看这李如柏今后说不准能成咱大明朝第二个戚继光。” 傅寒凌在一旁道:“六爷,我在蓟州镇见过李如柏。如今辽东兵马亦归戚大帅节制,李如柏替他爹来给戚大帅送过军报。这小子虽然才十五,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英气。都说李成梁李总兵家一门三虎。李总兵是大老虎,李如柏和他哥哥李如松是小老虎。” 白笑嫣松了口气:“老天保佑。若皇上指定个勋贵家的浪荡公子做香香未来的夫婿,那香香的一辈子就全毁了。听你们所说,这李如柏倒像是个少年英才。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香香。” 贺六道:“这回我这个老丈人去蓟州,说不定能见到未来女婿呢!” 白笑嫣大骇:“什么?你要去蓟州?那可是刀兵险地!你都四十七了,派锦衣卫里年轻力壮的去不成么?你刚才说的坏消息,就是这件事吧?” 贺六道:“蓟州镇出了大事儿。派卫里的生瓜蛋子去,皇上不会放心。蓟州有戚大帅镇守固若金汤。放心,我去那儿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正文 第342章 蓟州镇(二更,跪求果实) 白笑嫣起身:“你们先吃。我回房间去给你找样东西。” 贺六问:“找什么东西?” 白笑嫣答道:“你忘了?那年你去普罗岛,我给你淘换了一件护身软甲,穿上就能刀枪不入!” 说完白笑嫣便走了。 贺六问傅寒凌:“你给我透个实底,假如鞑靼人真的倾其主力进攻蓟辽,咱们的蓟辽边军守的住么?” 傅寒凌信心满满的答道:“守的住!蓟辽总督王崇古大人麾下——戚大帅善守,李成梁善攻。戚帅的蓟州兵,以步军为主。李总兵的辽东兵,则以骑兵为主。攻守结合,蓟辽固若金汤。可王部堂、戚大帅担心的是:俺答汗会绕开蓟辽,从宣府方向入寇。宣府兵战力一般。恐怕扛不住十五万鞑靼铁骑。” 大明官制以文治武。戚继光虽然节制蓟、辽、宣三镇兵马,可他头上还有个蓟辽总督王崇古。不过好在王崇古亦是胸有韬略之人,他非常欣赏戚继光这个当世名将。王崇古虽是戚继光的顶头上司,却事事与戚继光商量着来。 贺六道:“是啊,当年庚戍之变,俺答汗便是用了声东击西这一招。” 傅寒凌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六哥。戚大帅一直在怀疑一件事。” 贺六问:“什么事?” 傅寒凌道:“戚总兵怀疑,俺答汗帐中,有明奸为其出谋划策。就说前一阵先皇驾崩,按照祖制,国丧期间边镇军不得主动出击。于是乎鞑靼派出了多股骑兵骚扰蓟州镇。鞑靼蛮族,都是些半开化的野人,哪里懂得我们大明的礼法?定然是有明奸给俺答汗出谋划策。” 贺六道:“杀光通敌叛国者,是锦衣卫的本职。这趟去蓟州,我会想办法查清这件事,若俺答汗身边真有明奸,我定要除了那些背弃祖宗的王八蛋!” 老胡在一旁道:“其实鞑靼人那边,一直是有明奸的!当初庚戍之变,便是一个叫吴玉栋的七十岁老明奸给俺答汗献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又唆使俺答汗,收买时任大同总兵的仇鸾。鞑靼骑兵这才能避开我明军主力,兵临京城之下。背弃祖宗,给外族效力的小人是最可恶的了!” 白笑嫣捧着护身软甲,回到了饭厅,她对贺六说:“找到了!你给我记住,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这护身软甲你要天天穿着!就算睡觉也脱不得!” 贺六笑道:“成,遵您的旨意!等出了京,吃饭睡觉拉屎我都会穿着这件劳什子。” 小忠儿在一旁问:“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贺六道:“爹也不知道。等爹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小忠儿忙不迭的点头:“好吖好吖。忠儿最爱吃好吃的了!” 一家人吃罢了饭,院中来了一个人。 来的人是武清伯家的傻世子,李高。 李高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进了饭厅,高声喊道:“师傅!我听卫里的弟兄说,六爷要去蓟州镇?我最近天天跟着你练习飞刀功夫,你不是说我已经略有小成了么?正好,我跟着六爷去蓟州,用飞刀杀他几个鞑靼人玩玩。” 贺六连忙道:“你跟你师傅留在锦衣卫!蓟州是刀兵险地,你这个国舅爷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无法向李贵妃交待!” 老胡亦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京城!顶多我教你《葵花宝典》的下一招就是了!” 李高闻言大喜:“师傅你说的是真的?你肯教我下一招了?” 老胡道:“这还有假?明日我便开始教你!” 贺六和老胡让李高留在锦衣卫,除了怕他在蓟州出意外,还存着另外一个心思:李高是李贵妃的亲弟弟,身份高贵。如果朱希孝趁贺六不在京,对锦衣卫的老弟兄们发难,老胡可以寻机将李高推到前台,做锦衣卫老弟兄们的挡箭牌。 李高又道:“娘了个鸡儿的!师傅,我今天才听人讲明白,原来朱希孝那厮最近一直在找师傅你的晦气!过两日我去跟我姐姐、皇上姐夫打个招呼,让他们把朱希孝撤了,给您老消气!” 老胡苦笑一声:“真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罢了,你赶快回家睡觉吧。养足精神,明日我教你《葵花宝典》里的飞刀第二式。” 李高闻言喜滋滋的走了。 贺六问老胡:“你手里真有什么飞刀秘籍《葵花宝典》?” 老胡大笑:“什么《葵花宝典》?只不过是我编出来哄李高的罢了。他这人,虽然脑子缺根弦,又是个横行霸道惯了的皇亲。不过他本性还是善良的。” 众人吃罢了饭,各自回房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李黑九来到了贺府,跟贺六、傅寒凌聚齐。三人又去了趟北镇抚司,带上了五十名锦衣力士,一行人一路向北,直奔蓟州镇。 从京城到蓟州有两百里的路程。五天后,贺六等人终于赶到了大明九边之一的蓟州镇。 钦差驾到,蓟辽总督王崇古跟戚继光亲自迎接。 王崇古五十来岁,他是老资格的带兵文官。嘉靖三十四年他便是南直隶的兵备使。要说在东南打倭寇,他比胡宗宪、戚继光还要早上两年。 王崇古和戚继光齐声叩拜钦差贺六:“臣,恭请圣安。” 贺六连忙道:“圣恭安。王部堂、戚大帅快快请起。” 戚继光笑道:“六爷,我们又见面了!” 王崇古问:“怎么,戚帅跟贺大人以前就认识?” 贺六道:“我跟戚大帅何止是认识?福建横屿之战,我跟他还并肩子一起杀过倭寇呢!” 王崇古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在戚帅账中给诸位上差摆了接风宴。诸位上差,请!” 一众人进到戚继光的帅帐之中。 一番客套,酒过三巡,众人议起了正事。 王崇古道:“唉。按理说,鞑靼的王子投靠朝廷,这是好事。可现在把汉那吉在我这儿,就像是一枚烫手的山芋。” 贺六问道:“王部堂,俺答汗此次入寇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孙子。我们直接将他送还给俺答汗不成么?” 正文 第343章 少将军李如柏(三更) 贺六来蓟州之前,隆庆帝曾叮嘱他,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国库依旧是捉襟见肘。现在还不到跟鞑靼主力决战的时候。 来蓟州的路上,贺六一直在想,实在不行,就直接把那鞑靼小王子送还给俺答汗。 王崇古听了贺六所言却不住的摇头:“万万不可。原因有二。其一,我正在边塞推行以蛮制蛮的策略。广为笼络与鞑靼部有仇的草原部族。若是俺答汗大军一到,我们便将投靠朝廷的把汉那吉交还给他,那些与我们合作的草原部族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朝廷怕俺答汗。到那时,我们以前为推行以蛮制蛮策略做出的所有努力,便要付诸东流了。” 贺六问道:“其二呢?” 王崇古道:“其二,贺大人真的认为,俺答汗率十五万大军入寇,只是为了自己的孙子?我跟鞑靼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太了解这些抢掠成性的草原蛮族了!十五万骑兵倾巢出动,不抢些金银财物回草原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就是说,即便咱们将把汉那吉送还给俺答汗,俺答汗一样会跟我们开兵见仗!”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皇上临行前曾交待,如今国库空虚,要尽量避免跟鞑靼主力决战。” 戚继光插话道:“六爷,仗有很多种打法。既然大打不成,那咱们就小打。给俺答汗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难而退也就罢了。” 众人正说着话,旗牌官进到大帐中禀告:“辽东总兵李成梁,率三万辽东铁骑到达蓟州北!” 戚继光道:“辽东铁骑行军就是快!城外列出仪仗,迎接李总兵和他的袍泽!” 贺六问:“戚大帅,据我所知,三万骑兵几乎是辽东镇的全部家当。你刚才不是说要小打么?” 戚继光道:“六爷有所不知。我是怕俺答汗绕开蓟州镇进攻宣府。辽东骑兵机动灵活,如果俺答汗绕道,李成梁他们可以从蓟州出击,拖住南下的鞑靼人。而后我们蓟州镇的步军再跟上,前后夹击鞑靼骑兵。”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走,我们一起去城外迎接李成梁。” 众人来到蓟州城外。片刻后,贺六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一股黄尘自东向西而来。黄尘由小变大,准瞬间便遮天蔽日。 贺六叹道:“三万骑兵同时行进,声势竟如此的浩大。我真是开眼了。” 一旁的戚继光苦笑一声:“三万骑兵尚且如此,俺答汗的十五万铁骑若来蓟州,那声势定然是震天撼地的。” 贺六放眼眺望。三万辽东铁骑行进井然有序,骑兵袍泽们甲胄森严、刀枪林立。最前头有一面帅旗,上面大书一个“李”字。帅旗下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将领,身穿鱼鳞甲,横挎一柄长枪。他虎背熊腰,腰杆挺直,一看就是纵横沙场的悍将。 贺六心忖:这应该便是我的亲家,名震辽东的大将李成梁了。 贺六问戚继光:“李总兵的次子李如柏是哪个?” 戚继光指了指李成梁:“瞧,帅旗下便是李成梁。李成梁左边那个穿红袍的,是他的长子李如松。右边穿白袍白甲的那个小将,便是他的次子李如柏。” 贺六放眼望去,只见自己未来的女婿李如柏面容英俊,脸庞上又带着征战沙场生出的一股英豪气。真可谓是:头戴束发冠,身穿玉连环。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弯弓似月牙,狼牙囊中穿。胯下青鬃马,豪杰敢当先! 贺六面露喜色:这个未来女婿还真是个少年英杰。有这样的人杰做夫婿,定然辱没不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香香。 李成梁下马,拱手道:“王部堂,戚大帅。末将领了军令,便率袍泽弟兄们日夜兼程。三万辽东铁骑,全在这儿了!” 王崇古连忙道:“这位是锦衣卫上差贺大人。” 李成梁甲胄在身,不便叩拜。他半跪,拱手道:“臣,辽东总兵李成梁,恭请圣安!” 贺六道:“圣恭安。亲家快快请起。” 贺六说出“亲家”二字,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李成梁一脸茫然的看着贺六。 贺六连忙解释:“亲家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下旨,赐婚约给小女香香和贵府二公子李如柏。” 皇上亲自赐婚,是对臣子的莫大恩宠。李成梁笑道:“原来如此!那末将倒要高攀贺大人,亦称您一声亲家了!” 李成梁转头喊道:“传令百户李如柏何在?” 李如柏下马,拱手道:“卑将在!” 李成梁道:“快过来,见过你的泰山!” 李如柏愣住了。不过父帅有命,他不敢不从。他走到贺六面前,拱手道:“拜见。。。泰山?” 戚继光在一旁道:“傻小子!皇上赐婚,给你和锦衣卫六爷家的千金订下了婚约!” 李如柏脱口而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王崇古在一旁赞了一声:“好儿郎!有志气!” 贺六却是一脸尴尬:“啊,不着急。皇上说四年后才会让你跟小女成婚圆房。相信四年时间,你定能跟着你的父帅平定鞑靼之患!” 众人进到大帐之内。戚继光展开一幅《蓟州镇防御图》。 贺六道:“诸位,行军打仗是你们的事。我就不在这里跟你们一起讨论战事了。王部堂,把汉那吉现在何处?我跟李佥事先去会会这位鞑靼小王子。” 王崇古道:“就在军营之中。来啊,带锦衣卫的两位上差去见把汉那吉。” 一名亲兵百户领着贺六跟李黑九来到一座营帐之中。 营帐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贺六问道:“你就是把汉那吉?会说汉话么?” 把汉那吉用蹩脚的汉话答道:“会的。我自小便跟着赵先生学汉话。” 贺六心头一动:赵先生?把汉那吉的老师是个汉人?看来戚继光的怀疑是对的。俺答汗身边一定有替他出谋划策的明奸。 贺六道:“我是钦差贺六,你应该知道钦差是什么意思吧?” 把汉那吉点点头:“知道,跟我们鞑靼的汗使差不多。” 正文 第344章 赵全(四更花式求果实) 贺六凝视着眼前的这位鞑靼小王子。良久,他开口问道:“你归顺我们大明,可有什么条件?” 把汉那吉答道:“当然有条件。其一,明廷要给我一块半个蓟州大小的封地;其二,明廷要赐予我一个世袭五军都督府都督的头衔;其三,明廷至少要封我个二等伯;其四,我投靠大明是为了报夺妻之仇。明廷要给我一支军队,供我指挥。哦,至少一万人;其五,明廷还要给我三十万两白银的赏赐。” 把汉那吉这是狮子大开口。 贺六冷笑一声:“呵。”他心想:把汉那吉啊把汉那吉,你没带一兵一卒来大明,张口就要这么多封赏?皇上和内阁绝对不会答应你。 不过,把汉那吉刚才提及“世袭都督同知”、“二等伯”,贺六忽然犯了疑心:眼前这个鞑靼人为何如此清楚大明的官制、爵制? 贺六对把汉那吉虚与委蛇:“这些条件,朝廷都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世袭五军都督府都督这个官职、二等伯这个爵位的?” 把汉那吉脱口道:“自然是赵先生以前告诉我的。” 贺六问:“你所说的赵先生是个什么人?” 把汉那吉道:“赵先生汉名赵全。他是整个俺答汗帐中,最受人尊敬的汉人。因为他有着无尽的智慧。他在汗账中当着必阇赤的官职。哦,就相当于你们大明的东阁大学士。” 贺六问:“这人多少岁?” 把汉那吉答道:“五十岁不到。他十几年前是你们大明的秀才。他很有才华,可你们的朝廷却没有重用他。于是他来了草原,成为了我的仇人俺答汗最信任的智囊。俺答汗制定的所有对明策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贺六和李黑九对视了一眼。 贺六又问:“这次俺答汗入寇我大明,赵全会跟随在他身边么?” 把汉那吉先是惊诧:“俺答汗来攻打大明了?”而后他又答道:“俺答汗那个老不死的进兵到任何地方,赵先生都会陪伴在他身边。” 贺六笑道:“呵,你一口一个老不死的。这样说有些不妥吧?他毕竟是你的祖父啊。” 把汉那吉面露怒色:“你见过哪个祖父抢夺自己孙子的女人?何况那女人还是他的亲外孙女?” 李黑九在一旁道:“我听戏文里唱,三国时候的曹操好色,半夜睡了降将张绣的嫂嫂,遭到了张绣的背叛,身陷重围。最后折损了悍将典韦。我看这俺答汗,倒有点像是曹操。” 把汉那吉道:“他是头永远不会满足的老种马。我自小跟着赵先生学你们汉人的礼节。在你们汉人这儿,外祖父睡外孙女,是会令所有人不齿的乱伦行为。” 贺六道:“把汉那吉,你一口一个赵先生。这位赵先生到底有什么高明的地方?” 把汉那吉只是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没有任何的城府,他脱口而出:“因为赵先生的智慧,就像是太阳的光辉一样照耀在我们的草原上。俺答汗命令,他的所有子孙都要拜赵先生为老师,跟随他学习汉人的礼仪、制度,学习汉人的思考方式。赵先生说了,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贺六道:“好,你先在这儿休息。不日皇上就会颁布圣旨,满足你所有的条件。” 把汉那吉见贺六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以为自己开的价码低了,于是追加道:“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五个条件,大明的皇帝还要将一位公主嫁给我!” 贺六哭笑不得:“怎么,你还想当我大明的驸马爷?” 把汉那吉点点头:“赵先生说了,在大明,做了皇亲就好比是捧上了一个铁饭碗。不对,金饭碗。” 贺六道:“成,我这就给皇上写奏折,禀报此事。我相信,我们英明神武的皇上一定会同意你的要求。” 把汉那吉大喜过望:“就这样说定了!我也不是白要这么多赏赐!等你们的皇帝把一万军队交给我指挥,我会带着他们砍下俺答汗的头颅。哦,对了,草原上的人总说,戚继光是最可敬的敌人。你们可不可以让戚继光做我的副手?” 贺六忍不住的笑出了声:“让戚大帅做你的副手?你这要求也太。。。好好好!我想皇上一定能答应的!” 贺六和李黑九出得营帐,贺六道:“刚才把汉那吉所说的赵全,是个危险的明奸。有他在俺答汗身边,俺答汗就真成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惩处通敌叛国者是锦衣卫的职责。这一回,咱们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这个赵全。” 蓟州以西两百里处。 十五万鞑靼大军正在此地驻扎休整。 临时汗账内,六十多岁的俺答汗正在跟自己的智囊赵全商议进兵的策略。 俺答汗边啃一支羊腿,边问赵全:“大概六天后,十五万大军就能到蓟州。你说,我们打得下蓟州么?” 赵全捋了捋自己的两撇鼠须,道:“大汗,打不下来的。蓟州一线的长城是骑兵大军的天然屏障。戚继光担任蓟州总兵后,又加固、扩建了城池。他还发明了两样法宝,专门克制我们的骑兵。” 俺答汗问:“哪两样法宝?” 赵全侃侃而谈:“一样是车营,每四人推一辆战车,战车里放置木拒马。开战之时,将战车结成方阵,步军、马军以战车作为掩护,先用火器进行远距离的攻击。我们的骑兵靠近后,他们会将木拒马列于阵前,用长枪刺杀。” 俺答汗听后,将割羊腿肉的刀扔在桌上:“第二件法宝呢?” 赵全回答道:“第二件法宝是空心敌台。戚继光在加固长城城墙的同时,又广为建造空心敌台。空心敌台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底部为基座,用大条石砌成。中部为空心部分,供士兵驻守。上部为台顶,布置火铳、火炮。敌台高低大小不等,每个敌台之间互为犄角,相互救应。我们的弓箭无法射到敌台里的明军士兵。我们的骑兵一靠近敌台,就会被对方的火器大量的射杀。” 正文 第345章 赵全的情报网(五更,还是求果实) 赵全对大明的威胁,其实比俺答汗还要大。 赵全本是北直隶的秀才。他乡试屡试不第。自认为身怀屠龙术的他怀才不遇,一气之下跑到了草原上,投靠了鞑靼人。 这十几年来,他为俺答汗献上了许多毒辣的计策对付大明。这些计策,导致无数的九边百姓惨死在鞑靼人的屠刀之下;让鞑靼人抢掠了大明的无数财货。正因如此,他这个汉人才能得到俺答汗的信任。 赵全之所以对戚继光和蓟州镇兵如此了如指掌,是因为他每年都会跟俺答汗要十万两白银,他用这笔银子,雇佣了许多大明边关的闲散游民,充作鞑靼人的耳目。可以说,赵全替俺答汗在大明九边,编织了一张硕大的情报网。 俺答汗道:“听你所说,戚继光有这两样法宝,我们一定攻不下蓟州了?那还怎么救我的孙子把汉那吉?他现在人可在蓟州呢。” 赵全道:“我们可以引兵,转道宣府。宣府兵的战力远低于蓟州兵。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攻下宣府,而后引兵南下,直奔大明的心脏——北京!” 俺答汗摇头:“十七年前,我就攻到过北京城下。北京城的城墙太坚固了。比蓟州的长城要坚固十倍。我们根本打不下来的。” 赵全笑了笑:“兵临北京,并不一定是为了攻下北京。只要大军到了北京城下,我们就可以迫使嘉靖帝签订城下之盟,逼他交出您的孙子把汉那吉。另外,从宣府,到北京,这一路我们兵锋所到之处,所有的金银财货都是我们的!” 俺答汗来了兴趣:“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抢回把汉那吉,顺道还可以大肆抢掠一番。实在是个高明的主意啊。” 赵全又道:“大汗可以将十五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十三万人马,南下进攻宣府。另外两万人马,佯攻蓟州,拖住戚继光。” 俺答汗问道:“你总是把戚继光形容的无比强大。他难道比以前明国大同卫的仇鸾还要厉害么?” 赵全苦笑一声:“如果说戚继光是一只盘旋于九天之上的雄鹰,那仇鸾就是一只落在枯树上,只会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俺答汗冷哼一声:“哼,我倒想跟戚继光面对面的交一次手!” 赵全道:“大汗,最锋利的马刀,轻易还是不要去碰最坚固的盾牌。那样只会两败俱伤。明国的国力始终强于我们。我们必须以最小的代价,去占明国最大的便宜。别忘了,瓦剌部和兀良哈部这些年虽然被我们打怕了,可他们一直怀有复仇之心。如果我们倾尽主力,跟戚继光拼个你死我活,瓦剌、兀良哈便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人之利。” 俺答汗点头:“嗯,赵先生不愧是最聪明的汉人。你说的很对。我马上传令,命令两万铁骑继续向东,佯攻蓟州镇。剩下的十三万铁骑,转道南下,进攻宣府!呵,我一定要将我的孙子接回去啊。不然伊克哈屯那老太婆,一定会用马刀活劈了我!” 蓟州。 贺六、李黑九陪着戚继光视察长城防务。长城之上,边军将士们士气高昂,只等着跟俺答汗决一死战。 贺六仔细的看了空心敌台,他夸赞戚继光道:“戚大帅不愧是卫霍之才!这空心敌台建造的极为巧妙。鞑靼骑兵要是来了,他们打不着咱们,咱们却可以在敌台里用火器轰击他们。” 戚继光谦虚的说道:“六爷过奖了。” 贺六指了指一门样式古怪的火炮,问道:“这火炮样式有些古怪啊,不知叫个什么名堂?” 戚继光答道:“这是虎蹲炮。炮管比弗朗机快炮要粗,炮身却比弗朗机快炮短。发炮之时,炮口略上扬。弗朗机快炮是直射,虎蹲炮却是曲射。两种炮相配合,就没有炮击的死角了。”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这虎蹲炮也是戚大帅所创的吧?” 戚继光点点头:“不错。我对火器算是略懂。唉,可惜啊,你们锦衣卫的火器通姜四爷死在了横屿,否则,他定能助我创制更多精巧、犀利的火器,用来防御鞑靼。” 贺六伤感道:“唉。四哥当初是为了救我而死。他要能活到现在,起码也坐上指挥佥事的位子了。” 李黑九是悍匪出身,他亦是通宵几分兵略的。他问戚继光:“戚大帅,假如鞑靼人不碰蓟州长城这块硬骨头,转道宣府南下呢?” 戚继光道:“李佥事说到了点子上。这便是我调辽东骑兵来蓟州的原因!一旦鞑靼人南下宣府,我会派出机动灵活的辽东铁骑,拖住鞑靼人进军的速度。同时派出步军车营,向南行军。与宣府兵一道,对鞑靼人形成合围之势。” 贺六道:“戚大帅,我又得夸你是卫、霍之才了!对付倭寇,你创制了鸳鸯阵。对付鞑靼人,你又创制了车营。” 戚继光道:“鸳鸯阵根本抵不住鞑靼骑兵的冲击。车营就不同了,专门克制骑兵。杀猪有杀猪的刀,杀鸡有杀鸡的刀。兵者,随势而动,随敌而变。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猛然间,贺六发现东边的一座空心敌台下,有三个百姓懒洋洋的靠在城墙根上,晒着太阳。 贺六皱了皱眉头:“奇怪。这三个人很可疑。” 李黑九心领神会,领着十几个力士,将这三个百姓拿住,扭送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问道:“大战将至,你们为何不回蓟州城呆着?却在长城下闲逛?” 三人之中年长的一个嬉皮笑脸的答道:“大人,今天天气好,我们出来走走,晒晒日头。” 贺六笑了笑:“哦?你们还挺有闲情逸致嘛!鞑靼大军将至,你们速速回蓟州城吧!省得炮火无眼,伤到你们。” 说完,贺六下令放这三人走了。 三人前脚刚走,贺六便吩咐李黑九:“你派几个弟兄,跟上他们,给我盯住了!这三个人绝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百姓!” 李黑九领命而去。 戚继光在一旁问:“你怀疑刚才那三个人是鞑靼人的探子?” 贺六笑了笑:“戚大帅,要论打仗,你行我不行。要论抓探子,锄内奸,我行你不行。” 正文 第346章 东厂三兄弟(一更) 贺六陪着戚继光视察完了长城防务。戚继光盛情邀请贺六到他的后帐用晚饭。 在戚继光的后帐中,贺六见到了戚夫人。 戚夫人穿着一身粗布棉袍,正在后帐里擀面皮。贺六远远望去,心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呢。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农家妇是大明的一品威烈夫人,先帝还御赐过她绣春刀? 戚夫人见来了客人,用一块破布擦了擦手上的面,来到贺六面前,行了个万福礼,道:“见过贺六爷。” 贺六连忙道:“戚夫人的礼我可承受不起!” 戚继光在一旁问:“咱们晚上吃什么?” 戚夫人答道:“吃面片儿。六爷来了,我去加几个菜。” 戚继光点头道:“仓房里还有一坛子杏花村,是杨博老部堂去年巡边时送给我的。你去拿来,晚上我跟贺六爷喝两杯。” 戚夫人走后,贺六问戚继光:“你胆子怎么突然大了起来?敢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戚夫人了?” 戚继光笑了笑:“她是个好女人,除了在内室之中脾气大,在人前一向还是很给我面子的。” 戚夫人准备在桌上摆好了晚饭后,道:“六爷,你跟元敬好好喝两杯。我先告退。” 贺六连忙挽留:“戚夫人一起用吧。” 戚夫人摇摇头:“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说完她端着一碗面片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六问戚继光:“戚祚国、戚安国、戚昌国、戚报国、戚兴国五位公子,现被戚帅安置在何处?” 戚继光道:“都在老家山东登州呢。蒙祖荫获得武职不算本事!我打算让他们走武举这条路从军。” 贺六感慨道:“十七年前,你以登州卫世袭指挥佥事的身份,跟一群白衣举子一同赴京考武举。恰逢庚戍之变,俺答汗兵临京城之下。你主动请求上城头与鞑靼血战。那时你还不算他的对手。谁能想到,十七年后,当年的那个德胜门城头的小将戚继光,如今已是掌蓟、辽、宣三镇二十万大军的大帅爷、俺答汗最强大的对手。” 戚继光苦笑一声:“六爷真以为蓟、辽、宣有二十万大军?” 贺六闻言愕然:“兵部的《天下兵马册》里,写着蓟、辽、宣有二十万边军啊!” 戚继光道:“六爷,实话告诉你吧,二十万大军只是名册上的数字。我手里,只有十一万兵马。其中蓟镇兵五万,辽东兵三万,宣府兵三万。” 贺六大骇:“戚大帅难道是在吃空饷?” 戚继光点点头:“没错。戚某人的确是在吃空饷。只不过,所有的空饷没有落到我戚继光自己的腰包。六爷有所不知,兵部的边军单兵供给银,一百多年来都没有变过。一百年前,三钱银子能打一口军刀。现在呢?起码四两银子。一个边军普通兵士,从鸳鸯战袍、战笠、腰刀、长枪。。。再加上吃喝拉撒,每年需要三十两银子以上。兵部却只拨给每人每年十三两六钱银子。我还要打制战车、给弟兄们装配新式火器。里里外外,都是要银子的!” 戚继光诉了一阵苦,又道:“好在九边将领吃空饷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儿。我接任的时候,兵部名册上写着三镇兵马二十万。我正好将错就错,每年从朝廷领二十万人的军饷,以两个兵士的军饷,养一个兵士。打了这么多年仗,我有一个心得。打仗打仗,归根结底,打的就是银子。” 贺六感慨道:“都以为戚将军是纵横沙场的英雄。谁能想到,战场上的大英雄私下里还需要处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戚继光道:“没有办法啊。谁让我是掌蓟、辽、宣三镇的挂印大帅呢?每天眼睛一睁,十一万弟兄的吃喝拉撒睡,全要我去想办法。一边要让弟兄们有充足的供给,一边还要防着鞑靼人。好在我的上司,蓟辽总督王崇古大人是个通情理的人,从不在空额的事儿上找我的麻烦。”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李黑九突然推门进来。 李黑九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那三个人果然有问题。我带着几个弟兄跟着他们进了蓟州城,他们竟直接转头,对我说要见锦衣卫的贺六爷!” 贺六奇道:“什么?难道说这三个鞑靼人的探子想要学把汉那吉,投降朝廷?” 李黑九摇头:“六爷,他们好像还真不是鞑靼探子!而是东厂派驻蓟州二十多年的番役!” 贺六起身,对戚继光道:“戚帅,这顿饭我是无福消受了。我去会会那三个人去。” 贺六跟着李黑九,来到蓟州城的一个小院里。小院当中,站着五名锦衣力士,还有上晌在长城根儿下面瞎溜达的那三个“游民”。 年长的游民见到贺六,叩拜道:“属下东缉事厂正七品番役林大柱,见过锦衣卫六爷!这两个是我的弟弟林二柱、林三柱,他们都是东厂的正九品役丁。” 贺六道:“你们是东厂的人啊。我听李黑九说,你们要投靠我?” 林大柱拱手道:“是,六爷。我们三个是被东厂遗忘了的人!自嘉靖二十五年,时任东厂督公吕芳将我们派到蓟州来,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一年没回过京城了!” 贺六惊讶:“锦衣卫和东厂,都有对内监察百官、对外刺探敌国军情两个职责。像你们这种驻扎边镇刺探草原蛮族军情的东厂番役,据我所知应该是在边镇待三年便升一级,调回京城。” 林大柱苦笑道:“当初我们弟兄三个,因为一些小事,惹了督公吕芳不快。他借口让我们来蓟州打探鞑靼军情,实际上是将我们发配到了边关险地!二十一年来,东厂没有给我们发过一两银子的饷钱。不怕您笑话,我们在蓟州只得以卖豆腐为生!后来吕芳倒了,我们听说陈宏、黄锦、刘大三位督公前后掌过东厂,可他们从未派人来找过我们。想来,吕芳早就已经将我们弟兄三人在东厂的名册上除名了!” 正文 第347章 香香居(二更,又来求果子了) 林大柱给贺六看了东厂二十多年前给他们三兄弟发的委札。贺六确认,这三人的确是东厂的人。 贺六道:“你们投靠我,我能得到什么好处?锦衣卫挖东厂的人可是犯忌讳的。” 林大柱道:“我们三兄弟这二十年来,虽然在蓟州卖豆腐糊口,却从未忘记过本职!我们一直在监视着鞑靼人的动向。这几年来,我们发现了蓟州镇内有一个鞑靼探子的窝子!只是苦于没有权,故而一直没声张。” 贺六凝视着林大柱,他笑道:“你们虽在东厂内没了权,却可将此事禀报给蓟辽总督衙门啊。之所以一直不声张,恐怕是想拿那个鞑靼探子的窝子当筹码,找机会在适当的时候翻身吧?” 林大柱拱手道:“六爷明察秋毫。您说的一点没错。听闻您来了蓟州,我知道我们弟兄翻身的机会来了!” 贺六道:“说吧,你们想开个什么价码?” 林大柱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兄弟,道:“六爷,我们不贪心。我以前是东厂正七品番役,他们两个是正九品的役丁。对应锦衣卫的职位,应该是总旗和力士。我们不求能升官。只求六爷将我们带回京城,让我做个锦衣卫总旗,他们两个做锦衣卫力士。” 贺六想了想,答道:“嗯,这个价码很合理。我答应你们。另外,如果你们真能带着我抓到鞑靼人的探子,我再赏你们一千两,权当给你们在京城的安家银子。” 林氏三兄弟倒头便拜:“谢六爷大恩!我们今后当誓死报效。” 贺六笑了笑:“别忙着磕头。说吧,你们所说蓟州镇内的鞑靼探子窝子在哪儿?” 林大柱道:“在城郊香香居。” 贺六有些奇怪:“在酒楼里?” 林大柱摇头:“香香居不是卖酒肉的,而是卖大粪的粪行!蓟州镇兵有五万多人,每日得屙多少大粪!那可都是银子!香香居的掏粪苦力,每日从蓟镇军营里拉大粪,而后将大粪作价卖给蓟州当地的几个大地主。供他们肥地用。” 李黑九在一旁惊叹道:“这世间真是三百六十行,做什么的都有。竟然有人做这样的营生。” 林大柱道:“六爷,这些人每日都能出入蓟镇军营,广为鞑靼人搜集蓟镇军情。而后再通过秘密的渠道,送到鞑靼人那边去。” 贺六问:“这些掏粪的探子都是鞑靼人么?” 林大柱摇头:“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名副其实的明奸!” 贺六狐疑的问:“你们是如何得知他们是探子的?” 林大柱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六爷,东厂跟锦衣卫一样,都是专办秘密差事的。我们三兄弟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手段。您就不要多打听了。” 贺六吩咐李黑九:“去军营,把咱们带来的四十几个力士全都叫到这儿来。另外,你再跟戚大帅借一百名火铳手,亦领到这儿来!” 半个时辰后,李黑九带着人,回到了林氏三兄弟的小院。 贺六吩咐林大柱:“走吧!带我们去香香居,抓鞑靼探子!” 林大柱领着贺六等人来到蓟州城郊。城郊外有一间小房子。一靠近这间小房子,众人便都捂起了鼻子。一股屎尿的恶臭扑面而来! 月黑风高,贺六一不留神,“扑哧”一脚,竟然失足踏进了大粪里! 李黑九在一旁开起了玩笑:“六爷吉祥如意,您踩到金元宝了!” 贺六苦笑一声:“都说出门踩了狗屎能走大运。不知道踩了人屎会不会也走大运。” 五十名力士、上百名火铳手悄悄围住了这座小房子。小房子四周净是香香居掏来的大粪。不少人都失足中了大运。 李黑九一脚踹开了房门,手里提着一把刀,带着二十多名力士冲进了房子。 房子当中,有一个很大的火炕。火炕上,竟然睡着四对儿鸳鸯! 贺六进到房门之中,火炕上的四个男人一骨碌爬起来,想要抓炕头的钢刀。可顷刻间,力士们的腰刀便横在了他们的脖颈边上。 贺六打眼观瞧,火炕上的四个女人个个妖艳,不像是什么良家女子。他笑道:“哎呦,你们这些掏大粪的还挺有艳福啊!竟然粪屋藏娇,藏了四个狐狸精!” 一个年长一些的半老徐娘见贺六等人都穿着官服,连忙叩首道:“青天大老爷!我们是蓟州城内春香院的姑娘。这几个货犯了什么王法我们可全然不知啊!他们给我们银子,让我们来这鬼地方陪他们睡觉。我们也不愿来这臭气熏天的地方啊!只不过碍于银子的面子。。。” 贺六问:“你们陪他们睡一宿多少银子?” 半老徐娘抱怨道:“一宿每人十两,一共四十两。这些天煞的,在火炕上互相轮着来。等于是每人花了一个姑娘的钱,睡了我们四个姑娘!” 贺六道:“他们经常让你们来这儿么?” 半老徐娘答道:“我们一个月能来个四五趟。” 李黑九在一旁扳着指头算道:“一趟四十两。五趟二百两。一年这四个掏粪的睡婊子就要两千多两银子。呵,没想到掏大粪这么赚钱啊。哪天我心情好,也改行掏大粪去!” 贺六命令那半老徐娘:“穿好衣服,带着你的姑娘回城去吧。” 转头,贺六问那四个掏粪的:“你们谁是领头的?”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贺六脸露怒色:“不说?好。李黑九,先给我揍他们一顿,我再问话。” 说完,贺六走到房子里的水缸边,用一个破瓢舀水,冲洗着靴子上的大粪。李黑九则手握刀鞘,跟力士们胖揍那四个掏粪的。 香香居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四个掏粪的便被揍的鼻青脸肿。 贺六冲完了大粪,抱怨了一声:“娘的,挺好一双虎头靴,以后不能穿了。你们这些鞑靼探子真会选营生!谁也不会想到,一群掏大粪的竟然跟鞑靼人暗通款曲。” 正文 第348章 反间计(三更) 贺六走到四个掏粪的面前,紧握着腰间的绣春刀,道:“再问你们一遍,谁是领头的?” 其中三个年轻些的,目光齐齐望向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大胡子的汉子。 贺六抽出绣春刀,横在了大胡子的脖颈边:“说,叫什么名字。在鞑靼人那边当得什么官职?不说我可要送你上西天了。” 大胡子依旧沉默。 贺六反转刀身,一刀插进旁边一个掏粪的前胸!横竖这些人都是明奸,死不足惜。 贺六朝着大胡子笑了笑:“你别当我是唬你!锦衣卫杀个把明奸,用不着什么三堂会审、秋后问斩!” 能背叛自己的祖宗,这些人自然没有什么骨气。大胡子惊恐万分:“大人饶命。小的名叫董大郎。” 贺六问:“在鞑靼人那边当得什么官职?” 董大郎连忙说:“没有官职!” 贺六道:“那就奇了。没有官职,却为鞑靼人效力?只是为了银子么?” 董大郎反问道:“大人,我要是全招了,你能饶我的命么?” 贺六点点头:“招了我就放过你,我们锦衣卫的人向来说话算话。” 董大郎哪里知道,锦衣卫对付通敌叛国者,一向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他最终是逃不过一死的。只是死法分痛快的斩首、受罪的凌迟两种而已。 董大郎道:“大人,我说实话。我们这几年来,的确在为鞑靼人刺探军情。每月,赵先生都会差人给我们送五百两银子。” 李黑九在一旁怒道:“每月五百两银子你们就把祖宗给卖了?我操你们娘的!这些年蓟镇不知道得有多少袍泽弟兄、老百姓因为你们惨死在鞑靼人的马刀下!” 董大郎磕头如捣蒜:“二位大人啊,我们几个也是财迷了心窍。银子是好东西,谁人不喜,谁人不爱?” 贺六问:“你刚才说,派人给你们送银子的人是赵先生?这位赵先生是不是叫赵全?” 董大郎道:“我也不知道赵先生的大名叫个啥。只知道他在鞑靼人那边儿做个挺大的官儿。鞑靼人的大汗对他言听计从。” 贺六心忖,那人定然是赵全无疑。这个赵全实在是个祸害。不仅为鞑靼人出谋划策,还亲自为鞑靼人收买明奸,刺探军情。 贺六问:“你们刺探到的军情,是怎么送到鞑靼人手里的?” 董大郎答道:“每月初三,赵先生都会派人来我们香香居,一手送银子,一手拿军情。” 贺六跟李黑九对视一眼:今日正是初二!也就是说,明日赵全的人会来香香居拿军情! 贺六命令力士:“将尸体拖出去,把血迹擦洗干净。” 而后,贺六命李黑九带人留下看住剩下的三个明奸。他自己则回了蓟镇大营,叫醒了总督王崇古、镇帅戚继光。 贺六将董大郎的事儿说给了戚、王二人听。而后道:“王部堂、戚大帅,咱们可以利用董大郎,给鞑靼人唱一出反间计!” 戚继光问:“怎么个唱法?” 贺六侃侃而谈:“咱们现在不是担心鞑靼人会转道进攻宣府么?咱们可以让董大郎告诉鞑靼人,蓟镇边军主力,已经全都调到宣府去了!哄骗俺答汗攻打蓟州!” 戚继光道:“妙计!王部堂,您觉得如何?” 王崇古捋了捋胡须:“可行!为了唱好这出反间计,咱们还要将长城上的兵士们藏起一大半儿!” 戚继光道:“这个不难。空心敌台的第二层,就是藏人用的!” 贺六道:“还有,辽东的三万骑兵也不能在蓟镇大营里待着了。” 戚继光道:“蓟州东面有一片很大的桦树林。我可以让李成梁带着辽东骑兵,藏到桦树林里去。” 三人商量好了计策,贺六出了大营,直奔香香居。路上,贺六暗想:这个赵全太危险了。必须找机会除掉这个最大的明奸!除掉他,就好比砍断了俺答汗的一只手。 贺六回到香香居,对董大郎说道:“你替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给你个一官半职干干!” 董大郎闻言喜形于色:“小的做梦都想当官儿啊。可不知大人让我办什么事儿?” 贺六道:“明日赵先生不是会派人来么?你告诉那人,蓟镇主力已经全部调往宣府方向了!” 董大郎拍着胸脯说道:“大人放心,这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儿一桩,包在我身上了!” 贺六笑了笑,问董大郎:“你老家是哪儿的?” 董大郎说:“小的老家蓟州平谷县。” 贺六继续哄骗董大郎:“等你替我办成了这件事儿,我抬举你做平谷县的县令!到时候你就能衣锦还乡了!” 董大郎闻言大喜,忙不迭的给贺六磕头。他仿佛看到,自己穿上了七品官服,威风堂堂的坐到了平谷县的县衙里。家里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亲戚,全都跑到县衙里来给他磕头认错。 董大郎自然不会知晓,贺六已经打定了主意,事成之后,定要斩下他这个明奸的头颅,祭奠这些年死在鞑靼人手里的边镇袍泽、平民百姓! 李黑九突然对贺六说:“六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房子外,李黑九道:“六爷您瞧,这座房子周围无遮无拦,藏不住人。咱们要使什么反间计,屋子里就不能留力士看住董大郎,那样会露馅的。等鞑靼人那边派的人一到,董大郎临时变卦,跟他说了实话可怎么办?” 贺六道:“这个好办!你随我进来。” 进了房子,贺六便拿出了吃饭的本事——抄家!不多时,他便从火炕地下找到了一个暗格,暗格之中,竟然藏着一千两金子。 贺六问董大郎:“你不是说,赵先生给你们的是银子么?这些金子哪儿来的?” 董大郎回答道:“我怕出事儿。金子不是方便带着跑么?赵先生给我的银子,我除了留出一部分应付日常的花销,剩下的全都拿去蓟州城里,换成了金子。” 贺六笑了笑:“原来如此。这些金子,我先替你们三个保管着。若是你们明日办不好那件事,你不但得不到平谷县令的大印,连着一千两金子也归我了!若是办成了事,一千两金子全数奉还,平谷县令大印马上送到!” 正文 第349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四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董大郎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给鞑靼人做探子,无非是为了钱。钱对于他们这样的明奸来说,等于是半条命!现在,贺六拿走了金子,就等于捏住了他们半条命。 帮贺六办事儿,董大郎能“得到”县令的官职。不帮贺六办事儿,董大郎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都会失去。 董大郎当然会选择跟贺六合作。 贺六又对董大郎说:“你给鞑靼人做探子,想来也是懂几分军事的吧?我们明天不会留人手看住你。可你别心存侥幸,以为你对来的人说了什么,我们不会知晓。如果鞑靼人转头去了宣府,就说明你跟鞑靼人说了实话!如果鞑靼人进攻蓟州,则说明你帮我唱成了这出反间计。” 董大郎连忙道:“大人放心!我没那么傻,放着金子和官印不要,去帮鞑靼人。” 贺六又问:“哦,对了,像你这样的人,在大明的边镇之中还有多少?” 董大郎实话实说:“据小人所知,大明九边,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每个地方都有赵先生安插的探子。多的地方二三十个,少的地方像蓟州,只有我们四个。” 贺六闻言,心中暗道:但愿天佑大明。宣府和辽东的明奸探子没有来得及,将宣府未得到增援、辽东骑兵调到蓟州的事儿告诉赵全。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便带人撤到距离香香居一里外的一个土丘下坡藏了起来。 午时二刻,赵全派来的人到了香香居。 来的人是个鞑靼人的百夫长。这人父亲是鞑靼人,母亲却是汉人。故而他长的很像寻常汉人。 百夫长进得香香居,捂着鼻子对董大郎说道:“你就不能换个营生么?非要掏什么大粪。” 董大郎给百夫长奉了一杯茶:“大人,只有做这营生,才能混进蓟镇大营啊!” 百夫长一想也对,他环顾四周问道:“怎没见孙狗儿?” 孙狗儿正是作夜被贺六一刀刺进前胸的明奸。 董大郎敷衍他道:“孙狗儿昨儿去了蓟州城,想来是在哪个赌坊通宵耍钱了,还未回来。” 百夫长点点头:“这些时日,你探得什么有用的蓟镇军情没有?” 董大郎连忙道:“蓟镇的边军主力,向西去了宣府方向!” 百夫长闻言大骇:“什么?主力去了宣府?戚继光也去了么?” 董大郎装腔作势的说道:“戚继光是镇帅,他去没去宣府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蓟州的明军主力都去宣府了,戚继光又怎么会留下呢?就我们在军营里掏的大粪推算,五万蓟州兵,现在应该只剩下了三四千人。” 百夫长忙不迭的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这是这个月的赏钱。这条军情太重要了。我要即刻回去禀报给赵先生。哦,对了,这回你们立了大功,下个月我会给你们带双份的赏钱。” 董大郎心想:下个月?下个月说不准老子都去平谷老家做县令了!你想给我赏钱怕是找不到我了! 百夫长转身离去。两个时辰后,贺六、李黑九估摸来的人应该走了,他们带着力士进了香香居。 贺六问董大郎:“事情办成了么?” 董大郎忙不迭的点头:“办成了!大人放心,我要是对您有二心,早就跟来的人一起跑到草原上去了。那个,那个。。。” 贺六笑了笑:“哪个?” 董大郎道:“那个,金子和县令的大印,大人打算啥时候给我?” 贺六却避而不答,问:“你这儿有酒么?” 董大郎连忙找出一壶酒,两个酒杯。 贺六主动给董大郎倒了一杯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董大郎受宠若惊:“谢大人赐酒。”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贺六问董大郎:“太祖爷给开国元勋们赐免死铁卷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话么?” 董大郎一头雾水:“大人,小的没念过书。太祖爷说过啥我不知道。” 贺六站起身,正色道:“太祖爷当时对开国元勋们说: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说完,贺六转头,对着李黑九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李黑九见状,立马抽出了绣春刀,手起刀落,划断了董大郎的咽喉。 几名力士亦抽出腰刀,结果了董大郎的两个手下。 对待叛国者,从来不需心慈手软!从他们选择背叛自己的祖宗,为外敌效力的那一刻起,便人人得而诛之! 回蓟镇大营的路上,李黑九问贺六:“六爷,你说俺答汗能上当么?” 贺六叹了声:“唉,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但愿天佑大明。” 入夜,鞑靼临时大营。 朝着宣府方向赶了一天的路,十几万鞑靼骑兵正在就地扎营休息。 在一个帐篷里,明奸赵全正搂着两个大胸脯、大屁股的鞑靼女人喝酒。 鞑靼女人殷勤的将酒杯放到赵全的嘴边:“必阇赤大人,喝啊。” 赵全心满意足的将酒杯里的酒饮下。他心忖:十几年前,我在大明只是个破落的穷秀才。谁能想到,十几年后我竟然成了草原上威风凛凛的必阇赤?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阁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无数的漂亮草原女人。背叛祖宗?我祖宗的坟头都找不到了。跟此刻身边的奶子、屁股、大长腿相比,祖宗又算得了什么呢? 叛国者,往往都是如此的恬不知耻。 赵全正喝着酒,吃着烤羊腿,他手下的一个千夫长忽然闯进了营帐。 赵全问:“什么事?” 千夫长道:“必阇赤大人,咱们派去蓟镇的人回来了!他带回了一条重要的军情。蓟州明军主力,全都调往了宣府方向!戚继光好像也去了宣府!” 赵全闻言,兀然起身:“什么?戚继光带着主力去了宣府?这是大事,我必须马上禀报大汗。哦,对了,辽东和宣府那边,咱们的人传回消息了么?” 千夫长摇头:“辽东和宣府的探子,还未传来消息。不过算时日,三五天内他们的消息一定会到。” 赵全道:“军情如火,先不管他们了。走,替我打灯笼照路!我要去汗帐。” 正文 第350章 非我族类(五更,日经求恶魔果实) 鞑靼汗账内。赵全将蓟州镇主力增援宣府的消息告诉了俺答汗。 俺答汗是草原枭雄,跟三国时候的华夏枭雄曹操相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多疑。 俺答汗狐疑的看着赵全,问:“戚继光调主力增援宣府,一定是探知我们真正的进攻方向是宣府。难道说,我们这边有戚继光安插的内奸?” 赵全答道:“有这种可能。大汗,戚继光的主力都去了宣府,蓟镇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咱们应该立刻掉头,转攻击蓟州!攻下蓟州,抢回把汉那吉王子后,我们可以继续挥兵南下,直逼大明的国都,逼迫新登基的隆庆皇帝给咱们大批的财货!” 俺答汗点点头:“嗯,好计策。对了,戚继光去宣府的消息可靠么?” 赵全急着立功,他信誓旦旦说:“我拿脑袋担保。消息绝对可靠。蓟州镇的那四个探子,已经为大汗效力了四年之久。他们的消息从未出过错。” 俺答汗大笑:“那就好!明日一早,咱们便掉头向东,直取蓟州!” 俺答汗和赵全上套了! 蓟州镇大营。 王崇古、戚继光、李成梁正在帅帐里排兵布阵。 贺六信步走到大帐前。大帐前持刀护卫的,竟然是贺六的未来女婿,李如柏。 贺六问李如柏:“王部堂、戚大帅、李总兵他们商议完如何用兵了么?” 李如柏摇头:“好像还没商议完呢,要不贺大人您进去问问?” 贺六朝着李如柏笑了笑:“算了。我不懂打仗的事儿,还是别掺和了。对了,以后你不要再叫我贺大人了。叫我老泰山。” 李如柏一脸尴尬,拱手道:“是,贺大人,不,老泰山。” 贺六拍了拍李如柏的肩膀:“放心,我家那闺女是个美人坯子。辱没不了你。对了,你今后作何打算?想一直在边军中效力么?” 李如柏点头:“这是自然!有什么营生能比纵横沙场更痛快?” 贺六道:“我要是托门子,把你调进京,到五军都督府任职呢?你愿意么?” 边关是刀兵险地,在边关为将,就好比把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贺六可不想让香香早早的守寡。他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能安安稳稳的和香香在京城过日子。 李如柏掷地有声的答道:“回老泰山的话,不愿意。” 贺六问:“为什么?要知道,不少边军将领为调到五军都督府去挤破了脑袋!进了五军都督府,不但提升快一些,还用不着再餐风露宿,跟重要的是,用不着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李如柏朗声答道:“老泰山。我若去了五军都督府,未来京城里会多一个碌碌无为的官儿老爷,边镇会少一员骁勇善战的悍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贺六愕然:这小女婿竟然教训起老丈人来了。 不过李如柏的回答,让贺六更加坚定了对他的看法:这小子,将来必定能成为国之栋梁。不对,人家现在已经是国之栋梁了!香香嫁给他不亏! 李如柏反过来劝慰贺六:“老泰山,其实您不用替我的安危担心。我随父帅常驻辽东。辽东那边,只有区区几个女真蛮族小部落,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您瞧。。。” 李如柏顺手一指,大帐边上,经过几个身穿明军鸳鸯战袄的兵士。与普通兵士不同的是,这些人脑袋后面拖着一个小辫儿。 贺六问:“这些是什么人?” 李如柏道:“这些是女真人。辽东北边的几个女真小部落,早就被我父帅降服了。这次我们出兵蓟州,女真那边还派了三百骑兵助战呢。老泰山放心,常驻辽东,真的没有任何的危险。” 贺六提醒李如柏道:“孩子,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和你爹还是要防着点这些女真蛮族。” 李如柏有些不以为然:“我们在辽东有三万铁骑。女真几个部落加起来,也就能凑出几百副盔甲。他们要是敢有二心,我们随便抬抬脚,就能像碾死蚂蚁一般碾死他们!” 贺六摇头:“瘦子总能一口一口吃成胖子的。还是大意不得。” 在帅帐门口跟小女婿聊了好一会儿,帅账内的议事终于结束了。贺六走了进去。 戚继光道:“六爷,朝廷的意思是不让我们跟鞑靼主力打什么赌国运的大决战。我们已经制定好了策略,给俺答汗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难而退也便罢了。等俺答汗的大军一到,我们首先会从。。。” 贺六摆摆手:“戚大帅不必跟我说什么交兵策略。我早就说过,打仗你行我不行。打仗是你的本行。我只管替你抓抓内奸、使使反间计也就罢了。” 李成梁在一旁道:“亲家放心。这回我们虽然人数占劣势,可我那三万辽东骑兵袍泽,个个善攻。戚大帅的五万蓟镇步军袍泽,个个善守。攻守结合,定能让俺答汗铩羽而归。” 几人正说着话。一名千户进到营帐内禀报:“报,咱们的斥候骑兵,在蓟州以西一百里发现了鞑靼骑兵主力。” 戚继光连忙问:“有多少人?” 千户答道:“足有十几万。” 戚继光兴奋的搓了搓手,对贺六说:“六爷,你的反间计奏效了!下面,就看我们的了!” 贺六问:“我有个疑惑,戚大帅,你刚才一直说这场仗要小打。可如果俺答汗真拼了老命,非要跟我们在蓟州决战呢?” 戚继光道:“俺答汗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这人精明着呢!他心里清楚,大明的国力始终强于鞑靼。大明人口是他们的数十倍。真要是拼老本,最终吃亏的是他。他才不会傻到真跟咱们血拼到底呢。” 李成梁在一旁道:“这些年,鞑靼人虽然不断派出小股骑兵骚扰我们大明九边。可自嘉靖四十年大同之战后,俺答汗从未真正派出主力与我们交手。六年了,他不知道我们边军的实力已经是今非昔比。这一回,我们要让他尝尝厉害。让他知道,与大明为敌,他不但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可能要折本!” 正文 第351章 战长城之车营阵(一更) 三日后,俺答汗的十五万铁骑,终于靠近了蓟州长城。长城后五里,便是蓟州城。 蒙古人攻城,向来是骑兵下马。当年成吉思汗的军队屠光了整个西亚、半个东欧的城市,靠的是精良的攻城器械。譬如,投石机、弩炮、火油抛射机、攻城云梯。。。 鞑靼人收到的消息是,戚继光带着明军主力增援宣府。蓟州长城,留守的明军不过数千。故而,俺答汗根本没有让自己的攻城部队下马架设攻城器械。 赵全指了指半里外的长城城墙。城墙之上,只稀稀落落的站着不多的明军兵士。他得意洋洋的对俺答汗说:“大汗,万里长城空自守!当年长城挡不住成吉思汗的铁骑。今天,长城一样挡不住成吉思汗的子孙!” 俺答汗心情似乎不错:“今日,长城将见证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再一次的荣光!下令,兀了温万户府先行占领长城。” 鞑靼兵制继承了蒙元兵制。作战时,分为万户府、千户所、百户所、牌子四级。俺答汗所说的兀了温万户府,并不是俺答汗的本部兵马,而是由奴隶组成的。这些奴隶中有兀良哈人、瓦剌人、甚至哥萨克人。 一万多名奴隶兵下马,牵着战马,擎着马刀来到长城之下。 就在此时,长城上响起了“咚咚咚”嘹亮的鼓声!霎时间,无数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兵士从空心敌台的第二层中钻了出来。片刻过后,整个长城上旌旗招展,刀枪林立,甲胄森严! 空心敌台的明军炮手开始发炮!虎樽炮、弗朗机快炮、子母连环炮吞吐着火蛇与浓烟。戚继光早就命人校正过所有火炮的落弹点。一时间,空心敌台和城垛上霹雳连连。 兀了温万户府的奴隶兵们毫无防备,被炸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俺答汗怒斥赵全:“这就是你说的,蓟州兵主力全部去了宣府?” 赵全的脸上写满了狐疑、恐惧、愤怒。狐疑,是因为他怀疑蓟州的探子被人收买,给他送了假军情;恐惧,是因为他怕俺答汗降罪于他;愤怒,是因为他感到自己被蓟州的那几个探子耍了! 赵全慌乱之下,信口献计:“大汗,不如我们掉头,转头进攻宣府吧!” 俺答汗毫不犹豫的抽了赵全一马鞭:“混蛋!十五万铁骑,四十万匹战马,先是从蓟州向宣府方向行进了几百里,又回头向着蓟州行进了几百里!你当我的鞑靼勇士都是累不死的铁人么?我们的补给、储水已经支撑不到宣府了!” 俺答汗下马,凝视的眼前的那一段城墙。 良久,他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我倒要跟对面的戚继光交交手!我要看看,戚继光是不是你们所说,长了九个脑袋,屁股喷火,嘴里放箭的怪物!命令兀了温万户府,收拢兵力。两个攻城万户府就地架设攻城器械!” 俺答汗已经做出了决断。他要和戚继光在蓟州镇交手! 长城的一座空心敌台上。 戚继光昂首挺立着。他的身边,站着自己的副帅傅寒凌。 长城上,部署了蓟镇的四万明军。另外一万明军,部署在蓟州城头。三万辽东铁骑,则埋伏在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待机而动。贺六、李黑九、王崇古此刻都在蓟州城内,并未到长城上。 傅寒凌道:“大帅,俺答汗的攻城队,正在架设攻城器械。四万对十五万,若是拉开阵势,他们攻,我们守,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戚继光镇定的命令道:“傅寒凌,本帅命你带领车营弃守长城,向前推进!与鞑靼人野战!” 自西汉起,华夏的步军与草原蛮族的骑兵野战,从未胜过。即便是李广的孙子,西汉名将李陵在浚稽山凭借步军与匈奴骑兵血战六天,最后还是落得个战败、被俘、投降的下场。 从卫、霍时代起,中原王朝想要击败草原骑兵,向来都是以骑兵克制骑兵。 而戚继光,竟然要以两万步卒,攻出长城,与十五万鞑靼铁骑野战!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要有必胜的信念和把握。 一代名将戚继光显然有这种把握! 俺答汗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长城之中,忽然涌出两万多明国步军。奇怪的是,他们每四个人推着一个小车,这小车样式古怪。几千辆小车,五车一组围成一个小圈。近千个小圈又围成一个大圈。 俺答汗问手下的一个传令千夫长:“兀了温万户府重新集结完毕了没有?” 传令千夫长答道:“集结完毕。不过刚才被明军一阵炮轰,他们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九千多人。” 俺答汗道:“兀了温万户府做先锋!分为三个三千人队,正面冲击明军的步卒!” 蒙古骑兵正面展开冲锋,三千人是上限。因为如果数万骑一窝蜂似的纵马狂奔,自己的马蹄将成为他们最大的敌人。 赵全在一旁劝阻俺答汗:“大汗,我早就说过,戚继光的车营很厉害!这样做,就好比是鸡蛋碰石头啊。” 俺答汗阴笑一声:“呵。我就不信剽悍的蒙古骑兵会输给一群靠两条腿走路的明国步卒!再有,攻城的是兀了温万户府。那些奴隶死不足惜。花一万奴隶的命,看看戚继光的车营到底有几分本事,值了!” 兀了温万户府的奴隶骑兵开始了冲锋!他们分为三个方向,遮天蔽日的冲向明军车营阵。 傅寒凌站在车营阵的中心,他高声命令道:“火铳手准备!放!” 每辆小车后的四个明军,拥有一支火铳,四杆长枪,四把腰刀、两面藤牌。 五千支火铳“轰隆隆”齐射。立时将三四百鞑靼奴隶骑兵送回了老家。 而后傅寒凌又令道:“摆木拒马!” 每一辆小车之中,都放着一横木拒马。所谓拒马,是用木柱交叉固定成架子。架子上镶嵌刃、刺,能够最大限度的阻滞敌方骑兵的冲击速度。 车营兵士们摆好了木拒马。蒙古人已经靠近了他们。 鞑靼万户兀了温高盛命令道:“放箭!” 骑射是蒙古骑兵的看家本事。他们朝着天空密集的一阵攒射。箭失像遮天蔽日的蚂蝗一般飞向车营阵。 正文 第352章 汉家儿郎,永不为奴!(二更) 遮天蔽日的箭矢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飞向明军车营阵。 傅寒凌如今已是百战沙场的悍将。他没有丝毫的慌乱,镇定的高声令道:“举藤牌!” 小车后的明军纷纷举起了藤牌。弓箭“扑哧、扑哧”的扎在藤牌上。鞑靼人的这一阵攒射,根本没有伤到明军的半分! 万户兀了温高声命道:“收弓箭,马刀出鞘!杀啊!” 奴隶骑兵们高举起明晃晃的马刀。几百年南下抢掠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冲到汉人军阵前,他们就会变成一群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到那时,马刀将饱饮汉人的鲜血。 可惜,过去的经验不管用了。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戚继光! 当奴隶骑兵的铁蹄撞上木拒马后,他们猛然发现,这场战事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木拒马上绑着的铁刃、木刺,让冲在第一排的奴隶骑兵们的战马轰然倒地。后面的骑兵,几乎是踏着同伴们的尸首继续前进。 当他们冲破明军摆设的木拒马,真正可以跟车营阵的明军短兵相接时,兀了温万户府,已经只剩下了七千人! 傅寒凌高声令道:“长枪手!刺!” 鞑靼万户兀了温本来以为木拒马是挡在他和明军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他错了!明军还有长枪!两丈长的长枪,是克制骑兵的最佳武器。无数的战马马腹,被明军的长枪刺穿。鞑靼人就像遇到了一只浑身竖起倒刺的豪猪。 两柱香的功夫后,兀了温万户府,又付出了近千人的代价! 站在高地上的俺答汗看到这一幕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万奴隶骑兵就伤亡过半了?虽然他们都是奴隶,可他们也都是久经战场的蒙古骑士! 赵全提醒俺答汗:“大汗,这样无休止的进攻下去,兀了温万户府会全军覆没的!我提议,用抛石机、火油抛射机、弩炮轰击戚继光的车营阵!” 俺答汗纵横草原数十年,他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他连忙下令鸣号角,残余的五六千奴隶骑兵开始撤退。 俺答汗又命令道:“两个攻城万户府,加紧布置攻城器械,布置完毕后,用巨石、火油给我砸死前面的那头豪猪!” 抛石机、火油抛射机这些武器,从架设、到装弹、再到发射,需要很长的时间。 赵全害怕明军车营阵会趁着这段时间缩回长城里去。长城城墙坚固无比,足矣挡住巨石、火油。 可傅寒凌却下令,车营全体就地待命! 赵全看到车营阵没有移动,松了一口气。他心想:等着吧,戚继光。半个时辰后,你这两万车营兵,将成为我们的活靶子! 赵全显然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他不知道,三万辽东铁骑,正虎视眈眈的在暗处注视着两个攻城万户府呢! 树林之内,李成梁用西洋千里眼望见东面一里半外的一处土坡上,鞑靼人正在架设攻城器械。 李成梁命令道:“李如松、李如柏听令!命你们各带领一个两千人骑兵队,突袭鞑靼人的攻城阵地!记住,速战速决,不要恋战。只要能让他们的攻城器械失灵即可!” 李如松、李如柏兄弟二人拱手道:“末将领命!” 四千辽东铁骑,手持四千柄古怪的兵器,冲出了树林。 他们所用的古怪兵器名曰:三眼神铳。这是一种很不讲理的兵器。 三眼神铳长五尺,铁铳杆上绑着一个铁疙瘩。这铁疙瘩,其实是三个火铳管绑在了一起。 辽东铁骑发起冲锋之时,可以在战马上连发三铳。铳子射完,当然来不及重新装填。只需将三眼神铳抡起来用,它就是一把破坏力极强的铁榔头。 眼尖的赵全发现了四千辽东铁骑。他失声大喊:“大汗,明军骑兵要偷袭我们的攻城器械!” 俺答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自信满满的说:“攻城阵地边上,有我们六千最精锐的怯薛军护卫。用不着担心!打不过明军的车营,我们还打不过他们那些二杆子骑兵么?” 俺答汗的自信不是没有缘由。草原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交锋,普通的明军根本占不到便宜。而怯薛军,则是鞑靼本部兵马中,最精锐的勇士组成的。刚才俺答汗命令怯薛军移动到攻城阵地旁边,防的就是明军骑兵偷袭! 很可惜,精锐的怯薛军遇到的,不是普通明军骑兵,而是辽东铁骑! 李如松,李如柏两兄弟各带着一个两千人队,从南、北两个方向冲向鞑靼人的攻城器械。 怯薛军主帅塔克塔命令手下兵分两路,分头迎战。 “轰,轰,轰”三眼神铳响了!密集的铳子射向怯薛军。无数怯薛军骑士倒在了马下。 塔克塔心想:你们射完了一轮铳,就要跟我们拼马刀了吧?哼,我们锃亮的马刀已经饥渴难耐了!就等着饱饮你们汉人的鲜血呢! 哪曾想,一轮火铳齐射后,等待着怯薛军的,还有两轮铳子! 贺六的未来女婿,小将李如柏一马当先,高令道:“第二轮齐射!”、“第三轮齐射!” “轰,轰,轰。”铳子压制住了对面怯薛军的弓箭! 双方骑兵朝着对方猛冲,天地间升起四股方向不同的黄尘! 终于,四股黄尘撞在了一起! 双方短兵相接,塔克塔发现,怯薛军勇士的马刀对上明军骑兵的古怪兵器,丝毫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明军骑兵们挥舞着那长长的铁疙瘩,砸向怯薛军骑士的脑袋。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怯薛军的软铁盔在那铁疙瘩面前就像是一层纸! 还不到十六岁的李如柏挥舞着三眼神铳,宛若杀神。他身后的袍泽弟兄们紧跟着他,猛冲猛打。 赳赳大明,赴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东有大明,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海难平!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明有锐士,谁与争锋! 面对鞑靼人最精锐的怯薛军,所有辽东骑兵面无惧色!他们报着同一个念头:为两百年来死在蒙古人刀下的无数边关百姓报仇! 这里是他们祖先的土地,是他们的家!面对一群来家里烧杀抢掠的强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假如战败,他们将成为草原蛮族的奴隶。 而汉家儿郎,永不为奴!! 正文 第353章 落鹰谷(三更) 鞑靼怯薛军主帅塔克塔发现,眼前的两股明军骑兵并不恋战。他们猛冲猛打,只是为了靠近那些抛石机、弩炮。。。 每一名出击的辽东骑兵马鞍上,都绑着一个火油瓶。 鞑靼人的攻城器械都是木制的,十分易燃。 李如松、李如柏两兄弟,终于从南北两个方向杀上了攻城阵地,顺利会师。 哥哥李如松大声命令道:“抛火油瓶,烧光攻城器械!” 攻城阵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后四千辽东骑兵朝着树林方向突围。半个时辰后,他们突围成功。 高地上的俺答汗傻眼了!汉人什么时候拥有了如此强大的骑兵?六千怯薛军,竟然没能护住攻城阵地!最可气的是,那些汉人骑兵如入无人之境!烧完了攻城器械还大摇大摆的冲出了怯薛军的重围! 俺答汗下定了决心,就是用马蹄踏,也要踏死那股几千人的明军骑兵! 他高声命令道:“六个骑兵万户府,会同怯薛军,向树林方向进。。。” 俺答汗的“攻”字还没说出口,便呆住了。 树林中,又涌出两三万明军骑兵。 俺答汗害怕了!他害怕那两三万明军骑兵跟刚才突袭攻城阵地的骑兵有同样的战力。 十五万鞑靼铁骑,若是全力进攻,应该能杀光树林边上的两三万敌人。可是——那样做不划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点财货没抢到手,先付出几万人的代价?蒙古三部加起来才有多少人口? 俺答汗下了一道命令:“停止进攻。就地扎营!” 长城之上,戚继光看到鞑靼人开始扎营。他知道,俺答汗动摇了。 已近黄昏,蓟州城,蓟辽总督衙门内。 王崇古、贺六、李黑九焦急的等待着前方的战报。 一名亲兵百户进到衙门内,拱手道:“禀报两位上差、王部堂。戚将军白日在长城外大败鞑靼人。杀敌近五千!” 贺六连忙问:“我们呢?伤亡如何?” 亲兵百户朗声答道:“死伤两三百人。” 贺六松了口气:“以一换二十。算是大胜之战。” 王崇古在一旁道:“但愿俺答汗能够知难而退。” 这时候,戚夫人走进了衙门大堂,问道:“前方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王崇古答道:“戚大帅威武。今日长城一战,杀敌五千。” 戚夫人的父亲做过清溪指挥使。她从小在军营长大,是将门虎女,又嫁给了当世名将。她自然是懂兵略的。她道:“其实胜负与否,只看鞑靼人能不能打到蓟州城下。如果鞑靼人人打到蓟州城下,说明我的夫婿和长城上的四万蓟镇袍泽、三万辽东袍泽已然全军覆没了。” 贺六宽慰戚夫人道:“戚大帅是当世卫霍,放心,他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戚夫人摇摇头:“唉,沙场诡变莫测。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总是难料的。但愿老天保佑我的夫婿吧。我现在后悔,没有穿上甲胄,跟他一起上长城。在这蓟州城里苦等消息,每一个时辰我都过的像是一年。” 长城外,俺答汗临时大帐。 俺答汗捂着自己的脑袋,头疼不已。今天的进攻,付出了四千奴隶骑兵,一千怯薛军的代价。可对面的明军,却只伤了皮毛!戚继光的车营阵就像豪猪一般扎手。那些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明军骑兵又凶悍无比。。。。 历朝历代的侵略者都有同样的逻辑:打仗就像做买卖。付出代价后,要么抢到土地,要么抢到金银财货才算不亏本。 戚继光那样的卫国者则有不同的逻辑:大明国土虽大,却无一寸是多余的!每一寸土地,都值得用鲜血去捍卫! 赵全终于开口:“大汗,吾有一计!” 俺答汗瞪了赵全一眼:“你给我讲过全本的三国志。三国时候,有个人叫蒋干的?我怎么觉得跟你很像!” 赵全闻言,连忙跪倒磕头:“大汗,我。。。” 俺答汗道:“别解释了!让我转道进攻宣府的计策是你献的!让我掉头进攻蓟州的计策还是你献的!今天阵亡的人当中,虽说四千都是奴隶,死不足惜。可我的怯薛军,亦死了一千多人!你要为那些鞑靼本部勇士的死负责!” 赵全心中暗骂:老子这些年给你献了多少好计策?让你多抢了多少金银财货?今天就失策了一次,你这老东西就对老子横挑眉毛竖挑眼? 赵全似乎不知道一件事:侵略者,从来不会将投靠他们的叛国者当盘菜!因为背叛本身是廉价的。明奸,在蒙古人眼中,从来就是不值一文! 赵全虽然心有不满,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他诚恳的说道:“大汗。我这一计,一定能让您抢回把汉那吉小王子!还能抢掠明国大批的财货!” 俺答汗抬起头,看着赵全:“说吧,什么计策?” 赵全道:“据我所知,此处向南二十里,有一个山谷。此山谷名曰落鹰谷。山谷狭隘无比,两侧净是峭壁,只容得一人一马出入。因为山谷险峻,明军觉得大队人马不能通过,所以他们不会派兵把守。如今戚继光的主力都在长城上,蓟州城必然防守薄弱。不如我们派遣三万奇兵,趁夜色通过落鹰谷,直取蓟州。打下蓟州后,戚继光就成了腹背受敌!到那时,全歼明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俺答汗思索良久,觉得可行。他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落鹰谷的?” 赵全道:“惭愧惭愧。当年我在明国屡试不第,一度被迫在落鹰谷一代采药为生。” 俺答汗道:“哦?好!我亲自带领三万鞑靼本部骑兵,今夜就动身,通过落鹰谷,直取蓟州城!” 两个半时辰后,俺答汗带着三万骑兵,来到了落鹰谷前。因为有夜色做掩护,这三万鞑靼骑兵离开大营,戚继光、李成梁竟完全没有发觉。 俺答汗朝着赵全笑了笑:“你带三千人,先行通过落鹰谷。等你过了谷口,我再带主力通过。” 俺答汗生性多疑。他怕戚继光在山谷两侧设有埋伏。 其实,戚继光一时大意,忽略了落鹰谷这处险隘。戚继光虽是名将,但他不是神,只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三万鞑靼骑兵,在黎明时分全部通过落鹰谷。他们朝着蓟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文 第354章 一对三万(四更)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蓟州城头。王崇古、贺六、李黑九正在城头巡查。 猛然间,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一股黄尘。紧随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鞑靼人,兵临蓟州! 王崇古震惊了、贺六震惊了、李黑九震惊了! 昨日戚夫人对三人说:“若是鞑靼人兵临蓟州城下,说明长城边的蓟镇袍泽、辽东袍泽已经全部殉国!” 难道说,鞑靼人真的趁着夜色全歼了戚继光、李成梁所部?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王崇古高喊一声:“所有兵士听令,戒备!准备迎敌!” 城下,赵全又开始耍起了小聪明。他对俺答汗说:“大汗,先不要进攻!我们可以先派出使者,劝说城内的守军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赵全以为,所有的汉人都像他一样没有骨头。 俺答汗点点头:“好,派出使者,劝降!” 一个名叫霍达利的达赤花鲁来到城下:“我是俺答汗使者!快开城门,我要见你们的主将!” 一柱香后,霍达利上到城头,见到了王崇古、贺六。 王崇古道:“我是大明蓟辽总督王崇古。有什么事就说吧。” 霍达利蛮横的说道:“我们大汗命你们蓟州守军放下手中的刀枪,献城投降!否则,我们将屠光蓟州城。” 王崇古冷笑一声,转头对贺六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贺大人,你看我如何处置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贺六道:“不斩来使?好办,李黑九,给我把这个人绑起来,扔到城墙下面!” 蓟州城墙高约四丈,人要是摔下去,必成肉饼! 李黑九一脚踹在霍达利的小腹上。几名锦衣卫力士一拥而上,将霍达利捆了起来,径直抛下城头!霎时间,霍达利化作了城下的一滩烂肉! 在贺六他们杀死俺答汗使者的同时,蓟州城内的一个女人对当前的战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女人,是戚夫人。 她天不亮就在城墙下,帮着袍泽弟兄们煮粥做早饭。当她听说三万多鞑靼人兵临城下之时,她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鞑靼人想要越过长城,打到蓟州城下,必然是踏着丈夫和他袍泽弟兄们的尸体而来的。 她嘴里喃喃道:“攻到城下的鞑靼人是三万人?这说明其余十二万鞑靼人已经在长城上跟我的夫君拼光了。”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丈夫死了,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有战事,戚夫人的腰间一直挂着先皇御赐的绣春刀防备不测。 戚夫人走到了东偏门前,对守门的千户说:“给我一匹马。另外,打开东偏门,让我出去。” 守门千户认识戚大帅家的这头母老虎。他拱手道:“夫人,城外全是鞑靼人。您这时候出去太危险了。” 戚夫人抽出了绣春刀,横在了守门千户的脖子上:“再说一遍,给我一匹马,打开城门!” 她已经决定去死,既是殉情,也是殉国! 守门千户无奈,只得给了戚夫人一匹马,并打开了东偏门。 戚夫人骑上战马,高举着绣春刀,朝着鞑靼人的三万大军猛冲! 一对三万! 明知是死却盎然赴死,是为无畏!这需要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勇气! 城头上的王崇古、贺六、守城的将士们全都看到了戚夫人近乎于自杀的壮烈行为。 贺六大惊:“戚夫人怎么出城了!谁给她开的城门?!” 对面的俺答汗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一个女人,手持着一柄不太长的刀,疯狂的朝着他纵马狂奔而来。 俺答汗皱了皱眉头:“这个女人疯了吧?” 马上,戚夫人的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的画面:十八岁那年,她和他的洞房花烛夜。她打了他,并且声言:今后家里听我的;二十三岁那年,她和他来到倭寇肆虐的浙江,每夜她都会为劳累了一天的他驱赶蚊虫;二十六岁那年,他在义乌组建戚家军,她带着几百个妇人,为新兵们赶制鸳鸯战袄;二十八岁那年,她替他守住了新河县城。。。。 世人都说,人临死之前的须臾时间无比漫长。 戚夫人现在正是如此!短短几百步的纵马冲锋,仿佛过了几个时辰。。。 夫君,我来了!我是新溪指挥使的女儿,蓟镇大帅的妻子。我绝不会辱没娘家、夫家的威名! 俺答汗凝视着眼前那个疯狂的女人,他朝着自己手下的传令千户长挥了挥手。 顷刻间,数百支箭簇直奔戚夫人而去! 大明一品威烈夫人,立时殒命在鞑靼人的弓箭之下!死状惨烈! 俺答汗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摔成肉饼的使者霍达利和这个疯狂冲锋的女人,说明城里的守军不会投降。既然不投降,那就打吧! 俺答汗下令道:“全军下马,攻城!” 城头上,一万蓟州守军目睹了戚夫人的壮烈行为。戚夫人的死,激励着每一名兵士的心! 鞑靼人抬着云梯开始了进攻。贺六大喊一声:“弟兄们!杀鞑靼人,为戚夫人报仇!” “杀鞑靼人,为戚夫人报仇!” 复仇的火焰,燃烧在每一个明军兵士的心中。 赵全认为戚继光的主力全在长城上,守卫蓟州的只是偏师,打下这座城池应该很容易。 他又错了!自此次跟随俺答汗入寇,他就一直在不断的犯错。 蓟州城经过戚继光近一年的经营,城墙坚固,且所有城垛口都配备有精良的火器。再加上守军兵士们英勇无比,蓟州城简直比戚继光的车营阵还要扎手! 整整三个时辰,鞑靼人组织了六波进攻。除了在城下留下五千具尸体,他们一无所获。 俺答汗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明国跟以前不一样了!明军跟以前不一样了!鞑靼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的占明国的便宜了。” 与此同时,戚继光听闻后院起火,火速派遣傅寒凌带领两万车营兵回援。他自己则带领两万蓟镇袍泽和三万辽东骑兵,阻挡鞑靼人的近十万主力。 俺答汗本来是想打下蓟州,让戚继光腹背受敌。可现在,蓟州没打下来,身后又突然来了两万车营兵。腹背受敌的不是戚继光,变成了他! 一两银子,一匹丝绸,一件瓷器没见到,就已经付出了快一万人的代价。身为草原首领的俺答汗,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决断! 他做出了自己的决断:议和! 正文 第355章 封贡互市?(五更,求一波果子) 俺答汗向蓟州城内派来了议和的使者。 贺六来蓟州前,隆庆帝曾嘱咐他,妥善处理把汉那吉的事,尽量避免跟鞑靼主力决战。 现在贺六得到了妥善处理这件事的机会。 贺六对王崇古说道:“王部堂,您是蓟辽的总督。您怎么看当前的局势?” 王崇古道:“咱们本来的用兵方略就是小打,对鞑靼人略施薄惩,让俺答汗知难而退也就罢了。现在咱们的目的达到了,是时候议和了。俺答汗虽逢小败,主力却未损。真要是双方血拼到底,未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贺六道:“这样吧,我到下面去,会会俺答汗!” 王崇古道:“你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万万不可冒这样的风险。” 贺六笑道:“王部堂,难道你以为锦衣卫的人,是些只会放放冷箭、探探小道消息的胆小之辈?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戚夫人有昂然赴死的勇气,我一样有这样的勇气。为了大明九边的百姓,我即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崇古不好再阻拦。他拱手道:“贺大人,你要小心。” 贺六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骑着一匹马,奔向俺答汗的中军汗帐。 半途中,他看到了戚夫人被射成刺猬一样的尸体。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多看。 贺六来到俺答汗的中军汗账前。 赵全在俺答汗耳边耳语:“这人穿着飞鱼服,不是明军的边镇大帅,就是锦衣卫——皇帝的家奴。” 俺答汗不耐烦的把赵全的脑袋拨到一边,而后他问贺六:“你是什么人?” 贺六答道:“在下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俺答汗冷笑一声:“你们杀了我派去劝降的使者,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作为报复?” 贺六面无惧色,朗声答道:“我死了不要紧,恐怕有一个人要为我陪葬。” 俺答汗问:“谁?” 贺六笑道:“你的孙子,把汉那吉!” 俺答汗眉头一皱。一说把汉那吉,他就想起了自己的结发老妻伊克哈屯手里挥舞着的马刀。。。 俺答汗问道:“好吧。我不杀你。我提出跟你们明国议和。但是有四个条件。” 贺六一语道破了俺答汗所想:“大概是你见识了戚大帅统领的蓟镇边军的厉害,认为今后想随随便便入寇抢掠已是难于上青天,这才提出议和的吧?” 俺答汗笑了笑:“原因重要么?” 贺六摇头:“还真不重要。罢了,你说说你的四个条件吧。” 俺答汗道:“将我的孙子还给我。另外你们要同意封贡互市。” 贺六道:“什么叫封贡互市,你说明白些。” 俺答汗侃侃而谈:“所谓封,指的是你们明朝要承认我在草原上的地位,给予我封号。这个封号,要超越你们明国的亲王封号;所谓贡,我们鞑靼每年向明国进贡一些土特产,譬如马匹、牛羊之类的。你们明国要回赠给我们金银珠宝。价值不得低于五十万两白银;所谓市,你们要开放边关贸易。准许我们的商人跟你们的商人互通有无。这便是封贡互市。” 贺六道:“你的四个条件,我只有权答应第一个,把你的孙子还给你。至于封贡互市,我说了不算,需要请示内阁和皇上。” 俺答汗道:“这样吧,你先把我孙子还给我。我撤兵一百里,静待你们明国皇帝的消息。” 贺六狡黠的一笑:“把你孙子还给你可以,你需要拿一个人来换。” 俺答汗问:“谁?” 贺六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赵全!” 赵全闻言大骇,他歇斯底里的对着俺答汗喊道:“大汗,汉人非常狡猾!你不要相信他们!还是继续,继续打蓟州吧!我们有十五万大军,一定能够攻破蓟州,不,攻下京城,恢复蒙元帝国!承袭成吉思汗的万世荣光!” 俺答汗这个成吉思汗的子孙都不相信能够恢复什么蒙元帝国,赵全所言,完全是胡言乱语。俺答汗挥了挥手,冷冷的命令手下:“赵全疯了,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转头,俺答汗对贺六说:“这个人我交给你了。希望你信守承诺,立即将把汉那吉给我送来。” 赵全欲哭无泪。他知道,自己被俺答汗出卖了。 出卖自己祖国的人,终将被所有人出卖。因为奴才终究只是奴才。 贺六点点头:“好。另外,我会让戚大帅为你们让开一条路。你们自长城向北,后退一百里,等待皇上的旨意。” 俺答汗点点头:“我会信守承诺的。有一点你说的对,我见识了戚继光的真正实力。今后不想在跟你们大明为敌了。” 贺六押着赵全,走向蓟州城。途径戚夫人的尸体旁,贺六命赵全扛起尸体。 终于回了蓟州城。贺六吩咐守门千户,看守好戚夫人的尸体,而后他押着赵全上得城楼,找到王崇古。 他指了指赵全,对王崇古说:“这人是俺答汗身边最大的明奸,赵全。” 王崇古道:“哦?我们立即将他押解进京,交三法司定罪。” 贺六摇头:“处决一个背叛祖宗的狗杂碎,何劳三法司的人?李黑九,把他带下去,剁了吧。哦,记住,多剁几刀。” 李黑九押走了赵全。一柱香功夫后,嘉、隆两朝最大的汉奸赵全伏法! 城楼上,贺六对王崇古说了俺答汗封贡互市的条件。 王崇古道:“这事儿太大了!咱们要立刻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贺六问:“王部堂,您说皇上会同意么?” 王崇古答道:“难说,封贡互市,会让朝廷的脸面受损。你别忘了,咱们大明是击败蒙元后建立的。大明开国后,又跟蒙古人打了无数的仗!现在,却要跟忽必烈的子孙做买卖,还要封忽必烈的子孙。。。朝廷定然颜面无光。” 贺六摇头:“可我觉得,真要是能跟俺答汗议和,咱们实际的损失,只是每年五十万两银子。与省下的数百万两军费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王崇古叹了声:“唉,咱们的朝廷啊,有时候就是太在意脸面二字。但愿皇上能做出英明的决断。” 数日后,俺答汗退到长城以北百里处。戚继光强忍着丧妻之痛,带着蓟镇、辽东袍泽们,紧盯着俺答汗。贺六派李黑九回了京城,禀报了俺答汗封贡互市的议和条件。 朝堂上,一场争论开始了。 正文 第356章 非必要的战争(一更) 承天殿。 自隆庆帝登基以来,每日参加朝会的,必是在京从三品以上大员。今天隆庆帝却开了特例,京官正五品以上,一律承天殿听政。因为今天朝会上要讨论一件关乎大明北方边境长治久安的大事——封贡互市。 隆庆帝先让贺六派回京的李黑九向众臣说了俺答汗的要求。 说完之后,隆庆帝道:“诸位爱卿,鞑靼人提出了议和的条件。你们怎么看?” 朝中守旧派的首领高拱首先开口:“启禀皇上,臣以为此事万分可笑。明明是俺答汗吃了败仗,他们提出议和,应该由我们大明开条件才对!怎么反倒成了俺答汗向我们提出一系列苛刻的条件?” 守旧派官员们纷纷附和。 “想跟大明议和?俺答汗必须对我们称臣、纳贡!” “没错!大明还从未有先例,封一个草原蛮族为王。真要是这么干了,对不起列祖列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定要跟俺答汗打到底!应该让戚继光不惜一切代价,与鞑靼兵决一死战!” 龙椅上的隆庆帝皱了皱眉头。 张居正问一众守旧派官员:“敢问诸位,朝廷拿什么跟俺答汗打到底?国库有多少家底,难道你们不清楚么?” 内阁阁员郭朴争锋相对:“与鞑靼人的战争,关乎道我大明的脸面。即便没钱,也要血战到底。戚继光不是已经歼灭了一万鞑靼人了么?我们现在还是占主动的。大不了拼光蓟、辽、宣三镇的边军就是了!” 郭朴是高拱的死党。他此言一出,张居正火了:“郭阁老好大的口气!拼光了蓟、辽、宣三镇边军,朝廷今后拿什么镇守北边?要知道,草原上可不止一个俺答汗!即便鞑靼部主力跟我们对拼消耗光,还有兀良哈部、瓦剌部!到那时,兀良哈、瓦剌来袭,京城就会像一个赤裸着胸膛的妇人,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强盗!” 高拱道:“好!张阁老。咱们且先不说跟鞑靼人是战是和。只谈鞑靼人的这几个条件。首先,封,封草原蛮族为王,大明从未有先例。难道你要违背祖制么?!再说贡。皇上登基之初已经下令,革除藩属国朝贡骗回赠,占我们大明便宜的积弊!难道你要抗旨么?!再说互市。跟敌国做买卖?呵,你对得起那些死于鞑靼人屠刀下的边关百姓、将士们么?” 张居正道:“其实高阁老所说,说到底,无非两个字‘面子’!我粗略算了一笔账。光是蓟、辽、宣三镇,去年一年的军费开支就在六百万两以上。而鞑靼那边,要求每年的入贡回赠仅为五十万两白银!如果议和成功,只蓟、辽、宣一年,便可以减少一半儿的军费开支。一来一去,国库每年可以少掏出二百五十多万两银子。皇上早就说了,大明朝不能只要面子,不要里子。什么是里子?说白了就是银子!国库多出来这笔银子,能造福多少黎民众生?” 张居正谈到了具体的数字,隆庆帝来了兴趣。他问道:“张太岳,你刚才说议和成功,朝廷每年能省下二百五十多万两军费开支?” 张居正连忙答道:“是的皇上。假如真的开放边关贸易,户部还能多收一大笔边关榷场税银。《论语》曰:礼之用,和为贵。与鞑靼人议和,可以让国库开支大大减少,又能让九边百姓今后再也不受战火困扰之苦。何乐而不为?” 高拱冷笑一声:“呵,‘礼之用,和为贵?’说得好!南宋第一大汉奸秦桧当初也是这么对宋高宗说的!” 高拱直接将“秦桧”的帽子扣在了张居正头上。张居正愕然。 徐阶、陈以勤想要替张居正辩驳。可一想,替张居正说话,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秦桧”之流?于是乎,二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保持着沉默。 就在此时,海瑞说话了:“臣都察院佥都御史海瑞有言陈奏。” 海瑞是朝中的清流党。清流党,又往往是守旧的,大多都站在高拱一边。高拱心中暗喜:“海刚峰当初连先皇都敢骂,是个至阳至刚之人。有这样的人帮我攻击张居正,张居正即便长了一百张嘴也辩驳不清!” 高拱没有想到,海瑞帮的不是他,而是张居正! 海瑞道:“刚才高阁老说言,说张阁老是秦桧,臣不敢苟同。当初金兵南下,掳走徽钦二宗,占据了大宋一半儿的土地。秦桧主张议和,那的确是卖国!可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次鞑靼入寇,被戚继光御于国门之外,我大明没有丧失一寸的土地。跟靖康之耻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没有丧失土地,且得了小胜,主动同意议和,这不正能彰显我大明天朝上邦的气度么?” 海瑞所言,句句在理。一众朝臣议论纷纷。 “是啊,咱们毕竟没有丢失国土。跟靖康之耻是两回事。” “高阁老骂张阁老是秦桧,这话有些过分了。” 不是阁员,在朝中的份量却胜似阁员的吏部尚书杨博终于开口表明态度。 杨博道:“皇上,诸位大人。我想整个六部的十八位堂官没有人比我更喜欢打仗了!我杨博是带兵的文官,二十岁代表朝廷巡边,在边关杀了二十年蒙古人,又在兵部参赞了十几年的军务。今日我能坐上吏部尚书的高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有许多打仗时立下的战功!可是诸位,今天,我却不主战!我支持张阁老,赞成朝廷与鞑靼人议和。” 隆庆帝笑了笑:“哦?杨爱卿为何主和?你说说原因。” 杨博道:“海佥院刚才的话说的有道理,却没说透彻!就让臣替他把话说透彻吧!在臣看来,战争分两种。一种是必要的战争,一种是非必要的战争。譬如,高阁老刚才所言,靖康之耻。金兵占了半个大宋,大宋当然该血战到底!臣说句出格的话,若是鞑靼人占了半个大明,臣愿意带着全家老小,与鞑靼人拼个你死我活!可时下,戚继光得了小胜,鞑靼人并未占领我大明寸土。俺答汗又主动提出了议和。再打下去,便是非必要的战争。非必要的战争的结果,无非是劳民伤财,我大明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正文 第357章 隆庆和议(二更)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杨博支持张居正,主战与主和派的力量对比马上发生了反转。 徐阶知道,他这个内阁首辅是时候表明态度了。 徐阶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杨老部堂所言有理。我们现在没有必要跟鞑靼人血战到底。当初土木堡之变,英宗爷受了太监王振的蛊惑,率数十万大军劳师远征,跟瓦剌太师也先做什么主力决战,最后结果如何?英宗爷兵败被俘,大明颜面尽失!臣谏言皇上,不要重蹈正统年间的覆辙。” 高拱小声嘀咕道:“我并没怂恿皇上御驾亲征,只是说不能跟鞑靼人议和。” 内阁阁员陈以勤朗声道:“臣亦赞成议和。” 朝中革新派的官员纷纷表态,支持议和。守旧派官员们自知理亏,齐齐保持沉默。 隆庆帝道:“既然诸位爱卿同意议和,那下面,咱们便议一议俺答汗的三个要求。第一个要求,封王。殷士儋,你是礼部尚书,说说你的看法吧。” 殷士儋道:“臣以为,封俺答汗的王爵,地位要高于我大明的亲王,低于藩属国的国王。与天朝上邦化干戈为玉帛,这是顺应天意。臣以为,俺答汗当的上一个‘顺’字。不如封他为‘顺义王’。” 隆庆帝点点头:“准奏。张太岳,你监管户部。俺答汗提出每年入贡,朝廷要回赠给他们五十万两白银,你觉得可行么?” 张居正道:“当然可行!五十万两回赠,换三百万两的军费,朝廷稳赚不赔。” 隆庆帝又道:“俺答汗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开放边关贸易。张太岳,这件事也是你们户部的事。” 张居正道:“这件事,臣以为可以让俺答汗派使者来京,与户部一道,定出详细的章程。不过嘛,所有章程都应该恪守一个原则。那就是:通商贸易可以,但必须缴税!” 隆庆帝道:“好!内阁拟旨,同意俺答汗封贡互市的条件。派遣礼部尚书殷士儋赴蓟州,会同蓟辽总督王崇古、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与俺答汗签订和约。另,赏赐鞑靼小王子把汗那吉白银一千两,将他礼送回草原。” 众臣纷纷叩首:“皇上圣明。” 与此同时,蓟州郊外。 戚继光和贺六、王崇古亲手为戚夫人挖好了坟。 李成梁、傅寒凌、唐尧臣、吴惟忠、李如松、李如柏等一众边关悍将亲自抬棺,将戚夫人安葬。 坟墓周围,一万多钢筋铁骨的边军汉子们,竟然哭声震天。 戚继光悲痛的说道:“都别哭了!夫人死在了战场上,是死得其所!咱们蓟州、辽东的袍泽弟兄联手,挡住了俺答汗。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高兴!咱们齐唱《凯歌》,为夫人送行!” 夕阳西下,阳光照耀在戚夫人的墓碑上,只见墓碑上大书“大明正一品威烈夫人,蓟州总兵戚继光正妻,王氏。” 嘹亮的《凯歌》回荡在墓碑上方的天空中。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贺六突然发现,戚继光不让自己的袍泽弟兄们哭,可他自己的眼中却已是饱含泪水。 五日后,钦差大臣、礼部尚书殷士儋来了蓟州。 鞑靼大营、蓟镇边军此时相隔百里对峙。双方在这百里中间,设置了一个和议大帐。 和议当天,殷士儋、王崇古、贺六领着把汉那吉,来到了和议大帐之中。 俺答汗亦带着十名随从,来到此地。 一见到自己的爷爷,把汉那吉这个血气方刚的后生便急眼了:“贺六,你哄骗我!你不是说,让我来这儿是为了。。。” 贺六打断了把汉那吉:“是为了送小王子你回家!” 俺答汗呵斥把汉那吉:“你不要自己的祖父不要紧,难道你不要自己的祖母了么?” 把汉那吉闻言愕然。他自小就是祖母伊克哈屯一手带大的。伊克哈屯与把汉那吉是祖孙情深。真要是投靠了明廷,他或许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老祖母。 俺答汗又道:“不就是年轻的姑娘么?三娘子现在已经成了侧汗妃。回去之后,我赔给你二十个比三娘子还漂亮的女人就是了!” 把汉那吉动摇了:“二十个?真的?” 俺答汗哄把汉那吉道:“祖父骗你干什么?我要骗你,你祖母还不得拿马刀把我活劈了?” 把汗那吉道:“好吧,我跟你回去。” 俺答汗转头对殷士儋道:“说完了家事,该说国事了。殷使臣,贵国皇帝对我封贡互市的要求是何态度?” 殷士儋道:“皇上同意你的所有请求。” 双方在议和大帐中,商谈了众多的细节。三个时辰后,俺答汗代表鞑靼,钦差特使殷士儋代表大明,各自在和议文约上盖了自己的印玺。 隆庆初年,在内阁大学士张居正的立主下,大明成功把握把汉那吉与其祖父、鞑靼首领俺答汗因家事争执而降明的机会,达成了封贡互市,结束了近两百年的敌对状态。史称“隆庆和议”。 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趁俺答汗入寇的机会,铲除了大汉奸赵全,清除了九边的鞑靼探子。 自此之后上百年,明朝北边再无大的战事。草原上的牛羊、马匹源源不断的通过边关贸易运往大明。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远销草原。北方边镇再也不是杀戮的战场,变成了蒙、明商人的乐园。 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继续驻守蓟辽,守卫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贺六要回京了。王崇古、李成梁盛情挽留,请他参加完庆功宴再走。 蓟辽总督衙门内,一众有功将士齐聚一堂。 贺六问王崇古:“王部堂,怎么没见戚大帅?” 王崇古道:“戚夫人新丧。他没有心情参加庆功宴。刚才亲兵告诉我,他拿了一坛子酒,骑着马去戚夫人的坟上祭奠了。” 李成梁举起酒杯:“亲家,这杯酒,我代戚大帅敬你!若不是你使下反间计,引得俺答汗转头攻击蓟镇,战事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正文 第358章 塔克世的儿子,努尔哈赤(三更) 庆功宴上,一众将士频频向着贺六敬酒。 一个脑袋后面拖着一条小辫子,身穿千户服色的女真人,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皱了皱眉头,面生厌恶的神色。 李成梁引荐道:“这是建州左卫女真骑兵千户塔克世。此次我率部增援蓟州,几个女真部落派出骑兵三百助战。袭击俺答汗攻城阵地时,塔克世带着他的女真骑兵打得很勇。” 贺六对这些大明北方的外族没有半分的好感。他道:“鞑靼怯薛军的统帅叫塔克塔,你叫塔克世,你们别是兄弟吧?” 塔克世连忙道:“启禀大人,小人全名爱新觉罗—塔克世。只是跟敌军将领塔克塔的名字读音相近罢了,并无任何的亲戚关系。” 贺六道:“哦。原来如此。你既归顺了大明,今后就要跟着李总兵,好好为我大明朝廷效力,切勿有什么二心。” 塔克世一脸茫然:“女真人本来就是大明的子民,不知大人何来归顺一说。” 塔克世很会说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贺六不好再刁难他。 李成梁在一旁道:“塔克世。此战你立下了战功,你想要什么封赏?” 塔克世拱手道:“禀总兵大人。小人有一子,今年九岁,名叫努尔哈赤。希望总兵能赐他一个世袭百户的官职。” 李成梁痛快的答应道:“好!回辽东我便给兵部递文书,赏你的儿子努尔哈赤一个建州左卫世袭百户的位子。” 塔克世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拜谢李成梁。 贺六不耐烦的说道:“塔克世,我跟你们李总兵还有要事要说,你先下去吧。” 塔克世走后,贺六劝李成梁:“亲家,我看对于女真人,你还是要慎重使用。不要给他们扩充实力的机会。” 李成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亲家,你信不过女真人?你多虑了!几个女真小部落才多少人?加起来也凑不出几百副盔甲。他们要是有二心,我们辽东数万骑兵抬抬脚就能把他们碾成齑粉!再说了,他们已经全部被编入我们的建州左卫。对大明还算是忠心的。” 贺六却摇头道:“亲家,当初蒙古人的朵颜三卫,追随成祖爷南下靖难。那时候他们对成祖爷也算是忠心。可后来他们通过靖难之役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最后形成了兀良哈部势力。这些年,兀良哈部屡屡跟鞑靼部一道,进犯我们的边关。谁也不敢确定,女真人会不会学兀良哈。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我们在对待北方外族部落的态度上,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李成梁笑道:“还是亲家你考虑的远。成,以后我当心点这些女真人就是了。” 李成梁和贺六哪里会想到,五十多年后,塔克世的儿子努尔哈赤,成了大明最大的威胁!萨尔浒之战,明军惨败给了努尔哈赤所率领的后金大军。贺六的女婿李如柏也因萨尔浒之败自尽谢罪。。。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酒过三巡,贺六对李成梁说道:“对了,亲家。我那未来女婿是个天生的将才啊。我打算托托门子,将他调进五军都督府。在五军都督府,升迁始终要快一些。” 李成梁给贺六添上了酒:“我知道你是为了如柏好。待在京城做官,自然要比边镇带兵安全的多。可知子莫若父,我那儿子是一头野马,京城里却没有草原啊!” 贺六苦笑一声:“好吧。这事儿算我没说。” 庆功宴进行了一半儿,蓟辽总督衙门内,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五十来岁,蓬头垢面,虽是书生打扮,一身衣衫却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因为今天是庆功宴,总督衙门的守门亲兵也在喝酒,没人阻拦他,他竟信步走进了总督衙门,来到贺六、王崇古、李成梁的面前。 贺六见到他,手里的酒杯“啪嚓”一声落到了桌上! 来的人,竟然是当年帮助胡宗宪平定倭患的人——东南第一谋士,徐文长! 徐文长这些年疯疯癫癫,遍览大明的名山大川。贺六心中却清楚,徐文长是装疯而已。他是怕受胡宗宪的牵连而获罪——没人会费心去对付一个疯子。 贺六想看看徐文长夜闯蓟辽总督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故而他没有声张,只是埋头喝酒。 徐文长大声问道:“哪个是李成梁?” 李成梁手下的一名副将高声道:“大胆,我们总兵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 李成梁今天心情不错,不会跟一个破落书生一般见识。他摆摆手,示意副将坐下。而后问徐文长:“我就是李成梁,你找我有什么事?” 徐文长道:“听说你有两个小崽子,很能打?” 李成梁有些不悦:“我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李如松,一个叫李如柏。不过他们都是大明的武官,不是什么小崽子!” 徐文长径直走到李成梁面前,毫不客气的拿起一碗酒“咕咚咚”喝了下去:“能打不等于善战!有勇无谋,今后定要吃败仗。我吃些亏,今后做他们的老师吧。” 李成梁大笑道:“你要做我两个儿子的老师?呵,我且问你,你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做他们的老师?” 徐文长又喝了一口酒,大声说道:“我精通兵法。” 此言一出,一众将士哄堂大笑。 李成梁道:“好一个狂生!今天在座的,都是刀头舔血,沙场里滚过几十回的悍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敢在我们面前自称精通兵法?这真好比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徐文长冷笑一声:“呵,既然李总兵不信我,不把自己的儿子交给我调教,那我现在就走。” 就在此时,蓟镇参将吴惟忠撒完尿,刚好回到了大堂。吴惟忠是戚家军义乌建军时的老兵,一直追随戚继光南征北战,如今他已是参将职位。他自然认识当初浙直总督府里的师爷徐文长!想当初,戚大帅、胡部堂都要对徐文长礼让三分。 吴惟忠见到徐文长,倒头便拜:“徐先生!您老怎么来蓟州了?” 正文 第359章 徐文长的远见卓识(四更) 李成梁问吴惟忠:“吴参将,怎么,你认识这个疯子?” 吴惟忠一头雾水:“疯子?李总兵,这位是当年的东南第一谋士,徐文长徐先生啊!” 李成梁闻言大骇。大明军中谁人不知,当初朝廷剿灭东南倭患,靠的是浙直总督胡宗宪的运筹帷幄、浙江都司戚继光的英勇善战、江南布衣名士徐文长的奇谋! 这时候,贺六起身,朝着徐文长拱手道:“徐先生,久违了!” 总督王崇古亦起身拱手:“您就是大明三大才子之一,徐文长徐先生啊!久仰大名!” 李成梁慌了神。他平生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徐文长能够帮助胡宗宪平定东南倭患,身上可谓是背负着屠龙之才!这样的人主动提出要做自己两个儿子的老师,他竟一口回绝了。现在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李成梁连忙走到徐文长面前,给他深深作了一揖:“徐先生,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要见谅!” 徐文长根本不搭理李成梁,抬腿就要走。李成梁急了,竟然给徐文长跪倒在地:“徐先生,您是有本事的人。我那两个儿子自小随我在军中,没怎么读过书。您说的对,能打不等于善战。有勇无谋,会导致兵败身死的。还请您做他们的老师,不吝教诲他们。” 贺六见状,连忙帮着李成梁说情:“徐先生。皇上已经赐婚,给小女和李如柏订下了婚约。如今李如柏是我的女婿,李总兵是我的亲家公。我代亲家公求您了,请您做我那未来女婿的老师吧!” 贺六的面子,徐文长还是要给的。因为贺六是胡宗宪的至交。而普天之下,对于徐文长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无非两个:一个是胡宗宪,一个是王翠翘。虽然二人都已亡故,可他们在他心中的份量依然不轻。 徐文长道:“好。李成梁,今天我给贺六面子。你那两个儿子呢?让他们出来见我。让他们给我磕头、奉茶,行拜师礼!” 李成梁连忙叫来了李如松、李如柏两兄弟。 两兄弟给徐文长行了拜师礼。贺六和李成梁将徐文长让到了上座上。 徐文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扔给了李如松,他高声命道:“我命你们两兄弟在十天之内,把这本书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李如松看了那本书的封皮,只见上面大书《纪效新书》,“浙江都司戚继光著”。 《纪效新书》,是戚继光编纂的兵书。书中的战法,全部都是对付倭寇用的。 李如松拱手道:“敢问老师。辽东最大的威胁是蒙古骑兵。据我所知,戚大帅所著《纪效新书》里净是对付倭寇的战法。我和弟弟驻守辽东,又遇不上倭寇。背这东西有什么用?” 徐文长走到李如松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孩子,相信老师,会有用的。我会将我在东南对付倭寇的心得,全部教给你们两兄弟。总有一天,你们会派上用场。” 李成梁在一旁命令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一切都要听从徐先生的!徐先生别说让你们背一本书,就算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你们也不得说一个不字!” 李如松点点头。 午夜,庆功宴已经散尽。总督衙门大堂内,只剩下贺六和徐文长两人。 贺六问徐文长:“徐先生,你为什么要来辽东,为什么要指名道姓让如松、如柏做你的学生?” 徐文长答道:“你是胡宗宪的至交,我不会瞒你的。我来此地,是为了完成胡宗宪未完之事业。” 贺六问:“什么事业?” 徐文长认真的答了两个字:“抗倭。” 贺六大惑不解:“东南倭寇早已经平定了。。。” 徐文长摇头:“真的平定了么?我问你,当初肆虐东南的倭寇,都是些什么人?” 贺六答道:“自然是倭国的一些游手好闲的武士、浪人。哦,他们并不是倭国的官军。” 徐文长点点头:“那些人,只算的上‘寇’。我说的抗倭,抗的不是‘倭寇’,而是‘倭国’!” 贺六惊讶道:“您是说,倭国有一天会倾国之力,派遣精锐的官军侵略大明?” 徐文长点点头:“我跟倭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对倭国很了解。倭国如今类似于大唐的藩镇割据时代。他们的藩主大名们,忙于内战,无暇派遣精锐的军队入侵大明。可俗话说乱世不过三十年。我预测,用不了二三十年,倭国就会出现一个强者,统一国家。倭国只是四个小岛,要什么没什么。为了强国,他们必定觊觎大明的土地!而倭国跟大明离的太远。倭国欲入侵大明,必先入侵朝鲜作为跳板。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到那时,朝廷必定要从辽东派兵,救援朝鲜!” 贺六道:“所以,你要将自己毕生钻研的诸般抗倭战法,教授给如松、如柏两兄弟。等到二三十年后,他们应该也成为辽东独当一面的悍将了。假如倭国进攻朝鲜,他们正好学以致用。” 徐文长点点头:“没错!贺六啊,二三十年后,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袍泽或已故去,或已廉颇老矣。抗倭的这面大旗,要交给如松、如柏那样的年轻人去扛!唉,也许你会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可我告诉你,该来的,总会是来的。” 贺六给徐文长添上了一杯酒:“徐先生处江湖之远,却依旧忧国之患。着实令人敬佩。” 徐文长道:“大明的读书人,都是有风骨的。位卑不敢忘忧国,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二十多年后,不出徐文长所料。丰臣秀吉统一倭国。他倾一国之力,率二十万倭军入侵朝鲜。大明果然派出了辽东军,以李如松为主将、李如柏为副将救援朝鲜。 那一年,垂垂老矣的贺六随辽东大军入朝。在牡丹峰前,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蓟辽总督衙门与徐文长的这场夜谈。不仅佩服起徐文长的远见卓识来。 自然,这些亦是后话。 第二天,贺六启程回京。锦衣卫内的一场争斗,正等着他呢。 正文 第360章 锦衣卫的新派系(五更,日经求果子) 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召见回京复旨的贺六。 隆庆帝道:“贺六,王崇古的折子上都已经禀奏了。此番能够跟鞑靼人达成和议,你的功劳不小。若不是你抓住了蓟州的鞑靼探子,设下反间计,引得俺答汗转头攻击蓟州。说不准,此刻宣府已被俺答汗攻破,京城也危在旦夕。” 贺六道:“此次和议成功,全靠皇上英明决断,蓟辽总督王崇古大人运筹帷幄,蓟镇大帅戚继光、辽东总兵李成梁英勇善战。臣怎么敢贪天之功?” 隆庆帝道:“你就不要谦虚了!除了设下反间计,引诱俺答汗转攻蓟州,你还帮朝廷除掉了俺答汗身边最大的明奸赵全。呵,朕都不知道该如何封赏你了。” 贺六道:“皇上要封赏,还是先封赏王部堂、戚大帅、李总兵吧。臣只不过是帮了他们一点小忙。” 隆庆帝微笑着说道:“有功自然要赏。朕已拟下圣旨,王崇古加兵部尚书衔。戚继光加光禄大夫散阶。李成梁加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衔。至于你嘛,你现在已经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再升官,就只能挤掉刘守有,做指挥使了。朕倒是想让你做指挥使,只是刘守有是朝中清流,身份特殊。朕若是罢了他。。。” 贺六道:“皇上不必为难。臣尽心办差是本份,真的不求封赏,只求为皇上、为朝廷、为百姓多做几件事。” 隆庆帝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如果朝臣人人都像你贺六一般忠诚,天下何愁不能大治?对了,戚夫人壮烈殉国的事,朕听说了,李贵妃亦听说了。唉,李贵妃听到这个消息,还在坤宁宫大哭了一场。冯保!” 冯保进到大殿内:“皇上,冯保在。” 隆庆帝道:“给内阁传话,让他们拟旨。戚继光长子戚祚国实补济南府参将。次子戚安国,实补锦衣卫百户。朕启用戚夫人的两个儿子,她在天有灵应该能感到欣慰。” 戚安国不过十六岁,便做了锦衣卫的百户。足见隆庆帝对戚家的恩宠。 隆庆帝又道:“对了,你那个未来女婿李如柏,此次增援蓟州亦立下了战功。把他也调到锦衣卫,做百户吧!还有广西总兵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亦调入锦衣卫任百户。” 贺六心忖:皇上似乎有意在锦衣卫内建立一个领兵将帅子侄为主的新派系。可惜今后李如松、李如柏分别在辽东、京城两地。徐文长这个当老师的倒要两头跑了。 贺六拱手道:“敢问皇上,这三个人,归到哪位千户手下?” 隆庆帝道:“你是锦衣卫中最老成持重的。今后,戚安国、李如柏、俞咨皋直接归你统辖。”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 隆庆帝道:“你这一去蓟州就是两月有余。赶紧回家,与家人团聚吧。朕准你三日假。三日后,你再去锦衣卫上差。” 贺六离开了永寿宫,回到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他看到老胡一身古怪打扮——飞鱼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皂服。脚上的虎头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草鞋。 贺六连忙问老胡:“怎么回事?难道朱希孝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罢了你的指挥佥事职位?” 老胡笑了笑:“罢我的官儿?朱希孝还没那个本事!是这么回事,这厮不知道抽什么风。前日召集卫内百户以上议事,说:皇上赏给锦衣卫一身锦衣,是皇上的恩典。弟兄们却要以节俭为本。今后,除非是重要场合,锦衣卫自左都督以下,平日皆着粗布皂服、草鞋。” 贺六苦笑一声:“朱希孝这厮的确是脑袋抽风了。穿个草鞋就是节俭了?这二十多年,咱们见过多少贪官明面上衣着朴素,背地里却是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老胡道:“他朱希孝现在也就能改改弟兄们的衣着打扮了!告诉你吧,你走之后,他至少三四次说什么要修改锦衣卫的章程。都被我和一众老弟兄顶了回去。别忘了,锦衣卫卫籍册子上有四千人,其中三千人都控制在咱们这群老弟兄们手中。朱希孝这一阵儿,似乎也是知难而退了,没有再在卫里搞什么大动作。” 香香领着忠儿从厢房走了出来:“爹,你回来啦。” 小忠儿吃着手指对贺六说:“爹,你答应给忠儿带的好吃的呢?” 贺六从怀里掏出一包牛肉干儿,递给忠儿:“拿去吃吧。” 转头,贺六拿自己的闺女打起了哈哈:“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未来的夫婿李如柏,今后要在锦衣卫任职了。我的乖香香想不想见见未来的夫婿?要是想,我让他来咱们家一趟。” 香香两颊生出两朵红云:“爹,你越老越不正经了。简直比胡爷爷还不正经呢!” 老胡在一旁道:“你胡爷爷我冤枉啊!我一句话没说,却得了你个‘老不正经’的考语。” 这时候,白笑嫣从厨房走了出来:“都别在院里站着说话了。饭做好了,酒我也给你们爷俩烫好了。你们爷俩边吃边聊吧。” 老胡跟贺六在饭桌边坐定。 贺六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朝局如何?” 老胡苦笑一声:“打成一锅粥了!朝廷里守旧的,都聚拢到了高拱一遍。革新派的呢,又都聚拢到了张居正一边。双方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徐阶这个首辅,明里整日给两派和稀泥。其实老胡我看的清楚着呢,徐阶暗中是支持张居正的。” 贺六问道:“朱希孝已经倒向了高拱,这我清楚。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刘大会帮哪边?” 老胡道:“这事儿很奇怪。那位东厂刘督公,最近这段时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兼着司礼监秉笔,可我听冯保说,刘大已经有一个月没上司礼监当差了。” 贺六道:“暗处的敌人远比明处的敌人可怕。他越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越是对他不放心。” 老胡压低声音问:“对了,李黑九这趟跟你一起办差,你们朝夕相处的,你觉得他这人咋样?” 贺六抿了口酒:“李黑九是忠义之士。今后他能帮咱们。我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李贵妃其实也是厌恶朱希孝,向着咱们的。” 正文 第361章 走着瞧(一更) 锦衣卫左都督值房。卫内副千户以上齐聚一堂议事。 朱希孝道:“人到齐了!我先说两句。贺镇抚使此次赴蓟州办差,诛杀了大汉奸赵全。设下反间计,帮戚继光他们打了胜仗。促成了跟俺答汗的和议。皇上非常高兴。诸位弟兄要向贺镇抚使多学着些!” 北镇抚司千户崔广志生的虎背熊腰,却是一脸蠢相。他高喊道:“贺镇抚使英明啊!” 这一声喊,倒把值房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徐胖子对这个连茶叶都要偷着往家拿,爱占小便宜的崔广志一向厌恶的很。他道:“六爷英明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左都督值房议事,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崔广志忙不迭的拍上了贺六的马屁:“我情不自禁脱口高喊贺镇抚使英明,是因为我对他的敬仰之情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贺六根本没搭理崔广志,他朝着朱希孝拱拱手:“属下只是尽了自己的本职罢了。有件事,还请左都督成全。” 朱希孝问:“什么事?” 贺六朗声道:“有三个人,我希望左都督开恩,让他们进锦衣卫效命。” 朱希孝道:“你说的是你的未来女婿李如柏、戚继光次子戚安国、俞大猷长子俞咨皋三个人?皇上已经下了明旨,让这三个人进锦衣卫做百户。似乎轮不着我开什么恩。” 贺六摇头:“不,我说的是东厂的林大柱三兄弟。这一回,若不是这三个人帮我在蓟州抓住了那伙鞑靼探子,说不准此刻俺答汗已经攻破宣府,围困京城了!” 朱希孝皱了皱眉头:“让这三人进锦衣卫,不成了挖东厂的墙角了嘛?断不可行。” 贺六喝了口茶:“他们二十多年前已经被东厂抛弃了。算不得我们挖东厂的墙角。” 朱希孝争锋相对:“那就更不能让他们进锦衣卫了!连东厂都抛弃了的人,能有什么能力?锦衣卫不养废物。” 贺六望向一脸蠢相的崔广志,说道:“锦衣卫不养废物?恐怕左都督也无法保证,现在锦衣卫里没有废物吧?何况这三人当初被东厂抛弃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他们是得罪了吕芳,被吕芳扔了小鞋穿。” 贺六的意思很明显:连崔广志这样只会占小便宜的废物,都被你朱都督抬举成了四大千户之一,我安排林大柱三兄弟进锦衣卫做总旗、力士又有何不可? 朱希孝高声道:“还是那句话,东厂的人进锦衣卫不合规矩。” 老胡已经六十七岁了,是快要告老还乡的人了。横竖他再也升不上去,无欲无求。身后又有干儿子冯保这个司礼监秉笔做靠山,故而他不怕得罪人。他脱口而出:“呵,左都督,您进锦衣卫才半年,您懂什么锦衣卫的规矩?” 投靠朱希孝,做上千户的李伯风高声呵斥老胡:“胡三,你大胆。你怎么敢跟左都督这么说话?” 旁边的何二拍了桌子:“李伯风,我看大胆的是你!你个几把毛儿还没长齐的生瓜蛋子,敢跟三爷这么说话?三爷在锦衣卫效力的时候,你还是你爹尿泡里的脏水呢!要不是前两年六爷、三爷提拔你,恐怕你到今天还只是个小旗!现在沾了某些人的光,做上了千户,就目中无人了?我警告你,再对德高望重的三爷出言不逊,小心我赏你两个大耳刮子!” 要说何二在锦衣卫内的资历,比贺六还要深。当初贺六还是查检百户的时候,何二已经是南镇抚使了。何二朝着李伯风发了火,李伯风不敢再说话,只得牢牢闭上了自己的嘴。 何二起身,朝着朱希孝拱拱手:“我愿作保,让林氏三兄弟入卫!” 陆四、徐七、王八、薛九、严十,一众锦衣卫老弟兄纷纷起身,齐齐表示愿保林氏三兄弟入卫。 就连指挥右佥事李黑九都为林氏三兄弟做了保。 其实,贺六保荐林大柱进锦衣卫做总旗,林二柱、林三柱做力士,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朱希孝之所以针锋相对,是不想事事遂贺六的心愿:你个北镇抚使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要我这个左都督干什么? 可现在,朱希孝感到了彻骨的绝望。整个左都督值房,除了一个酒囊饭袋崔广志、一个资历尚浅的李伯风,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贺六一边! 朱希孝见状,只好退了一步:“既然诸位弟兄都同意林氏三兄弟进卫,那我也不好再阻拦。只不过,林大柱的能力嘛,好像胜任不了总旗一职。我看,林大柱任小旗,他那两个兄弟做力士,如何?” 贺六丝毫不给朱希孝面子:“左都督,人家林大柱原本就是东厂的正七品番役。帮锦衣卫在蓟州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只是希望做一个小小的总旗,这要求并不过分!如果我们连一个七品总旗都不愿意给他,以后谁还敢给锦衣卫效力?” 老胡、何二等一众锦衣卫老弟兄齐声道:“属下等愿为林大柱任总旗做保!” 朱希孝这下可真是下不来台了。良久,他只好完全妥协:“好吧。既然你们众志成城的保荐林大柱,我便抬举抬举他,让他做个总旗吧。” 老胡嬉皮笑脸的说道:“呵,左都督英明!” 朱希孝道:“今天的议事,就到此为止吧。老六,你留一下。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众人散去,值房之只剩下了朱希孝和贺六二人。 二人先是相互沉默。贺六稳坐钓鱼台,埋头喝着茶。他心忖:你不开口,我也不开口。看谁耗得过谁。 整整两柱香功夫后,朱希孝终于憋不住了:“贺六,你为要处处跟我这个左都督过不去,处处让我这个左都督下不来台?” 贺六直视着朱希孝:“左都督说反啦!是你处处与锦衣卫的老弟兄们过不去!处处让我们这群老弟兄下不来台!” 朱希孝摇头:“贺六,我亦有我的难处。皇上让我做锦衣卫左都督,是让我替他老人家管好锦衣卫的!不是让我做刘守有一样的傀儡!” 贺六喝了口茶,道:“你若不大肆安插私人,不褫夺老兄弟们的十三太保位子,我们又何苦为难你这个顶头上司?你循理循法掌卫,我们自然也会循理循法办差,处处尊着你。” 朱希孝摆摆手:“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走吧!呵,咱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这锦衣卫是我这个左都督说了算,还是你这个北镇抚使说了算!” 正文 第362章 拜师礼(二更) 隆庆元年的夏天到了。贺府院中的柳树上,知了不住的聒噪。六月的风带来一阵阵的燥热。 这天,贺府张灯结彩。今日在贺府要举行两场拜师礼。 锦衣卫中人讲究师承。譬如当初刘大进锦衣卫,就是拜在了老胡门下做了徒弟。 皇上圣旨,让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三人入京,进锦衣卫任百户。又特别说明,这三个人以后归贺六差遣。这段时日,辽东的李如柏、登州的戚安国先后到京。只有俞咨皋身在广西,路程远一些。他昨日才到京。 三人聚齐,贺六让他们一起拜自己为师,在家里行拜师礼。 另外一场拜师礼,则是李高、林氏三兄弟拜老胡为师。李高自进了锦衣卫,虽说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老胡,却从未正式行过拜师礼。刚好林氏三兄弟入卫,贺六让他们直接归老胡差遣。这三人亦是要拜老胡为师的。 何二、陆四、韩五、徐七、王八等一众锦衣卫老弟兄,今天都来了贺府,为两场拜师礼做见证人。 院子当中,摆着两把椅子。分别坐着贺六、老胡。两把椅子中间,放着一个供桌,上面摆着一方神牌,大书“大明锦衣卫祖师毛骧公正位”。 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三人跪在贺六面前,赤裸着上身。他们身后,分别站着何二、陆四、韩五三人。何二他们每人手里持着一把钢刀。 徐胖子高喊一声:“拜师礼开始!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三人,可知道锦衣卫四大杀之誓?” 何二、陆四、韩五分别拿钢刀刀背狠狠的敲在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的背上。 李、戚、俞忍着背上的疼痛,高声道:“通敌叛国者,杀!贪污纳贿者,杀!扰乱朝纲者,杀!结党营私者,杀!” 徐胖子又高声唱喝:“徒弟们听了,给你们的师傅磕头喽!” 三人齐齐给贺六磕了头。 徐胖子道:“拜师礼成!徒弟们给祖师爷牌位上香!” 院中正进行拜师礼。大厅旁边的角落里,白笑嫣和女儿香香正偷偷的看着。 白笑嫣远远的一指李如柏:“瞧,香香,那个就是李成梁李总兵家的二公子。” 香香远远望去,只见自己未来的夫婿长的英俊无比。赤裸着上身的李如柏,又显出身上孔武有力的一身腱子肉。。。 十二岁的香香竟看呆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大明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六岁就已经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十二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心想:哇,好俊俏的小哥哥。 白笑嫣在一旁道:“听你爹说,别看李如柏才十五,却已经跟着他的父帅在辽东打了不少的恶仗!他是个实打实的少年英雄呢!怎么样,香香,你对这个未来的夫婿还满意吧?” 香香两颊绯红:“娘,你坏死了!” 说完香香捂着脸,一溜烟的跑了。 院子当中,李高、林氏三兄弟亦给老胡行完了拜师礼。两场拜师礼完毕,贺府之中大摆宴席。 贺六举起酒杯道:“如柏、安国、咨皋,你们三人都是大明的名将之后。今后要好好在锦衣卫当差,为皇上效力。切勿辱没了你们父亲的威名!” 三人连忙举起酒杯,齐声道:“徒弟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人之中,李如柏年龄最小,只有十五岁,却是唯一在沙场上见过生死的人;戚安国十七岁,武功一般,却爱读书,很有头脑;俞咨皋年龄最大,二十岁。他像极了自己的父亲俞大猷,勇猛有余,而才智不足。 老胡对林氏三兄弟说道:“你们师傅我过段时日就要告老请辞了!我离开锦衣卫后,你们要好好追随六爷!为了能让你们三个入卫,他差点跟朱都督打起来,他对你们有知遇之恩。” 老胡此言一出,一众人面面相觑。 何二问道:“三爷,您要告老请辞?万万使不得!您在锦衣卫里德高望重,有您在卫,弟兄们才有主心骨!” 贺六亦道:“老胡,你这些时日并未跟我提及过要告老的事儿啊。你别是酒喝多了,信口胡说的吧?” 老胡笑了笑:“唉。我胡三在锦衣卫当了四十六年差。今年已经六十六了,瞧,我头发、胡须都白透了。在锦衣卫干事,免不了要伤阴德。或许是老天惩罚我,我这一辈子也没个子嗣。好在,我现在有冯保这个干儿子。老六跟我亦是情同父子。忠儿算是我的孙子!有他们孝敬我,给我养老送终,我知足了!” 傻世子李高在一旁道:“师傅。你放心,您要是死球了,我也给你送终!” 贺六连忙摆手:“世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师傅会福寿绵长的!大喜之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罚酒三杯。” 李高连忙道:“啊,我自罚三杯!” 何二在一旁说道:“三爷,您要是告了老,指挥左佥事的位子就空了出来。看着吧,朱希孝又得往锦衣卫里安插人,抢左佥事的位子了。” 陆四却道:“二爷多虑了!任他朱希孝有燎原火,咱们六哥自有东海水!他想在锦衣卫里钉钉子,也得看看咱六哥同不同意!” 贺六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他始终是锦衣卫的左都督,咱们的顶头上司。今后,我们在他跟前,最少面子上要尊着他。” 徐胖子道:“尊他个屁!进了锦衣卫,他除了耍手腕排挤咱们的老兄弟,可为朝廷办过一件像样的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有,他最近还跟内阁的高阁老走得特别近!特娘的,锦衣卫家规,不得私下结交朝臣!朱矮子这么干,明摆着是想跟高拱结盟!” 朱希孝年少时,因在寒水中救了失足落水的裕王,冻伤了骨骼,故而个子矮小。现在一众锦衣卫老弟兄背地里都叫他“朱矮子”。 贺六道:“锦衣卫吃着俸禄,就要替皇上、朝廷、老百姓办事!不管他跟谁结盟,若是他做出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我贺六第一个不答应!” 正文 第363章 恩科取士(三更) (开启第十三卷《恩科舞弊案》) 入夜,高拱府邸。 高拱和朱希孝坐在后院凉亭之中。二人边喝酒边聊。 高拱喝了口酒道:“呵,张居正最近一连给皇上递了几道折子。说来说去就两个字‘改制’。他哪里想过,旧的制度或许迂腐、或许不合情理,却是无数先人智慧的结晶。有时候,存在即合理!改制改制,把大明朝改的乱了套,看他怎么收拾局面!” 朱希孝在一旁道:“高阁老,贺六那厮似乎跟张居正走得很近啊。” 高拱点头:“这是自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告诉你吧,张居正跟李妃。。。呵,你我心知肚明。李妃把自己亲弟弟都调给了贺六差遣,张居正和贺六自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希孝道:“难道就任由他们内外勾结,在朝堂上胡闹?” 高拱抿了口酒:“想要整倒一个人,先要整倒他们的后台。贺六的后台是张居正,张居正的后台又是谁呢?” 朱希孝连忙道:“你是说,李贵妃?” 高拱摇头:“糊涂。贵妃娘娘是咱们整的倒的么?我说的是首辅徐阶。徐阶明面上在内阁整日给我和张居正活稀泥。实际上却在暗中支持张居正!他们俩之间的那点猫腻,我怎么会不知道?徐阶那老狐狸不倒台,张居正就倒不了。张居正倒不了,贺六亦倒不了!” 朱希孝连忙道:“徐阶为官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整倒他,似乎不容易啊。” 高拱笑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门生故旧遍及天下?嘉靖朝倒下的几个首辅,如严嵩、夏言、翟鸾、张璁、杨廷和,哪个不是门生故旧遍及天下?大树倒了,猢狲自然要散!关口在于,要给大树安一个够分量的罪名。” 朱希孝道:“高阁老看来是胸有成竹。” 高拱抿了口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着朱希孝一番交待。 三日后,承天殿朝会。 张居正首先言道:“启禀皇上,俺答汗派使者来京,与户部议定好了榷场税的收取办法。大明九边加上宁远,分设十个通关榷场。其中八个在大明境内,两个在鞑靼境内。我们这边的榷场税是十二取一,鞑靼那边则是十五取一。” 隆庆帝想了想,说道:“此法可行。张爱卿,你估算九边榷场税每年能收多少?” 张居正道:“启禀皇上,总在百万两以上。每年鞑靼入贡,我们回赠的五十万两银子,可以从榷场税里出!” 隆庆帝微笑着说:“如此一看,跟俺答汗和议,真是百利而无一害!除了能节省大笔的军费,每年通过边关贸易,国库还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就在此时,高拱出班奏道:“与俺答汗达成和议,全靠皇上的英明决断,徐阁老、张阁老运筹帷幄,王崇古、戚继光、李成梁英勇善战!臣惭愧,当初臣还反对过跟俺答汗和议。今天看,真是大错而特错。” 隆庆帝有些奇怪:高拱一向跟张居正势同水火,今天怎么向着张居正说话了? 张居正亦有些奇怪:高拱其人,向来是知错而不改。今天怎么开口认错了? 高拱又道:“启禀皇上。新朝初立,朝廷急需大量的人才辅佐圣主。我大明历代先皇登基,都是要开恩科取士的!臣建议皇上下旨,于今秋开恩科取士。” 隆庆帝点点头:“开恩科是好事。徐首辅、李次辅、张爱卿,你们怎么看?” 高拱所说,合情合理。徐阶、李春芳、张居正自然同意。 隆庆帝道:“既然如此。内阁便拟旨吧,今秋开恩科!对于主考官的人选,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高拱道:“皇上初登大宝,要彰显对天下读书人的重视!以往的科甲主考,往往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或国子监祭酒担任。臣以为,此次恩科,应该由内阁首辅做主考!吏部尚书杨博老大人德高望重,应该担任副主考。” 大明官场中人,人人乐得做科甲考官。锦衣卫中有引路师傅一说,官场之中则有座师之说。 譬如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点他入围金榜的考官正是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徐阶。徐阶就算是张居正的老师。 官场之中,谁不想多几个有才学的门生?有时候,门生的多寡,等于在官场中势力的大小。 故而官场中人,每逢科甲,都挤破了脑袋争做考官。 张居正心想,高拱今天是怎么了?好似太阳打西边出来。不但肯定了与鞑靼人的和议,还举荐与他不睦的徐首辅做恩科主考。 不过徐阶德高望重,由他做主考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张居正自然不会反对高拱的提议,他说道:“启禀皇上,臣附议。” 李春芳、陈以勤、郭朴三人亦道:“臣附议。” 隆庆帝道:“嗯,既然如此,便由徐阶担任恩科主考。杨博担任副主考。翰林院、国子监、锦衣卫各自派人担任阅卷官、巡考官。” 锦衣卫中人,大多是没怎么读过书的老粗。历年科举,让锦衣卫的人充作巡考官,无非是让他们监督是否有舞弊情事发生。 隆庆帝圣旨已下,众臣山呼“万岁圣明。” 下了朝,高拱边走边对徐阶说道:“徐首辅此次担任主考,必能为朝廷选拔一批青年才俊。” 徐阶笑道:“皇上对我信任有加。我自然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只是我本来想让高阁老你做副主考的。怎奈你却举荐了杨老尚书。” 高拱道:“杨老尚就担任过四次武举的主考官,有选拔人才的经验。这一回开恩科,他定能辅佐好徐首辅。” 徐阶是混迹官场四十多年的老狐狸。他有着敏锐的直觉。他隐约感到,高拱今天这么殷勤,似乎包藏着祸心。 正文 第364章 巡考官,贺六(四更) 锦衣卫左都督值房。 朱希孝用商量的口气对贺六说道:“皇上下旨,两个月后在京城开恩科取士。按惯例巡考官一职,一向是锦衣卫指挥使担任。可咱们的指挥使刘守有,这半年来一直告病在家。我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这一回,便由我做这个巡考官吧。” 贺六没有反对,因为朱希孝所言合情合理。 就在此时,值房门口传来李伯风的声音:“禀左都督,司礼监秉笔冯公公前来传旨。” 朱希孝和贺六连忙出得值房。 冯保朗声道:“有上谕,命北镇抚使贺六为本次恩科巡考官!” 朱希孝傻眼了。贺六亦愣了。科考事关重大,巡考官一职,一直是锦衣卫的最高官员担任。现在贺六是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官职上在朱希孝和刘守有之下,只算坐得锦衣卫的第三把交椅。怎么皇上却把巡考官的事委给了他? 冯保传完了圣旨。贺六朝他使了个眼色。 冯保心领神会,他对朱希孝言道:“朱都督,您也知道,我干爹住在六爷家里。有些家事,我要和他商议一番。” 朱希孝识趣的说:“冯公公请便,我先告辞了。” 朱希孝一走,贺六问冯保:“皇上怎么让我做恩科的巡考官?” 冯保压低声音道:“是李贵妃向皇上举荐的你。昨日,张阁老的夫人入宫,见了李贵妃。” 贺六立马明白,是张居正暗中支持他做这个巡考官的。难道说,张居正怀疑今年的恩科会出什么事儿? 贺六道:“好。请你回去转告李贵妃,我定然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按理说,大明朝有制度,后宫是不准干政的。然而隆庆帝专宠李贵妃。早在潜邸时,李贵妃便在政事上为还是储君的隆庆帝出谋划策。隆庆帝曾对她言:你若是女人,我定要封你做内阁首辅。 隆庆帝登基后,李贵妃对朝政还是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毕竟枕头风比任何谏言都要有效。 冯保道:“公事说完了,说说私事儿。六哥,我干爹说过两天要给皇上递折子告老。我寻思给他在北城置办一所大宅子,再买几十个婢女、仆人为他养老。” 贺六连忙摆手:“他在我那儿住的挺好的。以后卸了差事,他便没事做了。正好在家哄着忠儿,也算享享天伦之乐。你省下这份银子吧。有功夫多到我那儿去看看他,便算尽了孝心了!” 冯保点点头:“成。我全听六哥的。家里最近一向可好?” 贺六道:“你干爹、嫂子、侄女、侄子都好。前一阵我在家办拜师礼,香香偷偷见了李如柏。据你嫂子说,她对李如柏很满意。” 冯保笑道:“香香是人小鬼大。有件事,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贺六问:“什么事儿?” 冯保屏退左右,又四下一张望,确认无人能偷听,这才开口:“皇上对李成梁不放心!李成梁跟戚继光不同,戚继光是忠心于皇上的。李成梁却是个实打实的骄兵悍将。这两年,他竟把辽东的一些土地私分给了手下将士。皇上把李如柏调到锦衣卫任职,其实是为了牵制李成梁。我那侄女是皇上的义女,大明的县君,将她嫁给李如柏,算是打消李成梁的疑心。” 贺六愕然:自己女儿的婚事,竟然成了朝堂之间的政治砝码! 不过贺六暗自庆幸:幸好李如柏算是个本性善良的少年英才。香香对他也满意。要是皇上下旨把香香嫁给刘大那样的人,香香这一辈子就毁了。 贺六问冯保:“你最近在司礼监一向可好?我听说你跟掌印太监孟冲关系闹得很僵啊。” 冯保冷笑一声:“呵,孟冲那厮。告诉你罢六哥。他早就投靠了高拱,他跟高拱、朱希孝穿的是一条裤子。” 贺六道:“宫门深似海。你万事小心。对了,东厂的刘大最近忙什么呢?” 冯保道:“我还想问六哥你呢!刘大这厮这几个月跟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兼着司礼监秉笔,按理说应该到司礼监当值的。可这几个月,我都没见过他的人影,皇上对此事漠不关心。我估计刘大是受了皇上的密旨,在办什么秘密差事。” 贺六“哦”了一声。 冯保拱手:“六哥,我先告辞了。过两天我去你那儿看干爹,给他送烧鸡。” 贺六笑了笑:“你就知道烧鸡!你干爹现在牙口不好,每日只能吃些稀粥,烧鸡肉,他是嚼不动了。” 傍晚,贺六和老胡下差回了家。 正值盛夏,天气燥热,人自然没有食欲。白笑嫣用窖藏的冰,冰镇了些西域葡萄酒。又拌了几个爽口的小凉菜。饭厅闷热,白笑嫣命人将饭桌抬到了院中的大柳树下。 一家人坐好吃饭。 贺六吃了口菜,道:“真是奇怪,张居正暗中支持我做恩科的巡考官。难道他怀疑高拱、朱希孝会在恩科上做手脚?” 老胡抿了口酒:“老六,你不想想,高拱平日里跟徐阶、张居正不对付。这一回高拱为何要举荐徐阶担任主考官?还有吏部的老尚书杨博,他上回因为支持跟鞑靼人议和,与高拱结下了梁子。高拱推举徐阶、杨博做正、副主考,自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贺六点点头:“是啊。科举事关重大。自洪武爷以来,但凡有考官沾上科举舞弊的事儿,根本不会流放、杖刑,一律都是杀无赦。张居正应该是担心高拱、朱希孝在今秋恩科玩猫腻,栽赃徐首辅。” 老胡道:“恩科是两个月后的事儿,咱们先不要杞人忧天。我告老的折子,明日就给皇上递上去。左佥事空了出来,咱们卫里定然又要生出一场争斗。” 贺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胡,我是这样想的。李黑九是忠义之人。他本来就是右佥事,可以让他接任你的左佥事。然后我推举陆四升任右佥事。陆四始终是陆老指挥使的儿子。我想皇上是会同意的。” 老胡问:“那谁来接陆四的千户职位呢?” 贺六道:“我打算推举老十一李子翩。” 老胡笑了笑:“你选的人倒是挺好。就怕朱希孝不会让你轻易如愿。” 正文 第365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五更,日经求果子) 自古人事即政治。 老胡的告老折子递了上去。永寿宫大殿,隆庆帝召见贺六、老胡、朱希孝三人。 隆庆帝开口道:“胡三,你为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多年,是锦衣卫中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锦衣卫中亦是如此。你要告老,朕还真有些舍不得。” 老胡情真意切的说道:“启禀皇上,臣昨日夜读韩昌黎的《祭十二郎文》,颇有感触。文中所言‘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好像说的就是臣呢!在其位,便要谋其政、担其责、尽其职、成其事。臣老了,总不能空占着位子不干事。故而臣请求告老。” 隆庆帝叹了声:“唉,话既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朕也不能强留你。你在锦衣卫效力一生,劳苦功高。朕会先赐你一个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衔,而后让你保留都督佥事衔告老。” 老胡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隆庆帝又道:“贺六,两个月后的恩科,你这个巡考官一定要上心!科考乃是国之重器,关乎国本。先皇时,十几次会试、几次恩科,竟然生出了五场舞弊案!总有些不学无术之人,想要走旁门左道晋身两榜。对于这种人,一经查实,你一定要严惩不贷!” 贺六连忙道:“臣定然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朱希孝忽然开口道:“启禀皇上。胡三告老后,指挥左佥事出缺,还请皇上明示,由谁继任?” 隆庆帝问:“你这个左都督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朱希孝道:“臣以为,北镇抚司千户崔广志可担任此职。” 贺六在心里将朱希孝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崔广志是个什么东西?连官家的几斤茶叶都要顺手牵羊往家里偷的货色。他也配做指挥左佥事么? 隆庆帝点点头,又问道:“贺六,你有人选么?” 贺六道:“李黑九乃是忠义之人。臣以为,李黑九可以晋职左佥事。陆四可接任右佥事。李子翩可接任千户。” 隆庆帝摇头:“晋一个人的职,倒要给三个人调位子。太麻烦了。这样吧,都说是父职子继。老胡没有子嗣,李高是他的徒弟,情同父子。朕看就让武清伯世子李高继任指挥左佥事一职吧!” 朱希孝傻眼了。 贺六心中却是一阵暗喜:李高虽然是个傻世子,可他的本性并不坏。又对老胡言听计从。李高做了左佥事,老胡即便是退居幕后,亦能通过徒弟李高,对锦衣卫内的事施加影响。 朱希孝心忖:一定是坤宁宫的那个女人给皇上吹了枕头风,举荐她的弟弟做指挥左佥事。 隆庆帝道:“李高年纪轻,没有办案的经验。不过经验都是历练出来的。朱希孝、贺六,今后你们要好好历练他!” 二人连忙叩首:“臣遵旨!” 隆庆帝道:“好了,胡三,你留一下,朕还有几句话问你。朱希孝、贺六,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朱希孝和贺六走后,隆庆帝问老胡:“胡三,你在锦衣卫任职四十七年,是锦衣卫的活档案。你可听说过传国玉玺的事?” 老胡愣了!皇上怎么问起传国玉玺的事情来了? 传国玉玺,相传为秦朝丞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用和氏璧雕刻而成。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印信,权柄也。传国玉玺是华夏历代皇帝正统的凭证。 宋靖康之耻,金兵破汴梁,传国玉玺不知所踪。 自洪武爷登基后,大明历代皇帝都暗命锦衣卫、东厂查找传国玉玺的下落。 老胡拱手道:“启禀皇上,据说,正德朝宁王叛乱,曾传出消息,乱臣贼子朱宸濠得到了传国玉玺。新建伯王阳明在平定叛乱之后,曾在南昌府广为查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不过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臣效力锦衣卫四十多年,从未听说过锦衣卫得到任何关于传国玉玺的可靠线索。” 隆庆帝点点头:“哦。你的另一个徒弟刘大,几个月前说得到了关于传国玉玺下落的线索。他正在南昌替朕寻找玉玺呢。” 老胡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个月刘大不见踪影呢。原来是去南昌找传国玉玺去了。 隆庆帝道:“罢了。胡三,你劳苦一生,也该颐养天年了!你下去吧。” 老胡出得永寿宫,跟贺六回了家。 一回家,老胡就将刘大南下查找传国玉玺的事告诉了贺六。 贺六狐疑的说道:“传国玉玺早就是件虚无缥缈的事儿了!陆老指挥使在任的时候,甚至暗中命令锦衣卫停止对传国玉玺下落的调查。因为查那劳什子不过是空耗精力罢了。怎么刘大这厮会找到线索呢?” 老胡道:“是啊。刘大若真找到传国玉玺,算为皇上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贺六猛然一拍脑瓜:“我明白了!刘大欺君!你想想,历代皇上都对传国玉玺趋之若鹜。因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代表着华夏皇帝的正统!刘大只要说自己有传国玉玺的线索,皇上就不会轻易罢黜他东厂督公的差事。横竖这东西虚无缥缈,找得到是大功一件,找不到也属正常,皇上不会怪罪于他。” 贺六的话启发了老胡。老胡道:“没错!刘大一定是欺君!他去南昌查找传国玉玺,可能还有另外的意图。那就是,他察觉到了朝廷内的高、张党争;锦衣卫内的朱、贺之争!他想找个由头出京,远远的躲开是非,坐山观虎斗。等到高、张;你跟朱希孝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他再回来,坐收渔人之利!” 贺六骂道:“这刘大还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真是耍得好手段!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躲开是非,跑到南昌去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老胡道:“他不在京城里浑水摸鱼,倒也是好事。今天皇上命李高接了我的差事,对咱们来说十分有利。唉,我有预感,看着吧,今秋的恩科,绝对要出大事儿。” 正文 第366章 会试无小事 一个月后,大暑时节。京城西南贡院大门外。 恩科主考徐阶、副主考杨博、巡考官贺六以及三十多名翰林院、国子监的考官全部站在贡院大门外。 贡院大门是三阕辕门,正门中央有一方朱匾,上书“贡院”二字。左额上书“辟门”,右额上书“吁俊”。大门左右两侧又各有牌坊一座,牌坊上分别写着“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八个大字。 徐阶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眼光盯着贡院大门。他对众人感慨道:“这里是大明读书人跳龙门之处。十年寒窗,只有在贡院的会试大比中脱颖而出,才能走上承天殿,成为天子门生。两百年来,这里充满着我大明读书人的希望、追求和向往。” 杨博在一旁道:“我是嘉靖八年的进士。我永远忘不了四十年前,那个山西蒲州的年轻书生杨博,怀着异常忐忑的心情从这龙门进入贡院,在得知自己高中后,又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往事如烟啊,一晃都快过去一个甲子了。” 徐阶对杨博的话感同身受,他转身,对一众考官说道:“恩科大比,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大家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都知道读书人十年寒窗多么的不容易。大家此次定要恪尽职守,如牌坊上所书那样,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一众考官纷纷点头称是。 贺六虽然是武职,没参加过科考。可他心中清楚科考对朝廷意味着什么。从这里选拔出的那些青年才俊,今后要成为两京一十三省百姓的父母官。什么事儿都可以出岔子,唯独科考不能出岔子! 徐阶问贺六:“贺镇抚使,你们锦衣卫有着探听地面的职责。还有一个月就要开恩科了。各地的举子们,都来京了么?” 贺六拱手道:“北镇抚司弟兄昨日禀报,已经入京的举子大约有一千来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北直隶、山西、山东等离京较近省份的举子。” 徐阶点点头:“也就是说,尚有三千多名外省举子未入京。贺镇抚使,历年会试,京城之中总有些个游手好闲的骗子手诓骗应试的举子。你们锦衣卫要会同五城兵马司,严厉查禁坑害入京举子的不法情事。” 贺六拱手道:“徐首辅放心,我和何镇抚使昨日已经命南、北司全部力士,取消一切旬休、月休,每日严加巡查。定然不会让那些乌七八糟的骗子手,扰了学子们鱼跃龙门之路。” 徐阶满意的说:“好!诸位,我们先进贡院,仔细查验各个考房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贡院有考房五千间。说是考房,其实跟牢房别无二致。考房都是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宛若一个笼子。会试会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共九天。九天之中,举子们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小小的号房之中。 徐阶问顺天府殷正茂:“殷府尹,举子们在会试的九天内所用饭食,是你们顺天府负责的。顺天府是否已经预备妥当?” 殷府尹答道:“禀首辅,已经预备妥当。下官想,恩科不同于春闱。今年的恩科开在初秋时节。而初秋早凉午热,人极易跑肚拉稀。故而,顺天府给举子们准备的饭食,以白粥、馒头、开胃的小咸菜为主,并无油腻鱼肉。横竖等举子们高中,金榜宴上有的是山珍海味。不必在意这九天内的吃食是否精致。” 徐阶满意的点了点头:“殷府尹办事果然周到!不愧是高阁老举荐的人。如此甚好。” 一旁的贺六心中清楚:殷正茂是高拱死党。此人颇有贪名,可此人又很能干事。属于那种有才干的贪官。 徐阶转头对贺六说:“贺镇抚使,会试那九天,你们北镇抚司要会同顺天府,监督查验食物之中有无大逆之人投毒。会试无小事啊,咱们必须做到事事妥帖!” 贺六道:“徐首辅放心!这事儿我交给了北镇抚司的老十二赵慈负责。查验毒物,是赵慈所长,出不了岔子。” 在贡院巡视了一整天,年逾七旬的徐阶已是累的站都站不住了。他对一众考官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一天了,大家各自回府歇息。” 贺六出得贡院,老十一李子翩迎了上来。 李子翩道:“六哥,你让我办的事儿我都办妥了!我师傅以千门掌门的身份,向千门弟子发了掌门令。在恩科会试期间,所有千门弟子不准打举子们的主意。谁要是朝举子们下手,立即逐出千门,并扭送锦衣卫!” 贺六道:“有劳你师傅费心了!等忙过这一阵,我亲自上他府上拜谢。” 这时候,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三人来到贺六面前。 戚安国拱手道:“师傅,通州驿站那边,我们已经去过了。我们传令驿丞,凡是有举子走水路从通州入京,一律发给马车。” 贺六说道:“好!你们三个最近几天带着手下弟兄,在京城的各个客栈勤加巡查。凡是举子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咱们锦衣卫就要帮!” 戚安国道:“是,师傅。” 贺六回到了家。老胡正在大柳树下哄着小忠儿玩羊拐。 如今老胡可真是享起了清福。告了老,不再受案牍劳神之苦。又有做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冯保、做北镇抚使的大侄子贺六、做国舅爷的徒弟李高三人孝敬。整日里要么喝酒,要么耍逗猫狗金鱼,要么就是哄着忠儿,享享天伦之乐。隔三差五,去茶馆跟年岁相仿的老人们聊聊闲天,听听大鼓书。。。简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忠儿见爹回来了,摆动着两条小腿,扑到了贺六怀里:“爹。” 贺六亲了亲忠儿:“你姐姐呢?” 忠儿道:“在厨房跟娘一起做饭呐。” 贺六放下忠儿,进到厨房。只见女儿香香带着个大围兜,手忙脚乱的炒着锅里的菜。 贺六问白笑嫣:“怎么让咱闺女炒菜?” 白笑嫣答道:“再过三四年,咱们的香香就要嫁为人妇了。女人啊,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会做菜可怎么能行?” 正文 第367章 首辅公子(二更) 贺府饭厅,饭菜上齐。贺六问香香:“哪几个菜是你炒的?哪几个菜是你娘炒的?” 香香答道:“这盘茭白炒肉、那盘清炒芹菜是我炒的。其他的菜都是我娘做的。” 老胡拿起筷子:“我倚老卖老,先动筷子尝尝我乖孙女的手艺!” 老胡夹起一片儿茭白,咬了一口,面露痛苦的神色。 香香问:“胡爷爷,好吃么?” 老胡咧着嘴答道:“好,好吃!比云来酒楼的炒茭白还好吃呢!” 贺六举筷,亦尝了一口:“我的香香啊,你把盐罐子打翻在锅里了?” 香香不高兴的说道:“爹,就你毛病多。我胡爷爷都没说什么,你倒嫌我做的菜咸。” 一旁的小忠儿不失时机的拍上了姐姐的马屁:“姐姐长的辣么好看,做什么菜都好吃。” 忠儿的马屁刚拍完,贺六就夹起一块茭白,喂到了忠儿的嘴里。 小忠儿立马呲牙咧嘴:“爹,给我水,我要喝水。咸死我了。” 贺六给儿子倒了杯水,转头对老胡说道:“恩科会试的诸般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老胡却摇摇头:“出不了岔子?未必吧?老百姓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真要是有人想借着恩科会试兴风作浪,你拦也拦不住。” 京城城北,云来酒楼。 酒楼二楼的雅间之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公子正苦等着自己的一众酒友。 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富户家的公子,倒像是勋贵之后。 此人正是当朝首辅徐阶之子,徐璠。 徐璠无心功名。只想借着父亲的光,做个安逸的清闲衙内。他曾跟自己的妻子说过:“父亲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如今贵为首辅,可又能怎么样呢?整日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就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道是做官好,我倒看不出这做官有什么好!让我去挤破脑袋考科举当官儿,不如杀了我痛快。” 徐璠在京城之中,开了两家染料局。因为有做首辅的父亲在,六部衙门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兵部造办处给边军将士制鸳鸯战袄,染料都是从徐璠的染料局里进。徐璠也不是那种要银子不要命的主,给造办处供的染料向来是货真价实。一年下来,他倒也能安安稳稳、合理合法的赚个三五千两银子。 徐公子的酒友们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这些酒友,有张党官员的子侄,也有高党官员的子侄。任自己的父辈们在朝堂上争来斗去,他们这些做子侄的之间关系倒是和睦的很。一起喝喝酒、斗斗蛐蛐、赏赏戏子,偶尔还会联手做做生意。 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林权对徐璠说道:“我听说今夏兵部造办处的染料采办都做完了。徐大哥那两家染料局赚了多少银子?” 徐璠答道:“凑合着赚了个三千多两。加上冬天那一次采办的红利,扣除伙计们的工钱、铺面的开销,到了年下倒也能剩下五千两银子的赚头。” 林二公子摇头:“咳。那才几个银子?不是我说,你爹贵为首辅,随便跟兵部、工部打声招呼,给你些大生意做,你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五六年前,北直隶巡抚吴书剑的公子吴庆,手里的商行有几十家。随随便便跟官府做一笔生意,就有几万十几万银子的进项。” 徐璠摇头道:“林老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爹谨慎的很的,根本不可能为了我的生意跟六部的人打招呼。再说了,吴庆当年赚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他坑骗的是朝廷的国帑,锦衣卫的贺老六一出手,他跟他爹不就人头落地了么?我合规合法的做我的小生意,每年落个几千银子的赚头,知足的很。” 饭桌之上,公子哥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朱希孝家的公子朱汀却埋头喝着闷酒。 徐璠问朱汀:“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朱汀道:“咳!我爹虽说做着锦衣卫左都督,名义上是锦衣卫的头儿。可在锦衣卫里,处处受贺老六的排挤。他老人家白日在衙门里受了气,晚上回家倒要拿我当出气筒。动不动就骂我不用功读书没出息。” 徐璠摇了摇头:“你爹也是的,没事儿找什么贺老六的茬儿?贺六做了多少年锦衣卫了?他在锦衣卫里势力盘根错节。连我爹这个内阁首辅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你爹虽说是左都督,却是锦衣卫里的新官儿。有时候啊,这新官儿上任三把火,烧了不该烧的人,倒要引火烧身。” 朱汀摆摆手:“得了徐大哥,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儿了。我这儿有一注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徐璠道:“什么生意?我先说下,那些不干不净、犯王法的生意我可不干。我爹太爱惜自己的名声了,要让他知道我做了犯王法的生意,说不准会打断我的腿。” 朱汀给徐璠斟了杯酒:“瞧徐大哥这话说的,我还能让你去拐卖妇女、贩卖人口不成?是这么回事。京城西南的枫林客栈您知道吧?” 徐璠点点头:“知道,那家客栈的掌柜好像是姓陈吧?” 朱汀道:“没错,掌柜的是姓陈。陈掌柜他爹一直在山东老家,前几天得重病死了。陈掌柜要回山东老家奔丧守灵。想将枫林客栈转手。徐大哥完全可以将这个客栈盘下来。” 徐璠道:“我就懂染料生意,不懂怎么开客栈啊。” 朱汀道:“咳!这有何难,开客栈嘛,无非是让手下伙计将客房打扫干净些。眼下恩科大比在即,会有无数外省举子涌入京城。进了京,就要找客栈落脚。那枫林客栈临近贡院,地界那么好,定然要客满的!徐大哥接下来,先赚举子们这一两个月的快钱。要是恩科大比结束,你不想接着开这客栈,再转手给别人就是了嘛。” 徐璠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对。恩科大比的确能让那客栈赚上一笔快钱。可不知道陈掌柜要多少银子才肯转手?” 朱汀道:“他急着回山东奔丧,只求快点转手,故而仅开了两千两银子的价码。” 正文 第368章 及第居(三更) 徐璠被朱汀说动了心。不过徐璠也不是傻子,他问道:“既然这笔生意稳赚不赔,你为何不自己盘下来枫林客栈,却要拉上我?” 朱汀叹了一声:“咳!有钱不赚王八蛋。可问题是,我没本钱啊!刚才我也说了,我爹在锦衣卫衙门天天受贺六的气,回家就朝我撒气。这个月更好了!直接让管家断了我的月钱!不怕丢人啊徐大哥,我现在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两银子。” 徐璠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吧,我盘下那客栈来。真要是赚了钱,我分你三百两银子的红利。” 朱汀道:“那就谢谢徐大哥了!” 第二天,徐璠跟朱汀来到了枫林客栈,与陈掌柜立了转手文约,付清了银子,这客栈算是盘下来了。 陈掌柜一拱手:“徐公子,今后枫林客栈就是您的了!我着急回山东老家为老父守灵。先告辞了。” 陈掌柜走后,朱汀对徐璠说:“徐大哥,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卖菜的全凭一张嘴吆喝。酒楼、茶肆、客栈呢,又全靠一个幌子。幌子写得好,自然客似云来。我看这枫林客栈可以改改名字。” 徐璠问:“改个什么名字?” 朱汀道:“举子们千里迢迢来京城参加恩科大比为了什么?无非是想金榜题名。咱起的这个新名字,一定要讨个好彩头。让举子们乐意来这儿住。” 徐璠苦思冥想一番:“名字要讨个好彩头。叫什么呢?嗯,不如叫金榜苑?” 朱汀摇头:“不好不好,太直白了些。有了,你们家老爷子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我看就叫‘及第居’吧!再让徐老爷子亲笔题‘及第居’三个字,刻成匾,挂在客栈里。嘿,举子们为了讨这个彩头,一定会纷至沓来。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徐璠摇头:“让我爹题字?难啊!我爹他老人家从不轻易给别人题字的。他怕别人拿着他的字,扯虎皮拉大旗,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我这两年做染料生意,攒下了两三万银子,年前刚置办了个新宅子。搬家的时候,我让我爹给我的新宅题个匾。他老人家都一口给回绝了!” 朱汀叹了口气:“唉。若是有当今的首辅、四十多年前的探花公的题字,这客栈的生意一定会好很多。对了,徐大哥不是整日被你家老爷子逼着练字?我听说你临摹徐老爷子的字能临摹出个八九分来。不如你照着徐老爷子的字体,写出‘及第居’三个字,刻成匾。横竖那是你亲爹,就算被人察觉匾额是假的,也没人会追究。” 徐璠道:“这样不妥吧?儿子临摹老子的字,造假做赝品。传出去是会贻笑大方的。” 朱汀道:“自古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就算被人发觉了,你爹不说这字是假的,谁又会深究呢?徐大哥靠着这块匾,多拉拢几个举子来住,赚了银子多买些东西孝敬徐老爷子也就是了。” 徐璠思索一番:“好吧。我全听你的!真没想到,朱老弟你这么有做生意的头脑!” 徐璠找来笔墨纸砚,在客栈雅间里,临摹着徐阶的字体,写出了“及第居”三个大字,又在下面落款“徐阶”。而后他差人刻好了匾,将匾挂在了客栈大门口。 正如朱汀所言,有了这块匾,客栈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没几天,整个客栈就住满了前来应试的举子。 这日,徐璠志得意满的回了家给徐阶请安。 徐阶正在书房里读《左传》呢。 徐璠道:“爹,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徐阶抬起头,看了看徐璠,叹道:“唉,两京一十三省的举子都在忙着进京准备恩科大比。你也是自小读过书的,到现在却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根本没资格参加恩科大比。” 徐璠道:“爹,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没有爹一样的真才实学。其实爹您应该这么想:儿子不学无术,有一天真要是做了官,定要因为糊涂误了国事,坑害了老百姓。与其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安安稳稳做点小生意。多娶几房妻妾,多生几个孩子为徐家开枝散叶呢。” 徐阶其实很宠爱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他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担其责、尽其职、成其事。读书不行,做官自然也不行。你没有那份真才实学,做了官也干不好的,必会玷污咱徐家的名声。不如平平安安的在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唉,爹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爹我倒想辞了官,回松江老家颐养天年。可新朝初立,朝廷的事儿千头万绪,什么事儿都离不开爹啊。” 徐璠连忙给父亲奉上一杯茶:“爹,您老已经六十七了,操劳国事的同时也要保重身体啊!儿子还等着给您老办百岁寿宴呢!” 徐阶苦笑一声:“百岁寿宴?我要是再活三十三年,再做三十三年的首辅,朝廷里的那些人,还不得恨死我?” 徐璠道:“爹,我觉得等朝政稳定下来,您还是给皇上递告老还乡的折子吧。横竖儿子有几盘小生意。够养活您跟娘的了。” 说到生意,徐阶问徐璠:“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开了家客栈?” 徐璠点点头:“是。这开客栈赚的是客人的住宿钱,跟官府沾不上关系。儿子守法按章给顺天府缴税,赚的是合理合法的银子。” 徐阶点点头:“嗯。合理合法就成啊!千万不要学当年的吴庆,仰仗着他爹吴书剑的权势,跟那些贪官污吏大做非法买卖。好了,我要接着读左传了。你去给你娘请安吧!” 徐璠唯唯诺诺的点头,出了书房。 锦衣卫北镇抚司。 贺六正在看着几份案卷。徐胖子风风火火的进了值房。他拿起茶碗,喝了口凉茶,埋怨道:“这天儿真他娘的热。” 贺六问:“老七,贡院那边,你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扫干净了没?” 徐胖子道:“六哥你放心。贡院地面现在干净的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忽然,徐胖子想起了什么事儿,他道:“六哥,我手下的耳目今天晌午告诉了我件事儿。徐阁老的儿子徐璠,在贡院附近开了家客栈,名叫‘及第居’。徐阁老还亲自题了匾额。” 贺六抬起头,若有所思:“哦。大明律也没说官员的子侄不能做生意。何况徐璠这人我早就听说过。他跟当年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吴庆不一样。他做的都是些守法的小生意。不过这节骨眼上。。。这样吧,老七,你多派几个耳目,盯紧了那‘及第居’。” 正文 第369章 崔广志的本事(四更) 永寿宫大殿。 主考徐阶、副主考杨博、巡考官贺六正在殿前禀报恩科的各项准备事宜。 三人说完后,隆庆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你们办的很好。还有三十天举子们就要入贡院,跃龙门。现在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考题了。” 徐阶拱手道:“按照惯例,会试试题需由皇上钦定,写好后,锁入文渊阁中。待到会试当日的三更天,由锦衣卫将试题护送往贡院。” 隆庆帝道:“徐师傅是朕的老师、大明的太子太傅,又是东阁首席大学士。今年恩科的试题,朕看就由你出吧!” 皇帝让臣子拟定会试试题,是对臣子莫大的信任。对臣子来说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徐阶连忙倒地叩首:“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信任。” 隆庆帝道:“贺六,快把徐首辅掺起来!徐师傅,你我是师生。朕若是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能信任,还能信任谁呢?” 徐阶晚上回了府,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 他摊开一张纸,绞尽脑汁的想了个题目写在纸上。不多时,他摇摇头,自言道:“不成。”说完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扔在了地上。 不多时,他又拟定了个题目,看了一柱香功夫,他自言道:“考题应代圣人立言。这个题目还是不妥。” 整整三个时辰,徐阶的书房里,废纸团已经铺了一地。 徐阶不知道,书房的房梁之上,一个黑影正瞪着一双铜锣般的大眼睛盯着他呢! 那位梁上君子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爱占小便宜的崔广志! 锦衣卫当中,人人都当崔广志是个草包。可如果崔广志真的一点本事没有,朱希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将他抬举成四大千户之一? 崔广志有个师傅,要说他师傅跟老胡还是老熟人——江南盗圣燕子飞就是崔广志的师傅! 崔广志十六岁的时候,机缘巧合拜到了燕子飞门下学轻功功夫。可后来燕子飞挑衅陆炳和锦衣卫,成了通缉要犯,崔广志怕受牵连,主动跟燕子飞一刀两断。 燕子飞的轻功奇妙无比。别看崔广志虎背熊腰,是个大个子,他跟着燕子飞学了仅仅半年的艺,便能登堂入室,轻盈如飞燕一般! 想当初朱希孝正是看中了崔广志的轻功功夫,才将他召入裕王府右春坊。 这两日,崔广志白天在北镇抚司千户值房打瞌睡,晚上便悄悄潜入徐阶的书房,在房梁上的黑暗之中,观察徐阶的一举一动。 崔广志虽然一脸蠢相,却不是个傻子。他听徐阶自言自语,心中明白:老徐这是要拟恩科的题目了。 终于,徐阶又拟定好了一个题目“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何如?” 徐阶又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柱香的功夫,而后一拍书案:“好!就是它了!” 说完,徐阶仔仔细细将题目誊写在了一张纸上。 崔广志知道,是时候动手了!他拿起一个木管,用力一吹。书房之中,顿时有一股子奇怪的香气。 徐阶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一股强烈的睡意袭上了他的脑袋。 一个时辰后,徐阶从沉睡中醒来。他自言道:“这两天真是太累了。唉,老不中用了啊!竟然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转头,他拿起自己拟定好的那个题目,又看了一遍,心忖:这题目完全符合代圣人立言的根本。但愿这道试题,能为朝廷甄选出几个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 一天之后,入夜,高拱府邸。 高拱和朱希孝对饮。 高拱笑道:“朱都督真是好手段,这么快就把徐阶拟定的试题拿到了手。” 朱希孝道:“贺六那帮人,还真以为我和我的手下都是酒囊饭袋?我们若是酒囊饭袋,当初皇上也不会把王府右春坊交给我!唉,只是美中不足啊。若是巡考官是我,咱们治徐阶的罪就更方便了!” 高拱摆摆手:“不!贺六做巡考官不一定是坏事。贺六不是铁面无私么?我倒要看看,徐阶的儿子要是卖恩科考题,他会不会去管!若是咱们能借贺六之手,除了徐阶,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朱希孝问道:“我这两日便将考题在徐璠开的及第居散出去?” 高拱摆摆手:“不着急!明日徐阶会将考题送到文渊阁锁起来。到那时,他想改考题也改不了了!明日之后,你可以先在京城之中散出谣言。就说及第居是本科主考徐首辅家的大公子开的。从那儿能买到会试考题!等到恩科前三日,你再派人,在及第居里将考题散出去!到那时,徐阶就算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朱希孝拍手道:“妙!老子出考题,儿子卖考题。这事儿捅到皇上那儿,徐阶别说首辅位子保不住,即便是脑袋也要搬家!到那时,高阁老就能做上首辅之位。。。” 高拱摆摆手:“首辅我是做不上的!朝廷有制,首辅获罪,次辅顶上去。徐阶倒了,首辅会换成李春芳。好在李春芳是个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我轻易就能在内阁架空他。而张居正没了徐阶做靠山,今后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朱希孝道:“其实有考题在手。咱们除了搬倒徐阶,还能靠这考题赚一大笔银子。” 高拱闻言却火了:“朱都督,你将我高某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是好财货的贪官!搬倒徐阶、整治张居正,是为了朝廷社稷!他们天天吆喝着要改制。改制改制,要是把大明朝改乱了套,受苦的最终还是百姓!” 高拱其人的确不贪财。他贪的,是比钱财贵重一万倍的东西——权力! 历朝历代的无数官员都犯过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为了钱财而丢掉了权力。其实,钱财至多能让那些贪官起几座广厦千间的府邸。广厦千间迟早是要倒的。权力却能像长城一般,屹立千年而不倒! 高拱的野心,是获取大明朝廷中至高无上的权力。 张居正亦有野心,他的野心是:让大明的百姓人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或许是二人的最大不同之处。 正文 第370章 清者自清?(五更急需恶魔果实) 会试题目锁入文渊阁前,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文渊阁前,放着一个偌大的供桌。供桌之上,放着三牲、五谷做祭品。供桌中央,摆着孔子的神牌,上书“大明至圣先师文宣王”。 主考徐阶、副主考杨博率领一众考官,朝着孔圣人的牌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徐阶在心中默默的祈祷:但愿孔圣人保佑,此次恩科,能为朝廷甄选一批有才学的栋梁之材。 行完了叩拜大礼,徐阶双手捧起装着恩科考题的锦盒,将锦盒锁进了文渊阁之中。 转头,徐阶叮嘱贺六:“文渊阁的扈卫,从此刻起就交给你们锦衣卫了!贺镇抚使,考题事关朝廷伦才大典,你们锦衣卫一定要好好守卫,不许出一点差池!” 贺六点点头:“徐首辅放心!我们锦衣卫一定严加看守文渊阁。” 徐阶、杨博走后,贺六命令自己的三个徒弟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你们三个听了,自今日起,你们要带着力士日夜守卫在文渊阁前。任何人无旨意硬闯文渊阁,一律拿下!” 三个徒弟拱手道:“师傅放心,人在,试题在!” 贺六出得文渊阁,回到了北镇抚司。 徐胖子和李子翩迎了上来:“六哥!出大事儿了!” 贺六问:“什么事儿?” 徐胖子压低声音道:“六哥,我的耳目收到消息。说京城之中有人卖恩科考题。” 贺六惊讶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卖恩科考题?” 徐胖子答道:“徐首辅的儿子徐璠不是开了家客栈,名叫及第居么?现在京城之中流言满天飞,说在及第居里能买到考题。” 贺六若有所思:“其实历次会试之前,京城之中都有骗子手自称能弄到会试的考题,借此诓骗举子们的钱财。老十一,会不会是你们千门中人散出的消息?目的是为了诓骗举子们的钱财?” 李子翩摇头:“应该不会。千门掌门令都下了,我师傅严令千门中人不准拿恩科考题设局做套子骗举子们的钱。千门之中应该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贺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个千门中人为了银子不要命也未可知。这样吧,你立即带着耳目查访,查清楚散播消息的是不是千门中人。” 李子翩领命而去。 转头,贺六又问徐胖子:“我让你派人盯紧了及第居,及第居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儿?” 徐胖子摇头:“我手下的耳目禀报及第居最近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贺六点点头:“嗯。那一定是骗子手们故意散播谣言了!考题放在锦盒里,贴了内阁、司礼监、礼部、国子监、翰林院五道封条。又用六道锁锁进了文渊阁。文渊阁周围有六百锦衣卫袍泽日夜守卫。考题外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徐胖子提醒贺六:“六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咱们弟兄之间有话还用藏着掖着么?你说。” 徐胖子道:“其实这考题啊,存在一个人的脑子里。要是那个人张张嘴,咱们在文渊阁派再多的人守卫也没用啊!” 贺六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徐首辅?” 徐胖子点点头:“都说是无风不起浪。京城里那些流言,怎么不说别处能买到考题?偏偏说在及第居里能买到考题?及第居又是徐首辅的儿子开的。徐首辅还亲自为及第居提了匾。而出题之人,恰好又是徐首辅。六哥,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儿啊!”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老七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西苑,内阁值房。 李春芳、张居正、陈以勤、郭朴正在查看各地送上来的奏折。高拱却悠闲自在的在一旁喝着茶。 徐阶走进了内阁值房。 徐阶问道:“这两日我在忙恩科的事儿,没怎么来内阁。各地有什么要紧的折子呈上来没有?” 张居正道:“首辅,山东闹起了明火教。山东巡抚请求皇上下旨,派出济南卫所军清剿。” 徐阶点点头:“把折子递给皇上御览吧。御览之后,你跟吏部的杨尚书拟定一个用兵方略。杨尚书始终是带了几十年兵的文官,处理这种事儿他很有经验。” 陈以勤道:“河南今年又闹了蝗灾。河南巡抚请求户部尽速拨粮拨银备冬荒。” 徐阶叹了口气:“河南真是十年九灾。前年涝、去年旱、今年蝗。唉,河南的老百姓苦啊。让户部河南清吏司立即调拨粮款,以备冬荒。” 这时候,高拱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桌上:“首辅,有件事不知道你最近听说了没有。” 徐阶问:“什么事?” 高拱道:“这两天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说贵公子开的及第居客栈之中,能够买到恩科考题。” 徐阶色变:“高阁老什么意思?” 高拱笑道:“首辅莫急。这或许只是谣言罢了。” 徐阶怒道:“哼,考题装在我的脑子里,我到处走,考题便跟着我到处走!自然有心怀叵测的人造谣!罢了,自今日起,我住到北镇抚司去!让贺六派人把我看管起来!” 高拱连忙劝阻:“徐首辅不必如此。” 徐阶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出了西苑,直奔北镇抚司。 在北镇抚司中,徐阶找到了贺六。 徐阶道:“老六,你现在就在北镇抚司给我腾出一间房。我要在这儿住到恩科开考!这段时日,就算我出恭如厕,你也要派力士紧跟着我。” 贺六惊讶道:“首辅您这是?” 徐阶叹了口气:“唉,有人觉得我会泄恩科考题。我只得把自己关起来,洗脱嫌疑。” 贺六道:“首辅是听说了京城中的那个谣言吧?其实,您不如让徐公子关了及第居。这样,谣言自解。” 徐阶却摇摇头:“不成。现在关了及第居,不正说明我心里有鬼么?我一心为国求贤,心怀坦荡,清者自清!关了及第居,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说:‘本来徐阶是想通过及第居出卖考题的。这事儿泄露了出去,他为了脱罪,才关掉的及第居!’如此一来,我就成了泄题未遂!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贺六道:“这样吧!属下现在办三件事。第一件事,严密看管文渊阁中的考题。第二件事,派人盯死及第居。一旦发现可疑的人,马上拿住审问。第三件事,给徐首辅在北镇抚司中腾一间房。派六名力士日夜跟随在您身边。” 徐阶点点头:“如此甚好。考题只有我一人知晓,皇上都未看过。我就不信,难道有人能化作一只蛔虫,钻进我的肚子里,窃走考题,泄露出去!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等到恩科会试结束,谣言自然能够散尽!” 徐阶哪里知道,那日崔广志给他下了迷魂香迷晕了他,早就将考题记了下来,抄在纸上,给了朱希孝! 正文 第371章 永定河畔泄考题?(一更) 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埋头批阅着奏折。朱希孝跪在他的面前。 隆庆帝的勤政,是宫里的太监们、朝廷里的大臣们有目共睹的。今天他已经坐在龙案前,批阅了整整四个时辰的奏折。而他的午饭不过是一碗八宝莲子羹,一碟六心居的小酱菜。 隆庆帝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问朱希孝:“京城中最近纷传的那个谣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希孝道:“启禀皇上,历年会试之前,总会有一些骗子手散播谣言,自称能弄到会试考题。借此诓骗举子们的钱财。臣以为,这只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罢了。徐首辅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几日住进了北镇抚司。并让贺六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 隆庆帝微微颔首:“嗯。徐师傅的为人,朕是信得过的。说他泄露恩科考题,纯粹是无稽之谈。” 朱希孝道:“贺六曾建议徐首辅,让徐公子关掉及第居客栈。可徐首辅说,那样反而会显得他心虚,给心怀叵测的人落下口实。” 隆庆帝道:“徐璠做的是守法的小生意。凭什么让人家关门大吉?大明律也没说首辅的儿子就不能做小生意!朱希孝,你要跟贺六详查谣言的源头。一经查实是谁散的谣,定要严惩不贷!” 朱希孝道:“臣领命。”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冯保走进了大殿:“启禀皇上,该用晚膳了。” 隆庆帝惊讶道:“哦?这么快就酉时了?让御膳房送一碗八宝莲子羹来永寿宫。” 冯保闻言没有遵旨,而是谏言道:“皇上,奴婢斗胆抗旨。您勤政爱民之心天地可鉴。可民间有谚:人是铁,饭是钢。您一日就进三碗羹粥可怎么能行?请皇上传旨尚膳监上晚膳。” 隆庆帝笑了一声:“你这奴婢真大胆,还敢管起主子来了。罢了,不必让尚膳监耗费银子做什么十八碟十八碗的御膳了。摆驾坤宁宫,朕去打打李贵妃的秋风。” 隆庆帝摆驾坤宁宫用膳,李贵妃自然是欢喜无比。 李贵妃这里的晚膳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三个素菜,一盆汤。隆庆帝登基之初便下旨缩减宫中开销。李贵妃是后宫实际上的主人,她自然不敢违抗隆庆帝的旨意,大肆铺张。 李贵妃亲手为隆庆帝盛了饭,贴心的问道:“皇上,臣妾这儿膳食简单。要不让尚膳监再去做两个菜端上来?” 隆庆帝摇摇头:“不必了。大明的百姓若人人吃得上三菜一汤,那朕的江山可以称的上是太平盛世了!这样吧。西夷人带来的那个辣椒,选干一些的,细细切成丝儿,浇上滚油,绊到这两个素菜里。” 冯保道:“是,皇上。奴婢这就让人去做。” 李贵妃问隆庆帝:“对了皇上,说到西夷人。不知道跟西洋通商成效如何?” 李贵妃是后妃,按理说,后妃不得询问政事,更不得干政。可隆庆帝在她面前,从不忌讳这些祖宗规矩。 隆庆帝边吃边道:“怎么说呢?有利有弊吧!户部呈报,仅这两个月,沿海几十个通商口岸收取的通关税银,便达九十五万两之巨!一年下来,通关税一项就能给国库增加五六百万两的收入。几乎等于浙江一省一年的财税!” 李贵妃道:“这是好事啊!皇上怎么还说有弊端?” 隆庆帝叹了口气:“唉,弊端在于,西洋人仿佛有用不尽的银子。据户部推算,这两个多月,有近千万两的银子从西洋人手中流入了大明国境流通。本来金换银官价是一兑十。这才两个月,就变成一兑十一了。” 隆庆帝哪里知道,西班牙、葡萄牙两大帝国在几万里之外的拉丁美洲发现了上百个大银矿。无数西洋商人的船队,满载着在拉丁美洲铸成的银币,正源源不断的开往大明沿海。。。 隆庆帝又道:“与西洋通商,虽说有利有弊。不过嘛,利总是要大于弊的。” 李妃点点头,又问道:“对了皇上,恩科的事筹备的怎么样了?” 隆庆帝放下了筷子:“开科取士在即。京城之中却不知从哪儿生出了谣言,说徐师傅的儿子偷卖考题!” 李妃道:“这事儿,冯保昨儿跟我说过。臣妾以为,只是市井流言罢了。皇上不必理会。” 隆庆帝道:“是的。朕的徐师傅不是严嵩!他绝不会拿朝廷的论才大典去换银子!” 二十天后,贺府。 还有三天便是恩科大比的日子。贺六这个巡考官这几日天天在贡院忙着准备一应事宜。万事妥当,今晚他终于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可觉睡了一半儿,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便将贺六从梦中吵醒。 李黑九慌慌张张的进到院子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贺六披着衣服起身,来到李黑九面前:“出什么事儿了?” 李黑九指了指那年轻人:“六爷,这人便是数年前在顺德府法场为我喊冤的叶向高。” 叶向高连忙给贺六行礼:“学生见过贺大人。” 这些年,李黑九穿上了官衣,从一个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武官,有了俸禄银子。他一直在资助书生叶向高。叶向高也算争气,年纪轻轻就乡试得中举人,赢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李黑九道:“叶向高,把你收到的那封信呈给六爷看看!” 叶向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贺六。 贺六拿过信,借着烛光仔细观瞧。只见信纸上写着:“凡及第居所住的学子,今夜寅时去城西永定河畔,可得恩科会试考题!凭考题金榜题名后,付百倍住宿钱予及第居即可。” 贺六皱了皱眉头:“半夜三经让你们去永定河拿什么考题?会不会是个恶作剧?有人故意让你们这些学子入贡院前睡不好觉?” 叶向高道:“贺大人,这我就不知道了。今天傍晚前,几乎每一个在及第居住着的学子,都在床铺底下找到了这样一封信。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就找到了李大人。” 贺六掐算了下时辰:“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寅时了!李佥事,咱们就去那永定河畔走一遭。看看写信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正文 第372章 鬼火送试题(二更) 贺六和李黑九,带了三百多精干力士,来到永定河畔。力士们借着夜色潜伏在河畔竹林里。真要是有人来给学子们送什么考题,三百支鸟嘴铳立时就能将他射成马蜂窝。 从子时三刻起,陆陆续续有些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到了永定河边。 贺六对李黑九说道:“看来年轻举子当中还是有人相信天上掉馅饼。竟然真来了永定河边等天上掉下来的试题。” 李黑九笑了笑:“六爷,叶向高相比于他们就聪明的多。他已回客栈睡觉去了。他才不信来永定河边就能拿到考题。” 贺六道:“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明白。真有人要卖恩科考题,也得悄悄的干这事儿,闷声发大财嘛!根本不会大张旗鼓,仿佛就怕咱们锦衣卫不知道这件事!” 李黑九指了指身边的一众力士:“六爷,弟兄们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来送考题,咱们立刻就能把他拿下!” 时辰一刻一刻的过去。已是寅时。哪里有人来送什么考题?只偶尔有几只王八,从永定河里游上来,不紧不慢的在岸边爬着。 一两百名举子大失所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困死了!定然是有人哄骗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好好睡觉,坐等后日入贡院吧!” 此言一出,一众举子们纷纷转身,准备回客栈。 李黑九道:“娘的,六爷,咱们和举子们都被人耍了。大半夜跑到永定河边喝了一夜凉风,看了一夜王八!” 贺六道:“罢了,弟兄们今晚辛苦了。回。。。” 贺六嘴里的“回”字刚说出口,永定河的上游霎时间星光点点。 李黑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闹鬼了?这大秋天的,难不成有萤火虫?” 贺六亦皱了皱眉头:“怪了。半夜河上出鬼火了?” 星光点点顺流而下,终于,贺六看清楚了,沿河而下的,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盏盏莲花灯。 每年重阳节,京城百姓定要在永定河畔放莲花灯,寄托对亡故亲友的哀思。可今日才是八月初三,离着九月初九重阳节还早呢。 一众学子纷纷在岸边捞起莲花灯。贺六亦捞起一盏。只见莲花灯上用一截红绳绑着一个字条。打开字条,上面写着:“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何如?” 贺六狐疑的说:“难道这就是恩科的考题?” 说完,贺六将字条递给了李黑九。 李黑九看了看,道:“咱是粗人,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横竖徐首辅现在住在北镇抚司。咱们拿着这劳什子,去问问徐首辅,就知道是不是恩科考题了!” 贺六点点头,领着力士们回了北镇抚司。 徐阶上了年纪,觉少。丑时三刻他便起来了。此时他正在北镇抚司中翻阅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等着天一亮,进宫早朝。他的书桌周围,站着六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力士守卫。 贺六朝着徐阶拱拱手:“首辅,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徐阶苦笑一声:“我已是年逾古稀的人,觉少啊。天还没亮你就来找我,想来是有要紧事吧?” 贺六连忙将莲花灯上解下来的字条,递给了徐阶。 徐阶接过去,在烛光下一看。顿时面无血色,一言不发! 盏茶功夫后,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贺,贺镇抚使。这字条你是从何而来?” 贺六道:“昨日傍晚,有人给及第居里住着的举子们送了信。让他们寅时去永定河畔。说会在永定河畔送给举子们恩科考题。并声言,凭着考题金榜题名后,只需给及第居付上百倍的房钱。属下今夜带人,去了永定河边。寅时一刻,永定河上游忽然漂下无数莲花灯。莲花灯上绑着的,就是这字条。” 徐阶目瞪口呆的说道:“啊呀!贺镇抚使,这字条上所写,便是我所出的恩科考题啊!” 贺六闻言大骇:“什么?” 徐阶忙问:“那些去永定河畔的举子们,都拿到这份考题了么?” 贺六点点头:“属下以为,考题锁在文渊阁里,出题人徐首辅您又住在北镇抚司。题目是一定不会外泄的。定然是有人搞什么恶作剧。故而属下并未阻拦他们拿莲花灯上的小纸条。” 徐阶道:“怪了!考题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怎么会泄露出去的?会不会是有人潜入了文渊阁,偷走了考题?” 贺六摇头:“不可能的。文渊阁中的考题,贴着五道封条,上着六把大锁。还有数百名锦衣力士守卫。。。” 徐阶问道:“会不会是带队守卫的人不可靠?” 贺六叹了声:“唉,我的首辅大人。带队守卫文渊阁的,一个是蓟州总兵戚继光次子戚安国。一个是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李如柏。一个是广西总兵俞大猷长子俞咨皋。这三人都是忠良之后,性情纯良,万分可靠。断然不会做偷盗恩科试题那样的大逆不道之事。” 徐阶蹙起了眉头:“那考题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贺六问道:“首辅大人,你定考题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譬如伺候的侍女、下人?” 徐阶道:“定考题的事情关系到朝廷的论才大典!是头等机密之事。我怎么可能让下人、侍女在一旁伺候?我那天把自己锁在了府中书房里。” 贺六又问:“您在书房里定考题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儿没有?” 徐阶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哦,我想起来了。定好考题,我困意攻心,竟然趴在书桌上睡了半个时辰。” 贺六狐疑:“定好考题之后便昏睡了半个时辰?” 徐阶点点头:“是啊。真奇怪。我已经上了年纪,觉少的很。那天不知道怎么。。。哦,对了,睡着前,我还闻见书房里有一股子奇怪的香味。” 贺六道:“坏了!徐首辅,你那天别是中了江湖中人常用的迷香了吧?” 徐阶奇怪的问:“迷香?” 贺六点点头:“徐首辅,现在惟一的可能就是,你定完试题,就让人在书房里下了迷香迷晕。而后那人趁你熟睡,偷看了试题。” 正文 第373章 隆庆帝耍无赖的本事(三更) 考题已经外泄,便断然不能再用。这是大事,必须立即禀报隆庆帝。 贺六陪着徐阶连夜入宫,觐见隆庆帝。 今夜在永寿宫大殿外当值的是冯保。冯保靠在大殿外的石栏杆上,打着瞌睡。 贺六和徐阶火急火燎的走到冯保面前。 冯保睁开眼睛:“徐首辅、义兄?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来永寿宫了?” 徐阶道:“出大事儿了!我要见皇上,请冯公公立即通报!” 冯保摇头:“徐首辅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皇上今晚宠幸了林贵嫔。敬事房的人刚把林贵嫔送走。皇上才睡下不久。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皇上安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宫女杨金英趁嘉靖帝熟睡之际,用黄绫布弑君未遂。自那之后,嘉靖帝便定下了规矩。晚上嫔妃侍寝完毕,要立即送走。不得与皇帝同床过夜。 隆庆帝勤政爱民。却有一个男人都爱犯的小毛病——好色。他今夜已经让敬事房一连送来了两位贵嫔,宠幸完刚送出了永寿宫。这时候,他刚刚合眼。 贺六在一旁道:“冯保,徐首辅的确有天大的事儿要见驾。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冯保为难的说道:“义兄。皇上整日里操劳国事。晚上还要为大明皇族开枝散叶。有什么事儿比他老人家的龙体还重要?” 徐阶急眼了!他竟不顾首辅大学士的体面,在永寿宫前高呼道:“皇上,臣徐阶,有大事禀报!” 徐阶毕竟上了年纪,中气不足,喊声并不大。 贺六憋足了气,亦大喊道:“皇上,臣贺六,有大事禀报!” 永寿宫中传来隆庆帝慵懒的声音:“冯保,让他们进来吧。” 冯保引着贺六、徐阶进到永寿宫。 隆庆帝披了件龙袍,走下龙榻,坐到龙椅上。 隆庆帝问道:“还有一个时辰就早朝了。徐师傅,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你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及了?” 徐阶重重的磕了个头“咚”,而后他沮丧的说道:“启禀皇上,臣该死。恩科考题。。。外泄了!” 隆庆帝闻言大惊:“什么?” 贺六亦叩首,将今晚之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一脸狐疑的看着徐阶:“徐师傅,考题是你亲手所写。现锁在文渊阁,有锦衣卫的重兵看守。你若不开口,这题是怎么外泄的?” 徐阶哑口无言。 贺六在一旁道:“启禀皇上,臣怀疑,有人在徐首辅出题之时,在徐府书房中下了迷香,迷昏了徐首辅,窃走了考题。” 隆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贺六,良久才开口:“哦?那偷考题的人本事也太大了些吧。首辅府也算是枢机重地,朕登基后便下旨,从前军都督府调了三百兵士,守卫首辅府。竟然有人能堂而皇之的在首辅府中下什么迷香,迷晕大明的内阁首席大学士?” 徐阶忙不迭的磕头:“总是老臣办事不够周密,请皇上责罚。不过,当务之急,是更换恩科考题!” 隆庆帝皱了皱眉头:“据朕所知,历朝历代会试之前,突然更换考题都是大不吉之事。何况此次是朕登基后,新朝元年开的恩科?临场换题,岂不成了自找晦气?” 徐阶无言以对。 隆庆帝道:“这样吧,徐师傅,你先去西苑值班,等着早朝。贺六,你留一下。” 徐阶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永寿宫。 隆庆帝问贺六:“贺六,你怎么看这件事?” 贺六朗声道:“皇上,臣以为,窃取考题的那个人,目的不在于用考题牟利。而在于陷害徐首辅!” 隆庆帝问道:“哦?何出此言?” 贺六道:“其一,偷走考题的人,不可能是徐首辅的儿子徐璠。徐璠要是想利用及第居卖考题,断然不会弄的满城风雨,妇孺皆知。其二,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无非是想让徐首辅父子背上泄露考题的嫌疑。其三,窃取考题的人想用考题牟利,只会暗中跟心术不正的举子们交易,绝不会如此的大张旗鼓。” 隆庆帝思索一番:“所以,你推断,是有人想要故意栽赃徐阶?” 贺六拱手道:“皇上明鉴。徐首辅曾是太子太傅。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徐首辅的品性。他贵为当朝首辅,真想捞银子,也不必利用恩科去捞!恩科可是举国关注的事情,众目睽睽!徐首辅替皇上管着内阁,经手的银子数以千万计。随便在国库的支出上动动手脚,或利用官员的任免弄银子,不比在恩科上打主意容易的多?” 隆庆帝刚才的确对徐阶产生了一丝怀疑。可贺六的一席话,顿时让隆庆帝的怀疑烟消云散。 隆庆帝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立刻去内阁值房,叮嘱徐师傅,早朝之时,对考题泄露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朕自有安排!” 贺六叩首:“臣遵旨。” 五更天,承天殿内,众臣聚齐。隆庆帝在冯保的搀扶下,坐到龙椅之上。 高拱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徐阶,心中暗笑:恩科考题外泄了,看你这个主考今天如何收场! 高拱没有想到,隆庆帝帮徐阶收了场! 隆庆帝上了龙椅,便一阵哭泣。 天子哭泣,大殿上的众臣子齐齐跪倒,齐声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隆庆帝哭完了,沙哑着声音说道:“诸位爱卿,朕之所以哭泣,是因为昨夜朕梦到了太祖爷!” 垂手侍立一旁的冯保心中疑惑:昨夜皇上批阅奏折到了子时。批完了折子,让敬事房送来了张嫔。宠幸完了张嫔,又让敬事房送来了林嫔。。。而后徐首辅、义兄便闯了永寿宫。皇上根本是一夜没合眼啊。怎么可能做什么梦,梦见什么太祖爷? 隆庆帝又道:“真没想到,太祖爷对朕这个玄皇孙给予了厚望。他在梦中,一再叮嘱朕要好好治理天下。要做尧舜之君,切勿做周幽王、汉灵帝一样的昏君!他老人家还对恩科的事颇为关心。他对朕说:‘国家论才大典,即是国本!一定要慎之又慎!’。最后,太祖爷亲自对朕面授了一道恩科考题!” 殿下跪着的贺六心中恍然大悟:皇上为了保恩科主考徐阶,学先皇嘉靖爷,跟自己的臣子们耍起了无赖! 正文 第374章 烧了吧(四更) 隆庆帝撒谎说梦到了太祖爷,目的无非是借着太祖爷之口换掉考题。 高拱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历代会试考题定下后都不能随意更换。否则,大不吉也!” 隆庆帝却摆摆手:“高爱卿此言差矣!更换考题,是太祖爷托梦,给朕降下的旨意。太祖爷这么做,是为了赐福于普天之下的读书人。怎么会大不吉呢?难道你在质疑太祖爷,又或者,你在质疑朕?” 隆庆帝直接给高拱扣了一顶大帽子。高拱不便再言,只好作罢。 张居正在一旁满腹狐疑,他隐隐约约感到,皇上突然提出换考题,应该不是金口玉牙所说的那么简单。难道说,临场更换考题,跟京城之中最近流传的那个谣言有关? 朱希孝忽然出班奏道:“启禀皇上。锦衣卫查到,昨夜永定河畔,有人利用莲花灯,给及第居客栈所住的举子们送了一个题目,据说是恩科考题。” 贺六心中奇怪:难道朱希孝昨夜也去了永定河畔? 隆庆帝道:“哦?有此等事?那个所谓的考题何在?” 朱希孝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条,冯保上前接过,走回龙椅边,递给了隆庆帝。 隆庆帝看后,笑道:“朕早就听锦衣卫的贺六说过,历朝历代会试之前,总有些骗子手浑水摸鱼,自称能弄到会试试题,借此诓骗举子们的钱财!朕看,这道考题,不过是骗子们编出来,骗举子们银子的!” 朱希孝道:“启禀皇上,恩科考题现存放在文渊阁中。只需于文渊阁中的考题一对比,便能真相大白。” 隆庆帝道:“不用那么麻烦。出题人是徐首辅。徐首辅,你仔细看看这道考题,跟你所出之题目相同否?” 隆庆帝说“仔细看看”这四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冯保从隆庆帝手中拿过纸条,又下殿,递到了徐阶手里。 徐阶是何等的聪明人?他自然清楚,皇上这是想跟他唱一处双簧。既换掉旧考题,又将泄题的事情压下来,隐而不发。 徐阶看了看,道:“启禀皇上,这并不是臣所出考题。” 朱希孝在一旁恨的咬牙切齿:皇上啊皇上,难不成你是在故意包庇徐阶? 隆庆帝道:“嗯!市井流言,不足为信!朱希孝,你坐着锦衣卫左都督,以后要学学贺六,去管一些要紧的大事!这等子虚乌有的鸡毛蒜皮小事,你也拿到早朝上来说,未免贻笑大方!” 朱希孝真可谓是碰了一鼻子灰,他叩首道:“臣该死。” 隆庆帝又道:“既然太祖爷托梦。朕不能违背太祖爷的旨意。朕已将太祖爷所述考题写了出来,封在了一方锦盒之中。贺六,你即刻带着锦盒,去文渊阁中,换出徐首辅出的旧题。” 高拱连忙问道:“敢问皇上,被换下来的旧题如何处置?臣以为,徐阁老才高八斗。所出试题一定是精妙无比。即便不用在本次恩科大比上,也可以给北直隶学政衙门,用在今年北直隶乡试上。” 高拱心里面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只要徐阶所作考题公之于众,证实跟昨夜永定河畔莲花灯上所绑考题一致。那徐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子手下的御史言官,就能用参劾折子把徐阶淹死! 隆庆帝却道:“北直隶乡试由北直隶学政出题,这是祖制!贺六,你换出旧考题后,即刻拿到太庙前烧掉。” 贺六拱手道:“臣遵旨!” 贺六拿着新考题,到文渊阁换下了旧考题。又将旧考题拿到太庙前烧了。他来到永寿宫复旨。 隆庆帝边批阅奏折边问:“旧考题烧了?” 贺六道:“启禀皇上,烧了。” 隆庆帝道:“朕再给你一件差事,等到恩科大比结束,查清是谁栽赃陷害朕的徐师傅!” 贺六道:“臣遵旨。” 隆庆帝又道:“恩科关系重大。还有两天就要开考了,你这个巡考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举子有机可乘。好了,你退下吧。” 隆庆帝在承天殿朝会上耍了一出无赖,搬出了太祖爷当挡箭牌。顺利换了旧考题,将试题外泄的事压了下来。高拱、朱希孝真可谓是枉费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试题换成了隆庆帝亲笔所书,徐阶不再是出题人,自然可以从北镇抚司搬回首辅府居住。 徐阶一回府,便叫来了徐璠。 徐阶大怒道:“徐璠!你知不知道,你开那个劳什子客栈,差点把你爹我给害了!” 徐璠一脸无奈的说道:“爹,儿子也不知道,京城里为何会有谣言,说及第居里能买到恩科试题。” 徐阶问道:“当初是谁撺掇你开这个客栈的?” 徐璠如实答道:“是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家的公子朱汀。朱汀和儿子关系一向不错,平日里没事便在一处喝酒、打麻吊。” 徐阶一听,便猜出了端倪:朱汀是朱希孝的儿子,而朱希孝,又是高拱的死党。。。呵,好手段啊高拱!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先给我下了狠手! 徐阶道:“罢了,璠儿。你记住,你爹是内阁首辅。你做任何事,都有八双眼睛在盯着你呢!以后做事要稳当些。你下去吧。” 徐璠走后,徐阶一阵猛烈的咳嗽,虚弱的坐到了椅子上。 他已是年愈古稀之年,四十多年在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 徐阶累了,真的累了。 正文 第375章 徐阶,徐阶(五更) 坐在书桌之上,徐阶的脑海中浮现一幕幕往事:四十八年前,徐阶十八岁,他家住松江华亭县。在松江,他遇见了一个叫聂豹的七品县令。聂豹对他说:“我会将必生之学传授于你。” 四十五年前,徐阶二十一岁。他来到京城,考中进士。在金榜宴上,他见到了老首辅杨廷和。他听到了杨廷和的预言:徐阶之功名,日后必不在我辈之下。 三十八年前,徐阶二十八岁。面对权相张璁的怒吼,他从容不迫的回答:“我从未依附于你!” 得罪了张璁的他前途尽毁,被发配到烟瘴之地做小官。在那里,他见识到了人性的恶毒、黑暗和残忍。 二十年前,他四十六岁,他眼看着自己的老师夏言被严嵩杀死。他却不发一言。 因为他那时已经明白了官场的规则:隐忍,有时候需要莫大的勇气!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伸张正义! 四年前,他六十二岁,经过十年的隐忍。他除掉了严嵩,杀死了严世藩,成为了一个工于心计,城府深不可测的政治家。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年的青年才俊,成了现在的古稀老朽。从当年的血气方刚,到现在的老奸巨猾。从黑发到白发,从幼稚到成熟。。。。 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终生矢志不渝的志向! 徐阶的志向,跟自己的学生张居正相同,那就是:让大明的百姓,人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徐阶自嘲的想:我这一辈子啊,被人害过,也害过人。干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可无论无何,我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初衷,那就是“报效国家,造福于民”八个大字。 我这一生,无悔矣! 徐阶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这本书是他的学生张居正手抄送给他的《左传》。 徐阶自言道:“张居正啊张居正。我终将老去,而你,终将成为首辅。我相信,你会做得比我更好。就让我助你最后一回,利用这场恩科会试的机会除掉高拱。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当初对我的承诺: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徐阶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一个跟高拱同归于尽的计划!雄狮虽然已经老去,但仍能怒吼! 要完成这个计划,徐阶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帮助。那个人就是贺六。 西苑,内阁值房。 张居正和高拱正在值房内查看各地送上来的奏折。 高拱放下奏折,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的说:“张阁老,我常常想,为何你我凡事都走不到一路去呢?” 张居正笑着回答:“大明百姓的饮食,主食五谷,辅食蔬菜。兼有肉类。南人好米,北人好面。岭南人喜好煲汤,山西佬爱吃醋。我的祖籍是荆州江陵,高阁老的祖籍是河南开封。你我祖籍南辕北辙,所以吃不到一起的人,自然进不了一个门,走不了一条路!” 张居正的回答让高拱哑然失笑:“呵,是啊。徐首辅跟张阁老祖籍都是南方。自然能吃得到一起,进得了一个门,走的了同一条路。”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斗着嘴。徐阶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值房。 张居正连忙搀住了自己的老师。 徐阶道:“明日便是会试大笔的日子!高阁老,你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及第,在翰林院做过庶吉士,称得上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已经给皇上递了手本,推举你任三十名阅卷官之首!” 大明会试,主持者是主考。主考之下,是副主考。副主考下是巡考官。然而巡考官自会试结束起,便没了职权。考卷糊名封存后,副主考之下,会设一名首席阅卷官。首席阅卷官将带领三十多名考官,协助正、副主考从数千份考卷中,挑出三百份出众的。这三百人,将成为贡生,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结束,这三百人才能真正成为进士及第、进士、同进士出身,题名金榜! 首席阅卷官责任重大。翰林院、国子监的那些学官,挤破了脑袋也想当首席阅卷官。因为官场有座师一说。首席阅卷官拔擢了哪个举子的卷子,就算是哪个举子的老师!而学生的多寡,有时候又能衡量官员们在官场之中势力的大小。 高拱心中狐疑:按理说,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应该抬举张居正做首席阅卷官啊。怎么他却向皇上举荐了我?黄鼠狼给鸡拜年,定然没安好心! 高拱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他开口言道:“下官多谢首辅抬爱!只是怕力不能及,埋没了参加恩科会试的英才。” 徐阶却摆摆手:“高阁老谦虚了。你以前做过国子监祭酒,主持过嘉靖三十九年的会试。首席阅卷官一职,你是一定能够胜任的!” 徐阶盛情难却,高拱自然不能再推脱。他道:“那下官就谢过首辅的信任了!” 徐阶的手本递上去,隆庆帝果然同意高拱担任阅卷官。 在恩科开考的前一夜,徐阶夜访贺六! 已是子夜时分。贺六刚刚跟白笑嫣入睡。 徐阶却敲响了贺府的后门。 贺六睡眼朦胧的将徐阶让到客厅,命下人给徐阶上了茶。 徐阶喝了口茶道:“老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我今夜来找你,是想跟你联手,杀一个人。” 贺六惊讶道:“徐首辅要杀谁?” 徐阶问贺六:“皇上已经给你下了旨意,让你彻查是谁陷害于我吧?” 贺六点点头。 徐阶问:“可有眉目?” 贺六答道:“有眉目,却无实证。” 徐阶蘸着碗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而后道:“老六,你看看,栽赃我的罪魁,是不是这个人?” 贺六凑过脑袋去一看,只见桌上写着一个“高”字。 贺六不置可否的说道:“徐首辅已经是是心中有数,何苦再找我证实?我说了,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在手。” 徐阶道:“那些人做事很小心,自然不会让你轻易拿住证据。我问你,你觉得张居正这人如何?” 贺六坦言道:“堪称国柱。” 徐阶点点头:“我已经老了。我敢断言,自今日起之后二十年,大明朝能否兴盛,全指望张居正这个人!明跟你说了吧,我希望张居正能成为首辅。可有个人,会挡在他晋身首辅的路上。” 贺六连忙道:“首辅是说,高拱?” 徐阶点点头:“所以,我要跟你联手,替张居正搬开那块绊脚石。那块绊脚石不仅会阻滞张居正的仕途之路,更会阻滞我大明朝的兴盛之路!” 贺六叹了声:“内阁重臣勾结锦衣卫,陷害从一品大员。事情败露,是要诛灭九族的。” 徐阶大笑:“历朝历代都是诛九族。你别忘了,我大明朝是能诛十族的!敢不敢跟我做这件事,就看老六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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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笑道:“别急啊,账我还没算晚呢。大明有制,除了功名的读书人不缴田税,皇亲国戚、军功爵爷亦是不缴田税的。我是能通篇背诵《太祖实录》的。洪武二十八年时,宗人府登记在册的皇亲、军功爵爷,不过一千有余。皇族以天下养,尚能维系。可到了隆庆元年呢?大明的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公主及驸马、郡主及宾食、郡君及宾食、县主及宾食、县君及宾食,再加上世袭的军功公侯伯,共有三万余人!占天下之耕田,六千万亩!皆不纳税!” 贺六震惊了:“照此说来,天下之田,竟有一多半是读书人、皇亲国戚的?” 徐阶咬牙切齿的对贺六说道:“没错!小民百姓可耕之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公平么?不公平!” 贺六赞同的说道:“这的确不公平。” 徐阶又道:“皇亲们不纳税也就罢了。每年国库还要拿出数目庞大的银子来供养皇亲们。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银二万五千两,贮丝三百匹,锦缎四十匹,纱罗一千匹,绢五百匹,夏布一千匹,冬布还要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大明朝那么多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至于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徐阶越说越激动,他喝了口茶,又高声言道:“就以大明最为富庶的浙江而言,去年存留粮米只有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当地皇室宗亲的禄米就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留存之米,尚不能供当地皇亲一年的禄米!两京一十三省呢?合起来是多少?从亲王到奉国中尉,谁没有个几房小妾?开枝散叶自然不成什么问题。皇室宗亲人数,每三十年便增一倍!我算了一笔账,等到两百年后,国库收入如果不增加,那光是宗人府在册的皇亲,就能将我大明朝吃个干干净净!” 贺六给徐阶添上一杯茶,徐阶却直接将茶盅打翻在地:“都道是严党贪狞、阉党贪狞!其实,与天下皇亲、有功名的读书人相比,他们贪得的那点银子又算什么?天下皇亲、有功名的读书人,就像是一群蝗虫,寄生在骨瘦如柴的大明朝身上。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 贺六连忙摆手:“徐首辅,我听不出,这跟你我联手搬倒高拱有什么关系。” 徐阶道:“大有关系!想要革除这大明朝的这一系列积弊,便要改制。要改制,便要跟普天之下的皇亲、读书人为敌!这胆量,我没有,高拱亦没有!” 贺六问:“那谁有这样的胆量?” 徐阶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张,居,正!” 徐阶站起身,走到大厅门口,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他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都说你贺六胆子大。你的胆子,不过是通过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收拾几个贪官而已!张居正所拥有的胆量,却敢跟天下皇亲、读书人为敌!那才是吞天之胆!要革除积弊,首先要让张居正拿到至高无上的权力。高拱是张居正的政敌。他会像一块巨石一般,挡在张居正晋身的道路上,挡在我大明革除积弊、走向太平盛世的道路上!我要在死前,替他扳开高拱这块挡路石!” 转头,徐阶问贺六:“今夜五更天,学子们便要进入贡院。跟不跟我联手,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我就坐在这里,两个时辰后,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 贺六和满头白发的徐阶对坐在大厅之中,整整两个时辰,二人一言不发。 贺六满脑子里都是徐阶振聋发聩的话:“天下皇亲,有功名的读书人,就像是一群蝗虫,寄生在骨瘦如柴的大明朝身上。” “要改制,便要跟普天下的皇亲、读书人为敌!只有张居正有这样的胆量!” “要让张居正拿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便要搬倒高拱!” 已近四更天,贺六猛然起身:“徐首辅,我决定了!” 正文 第377章 杀招(二更) 贺六凝视着徐阶浑浊的老眼,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决定了,与首辅联手,搬倒高拱!” 徐阶站起身,竟以堂堂首辅之躯,给贺六跪下:“老六,我替两京一十三省的两万万百姓,跪谢你了!” 贺六连忙搀起徐阶:“首辅快请起。您这是折杀我呢。您说吧,该怎么办?” 徐阶道:“你可听说过洪武年的会试南北卷案?” 贺六点头:“我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洪武年间办过震惊朝野四件大案。分别是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桓案、蓝玉案。会试南北卷案,是蓝玉大案中的一个小案。” 徐阶点点头:“没错。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会试。太祖爷委派翰林院掌院学士刘三吾为主考。结果揭榜之后,当年录取的五十一名进士,皆为南方人。而刘三吾本人,亦是南方人。与金榜无缘的北方举子们不服,敲了登闻鼓,告了御状。太祖爷闻之大怒。钦审此案,将刘三吾定为蓝玉余党,将刘三吾等丁丑科会试考官一律斩首。” 贺六道:“是啊。自此之后,会试中举进士的籍贯,成了一件颇为敏感的事。” 徐阶问问:“你们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你应该知道高拱的籍贯是哪里吧?” 贺六点点头:“知道。高拱籍贯河南开封。” 徐阶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有十六名河南开封籍的举子名字。你是巡考官,负责给卷子糊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给这十六个考生的卷子糊名时,将糊纸贴的斜一些。” 大明会试,为杜绝舞弊,所有考生考卷要一律糊名。等阅卷官挑出中举的卷子,再撕开糊名。 而每一份答卷,要经三十名阅卷官传阅。阅卷官觉得好的卷子,会在上面写一个“中”字。中字超过一定数目,便能金榜题名。 本次恩科的首席阅卷官是高拱,其他三十名参与阅卷的翰林院、国子监学官,有一多半却是徐阶的门生故旧。 徐阶的意图很明显,他要让那十六名河南开封籍的举子全部中举!首席阅卷官高拱是河南开封人,开封学子全部中举,他自然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而自洪武年起,历次会试的中举之人籍贯,都是万分敏感之事。金榜一揭,河南开封人士全部中举。不用锦衣卫出手,那些落地的眼红学子,便能用吐沫将高拱淹死! 贺六背下了那十六个开封学子的名字。五更天,他和徐阶来到贡院门口。副主考杨博已经带着一众考官等在了那里。 “轰~轰~轰”。太常寺的亲兵鸣了礼炮。五千名举子,满怀着忐忑的心情和对未来的希望,走进了贡院。 南镇抚使何二亲自押送御笔亲提的考题,进到贡院之中。 主考徐阶接过考题,在孔圣人的神牌前行了祭礼,而后打开考题,让考官们分别抄录,发放到五千个号房之中。 一连九天,徐阶、杨博、贺六三人吃住都在贡院之中。 终于,太常寺的亲兵敲响了“金榜题名锣”。贺六手下的一众锦衣卫,在考官们的监督下,将五千份考卷收齐。 按制,考卷糊名,需要巡考官亲力亲为。 贺六整整在贡院糊了一天的名。他早就背熟了那十六个开封籍举子的姓名。这十六个份考卷糊名的糊纸,全部都有稍许的歪斜。只有仔细看才能察觉。 糊完了名,北镇抚司三百力士亲自押送考卷到翰林院阅卷场。从贡院到翰林院这一段路上,太常寺的亲兵要鸣锣,为五千份考卷开道。 终于到达了翰林院。巡考官贺六和首席阅卷官高拱在交割文书上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官印。 贺六道:“五千份卷子交给高阁老了。我这个恩科巡考官,自此可以卸任。” 高拱客套道:“辛苦了,老六。” 贺六拱手:“尽本份而已。高阁老阅卷吧,属下要回家歇息了。” 会试阅卷,需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贺六心想:高拱,横竖你倒台,只在一个月之后了!一个月之后,等待你的至少也是革职查办! 贺六回了家,先闷头大睡了两天一夜。他已是四十七岁的人。这九天没白没黑的盯在贡院那边,着实将他累坏了。 醒来后,妻子白笑嫣给他端上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贺六喝了一口,道:“这两天没人来找我吧?” 白笑嫣摇头:“没人来找你。倒有人来找我。” 贺六问:“谁啊?” 白笑嫣达到:“咱们在江南的几十家商号,来给我送上半年的收支总账。” 贺六“哦”了一声,埋头喝自己的银耳莲子羹。 白笑嫣抱怨道:“你真是甩手大掌柜。对自家的账目倒是漠不关心啊。” 贺六道:“钱够花就行。再说了,不是有你这个管账婆在么。我操那份儿闲心干什么?” 白笑嫣道:“告诉你吧。咱家在江南那几十家商号,现在加起来也就值个两百多万两银子了。” 贺六有些惊讶:“嘉靖四十一年,这几十家商号加起来不是还值五百多万两么?这几年你不是说生意做的不错么?怎么一下折了一半儿的本?” 白笑嫣道:“紧挣不够慢花的。这些年,我结交京中的那些诰命贵妇,为你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打探消息要花银子。什么河南旱灾、山东水灾、北直隶雪灾。哪回出了大灾,咱家不是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的往外捐?几年下来,可不就剩下两百多万两了么?”、贺六道:“不打紧的。横竖这一大注银子,都是当年金万贯攒下的不义之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什么不妥。” 白笑嫣道:“你怎么捐银子我不管。我从几十家商号的账上支了五十万现银,存在了京城四大钱庄里。这笔银子,你动不得!其中二十万两,是给香香的嫁妆。三十万两,是留给忠儿娶妻生子的。” 贺六笑了笑:“成成成。家里的银子你说了算。给我拿官服来,我去趟北镇抚司。两天不去北镇抚司,还不知道出了多少事情呢。” 正文 第378章 燎原烈火(三更) 翰林院阅卷场。 三十多名阅卷官正在紧锣密鼓的阅着卷子。 高拱时而言道“狗屁不通,不中”,时而感慨“好文章啊”,随后在卷子上写上一个“中”字。 高拱心忖:虽说没利用恩科整垮徐阶。好歹自己混上了这一任首席阅卷官,能多不少学生。官场中人的学生多寡,等于势力的大小。这也算差强人意了。 他完全没有料到,一个硕大无比的口袋正悄悄套到了他的头上。 阅卷期一个月。其中二十八天考官们要在心仪的考卷上写“中”字。其余两天,则要统计“中”字的数量。撕去糊名,填写贡生榜。 中字超过若干数目的举子,将跻身贡生之列。而后参加殿试,由皇帝当场出题。殿试之后,才会放两榜,排出进士及第、进士、同进士出身。 一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已是秋末,这日,高拱带着一众考官终于列好了贡生榜单。榜单交由主考徐阶,在贡院门口公布。 一大清早,贡院门口便被来看榜的学子们围的水泄不通。 礼部的主事高喊一声:“隆庆元年恩科,放贡生榜喽!” 太常寺的乐工奏响了大乐。四十六名锦衣卫力士护卫着主考徐阶来到贡院门口。徐阶亲手将高拱拟定的贡生榜单,贴在了贡院门口。 一众举子们纷纷聚拢到榜单前。 叶向高亦站在举子们中间。他抬头一看,只见贡生榜中间,赫然有自己的名字!他喜不自胜。高喊道:“中了!我中了!” 举子之中,不时响起“我中了”的喊声。找到自己的名字的举子欣喜若狂,落地的举子们则是沮丧异常。 猛然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恩科有猫腻!大家看,河南开封籍贯的十六个举子,怎么全都在贡生榜里?” 一众举子定睛观瞧,顿时议论纷纷:“对啊!怎么河南开封的举子都中了贡生?” “难道河南开封的举子,都是才高八斗,文盖群英的?” “大家难道忘了么?恩科首席阅卷官高拱是开封人!” “舞弊!一定是舞弊!我的三场卷子答的行云流水。我怎么会没中呢?一定是存在舞弊!” “这些个贪官污吏,欺负到咱们读书人头上来了!走,去都察院、去大理寺、去刑部,告他们去!” 自古文人相轻。参加会试的五千人,身上都有举人功名。这些人本来就恃才傲物。落了榜,自然是要红眼的!他们正愁找不到方式发泄呢!这一下,他们真可谓是在贡院门口燃起了熊熊烈火! 最先高喊“河南开封籍的十六个举子,怎么全都在贡生榜里?”的那个人,不是参加恩科大比的举子,而是老胡的徒弟,武清伯世子李高。是贺六授意李高,来贡院点这颗火星子的。贺六知道,这颗火星子丢出去,定然会燃起燎原烈火! 落地举子们群情激奋。中了贡生的举子们,为了显示自己的深明大义,亦帮腔痛骂高拱。 可怜那十六个开封举子,自知摊上了天大的事儿,他们不敢声张,只得悄悄溜走了。 五千举子分头行动。一千五百多人去围都察院、一千五百人去围大理寺、一千五百多人去围刑部。 这些人本就通宵文墨。他们给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奉上了三份慷慨激昂的控状。状子后面,是近五千人的签名画押! 都察院门前。 一众举子们齐声高喊道:“恩科舞弊!天理难容。” 一千五百多人的呐喊震得都察院的守门亲兵耳朵嗡嗡响。 举子们想要涌入都察院大堂。亲兵们只得横起长枪阻拦。 这时候,一个身穿正四品服色的官员,走到都察院大门口。他高声道:“有冤则鸣冤。可都察院大堂装不下你们一两千人!你们派一个人出来,到大堂上,送上控状,陈诉你们的冤情!” 举子们闻言愤然:“你是不是高拱那厮的党羽?” “对,为什么不让我们一起进都察院鸣冤?你一定也是个贪官污吏!帮着高拱欺负我们读书人!” 都察院街对面便是锦衣卫衙门。贺六命人在衙门口摆了一张桌子,边喝茶,边欣赏着都察院门口的这一出好戏。 徐胖子凑到贺六耳边:“六哥。落地举子们冲击都察院。咱们锦衣卫要不要管?派五百力士到街对面去,抓他几百人杀鸡儆猴?” 贺六道:“扯淡!那些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是大明的国之栋梁。抓他们,你想让锦衣卫得罪普天下的读书人嘛?读书人手里有一支笔,写下的文章能流传千年。咱们惹不起啊。你没看海瑞到了衙门口么?有海刚峰在,定能稳住局面。” 都察院门口,不知是哪个学子,竟然向着身穿四品官服,阻拦他们的那个官员投出了一枚鸡蛋! “啪嚓!”鸡蛋碎在官员的乌纱帽上。 叶向高挤到举子们最前面,指了指那挨了一鸡蛋的官员,大喊道:“诸位同年!你们要闹事也该找对人!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给先皇上《天下第一疏》的海瑞海刚峰啊!海大人是咱们大明读书人的楷模。怎么可能跟高拱那厮同流合污呢?” 叶向高此言一出,举子们纷纷噤声。海瑞是大明读书人崇拜的楷模。当初他敢在奏疏之中痛骂嘉靖帝,大明的读书人哪个不敬佩他的勇气? 叶向高又道:“海大人说了,让咱们派一个人去大堂递送状子。若是诸位同年信得过我叶向高,就由我代劳吧!” 一名举子将状子递给叶向高。叶向高走到了海瑞面前。 海瑞问道:“你是何人?” 叶向高不卑不亢的答道:“学生叶向高。” 海瑞问:“你可是因为落榜,心怀不满,故意控告恩科首席阅卷官?” 叶向高摇头:“不!学生已提名贡生榜!” 海瑞又问:“这就奇了。既然你已入闱贡生榜,为何还要来趟这浑水?” 叶向高道:“学生听闻当年忠直公杨炼因参劾严嵩父子获罪后,在诏狱之中对锦衣卫的贺镇抚使说过一句话:‘扫除奸佞,天理!’学生身为读书人,面对奸佞舞弊,自然该仗义执言!这跟我是否中了贡榜无关!” 海瑞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好学子!” 随后,都察院左佥院海瑞,对着叶向高做了个“请”的手势:“都院大人在大堂中等着你递状子呢!进去吧!” 正文 第379章 博弈(四更,跪求果子) 永寿宫大殿。 高拱这一回算是犯了众怒。参劾他的奏折雪片一样堆积到隆庆帝的案头。 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参劾折子里,除了参高拱有舞弊的嫌疑,还捎带上了徐阶。毕竟徐阶是主考。他主持的恩科大比出了舞弊案,亦是难辞其咎的。 隆庆帝合上一封参劾折子,抬头问跪在他面前的贺六:“贺六,锦衣卫已经介入恩科舞弊案三天了。查出什么眉目来了么?”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没有查出任何的眉目。言官们参劾高拱徇私舞弊,都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不过。。。” 隆庆帝连忙问:“不过什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答道:“不过,历代锦衣卫有一句口口相传的箴言:‘这世上,没有万分巧合的事,只有巧合的假象’。” 隆庆帝思忖着贺六的这句话。片刻后,他开口道:“是啊。恩科取贡生,向来是十中取一。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参加会试的十六名开封籍考生,全部提名贡榜。而首席阅卷官高拱又是开封人士?其中定然有隐情。” 贺六叩首道:“臣无能,没能为皇上查清其中隐情,还请皇上责罚。” 隆庆帝摆摆手:“你有什么罪。唉。本来开恩科是好事。哪曾想竟让高拱弄的如此不堪!” 这时候,冯保走进了大殿内。 冯保道:“启禀皇上,都察院左佥院海瑞,已在大殿外跪了四个时辰了。他一整天水米未进,奴婢看他脑袋上已经冒出了虚汗。。。” 隆庆帝道:“不是让你给他送茶、送肉羹了么?” 冯保道:“回皇上。奴婢给他送了,可他不吃也不喝。他说:‘国家论才大典,竟出了如此耸人听闻的舞弊大案。如果皇上不严惩罪魁,我便要跪死在大殿前!’” 海瑞是嫉恶如仇的人。恩科出了舞弊案,他自然要替学子们仗义执言。 隆庆帝叹了声:“海瑞这二杆子啊!朕现在已经体会到先皇当年的苦衷了。罢了,你去告诉他,朕定会严惩罪魁。让他先回都察院,等待朕的消息。” 隆庆帝转头对贺六说:“贺六,你这些年在锦衣卫经办的大案数不胜数。时下这件舞弊大案,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 贺六叩首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臣相信,皇上一定会做出英明的决断!” 贺六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隆庆帝扶了扶自己的脑袋:“罢了,你先下去吧。” 贺六走后,隆庆帝批阅了一会儿奏折。 冯保走进了大殿:“皇上,该用晚膳了。” 隆庆帝问:“海瑞走了么?” 冯保的回答让隆庆帝哭笑不得:“启禀皇上。走是走了。不过他临走前说:若皇上三日内不严惩罪魁,他还要再来永寿宫跪谏!” 隆庆帝心道:怪不得先皇要把海瑞关进诏狱呢。海瑞这人。。。唉,只要不撞南墙,永远不会回头。 冯保小声问道:“皇上,今晚的晚膳?” 隆庆帝道:“晚膳去李贵妃那儿用吧。摆驾坤宁宫。” 隆庆帝每逢遇到挠头的政事,总爱问询于李贵妃。 在坤宁宫的膳厅之内坐定,隆庆帝迟迟没有动筷子。 李贵妃问道:“皇上可是为了恩科的事儿心烦?” 隆庆帝点点头:“是啊!十六个开封籍举子全部中了贡榜,明显是有隐情。举子们去围三法司衙门,三法司的言官们,又来围永寿宫!一句话,让朕严惩罪魁。可锦衣卫又查不出高拱参与舞弊的实证。朕总不能给高拱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李贵妃一向是支持张居正,厌恶高拱的。她开口言道:“皇上,世人总将‘莫须有’三个字,理解为不须有。可臣妾最近看资治通鉴,发现‘莫须有’原本的意思是:恐怕是有吧?皇上刚刚登基,需要争取普天之下的士子之心。若在此事上不能行雷霆手段,定会寒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心。” 隆庆帝性格敦厚孱弱。李贵妃谏言他行雷霆手段,无非是让他严惩高拱。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毕竟,他还是亲王的时候,高拱是他的伴读。二人存着七分的君臣之情。 高府。 高拱在大厅里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他不是笨人,自然清楚自己落下个恩科舞弊的嫌疑,定然是有人栽赃。而栽赃他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徐阶。 可他不知道,徐阶是用的什么手段,把十六个开封籍学子全都取中的。 如今高拱正好比是一只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司礼监掌印孟冲派人给他递来消息:这三天里,参劾高阁老你的折子,共有四百多份,在永寿宫堆成了山。 高拱拿起茶盅,想要喝口茶。可片刻后,他将茶盅摔在了地上:“这么烫,你们想烫死我啊?” 一旁伺候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就在此时,管家进得大厅:“老爷,徐首辅求见。” 高拱狐疑的看着管家:“他怎么来了?快请。” 徐阶进到大厅之内。他朝着高拱笑了笑:“高阁老在内阁告了三天病假。我甚为担心,特来探病。” 高拱笑道:“在首辅面前,我不敢打诳语。我哪里有什么病?只是因为恩科惹了一身骚,无颜去内阁处理公务罢了。” 徐阶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我看高阁老的确是得了病。心病,对么?” 高拱点点头:“首辅英明。我的确得了心病。” 徐阶挑衅似的说道:“恩科是大事。总有人想借着这件大事兴风作浪。一个多月前,不就有人栽赃犬子利用及第居卖考题么?呵,幸亏太祖爷给皇上托梦,皇上自拟了考题。否则我的冤屈算是洗刷不尽了。” 高拱当然能听出徐阶话里有话,他笑道:“徐首辅清者自清。可惜,不知道太祖爷会不会再给皇上托梦,帮我也洗刷舞弊的冤屈。” 徐阶突然说:“高阁老,有贵客来茶当酒。你总该赏老朽一碗茶喝吧?” 高拱连忙吩咐下人:“给首辅大人上一碗今年的雨前新茶!” 正文 第380章 科场舞弊案终(五更) 徐阶细细品了高府的雨前新茶:“好茶!醇香浓郁。” 高拱苦笑一声:“呵,可惜,此刻即便是给我天庭甘露,我也尝不出个好来。” 徐阶道:“古人说食不甘味。人要是遇上难事,即便喝琼浆玉露,也如白水一般无味。我听说,都察院的海瑞今天去永寿宫跪谏皇上严惩恩科舞弊案的罪魁呢。” 高拱说道:“徐首辅也认为本次恩科存在舞弊?” 徐阶道:“我怎么认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三法司的那些清流言官认为存在舞弊。有道是三人成虎。何况这么说的人,远远不止三个!” 高拱叹息道:“唉,十六个开封举子齐齐入了贡榜。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阶不失时机的吓唬起高拱来:“是啊。大明历代先皇,对科场舞弊的事都极为痛恨。洪武朝时南北卷案发,太祖爷一口气杀光了那一科的所有考官!而罪名,却是莫须有。根本没有什么实证。没办法啊,自古的君王都要去争取士子之心。即便舍弃一两个重臣,君王也不会去得罪天下的读书人。” 高拱知道,徐阶所言不虚。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 徐阶又喝了口茶,终于亮出了刀子:“高阁老,我是本届恩科的主考。出了舞弊的嫌疑,我难辞其咎。我愿与你一起共担罪责,平息众怒。” 高拱眼前一亮:“共担罪责?首辅的意思是?” 徐阶问高拱:“高阁老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高拱点点头:“是啊,齿龄五十四。” 徐阶道:“我齿龄六十六,把四十多年的光阴都空耗在了朝堂之上。我一直在想,做官做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话不敢多说一句,唯恐祸从口出。路不敢乱走一步,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倒不如做个乡野村夫,寄情于山水之间。多读几卷书。” 高拱连忙道:“首辅的话,肃卿有同感。还是乡野村夫好啊。无案牍劳神之苦,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徐阶笑道:“眼下不正有个机会,能够让你我远离案牍劳神之苦么!恩科有了舞弊嫌疑,主考、阅卷官都是难辞其咎的。我们一同给皇上写奏章,请罪辞去官职如何?” 高拱愕然:“请辞?” 徐阶道:“恩科之前,有人栽赃犬子卖考题,是为了让我下野。恩科后,有人说贡榜有猫腻,是为了让高阁老你下野。不如我们遂了他们的心愿!” 高拱狡黠的一笑:“奸人一威逼,我们便退缩。是不是有损大明官员的风骨?” 徐阶笑道:“呵。退缩便退缩吧,总比死无全尸的好!现在锦衣卫已介入这子虚乌有的科场舞弊案。他们尚未查出实据。可我听说,高阁老跟北镇抚使贺六关系很僵。我这些年亦没少得罪贺六。锦衣卫编造假证据,栽赃官员可是行家里手。真要是等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什么科场舞弊案的证据。你我再想全身而退也就难了!” 徐阶这是在拿贺六吓唬高拱!言外之意是:你给我点儿面子,跟我一起请辞吧。如若不然,老子让贺六编一堆证据扣在你头上! 高拱是聪明人。他心忖:为官要思危思退思变。为今之计,也只能以退为进了! 高拱道:“好!我答应首辅,跟首辅一起共担罪责!一同请辞。” 徐阶趁热打铁:“成。咱们就在此地,各自写辞呈。明日早朝,给皇上递上去!” 高拱吩咐下人道:“去,取笔墨来!” 二人各自写好了辞呈。高拱给徐阶作了一揖:“多谢首辅与我共担罪责。” 徐阶心中好笑:你想利用恩科整倒我,没得逞。倒让我利用恩科,跟你同归于尽!呵,高拱啊高拱,你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过头来,你却要来谢我!你自己不觉得可笑么? 第二日,承天殿早朝。 首辅徐阶出班,叩首奏道:“启禀皇上,恩科出了舞弊大案。臣这个主考难辞其咎。如今学子们群情激奋,臣自请辞去一切官职,平息众怒。” 高拱亦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贡榜之上,出了十六名开封籍的贡生。臣虽并未参与舞弊,然而臣这个首席阅卷官是开封人,嫌疑是无法洗脱的。臣自请辞去一切官职,承担罪责,平息学子们的愤慨之情。” 隆庆帝闻言,陷入了沉思:新朝初立。朕这个皇帝开恩科是为了收拢天下士子之心。恩科出了舞弊大案,朕这个皇帝如果不做任何处置,未免会让天下士子心寒。罢了,也只能舍掉徐阶、高拱这两个重臣了!李贵妃说得对,做皇帝,有时候要行雷霆手段! 隆庆帝道:“恩科舞弊之事,你们二人一个主考,一个首席阅卷官的确是难辞其咎的!念在你们二人主动请罪,这些年又为朝廷效了不少犬马之劳。朕只免去你们的官职,贬为庶民,不,朕赐你们致仕!不再追究你们的罪责!” 徐阶和高拱齐齐叩首:“臣,叩谢圣上隆恩!” 贺六在武将班中心道:徐首辅说要跟高拱同归于尽,为张居正改制革新扫清障碍。今天他做到了! 朝臣之中,有一个人对隆庆帝的旨意存有异议。这个人便是海瑞。 海瑞是忠直之人。忠直的另一个说法是一根筋。舞弊大案来龙去脉根本没查清,皇上下旨赐一个首辅,一个阁员致仕,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成了和稀泥了么? 海瑞出班:“臣海瑞有言启奏。” 冯保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一张黄折子圣旨:“有上谕!都察院佥都御史海瑞,纯良敦厚,能言敢谏。特拔擢为应天巡抚,官升正三品!” 大明官场,有五大肥缺的说法。这五个肥缺闻名遐迩,百官心向往之。 五大肥缺之首自然是两淮盐运使。 下面的四个肥缺,分别是:应天巡抚;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库司。 应天巡抚与南直隶巡抚平级。管辖地方大致是应天城、苏州、常州、镇江、松江一带。这可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地方。 隆庆帝知道海瑞是忠臣。可这个大忠臣动不动就要跪死在永寿宫前,谁能受得了?隆庆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升海瑞的官,调出京城,眼不见为净! 海瑞正要开口说话。隆庆帝却给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心领神会,高声道:“皇上有旨,散朝!” 自此,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大案落下了帷幕。高拱栽赃徐阶不成,反被徐阶与贺六联手,逼得主动请辞。 海瑞稀里糊涂,高升了应天巡抚。 十六名开封籍的举子,被革出了贡榜。天下士子们的愤怒终于被平息。 这场恩科舞弊大案,最大的受益者是张居正。内阁里最大的政敌高拱回乡了,许多利国利民的革新方略,张居正可以去付诸实施。 一切看起来很美好,只是看起来而已。 正文 第381章 送别(一更) (开启第十四卷《传国玉玺案》) 徐阶致仕了,高拱致仕了。内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实人李春芳接任了首辅之位。张居正的盟友陈以勤接任了次辅。 同时,隆庆帝下旨升礼部左侍郎赵贞吉入阁。赵贞吉亦是徐阶的学生,与张居正是同门师兄弟。 至于高拱的死党郭朴,在内阁之中已是孤掌难鸣。 张居正虽为阁员,一时间,权势却近似首辅。因为李春芳不管事,而陈以勤、赵贞吉又全力支持张居正的改制方略。 官场之中,上面天翻地覆,下面一定亦会发生变化。锦衣卫中,朱希孝失去了高拱这个后台,新官上任时的气焰立马消逝的无影无踪。贺六几乎在以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的身份,统领整个锦衣卫。 这日,徐阶要出京了。他的不少门生故吏都说要来送他。他却一一拒绝,只点名两个人来给他送行,一个是张居正,一个是贺六。 京城南郊。 徐阶和张居正、贺六依依惜别。徐阶身后,有整整八辆马车运送“行李”。 徐阶不是海瑞。他对银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仇恨。虽然他不像严嵩那样,出格的去贪。可官场的陋规银,他从来都是却之不恭。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何况徐阶做了四十多年的官?自然积攒了不少的家资。 徐阶朝着张居正拱了拱手:“太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实现对我的承诺: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张居正动情的说道:“老师放心。学生即便是滚钉板、上刀山、下油锅,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让我大明的百姓人人吃的上饱饭!” 徐阶转头又叮嘱贺六:“老六。张太岳始终是个文人。有些腌臜事,他办不了。你要替他去办。” 贺六拱手道:“徐大人放心。我会尽力辅佐张阁老的。” 徐阶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他对二人说道:“我走之后,你们先别急着回京。不出意外,一会儿高拱回乡的马车,亦会从这儿经过。你们要送送他。” 张居正道:“学生领命。” 贺六却有些不解:“送他作甚?” 徐阶笑了笑:“老六,这就是为什么,张太岳能做内阁阁员,而你,一辈子只能呆在锦衣卫。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希望此生我们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吧。” 徐阶坐上了马车,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他的心飞向了自己的故乡松江。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家乡,我来了! 过了没多久,高拱乘坐的马车果然经过此地。 高拱下了马车,有些诧异的看着张居正和贺六:“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 张居正拱手道:“我与肃卿兄同僚已近二十载了。你回乡颐养天年,我自然该来送送。” 高拱大笑道:“太岳,还有老六。你们别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张居正摇头:“你又不是严嵩、严世藩之辈。我跟你之间,只是政见不和罢了。我们之间,只有公怨,没有私仇。” 高拱点点头:“是啊。我去了职,咱们的公怨自然也就了结了。太岳,有两件事,我还真要求你。” 张居正连忙道:“肃卿兄请说。” 高拱道:“这第一件事嘛,我希望你不要排挤工部尚书潘季驯。潘季驯虽是我任用的人,与你是政敌。可他却是治水的行家里手。一条黄河千古泛滥。他治河的这十多年,广用束水冲沙法、滚水坝分水法,让黄河两岸的百姓十年未受黄泛之苦!” 张居正道:“肃卿兄放心。潘季驯是治水的奇才。我不但不会排挤他,反而会全力支持他的治水方略。” 不得不说,高拱除了会争权,还很会用人。数百年后,华夏那些水利专业的大学生或许不知道张居正是谁,不知道高拱是谁,却一定知道潘季驯的大名!因为潘季驯发明的束水冲沙法、滚水坝分水法,一直沿用了几百年!只不过,那时的人给滚水坝分水法起了另外一个名字——分洪。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的后话。 高拱道:“第二件事,两广蛮族叛乱。你打算派谁去接任两广总督?” 张居正实话实说:“两广境内蛮汉混杂,本来就是个不好管的地方。再加上这些年安南国对两广虎视眈眈。两广总督的人选事关重大,我还没决定好派谁去。” 高拱道:“我向你举荐一个人!顺天府尹,殷正茂!” 张居正连连摇头:“我的肃卿兄啊!殷正茂之贪名,可谓是冠绝天下!他是带兵的文官出身。做地方官时,贪污税赋!领兵时,贪污军饷!说实话,若不是你肃卿兄护着,我早就找由头将他革职查办了!你却建议让他从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位子上连升两级,以正二品大员的身份总督两广?” 高拱道:“没错。他领兵时,是贪污军饷,却没打过败仗!他做地方官时,是贪污税赋。可在他的治下,从未发生饥荒、民变!” 张居正连忙道:“这倒是事实。” 高拱道:“我的用人之法,一向是不怕官员贪,就怕官员不干事!殷正茂虽然贪,却很能干事。譬如此次两广平叛。你把两广总督委给一个没本事的清流言官。再给他一百万两军饷。到时候,叛乱平定不了,朝廷还要追加两百万,三百万的军饷。可如果给殷正茂一百万两,他贪了二十万,用剩下的八十万两军饷平定了叛乱。那朝廷就能省下数倍甚至十倍的军饷!” 张居正拱手道:“受教了!” 高拱道:“好了。我的两件事交待完了。” 转头,高拱意味深长的朝着贺六笑了笑:“都说是当局者迷啊。我被迫辞官之后,才想明白,负责恩科考卷糊名的是老六你!呵,你好手段啊!” 贺六与高拱相视一笑:“属下不知道高大人在说什么。” 高拱大笑道:“哈,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既不愿说破,我也不会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太岳,老六这人办事老辣。你今后定然用得上。罢了,我还要赶路,先走一步!” 贺六朝着高拱作了个揖:“恭送高大人。” 正文 第382章 传国玉玺进京了?(二更) 隆庆元年的冬天到了。冬至节,徐文长千里迢迢从辽东赶到了京城,来到了贺六府上。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天正是京城人家包饺子、吃炖肉的日子。贺六家里热闹非凡。冯保在,贺六的三个徒弟在,老胡的三个徒弟亦在。连李黑九跟梁上红都来了贺六这儿过节。 白笑嫣在厨房里指挥着下人们忙碌着。香香则当起了白笑嫣的帮手。 酒菜做好,大家依次入席。贺六将徐文长让到了上首。 贺六道:“皇上恩赏如柏进京做了锦衣卫,倒要劳烦徐先生辽东、京城两头跑。” 徐文长笑道:“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多跑几步路算什么?再说,我这一路是游山玩水过来的。” 贺六吩咐李如柏:“如柏,还不快敬你老师一杯?” 李如柏端起酒杯,敬了徐文长一杯。 贺六又问道:“辽东那边,局势如何?跟俺答汗达成和议后,鞑靼骑兵有没有再骚扰蓟辽?” 徐文长抿了口酒,说道:“贸易就是和平!现在双方开市做起了生意,仗自然打不起来了。鞑靼人是不闹了,现在女真人却闹起了内乱。海西女真跟建州女真打的不可开交。我向李总兵献了一计,先支持海西女真打建州女真,再支持建州女真打海西女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真人骑射为生,将来必为我大明的隐患。还是用计将他们扼杀了的好!” 徐文长不知道,在他离开辽东后,建州女真的塔克世便将自己的儿子努尔哈赤送到了李成梁手上做人质,显示自己对大明的忠心。于是乎,李成梁放弃了徐文长给他定下的方略,提前支持建州女真。。。这或许是李成梁一生当中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老胡在一旁给徐文长介绍道:“这是我干儿子冯保。冯保,快给徐先生敬酒。” 徐文长见冯保身穿三品太监的服色,惊讶道:“难不成你就是司礼监秉笔冯保冯公公?真没想到,你竟是胡三爷的义子。” 冯保拱手道:“义父、义兄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冯保。。。” 贺六连忙咳嗽,暗示冯保不要再说下去。万一说走了嘴,暴露了他曾委身于阿修罗教的事,传了出去,他的司礼监秉笔之位定然不保!司礼监掌印孟冲跟冯保不和,正乌眼鸡一样寻他的短处呢。 冯保是聪明人,他连忙道:“徐先生曾帮胡宗宪老部堂鼎定过东南。是当年东南的第一谋士。冯保对您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这杯酒,冯保敬您。” 酒宴散尽,众人各回各家。贺六和徐文长、老胡在大厅里边喝茶边聊着天。 贺六问徐文长:“现在没外人了。徐先生,你觉得李成梁此人如何?” 徐文长答道:“李成梁专横、跋扈。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把李如柏扣在京城里做什么锦衣卫。说白了就是当人质嘛。不过李成梁这个人,对朝廷还是忠心的。”、贺六问道:“我听说李成梁无视蓟辽总督王崇古的严令,将辽东的土地私分给了手下将士?” 徐文长点点头:“他这样做虽然不和规制,却很有成效。你想啊,将士们有了辽东的土地,就等于是在守卫自己的家。打起仗来能不拼命?” 老胡在一旁道:“徐先生,你刚才说,皇上让李如柏呆在锦衣卫,是为了扣他作人质。那戚兴国、俞咨皋呢?亦算是人质么?” 徐文长道:“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三个人加起来,手握朝廷一半儿的百战精兵。将他们三人的子嗣调入锦衣卫,自然是为了牵制他们。当今皇上性格孱弱敦厚。行如此雷霆手段,倒像是坤宁宫的那位李贵妃出的主意。” 贺六惊叹道:“徐先生身处江湖之远,却对朝堂上之事一清二楚?” 徐文长自负的说道:“国事,家事,天下事,尽在徐某腹中尔!” 徐文长在贺六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李如柏白天在锦衣卫当差,晚上就来贺六府上,听徐文长讲兵略。腊月初八,徐文长启程回了辽东。 腊八节,贺六照例要给自己古董行里的师傅许炎平送节礼。 贺六让白笑嫣准备了一些酱鸡腊肉,提溜着来到端古斋。 进得端古斋,小伙计迎了上来:“六爷来了?” 贺六点点头:“我来给许师傅送节礼。他老人家在店里么?” 小伙计“扑腾”一下给贺六跪了下来:“六爷!十五天前,东厂的人请走了老掌柜!至今了无音讯!” 贺六一听就火了:“什么?东厂的人请走了我师傅?是请,还是绑?” 小伙计不敢瞒贺六:“跟绑差不多!” 贺六的第一反应是:东厂想利用自己的师傅,对自己行什么不利之事。 可小伙计接下来的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伙计道:“东厂的人不光请走了老掌柜。京城古玩行里,稍微有些名气的,统统都被请到了东厂!” 贺六心中狐疑:京城古玩行里的翘楚全被请进了东厂?发生了什么事? 贺六突然想起,刘大这一年来,不是一直在南昌找什么传国玉玺呢么?难道说,刘大找到了传国玉玺带回了京城,正在让那些古玩大家鉴别真伪? 与此同时,东厂督公值房。 几十位京城内有名的古玩行家,正在齐齐翻着书。 督公刘大走进了值房。他不满的说道:“你们这群废物!让你们鉴别那东西的真伪,你们倒好,一连鉴别了十五天也没个结果。成,出不来结果,你们这群人就在东厂过年吧!我这儿可没有三鲜馅饺子,只有窝头!” 许炎平起身,拱手道:“刘督公,这传国玉玺自金人南侵之后,便再也无人见过。我们只能参照古书的记载,一一对比。我刚又列了一个书单,上面有十几本书。还请你们东厂的人,将这些书弄到这儿来。” 刘大吩咐手下番役:“你们照他所说,将这些书找来。” 转头,刘大将许炎平叫到门口:“我说许老掌柜。你们要是实在辨不出真伪。那就遵循非伪即真的古玩行规矩,联名写个具保折子,言明这传国玉玺是真的。这样一来,我对上可以交差。你们也可以拿了赏银早些回家。” 正文 第383章 你也配和贺六比?(三更) 刘大巴不得传国玉玺是真的!如此一来,他便为隆庆帝、为大明朝立下了不世之功。要知道,传国玉玺是历代皇帝所苦苦追寻的东西,代表着华夏的君王正统。 许炎平却丝毫不给刘大面子:“刘督公啊。传国玉玺事关重大。我们可不敢乱定真伪。必要参照古籍,仔细辨别。” 刘大厌恶的挥挥手:“罢了罢了,回去接着辨去吧!我话放在这儿,到了年根,你们要是还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让你们全下大狱!” 说完,刘大转身离开了东厂,直奔张居正府邸。 今天是腊八节休。隆庆帝给内阁、六部、司礼监的人全都放了半天的假。张居正在饭厅里,正跟家人团聚呢。 管家突然走进饭厅,禀报道:“老爷,东厂督公刘大求见。” 张居正惊讶道:“他不是在南昌呢么?怎么回京了?让他在大厅等我。” 张居正换了一身官服,才进到大厅见刘大。之所以换官服,是因为张居正想要暗示刘大:你我之间,没有私事,只有公事。 刘大拱手道:“张首辅!” 刘大故意称张居正为“首辅”。 张居正连忙道:“刘公公逾礼了!如今的首辅是李春芳大人。我只是阁员而已。” 刘大笑道:“真是怪事。为何在我心中,一直觉得您才是真正的首辅?” 张居正故意转移话题:“刘公公日理万妓。不知到我府上有何公干?” 刘大道:“张阁老太见外了。你我是朋友嘛。难道除了办公务,我就不能来贺您?” 张居正一头雾水:“贺我?贺我什么?” 刘大道:“贺张阁老马上就要高升首辅啊!” 张居正摇头:“我上面还有一个首辅李春芳大人,次辅陈以勤大人。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刘大笑道:“张阁老当着明人,怎么说起了暗话?谁不知道,首辅李春芳向来不管事儿。陈以勤、赵贞吉两位阁老又是全力支持张阁老您的。郭朴没了高拱的支持,在内阁翻不起什么大浪。您如今已是影子首辅了啊!不过影子首辅,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刘大愿助您,光明正大的登上首辅高位!” 张居正冷笑一声:“刘公公,你这口气也太大了吧?你虽地位高贵,可始终只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督公。你别忘了,司礼监还有三位秉笔。一位是冯保冯公公,监管御马监;一位是外放福建兼任镇守太监的黄锦黄公公,还有一位胡沁胡公公。秉笔之上,更是还有司礼监掌印孟冲孟公公。即便你想抬举我做首辅,恐怕也是力不能及的吧?” 刘大道:“若是我做上司礼监掌印,拿到了披红大权呢?明跟你说了吧张阁老。我即将接替孟冲,出任掌印。我需要在朝臣之中,选择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我希望你能与我结盟。而我,将助你登上内阁首辅的高位。” 张居正摇头道:“司礼监掌印管着皇上的印信,有奏折披红的大权。恐怕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上的。” 刘大笑道:“张阁老,掌印掌印,掌的是印信。印信,权柄也。敢问张阁老,你可知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最珍贵的印信是哪个?” 张居正道:“这谁人不知。自然是秦始皇委派李斯,用和氏璧刻成的传国玉玺!” 刘大喝了口茶:“假如我找到了传国玉玺,你说皇上会不会赏我做司礼监掌印?”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刘公公休要说笑。传国玉玺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刘大道:“呵!告诉你吧!五十多年前,正德朝宁王作乱时,大反贼朱宸濠找到了传国玉玺。” 张居正摇头:“那只是谣言罢了。王阳明先生平叛后,曾在南昌一代苦苦搜寻了一整年,未见其踪。” 刘大笑道:“王阳明找不到,不等于我刘大找不到。告诉你吧,朱宸濠兵败之时,将传国玉玺沉入玉带河中。十几年后,一个傻了吧唧的渔民将其打捞了上来。一直放在家中压咸菜缸!我耗费了一年的功夫,动用了一千东厂番役,在那渔民家中找到了传国玉玺!现在传国玉玺正放在东厂之中。” 张居正惊讶道:“你找到了传国玉玺?呵,即便你找到了传国玉玺,当上了司礼监掌印,我也不能与你结盟。你别忘了,大明祖制,朝臣不得私下结交皇帝的家奴。” 刘大冷笑一声:“呵,朝臣不得私下结交皇帝的家奴?我问你,贺六这个锦衣卫算不算皇帝的家奴?为何张阁老与他走的这么近?” 张居正不屑于跟刘大这样的小人结盟。贺六虽是锦衣卫,平日里办的是见不得光的差事。可张居正觉得,贺六心怀家国百姓,骨子里品行高洁,故而他愿意与之结交。 张居正心中暗骂:刘大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真太监,装了十几年的假武将。为强娶李雪衣,逼的傅寒凌家破人亡。你也配和锦衣卫的老六比? 刘大拿起了堂,高声道:“张阁老,我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跟我结盟?” 张居正连回话都没回,直接端起了茶盅,却没揭盅盖。官场规矩,这叫端茶送客。 刘大怒道:“好,张居正。好得很!你会后悔的。告辞!” 张居正道:“走好,不送!” 刘大出得张府,扭头就去了郭朴府上。 内阁阁员郭朴本是高拱一党。高拱被迫致仕,他在内阁孤掌难鸣,被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三人架空。他干脆告了病在家闲居,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刘大找到郭朴,表示会帮他夺得首辅之位。并声言自己已找到了传国玉玺,不日即可高升司礼监掌印。 郭朴正愁自己现在没了盟友,孤掌难鸣呢。他和刘大可谓是一拍即合。 郭朴忘记了高拱临行前叮嘱他的话:“我高拱虽被逼下野,可不出一两年,我定能寻机重回朝堂。你在朝中一定要低调蛰伏,等待我起复。切忌轻举妄动。” 正文 第384章 硬闯东厂(四更) 正当刘大在郭朴府上密谋结盟大计的时候。贺六领着三百南镇抚司火铳手来到了东厂。 贺六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抢出自己的师傅许炎平,探明刘大是否真的找到了传国玉玺。 东厂门外,李如柏高声吆喝道:“锦衣卫贺六爷的师傅被你们东厂扣了!六爷亲自来你们东厂要人!识相的,赶紧把许炎平老掌柜交出来!” 东厂门口当值的,是掌班太监丘山重。 丘山重虽是东厂的掌班,本性却并不坏。当初陈宏掌权,大肆陷害抓捕清流言官的时候,他还救过好几个清流言官的命。 丘山重走到贺六面前,拱手道:“六爷,没有我们刘督公的手令,我无权放人。” 贺六道:“放你娘的屁!你们有什么权力抓锦衣卫北镇抚使的师傅?难道许师傅犯了什么国法?” 丘山重道:“那倒没有。我们只是请他跟一些古玩行里的人,帮东厂做一件事。” 贺六冷笑一声:“一帮忙就是十五天?这忙帮的也太大了些吧?别跟我这磨嘴打牙的。即刻放人。” 丘山重为难的说道:“六爷,您别为难小人。刘督公下了严令。。。” 贺六指着丘山重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鱼虾鳖盖,也敢抬出刘大来吓唬我?告诉你,想当初我扇刘大的耳刮子,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不放人?好!那我这三百火铳手就要强闯东厂抢人了!” 当初刘大随贺六去江南查办胡宗宪,离开杭州时被难民围了。刘大想对难民动手,贺六着实赏过他几个响亮的耳刮。 丘山重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他道:“六爷,您不要欺人太甚。” 贺六冷笑一声:“东厂欺负了锦衣卫快两百年。都说是风水轮流转,今天也该锦衣卫欺负欺负东厂了!火铳手准备!上铳子!” 三百火铳手,齐齐上好铳子,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东厂番役们。 一众守门的东厂番役个个冒起了冷汗。谁不知道,想当年锦衣卫的这位贺疯狗,敢在皇城根下承天门外铳杀几十名东厂番役? 丘山重为人忠厚,平时非常爱护自己的手下。他怕真要是铳响了,手下弟兄们要吃大亏。万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松了口:“这样吧,六爷。您的人别进我们东厂。给我们东厂留一丝颜面。我去把许炎平老掌柜给您找来。” 贺六针锋相对:“我还告诉你,今天我就是要你们东厂颜面扫地!” 说完,贺六转头命令一众南司火铳手:“给我听好了!随我进东厂领人!有敢阻挠者,杀无赦!” 三百火铳手齐声呐喊道:“有敢阻挠者,杀无赦!” 守门的一百多东厂番役见状,纷纷抽出了腰刀。 贺六朝着李如柏使了个眼色。李如柏拿过一名袍泽弟兄手里的火铳,朝着一个东厂番役腿上放了一铳。 “轰!” 那名东厂番役立刻血流如注,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丘山重见状,扑腾一声给贺六跪下:“六爷。我的六祖宗!你要进去就进去,别伤我手下的番役啊!他们也是拖家带口,在东厂当差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刚才是我吃屎迷了眼,挡了您老人家的驾!请您进去领人吧!” 贺六道:“这还像句人话。” 说完,他领着三百火铳手,杀气腾腾的进了东厂。 东厂内各值房的掌班、领班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俞咨皋五大三粗,是个天生的大嗓门。他高喊一声:“看什么看!锦衣卫六爷办事。再探头探脑,赏你们铳子吃!” 一众东厂掌班、领班谁没听说过锦衣卫贺疯狗的威名?他们纷纷把脑袋缩回了值房。 贺六在督公值房找到了自己的师傅许炎平。 贺六拱手道:“师傅,你老受委屈了。” 许炎平道:“我在这倒也没吃什么苦。” 贺六压低声音问道:“师傅,你是不是在这儿鉴别传国玉玺的真伪?传国玉玺现在何处?” 许炎平答道:“是。不过我也不知道传国玉玺放在何处。来这儿半个月,刘督公只让我们看过四回玉玺。” 贺六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傅,我送您老回家。” 一众锦衣卫火铳手,拥着贺六、许炎平大摇大摆的出了东厂大门。 贺六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东厂的麻烦,却不怕隆庆帝会降罪于他。因为他心中清楚:大明的历代贤君,都想看到厂卫相争!而不是厂卫合流!也只有正德帝那样的糊涂蛋,才会坐视厂卫合流。 贺六前脚刚走,刘大便骑着马,哼着小曲儿回到了东厂门前。内阁的郭朴已经和他结盟,这让他的心情大好。 可惜,刘大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 丘山重禀报道:“督公。刚才锦衣卫的贺六爷带着南镇抚司火铳队,闯了咱们东厂。接走了许炎平。” 刘大闻言色变:“什么?贺六带锦衣卫的人闯了东厂?谁给他的权力这么做?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让他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抢了人?这特娘是东缉事厂!不是五城兵马司!” 丘山重道:“督公,您不知道,贺六爷来势汹汹。还放铳打了咱们的弟兄。” 刘大鼻子都快气歪了:“还在东厂放了铳?伤了咱们的人?卧槽!你们手里的刀枪都是烧火棍么?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东厂设立快两百年了,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 丘山重一肚子委屈:“督公,我是怕他再唱当年承天门外的那一出。都说锦衣卫的贺六爷是条疯狗。他要是发起人来疯来,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刘大气的狠狠抽了丘山重一马鞭。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下马往东厂里跑。 刘大来到东厂西南角上,一个重兵守卫的库房前。他掏出三四把钥匙,一连开了三四把锁,进到库房中。 库房中央,有一个铁质的印盒。印盒周围,净是伤人的暗器机关。 刘大来到一个书架前,用力一推,关闭了伤人的暗器机关。而后他两步并作两步,跑到印盒前,将其打开。 一枚玲珑剔透的玉玺,正静静的躺在印盒里。 刘大小心翼翼的拿起这枚玉玺,只见上面用小篆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刘大亲了亲那玉玺,自言道:“我的心肝宝贝,幸亏你没丢!” 正文 第385章 有本事你也闯(五更求果子) 贺六抢出了许炎平,送他回了端古斋。 端古斋的小伙计给二人上了茶。 贺六喝了口茶,问道:“师傅,那传国玉玺是真是假,您心里可有数?” 许炎平摇头:“有个屁的数!传国玉玺的真伪极难辨别。那东西都消失几百年了。只在一些孤版的古籍之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贺六道:“我曾听师傅您说过。当初王莽篡汉,汉帝刘婴年仅两岁。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孝元太后交出玉玺,遭到了孝元太后的怒斥。玉玺被她掷于地上,摔掉了一个角。后来王莽命人用金子补上了缺的角。刘大给你们看的传国玉玺,可有这金制补角?” 许炎平道:“金制补角倒是有。我看那镶金的手法,也像是汉家工匠的手艺。可仅凭这点,还是无法断定传国玉玺的真伪啊!” 贺六道:“那能不能用非伪即真这法子,判定传国玉玺的真假?” 古玩行中,有“非伪即真”一说。即古玩看不出假来,那它就是真的。 许炎平摇头:“刘督公倒也跟我说过,让我用非伪即真的法子。可传国玉玺是镇国重器,不是寻常古玩。怎么能用鉴别寻常古玩的法子,去鉴定它呢?” 贺六道:“连师傅您这样的京城古玩行翘楚都分不清真伪。那它是真是假,就只有天知道了!” 许炎平忽然道:“你不如去找千门的周一手周掌门。他老人家是作伪的高手。千门延续上千年。说不准千门之中,有人以前伪造过传国玉玺呢。” 贺六道:“好,我一会儿就去周掌门那儿。” 转头,他吩咐李如柏:“如柏,你带二十名火铳手,这几日时刻跟随在你师公身边。要是东厂的人敢来找你师公的麻烦,不用跟他们废话,放铳打了他们再说!” 李如柏拱手道:“是,师傅。” 许炎平问:“老六,这就是你那个乘龙快婿,辽东李帅爷家的二公子?” 贺六点点头:“正是他。” 许炎平问李如柏:“你们家给香香下定礼了么?” 李如柏答道:“禀师公,皇上说了,等三年后贺府小姐十六岁的时候,再给我们完婚。时候还早呢,故而没有下定礼。只换了生辰八字。” 许炎平道:“好,你们在这儿稍等我下。” 许炎平转身进了端古斋的库房。不多时,他捧着一个锦盒回来。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支鸳鸯金钗。 许炎平道:“这叫鸳鸯成双钗。相传是当年韩世忠迎娶梁红玉时,亲手戴在梁红玉发髻上的。徒孙,你我初次见面,这就当是我的见面礼吧。等你给香香下定礼的时候,可以将此物给香香。也只有这样地道的好东西,才配得上我那乖徒孙女。” 李如柏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如柏不敢收。” 贺六道:“你师公送你的,你拿着便是。” 李如柏接过锦盒。贺六起身:“师傅,我先走一步,去找周老掌柜了。” 贺六先回了趟北镇抚司,领着老十一李子翩来到周一手的宅子。 贺六拱手道:“周老掌柜,一年不见,您老的身子骨还成?” 如今的周一手,已不似以前那般精神矍铄。他须发皆白,垂垂老矣,耳朵还有些背。 周一手道:“还凑合吧!就是这一口的牙都掉干净了。烤鸭是嚼不动了!每天只能喝些稀粥。” 贺六道:“秋天恩科会试,多谢您下了那道掌门令,严令千门弟子不得坑害上京的举子。” 周一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六爷,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贺六道:“我想问问,千门善于制造赝品。你们以前可造过传国玉玺?” 周一手闻言色变:“老六啊!千门什么赝品都敢造,就是不造假传国玉玺!千门延续千年。唐太宗时,千门的势力达到了鼎盛。据说当时全天下的千门弟子总有三四万人!当时的掌门名叫玄一道人,他糊涂油脂蒙了心,竟然伪造了一枚传国玉玺。他借着这枚传国玉玺,冒充微服出巡的唐太宗,骗了上千万贯钱!案发后,唐太宗大怒。调集右金吾卫的暗探,在全国搜捕千门弟子。三四万千门弟子,竟让唐太宗杀的只剩下了几十人!” 周一手顿了顿,又道:“自此之后,千门有了一条不成名的规矩。可以造任何赝品,就是不能造假传国玉玺!因为传国玉玺对于历代皇帝来说,是天降祥瑞。对于千门来说,却是不祥之物啊!” 贺六道:“其实我们锦衣卫,亦设有为数众多的规矩。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不定哪个不知死的,就偷偷违了规矩。我想问,千门中人,有谁拥有伪造传国玉玺的本事?” 周一手答道:“传国玉玺是和氏璧所刻。像和氏璧那样的绝世好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实不相瞒,我就有伪造传国玉玺的本事。可惜,即便我有这本事,也找不到像和氏璧那样的绝世好玉啊!” 贺六心忖:周一手说的不像是假话。看来东厂里的那枚传国玉玺,应该不是千门中人所伪造的。 三人正说着话,李黑九忽然闯了进来:“六爷,可找到你了。皇上召你御前问话。” 永寿宫。 刘大正跪在大殿上,一脸委屈的向隆庆帝喊着冤:“皇上,自成祖爷设立东厂以来,东厂就有监察锦衣卫的职责。正统年间,监察又成了代管。快两百年了,东厂一直是锦衣卫的上司衙门。可今天,贺六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令锦衣卫放铳,伤了上司衙门的番役。又强闯东厂,抢走了办皇差的许炎平。他这不仅是蔑视东厂,更是蔑视祖宗规矩,蔑视历代先皇,蔑视皇上您。” 隆庆帝其实乐的看到厂卫相争。他如今登基一年,已经深谙帝王之术。厂卫相争,才能防止厂卫尾大不掉。 隆庆帝放下朱笔,微笑着说:“你们东厂有五千番役。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人家贺六只带了三百人去,就把东厂搅的鸡犬不宁?” 刘大跪奏道:“东厂的番役们畏惧贺六的淫威!当初在承天门外,贺六下令火铳队放铳杀了东厂几十号人!” 隆庆帝眉头一皱。当初贺六在承天门外铳杀东厂番役,是为了帮他洗脱私制龙袍、意图谋反的嫌疑! 隆庆帝有些不悦:“行了!朕已经说了,让贺六大摇大摆的进东厂抢了人,是你手下的人没本事!你要有本事,下回你也强闯一遭北镇抚司,也伤他几个锦衣卫力士。朕赦你无罪!” 正文 第386章 破绽(一更) 贺六信步进得永寿宫大殿,给隆庆帝叩了首。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刘大。他知道,刘大一定已经在皇上面前告了刁状。 隆庆帝口气和缓的问道:“贺六,朕听说你纵容手下,放铳伤了东厂的人?” 贺六竟然在隆庆帝和刘大面前耍起了无赖:“启禀皇上,兵部造办处给南镇抚司火铳队打造的鸟嘴铳,火门有问题。今天臣的下属,只是走火误伤了东厂的人。” 纵观嘉靖、隆庆两朝。皇帝精通于耍无赖,臣子们亦是耍无赖的行家里手。贺六耳闻目染,自然也学会了耍无赖的本事。 刘大在一旁闻言大怒:“贺六,你欺君!走火误伤?你手下的人走火走的也太准了吧?直接废了那番役的一条腿!” 贺六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让走火的人去东厂,你们卸他一条腿不就扯平了么?哦对了,上晌我去东厂的时候,刘督公正在郭阁老府上。你应该还不知道,走火的人是锦衣卫百户李如柏。” 锦衣卫耳目遍及京城。刘大万万没想到,自己私会郭朴,暗定攻守同盟。如此隐秘之事,已被贺六知晓。最重要的是,贺六竟当着皇上的面说出了这件事。 隆庆帝皱了皱眉头。大明历代皇帝,都是用太监牵制朝臣。皇帝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太监跟朝臣走的太近。 贺六此话一出,刘大哑口无言!李如柏是什么人?辽东大将李成梁的次子!李贵妃的义女、大明县主朱香未来的宾食!锦衣卫贺疯狗的乘龙快婿!东厂要是真敢卸了李如柏一条腿,李成梁放不过他,李贵妃放不过他,皇上更放不过他! 隆庆帝摆摆手:“罢了!既是误伤,贺六,罚李如柏两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件事。” 刘大和贺六齐齐叩首:“臣(奴婢)遵旨。” 隆庆帝又道:“贺六,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刘大在南昌找到了传国玉玺。现在东厂那边正在辨别真伪。朕早就听说,你出身查检百户,精通鉴别古玩珍宝。这几日,你就会同刘大,一起验明传国玉玺的真伪吧!” 刘大的脸都绿了:传国玉玺是我找到的,皇上竟让贺六插手这件事? 他虽心中不满,嘴上还是说:“臣遵旨。” 贺六跟刘大出得永寿宫。贺六道:“刘督公,请带我去看传国玉玺吧。” 刘大瞪了贺六一眼:“有件事,你心里应该清楚。皇上希望传国玉玺是真的。”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传国玉玺始终是个死物。人的嘴却是活的。有人认它,它便是国之重器。不认它,它充其量不过是一块笨玉而已。” 刘大领着贺六来到东厂督公值房。 刘大道:“贺镇抚使稍等片刻。我去取传国玉玺。” 两柱香功夫后,十名东厂番役护着刘大回到了值房。刘大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印盒。 刘大打开印盒,贺六定睛一看:只见盒中有一古玉雕刻而成的印玺。七个玺角亭亭翼然。有一个角则镶嵌着一块金补子。 贺六伸手,将玉玺拿起。只见玉玺下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贺六问道:“你是在哪儿找到这宝贝的?” 刘大笑道:“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带人到了南昌,就命令各级官府协助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一个多月前,南昌府衙有个衙役,到一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亲戚家搬咸菜。他竟发现,这传国玉玺压在了咸菜缸盖上!” 贺六道:“都说宁王叛乱时曾找到了传国玉玺。这玉玺如何压到了咸菜缸上?” 刘大道:“宁王兵败时,将传国玉玺沉入了玉带河。南昌府衙役的那个傻亲戚在玉带河打渔,稀里糊涂将他捞了上来。那渔民的脑子不太灵光,还以为这镇国重器是块颜色好看的破石头呢!” 贺六听出了端倪:“不对吧!你说的傻渔民,即便不识美玉,起码他也应该认得金银!这传国玉玺上有一个金补角。他为何不扣下来,换成银钱?” 刘大一愣。他的这套说辞,糊弄的过张居正,却糊弄不过贺六! 刘大敷衍道:“都说了那渔民脑子不灵光。傻不拉几的,在他眼里,世上最值钱的东西不过是玉带河里的臭鱼烂虾!” 贺六又问:“哦。那好,你说这传国玉玺压在咸菜缸上,敢问压了多少年?” 刘大急忙编造道:“总有十几年吧!” 贺六闻了闻传国玉玺,又用手指蹭了蹭玉玺,放进自己的嘴里尝了尝:“玉乃通灵之物。可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压了十几年咸菜缸,玉玺之上应该留存有咸臭味道。敢问刘督公,咸臭味在哪儿?” 贺六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刘大慌了神。 刘大面露怒色:“我知道,你是怕这传国玉玺是真的,我会因功受赏,升为司礼监掌印!故而横加质疑!你不要忘了,大明历代先皇都想得到这传国玉玺!当今皇上亦希望这玉玺是真的!” 贺六道:“行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四个字,古玩行里的人却讲究望、闻、问、切、尝五个字!问,就是要仔细问清珍玩的来历!你连来历都说不清楚,我还怎么鉴别它的真伪?” 刘大道:“好!你不是问这玉玺为何没有咸臭味么?我告诉你,我怕咸臭味玷污了传国玉玺这镇国重器,专门派玉匠清洗过!” 贺六摆摆手:“刘督公,你快别扯淡了行么?民间有汞洗玉的说法。玉匠们清晰美玉,用的都是加了砒霜的汞!故而,美玉清洗之后,最少四个月不能佩戴。据你所说,你找到玉玺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玉匠清洗玉玺,亦在一个半月之内。玉上的剧毒尚未散尽。此刻,我应该舌头麻痹,老泪横流才对!” 刘大道:“我哪知道。说不定你守着一房娇妻,又年老无力,于是乎练就了一双百毒不侵的好舌头!” 贺六冷笑道:“呵。年老无力也比根本什么都没长的强上百倍!” 正文 第387章 又一起鬼宅案? 贺六回了府,将传国玉玺的事说给了老胡听。 贺六问:“老胡,你说,刘大会不会为了当上司礼监掌印,故意伪造了这枚所谓的传国玉玺?” 老胡摇摇头:“刘大恐怕没那么大的胆子。” 老胡说话的时候,嘴里一直叼着一个烟袋杆。自从缇娜将烟草带到了京城,老胡便迷上了这异域奇物。 贺六擦燃火折子,给老胡点上烟:“那他为何要编造玉玺的来历?” 老胡道:“或许他为找到玉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呢?” 老胡的话提醒了贺六。第二天一大早,贺六来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马森见贺六来了,殷勤备至:“老六,你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刑部大堂了?” 贺六道:“惭愧惭愧。自李春芳大人升任首辅,马部堂便接任了刑部尚书一职。贺某竟忘了恭贺马部堂高升。” 马森笑道:“老六,客套话就别说了。你是无事不登刑部大堂。说吧,什么事?” 贺六问道:“江西南昌一代,这两月有没有报给刑部什么蹊跷大案?请马部堂帮我查一查档底。” 马森道:“不用查档底。一个半月前,南昌的确发生了一件蹊跷大案。我正挠头呢!打算派手底下几个员外郎赴南昌查案。” 贺六问:“哦?什么蹊跷大案,值得刑部正印堂官亲自过问?” 马森接下来的话,让贺六大惊失色:“咳!这件蹊跷大案,犯案的好像不是人,而是鬼!一个半月之前,违命伯王谦府邸闹鬼。一夜之间,伯爵府里外飘满了纸钱。有打更的听见当夜伯爵府内还有鬼魅怪叫。第二天,南昌府的衙役们壮着胆子进了伯爵府。发现伯爵府上下八十余口人,全部人间蒸发,消逝的无影无踪!” 贺六之父,二十七年前就是因为鬼宅阴兵案而死的!现在,南昌又闹出了什么鬼宅大案? 贺六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南昌那边的事,估计亦是有人装神弄鬼行凶罢了。 贺六问道:“那王谦是什么来历?怎么爵号是‘违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大明朝有这么稀奇古怪的爵号。” 马森侃侃而谈:“要说王谦的祖父王纶,那可是个大反贼!正德年间,宁王叛乱。宁王任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任王纶为兵部尚书。集众号称十万,发檄各地,攻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攻安庆。幸得王阳明公力挽狂澜,在黄家渡平叛生擒宁王。当时,伪兵部尚书王纶坐镇宁王的后方南昌。听闻宁王被擒,他主动献出城池,迎王师入城。又将宁王积攒了几十年的兵饷交给朝廷。” 贺六问:“然后王纶受到了朝廷的封赏?” 马森道:“没错。正德爷嘛,是咱们大明出了名的昏。。。呵呵,你我心知肚明。他竟封叛贼王纶为伯爵!要知道,平定叛乱的王阳明公,也只不过封了个伯爵!朝廷清流纷纷上书。然而正德爷心意已决,木已成舟。清流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谏言正德爷将王纶的爵号定为‘违命’。” 贺六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生擒南唐后主李煜。为了侮辱李煜,便给了他一个违命侯的爵号。” 马森点头:“正是如此!违命伯传了三代。到了现在,承爵的是王纶的孙子王谦。” 贺六道:“马部堂刚才说,伯爵府一夜之间上下八十余口人统统人间蒸发?那他家里的财货呢?” 马森道:“被洗劫一空!朝廷有制度,王谦这样的世袭降爵,不得担任实职。王谦当不了官,却很会做生意。据说这些年积累了不少财货!” 贺六心中,已经揣摩出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当初王纶献城,只吐出了宁王积攒的军饷。却将传国玉玺私藏了起来。父传子,子传孙,玉玺落到了王谦手上。刘大带人去伯爵府找玉玺,发现伯爵府中有不少财货,见财起意。于是乎干脆做下了这鬼宅案,灭了伯爵府上下八十余口人。将传国玉玺带回京城换取司礼监掌印的高位,又将伯爵府里的钱财据为己有。。。 贺六暗笑:刘大,你好狠毒啊。装神弄鬼杀了王谦家里八十多口人,想要权、钱双收!真是行得霹雳手段! 马森道:“贺镇抚使。我听说嘉靖年间,您的父亲就是死于鬼宅阴兵案。不知道这两起案子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贺六自然不会告诉他:太监都是心狠手辣的!当初吕芳指使东厂在京城做下鬼宅案,杀了我爹。现在刘大又领着东厂的人做下什么鬼宅案,灭了王谦满门。 贺六起身:“我爹已经死了近三十年了。我想这两起鬼宅案,应该没什么联系。马部堂,锦衣卫和刑部本就是一家人。以后我们可以互换手中的情报。” 马森连忙拱手:“那我就谢过老六了!” 贺六道:“我还有些公务,就不在此叨扰了。告辞。” 出得刑部大堂,贺六暗想:假如玉玺是刘大灭了王谦满门抢来的。那么玉玺应该是真的。不然,王家三代人为何要舍命私藏它? 贺六回家,将在刑部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胡。 贺六问老胡:“有件事我想不通。既然王纶当年献城、献饷换取正德爷的封赏,为何不将这枚传国玉玺一并交上去?” 老胡道:“这有何想不通的?献城、献饷已经能保王纶一世富贵。自古没有万年不败的朝代。万一哪天大明朝亡了,改朝换代。王纶的子孙可以将传国玉玺交给新皇帝,他的子孙就能得到在新朝里的富贵荣华。” 贺六点点头:“有道理。可惜啊,王纶五十多年前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五十多年后,这枚传国玉玺会害的自己的孙子全家都丢了命。” 老胡道:“杀王谦全家的,九成九是刘大。刘大手也太黑了!八十多条性命,一夜之间就让他屠净了!还把人家里的财货全给私吞了!” 正文 第388章 暗处的盟友(三更) 贺六道:“刘大那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且心狠手辣,奸、贪、佞三毒俱全。我一定要阻止他登上司礼监掌印的高位。否则让他掌了权柄,还有忠臣良将们的活路么?” 老胡“吧嗒吧嗒”抽了口烟:“可现在这件事难就难在,皇上希望玉玺是真的!因为它代表着我华夏的君王正统。你硬说玉玺有假,不等于是在跟皇上唱对台戏么?玉玺为真,找到它的刘大就立下了不世之功,自然顺理成章能坐上司礼监掌印。” 贺六道:“我去找张阁老商议商议这件事。” 老胡却一摆手:“不用!这件事用不着张阁老出手!宫里会有一个权势熏天的人暗中帮你的!” 贺六一点就透:“你是说,现任司礼监掌印孟冲?” 老胡点点头:“如果传国玉玺被证明是真的,获益最大者是刘大。损失最大者则是孟冲!司礼监内,秉笔太监有四个,掌印却只有一个。皇上要升刘大,就要降孟冲。孟冲这个人肚量狭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怎会坐视刘大抢了他的掌印之位?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帮你证明玉玺有假!” 西苑,司礼监掌印卧房。 四十五岁的孟冲在卧房之中焦躁的走着。 得知刘大找到了传国玉玺的消息,孟冲大骇!刘大如果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定然是要顶了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的。 孟冲贪财、贪权,没了把儿还好色。这样一个小人中的极品,怎么可能将掌印太监的宝座拱手让给刘大? 孟冲的干儿子胡沁进得卧房:“干爹!你让我送的信,我派人去送了。白天不方便,今晚能送到。” 胡沁是司礼监四秉笔之一。对干爹孟冲还算忠心。 孟冲道:“好!对了,我让你找的那个人到京城了么?” 胡沁连忙答道:“禀干爹,那个人已经到了京城。我在城南找了一处隐蔽的宅院,将他安置了起来。” 孟冲道:“今夜我便去见他!” 入夜,贺府。 贺六正跟白笑嫣造小人呢。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四十七岁的贺六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片刻过后,他便像一只死狗一般,有气无力的趴在了白笑嫣身上。 白笑嫣道:“六哥,以后你还是别逞强了。我现在有香香,有忠儿,知足的很。” 贺六道:“现在我倒羡慕起吴书剑那厮来了。对了,快到年根了。你给咱们亲家李成梁备一份节礼,再派可靠的人送到辽东去。亏什么不能亏了礼数啊。以后香香嫁到李家,还要看李成梁这个公公的脸色呢。” 白笑嫣趴在贺六怀里:“这还用你说?给亲家的节礼早就备好了。花了整整六千多银子!前两日我还让锐锋号打了一口上好的宝剑。锐锋号已经把宝剑送过来了。明日你上差时捎上,送给咱们未来的女婿。” 贺六问:“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入宫看李贵妃?” 白笑嫣叹了口气:“唉。李贵妃现在掌管后宫,身份尊贵。哪能跟往常一样,随便叫我进王府里打麻吊?人啊,得了高位,便要六亲不认。我和她以前是隔了一层窗户纸,现在是隔了一堵花岗岩砌成的墙。” 贺六问道:“对了,朝野中有些爱嚼舌头的,都说李贵妃和张居正。。。” 白笑嫣道:“你都说了,说这话的人都是些爱嚼舌头的。依我看,李贵妃纵使想跟张居正发生点什么,也只是有心而无胆!你别忘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门之中,隔墙便有一百双耳朵、眼睛,听着、盯着呢!” 夫妻二人在床上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体己话。 “啪嗒”。似乎有人向着卧房的门投了一块石头。 贺六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他枕头底下时刻压着一柄弗朗机短手铳。 贺六朝着白笑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拿起手铳,掰开火门,来到卧房门口。 卧房的门缝上,竟然塞着一封信。 贺六将信揣进怀中,推开门。院子当中空无一人! 回到卧房,贺六把手铳放在桌上,撕开信封,借着微弱的烛光看那封信。 “贺镇抚使,明夜,传国玉玺将被盗。后日一早,你便可以到东厂兴师问罪了!” 白笑嫣走下床,问:“谁送来的信?” 贺六笑了笑:“是我一个暗中的盟友送来的。”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小院之中。 小院里,有几十个身穿黑衣,手持利刃的壮汉来回巡逻。这些人,是原刑部提牢司的人。当初严嵩父子将刑部提牢司变成了自家的“小东厂”。严嵩父子失势,时任刑部尚书的李春芳直接将提牢司的人全部革职。 隆庆帝继位,孟冲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他深感自己手里没有一支专办秘密差事的精干队伍,在朝堂之争中太吃亏。于是乎,他派人将原刑部提牢司的人统统收买,将他们安插在顺天府衙门。 当年的“小东厂”刑部提牢司,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在孟冲手中。 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走进了小院。来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孟冲。 胡沁迎了上来:“干爹,你来了。” 孟冲问:“他在堂屋里么?” 胡沁点点头:“在呢。” 孟冲走进堂屋。堂屋之中,赫然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老者正是江南盗圣,燕子飞! 孟冲拱手道:“燕前辈,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燕子飞笑道:“你来了?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说吧,你让我来京城,有什么事儿?” 孟冲道:“我想请燕前辈替我去偷一样东西。” 燕子飞道:“在这人世间,我只欠两个人的情。一个是锦衣卫的老胡,一个是你孟冲孟公公。当年我夜闯江南织造局衙门,替他盗出杨金水的账册。那一份情,我已经还了。这一遭来京城,我再还了你的情,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喝着酒等死了。说吧,你让我帮你偷什么?” 孟冲道:“燕前辈先别急着答应我。那样东西,放在东厂!东厂戒备森严,您要是去那儿偷什么东西,定然要冒着被乱刀斩杀的风险。您老要是不愿意去,我绝不勉强。” 正文 第389章 一颗钉子(四更) 燕子飞闻言朗声大笑:“孟公公,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还没有我不敢偷的东西!如果有必要,皇宫大内我亦敢走一遭!说吧,那样东西是什么?” 孟冲答道:“传国玉玺!” 燕子飞眉头紧锁:“传国玉玺?孟公公不要说笑。那东西都消失好几百年了。当初宁王作乱,也只是号称找到了传国玉玺。根本没人目睹过它的真容。” 孟冲道:“燕前辈,我说句不好听的。我千里迢迢把你从江南请到京城,难道只是为了跟你说笑的?实话跟您说了吧。找到传国玉玺的是司礼监秉笔刘大。我怕他借着这个大功,顶了我掌印太监的位子。所以请您老出山,把玉玺偷出来。” 燕子飞若有所思:“刘大?这名字怎么恁的耳熟?” 孟冲道:“刘大原来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不过他是个假武将,真太监。先皇驾崩之前,命他代替陈宏掌东厂。” 燕子飞一拍脑瓜:“我想起来了。刘大是锦衣卫老胡的徒弟吧?” 孟冲点点头:“他虽是胡三的徒弟,跟胡三却有仇。刘大屡次想置贺六、胡三于死地。” 燕子飞叹了口气:“唉!收徒弟是最难的!一不小心就会收到逆徒!我跟胡老哥一样,当年亦看走了眼,收了一个狼心狗肺的逆徒!” 孟冲笑道:“燕前辈说的可是现任锦衣卫千户崔广志?” 燕子飞灌了一口西凉葡萄酒,咬牙切齿的说道:“正是此贼!当初我挑衅锦衣卫的陆炳,成了通缉犯。崔广志为了跟我划清界限,不辞而别。” 孟冲道:“人啊,就像鸟一样,都爱惜自己的羽翼。他怕跟着燕前辈吃瓜落,丢下师傅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燕子飞咬牙切齿的说道:“可他临走之时,趁我不备,玷污了我的女儿!可怜我那女儿,一气之下竟然投井死了!” 孟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连禽兽都不如!燕前辈,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能从东厂盗出传国玉玺,替我保住司礼监掌印之位。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除掉崔广志。” 燕子飞却摇头:“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报。不劳你插手。” 孟冲心中有些奇怪:燕子飞是能飞檐走壁的盗圣。趁着黑灯瞎火,抹个把人的脖子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崔广志这些年又没隐姓埋名。一直用真名在顺天府、右春坊、锦衣卫效力。为何燕子飞这些年不来京城找他报仇呢? 孟冲从思绪中走出,言归正传:“东厂里,有我安插进去的钉子。钉子禀报,传国玉玺锁在东厂西南角甲二号库房之中。甲二号库房,里外有三四道铁门。外面又有三百名东厂番役日夜把守。” 燕子飞轻描淡写的对孟冲说:“替我准备一套夜行衣。一竹筒火油。一柄短刀。一根绳子。明夜寅时,我会把传国玉玺交到你手里。” 孟冲道:“燕前辈是想放火,来一招声东击西吧?我安插的那颗钉子正好能帮上忙!” 第二天天亮。贺府饭厅。 老胡披着一件皮袄,进到饭厅之中。 白笑嫣正准备着早饭,贺六则陪着香香、忠儿坐在饭桌边上玩羊拐。 老胡朝着白笑嫣喊:“侄儿媳妇儿,你给我买的这件水獭皮裘袄暖和的很。这大冷的天,我披着它竟出了汗。” 白笑嫣边炒菜边道:“您老喜欢就成!稍等片刻,早饭一会儿就好了。” 老胡坐到了桌子上。贺六朝他一笑:“还是你老谋深算。昨晚,黑暗中隐藏的那位盟友果然给我送来了信儿。” 老胡问:“信上怎么说?” 贺六道:“信上说,今夜他会派人到东厂偷出传国玉玺。” 老胡摇摇头:“他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进东厂偷东西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刘大一定设下了重兵,守卫传国玉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的?” 贺六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手里真有什么高人?” 老胡闻言,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江南盗圣燕子飞曾对我说过。普天之下有两个人对他有大恩。一个是我,一个是裕王府里的公公。。。他说的莫不是孟冲?难道说,孟冲找了燕子飞办这件事?” 贺六道:“有这事儿?其实我早就想过,实在不行就去江南找燕子飞,把那传国玉玺给偷了!没想到,我还没出手,孟冲就替我把事情办了。” 老胡叮嘱贺六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一旦共同的敌人没了,朋友就不再是朋友了!你一定记着,不要跟孟冲那厮走的太近!太监里鲜有好东西!几十年了,我只在太监堆儿里见过一个好人,那就是黄锦。” 贺六笑道:“怎么,你干儿子冯保也不算好东西?” 老胡意味深长的说道:“冯保对我很孝顺。可他骨子里透着骇人的野心。不过看在当年那只烧鸡的面子上,他永远不会跟咱们为敌的。” 子夜时分,东厂。 几个东厂番役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巡逻着。 掌班太监丘山重走了过来,劈头就骂:“你们的魂儿都落到怡红楼的婊子身上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几日有件要紧的东西存放在咱们东厂里。出了篓子,仔细刘督公扒了你们的皮。” 几名番役连连应声:“是,丘公公。”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窜到了东厂东北角的督公值房的房顶上。 这道黑影,正是江南盗圣燕子飞。 他悄悄掀起一片瓦,而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火油筒,抛入督公值房之中。 片刻之后,督公值房浓烟滚滚。 丘山重见状,大喊道:“不好了!督公值房失火了!都去救火啊!” 边喊,他边跑到了东厂西南角甲二号库房前。他大声命令着领班镇抚:“督公值房失火了!你还不赶快领着人去救火?” 领班镇抚为难的说:“可刘督公给我们下了严令,让我们寸步不得离开甲二号库房。” 丘山重怒斥那领班镇抚:“你是不是傻?督公值房里有那么多重要案卷,要是一把火烧干净了,明日刘督公来了东厂,亦要扒了你的皮!甲二号库房前,留下十个人守卫也就是了!其他人,统统随我去救火!” 孟冲昨夜对燕子飞说,他在东厂里安插了一颗钉子。这颗钉子,正是这个平日里面似忠厚的丘山重! 正文 第390章空空如也(五更) 东厂督公值房浓烟滚滚。夜里当值的大部分东厂番役都在丘山重的指挥下跑到了这里救火。 丘山重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大喊一声:“坏了!督公值房里,有这几日监察六部堂官的言行簿子!还没给皇上看呢!谁进去,把言行簿子抢出来?” 一众番役面面相觑。火势尚烈,谁敢往火堆里扎?那不是找死么? 丘山重很会演戏。他面露焦急的神色,猛然间,他大喊一声:“找一床被子来!” 不多时,一名番役给丘山重找来一床被子。 丘山重连忙道:“赶紧,用水把被子淋透!” 番役照做。 丘山重披上湿被子,一头扎进了督公值房。一柱香功夫后,他手里拿着一本言行簿子,从督公值房里跑了出来。而后他一头栽倒在地。 番役赶紧给他掐人中,往脸上喷凉水。 丘山重身上有七八处烧伤,良久才醒过神来。他气息微弱的说道:“明,明日把言行簿子交给刘督公。别让他在皇上面前出丑。” 说完,丘山重便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东厂甲二号库房房顶。 身轻如燕的燕子飞已经伏在了房顶上。他揭开几片瓦,而后将一根带着虎爪的绳子抛在了房梁上。 “哧溜。”燕子飞悬空进入了库房! 不得不说,刘大失算了。他太相信甲二号库房的那四道铁门。他没想过,铁门再牢靠,这库房的房顶上也只覆有瓦片。真正的飞贼,不会从地面上潜入库房,而会从天而降。 甲二号库房内,机关林立。一个不小心触发机关,库房中人立马会被四处射来的暗器夺去性命。 这难不倒燕子飞。二十年前,他为了跟人打赌,单枪匹马闯过福建暗器世家赵家的天机阁! 甲二号库房里的暗器机关再多,也赶不上天机阁多。 燕子飞用一柄萤骨棒照着亮子。萤骨棒的光是微光。甲二号仓库外守卫的番役完全察觉不到。 终于,燕子飞看到身前二十多步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铁印盒。 燕子飞心忖:盒里应该就是传国玉玺了! 他没有急着过去取玉玺。他知道,周围地面上,说不准有多少机关陷阱呢! 他抽出腰间挂着虎爪的绳子,“唰唰”甩了两下,径直将虎爪抛到了房梁上。而后他轻踮脚尖,“噌”腾空而起。直接悬空到了铁印盒的上方。 燕子飞双脚挂住绳子,双手将传国玉玺捧出。脚腕一发力,“腾”一声直接越上房梁。又借着房梁使力,通过屋顶瓦片的缺口,逃离了甲二号库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来到了东厂。 督公值房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刘大怒气冲天。他询问道:“昨夜是哪个掌班当值?” 一名掌班太监答道:“是丘公公当值。” 刘大道:“这厮该死!怎么让我的值房走了水?” 掌班替丘山重说起了好话:“督公。水火无情,这怪不得丘公公啊。丘公公为了抢出这几日六部堂官们的言行簿子,一头扎进了火海里,烧伤了七八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大的气消了一半儿:“哦?他人呢?” 掌班答道:“已送回家调养了。” 刘大深知,对手下要恩威并施。不能光扇巴掌,不给甜枣。他道:“哦,你一会儿替我给他送五百两银子,让他在家安心调养。” 就在此时,一名番役禀报道:“锦衣卫贺镇抚使求见。” 刘大皱起了眉头:“他倒会挑时候来看东厂的笑话。让他过来吧。” 不多时,贺六来到了刘大面前:“啊呀,你手底下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让督公值房走了水?传国玉玺没放在督公值房吧?” 刘大道:“贺镇抚使放宽心。传国玉玺事关重大,被我妥善收藏着呢!出不了岔子!” 贺六点点头:“的确是事关重大。那东西关系到刘督公是否能如愿坐上司礼监掌印的高位。” 刘大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天降传国玉玺,这是老天爷赐给大明的祥瑞!有了它,天下自然太平!跟大明的太平盛世相比,我个人的得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六叹了声:“唉,我也想通了!皇上希望传国玉玺是真的,我要是再质疑它的真假,岂不是在跟皇上打擂台?你再让我看一眼这镇国重器。没什么问题,我跟你写联名折子,禀告皇上,玉玺为真。” 刘大笑道:“都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贺镇抚使真是识时务的俊杰啊!放心,等我坐上司礼监掌印,一定会做好贺镇抚使的对手。” 贺六道:“我跟你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快快让我看一眼传国玉玺。看完了就写联名折子。早点了结这公差。我老闻着你们东厂有股尿骚味。我才懒得天天往东厂跑呢。” 刘大道:“这样吧,你去那边凉亭里等我。我去取传国玉玺。” 刘大来到甲二号库房,开了四道锁,又关了库房里的暗器机关。他走到铁印盒边,打开印盒。。。 刘大傻眼了!印盒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传国玉玺的影子? 贺六在凉亭中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一直到晌午头儿,刘大才垂头丧气的来到凉亭里。 贺六问:“我的刘督公,你可让我好等啊!难为我在这儿吹了两个时辰的凉风。传国玉玺呢?” 刘大支支吾吾的说道:“传,传国玉玺嘛。传国玉玺是镇国重器,凡人岂能随意瞻仰?” 贺六闻言,满脸狐疑的说道:“刘督公在胡说什么?皇上旨意,让我跟你共同鉴别玉玺的真假。你现在却说什么凡人不能随意瞻仰?你莫不是要抗旨?” 刘大心虚的说道:“横竖它一准是真的。你跟我上联名的折子就是了!” 贺六笑道:“成!我全听刘督公的吩咐!这折子递上去,皇上定要让礼部、太常寺行国礼,迎传国玉玺入宫。呵,到时候,刘督公便能高升司礼监掌印了!” 刘大哭的心都有了:“礼部?太常寺?国礼?联名折子要不晚点再写吧。” 贺六笑道:“刘督公一会儿让我这样,一会儿让我那样。你倒是拿出个准谱儿来啊!” 正文 第391章 落水狗不痛打,会变成恶狼(一更) 刘大心乱如麻。他的脑子飞速的思考着:如果传国玉玺是真的,那他丢失国之重器,定然要人头不保!皇上只会在意传国玉玺是在谁手上弄丢的,不会在意当初是谁找到它的。 如果说传国玉玺是假的,或许尚有一丝生机。 刘大连忙道:“六,六哥!传国玉玺或许是假的。。。吧?” 贺六心中暗笑:以前你在锦衣卫时,你是北镇抚使,我是查检百户。你唤我“老六”;后来我做了北镇抚使,架空了你,你称我为“六哥”;这一年多以来,你当了东厂督公,对我一口一个“贺六”;这回你弄丢了传国玉玺,有求于我,竟又尊称我为“六哥”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假的?你前几日不还言之凿凿的跟我说,玉玺是真不假么?怎么督公值房烧了一把火,你就改了口?” 刘大道:“啊!一定是假的!想那宝贝自金人南侵,已经遗落了数百年!宁王叛乱时,忽然现世,一定是宁王造了个赝品,想要靠这赝品蒙蔽天下人,为自己造反找一个托词!” 贺六冷笑一声:“我也看玉玺像是假的!不如刘督公把传国玉玺拿出来,我再鉴别一番!横竖皇上有旨意,让你我二人共同鉴别玉玺的真假。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言假,这话由我告诉皇上!还是那句话,传国玉玺呢?拿出来,让我再瞧瞧!” 刘大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玉玺丢失的事,贺六迟早会知道。 情急之下,刘大想起了一段往事:十几年前,严、夏党争。夏言老首辅几乎将严嵩置于死地。严嵩示弱,来到夏言的府邸,闷头就哭。一直哭了两个时辰,哭的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哭的夏言心软,放过了严嵩一马。数年后,严嵩终于抓住机会,反戈一击,一举搬倒了夏言,并杀光了夏言全家!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刘大今天就学当年的严嵩,来一出痛哭示弱! 刘大“扑腾”一声,猛然扑倒在贺六脚下。抱着贺六的腿就开始哭:“呜呜呜,六哥救我!昨夜督公值房失火,甲二号库房被盗,传国玉玺,丢了!” 贺六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啊呀!刘督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传国玉玺关系国本,你竟说丢就给丢了?一旦它落到了居心叵测的人手上,若干年后,说不定大明朝又会因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像当年宁王叛乱那样!” 刘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嚎着丧:“呜呜呜!哇哇哇!嘤嘤嘤!六哥救我啊!呕~” 刘大哭的太过投入,竟然连早饭都吐了出来。早饭吐完,再吐昨日的晚饭。晚饭吐完呢,又吐出了黄胆水。 他心忖:我哭的昏天黑地、肝肠寸断、情真意切,或许能让贺六心软,给我留出几天时间。有了这宝贵的几天时间,我就能给手下五千番役下道严令,把京城翻个个儿,说不定传国玉玺就能失而复得。到那时,我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大想的挺美。他忽略了一件事,他知道严嵩、夏言的那段故事,贺六亦知道。 贺六坚信一条万古不变的至理:如果不痛打落水狗,迟早有一天,落水狗会变成吃人的恶狼! 贺六连忙扶起刘大:“哎呀!你我当初在北镇抚司做了十年同僚、兄弟,我们有同僚之谊、兄弟之情!你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定会帮你的!” 刘大眼泪婆娑的凝视着贺六:“六哥,您说真的?您会帮我?” 贺六道:“不就是帮你瞒住传国玉玺丢失的事么?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今后我不会主动要求查看传国玉玺。不过嘛,丑媳妇儿迟早要见公婆。哪天皇上心血来潮,要迎传国玉玺入宫,你拿不出,就要犯欺君之罪!” 刘大哭丧着个脸:“六哥,这可如何是好?” 贺六宽慰刘大:“这样吧,我替你在皇上那里争取两三天的时间。在这两三天里,你要让东厂五千番役全部出动。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玉玺!如果实在找不到玉玺,你可以找个作伪的高手,假造一枚玉玺。然后我跟你一起联名上书,禀报皇上,玉玺为假!如此一来,你虽做不上司礼监掌印,却能保住一条命!命比官位重要的多,对么?” 刘大忙不迭的点头:“小弟全凭六哥吩咐!大恩不言谢!总有一天,我会报六哥的大恩!” 贺六拍了拍刘大的肩膀:“说这干什么?你我是兄弟嘛,以前虽有些误会,就让那些误会随风而去吧。如今我已掌控了大半个锦衣卫。你又做着东厂督公。今后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试问朝野之内,谁敢跟我们作对?” 刘大连连称是:“六哥,今后小弟愿唯您马首是瞻!谁要是敢跟六哥作对。我就跟他拼命!” 贺六道:“好了,不多说废话了。你赶紧差人去找玉玺吧。我先回北镇抚司了。” 刘大朝着贺六作了个深揖:“恭送六哥。” 贺六出了东厂,没有回北镇抚司。而是直接到了永寿宫! 今日在永寿宫大殿外当值的,是掌印太监孟冲。 孟冲笑盈盈的问贺六:“怎么,老六有急事求见皇上?” 贺六亦以微笑应之:“是啊。孟公公,出了天大的事儿了!传国玉玺,丢了!” 孟冲故作惊讶的神态:“不会吧?传国玉玺不是由刘督公派了重兵把守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窃贼一行里,总有些能飞檐走壁的奇人。。。呵,孟公公,此事关天,您不会不让我见皇上吧?” 孟冲狡黠的一笑:“我怎么敢拦锦衣卫六爷的驾?我这就去给你通禀。” 孟冲进了永寿宫大殿。隆庆帝正在批阅奏章。 “启禀皇上,锦衣卫贺六求见。好像是有急事!”孟冲说“急事”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隆庆帝抬起头:“哦?宣他进殿。” 刚才贺六在东厂信誓旦旦的表示,会替刘大瞒住玉玺被盗的事情。 可一进永寿宫大殿,他倒头叩首后便不顾礼节、急火火的惊呼道:“启禀皇上,出大事了!昨夜传国玉玺在东厂被盗!” 正文 第392章 冯保的介入(二更) “啪嚓!”隆庆帝的朱笔掉到了地上。 朝臣们都说当今皇上性格孱弱敦厚。可有民谚曰:老实人发怒能吓死老虎! 老实皇帝龙颜大怒,更是要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的! 隆庆帝站起身,咬牙切齿的问:“贺六,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贺六伏地答道:“启禀皇上,传国玉玺,被东厂弄丢了!” 隆庆帝走到贺六面前,用双手拽住了他的官服:“你们把传国玉玺弄丢了?!” 贺六连忙辩解:“皇上虽然下旨让我和刘大共同鉴别传国玉玺的真伪。可刘大似乎是怕我抢了他的功劳。看守玉玺的事,他未让我们锦衣卫插手。若臣能派锦衣卫的力士与东厂一起看守玉玺,玉玺断然不会丢失。” 贺六将玉玺丢失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刘大。 隆庆帝近乎疯狂的斥骂道:“该死的刘大!传国玉玺跟一个小小的司礼监掌印之位,孰轻孰重?!那可是传国玉玺!代表着华夏王朝正统的传国玉玺啊!” 孟冲见隆庆帝发怒,亦跪倒在地。他心中暗笑:刘大啊刘大,就凭你也想取代我?这下好了,你不但坐不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反而要人头落地!等过个三年五载,风平浪静了,我再跟皇上禀报:我找到了传国玉玺!到那时,说不准皇上会像当初宋徽宗封童贯一样,封我个王。 纵观史册。自古太监封王者,只有童贯一人。当初童贯统领大宋西北数十万精锐边军,被宋徽宗封作了广阳郡王。 孟冲心中的如意算盘,可谓是打的噼啪乱响。 隆庆帝道:“贺六,朕命你全权负责查找传国玉玺的下落!只要你的手下找到了传国玉玺,你封侯爵!第一个找到传国玉玺的人封伯爵!锦衣卫内的所有人,全部官升一级!” 贺六连忙叩首:“臣遵旨!” 隆庆帝又气冲冲的命令孟冲:“拟旨!刘大丢失玉玺,罪大恶极!免去他东厂督公的职位。由你暂管东厂!” 孟冲心中乐开了花:“奴婢这就去拟旨!” 东厂内。 刘大正分派一众手下去查找丢失的传国玉玺呢。 孟冲捧着圣旨,进到东厂之内。贺六则带着几十名力士,在一旁护卫孟冲。 刘大见有圣旨,连忙率一众手下跪倒。 孟冲阴声阴气的宣旨:“有上谕:刘大丢失传国玉玺,罪不可赦!现免去其东厂督公之职。就地拿下,交由三法司论罪!由司礼监掌印孟冲暂管东厂!” 刘大傻眼了!仅仅一个半时辰前,贺六还在信誓旦旦的表示要替自己保守玉玺被盗的秘密。这才转眼功夫,皇上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了? 刘大是聪明人,他立马明白过来:贺六出卖了他! 刘大怒视着贺六:“贺六!贺疯狗!我曰你先人!你出卖我!有本事你这一回整死我!要是整不死我,我迟早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把你老婆、女儿都卖到烟花柳巷去!把那该死的胡老头剁成肉酱!把。。。” “啪啪啪”。李如柏走到刘大面前,左右开弓,赏了刘大正反十个大嘴巴! 贺六的老婆是李如柏的岳母,贺六的女儿是李如柏未来的妻子!李如柏随着父帅在辽东打了多少硬仗?他骨子里天生带着暴躁的武人脾气。刘大吆喝要把他的岳母、妻子卖到烟花柳巷去,李如柏能不火么? 李如柏双手是能舞起百斤大刀的!他这十个大嘴巴,抽的刘大鼻血横流,两腮肿若美妇之胸! 孟冲在一旁道:“打得好!贺六爷也是你能侮辱的?押到东厂大牢去,等三法司派人严加审讯!” 几名东厂番役领命,押走了刘大。 贺六微笑着对孟冲说:“皇上命我查找传国玉玺的下落,还请孟公公让东厂的人多多配合。” 孟冲整垮了刘大,暂管了东厂,志得意满。他笑道:“这是自然。只要是为了查找传国玉玺,东厂中人,全听贺六爷差遣!” 贺六心知肚明,玉玺此刻应该就在孟冲手中。可他永远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傍晚,贺六回了家。 贺六问白笑嫣:“老胡呢?” 白笑嫣答道:“晌午我给胡老伯买了坛上好的三十年女儿红。他贪杯多喝了些,有些醉。已经在卧房睡了一下晌了。” 贺六点点头,来到老胡的卧房。 老胡正喝着茶醒酒呢。 贺六道:“果如你所料!孟冲动手了!他应该是派燕子飞盗走了传国玉玺。玉玺丢了,皇上龙颜大怒,将刘大打入了大牢!” 老胡笑道:“我早就说了。这世间就没有燕子飞偷不到的东西!孟冲当初也不知道给燕子飞施了多大的恩德!竟能请得动他这个盗圣出手!”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得门外传来白笑嫣的声音:“义弟,你怎么在门口傻站着?” 随后,冯保提着一只烧鸡进到了老胡的卧房。 贺六和老胡相视一惊:冯保刚才别是在门口偷听了咱们二人的谈话吧? 冯保还真偷听了二人刚才所说的话!冯保是老胡的干儿子、贺六的义弟。出入贺府跟在自己家一样。故而他进府,没有下人通报。 冯保面露尴尬的神色。他道:“干爹,干儿子来看你了。我给你带了一只烧鸡。” 老胡问:“哦。你这一向差事很忙吧?” 冯保敷衍道:“嗯,有些忙。干爹,我这趟出宫是奉了皇上旨意,盯着御药房采买药材,顺路过来看你。我得赶紧回去了。” 老胡点点头:“哦,那你赶紧走吧,别耽搁了皇差。” 冯保走后,贺六对老胡说:“不妙!刚才咱俩太不谨慎了,竟没发现他在门口。他莫不会是在门口故意偷听的吧?” 老胡道:“难说。你别忘了,孟冲当年是陈皇后一手提携为裕王府总管的。孟冲算是陈皇后的人!后来李贵妃入了裕王府,导致陈皇后失了宠。孟冲跟李贵妃,算是敌人!而冯保又是李贵妃的人。。。”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李贵妃会和冯保插手传国玉玺的事儿?” 老胡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这点上来说,你跟孟冲现在是朋友。因为你和孟冲有共同的敌人:刘大!而冯保跟刘大,亦算是朋友!因为冯保和刘大有着共同的敌人:孟冲!坏了菜了!看着吧老六,传国玉玺的事儿,且得闹腾呢!” 正文 第393章 俄狄浦斯式的悲剧(三更) 坤宁宫。 李贵妃的心情不怎么好。孟冲是陈皇后的人,一向与她不睦。当初孟冲当上司礼监掌印,她就很不高兴。今天皇上下旨,又让孟冲暂管了东厂。如此一来,孟冲的势力又大上了五六分! 就在此时,冯保进得坤宁宫。他拱手道:“贵妃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李贵妃给贴身侍女梁上红使了个眼色。梁上红连忙带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 李贵妃问冯保:“什么事?” 冯保一五一十,将在贺府偷听到的事全都说给了李贵妃。 李贵妃闻言心中大喜!她正愁孟冲扩大了势力,自己找不到法子整治他呢! 李贵妃始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面色依旧平静,她开口问道:“哦?孟冲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勾结巨盗,偷盗传国玉玺?” 冯保连忙道:“是啊贵妃娘娘,孟冲胆大包天。” 李贵妃道:“贺六、胡三也是大胆!他们知道内情,却不上禀。” 冯保闻言,忙不迭的叩首:“贵妃娘娘,奴婢想贺六和胡三也是有难言的苦衷,故而将此事瞒了下来。” 李贵妃叹了口气:“唉,本宫岂能不知,胡三是你的干爹。贺六是你的义兄。他们曾对你有大恩!当初若不是他们在杭州搭救你,你现在还在阿修罗教里做小沙弥呢!他们二人是忠义之人。放心,本宫绝不会为难他们。” 冯保闻言,顿时冒了一身冷汗:李贵妃是如何知晓我当初入过阿修罗教? 冯保越来越畏惧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了! 李贵妃凝视着冯保。她心想:冯保啊冯保,你要知道,我手底下可不止你一个人!人世间的事,有哪件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你今后可要好好为我效劳。否则,呵,就凭你当初入过阿修罗教这个把柄,我就能让你失去现有的一切荣华富贵! 李贵妃道:“传国玉玺涉及国本。大明朝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本宫身为坤宁宫之主,不能坐视不管。这样吧,你去找李黑九。跟李黑九一道,悄悄的查这件事!定然不要放过首恶元凶!” 冯保唯唯诺诺的领命而去。 京城西郊,一座破败院落内。 孟冲披着一个大披风,盖着头脸独自一人进到院落之中。 燕子飞正等着他呢! 孟冲问道:“燕前辈,传国玉玺呢?” 燕子飞来到院中枯井边,拽住一根绳子,将一个布包袱拉了上来。 燕子飞将布包袱递给孟冲。孟冲揭开包袱皮:里面果然是历代君王都想得到的传国玉玺。 孟冲一手捧着玉玺,一手从怀中摸索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燕前辈,你这回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点小钱不成敬意。” 燕子飞摇头:“我早就说过,这世间,我只欠两个人的情。一个是老胡,一个是你!五年前,我还了老胡的情。今天,我还了你的情。这银票我不能要!我现在是了无牵挂了,回了江南,慢慢喝着酒等死便是。” 孟冲收起银票,问道:“可您还有一件大仇要报呢!锦衣卫的千户崔广志,辱了燕前辈的女儿,导致她自杀。我愿替燕前辈报仇!我现在手里掌着东厂,又跟锦衣卫的贺六成了盟友。东厂如果暗杀了崔广志,贺六这个北镇抚使绝对不会管。因为崔广志是朱希孝的人!” 燕子飞面露痛苦的神色:“我说了!我自己的仇,会自己报!不劳别人出手!你不要轻举妄动!” 孟冲点点头:“好吧。那燕前辈,我们就此作别。” 孟冲拜别燕子飞,独自赶着马车,带着传国玉玺来到玉泉山下。在一条小溪的溪石下,他藏起了传国玉玺。又用几块碎石做了记号。 孟冲看着那几块碎石,仿佛看到几年后的某一天,他捧着传国玉玺,交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封他为公、为王! 想及次,孟冲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二日清早,燕子飞坐到了北城云香茶楼靠窗的位置上。 锦衣卫千户崔广志早上从家里走到锦衣卫衙门上差,定要经过云香茶楼。 终于,崔广志挺着个大肚子,懒懒洋洋的出现在了街面上。 燕子飞看了崔广志一眼,心中爱恨交加! 崔广志玷污燕子飞之女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胯下的女子,不仅仅是他的小师妹,更是他的亲妹妹! 四十年前,燕子飞还是个二十郎当岁的蟊贼。他跟第一任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广志。妻子产后血崩,不及三天就死了。燕子飞万念俱灰,决心浪迹天涯,做一个盗中强人。可他又不想让刚出世的儿子跟着他受苦。于是乎,他将广志过继给了自己的好友,吏部衙门的守门镇抚崔英。 又过了十多年,他成为了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盗圣燕子飞。跟第二任妻子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萍儿。 燕子飞怀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更加想念自己在京城之中的儿子。十多年后,他实在受不了父子离别之痛,于是去了京城,找到了崔英。崔英让崔广志做了他的徒弟。这样,父子二人可以朝夕相处。然而崔广志不知道,自己的师傅就是他的生父!小师妹就是他的亲妹妹! 再后来,燕子飞得罪了陆炳,成了锦衣卫通缉的要犯。崔广志为了免受连累不辞而别。临走之时,看到十五岁的小师妹萍儿正在卧房之中熟睡,心生歹念,将萍儿玷污。 萍儿受辱,悲愤之下投了井! 燕子飞后来知道了真相,恨不能将崔广志剁成肉酱!可他下不去手,因为崔广志是他的亲儿子! 此刻,崔广志正在燕子飞眼皮子底下走着。燕子飞手边有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的是他当初在福建天机阁盗来的绝世暗器:蚂蝗机关弩。 蚂蝗机关弩一次可连发二十箭。且箭头上全都涂抹着剧毒。只要燕子飞现在拿起蚂蝗机关弩,顷刻间就能将崔广志射成筛子! 燕子飞将手放到包袱上,又拿开。再放上,再拿开。迟迟下不了决心杀掉楼下那个玷污了自己亲妹妹的逆子! 正文 第394章 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四更) 燕子飞最终还是没有下手。他眼睁睁的看着崔广志消失在人群之中。 “罢了!萍儿,爹对不起你。爹实在不忍杀掉你的亲哥哥啊!”燕子飞自言道。 燕子飞出了茶楼,去南城牲口市上买了一匹马。骑着马,出了京城,打算回江南了此残生。 隆冬腊月,一阵寒风吹过京城,天空之中,飘起了雪花。 燕子飞行到南郊一片树林中时,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做了几十年的飞贼。面对危险时,总是能生出准确的预感! 就在此时,树上落下一张大网直奔燕子飞而来!他抬头一看,二十多个黑衣人,正擎着大网从树上跳下。 电光火石之间,燕子飞落到了大网之中。 燕子飞想要挣扎。这道网却是牛筋缩骨网。越挣扎,网扎的就越紧。 二十多个黑衣人又拉动绳子,将网中的燕子飞捆了起来。 而后,李黑九和冯保走到了燕子飞面前。 李黑九以前亦是江湖中人。他颇为注重江湖中的礼节。他拱手问道:“老前辈,敢问您可是盗圣燕子飞?” 燕子飞没有否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燕子飞。你们是什么人?” 一旁的冯保冷笑一声:“来抓你的人!你勾结孟冲,盗走传国玉玺。还想大摇大摆的回江南去么?” 李黑九道:“燕前辈。我知道你是侠盗。奈何我职责在身,只能将你拿下。你切莫怪罪于我。” 燕子飞瞪了冯保一眼:“什么传国玉玺?什么孟冲?我听不懂!” 冯保道:“一会儿给你上了刑,你自然就懂了!” 二十多个黑衣人,将燕子飞押到了树林中的一个小木屋里。 冯保命令李黑九道:“给他上刑吧!” 李黑九点点头,拿起了一个木夹,而后命人将燕子飞的十根手指塞进了木夹里。 燕子飞仰天长啸:“呵,想我燕子飞纵横江湖数十年,今天竟落入无名小辈的手中!罢了,闯荡江湖,迟早是要还的!我命该绝于此!” 说完,燕子飞一扭头,咬住了自己衣服的领口。 领口之中,藏有剧毒豹腚黑! 冯保连忙大喊道:“快,把住他的脑袋!” 可话音刚落,一代盗圣燕子飞便七窍流血而死! 冯保和李黑九面面相觑。 李黑九道:“燕子飞死了,传国玉玺的下落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心思缜密。他想了想,答道:“为今之计,只有盯住孟冲!我猜测,他不会将传国玉玺藏在宫中。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冯保和李黑九不会想到,孟冲的尾巴露的这么快! 孟冲其人,用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谚语形容恰如其分: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 他在玉泉山下藏起了传国玉玺。夜夜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几年后向皇上献玉玺有功,被封为了王! 可一想到自己那心肝宝贝儿玉玺藏在荒郊野外,他的心就跟猫挠一样。 每隔三日,他就寻个由头出宫,独自驾车到玉泉山下,去看自己的宝贝玉玺。 横竖他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在宫里一手遮天。他要出宫,没人会去拦他。 一来二去,他的行踪被李黑九所掌控! 这日,李黑九找到了冯保。他对冯保说道:“都查清了!传国玉玺被孟冲藏在了玉泉山下的一条小溪边!孟冲每隔三日,就回去小溪边一趟,搂着玉玺狂笑,疯喊什么:我封王了!我封王了!” 冯保问:“你们没打草惊蛇吧?” 李黑九道:“没有李贵妃的懿旨,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孟冲还会去玉泉山查看玉玺。” 冯保笑道:“好!三日之后,我们便给他来个人赃并获!不过皇上的旨意是让我六哥查找玉玺的下落。咱们出手拿孟冲,名不正言不顺。三日之后,你通知六哥,让他带着锦衣卫的人,随我们的人一起,前去玉泉山,拿下孟冲,找回传国玉玺。” 冯保这么做,是想让贺六亲自出手抓住孟冲。这样一来,贺六便能洗脱跟孟冲联手盗取玉玺的嫌疑。 冯保其人虽然心狠手辣。可他始终对贺六、老胡存了八分的感激之情!他永远忘不了六年前在杭州城,贺六、老胡请他吃的那整只的烧鸡。后来他跟着贺六、老胡回了京,又是他们想法子,把他送进了裕王府。可以说,没有贺六、老胡,就没有冯保的今天。 冯保心中暗道:六哥啊六哥。这一回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也算还了你的人情了! 李黑九面露难色:“李贵妃不是说,贺六爷有跟孟冲勾结的嫌疑么?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六爷,六爷不会给孟冲通风报信吧?” 冯保摇头:“不会的!你都说了,只是嫌疑而已!我六哥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我不信他会跟孟冲联手,干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为了以防万一,三日后孟冲出京,你再告诉六哥便是。有咱们的人跟着一起去,即便六哥真想帮孟冲,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三日之后。北镇抚使值房。 贺六正在看一份案卷。李黑九着急忙慌的进得值房。 贺六问:“看你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儿了?” 李黑九道:“六哥!传国玉玺找到了!” 贺六闻言色变。他心忖:难道是孟冲没有藏好玉玺?露出了马脚?又或许,当日冯保偷听到了我和老胡的话。从燕子飞这条线索查起,揭了孟冲的老底?李黑九和冯保可都是李贵妃的人。而李贵妃,又跟孟冲不睦!啊呀!当日我真不该出口不慎!真要是孟冲败露,虽说我没有亲自参与偷盗玉玺的事。可刘大那厮,会洗脱冤屈,重掌东厂!甚至有可能代替孟冲坐上司礼监掌印! 贺六问道:“传国玉玺在哪?” 李黑九道:“传国玉玺是司礼监掌印孟冲所盗。他将其藏在了玉泉山下的一条小溪旁。每隔三日,他便会去小溪旁,查看玉玺。刚刚孟冲出了京,直奔玉泉山。我的人已经盯住了他,只等贺六爷一到,拿贼拿赃。” 贺六追问:“你的人已经盯住了孟冲?” 李黑九不敢隐瞒:“六爷,其实那些人不算我的人。他们并不是锦衣卫的力士,而是坤宁宫的人。坤宁宫的冯公公说了,皇上钦命您寻找传国玉玺。我们若是越俎代庖,会抢了您的功劳。” 贺六心中了然:看来李贵妃豢养了一批为她专办秘密差事的人。而冯保让李黑九给我透露消息,无非是想让我洗脱与孟冲勾结的嫌疑。 正文 第395章 你们都是大傻瓜,我是天下大赢家(五更) 自盘古开天地,人间就存有无尽的奇妙宝物。世间凡人,机缘巧合得到了某些奇妙宝物后,经常会欢喜异常、由喜变疯! 玉泉山下小溪旁。孟冲捧着传国玉玺,爱不释手的抚摸着。他翻转玉玺,看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后,一脸傻笑:“咦!好了!我封王啦!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万岁!我千岁千岁千千岁!都给我听好了!我是大明的王爷!” 小溪旁的草丛里趴着二三十个人。为首的是贺六,他的身边趴着冯保、李黑九。 贺六心忖:都道传国玉玺是天降的祥瑞。我看那东西却是个天大的邪物!历朝历代,多少人因它殒命黄泉?这孟冲捧起传国玉玺,竟跟平常判若两人,简直就是个疯汉! 冯保道:“六哥,是时候人赃并获了。” 贺六点点头,从草丛中站起身:“走,将孟冲拿下!” 二三十号人全部起身,走向孟冲! 孟冲正乐的发狂。猛然他眼前出现了贺六、冯保、李黑九等人。他的喜悦变成了恐惧! 冯保朝他喊道:“孟冲!你偷盗传国玉玺,罪在不赦!快快束手就擒!” 孟冲怒视着冯保,转头,又朝着贺六喊:“贺六,你出卖我!” 贺六却叹了口气:“我与你从未有过任何的约定,何谈出卖一说呢?” 孟冲由恐惧,变成了狂怒!到手的王爵飞了!命还要不保!罢了罢了!老子就算带着传国玉玺一起死,也不让这宝物落到你们手里! 想及此,孟冲双手将传国玉玺高举过头顶! 贺六大惊失色:“孟冲,你不要胡来!那东西要是有个闪失,皇上定要诛你九族,不,十族!” 孟冲狂笑:“我是没了根的人,哪有什么族人?哈!这东西是绝世的宝贝!你们想要,老子偏不给!老子要它给我陪葬!” 说完,孟冲用力一摔,将玉玺摔在了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啪嚓!”玉玺竟然从中间碎成两瓣! 贺六等人离着孟冲二十多步,他们齐齐冲了过去。 贺六边跑,心中边疑惑:传国玉玺是和氏璧雕成的。别说和氏璧这种无双宝玉。就算是上等一些的缅玉刻成的印玺,摔到地上也只会摔掉一角!绝不会齐齐断成两瓣儿! 孟冲摔了玉玺后发现,这两瓣玉玺竟然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张发黄的字条。 趁着贺六他们还没扑上来,孟冲捡起字条。定睛一看! 字条上用工工整整的宋体小楷写着:“你们都是大傻瓜,我是天下大赢家。”字条落款:大明宁王,朱宸濠! 孟冲看到这字条,狂笑不止! 贺六他们冲了上来,将孟冲拿住。孟冲竟然笑得岔了气:“哈,哈哈!我说诸位,都别费力气了。你们看看,这字条上写的啥?” 贺六接过字条一看,惊愕不已!再看看碎成两瓣的“传国玉玺”,他心中了然:这玉玺,乃是宁王伪造! 降爵王纶三代人守护的传国玉玺;刘大不惜屠灭王家上下八十余口抢夺的传国玉玺;孟冲费尽心机让燕子飞盗得的传国玉玺——是不折不扣的假货! 贺六将字条递给了冯保。 冯保看后,亦是惊讶万分:“这镇国重器是假货?卧槽!朱宸濠这个大反贼,活该被正德爷活剐!他五十年前造出这么个赝品,却引得五十年后朝堂上差点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贺六道:“其实宁王朱宸濠也算个一代奸雄。死了五十年,照样用假玉玺中的这字条,戏耍了无数人!他在字条上写的对,我们,都是大傻瓜啊!” 冯保问道:“六哥,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 贺六道:“把孟冲和假玉玺交给皇上吧!这么大的事儿,只能由皇上圣裁。” 三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大殿内,跪着贺六、冯保、李黑九、孟冲、刘大。 龙案上,摆着碎成两瓣儿的假玉玺。 隆庆帝看到了纸条上整整齐齐的十九个宋楷小字:“你们都是大傻瓜,我是天下大赢家。大明宁王,朱宸濠”,他暴怒不已! 隆庆帝龙颜大怒道:“朱宸濠该死!冯保,一会儿你给南昌府下旨意,将宁王的衣冠冢一把火烧掉!” 当初宁王朱宸濠兵败,被正德帝凌迟处死。后来嘉靖帝继位,认为朱宸濠始终是成祖爷的血脉。再加上当时朱宸濠起兵反叛,理由是清君侧,诛杀奸臣江彬、钱宁。江彬、钱宁的确是巨奸。嘉靖帝一心软,就命人在南昌给朱宸濠建了一座衣冠冢。 隆庆帝质问孟冲:“孟冲,虽然玉玺为假,然而你派人进东厂偷盗此物,亦是罪责难逃的!” 说来也怪,孟冲捧着假玉玺时,宛若疯子。假玉玺一碎,他便恢复了理智。 此刻,他急中生智,道:“启禀皇上。传国玉玺的真假,关系到朝廷的脸面。或许是太祖爷在天有灵。十天前,他老人家给奴婢托梦,告诉奴婢,玉玺是假的。并命奴婢偷出假玉玺毁掉。于是乎,奴婢铤而走险,命人盗取了玉玺。奴婢这么做,真的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孟冲似乎是有意拖贺六下水。他又道:“皇上,奴婢偷盗假玉玺的事儿,贺镇抚使之前也是知晓的!” 隆庆帝心中好笑:怎么都学会了朕这一招?动不动就拿太祖爷托梦说事儿? 隆庆帝道:“将孟冲押下去,严加看管!” 而后,隆庆帝又道:“刘大,你虽看管不利,可丢的始终只是个假玉玺。罢了,朕赦你无罪。以后,你接着替朕掌管东厂!” 刘大闻言感激涕零:“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重新启用刘大,是因为他想起了先皇临终前,跟他的那一番谈话。 先皇嘉靖帝曾告诉他:想要统御好群臣,你一定要重用刘大那样的恶犬! 隆庆帝又质问贺六:“贺六,之前孟冲派人偷盗假玉玺,你知不知晓?” 贺六叩首道:“臣以前不知晓。今日人赃并获,才知道原来是孟冲下的手。” 隆庆帝追问:“真的不知晓?” 这时候,冯保开口替贺六说话:“启禀皇上,贺镇抚使若跟孟冲沆瀣一气,又怎么会亲自带人拿住孟冲,找回假玉玺呢?刚才孟冲所言,不过是事情败露之后,想要胡乱攀扯,逃避罪责罢了!” 冯保的这句话,打消了隆庆帝的疑虑。 隆庆帝道:“嗯。贺六,你侦破了假玉玺一案,着实有功。朕要是真迎假传国玉玺入宫,岂不是要贻笑后人?” 正文 第396章 陈皇后的面子(一更) 入夜,永寿宫外。 一个身穿燕居冠服的女人跪倒在永寿宫前。 大明规制,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能身着燕居冠服。这女人正是后宫名义上的主人:陈皇后。 陈皇后已经失宠多年。自隆庆帝登基以来,除开登基大典册立皇后那天,她已经快一年没见到过自己的丈夫了。 冯保进到大殿之内通禀:“皇上,陈皇后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隆庆帝合上一本奏章,叹了口气:“唉,罢了,让她进来吧。” 陈皇后进到大殿,行了伏首礼。 隆庆帝问道:“你是为孟冲的事儿来见朕的吧?” 陈皇后落寞的说:“是啊。不为了这个奴婢,臣妾是不会来见皇上的。” 隆庆帝不悦:“他主使巨盗偷窃传国玉玺。罪大恶极。你不要为他求情。” 陈皇后凝视着自己的丈夫:“皇上,臣妾如今在宫里,就只剩下孟冲这一个贴心的奴婢了。他伺候了臣妾十多年。他若死了,臣妾今后在宫里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隆庆帝瞪了陈皇后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朕不是人?” 陈皇后苦笑一声:“皇上,您让臣妾客居翊坤宫,又将坤宁宫赏给了李贵妃。臣妾没有怨言。李贵妃见识广博,能在政务上帮到皇上,臣妾不跟她争。可您知道您已经多少天没去翊坤宫了么?整整二百九十六天。臣妾是扳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的这二百九十六天啊!” 隆庆帝其实对陈皇后心存一丝愧疚。毕竟,她是他的结发正妻。 隆庆帝心软了:“孟冲只是个奴婢而已。对你就那么重要么?” 陈皇后道:“呵,从司礼监四秉笔,到宫中二十四衙门的管事牌子。有哪个是在意臣妾这个皇后的?前些天,御膳房竟忘了给翊坤宫送晚膳!也只有孟冲这个奴婢关心翊坤宫里那个失了宠的女人!” 隆庆帝摇头:“可他勾结巨盗,偷盗传国玉玺。” 陈皇后却道:“可臣妾听说,太祖爷给他托了梦,在梦中下了圣旨。他这才派人去盗那假玉玺的!他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不违背太祖爷的圣旨。二来是为了让皇上别受奸人蛊惑,迎一枚假传国玉玺进宫。” 隆庆帝眉头一皱:“你不是孤居翊坤宫,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么?这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陈皇后道:“宫中的奴婢之首被皇上下旨囚禁,臣妾身为皇后,难道不该过问?” 其实,的确有人给陈皇后传递了消息。传递消息的人,是孟冲安插在东厂内的钉子:丘山重。 隆庆帝冷笑一声:“呵,太祖爷托梦?好巧妙的说辞!” 陈皇后反问道:“难道只许太祖爷给皇上托梦,钦赐什么恩科考题。就不许太祖爷给孟冲托梦,毁灭假传国玉玺?要知道,假传国玉玺可是大不祥之物!孟冲做事的手段虽然不合规矩,可他的本意却是好的。” 陈皇后的话,让隆庆帝哑口无言。他心忖:是啊,是朕先假借太祖爷托梦,耍弄臣子们的。今天臣子们假借太祖爷托梦反过来耍弄朕,这也算是因果循环。 陈皇后眼泪婆娑的说道:“皇上。若你定要惩治孟冲,便连臣妾一起惩治了吧!打入冷宫也好,废了后位也罢。臣妾绝无怨言。其实,臣妾早就做够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了!” 隆庆帝连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朕的结发妻!是大明的国母!只有昏君才会轻言废后!罢了。朕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饶了孟冲这一回!” 陈皇后连忙伏首道:“谢皇上恩典。皇上放心,今后臣妾绝不来永寿宫打搅皇上处理政务!” 隆庆帝摆摆手:“好了,你跪安吧!” 陈皇后出得永寿宫大殿,恰好看见敬事房的管事牌子,来给隆庆帝送今夜侍寝的贵嫔。 这位贵嫔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看上去只有二八年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贵嫔见到陈皇后,连忙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凝视着那贵嫔的脸,情不自禁的叹道:“长的真美啊!” 说完,她怅然若失的走出永寿宫。她心忖:谁没有青春年华。可惜,这清冷的深宫,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碾盘,迟早,要将这里住着的每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碾的粉粉碎。 永寿宫大殿中。隆庆帝命令冯保:“去传朕的旨意。释放孟冲。今后继续由他担任司礼监掌印。哦,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他六个月俸禄吧。” 其实,有明一代,皇帝罚官员的俸禄,只是象征性的薄惩。洪武开国,奉行低俸养廉。譬如一个正三品的巡抚,一年的俸禄折合银子不过二百一十两。一个巡抚衙门,从长随到师爷再到主簿、杂役。。。上下几百口全要巡抚自掏银子来养。若只靠着俸禄,恐怕天下的官儿倒有一多半儿要饿死。 冯保接了旨意,心中颇有偷鸡不成失把米之感。这一回,他已经在明面上跟孟冲闹翻了。最后却没把孟冲整死。毒蛇咬人,若是一口咬不死,免不了被人反手一刀,切成两截。。。 冯保无精打采的去宣了旨意,释放了孟冲。 他正准备回卧房睡觉,一个小太监走了上来:“冯公公,锦衣卫的六爷托我带话给您。说您干爹要您立刻过去一趟。” 冯保一头雾水。这三更半夜,干爹有什么急事找我?难道是干爹上了年纪,犯了什么急病? 冯保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他三步并作两步,找了个由头,出了宫门,直奔贺府。 老胡正在贺府的大厅里等着冯保呢。 冯保一进大厅,见自己的干爹脸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急病。他长出了一口气:“干爹,您可吓死我了!这三更半夜的。。。” 冯保话还没说完,老胡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我问你,盗圣燕子飞是你杀的?” 冯保有些奇怪:干爹怎么突然问起燕子飞的事儿来了? 他答道:“干爹,燕子飞是自尽。并非儿子所杀。” 老胡怒视着冯保:“也就是说,他是被你逼死的喽?” 正文 第397章 借刀杀人(二更) 冯保点点头:“算是吧!不过干爹,燕子飞是一代巨盗。不知做下了多少惊天大案。他被儿子我逼的自尽,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啪嚓!”老胡一巴掌扇在冯保的脸上。 冯保被扇的一头雾水:“干爹,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我?” 老胡没有答话。如今他已告了老,绣春刀已经上缴锦衣卫库房。不过大厅堂首,依旧摆着贺六的那柄绣春刀。 老胡走到绣春刀前,抽出刀扔在地上,却把刀鞘抓在手里,反身劈头就打冯保。 “我让你逼死忠义之人!我让你逼死侠盗燕子飞!”老胡边打边发狂似的喊着。 刀鞘一下下的砍在冯保身上,冯保却没有闪躲。他从小没了爹娘,自从老胡在杭州救了他的命,他就把老胡视作了自己的亲爹。亲爹打儿子,不管打的对不对,儿子都不能躲!这叫伦理纲常! 终于,冯保忍不住周身的疼痛,哀嚎起来。 哀嚎声惊醒了贺六、白笑嫣。连小忠儿都揉着眼睛,来到了大厅。 贺六连忙拽住老胡的手:“老胡,你抽什么风!你打的可是你的干儿子!我的义弟!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何况是人?” 老胡怒气冲冲的说道:“他逼死了我的老兄弟燕子飞!燕子飞是什么人,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这么多年,他盗来的钱财,几乎全部周济给了贫苦百姓。这样的忠义无双之人,竟让眼前这畜生给逼死了!” 贺六语重心长的对老胡说道:“我的三爷啊!你别忘了,他现在不仅是你的干儿子。还是司礼监四秉笔之一!在其位,就要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李贵妃让他抓捕燕子飞,整治孟冲。他总不能违抗李贵妃的懿旨!” 老胡闻言一愣。他知道,贺六所言不虚。 白笑嫣亦在一旁劝道:“胡伯父,一入宫门深似海。他的命,现在握在李贵妃手上。李贵妃让他做什么事,他怎么敢不去做?说句不雅的话,即便李贵妃让他去吃屎,他也只能照办!而且还得蘸着大葱吃!吃出花儿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忠儿哭着说:“嘤嘤嘤。胡爷爷要是再打冯保叔叔,忠儿以后就不陪胡爷爷玩羊拐了。” 贺六和白笑嫣一席话,让老胡的火气消了一多半儿。 贺六趁势拉起冯保:“别在这儿惹你干爹不高兴了!走,去我房里。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给你敷一敷。” 冯保进了贺六的卧房。贺六让他趴到了床上。白笑嫣在一旁掌着灯。 贺六掀开冯保的上衣,他的后背已经是血肉模糊。 贺六骂了一句:“老胡下手也忒狠了!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啊!” 转头,贺六吩咐白笑嫣:“去,把赵慈上个月送来的金疮药拿来。” 贺六接过白笑嫣递过来的金疮药,小心翼翼的敷在冯保背上。 冯保忍着疼痛说道:“六哥。这一回我对不住你。我知道,本来你已经能借着玉玺被盗,整垮你的对头刘大了!我横插一杠,倒让刘大脱了罪。” 贺六道:“没什么对不住的!人啊,在其位,则不自由。李贵妃是你的主子。主子下了令,你怎么能不听?” 冯保道:“六哥放心!我定会找机会帮你除了刘大!” 贺六连忙道:“你可别胡来。” 冯保恶狠狠的说道:“除掉刘大,不光是为了六哥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别忘了,刘大亦是司礼监四秉笔之一,手里掌管着东厂。他视您为敌,亦会视您的义弟我为敌!我不除他,他迟早要对我动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放心六哥,自古杀人最巧妙的法子,不是自己动刀,而是借刀!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贺六听了冯保的话后毛骨悚然。他猛然发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盼着一生中能吃一整只烧鸡的少年郎了!他变得越来越老辣,越来越狠毒。 人,总是会变的。这是万古不变的至理。 五日之后,腊月二十三,小年。 京城之中爆竹声脆。家家户户吃起了小年饺子。 城北,首辅李春芳府邸。 李春芳端起碗,便想起自己的女儿李雪衣来。他看了看满堂儿孙,心道:唉,今天全家团聚,唯独缺了我的雪衣。 管家突然通禀:“老爷,司礼监的冯公公求见。” 李春芳有些奇怪:“我跟他一向没有私交。这小年佳节,他不在宫里吃饺子过节,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管家压低声音道:“冯公公是从后门进来的。现在等在偏厅,说有天大的事儿急着向您禀报。” 李春芳起身:“罢了,人家来都来了。我总不能让他吃闭门羹。” 李春芳来到偏厅,拱手道:“冯公公,别来无恙啊!” 冯保根本不容李春芳客套,劈头就问:“你想不想刘大死?” 李春芳愕然。许久他才答道:“刘公公刚刚洗刷了冤屈,替皇上继续掌管东厂。我只盼着他好好当差,为皇上效命。怎么会盼着他死呢?” 李春芳的话言不由衷。刘大害死了他的宝贝女儿李雪衣,他恨不能吃刘大的肉,寝刘大的皮! 冯保追低声道:“李首辅,明跟你说了吧。刘大是我六哥的敌人!我要替我六哥除掉这个敌人。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李首辅只需说,想不想杀刘大!哦,您要是难以启齿,可以不开口。想杀他,就点点头。不想杀,就摇摇头。” 李春芳沉默不言,他坐到了冯保对面。整整吃了两盏茶,还是一言不发。 冯保冷笑一声:“呵!你女儿的大仇,你这辈子恐怕是找不到机会报了!” 说完冯保扭头就走。 李春芳见冯保要走,他猛然起身:“冯公公,慢着。” 冯保转头,凝视着李春芳。 李春芳没有再开口,只是朝着冯保点了点头。 冯保笑道:“好!李首辅!只要你想杀,我就有法子让他死!” 李春芳问道:“不知冯公公的法子是?” 冯保拿起茶盅,喝了口茶道:“这法子其实顶简单,且十分保险,绝对不会让李首辅担任何的风险。” 正文 第398章 劳军去吧(三更) 冯保站起身,朝偏厅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偷听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法子:“李首辅,大明的规矩,腊月二十八,皇上要派遣钦差到九边劳军,对么?” 李春芳答道:“没错。” 冯保又问:“历年去九边劳军的都是什么人?” 李春芳道:“按照惯例,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都督同知,外加兵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兵部职方司郎中、太常寺少卿。” 冯保笑道:“蓟州镇去年挡住了俺答汗的十五万大军,为促成封贡互市立下了头功。今年派到九边劳军的人,必须得位高权重,才能体现出皇上对蓟州镇将士的隆恩!” 李春芳为难的说道:“难道你想让兵部左侍郎前去蓟州劳军?” 冯保摇头:“低了。” 李春芳问:“派兵部尚书去?兵部尚书总揽全局。去蓟州劳军,一来一回便要十五天左右。兵部总不能半月没有坐堂的!” 冯保笑道:“兵部尚书我看身份都低了!” 李春芳惊讶:“难不成你想让内阁阁员去?” 冯保继续摇头:“还是低了。” 李春芳道:“冯公公,你快别卖关子了!” 冯保道:“大明官场之中有句话:武不如文,文不如宦。因为宦官是皇上的贴身家奴。假如你建议皇上,派司礼监秉笔兼东厂督公刘大去蓟州劳军,彰显皇上对蓟州镇将士的恩宠。我想皇上一定是会同意的。” 李春芳是老实人,却不傻!他立马领会了冯保的意图:蓟州是刀兵险地,今年鞑靼人虽跟大明达成了和议,不再有什么大战。可蓟州一代依旧盘踞着十几股马匪。这十几股马匪每股只有百余人,神出鬼没。戚继光是万人敌,却不是钻山沟、杀蟊贼的百人敌。故而,蓟州当地经常有马匪作乱。 而蓟州,又算是傅寒凌的地头。傅寒凌跟刘大亦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傅寒凌这条地头蛇,带一批心腹悍将,假冒马匪,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刘大杀掉。。。 李春芳情不自禁的在心中道:冯保,你真是好手段啊!你真比当年的陈宏还要毒辣,比严嵩父子还要诡诈! 冯保笑道:“李首辅若想刘大死,只需禀奏皇上,派他去蓟州劳军便罢!” 李春芳思忖片刻,答道:“好,明日我便上奏皇上!” 第二天,承天殿早朝。 张居正首先给隆庆帝报了喜:“皇上圣明天纵,登基之后,内用贤臣、外用良将。废除积弊,革旧布新!自嘉靖二十年至嘉靖四十五年,国库年年亏空。朝廷年年寅吃卯粮!可今年,国库终于实现了收大于支!竟有了三百多万两的盈余!” 一众臣子闻言,齐齐叩首:“圣明天纵,无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面露喜色。哪个皇帝不愿意自己治下的江山一片太平?哪个皇帝不愿意做一代明君? 即便是那位“忽智忽愚”的先皇嘉靖帝,登基之初亦是勤政爱民,励志要做一个流芳千古的明君。 隆庆帝道:“国库有了盈余,众位爱卿人人都有功劳。哈哈,可惜,朕这个皇帝太穷。内承运库就那么几千两压库的银子。不够赏给你们的。” 张居正不失时机的说道:“皇上,国库既然充盈了,可以让户部那边拨十几万银子给内承运库。天子以天下养,子民们富足了,总不能让君父过紧巴巴的日子。” 隆庆帝一听这话,大手一挥:“不成!绝不能开这个先例!都说朕登基之后革旧布新。朕当初颁的第一道政令便是:自登基之日起,内承运库不得占用国库一两银子!” 隆庆帝此言一出,张居正差点感动的落泪。他心中暗道:徐师傅,你教出了一个好皇帝啊! 这时候,内阁阁员赵贞吉出班奏道:“大喜的日子,臣再说一桩小喜。今年冬,北五省普降了瑞雪。有道是瑞雪兆丰年,明年北五省定然有个好收成!” 隆庆帝闻言,连忙问:“天降瑞雪是好事。不过嘉靖四十四年北直隶的那场雪灾,朕记忆犹新啊。水满则易、月圆则缺。这瑞雪降多了,不但不是好事,反而会成为祸事!” 赵贞吉道:“皇上放心。钦天监接到五个藩台衙门的奏报,这场瑞雪下的恰到好处。不多,亦不少!国有明君,老天爷都不忍降下什么灾祸。” 赵贞吉此言一出,承天殿里,上到隆庆帝,下到一众臣子,个个笑逐颜开。 隆庆帝道:“好啊!这下咱大明北五省的百姓,可以过个好年了!” 张居正又拱手禀奏道:“皇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臣已经跟李首辅、陈次辅他们拟定好了明年的六部预算。该削减的预算削了,该增加的预算增加了。据臣推算,如果不出什么大的战事,没有什么大的天灾。明年,国库的盈余可以翻一番!” 隆庆帝惊喜的问道:“明年国库盈余会翻番?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此下去,天下何愁不能大治?” 李春芳见缝插针道:“启禀皇上,刚才张阁老说,如果不出什么大的战事,国库的盈余会增加。臣以为,如今东南倭患早已根除。朝廷与俺答汗又达成了和议。明年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大战事!要说根除东南倭患、促成与俺答汗和议,戚继光都是最大的功臣。又快到了朝廷派钦差劳军的日子了。臣以为,今年皇上应该派一个身份足够高的钦差,去蓟州慰劳戚继光等一众将士,彰显皇上对戚大帅的恩典!” 隆庆帝问:“李首辅觉得派谁去好呢?” 李春芳道:“司礼监四秉笔是皇上身边的人。四秉笔中,冯保兼任东厂督公,又算是带刀的近侍,算半个武将。武将向来惜武将。臣以为,可以派刘大前往蓟州劳军!” 李春芳此言一出,武将班中的贺六立刻猜出了他的意图:蓟州?刘大?劳军?蓟州是戚大帅的地盘,亦是辅帅傅寒凌的地盘!傅寒凌为了报血海深仇,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如今傅寒凌已经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在自己的地盘上,扮为盗匪,收拾刘大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正文 第399章 胸口的十字(四更) 隆庆帝道:“准奏!内阁拟旨:命司礼监秉笔兼东厂督公刘大为钦差,代朕前往蓟州劳军!” 隆庆帝此言一出,武将班中站着的贺六暗道:这旨意一下,刘大的半条命算是没了! 刘大不是傻子!他心中清楚,李春芳建议皇上派他去傅寒凌的地盘,定然没安好心!要知道,李春芳跟他有大仇,傅寒凌亦跟他有大仇! 至于内阁拟定的那道旨意就更蹊跷了。旨意中言明:五十名东厂番役随行护卫钦差刘大奔赴蓟州! 按以前的惯例,即便是区区的五品兵部值方司郎中,去九边劳军,都要带四百兵部亲兵随行。 刘大明白,这一定是李春芳做的手脚! 可刘大又不能抗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托关系,找门子,跟中军都督府借了五十支新式鸟嘴铳。又精心挑选了五十名武功高强的东厂番役。 腊月二十八,五十名东厂番役跟着刘大,直奔蓟州镇。 蓟州镇帅帐。 戚继光接到了兵部的塘报,他升帐召集手下兵将议事。 戚继光道:“皇上派了东厂刘督公前来蓟州镇劳军。这是皇上对咱们蓟州镇将士莫大的恩宠。你们有谁愿意领五百兵士,出蓟州百里迎接钦差刘督公?” 傅寒凌闻言,心中恨、悲、喜三味交加!傅寒凌恨的是,刘大当初栽赃陷害于他,弄得他父亲傅升阴郁而死、又害得李雪衣跳了护城河;悲的是,刘大那厮竟然依旧得着圣眷,掌着东厂;喜的是,刘大到了他的地盘上!他有机会报血海深仇了! 戚继光早就听说过傅寒凌与刘大有血海深仇。不过自己的辅帅主动请缨,他不好驳属下的面子。再说,戚继光不信傅寒凌敢谋害钦差! 戚继光道:“好,傅寒凌,你点齐五百兵马,出蓟州镇百里,迎接钦差!” 傅寒凌点的五百兵马,全部是他年初从大同卫左革三营调到蓟州来的铁杆弟兄!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蓟州城五十里。 傅寒凌突然让人马停下。他大喊一声:“诸位都是傅某人的亲信袍泽!当初咱们在大同一个锅里搅过马勺,如今又在蓟州镇一同刀口舔血!今天,傅某人有事要求诸位!” 一名参将拱手道:“辅帅待我们如亲兄弟一般。何来一个求字?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是了!” 傅寒凌道:“诸位!我傅某人有一个仇人!当初,他为了夺我的意中人,栽赃陷害于我。害得我流放大同戍边。我爹因为这事儿,活活被气死!我的意中人,也因他而自杀!自古的大仇,无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恨不能将那个仇人碎尸万段!” 参将道:“辅帅说的仇人是谁?弟兄们定要帮您砍了他!” 傅寒凌环视着一众死忠袍泽:“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劳军的钦差刘大!” 一众兵将面面相觑。 傅寒凌道:“你们有没有胆量,替我杀了刘大?” 参将思索良久,答道:“咱们弟兄都是血水里滚过来的。砍个脑袋如同砍个瓜!横竖这荒郊野岭的,咱们就算把那狗吊钦差做了又能如何?” 一众兵将纷纷表态:“对!做了他个球的!为辅帅他爹、他老婆报仇!” 傅寒凌已领兵多年。他知道一个领兵的至理:想让手下袍泽为你卖命。你除了要跟他们同甘共苦,还要给他们白花花的银子!在边军将士眼里,银子比什么都实惠!能换酒喝,能换肉吃,甚至能换婆姨! 傅寒凌虽从不贪污克扣军饷。可他手中有一笔十万两的银子。 白笑嫣会做人。傅寒凌是贺六在军中的强援。她自然不会慢待。傅寒凌到蓟州赴任前,白笑嫣曾强塞给了他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本来傅寒凌是不要这钱的。白笑嫣却对他说:“边关重镇,无钱不聚兵!这银子权当是我借给你的!” 这笔银子,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傅寒凌又高喊一声:“弟兄们替我报仇,我不能让你们白干!事成之后,每人赏银二百两!” 一众将士听闻还有银子可以拿,个个摩拳擦掌。 傅寒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安排了一番。 两天后,刘大领着五十名东厂番役来到了距离蓟州城外百里之处。 他手下的掌班禀报道:“督公,再往前走一百里,就是蓟州城了。” 刘大拍了拍身上的雪:“这边关苦寒地,天气就像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啊。刚才还艳阳高照的,这一回儿就下起了雪!” 刘大话音刚落,忽然间,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杀出一队百余人的骑兵!这些骑兵个个带着面巾,身上穿着老百姓的衣衫。 掌班大惊失色:“督公?咱们别是碰上马匪了吧?” 刘大连忙命令:“快!弟兄们,装填铳子,准备迎敌!” 傅寒凌手下的这五百大同籍兵士,不是车营兵,而是骑兵。蓟州骑兵与辽东骑兵不同。辽东骑兵装备了三眼神铳。蓟州骑兵则只有马刀。 若顶着东厂的火铳硬冲,定然要有伤亡。 或许是刘大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上的雪花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豆子大的雨点! 隆冬雪变雨,这或许是百年一遇的奇观!就这么巧,发生在两军对阵的时候。 突降的雨水,打湿了东厂番役手中鸟嘴铳的火门。五十支最新式的鸟嘴铳成了烧火棍! 东厂番役们慌了神。刘大忙不迭的命令道:“都听了!扔掉鸟嘴铳,换腰刀!” 傅寒凌大喊一声:“杀!” 五百久经沙场的骑兵,气势汹汹的直扑过来! 这些东厂番役若论单打独斗,或许能胜傅寒凌手下的弟兄。可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没有作战经验的东厂番役,怎能敌得过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边军骑兵。 两柱香功夫后。五十名东厂力士,外带那位显赫的东厂督公刘大,全部身死人手! 刘大到死都认为,自己遇到的是马匪! 刘大死了!曾经替吕芳卧底锦衣卫的刘大死了!曾经栽赃陷害傅寒凌的刘大死了!曾经处处与贺六为敌的刘大死了! 傅寒凌找到了刘大的尸体。他摘下面巾,抽出自己的腰刀,在刘大的胸腹上划了一个十字,露出了里面的内脏! 傅寒凌知道,用不了一个时辰,无数的秃鹫、乌鸦就会将刘大的内脏,啄食得一干二净! 傅寒凌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父亲、雪衣,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正文 第400章 周一手失踪了(五更) 劳军钦差被“马匪”劫杀,朝野震惊! 永寿宫大殿内。 隆庆帝的龙案前站着内阁阁员张居正、吏部尚书杨博、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北镇抚使贺六。 隆庆帝开口道:“杨爱卿。你曾做过几十年的带兵文官,对蓟州一带很熟悉。你说,刘大一行人被马匪劫杀的事可信么?” 杨博早就对刘大这个阉贼心怀不满,他道:“皇上,边关重镇,多有马匪。只能说刘督公很倒霉。恰好在劳军的半途中遇上了马匪。” 隆庆帝狐疑的说道:“朕怎么听说,蓟州镇辅帅傅寒凌与刘大一向有隙?而出城迎接钦差的,又恰好是傅寒凌。” 朱希孝连忙道:“皇上,此案蹊跷万分。傅寒凌有假扮马匪,劫杀钦差的嫌疑。臣以为,皇上该将傅寒凌革职查办,锁拿进京。” 贺六在一旁道:“没有真凭实据,就锁拿一镇辅帅?我听杨老部堂说过,大明有四地,关乎社稷存亡。一为大同,一为宣府、一为辽东、一为蓟州。如此草率行事,寒了蓟州镇将士的心,可是要出大事的!” 朱希孝道:“证据嘛,只要去查,总会找到的!” 贺六拱手:“启禀皇上,臣举荐朱都督前去蓟州,严查钦差遭劫杀一案!” 隆庆帝问道:“朱希孝,你可愿往?” 朱希孝跪倒叩首:“启禀皇上,臣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查不清这案子。” 朱希孝要是长条尾巴,比猴儿都要精!他心中已经断定,向刘大下黑手的就是傅寒凌。他怕傅寒凌狗急跳墙。横竖已经杀了一个钦差,不在乎杀第二个!傅寒凌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真要是再给他朱希孝演一出“马匪劫杀钦差”,他怕是哭都来不及。 隆庆帝摇摇头:“罢了。你起来吧。” 张居正开了腔:“启禀皇上。臣与贺镇抚使的观点相同。蓟州镇是我大明的北边门户,万万乱不得!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便瞎猜一个副总兵杀了一个钦差。这未免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若失去了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隆庆帝问贺六:“查办大案,是你们锦衣卫的本职。你觉得派谁去查合适?” 贺六拱手答道:“臣以为北镇抚司的徐七最合适!他精明强干,办事稳妥。定能为皇上查明真相。” 隆庆帝点头:“好,就派徐七前往蓟州严查钦差被杀一案!” 朱希孝心中暗骂:谁不知道徐七是你贺六的人?你贺六又是傅寒凌的救命恩人!徐七、傅寒凌跟你是一条绳上的三只小蚂蚱!徐七“严查”的结果,定然是“马匪作案”,而后不了了之! 朱希孝心里骂归骂,可他又没有去刀兵险地查案的勇气,只好沉默不言。 果如朱希孝所料,徐七奔赴蓟州查案,从冬天一直查到了第二年的开春!最后的结果依旧是“马匪作案”。 隆庆帝无奈,只得下旨斥责了戚继光、傅寒凌保护钦差不利。将傅寒凌从副总兵降为了参将戴罪立功。 隆庆二年的春天来了。 这日下晌,贺六和老胡坐在府中的大柳树下,吹着春风,喝着酒。 老胡问:“徐胖子回京了?” 贺六点点头:“回来了。” 老胡问:“这厮倒会躲清闲。其实‘马匪作案’四个字,他冬天已经准备好了。愣是在蓟州游了两个月的山,玩了两个月的水。” 贺六道:“我觉得,皇上对这件事儿来龙去脉其实是心知肚明。戚继光呢,亦知晓是谁下的手。不过,皇上绝不会因为一个恶毒阉竖的死,要一员良将的命;戚继光呢,也舍不得傅寒凌这员爱将。故而替傅寒凌打起了掩护。别说徐胖子去查,就算咱爷俩亲自出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胡压低声音道:“当初撺掇李春芳上奏,派刘大去蓟州的,会不会是我那干儿子冯保?” 贺六点点头:“应该是冯保。对了,自从去年冬里,你赏了冯保几十刀鞘。他两个月都没来看你了。” 老胡怒道:“怎么,这小子恨上我了?” 贺六道:“恨你是恨不起来的。他不来,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个干爹。” 老胡道:“唉,人之命,天注定啊。我也想通了。燕子飞闯荡江湖数十年,命中该有此劫!冯保也只是奉命行事。一会儿你让人去请他来咱家喝酒。就说我想他了!” 贺六摇头:“他是宫里的人,哪能说出宫就出宫,说上咱家来就上咱家来呢?” 老胡掰着指头数道:“司礼监四个秉笔。黄锦去了福建做监军太监。刘大死了。胡沁呢?又是个没胆子的墙头草。至于掌印孟冲,因传国玉玺一案他差点掉了脑袋,骇破了胆。最近老实了很多。如今冯保以秉笔太监之身,监管东厂、御马监。宫里除了皇上、皇后、李贵妃,数他最大。他要出宫,谁敢拦他?” 贺六点点头:“也对。” 说完他起身,命一个下人去请冯保。 十四岁的香香换了一件新襦裙,来到自己的父亲面前:“爹,胡爷爷,娘给我做的新衣服好看么?” 老胡在一旁道:“好看着嘞!能迷死李如柏那小子!” 香香板起了脸:“胡爷爷,您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老胡叹道:“唉。再过两年,你就要跟李如柏完婚了。若是你戚叔叔的夫人还活着就好了。可以让她教教你驭夫之术。” 一家人正在院中聊着天。老十一李子翩火急火燎的进到院中。 李子翩拱手道:“六哥。有件事我想求你。” 贺六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李子翩道:“我师傅已经失踪两个月了!你能不能下一道手令,命咱们北镇抚司的所有耳目撒出网去,查探我师傅的下落?” 贺六惊讶道:“什么?周老前辈失踪了?” 贺六哪里会想到,传国玉玺一案的罪魁不是刘大,不是燕子飞、不是孟冲,而是那位千门掌门周一手! 正文 第401章 天谴(传国玉玺案终)一更 二月初二,北直隶,顺德府巨鹿县煌谨山。 煌谨山山高林密。据当地百姓传说,此山一千多年前名曰“黄巾山”。东南末年,巨鹿人张角于黄巾山上设祭天台。散布邪言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张角聚集兵马,头戴黄巾,攻击汉军,夺取州府。自此天下大乱,群雄割据。百姓因战乱而殒命者,不下千万! 后来,司马炎代魏,登基为晋武帝。终于结束了汉末的战乱局面,一统天下。传说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乱之源——黄巾山,改名为煌谨山。 此刻,煌谨山脚下的一个小木屋里。一个白发老者手中捧着一个印盒,来回抚摸着。 小木屋外,有五六十个精壮汉子持刀守卫。 白发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副千户李子翩的师傅,千门掌门人,周一手! 一名手下推门进屋,禀报周一手道:“掌门,午时快到了!” 周一手面露喜色:“时机已到!进山,上祭天台!” 张角一千多年前在煌谨山中所设祭天台隐秘无比。周一手这两个月来,带着自己的亲信苦苦寻找了两个月,终于赶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前,找到了祭天台。 二月二,在张角创立的太平道中,被视作极阳之日。而二月二的午时三刻,又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之时。 千门之中,一直存在一个传说。谁若在二月初二午时三刻,将传国玉玺放于祭天台上,天雷会劈掉玉玺!到那时,将会天下大乱!而把传国玉玺亲手放上祭天台的那个人,将趁着大乱,乘势而起!最终一统天下,登基为帝。 周一手这些年自称退隐江湖。其实,他骗了贺六、骗了爱徒李子翩,骗了所有人! 一个老骗子嘴里蹦出来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呢? 周一手说是借着锦衣卫的庇护,在京城之中养老。背地里,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追查传国玉玺的下落!其实,近千年来,每一任千门掌门穷极一生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寻找传国玉玺。 数月之前,周一手得到消息,东厂的刘大在南昌屠了违命伯王谦全家,找到了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现世,周一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周一手有两个爱徒。一个是明里的徒弟:锦衣卫副千户李子翩。另一个背地里的徒弟,则是东厂掌班丘山重! 丘山重明为东厂掌班。暗为孟冲安插到锦衣卫中的内应。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千门掌门周一手的嫡传弟子! 丘山重告诉周一手,孟冲派燕子飞从东厂盗走了传国玉玺。周一手闻言,立刻派遣亲信手下,盯上了孟冲。 周一手赶在李黑九、冯保之前,查到孟冲将传国玉玺藏在了玉泉山下!他伪造了一枚假玉玺。又借着宁王朱宸濠的名义,手书“你们都是大傻瓜,我是天下大赢家”的字条,塞在假玉玺之中。 真玉玺被他趁着夜色在玉泉山下小溪旁掉了包! 至于当初周一手对贺六所言:“千门在贞观年间被大唐右金吾卫的暗探杀了无数人,仅剩下几十人死里逃生,延续千门香火。”这话一半儿是真的,一半儿是假的。 千门在贞观年间,确实被大唐官府杀得只剩下几十人。不过唐太宗决心剿灭千门的原因,不是周一手所说:千门掌门伪造传国玉玺,冒充唐太宗行骗,骗了上千万贯钱。 唐太宗对千门大开杀戒的真正的原因是:右金吾卫的暗探上禀,千门一直在寻找传国玉玺,图谋不轨! 周一手此刻怀抱着真正的传国玉玺,心中狂喜不已。他在心中暗笑道:“刘大、贺六、孟冲、冯保,你们为这传国玉玺费劲了心机!斗得不可开交!可惜啊,最后却让我渔翁得利!我在字条说的一点不错!你们都是大傻瓜!我才是天下真正的大赢家啊! 在山中跋涉了几柱香的功夫,周一手面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土堆。那平平无奇的大土堆,就是当年张角所设祭天台! 周一手为保险起见,从怀中掏出一方罗盘,又确认了一遍大土堆所在的位置。他自言道:“错不了!就是这儿!当年传国玉玺在汉宫之中。张角没有高超的手段从汉宫中偷出玉玺。于是只好用九百九十九颗人头,代替玉玺作为祭天之物。结果遭了天谴。兵败身死。后来孙坚、孙策父子得到了玉玺。孙策拿玉玺跟袁绍换了三千人马,割据江东。。。呵,我周一手这回不但要割据江东,还要一统天下!” 周一手命令手下,在地上放了一个日冕。只等午时三刻,上祭天台,献祭传国玉玺! 几刻的时辰,对于周一手来说,像是过了整整上千年那样漫长。 一千多年以来,九十五位千门掌门费劲心思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找到传国玉玺,献祭给上天,一统天下。 如今,我周一手马上就要实现历代千门掌门的遗志!放心吧,历代掌门先祖!等我周一手做了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挖开唐昭陵,将唐太宗的尸首从棺材里拖出来,挫骨扬灰! 周一手越想越兴奋。他的脸竟然由白变红,血气上涌! 终于到了午时三刻! 周一手捧着印盒,登上了祭天台! 他打开印盒,将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传国玉玺置于土堆之上。而后,他拿出一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几滴血滴在了玉玺上。 刹那间,乌云蔽日!整个煌谨山如黑夜一般! 祭天台下的那几十个千门弟子,全部跪倒在地。面露恐惧的神色,看着这一幕。 周一手仰天长啸一声:“老天助我!夺取天下!” “夸嚓嚓,轰!”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这雷不偏不倚,宛若一条游龙般,直扑祭天台! 祭天台上,顿时生出一个大火球! 片刻后,那些跪倒在地的千门弟子们发现,大火球正向着他们走来! 终于,千门弟子们看清了,眼前的大火球竟然是他们的周掌门! 周一手浑身烧着天火,看那样子痛苦万分,想要嘶吼,却发出“呜呜噜”含糊不清的声音。 一众千门弟子谁也不敢上前。只能等天火自己熄灭。盏茶功夫后,天火终于灭了!周一手被烧成了灰烬。 天空之中,乌云散尽。阳光照在煌谨山上。凭空起了一阵风,将周一手的尸灰,吹的干干净净。 有个胆大的千门子弟,壮着胆子,来到祭天台上寻找传国玉玺。 可祭天台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传国玉玺的影子?! 传国玉玺就像鬼魅一般,消逝的无影无踪! 周一手骗过了贺六、李子翩,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传国玉玺,妄图靠传国玉玺逆天改命,挑起兵乱,趁乱谋取天下。 可他忘记了这样一句话:居心不良,祸乱天下,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者,天必收之! 已经化成灰烬的周一手当然不会知道。数百年后,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华夏再现盛世,国力鼎盛,百姓衣食无忧,再不用受饥寒之苦。施仁政者,天必佑之!老天根本不会在乎有没有传国玉玺作为献祭! 正文 第402章 笑岔气的徐阶(二更) (开启第十五卷《邵大侠案) 江南,松江府华亭县。 满头白发的前任首辅徐阶带着一副西洋老花镜,正拿着一个水瓢,仔仔细细的给自己养的兰花浇着水。 他的小孙子在一旁抱住他的腿:“爷爷,这兰花为什么这么香啊!” 徐阶笑盈盈的教导着小孙子:“梅兰竹菊,皆是性情高洁之物。香由性发。今后,你也要做个性情高洁之人啊!” 小孙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扭头去屋外玩了。 徐阶浇完了兰花,躺在躺椅之上,拿起一本杂书,悠闲的看着。 徐阶告老还乡之后,可谓是过着悠然自得的神仙日子。再无案牍劳神之苦,每日里侍候花草,博览群书,含饴弄孙。为官四十多载,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快乐。 徐阶有时候甚至会想:做官有什么好?或许,四十年前,我就不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做一辈子乡野村夫,不是挺好的么? 片刻后,他又会打消这个念头:大丈夫当为国士,为君分忧,为民解愁。我这辈子,值了! 徐阶宦海沉浮这四十年,做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可他为民谋福,搬倒权奸严嵩父子,辅佐明君登基。。。一生之功,远大于过。 最让徐阶感到欣慰的是,自己教出了三个好学生。头一个好学生自然是隆庆帝。他登基这一年多以来,外用良将如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内用贤臣如张居正、杨博、赵贞吉。勤政节俭,革旧布新。对内减免百姓赋税,对外与北方蛮族达成和议、开放海禁。。。大明王朝重新焕发了盎然生机。 第二个好学生,要数张居正。张居正有着敢为天下先的勇气。改制强国,今后非此人不能完成。 第三个好学生,则是赵贞吉。与张居正同为内阁阁员的他,颇有贤名。数年前他在江南,辅助胡宗宪平定倭患。现在,他又在内阁之中全力支持张居正推行一系列改制方略。他的能力虽赶不上张居正,可却也能当的起贤臣二字! 徐阶在躺椅上看着书,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在梦中,徐阶回到了少年时代。他梦见十八岁的自己和老师聂豹在一座凉亭里论经谈史。 管家徐旄摇醒了徐阶:“老爷,有人求见。” 徐阶睁开眼睛:“哦?不见。” 他是朝廷的前任首辅,松江府的地方官自然常常要登门拜见,送节礼、拉关系。徐阶不胜其烦,往往会让管家徐旄将他们打发走。 管家徐旄道:“那个人说,他有件天大的事要跟老爷商谈。” 徐阶问:“哦?这人是谁?南直隶的巡抚?藩台?镍台?还是松江知府?” 徐旄道:“那个人好像没有一官半职,是个草民。” 徐阶来了兴趣:“嗯,请他进府见我吧。” 若是官场中人求见徐阶,徐阶一定会给他们吃闭门羹。可一个草民求见他,说有什么天大的事,他却生出了好奇心。 不多时,管家领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来到徐阶面前。 徐阶抬头一看,只见这人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脸上却有一道疤,如一条蜿蜒的蛇一般贯穿左颊。 徐阶问:“你是何人?” 来人不卑不亢的朗声答道:“在下姓邵。蒙江湖中人抬爱,称我一声‘邵大侠’。” 徐阶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江湖之中,这类所谓的“大侠”、“游侠”数不胜数。究其本质,无非是些争强斗狠,混吃混喝的市井无赖之徒。他对这类人,向来没有好感。 徐阶问邵大侠:“哦?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邵大侠开门见山:“我能助你重登首辅之位。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 徐阶脸上浮现一丝微笑。不是欣喜之笑,而是嘲讽之笑。 徐阶宦海沉浮四十载。见过无数的怪人、怪事。但眼前的这个人说的话,他闻所未闻! 连张居正、赵贞吉、杨博那样的高官重臣都不敢说能帮我重登首辅之位。你一个无职、无权的市井之徒,竟然口出狂言,声称能帮我再次入阁为辅?你是在街头吃蚂蚁大力丸吃多了吧? 徐阶越想越好笑,微笑变成了大笑,大笑又变成了狂笑。 邵大侠一本正经的问:“你到底愿不愿意重登首辅之位?” 笑岔了气的徐阶没有答话,只是高喊一声:“徐旄。哈哈,把,把这个说话不着四六的疯子赶出府去!” 邵大侠闻言色变!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屈辱、失望和仇恨! 邵大侠愤愤的说道:“不劳相送!我自己走!” 说完,邵大侠转身离去。 徐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邵大侠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可历朝历代,多少事情就是坏在小人物的身上。小人物,有时候能在朝野之中掀起惊涛骇浪! 邵大侠出得徐阶的府邸。徐府门口,停着他雇的一辆毛驴车。 车夫问道:“大老爷,咱们去那儿?” 邵大侠直接将一枚五十两的银锭抛给车夫:“去河南,开封府!” 河南开封,正是高拱的老家! 正文 第403章 北山打过虎(三更) 一个月后,河南,开封府,高拱府邸。 高拱见到了那位其貌不扬的邵大侠。 高拱问道:“你是何人?” 邵大侠朗声道:“在下姓邵。蒙江湖中人抬爱,称我一声‘邵大侠’。” 高拱闪烁着狐疑的眼神:“哦?不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邵大侠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跟他一个月前在徐阶面前所言差不多:“我能助你重新入阁,并登上首辅之位。你只需告诉我愿不愿意。” 高拱没有像徐阶那样放声大笑。他面色严肃的凝视着邵大侠。 高拱与徐阶不同。徐阶早就决定归隐田园,不问政事。即便白送给他首辅的位子他都不会要。 高拱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一肚子的野心。做梦他都想重新入阁、成为首辅。 邵大侠道:“你若不愿意,我立马就走。” 高拱却阻拦道:“且慢。我问你,你有什么法子帮我重新入阁?” 邵大侠答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的道,不便对你多言。你只需告诉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高拱沉思良久,答道:“愿意。” 邵大侠点头:“有你这两个字就足够了!三个月内,我保你接到起复回京的圣旨!” 邵大侠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高拱却道:“别着急走。你的条件呢?商人做生意,总是爱提条件。你我之间,现在是在做一笔天大的生意。你还是先把条件说出来吧。我怕你的条件我承受不起。” 邵大侠点点头:“高阁老果然是痛快人!我很喜欢锦衣卫衙门。待我助你重新入阁,除掉一切政敌,升任首辅,权倾朝野之时。我希望你抬举我进锦衣卫,做个镇抚使。” 高拱心中暗骂:你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锦衣卫镇抚使的官职!贺六、何二这两个镇抚使要是知道了,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扔进永定河里喂王八? 不过片刻后,高拱又想:横竖我现在无权无职,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了!不如赌一把,信他一次,答应他的条件。他要真能让我权倾朝野,我随便寻个由头,免了何二的南镇抚使职位,赏给他便是。 总而言之一句话,重新入阁,坐上首辅的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高拱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若真能让我坐上首辅,统领内阁。我必当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做上锦衣卫镇抚使的职位!” 邵大侠拱手道:“很好,告辞了!” 高拱亲自将邵大侠送到了府门外。 隆庆二年的初夏时节到了。 贺府之内。 老胡用一瓢凉水冲着一块白面,不多时,白面变成了面筋。老胡又把面筋黏在一根长竹竿上。 小忠儿着急的说道:“胡爷爷,你弄完了没有啊!大柳树上的那几只蝉,一会儿别飞走了!” 老胡笑道:“急什么?瞧,弄好了!它们插翅难飞!” 说完,老胡起身,用长竹竿给小忠儿粘了几只夏蝉。 小忠儿喜的直拍巴掌:“哦,哦!胡爷爷本事真大!” 老胡摸着小忠儿的头,得意洋洋的吹起了牛皮:“哼,这算什么?你胡爷爷我年轻那会儿,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苞米地里逮过刺猬!抓几只夏蝉算得了什么?” 小忠儿忽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胡爷爷,你还打过老虎呐!” 老胡道:“那是当然了。今晚胡爷爷就给你讲那年在北山打老虎的故事。对了,这一下晌怎么没见你姐姐?” 小忠儿答道:“她在卧房里绣女红呐!” 老胡有些好奇:“哦?绣的什么女红啊?” 小忠儿神秘兮兮的说:“姐姐不让我跟别人说。” 老胡刮了刮小忠儿的鼻子:“对胡爷爷还要保密啊!胡爷爷刚帮你抓了几只夏蝉。你要拿胡爷爷当外人,以后再也不给你抓夏蝉玩了。” 小忠儿考虑一番,终于开口:“过两日是李哥哥的生辰。她在给李哥哥绣一对儿蛟龙护腕。” 老胡大笑:“哈哈,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嫁过去,已经知道给自己未来的夫婿绣什么护腕了。”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贺六下差回了家。 贺六进门就脱下了自己的梁冠:“这天儿真热。” 老胡道:“树底下阴凉,正好,我这儿沏了壶茶。” 贺六坐到大柳树下的石桌上,喝了口茶,赞叹道:“好茶。却不知这茶叫什么名字?” 老胡道:“这是河南的口唇茶!这茶可讲究了!采茶之人,必是十五岁的黄花闺女。用嘴唇从茶树上衔下来。而后放在胸口,用胸口的体温‘初烘’。故而啊,这茶叶泡好,有一股子少女特有的体香味。” 贺六放下茶杯:“这么好的茶,你上哪儿买的。” 老胡道:“胡老头我有三个徒弟,一个干儿子。我喝口茶,还用自己买?自有他们孝敬!这是冯保前天给我送来的。” 时隔数月,老胡早已经原谅了冯保。 贺六回味着茶香,道:“这茶产自河南?对了,最近河南开封府出了一件蹊跷事。” 老胡问:“什么蹊跷事?” 贺六道:“锦衣卫有规矩。除了监察百官,致仕的正三品以上大员,咱们亦要派耳目盯着。” 老胡道:“那当然。从永乐年间就是这样。” 贺六又道:“耳目禀报,两个半月前,一个姓邵的江湖游侠,去松江府拜会了徐阶。被徐阶派人赶了出来。” 老胡道:“江湖游侠善于争强斗狠、坑蒙拐骗。或许是他想坑骗老徐的钱财,被老徐识破了,赶出了府。这没甚稀奇的。” 贺六道:“别急啊。跟你说,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个姓邵的游侠,又去了开封府,拜见了高拱。与徐阶相反,高拱毕恭毕敬的亲自送他出了府。” 老胡皱起了眉头:“先去拜会了徐阶,又去找了高拱?这事儿是有些蹊跷。你派人抓了那姓邵的没有?” 贺六道:“这姓邵的行踪诡秘。我派人抓他,竟屡次落了空。老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姓邵的,可能会危害到朝局。” 正文 第404章 白水捞银子的大侠(四更) 贺六的预感很准。 入夜,司礼监掌印孟冲外宅。 洪武帝开国,规定宫中太监无旨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不过两百年后,这规矩早就被人抛到爪洼国去了。宫中稍有些势力的太监,都会在宫外设外宅。甚至于在外宅里娶老婆、养对食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孟冲数月前经历大难。差点掉了脑袋。如今他在宫里的风头被冯保完全盖过。这几个月来,他心中甚是郁闷。 孟冲正在外宅卧房里喝着闷酒。一个小太监禀报:“公公,有个姓邵的大侠求见。” 孟冲怒道:“我现在虽不比以前风光,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轰走轰走!” 小太监连忙替邵大侠说起了好话:“公公,这邵大侠可不是阿猫阿狗。在江湖之中颇有名气。都说他手眼能通天呢!” 小太监的好话自然不是白说的!一柱香功夫前,邵大侠塞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孟冲来了兴趣:“哦?这么说,他也算个人物喽?罢了,让他进来吧。” 邵大侠进到卧房:“孟公公,在下有礼了。” 孟冲道:“你就是邵大侠?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邵大侠朗声道:“替你整垮冯保!” 孟冲眉头一挑:“你好大的口气!冯公公当着司礼监秉笔,掌着东厂和御马监!他现在是重责在身!你却开口就要整垮他?” 邵大侠笑道:“当着明人不需说暗话!据我所知,孟公公跟冯保有大仇!几个月之前的传国玉玺案,他差点害死孟公公你。我此番来,是替孟公公报仇的!” 孟冲问道:“哦?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够替我整垮冯保?” 邵大侠道:“官场争斗的胜败,无非是看双方势力的大小!势力大的,永远都能战胜势力小的!孟公公现在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可在势力上,已经远远不及冯保。” 孟冲面露不快:“这还用你说?” 邵大侠道:“公公别急。我能替公公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只要有了这个帮手,你和冯保的势力,立马会此消彼长!” 孟冲问道:“你所说的帮手是谁?” 邵大侠朗声答道:“前任内阁阁员,高拱!” 孟冲闻言大笑:“呵,你说高拱啊!他现在无职无权。都说是退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能帮我什么呢?” 邵大侠道:“孟公公此言差矣!退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瘦死的骆驼始终比马大!高拱虽然暂时归隐田园。可官场之中,他有着无数的门生故吏!若他起复回京,立马就能重执牛耳!成为孟公公强有力的后援!” 孟冲似乎被邵大侠说动了心:“你倒说说,高拱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我?” 邵大侠道:“不能说平白无故吧?据我所知,当初高拱得势时,曾跟孟公公短暂的结过一阵子盟。再有,我为了替公公找他这个强援,送给了他二十万两银子!” 邵大侠嘴里没有几句真话。高拱其人贪权,却不爱钱。别说邵大侠根本没给高拱送过银子,就算真给他送银子,他也不会要。 孟冲道:“哦?有这等事?那么问题来了。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整垮冯保?” 邵大侠道:“在下归根结底是个生意人。帮孟公公您,当然是想从您这儿得到好处!” 孟冲笑道:“爽快!我喜欢!你说说,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邵大侠道:“我不贪心。其一,等我帮你整垮了冯保,你要给我二十万两银子。我不能做亏本的生意。其二,你要抬举我坐上锦衣卫的镇抚使。” 孟冲道:“锦衣卫的北镇抚使现在是贺六,南镇抚使是何二。贺六在锦衣卫根深蒂固,势力太大。他的北镇抚使位子,你不要觊觎。至于何二嘛,我倒是可以给他来个明升暗降。。。嗯,好吧,我答应你。现在你该说说你的法子了吧?” 邵大侠道:“第一步,你要帮助高拱重新入阁。” 孟冲道:“这谈何容易?” 邵大侠道:“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你只需对皇上说。。。” 邵大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在孟冲耳边交待了一番。 孟冲听后,连连点头:“有道理!好计策!对!哈呀,邵大侠你真乃国士也!” 邵大侠道:“好了,孟公公。我先告辞了!等高拱起复,重新入阁那天,我会再来找你!” 邵大侠走后,孟冲兴奋的一连喝了三杯酒。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冯保,等高拱回了京,我跟他再次结了盟,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冲又仔细回味了邵大侠刚才所说的话。他心想:虽然邵大侠的话处处有道理,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了!邵大侠在把孟冲和高拱当成猴儿一样耍! 邵大侠先找到高拱,说自己能帮他入阁。条件是,高拱要帮他做上锦衣卫的镇抚使。 邵大侠又找到孟冲,说帮他跟高拱重新结了盟,要帮他整垮冯保。不过孟冲要先帮高拱起复入阁。而整垮冯保的条件是:孟冲要帮邵大侠做上锦衣卫的镇抚使,还要给他二十万两银子。 邵大侠不愧为混迹江湖多年,白水捞银子的高手!如此一来,他不耗费一钱银子,便能权、钱双收!即便最终成不了事,他也不会损失分毫! 可一旦成了事。孟冲和高拱都要视他为恩人!还要给他高官和钱财! 里外里,邵大侠都是稳赚不赔的! 邵大侠给高拱和孟冲挖了个坑。高拱和孟冲为了自己的野心,争先恐后的跳了进去。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湖之中龙蛇混杂。邵大侠这样有手腕的人自然耍的开。这一回,他是把朝堂,当成了他的江湖!将朝堂之中的重臣,当作了他的棋子! 可惜,邵大侠忽略了一件事。他要求什么不好,偏偏要求做锦衣卫的镇抚使?牵扯上了锦衣卫,就是牵扯到了贺六。贺六是什么人?此事一旦被贺六知晓,贺六能让他如愿以偿么? 这正是权、钱如糊涂油脂,专蒙人的心。 正文 第405章 鹦鹉学舌(五更) 三日之后,夏夜,永寿宫。 隆庆帝借着烛光批阅着奏折。入夏以来,诸如夏粮丰收、国库收入增长之类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传入他的耳中。 隆庆帝志得意满,他经常在心中说:父皇,儿臣做皇帝,做的比你称职。 司礼监掌印孟冲今夜当值,伺候在隆庆帝的身边。 孟冲始终是伺候了隆庆帝十多年的人。几个月过去了,隆庆帝竟把他偷盗传国玉玺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对他依旧存着七分的信任。 隆庆帝道:“张居正年初定的几项新政,如今都收到了成效!百姓的负担减轻了,国库的收入增加了!既利了国,又利了民!首辅李春芳碌碌无为,迟早,朕要让张居正做首辅。” 隆庆帝的话是欣喜之余的自言自语。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冲轰然跪倒:“皇上,万万不可让张居正任首辅啊!” 隆庆帝皱起了眉头:“你倒说说,这是为何?说的对,朕赦你的罪。说的不对,朕要治你内宦干政之罪!” 孟冲侃侃而谈:“皇上,世间之人,要么贪财、要么贪名。譬如,前朝的严嵩父子就是贪财者;前朝的礼部侍郎万安良则是贪名者。可有一种人,比贪财、贪名者要危险一万倍、可怕一万倍。” 隆庆帝问道:“哦?哪种人?” 孟冲道:“就是贪权的人!贪权者腹中怀着狼子野心。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多大的权力,到了贪权者的手上,他都会嫌权力还不够大!” 隆庆帝笑道:“你该不会想说,张居正就是你说的那种贪权者吧?” 孟冲点头:“皇上圣明!他年初制定的几项新政虽好。可他跟皇上商量过么?如今内阁之中,李春芳老首辅不管事。陈以勤和赵贞吉全力支持张居正。张居正说太阳是黑的,恐怕陈、赵二人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至于郭朴,已然被这三人架空了。坊间纷传,张居正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影子首辅!这几项新政,他绕开了皇上,直接在内阁开了票拟,将政令传达到了两京一十三省!他这是实打实的擅权啊!” 隆庆帝口中喃喃着:“这几条新政,他的确没跟朕商量,就跟内阁的人去办了。” 孟冲又道:“奴婢听说,张居正有一次跟同年老友们饮宴,喝多了酒,大谈什么君臣共治。什么叫君臣共治?无非是他张阁老想分皇上的权力!笑话!从古至今,天下最高的权力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是君王!张居正想要分皇上的权力,就是心怀不轨,觊觎皇位!” 隆庆帝道:“你是说张居正想谋反?言过其实了。不过嘛,听你这么一说,朕略有所悟。张居正的确嫌自己的权力不够大。有时候,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孟冲再道:“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爷当初明知严嵩贪狞。为何却一意要用严嵩?因为严嵩虽然贪财,可他心里清楚,他的权势是先皇给的!先皇让他做什么,他会无条件的去做!奴婢听说,前两日,皇上觉得江南改稻为桑的国策不妥。张居正却引经据典,借着孟圣人的话,将皇上好一顿驳斥?最终改稻为桑继续施行。这正是张居正想要分君父之权的表现!” 隆庆帝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隆庆帝其人,孱弱敦厚。凡事没有自己的主见。孟冲按照前几日邵大侠教他的话,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张居正。隆庆帝竟信了孟冲的话七八分。 孟冲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张居正在朝廷内擅权不说。还广为结交边军将领!戚继光跟张居正的关系众人皆知!戚继光有一回竟然说:无太岳,便无今日之元敬!笑话!他戚继光手里要是没有兵权,怎么能打胜仗?而他的兵权,是皇上给的,不是什么张居正给的!” 隆庆帝叹道:“啊呀!照你所说,这张居正的确是心怀叵测啊!” 孟冲道:“没错!皇上断然不可不防张居正!” 隆庆帝问:“可他没有贪赃枉法,朕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罢了他的官。再说了,他是能臣。他在内阁的这一年多,国库收入翻了番。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朕如果罢了他,好比是失了一条左膀右臂。” 孟冲镇静的说道:“正如皇上所言。张居正的确很有能力。千里马只有拴上缰绳,才能成为真正的良驹。奴婢以为,皇上应该给张居正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缰绳!” 隆庆帝连忙问:“什么缰绳?” 孟冲道:“这根缰绳,就是高拱!高拱与张居正一向不和。如果皇上重新启用高拱,就能让高拱制衡张居正!凡事得中即成,失中则毁。得中又须不偏、不过、不及。朝廷之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势力过大,都会让朝局失中。只有重臣们相互制衡,皇上的权力才能永固!大明皇朝才能延续万万年!” 隆庆帝点头:“嗯!有道理!先皇曾对我说过:‘一定要让厂卫相争,切勿让厂卫合流!’高拱和张居正,就像是锦衣卫和东厂。朕要让这二人相互制衡,才能防止其中一人尾大不掉!” 孟冲将邵大侠那晚教他的话,全部鹦鹉学舌,说给了隆庆帝听。见隆庆帝被说服了,孟冲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呵!这邵大侠真是无双国士! 隆庆帝思忖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朕这就下旨,重新启用高拱,将他召入内阁!” 孟冲似乎是有意将挑拨离间进行到底。他道:“皇上,这件事要不要跟内阁的人商议?” 隆庆帝面露不悦:“朕是皇帝!朕要用谁,何须与旁人商议?!” 孟冲连忙叩首:“奴婢多嘴。奴婢知错。” 隆庆帝道:“你有何罪?今夜听你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朕这些时日,的确太过放纵张居正了!君臣共治?可笑!大明的江山社稷是太祖爷打出来!最高的权柄,只能掌控在朕手里!因为朕才是太祖爷的嫡系子孙,张居正顶多算是朕的一个仆人罢了!” 正文 第406章 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一更) 隆庆帝一道圣旨,高拱起复回京! 贺六在北镇抚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个姓邵的江湖游侠,先去拜会了徐阶,又去拜会了高拱。没过多少日子,皇上就下旨让高拱重新入阁?这也太巧了吧? 贺六深信,人世间的任何事,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可一个混迹市井的草民,是如何撬动朝局,让一个致仕的阁员重新入阁的? 贺六找来徐胖子,吩咐他:“老七,让你手下的耳目帮我查一个人。这个人是个游侠。人送外号邵大侠。他在江湖中好像很有名气。让你的弟兄把他查个底儿掉,尽快将他的底细报给我。” 徐胖子道:“好,六哥。对了,我接到河南那边的飞鸽传书,高拱乘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开封府。” 贺六闻言怅然若失。徐老首辅费尽心机,利用子虚乌有的恩科舞弊案,以自己的归隐,换来了高拱的致仕。可现在,功亏一篑!高拱一回京,将处处掣张居正的肘。张居正苦心经营的诸多革新方略,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下了差,贺六没有骑马。他牵着马,心事重重的走回了家。 贺府之中。老胡这个老顽童,正拿着一根鱼竿,跟忠儿在金鱼缸旁钓金鱼呢。 贺六见状道:“老胡。这缸里的金鱼是李如柏前几日送来的。你们爷孙俩这么折腾,要是把它们都折腾死了,香香不得跟你们玩命?想钓鱼,你不会领着忠儿去永定河钓么?” 老胡笑着回答:“我老了,腿脚不便。忠儿正是小猴子一样的年纪,两条小腿儿就爱四处乱窜。我怕带他到河边,一个追不上,他再掉河里,喂了永定河里的王八。” 五岁的小忠儿嘟着个嘴:“胡爷爷,你才喂王八呢!” 老胡竟跟小忠儿斗起了嘴:“你敢咒你胡爷爷喂王八!你不孝顺。哼,告诉你吧。知道为什么咱俩钓了一下晌也没钓上来半条鱼么?因为啊,咱们用的是直钩!” 贺六坐到老胡身边:“老胡,跟你说件正事。皇上下旨,宣高拱入京了。” 老胡闻言色变:“什么?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平白无故的,皇上为何要重新启用他?” 贺六道:“我老觉得,这件事跟那个邵大侠有关。” 老胡点点头:“老六啊,别小看这种小人物。官场之中,有掮客一说。专门给官员们搭桥铺路、穿针引线。官员们不便收的钱,他们去收。官员们不便行的贿,他们帮着去行。我看那邵大侠,十有八九就是个官场上的掮客。” 贺六道:“我看他不像是个掮客,倒像是个混吃混骗的骗子手。不知道他是不是千门中人。” 老胡问:“说到千门,老六,千门的周老掌门找到了没?” 贺六摇头:“找了几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胡道:“他做了一辈子的骗子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仇家报复,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也未可知。” 贺六跟老胡哪里会知道,周一手这一回得罪的是上天!上天已经让他尸骨无存,化为齑粉了! 这时候,老胡的鱼竿突然动了! 老胡一脸疑惑的神色:“怪了。我用的是直钩啊!” 他一提鱼竿,竟然将一条金鱼扯出了鱼缸。 老胡将金鱼握在手中,仔细观瞧,原来,这金鱼不止怎的,竟将直钩喝进了肚皮。这直钩直接贯穿了鱼腹。金鱼腹中疼痛,慌了神,绕着鱼线转圈。七转八转,竟然缠上了鱼线。 老胡皱皱眉头:“直钩子钓上来鱼,不像是什么吉兆。” 贺六连忙叮嘱忠儿:“你姐姐要是问这条金鱼怎么死了,你就说天儿热,下人忘了给金鱼缸换水,热死的。” 五岁的小忠儿人小鬼大,他又颇为畏惧姐姐香香的虎威。他忙不迭的点头:“恩恩!放心吧爹,我可会糊弄我姐姐啦!” 爷孙三代人正在院中说着话,突然,冯保进到了院。 冯保手里提溜着一只烧鸡。每回来看干爹、义兄,他总要提溜一只烧鸡。 老胡问:“你怎么来了?今儿不在永寿宫当值么?” 冯保道:“今儿在永寿宫当值的是胡沁。李贵妃说皇上这一阵虚火旺,吩咐御膳房这个月将菜做的清淡一点。御膳房倒是听话,最近做菜连盐都很少放。儿子嘴巴里没有味道,今天是来打秋风蹭饭吃的。” 老胡对忠儿说:“去,上屋里给你冯保叔叔搬一把凳子来。” 忠儿屁颠屁颠的给冯保搬来一张矮凳。冯保坐定,将烧鸡递给忠儿:“忠儿乖,把烧鸡送到厨房去,让你娘切一切,咱们晚上好吃掉它。” 忠儿抱着烧鸡,摆动着两条小腿儿走了。 贺六道:“义弟啊,你现在当着司礼监秉笔,掌着东厂和御马监。是个十足的大忙人。你来我家,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蹭饭的吧?” 冯保狡黠的一笑:“还是六哥圣明。高拱要回京了,这事儿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贺六点点头。 冯保道:“据我的人说,那晚孟冲在永寿宫当职。跟皇上说了一宿的话。第二天一大早,皇上便下了起复高拱的旨意。这件事,应该跟孟冲有关。” 贺六连忙追问:“孟冲跟皇上说了什么?” 冯保道:“我的人那晚在永寿宫门口当职。听不真切。他只听清一句,孟冲对皇上说:皇上应该给张居正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缰绳!” 贺六脱口而出:“这根缰绳就是高拱!原来是孟冲替高拱在皇上面前说了话!” 冯保道:“高拱一回京,朝局立马就会大变样。司礼监的孟冲、锦衣卫的朱希孝、内阁的郭朴以前就跟高拱结过盟。高拱致仕后,这几个人孤掌难鸣。这回他们有了高拱这个主心骨,指不定今后要给咱们使多少绊子呢!” 贺六笑道:“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走着瞧吧!我就不信,高拱能把大明朝的天给翻了!” 人都是会变的。如今的贺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锦衣卫内的“第一老实人”了。他说话、办事都带着一种霸气。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和嘴巴。贺六现在以北镇抚使之身,当着锦衣卫的家。做任何事,他都有着强烈的自信。 人太有自信,是好事,也是坏事。 正文 第407章 高拱回来了(二更) 一个月后,高拱回京了! 高府之中,一时间门庭若市。 入夜,高拱在府邸内大摆宴席。高府饭厅灯火通明。孟冲来了、朱希孝来了、郭朴来了,一众门生故吏亦来了。 令朱希孝、郭朴、一众高党官员们大惑不解的是,高拱竟将一个无官无品的草民敬到了上座。 坐在上座的草民,正是那位白水捞银子、空手套白狼的邵大侠。 他的手段的确高超。自己只不过动动嘴,便让高拱、孟冲双双视其为恩人。 高拱举起酒杯,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南直隶丹阳府的邵大侠,他行侠仗义,乃是当世奇侠!在江湖之中一呼百应!” 一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原来是邵大侠啊,失敬失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其实,邵大侠不过一草民尔。这些官员以前怎么会听过一个草民的名字? 高拱给邵大侠敬完了酒,孟冲以司礼监掌印之身,亦起身,给邵大侠敬酒:“邵大侠忠义无双,乃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要是放在太祖爷起事打江山那会儿,他这样的人,起码能做个都督,封个侯爵!” 内阁阁员、司礼监掌印双双把邵大侠捧上了天。一众官员心中纷纷暗想:看来这个邵大侠的确大有来头!今后我定要好好与之结交。 邵大侠酒量奇佳,一张巧嘴又很会说。他这样的人参加酒宴就像是如鱼得水。席间跟官员觥筹交错,他显得游刃有余,说出的话句句得体、中听。 高拱心中赞道:邵大侠真是的上得了台面的人!都说要学做官,先学喝酒。他在酒场之中的风范,不亚于那些做了几十年官的人!我若好好抬举他,让他得个一官半职,今后他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孟冲心中的想法跟高拱差不多:这样的人才,我要是想办法把他捧到南镇抚使的位子上,今后我岂不是如虎添翼了? 酒宴散尽。高府饭厅之中,只剩下高党的核心成员:高拱、孟冲、朱希孝、郭朴四人,外加一个布衣之身的邵大侠。 邵大侠看了高拱一眼,又看了孟冲一眼。那意思是:现在你高阁老起复了,你孟公公也如愿得到了高拱这个强大的盟友。怎么样,你们该兑现诺言了吧? 高拱和孟冲不是傻子。他们自然清楚邵大侠眼神中表露出来的意思。 高拱开口,对朱希孝道:“朱都督,肃卿有件事要拜托你。” 朱希孝如今在锦衣卫当中被贺六排挤的放屁都不响。他现在全指望有了高拱的这座大靠山,他能在卫中盖过贺六。他连忙道:“高阁老有事直接吩咐就是,何言拜托二字?” 高拱指了指邵大侠:“邵大侠武艺高强,又有忠,又有义。办事更是干巴流利脆。你们锦衣卫正缺他这样的人才!肃卿拜托朱都督帮他在中军都督府备个档。让他去锦衣卫做个百户!” 锦衣卫虽是皇帝的家奴,地位尊贵,在名义上,却是受五军都督府里的中军都督府统辖。要想正式成为锦衣卫的一员,必须到中军都督府备档。 虽然高拱、孟冲允诺邵大侠的官职是锦衣卫镇抚使。可一口吃不成胖子,只能先将他安排入卫,做百户。今后再寻机一步步的提拔。邵大侠不是官场中人,却通晓官场中事。高拱这样安排,他心中没有任何的不满。 朱希孝面露难色:“这个。高阁老,您也知道,贺六他。。。” 高拱冷哼一声:“锦衣卫的左都督是你!贺六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同知兼北镇抚使。别忘了,他上面还有一个指挥使刘守有呢!他是朱都督你手下的手下!你要给锦衣卫招募一个人才,他有什么权力横加干预?” 高拱直接对着朱希孝耍起了激将法。 朱希孝被高拱一激,顿时火冒三丈:“高阁老说的是!贺六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手下的手下罢了!我明天就领着邵大侠去中军都督府备档。我倒要看看,他还敢阻拦我不成?” 孟冲在一边道:“这才是锦衣卫左都督该有的霸气嘛!朱都督,今后邵大侠一定能够帮你不少忙。你对他一定要善加提拔!邵大侠的能力,绝对不在贺六之下。说不准以后他能做个镇抚使!” 邵大侠精于酒场礼节,他连忙拿起酒杯道:“在下邵樗朽,今后全凭朱都督差遣。这杯酒,在下敬朱都督。祝朱都督武运昌隆、官运亨通!请!” 朱希孝笑道:“什么差不差遣的。同甘共苦罢了。请。” 二人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邵大侠大言不惭的谈起了朝政:“皇上之所以起复高阁老,除了因为高阁老清正廉洁、贤明善任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皇上希望高阁老能够制衡张居正!在下认为,高阁老眼下要向皇上表明一个态度。” 高拱连忙问:“什么态度?” 孟冲在一旁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反对张居正改制的态度!” 邵大侠道:“孟公公所言极是。高阁老若是像李春芳首辅那样,做个好好先生,皇上起复您,就没有任何价值。一国之君,绝对不会重用一个没有价值的臣子!您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张居正来一个当头棒喝!” 高拱问孟冲:“我在开封府就听说了,姓张的这两个月正在江南推行什么改稻为桑?” 孟冲在一旁道:“正是!我可以给高阁老透个话。皇上其实是反对改稻为桑的。朝会之时,张居正那厮竟引经据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驳斥皇上。皇上在朝臣面前丢了面子,改稻为桑的国策也在江南开始试行。” 自隆庆开关以来,无数西洋商人蜂拥来到大明,采购货物。他们采购量最大的三样货物,无非丝绸、瓷器和茶叶。 一匹丝绸,在大明能够卖到二十两银子一匹。卖到西洋去,则能卖到百两银子以上。西洋商人们在苏杭采购丝绸的价格,已经开到了整整四十两! 也就是说,只要大明的商人们有足够的丝绸,便能躺着多赚二十两银子。而这二十两银子中,有十两会落到商人的腰包里。另外十两则会以税金的名义交给朝廷。 正文 第408章 改稻为桑(三更) 开放海禁后,丝绸的需求量骤然增加,供应量自然跟不上去。 增加丝绸产量,成了当务之急。关口是浙江、南直隶的桑田数目有限。桑叶产量不能增加,蚕丝产量就不能增加。蚕丝产量不能增加,丝绸产量便上不去。 于是乎,张居正打算在浙江、南直隶推行改稻为桑。将大量的稻田改种桑树。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每亩桑田的所得,要比每亩稻田的所得高出两成。改稻为桑的国策,说白了就是朝廷好、百姓好、大明商人好、西洋商人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件好事。 隆庆帝之所以反对这项国策,原因有二。一来,朝廷这样做,等于是鼓励商业的发展。而华夏的历代皇朝,都以重农抑商为国本。二来,江南是大明的粮仓。如果稻田都改种了桑树,一旦其他各省发生饥荒,粮食调度必然捉襟见肘。 邵大侠道:“高阁老,在下以为,明日早朝,您一定要谏言皇上,立即在江南停止改稻为桑!据在下所知,张居正最近制定的所有国策,归根结底都是‘重商轻农’四个字。改稻为桑之争,说白了就是重农抑商、重商轻农的国本之争!只要皇上下旨停止在江南改稻为桑,就等于昭示天下,我大明还是以重农抑商为国本的!张居正的那些新政方略,有一多半儿都会不攻自破!” 高拱心中又敬佩起邵大侠来:别看人家邵大侠只是个草民之身!可他对于朝廷的大政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高拱道:“邵大侠处江湖之远,却忧其君!真乃人杰啊!好,我听从你的建议,明日早朝便向皇上谏言,废除改稻为桑!” 邵大侠谦卑的说道:“承蒙高阁老谬赞。有道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在下虽是草民,对国事却不敢不关心。” 孟冲连忙打断了邵大侠的话:“邵大侠今后不必以草民自称!明日朱都督带你去中军都督府备了档,你就成了堂堂的锦衣卫百户了!” 第二日,承天殿早朝。 隆庆帝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作业他披阅奏折到深夜,随后召林贵嫔入永寿宫侍寝。他多吃了两枚壮身丸,宠幸了林贵嫔三回,一直折腾到天亮。 按照大明的宫制,皇帝宠幸妃子,要严格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假如超过了半个时辰,敬事房的太监会跪地高喊“时辰到啦。”一连喊三声,皇帝要是还意犹未尽的继续宠信妃子,便是违背祖制。 可如今管着敬事房的是孟冲。孟冲事事顺着隆庆帝。别说不会让敬事房的太监催时辰,在妃嫔们侍寝之前,他还会偷偷给隆庆帝献上几颗壮身丸药。 隆庆帝天天批阅奏折到半夜,后半夜要忙着给朱氏皇族开枝散叶。到了五更天,还要早起参加早朝。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他登基两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隆庆帝道:“诸位爱卿,有事奏来。” 高拱出班奏道:“臣高拱有事启奏!臣以为,江南改稻为桑,弊端甚多!应立即予以废除。” 张居正闻言,连忙道:“敢问高阁老,改稻为桑有何不妥之处?” 高拱道:“咱大明立国之初便是以农为本。改稻为桑是动摇国本。难道说,张阁老想让江南的百姓都吃桑叶么?” 张居正针锋相对:“启禀皇上,高阁老之言,臣不敢苟同。每亩桑田要比每亩稻田的收益高两成。百姓手里的收入增加了,自然可以买粮吃。南直隶、浙江的粮不够,可以从山东、湖广等几个邻近省份调粮嘛!还有,如果实行改稻为桑。南直隶、浙江的丝绸商人,每年可以为朝廷多缴纳四百万两银子的税!朝廷的收入增加了,还可以适当减免桑田的一部分税赋,让百姓得到更多的收入!” 高拱道:“我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盈,国富民强!国库缺那四百万两银子么?以农为本可是洪武爷的遗训!难道张阁老想让皇上因为区区四百万两银子,违背洪武爷的遗训,背上不孝的骂名么?” 张居正不甘示弱的说道:“高阁老此言,难免有巧言令色的嫌疑!太祖爷是说过以农为本。可种桑树就不是务农了么?照你这么说,只有种水稻才是务农?那种麦子、种番薯、菜蔬、瓜果就都不算务农了?” 高拱接话道:“你张阁老强词夺理。改稻为桑,是为了多产桑叶、多产蚕丝、多织丝绸。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扩大跟西洋商人的贸易么?卖丝绸不是农事,而是商事!这跟洪武爷的遗训背道而驰!” 高拱不愧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及第,能言善辩。张居正一时竟被高拱驳的哑口无言。 高拱又道:“启禀皇上。我大明以孝治天下,皇上您是仁孝之君!切不可违背洪武爷的遗训!如果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那就是实打实的违背洪武爷遗训!” 张居正忍不住了,他高声奏道:“高阁老,您做过翰林院的庶吉士,是能通背《太祖实录》的!须知,太祖遗训中,除了以农为本的训诫,还有善待百姓的训诫!什么是善待百姓?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有银子花就是善待百姓!改稻为桑,能让那些改种桑田的农户多两成的收入,何乐而不为?改稻为桑不但不是违背太祖爷的遗训,反而是遵循太祖爷的遗训!” 高拱回京后头一次上朝,便跟张居正吵得不可开交。臣子相争,隆庆帝不但不怒,心中反而大喜!他心说:孟冲真是个好奴才!给朕献了一条好计策!高拱一回京,立马给张居正这匹野马套上了缰绳!野马只有套上缰绳,才能变成千里良驹! 隆庆帝终于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诸位爱卿,改稻为桑牵扯国本,又有违背太祖遗训的嫌疑。不宜贸然施行。暂缓吧!” 张居正闻言愕然!几个月来,户部、南直隶、浙江的官员们废寝忘食的去推行改稻为桑。这下好,皇上一句话,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心血,全部付之东流了! 站在武将班中的贺六向来不会参与政事的公议。因为武将不得在朝堂上妄议政事是朝会的规矩。 此刻,贺六心想:高拱一回京就给了张居正一个下马威。今后这二人的之间,必将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党争。 正文 第409章 四处吃瘪的朱希孝(四更) 这日下晌,朱希孝领着邵大侠来到中军都督府。 锦衣卫百户职位的备档事关重大,须要中军都督亲自过问。 现任的中军都督名叫秦祗越。要论干亲的辈分,他跟贺六是连襟! 秦祗越的夫人,是神机营掌军赵都督家的大小姐。而白笑嫣又是赵夫人的干女儿。故而秦祗越跟贺六是实打实的连襟! 秦都督没事儿就去老丈人那儿,跟贺六、老胡喝酒。他跟贺六、老胡的关系一向不错。 朱希孝拱手道:“秦都督,这位是丹阳府人士邵樗朽。属下要将其调进锦衣卫任百户。请你给备个档!” 朱希孝是锦衣卫的都督,秦祗越是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同为都督,二人的身份却大不相同。 中军都督府是锦衣卫名义上的上司衙门。中军都督府,又是掌管京师三千营的。故而秦都督是“掌军大帅”。而朱希孝只是“掌卫正将”。虽然锦衣卫更有实权,可在官面上,秦都督的身份要远高于朱希孝。 朱希孝对秦都督说话毕恭毕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秦都督闻言,伸出了自己的手:“拿出来吧。” 朱希孝问:“拿什么?” 秦都督道:“自然是老六的批条啊!” 朱希孝面露不悦:“秦都督。我才是锦衣卫的掌卫正将!我要往卫里调个人,似乎轮不着贺六批什么条子吧?别忘了,贺六只是我手下的手下!” 秦都督冷笑一声:“呵,朱都督是隆庆元年调到锦衣卫的。怪不得不懂锦衣卫、中军都督府的规矩!锦衣卫百户以上到中军都督府备档,须指挥使、指挥左同知二人各自出具一张批条。缺一不可!都知道如今的指挥使刘守有是个甩手掌柜,不管事。我只当你朱都督是指挥使!你自己调的人,你自然会开具批条。可我们老六除了是北镇抚使,还是指挥同知!没有他的条子,还请您领着您这位手下打道回府!” 朱希孝怒视着秦都督:“你是在故意刁难我么?别忘了,你的官位虽比我高,却只是个寻常的武官!我是皇上的亲信家奴!手中的权力要比你大得多!今天你不给我面子,就不怕我日后寻你的短处?” 朱希孝翻了脸,秦都督亦不给他好脸子看:“哎呦欸!朱都督好大的口气!寻我的短处?你要先问问老六同不同意吧?老子是公事公办。你要觉得备档制度不合理,可以向皇上递折子!别在这儿拿着大鸟吓唬寡妇!老子领兵打仗二十多年,血水里滚过几十遭,不是被吓大的!” 朱希孝无奈,只得领着邵大侠先回了锦衣卫衙门。 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要塞牙。朱希孝刚在秦都督那儿吃了鳖。在衙门口,又被自家的守门百户顶了一通。 守门百户孙定妨,这些年没少受贺六的好处。他对六爷称得上是死心塌地。 朱希孝领着邵大侠刚要进锦衣卫衙门,孙百户拦住了他:“左都督,敢问这位是?” 朱希孝怒道:“你一个小小的百户,也敢在本都督面前东打听西打听的?” 孙百户拱手道:“左都督,咱锦衣卫有规矩啊!没有腰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朱希孝怒道:“本都督要带人进衙门都不成?” 孙百户故意面露难色:“都督,还真不成!要不您回值房,给他开具一方腰牌?” 朱希孝怒道:“好!本都督这就回值房给他开具腰牌!” 孙百户道:“啊呀,差点忘了。左都督,您开具腰牌后,要指挥左同知一起署名方可生效。也就是说,他这个闲杂人等要进北镇抚司,必须要六爷同意。” 朱希孝火了:“放你娘的屁!行了,我看守门百户一职,你万难胜任。从现在起,你滚去伙头房,洗菜做饭去吧!” 孙百户笑道:“左都督啊。什么叫指挥左同知?顾名思义,就是掌卫正将的命令,他都要一同知晓。您这道调令,没有六爷的同意,亦不能生效!” 朱希孝脸色铁青:“好好好!孙定妨,咱们走着瞧!我要是连你这样一个鱼虾鳖盖都收拾不了,我这个左都督就不用当了,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孙百户呛声:“不好意思,左都督。属下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都是皇上钦赐!属下是堂堂锦衣卫的百户,不是什么鱼虾鳖盖!” 邵大侠没有耐心看朱希孝跟孙百户斗嘴。他道:“朱都督还是先进衙门吧。我在门口稍等就是。” 朱希孝点点头,进了衙门,来到北镇抚使值房。 贺六正在给锦衣卫的一众老兄弟分派这几日的差事。 朱希孝进了值房,平复了下愤怒的心情,而后道:“老六,有件事我要与你商议。” 贺六道:“什么事,左都督请说。” 此刻贺六坐在值房的首座上。可他丝毫没有挪屁股给朱希孝让座的意思。 朱希孝无奈,只得坐到次座上,道:“是这么回事。我刚结实了个奇人。此人武功高强,精明强干。我打算将他调进锦衣卫,做个百户。可中军都督府的秦都督说,没你老六的批条,他那边不给备档。” 贺六问道:“哦?不知道左都督要提拔的人,是世袭军职?还是哪位勋贵之后?” 锦衣卫中的大部分人,要么是世袭军职,要么是勋贵之后。 朱希孝道:“这人不是世袭军职,也不是勋贵之后。” 贺六问:“哦?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朱希孝道:“此人乃是丹阳人士。因为在江湖中行侠仗义、忠义双全。人送外号邵大侠。” 正文 第410章 喂马去吧(五更) 朱希孝一说“邵大侠”三个字,贺六来了兴趣。 贺六心忖:朱希孝跟高拱是一党。他要抬举邵大侠进锦衣卫,很有可能是高拱的意思! 贺六道:“左都督有调令,按理说我这个做下属的不敢不从。可锦衣卫的百户不同于寻常军旅百户。身上担着的责任重大。我起码要见上一见,方可决定是否给他开具备档所需批条。” 朱希孝怒道:“守门的孙定妨说了,他是闲杂人等,没有腰牌,不得擅入锦衣卫衙门!” 贺六笑道:“老孙这人,仗着在锦衣卫的年头长、资历老,越来越目中无人了!竟然敢拦左都督带来的人!老七,你去门口,训斥老孙一番,再把那个邵大侠领进来。” 徐胖子领命而去。不多时,他将邵大侠引入了北镇抚使值房。 朱希孝心中暗骂:老子带人带不进来,徐胖子一去就带进来了!归根结底,锦衣卫的这些鱼虾鳖盖还不是仗着有你贺疯狗做靠山,不把我放在眼里? 邵大侠自认为自己是见过大人物,经过大场面的。内阁阁员、司礼监掌印都要敬着我、让着我。来到这锦衣卫值房,我站着就行,不须向任何人行礼。 如是乎,邵大侠大模大样的站在了值房之中。 贺六问道:“你就是那个姓邵的大侠?” 邵大侠朗声答道:“在下南直隶丹阳府人士,邵樗朽。” 贺六问:“哦?你可有军职、官职在身?” 邵大侠道:“在下乃是一介布衣。承蒙江湖中人抬爱,当得‘大侠’二字。并未在任何衙门任过职。。。” 邵大侠话未说完,贺六一拍桌子:“你好大的排场!区区一个草民,进了北镇抚使值房竟敢见官不跪!别说你还没当上锦衣卫百户呢!就算当上了,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你在锦衣卫的老前辈!哪有你站着说话的份儿!” 何二、陆四、徐七等人齐声喝道:“跪下!” 邵大侠将朝堂当成了他的江湖。他投机取巧,连蒙带骗的帮高拱起复。如今他已经自大到快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竟然朗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见官不跪?别说进你这镇抚使值房,就算见到高阁老、郭阁老、孟公公他们,我亦是不跪的!” 贺六冷笑一声:“呵,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转头,贺六问何二:“老二,你们南司掌本卫法纪。卫中力士,进镇抚使值房,见南、北镇抚使不跪,按照家规该如何惩治?” 何二朗声答道:“按照家规,这叫藐视上官!该打折一条腿!这口出狂言的刁民是一介布衣,连力士都不是,应该打折两条腿!” 贺六道:“好!当值力士听令,打断这刁民两条腿!” 贺六说完,十几名力士领命一拥而上。邵大侠绕是有功夫在身,也难免双拳难敌四手。刹那间,他便被力士们按倒在地。 朱希孝见状连忙打起了原场:“老六,这怎么话说的!他是在江湖之中自由自在惯了的人,不懂咱们的规矩。不懂规矩,并不等于藐视你这个上官。” 转头,朱希孝苦劝邵大侠:“邵大侠,人在屋檐下,就要低着头!你马上就要进锦衣卫了,贺镇抚使今后是你的上官。迟早你见到他是要跪的,也不差这一时了,对么?” 邵大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一直遵循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条至理。他连忙改口:“哦,在下,不,小人不懂规矩,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贺六笑道:“这才像句人话!来啊,松开他。” 一众力士松开了邵大侠。邵大侠跪倒在地。 贺六继续问道:“你没有官职,可起码也该有个活命的营生吧?你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邵大侠得意洋洋的说道:“江湖漂泊,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就是我的营生。”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我头一回听见将混迹市井、争强斗狠、坑蒙拐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还行侠仗义呢!可笑至极!” 邵大侠面露不悦。可碍于眼前的这位大人凶狠万分,动不动就要打断他的两条腿。他不敢顶嘴。 贺六转头对朱希孝说:“左都督,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朝廷有朝廷的规矩,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规矩。可没有一条规矩说过,一个草民能直接进锦衣卫,上来就高居百户,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若是他一进卫就做了百户,让那些尽职尽责、苦巴巴熬资格、谋升迁的弟兄们怎么看?” 朱希孝道:“哦?这么说,你不会给他开备档批条喽?” 贺六笑道:“我这是循礼循法。于礼于法,我都不该给他开备档批条。” 朱希孝怕在邵大侠面前丢了面子,他起身,正色道:“那好,贺六,我以锦衣卫左都督的身份命令你,立即给邵大侠开具备档批条!下属要服从上司的命令,这亦是锦衣卫的家规!” 贺六站起身:“朱都督若是强令我开具批条,为了不违背您的钧令,我只好听从您的命令。可您要先问问在座的诸位弟兄同不同意。” 何二、陆四、韩五、徐七、王八等人齐声道:“若左都督一意孤行,属下们当一起请辞!” 朱希孝傻眼了!他是真想说:好啊!你们想请辞,我就准了你们!都给我滚蛋! 可朱希孝不能这样说!隆庆帝将锦衣卫刚交给他一年多的时间,卫内的骨干就要集体请辞?他在隆庆帝那边无法交代! 贺六的值房议事,一律会排除崔广志、李伯风这两个朱希孝的亲信。此时此地,没人站在朱希孝一边。 朱希孝只得退了一步:“好吧,老六,你倒说说,邵大侠当的了何职?试百户没有资格穿飞鱼服。我看就让他做个试百户如何?” 贺六摇头:“高了!” 朱希孝咬咬牙:“那就让他做个总旗吧。” 贺六依旧摇头:“还是高了。” 朱希孝强压着怒火,以商议的口气对贺六说:“老六,你总要给我留点面子吧!这样吧,让他做个小旗。” 贺六朗声大笑:“呵,他堂而皇之的自称什么‘大侠’,其实说白了就是个混迹市井的地痞!他连做力士都不配!这几日,南镇抚司的马厩正招喂马的杂役呢。我看不如让他去南镇抚司喂马!” 邵大侠愤然起身:“朱都督,您不必为难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也不是非要攀锦衣卫这根高枝!告辞了!” 徐胖子拦住了邵大侠的去路:“锦衣卫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贺六却摆摆手:“罢了,让他滚吧!这样的人站在我的值房里,我还怕脏了我的地界呢!” 邵大侠愤然离开了。他回望了一眼锦衣卫衙门,心道:等着吧。等我得了大势那一天,定要拆了这锦衣卫衙门! 正文 公告:胖可乐跪求诸位书友支持 上月在书友:她在闹他在笑、我心懂、七色、小球童18、daytime、兄弟连、陈卓、勾子、九空无星、licong、崔少、南猪、阴十七、孟老倌、boom、心殇乌托邦、冰啸、子非鱼、北顾、钟心耿耿等等的支持下,进入了恶魔果实帮前三十。得到了参加本月活动的机会。 希望这个月大家继续多多支持胖可乐。胖可乐是职业写手,这本书一向保持着每日五更。稿费方面,全靠解封、打赏和守护。生活都维持不了的话,很难继续写下去。没办法啊,人是要吃饭的。何况胖可乐的饭量还很大。 没错。发这个公告的原因,除了感谢之外,还是很不要脸的求解封、打赏和守护。全职五更不易,求大家多多支持。 正文 第411章 邵二狗的底细(一更求解封) 邵大侠在锦衣卫里碰了一鼻子灰。入夜,孟冲请他在外宅单独赴宴。 入座之后,孟冲问邵大侠:“怎么样,朱都督带你备完档了么?” 邵大侠一脸不高兴的说道:“还备档呢!今天上晌,我差点让北镇抚使贺六打断两条腿!我早就听说贺六是条疯狗。可我没想到,他是这么的嚣张跋扈!您孟公公还有高阁老尚且对我以礼相待,他却对我横眉冷对、颐指气使!还说什么,进锦衣卫可以,只能做杂役喂马!” 孟冲闻言色变:“呃,邵大侠啊。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好人不跟狗斗。我倒要劝你一句,不要跟贺六斗。这些年,谁跟他斗谁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当年的严嵩父子尚且不是他的对手。。。” 邵大侠冷笑一声:“呵,想不到孟公公您堂堂的司礼监掌印也怕贺六这条疯狗。” 孟冲摆摆手:“怕倒是谈不上。我只是轻易不愿意招惹他罢了。看样子,锦衣卫你是进不去了。我看邵大侠不如先去东厂,做个番役。” 邵大侠摇头:“孟公公,你怎么忘了?现在提督东厂的,是贺六的义弟冯保。贺六不给我好脸子看,冯保能给我好脸子看么?” 孟冲点头:“是啊。冯保仗着有李贵妃撑腰,处处与我作对。不如我安排你去五军都督府?先做个千总。。。” 邵大侠举起酒杯,喝了口闷酒:“孟公公,五军都督府里,前军赵都督是贺六的干岳丈,中军秦都督是贺六的干连襟。左军林都督是贺六的酒友。。。算来算去,整个五军都督府都是贺六的亲朋故旧。我去那儿投了军,今后免不了也要受贺六的排挤。” 邵大侠不说,孟冲以前还真没想过!都说贺六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邵大侠抱怨道:“我跟贺六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道他为何要刁难于我。” 孟冲笑道:“这还用说么?你现在算是高阁老的人。贺六是张阁老的人。党同伐异,向来如此。” 邵大侠道:“罢了!官场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我也是想不开!我这个人逍遥自在惯了,真要是进了官场,会受不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不如继续做我的草民。在京城之中,做些小生意。” 孟冲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做生意好啊!这二十万两,权当我助邵大侠做生意的本钱!” 孟冲曾答应过邵大侠,等到高拱回京跟他结盟,他会给邵大侠二十万两银子。 邵大侠接过银票。叹了声:“唉。我这辈子,就是个做草民的命了!” 孟冲问道:“不知邵大侠准备在京城之中做什么生意?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邵大侠想了想,说道:“我打算开一家酒楼。再开一家古玩铺子。” 孟冲道:“开酒楼是水火生意。似乎没多大进项啊!至于古玩铺子嘛,古玩行的水很深,邵大侠以前没做过古玩生意,怕是玩不转啊。” 邵大侠笑道:“孟公公放心,我自有打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邵大侠多喝了几坛子酒,借着酒劲,开始说一些大言不惭的话:“孟公公!都说为官难。其实为官有什么难?官场不过是另一个江湖罢了!我姓邵的能在江湖之中混得开,就能在官场之中混得开!” 孟冲也已经是醉意盎然:“那是!凭邵大侠的能力,若是有个进士出身,定能在官场之中如鱼得水,做阁员、做首辅也说不定!” 邵大侠骂道:“贺六,呵!贺六算是个什么东西?都说他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有朝一日,老子倒要找个机会,拔光他的虎须。” 这日下晌,北镇抚使值房。 夏天夜长日短,贺六又上了年纪。在值房之中犯了困。他用右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打起了盹。 “六哥,你看我领谁来了?” 徐胖子这个大嗓门一声喊,吓了半睡不醒的贺六一大跳。 贺六睁开眼睛:“老七,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 徐胖子身旁站着北五省阴帅赵飞虎,赵飞虎拱手道:“六爷,别来无恙啊!” 贺六笑道:“原来是阴帅爷来了!来人,上茶。” 赵飞虎谦卑的说道:“只有戚大帅、李大帅、俞大帅那样的朝廷栋梁才当得上一个‘帅’字。我只不过是个草民罢了!六爷称我为‘阴帅爷’,实不敢当。” 徐胖子在一旁道:“六哥,你让我查邵大侠的底。我寻思,与其派弟兄们去打探,不如直接找阴帅爷来!江湖绿林之中的说法是‘北有赵飞虎,南有丁三角’。阴帅爷是北五省绿林道上的总瓢霸子,江湖中有什么人的底细是他不知道的!” 贺六连忙道:“阴帅爷,不,赵兄。请问,你以前听说过邵大侠这个人么?” 赵飞虎哑然失笑:“大侠?他是个屁的大侠!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听说高阁老、孟公公都待他如上宾!其实啊,那不过是牛屎蛋子表面光。这小子以前不过是丹阳城里一个靠坑蒙拐骗吃饭的地痞罢了!” 赵飞虎侃侃而谈,将邵大侠的底细全都说给了贺六:这邵大侠本名邵二狗。自小没了爹娘,缺管教。在丹阳城里跟一群小地痞拜了把子。今天拐卖个娃娃、明日骗个八旬老人、后日在路边小赌档出出老千。这就是邵二狗活命营生。 在丹阳城做了十几年的地痞,他身边竟也聚拢了几十号游手好闲的无赖汉。他自认为自己有了“势力”,就建了个什么“龙虎帮”,他自任帮主。 做了帮主之后,他觉得自己成了有身份的人。坑蒙拐骗的事儿他是不屑于干了。他开始勒索城内的商户,让他们交什么“平安银子”。 凡是做生意的商户,四头八面总有些关系。有一回,邵大侠竟敲诈到了丹阳县令的小舅子头上!这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县令大怒,直接派衙役捣毁了龙虎帮的贼窝,并且给邵二狗下了通缉令。 邵二狗城里是不敢待了,只得躲到了乡下。 正文 第412章 邵大侠的发迹(二更)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如果邵二狗不遇上这场大难,或许他一辈子都只是丹阳县城里一个小小的地痞头子。 躲在乡下的邵二狗,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个消息:县令杨大人与县学的钱教谕不和。 邵二狗偷偷进了趟城,领着几个心腹闲汉,盯起了钱教谕的梢。一天夜里,他找到机会,将钱教谕堵到一个死胡同里,一顿痛打不说,他竟还砍掉了钱教谕的一根手指头! 教谕虽小,始终也是堂堂的正八品朝廷命官。朝廷命官被人痛打,还砍了一根手指,这是大案。 县衙里的衙役们却没人去卖力仔细查这件案子。原因很简单,杨县令跟钱教谕有仇!杨县令是三班衙役的顶头上司,他暗地里跟三班衙役打了招呼,指使他们在查这件案子时,出工不出力。 于是乎,这件案子成了无头案!而大明官制,很注重官体。那些长的尖嘴猴腮的人,即便再有能力,再清廉,也得不到升迁。何况钱教谕少了一根手指头,成了九指?过了一个多月,朝廷下旨,将钱教谕免职回乡。 政敌被免职了,杨县令志得意满。某日,他坐着官轿正要去酒楼喝酒。邵二狗忽然捧着一个木盒拦了杨县令的轿子。 邵二狗光脚不怕穿鞋的,狗胆包天。他将那木盒送给了轿中的杨县令。木盒之中,装着的是一根已经风干了的手指! 杨县令立马明白过来,这手指定然是钱教谕的。而眼前这个人,就是砍掉钱教谕手指的凶手! 按理说,杨县令应该立即让人拿下邵二狗才对。他不但没这么干,反而心想:啊呀!这个人办事够狠!还敢作敢当,是条汉子!这回钱教谕被免职,倒有他的八分功劳。我今后要好好抬举抬举这人。 于是乎,杨县令撤了对邵二狗的通缉令,将邵二狗当成了座上宾。 邵二狗呢,得了杨县令这座靠山,在丹阳县城里的势力更胜! 邵二狗在县城里继续敲诈商户们的银子不说,还给杨县令当起了掮客。 譬如说,丹阳县有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被衙役拿住,关进了大牢。他们的家人会给邵二狗送一些银子。邵二狗拿了银子,自己留一成,剩下九成全都由他送给杨县令。杨县令拿了银子就会放人。 丹阳的富商大户们惹了官司,亦会给邵二狗送银子,让他去打点杨县令。 一句话,杨县令不方便收的银子,由邵二狗去收。旁人不方便行的贿,由邵二狗去行。此谓之,官场掮客也! 邵二狗几年之中,为绿林道上捞了不少人。一来二去,绿林道上的人竟遵他一声“大侠”。 邵二狗觉得,自己都成了大侠了,再叫“二狗”这个名字不雅!于是乎,他给了一个算命先生五两银子,帮他改名为邵樗朽。 那位杨县令的官运不错,几年时间内,一路高升为松江知府,成了杨知府。杨知府去了松江府,邵大侠亦跟着去了松江府。于是乎,丹阳县的邵大侠成了松江府的邵大侠。 松江府一代的绿林道上有句口口相传的俗话:“想去衙门捞人,先去找邵大侠。” 邵大侠给杨知府做了七八年的掮客。对官场中事了若指掌。他这人又能喝、会说、会来事儿。到最后,江南官场里,竟无人不知邵大侠的名号! 赵飞虎讲完这一切,叹了一声:“唉,这人不过是官员们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江湖中人都说他仁义,其实,他那是假仁假义!” 贺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侠呢!闹了半天,只不过是一个出身下贱的官场掮客罢了!” 转头,贺六吩咐徐胖子:“让你手下的弟兄盯紧他!他要是敢在天子脚下耍在丹阳县的那套手段,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贺六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冯保的声音:“有上谕,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接旨!” 贺六连忙出得值房。 “有上谕:天佑大明。两广总督殷正茂,平定两广反民,有大功于朝廷!特遣锦衣卫左同知兼北镇抚使贺六为钦差正使,赴广西劳军!” 贺六傻眼了。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派我去广西? 官场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圣旨就是孟冲和高拱射来的暗箭。 殷正茂平定两广叛乱。隆庆帝龙心大悦,打算派钦差去广西劳军。 这差事却无人愿意接。因为两广是烟瘴酷热之地,从京城到广西又路途遥远。在北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官员去们那地方,难免要水土不服,害病拉稀。 高拱和孟冲觉得,贺六已经四十八岁,眼见就到了知天命之年。派他这个半老头子长途跋涉去广西那烟瘴之地。说不准他会害上什么水土不服的大病!要是病死了,高党岂不是少了一个强大的政敌? 于是乎,这二人力荐隆庆帝,派贺六前去广西劳军。 贺六接了圣旨。冯保压低声音道:“六哥,这可是个苦差事。没有三四个月你断然回不了京。放心,京城之中有我照应呢!” 贺六点点头:“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要是出什么事儿,你可以找南镇抚使何二商量。他是我的老弟兄,可靠的很。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还可以去找内阁的张阁老。” 冯保点头:“我听六哥的。干爹、嫂子、香香、忠儿那儿你不必担心。我亦会派人照应的。” 贺六道:“我刚刚吩咐徐胖子,派人盯紧邵大侠。你们东厂也要留意这个人。” 冯保有些不以为然:“六哥多虑了吧?那人无官无品,草民一个,他还能在京城之中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不成?” 贺六道:“有时候,不起眼的一个小虫子,身上或许带着剧毒,能咬死人。你可万万大意不得啊。” 贺六回了家,准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一众力士奔赴广西。他这一来一回,就是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 出京的时候还是夏天,回京之时,已是深秋时节了。 正文 第413章 雅贿(三更) 隆庆二年,深秋。 贺六终于回了家。两广总督殷正茂八面玲珑。虽然他是高拱一党,对贺六这个张党却颇尽礼数。临走之时,殷正茂送了他不少广西当地的土特产。 白笑嫣将那些广西土特产放到了厨房,又忙里忙外,张罗了一桌团圆饭。 一家人坐定。贺六道:“今年的中秋是在运河上过的。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咱们一家人补过个中秋了!” 老胡道:“你这趟去广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没有?” 贺六摇摇头:“倒没遇到什么事儿。只不过岁月不饶人啊。八年前,咱们下江南、去福建,是能骑马绝不坐轿、能日夜兼程绝不歇息。现在我是真不行了啊。走两日,便要歇息一日。骑两个时辰的马,就要换乘三个时辰的轿子。不然浑身会像散了架一般难受。” 老胡道:“你走之后,冯保就打听清楚了。是高拱和孟冲撺掇皇上派你去的广西!他们是诚心想累死你这把老骨头。” 贺六笑道:“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倒要让他们大失所望。对了,最近朝局如何?” 老胡虽然已经卸了任,可他有一个做司礼监秉笔的干儿子,对朝堂中之事了如指掌。他道:“朝局嘛,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只不过张居正的几项新政,都被皇上下旨展缓施行了。高拱在内阁里,处处排挤张居正。咱们的这位张阁老心灰意冷,现在天天往坤宁宫跑,一门心思教皇长子功课。自古以来,改制都要承担巨大的阻力和天大的风险。我想张居正已经放弃了。” 贺六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放弃?你错了老胡!我揣测,张居正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老胡问:“什么事?” 贺六笑道:“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当今皇上处处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喜好女人。每晚无妃嫔侍寝就睡不着觉。他又勤于政事,天天披阅奏折到半夜。如此劳心劳神又劳体的,他的寿源能长的了么?皇上根子里还是守旧的。断然不会让张居正放手去实行那些新政。张居正是在等!” 老胡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等皇上英年早逝,皇长子继位?” 贺六点点头:“你想想,皇长子才几岁?皇上要是真的英年早逝了,主少国疑。小皇上还不是事事听张居正这个老师的?到那时,他的诸多新政方略便可以施行!” 老胡惊叹道:“老六啊,我现在是真赶不上你的心思缜密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贺六又问:“咱们卫里这几个月如何?” 老胡道:“亦是风平浪静。朱希孝倒是想趁你不在的时候生些事端。可有何二、陆四、韩五那帮老兄弟掣他的肘,他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白笑嫣给贺六倒了杯酒。 贺六对白笑嫣说:“对了,这趟我途径松江府时,去拜会了徐老首辅。徐家大公子徐璠私下里跟我说,想跟咱家手里的棉布行合作,做做棉布生意。” 白笑嫣抱怨道:“他既然开了口,咱们自然要给他面子。可经商之人,最烦跟这些高官勋贵子弟合伙!赚了银子是他们的,赔了银子,倒要咱们倒贴。” 贺六道:“毕竟有老首辅的面子在嘛。咱们即便赔些银子也只能认了。” 白笑嫣道:“嗯。就这么着吧。一会儿吃完饭我就给德云棉布行的郭掌柜写信。”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老胡:“老胡,邵大侠那边,这几个月有什么风吹草动么?” 老胡抿了口酒:“他开了一家名叫醉归楼的酒楼,又开了一家名叫访雅斋的古玩行。” 贺六道:“哦?这姓邵的做起了买卖?有高拱、孟冲、郭朴那些人的庇护,他的生意一定是日进斗金吧?” 老胡笑了声:“呵,日进斗金?日进万金还差不多!” 城北,醉归楼。 邵大侠在二楼的十几个雅间里来回乱窜。 他先进了春字号雅间。 雅间之内,坐着一名矮胖官员。此人是山东兖州知府梁可凡。 梁知府拱手道:“邵大侠,您可真是大忙人。见您一面,好比登天啊!我那事儿您看。。。” 邵大侠笑了笑:“梁知府说的是兖州卫出兵剿匪,军费报销的事儿?” 梁知府点点头:“就是这事儿!兖州卫出兵剿匪,军费银子本来是该兵部划拨。可战事紧急,我们知府衙门只好先垫付了军费。现在好了,仗打完了,兵部竟然不认帐了!” 邵大侠笑道:“这事儿,我已经替你跟兵部徐主事、户部王郎中说好了!明日你就去兵部大堂找徐主事,再由徐主事领着你,去户部找王朗中实报实销!三十万两的军费,一两也少不了你的!” 梁知府大喜过望:“那我这厢拜谢邵大侠了!” 邵大侠却摆摆手:“别忙着谢我!军费核销的规矩,向来是二十取一。你该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来,平分给王朗中、徐主事。至于府库中一万五千银子的亏空,你自己做账摆平就是了。” 梁知府忙不迭的点头:“这是自然。只要明日这三十万两银子划到了我们兖州府账上,我立马抽出一万五千两来,分赠给王郎中、徐主事。” 邵大侠连连摆手:“不!你明晃晃的给人家送银子,不成了拿府库的银子行贿了么?京城之中人多口杂,难免让人拿住把柄。” 梁知府连忙问:“那可如何是好?” 邵大侠喝了口茶:“我在城北开了家古玩店,名叫访雅斋的。那儿有王朗中寄售的一幅《小鸡吃米图》、徐主事寄售的一幅《海上明月图》。标价都是七千五百两。你去访雅斋,将这两幅画买下来,银子自然到了王、徐二位大人手中。大明律可没规定官员不能买卖字画!这事儿就算闹到三法司衙门,梁知府也占着理。谁让梁知府酷爱字画,以书画怡情养性呢?” 梁知府忙不迭的点头:“秒!秒!邵大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梁知府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塞给邵大侠。 正文 第414章 邵大侠的手腕儿(四更) 北五省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赵飞虎曾在贺六面前,用四个字评价过邵大侠:“假仁假义”! 梁知府要给邵大侠两千两银子,邵大侠却一把推开。 邵大侠道:“我的知府大人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实话告诉你吧!两幅画成交,我那访雅斋是要抽取佣金的。具体抽多少,你别问。总之,我要是再多收你的银子,就是坏了规矩!官场之中,处处都要钱。梁知府你又是个清廉之人。这笔银子,你还是留着今后办事用吧!” 有钱不赚王八蛋。梁知府头一次见到有银子不收的生意人。他连忙拱手:“都说邵大侠是仁义无双之人!果然如此!今后邵大侠若在兖州地面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邵大侠笑道:“那我就先谢过梁知府了。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您吃好喝好。我已经吩咐伙计了,等您吃罢了饭,让他领您去个好地方。” 转头,邵大侠又一头钻进了夏字号雅间。 雅间之内,坐着两名官员。这二人一个是户部的王朗中,一个是兵部的徐主事。 邵大侠道:“二位司官老爷,让你们久等了。” 王朗中笑道:“你邵大侠是我们的送财童子。我们别说等几柱香的功夫,就算等上几个时辰,亦是心甘情愿的。” 一旁的徐主事点头称是。 邵大侠道:“二位,兖州的梁知府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明日二位领着他把军费核销,他会去访雅斋买下二位寄售的画。” 王朗中朝徐主事笑道:“老徐啊,咱们是不是有点黑?地摊上花二两银子买的破画,一转手就以六千两的数目卖给兖州的那位知府。” 邵大侠连忙道:“王朗中此言差矣。你们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谢你们还来不及呢!何言一个‘黑’字?” 邵大侠对梁知府说,两幅画每幅七千五百两。共计一万五千两。对眼前这二位呢,又说每幅画是六千两,合计一万两千两。邵大侠上嘴皮一磕,下嘴皮一碰,立马就有三千两银子入账。 王朗中举起酒杯:“邵大侠,今后有需要我们哥俩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们一定帮你!” 邵大侠道:“那我就谢过二位大人了!” 转头邵大侠就要走。 徐主事却叫住了邵大侠:“对了,邵大侠,你认不认识国子监那边儿的人?我有个侄子,今年十九岁。他有秀才的功名,想进国子监当监生。” 邵大侠想了想,答道:“徐大人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国子监那边,我还真有个至交!” 徐主事道:“那就拜托了!至于银子方面,你尽管开口。只要能把我侄子送进国子监,花多少银子我都认了!” 邵大侠想了想,答道:“国子监的名额向来是明码标价的。五千两一位。” 徐主事道:“这好办!明日梁知府不是要用六千两买我的画么?你的访雅斋那边拿了银子,只需给我送一千两即可。剩下的五千两,你拿去打点国子监那边的人!” 邵大侠点头:“成!徐大人放心,三天内,我给你个回信儿!” 出得夏字号雅间,邵大侠又一头钻进了秋字号雅间。 秋字号雅间内,坐着国子监博士吕尚礼。 吕博士见邵大侠来了,连忙起身:“邵大侠,你让我好等啊。” 邵大侠抱歉的说道:“酒楼老客太多,我要四处支应。让吕博士久等了,实在抱歉。” 吕博士道:“不知道我那事儿有眉目了么?” 邵大侠点头:“有眉目了。” 吕博士连忙给邵大侠倒上一杯酒:“我已经在国子监做了六年的学官了!学官清苦无比。眼见着一个个同僚都调出京城,做了地方官大发横财。唉,可怜我却依旧拿着微薄的俸禄吃着青菜豆腐。” 邵大侠道:“吕博士放心。吏部尚书杨博虽然是个铁面阎王,可他手下的柳侍郎却从善如流,很好说话!我已经跟柳侍郎说好了。柳侍郎答应,两个月之内,就把您调出国子监,放外任。” 吕博士连忙问:“不知道会放我个什么官职?” 邵大侠压低声音道:“浙江嘉兴府秀水县令两月之后任满。柳侍郎的意思,是将您调到秀水县做县令。难为您一个堂堂五品官,却要去做区区的七品正堂。” 吕博士大喜过望:“不能这么说!这有什么难为的!学官调任地方官,要降级任用,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有道是宁为江南狗,不为边镇臣!能到江南膏腴之地做一任县令,我死也值了!” 邵大侠笑道:“吕博士可别乱说。您会福寿绵长、官运亨通的!” 吕博士又问:“对了,不知柳侍郎那边,要多少银子打点?” 邵大侠道:“三万两银子。” 吕博士面露难色:“太贵了。我这几年做着学官,没有多少积蓄。” 邵大侠笑道:“吕博士与我邵某人是至交!我自然该倾尽全力帮您!这样吧,我在柳侍郎那儿,还算有三分的薄面。我替他做主了,一口价,两万五千两。您也知道,江南的正堂缺儿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不愁没人抢。再低,柳侍郎怕是要委给别人了!” 吕博士连忙道:“好!两万五千两就两万五千两!我豁出去了,砸锅卖铁也要当这个秀水县令!” 邵大侠叮嘱道:“访雅斋有一个宋代七彩古瓶,是柳侍郎寄售的。您把那瓶子买下来,银子自然到了柳侍郎手里!” 吕博士忙不迭的点头:“成!三天内,我便将那古瓶买下来。啊呀,邵大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邵大侠笑道:“我还真有件事要求吕博士。我有个远房侄儿,十九岁,有秀才功名,想进你们国子监做监生。” 吕博士立马拍了胸脯:“国子监是咱自家地头!我虽然只是个博士,位卑言清。可收个把才学、品德出众的学子入监,这权力我还是有的!包在我身上了!明日你就让你那远房侄儿来找我!” 正文 第415章 罗圈仗(五更求解封) 邵大侠出了秋字号雅间,又进了冬字号雅间。 冬字号雅间里,坐着吏部右侍郎柳虞。 柳虞始终是六部的十八名堂官之一。他的身份要比邵大侠刚才见的那几个人高贵的多。 邵大侠进门,先给柳侍郎深深作了个揖。 柳侍郎连忙道:“啊呀,快快请起!邵大侠的礼我可受不起啊!高阁老、孟公公见到你都要以礼相待。” 邵大侠笑道:“吏部是六部之首。柳大人又是吏部的正堂官儿。我一个草民见到您怎么敢不行礼呢?” 柳侍郎给邵大侠斟了一杯酒:“咱们是自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国子监的那个傻学官,愿意出多少银子买秀水县的缺儿?” 邵大侠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柳侍郎点点头:“嗯!江南的县正堂缺,差不多就是这个价。这里面又有邵大侠你的面子在。成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只等现任的秀水县令满了任期,我就给他开调任委札!” 邵大侠跟吕博士说的价是两万五千两。跟杨侍郎这边说的却是两万两。一里一外,邵大侠又有五千两的进账。再加上梁知府报销军饷的三千两,徐主事侄子进国子监的五千两,这才一会儿功夫,邵大侠就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赚来了一万三千两! 邵大侠利用柳侍郎赚了五千银子,柳侍郎反过来倒要谢邵大侠:“多谢你了。我以前是不开眼。吏部右侍郎管着两京一十三省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县的正堂官调动,我却没想到怎么赚钱!幸亏我结交了邵大侠你!今后还要你多帮衬我!” 邵大侠笑道:“柳侍郎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是至交!至交就该相互帮忙不是么?” 柳侍郎忽然面露愁容。 邵大侠关心的问道:“柳侍郎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听听。说不准,邵某人能为你出几分力。” 柳侍郎问:“你认不认识山东那边的官员?按察使衙门的,或者兖州府的。唉,我有个不成器的外甥。在兖州城里睡了个民女。结果完事儿那民女投井死了!兖州府大牢已经将他看押了起来,只等下个月将案卷呈送山东按察使衙门。我虽在山东有不少门生故旧。可这事儿太丢人,我不好意思跟他们开口。。。” 邵大侠笑道:“柳侍郎放心!这事儿您不方便出面,就全包给我!两个月之内,您的外甥定会无罪开释!” 柳侍郎拍了拍邵大侠的肩膀:“你真是神通广大啊!对了,办这件事,你估摸须要多少银子打点?” 邵大侠道:“有个一万两就足够了吧。” 柳侍郎点点头:“国子监那个学官儿不是要花两万银子买我那个古瓶么?到时候,他把钱交给访雅斋,你扣下一万两就是了。” 邵大侠给柳侍郎添上了一杯酒:“成!您慢用,我还有几个老客要支应支应。” 邵大侠春、夏、秋、冬四个雅间转了个遍,最后又回到了春字号雅间梁知府这里。 梁知府正志得意满的喝酒呢,见邵大侠回来了,担忧的问道:“怎么了?不会是军费报销的事儿出了岔子了吧?” 邵大侠摇头:“不是。我这儿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告诉梁知府。” 邵大侠办事,向来是让别人吃了亏还要觉得占了便宜。现在他要梁知府帮忙释放柳侍郎的外甥,按理说是梁知府在帮邵大侠的忙。可邵大侠却要让梁知府觉得,是他邵某人在帮他的忙。 梁知府问:“什么好事?” 邵大侠道:“吏部乃是六部之首。管着天下官员的调动。不知道梁知府在吏部可有什么故交好友?” 梁知府摇头:“我的邵老兄啊!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个官儿,在兖州自家地面上还算个官儿。可在吏部那群老爷们眼里,我这个正四品还赶不上个屁呢!他们根本不会正眼瞧我!” 邵大侠道:“在吏部没有靠山,梁知府今后要想升迁会很难。” 说到“升迁”二字,梁知府眼前一亮。他接话道:“你在吏部那边有门子么?能否给我引见引见?” 邵大侠压低声音:“我不是说有天大的好事儿要告诉您么?是这么回事。吏部柳侍郎家的外甥,在兖州城里睡了个民女。这民女也是傻,跟了柳侍郎的外甥,今后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说,反而跳井寻了死。” 梁知府一拍脑瓜:“哦,我想起来了。我上京之前,的确经手过一件奸污案。却没想到,那案犯是柳侍郎的外甥啊!” 邵大侠道:“这种事儿传出去太丢人,会污了杨侍郎的官声!他那边自然是不会声张的。不声张,便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外甥掉脑袋。如果梁知府你帮柳侍郎的外甥洗脱了冤屈,柳侍郎不得视你为恩人?今后您的升迁,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梁知府被说动了心:“这事儿其实好办的很!横竖那民女的家里人都是普通的百姓。我使些手段,让他们撤了状子,没了苦主,案子就不成立!柳侍郎的外甥自然可以无罪开释!” 邵大侠道:“除了救出柳侍郎的外甥,你再准备五千两的孝敬,通过访雅斋,转送到柳侍郎手上。先救了他外甥,后给他送了银子。他今后,定要视您为铁杆的亲信!” 梁知府大喜:“花五千两银子,结交一个吏部的堂官儿,太值了!邵大侠,你看,我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你就帮了我两个大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邵大侠笑道:“咱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该相互帮忙!” 春、夏、秋、冬四个雅间里坐着的几名官员,被邵大侠卖了还在帮他数钱,嘴里还千恩万谢。 这才一会儿功夫,邵大侠打了个罗圈仗,便从几名官员身上赚到了两万八千两银子。 入夜,醉归楼打了烊。 邵大侠盘算着今晚的进项,心中觉得可笑:“本以为京城里的高官老爷们多精明呢!其实都是一群傻帽!我赚了他们的银子,他们倒要来谢我!呵,丹阳城里卖狗皮膏药的都比他们要聪明上一万倍!” 正文 第416章 巨大的关系网(一更求解封) 锦衣卫,北镇抚司。 贺六坐在值房里,仔细看着徐七送来的归醉楼、访雅斋的案卷备档。 越看,贺六越觉心惊!他出京办差三个月,归醉楼和访雅斋也开了三个月。贺六猛然发现,现在,他已经动不了邵大侠了! 邵大侠利用归醉楼和访雅斋,在京城官场之中编织了一张硕大无朋的关系网!在这张关系网中,有高党的官员,也有张党的官员,甚至还有李贵妃暗中举荐的官员。而邵大侠就站在这张网的中心!要办邵大侠,就要毁掉关系网上的所有官员! 到那时,贺六不仅会得罪高拱、孟冲,甚至会得罪张居正、李贵妃! 邵大侠是个耍弄权术的高手!他左右逢源,穿针引线,替官员们办事,就等于将托他办事的官员们,绑到了同一条船上。要杀邵大侠这个船夫,说不准他狗急跳墙,死前会凿沉这条船。到那时,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为他陪葬! 贺六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心忖:我以前太大意了。总觉得邵大侠是个无权无职的小人物。盯紧些也就罢了。谁能想到,他用了区区三个月的时间,便给自己打制了一张稳如磐石的免死金牌! 贺六继续看案卷备档中的经常出入归醉楼的客人名单。这份名单可谓是触目惊心!十八个六部堂官中,有十个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各部郎中、员外郎、主事总有数百!五军都督府正四品以上武将,亦有二十多人!除了官员,还有皇亲国戚、世勋爵爷!连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的名字都在名单当中! 贺六叫来武清伯世子李高,叮嘱他道:“李高,你回家去跟武清伯说说。那归醉楼是个是非窝。别让他总往是非窝子里钻。” 李高苦笑一声:“六哥啊!这话,我师傅前一阵就嘱咐过我。我跟我爹说过不下三遍了!可他老人家就是不听啊!” 锦衣卫中人,只有以前的十三太保才有资格叫贺六一声“六哥”。李高是个特例。他是李贵妃的亲弟弟,是国舅爷,地位尊贵。老胡是他的师傅,按照辈分,他叫贺六一声六哥倒是不违礼。 贺六问:“武清伯为什么不听你的?” 李高道:“六哥,你还不知道我家老爷子的性子么?见了小便宜不要命!平日里,那些江湖骗子卖给上了年纪的老人什么保身丸。让老人们五更天去找他们号脉。号完脉不管买不买药,都送一个小瓷碗。我爹身为堂堂的国丈,为了那一个不花钱的小瓷碗,他能天天摸黑起床,屁颠屁颠从北城跑到南城去占那点小便宜!” 贺六笑道:“武清伯是苦出身。他平日里节俭万分,这是不忘本。” 李高摇头:“吝啬就吝啬!六哥用不着说那么好听。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丢人!那归醉楼有条规矩。文官正三品以上,武官从二品以上,皇亲奉国中尉以上,外戚伯爵以上,去了那儿吃喝都不收钱!我爹为了省下饭钱,一天三顿都泡在归醉楼里!” 贺六惊讶道:“归醉楼还有这规矩?!” 李高反问道:“七哥没告诉你这事儿么?半个京城的官儿,白日一下了差就往归醉楼里跑!归醉楼,现在号称六部晚衙门!意思是,六部官员们白天在各部衙门上差,到了晚上,倒都要去归醉楼点卯!” 贺六听及此,已经汗毛倒竖了!他心说:这邵大侠比嘉靖年间的丁旺还要可怕!丁旺只是暗中记录百官的不法情事而已。邵大侠却是亲身参与到无数官员的不法情事中。穿针引线,充当掮客的角色! 贺六对李高说:“罢了!武清伯愿意去归醉楼吃那不花钱的饭,喝那不花钱的酒。你拦也拦不住!可有一样你要叮嘱他,那就是,千万不要结交归醉楼的老板邵大侠!省得那厮出了事儿,武清伯跟着吃瓜落儿!” 贺六哪里想到,他跟李高说话的同时,六里地之外的归醉楼中,邵大侠正跟武清伯李伟谈一笔买卖呢! 归醉楼有春夏秋冬、梅兰竹菊、仁义礼智十二个甲等雅间。此刻,武清伯李伟正在梅字号雅间里啃着一只鸡腿儿。他的对面坐着邵大侠。 邵大侠笑盈盈的对李伟说道:“武清伯,这烧鸡的味道还过得去?” 李伟边嚼着鸡肉,边道:“好吃!我家的厨子就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邵大侠道:“武清伯要是喜欢,我让伙计给你再准备五只,带回家去。也让您府里的人尝尝。” 李伟是个占小便宜没够的主。他闻言喜不自胜:“您瞧瞧,又吃又拿的,这怎么好意思?” 邵大侠摆摆手:“武清伯您是国丈!皇上事事听李贵妃的,李贵妃呢,倒要听您这个亲爹的!您的身份多么尊贵啊!能来我这小小的归醉楼吃饭,是给了我邵某人天大的面子!” 李伟是泥瓦匠出身,没甚教养,嘴上说话也没有把门的。他道:“嘿!邵大侠这话说的好!别看我家彩凤当了什么贵妃。就算做了皇后,她也得听我的话!谁让她当年只是我卵子里的一股水儿?我不把她放出来,她哪能做什么贵妃娘娘呢?” 邵大侠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道:“对了武清伯,眼下有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我打算拉上您一起做。这笔生意下来,能赚三四十万只烧鸡!” 李伟闻言,将啃了一半儿的鸡腿儿放到桌上。而后他掐着指头算道:“市面上一只烧鸡差不多卖一两银子。一万只是一万两。三四十万只就是三四十万银子!卧槽!我当这鸟伯爵,一年的俸禄加上我闺女送给我的养老银子,不过才三千两!这一笔买卖就等于我当一百年伯爵的啊!你快说说,是什么生意?” 邵大侠笑道:“这不是快入冬了么?兵部那边贴出了告示,要在民间为九边将士采购二十万件新棉衣。我愿与武清伯联手将这单生意接下来。您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赚了银子,咱们五五分账!不知武清伯可愿意?” 正文 第417章 黑心棉衣(二更求解封) 李伟闻言大喜过望:“不用出钱,不用出力,就等着分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我当然愿意啊!一万个愿意!” 邵大侠举起酒杯:“那这杯酒,就祝咱们的这桩生意一帆风顺!” 三日后,兵部大堂。 兵部尚书郭乾正在查阅着商人们送上来的棉衣价单。 郭乾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为官三十多年。此人虽然不贪,是个清官儿,却也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他的兵部尚书位子是苦巴巴的熬资格熬来的。 兵部左侍郎吴桂芳问道:“郭部堂,诸位商人的价单全都报了上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取报价最低者做这单生意。” 郭乾摇头:“老规矩不能用了!你没看见,报价的人里,有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他要做这单生意,咱们兵部要是不给他做,岂不是在跟李贵妃唱对台戏?” 吴侍郎附和道:“也是。李伟是皇亲国戚,李贵妃在宫里又正得宠。得罪谁,咱们兵部也不能得罪她啊。” 郭坤道:“罢了!就这么着吧!把这单生意,交给武清伯李伟去做!他的报价是每件六两银子,二十万件就是一百二十万两。你明日去趟户部,让户部把银子划到兵部的账上。” 归醉楼夏字号雅间。 邵大侠对面坐着京城最大的成衣行老板潘万利。 潘万利问道:“裁缝女工我都招齐了!不知道邵大侠您打算给每件棉衣定多少成本?” 邵大侠笑了笑:“二两银子!” 潘万利闻言色变:“邵大侠。二两银子怕是连买棉花都不够!更不用说裁缝们的工钱和赤色棉布了!” 邵大侠喝了杯酒:“三百六十行,一行有一行的猫腻。这制棉衣嘛,我听说猫腻就在棉花上。那些边军丘八,个个生的五大三粗,抗冻的很!用新棉花制棉衣,穿在那些个丘八身上,岂不是暴遣天物?你就不会在棉花上动动手脚,把成本拉下来?” 潘万利面露难色:“邵大侠,这可是兵部下的订单。若是做手脚,日后出了事儿。。。” 邵大侠笑道:“你这个人胆子也忒小了。活该一辈子没发过什么横财!这笔生意,咱们是顶着武清伯李伟的名义去做的。武清伯是什么人?李贵妃的亲爹!就算出了事儿,兵部那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潘万利忙不迭的点头:“成!由您这句话在,我就好比吃了一颗定心丸!您放心,我定然将每件棉衣的成本控制在二两银子!” 一件棉衣成本二两银子。二十万件成本不过四十万两。而兵部、户部划出来的银子却有足足一百二十万两。一来一回,就有八十万两的利钱。邵大侠跟李伟二一添作五,邵大侠可以分四十万两! 既赚了大笔的银子,又能通过这单生意跟国丈李伟交好。邵大侠真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潘万利办事倒是利索的很。半个月功夫便让几百裁缝女工日夜不停的赶制出了二十万件棉衣。跟兵部交割完毕,兵部派人将棉衣分头送去了九边。 邵大侠收了兵部的银票,来到武清伯府。 武清伯李伟正蹲在后花园里,拿一个破筐抓麻雀呢。 邵大侠见到李伟忍俊不禁。只见李伟的腰间有一根小绳子,绳子上拴着七八只麻雀。那像是什么国丈爷?活脱脱一个乡间老农。 邵大侠笑道:“武清伯好雅兴。” 李伟一本正经的说道:“麻雀虽小也是肉!老去你那归醉楼打秋风,我都不好意思了。今晚我来个麻雀宴,宴请宴请你。” 邵大侠道:“呵,谢武清伯的盛情。对了,武清伯,那单棉衣生意做完了。今天我是专程来给你送利钱的。” 李伟连忙将邵大侠让进了客厅。 邵大侠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德泰钱庄的银票。每张两万两,一共四十万两。还请武清伯点收。” 说完,邵大侠把银票递给了武清伯。 武清伯接了银票,乐的合不拢嘴:“这么快利钱就到手啦?我做伯爵有什么好?一年就那么几个俸禄。还是经商来钱快啊!” 邵大侠喝了口茶,道:“要说做生意嘛,赚小民百姓的钱肯定是慢。这一回,咱们赚的是朝廷的钱。没有比朝廷的钱更好赚的了!” 武清伯问:“那你今后可要拉着我,多跟朝廷做几笔生意啊!” 邵大侠笑道:“成啊!朝廷是皇上的,李贵妃又能当皇上的半个家。这朝廷的银子,到了您手里,不过是挪了个窝而已。老百姓不有句话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武清伯用手蘸着唾沫,边数银票边说:“邵大侠说话就是在理!肥水的确不能流外人田!我在后花园里种了几亩菜。平日里屙屎屙尿都是在菜地里!” 邵大侠道:“快到冬至了。等冬至节那天,我来给武清伯送节礼。您老日理万机,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武清伯道:“别介啊!我都让厨房烧麻雀了。晚上咱们吃麻雀宴。” 邵大侠起身:“武清伯的盛情我心领了。归醉楼那边一到晚上净是老客。我得过去支应着点。” 武清伯点点头:“好,那我就不送了啊!” 邵大侠出了武清伯府,得意洋洋的哼起了酸曲儿:“俺刘七儿,心里滋儿,找了一个小娘们,愣根里根愣。。。”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都要早一些。 冬至节,蓟州,古北口长城。天空中飞舞着鹅毛般的雪花。 蓟州镇掌军大帅戚继光,近乎疯狂的往一个空心敌台上跑着。 戚继光终于上了空心敌台。敌台上笔挺的站着六个兵士。这大冷的天,人一呼吸,口鼻就要带出呵气。这六个兵士口鼻前却无呵气。 他们已经被活活冻死在空心敌台上了! 戚继光见状,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副将吴惟忠一鞭:“今夜有大雪。不是让你将新棉衣分发给当值的弟兄们了么?” 吴惟忠委屈的说道:“大帅,你看看,他们身上都穿着新棉衣呢。” 戚继光问:“一共冻死了多少人?” 吴惟忠答道:“整个古北口,一共冻死了四十八个人。冻伤者无数。” 戚继光愤怒的大喊道:“拿几件新棉衣来!” 一名兵士给戚继光抱来几件新棉衣。 戚继光抽出佩剑,割开了棉衣。这棉衣里,竟然一半儿是稻草,一半儿是发黑的破棉絮! 戚继光“咯噔”一声跪倒在六名被冻死的兵士身前:“弟兄们!我戚继光对不住你们啊!我这就去京城,替你们把那些黑心的商人全都砍了!” 正文 第418章 愤怒的戚继光(三更求解封) 三日之后,兵部。 戚继光骑着快马,来到兵部大堂前。他双眼赤红,左手拎着先帝御赐的龙泉宝剑,右手提着一个包袱。 戚继光下了马就要往兵部大堂里闯。 一个不识趣的亲兵却拦住了戚继光:“你是什么人?兵部大堂不得擅入。总要通禀一声。” 戚继光本来就满腹的火气,他一脚揣在了亲兵的小腹上:“去你娘的!” 亲兵挨了这一脚,直接躺倒在地。 兵部的守门千户见状走了过来,见是戚继光,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戚大帅!这小子是新调来的,不识得戚大帅,还请您见谅。” 戚继光张嘴便骂:“郭乾老儿在不在大堂里?” 守门千户答道:“在呢。” 戚继光拎着剑和包袱,怒气冲天的直接进了兵部大堂。 郭乾正在大堂上喝茶呢。见戚继光进来了,他惊讶道:“边军掌军大帅无旨不得进京。戚大帅,你怎么来兵部了?” 戚继光闻言,冷着个脸,一手将包袱摔到了郭乾面前,他大喊道:“姓郭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替我们边军将士采购的棉衣?你知不知道,冬至节一场大雪,光古北口长城就冻死了四十多号弟兄?” 郭乾在名义上始终是戚继光的上司。戚继光如此无礼,他面有愠色:“戚继光,有事说事。别在兵部大堂撒泼打横!” 说完,郭乾打开了包袱。包袱里是一件新棉衣。 郭乾问戚继光:“这棉衣是新的啊。你看着棉布多瓷实?穿上怎么能冻死人?” 戚继光赤红着双眼,直接抽出了龙泉剑,走到了郭乾面前。他用剑挑开了棉衣,新棉布里裹着的稻草和破棉絮露了出来。 郭乾傻眼了:“怎么会是这样?” 戚继光大怒道:“姓郭的。我知道你是个清官!应该不会跟黑心商人上下齐手,坑害我蓟州镇的将士。我只问你,是哪个商人做的这些棉衣?告诉我名字,我特娘去砍了他!” 郭乾叹了口气:“我的戚大帅,那个人,你砍不得!” 戚继光是一个遇事很冷静的人。可四十多名袍泽弟兄,没死在鞑靼人的马刀下,却死在自己人做的黑心棉衣里,他心中无限的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戚继光歇斯底里的大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个道理!丧了良心的乌龟王八蛋造出这黑心棉衣,害死了我的袍泽,我砍了他合理合法!姓郭的,你快说,到底是谁造的这些黑心棉衣?” 郭乾叹了口气:“唉,造这批棉衣的,是武清伯李伟啊!我的戚大帅,难道你要杀当今的国丈爷么?” 戚继光闻言,手中的龙泉剑“当啷”一声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戚继光始终不是俞大猷那样的莽夫。他知道,自己能够在蓟、辽、宣实行那些防御方略,全靠着张居正的支持。而张居正的后台,又是李贵妃。。。 戚继光近乎绝望的仰天长叹:“天啊!难道我的四十多名弟兄就白死了么?” 郭乾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戚大帅,节哀。你要真想替死去的袍泽伸冤,只能去找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敢缕武清伯的虎须。” 戚继光问:“谁?” 郭乾答道:“贺六。” 兵部跟锦衣卫就隔了一条大街。戚继光出了兵部大堂,拎着包袱直接进了锦衣卫,找到了贺六。 贺六早就听说,邵大侠最近与武清伯合作,跟兵部做了一单棉衣生意。他万万没有想到,邵大侠竟如此大胆,用稻草和破棉絮糊弄边军的二十多万将士! 戚继光久经战阵,受了重伤都不会哼一声。可此时,他却在贺六面前哀嚎:“冻死的那四十多个弟兄,他们都是戚家军义乌建军时的老兵啊!他们随我南征北战,没死在倭寇的倭刀下,没死在鞑靼人的马刀下,却死在了大明的国丈爷手里!呜呜,他们死的冤啊!” 贺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戚继光。 他对戚继光说道:“戚大帅,您是边军的掌军大帅。无旨进京是犯忌讳的。这样吧,你先回蓟州镇去。这件事,我管了!我定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送走了戚继光,贺六拎着那件破棉衣,进了宫,找到了冯保。 冯保问:“六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贺六将那件棉衣递给冯保。 冯保看了看:“这是京城里哪个乞丐穿的棉衣吧?里面怎么都是破棉絮和稻草?” 贺六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今年兵部采购,送给九边兵士过冬的新棉衣,你信么?” 冯保闻言惊讶不已:“给九边兵士过冬用的新棉衣?卧槽!供应棉衣的商人黑了心了吧?” 贺六道:“做这单生意的人,打的是武清伯李伟的名号。你将这件棉衣带给李贵妃,然后告诉他,锦衣卫贺六求见。” 按照大明的宫制,武将不得擅见后妃。这是怕后妃们给皇帝带绿帽。不过李贵妃如今执掌后宫,没人敢在这种事儿上挑她的毛病。 半个时辰后,李贵妃在坤宁宫见了贺六。 李贵妃面露愠色:“贺六,你说这棉衣是武清伯所制,供应给了九边将士?武清伯是害死四十多名边军兵士的罪魁祸首?” 贺六摇头:“不!李贵妃。武清伯只是被人利用。真正的罪魁另有其人。” 李贵妃问:“真正的罪魁是谁?” 贺六道:“此人自称什么邵大侠。是个地痞出身的官场掮客。他利用归醉楼,大肆为官员们行不法情事穿针引线。这一回的棉衣案,便是他蒙骗武清伯,打着武清伯的名号做下的!” 李贵妃皱了皱眉头:“此人该死!贺六,你要彻查这件事!还武清伯一个清白。” 贺六叩首道:“臣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贺六主动撇清武清伯与棉衣案的关系,是为了让李贵妃不要阻拦他整治邵大侠。 邵大侠以布衣之身,干预朝政,已经威胁到了江山社稷的稳固。贺六已经下定了决心将他除掉。 正文 第419章 杀人灭口(四更不行了求解封) 第二天,奉天殿早朝。 隆庆帝道:“诸位爱卿有事奏来。” 贺六刚要将棉衣案的事禀奏给隆庆帝,高拱却抢先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辽东、蓟州一带这几日普降大雪。雪已成灾。” 隆庆帝连忙道:“哦?户部要尽速调拨银、粮救灾。” 高拱道:“启禀皇上,如今国库充裕。户部已经将救灾所需的银、粮发往蓟辽了。京城之中,有个酒楼老板,名叫邵樗朽。此人是个义商!他听闻蓟辽雪灾,心急如焚。拿出了经商多年积攒的十万两银子,捐到了户部!” 隆庆帝赞叹道:“想不到京城之中竟有如此心怀家国百姓的义商!” 高拱道:“是啊皇上。此人心善,在京城里没少接济穷人。这一回,他又自掏腰包,拿出这么多银子赈灾。臣建议皇上下旨,彰奖此人。” 隆庆帝点点头:“大大彰奖!朕要赐他几个字!” 冯保连忙拿来笔墨纸砚。隆庆帝在宣纸上写上了“千古义商”四个字。而后道:“将这四个字,赐给那商人!” 高拱跪倒奏道:“皇上圣明!”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皇上刚刚彰奖了邵大侠,如果此刻他对皇上说,棉衣案的幕后主使是邵大侠,那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么? 可棉衣案事关重大,又不能不报。贺六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奏道:“启禀皇上。今年兵部供应给九边将士的新棉衣出了问题。古北口长城,一夜之间竟然冻死了四十多名将士。” 隆庆帝闻言大怒:“冻死了四十多名边军将士?骇人听闻!” 兵部尚书郭乾连忙跪倒:“臣身为兵部尚书,有监察不力的罪责。请皇上处罚。” 隆庆帝根本没搭郭乾的茬儿。他问贺六:“接手制作这批棉衣的是谁?” 贺六答道:“正是那位千古义商,邵樗朽!” 隆庆帝色变。心想:贺六你真是太不给朕面子了!朕刚刚彰奖了他,你就蹦出来说他跟什么棉衣大案有关? 隆庆帝不动声色的说道:“贺六,朕命你彻查此案。记住,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好人”二字时,隆庆帝加重了语气。言外之意是:朕刚刚彰奖了邵樗朽,你贺六不要让朕丢了颜面! 贺六叩首:“臣遵旨!” 下了朝,贺六立马派徐七,将邵大侠“请”到了锦衣卫。 北镇抚司真话房。 贺六道:“邵大侠,别来无恙啊。” 邵大侠笑道:“不知道贺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贺六道:“我问你,你是否跟武清伯合作,给九边将士制了二十万件棉衣?” 邵大侠笑道:“我只是个中人而已!去兵部接这笔订单的,是武清伯他老人家。我又给他引荐了京城里最大的成衣行老板潘万利!由潘万利进棉布、棉花,找人赶制了这批棉衣。我就是个中间说和的,并未亲身参与此事。” 贺六冷笑一声:“你撇的倒是干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是北镇抚司真话房!你若不说真话,当心皮肉受苦!” 邵大侠笑道:“我听说今日早朝,皇上赐给了我‘千古义商’四个字。贺大人早朝过后就对我用刑,岂不是在跟皇上作对?” 贺六惊讶道:“你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早朝才散了半个时辰,你已经接到消息了?” 邵大侠笑道:“我消息灵不灵通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皇上都说我是千古义商,你们锦衣卫不能随便对我动刑!” 贺六道:“好!你不是说制这一批棉衣的,是成衣行老板潘万利么?徐七,速速将潘万利缉拿归案!” 徐胖子领命而去。 贺六又吩咐手下:“你们都先出去。” 真话房中,只剩下邵大侠与贺六二人。 贺六道:“邵大侠,你的确是八面玲珑啊。用了区区三个月的时间,就让京城百官都对你一个草民俯首帖耳。” 邵大侠微笑着说:“这里只有我跟贺大人两个人。有些话,说出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贺六点点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邵大侠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于是乎,江湖里须要人做和事佬,化解各个门派之间的争斗。而官场,又是另一个江湖。京城百官,须要我这样一个人替他们穿针引线,化解纷争。” 贺六冷笑一声:“你好大的口气!” 邵大侠道:“贺大人,我跟你打个赌如何?半个时辰后,你的手下会回来告诉你,潘万利已经畏罪自杀。而后,无数为我这个千古义商求情的折子,将堆满皇上的案头。你拿不住我参与棉衣案的真凭实据,皇上那边看在那么多官员替我求情的份儿上,会下旨,将我无罪开释。我出了北镇抚司,会继续回我的归醉楼,做我的酒楼老板。你奈何不了我的。” 贺六心中“咯噔”一声,难道邵大侠已经派人灭了潘万利的口? 贺六哪里知道,六部中,有无数邵大侠的“至交”。昨日戚继光大闹兵部大堂,不多时便有人给邵大侠传递了消息。 邵大侠先是捐银子,让高拱在早朝时为他说好话。而后花银子,雇佣了一批亡命徒,将潘万利杀人灭口!潘万利是具体经办这批棉衣的人,他死了,棉衣案就成了无头公案,死无对证! 半个时辰后,徐七回来了:“六哥,潘万利在自己的书房里上吊死了!这封信是在他的书桌上找到的。” 贺六打开那封信。信是以潘万利的口吻写的。在信中,潘万利痛骂自己利欲熏心,以次充好,用稻草、破棉絮制作了这批棉衣。如今古北口冻死了四十多名将士,他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谢罪云云。 贺六朝着邵大侠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你好手段!这样一来,潘万利成了替死鬼。而你,只是一个作保的中人。此案根你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邵大侠用充满挑衅的目光看着贺六:“清者自清!我邵某人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连皇上都说我是千古义商,我又岂能跟潘万利那奸商沆瀣一气呢?” 贺六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姓邵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正文 第420章 籍贯(五更求解封) 果如邵大侠所言。京城之中,无数官员给隆庆帝上折子替他这个“千古义商”求情。 潘万利死了,贺六拿不住邵大侠参与棉衣案的实证,只得放人。 而棉衣案的罪魁祸首,成了自杀的潘万利。隆庆帝下旨,抄没了潘万利的家产。又将潘万利的家人流放。隆庆二年冬天的这场棉衣案,算是结了案。 高府饭厅内。 高拱举起酒杯:“这杯酒,算是给邵大侠你压惊的。” 邵大侠连忙举起酒杯:“谢高阁老。” 二人一饮而尽。孟冲在一旁笑道:“都说是遇难则成祥。邵大侠是有大福之人啊!” 邵大侠道:“为孟公公的这番吉言,我敬您三杯!” 三杯酒下肚,高拱开始发起了牢骚:“吏部的杨博太可恶了!处处与我作对。前一阵湖广按察使出缺,我推荐我的学生赵梓凯接任,他却死活不开委札。说什么湖广按察使责任重大,用人要慎之又慎。” 孟冲在一旁道:“杨博那老头子,整日里倚老卖老。不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还敢刁难高阁老,实在是该死。他表面上是个忠厚长者,不参与朝堂上的纷争。可背地里,却支持着张居正。” 邵大侠闻言,笑道:“高阁老、孟公公,我有一计,可除杨博!” 高拱摇头:“杨博在边关带了二十年兵,又在兵部参赞了十几年的军务,是个臭丘八脾气。那老东西不好惹。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对他下手。” 邵大侠笑道:“我这一计,是软刀子杀人。那杨博会稀里糊涂的丢官罢职,根本想不到是咱们动的手脚。” 高拱道:“哦?把你的计策说来听听。” 邵大侠道:“敢问高阁老,当初您是怎么被徐阶逼的请辞的?” 高拱喝了杯酒,道:“唉。徐阶跟贺六勾结。将十六名参加恩科的开封籍的学子,全都拔了贡!我沾上了舞弊的嫌疑,不得已只能请辞。” 邵大侠点点头:“无论是科考,还是官场之中,籍贯之事都万分敏感。科考是三年一次。官场之中,有一件事亦是三年一次。高阁老知道是什么事么?” 高拱想了想,答道:“京察亦是三年一次。” 京察是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洪武时规定三年一考。考核的对象,是京城之内所有正五品以下的官员。五品以上倒不在考核之列。考核完毕,得“卓异”者,可优先升迁。得“劣等”者,轻则失去升迁的机会,重则丢官罢职。 邵大侠给高拱添上了一杯酒:“高阁老,负责京察的是吏部。我打听了一下,此次京察考核的官员当中,有三十五人是山西籍贯。” 高拱道:“你的意思是,让这三十五名山西籍的官员,都得到‘卓异’的考语?” 邵大侠点点头:“到那时候,杨博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高拱击掌:“妙哉!好计策!邵大侠你不愧为国士!” 孟冲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怎么山西籍的官员都得了‘卓异’,杨博就说不清了?” 高拱笑道:“孟公公有所不知!杨博那厮是山西蒲州人!山西籍贯的官员要是都得‘卓异’,他不就有了在京察之中为同乡舞弊的嫌疑?” 邵大侠道:“正是如此!京城之中五品以下的,除了六部的司官,就是御史言官。我们再让那些非山西籍的御史言官们都得‘中等’、‘下等’甚至是‘劣等’。到那时,不须高阁老出手,光是那些御史言官就能用吐沫星子淹死杨博!” 高拱捋了捋胡须:“现在事情的关键在于,如何让三十五个山西籍贯的商人都得‘卓异’。” 邵大侠道:“高阁老,这事儿包在我的身上!杨博虽然在名义上主持京察,实际上具体办事的,却是吏部考功司。而主管考功司的柳虞柳侍郎,又是在下的至交好友!” 柳侍郎跟邵大侠岂止是至交好友这么简单?前一阵柳侍郎的外甥在山东兖州府奸污民女,差点掉了脑袋,是邵大侠找了兖州知府,帮他外甥脱了罪。柳侍郎卖官鬻爵,又都是邵大侠穿针引线。柳侍郎视邵大侠为送财童子兼恩人! 高拱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的邵大侠真是神通广大啊!没想到,连堂堂的吏部侍郎都要对你俯首帖耳。” 高拱明显是话里有话。 其实,高拱这三个月来已经知道邵大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高拱为了在党争中占据优势,不得不跟邵大侠这样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结盟。 谁人不知,邵大侠现在手里有一张巨大的关系网。高拱当然要好好利用他。 反过来,邵大侠对高拱、孟冲,亦是以抱着利用之心。 吃罢了饭,邵大侠夜访吏部侍郎柳虞。 柳府大厅。 柳虞见到邵大侠,拱手道:“上回你帮我外甥脱了罪,我还没好好谢你。深夜来访,不知道有什么事?” 邵大侠笑道:“眼下有个机会,能让柳侍郎高升吏部尚书!” 柳虞惊讶道:“邵大侠要慎言啊!现在我们吏部的正堂是杨博杨老部堂。他老人家资历深,阅历广。我怎么敢觊觎他的位子?” 邵大侠摆摆手:“柳大人,咱们是自家人。你怎么跟我打起了官腔?你就说,想不想做吏部的天官?” 柳虞尴尬的一笑:“做官的,谁不盼着升官呢?” 邵大侠道:“好!有你这句话就齐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管着吏部考功司?” 柳虞点点头:“是啊。” 邵大侠道:“此次京察,山西籍的官员共有三十五位。你只须悄悄跟考功司郎中打个招呼,把这三十五个山西官儿全取成‘卓异’,剩下的事儿,您就不用管了。只等着杨博丢官就成!杨博丢了官,按照惯例,应该是你这个侍郎升上去。到时候,我还会找内阁的人,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 柳虞亦是官场里的老油条。他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杨博惹上京察舞弊的嫌疑?” 邵大侠笑道:“正是如此!当初高阁老是因为恩科贡生籍贯的事儿,被迫请的辞。这一回,咱们就学徐阶,在籍贯上做做文章,逼杨博请辞!” 柳虞道:“好计策!到时候啊,我再给那些御史言官们‘下等’、‘劣等’。呵,用不着咱们出手。御史言官们就能逼的杨博请辞!” 邵大侠道:“等柳侍郎高升了吏部尚书。别忘了赏我杯酒喝啊!” 柳虞闻言,仿佛看到自己坐到了吏部大堂上,掌了吏部大印。。。 正文 第421章 骂神与詹三本(感谢书友技安、我心懂、北顾的支持) 人是会膨胀的。天要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邵大侠把官场当成了他的江湖。他自认为现在京城之中,有他无数的盟友。又有高拱和孟冲这两位大人物做他的后台。在官场里,没有什么事儿是他办不成的。 邵大侠忽略了一件事。他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一介布衣。高拱和孟冲内心深处从未将他视作真正意义上的盟友。他们只不过把他当成了一个尿壶。尿急的时候,拿出来用。等到泚完了尿,尿壶没用了,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塞进床底。 飘飘然的邵大侠已经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他竟然把主意打倒了杨博身上。 官场猛人杨博老尚书何许人也? 嘉靖八年,杨博中进士。随首辅翟鸾巡边,偶遇一群明火执仗的马匪。杨博孤身一人呵退数百马匪,保得首辅周全。 此后,他先后得到了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的赏识。整整在边镇刀兵险地做了十七年的地方官。 嘉靖二十五年,他巡抚甘肃。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 后任兵部左侍郎,经略蓟州、保定军务。两次击退蒙古首领把都儿和打来孙的进攻,累官兵部尚书、太子少保。 嘉靖三十五年,受命总督宣府、大同军务,造偏箱、修守备,屡受嘉奖。后调蓟辽总督。 隆庆元年,回京任吏部尚书。 杨博为官四十多年,其中近三十年都在北方边镇喝凉风,砍鞑靼人的脑袋。这么一个生死场里进出过无数回、油锅里滚过无数回的猛人,是邵大侠一个地痞出身的官场掮客动得了的么? 京察开始了。吏部事情太多,杨博这个尚书分身无数。于是乎,他将京察的事交待给了自己的副手柳虞去办。 柳虞心中暗喜:杨老头,我取代你的日子不远了! 杨博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这日,贺六来到了吏部大堂,找到了杨博。有一名地方官犯了钦案,锦衣卫又是专办钦案的。贺六此来,是为了调阅那官员在吏部的档案。 公事办完,贺六毕恭毕敬的朝着杨博作了个揖:“杨老尚书,告辞了。” 杨博笑道:“慢走,不送。” 贺六刚转身,便扭过头来:“杨老尚书,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杨博问:“何事?” 贺六给杨博使了个眼色。杨博会意,命吏部大堂内的属官全都退到大堂外。 贺六压低声音道:“杨老尚书,我听说贵部的柳侍郎,最近跟邵大侠走得很近。” 杨博笑了笑:“我听说过这个邵大侠。不过一官场掮客、跳梁小丑尔。仗着有皇上御赐的‘千古义商’御笔,屡屡干预官场中事。呵,小丑始终是小丑。他那样的人,我杨博为官四十年,见得太多了!这种人就像是蚂蚱,蹦跶一秋就会嗝屁着凉的。” 贺六道:“我担心,他会跟柳虞联手,对杨老尚书不利。” 杨博问:“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贺六道:“嗯,消息是听到了一些。只不过没有实证,只算是捕风捉影。” 杨博不以为意:“他要和柳虞联手对付我么?不会的。即便不知天高地厚的邵大侠有这个胆量,柳虞也没这个胆量!” 贺六道:“杨老尚书还是要小心。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杨博微笑着说道:“老六,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醒。放心,我杨博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看我是个文官,可我亲手砍下过的胡虏脑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些人要想整我,我奉陪到底!” 一个多月后,京察终于落下了帷幕。柳虞指使吏部考功司,将三十五名山西籍的官员全部取了“卓异”。与之相反,京城里唯恐天下不乱,特别能挑事儿的十几个都察院御史、六科廊言官,却都成了“下等”甚至“劣等”。 城南,一个叫欧阳一敬的正七品六科廊言官坐不住了。在京察之中,他得了个“下等”的考语。 在天上掉下个花盆就能砸死一片官员的京城,欧阳一敬这样的七品言官只算是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儿。 可六科廊的那些同僚们,却给七品小官欧阳一敬起了个外号:“骂神”。 骂神骂人的履历,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嘉靖年间。七品言官欧阳一敬弹劾太常少卿晋应槐,晋应槐罢官。 接着,他弹劾礼部尚书董份,董份罢官。 而后,他弹劾广西总兵恭顺侯吴继爵,吴继爵罢官。事出巧合,也正是因为吴继爵罢官,俞大猷才能接任广西总兵一职。 数月后,他弹劾陕西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陈其学、戴才罢官。 除了弹劾文官,他还数次去捋武官们的虎须。倒在骂神欧阳一敬劾章下的,还有山西总兵董一奎、浙江总兵刘显。 参文官,劾武官,这都不算啥。欧阳一敬甚至敢对世袭勋贵们下口。他还参过靖难名将张玉的玄孙,英国公张溶。 骂人是讲究天分的。在皇帝跟前骂人,更是如此。要说骂人,骂神欧阳一敬可谓是集古今之大成者!他的弹劾折子,往往不带一个脏字儿,却把被劾者的祖宗八代问候个遍。且字字都能触动到皇帝的内心深处。 就是这样一位“骂神”,京察得了个“下等”的考语。仅仅比“劣等”强那么一点点。 坐在家里那张破椅子上,欧阳一敬越想越气:“老子做了快十年的正七品。你们吏部不给我升官而也就罢了!京察还要给老子差评!等着吧!总有一天,老子要上折子,把你们吏部骂个狗血淋头!” 就在此时,欧阳一敬家里来了一位客人:骂神的好友,都察院六品御史詹仰庇。 骂神的朋友,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詹仰庇的外号,叫“詹三本”。此人上折子弹劾人有个习惯:寻常言官参人都是上一个折子,等皇上的批复。他却一定要连上三折,故曰“三本”。 骂神兄和三本兄都是小官儿,既高攀不上高拱,也高攀不上张居正。这两人是实打实的无党之人。且这两人,还都是清官,以清流自诩。从未去过邵大侠的归醉楼凑热闹,跟邵大侠也扯不上关系。 这两个人,马上就会帮邵大侠、高拱、柳虞的大忙。 正文 第422章 倚老卖老的杨博(今日两更,明日恢复五更) 欧阳一敬给詹仰庇沏了茶。 瞻仰庇长叹一声:“唉!欧阳兄,我听说,此次京察你得了个‘下等’?” 欧阳一敬怒道:“没错!我欧阳一敬是言官。言官的本职就是参人!这些年,我参倒的贪官污吏有多少?难道这还不算恪尽职守么?不给卓异也就罢了!反而给个‘下等’,吏部是不是有人借着京察,替我以前参劾过的贪官们报私仇?” 詹仰庇叹了一声:“此次京察定然有鬼!我亦得了个‘下等’。不过我说京察有鬼,不是因为我的查核考语不好。欧阳兄,你知不知道,山西籍的三十多名官员,全部得了‘卓异’。” 欧阳一敬来了兴趣:“山西籍官员全是‘卓异’?这倒是件怪事。” 詹仰庇神秘兮兮的问欧阳一敬:“欧阳兄难道忘了,吏部的天官杨博是哪里人?” 欧阳一敬眼前一亮:“杨博是山西蒲州人啊!我平日里敬重杨博是老臣,在边镇立过无数的功勋!没想到啊没想到,闹了半天,杨博也是个徇私舞弊,任人唯亲之徒!我这就上折子参他!” 詹仰庇似乎有些担心,他劝阻道:“欧阳兄,吏部乃六部之首。参劾吏部尚书,是否应该谨慎一些呢?” 欧阳一敬道:“六科廊言官可风闻言事,不须什么实证。这是太祖爷给六科廊言官的权力!三十多名山西籍官员全部取了‘卓异’,这里面要是没有徇私舞弊之事才是见了鬼!” 欧阳一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下可算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他送走詹仰庇后,花了一夜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万言参劾折。其用词之精妙,骂人水准之高,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骂神出马,一个顶俩!这道《吏部尚书杨博徇私舞弊疏》递上去,立马朝野哗然! 朝中的清流言官们,都站到了欧阳一敬一方。痛骂杨博。大有用吐沫淹死杨博的架势。 永寿宫大殿。 大殿内,站着内阁的六位阁员、吏部尚书杨博、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隆庆帝开口道:“群臣激愤,说杨爱卿你在京察之中任人唯亲。点了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卓异’。杨爱卿,你作何解释?” 杨博宦海沉浮四十多年,踩过的屎比年轻人脚上沾过的土都多。他自然清楚,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被点“卓异”,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联想到一月之前,贺六提醒他的话。他已经猜到,幕后主使者应该是自己的副手柳虞。 杨博现在如果在隆庆帝面前辩解:“此事我不知道,与我无关”,隆庆帝才不会信!清流言官们更不会信。 老杨博不愧是久经风浪的猛人。他竟然这样回答隆庆帝:“启禀皇上。点那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卓异’,的确是臣的意思!因为他们本来就官声极好啊!有人骂我任人唯亲。真是笑话。不任人唯亲,难道任人为疏不成?这三十五个山西籍官员,与臣都是同乡,熟识的很。臣了结他们的为人,知道他们堪大任,所以才会命考功司点他们卓异。” 一旁的高拱震惊了!他本来是想看杨博百口莫辩的窘相。哪曾想,杨博不但不辩解,反而一口将此事揽了下来! 贺六在一旁亦是一惊,片刻后,他倒佩服起杨博的手段来。既然辩解无用,那干脆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就是! 隆庆帝闻言,竟一时语塞:“这。。。杨博,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给朝中的清流言官以攻击你的口实。” 杨博竟然殿前失仪,“扑哧”一声乐了:“呵,启禀皇上。臣自嘉靖八年随翟老首辅巡边,半生戎马,以文官之身带兵凡四十年。屡破北方胡虏。臣自问无愧于朝廷,亦无愧于心!胡虏的马刀、弓箭臣都不怕,清流言官们的攻击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愿意骂,就让他们骂吧!臣是为国选材,何必看那些言官们的脸色?只有妇人做事,才会听旁人的闲言碎语!” 贺六在心中赞了一声:有种!杨老尚书实在是有种! 高拱却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本来骂神兄和三本兄自动跳出来,领着言官们参劾杨博,高拱兴奋异常。可杨博竟然倚老卖老,直接承认了子虚乌有的事儿!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 杨博的确是在倚老卖老:老子带了几十年兵,砍了几十年的鞑靼人。现在皇上您要是因为清流言官的几句痛骂,就卸磨杀驴,让我卷铺盖卷滚回老家,那您就是个在乎闲言碎语的妇人! 永寿宫大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隆庆帝没有想到,杨博竟然主动承认了任人唯亲的事,且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他心中暗想:朕该怎么办?罢免杨博么?杨博是清官,更是能臣。为大明守卫了几十年的边塞。文官最不爱去任职的地方就是九边。这几十年,杨博屡次有入朝做京官的机会,都一一谢绝,继续留守边镇,为朝廷看家护院。这样一个老资格的大忠臣,世间难寻。朕绝对不能惩治他。惩治他,会寒了王崇古、覃纶那一批边镇带兵文官们的心! 隆庆帝打定了主意,开口道:“杨爱卿所言有理。不过,朕还是要做一件事,堵住朝中清流言官们的嘴。贺六,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彻查这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不法情事。若他们都是清白的,正能说明杨爱卿有古大臣荐贤的遗风,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贺六连忙叩首:“臣遵旨!” 清查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的事情落到贺六身上,贺六自然是偏向杨博的。 一番查访,贺六发现,这三十五个山西官儿,虽然有收受陋规银子、好色养戏子之类的小瑕疵,可却算不上什么大奸、大贪、大恶之人。也没有做过什么贪污纳贿的出格事儿。 于是乎,贺六给隆庆帝上了折子:“查,三十五名山西籍官员,官声、操守俱佳。” 有了锦衣卫下的定论,骂神欧阳一敬和詹三本也不好再说什么。 隆庆二年冬的这场京察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这件事,让贺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除掉邵大侠! 邵大侠以草民之身,化身官场搅屎棍。先是用黑心棉衣害死了几十名蓟州镇的兵士,这一回又差点让堂堂吏部尚书丢官罢职。这是实打实的扰乱朝纲。 而锦衣卫四大杀誓言当中,第三条便是“扰乱朝纲者,杀!”。 正文 第423章 密裁 贺府书房。 贺六、老胡、冯保正在商量如何惩治邵大侠。 贺六开口道:“义弟,东厂和锦衣卫都有为朝廷除去扰乱朝纲者的职责。你们东厂的耳目应该已经收到风声了吧。此次杨博老部堂惹上了京察舞弊的嫌疑,其幕后主使就是邵大侠。邵大侠是实打实的扰乱朝纲。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 冯保道:“是啊六哥。邵大侠这个官场掮客敢对杨老部堂下手,过些日子,他便敢对张阁老下手。查办他这样的人,是东厂和锦衣卫的职责所在。问题是,我们以什么样的罪名办他?” 贺六道:“现在难就难在,他利用归醉楼、访雅斋,在京城之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他这只织网的蜘蛛,就站在这张网的正中央!如果动他,免不了要牵扯到这张网上数以百计的官员。这些官员之中,有高党中人,有张党中人,甚至有李贵妃举荐的人。一旦咱们抓了邵大侠,他一定会胡乱攀扯。把那几百名官员推到前台,做他的挡箭牌。” 老胡在一旁道:“老六,保儿,你们把这件事想复杂了。灭一个邵大侠,为何要牵扯到官场上?你们怎么忘了?东厂和锦衣卫,数百年来都有一个规矩:密裁!” 贺六问:“老胡,你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邵大侠见阎王?” 老胡点点头:“正是如此!对付地痞无赖,就要用地痞无赖的手段!横竖这人罪该万死。老六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越老,做事顾虑越多。既然在官面上办不了邵大侠,那咱们就来个背后下手!清流言官们不是总骂咱们锦衣卫、东厂是刽子手么?那咱们这回就当一次实打实的刽子手!” 贺六苦笑一声:“老胡你说的对。是啊,我顾虑太多了!锦衣卫和东厂是干嘛使的?两百年来,锦衣卫、东厂密裁过的正三品以上大员多如过江之鲤。杀个把布衣之身的官场掮客,根本算不得什么!” 冯保站起身:“干爹、六哥,那我现在就回去,指派东厂的精干番役,送邵大侠上西天!” 贺六摆摆手:“不,这活儿太脏。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不要脏了手。这种脏活儿,还是留给你六哥我吧。” 邵大侠用假棉衣害死了蓟州镇四十多名边军弟兄。贺六曾答应戚继光,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故而他将密裁邵大侠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冯保道:“六哥,一年前我跟李黑九抓捕盗圣燕子飞时,缴获了当年福建天机阁所制蚂蝗机关弩。此物可连发二十箭,每支箭的箭头上,都涂抹有剧毒,见血封喉。一会儿我就差人,将此物给六哥送来。” 说完,冯保转身离开。半个时辰后,他差自己的亲信小太监张鲸送来了蚂蝗机关弩。 贺六派人找来了老胡的三个徒弟:林氏三兄弟。 当初若不是贺六提携,林氏三兄弟现在可能还在蓟州城里卖豆腐呢。三人见到贺六倒头便拜,口称“恩公”。 贺六道:“我这里有件棘手的差事,不知道你们三人愿不愿意替我去办。” 林大柱问道:“恩公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就是。我们弟兄三人愿为恩公上刀山、下油锅。” 贺六道:“归醉楼的老板邵大侠以布衣之身干预朝政,扰乱朝纲,罪大恶极。我决定密裁邵大侠。你们三人可愿意做行刑手?” 所谓的密裁,说白了就是暗杀。林氏三兄弟出身东厂,他们当然知道密裁是什么意思。 林大柱拱手道:“恩公放心!这邵大侠我们听说过。他只不过是个草民,身边又没有什么亲兵扈卫。杀他,对于我们三兄弟来说如杀鸡鸭尔!” 贺六道:“此人油滑成性,你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老胡捧出了蚂蝗机关弩:“徒弟们啊,这东西乃是行刺的神兵利器。我教教你们怎么用。” 第二天,子夜时分。 邵大侠在京城之中没有府邸,他吃住都在归醉楼。 归醉楼已然打烊。二楼邵大侠的卧室内已经吹了灯。 忽然,一柄小刀插入门缝,将门栓拨开。 三个蒙面人潜入到卧室之中。这三个蒙面人,正是林氏三兄弟。 林大柱扣动蚂蝗机关弩“叮、叮、叮。。。” 蚂蝗机关弩不愧为神兵利器,二十支弩箭顷刻间便射到了床上。 林氏三兄弟有些奇怪。看那床上被窝里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躺着邵大侠呢。可二十支弩箭射到他身上,为何没有闻见血腥味? 林二柱、林三柱抽出腰刀,砍在被窝上。被窝里软绵绵的,躺着的不像是人!倒像是放了几个大枕头! 林二柱压低声音道:“大哥,三弟,有诈!撤!” 话音刚落,“叮当叮当”,归醉楼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铛声。 刹那间,归醉楼灯火通明!几十个壮汉提着刀,闯入了卧室! 这些壮汉,都是以前“小东厂”刑部提牢司的人。严嵩父子失势后,司礼监掌印孟冲买通了这些人,将他们安插在顺天府衙门当中,专为孟冲办秘密差事。 眼前这几十号人,是孟冲派到归醉楼,保护邵大侠的。 壮汉之中为首的名叫周渤。这人四十来岁,以前为严嵩父子卖命,如今为孟冲卖命。他现在官面上的身份是顺天府巡检。 周渤大喝一声:“好贼!竟敢行刺皇上御封的千古义商!快快放下凶器,束手就擒!” 林氏三兄弟见事情败落,又被几十人重重包围。林大柱道:“二弟、三弟,人死吊朝天。咱们不能对不起恩公!走,黄泉路上,咱们做个伴儿!” 说完林大柱横起腰刀,抹了脖子。 林二柱、林三柱见状,亦拿起腰刀自尽! 世间有首鼠两端的小人,亦有敢为知己者死的死士。林氏三兄弟就是死士! 三人倒在了血泊里。 卧房内,忽然响起“啪嚓”一声。床下的地板上闪开一道门。原来,床下有一个硕大的暗格。邵大侠从床下暗格中钻了出来。 他走到林大柱面前,踹了两脚,确定林大柱死透了,而后笑道:“就你们这样三脚猫的手段,也敢来行刺我?世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你邵大爷我能不耍些手段防范?” 正文 第424章 去松江 都道是狡兔三窟。邵大侠知道自己化身官场搅屎棍,定然会得罪不少的人。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事事小心。 每日睡觉,他都是睡在床下的暗格之中。暗格之中还有一个机关,只要打开机关,归醉楼内的几十个铃铛便会响起。孟冲派来保护他的人,听到铃铛声便会冲入卧房。 顺天府巡检周渤扯下林氏三兄弟的黑色遮面巾。他惊讶道:“怎么会是他们?” 邵大侠问:“怎么?你认识这三个人?” 周渤点头:“邵大侠,这三人都是锦衣卫的人。好像还是北镇抚使贺六的亲信呢!上回贺六到顺天府大堂公干,就带着这三个人。那天我恰巧也在大堂,故而见过他们。” 邵大侠闻言大骇,心忖:都说贺六办事心狠手辣。没想到,他竟敢派出刺客,用江湖手段对付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 邵大侠对周渤说道:“你马上去通知孟公公,另外回一趟顺天府,将此事禀报给顺天府尹!贺六的人刺杀老子不成,畏罪自杀。老子倒要看看,他贺镇抚使如何解释。” 天亮之后,贺六来到北镇抚司上差。林氏三兄弟没来找他复命,他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刺杀失败,林氏三兄弟全被邵大侠抓了起来? 就在此时,司礼监的支应丘山重来到了贺六的值房里。 丘山重在传国玉玺案之后,被孟冲调入了司礼监做支应。他开口道:“六爷,您快去归醉楼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贺六眉头紧蹙:“出什么事了?” 丘山重反问:“六爷手下,是不是有三个姓林的弟兄?” 贺六道:“有。林氏三兄弟是我从蓟州带到京城,为锦衣卫效力的。怎么了?” 丘山重道:“这三个人昨夜在归醉楼刺杀皇上御封的千古义商邵大侠,恰逢顺天府的周巡检带人巡逻街面儿,经过归醉楼,制止了他们。他们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 周渤受了孟冲的命,晚上一直带人住在归醉楼,哪里是什么巡逻经过?只不过顺天府的差役贴身保护一个草民,对上对下都无法交代。故而他们谎称是巡逻经过归醉楼。 贺六闻言道:“哦?有这等事?我跟丘公公去归醉楼看看。” 二人来到归醉楼。归醉楼已经被顺天府的兵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二楼卧房里,站着邵大侠、司礼监掌印孟冲、顺天府尹张四维、顺天府巡检周渤。 见贺六来了,孟冲冷笑一声:“呵,六爷,您可来了!出大事儿啦!您的这三个手下,竟然狗胆包天,刺杀义商邵大侠!若不是周巡检带着差役巡逻到此,邵大侠定然会性命不保!” 贺六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林氏三兄弟,心中悲痛无比。他心道:三位好弟兄!我贺六对不住你们!放心,我定会替你们报仇。 贺六抬起头,问道:“谁是顺天府巡检周渤?” 周渤拱手道:“六爷,在下周渤。” 贺六仔细打量了周渤一番:“嗯?我怎么看你如此面熟?不对吧,你以前是在刑部提牢司供职吧?你是严党中人!” 周渤有孟冲撑腰,面无惧色:“六爷好记性。属下以前年轻,不晓事。的确为严嵩狗爷俩卖过命。后来那狗爷俩获罪,属下跟着吃了瓜落儿,被逐出了刑部。幸而朝廷不嫌我以前做过错事,去年重新启用我为顺天府巡检。” 贺六冷笑一声:“你所说的朝廷,指的恐怕是孟公公吧?” 孟冲面露不悦:“贺六,都说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周渤弃暗投明,朝廷自然会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严嵩父子的事儿都是老黄历了。你不要转移视线,把事情往老黄历上扯。我只问你,你的三个手下刺杀邵大侠,你作何解释?” 贺六瞪了孟冲一眼:“孟公公,我在锦衣卫有几千个手下!难不成他们拉屎撒尿都要来先问我?他们跟谁有仇,去刺杀谁,事先也不会告诉我!” 孟冲道:“六爷真是理直气壮啊!这话你敢在皇上面前说么?” 贺六争锋相对:“就是到了永寿宫,见了皇上,我也还是这话!” 顺天府尹张四维是高拱的门人,他拱手道:“六爷,按照大明律,杀人未遂者,畏罪自杀,要曝尸三日示众。如果六爷没什么意见,我就派人将这三具尸体扔到菜市口示众了。” 贺六看了张四维一眼:“张府尹循法办差,我能有什么意见?好了,锦衣卫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置。我先告辞了。”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怒视着邵大侠,咬牙切齿的说道:“邵大侠,你记住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吧!” 邵大侠自诩混迹江湖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可贺六刚才骇人的眼神,还是吓了他一大跳! 邵大侠心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贺疯狗能派一拨人来刺杀我,就能派两拨人、三拨人来刺杀我!为今之计,我只有除掉他,才能保自己的平安! 贺六出了归醉楼,心情沉重的走回北镇抚司。密裁邵大侠不成,反而赔上了林氏三兄弟这三条好汉的性命。贺六的心情怎么能好的起来? 入夜,高府。 高府书房内,邵大侠正在跟高拱喝着茶。 高拱道:“没想到贺六那条疯狗狗急跳墙,竟然派人暗杀邵大侠你!亏得你早有防范,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邵大侠笑道:“贺疯狗的手段,这回我是真见识到了!高阁老,我打算回一趟江南。” 高拱道:“哦?回江南?也好,你回老家去,先避一避风头。” 邵大侠道:“高阁老也太小看我邵某人了!我这次回江南,不是为了避风头。而是为了替高阁老你除掉两个心腹大患。” 高拱连忙问:“谁?” 邵大侠道:“徐阶、贺六!高阁老有所不知。贺六在江南有诸多产业。我听说,最近贺六名下的松江德云棉布行,正跟徐阶的大公子徐璠联手,大做棉布生意。呵,这其中有没有官商勾结的不法情事?” 邵大侠清楚,他跟贺六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打算去一趟松江,栽赃贺六跟徐璠,即便整不死贺六,最少也要让他丢官罢职。顺手,再卖高拱一个人情,替他除了徐阶。 高拱巴不得邵大侠替他整死徐阶这个政敌呢!徐阶虽然已经致仕,但他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就是高拱的心腹大患! 高拱道:“既邵大侠已经有了主意,我就祝你一路顺风了!” 正文 第425章 棉田陷阱(一更) 一场大雪覆盖了京城。隆庆二年的小年,傍晚。 贺六下了差,没有急着回自家府邸小团圆,而是带着李高、李如柏、戚兴国、俞咨皋四人,站在了归醉楼前。 贺六凝视着门庭若市的归醉楼。不知道有多少官场之中的腌臜交易正在归醉楼中进行着。不知道多少百姓,会因为归醉楼里的那些交易而饥寒交迫甚至家破人亡。 且林氏三兄弟死在归醉楼中,这仇,贺六一定会报。 李高在一旁道:“六哥,不如我一把火烧了这归醉楼。我那皇帝姐夫不会把我怎么样。娘的,上回邵大侠诓骗我爹做什么棉衣生意。结果害死了戚大帅手下四十多个袍泽弟兄。我姐让冯保捎信儿,好一顿训斥我爹。那些黑心棉衣害死了那么多边军弟兄,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能不戳我爹的脊梁骨?” 贺六没有答话。不多时,一个徐胖子手下的耳目走了过来。 耳目附到贺六的耳边,道:“六爷,邵大侠已经出京了。” 贺六惊讶道:“什么?他出京了?知道是去哪儿了嘛?” 耳目答道:“好像是奔南方去了。” 贺六吩咐耳目道:“南方大了去了。具体是去哪儿了?你赶快查探明白,速速报来。” 转头,贺六对自己的三个徒弟说道:“今天是小年。是人间小团圆的日子。你们的父亲分别在辽东、蓟州、广西三个地方,为咱们大明看家护院,不能跟你们团圆。今夜,你们就去我家,过个团圆节吧。” 戚兴国在一旁道:“我和咨皋都是沾了如柏的光。嘿嘿,如柏跟师傅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贺六爽朗的大笑:“香香还没过李家的门,如柏还不算我贺家的女婿!” 师徒四人转头向着贺府走去。 隆庆帝将戚兴国、李如柏、俞咨皋三人扣在京城,是为了牵制戚继光、李成粱、俞大猷三员领兵悍将。 贺六不会想到,许多年后,戚继光、李成粱、俞大猷先后死去。他的三个徒弟,俞咨皋坐上了福建总兵,李如柏成为了辽东总兵、戚兴国则当了济南都司。他们接过了父辈的甲胄,为国南征北战,立下了无数的功勋。 大年初五,江南,松江府。 邵大侠身穿一身丝绸锦衣,坐在城中最出名的酒楼——望江楼上。 不多时,进来一个脑袋大、脖子粗,一脸憨相的中年人。这人是贺六名下德云棉布行的掌柜,郭大纲。因为此人生的肥胖无比,松江的商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大缸”。 郭掌柜朝着邵大侠拱拱手:“于老板,有礼了。” 邵大侠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宣称,自己是京城里来的商人,名叫于谦。 邵大侠笑道:“松江是郭掌柜的地头。于某人初到贵宝地,凡事还请郭掌柜照应。谁不知道,德云棉布行是锦衣卫贺六爷的产业。从松江府,到应天巡抚衙门,谁不给郭掌柜三分薄面。” 郭掌柜笑道:“于老板,这回你请我吃饭,不知是有什么事?” 邵大侠笑道:“眼下我这里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在咱们大明,官宦人家是不缴田税的,对么?” 郭掌柜点点头:“官员、有功名的读书人、皇亲国戚,军功爵爷,都是不纳田税的。” 邵大侠道:“有几百个松江府当地的棉农找到了我。想找我办一件事。大明的田税,是十中取一。他们想让我作保,把他们手里的六千亩棉田,转到官宦人家的名下。这样一来,每年就能少缴不少的田税。当然,他们愿意付出一定数额的挂靠银子。” 百姓将手里的田地转到官宦人家名下,少纳几个田税,将少纳田税的一部分作为挂靠银子交给官宦人家。这在大明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郭掌柜道:“这个好办。徐阁老家的大公子跟我熟的很。我们正在一起做棉布生意。这事儿可以找他。不知道这些百姓愿意拿出多少挂靠银子孝敬徐大公子?” 邵大侠道:“皇粮国税是十中取一。他们愿意拿出二十分之一的收成,交给徐大公子。郭掌柜刚才不是说了么?徐大公子跟您一起做棉布生意。这些百姓的六千亩土地,又都是棉田。收获的棉花,可以直接卖给你们德云棉布行。到时候,你们收棉花时,直接将挂靠银子扣出来就是了。” 郭掌柜道:“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我这就将徐大公子叫来。” 不多时,徐璠来到了望江楼。 郭掌柜连忙将“于谦老板”引荐给了徐璠。 洪武爷开国,奉行低俸养廉。官员们的俸禄银子少得可怜。官员名下挂靠百姓的土地,收取挂靠银子,这是不违背大明律的官场陋规。朝廷对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邵大侠对徐大公子说了这件事,二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徐璠道:“这是小事一桩。于老板明日就可以将百姓们的田契拿来,咱们找个保人,做个交割。” 邵大侠道:“好!徐大公子果然痛快,就这么定了。” 第二日,邵大侠带着六千亩棉田的田契,找到了徐璠。郭掌柜则做了保人。双方签了交割文书。 徐璠和郭掌柜忽略了一个细节。那位“于谦老板”自称是京城人士,在松江人生地不熟,几百个棉农是如何找上他,且如此信任他,将田契交给他的呢?要知道,土地是农人的命根子。哪有把命根子交给陌生人的道理? 其实,这六千亩土地,是邵大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从几百个棉农手中买来的! 又过了几日,邵大侠再次约徐璠望江楼相见。 邵大侠道:“有件大好事!徐大公子,那几百个老百姓,想将手中的棉田转手。要价才十两银子一亩。” 徐璠闻言动了心,他心中暗想:六千亩上好的棉田,市价是十万银子!十两一亩,如果我买下来,可以白赚四万两!这不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么? 自古以来,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平民百姓,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可如果真有一个馅饼摆在他们的面前,又有几个人把持的住自己呢? 徐璠道:“他们真的愿意十两银子卖掉?” 邵大侠点点头:“本来我是想把这六千亩棉田全都吃下来的。可惜最近我在京城投了几桩生意,手头周转不开。若徐公子有意,我可以代那些棉农做主,将六千亩棉田全部卖给徐大公子。” 徐璠一口应承了下来:“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我给你拿银子!” 正文 第426章 铁面无私海刚峰 徐璠是个经常坑爹的货。隆庆元年恩科,他受了朱希孝之子朱汀的蛊惑,在贡院附近开了及第居客栈,害得徐阶惹上舞弊的嫌疑。 这一回,他又像一只见到萝卜的兔子般,钻进了邵大侠设好的套子里。 六万两银子,对徐璠来说是一笔大数目。他手头只拿的出两万两来。这倒是难不倒他。他有个有钱的合伙人,德云棉布行的郭掌柜! 白笑嫣写信交待过郭掌柜,与徐老首辅的公子合作,要处处遵着他。徐璠向郭掌柜提出借用四万两银子,郭掌柜欣然应允。 凑齐了六万银子,徐璠将银子交给了邵大侠。 邵大侠笑道:“徐大公子,银子已然付清,这六千亩棉田,今后就是徐大公子你的了!” 徐璠低价白捡了六千亩上好的棉田,志得意满:“于老板,为了庆贺咱们这笔买卖顺利做完,今天我在这望江楼请你喝酒。” 邵大侠却道:“徐大公子,我着急赶回京城。酒就不喝了,告辞。” 邵大侠如此说,徐璠也不好再挽留。他道:“那我就祝于老板在京城之中的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邵大侠拱手辞别徐璠,却没回京城。他找到了松江府当地的一个里长。这里长名叫穆旁偕。此人是地痞出身,平日里横行霸道,为祸乡里。故而,老百姓给他起了个外号“穆螃蟹”。 穆螃蟹七八年前犯了事儿,被松江知府衙门缉捕,还是花银子托邵大侠上下打点,这才出了狱。邵大侠又帮他谋了这个保长的职位。他对邵大侠可谓是感恩戴德、俯首帖耳。 邵大侠对穆螃蟹说道:“六千亩棉田,已经被徐璠买了下来。你给我找一群百姓,去应天巡抚衙门状告徐璠,就说徐璠侵占了他们的棉田!” 老百姓将土地挂靠在官宦人家名下,是为了少缴纳一些田税。可遇上那些没良心的官宦,往往会狠心侵占百姓们的土地。横竖土地已经挂在了官宦们的名下,在法理上,这些土地本身就属于官宦们!这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六千亩棉田,其实是邵大侠从棉农手里买下的。他先是将这些土地挂靠在了徐璠名下,而后又以六万两的贱价转卖给了徐璠,就是为了让徐璠沾上侵吞百姓田地的嫌疑。 穆螃蟹道:“邵大侠您放心!领着人闹事儿,我最拿手了!您就瞧好吧!” 两天后,穆螃蟹领着数百人,在应天府衙门前敲了冤鼓。 穆螃蟹大喊一声:“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前任首辅徐阶的长子徐璠,借着父威,侵占我们这些良民的田地!我们没了田地可怎么活?” 官宦人家兼并老百姓的土地,这在大明朝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普通的地方官遇到这种案子,都会官官相护,将案子压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应天巡抚衙门却不会这么干!因为现任的应天巡抚,是海瑞! 隆庆帝登基时,海瑞任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因为他这人一根筋,动不动就要跪死在永寿宫前。隆庆帝眼不见为净,干脆升了他的官,把他调到了应天做巡抚。 海瑞接了状子,将穆螃蟹叫到大堂上,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状告前任首辅的长子徐璠?” 穆螃蟹哭诉道:“呜呜。小人名叫穆旁偕,是松江府路旺乡的里长。十多天前,我们几百棉农乡亲,将六千亩棉田托付给我。让我托门子,把棉田挂靠到官宦人家名下。小人承认,这的确有投机取巧,避纳田税的嫌疑。可如今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干的田主何止成千上万?后来我托一个名叫于谦的京城商人做中间人,将这些田挂在了徐大公子名下。哪曾想那徐大公子见财起意,竟然耍起了无赖,说这些田土本来就是他的!” 海瑞断案,不问谁是谁非,只问有钱没钱。有钱的,铁定会输给没钱的。他闻言就火了:“徐璠身为前任首辅的公子,竟然知法犯法,兼并小民百姓的田土?着实可恶!来啊,速去松江府,将徐璠传唤到巡抚衙门来!” 转头,海瑞又问:“穆旁偕,你说这六千亩土地,是你们路旺乡的几百棉农的,可有凭证?” 穆螃蟹道:“我们手里有田契底子!” 大明的田契,一向是一式两份。里长、保长们手里留一份,田主们留一份。故而穆螃蟹手里有六千亩棉田的田契底子。 至于他带到松江府来的那几百棉农,都是些普通的百姓。老百姓都是贪图小利的。穆螃蟹答应他们,等到官司打赢了,他们每人都能得到十亩棉田。于是乎,这些棉农心甘情愿的跟着穆螃蟹来到了巡抚衙门,状告徐璠。 海瑞看了看田契底子,心道:“这定然又是一桩官宦人家兼并老百姓土地的案子!我定要秉公执法,为这几百棉农讨个公道!” 几个时辰后,巡抚衙门的差役,将徐璠从松江府传唤到了大堂。 海瑞一拍惊堂木:“徐璠,你可知罪?” 徐璠一头雾水:“海大人,我有何罪?” 海瑞道:“你侵吞路旺乡几百棉农的六千亩上好棉田。还敢说自己无罪?” 徐璠惊讶道:“海大人!冤枉啊!这六千亩棉田,是我花了六万两银子,从棉农们手中买的!” 海瑞冷笑一声:“徐璠,你真能信口雌黄!路旺乡的棉农何曾见过你的一两银子?” 徐璠连忙道:“海大人,我不敢蒙骗您堂堂的一地巡抚!棉田的确是我花银子买的。我把银子交给了一个叫于谦的中人。这于谦是京城里的商人。本来他说路旺乡的棉农想把棉田挂靠到我名下,少缴些税。我答应了他。等到交割完毕,他又说棉农们想干脆把棉田都卖掉。我就给了他六万两银子将棉田买了下来。如果他没有把这笔银子分给棉农们,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无关。” 海瑞连忙问:“你所说的这个京城商人于谦现在何处?” 徐璠道:“已经回京城了。” 海瑞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这个于谦已经了无音信了?呵,莫不是你徐公子编造出来这么个人,妄图逃脱罪责吧?” 徐璠哭笑不得:“这人真不是我编出来的。松江德云棉布行的老板郭大纲可以为我作证!我跟于谦结识,还是通过郭大纲的引荐。” 跪在一旁的穆螃蟹闻言,叩首大呼道:“海大老爷!那德云棉布行,是锦衣卫贺镇抚使的产业!这些高官、衙内们内外勾结,侵吞我们小民百姓的土地!我们真是欲哭无泪啊!” 海瑞一听这话,义愤填膺:“有大明律在,他们即便官位再高,也不能鱼肉百姓!放心!本抚定会为乡亲们做主!来啊,去传德云棉布行掌柜郭大纲!” 正文 第427章 一个不讲交情的人(一更) 海瑞将德云棉布行的郭掌柜传唤到堂。三头对案,一翻审问。海瑞认定,那名叫“于谦”的京城商人,定然是个骗子手。 海瑞暗想:现在的问题是,徐璠并没有什么损失。他虽然给了于谦六万两银子,可六千亩棉田却是实实在在的拿到了手。真正受损失的,是那些没了田地的棉农。 海青天断案,向来是宁让富人掏银子,不让穷人吃亏。他一拍惊堂木,做出了判决:“命徐璠立即将六千亩棉田退还给路旺乡棉农。另发出缉拿文告,通缉骗子手‘于谦’。” 徐璠闻言大呼:“冤枉啊海大人!把棉田退了,我那六万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海瑞道:“徐公子何出此言?本官不是言明了么?发出缉拿文告,通缉骗子手于谦!等把他抓住,你的六万银子不就回来了么?” 徐璠欲哭无泪:“我的海大人啊!大明地域辽阔,还躲不下一个骗子手么?要是抓不住他可怎么办?您看这样成不?您要是抓住了于谦,帮我追回了六万两银子,我立马退田!” 海瑞一拍惊堂木:“大胆的徐璠!本官判决已下,岂容你讨价还价!限你三日之内,立即清退六千亩棉田!” 徐璠亦火了:“海瑞,你不要忘了!当初你上《天下第一疏》给先皇,先皇盛怒之下要砍你的脑袋。是家父保住了你的项上人头!今上登基,又是家父力保,让皇上启用你。你这才坐上了都察院佥都御史,高升了应天巡抚!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你总该给我留个回旋的余地吧?” 跪在一旁的穆螃蟹闻言,叩首大呼道:“海老爷!徐公子家势力大,看来我们路旺乡的几百乡亲只能吃哑巴亏啦!没了田地,我们可怎么活啊!” 海瑞又一拍惊堂木:“判决已下,国法皇皇!徐璠,本官再说一遍,三日内,你必须清退六千亩棉田!到期不退田,我只能公事公办,锁拿你进应天府大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徐璠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跟郭掌柜出了巡抚衙门大堂。 六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徐阶为官四十年,也就攒下了十万多两银子的家当。 徐璠面露愁容。 郭掌柜道:“徐公子不必为难,德云棉布行的出资的那四万两,全当是做生意赔了,我给主家贺夫人写信禀报就是。我想贺夫人亦能体谅徐公子的难处,不会计较这四万两银子的。” 徐璠虽然经常坑爹,可他为人却极为义气,他道:“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找你支垫这笔银子,说好了是借。我是不会赖账的。我知道六爷家的产业大。可他的产业也不是河里发大水冲到他家门口的!” 郭掌柜道:“您的意思是,您一人承担下这六万银子的损失?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徐老首辅那儿。。。” 徐璠叹了声:“事到如今,也只能把这件事告诉我爹。让我爹写信,跟海大人求求情了。哪怕是少退一些地也成啊!” 徐璠硬着头皮,回了家。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知了徐阶。 徐阶气的白胡须都快翘起来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愿意做生意,我不拦着你。可你不要想着什么一本万利!你爹我为官四十年,得罪了多少人?重利之下,说不准就有别人挖好的坑等着你往里跳!做些本小利薄的小生意也就罢了!你倒好,死活听不进我的话去!” 徐璠一脸沮丧的表情:“爹,这回的确是我大意了。光想着六万两买六千亩上好棉田稳赚不赔。谁能想到作为中人的于谦竟然是个骗子手。” 徐阶冷笑一声:“这骗子手,还不知道是京城里哪位一二品大员派到江南来的!你以为他的目的是为了那六万两银子?错!搞臭我的名声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徐璠问道:“爹,那现在怎么办?退田么?” 徐阶摇了摇头:“要是把田全退了,岂不是告诉世人我徐阶心虚?所有人都会说,我徐家侵占了百姓的土地!那我为官四十年的清誉就全毁了。再说,六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 徐阶不是海瑞。他对银子本身并不反感。为官四十年,好容易攒下十万两银子的棺材本,说话就要赔进去一大半儿,换做谁,谁也不会乐意。 徐阶道:“这样吧。我给海瑞写封信。先退一千亩棉田。等到他抓住那骗子手,追缴了脏银退还给我们,我们再将其余五千亩土地全部清退。” 徐璠点点头:“爹,您对海大人有大恩。我想这点面子,他还是会卖你的。” 徐阶苦笑一声:“但愿吧。” 事实证明,徐阶父子想多了。海瑞铁面无私,不会卖任何人的面子。 一天后,应天巡抚衙门。 海瑞看了徐阶给他写的信,摇了摇头。 海瑞当初辱骂先皇嘉靖帝,全靠徐阶在嘉靖帝面前回旋,才保住了他的命。隆庆帝继位后,又是徐阶力主隆庆帝启用海瑞。可以说,没有徐阶,就没有海瑞的今天。 海瑞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他虽然直,却不傻。 当初应天的官员们得知朝廷调海瑞到此地做巡抚。不少人发出了这样的惨叫:“海阎王要来了!” 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华夏历史上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观景象出现了:上到应天的各府知府,下到县令、县丞甚至里长、保长,全部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平常贪污受贿的官员们更是如没头苍蝇一般。海巡抚还没到,竟然已经有一个知府,两个县令自动离职外逃。 而那些平日里挤满了富商巨贾的酒楼、茶肆、青楼也已空无一人。大户人家纷纷关门闭户。听见别人说自己家有钱,比人家问候了他祖宗八代还难受!丝绸衣衫他们都不敢穿了,出门就套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烂衫,活脱脱像是乞丐。 正文 第428章 贺六,免职(二更) 福建镇守太监黄锦回京述职,途经应天城。应天地方竟无人接待。黄锦本来还想发怒。一问下面的人,原来是海瑞要来应天当巡抚了。黄锦当机立断,吩咐手下人:不在应天城住了,趁海瑞还没到任,咱们赶紧撒丫子走人! 黄锦知道海瑞是个不讲交情的人,他生怕自己有不小心违制的地方,让海瑞抓住把柄。 等到海瑞来到应天城。他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恶霸虽然都不见了,可富商巨贾、开明士绅们也都不见了!街上的人都穿的破破烂烂。平日里繁华似锦的应天城,几乎成了一座乞丐城。 可这一切没有改变海瑞赴任的初衷。他是个始不忘初心的人。为穷人做主,便是他的初心!到任之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贴出告示,让有冤的百姓来巡抚衙门告状。不但不会打越级告状的“越级棍”,反而还会供应粥菜给排队告状的人。另外,还不收一文钱的“过堂银”。 告状不要钱,不告白不高。每天巡抚衙门挤的跟菜市一样人山人海。最多的一天,海瑞竟收到了三百多张诉状。 海青天不愧是海青天。他竟然日夜不休的将所有的案子都审完了。而案件的结果,大都是富人败诉,穷人胜诉。 这是海瑞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事迹。可实际上,它代表的并非全是正义。因为百姓不全是良民。这世间有一种人,叫做刁民。 所谓的刁民,无银无产。光脚不怕穿鞋的。讹上富人就不撒口。不弄到好处决不罢休。来找海瑞告状的人里,这样的刁民不在少数。结果很多刁民借机占了富人的财产。 总体来说,海瑞这个巡抚当的还是不错的。毕竟穷人里还是好人多。海瑞能帮穷人就帮穷人,委屈个把富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海瑞这么干,让应天城的士绅们怨声载道。应天自古是书香之地。每次会试大比,总有几十个人金榜题名。哪家富人没几个当官的亲戚朋友?可这些应天籍的官员,却没一个人参海瑞。 官员们倒不是怕海瑞。像“骂神”欧阳一敬、“詹三本”詹仰庇那样的言官御史,连吏部尚书杨博都敢参,何况海瑞一个小小的应天巡抚? 官员们之所以不参海瑞,是因为他们认为海瑞有一个强大的后台:徐阶。谁人不知,徐老首辅救过海瑞的命?今上登基,又是徐老首辅力荐今上启用海瑞。 徐老首辅虽然告老还乡了,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老人家在官场中的门生故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内阁里俩阁员都是他的学生,连皇上本人也是他的学生。谁闲着没事儿去得罪他?海瑞在官员们眼里是徐阶的“心腹”,参海瑞就是得罪徐老首辅嘛! 再说,徐老首辅斗倒奸臣严嵩、提携贤臣,其贤名、官声远播四海。谁也不忍心去参他老人家的心腹——海瑞。 海瑞没想过,他得罪了整个应天城里的富豪士绅,却依旧能稳坐应天巡抚之位,这其中,有八成的原因都是因为徐阶。 可现在,海瑞这匹千里马却下定了决心,为了路旺乡的那几百个穷乡亲,拿徐阶这个伯乐开刀! 海瑞给徐阶回了封信,信上只有六个字:“不行,马上退田。” 徐阶接到信懵了!他没有想到,海瑞竟然一点不给他面子! 徐阶拿起笔,又写了一封信:这样吧,先退两千亩!赔点银子倒无所谓,主要是我把田全退了,会显得自己心虚。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讹传我鱼肉百姓,侵占了百姓的土地。 海瑞回信,还是那六个字:“不行,马上退田!” 徐阶只好写了第三封信,在信中,他几乎是在以恳求的语气跟海瑞商量:退一半儿吧!三千亩!望念在我们往昔的情义上,高抬贵手,就当还我的人情吧。 海瑞回信,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六个字:“不行,马上退田!” 徐阶火了!老子以前救过你的命,你这点面子都不给老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儿子也是被骗子手骗了!不是诚心去占那六千亩地。你不给老子面子,老子还不给你面子呢!一亩地老子也不退了! 海瑞的态度很明确:你不退?成!这件事儿牵扯到了前任首辅,我应天府无权下令抓前任首辅的儿子。得,我上折子参你还不成么?让皇上下圣旨,勒令你退田!我就不信,皇上会不向着穷人! 隆庆三年开春,应天巡抚海瑞参劾前任首辅徐阶的折子递到了隆庆帝的案头。 高拱心中乐开了花:邵大侠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哇!竟然能挑动海瑞上折子参徐阶!呵,徐阶啊,你这回可真是后院失火!不成,我得让我这边的言官御史们敲敲边鼓,帮海瑞一把! 于是乎,高党的御史言官们纷纷上折子。他们的折子跟海瑞的折子不同。在折子中,他们没有提及什么骗子手的内情,只说徐阶授意自己的儿子徐璠,与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的家奴郭大纲勾结,侵占了百姓土地六千余亩! 都道是三人成虎,何况上折子参徐阶、贺六的是上百名言官? 隆庆帝迫于无奈,下了旨意:案子查清之前,由何二暂代北镇抚使职权。贺六回家闲居! 贺六稀里糊涂,竟然牵扯上了这桩“侵吞百姓田土案”,丢了北镇抚使的位子,回家当起了寓公。 贺府院中。 贺六跟老胡在大柳树下边喝茶边商议:“老胡,我有预感,邵大侠失踪了近两个月。松江府的这桩公案,定然与邵大侠有关。” 老胡道:“郭掌柜不是写信来了么?他见过那个骗子手‘于谦’。不如让郭掌柜上京,指认那个骗子手于谦是不是邵大侠。若认定了于谦就是邵大侠,那事情不是迎刃而解了么?顺手还能除去邵大侠这个心腹大患!” 贺六苦笑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可海瑞那直肠子,早已经把郭掌柜扣在了应天府大牢里!说是徐老首辅退了田,他才会放人!” 老胡不愧是快七十的人,吃过的屎比年轻人吃的米都多。他对贺六道:“老六,不如这样。咱们锦衣卫的严老十精通画人像。让他先去趟应天府,探监郭掌柜。让郭掌柜告诉他骗子手的容貌。画出了像,一比对就知道罪魁是不是邵大侠了!” 贺六点头:“好主意!我马上派人去找严老十。” 就在此时,白笑嫣身穿诰命夫人的命服,领着香香来走出了卧房。香香身上,亦穿着大明县主的公服。 贺六问:“你这是要干嘛?” 白笑嫣怒道:“干嘛?进宫找李贵妃!这几年,大明朝这儿水灾,那儿旱灾的。哪回出了灾荒,咱们贺家不是十万二十万的往外捐银子?几年下来,共计捐出了快三百万两雪花银!一大半儿的家产都捐出去了,咱们贺家会去侵占区区几千亩棉田么?皇上凭什么稀里糊涂撤了你的职?” 贺六道:“你可别去坤宁宫胡闹。皇上并没说要撤我。只是为了让我避闲,这才让我回家闲居。” 老胡在一旁劝贺六:“老六,吃了亏,总不能不言语。让侄媳妇儿上李贵妃那儿诉诉苦也好。” 贺六想了想,觉得老胡说的有理。他叮嘱白笑嫣:“你去归去。可别在李贵妃面前撒泼打诨的啊!” 白笑嫣道:“你当我这诰命夫人是骂街的泼妇么?放心,我自有分寸。” 正文 第429章 蔡国熙(三更) 坤宁宫内,李贵妃翻着一本账册。这帐册上,记载着贺家历年往外捐银子的详账。 白笑嫣跪在李贵妃面前哭诉着:“贵妃娘娘,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家老六在乎银子么?要是在乎银子,他根本不会往外捐近三百万两的银子!既然不在乎银子,他又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违,指使郭大纲跟徐老首辅的公子联手,侵吞百姓区区几千亩地?” 香香已然是十四岁的年纪,早就懂事了。她亦在李贵妃面前哭诉道:“贵妃娘娘,我爹这回真的很冤枉啊!” 李贵妃连忙合上账册,道:“你们娘俩别哭了!香香,哭红了眼睛可不好看喽。当心李成梁家的二小子不要你!” 一旁的侍立的冯保说道:“贵妃娘娘,奴婢的义兄,这一回的确是受了大委屈了!还请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李贵妃点点头:“放心,我会跟皇上说贺六的冤处的。冯保,还不给你嫂子、侄女看座?” 冯保命手下两个小太监搬来两张椅子。 李贵妃爱怜的走到香香面前,用手绢替她擦着眼泪。李贵妃只有皇长子朱翊钧一个儿子。她当年认香香为义女,本是为了拉拢贺六。可人都是有感情的。多年过去,她已将香香视为己出。 李贵妃道:“你瞧瞧,还真哭红了眼睛。跟个红眼鸽子一样。李成梁家的二小子看见你现在这副摸样,不得吓得跑回辽东去?” 香香破涕为笑:“贵妃娘娘,他敢!他要是不要我,我爹会打断他的腿!” 李贵妃转头吩咐冯保道:“御用监刚给本宫晋上来十盒玛瑙胭脂。你去拿两盒来,给你侄女。” 香香连忙道:“谢贵妃娘娘的赏。” 李贵妃转头又对白笑嫣说:“笑嫣,中午你陪本宫用个午膳。用完午膳你就回府等消息。皇上圣明天纵。我把这捐银账簿呈给他,他定会起复你家贺六。” 入夜,隆庆帝来到坤宁宫用晚膳。 隆庆帝眉头紧锁。他相信自己的老师徐阶不会干出侵占百姓土地的事儿来。奈何言官们群情激愤。徐阶又犯了牛脾气,一亩田也不退。他这个做皇帝的,夹在徐阶和海瑞、一众言官们中间,着实难受的很。 李贵妃道:“皇上可是为徐老首辅的事儿犯愁?” 隆庆帝点点头:“唉!我那个老师啊,向来从善如流。这回却让一根筋的海瑞惹恼了,犯了犟劲,一亩田他也不打算退。言官们参他的奏折又雪片一样的递到了永寿宫。朕怎么能不犯愁?下旨斥责徐阶吧,伤了朕和他的师生之情。不下旨吧,言官们那边又群情激愤。” 李贵妃道:“先不说徐老首辅。臣妾听说,皇上免了贺六的职?” 隆庆帝道:“朕只是让贺六暂时闲居。他的家奴郭大纲牵扯进了这件案子里,朕是想让他避嫌。” 李贵妃亲手为隆庆帝盛了一碗八味鸡丁汤。她道:“去年蓟辽一带雪灾。京城里有个商人,捐了十万两银子给灾民,皇上赐了那商人千古义商四个字。皇上您知不知道,这几年,咱大明哪里有灾荒,贺六都会十万、二十万的往外捐银子。今年下来,捐银总数竟达三百万两!” 隆庆帝惊讶道:“不可能吧?” 李贵妃转头,让冯保拿来了白笑嫣的账册。她双手将账册奉给隆庆帝:“这账册上,一笔笔的捐银都记得清清楚楚。皇上要是不信,可以找户部核实。” 隆庆帝皱起了眉头:“贺六一个镇抚使,一年的俸禄银子才几个子儿?他上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往外捐?” 李贵妃道:“皇上怎么忘了?嘉靖四十年江南私盐案发。时任锦衣卫管狱千户金万贯稀里糊涂死了。他在江南留下了价值五百万两的产业。金万贯无儿无女,只有白笑嫣一个干女儿。于是乎,白笑嫣继承了金万贯的家业。后来她嫁给贺六,将这偌大家业当作陪嫁,带进了贺家。” 隆庆帝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一共五百万两的产业,贺六这些年竟捐出了快三百万两?” 李贵妃点点头:“金万贯的事,是陈年旧账。金万贯的产业,的确是不义之财。贺六对白笑嫣说过,不义之财不可取。所有的银子,都会一笔一笔的捐给老百姓。贺六这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区区几千亩棉田呢?皇上因为这事儿让他回家闲居,他心里能不委屈么?” 隆庆帝道:“啊呀。照你这么一说,朕的确是委屈了贺六!明日朕就下旨,让他复职。” 李贵妃道:“至于徐老首辅纵容儿子侵占百姓土地的事儿,臣妾以为,皇上应该派一个钦差前去彻查。这个钦差,最佳的人选就是贺六。” 隆庆帝想了想:“不成。锦衣卫需要贺六亲自坐镇。朕刚刚任命徐阶的学生蔡国熙为苏州兵备道。他还未赴任。不如让他顺道去查清楚这件案子。” 蔡国熙是徐阶的学生。隆庆帝派他担任钦差彻查此案,明显是偏向徐阶。 可惜,人都是会变的。在利益面前,忠诚于背叛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纵观史书,学生背叛老师的事儿,比比皆是。 隆庆帝刚刚颁布旨意,高拱便夜访蔡国熙。 蔡国熙在归醉楼托邵大侠办过不少事。邵大侠已经回京,他亲自领着高拱找到了蔡国熙。 蔡府大厅。 高拱笑道:“蔡大人,你高升苏州兵备,我竟忘了贺你。实在是抱歉啊!” 蔡国熙连忙道:“高阁老这是哪里的话,您是日理万机啊!我蔡某人何德何能,竟能。。。” 邵大侠却直接打断了蔡国熙的话:“老蔡,我这人是江湖出身。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明跟你说了吧!我知道,你以前是徐阶的人。这回你去查办徐阶纵容儿子侵占百姓土地的事儿,一定会偏向徐阶。我要送你两句话。其一,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错,这只凤凰,我指的是徐阶。其二,良禽择木而栖。我说的木,指的是高阁老!” 正文 第430章 老瑞王作证(四更) 邵大侠对蔡国熙连利诱带吓唬:“你要是帮高阁老,以后定能加官进爵。要是帮徐阶,呵呵。。。” 邵大侠“呵呵”一笑,蔡国熙便心虚了!蔡国熙的几件不法情事,都是通过归醉楼的关系网办的。邵大侠是直接参与者!邵大侠手里有他蔡兵备的把柄! 高拱品着茶,一言不发。邵大侠则凝视着蔡国熙。 蔡国熙闭上了眼睛,沉思良久。 终于,他睁开眼睛,信步走到高拱面前,倒头便叩首:“下官蔡国熙,今后愿唯高阁老马首是瞻!” 高拱微笑着搀起蔡国熙:“蔡兵备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我高拱向来欣赏有才力的人。对蔡兵备这样有才能的人,我今后一定会大加提拔!” 说完,高拱起身,扭头便走了。 大厅里只剩下邵大侠和蔡国熙。 邵大侠道:“蔡大人,这次皇上任你为钦差,彻查徐家侵占百姓土地一案。你可谓是重任在肩啊!你应该站在应天巡抚海瑞一边,对付徐家。谁不知道,海瑞是我大明的第一大清官!帮清官是没错的!” 蔡国熙道:“该怎么办,我全听高阁老、邵大侠你的。” 邵大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蔡国熙一番。 一个月后,北镇抚使值房。 严十从江南回来了! 严十这趟去应天,到巡抚衙门大牢见了郭大纲。按照郭大纲描述,绘制出了骗子手“于谦”的画像。 贺六接过严十的画像一看,那骗子手果然是邵大侠! 贺六起身,高声命令道:“邵大侠坑骗徐老首辅公子,得赃款达六万两之巨!且栽赃徐家侵占百姓土地,罪大恶极!来啊,立即随我去归醉楼,缉拿邵大侠!” 贺六领着三个徒弟,带着二百锦衣卫力士赶到了归醉楼。 归醉楼内,邵大侠正陪一个七旬老者喝着茶。 贺六冷笑一声:“邵大侠,你好闲在啊!你坑骗了徐大公子六万两银子,又栽赃徐老首辅侵占百姓土地,你可知罪?” 邵大侠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贺镇抚使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贺六怒道:“等你进了北镇抚司真话房,就什么都懂了!来啊,给我拿下!” 七旬老者猛然转过头来:“贺六,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王竟然不跪、不拜。还要抓我的朋友?” 贺六闻言,看了老者一眼,赶紧跪倒:“属下拜见瑞王爷!” 这七旬老者乃是瑞王朱厚清。按照大明宗室的辈分,他系隆庆帝的叔辈。他的藩地在陕南一带。三年前,隆庆帝登基。他奉旨入京朝贺新君。因为路途遥远,他又年老体衰,竟得了一场大病。隆庆帝体谅自己的老皇叔,给了他一道特旨,准许他在京养病。不必回藩地。老瑞王在京城一住就是三年。 老瑞王虽然无职无权,可他身份尊贵。即便内阁首辅李春芳见到他,也要先行跪拜。 老瑞王道:“邵大侠是本王的朋友。不过我大明自有法度在。若他真犯了王法,本王也不会包庇他。你说他坑骗徐家的银子,又栽赃徐家,可有真凭实据?” 贺六道:“有真凭实据!属下的一个家奴,在他行骗之时见过他。” 老瑞王问:“你的家奴何在?让他来归醉楼,与邵大侠对峙!” 贺六连忙道:“我那家奴被应天巡抚海瑞扣在了应天大牢里,并不在京。不过,我托我们锦衣卫的老十去找过他。按照他的描述,画出了骗子手的画像。” 说完,贺六将画像呈给了老瑞王。 老瑞王瞥了一眼,将画像扔在地上:“这世间长的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单凭一张画像,你就说邵大侠是那个骗子手?你办事也太武断了吧?本王问你,你所说的那个骗子手是何时行的骗?” 贺六道:“今年正月。据我所知,今年正月,二月,邵大侠都不在京城。好像是去了南方。” 老瑞王冷笑一声:“好像?那就是不确定喽?告诉你吧,正月一个月,春二月大半个月,邵大侠天天陪着本王在西山打猎、钓鱼!难不成邵大侠会分身术?陪本王玩乐的同时,还能去什么应天行什么骗?” 老瑞王这是在诚心袒护邵大侠。要说邵大侠搭上老瑞王这条线,是因为一个葫芦。 大明藩王,都是无职无权的。老瑞王跟他的祖辈们一样,吃喝玩乐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他喜好玩女人。后来上了年纪,力不从心了,他迷上了玩葫芦。 玩物葫芦极为讲究。有的勋贵,会开辟几十亩地,专门种葫芦。每个葫芦都套上一个模子。有时候几十亩地里,也长不出一个品相上成的绝品葫芦。 邵大侠得知老瑞王有这个喜好,花了一万多银子,从京城一个玩主手里,买来一个百年难见的好葫芦,送给了老瑞王。 老瑞王见到那葫芦欢喜不已,将邵大侠待为上宾。邵大侠一张巧嘴又很会说话,对上了老瑞王的脾气。二人一回生两回熟,竟成了忘年交。 邵大侠知道贺六一定会怀疑他。而徐璠、郭大纲又见过他的真容。故而,他找到了老瑞王,说锦衣卫要冤枉他。请老瑞王出面,给他当个人证。 老瑞王拍了胸脯。将这件事揽了下来。给邵大侠当起了人证。 贺六狐疑的问老瑞王:“正月一个月,春二月大半个月,邵大侠一直跟王爷您在一起?” 老瑞王道:“是啊!本王和他整日在一起钓鱼打猎。怎么,难道你觉得本王的话不可信?” 贺六道:“属下岂敢。只是。。。” 老瑞王道:“只是什么?你吃着我皇侄的俸禄,就该好好当差,为他效犬马之劳!赶紧回北镇抚司,办你的正经差事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我跟邵大侠喝茶!” 邵大侠给老瑞王添上一杯茶,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贺六,边说:“王爷啊,这回幸亏有你替我作证。不然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谁不知道北镇抚司是个虎豹豺狼进去都要嘴软的地方。我要是被贺镇抚使抓进北镇抚司,定会屈打成招。到时候,我没罪也成了有罪!” 贺六怒视着邵大侠,转头,他朝着老瑞王拱拱手:“既如此,王爷,属下就先告辞了。” 贺六在归醉楼碰了一鼻子灰。与此同时,苏州兵备道蔡国熙的折子,也送到了永寿宫。 蔡国熙在奏折中说:“徐阶之子徐璠侵占百姓土地证据确凿。所谓‘骗子手于谦’,是徐璠为逃避惩罚编造出来的,此人实属子虚乌有。另,松江德云棉布行掌柜郭大纲,亦参与了此事。” 不知为何,这道折子是给隆庆帝的密折。其内容却被京城内的清流言官们知晓。一时间,参劾徐阶父子的折子又是漫天飞! 言官们群情激愤,又有蔡国熙调查的结果在。隆庆帝不得不有所表示。他下不了狠心处置自己的老师徐阶,只能狠狠的处罚了徐璠和郭大纲。 隆庆帝下旨,将徐璠流放广西充军。又将郭大纲判了个斩监侯。六千亩棉田,即刻退给松江府路旺乡的乡民。 隆庆三年初的这场风波,以高拱、邵大侠的完胜而告终。 海瑞这个大清官,成了被高拱利用的工具。 徐阶则因为这件事,名誉尽毁。 通过这件事,贺六更加坚定了除掉邵大侠的决心。前任首辅都被邵大侠给栽赃了。这世间还有邵大侠不敢做的事情么?他今天敢栽赃徐阶父子,明日便敢栽赃张居正、陈以勤! 贺六突然想起了老胡的一句话:对付市井无赖,就应该用市井无赖的手段! 正文 第431章 潘凤姑(一更) 贺六告了三天大假,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书房中,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该如何对付邵大侠。 邵大侠现在手里掌握着一大批朝廷高官的把柄,又有司礼监掌印、内阁阁员做靠山,还有老瑞王那个忘年交。想整治他谈何容易? 若是密裁。上次林氏三兄弟失手,邵大侠已然更加警惕。出入都有原刑部提牢司的高手拥簇着。实在不好下手。 贺六越想越头疼。 就在此时,白笑嫣端着一碗八宝粥走了进来:“六哥,吃些粥吧。你都两顿饭没吃了。” 贺六“哦”了一声,端起了碗。 白笑嫣道:“对了。傅寒凌从辽东捎信儿来了。上回刘大被马匪截杀,他因保护钦差不利,被皇上降为参将。这才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他又从参将高升了指挥同知。他可真是个将才啊。”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保护钦差不利?呵,刘大是不是他下手杀的还难说呢!” 白笑嫣笑着说:“即便是他杀了刘大又如何?当初刘大为了强娶李雪衣,栽赃他污辱守节烈妇,害的他家破人亡。他杀刘大,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刘大种下了恶果,只能自食其果。” 贺六眉头一挑,豁然开朗:“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白笑嫣道:“我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刘大自食其果啊。” 贺六道:“我问的是上一句。” 白笑嫣道:“哦,我说刘大当初为了强娶李雪衣,栽赃他污辱守节烈妇啊。” 贺六一拍大腿:“有了!快,快让下人去找冯保!” 一个时辰后,冯保来到了贺府。 贺六、老胡、冯保三人坐到了大厅之中。 贺六道:“我想出了对付邵大侠的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脏。” 老胡在一旁抽着烟袋,悠然吐了口烟:“邵大侠本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弄死他,用不着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贺六转头对冯保说:“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出马。你是司礼监秉笔,管着宫内二十四衙门中的七个衙门。你手底下,应该有不少宫女吧?” 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跟冯保交待了一番。 冯保回了宫,找到了一个叫潘凤姑的宫女。 这潘凤姑三十多岁,生的丰腴健美,颇有半老徐娘的风韵。要说她本是官宦出身,他爹做过一任山东曲阜知府。她年轻的时候,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为过。她又是大家闺秀,嫁个如意郎君不成问题。 偏偏潘老知府鬼迷心窍,天天做着攀龙附凤的美梦。他花银子、托关系打点,将凤姑送进了宫,做宫女。他对自己女儿的容貌颇为自信,认为只要皇上见到她,就会将她收为嫔妃。 可惜,先皇嘉靖帝一心修道,痴迷于炼丹修仙,又上了年纪,根本对女人不感兴趣! 于是乎,潘凤姑在宫里做了十五年的宫女。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半老徐娘。 一般宫女到了二十五,主子就会开恩,赏宫女出宫嫁人。可潘凤姑聪明伶俐,办事周到。当初司礼监掌印吕芳死活不放她出宫。 到了新皇登基,潘凤姑被调到坤宁宫伺候李贵妃。李贵妃更是喜欢上了潘凤姑的这股子伶俐劲。潘凤姑三次请贵妃娘娘开恩,赏她出宫嫁人,都被李贵妃驳了回来。 潘凤姑哭的心都有了!看来这辈子只能老死宫闱了。 冯保把潘凤姑叫进了自己的房中。潘凤姑还以为冯保看上了她,想让她做对食呢。 她面露愁容,心中忐忑不安:要是真让冯公公看上,做了他的对食。那我这辈子都别想出宫嫁人了! 潘凤姑给冯保请了个万安,壮着胆子问道:“不知冯公公深夜找奴婢有什么事?” 冯保问:“凤姑,你今年多大了?在宫里多少年了?” 潘凤姑眼泪婆娑:“奴婢十五岁被父亲送进了宫。已经在宫里效力十七年了。今年虚龄三十二。” 冯保叹了声:“啊呀!主子们只顾用着你顺手,将你关在这宫闱之中。却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三十二了。看你现在还颇有几分姿色,嫁不了什么英俊小生,起码也能嫁个老实人厮守一生。真要是再在宫里呆个十年八载,四十多岁。那时候恐怕主子开恩赏你出宫,你都嫁不出了!” 潘凤姑闻言,眼泪哗哗的淌着:“冯公公,还请您多在李贵妃面前美言几句。赏奴婢出宫嫁人吧。” 冯保摇头:“难啊!谁让你这人聪明嗯?贵妃娘娘使着你顺手,轻易是不会让你走的。” 潘凤姑闻言,哭声更胜。 冯保连忙制止她:“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宫女,在我的卧房里哭,算怎么回事?罢了,别哭了。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出宫嫁人。放心,只要你出了宫,你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好歹是司礼监秉笔,提督着东厂。我给你指个如意郎君,没人敢不娶你。” 冯保又从怀里拿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这嫁了人啊,一定要有自己的私房钱。这两千两,就当是我给你的陪嫁私房钱。” 潘凤姑忙不迭的磕头。她是聪明的女人,有时候聪明的过头。她以为冯保看上了她,想过过干瘾,抚弄她的玉体一番。于是乎,她开始主动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冯保连忙道:“我的凤姑姑欸,你这是干什么!快穿好自己的衣服!我冯保是没了根的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凤姑仰起头:“冯公公,您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冯保道:“明跟你说了吧!我要利用你去对付一个人。” 潘凤姑道:“冯公公,难道您是想让奴婢去害哪个嫔妃?这奴婢可不敢!”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闱之中,嫔妃们之间勾心斗角,不亚于官场争斗。那些贵妃、贵嫔们,利用宫女去栽赃陷害其他人,更是屡见不鲜的事儿。 冯保道:“不。这个人是宫外的一个男人。他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危害朝局,着实该死。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去做。” 冯保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潘凤姑一番。 正文 第432章 一不做,二不休(二更) 春天,是万物复苏,猫狗驴牛繁衍生息的季节。 猫狗驴牛按捺不住一颗春心,人更是如此。 一个温暖静怡的春日午后,邵大侠在归醉楼里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他准备到街面上散散步。 十几名原刑部提牢司的高手,立刻跟上了邵大侠,前呼后拥,生怕有人刺杀他。 邵大侠右手托着一个小茶壶,左手拿着一把小扇子,悠哉游哉的在街上闲逛着。 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女子,身穿一身襦裙,飘然在邵大侠眼前闪过。 只见这女人丰腴如羊脂,面若桃花,脸上带着一丝远胜青涩少女的成熟风韵。 邵大侠一时竟看呆了!他跟三国时的枭雄曹操有同样的嗜好,不爱青涩少女,只爱他人之妻。 邵大侠的一个手下连忙道:“爷,我去打听打听她家里是干什么的?要是平民百姓家的婆姨,直接给您带回归醉楼玩一夜?” 邵大侠得势之后,号称是夜夜做新郎。在大街上看到了美貌的徐娘,立马派人去打听人家的家室。若是高官家的妻妾他自然不敢下手。若是平民百姓家的女人,他立马会让人强抢回归醉楼。 一夜春宵后,他会给女人五百两银子。那些女人本就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有五百两银子拿,又畏惧邵大侠的权势,通常都不会声张。 不多时,手下附到邵大侠的耳边:“爷,那女人是个教书匠的老婆!家里没甚势力。” 邵大侠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回归醉楼啊!” 都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董卓、吕布那样的枭雄都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何况邵大侠连枭雄都算不上,只算个地痞出身的官场掮客? 手下将那女人带到了邵大侠面前。这女人轻佻的很,不但不怕,反而朝着邵大侠抛了个媚眼。 邵大侠眼前的轻佻女人正是坤宁宫宫女:潘凤姑! 邵大侠被潘凤姑的媚眼勾的春火焚心。他连忙吩咐手下:“走!回归醉楼!夫人,请吧!” 上得归醉楼,邵大侠抓起潘凤姑的手,便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卧房。 进了卧房,邵大侠忙不迭的脱自己的衣服。潘凤姑却风情万种的说道:“别猴急嘛。你拖着我就往这酒楼里跑,出了一身臭汗。你先去洗个澡。” 邵大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洗澡?不如我们来个鸳鸯戏水?” 潘凤姑道:“你先去澡盆里试试水热不热。我皮肤娇嫩,不经烫。” 邵大侠的卧室中,有一个屏风隔开的隔间,里面放着一个木澡盆。澡盆上有一个竹管,用布头塞着。一拿起布头儿,热水就从竹管里涓涓流出。 邵大侠哼着酸曲儿,在木澡盆边上放着热水。 潘凤姑趁其不备,打开了卧房靠街的窗户,手里拿着一方丝绢,向窗外挥动着。 归醉楼外,贺六和冯保各自带着锦衣卫、东厂的两百弟兄,正静观其变呢!见潘凤姑挥动丝绢,他们知道,时机已到! 贺六和冯保带着弟兄们蜂拥涌入归醉楼。 归醉楼里虽有几十号原刑部提牢司的高手。可贺六这边人多。锦衣卫的两百力士又都是带着鸟嘴铳来的。高手再高,也高不过火铳! 贺六让一半儿弟兄在楼下看住那些个原提牢司的高手,又跟冯保带着另外一半儿弟兄直扑邵大侠的卧房。 卧房内,邵大侠已经放好了热水,脱得清干溜净。他听到“隆隆隆”的响声,自言道:“咦,什么声音?” 就在此时,潘凤姑脱了襦裙,只穿着一个肚兜,进到屏风里,媚眼如丝的看着邵大侠说道:“你管外面什么声音呢?一会儿你小点声就成。” 邵大侠两眼火辣辣的盯着眼前这个老美人,一下子扑了上去。 就在此时,“哐啷”一声,卧房的门被踹开!贺六和冯保带着锦衣卫力士、东厂番役门冲了进来! 邵大侠怀里的潘凤姑脸色一变,高喊道:“救命啊!你个畜生,放开我!救命啊!” 邵大侠心中大骇:“坏了,有诈!莫不是有人给我使美人计?” 屏风被锦衣卫的力士们搬开。 贺六大喝一声:“大胆的狗贼!竟敢意图污辱出宫办事的宫女!来啊,给我拿下!” 四名力士一拥而上,将光溜溜的邵大侠拿住。 冯保走到邵大侠面前:“姓邵的,你知不知道你污辱未遂的这个女人是谁?她是坤宁宫的一等宫婢!你也是色胆包了天!找谁下手不好,偏偏找她!” 邵大侠惊慌失措下,高喊道:“你们栽赃我!明明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贺六怒斥道:“一等宫婢潘凤姑受命出宫采买胭脂红粉,却被你掳到归醉楼意图污辱!证据确凿!带走!” 邵大侠大喊道:“贺六,别以为你给我设了个美人计,我就得束手就擒!你别忘了,上到内阁,下到三法司、顺天府,到处都有我的人!老瑞王也会替我说情!他们会为我洗脱冤屈的。” 几名力士正要堵上邵大侠的嘴。贺六却摆摆手:“慢着。” 贺六心忖:京城里数不清的高官都通过归醉楼的关系网办不法情事。邵大侠这个穿针引线的掮客是亲身参与者,手里握有高官们的把柄。若真把他押回北镇抚司,那些官员们为了自保,免不了会使出浑身解数帮他脱罪。到那时,岂不成了夜长梦多? 邵大侠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先是污蔑吏部杨博老尚书京察舞弊未遂,而后又栽赃徐阶老首辅,致使其晚节不保、名誉扫地。这样的地痞无赖,光脚不怕穿鞋的,今后什么样的事儿是他不敢干的?此人活在世上一天,便是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 贺六下定了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娘的再说! 贺六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弗朗机短手铳,指向了邵大侠的脑瓜! 邵大侠冷笑一声:“贺六,我不信你敢放铳杀我!你别忘了,我是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我是老瑞王的忘年交!我。。。” “轰!”邵大侠话音未落,贺六已经扣动了手铳的火门! 一颗铳子直接在邵大侠的额头前钻了一个大窟窿! 邵大侠立时殒命黄泉! 正文 第433章 千古义官(三更) 铳声一响,冯保傻了眼。邵大侠毕竟是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六哥说杀就把他给杀了?即便是他意图污辱宫婢在先,也应该经三法司会审定罪后再行刑啊!当场杀了他,皇上那边如何交代? 贺六将短手铳收进袍袖中,高喊道:“锦衣卫和东厂的弟兄们都听了!坤宁宫一等宫婢潘凤姑,受御用监之命,出宫为妃嫔们采买胭脂水粉。半途偶遇归醉楼老板邵樗朽。邵樗朽见色起了歹心。将潘凤姑掳至归醉楼意图污辱。潘凤姑久未回宫。锦衣卫协同东厂沿街面寻找,偶然听的归醉楼内有女人呼喊救命!于是进楼查找。是不是这样?” 冯保在一旁道:“对,就是这样。” 贺六又道:“进了归醉楼,咱们弟兄循声来到了邵樗朽的卧室。只见邵樗朽一丝不挂,将潘凤姑压在身下!眼见坤宁宫一等宫婢就要被邵樗朽辱了贞洁。本镇情急之下,用手铳正法了邵樗朽。诸位弟兄,是不是这样?” 锦衣卫力士和东厂番役们齐声道:“是这样!” 贺六又拿起地上的襦裙,披在潘凤姑身上:“潘凤姑,是不是这样啊?” 潘凤姑亦道:“是这样。这人禽兽不如,见我长的美貌,就派人把我强掳到了归醉楼。若不是贺大人、冯公公及时赶到,我的贞洁恐怕就要不保了。。。呜呜呜呜!” 贺六心忖:这潘凤姑也算是个作戏的高手! 半个时辰后,顺天府尹张四维带着衙役赶到了归醉楼。 张四维看着躺倒在地的邵大侠,转头对贺六说:“六爷,人是您杀的?” 贺六坐在卧室中的一张椅子上,若无其事的边喝茶边答道:“是我杀的。怎么了?” 张四维道:“此事发生在顺天府地面,下官身为顺天府尹,是一定要管的,还请六爷给我们顺天府留一份口供。” 冯保在一旁趾高气昂的骂道:“张四维,别打量着你有高拱做靠山,就目中无人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小的顺天府尹给堂堂锦衣卫北镇抚使录什么口供?大明朝开国两百年有过这种先例么?” 张四维拱手道:“冯公公教训的是。可邵大侠毕竟是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 贺六怒道:“张四维,到现在你还说这姓邵的是大侠?意图污辱宫婢,这是畜生、王八蛋才做的出来的下作事!行了,你一口一个皇上。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说完,贺六命手下力士收敛了邵大侠的尸体,回了北镇抚司。 贺六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认为,与归醉楼有关的那些官员们,一定会拿参劾折子压死他。 擅杀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这的确不是小事。 出乎贺六的预料,京中百官,竟无一人参劾他! 因为邵大侠死了,最高兴的人,正是那些归醉楼关系网上的官员们! 那些官员们,最开始托邵大侠办事儿,无不对邵大侠感激涕零。可时间长了,他们突然发现,邵大侠替他们穿针引线,办成一件事,他们就要为邵大侠办两件、三件事作为回报! 官员们不是傻子。他们已经想明白了,邵大侠是在白水捞银子!可碍于邵大侠手中有他们的把柄,有些事儿,他们又不得不替邵大侠去做。 这些官员们清楚,久而久之,他们都会成为邵大侠的奴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官员们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为的是光宗耀祖,升官发财!试问天下哪个官员愿意做一个草民的奴仆? 贺六杀了邵大侠,官员们行下的那些不法情事的把柄,自然也跟着邵大侠上了西天!他们不但不会参贺六,反而会在心中感激贺六! 邵大侠死了,整个朝廷,只有三个人不高兴。一个是老瑞王,一个是高拱,一个是孟冲。邵大侠将其他官员当成仆役,把这三个人却当成主子,事事敬着他们。 这三个人最忠心的奴才死了,他们总要兔死狐悲一番。 永寿宫大殿内。 隆庆帝在龙案上埋头批阅着奏章。老瑞王、高拱、孟冲、贺六、冯保则垂手立在大殿之中。 高拱道:“启禀皇上,贺六未经请旨,擅杀皇上钦封的千古义商,实在是目无法纪!” 贺六毫不示弱的辩解道:“启禀皇上,法纪、纲常,皆是国本!邵大侠妄图污辱宫婢,臣为了正纲常,只能将他就地正法!” 老瑞王道:“贺六,你放屁!你都带着人冲进卧房了!立时就能将邵大侠从那奴婢身上拉开!你为何要直接放铳杀了他?” 贺六道:“回禀老王爷。当时邵大侠箭在弦上,眼看就要射穿潘凤姑的贞洁。我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让一个为宫里效力了十几年的老宫婢贞洁不保!” 隆庆帝咳嗽了一声,终于开了腔:“其实啊,朕当初封邵樗朽为千古义商有些草率。他不过是为蓟辽雪灾捐了十万两银子。贺六这些年,每逢大明各地有灾荒,回回他都慷慨解囊。几年下来,捐出的银子竟达三百万两之巨!要说一个‘义’字,贺六才是真正的义人!至于他铳杀邵樗朽,那是邵樗朽罪有应得!邵樗朽连宫婢的主意都敢打,他难道不该死么?” 贺六没想到,隆庆帝完全站到了他一边。 贺六不知道、冯保不知道、李贵妃更不知道:其实隆庆帝偷着宠幸过潘凤姑三四回! 隆庆帝经常吃孟冲献上的壮身药,眼睛都是绿的。他玩腻了那些二八芳龄的贵嫔,偶尔想换换口味,宠幸个把半老徐娘。潘凤姑机缘巧合,几次撞在了隆庆帝的铳口上。 隆庆帝本来是想将潘凤姑收为嫔妃的。可碍于李贵妃的面子,潘凤姑又已经三十二岁了,收为嫔妃不和宫制,隆庆帝只得作罢。 朕睡过的女人,你邵樗朽一个草民也想睡?贺六放铳要了你的命都是便宜了你!依朕的意思,应该将你千刀万剐! 隆庆帝说邵大侠是“罪有应得”,高拱、孟冲、老瑞王不好再说什么。 高拱心有不甘,他质问贺六:“贺镇抚使,你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银子?你怎么会有三百万两银子往外捐?你偌大的家业是什么来路?” 隆庆帝却开口道:“高爱卿,你就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难道你没听过嘉靖四十年江南私盐案那件往事?贺六的家产是循礼循法得来的。他不贪钱财,誓要将偌大的家产全都捐出来。这几年他已经捐了一大半儿的家产了。再有两年,所有的家产都会捐光。贺六,朕给你提了一幅字。” 说完,冯保上前,从隆庆帝手中接过了一幅字。只见宣纸上大书“千古义官”四个大字! 正文 第434章 邵大侠案番外篇海瑞罢职(四更) 邵大侠死了。他地痞出身,却成了一个一流的官场掮客。他用计让赋闲在家的高拱起复重归内阁;利用归醉楼,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操控百官;污蔑吏部尚书杨博京察舞弊;栽赃前任首辅徐阶侵吞百姓土地。。。不得不说,地痞当到邵大侠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邵大侠竟敢与贺六为敌。他没有想过,贺六不同于徐阶、张居正、杨博。这些名臣不屑于使用旁门左道的手段整人。可锦衣卫,在大明朝却是出了名爱用旁门左道整人的衙门! 贺六在锦衣卫效力近三十年,这期间,他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正过朝纲。更多的时候,他在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维护着法纪。 邵大侠想用旁门左道的手段撬动朝局,贺六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却是玩旁门左道的老祖宗! 邵大侠死了白死不说,贺六反而得了隆庆帝“千古义官”四个字的考语。隆庆年间的这段公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帷幕落下,有个人却依旧不想走下舞台。这个人就是应天巡抚,海瑞,海刚峰! 前任首辅徐阶的儿子因为侵占百姓土地被皇上下旨流放。海瑞心忖,这是个好机会!不如趁着这阵东风,逼迫应天的那些官宦士绅,将历年侵占、兼并百姓的土地全都吐出来! 海瑞高估了自己!你要断整个应天几百官宦士绅的财路,他们,是会断你生路的! 海瑞先是贴出了文告,限定所有官宦士绅,半个月内将侵占百姓的土地全部清退。 半个月后,没有一个人清退一亩土地。吃下去的东西,谁会吐出来? 海瑞火了!他派出巡抚衙门的亲兵,把上百名应天士绅抓进了大牢! 不清退侵占百姓的土地?好,我海刚峰就让你们把牢底做穿! 应天自古就是书香之地。哪个士绅没有十个八个做官的亲朋好友、同年乡谊?不过月余,参劾海瑞的折子就堆满了隆庆帝的案头。 应天的富商们还集体罢市。一时间,整个应天鸡飞狗跳。 应天是大明的财税重地,是乱不得的!隆庆帝无奈,只得下旨,罢了海瑞的官,释放了那些被海瑞囚禁的官宦士绅。 海瑞当初报着改造一切的心,来到应天。到最后,唯一被改造的,只是他自己。 海瑞不明白:我为穷人做事,有什么不对?朝廷不但不支持我?反而罢了我的官?这不是黑白不分么? 大明的官员罢职,都要给朝廷上一封谢恩奏疏。 海刚峰岂是好惹的?当初他连嘉靖帝都敢骂!愤怒之下,他将谢恩奏疏,写成了一封骂人的奏疏! 皇帝几年前他就骂过了。再骂没什么新意。这一回,他骂的是整个朝廷从内阁首辅到九品小吏在内的所有官员:“满朝之士,皆妇人也!” 这句话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要知道,在大明,骂一个男人是妇人,是比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还狠的话!于是乎,朝野一片哗然。很奇怪,官员们哗然归哗然,却没人去反击。 究其原因,还是海刚峰太过生猛。一个连皇上都敢指着鼻子骂的人,谁敢跟他正面交锋?海瑞又是大明官员的道德楷模。跟他为敌,即便一时胜了,千百年后,史书又会怎么写?做官的个个都想千古流芳,谁愿意遗臭万年? 西苑,内阁值房。 内阁的六位阁员们今天没什么重要的差事。他们边喝着茶,边讨论着海瑞的这道骂人奏疏。 海瑞骂了整个大明的所有官员。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不表态说不过去。他终于开了金口。可他既没有骂海瑞,也没有提议处罚海瑞。他说了一句话,让其他五位阁员哭笑不得:“照着海刚峰的说法,举朝之士,皆妇人也。那我这个内阁首辅,应该算是个老太婆吧?” 高拱对海瑞做了一番评价,非常中肯:“海瑞所做的事,如果说都是坏事,那是不对的。如果说都是好事,那也是不对的。应该说,他是一个不太能做事的人。” 张居正向来与高拱不和。可他此时发自内心的赞同高拱的观点:“是啊,我早就说过,海瑞那样的人,应该当作一座佛,放在寺庙里供起来。永生永世做全天下官员的道德楷模。真要是给他实权,定然会生出事端。他是个清官,是个好人,却做不成什么事。” 次辅陈以勤道:“我听说海瑞断案有个原则:与其冤屈贫民,宁愿冤屈富民;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叔伯,宁愿冤屈侄子;与其冤屈愚直,宁愿冤屈刁顽。唉,他这样判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冤案来。他丢了官,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面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海瑞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黑暗。他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 然而他错了。 世间的黑暗,徐阶当初看到了、张居正现在也看到了。他们不但看到了问题,还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去解决这些问题。而海瑞面对黑暗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痛骂而已。 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道德的楷模,一件被高拱利用了的工具。 海瑞罢官后,回到了海南老家,奉养老母。十多年后,他会再次出仕,将自己一生的传奇故事演绎到底。 正文 第435章 邵大侠案番外篇火烧少师府(五更) 邵大侠死了。他京城里的那些做官的“至交”、“好友”、“义兄弟”们,没有一个人为他的死感到悲伤。 他们不但不感到悲伤,与之相反,贺六爷放了一铳,让他们掐在邵大侠手里的把柄烟消云散,他们个个兴奋异常。 说来可笑。真正为邵大侠的死感到悲伤的,竟然是松江府路旺乡的那个里长,穆螃蟹。 当初穆螃蟹犯事,被关进了衙门。是邵大侠帮着上下打点,他才恢复了自由身。邵大侠又为他谋了路旺乡里长的位子。对于邵大侠,他从来都是感激涕零。 穆螃蟹不懂什么朝局,也不知道邵大侠的死因。他执拗的认为,一定是徐阶那老东西报复邵大侠,导致邵大侠丢了命。 为了给邵大侠报仇,穆螃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老子要烧死徐老头的全家! 光脚的从来都不怕穿鞋的。市井地痞做事,从来没有任何的顾及。我管你徐老头是什么前任首辅?我管你徐老头有多少门生故吏?大不了老子陪恩公邵大侠一起上西天,奈何桥上做个伴儿就是了! 徐府。 徐阶躺在床上,头上放着一方冰巾。侵占百姓土地一案,自己为官四十年积累的清誉尽毁、颜面扫地不说,儿子也被流放充军了。蔡国熙那头白眼狼,还反咬徐阶这个当老师的一口,把徐家原有的土地一并抄没充公。 徐阶悲愤交加,得了一场大病。这些时日,他的病情才刚刚见好。 管家通禀:“老爷,德云棉布行的郭掌柜求见。” 郭大纲本来是被朝廷判了斩监候,关在了应天府大牢。海瑞是个不讲交情,铁面无私之人。贺六知道,求海瑞放掉郭大纲,比登天还难。 后来,海瑞罢职,原山东布政使周宇接任应天巡抚。贺六跟周宇颇有些交情。嘉靖三十八年,贺六曾机缘巧合为周宇洗脱过冤屈。 于是乎,贺六求了周巡抚。周巡抚上下打点,帮郭大纲脱了罪。 徐阶吩咐管家:“郭掌柜来了?快快有请。” 郭大纲见到徐阶,倒头便拜:“徐老首辅,小人对不起你啊!当初若不是我自作主张,借给徐大公子那四万两银子,或许他也不会摊上这天大的祸事!” 徐阶道:“郭掌柜这是哪里话!是我徐家对不起你!犬子做事没分寸,拖上了你买那六千亩棉田。害的你被判了斩监侯!要不是京里的老六上下打点,或许你现在还关在应天府大牢里呢。对了,你这趟来不知有何事?” 郭大纲道:“我这趟来,有两件事。其一,京里的六爷托我带话。徐大公子被发配到了广西。六爷已经跟广西总兵俞大猷打好了招呼。请徐老首辅放心,徐大公子在那边是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徐阶连忙道:“你替我谢谢老六。算了,我一会儿亲自写封信给他致谢。” 郭大纲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钦差蔡国熙抄没了老首辅家所有的田产。老首辅今后没了养老的进项。这一万两银子,是六爷让我捎给您的。全当是养老之资。” 徐阶道:“这银子,我不能要。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虽没了田产,皇上却开恩保留了我太子少师的头衔。我还是大明的三辅,有着三辅的俸禄。养老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徐阶一意推辞,郭大纲也不好再说什么。 郭大纲拱手道:“老首辅安心养病。要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差人来德云棉布行找我。” 徐阶微微颔首:“那我就不送郭掌柜了。” 入夜,徐阶刚刚入睡。 一道黑影窜入了徐府之中。那道黑影,正是路旺乡里长穆螃蟹。 穆螃蟹腰间别着两葫芦火油,他偷偷来到了徐府柴房。将柴房里堆积的柴火上,全都淋满了火油。 穆螃蟹打着了火折子,扔在柴火上。“哄”一声,柴房燃起了熊熊烈火! 一阵东风吹来,火势在徐府蔓延开来! 一众徐府下人本来还想救火,他们淋起水桶,一桶又一桶的水浇在了大火上,可却是杯水车薪。 管家大喊一声:“坏了!老爷呢?你们谁看到老爷了?” 一名婢女道:“老爷好像在卧房睡觉呢!” 管家急了眼:“快,都别在柴房这边了!都去卧房,救老爷!” 徐阶已经是七旬老者,腿脚不便。火势借着东风已经蔓延到了卧房。徐阶起身想往外跑,却被一张椅子绊倒,趴到地上动弹不得。 眼见徐阶就要被活活烧死。 或许是徐阶命不该绝。忽然间,天降梅雨! 梅雨虽然不似倾盆大雨,浇灭徐府的这场火却是绰绰有余。 火势渐渐小了。管家冲入卧房,救出了徐阶。 徐阶看着几乎烧成废墟的少师府,他心中清楚,这断然是有人蓄意纵火!没办法,谁让他为官四十年,得罪了不计其数的人? 管家战战兢兢的问徐阶:“老爷,眼下可怎么办?我觉得,这是有人故意放火,妄图烧死老爷!那些人能谋害您一次,就能谋害您两次,三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徐阶道:“老家是不能呆了!去江西!江西兵备道任国章是我的学生,还算可靠。我住到他的兵营里去,他应该能保我的周全。” 于是乎,大明的太子少师,前任首辅徐阶落荒而逃,连夜直奔江西。 数年后,隆庆帝薨,万历帝继位。张居正斗倒高拱,成为了内阁首辅。张居正专门找到贺六,命贺六派锦衣卫扈卫老师徐阶的安全。徐阶这才敢回到松江老家。 又过了数年,徐阶八十大寿,万历帝专程派人前去慰问,并赐玺书、金币。第二年,徐阶病死。赠太师,谥号文贞。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正文 第436章 邵大侠案番外篇酒仙归位(一更) 隆庆三年的秋天到了。 锦衣卫依旧牢牢掌控在贺六手中。朱希孝已然成了空头左都督。刘守有则依旧告病,安心坐着他的空头指挥使。李伯风、崔广志这两个朱希孝的亲信,一个被贺六派到了年轻的云贵播州土司杨应龙那边做宣慰使。一个被贺六派到了甘肃镇劳军。 朱希孝在锦衣卫内的两个左膀右臂生生被贺六发配边疆。 隆庆元年,朱希孝曾将原裕王府右春坊的六百密探调入锦衣卫。这六百多人,亦被贺六分化,调往外省做耳目。 可以说,整个锦衣卫都掌控在了贺六手中。 朱希孝不止一次的找自己的靠山高拱,希望高拱施以援手,打压贺六。 高拱却告诉他:“不要着急!等我收拾完内阁的李春芳、陈以勤,坐上首辅宝座。我自然会腾出手来,帮你拿回锦衣卫的最高权力。” 秋高气爽,贺府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此人名叫祖仁,乃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副将。他这趟进京的目的就一个:提亲。 香香已经十四岁,按照隆庆帝钦定的婚约,两年后,她将嫁给李如柏,成为李家的媳妇儿。 李成梁自然乐得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做他的亲家。文官们说朝中有人好做官。自然的,朝中有人亦好为将。按理说,钦定婚约,提亲应该是在成亲的前一年。李成梁却急火火的,提前在成亲圆房前两年就差人来送定亲礼。 贺府大厅内。 祖仁对贺六说道:“六爷。定亲礼一共六十六箱。其中两箱里,是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另外六十四箱,都是诸如上等皮货、人参、东珠之类的辽东特产。” 贺六点点头:“其实这定亲礼倒是不在乎多少。只要我们家香香嫁过去,李家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胜似千万两的定亲礼。” 祖仁笑道:“真要是成了婚,我们家少将军可不敢慢待贵府小姐!慢待了贵府小姐,少将军怕六爷打断他的腿。” 贺六问:“门外站着看彩礼的那个百户,还有那个五六岁的娃娃是谁?” 祖仁道:“那百户是犬子祖承训。至于那五六岁的娃娃,则是我的小孙子祖大寿。” 贺六连忙道:“都是自家人。在院子里站着干什么?让他们到大厅里坐着喝茶。” 祖承训和祖大寿进到大厅。 贺六赞叹了一声:“好一对英武的父子!祖大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五岁的祖大寿答道:“是木枪。” 贺六笑道:“你才几岁?耍得动这木枪么?” 祖大寿从容不迫的回答道:“贺大人,您别小看人!我,我会辽东马枪术呢!” 贺六有心逗逗这个可爱的孩子,他道:“好,给你一道军令,耍一套辽东马枪术给我看看。” 祖大寿闻言,骑在了一张椅子上,有板有眼的喊道:“回马枪!直刺!偏刺!横扫!蜻蜓点水!” 祖大寿的辽东马枪术耍的有板有眼。 贺六朝着祖仁伸出了大拇指:“祖将军,你这孙子,长大后定为边镇悍将。” 贺六的客套话,数十年后变为了现实。祖大寿在辽东组建了战力超群的关宁铁骑。可惜,祖大寿有个外甥,名叫吴三桂。他的这个外甥,将毁掉祖家三代人为大明立下的一切功勋。 祖仁办完了提亲的事,就要告辞回辽东。 贺六客套道:“你们一家三代人久居边关。好容易进一趟京,也该好好游览一番。我放李如柏三天大假,领你们在京城好好逛逛。” 祖仁却道:“我家李大帅军法如山。说了十八天内赶回辽东,短一天都是要吃军棍的。六爷,后会有期!” 送走了祖家三代人,白笑嫣进到大厅。 白笑嫣看了看那些定亲礼,道:“李家的定亲礼厚的很啊。” 贺六笑道:“李成梁不是戚继光。他可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主。辽东的荒地,被他占了一多半儿。他手里有的是银子。不过这倒是可以体谅。军中之事,向来是无钱不聚兵!他五年前初到辽东掌军时,辽东镇只有区区三千步军。如今,辽东镇已有三万战无不胜的精锐铁骑。” 白笑嫣似乎没听进贺六说的话。这是枯坐在椅子上,眼神恍惚。不多时,竟然流出了眼泪来:“香香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却胜似亲生。眼见再有两年她就要嫁到李家去了。我这心里难受的很。” 贺六走到白笑嫣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女大不中留啊。好在李如柏在京城任职。你们母女还不至于相隔天涯。” 香香忽然走进了大厅,看到贺六正搂着白笑嫣呢,香香“噗哧”一声乐了:“爹,娘,这青天白日的,你们竟然在大厅里亲亲我我。让胡爷爷看见了,又得笑话你们。” 贺六问:“对了,你胡爷爷呢?” 香香道:“在卧房呢。一天没见他老人家的人影了。怕是又喝多了,大白天睡大觉呢。” 贺六道:“我这有件事找他。你去帮我叫醒他。算了,我自己去吧。” 贺六出了大厅,来到老胡的卧房。只见老胡躺在床上,身边是一堆酒壶。 贺六连忙捂住了鼻子,抱怨道:“隔着六里地,都能闻见你卧房里的酒气。你迟早醉死。” 老胡在床上却不做声。 贺六摇晃了老胡的肩膀,老胡依旧闭着眼睛。 贺六觉得不对头,伸手去探了下老胡的鼻息:已然没了气息! 老胡,死了!他一生好酒,六十八岁的他,醉死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贺六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抱住了老胡,高声痛哭道:“老胡!我的胡爷诶!你还没喝到你孙女香香的喜酒,怎么就这么去了?” 片刻后,贺六破涕为笑,狂笑不止:“老胡啊老胡。你这老东西可真会享受!做了一辈子的醉猫,最后死在这一堆佳酿里!奈何桥上,孟婆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香!阎罗王说不定会开恩,封你个阎罗殿里的酒仙!” 正文 第437章 邵大侠案番外篇荷兰东印度公司(二更) 老胡死了。 他出身湖州铁刀门,十八岁便出师,成了使暗器的绝顶高手。 十九岁那年,他遇到了老首辅杨廷和。杨廷和抬举他进了锦衣卫,将他安插在漕帮做内应。 后离开漕帮,回京。他得到了年轻的嘉靖帝赏识,成了嘉靖帝安插在锦衣卫内的影子指挥使。 他这一生,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最终,他死在了一堆陈年佳酿里,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酒仙归位,忠魂升天。 七日后,老胡下葬。 隆庆帝追授老胡锦衣卫指挥使衔、奉国将军。老胡穿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官服,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贺六看了老胡最后一眼,心中默念一声:老胡,我的胡爷诶,一路走好! 而后,贺六和冯保、李高、何二合力,盖上了棺材盖。 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向郊外。棺材前打幡的是贺六、冯保和李高。 锦衣卫的一众老弟兄们,个个身穿丧衣。原十三太保里的九个人,合力抬着棺材向前走着。 贺六的儿子贺世忠,则充作老胡的嫡孙,手里捧着一摞纸钱,边走边将纸钱洒向天空中。 冯保一边往前走,一边泣不成声。当年在杭州,是老胡救了他的命,“冯保”这个名字,还是老胡给他取的。后来老胡又跟贺六托门子,将他送进了裕王府。这才有了如今的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冯保。 冯保永远忘不了当初老胡给他吃的那只烧鸡。那是他人生当中,吃的第一只整只的烧鸡。 贺六心里却想着这二三十年来,他和老胡办的那一桩桩案子。若无老胡辅佐,或许他已经死了十回了! 国舅爷李高亦是悲痛万分,他嘴里喃喃着:“我的师傅啊,葵花宝典里的绝世武功您还没教我呢!您老说话不算话,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胡的吉壤,选在了京城东郊的一个土丘上。这是一片有风景的地方,从土丘上往下望,是一望无际的青草、野花。 礼部尚书殷士儋亲自担任唱丧官。按理说,礼部尚书只在皇上、太后驾崩之时担任唱丧官。殷士儋却敬佩老胡一生的为人,主动提出由他亲自唱丧。 “孝子,跪送福寿翁喽!” 贺六、李高、冯保三人跪倒叩首。 老胡一生没有子嗣,贺六、李高、冯保就像他的亲儿子一般。 “贤孙,跪送福寿翁喽!” 胖嘟嘟的小忠儿撅着小屁股,恭恭敬敬的朝着老胡的棺材磕了三个头。边磕头,他边抽泣:“呜呜呜,胡爷爷不讲信用!说好了这几天带我去永定河边钓王八的。” 锦衣卫南镇抚司火铳队的二十名力士,又朝天鸣了铳。一众锦衣卫的老弟兄给老胡的坟墓填了土。 殷士儋高唱一声:“丧礼成!福寿翁,归天喽!” 一众人围在坟前,痛哭不已。 离开坟地前,贺六将半壶老胡没喝完的西凉葡萄酒浇在了坟前。他劝慰自己:人有生老病死。老胡走的时候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只有佳酿为伴,算是喜丧了。 说是这么说,老胡走了,贺六一家人,之后半个多月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半个月后,贺六家来了一位客人。 那位勇敢的航海家、探险家,乌得勒支女勋爵缇娜来了。 隆庆元年,朝廷开放海禁。缇娜从大明采购了大批的货物,先回了欧罗巴。而后又远航拉丁美洲。恰好赶上乌得勒支联盟为摆脱西班牙皇室的控制,由四个联省建立了荷兰共和国。 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新的国家都是在战争的基础上建立的。 西班牙与新生的荷兰共和国爆发了战争。缇娜带着两艘战舰,在拉丁美洲与西班牙舰队交战了一年。 后来西班牙皇室宣布停战,缇娜才得以从拉丁美洲抽身,来到了大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贺府之中大摆宴席,招待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客人。 酒宴之上,白笑嫣抱怨道:“缇娜姐姐,你不是说,一年半之内会回来看我的么?怎么这一去就是快三年?” 缇娜道:“因为我的祖国跟西班牙爆发了战争。我身为祖国的女爵,自然有义务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 贺六好奇的问:“你以前不是说过,那个什么牙国,是你们的宗主国么?就跟大明和琉球的关系差不多。” 缇娜道:“如果你们大明对琉球征收接近六成的商贸重税,你觉得合理么?” 贺六道:“当然不合理。” 缇娜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荷兰人跟西班牙人打仗的原因!我们荷兰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远航,去探险,拿命换来的殖民地,却要拿出六成的收益交给那些西班牙老爷们。进行这场战争,我们只是在争取自由和平等。” 贺六问:“殖民地?什么叫殖民地?” 缇娜答道:“就是去遥远的地方,用武力征服当地人,占领新的国土。” 贺六摇头:“这不是穷兵黩武么?我们大明向来是礼仪之邦。从不兴不义之兵。” 缇娜一脸惊讶的看着贺六:“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国力强盛。海军的实力甚至不弱于西班牙。为什么不去殖民?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跟野蛮人是没有礼节可讲的。我们荷兰共和国新成立了一家东印度公司,我也是股东之一。东印度公司差不多有一百三十艘战舰,两万名士兵。是专门用来征服那些野蛮人的。” 贺六越听越糊涂:“公司?那是什么?” 缇娜道:“就是商行的意思。” 贺六“噗哧”一声乐了:“你们那个国真有意思。商行掌握军队?这不成了犯上作乱了么?” 缇娜解释:“东印度公司组建自己的军队,是得到了荷兰共和国议会的授权。没有军队,东印度公司如何殖民?如何盈利?” 贺六道:“真是道不同不想与谋啊。照你这么说,我们大明该防着你那个国点儿。省的你那个国像倭寇一样,入侵我大明的国土。” 缇娜笑道:“不会的。荷兰的实力远不及贵国,绝不会打贵国的主意。” 贺六争锋相对:“照你的意思,若是有一天你那国的实力高于大明,就会毫不犹豫的兴不义之兵,入侵我大明的国土?” 白笑嫣见贺六跟缇娜较上了真,连忙打起了圆场:“对了缇娜姐姐。我一直想问你,你嫁人了没有?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缇娜笑着回答:“两年之前,我跟一位勇敢的荷兰海军少将结为了夫妇。在加勒比海横飞的三十二磅炮弹下,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苏拔,就是勇敢者的意思。” 白笑嫣惊讶道:“苏拔?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缇娜笑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很好啊。我连我未来的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如果我的儿子给我生一个孙子,就叫揆一,揆一是探险者的意思。” 白笑嫣吐了吐舌头:“你们西洋人可真怪。刚生了儿子,就给孙子取好了名字。” 数十年后,缇娜的孙子揆一,带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军侵占了大明的宝岛,自封宝岛总督。民族英雄郑成功率领大明水师从金门、厦门渡海远征,击败揆一,夺回了自古以来就是华夏领土的宝岛。贺六的重孙,就是在基隆港之战中为国捐躯的。 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 正文 第438章 蛇灵案引子徐七之死 人心,远比鬼怪要恶毒。 隆庆三年深秋的一个夜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七在城北妙方寺敬完了佛,手持一串佛珠,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向家里走着。 自从嘉靖四十四年冬,徐胖子去良乡县监督赈灾,亲眼看到了易子而食,五岁的小娃娃变成了锅里的一堆肉,他便信了佛。每日祈求佛祖保佑大明的穷苦百姓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四年来,他没有吃过一丁点的酒肉。每日里下了差,就到妙方寺敬佛。而后回家睡觉。 途经一条小胡同,天空中,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徐胖子拉了拉自己的红色披风,自言道:“这鬼天气,真冷啊!” 徐胖子是盯梢的锦衣卫耳目出身,耳聪目明。他突然有种感觉,在暗中,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徐胖子将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柄上,高喊一声:“是哪位朋友啊?这大冷的天儿还屁颠屁颠的跟在胖爷我屁股后面?现个身吧。” “嘶嘶嘶嘶。” 徐胖子的身后,发出一阵瘆人的响声。他转过头去一看,只见一条小蛇正吐着红信子对着自己呢。 徐胖子的手从绣春刀柄上拿开。而后他喃喃道:“原来是条小蛇啊。万物皆有灵性。我是皈依佛门的人,不杀生。小蛇啊小蛇,你快走吧。这大冷的天,或许你的父母正在窝里等着你回家呢。我也该回家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响起一阵悠扬而又诡异的笛声。 小蛇凌空而起,直扑到徐胖子的脖颈上。。。。。 第二天清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顺天府的差役,锦衣卫的力士,东厂的番役将这条小巷围的水泄不通。 小巷中,贺六悲伤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徐胖子。更确切的说,是徐胖子的尸体。 锦衣卫的尸痴老十二赵慈,则半跪在地上,细细的勘验着自己七哥的遗体。 顺天府尹张四维对贺六道:“六爷,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顺天府的差役巡夜,都是走大街或大巷。这条小巷,不在巡查范围之内。故而昨夜我们没发现七爷出事了。直到今早,一个巷子里的住户出来倒尿盆,才发现七爷的尸首。” 贺六眉头紧蹙,心生不悦:老七尸骨未寒,你们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其实张四维心里还觉得委屈呢!礼部左侍郎出缺,高拱正要将他调入礼部,升任堂官。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锦衣卫的七爷不明不白死在了他的辖地里。 贺六问赵慈:“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赵慈摇摇头:“七哥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具体的死因,只能将他抬回北镇抚司‘阴阳殿’,我给他脱了衣服细细检查后才能确定。” 贺六吩咐道:“那赶紧将老七的尸首抬回北镇抚司吧!” 回了北镇抚司,贺六坐在值房之中,等赵慈的验尸结果。 一个时辰后,李如柏走进了值房:“师傅,十二爷那边有发现。” 贺六闻言,赶紧起身,来到了北镇抚司“阴阳殿”。 北镇抚司中,“真话房”是专门讯问犯人的地方,“阴阳殿”则是专门停放尸体、验尸的地方。 赵慈见贺六来了,愤愤的说:“六哥!七哥是被人暗害的!你来看!” 赵慈指向徐胖子的脖颈处。贺六顺着赵慈所指仔细观瞧,只见徐胖子的脖颈处,有两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小孔,只有头发丝儿粗细。 赵慈道:“六哥,这是西域竹节青蛇的噬痕。七哥一定是中了蛇毒而死。” 贺六疑惑道:“西域竹节青蛇?” 赵慈点点头:“没错!西域竹节青蛇生的小巧,其毒却见血封喉。此蛇产自西域哈密卫。若是寻常中原的毒蛇咬死了七哥,咱们姑且可以认为七哥倒霉。可这竹节青蛇忽然出现在了京城,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贺六问:“你怎么能确定,老七是中了竹节青蛇的蛇毒而死?” 赵慈拿起一根银针:“六哥请看。寻常银针验毒,毒物会使针色发黑。竹节青蛇毒,却会让针色发红。再看七哥脖子上的这两处咬痕,定然是竹节青蛇造下的孽无疑!” 贺六怒道:“老七生性憨厚。会是什么人下如此的死手?用一条毒蛇要了他的性命?!” 赵慈叹了声:“唉。入了锦衣卫这个门,再憨厚的人,也要结下几十上百号的仇家。这些年七哥经手过那么多案子,仇家数不胜数。” 贺六沉思良久,高喊一声:“李如柏,传我的令,让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有穿飞鱼服的,全部到我的值房!” 锦衣卫中,百户以上着飞鱼服。不多时,六十多位官品在百户以上的锦衣卫袍泽,挤满了贺六的值房。 贺六高声道:“有人谋害了老七!老七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弟兄跟我一样清楚!他整日里拿着一串佛珠,心比谁都要善!有人谋害老七,这是在跟挑衅锦衣卫,挑衅在座的诸位呢!我把话撂在这!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就算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翻过来,也要找到凶手,为老七报仇!若是抓不住凶手,我这个北镇抚使宁愿向皇上请辞!” 南镇抚使何二道:“六哥,该怎么查,你吩咐就是!南镇抚司弟兄惟你的命是从!” 贺六命道:“李子翩,由你暂代徐胖子的北镇抚司千户一职。命你率领手下弟兄,查清老七这几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就算老七在哪个胡同口撒过一泡尿,都要细细的查清楚!” 李子翩道:“属下领命。” 贺六又命道:“王八!命你清查档房档案,列出老七从入卫到现在查办过的所有案子的案犯名单,将名单交给你何二哥。” 王八拱手道:“属下领命。” 贺六再命道:“老二,你负责带着南镇抚司的弟兄,按图索骥,查清所有与老七有关的案犯及其亲友家眷,这十天之内身在哪里,干过什么事!” 贺六一向视徐胖子为自己的好兄弟。徐胖子被人暗害,这让贺六陷入了疯狂。 他一声咆哮:“查办此案,我们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真凶!” 六十多号弟兄齐声道:“属下领命!” 正文 第439章 第二个死者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出了家门,李、戚、俞徒弟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 贺六自从收了这三个徒弟,每日上差、下差,都由他们随从。 贺六道:“你们先进院来,帮我搬一些被褥,带到北镇抚司去。这些时日我就住在北镇抚司了!不抓出暗害你们七师叔的凶手,我决不罢休!” 三个徒弟领命,进门搬起了几件被褥。 就在此时,四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嬉笑着跑过贺六府门前。边跑,他们边唱着童谣:“蛇灵现身,天下太平。专杀恶人,朝廷安宁。” 贺六皱起了眉头。他在锦衣卫办案近三十年,每逢有人假借鬼怪乱神的名义杀人,必会编造什么童谣,通过孩童之口散播谣言。 一到北镇抚司,何二便迎了上来:“六哥,太蹊跷了!有个谣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贺六问:“什么谣言?” 何二道:“你还记得咱们初入锦衣卫时,锦衣卫的一位老前辈给咱们讲过正德年间的一件无头公案——蛇灵案么?” 贺六点点头:“记得。正德二年,京城之中四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身中蛇毒而死。道路纷传是蛇灵替老天爷惩治恶人。” 何二道:“现在街面上的百姓纷传,说蛇灵时隔六十多年后再现人间。锦衣卫的徐七是个大恶人,前晚被蛇灵收了命。” 贺六冷笑一声:“人心之歹毒,远胜于鬼怪!咱们哥几个办案几十年,从来只见过人杀人,什么时候见过鬼怪杀人了?无非是有人假借鬼怪之名,行伤天害理之事!” 何二道:“六哥所言极是。对了,老八连夜整理了一份案犯名单。老七在卫效力二十年,经手查办的案犯竟达两百多人。在京的案犯、案犯的故交亲朋们加起来,足有上千人。。。” 贺六斩钉截铁的说道:“全抓回北镇抚司来!一个个的过筛子,问清楚他们前天晚上身在哪里,可有不在场的旁证。” 何二咋舌:“上千人啊,全抓回来?” 贺六道:“全抓回来!人手不足,就借用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牢房不够用,就把他们圈到北镇抚司校场去!有旁证证明他们前晚不在那条巷子的,一律放走。有可疑的,严刑拷问!我昨日已经说过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真凶!” 何二领命而去。一时间,京城之中锦衣四出。案犯的故交亲朋之中,有不少都有官职在身,锦衣卫照抓不误! 内阁首辅李春芳亲自来到锦衣卫找贺六。一进锦衣卫,他便看到整个衙门,到处都站着被看押的人。 李春芳来到贺六的值房:“老六,你们锦衣卫把京城的天都快翻过来了!抓了上千人,其中还有六七十名京官。我听说了徐七的事。我也为徐七难受。可你这么干,把京城搅得乱成了一锅粥!” 贺六道:“李首辅,大明律,锦衣卫即为钦差。暗害钦差即是谋反!京城出了谋反大案,难不成你让我不管不问?” 李春芳道:“我不是让你不管不问。查案子总要有个限度吧!像你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上千人关起来,也太草率了吧。” 贺六道:“我没关他们,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我们查案!有不在场旁证的,我一律会放人。我之所以把声势闹这么大,就是要告诉凶手,锦衣卫不是好欺的!” 李春芳道:“罢了罢了!我知道这一回你是动了真怒!锦衣卫六爷动了真怒,整个京城都要天翻地覆、鬼哭神嚎。只是你抓的那六七十名京官里,有九位正四品以上官员。求你给他们留个体面,别给他们动刑。” 贺六道:“李首辅放心,我心中有数。” 李春芳出了贺六的值房。他边往衙门口走,边自言自语:“唉,那丧了天良的凶手害谁不好?偏偏要害贺六的弟兄?老六发起疯来,不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才怪。” 李春芳走后,陆四走进了贺六的值房:“六叔,惭愧啊。你让我查是谁散播的蛇灵现世的谣言,我没有查出头绪。” 陆四是陆炳的儿子。陆炳跟贺六是锦衣卫里的平辈人。贺六还是查检千户时,陆四唤贺六一声“六哥”。如今贺六是陆四的上司,陆四见到他都是口称“六叔”。 贺六道:“坊间传谣,一向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追根溯源向来不易。这样吧,你不要查什么谣言的源头了。带着手下人,帮你何二叔排查刚抓进北镇抚司里来的那些人。” 陆四领命而去。 在北镇抚司当了一天差,陆四下了差,出得锦衣卫衙门。他身后,跟着三名亲随小旗。 当初陆炳活着的时候,给他指定了一门亲事,让他迎娶了忠信伯家的二小姐。其实他真正爱着的,是一个铁匠家的女儿,此女名叫春桃,是陆四到铁匠铺定制一口腰刀时认识的。 陆炳死后,陆四在南城置办了一座四合院,将春桃养了起来,也算是金屋藏娇了。 徐胖子死了,案子毫无头绪。忙了一天的陆四心情不佳。他心忖,今夜就不回家了,去春桃那儿吧。 陆四转头,吩咐三名亲随小旗:“你们去我府上一趟,跟夫人说,我在北镇抚司连夜查案,今夜不回去了。” 三名亲随小旗领命而去。 从北城到南城的那个四合院,足有四五里的路。陆四没有骑马,走着去了南城,权当是散心。 夜幕降临,经过一条小巷时,陆四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诡异的笛声。 这笛声让陆四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忽然听到自己身边,有“嘶嘶嘶嘶”的声音。 陆四转头一看,一条小蛇,正朝他吐着红信子呢! “蛇灵?”陆四惊呼一声,顺手,他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小蛇腾空而起,扑向陆四的咽喉,陆四眼疾手快,一刀斩断了蛇身。 小蛇虽然首尾断成两截,蛇头却借着矢力,依旧飞向了陆四的脖颈。 “啊呀!”陆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半夜,贺六正在值房里查看徐七经手过的案卷。李如柏忽然火急火燎的赶到值房:“师傅!出大事儿了!四爷死了!” 正文 第440章 疯狂的贺六(一更) 贺六闻言起身,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李如柏:“如柏,师傅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灵光了。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贺六近乎疯狂的眼神让李如柏感到恐惧。 李如柏战战兢兢的回答:“师傅,四爷死在了南城。” 贺六面色铁青。李如柏甚至能听清他握紧拳头时发出“咯嘣、咯嘣”的关节脆响。 贺六低声说道:“走,去南城!” 南城,司鸣巷。 锦衣卫的力士已经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李黑九带着一个老头,来到贺六面前:“六爷,这人是打更的张老头。一个时辰前,他听到这儿附近有笛声,而后巷子里有人惊呼一声。他壮着胆子走进巷子一探究竟,发现四爷倒在了巷子里,已然没了鼻息。” 贺六问道:“老张头,你听到了什么惊呼声?” 老张头答道:“回禀大人,我听到有人大呼‘蛇灵’。” 贺六冷笑一声:“呵,好!看来那位现世的蛇灵,要把咱们锦衣卫的老弟兄一个接一个的杀掉!好的很啊!” 贺六突然仰头大喊:“蛇灵!我日你八辈祖宗!或许你此刻正藏在哪个角落里,盯着我呢!我告诉你,你要有本事,先把我杀了!” 赵慈找到贺六:“六哥,老四跟七哥的死状一样,脖颈处有头发丝细的噬痕,我用银针验过了,他身亡的原因,应该也是中了竹节青蛇毒无疑。” 贺六闻言沉默良久。而后,他命令李如柏道:“你带人,挨家挨户命令锦衣卫内所有穿飞鱼服的都到我的值房集合!” 李如柏问道:“朱都督和刘指挥使都已经告病挺长时间了。还叫他们么?” 锦衣卫内穿飞鱼服的人当中,自然包括左都督朱希孝、指挥使刘守有。朱希孝在锦衣卫被贺六排挤的几无容身之地。他这一阵干脆学起了刘守有,告了病假。 贺六厉声对自己的准女婿吼道:“我再说一遍!锦衣卫内所有穿飞鱼服的,都到我的值房集合!” 李如柏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傅兼老泰山如此严厉过。他拱手道:“徒弟这就挨家去通知。” 贺六带人,抬着陆四的尸体回到了北镇抚司。 不多时,锦衣卫内的副千户、百户们陆陆续续来到了贺六的值房。 指挥使刘守有一年之中,首次踏入了名义上属于自己的锦衣卫。 刘守有是名臣之后,算朝廷里的清流。当初隆庆帝让他担任指挥使,是为了堵清流言官们的嘴,暗示自己不会像先皇一样,以家奴治天下。 刘守有是聪明人。他知道隆庆帝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个虚职。他做了三年锦衣卫指挥使,进锦衣卫的大门加起来不超过十次。 贺六拱手道:“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刘守有连忙道:“六爷不必多礼!唉,我是个无用的文人,不懂得查案。我刚才听李百户说了。锦衣卫出了大事儿,数日之内,竟然有两名千户被人谋害。我却帮不上什么忙,着实惭愧的很啊。” 刘守有是个好人。他说“千户”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他这是在暗示贺六:锦衣卫一共四个千户。效忠于朱希孝的崔广志、李伯风,被你发配到了广西、甘肃喝风。会不会是朱希孝故意报复,谋害了听命于你的另外两个千户,徐七、陆四? 贺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刘守有:“指挥使大人放心。我定会查出真凶,即便真凶的地位再高,我也要诛他的十族为老七、老四报仇。” 二人正说着话,朱希孝打着哈欠走进了值房。 贺六瞥了他一眼,没跟他说话。 刘守有道:“拜见左都督。” 朱希孝微微一笑:“刘指挥使,咱哥俩现在都是告了长病假的无权之人。你我都一样,犯不着这么客套。” 刘守有连忙道:“左都督这是哪里的话,您始终是我的顶头上司。” 朱希孝语气沉重的问贺六:“老六,怎么,我听说老七和老四死了?” 贺心中清楚,朱希孝沉重的语气里,隐藏着的是幸灾乐祸。 徐七、陆四被人谋害,其实贺六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朱希孝。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顺天府、各省臬司衙门,查凶杀案都有一个口口相传的诀窍,那就是:死者被害后,谁获益最大,谁的杀人嫌疑就最大。 徐七和陆四死了,获益最大的显然是朱希孝。谁让徐七和陆四如今是贺六的左膀右臂呢? 贺六对朱希孝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敢对锦衣卫的人下手。左都督放心,等我把真凶抓出来,定要将他凌迟剐了。再诛他的十族男丁。将他的十族女眷全都编入贱籍,永世为娼!” 朱希孝面无表情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厉害!” 贺六在朱希孝、刘守有两位名义上的上司面前,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值房上首。 他高声命道:“穿飞鱼服的都听了!在抓出蛇灵案的真凶之前,你们无论到哪里,即便是拉屎、撒尿、逛窑子跟婊子睡觉,身边也必须带十名以上的带铳力士!特别是何二爷、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你们八个人,全都搬到北镇抚司来住!说不准,那装神弄鬼的‘蛇灵’,下一个目标就在你们中间!” 众人齐声道:“属下领命!” 朱希孝小声跟刘守有挑拨离间:“刘指挥使,看见了没?现在锦衣卫是他贺六爷当家!” 刘守有搭话不是,不搭话也不是。他只得装聋作哑,当作自己没听见朱希孝的话。 贺六吩咐李如柏:“你去京城出名的几个唱小曲儿的班子里去,将所有吹笛手都叫到北镇抚司来。记住,让他们带上家伙事儿!” 李如柏领命而去。 贺六又问何二:“老二,抓进锦衣卫的那一千人排查的怎么样了?” 何二答道:“禀六哥,一千人里,有九百人都找出了老七被害当夜的不在场旁证。剩下一百个里,有八个有官职在身的,说部院有急务,让我先放走了。其他九十二个人,全都押在诏狱里。” 贺六道:“也就是说,只有八个人今夜有机会谋害老四?把这八个人抓回来!别管有没有旁证,先上一套大刑再说!” 何二有些为难的看着贺六:“六哥,这八个人里,有四个六部主事,两个员外郎,一个郎中。官位最高者,是大理寺的少卿。给他们上刑恐怕有些不妥吧?” 贺六道:“李首辅让我给这些官员留几分体面。好吧,上刑的时候,别往他们脸上招呼就是!出了事儿,我自会向内阁和皇上解释!” 正文 第441章 兵制之争 贺六被悲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没有罪名,就下令何二给八位朝廷命官上大刑,这会授人以柄。不仅会得罪高拱门下的官员,亦要得罪张居正那一方的人。 朱希孝心中暗喜:贺六,你就折腾吧!折腾的满朝文武都来找你算账,看你如何收拾局面。 天亮之时,李如柏将京城之中的几家唱曲儿班子的吹笛手全都领到了北镇抚司。 贺六将打更的老张头请到值房之中。他道:“老人家,你仔细听听,昨夜你听到的是哪种笛声?” 而后,贺六命一众吹笛手奏响了他们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笛子。 曲笛、梆笛、北蛮笛、口笛、侗笛、玉屏笛、西域笛。。。笛手们一一奏响了七八种笛子。 在听到西域笛声时,老张头脱口而出:“大人,这个声像!只不过调调不一样。” 贺六点点头:“好,如柏你带这位老人家去领五十两赏银,把他送回家。” 这时候,李黑九走进了值房。 李黑九问:“隔着老远就听见六爷的值房里有吹笛子的声音。六爷,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贺六道:“我怀疑,有人用西域笛声驭蛇术操控竹叶青蛇,害了老七和老四。” 李黑九思索片刻后道:“京城撂地摊的杂耍班子里,有不少会笛声驭蛇术的。” 贺六道:“你马上带人,把京城里会西域笛声驭蛇术的杂耍艺人全都押到北镇抚司来!一个个的给我过筛子!” 李黑九领命而去。 贺六昨夜一夜未睡。上晌,他在值房打了个盹。朦胧之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推他。 贺六睁开眼睛,李如柏站在他的面前:“师傅,刚才师娘让下人来北镇抚司带话,说她的干爹赵都督过寿,她已经备好了礼物,让您去一趟赵府,把礼物送过去。” 贺六蹙起了眉头:“我哪有空!这样吧,按照辈分,你该叫赵都督一声姥爷。由你代劳,把礼物送到赵府吧。” 李如柏却面露难色:“师傅,家父跟赵都督最近剑拔弩张的。我这时候去赵府,恐怕不好吧?” 洪武帝开国,大明奉行卫所军制。即军户世袭罔替,老子是丘八,儿子、孙子、重孙一律亦是丘八。大明立国百年,卫所军早已经羸弱不堪。 细数如今大明的数支精锐之师。戚家军是募兵制、俞家军是募兵制、辽东骑兵亦是募兵制。 原蓟辽总督王崇古,最近刚刚调任西北,总督陕西、延安、宁夏、甘肃四镇兵务。他一上任,就联合蓟辽总督谭纶、蓟州总兵戚继光、辽东总兵李成梁、广西总兵俞大猷给朝廷上了折子。请求朝廷废除已经不合时宜的卫所军制度。 王、谭、戚、李、俞五个人,被称为大明军中的募兵派。他们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要实行募兵制,就要裁撤卫所军。要裁撤卫所军,就要端掉大明近百万军户的饭碗。自然有人要反对。 以赵都督为首的前、后、中、左、右五军都督,强烈反对募兵制。这五位都督被称为大明军中的卫所制派。卫所制派得到了高拱的支持。 五位都督联名上折子,请求皇上解散所有募兵制的边军。这其中,就包括李如柏的父亲李成梁一手建立的辽东铁骑。 李成梁跟赵都督现在自然是水火不容。 贺六知道这件事,他对李如柏说道:“倒是我疏忽了。罢了,你差遣个试百户,替我把寿礼送到赵府吧。” 这时候,李黑九领着京城里的一百多号耍蛇艺人走进了北镇抚司。 贺六来到一众耍蛇艺人们面前。他高声问道:“你们谁能用笛声驭蛇术,操控竹节青蛇?” 一众耍蛇艺人,竟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阵哄笑。 李黑九怒斥道:“六爷问你们话呢!你们这般态度,当心我给你们上大刑!”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拱手道:“这位大人,我叫泰维达亚,生自西域。自小就随我父亲来中原,靠耍蛇混口饭吃。我耍了快六十年的蛇,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操控竹节青蛇。竹节青蛇看似娇小,性子却极野。且竹节青蛇又有剧毒,因为头小,不好拔毒牙。故而我们耍蛇的,能耍眼镜蛇,能耍银环蛇、能耍白眉蝮蛇。。。就是耍不了竹节青。” 贺六闻言,思忖一阵,而后道:“我虽不懂你们的驭蛇术。可我懂一个道理,那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一个能用笛声操控竹节青蛇的么?” 泰维达亚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个传说。西域几百年前有个叫库尔班的人。都说他是蛇灵转世。能够随意操控百蛇,取其毒,炼制一种神奇的药物。这药物能够让人起死回生。或许库尔班的后人,能够用笛声操控竹节青蛇吧?” 贺六闻言,拽住了泰维达亚的脖领:“蛇灵?你刚才说那个库尔班是蛇灵转世?” 泰维达亚慌张的说道:“是啊,大人。西域人都说他是蛇灵转世。不过这只是个传说,依我看,半分真、半分假。” 贺六追问道:“这个库尔班的后人在哪里?” 泰达维亚答道:“大人,我也不清楚啊。西域广阔无比。一个传说中人的子孙,到底在哪里或许只有老天知道。” 贺六转头吩咐李黑九:“照着老法子,给这些人过筛子。有嫌疑的一律关到诏狱之中。” 就在此时,北镇抚司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贺六的老相识,总督陕西、延安、宁夏、甘肃四镇兵务的王崇古。 贺六拱手道:“王部堂,稀客稀客。您不是坐镇西北么?怎么来京城了?” 王崇古道:“朝廷里的兵制之争,想必你也听说了。皇上诏我进京,御前奏对。我这次来锦衣卫,是想让你派几十号力士,保护我在京中的安全。没办法啊,我力主的募兵制,会让上百万的卫所军户丢掉饭碗。他们当中说不准会有人铤而走险,对我不利。” 贺六闻言,立马叫来了自己的三个徒弟。他吩咐三人:“你们三个不要再管灵蛇案了。我命你们带领一百名力士,日夜保护王总督的安全。” 王崇古满意的说道:“有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三家的公子们保护,我这颗心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正文 第442章 何府做寿 南镇抚使何二听从贺六的命令,给八位有“蛇灵”嫌疑的朝廷命官上了大刑。不及三日,参贺六、何二滥用刑罚的折子就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中。 贺六跪倒在隆庆帝的龙案前。 隆庆帝满脸不悦:“贺六,你做事向来稳当。这一回怎么这么鲁莽?那八个人,怎么说也是两榜出身的朝廷命官!你一不请旨,二无实证,说给他们上刑就给他们上刑?你知道百官怎么说么?他们引用海瑞当初给先皇上的《天下第一疏》,说朕以家奴治天下!” 贺六以沉默应之。他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隆庆帝又道:“唉!陆四和徐七家里,朕已经派冯保去安抚。杀他们的真凶查的有眉目了么?”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臣无能,还没有查到眉目。” 隆庆帝怒道:“敢谋害朕的锦衣卫!还是两个堂堂千户!若查出真凶,朕定要灭他十族!贺六,你给朕听好了。限你一月之内,侦破此案。案子破不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贺六叩首道:“皇上放心!一个月找不出凶手,不劳皇上下旨,臣是没有颜面再做北镇抚使的,会自动请辞。” 隆庆帝提起笔:“罢了。你退下吧。” 贺六出了永寿宫,直奔北镇抚司。 回了北镇抚司,老十二赵慈迎了过来,道:“六哥,那些个耍蛇的,我已经审问完毕了。他们都没有作案的机会。” 贺六“哦”了一声。 灵蛇案陷入了僵局。如今贺六手里唯一有用的线索,竟然是西域一个流传几百年的传说:蛇灵转世库尔班。 贺六头有些疼。这时候,何二走了进来。 何二道:“六哥,有件事,我要求你。” 贺六问:“什么事?” 何二有些为难的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娘明日过七十大寿。六哥你不是下令,原锦衣卫的太保,在蛇灵案告破前都不准回家么?我想。。。” 贺六连忙道:“太夫人七十大寿?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太夫人家里祝寿。” 何二道:“那我就代我娘,谢过六哥了。” 何二走后,贺六来到王八那儿。王八正在翻阅元代大宗正府留下的档案,从档案中寻找蛇灵库尔班的蛛丝马迹。 元代大宗正府,类似于大明的锦衣卫。亦属于专办秘密差事的衙门。 贺六问王八:“老八,找到线索了没有?” 王八答道:“暂时还未发现线索。不过伪元大宗正府的档案,的确很有意思。里面记载了许多的奇案。鬼怪杀人的案子,我已经看了三十多宗。无一例外,都不是鬼怪杀人,而是人装神弄鬼。” 贺六苦笑一声:“读书人们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人世间哪有什么鬼怪?有鬼怪,也只不过是居心叵测的人扮的!” 第二天,贺六来到何二府上,给何老夫人祝寿。 何老夫人已然七十多岁,脑子不太灵光,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贺六给何老夫人磕了个头,道:“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何老夫人道:“好孙子,乖!来啊,快给赏!” 贺六哭笑不得,按照辈分,他和何二是兄弟,何老夫人应该称他为大侄子。 何二在一旁道:“六哥,我娘上了年纪,老犯糊涂。你不要在意。” 贺六连忙道:“哪能呢。” 何家祝寿的规矩有些奇怪。儿子要给做寿的母亲敬茶。母亲喝半杯茶,剩下的半杯则要给儿子喝。 何二给何老夫人敬完了茶,酒宴开始。众人觥筹交错。 何二敬酒之时,眼神迷离,似乎很困。贺六心想,或许是何二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查蛇灵案,缺觉吧。 酒桌之上,有不少何二的叔伯兄弟。何二家一门忠烈,世代簪缨。何二的父亲,曾在边军之中效力过三十多年,去年病逝在右军都督同知任上。他的叔伯兄弟,大部分亦在军中效力。 大家边喝酒,边抱怨。 何家大伯道:“王崇古、谭纶那些人,简直是丧心病狂了!竟建议皇上裁撤全天下的卫所军!扯淡!他戚家军、俞家军、辽东铁骑加起来不过十万人。天下卫所军呢?普通卫所二百六十万人。亲军二十六卫三十万人。他们那些募兵制的私军再能打,也守卫不了两京一十三省的广袤土地!把卫所军全给撤了,大明立马就会大乱!” 何二的一个兄弟,在前军都督府做参将。他道:“大伯说的对!就说戚家军吧。军队面前冠以主将的姓氏,说白了就是私军!大明立国两百年,何曾见过将领养私军的?这是大逆不道!戚继光是当世卫、霍。自然,他是不会反的。可这样的先例一开,谁能保证几十年后,会不会有募兵制私军的将领图谋不轨,犯上作乱?” 转头,何家兄弟对贺六道:“六爷。锦衣卫亦属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王崇古上这道折子,皇上要是准了,连锦衣卫都要一并裁撤!” 贺六笑了笑:“到底是保留卫所制,还是实行募兵制,这是国家大政。我想皇上自有圣断。我就不妄加评议了。” 贺六忽然发现,何二精神萎靡,两只眼皮一直在打架。贺六心想,他这几天也是累狠了。 贺六对何二说道:“老二,你要是困不住,就先下去睡一觉吧。咱这一桌都是自家人,用不着你陪。” 何二道:“我没事,六哥。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兵制之争。其实啊,南镇抚司掌军法。对于卫所军的实力嘛,我身为南镇抚使是心中有数的。说句不好听的。兵部的军制清册上,卫所军共二百九十万人。可除了亲军二十六卫,其他普通卫所有哪个是满编满员的?吃空饷成了总人皆知的事。卫所军士的实际人数,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 何家大伯针锋相对:“卫所军吃空饷,募兵制军队就不吃空饷了?蓟辽边军倒是募兵制的。据我所知,兵部清册二十万人。实际上呢?蓟州边军加上辽东铁骑,不过八万人而已!” 众人边喝酒边聊天。何家的管家何平,忽然走到何二身边道:“老爷,太夫人困的不行了。吵吵着要回卧房睡觉。” 正文 第443章 密室杀人 何二闻言起身,道:“诸位叔伯弟兄,我失陪一下。老寿星困了,我先搀她老人家回卧房歇息。” 转头,何二吩咐何平:“你暂且在这儿充一会儿主人家,替我招呼客人们。” 何平点点头:“老爷放心,我一定招待好客人们。” 何二搀着老夫人走向她的卧房。 贺六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何平:“何管家在何府效力也有年头了吧?” 何平答道:“总有二十多年了。” 贺六道:“看你不过三十多岁,怎么十多岁起就在何家效力么?” 何平点点头:“我是何家的包身奴。十岁就被买入了府,充作小厮。” 贺六道:“原来如此啊。我听说,何管家是个钓鱼的高手?老二钓鱼的技艺,全是你传授的。” 何平微笑着说:“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的。” 贺六发现,何管家的中指上带着一枚偌大的金戒指。他心想:都说宰相门下七品官。看来这南镇抚使家的管家,亦是富贵非凡。 酒桌之上,何家的兄弟子侄们,依旧在痛骂王崇古、谭纶、戚继光等人。已是深秋,院中突然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吹的大厅中吃酒的众人起了鸡皮疙瘩。 秋风吹起几片云彩,遮住了月亮。 忽然之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阴森恐怖的女人声音:“蛇灵现身,天下太平。专杀恶人,朝廷安宁!” 众人闻声,面面相觑! 贺六“噌”一声抽出了绣春刀,高声命令随自己一同来何府的亲随力士们:“四处搜寻!看是谁在妖言惑众!”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走到管家何平身边,张皇失措的说道:“管家,有件怪事。老爷搀着太夫人进了卧房。久久未出。过了一会儿,我到卧房门前问老爷要不要喝些醒酒汤,竟发现,卧房的门被人在外面锁上了!” 一旁的贺六闻言,面色一变:“何管家,前面带路,去老夫人的卧房!” 管家何平领着贺六和二十多个亲随力士,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老夫人的卧房前。卧房门口,果然悬着一把大锁。 贺六问何平:“何管家,你有钥匙么?” 何平点点头:“有的。” 说完,何平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寻出其中一把,将锁打开,冲入了卧房。 老夫人和何二,双双躺倒在地! 何平见了大骇:“老夫人、老爷,你们怎么了?” 说完,何平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摸了二人的颈脉。而后,他一屁股瘫倒在地:“我的天啊!老夫人、老爷。。。归天啦!” 贺六闻言,亦冲了上来,探了何二母子的鼻息。果然已经没了气! 贺六一阵头皮发麻:锦衣卫十三太保,十日之内竟被人谋害了三个? 转头,贺六命令手下力士:“到北镇抚司去,把老十二赵慈叫到这儿来!” 力士领命而去。 贺六又仔细的检查了何二和何老夫人的脖颈。他们的脖颈上,赫然都有两个不易察觉的小孔!与徐七、陆四的死状一样! 又是蛇灵杀人? 何平在地上泣不成声。贺六道:“别哭了!我且问你,卧房门口的那把锁,共有几把钥匙?” 何平答道:“共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我手里,一把在我们老爷手里。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甚好瞒六爷的了!我家太夫人时常犯疯病。有时候不得已,只能用这把锁把太夫人锁在房门之中。” 贺六道:“把太夫人锁起来,你们就不怕她七老八十,在卧房里出什么事儿?” 何平道:“这个不会的。我们会在卧房里留四个丫鬟伺候。锁门只是怕她老人家疯疯癫癫的跑到卧房外,有个磕磕绊绊的那还了得?” 贺六自言自语:“卧房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何二手中,一把在你手中?” 说完,贺六俯下身去,在何二身旁一番查找。何二的身上,果然有一把钥匙。 贺六走到卧房门前,仔细观瞧那把大铜锁。这铜锁是七巧连环锁。七巧连环锁与普通的铜锁不同。普通的铜锁上锁,不需钥匙。七巧连环锁上锁,却必须要用钥匙。 贺六自言道:“这就怪了!何管家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难道说老二会穿墙术?从外面用钥匙锁上了门,又穿墙而入,陪着自己的老母一起死了?” 贺六命手下力士们:“去,检查检查这卧室的窗户。” 一众力士们一番检查,窗户都是紧闭着的,从里面关死了。 贺六心中暗想:密室杀人?门窗紧闭,卧室的门又是从外面锁上的。而上锁的两把钥匙,一把在死者何二身上,一把在管家身上。二人都不可能到卧房门口上锁!难不成这卧房之中有密道不成? 贺六拿出抄家的诸般本事,在卧房之中细细的查找,这卧房里并无密道。 半个时辰后,赵慈赶到了贺府。 见到何二母子俩的尸体,赵慈倒吸一口凉气:“二哥也遭了毒手?” 贺六指了指何二的尸体:“老十二,你用银针验一验,他们是不是中了竹节青蛇毒而死。” 赵慈点点头,用银针验毒。果然银针发红!这母子二人亦是中了竹节青蛇毒而死。 贺六自言道:“这就怪了!凶手难道会穿墙?在这紧闭的密室之中杀死了老二和太夫人,然后又穿墙而出?钥匙只有两把。何管家一直陪我喝酒,是不可能来这儿上锁的。另一把要是在死者何二身上。呵,难道真是鬼怪杀人?” 其实贺六心中,从来不信世间有什么鬼怪。他一向认为,人即是鬼! 贺六用狐疑的眼光看着管家何平。 何平是个聪明人,知道贺六是怀疑他呢。他道:“六爷,我刚才一直在陪你喝酒。没离开过酒席。您老该不会是怀疑我呢吧?” 贺六摇头:“你没有作案的机会。我问你,这两把钥匙,有没有可能被人用模子印了下来,私配了第三把?” 何平道:“应该不会。这七巧连环锁乃是京城有名的锁匠韩七巧所制。您看这钥匙,上有七七四十九道锁齿!即便有人暗自拓了模子,除了韩七巧本人,也无人能配出钥匙来。” 贺六问:“韩七巧可在京中?” 何平答道:“韩七巧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贺六又问:“那韩七巧可有子女、徒弟?” 何平回答:“韩七巧的制锁手艺是祖传的。且只传儿子。他没有子女,也没收过徒弟。故而这手艺,应该是失传了。” 贺六道:“也就是说,钥匙只会有两把。绝不会有第三把?哦,那或许真是蛇灵杀人吧。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正文 第444章 太平公主的那段往事(一更) 密室杀人,匪夷所思。或许只有蛇灵穿墙而过这一种解释。 贺六下令道:“将何府围起来。所有参加寿宴的宾客,一律不得离开!” 力士们领命而去。 赵慈问贺六:“六哥,现在该怎么办?把二哥、老夫人的尸体带回北镇抚司阴阳殿么?” 贺六摇头:“不。来人,去北镇抚司,把韩五爷叫来!” 几柱香功夫后,韩五骑着快马赶到了何府。 韩五,南镇抚司副千户,四十一岁。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出身于河南按察司。 十三省的按察司衙门,专管刑名。各省按察司都有那么一两位破谋杀凶案的高手。 韩五不是最出色的破案高手。他却有一个长处却是无人能及的,那便是他最善破解密室杀人案。 嘉靖三十一年,左都御史韩祎赴河南巡查河道。在一间没有窗户,房门反锁的密室中被杀。除了凶手会穿墙术,似乎没有别的解释。韩五出手,揭开了谜底。他获得了办案钦差陆炳的赏识,被陆炳带入锦衣卫。 锦衣卫以前的十三太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譬如老十二擅长验尸、上刑;老十一擅长千术;老六擅长抄家。。。韩五擅长的,就是查密室杀人案。闲暇之余,他最爱看一些有密室杀人记载的古籍。 入卫十八年,韩五似乎只做了六件事,那就是查清了六桩匪夷所思的密室杀人奇案。 贺六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眼下这桩密室杀人案,自己查不清,韩五查得清。 韩五进到老夫人的卧室之中,朝着贺六拱拱手:“六哥。二哥出事了?” 贺六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道:“老二被‘蛇灵’谋害了。” 韩五走到何二的面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二哥,走好。” 随后,韩五仔细的询问了凶案发生时的情形。 问完案情,韩五走到门口,看了看那把七巧连环锁和两扇门。他道:“此案的奇怪之处在于。钥匙只有两把,不能另配。七巧连环锁没有钥匙又不能上锁。而一把钥匙,在管家何平身上。何平一直跟六哥你在一起,没有作案的时间。另一把钥匙,在二哥身上。二哥总不能在死后用魂魄走出房门上锁。” 贺六点点头:“是这样。” 韩五道:“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凶手拿走了二哥的钥匙,走出卧室。锁上了门,然后用精巧的法子,将钥匙送回到了二哥身上。” 贺六道:“人是不能穿墙而过的。同样,钥匙亦不会穿墙而过。” 韩五没有接话,而是将两扇门关上。片刻后,他发现了可疑之处。两扇门中间,有一个狭小的缝隙。这缝隙恰好能塞入一把钥匙。 韩五对贺六说:“六哥。有些人啊,看了几本有关凶案的古籍,就学人布置什么密室杀人的迷局。看起来很聪明,其实很愚蠢。” 贺六连忙问:“怎么?你查出端倪来了?” 韩五点点头,转头,他吩咐手下力士:“去,找一根渔翁钓鱼用的钓线来。” 力士领命而去,不多时,力士返回卧室,拿来了一长卷钓线。 韩五将钓线的一端,拴到死者何二的袍袖暗扣上,打了一个蝴蝶活扣。而后他缓缓放着钓线,走到门外,将两扇门关上。又将钓线的另一端穿过钥匙尾部的小孔。 他将钥匙通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塞到卧室内,而后一抬手。钥匙顺着钓线,缓缓滑动着,最终,滑落入了何二的袍袖之中! 贺六惊叹道:“妙哉!钥匙其实不是穿墙而入,而是用飞线传匙!” 韩五道:“六哥,你总说,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这话到了我这儿,应该这么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密室杀人,只有密室杀人的假象!” 贺六思索片刻,问道:“老五,你刚才说,凶手是看了几本有关凶杀案的古籍?你倒说说,这利用钓线将钥匙放到死者身上,布置密室杀人的假象,古籍上可有参照?” 韩五给贺六讲了武周时候的一段故事:武周天授元年。一代女皇武则天称帝,改名为武曌。武曌专宠自己的女儿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有一夫婿,名曰薛绍。 太平公主水性杨花,勾搭上了有妇之夫武攸暨。然而公主休夫,有失武周皇朝体面。于是乎,太平公主设下毒计,准备谋杀自己的夫君薛绍。 某日,她请母皇武曌入公主府饮宴,命驸马薛绍作陪。她在薛绍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薛绍中了蒙汗药,精神萎靡,困意昂然。太平公主借口驸马不胜酒力,命仆人将薛绍搀回卧房内。 卧房有一把锁,此锁必须用钥匙才能上锁。而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太平公主身上,一把在薛绍身上。 昏迷的薛绍被仆人搀进卧房。仆人从他身上找到了钥匙。先在门外锁上了卧房门。而后用过“飞线传匙”的法子,将钥匙通过一根细线,从两扇门的缝隙间送入了门里的薛绍袖中。 此时,房间内的薛绍并没有死,只是中了蒙汗药,陷入了昏睡之中。 半个时辰后,仆人跑到太平公主面前,惊呼卧室的门被锁。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驸马薛绍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武曌闻言,与女儿太平公主一道来到卧房门口。太平公主用自己的那一把钥匙打开了锁,众人冲入卧房。 太平公主装出焦急的样子,第一个冲到薛绍面前,用手去摸薛绍的颈脉。其实,摸颈脉是假。太平公主的戒指上,暗藏一枚毒针!毒针上的剧毒见血封喉。她在探夫君颈脉的同时,趁人不备,将毒针刺入了薛邵的脖颈! 于是乎,太平公主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密室杀人迷局!她一直在自己的母皇武曌身边。武曌丝毫不会怀疑,是太平公主下手谋杀了驸马薛绍! 后来,武周名相狄仁杰介入此案。查出了真相。女皇武曌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对外宣称薛绍与李唐皇族李冲勾结谋反,薛绍是被赐死的。 若干年后,武曌退位,李唐恢复。唐朝的史官将这一段公案,记录在了一本名曰《拾遗录》的野史之中。 韩五讲完了这个故事,而后道:“我看凶手一定是看了《拾遗录》,模仿武周时的太平公主,布下了今天这个密室杀人的迷局!” 贺六问道:“奇怪。薛绍已经被迷晕。为何那个仆人不就手在卧室中杀了薛绍?反而要太平公主亲自下手?” 韩五答道:“因为恨!太平公主认为薛绍挡了她跟武攸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路。对薛绍存了九分的恨意!必亲手杀之而后快!” 贺六道:“哦,这么说来。今晚谁第一个冲入卧室的门,第一个摸了老二和老夫人的颈脉,谁便是杀人凶手喽?” 转头,贺六望向管家何平。刚才正是何平第一个冲入卧室,第一个去摸何二和老夫人的颈脉! 何平听了韩五讲的这个故事,已然是面色蜡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正文 第445章 眼熟的笔迹(二更) 贺六迈步走到何平面前,板着脸问道:“何管家,是你布下密室杀人的迷局,杀了你家老爷与老夫人?” 何平战战兢兢的答道:“没,没有!六爷可不要凭空冤枉好人。” 韩五道:“六哥,休要跟他废话。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手上戴着偌大的一枚金戒指。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枚戒指上必定藏有毒针!你一验戒指便知凶手是不是他!” 何平猛然抬起手,似乎是想撸下戒指,扔向卧室外。贺六眼疾手快,抓住了何平的手腕。 贺六抢下何平的戒指,仔细观瞧。这枚硕大的金戒指上,果然别有洞天!戒指内侧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按动机关,便能弹出两枚毒针。连按两下,这戒指上整整齐齐的弹出了总共四枚毒针! 凶手,果然是管家何平! 贺六将戒指递给赵慈,道:“你验一验,这戒指暗藏的四枚针上是不是沾了竹节青蛇毒?” 赵慈用银针一试,答道:“六哥,错不了,戒指上的四枚针都沾了竹节青蛇的毒!” 贺六搬了把椅子,放到何平面前,而后坐下。他道:“何平,你给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做了多年的管家,应该听说过锦衣卫种种骇人的大刑吧?用不用我把这些大刑给你轮番上一遍?” 何平瘫倒在地。他心中清楚,贺六已经拿到了他杀死何二、老夫人的实证。狡辩只会让皮肉受苦。 何平道:“六爷。我承认,老爷和老夫人是我杀的。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贺六点点头:“从实招来,我定会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如若不然,呵,我让你尝尝凌迟处死的滋味儿!” 何平无奈,只得招供。 何平自小被买入何府做下人。一晃二十年过去,他已然三十多岁,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何二托人给何平说了一门亲。那女人是城南一个裱糊匠家的闺女,名叫秋草。 秋草与何平见了几次面,二人倒也是情投意合。 何平办亲事之前,领着秋草来拜谢老爷何二。哪曾想,何二竟看上了秋草。 管家怎么能和自己的老爷抢女人? 何平的婚事是办不成了!何二命人用一顶小轿将秋草接入了府,做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何平怀恨在心,却是敢怒不敢言。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每次何二到秋草的卧房睡觉,何平的心都如刀绞一般。因为秋草是他的心上人! 人世间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跟别人睡觉? 日子久了,他对老爷何二生出了万分的恨意。 三天前,他在府里当完了差,回到自己的卧室就寝。卧室的茶桌上,出现了一个信封,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锦盒里有一卷钓线,一枚戒指。 至于那封信,则是教他密室杀人的巧妙法子。 何平找到了秋草。约定按照信上所教,谋杀何二母子后私奔,远走高飞。 寿宴开始时,何平先在何二给老夫人敬的那杯茶里下了蒙汗药。母子二人各喝了半杯茶,都中了蒙汗药。 何二搀着老夫人回到卧房,二人药劲发作,昏睡不醒。秋草来到卧房中,从何二身上拿了钥匙,到卧室外锁上了门。而后又用信上所写飞线传匙的法子,将钥匙移回何二的袍袖里。 再后来,何平和贺六等人冲入了卧室。何平佯装去摸何二母子的颈脉,用戒指上的毒针,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刺了二人的脖颈。 何二母子中了竹节青蛇毒,立时殒命。 何平招了供。贺六问道:“你为何不让秋草下手,杀掉何二和老夫人?” 何平道:“一来,女人胆子小。秋草没有杀人的胆量。二来,我恨老爷!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贺六问:“你说有人给你送了那封信和带着毒针的戒指。你可知道送信的是什么人?” 何平摇头:“不知道。” 贺六问:“信在何处?” 何平道:“被我藏在了我的卧房里。” 贺六命几个力士跟着何平,去他的卧房找这封信。 韩五问贺六:“六哥,你说写信教唆管家何平弑主的那个人,会不会亦是杀害老四、老七的凶手?” 贺六道:“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他。” 不多时,几名力士拿着一个信封,押着何平回到了卧室之中。 贺六仔细查验了信封,又看了那封信。信中果然写的是密室杀人的法子。 赵慈问道:“六哥,这封信可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贺六道:“信封是羊皮纸。边镇军中,递送给兵部的塘报,最爱用这种羊皮纸信封。因为羊皮纸信封不怕雨水。至于这封信嘛,笔迹遒劲有力,倒像是带兵的武官所写。怪了,我怎么看这笔迹有些眼熟呢?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笔迹了。” 韩五道:“六哥,二哥跟何老夫人已经死了。横竖行凶的人已经抓住了,总不能让他们的尸体在卧房里发臭。我看先收敛了他们吧。” 贺六闻言,让手下收敛了何二、何老夫人的尸体。而后他拿着这封信,带着人撤回了北镇抚司。 贺六想了一晚上在哪里见过信上的这种笔迹,却还是没想起来。 清晨,一夜未睡的他伸了个懒腰,想到街上走走,醒醒神。锦衣卫南镇抚使被人谋杀,这是大事。一会儿,他要去永寿宫向隆庆帝禀报这件事。 刚走到衙门口,他便见到几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边跑边唱着童谣:“恶人除尽,蛇灵归位。六十年后,再现真身!” 贺六眉头一皱:“蛇灵归位?难道是凶手要收手了?” 正文 第446章 就差打起来了(三更) 永寿宫大殿内。 贺六将何二被杀的事,禀告给了隆庆帝。 隆庆帝皱起了眉头:“半个月内,锦衣卫里一个南镇抚使,两个千户被人谋害?大明开国两百年,可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哦,那个管家何平并不算是罪魁祸首。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写那封信挑唆他杀何二的人!” 贺六道:“皇上圣明!臣定会找出真凶。” 隆庆帝道:“朕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若你找不出真凶。或者又有锦衣卫的人被什么蛇灵谋害,朕希望你上折子请辞!” 贺六道:“臣遵旨。” 隆庆帝道:“锦衣卫如今一共两个镇抚使,四个千户。现在死了一个南镇抚使,两个千户。另外两个千户呢?一个在广西,一个在甘肃。朕看,就将崔广志和李伯风调回京城吧!” 贺六心中泛起了嘀咕:何二、陆四、徐七被杀,获益最大者果然成了朱希孝!当初,我将朱希孝的左右手崔广志、李伯风调离京城,可谓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倒好,皇上一道口谕,二人即将回京!朱希孝得了这两个帮手,难免又要蠢蠢欲动。难道说,蛇灵案果真与朱希孝有关? 隆庆帝又道:“对了。何二、陆四、徐七的职位,总要有人补上。你有什么人选没有?” 隆庆帝询问贺六的意见,说明他还是信任贺六的。 贺六思索片刻后答道:“启禀皇上。臣以为,韩五精明干练,又在南镇抚司效力多年。他有能力担任南镇抚使一职。李十一、赵十二则可接任千户职位。” 隆庆帝想了想,道:“贺六。朕一向是器重你的。锦衣卫中,一个南镇抚使、两个千户职位的调动,干系何其重大?朕不问左都督朱希孝的意见,也不问指挥使刘守有的意见。独问询与你。足见朕待你与他人不同!” 贺六闻言,连忙叩首:“臣谢皇上信任!” 隆庆帝道:“朕这就下旨。升韩五为南镇抚使。李十一、赵十二为千户。” 这时候,冯保走进了大殿:“启禀皇上,李春芳、陈以勤、高拱、郭朴、张居正、赵贞吉、杨博、殷士儋、王崇古已在殿外候旨。” 隆庆帝道:“宣他们进来。” 贺六道:“皇上,臣告退。” 隆庆帝却摆摆手:“不急!他们是来朕跟前吵架的。你也听听。” 这些时日,内阁六阁员已为兵制之争的事,在西苑值房吵得不可开交! 众臣进到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道:“募兵制与卫所军制的事情,你们已经吵了快一个月了!说说吧,吵出什么结果了?” 众人皆沉默不言。 隆庆帝道:“王崇古,你是最先提出废除卫所军制,改行募兵制的。你先说!” 王崇古道:“启禀皇上。大明开国,奉行卫所军制。在开国的前一百年,的确起到了保境安民的作用。可时过境迁。如今的卫所军,战力孱弱不堪,空耗军饷!嘉靖朝倭寇肆虐东南就是最好的例子!福建、浙江、南直隶的卫所军,在兵部军制清册上共有三十万之众!可实际上呢?不足十万余人!且多为老弱残兵!见到倭寇就只有跑的份儿!最后,东南倭患是靠一万戚家军、一万俞家军平定的!这不正说明募兵制强于卫所军制么?” 郭朴道:“王总督,敢问,什么叫戚家军?什么叫俞家军?募兵制,说白了不就是为带兵的将领招募私军么?军队是朝廷的,怎么就在军名之前冠以姓氏了呢?这样的军队,战力越高,越是朝廷的隐患!王总督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定然是遍阅史书的!难道你不知道唐朝时候的藩镇割据?” 高拱帮腔道:“郭阁老所言极是!大唐本来实行的是府兵制。府兵制其实就是卫所军制。到了安史之乱时,各地藩镇纷纷招募私兵。私兵只听命于领兵将领,不听大唐朝廷的差遣。最终导致了大唐后期的藩镇割据!各地节度使为了争抢地盘,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后日咱俩联手去打他!天下兵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 郭朴跟高拱一唱一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有唐朝藩镇割据的前车之鉴在,我大明断断不可废卫所军制,行募兵制!” 张居正听不下去了。他反驳郭朴道:“郭阁老此言差矣!大唐藩镇割据的祸根不在于募兵制!而在于节度使既管兵,又管民!手里有刀,又有钱!自古无钱不聚兵!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来自朝廷。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戚继光、俞大猷有二心,朝廷只需要掐断他们的兵饷,他们断然成不了什么事的!” 高拱道:“张阁老提到钱,臣正要启奏皇上。有御史上禀,蓟、辽两镇实际兵员不过八万人。戚继光却愣是向兵部要二十万人的兵饷!” 王崇古替戚继光解释:“高阁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大明的兵饷,还是洪武年间的定额!大明都开国两百年了,制刀枪、制战袍、兵笠、盔甲,还有平日里的粮草供应,哪一样没涨价?戚继光跟兵部要二十万人的兵饷,全部都花在了实有的八万人身上!没有一两银子落入他个人的荷包!” 高拱道:“呵!前日王总督不还上折子,说卫所军领着二百九十万人的军饷,却只有一百五十万人的员额么?那我是不是可以替卫所军辩解,他们领空饷也是有理的呢?” 张居正在一旁道:“不一样!卫所军将领吃空饷,说白了就是贪腐!银子全被他们用在吃花酒、赏妓女、养鹰耍狗这些下三滥的事上了!戚继光领空饷,却是为了提高军队的战力!” 贺六冷眼旁观,心说:募兵派和卫所制派简直就是水火不容。若不是皇上在这儿,这两拨人说不定早就撸起袍袖开打了。 终于,高拱亮出了刀子:“启禀皇上。虽说卫所军的人数上有些花账。可王总督也说了,两京一十三省,一百五十万的卫所军还是有的。贸然裁撤,恐生大变!毕竟,那不是一百五十万个平头百姓,而是一百五十万个全副刀枪的兵士!” 正文 第447章 凶手现身?(四更) 两派人争锋相对,你来我往。隆庆帝早就听腻了两派的争吵。 他开口询问李春芳:“李爱卿,你是首辅。对于兵制之争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李春芳的回答让隆庆帝哭笑不得。 李春芳拱手道:“启禀皇上,臣老迈昏聩。已不能明辨是非。臣请求辞去内阁首辅之职!这是朕的辞呈。” 贺六在一旁暗道:真不知道李春芳是老实人还是老滑头。在这节骨眼上,他为了保持中立,竟然主动提出辞呈! 隆庆帝其实早就对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着高位不办事的李春芳心有不满。他道:“罢了,既然李爱卿去意已决,朕也不会再勉强你。朕准你回乡,颐养天年!” 李春芳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他以前唯一的念想是,能够杀掉刘大,为女儿报仇。刘大早就死了,他没了念想,自然不会留恋官位。 李春芳跪倒道:“臣叩谢圣恩!” 王崇古道:“禀皇上,关于募兵制的好处,臣又写了一个万言折,恭请皇上御览。” 隆庆帝命冯保:“去,把王爱卿的折子给朕拿过来,朕要好好看看。” 冯保接过王崇古的折子,不知道怎么的,脚底一打滑,竟然摔了一跤!他手里的奏折不偏不倚,“扑棱”一声飞到了贺六脚下! 贺六连忙捡起奏折,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奏折上的笔迹,顿时如五雷轰顶! 他终于想起教唆何平杀人的那封信的笔迹是谁的了!正是眼前的这位总督陕西、甘肃、延安、宁夏四镇兵务的王崇古! 冯保拿过折子,交给了隆庆帝。 隆庆帝道:“兵制之争事关重大。朕要好好的考虑一番。你们先退下吧!” 贺六出了永寿宫,直奔自己家! 前些日子,李成梁派人来贺府下定礼,王崇古作为李成梁的上司兼至交好友,写了一首诗随定礼一起赠予贺家。 贺六将这首诗的字迹,与教唆何平杀人的那封信比对,竟然有九分的相像!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谋害何二、陆四、徐七的“蛇灵”,就是王崇古! 贺六心道:既然是行凶害人,总该有个动机。 他来到北镇抚司,找到管档千户王八。 贺六吩咐王八:“老八,你想一下。何二、徐七、陆四他们三个,以前有没有共同经办过什么案子,跟王崇古有关的?” 王八闭上眼睛,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着:“有了!嘉靖三十七年,严嵩父子指使手下参王崇古的儿子王稗在县令任上贪婪无度,挪用库银达七万两之巨。陆指挥使带着二哥、七哥亲赴湖广查办此案。最终,王稗获罪被斩首。后来严党倒台,先皇为王稗平反昭雪!当时的确是严嵩父子栽赃。陆指挥使和二哥、七哥是受了严党的蒙蔽!” 贺六自言道:“这就通了!或许是王崇古为报儿子被冤枉的仇,凭空捏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蛇灵’来,而后派人暗害了何二、陆四、徐七三人。” 王八道:“怎么,六哥你怀疑王崇古?” 贺六点点头:“是啊。你想想看,死的三个人,全都跟王稗被杀有关。陆指挥使虽然死了,陆四却是他的儿子!自古父债子还!” 贺六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王崇古必定会被斩首示众!他刚刚跟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谭纶四人联名上折子请求朝廷废除卫所军制。他算是募兵派的领袖。若他获罪,募兵制取代不了卫所军制。戚、俞、李、谭四人,说不准也要跟着他王总督吃瓜落儿! 贺六又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据京城之中的耍蛇艺人说,只有几百年前的西域蛇灵库尔班能够用笛声,驭使竹节青蛇。就这么巧,如今西北是王崇古的地盘。而西域到中原,必经之路就是西北! 难道说,王崇古在西北遇到了库尔班的后人?而后生出歹念,利用“蛇灵“的名义,在京城内复仇? 真相的矛头,直指王崇古! 不过王崇古始终是四镇总督。贺六不能像对付寻常京官一样,将他抓到诏狱中来,严刑拷打。 贺六的脑瓜有些疼。傍晚,他没有像前几天一样,住在北镇抚司。而是回了自己家。 一进院门,香香正领着弟弟小忠儿跳房子呢。 白笑嫣问贺六:“怎么,今天在家里过夜?难道是灵蛇案查出些眉目了?” 贺六点点头:“是查出了一些眉目!” 白笑嫣道:“那就好!对了,下晌王崇古大人来过咱们家一趟。为咱家香香的婚事送了一份重礼。” 贺六来了兴趣:“哦?重礼?什么重礼?” 白笑嫣道:“说是重礼,其实也只是些西北的土特产。不过对于王总督这样的清官来说,那些礼物已经算是重礼了。” 贺六道:“他来送礼时还跟你说什么了?” 白笑嫣答道:“他说请求废除卫所军制的折子已经给皇上递了上去,明后两日,他就要回西北了!” 贺六心里“咯噔”一下。王崇古真要是回了西北,这案子就更没法查 正文 第448章 遇刺的四边总督(一更) 贺六决定阻止王崇古出京。 王崇古总督四镇兵务,掌握着朝廷在西北的数十万大军。他地位崇高,不是贺六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想拦就能拦的住的。 贺六知道,有一个人,能找出合理的理由阻拦王崇古出京。这个人就是张居正。 贺六到了张府,他把对王崇古的怀疑,说给了张居正听。 张居正听后蹙起了眉头:“王崇古可能是蛇灵?” 贺六道:“我只是怀疑而已。单凭笔迹,我无法断定他就是杀人真凶。笔迹是可以伪造的。当初严嵩狗爷俩诬陷今上调兵谋反,用的不就是伪造笔迹这一招么?” 张居正点点头:“是啊。京城从来不乏笔迹作伪的高手。” 贺六又道:“无论如何,不能让王总督出京。他若是凶手,我定要将他留在京城绳之于法。若不是凶手,我也要在京城之中为他洗脱嫌疑。” 张居正道:“这事情好办。我给皇上递一道折子。就说需要他留在京城,跟兵部核算西北今年的军费实数。” 贺六拱手道:“那就谢过张阁老了。” 张居正忽然道:“你刚才说,王崇古是为了儿子王稗冤死的事,报复何二、陆四、徐七三人。我觉得王崇古不是那样的人。王崇古其人,刚正不阿,且大公无私。从私交上说,王崇古是高拱的至交好友,他跟我私下里并无交集。可这一遭兵制之争,他却站到了高拱的敌对一方。这么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是不会做下这等恶事的。要知道当初陆炳、何二、徐七查办王稗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贺六道:“张部堂的意思是,有人栽赃王崇古?” 张居正笑了笑:“查案子是你们锦衣卫所长,我就不多嘴了。” 贺六出得张府,他的三个徒弟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迎了上来。 贺六问道:“你们不是贴身保护王总督呢么?怎么都回来了?” 李如柏答道:“师傅,王总督说后天就要出京回西北了。他让我们回北镇抚司。” 贺六“哦”了一声。而后他问李如柏:“你们这些日子一直跟在王总督身边,这些时日,他见过什么人没有?” 李如柏道:“他见的人可多了!有兵部的、有户部的、有内阁的、还有五军都督府的。” 贺六问:“五军都督府的人都是卫所制派。跟王崇古这个募兵派形同水火。他们去找他干什么?” 李如柏道:“他们是来劝王总督放弃推行募兵制、裁撤卫所军的主张。” 贺六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李如柏道:“我们一直是贴身护卫王总督的。他会客也好、饮宴也罢,我们都跟在他身边。” 贺六脑海里猛然闪出一个念头:王崇古一进京,就要求北镇抚司派人保护他的安全。这会不会是欲盖弥彰?瞧,我王崇古屁股后面天天跟着三个北镇抚司的人,绝对没有机会去谋划什么蛇灵案。 贺六继续问李如柏:“除了见京城里的官员,他有没有见什么古怪的人?譬如说,西域口音的胡人。” 李如柏摇头:“这倒没有。” 贺六道:“罢了。你们这几日辛苦了。走,去我家,用个晚饭吧。我让你们师娘多做几个菜。” 回了贺府,白笑嫣张罗了一桌好菜,款待贺六的这三个徒弟。 三个徒弟当中,李如柏心思重,凡事爱琢磨。他面露愁容。 贺六喝了口酒:“如柏,你一张脸怎么跟七月的苦瓜一样?遇上什么事了?” 李如柏道:“师傅,最近京城官场纷传。说募兵派与卫所制派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据说,如果卫所制派赢了,朝廷将裁撤所有的募兵制边军。蓟、辽、广西的边军都是募兵制的。到那时,我们三个人的父亲免不了要丢官罢职。。。” 戚家军、辽东铁骑、广西俞家军全都是募兵而非卫所军。李如柏所言不虚。兵制之争,关系到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的前程。 贺六道:“唉,朝廷大政,咱们不要妄加揣测。总之,皇上是圣明的。他会做出最英明的决断。” 小忠儿忽然屁颠屁颠的进了饭厅,直接窜到李如柏的膝头:“姐夫!我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完,小忠儿将一个刺虎护腕,塞到了李如柏手里。 戚安国打趣道:“香香妹子还真会疼人呢。” 李如柏闻言,白净的脸庞竟然红了。 俞咨皋笑道:“咱早就等着喝如柏兄的喜酒了!” 贺六爽朗的大笑:“好啊!等如柏和香香成亲的时候,你们俩,一人给我干两坛子女儿红!谁也不准少喝!” 二人正说着话,李黑九慌慌张张的闯进了贺府:“六爷!出大事了!四边总督王崇古大人遇刺了!” 贺六闻言大骇:“什么?王总督遇刺了?” 李黑九点点头:“王总督是在京城内的自家府邸遇刺的!幸好王总督是带兵的文官,会几分武功,与刺客一番搏斗,仅被砍伤了肩膀!” 贺六道:“走,去王总督府上!” 贺六等人赶到王崇古府上。只见王崇古右臂包着白纱,白纱已被鲜血染红。几名亲兵,则将一个络腮胡大汉捆成了粽子。 贺六连忙问道:“王部堂,您没事儿吧?” 王崇古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只是皮肉伤而已。” 贺六看了看一旁跪着的络腮胡大汉,问道:“这人可是刺客?” 王崇古道:“是。” 贺六道:“请王部堂将此人交给我们北镇抚司。” 王崇古却摇头:“算了,把他放了吧!” 贺六惊讶道:“王部堂总督四镇兵务,又领着兵部尚书衔。刺杀您,几等于是谋反!这样的重犯,岂能随意放掉?再说,这刺客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络腮胡大汉道:“我已经跟王制军说了,我没有后台!刺杀他,是为了泄私愤!” 贺六敏锐的发觉,刺客口称王崇古为“制军”。只有边军将士,才会称总督为“制军”。 王崇古道:“老六,鲁胡子说的应该是实话。” 贺六惊讶道:“王部堂,你认识这刺客?” 王崇古道:“这人名叫鲁胡子。是宁夏镇的军户。位居总旗之职。上回我去宁夏镇巡察军备,见过他。我在西北裁撤卫所军,把他裁了。他没了军饷,一家四口没有了生计。老母无钱看病抓药,竟然病死了。他悲愤之下,来了京城,行刺于我。” 贺六闻言大骇!皇上尚未下旨,王崇古竟已经开始在西北裁撤卫所军了?! 就在此时,高拱冲进了房门,他失声大喊道:“鉴川兄,你没事吧!” 王崇古见高拱来了,连忙道:“肃卿,我没事!” 贺六看呆了!这两个人在永寿宫大殿内势同水火,见了面就唇枪舌剑。可现在,却以兄弟相称? 正文 第449章 君子之交(二更) 高拱与严嵩不同。虽说高拱恋权、跋扈、有着巨大的野心。可他身上还存留着三分文人的风骨。 他跟王崇古,是正经的君子之交。或许他们的政见不同,可他们在私底下,依旧是至交好友。 王崇古遇刺,高拱收到消息,慌忙扔下喝了半杯的酒盏,火急火燎的赶到了王崇古的府邸。 高拱怒斥贺六:“老六,你们北镇抚司是干什么吃的?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竟然有人行刺朝廷派驻西北的最高官员?” 贺六连忙拱手:“属下无能。” 王崇古提贺六解释:“肃卿,不要怪六爷。本来他派了李如柏、戚安国、俞咨皋三人日夜保护我。我不是快出京了么?就让他们三个回北镇抚司去了。今天这事儿怪我自己太大意。” 高拱刚才心急如焚,忽略了跪在地上的鲁胡子。 高拱指了指鲁胡子:“这人是干嘛的?” 贺六道:“这人就是刺客。” 高拱走到鲁胡子面前:“你为何要行刺王总督?” 鲁胡子道:“因为他端了老子的饭碗!我娘因为没钱抓药治病,活活病死了!” 高拱眉头紧锁:“端了你的饭碗?说清楚些!” 鲁胡子道:“老子本是宁夏镇军户,世袭总旗职位。王制军半年前,在宁夏裁撤卫所军,老子被裁了!可不是被他端了饭碗了么?” 高拱转头,凝视着王崇古:“鉴川兄,皇上没有明旨,你就私自在西北裁撤卫所军?我明日要在皇上面前参你。” 王崇古微笑着说:“我等着肃卿兄的参劾折子。” 这一幕把贺六看懵了。刚才高拱和王崇古还亲如兄弟,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直言要参劾对方了? 贺六始终算是个武人。他不懂文人交往的境界。君子之交,公私分明! 高拱走到王崇古身边,边查看他的伤势边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宁夏的卫所军存在了两百年,你说开始裁撤就开始裁撤了?这么大的事,兵部不知道、内阁不知道、司礼监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这下好了,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要断你的生路!窥一斑而知全豹。要是皇上下旨裁撤了全天下的卫所军,不生出兵变来才怪!” 王崇古针锋相对:“我的肃卿兄啊。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卫所军就像一只吸血的蚂蝗,寄生在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们身上。除了空耗兵饷,对朝廷没有任何的用处!出了兵变,让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他们去平叛便是!” 高拱反问:“如果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反叛呢?到了那时候,卫所军全被裁了,朝廷要靠谁去平叛?” 王崇古和高拱唇枪舌剑。看那架势几乎就要打起来了。可王崇古、高拱下面的对话,差点让贺六笑了出来。 王崇古道:“肃卿,你废了这么多口水,一定口渴了吧?来啊,把今年新下的雨前茶拿出来,招待高阁老。” 高拱大笑:“亏你鉴川兄还记得,我爱喝雨前茶。不过,喝了你的茶,我明天照样要参你。” 王崇古亦笑道:“有些事,我既然敢做,就不怕被参。参吧参吧。参的皇上把我罢了官,我一家人没了生计,全搬到你家去打秋风!” 贺六拱手道:“王部堂。鲁胡子刺杀朝廷的从一品大员。我要将他带回北镇抚司审讯一番,而后交由三法司会审定罪。” 王崇古却摇头道:“算了。来啊,取一百两银子来!” 转头,王崇古对鲁胡子说道:“鲁胡子,于国,我无愧于心。于你,唉,我的确对不起你。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拿着银子回西北,做点小生意也好,买两亩地耕种也罢。总之,领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活就是!可别再来刺杀我了。我在西北身边随时跟着三百亲兵。你刺杀我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论单打独斗,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刚才你不就被我一脚踹翻在地了么?” 鲁胡子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他道:“王制军,拿了你的银子,我也不欠你的情!老子的饭碗,本来是可以传给儿子、孙子、重孙,让他们都有饭吃的。你却说端就给端了。。。” 贺六呵斥鲁胡子:“王总督法外开恩,你还在这聒什么躁?还不拿了银子赶紧滚?” 几名亲兵给鲁胡子松了绑,鲁胡子拿了银子,离开了王崇古的府邸。 贺六拱手道:“王部堂安心养伤。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王崇古道:“六爷走好。” 贺六回到家,心忖:王崇古今天遇刺,应该跟蛇灵案无关。蛇灵案的主谋,到底是不是王崇古呢? 第二天早朝。 王崇古手上帮着绷带,来到了承天殿中。 隆庆帝关切的问道:“王崇古,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高拱抢先答道:“启禀皇上!王崇古未经请旨,已经在西北开始着手裁撤卫所军了!这回他遇刺,就是因为卫所军户被裁撤,心生愤恨,来京报复。臣有一折,参劾王崇古目无朝廷、目无皇上,在西北私自裁撤卫所军。” 隆庆帝这些天来,被募兵派和卫所制派吵得头都大了。他不想让今天的早朝再演变成双方的争吵。于是乎,他转移话题,痛骂贺六道:“贺六,你这个北镇抚使是怎么当的?京城之中,竟出现了刺杀从一品大员的事!朕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贺六叩首道:“臣知罪。” 隆庆帝又问:“对了,蛇灵案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贺六道:“臣无能,尚无进展。” 隆庆帝又怒道:“锦衣卫死了一个南镇抚使,两个千户。已经十多天了,案子却毫无进展?贺六,你办事一向老练。这一回是怎么了?难道是上了年纪,年老昏聩了?罢了,着东厂介入,会同锦衣卫,彻查蛇灵案!” 冯保和贺六双双叩首:“臣领旨。” 东厂与锦衣卫向来不和。好在冯保是贺六的义弟。他介入蛇灵案,不仅不会掣贺六的肘,反而会帮贺六的大忙。 正文 第450章 天下第一棺材铺(三更) 张居正给隆庆帝上了折子,以核算西北军费预算的名义,将王崇古留在了京城。 东厂提督冯保,则介入了蛇灵案。 北镇抚使值房。 贺六跟冯保认真分析着案情。 冯保道:“六哥。现在线索的矛头直指王崇古。王崇古有为报儿子冤死的私仇,谋害何二、陆四、徐七的嫌疑。可凡事应该反过来想。或许,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王崇古呢?他要改革咱大明的军制,大明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贺六点点头:“这事我也想过。王崇古如果教唆何平谋害何二,为何要亲自写什么信?他就不怕何平事败,信落入他人之手么?这是现在最大的疑点。” 冯保建议贺六:“六哥。不如这样。东厂和锦衣卫,分别沿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查下去。我们东厂,假定王崇古就是罪魁,去寻找王崇古行凶的证据。你们锦衣卫呢,则假定有人故意陷害王崇古,去查是谁栽赃王崇古。” 贺六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冯保:“冯保啊冯保。你办事越来越老练了!好,就按照你所说的法子。咱们锦衣卫、东厂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去查蛇灵案。” 冯保忽然叹了口气:“唉。” 贺六问道:“你因何叹气?” 冯保侃侃而谈:“皇上绝对不想看到厂、卫之间的关系如此融洽。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厂卫相争。您是我的义兄,咱们俩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不和睦。我怕皇上为了挑动厂卫相争,会重新扶持朱希孝。要扶持朱希孝,自然会削弱六哥你的权力。” 贺六道:“李贵妃的态度呢?她也希望看到朱希孝重掌锦衣卫的大权么?” 冯保摇头:“李贵妃是支持张居正的。高拱处处与张居正作对,朱希孝、孟冲又是高拱一党。李贵妃自然不希望看到朱希孝得势。” 贺六点拨冯保:“其实啊,东厂和锦衣卫,应该偶尔故意制造一些小摩擦,做给皇上看。” 冯保被贺六点醒了:“是啊!我怎么忘了,人生如戏。咱们可以做戏给皇上看啊。” 贺六笑道:“咱们这么做,算不算欺君?” 冯保大笑:“欺君?呵,六哥,这话可是你说的!” 贺六送走冯保,来到了王八的值房。锦衣卫汗牛充栋的档案,全都牢牢的记在王八的脑子里。 王八道:“六哥,你要查什么档案?我背给你听。” 贺六问道:“你想一想,卫所军出身的参将、副将、副总兵、总兵、一直到五军都督府的五位都督。有谁的档案里,出现过与蛇有关的事?” 王八奇怪的问:“档案里出现过与蛇有关的事?这我得好好想一想。” 王八闭目沉思,片刻后,他脱口而出:“现任宁绍台参将徐大志,六年前在福建被毒蛇咬过。” 贺六摇摇头:“被蛇咬过?这个似乎跟蛇灵案不会有太大的关系。继续想。” 王八道:“广东总兵曾如海,喜好吃蛇羹。” 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百官的喜好、生平,事无巨细都会被记到档案之中。王八的脑袋瓜的确骇人,竟能将如此繁琐、浩大的百官档案,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在脑子里。 贺六又摇头道:“这个曾如海是广东本地人吧?广东人什么不爱吃?上到飞禽走兽,下到鱼虾鳖盖!连福建人都是广东人的盘中餐。接着想。” 王八继续冥思:“宁夏镇指挥同知曹勿岱,两年前曾救过一个耍蛇艺人的命。” 贺六来了兴趣:“曹勿岱?耍蛇艺人?你仔细说说。” 王八闭着眼睛,边思索便道:“档案中记在,隆庆元年冬,曹勿岱率六百骑兵巡边。偶遇一伙马匪,正在抢劫一个杂耍班子。曹勿岱击溃了马匪。这杂耍班子当中,有一个耍蛇艺人,是个西域女人,名叫奴儿花花。此女长的妖艳无比,被曹勿岱收为义女。”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义女?曹勿岱为何不直接将她收为小妾?” 王八道:“曹勿岱可不敢收什么小妾!因为他有一个顶厉害的老丈人。” 贺六问道:“哦?他老丈人是朝廷的哪位高官?” 王八笑了声:“他老丈人不是什么高官,而是城南福禄街开棺材铺的。难道六哥不知道一门四将军和天下第一棺材铺的典故?” 王八提醒了贺六,贺六道:“咳,我怎么给忘了,曹勿岱是曹金牙的女婿!” 城南福禄街,有一家福寿全棺材铺。掌柜的名叫曹金牙。 曹金牙虽然做的是死人的生意,可他手艺极好,生意兴隆,着实攒下了一些家财。 曹金牙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二十年多年前,他给四个女儿招了四个上门女婿。女婿们倒插门,自然全都改姓了曹。 这四个女婿,分别是大女婿曹勿岱、二女婿曹万,三女婿曹安、四女婿曹得水。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京城被鞑靼骑兵围困。明军虽逼退了鞑靼人,上京勤王的大同边军却损失殆尽。 于是乎,朝廷决定在京城就地募兵补充到大同边军中。 寻常人家,逃避兵役还来不及。唯恐家里的儿郎殒命沙场。 福寿全棺材铺的掌柜曹金牙却主动把自己的四个上门女婿送到了招兵镇抚那儿。 街坊四邻,无不耻笑曹金牙疯了,愣是要自己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守望门寡。 曹金牙却对街坊四邻说出了一番豪言:“我曹金牙的女婿,没有一个是孬种!大丈夫当带三尺剑,横行天下。他们蜷缩在我这棺材铺里,糊糊纸人纸马,算什么正经营生?一辈子只是个伺候人的下等人。边关战场,才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 曹金牙一个小小的棺材铺掌柜,能有如此的见识,也算是难得。 四个连襟通过募兵,被编入山西右革二营中。 老曹家的运气,在嘉靖三十三年来了! 嘉靖三十三年春,俺答汗派遣万户赤呼巴,率领一万鞑靼骑兵袭扰大同。双方在大同以北展开了血战。 战场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自不必说。曹家四个连襟鬼使神差,误打误撞,竟然联手斩下了鞑靼主将赤呼巴的头颅。 鞑靼主将被杀,只得黯然退兵。 大明军功,以斩将夺旗为首。曹家的四个女婿,齐齐被破格提拔成百户。 这二十多年来,这四人一直在大明九边与蒙古三部作战。四人屡屡被提拔。说来可笑,四人本是通过募兵从的军。如今却都成了卫所军的将领。 大女婿曹勿岱,现任宁夏镇指挥同知。 二女婿曹万,现任固原镇指挥使。 三女婿曹安,现任宣府镇指挥佥事。 四女婿曹得水更是了不得。他在四个女婿之中,官职最高。现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是白笑嫣的干爹赵都督的副手。 曹家一门出了四个将军。家主曹金牙自然成了京城之中有名的士绅。 曹金牙倒是不忘本,一心只做棺材铺的生意。继续在城南福禄街开他的福寿全棺材铺。 嘉靖四十三年,嘉靖帝听说了这件奇事,亲自题写了“天下第一棺材铺”八个大字赐给曹金牙。次辅徐阶,亦写了“一门四将军”五个字,赠予曹家。 这便是“一门四将军”、“天下第一棺材铺”的典故。 正文 第451章 曹次督来访(四更) 贺六有种强烈的预感,曹勿岱跟那个耍蛇艺人奴儿花花,应该跟蛇灵案有关。 贺六命人叫来李黑九,吩咐道:“你去查查,宁夏镇指挥同知曹勿岱,还有他的义女奴儿花花,现在何处。” 王八有些奇怪:“六哥,您怎么糊涂了?边镇将领无旨不得入京。曹勿岱是宁夏镇的正三品武将,自然身在宁夏。” 贺六摇头:“你不知道,四边总督王崇古,已经开始裁撤宁夏的卫所军了。曹勿岱身在何处,尚未可知。” 李黑九领命而去。贺六下了差,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他就看到赵都督和赵夫人正在大柳树下逗小忠儿呢。香香则在一边,给干姥姥,干姥爷沏茶。 贺六拱手道:“干爹、干娘,你们怎么来了?” 赵都督爽朗的大笑道:“我们多日不见乖忠儿,怪想他的。正好,我馋我干女儿做的小炒肉了。今天来你府上蹭一顿晚饭吃。” 贺六搬了个凳子,坐到赵都督身边。 他问道:“干爹、干娘这一向身体可好?” 赵都督道:“咳。七十二岁的人了,牙齿都快掉光了!这一阵脑子也不灵光,经常丢三落四的。我打算过两天给皇上递告老的辞呈。” 贺六劝阻道:“您老是朝廷老将。神机营一直是您老在掌军,怎么能说告老就告老呢?” 赵都督站起身来,正色道:“神机营是京师三大营之首,干系重大。我年老昏聩,已经无力带好这支劲旅了!还是及早让出位子,给年富力强的人做这个前军都督吧。” 贺六道:“也罢。干爹为朝廷南征北战了一辈子,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赵都督刮了刮忠儿的鼻子:“等我告老了,先把我的乖忠儿接到家里去住几个月。我天天陪着你到永定河边钓王八。” 忠儿擦了擦鼻涕泡儿:“真哒?” 赵都督笑道:“军中无戏言。我怎么敢骗我的乖忠儿呢?” 转头,赵都督吩咐赵夫人:“你先带香香、忠儿去饭厅等着吃晚饭。我跟老六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说。” 赵夫人领着忠儿走了。 赵都督正色对贺六道:“老六,现在朝廷里有人吵吵着要废除卫所制,改行募兵制。你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要想清楚脚往哪边放。别忘了,锦衣卫也是卫所制的!卫内官职世袭罔替。你当初不就是袭了父职,做得查检百户么?” 贺六笑道:“朝廷大政,有内阁的人操心,似乎轮不着我多言。我也不愿意费那个心机,卷入这场兵制之争中。” 赵都督摇头:“朝廷是汪洋大海。海上起了波涛,你这条小船哪能独善其身?锦衣卫是亲军二十六卫之首。又是皇上的亲信家奴。如今锦衣卫名义上的主官是朱希孝、刘守有。实际上却掌握在你贺六手里。你的态度,势必能够影响兵制之争的走向。” 贺六故意转移话题:“对了,干爹。您老要是卸了任,你估摸朝廷会派谁接任前军都督一职?” 赵都督道:“我希望前军都督同知曹得水能接我的位子。此人是边军悍将出身,后来到前军都督府效力了十年。对前军都督府的军务非常熟悉。呵,我自作主张,让他一会儿来你府上,一起吃个晚饭,跟你结识结识。都是自家人,以后必定有相互用得着的地方。” 贺六心头一动。曹得水,正是他让李黑九去查的宁夏镇指挥同知曹勿岱的四妹夫。 不多时,曹得水来到了贺府。 赵都督将曹得水引荐给了贺六。 贺六拱手道:“曹次督,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边吃边聊吧。” 曹得水道:“那我就谢过六爷赏酒饭了!” 贺六道:“曹次督客气了。” 赵都督在一旁道:“是啊,得水,你不要拘束。咱们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 入了席,三人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无味。贺六开始试探曹得水。 贺六道:“一门四将军的美谈,早就在朝廷里传为了佳话。不知道贵府曹老爷子身体一向安好?” 曹得水笑着说:“我们家老爷子称得上是老当益壮。别看快八十的人了,还天天跟伙计们一起下苦力,做寿材活儿呢。” 贺六道:“哦?曹老爷子真是不忘本。有四个做将军的女婿,依旧亲历亲为的干活。曹次督的三位连襟呢?官运还好?” 曹得水闻言,开始大吐苦水:“咳!我二姐夫、三姐夫官运还成。只是我大姐夫曹勿岱。。。唉,可悲可叹啊!” 贺六道:“曹次督似乎有难言之隐?” 曹得水喝了口酒,道:“实不相瞒,我大姐夫已经告病,回了京城!” 贺六惊讶道:“不知道他得了什么大疾?我跟当世名医李时珍颇有几分交情。要是疑难杂症,我可以给李先生写信,让他进一趟京为他看病。” 曹得水道:“什么病?心病!王崇古做了四边总督,半年前在宁夏镇试行裁撤卫所军。百户以下,全部撤职做老百姓。百户以上,全部降三级,编入募兵制边军中留用。按照王崇古定的规矩,我大姐夫倒要屈尊做一个小小的参将!” 正文 第452章 奴儿花花(五更) 曹得水喝了口酒,继续抱怨道:“我们连襟四个,都是在边镇血水里滚出来的。要从根子上说,我们也是通过募兵从的军。就说我那大姐夫吧,从军二十年,大仗小仗打了五十多场。身上的箭伤、刀疤不下十处。他这个卫所军指挥同知位子,是拿血换来的!王总督一声令下,说把他降为参将就把他降为参将了?他心里的气儿能顺么?” 赵都督帮腔道:“是啊。九边的边军,有一多半儿都是卫所军户。要裁撤卫所军,就要端掉兵士们的饭碗,降将领们的职。皇上真要是准了王崇古、谭纶、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的折子,军中必然生变!到那时,大明朝就要乱套了!” 贺六道:“我这几日去早朝,在承天殿听王崇古说过募兵制的种种好处。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赵都督道:“王崇古说的有道理,高阁老、郭阁老他们说的就没道理了么?旧的制度或许迂腐,或许僵化,却是无数前人才智的结晶!制定旧制的人,都是无以伦比的聪明人,比王、谭、戚、李、俞那样自以为聪明的人要聪明得多!卫所军制僵化也好、迂腐也罢,但是有效!别看干爹我是个武将,我也读《春秋》、《资治通鉴》!历朝历代废除旧制,都会生变!” 曹得水跟赵都督一唱一和:“张居正成天嚷嚷着要革旧布新。什么旧制都可以废,唯独卫所军制不能废!因为卫所军制牵扯到近两百万袍泽弟兄的饭碗!改急了,说不准就会有人学陈胜吴广!哦,你瞧,当着锦衣卫六爷的面,我满嘴胡沁什么呢?我可没说皇上是秦二世啊。” 贺六给赵都督斟了一杯酒:“我听说了,五军都督府都是反对实行募兵制的。对了,曹次督,贵连襟告病回京,不是长久之计啊。不知道他今后有何打算?” 曹得水道:“高阁老在皇上面前参王崇古擅自裁撤卫所军。要是皇上下旨,恢复宁夏卫所军,我大姐夫自然会回宁夏镇复任。若皇上支持王崇古,我打算托托门子,让他留在京城,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就算在五军都督府做个副将,也比在西北受王崇古的鸟气强得多。” 贺六故意把话题往奴儿花花身上引:“对了,我还听说,贵连襟收了一个义女,名叫奴儿花花。她是个西域的耍蛇女艺人,生的妖艳无比。” 曹得水扑哧一声乐了:“怎么,六爷也听说过奴儿花花。实话跟你说了吧。是个男人见到奴儿花花,都要动心思。我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包括我都动过将她收房的念头。。。嘿嘿。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管的住手里的刀,却管不住裤裆里的枪。奴儿花花是个水蜜桃,谁都想咬上一口。可我们四个是有贼心没贼胆啊!不怕您笑话,我们四个要是敢纳妾,说不准我家老爷子会打断我们的腿。” 贺六继续把话往奴儿花花身上引:“三百六十行,真是干什么的都有。这耍蛇也能成一个活命的营生。奴儿花花也是命好,要不是遇上贵连襟带兵巡边,说不准就被马匪抢走做压寨夫人了。” 赵都督道:“老六,不说那些没用的了!我告老之前,求你两件事。其一,对于兵制之争,你要有个态度!千万别跟王崇古他们搅合到一起!人不能忘本!没有卫所制,你老六袭不了父职,也当不上这个北镇抚使!其二,今后凡事你要多照应你得水兄弟。” 贺六敷衍赵都督:“干爹发了话,我自当听您老的。” 赵都督又道:“哦,还有。关于香香的亲事。李成梁这人专横跋扈。他竟然私分辽东荒地给手下将士,辽东铁骑几乎成了他的私兵。他迟早会出事儿!香香跟李家二公子的亲事,虽说是皇上钦赐。我觉得,有机会你还是要断了这门亲。” 贺六道:“干爹所说,我牢记在心。” 贺六心想:幸亏香香不在酒桌上。要是让她听见您老这话,说不定会泼您老一脸酒。 三人吃罢了饭,曹得水盛情邀请贺六:“六爷,五日之后,是我家老爷子八十大寿。请您务必去赴寿宴。” 贺六道:“成。我一定备一份厚礼前去。” 第二天,贺六到北镇抚司上差。 李黑九进到他的值房,禀报道:“六爷,您让我查曹勿岱和他的义女奴儿花花。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曹勿岱已经告病,带着家眷回了京城。曹勿岱的夫人是个醋坛子,不让奴儿花花住在他们家。曹勿岱只得在城南置了一所四合院,将奴儿花花养了起来。” 贺六吩咐他道:“你立即带人,查清奴儿花花具体住在城南哪里,并让徐胖子派耳目,将她监视起来。” 李黑九愣住了:“六爷,七爷已经归天了啊!” 贺六亦是一愣。徐胖子活着的时候,在锦衣卫中专管盯梢的耳目。这么多年,每次要盯谁的稍,他都会找徐胖子。 贺六心中暗暗发誓:老二、老四、老七,你们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六哥”。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会找出杀害你们的真凶,活剐了他祭奠你们三个的在天之灵! 李黑九道:“六哥,现在锦衣卫的耳目是老十一在管。我让他派人,盯死奴儿花花吧。” 贺六点点头:“嗯,你去办吧!记住。奴儿花花平日里干什么事,即便是买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都要给我查清楚!” 正文 第453章 曹府拜寿(一更) 曹金牙八十大寿,曹府门庭若市。 兵部的官员、五军都督府的掌军督帅、京师三大营的带兵将领、在京述职的各省都司,上百人把曹府大厅围的水泄不通。 贺六亦来到曹府拜寿。一抬头,贺六差点笑出了声。寻常官宦人家的府邸,正门牌匾往往是姓氏加“府”字或官位加“府”字;有御笔亲题匾额的呢,无非是什么“世代书香”、“一门忠烈”之类。 曹府大门匾额上,却大书“天下第一棺材铺”。下面盖着先皇嘉靖帝的宝玺。 曹得水正在门口殷勤的迎候前来贺寿的客人。见贺六来了,曹得水连忙拱手:“六爷来了!快请快请!” 贺六看到曹得水身旁,站着一个身穿正三品武将服色,身材魁梧的大汉。此人正是曹得水的大姐夫,西域耍蛇艺人奴儿花花的干爹,宁夏镇指挥同知曹勿岱。 贺六问曹得水:“这位是?” 曹得水给贺六引荐:“这就是我大姐夫。大姐夫,这位是锦衣卫贺六爷。” 曹勿岱连忙拱手:“原来是六爷。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曹得水虽然在曹家排行老四,可他却比老大、老二、老三的官位都要高。他吩咐自己的大姐夫:“大姐夫,我留在门口招呼客人。你领着六爷进府吧!对了,六爷身份高贵,我给他安排在了首桌上。” 曹勿岱点点头,朝着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边往大厅那边走,贺六边问:“贵府二爷曹万、三爷曹安今日是否也在府里呢?” 曹勿岱道:“曹万在固原、曹安在宣府,他们都有军务在身,无暇回京给老爷子祝寿。” 贺六又问:“不知道曹将军你的病怎么样了?” 曹勿岱回京的理由是养病。可贺六看他走路虎虎生风,哪像是有病的样子? 曹勿岱苦笑一声:“呵,六爷,您掌着锦衣卫,我不敢瞒您。我哪有是有病啊!我是不想在西北受那窝囊气,这才回了京城。” 进得曹府大厅前。只见大厅上又有一方匾额,上书“一门四将军”。这是徐阶当年所题。 大厅上首,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这老人精神矍铄,仙风道骨。贺六心想,这应该就是曹家老爷子曹金牙了。 贺六走到曹金牙面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在下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今日特来给老爷子拜寿。” 曹金牙闻言,连忙上前搀起贺六:“哎呀!贺镇抚使是专办皇差的。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的大名?你这一拜,我这个一介草民可受不起。快请坐。” 贺六道:“曹老爷子当年亲自将四位女婿送入军中。在大明早已经传为佳话!您是心怀家国天下的人!按辈分,您又是我的长辈。这一拜,您是受的起的。” 曹金牙虽然是个小小的棺材铺掌柜,却见识广博,且很健谈。他道:“贺镇抚使管着北镇抚司,平日里差事一定很忙吧?” 贺六答道:“还好。” 曹金牙又问:“不知贵家有几个公子,几个小姐?” 贺六道:“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年方十四,儿子刚满七岁。” 曹金牙爽朗的大笑道:“子女双全!好啊!我就不及贺镇抚使有福。膝下只有四个女儿。” 贺六连忙道:“可您有四个堪称朝廷栋梁的女婿!都道是孝顺女婿金不换。我看您这四个女婿,比亲儿子还要孝敬您呢!” 曹金牙得以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呵,这四个东西别看在军中威风八面的。回了家,见到我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咱大明是以孝治天下嘛!他们要是连自己的老泰山都不孝顺,那他们就不配做朝廷命官!” 贺六跟曹金牙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他眼睛的余光一直瞥向曹家大女婿曹勿岱。 几株香功夫后,一个二十来岁,生的妖艳无比的西域女子,附到曹勿岱耳边说了几句话。 贺六冷眼观瞧,只见这女子肌若凝脂,一双蓝色的眼睛似乎能摄人魂魄,她身上带着异域女子特有的风情。 贺六心忖:这应该就是曹勿岱的干女儿奴儿花花了。怪不得曹得水说她是水蜜桃呢!说水蜜桃都是轻看了她。就相貌而言,她简直就是天庭蟠桃园里的仙桃! 贺六一时竟看呆了。 曹金牙见贺六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干孙女,连忙咳嗽了一声。 贺六尴尬的转头一笑:“曹老爷子,那就是您的干孙女奴儿花花?果然生的倾国倾城。” 曹金牙似乎对自己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干孙女并不感冒。他道:“什么倾国倾城?自古红颜多祸水!” 看来曹金牙心中清楚,自己的四个女婿都想把奴儿花花这个诱人的水蜜桃一口吞下。 曹金牙问贺六:“贺镇抚使要是看得上我这干孙女,不如我做媒,让她给你做小妾?” 贺六连连摆手:“晚辈家里有贤惠的糟糠之妻,向来不会有这等非分之想。” 曹金牙道:“贺镇抚使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啊!对了,不知道锦衣卫中可有跟我干孙女年龄合适,又尚未婚娶的青年才俊?有的话,还请贺镇抚使费费心,帮她做个媒。” 贺六心忖:曹老爷子一门心思想把奴儿花花嫁出去。看来是知道自己的四个女婿都惦记着她,怕以后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传出去坏了曹家的名声。 贺六敷衍道:“我替您上心。要是有合适的人选,我再来府上说和。” 拜寿的人齐了。已到午时,寿宴开始。曹家人将贺六尊到了首桌上。同桌的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五个都督、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以前在边关带兵时,曹家四个女婿都在他手下效过力。他是这四人的老上司。 京城大户人家过寿,总要请个杂耍班子助兴,热闹热闹。 曹府今天亦请了个杂耍班子。 曹勿岱知道岳丈大人厌恶奴儿花花。他诚心想让奴儿花花讨曹老爷子的欢心。于是他自作主张,让奴儿花花走上戏台,耍蛇哄老爷子高兴。 奴儿花花拿着一支羌笛走上戏台,贺六心头一动!他早就有预感,这奴儿花花应该与蛇灵案有关!这回正好看看她是不是真会笛声驭蛇术! 曹家四女婿曹得水见状,却上得台前,呵斥奴儿花花:“大家闺秀,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还不快下去?” 贺六眉头一挑:曹得水不想让奴儿花花在我这个北镇抚使面前显露笛声驭蛇术?难不成他做贼心虚? 贺六转头,对曹老爷子道:“曹老爷子,久闻您的干孙女会用笛声驭蛇。今日晚辈还真想开开眼界。” 曹金牙呵斥曹得水:“她也是一片孝心!让她露一手,给大家助助兴又有何不可?” 曹得水闻言,不敢再多嘴。 正文 第454章 朱希孝东山再起(二更) 奴儿花花将羌笛放在了樱桃小口上。悠扬悦耳的羌笛声在曹府响起。 她的身前,放着一个竹篓。竹篓边上,则铺了一层细沙。 不多时,羌笛声变得节奏诡异。一条青蛇从竹篓中钻出,爬到了细沙之上。 奴儿花花青葱般的手指在笛孔上快速的拨动着。笛声越来越明快。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条青蛇,竟然不断地在细沙上蛇行,蛇行的轨迹,好似一个大大的寿桃! 众人皆拍手称秒。 终于,细沙上的寿桃画完了。羌笛声又是一变,青蛇竟然老老实实的钻入竹篓之中。 “好!”众人齐声喝彩道。 老寿星曹金牙笑容满面:“我家这小孙女献丑了!” 贺六道:“您的干孙女真可谓是好本事!” 曹金牙谦逊的说道:“这不稀奇。她被勿岱收为义女之前,就在西北一带以耍蛇为生。” 酒宴散尽。贺六朝着曹金牙拱拱手:“老爷子,多谢款待!在下告辞了!” 曹金牙连忙吩咐两个女婿:“得水、勿岱,代我送送贺镇抚使。” 贺六回了北镇抚司,叫来了李黑九。 贺六问:“你派人盯死南城奴儿花花的住所了么?” 李黑九道:“六哥放心。我派过去了十几个耳目。日夜轮番监视。奴儿花花今天上晌,去了曹府给曹老爷子过寿。此刻,她应该返回住处了。”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 就在此时,告病的朱希孝走进了贺六的值房!他的身后,跟着崔广志、李伯风。 贺六对崔广志、李伯风说:“你们回来的倒是很快!” 李伯风轻笑道:“接了皇上的旨意,我就日夜不停的往京城赶。没办法啊六爷,皇命难违啊!” 何二、陆四、徐七死后,隆庆帝下旨,将崔广志、李伯风调回了京城。朱希孝的两个得力手下回京,他自认为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于是不再“养病”,回到了锦衣卫。 朱希孝问道:“老六,蛇灵案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贺六道:“蛇灵案,皇上交给了我和东厂去查。怎么,朱都督感兴趣?” 朱希孝冷哼一声:“哼,皇上的旨意说得明白,是让锦衣卫、东厂联手去查蛇灵案。没说将此案交给你。难道我不是锦衣卫的左都督?不能过问锦衣卫经手的案子?” 贺六不卑不亢的说道:“没错。您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蛇灵案的案情,我自然该通报给您。可惜,此案扑朔迷离。我尚未查出头绪来!” 朱希孝道:“这么久了,还没查出头绪?你是怎么办差的?” 贺六瞪了朱希孝一眼:“呵。朱都督的病看来是好了!” 朱希孝道:“托皇上洪福。有人给我开了一道药方,我是药到病除!” 贺六心中暗骂:你所谓的药方,应该是皇上调崔广志、李伯风回京的圣旨吧? 锦衣卫如今实行四大千户制。崔广志、李伯风这两个千户,名义上各自统领一千校尉、力士。贺六将他们调出京城,他们手里的两千人划归到了贺六的老弟兄们手中。 如今他们回京了,照规矩,贺六要拱手将两千名校尉、力士还给他们。 朱希孝手里有了两千人的生力军,自然开始蠢蠢欲动。 朱希孝话锋一转:“对了!前一阵你向皇上举荐韩五任南镇抚使。皇上本来已经下了旨。可我仔细排查,竟发现韩五的曾外祖父做过逃兵!他的家事不干净,做南镇抚使不合规矩!” 锦衣卫南、北镇抚使干系重大。除了要考察候选者是否精明强干、是否忠心于皇上。还要查家事出身是否清白。一直要往上倒五代人。此谓之“查五代”。 贺六面色一变:“韩五的曾外祖父做过逃兵?朱都督可有实证?” 朱希孝道:“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实证的!现有兵部的档底在!韩五无论如何不能担任南镇抚使一职。我已经向皇上举荐,由李伯风担任南镇抚使,并兼任千户职位。” 贺六看了一眼李伯风。李伯风一脸得意的神色。 要说李伯风,还算是贺六的救命恩人呢。嘉靖四十二年,贺六勇闯虎穴,登上东海普罗岛招降海贼王许海,被许海扣为人质。若不是李伯风及时出手,他恐怕已经葬身东海了。 回京之后,贺六对李伯风大加提拔。 可惜李伯风这人野心太大,他嫌自己升的太慢。背叛,往往是官场中人向上爬的一条捷径。于是他背叛了贺六,投靠了朱希孝。 贺六道:“哦?朱都督向皇上举荐李伯风担任南镇抚使?不知道皇上是否恩准了?” 朱希孝道:“皇上说了,过几日再说。我告病这些日子,由你这个北镇抚使暂管卫务。你这一向辛苦了!我看蛇灵案,你就不要再管了。交由我亲自处置。” 贺六丝毫不给朱希孝面子,他朝着朱希孝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朱希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朗声道:“圣旨呢?我是受了钦命查蛇灵案的!没有圣旨,我绝不退出!” 朱希孝怒道:“难道你要违抗我这个锦衣卫左都督的钧令?” 贺六冷笑一声:“呵,不好意思!违抗钧令事小,违抗圣旨事大!皇上让我查蛇灵案,我不能抗旨!” 朱希孝瞪着贺六:“老六,话不要说的太满,事不要做的太绝!都道是公门之中好修行。岂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迟早,你会有犯到我手里的一天。” 贺六头也不抬的走出了值房。转头,他对朱希孝道:“那就走着瞧吧,我的左都督大人!” 正文 第455章 真连襟(三更) 第二天一大清早,贺府书房。 贺六和冯保对坐着。 贺六问:“蛇灵案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冯保道:“六哥,先别说蛇灵案的事了!我这趟来,是受了李贵妃的命来找你。” 贺六给冯保倒了一杯茶,问道:“李贵妃有何懿旨?” 冯保喝了口茶:“何二死了,南镇抚使的位子不是空出来了么?本来六哥你跟皇上举荐了韩五。可我听说,朱希孝查到韩五的曾外祖父在土木堡之变时做过逃兵。他这个南镇抚使是做不成了。李贵妃希望你能帮李黑九做上南镇抚使之位。” 李黑九虽然与贺六交好,从根子上说,他却是李贵妃的人。当初若不是李贵妃法外开恩,将他安插到神机营。说不准他这个燕南山匪首的坟头草都几人高了。他的妻子梁上红,如今还在坤宁宫做李贵妃的贴身侍女。李贵妃更是破了宫里的规矩,准梁上红下差后住在宫外,跟李黑九夫妻团圆。 锦衣卫职责重大,朝廷中、宫里的各方各派,都想往锦衣卫安插自己的人。李贵妃希望贺六帮忙,把李黑九捧到南镇抚使的位子上,这倒是不稀奇。 贺六道:“李黑九如今是锦衣卫指挥右佥事。由他兼任南镇抚使合情合理。” 锦衣卫中,同知、佥事一向是位高而无实权。譬如贺六是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其实,他最重要的职位是北镇抚使,而非指挥左同知。 贺六话锋一转:“只不过,朱希孝向皇上举荐了李伯风升任南镇抚使。” 冯保道:“李伯风是朱希孝的人,朱希孝又是高拱的同党。李贵妃可不希望高拱一方的人做南镇抚使。” 贺六道:“此次灵蛇案若能告破,我会对皇上说,是李黑九查出了真凶。这样一来,论功行赏,他能名正言顺的兼了南镇抚使。” 冯保惊讶道:“六哥,灵蛇案您已经胸有成竹了?” 贺六笑了笑:“不敢说胸有成竹。不过查案讲究一个顺藤摸瓜。这跟藤,我已经找到了!” 二人正说着话,贺府下人通禀,李黑九求见。 贺六笑道:“这人啊,还真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请。” 李黑九进到书房,他朝着冯保拱拱手:“见过冯公公。” 冯保笑道:“李佥事不必多礼。” 李黑九转头对贺六说:“六爷,这老曹家还真乱呢!” 贺六问:“何出此言?” 李黑九嘿嘿一笑:“昨夜戊时二刻,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的溜进了奴儿花花在南城的宅子。您猜溜进他宅子的里的是谁?” 贺六问:“该不是奴儿花花的干爹曹勿岱吧?” 李黑九点点头:“正是!曹勿岱是戊时二刻进的宅子。亥时三刻,他出了宅子。弟兄们借着月色观瞧,曹勿岱在奴儿花花那儿呆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打晃了!”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呵,看来奴儿花花把自己的干爹伺候的挺好。” 李黑九道:“六爷,这还不算完!曹勿岱亥时出了奴儿花花的宅子。子时,曹家四女婿曹得水又钻了进去!一直到清早才走!” 贺六惊讶道:“这奴儿花花,一宿伺候了曹家老大、老四两个连襟?他们俩。。。还真是连襟啊!” 李黑九道:“谁说不是呢?一个是自己的干爹,一个是自己的四姑父。其实呢,却都是床上的耍伴儿。” 贺六道:“本来曹老爷子不让奴儿花花住曹府,就是怕生出这乌七八糟的事来。哪曾想,把奴儿花花放在南城养起来,却正中了曹勿岱、曹得水的下怀。” 一旁的冯保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奴儿花花?什么曹家的连襟?六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六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给了冯保听。 冯保道:“六哥。其实这事儿倒也简单。奴儿花花就算是狐狸精现世,也始终是个女人!抓起来,关到北镇抚司拿大刑吓唬吓唬,我估摸她连四岁那年偷过谁家的针、五岁那年拿过谁家的鸡蛋都会供出来。” 贺六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抓了人,不能关到北镇抚司。朱希孝对灵蛇案似乎很感兴趣。他刚刚在家养完了病,急于在皇上面前立功。别让他横插一杠,节外生枝。李黑九,你立即带人绑了奴儿花花,而后直接送到东厂去!” 李黑九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贺六又叮嘱道:“千万别让曹勿岱、曹得水两个人,知道是咱们下的手。” 李黑九道:“六爷放心!她身边有几个侍女,每日下晌,她都会带着侍女去逛胭脂水粉店。我让弟兄们装作地痞恶汉,唱一出强抢民女。” 贺六笑道:“你越来越像真正的锦衣卫了!就这样办,去吧!我跟冯公公在东厂等你。” 盯梢、绑票、打闷棍、暗杀之类的龌龊事儿,正是锦衣卫所长。这也是清流言官们看不起锦衣卫的原因。 贺六跟冯保到了东厂。 二人边喝茶聊天,边等李黑九。 冯保忽然道:“六哥,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冯保喝了口茶:“香香的亲事,虽说是皇上赐婚。可要是有机会啊,六哥你还是应该断了这门亲。你不知道,李成梁的胆子也太大了!有御史参他将辽东的大片荒地私分给了手下将士。皇上已经命我们东厂彻查了这件事。” 贺六不动声色的问道:“哦?东厂已经彻查了?结果如何?” 冯保道:“御史所参,全部属实。只不过皇上碍于辽东铁骑是一支精兵,暂时还不想动李成梁。他如此嚣张跋扈、胆大妄为,出事儿是迟早的!到那时,李如柏肯定要跟着父亲吃瓜落。” 贺六叹了口气:“唉。前军都督府的赵都督也是这样劝我的。可我家香香,就中意李如柏。我这个当爹的不好去棒打鸳鸯啊。” 冯保给贺六添了杯茶:“六哥,我这个做叔叔的,何尝不希望咱家小香香嫁个如意郎君?可香香是大明的县主、李贵妃的义女、北镇抚使的女儿。她的婚事,由不得她自己。” 贺六道:“罢了。不谈这些烦心事了。李黑九那边,估计下晌才能得手。今天中午,我就在你这儿打个秋风,尝尝你们东厂的伙食。呵,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在东厂用午饭,传到清流言官们耳朵里,又该惊呼厂卫合流了!” 正文 第456章 香骨头(四更) 傍晚时分,李黑九领着几个手下,押着奴儿花花进到东厂。奴儿花花的头上套着一个布套。 贺六和冯保迎了上去。贺六问道:“做的干净么?” 李黑九道:“六爷放心,干净的很。” 贺六命李黑九将奴儿花花押到了东厂刑室。 贺六摘下了奴儿花花头上的布套。他与奴儿花花四目相对,贺六猛然联想到一个词“天生媚骨”! 奴儿花花一双眼睛,似乎能勾人魂魄。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不知是脂粉香,还是天生的体香。熏得贺六竟然有些头晕目眩了。 站在一旁的几个东厂番役亦看呆了,其中一个甚至流下了涎水。 冯保呵斥几个番役:“你们别在六爷面前丢东厂的人!再出这下贱相,当心我把你们全都阉了,送到浣衣局去做支应!” 几个番役闻言,连忙转头不再看奴儿花花。 贺六对奴儿花花说道:“怪不得曹勿岱、曹得水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奴儿花花,你还真是个‘香骨头’。” 奴儿花花这个西域女子天生大胆。她被人绑到东厂来,没有喊“你们是什么人”、“求你们放过我”之类的。她竟好奇的问贺六:“什么叫香骨头?” 贺六道:“香骨头是我们中原的说法。说的是有一种女人,天生妩媚。男人见了就要神魂颠倒。另一种说法叫:狐狸精。” 奴儿花花嫣然一笑:“生的美丽又不是我的错。是我干娘和四姑姑派你们绑的我吧。” 贺六摇头:“不!我才没心思管你跟曹家人的那点破事儿!” 奴儿花花十分豪放的说道:“那你们是想睡我了?好,一个一个的来。快点完事,放我回去。” 贺六哭笑不得:“睡你?还一个一个的来?难道你们西域女子把贞操看的一文不值?” 奴儿花花反问:“你用挖耳勺掏耳朵,是挖耳勺舒服还是耳朵舒服?男人们能让我舒服,我为什么不和男人们睡觉?” 贺六一脸茫然的说了一句:“姑娘。。。你厉害!” 奴儿花花朝着一旁的冯保抛了个媚眼:“俊俏的小哥,你先来吧!” 香骨头对付得了男人,却对付不了太监。 冯保直接扇了奴儿花花一巴掌:“犯贱你也要挑对地方!” 贺六道:“奴儿花花。我请你到这里来,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 奴儿花花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贺六用右手托起了奴儿花花的脸蛋儿:“多美的一张脸啊。如果我用烧红的烙铁,在你的脸蛋儿上留几个记号,你说,以后你还能找到男人睡你么?” 说完,贺六拿起一方烧红了的烙铁,在奴儿花花眼前晃悠着。 奴儿花花彻底慌了神!她不怕眼前的这些男人一个接一个睡她,唯独怕他们毁她的花容月貌。 奴儿花花惊恐的说道:“你问吧。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只求你不要用烙铁烫我的脸。” 贺六直截了当的问:“是谁指使你冒充蛇灵,用笛声驭蛇术操控竹节青蛇,谋害陆四、徐七二人的?” 奴儿花花闻言噤若寒蝉。 贺六笑了笑,吩咐东厂的番役:“今天晌午,咱们吃的是羊肉汤。你们的厨房里,应该有羊皮吧?拿一块来。” 说完,贺六顺手将烙铁放到了碳炉里。 不多时,番役拿来一张羊皮。 贺六又从碳炉里抽出烙铁,在奴儿花花眼前晃了晃,而后直接放到了羊皮上。 “滋啦啦”,羊皮散发出烤糊味儿。烙铁直接在羊皮上烫出了一个大洞。 贺六转头对冯保说:“都说烙铁烫羊皮的声音是‘滋啦啦’,烫人皮的声音却是‘嘶嘶嘶’,不知道是真是假。” 冯保道:“拿这狐狸精一试便知!” 贺六又将烙铁靠到了奴儿花花的面前。 奴儿花花竟然吓晕了过去。 一名东厂番役拎着一桶凉水浇在了奴儿花花身上。奴儿花花的衣衫紧紧的贴在了身上,更显出她丰腴的身材。 那东厂番役却不敢多看。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吃不到的女人,被督公冯保阉掉,送到浣衣局去。 奴儿花花醒了过来。 贺六道:“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你操控竹节青蛇,谋害陆四、徐七的?” 奴儿花花战战兢兢的说:“是四姑夫!不过我不知道小青咬死的那两个男人是谁。哦,小青就是我养的竹节青蛇。四姑夫说,办成了这件事,他会给我十万两银子,把我送出京。有这十万两银子,我可以买许多俊美的男子伺候我。可该死的四姑夫说话不算数。我替他做了这件事,他一两银子也没给我!还天天跟干爹一起,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来折腾我。折腾我倒是无所谓,关键他们是瞎折腾!” 奴儿花花所说的四姑夫,正是曹家老四,前军都督同知曹得水! 贺六闻言,眼前一亮:“曹得水指使的你?那曹勿岱知不知道这件事?” 奴儿花花摇头:“干爹不知道这件事。” 冯保将贺六叫到刑室外。 冯保道:“六哥,这事儿蹊跷啊!用竹节青蛇谋害陆四、徐七,教唆何平密室谋杀何二。。。幕后真凶造这三起血案,是为了栽赃王崇古。王崇古在宁夏镇裁撤卫所军,最恨他的,应该是曹勿岱。怎么奴儿花花说是曹得水指使他的?” 贺六道:“的确奇怪。按理说,曹得水跟王崇古没有深仇大恨。即便皇上听从了王崇古的建议,裁撤所有卫所军,也裁不到他这个前军都督同知头上!曹得水为何要处心积虑的栽赃王崇古?” 二人回到刑室。 贺六又问:“奴儿花花,我再问你。曹得水有没有跟你要过竹节青蛇的毒液?” 何平用戒指上的毒针杀死何二母子,毒针上沾着的就是竹节青蛇毒。 奴儿花花点头:“要过。在杀第二个男人的时候,小青被那个男人砍成了两截。幸亏我平时就收集了一些小青的毒液。” 贺六低声对冯保说道:“这就对上了!曹得水就是幕后真凶!” 正文 第457章 逼死次督(五更) 贺六和冯保,带着一百锦衣卫力士、一百东厂番役赶到了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跟锦衣卫毗邻,两个衙门之间,其实就隔了一堵墙。 都督府外的守门镇抚认识贺六。他知道贺六和赵都督的关系。故而没有阻拦贺六一行人。 贺六和冯保带人来到都督府大堂。 大堂上,正坐着前、后、中、左、右五位掌军都督,曹得水这个次督则坐在下首。 赵都督问:“老六,冯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贺六拱手道:“干爹,曹次督干犯钦案。请他随我们走一趟。” 赵都督皱了皱眉头:“老六,在都督府,当着我们五个掌军都督的面儿,抓我的次督?你也太不给干爹我留面子了吧?你说曹得水干犯钦案,你倒说说,他犯的是什么钦案?” 贺六道:“轰动京城的蛇灵案,他就是罪魁祸首!” 众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 中军都督秦祗越是赵都督的亲女婿,贺六的干连襟。 秦祗越问道:“妹夫,你说曹得水是蛇灵案的罪魁,可有证据?” 贺六道:“有人证。” 秦祗越道:“人证是可以撒谎的!说不准是人证胡乱攀扯呢?” 贺六摇头:“姐夫,锦衣卫抓人,向来不需要证据。就算人证撒了谎又如何?” 贺六这句话惹了众怒! 要知道,锦衣卫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虽然只听命于皇帝本人,名义上却隶属于中军都督府。从这一层上讲,中军都督秦祗越是贺六的顶头上司。 秦祗越道:“贺六,你别忘了,五军都督府是大明的最高统军衙门!这里不是有名无实的兵部!你面前的几个人,手里掌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近两百万卫所军!以莫须有的罪名,当着我们的面儿抓一个次督?你要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亲兵副将何在?” 一名魁梧将领走进大厅:“属下在!” 秦祗越道:“调五百亲兵,在大堂外听命!我倒要看看,锦衣卫敢从都督府抢人?” 亲兵副将领命而去。 赵都督亦帮腔道:“老六,你今天要是当着五位掌军都督的面儿,无旨便抓走一个次督,我们以后在军中还有何威信可言?要抓人可以,拿圣旨来!” 不多时,五百多亲兵围住了大堂。这些亲兵都配有火铳。 五军都督府不是兵部。兵部从尚书到各司主事,都是文官。五军都督府从上到下都是些刀头舔血的丘八!想从五军都督府抢人,还真不是容易事。 贺六道:“干爹,姐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跟锦衣卫动武么?” 赵都督道:“锦衣卫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哪有下属衙门的人,没有圣旨就从上司衙门抓人的道理?” 这时候,冯保站了出来。他道:“既然赵都督要讲规矩。那好!我们东厂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吧?东厂就是宫里!现在,我这个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要带走嫌犯曹得水!” 赵都督一愣。东厂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 冯保又高声道:“六哥不愿意跟你们撕破脸皮,我冯保却不怕跟你们撕破脸皮!我是没了根的人,了然一身,无牵无挂!东厂番役都听了!拿下曹得水,押回东厂!门外的亲兵要是敢阻拦,就跟他们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们都死在这五军都督府。后世史官记上一笔,隆庆三年冬,东厂与五军都督府亲兵火拼,死了一百人!” 一众东厂番役听令,抽出了腰刀。 冯保又指着赵都督的鼻子道:“赵老头,以前看在我六哥的份儿上,我给你三分薄面!今天你要是不给六哥面子,就别怪我对你无礼了!你的五百亲兵是在大堂外。我的一百东厂番役,有二十个是在大堂里面!真要是火拼,我先让这二十个手下跟你们五个掌军都督换命!不就是一死么?我这个没了根的东西,连个人都算不上!跟你们同归于尽了,我正好重新投胎做人!” 冯保恶狠狠的狂言,竟将五个掌军都督震住了!这真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贺六亦是惊讶万分。他没想到,自己的义弟冯保骨子里竟然如此的凶狠。 双方陷入了沉默和僵持。 片刻后,冯保将官袍的前襟塞到玉带上。而后他从一名番役手里拿过一把腰刀,直接横在了曹得水的脖子上。 冯保冷笑一声:“曹得水!你谋害了一个锦衣卫南镇抚使,两个锦衣卫千户,罪无可恕。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说不准我会求皇上给你留个全尸!” 虽是隆冬时节,曹得水脑瓜上却沁出了一层的汗珠。他仰天长啸一声:“罢了!我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盯上了我,我是没跑了!进了锦衣卫或东厂,就算是钢筋铁骨的汉子也会被折磨成土渣!与其如此,我不如寻个痛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我就是蛇灵!五位都督,请你们照顾我的三个连襟和老父!他们和此事无关!” 说完,曹得水竟直接拽住冯保手里的刀,刺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扑哧!”曹得水的脖颈处鲜血飞溅。贺六冲了上去,一摸曹得水的鼻息,曹得水已经一命呜呼! 众人都愣住了。 冯保又是一声吼:“大家都听到了!曹得水已经承认他就是蛇灵案的真凶!他这是畏罪自杀,死有余辜!东厂、锦衣卫的都听了!架上曹得水的尸体,整队离开五军都督府!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力士、番役们领命,架着曹得水的尸体,走向都督府大门。 赵都督猛然间朝着贺六大喊:“贺六,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五军都督府的敌人!” 贺六心中清楚,从曹得水死的那一刻起,他和白笑嫣这些年耗尽心思在五军都督府中编织的那张关系网已经不复存在了!五军都督府从他的盟友,变成了他的死敌。 贺六和冯保出了五军都督府。 冯保道:“六哥,曹得水死了,蛇灵案可以结案了吗?” 贺六摇头:“结案?恐怕还早呢吧?咱们还没找到曹得水的作案动机。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曹得水也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这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冯保道:“五军都督府的人都是卫所制派。说不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刚才那五个都督里的一个!” 贺六叮嘱冯保:“曹得水死了,那个奴儿花花成了最关键的人证。你们东厂一定要看紧了她!千万不要出任何的差池!” 正文 第458章 俞大猷解围(一更) 贺六和冯保“逼死”了前军都督同知曹得水。除了奴儿花花的口供,他们并无任何的实证。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贺六后悔不迭。为何不等曹得水下了差,秘密缉捕他。只要他落入了北镇抚司手里,不怕他不招供。到时候有了他的口供,五军都督府的人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现在倒好,曹得水在都督府大堂自尽了。锦衣卫和东厂成了逼死卫所军次督的凶手。 贺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脑子不灵光了?竟走了这么一步昏招。 京城之中支持卫所制的将领们,这些日子本就因为兵制之争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下他们可算找到泻火的地方了! 这日清晨,大批五军都督府的掌军将帅;京师三大营的带兵将领;在京述职的各省都司、总兵涌到锦衣卫衙门门口。近百号丘八把锦衣卫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些反对募兵制的文官,亦混在武将们中间,起哄架秧子,浑水摸鱼。 领头闹事的,是中军都督秦祗越。他大喊道:“叫贺六那厮出来!给弟兄们一个交待!不然,弟兄们一把火烧了锦衣卫衙门!” 丘八们不同于文官。这群人都是刀山上走过三遭、血水里滚过三遭的人。惹急了他们,他们说不定真敢烧了锦衣卫衙门! 贺六无奈,只得来到衙门口。 秦祗越指着贺六的鼻子骂道:“贺六,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每次你有事儿求五军都督府,我们这些督帅,哪回不是竭尽全力去帮你?你这头白眼狼,反过来就咬我们五军都督府?当着五位都督的面,逼死了一个次督?” 兵科给事中唐德在一旁高喊一声:“他那是杀鸡给猴看!帮着募兵派,打压咱们卫所制派!贺六的亲家是李成梁!他跟王崇古、谭纶、戚继光、李成梁、俞大猷是一伙儿的!” 唐德此言一出,一众人群情激愤! “我曰你先人,贺六!王崇古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贺六,你要以命抵命!” “弟兄们,上,先锤了这狗日的贺六再说!” 几百人说话间就要一拥而上。 李黑九连忙命道:“保护六爷!” 几百名锦衣卫力士站到了贺六身前。 贺六喊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曹得水是蛇灵案的凶手,他不是被我逼死的。他那是畏罪自杀!” 一众将领哪会听贺六的辩解?他们直接涌向锦衣卫的力士们。双方眼见就要拳脚相加。 锦衣力士们无奈,只得举起了刀枪。 秦祗越高喊一声:“你们锦衣卫的这群恶狗是不是吃屎迷了眼?跟我们这些人动刀动枪?老子们带兵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娘们儿怀里吃奶呢!” 秦祗越身为堂堂的中军都督,竟然不顾体面,脱去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胸前,赫然有三道伤疤。 秦祗越道:“看见了没?这道伤疤,是嘉靖三十四年,老子在大同打鞑靼人,被鞑靼人的马刀砍的!这道,是嘉靖三十七年,平定云贵土司叛乱时,被苗人的弓箭射的。还有这道,这是嘉靖四十三年,山东剿匪时,被土匪的火铳打的!” 一众卫所军将领,亦脱去上衣,露出了满身伤疤。 秦祗越直接走到一名锦衣卫力士高举着的枪尖儿前。怒骂道:“来啊!给我捅啊!往这儿捅!我看你敢不敢拿这破逼烂吊捅死朝廷的中军都督!” 那名锦衣卫力士竟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贺六面对恶人时,是狠的不能再狠的贺疯狗。可面对这样一群为朝廷流过血、负过伤的功勋将领,他却狠不起来! 贺六无奈的看着红了眼的上百名大小将领,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朱希孝领着崔广志、李伯风经过衙门口。 朱希孝看了一眼秦祗越。 秦祗越怒喝道:“看什么看?今天我们是来找贺六算账的,没你什么事儿,你别跟这儿瞎掺和。” 朱希孝幸灾乐祸的说:“秦都督,我也没打算掺和这事儿啊!我病了,正打算上同济堂抓两副药呢!你们继续,再会再会!” 说完,朱希孝领着崔广志、李伯风一溜烟跑了! 一众武将步步紧逼。他们进一步,锦衣卫的力士们就只能退一步。眼见贺六和力士们就要退入衙门里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吧?” 说完,一个五十多岁,身穿正二品武官服色的魁梧将领走到了大门口。此人是广西总兵、平蛮将军俞大猷! 俞大猷进京述职,今天到兵部陈奏防御安南的方略。兵部跟锦衣卫只隔了一条街。他见到锦衣卫门口出了事情,便走过来瞧个仔细。三言两语之间,他也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一名副将喊道:“你他娘是哪根葱?敢替狗曰的锦衣卫说话?” 他身旁的一个参将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他:“这人就是广西总兵俞大猷!” 那名副将闻言,立时噤声。 俞大猷高喊道:“锦衣卫衙门地位尊贵!岂容你们在这儿胡闹?蛇灵案的事,我在上京途中已经听说了!我相信贺六爷一定会查清真相,给大家一个交待!” 贺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俞大猷。 俞大猷又道:“你们别仗着身上有几处疤,就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领兵打仗的人,谁身上没几道疤?你们要愿意比伤疤,有本事跟我老俞比比!” 俞大猷只是一省总兵。他的职位,赶不上眼前的督帅们高。可要论军中资历,俞大猷却是功勋老将。三十五年前他以千户之职防御金门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人,很多还穿开裆裤呢! 老将俞大猷一席话,倒是镇住了那些闹事的将领。 俞大猷又道:“还有,到底是保留卫所军制,还是实行募兵制,皇上自有圣断!用不着你们在这儿多嘴多舌的!谁今天跟六爷过不去,就是跟我老俞过不去!” 大明军中,有俞龙、戚虎的说法。闹事的将领们虽然不满俞大猷支持募兵制。可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敬佩俞大猷这位明军功勋老将的。 秦祗越道:“贺六,今天俞大帅替你说话,我们就给他个面子,且饶你一回!可曹得水不能白死!十日之内,你要拿出曹得水是蛇灵案真凶的实证来!否则,十日后我们会再来锦衣卫衙门找你!” 正文 第459章 一封密信(二更) 俞大猷替贺六解了围。贺六一番感激自不必说。 俞大猷道:“六爷,你不必谢我。犬子这两年在你的手下效力,多蒙你照应。我应该谢你才对。只是我帮得了你这一回,帮不了你两回、三回。这灵蛇案不了结,秦都督那群人,免不了还要来锦衣卫闹事!” 二人正说着话,冯保来到了锦衣卫。 俞大猷拱手道:“见过冯公公。” 冯保还礼:“俞大帅,有礼了。” 转头,冯保对贺六道:“六哥,皇上口谕,宣您入宫见驾。” 贺六道:“俞大帅,我先失陪了。改日我请你到我府上喝酒。” 贺六跟着冯保,来到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内,站着朱希孝! 贺六立马明白过来:一定是朱希孝在皇上面前告了他的刁状,把上晌卫所军将帅们来锦衣卫寻衅的事,禀告给了皇上。 “臣,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往常,隆庆帝都会让贺六平身,站着回话。可现在,隆庆帝却丝毫没有让他平身的意思。 隆庆帝质问贺六:“贺六,你是怎么办事的?朝堂上兵制之争愈演愈烈。那些卫所军的人,本来就对朝廷心怀不满!你可以倒好,直接送给了他们一个闹事的机会!你以为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真是冲着你去的么?他们是冲着朕去的!” 贺六叩首道:“是臣办事不够缜密。还请皇上责罚。” 隆庆帝道:“不是不够缜密!而是蠢!在五军都督府的大堂上,逼一个次督自尽?即便他是蛇灵案的真凶,你也不能这么干啊!你办事一向老练,怎么这一回蠢得像头驴?” 隆庆帝痛骂贺六,贺六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受着。 倒是朱希孝故意替贺六说上了好话:“启禀皇上,贺六也是百密一疏。他那天要是等曹得水下了差再行缉捕,就不会多生这一场事端了。不过现有奴儿花花这个人证在,曹得水十有八九是蛇灵案的真凶!他也算死有余辜。” 朱希孝话锋一转:“皇上,不如臣将奴儿花花从东厂那边接手过来,仔细审讯一番,说不定能查出曹得水行凶的实证。” 贺六心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说你朱都督怎么替我说话了呢!原来你是为了抢头功!奴儿花花这个妖女是我先发现的,你竟想捡个现成的功劳。 隆庆帝道:“恩,冯保,立即将奴儿花花转给锦衣卫,交由朱希孝亲自审问。” 冯保无奈,只得叩首领旨。 隆庆帝又对贺六道:“贺六,朕就不治你的罪了。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贺六挨了隆庆帝一顿臭骂,悻悻回到了自家府邸。 他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之中。从头捋了一遍案情。越想,他越觉得曹得水可能只是一枚棋子。 曹得水在自尽前,朝着五位都督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承认我就是蛇灵!五位都督,请你们照顾我的三个连襟和老父!他们和此事无关!” 这会不会是曹得水死前的暗示:我已经把罪过都揽了下来,你要替我照顾好家人! 想到此处,贺六怀疑,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是五位都督中的一位。 前、后、中、左、右五位都督,是卫所军的最高统帅。他们肯定要为卫所军的利益跟募兵派做殊死的争斗。他们有足够的动机,制造蛇灵案,栽赃王崇古。 杀死何二、陆四、徐七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栽赃王崇古,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王崇古是募兵派的首领。他若因谋害锦衣卫获罪,那募兵派将遭受灭顶之灾。 到那时,兵制之争将以卫所制派的完胜而告终。 贺六把五个都督的名字,全部写在了一张纸上,思索着这五人谁的嫌疑最大。 前军都督赵定边?不会!我了解干爹的为人。他一生戎马,极为正派。绝对不会干这等龌龊事。 中军都督秦祗越?应该也不会。我这位干姐夫虽然性格鲁莽,却是一条好汉。应该也不会使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政敌王崇古。 后军都督鲁冠?鲁冠虽是武官,却是徐阶老首辅的学生。他崇信阳明心学,是心学弟子。这样一个整天把“致良知、心即理、知行合一”挂在嘴边的人,也不像是用下三滥手段攻击政敌的人。 左军都督笪翡续?那就更不会了。蛇灵案第三个死者何二,跟笪翡继是过命的弟兄。嘉靖三十五年,柳州人王振虎造反,攻掠州县,杀死朝廷命官。笪翡继率军平叛,先皇命南镇抚使何二为监军。两军对垒,刀枪无眼。若不是何二替笪翡继挡了一刀,说不准笪都督的坟头草现在都几人高了!笪翡继应该不会恩将仇报。 右军都督寿殷?嫌疑最大的就是他!寿殷在明军中是出了名的墙头草!严嵩父子得势,他巴结严嵩父子,做上了指挥同知;徐阶当了首辅,他又去巴结徐阶,升了指挥使;前任司礼监掌印吕芳权倾朝野时,他毫不犹豫的转投到吕芳门下,当了吕芳的干儿子。再升湖广都司;高拱得了势,他依附于高拱。最终升任右军都督! 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贺六决定,派人盯死右军都督寿殷。 就在此时,白笑嫣进到书房中。白笑嫣道:“有个乞丐到咱家门口送了封信。” 说完,白笑嫣将一封信递给了贺六。 贺六打开信,看后大惊失色! 只见信上写着:今夜戊时二刻,蛇灵案幕后主使将现身京城南郊北坡村村口第一间石屋之中。石屋东墙后有一密室。尔可带国舅李高、武艺高强之手下两三人,配火器藏于密室中,静待真凶现身! 贺六连忙问白笑嫣:“送信的乞丐呢?” 白笑嫣答道:“走了!” 贺六心中疑惑:是谁写的这封信呢? 不过既然有抓住真凶的机会,贺六一定会试一试。 他按照信上所言,带了国舅爷李高、指挥佥事李黑九、徒弟李如柏、戚安国,骑着快马出了京城,直奔南郊北坡村! 正文 第460章 一张供状(三更) 贺六等人赶到北坡村时,已是酉时。 北坡村是一个荒村。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鞑靼人将北坡村的村民屠戮殆尽。一晃二十年过去,这里已经袅无人烟。 贺六领着众人进到村口第一间石屋之中。按照密信所说,他果然在石屋的东墙后发现了端倪。 所谓的东墙,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而已。木板后,有一个能够容纳四五人的密室。 贺六命众人进到密室之中,静待蛇灵案真凶出现。 戊时二刻,石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李黑九想要冲出去抓凶手,贺六按住了他的肩膀,而后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木板的另一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有几个人进了石屋。 一个沙哑的声音透过木板,传到了贺六的耳朵里! “我说诸位,咱们每次密会都在这荒郊野岭,至于么?曹得水把所有罪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咱们已经安全了!” 贺六眉头一挑!这是右军都督寿殷的声音!看来自己的怀疑没错!墙头草寿殷,果然是蛇灵案的幕后主使! “我的寿都督啊,小心驶得万年船!密会的地点越荒凉,咱们就越安全!京城之中隔墙有耳,到处都是锦衣卫、东厂的耳目。咱们谈论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要是让厂、卫的人听了去,咱们都是要被诛九族的!” 贺六震惊了!这是左军都督笪翡续的声音!好一个笪翡续!当初何二救过你的命!你为了栽赃王崇古,竟然密谋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好了,快议事吧。贺六查出了曹得水和奴儿花花。王崇古身上的嫌疑已经洗清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贺六头上沁出了汗珠。这是后军都督鲁冠的声音。五军都督中,竟有三个参与了蛇灵案?! “嗯!咱们言归正传。今天上晌,我带着弟兄们去锦衣卫闹,俞大猷拦住了我们。俞大猷是老将,我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贺六差点咳出一口老血!这是中军都督秦祗越的声音!谁能想到,这个貌似鲁莽的干姐夫,竟然也参与了蛇灵案?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到锦衣卫找贺六闹是没用的!咱们的目的是搬倒募兵派的首领王崇古!不是为了整垮贺六!” 密室中的贺六彻底呆住了!这是他的干爹赵都督的声音!蛇灵案的幕后真凶,竟然是卫所军的五位最高统帅? 密室外,赵都督又道:“咱们费尽心机弄出这件蛇灵案,杀了锦衣卫的三个重要人物,无非是想激怒贺六这条疯狗!然后引着贺疯狗去咬王崇古。现在看,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不但没有让王崇古获罪,反而损了曹得水这员干将!” 秦祗越道:“老泰山,干这种事儿,跟打仗差不多。世间哪有必胜的仗?如今咱们虽逢小败,却不至于全军覆没!对了,曹得水是因咱们五个而死。咱们不能对不起他。今后咱们一定要好好提拔曹勿岱、曹万、曹安。” 赵都督点点头:“是啊!曹得水死前的那番话,就是这个意思。我告老之前,会向皇上举荐曹勿岱升任前军都督佥事。” 笪翡续道:“依我之见,若皇上采纳了募兵派的建议,废除卫所军。咱们可以让手里的几个边镇卫所,闹几场兵变!让皇上知道,废卫所,行募兵,会让天下大乱!” 鲁冠摇摇头:“我不赞同笪都督的提议。咱们的目的是维护近两百万卫所军袍泽的利益!挑动兵变,即是谋反!这不是咱们的初心!” 寿殷道:“没错。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兵行险招。” 五人商讨了一会儿对付募兵派的办法。赵都督话锋一转,高声道:“兵制之争,涉及国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眼下有另一件大事!我得到了一个的消息,咱们五人当中,有一人与北镇抚使贺六暗通款曲!今天下晌,他派一个人,给贺六送了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我倒是不知道。” 赵都督此言一出,其他四人面面相觑! 秦祗越大怒道:“五军都督,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要是学三国时候的魏延,我秦祗越第一个不答应!” 鲁冠赌咒发誓:“谁要是做了叛徒,谁就不得好死!” 笪翡续附和道:“对!谁要是首鼠两端,跟锦衣卫眉来眼去,谁就让雷劈死!” 寿殷“噌”一声抽出了腰刀:“口说无凭。咱们割手指,喝血酒盟誓!” 赵都督冷笑一声:“呵,人嘴两张皮。赌咒、喝血酒盟誓有用么?想当叛徒的人,不会在意自己发过什么誓!我倒有个法子!我这里写了一封供状!供状上言明,是咱们五个人指使曹得水、奴儿花花做下了蛇灵案!咱们五个,分别在上面签字画押!如此一来,咱们五个就牢牢的绑在了一条船上。即便有人做了叛徒,有这张供状在,一旦事发,他也难逃一死!” 密室内的贺六心头一动!供状即是铁证!假如外面那五个人真在供状上签字画押,那他现在就可以带人冲出去,将他们全部缉拿! 贺六暗想:干爹啊干爹,您人老了,也糊涂了!搞这张供状出来,是你走的最臭的一步棋! 寿殷面露难色:“赵都督,这不太好吧。这张供状要是让贺六得了去,咱们五个一个也跑不了!全得被凌迟! 赵都督凝视着寿殷:“寿都督,怎么,你推三阻四,难道是心中有鬼不成!” 说完,赵都督从怀中掏出一张供状,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而后,赵都督将供状递给了自己的女婿秦祗越。 秦祗越一向唯自己的老丈人马首是瞻。他也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鲁冠、笪翡续亦签了名字。 寿殷嘟囔着:“弄这么张供状出来,迟早要出事儿。” 秦祗越怒道:“寿都督,看来你心里的确有鬼啊!你要是不签字画押,就说明跟贺六暗通曲款的人正是你!我们四个,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座石屋!” 寿殷道:“得得得,我签还不成么?” 寿殷签好名字,将供状递还给赵都督。 赵都督朗声大笑:“呵,有了这份供状,咱们就真正成了一条绳上的五只蚂蚱!谁也别想当叛徒!” 赵都督话音刚落,贺六踹倒挡在密室前的木板,领着李高、李黑九等人冲了出来。 贺六道:“诸位都督打的好算盘!可惜,你们五人当中,的确有一个叛徒!他给我写了一封密信,告知了我,你们今夜在此密会!干爹,把供状交给我吧?” 五个都督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他们齐齐抽出了腰刀。 赵都督道:“贺六,没想到你真的长了一个狗鼻子,竟然闻着味儿找到了这儿!要供状?可以!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正文 第461章 大反转(四更) 贺六朗声大笑:“给我写信的那个人,考虑的极为周到!他应该是怕你们拒捕,特地嘱咐我们都带上手铳!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们的铳快!” 说完,贺六、李黑九、李高、李如柏、戚安国齐齐左右开弓,每人都掏出了两支手铳,对准了五位都督。 贺六道:“诸位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将了!肯定知道弗朗机短手铳的厉害!咱们相隔不过十步。手铳是一打一个准!十支手铳对五口腰刀,你们必败无疑!” 秦祗越暴怒的大呼一声:“那就试试谁胜谁败!” 说完,他提刀扑向贺六。 贺六眼疾手快,扣动手铳火门。“轰~”一声,一枚铳子正中秦祗越的右腿。秦祗越直接跪倒在地。 贺六对赵都督说:“干爹,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我是有备而来的!除了你身上的那份供状,我还带来了国舅爷李高!刚才你们所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殿前面君,有国舅爷作证,你们狡辩不得!” 赵都督意味深长的朝着贺六笑了笑,将刀扔到了地上:“罢了!即便正统年间土木堡惨败时,五军都督也没有全军覆没!这下好,我们开了大明的先例!五军都督,全落到了你手上。” 转头,赵都督吩咐鲁冠、笪翡续、寿殷三人:“你们三个,把刀放下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明军中有名的墙头草寿殷第一个将刀扔到地上,朝着贺六猛磕了几个响头:“六爷饶命啊!我也是受了赵都督的蛊惑,这才参与了蛇灵案!” 鲁冠、笪翡续向着寿殷投来不耻的目光。 鲁冠冷哼一声:“哼,软骨头就是软骨头!” 赵都督劝二人:“行了,别管软骨头、硬骨头,再做无谓的抵抗一样是徒劳!你们俩也把刀扔了吧。” 鲁冠、笪翡续对视一眼,随后将刀扔在了地上。 贺六命令李黑九:“把五位都督都捆了,带回北镇抚司!” 贺六等人,押着五位都督回到了北镇抚司。恰好,朱希孝正在北镇抚司真话房内连夜审讯奴儿花花。 见到贺六抓了大明卫所军的五位最高统帅,朱希孝目瞪口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贺六说:“贺六,你,疯,了?!” 贺六道:“这五人就是蛇灵案的真凶。朱都督,你刚刚受了皇命,参与调查蛇灵案,你要不要一同审讯?” 朱希孝尴尬的一笑:“这个。。。不必了吧?人是你抓的,自然由你审!” 朱希孝是怕贺六审不出结果。到那时,皇上定要治贺六不经请旨,擅自缉拿五军都督的大罪!朱希孝才不想趟这趟浑水! 贺六道:“那好!请把真话房让给我!我要在真话房里审问这五个人!” 朱希孝伸了个懒腰:“正好,我也累了。真话房交给你了!” 朱希孝心道:贺六啊贺六,我就等着看好戏了!这五个人是卫所军的最高统帅。抓了他们,等于是跟大明朝近两百万卫所军为敌!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三头六臂,能不能敌得过两百万卫所军! 贺六先在真话房中提审了自己的干爹赵都督。 贺六道:“说吧,干爹。你是如何指使曹得水,做下蛇灵案的?” 赵都督微微一笑,朗声道:“今夜戊时二刻,蛇灵案幕后主使将现身京城南郊北坡村村口第一间石屋之中。石屋东墙后有一密室。尔可带国舅李高、武艺高强之手下两三人,配火器藏于密室中,静待真凶现身!” 贺六傻眼了!赵都督说的话,跟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 难道说,赵都督刚才在石屋中说的那个叛徒,就是他自己?!那封密信就是他写的?! 贺六道:“干爹,你怎么知道我收到的密信的内容?” 赵都督笑道:“因为那封密信就是我写的啊!” 贺六一头雾水,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你为什么要暗中告诉我,今夜五军都督在北坡村石屋中密会?还有,既然你知道我藏在石屋里的密室中偷听你们说话,为何还要让他们四个在那张供状上签字画押?” 赵都督笑道:“简单!因为我是假卫所制派,真募兵派!外面那四个都督,是朝廷推行募兵制的最大阻碍!我要在离任之前,替皇上、替朝廷、替王崇古清除推行募兵制的障碍!” 贺六越听越糊涂了:“什么?你是募兵派?” 赵都督道:“老六,干爹都快八十了!做了近六十年的卫所军。我怎能不知卫所制的弊端?卫所制早就烂到了骨头里!统兵将领吃空饷、喝兵血。卫所军士呢?疏于训练、战力羸弱。横竖卫所制中,没有裁军一说。他们就算连举起一根木头棒子的力气都没有,也丢不了饭碗。反正军户是世袭罔替的嘛。。。大明想要强军、强国,就必须废卫所、行募兵!” 贺六道:“干爹,您老接着说蛇灵案吧!” 赵都督朗声大笑:“呵,我建议外面的那四个人,利用子虚乌有的‘蛇灵’杀人,栽赃王崇古!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麻雀在后!我真正要栽赃的,不是王崇古,而是他们四个!” 贺六似乎听出了门道:“干爹你的意思是,你建议秦、鲁、笪、寿四位都督,做下蛇灵案,栽赃王崇古。其实呢,你是想让他们落得一个谋害锦衣卫、栽赃四边总督的罪名?” 赵都督点点头:“没错!我先告诉他们四个,要击败募兵派,维护卫所军袍泽们的利益,就要先让王崇古丢官罢职掉脑袋!而后,我又精心筹划了这场蛇灵案,让他们四个参与其中!现在火候已到。我让他们四个在那张供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那张供状,是我送给你的一份铁证!有了这份铁证,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将我们五个治罪!” 贺六感叹道:“干爹,您下了一盘精妙的大棋!可鲁、笪、寿三人还好说。秦祗越是您的亲女婿啊!您这么做,是否有些不顾及骨肉亲情?” 赵都督的回答振聋发聩:“我早就以身许国。与大明千秋万世的江山社稷相比,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我那女婿一根筋,只看到了自己眼前的蝇头小利,铁了心的反对募兵制,已是无可救药了。我只能替朝廷除掉他!唉,老六。此次我们五个恐怕都难逃一死。我死之后,家里的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正文 第462章 赵定边!赵定边!(五更) 贺六走到赵都督面前,撩起自己的官袍下摆,恭恭敬敬的给赵都督磕了三个响头:“干爹!我替朝廷,替皇上谢你了!” 赵都督笑了笑:“干爹老了。驾鹤西游无非是三两年之间的事。能在死前,为朝廷做成这最后一件大事,我就算是死,也没有任何的遗憾!老六,你记住,咱们吃着朝廷的饭,就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文官们总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武官们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为了吃空饷、喝兵血、大发横财而维护卫所制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贺六起身,道:“干爹,我会把你的苦心,告诉皇上!” 赵都督摇头:“不!你要对皇上说,我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为了栽赃王崇古,不惜与其他四位都督勾结,做下灵蛇案,谋害锦衣卫!皇上如今在募兵制与卫所制之间举棋不定。只有五军都督齐齐行下不轨之事,才能坚定皇上废除卫所制的决心!” 贺六一怔:“这样一来,您老恐怕要受凌迟之苦!” 赵都督摇摇头:“不会的!五军都督装神弄鬼,杀害三个位高权重的锦衣卫。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会让朝廷颜面尽失。皇上应该会赐我们五个自尽,对外宣称我们是暴病而亡。不过,其他卫所军将领,一定会猜测,是锦衣卫,是你贺六对我们暗下了毒手。你可愿意背这个黑锅?” 贺六叹了声:“干爹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连死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背一个小小的黑锅?” 赵都督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的干女儿有眼光啊!选了你这么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做夫婿!好了,我再给你写一份单独的供状。你拿着这份单独的供状,还有我们五个人联名的供状,领着国舅爷李高这个旁证,去永寿宫找皇上吧!” 几柱香功夫后,贺六带着两份供状,领着国舅爷李高去了永寿宫。 赵都督坐在真话房中,如释重负。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回望自己的一生。 赵定边,莱州卫千户赵渊之子。 六十年前,他二十岁,蒙祖荫承袭千户职位。在胶东平定掖县文峰山匪患。 五十年前,他三十岁。调任安庆卫指挥佥事,追随文成公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那一年,他亲眼见证了文弱书生王阳明,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勇气,带领一群散兵游勇,击败了宁王的虎狼叛军!从此,他立志要成为阳明先生那样,对朝廷、对百姓有用的人。 四十年前,他四十岁。升任云贵都司。以铁腕手段,平定了云贵土司叛乱。他军功卓著,他受人敬仰。可他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的卫所军已经不堪用。 三十年前,他五十岁。升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神机营辅帅。鞑靼小王子南下入寇,他率袍泽弟兄与小王子血战,身受六处刀伤,拼死保住了京城的平安。 二十年前,庚戍之变。俺答汗的十万铁骑,兵临京城之下。他率将士在城头死战,身受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从鬼门关逃回了人间。俺答汗退兵后,他因功受封为前军都督。那一年,他最高兴的事,不是升官。而是他准许了一个名叫戚继光的武举子,登上德胜门,抵抗俺答汗的进攻。戚继光真正的军旅生涯,正是从他登上德胜门的那一刻开始的。 后来,严嵩掌权。他没有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忠直公杨炼的勇气。不敢与奸臣严嵩正面为敌。他痴迷于练兵,将神机营练成了一支精锐之师! 今天,年逾八旬的他,为了大明千秋万代的社稷,摆下蛇灵案这盘大棋。而他,自愿做了棋盘上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或许,皇上会赐死他。或许,他的名字会从史官的记载中抹去。可他不后悔这样做。 大丈夫以身许国,终身无悔! 赵都督心无牵挂,竟然睡了过去,在梦中,他仿佛梦到三十岁那年,王阳明先生站在南昌城头对他说:“定边,我们胜了!” 永寿宫内。 隆庆帝看完了两份供状,又听了国舅李高的陈词。 他叹了口气:“真想不到啊!朕的五军都督竟然全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幸亏你贺六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若是一开始就是朱希孝那样的糊涂虫负责查办蛇灵案,朕说不准会钻进他们设好的套子里,冤枉了王崇古。” 贺六趁机谏言道:“五军都督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无非是想要维护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卫所制!臣斗胆建议皇上,及早下决心,废卫所、行募兵!” 隆庆帝叹了口气:“唉,谈何容易啊!端掉两百万卫所军兵士的饭碗?他们若是扯旗造反可如何是好?戚家军、俞家军、辽东铁骑,这三支募兵制的军队再能打,也不过十多万人。打得过两百万卫所军么?” 贺六愕然: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北坡村石室之内,笪翡续不就建议过其他人,一旦皇上采纳了募兵派的建议,就要指使几个边镇卫所兵变么? 隆庆帝又道:“绝不能将五军都督的罪状公诸天下!那样一来,朝廷会颜面尽失!这五个人都是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朕就赏他们个体面的死法吧!毒酒、白绫,刀剑,任他们选一样,让他们自行了结。” 贺六拱手道:“臣遵旨。” 隆庆帝又叮嘱道:“记住,他们不是自尽,而是暴病而亡!” 贺六嘴上虽然依旧说“遵旨”,心里却想:五军都督同时暴病而亡?天下人谁会信?人言可畏,用不了多久,市井间就会流传一条谣言:锦衣卫的贺疯狗,暗杀了五军都督!罢了,干爹连死都不怕,我背个黑锅又算什么? 隆庆帝拿起一份折子,头也不抬的对贺六说:“好了,你下去办差吧。” 贺六回到北镇抚司,先将隆庆帝的旨意传给了秦、鲁、笪、寿四人。秦祗越、笪翡继选择了腰刀刎颈,鲁冠选择了白绫上吊,寿殷选择了毒酒。 四人先后自尽后,贺六来到了真话房。 赵都督仿佛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贺六推了推赵都督的肩膀:“干爹,皇上有旨意。” 赵都督却没有睁开眼睛。 贺六探了探赵都督的鼻息,赵都督竟然已经死了!看上去,他是无疾而终,在睡梦中驾鹤西游的。 贺六叹了声:“唉,干爹!您老死的是时候啊!省去了自尽之苦。您生是人杰,死亦鬼雄!或许,此去黄泉招旧部,您能旌旗十万斩阎罗!” 正文 第463章 兵制之争落幕(蛇灵案终) 五军都督同日“暴病而亡”。市井之中果然流言四起。 有人说,是锦衣卫的贺疯狗,受了皇命暗杀了五位卫所军的最高统帅。原因是皇上、贺六支持王崇古为首的募兵派。 又有人说,戚继光从蓟州派来个绝世杀手,毒杀了五位都督。 更离谱的说法是,五军都督为了一个名叫奴儿花花的女人,争风吃醋,互殴而死。 老百姓就是这样,对于不知道的事,总能发挥无尽的想象力,衍生出无数稀奇古怪的谣言。 只有东厂、锦衣卫、司礼监的少数人,知道五军都督是因为蛇灵案而被皇上赐死的。 贺六告诉朱希孝,五军都督就是蛇灵案的幕后真凶,人证物证确凿。皇上下旨将他们赐死,他们是罪有应得。 至于赵都督设下计中计,为朝廷推行募兵制扫清障碍的事,贺六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朱希孝是高拱的死党,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高拱。 高拱立马命令自己的那些门生故旧,停止在朝堂上攻击募兵派。这个节骨眼上,谁攻击募兵派,谁便会沾上与五军都督合谋,做下蛇灵案,陷害王崇古的嫌疑。 赵都督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终于让募兵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风。 奉天殿早朝。 隆庆帝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禀奏?” 张居正首先出班:“启禀皇上,关于兵制之事,臣有一个建议。” 隆庆帝问:“哦?有何建议?” 张居正道:“启禀皇上,如今推行募兵制是势在必行。然而完全废除卫所制,又会让卫所军将士军心不稳,恐怕要横生事端。” 隆庆帝点点头:“是啊,一下要裁撤两百万卫所军,难免卫所军中有心怀不轨的人,要铤而走险。。。” 张居正侃侃而谈:“皇上,诸位大人,圣人曰:事缓则圆,事急则乱。臣以为,在短时间内裁撤所有卫所军,不现实,也不明智。臣有一方略。其一,首先在卫所军中,裁撤所有四十岁以上的老弱残兵。当然,这样做的本意不是去端掉他们的饭碗,断了他们的生路。朝廷可以发给他们若干土地,供他们自食其力,务农为生。” 张居正此言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四边总督王崇古道:“启禀皇上,臣附议。张阁老这第一条法子,既能节省下一大笔军费,又能兼顾被裁撤的卫所军将士的活路。两全其美。” 吏部尚书杨博亦道:“张太岳所说,是老成谋国的法子。臣亦附议。” 王、杨两人一带头,众臣纷纷附议。 高拱和他的党羽们则是沉默不言。有时候,沉默的另一种说法叫默许。 张居正继续说道:“其二,内地一些久无战事的卫所,可以适当裁撤一部分的员额。譬如说,武昌卫已经四十多年未逢战事。可以在今年削减一成的员额。明年,继续削减一成的员额。等到有战事时,再将被裁减的兵士召回。削减的员额嘛,跟那些老弱病兵一样,亦发给他们土地耕种。” 李春芳已经告老还乡。如今的内阁首辅是陈以勤。陈以勤道:“张阁老所说的第二条章程亦是老成谋国!臣附议!” 朝堂上的募兵派官员们,纷纷附议。卫所制派官员则依旧以沉默对之。 张居正再道:“启禀皇上,臣粗略估算,如此一来,兵部名册上的两百六十万卫所军员额,在两年内将削减为一百九十万人。每年能节省朝廷五百万两的军费支出。朝廷可以从五百万两中,拿出两百万两,以募兵制招募十万青壮,交给得力的将领,练就成数支精锐之师。” 隆庆帝道:“如此一来,既能减少朝廷的支出,又能提高大明军队的战力。两全其美!好!” 张居正再道:“其三嘛,皇上,臣刚才说了,事缓则圆,事急则乱。同样的,事缓应从恒,事急应从权。削减内地卫所军员额,不能一刀切。譬如说,某人跟自己的兄弟同在卫所军中效力。可以裁撤两兄弟中的一人。这样一来,某人家里总能有一个人领朝廷的军饷银子。又譬如,父子同在卫所军中效力的,可以让年老的父亲卸甲务农,儿子继续留在军中。” 张居正提出这样的建议,无非是怕逼急了那些卫所军丘八,会发生兵变。 站在武官班中的贺六仔细的琢磨着张居正的法子。他忽然想起徐阶当年对张居正的评价:“张太岳,谋国之臣也!” 张居正实在是太睿智了!他这是在尽量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以温水煮蛙的法子去推行募兵制。 不要说贺六,即便是张居正的政敌高拱,心中亦暗暗佩服起张居正的远见卓识来。 隆庆帝思考良久,而后道:“张爱卿所提的三条建议,条条在理!你们内阁按照张爱卿所说,拟一个条陈,交给朕。朕批了红,立即实行!” 众臣齐齐高呼道:“吾皇圣明!” 隆庆三年冬的这场兵制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赵都督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助募兵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散朝之后,王崇古找到了贺六。王崇古压低声音道:“老六,昨日才有人告诉我,我稀里糊涂的,差点被人栽赃成蛇灵案的罪魁。多亏你查出了真凶,替我洗脱了冤屈。多谢你了。” 贺六笑了笑:“王部堂不必言谢!这是在下的分内事而已。” 王崇古又道:“我马上就要回西北了。今后,你若在西北地面有让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贺六道:“那在下就祝王总督一路顺风了。” 贺六散朝回了家。 白笑嫣迎了上来:“咱干娘上晌来咱家了。一个劲的质问我,咱干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六将自己的梁冠放在帽筒上:“哦?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白笑嫣道:“还能怎么说?我告诉她,干爹的确是暴病而亡。” 贺六叹了一声:“唉,给赵家准备一份丰厚的丧仪吧。对了,我记得你跟国子监祭酒徐显卿家的夫人关系不错?” 白笑嫣点点头:“我跟徐夫人是麻吊搭子。怎么了?” 贺六道:“咱干爹的外孙秦炳,去年刚中了秀才。你托托徐夫人的门子,把他送入国子监吧。上下打点所需的银子,全由咱们出。” 秦炳是中军都督秦祗越的儿子、赵都督的外孙。贺六不会想到,二十年后,秦炳差点要了他这个干姑父的命。 正文 第464章 蛇灵案番外篇一代妖妃奴儿花花(二更) 奴儿花花是个天生媚骨的“香骨头”。任何男人见了都要把持不住。 朱希孝年少时,为救失足落水的隆庆帝冻伤了全身骨骼,同时伤了男根。如今皇上虽把奴儿花花交给了他发落,他却是无福享用。 朱希孝心想: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把奴儿花花送给司礼监掌印孟冲做对食。 大明的太监,亦是好女色的。虽不能人事,却爱金屋藏娇养对食。 这日,朱希孝在府中宴请孟冲。 二人坐定。朱希孝道:“蛇灵案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案子不是我破的,不过我也算受了益。至少,崔广志和李伯风调回了京城。我有了这两个左右手,今后做起事来顺手不少。” 孟冲接话:“对了,你不是推荐李伯风接任南镇抚使了么?这可是大事。此事若成,今后你就可以在锦衣卫中跟贺六分庭抗礼了。” 朱希孝摇头:“皇上还没有下明旨。我听说,贺六推荐李黑九接任。而李黑九又是李贵妃的人。。。唉。这事儿恐怕悬了。” 孟冲冷哼一声:“陈皇后性格孱弱。不肯跟李贵妃去争。李贵妃现在俨然是后宫之主!” 孟冲言语之间,对陈皇后颇为不敬。他似乎忘了,当初他派燕子飞偷盗传国玉玺东窗事发。要不是陈皇后向隆庆帝求情保他,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朱希孝道:“对了,孟公公。我新近得了一间宝贝,想要敬献给您。” 孟冲两眼放光:“宝贝?什么宝贝?快拿上来看看啊!” 朱希孝拍了拍手。几个舞姬簇拥着奴儿花花上到大厅之中,乐笛声起,奴儿花花和舞姬们翩翩起舞。 奴儿花花的舞姿轻盈。姣好的身段像蛇一般扭动。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孟冲。 孟冲竟然看呆了! 朱希孝道:“孟公公,这西域女人您还看得上眼?” 孟冲没有回话,两眼火辣辣的盯在奴儿花花的身上。 朱希孝咳嗽了一声:“孟公公。。。” 孟冲缓过神来,问:“如此尤物,朱都督是从何得来的?” 朱希孝道:“呵,您不知道吧。这西域女人叫奴儿花花。她就是真正的蛇灵!正是她用笛声驭蛇术,操控竹节青蛇咬死了徐七和陆四。” 孟冲惊讶道:“如此说来,她是十恶不赦的钦犯了?” 朱希孝笑了笑:“皇上将她交给了我发落。如此绝世尤物,若是死了,岂不可惜?我打算向皇上禀报,已将她处死埋在了西郊乱坟岗。而后将她送给孟公公你做对食。” 孟冲喜上眉梢,片刻后,他道:“可惜啊,我是没了根的人,无福消受这样的人间尤物。不过嘛,我想如果皇上见到她,一定会很喜欢她的。不如我找个机会,将她送进宫,给皇上侍寝。” 隆庆帝勤政、爱民、内用贤臣、外用良将。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好皇帝。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喜好女色。他当裕王时,便有服用壮身药后无节制的宠幸王府侍妾的习惯。做了皇帝,这毛病依旧没改。 孟冲逢君之恶,在敬事房里养了七八个番僧、道士,专门为隆庆帝炼制壮身丹药。又在民间广为搜寻绝色女子,送进宫供隆庆帝享用。 孟冲又对朱希孝说道:“皇上是天子。伺候好皇上,便是天大的事!这西域女人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是折杀了她。如此妙物,也只有九五之尊配享。” 朱希孝有些迟疑:“把她送给皇上话,我怕宫中人多嘴杂,漏了她蛇灵案帮凶的底。” 孟冲微笑着说道:“你还是不了解皇上啊!他老人家对于可心的女人,从来不会在意是什么出身!放心,皇上看到她妖艳的脸蛋儿,一准会忘掉蛇灵案的事儿!” 朱希孝奉承道:“孟公公对皇上真是忠心耿耿啊!外出饮宴,都忘不了孝敬他老人家。” 孟冲喝了杯酒,道:“呵,咱们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皇上恩赏的!自然该时时刻刻想着孝敬他老人家。若这奴儿花花在宫中得了圣宠。那咱们岂不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你不懂啊,在宫里当差,最好能找一个得宠的嫔妃做靠山。这样皇上身边才会有替咱们说话的人。” 一日之后,子时,永寿宫大殿内。 孟冲对隆庆帝道:“皇上,已经子时了,您应该歇了。” 隆庆帝放下批阅奏折的御笔,道:“哦,翻牌子吧。” 大明的皇帝临幸嫔妃,都是翻牌子选人。 孟冲轰然跪地:“皇上,奴婢该死!” 隆庆帝有些奇怪:“怎么了?” 孟冲道:“蛇灵案帮凶奴儿花花生的美若天仙。奴婢想,这样的人间艳物,死了着实可惜。于是奴婢自作主张,将她带进了宫。” 隆庆帝怒道:“大胆!奴儿花花是钦案重犯,你竟敢私自带入宫中?” 孟冲道:“启禀皇上,她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操控竹节青蛇谋害了徐七、陆四。臣想,她一个弱女子,做下这样的事也是被逼无奈的。若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岂不是能消去三分罪孽?” 隆庆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贺六禀报,奴儿花花私通自己的干爹曹勿岱、干姑父曹得水。能引诱两个四十多岁的人做下乱伦之事,此女应该妖艳非凡。 隆庆帝动了心:“你去把奴儿花花带到永寿宫来。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等的妖女!” 孟冲领命而去。不多时,他引着奴儿花花,进到永寿宫中。 奴儿花花跪倒在地,娇滴滴的说道:“民女奴儿花花,叩见皇上。” 隆庆帝道:“抬起头来!” 奴儿花花抬起了自己头,一双摄人心魄的狐眼望向隆庆帝。 隆庆帝看直了眼!他心道:这样妖媚的尤物,好似乡野杂书里所说的狐狸精一般! 孟冲试探着问道:“皇上,今晚的牌子。。。” 隆庆帝缓过神来,命孟冲道:“你出去,把殿门带上。朕要安寝了。” 孟冲道:“遵旨”,随后他领着奴儿花花就要离开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怒道:“朕让你走,没让她也走!” 正文 第465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三更) 开启第十七卷《奴儿花花案》承天殿早朝。 众臣早已聚齐。却迟迟不见隆庆帝的圣驾。 直到辰时四刻,司礼监掌印孟冲才来到大殿内,高声道:“皇上偶染风寒。今日不朝。诸位大人请回。” 隆庆帝登基快四年了,还从未缺席过一次早朝。 武官班中站着的贺六心想:“皇上虽是真龙下凡,可始终也跟凡人一样,吃五谷杂粮。害了病,歇息一天也是情理中事。” 一众大臣,都跟贺六的想法差不多。 他们怎么会想到,昨夜隆庆帝在龙榻之上,被妖女奴儿花花用尽床笫手段伺候,舒服的晕厥过去三四回。现在他连龙榻都爬不起来了,又怎能来承天殿上朝呢? 贺六下了朝,来到了北镇抚司上差。 他的徒弟兼女婿李如柏走进了值房。李如柏道:“师傅,快到年节了。我爹腊月二十一要带着我大哥回京述职。” 贺六连忙道:“你家里在京城并无府邸。正好,让他们住到我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横竖咱们再有两年就成一家人了。凑到一块,热热闹闹过个年吧!” 李如柏高兴的说道:“好嘞师傅,我这就写信告诉我爹。” 贺六又道:“对了,香香让我给你带话。上回她让我捎给你的枣花黄芩茶,你一定要日日饮用。你肺火旺,那东西正能泄肺火、清热燥湿。” 李如柏有些羞涩的道:“我天天喝着呢。请师傅代我谢过师妹。” 贺六苦笑一声:“咳!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香香还没嫁给你呢,倒对你处处体贴。如柏,你要敢辜负了她,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李如柏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话。 这时,李黑九走进了值房。 李黑九拱手道:“六爷,圣火教案,山东按察司刚刚派人交接给咱们北镇抚司了;湖广的库银失窃案,已经结了案,我把案卷送到了大理寺;监视苏州知府的耳目,我上晌派出了京。。。” 李黑九虽然是匪首出身,却天生是块当锦衣卫的材料。如今他已成了贺六最得力的帮手。 贺六点点头:“好,你辛苦了。对了,下晌我去永寿宫求见皇上,说说让你兼任南镇抚使的事儿。” 下晌,贺六进了宫。在大殿外当值的是冯保。 贺六道:“我有事要求见皇上,你通禀一声。” 冯保面露难色:“皇上说了,谁也不见。刚才张阁老有紧急军务,皇上都没见。” 贺六忧心忡忡的问道:“皇上的风寒症这么严重么?” 冯保苦笑一声:“风寒症?那是唬那些文武官员的!皇上根本没病。” 贺六奇怪的问:“没病?没病为什么既不上朝,也不见臣下?” 就在此时,大殿内传出一阵银铃般的女人笑声。 宫中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是要守礼的,谁也不会发出这样轻浮的笑声。 贺六皱了皱眉头,问冯保:“谁在里面?” 冯保压低声音道:“奴儿花花。” 贺六愣住了!他心道:糟糕,一定是朱希孝串通司礼监掌印孟冲,把奴儿花花这个妖女送到了皇上身边! 贺六面有愠色:“奴儿花花是蛇灵案的凶手之一!她住在宫中,恐怕会威胁到皇上的安全。” 冯保叹了声:“唉,六哥。我劝你一句,木已成舟,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朝臣对宫闱床笫之事指手画脚。都察院的詹三本秋天上折子给皇上,说皇上疏远陈皇后。皇上一怒之下不就把他发配哈密卫了么?” 贺六担忧的说:“我是怕,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冯保四下张望,见没人偷听,他道:“我的六哥,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是了!千万别对外人说。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会龙颜震怒!” 贺六道:“这样吧,我先去西苑内阁值房等着。等皇上召见臣下了,你派个小太监,到内阁值房叫我。” 冯保点头:“成,六哥。” 贺六心事重重的走进了内阁值房。内阁值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张居正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对首辅陈以勤说道:“逸甫兄,苗寨土司垛康叛乱。兵部急等着皇上在调兵折子上披红呢!可皇上现在谁也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陈以勤叹了口气:“太岳啊。你朝我发急也没用!调兵折子没皇上的披红就不能生效。兵部擅自调兵,等同于谋反!咱们能做的,只有等!” 高拱在一旁道:“陈首辅,眼见年关已近。六部今年的核销账目,我急等着呈给皇上御览。皇上不批红,六部的支出就不能销掉。” 陈以勤道:“肃卿,你的事再急,能比苗寨土司叛乱的事更急么?张太岳都只能等。你也等着吧。” 赵贞吉在一旁喝了口茶,道:“真是奇怪,昨日早朝,皇上还红光满面,精神极好。怎么今天就得了风寒症了呢?” 几位阁员见贺六来了,纷纷跟他打招呼。高拱则冷哼一声,坐到一边。 张居正问:“老六,你来内阁值房有何事?” 贺六道:“借内阁这一方宝地,跟诸位阁老做同样的事:等。” 张居正点点头:“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苗寨土司垛康起兵反叛朝廷。叛军大约有八千人之众。孙子兵法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们锦衣卫那边,最好能派几个得力的人,去一趟云贵。策反垛康手底下的几个头人。” 贺六思忖片刻,道:“成,我让老十一李子翩亲自跑一趟云贵。” 赵贞吉问道:“老六,山东圣火教的事愈演愈烈。据说教众已经发展到了六七万人。长此以往,圣火教必成朝廷的心腹大患。你们锦衣卫要好好管管了。” 贺六点头:“山东按察司已经将此案移交给了北镇抚司。明日我派赵慈带一百力士去山东,配合山东地方官府,将圣火教连根拔起。” 陈以勤道:“老六啊,湖广失窃的库银能够追回来,全靠你们锦衣卫在湖广的耳目办事得力。你这个北镇抚使功不可没。” 贺六笑了笑:“份内事而已,在陈首辅面前,属下不敢言功。” 高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呵,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事儿,说是担在内阁身上,我怎么觉得全都担在你贺镇抚使身上呢?” 贺六的回答滴水不漏:“高阁老,万斤重担,还是扛在诸位阁老身上。我只不过是替诸位阁老跑跑腿儿罢了。” 正文 第466章 奴儿花花,封宸妃(四更) 隆庆帝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开始召见群臣。 内阁的事都是军国大事。张居正、高拱他们先依次进到永寿宫内,面见了隆庆帝。贺六直到亥时才挨上号,进到了永寿宫大殿。 贺六叩首道:“臣,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叩见皇上。” 隆庆帝有气无力的说道:“哦,平身吧。你有何事?” 贺六起身,吓了一跳!隆庆帝的眼窝深陷,面色发白,精神萎靡不振。一看就是昨夜纵欲过度。 贺六道:“启禀皇上,何二已死,南镇抚使的位子空了出来。臣斗胆推举锦衣卫指挥右佥事李黑九,兼任南镇抚使一职。” 隆庆帝道:“南镇抚使职责重大,朕看。。。” 大殿的龙椅之后,有四扇硕大的屏风。屏风后忽然传出一个女人轻浮的声音:“哎呀,皇上,你忙完了没有?” 隆庆帝面露尴尬的神色,连忙道:“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让李黑九兼任南镇抚使吧。好了,你跪安吧!” 贺六走出了永寿宫大殿。 奴儿花花从屏风后走出来,直接坐到了隆庆帝的膝头:“皇上,刚才那个人,是锦衣卫的贺六?” 隆庆帝点点头:“是他。” 奴儿花花娇嗔道:“哼,皇上,你替我杀了他。他不是好人!前些日子他抓住了我,要用烧红烙铁烫我的脸呢!” 隆庆帝将奴儿花花拥入怀中,摸索着她的脸蛋儿说道:“朕的小心肝儿,这个人,朕可不能随便杀。他审问你,也是为了办朕交待给他的差事。” 奴儿花花扭动着自己的娇躯:“哎呀,皇上,我不管嘛!我就要你杀了他。” 隆庆帝一把将奴儿花花按倒在龙椅上:“现在朕有比杀贺六更急的事要办!” 隆庆帝一连三天没有上朝。 朝中的大臣们开始害怕了!他们怕皇上学先皇嘉靖帝,一连二十多年不上朝。 这日,众臣又在承天殿空等了一早晨。孟冲照旧唱道:“皇上风寒未愈,今日不早朝。诸位大人请回。” 散了朝,内阁首辅陈以勤将贺六拉到一边。 陈以勤道:“老六,你跟司礼监秉笔冯保是义兄弟。冯保能在李贵妃面前说得上话。李贵妃如今是后宫之主。宫闱床笫之事,她是管得着的。皇上三日不上朝,我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进了永寿宫大殿。皇上这三天,天天没有节制的跟她行鱼水之欢。。。你能不能让冯保提醒李贵妃,管管这件事?” 贺六朝着陈以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陈首辅,慎言。宫闱床笫之事,不是您这样的外臣可以私言的。放心,我会让冯保提醒李贵妃的。” 其实,李贵妃何尝用得着旁人提醒?李贵妃虽然是女中英杰,对政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可她跟普通女人有着同样的毛病:嫉妒心重。 以前,李贵妃天天都要查敬事房的侍寝簿子,看隆庆帝频繁宠幸哪位嫔妃。随后她会施下巧妙手段,让受宠嫔妃的牌子,不再出现在隆庆帝的面前。 隆庆帝跟奴儿花花在永寿宫厮混了三天。这么大的事,李贵妃怎么会不知道? 中午,李贵妃亲自来到了永寿宫门口。 永寿宫门口当值的是孟冲。孟冲阻拦李贵妃道:“贵妃娘娘,皇上有旨意,谁也不见。” 李贵妃直接扇了孟冲一巴掌,怒骂道:“没了根的脏奴婢,就凭你也敢拦本宫的驾?” 李贵妃始终是后宫之主。孟冲强拦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跪倒在地,目视李贵妃进了永寿宫大殿。 她进到永寿宫大殿,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正坐在龙椅上,趴在隆庆帝的肩头呢。 李贵妃先给隆庆帝行了万福礼,而后她朗声质问奴儿花花:“你是什么人?竟敢违礼坐于龙椅之上!按照规矩,私坐龙椅等同于谋反!” 奴儿花花不甘示弱:“你又是什么人?我坐在这里,连皇上都没说什么。轮得着你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么?” 隆庆帝见状,连忙对奴儿花花说:“心肝儿,你别坐在这儿了,先到屏风后去。” 奴儿花花娇嗔:“不嘛。” 隆庆帝轻轻推了她一把:“听话。” 奴儿花花这才懒洋洋的起身,去了屏风后。 李贵妃道:“皇上,臣妾听说您已经三天没上朝了?虽说您临幸嫔妃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给朱氏皇族开枝散叶。可凡事总要有个度。您要保重龙体啊。再说,那个女人臣妾看着眼生,不像是宫中嫔妃。后宫的规矩。。。” 隆庆帝摆摆手:“奴儿花花不是宫中嫔妃,朕就将她册封为后宫嫔妃。朕看,就封她为宸妃吧。另外,她出身西域,不懂后宫的规矩,你要找几个老练的宫人,教教她宫里的诸般规矩。” 李贵妃愕然!三宫六院,等级分明。大明的后妃,依次分为皇后、贵妃、妃、嫔、昭仪、美人、才人、选侍、淑女九等。后宫有制,王、公、侯、伯之女初入宫廷,才会被封为嫔;正七品以上朝廷命官家的女儿初入宫廷,撑死封个昭仪。 奴儿花花只是个来路不明的西域女子。照规矩只能封为淑女。可隆庆帝一上来就要封她为妃! 李贵妃为难的说道:“皇上,这似乎不合规矩。” 隆庆帝微微一笑:“朝政上,朕要革旧布新。朕看,后宫也是一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规矩,不要也罢。就这样定了,封奴儿花花为宸妃。” 李贵妃劝谏隆庆帝:“皇上,您这样做,朝臣们会非议。” 隆庆帝怒道:“朕的家事,岂容外臣多言!都察院的詹仰庇,今年秋天上折子,说朕疏远陈皇后,专宠于你。不就被朕发配哈密卫了么?好了,就这样定了!从今天起,奴儿花花就是朕的宸妃!” 正文 第467章 俞大猷,革职(五更) 广西总兵俞大猷来京城述职已有月余。 大明官场存在着诸多陋规。一省总兵回京述职,照例要拜会诸位阁老;司礼监的掌印、秉笔;兵部的堂官、五军都督府的督帅。。。双手奉上或轻或重的“敬仪”。 俞大猷不是戚继光。戚继光善于处理跟朝中重臣们的关系。俞大猷却是蠢直之人,向来不干这些在他眼里狗屁倒灶的事儿。 这或许是他南征北战三十多年,战功累累,却还只是个从二品总兵的原因。 内阁诸员、兵部的三位堂官、五军都督府新任的五位都督,都知道老俞的脾性。他不来拜见他们,他们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可司礼监掌印孟冲却是个心眼小过针鼻儿的小人!好哇,你进京述职,竟然不给我这个堂堂的监掌太监上贡?你这是目中无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冲找到了奴儿花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这日,俞大猷来到永寿宫前侯见。见了隆庆帝,交了述职折子,他就可以返回广西了。 冯保进到大殿内,通禀道:“启禀皇上,广西总兵俞大猷求见。” 隆庆帝道:“哦,让他进来吧。” 奴儿花花却在一旁道:“皇上,让他等一会儿。刚才孟公公送来了一大坛西域葡萄酒。我想让皇上陪我喝嘛。” 隆庆帝笑了笑,转头吩咐冯保:“让俞大猷先等一会儿吧!对了,他是功勋老将,别让他跪侯,在殿外赏他一张椅子。” 冯保领命,出了大殿。隆庆帝搂住奴儿花花:“来,喝酒吧。” 西域葡萄酒本来酒劲很小。可一旦葡萄酒混上中原的白酒,酒劲就会骤增几倍。葡萄酒混白酒的喝法,被称为“见风倒”。意思是,如果有人这样混着喝酒,被风一吹,就要醉倒在地。 孟冲送来的这坛子西域葡萄酒中,混入了不少山西汾酒。喝上去虽然爽口,后劲却极大。 隆庆帝平时的酒量不错,可也架不住奴儿花花一杯接一杯的劝。 奴儿花花又吩咐小太监:“这大殿太闷了,把窗打开几扇。” 小太监开了几扇窗,冬日的寒风拥入大殿内。隆庆帝被风一吹,脑袋发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奴儿花花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亮出了刀子:“皇上,我听说啊,殿外跪着的那个俞大猷克扣军饷!这样的人,怎么能替皇上管广西的四万兵马呢?” 奴儿花花说的这些话,全是孟冲教的。 隆庆帝已经是烂醉如泥。他想要趴到龙案上小睡一会儿。奴儿花花却不依不饶:“皇上,你别睡。我在跟你说正事儿呢!俞大猷啊,贪污军饷。。。” 隆庆帝两眼迷离,感觉天旋地转。脑子里来来回回的重复着奴儿花花的话:“俞大猷,贪污军饷!俞大猷,贪污军饷!” 隆庆帝怒道:“冯保何在?” 冯保进到大殿内:“皇上,奴婢在。” 隆庆帝醉醺醺的说道:“拟旨,俞大猷,贪污军饷,贬为庶民!” 冯保愣住了!要是连俞大猷这样的人都贪污军饷,那大明朝四千位正七品以上武官,就没一个手脚干净的了! 冯保道:“皇上,此事干系重大,要不要东厂详查一下,您再做决断?” 奴儿花花在一旁道:“冯保,你好大胆!你只不过是皇上的奴婢!皇上让你拟旨,你竟敢推三阻四?” 奴儿花花煽风点火,隆庆帝暴怒不已:“冯保!你听见宸妃所说了?你要抗旨?好,朕连你一并免了!” 冯保磕头如捣蒜:“皇上,臣不敢。臣这就拟旨。” 冯保拟好了圣旨,奴儿花花竟拉着隆庆帝的手,从龙案上的印盒里取出了玉玺,在圣旨上盖好了玺印。 奴儿花花道:“正好那个俞大猷就在殿外,冯保,你还不快去给他宣旨?” 冯保无奈,只得照办。 冯保刚走出永寿宫大殿,隆庆帝一头栽倒在龙案上,呼呼大睡。 永寿宫大殿外。俞大猷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心想:皇上还是体恤军中老将的。永寿宫大殿外赐座侯见,这是上了年岁的内阁阁员才有的殊荣。 就在此时,冯保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有上谕。” 俞大猷连忙跪倒:“臣,广西总兵俞大猷听旨。” 冯保一脸愧疚的念道:“有上谕,查,广西总兵俞大猷贪污军饷,实不能胜任一省掌军。念尔征战多年,颇有微功。朕法外开恩,赐尔卸甲归田,颐养天年。” 俞大猷愣住了。 冯保将圣旨放到俞大猷手里。 俞大猷一脸惊骇的表情,道:“冯公公,皇上说我贪污军饷?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诬告我?我俞大猷从军三十多年,何曾多拿过一两饷银。。。” 冯保一脸无奈的说道:“皇上是在大醉之中,下的这道旨意。俞大帅,我也没办法帮你啊!” 俞大猷仰天长叹:“罢了!我替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好好歇歇了。” 说完,他怅然若失的走向了宫门口。 两个时辰后,隆庆帝从宿醉中醒来。宸妃奴儿花花已经回了储秀宫。 冯保给隆庆帝奉上一碗醒酒的莲子羹。 隆庆帝边喝莲子羹边问:“朕睡了多久了?” 冯保道:“睡了两个时辰了。皇上,俞大猷接了旨,已经走了。” 隆庆帝疑惑的问道:“俞大猷?接旨?朕刚才给他下旨了?” 冯保点头:“是啊,刚才皇上您下旨,申斥俞大猷贪污军饷,将他贬为庶民了!” 隆庆帝一拍脑瓜:“啊呀!糟糕!” 说俞大猷这员老将贪污军饷,隆庆帝自己都不信! 隆庆帝知道,一定是自己在醉中,稀里糊涂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可做皇帝的是金口玉牙。发出去的旨意怎能随意更改?那样做,是会在史书中沦为笑柄的! 于是乎,隆庆帝只能将错就错。 俞大猷二十岁从军,为朝廷南征北战三十多年,北御胡虏,东南抗倭,广西镇边。负伤无数、立功无数。到头来,竟被莫名其妙的革了军职。 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枕头风,杀人不见血! 正文 第468章 俞大猷!俞大猷!(百万字留念,求打赏,求守护) 隆庆帝稀里糊涂革了俞大猷的职,他很后悔。作为补偿,他给兵部下了一道旨。将俞大猷的长子、贺六的徒弟俞咨皋提拔为福建漳州卫指挥佥事。 贺六在府邸内设了一桌饯行宴。他今天要给三个人践行。一个是四边总督王崇古,一个是新任漳州卫指挥佥事俞咨皋,另一个,则是革职回乡的草民俞大猷。 司礼监秉笔冯保在践行宴上作陪。 王崇古举起酒杯,毕恭毕敬的走到俞大猷面前:“俞帅!属下祝你一帆风顺!” 二十年前,俞大猷任苏松副总兵时,手下有个颇通兵略的副手。那个副手正是王崇古。 二十多年过去了,王崇古已经成为节制四镇兵马的从一品总督,大明西北最有权势的官员。俞大猷却变成了草民。 俞大猷举起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 贺六亦举起酒杯,对自己的徒弟俞咨皋说道:“咨皋,你此次从锦衣卫外调漳州做带兵武将,这是皇上的恩典。你一定要学你的父亲,做一位刚正不阿,勇猛善战的上将军!” 俞大猷连连摆手:“咨皋,别听你师傅的。你爹我带了一辈子兵。打仗自诩是行家里手,可三十多年了,我始终没学会如何做官。这三十多年来,我吃了多少闷亏?唉,如今罢了职,才想明白,会打仗,不会做官,总是要吃亏的。你千万不要学我。” 俞大猷虽未言明,在座的人却都知道他丢官的原因。冯保已经告诉了他们,俞大猷得罪了司礼监掌印孟冲。孟冲让奴儿花花趁着皇上醉酒进了谗言,吹了枕头风。皇上在酩酊大醉中下旨把俞帅撤了职。 贺六心想:俞帅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难缠对手没遇见过?可悲可叹,最终,他却败在了一个太监和一个女人手上。 贺六低估了俞大猷的韧性。百折不挠,是为上将军也! 三个月后,俞大猷回乡途中经过福建苍南府。恰逢有一千多海匪上岸抢掠,苍南守军大败。 爱管闲事的俞大猷,凭着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收拢了三百多苍南溃兵,迎击海匪。 应该说,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并没有人要求俞大猷这样做,而根据大明的律法,这一仗打输了他必定有过,赢了亦要承担擅自聚兵的罪责。对俞大猷而言,打这一仗没有好处,只有吃亏。 俞大猷是个不怕吃亏的人。 他带领三百散兵游勇,杀死海匪七百余人,烧毁匪船七艘。隆庆帝看到奏报时,不但没有处罚俞大猷,反而感慨万千,将俞大猷复任为广西总兵。 这就是俞大猷。自嘉靖十四年以来,他在官场中吃了无数的闷亏,背了无数的黑锅。只是因为他爱管闲事,因为他忠于职守,因为他始终不忘报效国家的初心!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冯保拿起酒壶,主动走到俞大猷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 俞大猷连忙道:“冯公公,这我可当不起。” 冯保正色道:“我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能够伺候俞大帅这样的当世豪杰,是我的荣幸。” 王崇古在一旁道:“俞帅,福建布政使梁奉平是我的故交。我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您回乡之后,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 俞大猷笑道:“那就多谢王部堂的美意了。” 贺六对俞咨皋道:“你在我身边做了几年百户。现在调到漳州去带兵,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俞咨皋连忙拱手:“师傅,这几年您对我照顾有加。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您的徒弟!放心,此去漳州,我绝不会丢父亲、师傅的人!” 俞咨皋兑现了他的诺言。自他升任漳州卫指挥佥事起,一生都在东南明军中效力。 天启四年,荷兰侵略者占领了大明的澎湖列岛。年逾七旬的福建总兵俞咨皋率水师与荷兰人血战,收复澎湖,生擒荷兰主将歌文律。史称澎湖大捷。 关于俞咨皋的故事,还很长。 饯行宴结束。饭厅里,只剩下贺六和冯保两个人。 贺六道:“万勿小看女人啊。周幽王因褒姒而被国人推翻,商纣王因妲己变成了亡国之君。我看这个奴儿花花就是褒姒、妲己之流。” 冯保叹道:“是啊。现在她能够进谗言,害得俞大帅罢了职。明日她就能进谗言,去害陈以勤、张居正、戚继光这些忠臣良将!” 贺六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凶狠:“冯保,你说咱们能不能想个急招,做了她?” 冯保闻言,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碗:“我的六哥!你疯了?奴儿花花如今是大明的宸妃!皇上前两日更是将储秀宫赐给了她。做掉她?那是要灭九族的!” 贺六摇头:“我所说的‘做’,指的不是暗杀!我问你,后宫里是不是有条规矩,后妃在选入宫中之前,需要是处子之身对么?” 冯保点头:“是啊!从皇后到淑女,九等后妃,都必须是处子之身才能进宫。” 贺六道:“这就好办了。奴儿花花水性杨花。身边一刻也缺不了男人。入宫前,她除了跟曹勿岱、曹得水私通,身边定然还有其他的姘夫。咱们派几个得力的人,把她以前跟哪些人有奸情查清楚。而后将她以前的姘夫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整理成一份供状。交给李贵妃。李贵妃是后宫之主。她可以按照宫规,将阅男无数的奴儿花花驱逐出储秀宫。” 冯保道:“妙哉!还是六哥你有办法!” 贺六又道:“对了。明日你派几个东厂的番役到西市去,跟我手下的几个力士打一架!而后咱们借题发挥,做一出厂卫相争的戏,给皇上看。” 历代皇帝都怕看到厂卫合流。对于皇帝来说,只有厂卫相争,他们才能更好的驾驭这两条恶犬。 东厂提督冯保是北镇抚使贺六的义弟。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般融洽过。 二人怕隆庆帝猜忌。最近经常会做一些厂卫摩擦的戏给隆庆帝看。 正文 第469章 人尽可夫(二更) 隆庆帝不是先皇嘉靖帝,二十年不上朝的事儿,他还真做不出来。 在一连六天不上朝后,第七天,他终于出现在了奉天殿。 都察院佥都御史陈仲首先奏道:“启禀皇上,两日前,锦衣卫六名力士,与东厂八名番役于西市互殴。西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上前劝阻,竟被他们暴打了一顿。” 隆庆帝道:“哦?贺六,冯保,陈爱卿所说属实么?” 贺六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北镇抚司六名力士,循规在西市监察舆情。哪曾想,东厂的八名番役无故寻衅他们。他们被逼无奈,只得动手。” 冯保道:“明明是你们锦衣卫寻衅在先,贺镇抚使,你怎么恶人先告状?” 贺六怒道:“你们东厂的人都问候那几个锦衣卫力士的八辈祖宗了。难道还不许他们还嘴?” 隆庆帝面露不悦:“够了!朝堂之上,岂容你们像市井泼妇一般相互攻讦?锦衣卫的那六个力士,一律发配到边镇军中效力。东厂的七名番役,降到顺天府去做差役。贺六,罚俸两个月。冯保,亦罚俸两个月。” 隆庆帝各打双方五十大板。他虽然脸上不高兴,心里却非常满意。先皇嘉靖帝临终前,一再叮嘱他,只有厂卫相争,他这个做皇帝的才能更好的控制这两条恶犬。 文官班中的高拱识破了贺六和冯保的把戏,他心中暗道:你们可真能演戏啊!明明厂卫现在好的穿一条裤子,却非要在皇上面前装作不和的样子。 散了朝,贺六走到宫门口,冯保的干儿子张鲸拦住了他。 张鲸压低声音道:“六爷,冯公公让我给你带话。让你今天下晌去趟东厂。” 贺六心忖:大约是冯保查完了奴儿花花的那些姘头。 贺六回到北镇抚司。新任南镇抚使李黑九进到他的值房。 李黑九拱手道:“六爷,这次我能兼任南镇抚使,全靠您的提拔。” 贺六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你进入锦衣卫这三四年的时间,鞠躬尽瘁,尽职尽责。你本就是指挥佥事,兼任南镇抚使是应当应份的事儿。” 李黑九忽然附到贺六耳边:“六爷,今夜请去一趟我家。有个人要在我家见您。” 贺六问:“谁要见我。” 李黑九有些为难的说道:“六爷,这个人的名字,您不要打听。晚上一去便知。” 贺六“哦”了一声。是谁要见他,他心中大致有数。 下晌,贺六去了东厂。 冯保将一叠厚厚的供状递给了贺六,他道:“贺六,你快看看吧!奴儿花花这个妖女,简直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货!” 贺六仔细的翻看着供状。 “南城驴蹄子胡同卖炸糕者吕二狗:半年前,奴儿花花到我这儿买炸糕。趁四下无人,她让我随她回家。说有好东西给我看。我被她魅惑了心智,跟着去了她家。一进门,她便将我拉入卧室,脱去衣衫。。。” “南城驴蹄子胡同四合院房东梁明:四个月前,奴儿花花将一个毽子踢到了我院中。我要把毽子抛过墙还给她。她却执意让我给她送过去。进了她的房子,她直接拉着我的手,说要请我喝茶,把我拖到了她的内室。一进门她便脱衣服。我把持不住,跟她厮混了一下晌。。。” “南城福来香脂粉店伙计孙大洪:三个月前,奴儿花花在本店买了十五两银子的胭脂水粉。让我给她送到府上。进了府,她非要让我帮她描眉。描眉的时候,她故意将纱衫剥落在地。我把持不住,跟她做了不齿之事。此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去她府上送胭脂水粉。每次都跟她行一个时辰以上的。。。” 供状一共有二十七份之多,也就是说,奴儿花花的姘头,共有二十七人! 贺六合上供状,咋舌道:“这奴儿花花倒是不挑嘴。几乎睡遍了整条驴蹄子胡同!什么卖油炸糕的、卖水粉的、扒粪的、卖冰糖葫芦的。。。什么样的男人都能睡她!从十六岁的少年,到五十岁的老翁,什么样的男人都能被她勾到床上去。” 冯保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样一个荡货,如今竟贵为宸妃。大明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知道了这事儿,不得气歪鼻子?” 贺六道:“这些供状,我先带走了。晚上我要去李黑九家里见一个人。那个人应该用得上这些供状。” 冯保笑盈盈的说道:“我想,也只有那个人,才能代列祖列宗执行宫规,将奴儿花花逐出宫外。” 入夜,城北,李黑九府邸。 贺六已在大厅内坐了半个时辰了。李黑九则站在他旁边,替他添茶倒水。 终于,李黑九的老婆梁上红,搀着一个一袭白衣,头戴白色遮脸纱帽的女人,进到了大厅之中。 贺六立刻跪倒在地:“臣,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叩见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白衣女人将遮脸面纱拿开。她果然是李贵妃。 李贵妃道:“平身吧。呵,贺六你果然是料事如神,竟然猜到了找你的人是本宫。” 白笑嫣曾跟贺六说过,李贵妃其实很爱听奉承话。贺六不失时机的拍上了李贵妃的马屁:“贵妃娘娘是何等尊贵的人。您一进李黑九的府邸,臣就感到贵气迎面而来,让臣如沐春风。” 李贵妃抿着嘴,笑了一声:“呵,老六啊老六,你这张嘴,跟笑嫣学的恁甜,到底是夫妻啊。罢了,本宫身为坤宁宫之主,私自出宫见外臣,是犯忌讳的。长话短说,本宫让你替我查一个人的底细。” 贺六道:“恕臣斗胆。如果臣没猜错的话,贵妃娘娘让我查的那个人是奴儿花花。” 李贵妃微微颔首,随后她坐到了大厅的上首。 李贵妃道:“本宫听冯保说,此妖女本是蛇灵案的凶手之一。这样一个人日日伴在皇上身边,我不放心。” 贺六连忙从桌上拿起一大叠供状,交给了李贵妃:“贵妃娘娘,奴儿花花的底,我已经查清了。用冯保的话说,她简直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货!这些是与她有染的奸夫们的供状。” 正文 第470章 朕作证(三更) 李贵妃看了两三张供状,便觉两颊发烫,羞的生出了两朵红云。 她“啪”一声,将所有的供状都拍在桌上,而后颂佛道:“阿弥陀佛。非礼勿视!做女人能做到奴儿花花这么下贱,她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贺六拱手道:“启禀贵妃娘娘。虽说外臣不得轻言内宫之事。可属下听说,后宫有制,非处子之身不得入宫做后妃。奴儿花花这样的妖女,根本不配做储秀宫之主!” 李贵妃道:“有这些供状在,本宫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奴儿花花赶出宫去!” 说完,李贵妃拿着供状,在梁上红的搀扶下,离开大厅回了宫。 一回宫,她先到了永寿宫大殿外。 在大殿外当职的冯保却告诉她:“贵妃娘娘,皇上去了储秀宫。” 李贵妃面有愠色:“怎么又去了储秀宫!奴儿花花入宫之前,这个时辰,皇上一向是在永寿宫批阅奏折的!” 李贵妃又直奔储秀宫。 隆庆帝正在储秀宫中,与奴儿花花饮酒作乐呢。孟冲在一旁,拿着个酒壶伺候着。 李贵妃给隆庆帝行了个万福礼:“臣妾见过皇上。” 隆庆帝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你有什么要紧事,竟然追朕追到储秀宫来了。” 李贵妃朗声问道:“敢问皇上,四年前,您登基之时,是否跟臣妾说过,宫中大小事宜,皆由臣妾定夺。您还嘱托臣妾,要维护好宫制。” 隆庆帝道:“朕当初是这么说过。怎么了?” 李贵妃道:“大明宫制,非幼莲不得入宫为嫔为妃。臣请求皇上,依照此制,将奴儿花花逐出宫外。” 幼莲,是处子的一种文雅说法。 隆庆帝怒道:“你怎么知道宸妃入宫前不是幼莲?” 隆庆帝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奴儿花花的床笫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二傻子,怎么可能分不清幼莲身和妇人身? 只不过,隆庆帝吃腻了龙榻上中规中矩的嫔妃们。尝到奴儿花花这个妖女的滋味,他已经是欲罢不能。奴儿花花加上敬事房番僧炼制的壮身药,能让他飘飘欲仙。他才舍不得奴儿花花走。 李贵妃直接那一叠供状呈给了隆庆帝。 隆庆帝竟然花了三炷香的功夫,一字不差的看完了供状。直看的他面红耳赤,气息粗重。 他转头对李贵妃说道:“这些供状,全是假的。” 李贵妃惊讶道:“这二十七个人都在各自的供状上签了字、画了押!怎么会是假的?” 隆庆帝竟跟李贵妃耍起了无赖:“朕告诉你,朕初次宠幸宸妃时见了红!这还不能证明她入宫前是幼莲身么?朕是九五之尊,朕的证词难道还抵不上这二十七个引车卖浆者之流的供词?” 隆庆帝如今已经完全学会了先皇嘉靖帝耍无赖的那套手段,并将之发扬光大。先皇嘉靖帝只跟臣子们耍无赖,隆庆帝既跟臣子们耍无赖,也跟后宫嫔妃们耍无赖。 李贵妃震惊了。她没有想到,隆庆帝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一个妖女扯起了谎。 李贵妃一脸茫然的看着隆庆帝。 奴儿花花道:“哎呀,贵妃娘娘。那些人都是在陷害我!皇上都替我作证了,难道你还相信那些陷害我的话么?” 隆庆帝一挥袍袖:“罢了!没什么事,你赶紧退下吧。朕要安寝了!” 李贵妃无奈,只得悻悻离开了永寿宫。 李贵妃刚走,隆庆帝就急不可耐的屏退了孟冲。他一把将奴儿花花搂在怀里,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妖女。刚才看那些供状,看的朕下火旺的很。你还不赶紧给朕灭灭火?” 一连一个月,隆庆帝天天都到储秀宫过夜。不过为了防备清流言官们说三道四,他倒是按时上朝了。与以往有所不同,他下了朝,不是批阅奏章,而是闷头大睡,补夜里缺的觉。 朝政的事,他全部推给了高拱去办。因为奴儿花花天天在隆庆帝身边说,高拱这人老成持重,要比张居正可靠的多! 高拱在内阁之中,愈加飞扬跋扈。几乎将首辅陈以勤架空。 耐人寻味的是,张居正处处忍让高拱,许多政务,他根本不参与。平日埋头在东宫教皇长子朱翊钧读书。 腊月二十,冯保来到贺六家喝酒。 冯保道:“真没想到,高拱自诩是个有傲骨的清流。可最后却走了太监和后妃的门路,将内阁的大权揽入怀中!张居正似乎是怕了高拱,处处让着他不说。本来许多该他去争的事,他也不再去争!” 贺六抿了口酒:“我的义弟,你道行还浅着呢!张居正怕了高拱?告诉你吧,张居正其人,胆大可包天!他绝不会畏惧高拱。他现在,是在等!” 冯保问:“等什么?” 贺六道:“这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你这个司礼监秉笔时常伴在皇上身边。皇上的身子骨如何,难道你不清楚么?张居正是在等天崩地裂、皇长子即位!” 冯保惊讶道:“等皇长子即位?” 贺六点点头:“张居正已经看透了。治顽症,需用猛药。大明的许多制度已经病入膏肓。要除病根,就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冯保摇头:“自隆庆元年开始,他不是已经推行了许多新政方略了么?” 贺六道:“这几年他推行的那些新政方略,就像是撒胡椒盐,根本没有动摇旧制的根本!当今皇上,性格孱弱敦厚。他老人家骨子里是个守旧派。他根本不会让张居正实行那些刀刀见血的改革!” 贺六喝了杯酒,继续说道:“假若皇上驾崩,皇长子幼年继位,情形就跟现在大不相同了。张居正是皇长子的帝师,又有李贵妃的支持。到时候,主少国疑。他能顺理成章的将朝廷大权揽入手中!到那时,他就能用无上的权力,将一切阻挠改革的人铲除!只有大权独揽,他才能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施行他那些刀刀见血的改革!” 冯保道:“照六哥你所说,张居正这个人太可怕了!隐忍,通常需要超乎常人的勇气。而他,恰恰拥有这样的勇气。” 贺六点点头:“是啊。徐老首辅曾跟我说过,要根除大明的病根,就要跟天下的皇亲、勋贵、富户、读书人为敌。普天之下,也只有张居正有胆量去做这个万人公敌!” 正文 第471章 下一个目标,殷士儋(四更) 贺六在跟冯保喝酒。贺府东南两里外的高府,亦有两个人在喝酒。这两人,一个是高拱,一个是孟冲。 孟冲道:“高阁老,现在您虽说在内阁里说一不二。可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依我看,咱们还得想个法子,逼陈以勤把首辅之位让给您!” 高拱掰着指头数道:“李春芳致仕之后,皇上让礼部尚书殷士儋入了阁。内阁现在一共六个人。我,陈以勤、郭朴、张居正、赵贞吉、殷士儋。郭朴是咱们的人,暂且不提。我要坐上首辅的位子,并且坐稳,就必须除去陈、殷、张、赵中的至少三人。” 孟冲道:“是啊。不过陈、殷、张、赵在朝中资历都很深。有什么好法子,能除掉他们呢?” 高拱深谙朝堂争斗之法。他先说了四个字:“各个击破!” 而后他吃了口菜,笑道:“要想斗败一个人,就要先摸清楚对方的弱点。殷士儋自诩是敢谏直臣。直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咱们先不要动陈以勤,先从殷士儋下手!” 而后,高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孟冲一番。 两日后,储秀宫。 奴儿花花刚跟隆庆帝行完了周公之礼。她趴在隆庆帝的肩头,娇嗔道:“皇上,我现在只是储秀宫的宸妃。我想在妃前面,加个贵字。” 隆庆帝问:“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三宫六院里的妃、嫔、昭仪、美人、才人、选侍、淑女,谁不想做贵妃?可贵妃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册立贵妃太麻烦了。要礼部准备金册,举行册封典礼。还要太常寺的乐工在册封典礼上奏大乐。。。” 奴儿花花在隆庆帝怀中撒起了娇:“我不管嘛!我就要做贵妃!皇上您天天来储秀宫折腾我,难道我的功劳,还不足以做个贵妃么?” 奴儿花花天天将隆庆帝伺候的欲仙欲死,她一撒娇,隆庆帝怎能不应? 隆庆帝道:“好吧。朕答应你。” 隆庆帝跟奴儿花花厮混了一夜。第二天,他在永寿宫大殿中召见了礼部侍郎殷士儋。 殷士儋,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金榜题名后,他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后充任裕王府讲官。他做了二十年的学官,风骨高洁。隆庆帝继位后,将他升任礼部尚书。李春芳致仕,隆庆帝又将他召入了内阁。 隆庆帝道:“殷爱卿。朕打算封宸妃为贵妃。你是礼部尚书,册封贵妃的事,是你负责的。朕看,你们礼部给宸妃准备一封金册,赶紧把册封大典办了吧。” 殷士儋是山东人,生的人高马大,说话简洁明了。他直接说了两个字:“不行!” 隆庆帝面露不悦:“朕是九五之尊。难道朕还不能做主,册封一个女人为贵妃么?” 殷士儋道:“启禀皇上。宸妃是西域女子。按照宫制,她最多能做个淑女或选侍。皇上封她为妃,已经是破了宫制了。维护宫制,是皇后的事,不在臣这个礼部尚书的职责内。可金册敕封皇后、贵妃,却涉及朝廷礼制。臣这个礼部尚书,不能明知违礼却依旧为之。” 隆庆帝火了:“殷士儋!难道你要抗旨么?!” 殷士儋斩钉截铁的说道:“启禀皇上,朝廷礼制,是太祖爷所定。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违背太祖爷的圣训。” 隆庆帝见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殷爱卿,朕还记得,当初朕龙潜王邸之时,你是朕的讲官。当时你事事依着朕。怎么你如今入了阁,就公然违抗朕的圣旨了呢?朕对你的期望,远远不止让你做个内阁阁员。你是朕龙潜时的旧臣。有朝一日,朕会让你升任次辅甚至首辅的!” 隆庆帝这是在利诱殷士儋。殷士儋这个直臣却不吃这一套。他直截了当的说:“皇上,册封宸妃为贵妃的事,断不可行。臣在礼部尚书任上一天,就要维护朝廷礼制一天!” 隆庆帝冷笑一声:“呵,如果你不在礼部尚书任上了呢?” 殷士儋道:“皇上若对臣不满意,可以撤了臣的职。” 隆庆帝将手里的一本奏折甩到了大殿的地板上:“殷士儋,你以为朕不敢撤你么?” 殷士儋不卑不亢的答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皇上若要撤臣的职,臣会叩谢天恩的!” 隆庆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隆庆帝始终不是桓帝、灵帝那样的昏君。因为一个女人,撤内阁阁员、礼部尚书的职,他还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来。 隆庆帝心想:朕今晚赐宸妃一枚夜明珠,哄她高兴。告诉她,封贵妃的事办不成也就罢了。 入夜,隆庆帝来到储秀宫门口。 储秀宫内,忽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大事不好啦!宸妃娘娘上吊啦!” 隆庆帝闻言,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储秀宫中。 只见奴儿花花在储秀宫大殿的一根横梁上栓了一根白绫,她足榻一张椅子,正要把脑袋往白绫里塞呢! 隆庆帝急了眼,连忙让太监们将奴儿花花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隆庆帝焦急的问道:“宸妃,朕的小心肝!你为何要寻短见?” 奴儿花花哭着说:“刚才孟冲对我说,礼部的那个殷老头,不同意我做贵妃。我不管,做不了贵妃我就去死!” 宫中嫔妃,谁敢在隆庆帝面前如此这般撒泼打诨? 奴儿花花是西域女子,从不遵守宫中礼仪。她学起了三岁孩童要糖吃的法子:不给我,我就死! 隆庆帝道:“朕的心肝啊。册封贵妃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殷士儋不同意,朕也没有法子!” 奴儿花花趁机进起了谗言:“殷老头是皇上封的官。皇上让他办事,他敢不办?他根本没把皇上您放在眼里!这样的人,皇上为何还要继续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您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奴儿花花敢说。 隆庆帝让奴儿花花一挑唆,心中对殷士儋生出了三分的恨意。 他心忖:宸妃之言虽然粗鄙,却是话糙理不糙。殷士儋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还拿太祖爷的圣训压朕!这厮是在学海瑞,以蠢直之相搏忠名! 隆庆帝吩咐手下太监:“去,找一把锄头来。” 正文 第472章 削发为尼(五更) 隆庆帝命人将一柄铁锄头,放到了一个硕大的木箱之中。又吩咐随扈的锦衣卫力士,连夜将木箱抬到了殷士儋府上。 隆庆帝这是在借用“铁锄辞相”的典故,暗示殷士儋告老还乡! 宋神宗时,王安石为相,在宋廷之中推行新政。新政触及了天下士族的利益。宋神宗迫于压力,只得站到了天下士族一边。 熙宁七年秋天的一个夜里。宋神宗命人给王安石送了一把铁锄头。王安石心领神会,第二天便上了奏折,请求辞官。而后扛着铁锄头,回乡务农去了。 这便是“铁锄辞相”的典故。 要说殷士儋这人,颇有山东好汉敢作敢为的豪爽性格。皇上您不让我干了?得,那我就不干了呗!册封一个西域女子为贵妃。千秋史书上,会骂我这个礼部尚书逢君之恶!我辞了官也好!自有继任者替我背这个骂名! 第二天早朝,殷士儋第一个出班陈奏:“启禀皇上,臣年老体衰,恐不能胜任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一职。臣请辞!” 说完,殷士儋双手将辞呈捧过头顶。 武官班中的贺六心中疑惑:年老体衰?谁不知道你殷尚书老当益壮,一顿饭能吃两只烤鸭子?您老忽然请辞,其中必有内情。 贺六没有想到,妖女奴儿花花向隆庆帝进谗言,害得俞大猷被革职还不算。这一回,她又挑唆隆庆帝,逼迫殷士儋请辞。 隆庆帝就坡下驴:“殷爱卿为朝廷效力多年,颇有功劳。朕准了你的辞呈。赐你白银一千两,供你颐养天年之用!” 殷士儋高呼道:“臣,谢皇上圣恩!” 殷士儋的嗓门本来就大,他这一声喊,倒惊了隆庆帝和众文武一大跳。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大嗓门,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隆庆帝又道:“殷爱卿致仕回乡了。就由礼部左侍郎张四维,暂代礼部尚书职权。” 张四维是高拱的党羽。他刚刚从顺天府尹任上升任礼部左侍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高拱的举荐。 高拱闻言心中乐不可支。其实,奴儿花花跟隆庆帝要贵妃的名号,是他授意孟冲挑唆的。他早就料到,以殷士儋的性子一定会反对。这是他为逼走殷士儋设下的毒计! 隆庆帝又道:“罢了,无事散朝吧。” 散了朝,隆庆帝单独召见了张四维。 隆庆帝道:“朕打算册封宸妃为贵妃。你们礼部抓紧制好金册,跟钦天监择个吉日,就把册封大典办了吧。” 张四维连忙道:“臣这就着手准备!” 隆庆帝满意的点点头:“朕刚刚把你从顺天府尹升为礼部左侍郎。要是几天内连升你为礼部尚书,恐遭朝野非议。所以刚才只下旨让你以左侍郎之职,暂代尚书职权。你要好好干。过个一年半载,朕自会实授你尚书职衔。” 张四维连忙跪倒,磕头磕的震天响:“臣定不会辜负皇上的隆恩!” 隆庆帝见事情成了,忙不迭的移驾储秀宫,想将这件喜事告知奴儿花花。 可一到储秀宫门口,隆庆帝的脸立马耷拉了下来。 陈皇后跟李贵妃,正跪在储秀宫门口呢! 隆庆帝问:“你们两个怎么来储秀宫了?” 陈皇后正色道:“皇上,臣妾听闻您要册封宸妃为贵妃。这不合礼法。臣妾跟李贵妃特来谏言皇上,收回成命!” 陈皇后虽然懦弱,却是个贤良淑德之人。她知道,别的事情,她可以不去争。可如今皇上要违背祖制,册封一个妖女为贵妃。千秋史册,会骂皇上是个荒淫之君! 李贵妃一跟她说这件事,她立马跟李贵妃跑来了储秀宫。 李贵妃在一旁道:“皇上,您封奴儿花花为宸妃,已经是违背宫制了。横竖这只是内宫的事,与外臣无干,封也就封了。可金册敕封贵妃,却不止是内宫的事,更是朝廷的事。您这样做,会让朝中清流言官们攻讦的!” 隆庆帝火了!刚刚摆平礼部,哪曾想后院起火。皇后、贵妃双双反对她这么干! 隆庆帝道:“朕是天子!自登基以来,朕处处让着外臣们!现在朕只是想将宸妃晋为贵妃,那些外臣就要阻拦着朕?他们眼里还有朕嘛?朕决定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李贵妃道:“若皇上一意孤行。请先废除臣妾的贵妃封号。” 陈皇后更绝,直接说:“若皇上执意要晋宸妃为贵妃,请皇上先废除臣妾的皇后封号,并赐臣妾削发为尼!”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身份何等尊贵?历朝历代都不能轻言废后。除非皇后干下了私通或勾结外臣谋反之类的大逆之事。 隆庆帝愣住了。他可以暗示殷士儋辞职,却没有勇气废掉一后一贵妃。 李贵妃性格泼辣。她竟当着隆庆帝的面儿,对陈皇后说道:“姐姐,妹妹听说西郊有一红梅庵,乃是个清雅之所。若皇上一意孤行,妹妹愿陪姐姐,在红梅庵落发为尼。” 隆庆帝哭笑不得。他跟臣子们,跟李贵妃耍无赖。哪曾想,李贵妃拉上了陈皇后,在他面前耍起了无赖! 隆庆帝本来就理亏。他本来是想跟殷士儋赌一口气。现在殷士儋辞职了。他心里本来就藏了三分的愧疚。再加上陈皇后、李贵妃这么一闹,他只得打消了册封奴儿花花为贵妃的念头。 隆庆帝道:“罢了,罢了!你们都占着理。朕总不能真看着你们削发为尼。此事作罢总成了吧!” 李贵妃闻言,跟陈皇后一道叩首道:“皇上圣明!” 隆庆帝打发了陈皇后、李贵妃,进到储秀宫中。 奴儿花花扑到他怀里,娇嗔道:“皇上,封我当贵妃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隆庆帝道:“此事作罢!” 奴儿花花又开始撒泼打诨:“不行!我就要做贵妃!皇上不让我做贵妃,我就去死。” 隆庆帝眉头一皱:“殷士儋用朝廷的礼制、太祖爷的圣训来压朕!陈皇后、李贵妃用削发为尼来威胁朕!你又用死来威胁朕!罢了,你今天就死一个给朕看看!朕倒要看看,没了贵妃的封号,你是不是活不成!” 奴儿花花哪里真的会去死。她见隆庆帝动了怒,连忙趴到他肩头:“哎呀,皇上。您怎么生气了。我不做这个贵妃还不成么?” 正文 第473章 李成梁进京 奴儿花花最终没有做上贵妃。高拱和孟冲却没有半分的沮丧。相反,他们弹冠相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让奴儿花花做贵妃不是目的,搬倒殷士儋才是目的!如今殷士儋已经告老还乡,高拱和孟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奴儿花花能不能晋升贵妃已经是无所谓的事。 贺六和冯保后来虽得知了殷士儋辞官的内情,对于奴儿花花这个妖女,他们二人却依旧是奈何不得。有隆庆帝宠着她,陈皇后、李贵妃都拿她没办法,贺六和冯保这两个皇帝的家奴又能把“宸妃娘娘”怎么样? 腊月二十一,辽东总兵李成梁进京了! 出镇大帅回京述职,一律要走德胜门。太常寺会派乐工奏凯旋十八拍。兵部、五军都督府会派人在城门口恭迎。 贺六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亲家公李成梁。 李成梁骑着马,带着一百辽东骑兵,终于来到了德胜门。他身穿皇上钦赐出镇大帅的飞鱼服,腰配一柄长唐刀,威风凛凛的下了马。 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则穿着指挥佥事的公服,站在父亲身边扈卫。 贺六和兵部右侍郎郭毅迎了上去。 李成梁竟然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性子,倒头便拜郭侍郎:“末将李成梁,拜见郭部堂!” 李成梁这一拜,到让郭毅一脸尴尬。他连忙道:“李大帅快快请起!你是百战沙场的老将,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啊!” 郭毅是嘉靖三十六年的进士。为官十三载,便能做上兵部的右堂官,他的升迁已经算是一帆风顺了。他之所以屡屡被先皇嘉靖帝、今上隆庆帝破格拔擢,是因为他乃元末红巾军首领郭子兴的后人。 当初洪武爷是在郭子兴手下发迹的。又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大脚为妻。后来,洪武爷为了一统山河,做了一些对不起郭家的事。故而,朱氏皇族对郭家后人一直存着三分的愧疚之情。郭家后人出仕做官,总是会被大明历代先皇青眼高看。 与百战沙场,靠着攒鞑靼人的首级升为一镇大帅的李成梁比,郭毅只是个资历尚浅的书生。 郭毅扶起了李成梁。贺六在一旁拱手道:“亲家公!世侄!别忘无恙啊!” 李成梁连忙还礼:“亲家公!有礼了!” 李如松给贺六磕了个头:“贺世伯您安康。” 贺六道:“如柏在北镇抚司有些公事,脱不开身,没能来德胜门迎接你。横竖一会儿他下了差,就会来我家。咱们吃个团圆饭。” 李成梁笑道:“公事要紧。他能为朝廷效些犬马之劳,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甚欣慰。” 太常寺的乐工奏响了凯旋十八拍。郭毅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帅,吉时已到,请入城吧!” 李成梁忽然转头,命令一众辽东骑兵:“将刀枪、马匹全部交给兵部的亲兵。咱们空手、步行入城!” 说完,李成梁率先垂范,将腰上挂着的长唐刀解下。 朝廷并没有规定,出镇大帅进京要卸下随身的兵刃。李成梁这么做,是在向兵部的人,显示自己的谦卑。 贺六心忖:李成梁如此中规中矩,不符合他专横跋扈的性格。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粗布棉袍,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头发蓬乱的书生走到了李成梁身边!此人正是贺六的故交,徐渭,徐文长! 贺六心中了然:原来李成梁是有高人指点!现在朝中对李成梁在辽东专横跋扈的事颇有非议。一定是徐文长指点李成梁,此次进京要夹着尾巴做人! 贺六连忙给郭毅引荐:“郭侍郎,这位是徐渭,徐文长!” 郭毅虽是从三品大员,可他见到传奇一般的徐文长,还是毕恭毕敬的拱手见礼:“原来是当年帮襄懋公胡汝贞鼎定东南的徐文长徐老前辈啊!晚辈有礼了!” 徐文长以布衣之身,帮胡宗宪谋划东南军国大事的时候,郭毅还是个年轻的小秀才。文人,又都仰慕有才学的人。故而郭毅对徐文长倍加礼敬。 徐文长道:“郭侍郎客气了。六爷,我们又见面了!” 众人入了城。贺六陪着李成梁来到了永寿宫见驾。 隆庆帝召见了李成梁与贺六。 隆庆帝笑道:“李爱卿,你可算进京了!朕天天盼着你来!冯保,快给李爱卿赐座!” 李成梁叩首道:“启禀皇上,末将不敢当!” 隆庆帝道:“让你坐你就坐!你镇守辽东这些年,大明的东北太平无事。这是天大的功劳!” 转头,隆庆帝对贺六说道:“贺六,你的亲家翁可是朝廷的大功臣呐!” 李成梁谦卑的说道:“末将只是尽自己的本职罢了。” 冯保给李成梁搬来了一把椅子。李成梁诚惶诚恐的坐了上去。 隆庆帝心情似乎不错。他命冯保道:“朕跟李爱卿君臣重逢,这是大喜事。岂能无酒?快,拿御酒来,赐给李爱卿。” 冯保端来了一个酒壶,给李成梁斟了一杯酒。 李成梁接过酒杯,他和贺六,同时联想到了洪武爷大宴开国功臣时说的一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李成梁喝完了酒,隆庆帝果然笑眯眯的亮出了刀子:“李爱卿。有些御史言官整天在朕耳边叽叽喳喳,说你将辽东的荒地私分给了手下将士。这事是真的么?” 李成梁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跪倒在地:“启禀皇上,确有此事。那些地,本就是无主的。末将把这些土地,按照军功的大小,赏赐给将士们,是为了让他们把辽东当作他们自己的家!自己的家里要是进了强盗,他们不得跟强盗拼命么?” 隆庆帝眉头一挑:“哦?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做法有些不符合规矩。罢了,御史言官们对你的劾章,朕全都留中不发。朕是信任你的!你可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李成梁叩首:“臣定会为皇上肝脑涂地,守好辽东。” 隆庆帝又问贺六:“香香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吧?” 贺六道:“皇上圣明。香香过了年,正满十五。” 隆庆帝道:“百姓家常说好事多磨。朕却觉得,磨来磨去的,好事说不准会拖黄!朕看,过了年,就让香香和李如柏完婚吧!到时,朕会赐给他们一份厚礼!” 贺六和李成梁齐齐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正文 第474章 校尉努亚(二更) 李家在京城没有府邸。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住到了贺六家。 入夜,贺六在府中为亲家设了一桌接风宴。李如柏在锦衣卫下了差,亦来到了贺府。 两家人坐定。李如柏给父亲、师傅各自倒了一杯酒。 李如柏道:“师傅,今天十一爷从山东飞鸽传书。说圣火教的案子,已经查办的差不多了。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结案。” 贺六摆摆手:“今晚是家宴,不谈公事。” 李成梁微笑着对李如柏说:“我的傻儿子,你还不知道吧,皇上今天已经钦赐你和香香明年开春完婚。你还称你的老泰山为‘师傅’?以后你要改口!” 李如柏连忙毕恭毕敬的说道:“老泰山。” 贺六笑着应声道:“哎!我的好女婿。” 小忠儿童言无忌:“哇呀!姐夫可算要娶姐姐啦!姐姐天天都盼着嫁给姐夫呐!” 众人哄堂大笑。李成梁将可爱的小忠儿抱到了自己腿上:“呵,你这小家伙,生的够分量啊!我看你以后也是做武将的材料!等你长大了,到辽东去。你李大伯让你做副总兵!” 小忠儿眨巴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真哒!噢噢,忠儿要做副总兵啦!” 酒过三巡。贺六提醒李成梁:“亲家公,今天这里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自古以来,边镇领兵将帅,别管对朝廷忠不忠心,都会受到猜忌!你在辽东,一定要收敛些。譬如,有些已经分了的荒地,你可以让手下将士退掉。” 李成梁摇头:“我的亲家公。你不懂带兵之事啊。你跟一群丘八讲精忠报国,他们根本不会听。你不给当兵的甜头,他们凭什么为你拼死亡命?” 徐文长在一旁道:“六爷。李大帅话糙理不糙。在边镇带兵,的确不是那些御史言官们想象的那般容易。” 酒宴散尽。贺六命如松、如柏两兄弟领着忠儿到堂屋玩去了。饭厅之中,只剩下贺六、李成梁、徐文长三人。 李成梁问道:“亲家,你跟宫里的公公们熟识么?” 贺六道:“司礼监秉笔冯保是我的义弟。怎么了?” 徐文长替自己的东翁解释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在辽东就听说了,如今皇上专宠宸妃。李大帅钻山打洞,找来了六颗鸡蛋大小的东珠。打算托宫里的公公们,送给宸妃。” 贺六心中惊叹:连边镇的带兵将领,都听说皇上专宠奴儿花花了?!李成梁是我的亲家。他要走奴儿花花的门路,让奴儿花花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我不能多说什么。枕头风比任何奏折都见效的道理,谁都懂。可冯保是李贵妃的人,万万不会替李成梁给奴儿花花送什么东西! 贺六思忖片刻,答道:“这样吧。黄锦黄公公,已从福建镇守太监任上调回了京。依旧任司礼监秉笔一职。我去替亲家求求他,让他把东珠转送给宸妃。” 李成梁道:“那就多谢亲家公了!” 贺六找了黄锦帮忙,替李成梁把六颗大东珠送给了奴儿花花。奴儿花花果然在隆庆帝面前说了李成梁父子不少的好话。隆庆帝一高兴,竟下旨,将李如柏调出锦衣卫,升任从四品密云游击将军! 女婿升了官,领了兵。这本来是好事。可奴儿花花几句话,就能让皇上任免带兵将领。这让贺六心中大骇!宠妃扰乱朝纲,是朝廷巨大的隐患!奴儿花花虽帮了贺六的亲家一个大忙,他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寻机除掉奴儿花花! 隆庆四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贺六家里,来拜年的官员络绎不绝。朝中谁人不知,六爷虽只是北镇抚使,现在却当着锦衣卫的家!朝中无数的官员都想巴结六爷。 忙活了一天,入夜,贺六回了卧房。 白笑嫣已经暖好了被窝。她穿着一身轻纱衣,衬出她玲珑的身材来。 贺六掐指一算,他和白笑嫣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行过周公之礼了。 于是乎,已经是知天命之年的贺六提枪上马。几个来回便败下阵来。 贺六叹了一声:“唉,老了啊。我对不住你。” 白笑嫣趴在贺六怀中:“人老不以筋骨未能。我总不能让你学皇上,天天吃那些能要人命的壮身药。” 贺六道:“这人世间有种女人。仿佛对那种事儿上瘾。就说那个妖女奴儿花花吧。在南城驴蹄子胡同住着的时候,几乎睡遍了一条胡同的男人。上到五十岁的半老头子,下到十六岁的少年,全都不放过!” 白笑嫣道:“你不懂,那叫房瘾,是一种病。得了那病的女人,一天不跟男人苟且,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白笑嫣一席话,提醒了贺六。 皇上从龙潜王邸时就喜好女人。早就掏空了身子。光靠壮身药,是满足不了奴儿花花那个妖女的!既然高拱、孟冲可以设下美人计,我为什么不能设下美男计? 这事虽然脏。可锦衣卫本来就是专办脏事的! 过完了节,腊月初八,贺六来到了南镇抚司副千户齐十三府上。 齐十三四十多岁。锦衣卫实行十三太保旧制时,他是十三太保里的老末。 见贺六来了,齐十三拱手道:“六爷,过年好啊!” 贺六道:“过年好。我这回来找你,不光是给你拜年,还有件正事。” 齐十三连忙将贺六让到了大厅中。 贺六问道:“老十三,你管着宫中扈卫,我听说,前一阵子,你那边出了件事?” 历代宫廷,将伺候人的太监们阉割,是因为皇帝们怕有人给他们戴绿帽。 可宫廷之中,始终需要真正的男人:那就是宫中禁军! 没有宫中禁军,如何保证皇帝以及宫妃们的安全? 锦衣卫是亲军二十六卫之首,负责皇宫宿卫。贺六三年前将这件事,交给了齐十三负责。 齐十三面露惭愧的神色:“唉,六哥。这件事我不敢瞒你。我手下,有个蒙古兀良哈校尉,名叫努亚的。他犯了不该犯的错!” 永乐年间就有许多蒙古兀良哈人效力于明廷。当初靖难之役中为成祖爷立下大功的朵颜三卫,便都是兀良哈人。 如今锦衣卫在编的五千人中,有两百多人都是兀良哈人。 贺六喝了口茶:“哦?他犯了什么错?” 齐十三道:“唉,我把努亚分派在坤宁宫当职。一来二去,他竟勾搭上了坤宁宫的一个掌灯宫女。幸好这事儿没被太监们发现。努亚有一回喝多了,将这事儿当成了吹嘘的本钱,说给了一个小旗听。那小旗将此事偷着禀报给了我。” 贺六眼前一亮,笑道:“这努亚真有本事啊!竟然能勾搭上坤宁宫的宫女。” 齐十三道:“六哥,你有所不知。兀良哈人,都生的身材矮小,罗圈腿,鹰钩鼻,面目可憎。可这努亚,却长的白白净净、高大威武。是个女人就会迷上他那张脸蛋。宫中宫女,都是久不得见男人的。见到他这样的男人,自然会神魂颠倒。” 贺六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努亚?” 齐十三道:“暂时关在了诏狱之中。正月杀人不吉利。我打算一出正月,就将他正法。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咱们锦衣卫的脸可丢大了!我这算是杀人灭口。” 贺六又问:“这努亚在京城之中可有亲人?” 齐十三道:“有个六旬老母。努亚虽然轻浮,对他的老母却孝敬的很。” 贺六道:“好!这个人你别管了,交给我!走,去诏狱,见见这个玉树临风的努亚校尉去!” 正文 第475章 美男计(三更) 北镇抚司诏狱。 贺六第一眼见到校尉努亚,便觉得齐十三所言不虚。这努亚,简直就是貌赛潘安! 贺六屏退了看牢的力士,又让齐十三退出了牢门。 他对努亚说道:“努亚,你好歹也是个八尺的汉子。怎么连自己裤裆里那玩意儿都管不住?睡谁不好,偏偏在宫里偷着睡了坤宁宫的宫女!” 努亚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道:“六爷,自古别管是英雄还是狗熊,都是难过美人关的。男人管的住手里的刀,却管不住下面的枪。这事儿已经出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贺六道:“你的口气还挺硬。不过,你死不要紧,恐怕还会连累家人。” 努亚狐疑的问道:“六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道:“什么意思?宿卫禁军勾引宫女,做下苟且之事,是要诛满门的!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六旬的老母么?她恐怕要给你陪葬!” 努亚慌了神:“六爷,我的母亲是无辜的。都是我一时糊涂,要杀,你就杀我吧。万勿伤及她。” 贺六道:“横竖你是要死的人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个孝子。这趟来,我就是打算拿你的老母要挟你,替我办件事的!这件事若办成了,你依旧会死。但我会替你奉养你的老母。如果办不成,你老母会跟你一起送命。” 努亚站起身,凝视着贺六:“六爷,您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不怕死,可我怕老母亲受我的牵连。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吧。为了我的母亲,我会替你把事情办成。” 贺六叹道:“唉,拿一个六旬老妇人要挟她的儿子,我也算缺了德了。你附耳过来。” 努亚凑到贺六身边。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他一番。 第二天,努亚竟从诏狱之中无罪开释了。他依旧回到了宫中当值。只不过,当值的地点从坤宁宫门口,变成了储秀宫门口。 宿卫禁军,只能在三宫六院的门口当值,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这日,奴儿花花在十几个宫女的簇拥下,出了储秀宫,到永寿宫侍寝。 出宫门的时候,坐在风辇上的奴儿花花瞥了八名当值的宿卫禁军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奴儿花花的目光停留在了高大俊朗的努亚身上。 奴儿花花让凤辇停住,问:“你是什么人?” 努亚连忙跪倒道:“属下努亚,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校尉。奉命扈卫储秀宫的安全。” 奴儿花花点点头:“哦。” 自古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奴儿花花见到一表人才的努亚,简直就像是猫儿见了鱼,狗儿见了屎。 半个时辰后,隆庆帝吃了壮身药,趴到了奴儿花花的身上。盏茶功夫都不到,便缴了械。 奴儿花花心中暗骂:敬事房的那群番僧,难不成炼的是假药?一点药效都没有! 随后,隆庆帝在奴儿花花身旁呼呼大睡。 奴儿花花瞥了一眼身旁那个睡得像死鱼一般的男人。虽说他是九五之尊,却生得骨瘦嶙峋,獐头鼠目。越看,奴儿花花越是厌弃。 她又想起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个高大俊朗的校尉。心中似猫爪子挠一般。 两日之后,储秀宫门口。 奴儿花花跟贴身侍女说,要去坤宁宫给李贵妃请安。 贴身侍女连忙道:“宸妃娘娘,我这就让人安排凤辇。” 宫中不是人人都能坐得凤辇的。只有太后、太妃、皇后、贵妃才配享用凤辇。 奴儿花花没当上贵妃,隆庆帝为了哄她,专门赐予了她一辆凤辇。按照宫制,宫中嫔妃每隔七日,要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现在李贵妃俨然是后宫之主。嫔妃们请安的对象,自然从陈皇后变成了李贵妃。 奴儿花花每次去给李贵妃请安,都要乘坐凤辇。不为别的,只为在李贵妃面前炫耀,气气李贵妃。 瞧,我虽然不是贵妃。可我照样有凤辇!迟早,我会取代你,成为后宫之主! 奴儿花花吩咐贴身侍女:“今天我不坐凤辇了。我想独自散散心。你们不要跟着。” 奴儿花花始终是西域女人,对于宫中礼法,向来不会去遵循。贴身侍女伺候了奴儿花花一个多月,也知道眼前这位“宸妃娘娘“的脾性。她只得说道:“是,宸妃娘娘。” 奴儿花花走到储秀宫门口,忽然对八名宿卫禁军道:“储秀宫里有老鼠!你们都给我到宫里去帮着太监们抓老鼠去!” 几名宿卫禁军面面相觑:宿卫禁军除非宫内有刺客否则不得擅入宫门内,这是规矩。 领头的校尉努亚道:“宸妃娘娘,这样做,似乎不合规矩。” 奴儿花花怒道:“在储秀宫,我就是规矩!再说,我现在要去给李贵妃请安。你们这时候进储秀宫,没人会说三道四。” 努亚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说完,努亚领着几名力士就要进储秀宫。 奴儿花花却道:“慢着!” 正文 第476章 一方丝帕(四更) 奴儿花花道:“慢着!储秀宫门口,不能一个禁军不留。这样吧,你留在这儿。你们七个进宫去抓老鼠。” 努亚装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心中却是暗喜:看来宸妃娘娘上套了!母亲应该有救了! 努亚道:“是,属下遵命。你们几个,都去宫内抓老鼠吧!” 储秀宫门口,只剩下努亚和奴儿花花两个人。 奴儿花花一双摄人魂魄的狐眼,上下打量着努亚。一颦一笑,都像是青楼里的姐儿在勾搭女票客。 随后,奴儿花花将一方丝帕扔到努亚面前,飘然而去。 努亚捡起了丝帕:“宸妃娘娘,你的东西掉了。” 奴儿花花笑盈盈的说道:“沾了土的东西,不配再给我用了。赏给你吧。” 说完,她飘然而去。 在去坤宁宫的路上,奴儿花花遇到了司礼监掌印孟冲。 孟冲先给奴儿花花叩了头:“奴婢拜见宸妃娘娘。” 奴儿花花道:“免礼吧。” 孟冲起身,让几个贴身的小太监退后二十步。 而后他道:“宸妃娘娘,你出储秀宫,怎么没带侍女?嫔妃出自己的宫院,要有侍女相随。这是规矩。宫门深似海,明枪暗箭的,争斗不亚于官场。你千万不要被坤宁宫的那头母老虎抓到把柄!” 奴儿花花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才不怕坤宁宫的那头母老虎呢!你看看她,鱼尾纹都生出来了!皇上早就不喜欢她了!迟早,皇上会让我做坤宁宫的主人!” 奴儿花花头发长见识短。她以为,李贵妃是靠着姿色坐上坤宁宫之主的。如今她年老色衰了,皇上迟早会让她交出坤宁宫的凤椅。 她哪里知道,宫中容貌比李贵妃出众的女人多了去了。隆庆帝之所以让她掌管后宫,是因为她对朝中大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能在隆庆帝因政事犯愁的时候,点拨他、开导他。 对于隆庆帝来说,李贵妃是他的妻子。奴儿花花,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玩物。 孟冲朝着奴儿花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宸妃娘娘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话要是传到李贵妃耳朵里,又是一桩事!” 奴儿花花不耐烦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去给那个母老虎请安。祝她赶紧满头白发,一脸皱纹!” 奴儿花花进到坤宁宫。凤椅上,端坐着李贵妃。一众嫔妃则站在她的面前。 奴儿花花却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一张椅子上。 李贵妃面有愠色:“宸妃,比你入宫早的宫妃们还没有入座。你怎么先坐下了?” 奴儿花花轻笑一声:“哦?宫里还有这么个规矩么?都怪那几个教我宫中礼仪的老宫女疏忽。她们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我天天给皇上侍寝,皇上也没提醒我这件事。” 说到“天天”二字时,奴儿花花故意加重了语气。 女人的妒忌心,要远强于男人。一众嫔妃被奴儿花花的话气的七窍生烟。有道是雨露均沾。可奴儿花花入宫一个多月,几乎天天跟皇上粘在一起。她们连被翻牌子的机会都没有,她们心中能不恨奴儿花花么? 李贵妃不愧是后宫之主。她语气平淡的说道:“嗯。既然今天本宫对你说了这规矩,你就要记住。姐妹们,都坐下吧。” 李贵妃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嫔妃们闲聊着,过了一个多时辰,冯保走了进来:“启禀贵妃娘娘,诰命夫人白笑嫣跟香香县主,入宫求见娘娘您。” 李贵妃道:“哦,她们娘俩来了。姐妹们,今天咱们就聊到这儿吧。” 一众嫔妃纷纷背身退出坤宁宫大殿。唯独奴儿花花,直接转身朝着宫门口大步而行。 李贵妃凝视着奴儿花花的背影,心中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不多时,白笑嫣和香香进到大殿内,给李贵妃见了礼。 李贵妃见了白笑嫣母女,心情好了许多。她连忙吩咐冯保:“快,给你嫂子和香香赐座。” 白笑嫣母女坐下。 李贵妃笑着说:“香香,你过完年就要嫁给李成梁家的二小子了。你是本宫的义女。本宫亲自给你绣了一床新婚被,一个鸳鸯枕套。冯保,你去拿来,等她娘俩走的时候,让她们带走。” 香香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贪吃的小丫头了。她颇懂礼数,连忙跪倒,行了大万福:“香香谢贵妃娘娘恩赏。” 李贵妃道:“瞧瞧,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小丫头都如此的懂礼数!有些人,仗着皇上的恩宠,哪里知道一个‘礼’字?哼!” 白笑嫣问:“贵妃娘娘,您说的那个人,可是宸妃?” 李贵妃道:“冯保,你带着香香去御花园逛逛。梁上红,你们也退出大殿吧,本宫要跟笑嫣说几句体己话。” 永寿宫大殿内,只剩下李贵妃与白笑嫣。 白笑嫣道:“贵妃娘娘,这一趟进宫,我家老六让我告诉您一件顶重要的事。” 李贵妃道:“哦?什么事?” 白笑嫣道:“贵妃娘娘恕罪。这件事,我得到您耳边,悄悄告诉您。” 白笑嫣附到李贵妃耳边,低声轻语。 李贵妃闻言,喜上眉梢:“还是你家老六心怀江山社稷!褒姒、妲己虽是女流,却能害得周、商亡国!他若能办成这件事,本宫会重重赏他。” 白笑嫣道:“贵妃娘娘,我家老六这样做,除了是为朝廷,还是为了您。那女人算个什么东西?竟不把您放在眼里。老六听说之后,气的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白笑嫣很会说话,李贵妃眉开眼笑。 忽然,李贵妃压低声音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你的亲家李成梁跟那女人走得很近?他托黄锦,给那女人送了六颗鸡蛋大小的东珠?边镇将领结交后妃,可是犯忌讳的!” 白笑嫣早有准备:“贵妃娘娘!告诉您罢。那六颗东珠,早就被几个巫师下了蛊咒!用不了多长时间,那女人就会身首异处!” 正文 第477章 发绿的龙冠(五更) 几天后,奴儿花花故技重施,又让几个储秀宫门口的禁军入宫“抓老鼠”。努亚则被她留在了宫门口。 奴儿花花先四下观瞧,确定无人偷看。而后她朝着努亚抛了个媚眼,将一个小纸团塞到了努亚手里。顺手,她用青葱般的手指,捻了一下努亚宽大的手掌。 不得不说,奴儿花花这个西域妖女实在是放浪不堪,她竟然对努亚口出秽言道:“都说手掌大的男人哪儿都大。” 说完,奴儿花花走了。 努亚将纸团展开,只见纸团上歪七扭八的写着:“今夜子时,你寻机到储秀宫门内第六排房子从南数第一个柴房里。我等你。” 奴儿花花怕隆庆帝今夜来储秀宫,坏了她的好事。她专门来到永寿宫大殿内。 永寿宫大殿,是隆庆帝见臣下,处理政务的地方。白天,除皇后、贵妃外,后宫嫔妃是不准入殿的。 可今天当值的是孟冲。孟冲怎么会拦“宸妃娘娘”的驾? 奴儿花花进了大殿,直接坐到了龙椅上,趴在隆庆帝的怀中。 隆庆帝问道:“这大白天的,你怎么来了?朕还有几十份奏章要看,不能多陪你。” 奴儿花花道:“皇上。这几日我去坤宁宫给李贵妃请安,那些姐妹都凶巴巴的瞪我!我也想明白了,皇上是三宫六院诸多姐妹的皇上,不是奴儿花花一个人的皇上。宫里不是有个词儿,叫雨露均沾么?我看今夜,您不要去储秀宫了。您召其他的姐妹侍寝吧。省得她们天天恨我恨得牙根痒。” 隆庆帝微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份见识。罢了。正好,朕这里有几件愁事,要对李贵妃说说。今夜朕就去坤宁宫吧。” 奴儿花花亲了隆庆帝一口:“皇上,那我先走了。” 奴儿花花回了储秀宫。整整一天,心里都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苦等着午夜时分,高大俊朗的努亚如约而至。 入夜,子时。 努亚对几名宿卫亲军道:“我肚子疼,先下一会儿差。你们盯着点。” 三公六院门口,没有给宿卫禁军如厕的地方。宿卫禁军们只能在当值前,狠狠拉上一泡大屎。拉屎好说,撒尿却是个憋不了的事儿。故而,偷偷溜进宫门内,找个犄角旮旯、草地花丛泚尿,是宿卫禁军中公开的秘密。 努亚以此为借口,进了储秀宫,来到了纸条上所说的柴房。 一进柴房,一个人影便从努亚身后抱住了他。 努亚耳边响起宸妃娘娘的娇嗔:“我的好哥哥,你可来了。想死妹妹了!” 努亚转身,一把抱住了奴儿花花:“我的宸妃娘娘,我也日日想着你啊!” 柴房之中,干柴烈火相遇自不必说。 坤宁宫。隆庆帝正跟李贵妃说着话。 隆庆帝道:“广西那边,殷正茂催粮催饷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可殷正茂平素颇有贪名。朕把上百万两银子给他不放心呐。” 李贵妃想了想,答道:“广西地处偏远,多匪患。又与安南、老缅接壤。这些年安南国蠢蠢欲动的。。。敢问皇上,殷正茂总督广西军务之前,朝廷每年要拨给那边多少银子?” 隆庆帝道:“除了九边,两京一十三省,就数广西的军费最高。殷正茂去之前,每年都需要一百五十万两以上。逢盗匪作乱,则需两百万两以上。” 李贵妃道:“那就是了!殷正茂总督广西军务之后,治下鲜有匪患。一百万两银子,就算他殷总督贪上二十万,还是替朝廷省了银子。殷正茂是只贪吃的野猪。等到他卸了任,他的那一身膘,迟早还是国库的。对么,皇上?” 隆庆帝听了李贵妃一席话,茅塞顿开:“朕的李贵妃,实在是女中的卧龙凤雏啊!” 李贵妃低声抱怨道:“臣妾始终是个女人。总会人老珠黄的。迟早皇上会不待见臣妾的。” 隆庆帝正要安慰李贵妃,冯保却火急火燎的闯进了坤宁宫。 李贵妃怒斥冯保:“你瞧瞧你,猴儿一般莽撞。丝毫没有司礼监秉笔该有的稳重!” 冯保道:“皇上,贵妃娘娘恕罪。出大事了!” 隆庆帝问道:“出什么大事了?内阁那边有紧急军情么?” 冯保低着头说道:“唉。皇上,这件事奴婢要是说出来,请您恕奴婢违礼之罪。” 隆庆帝道:“别卖关子!朕跟李贵妃还有其他的事要说,没工夫跟你磨嘴打牙的。” 冯保压低声音道:“启禀皇上,宸妃与储秀宫的宿卫禁军私通,正在储秀宫的柴房之中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事关重大,奴婢没有声张,只让手下几个小太监盯牢了他们。请皇上示下,该怎么办。” 隆庆帝闻言,脸色通红。血勇之人,怒而面赤。一国之君被戴了绿帽,他的脸色能好看了么? 良久,隆庆帝才咬牙切齿的说道:“前面带路,去储秀宫。” 两刻时辰之后,储秀宫柴房。 柴房内,宸妃娘娘正跟校尉努亚行鱼水之欢呢! 奴儿花花舒爽之余还在想。如果努亚能让我怀上孩子,我可以把他当作龙种!有了龙种,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当上皇后。等那面目可憎的皇帝死了,我就是太后!到时候,天下都是我说了算。俊美的男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奴儿花花正做着春秋大梦。 “哐当”一声,柴房的门被踹开。 冯保和十几个太监冲进了房中。随后,隆庆帝和李贵妃进到柴房之中。 微弱的烛光映在隆庆帝头戴的龙冠上,很奇怪,那龙冠竟然有些发绿。 隆庆帝看到光溜溜的奴儿花花和怒亚,一阵急火攻心,差点被痰堵了喉咙。 要说奴儿花花颇有几分小聪明。她见好事被撞破,连忙撕心裂肺的喊道:“皇上,这个畜生欺侮我!今夜我没给皇上侍寝,没了皇上的肩膀依靠睡不着。想在宫中走走,散散心。哪曾想被这个畜生拖入了柴房。一进来他就扒我的衣服。。。” 隆庆帝怒视着奴儿花花:“是这样么?” 努亚连忙喊道:“皇上,是宸妃勾引我的!她今天白天,寻机塞给我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让我今夜子时来柴房找她!” 李贵妃在一旁问道:“纸条何在?” 努亚道:“在我袍袖的暗兜里。” 冯保在努亚的袍袖中搜出了纸条。 隆庆帝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果然是奴儿花花的笔迹。隆庆帝前一阵还想让奴儿花花做一个李贵妃那样知书达理的后妃呢。故而教过她写字,清楚她的笔迹。 正文 第478章 淑玉泉井(一更) 天子之怒,流血漂杵。 别说一国之君,即便是平民百姓,脑袋上被人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亦要怒不可遏的。 奴儿花花大呼冤枉。隆庆帝冷冷的说道:“封了她的嘴。” 冯保直接将一方手帕塞进了奴儿花花的嘴里。 隆庆帝对李贵妃说道:“你掌着宫制,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隆庆地大步离开了储秀宫。 李贵妃骨子里是个凶狠的女人。借着隆庆帝的盛怒,她将内心里阴暗、凶狠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贵妃道:“今夜之事关乎皇上的脸面!谁若将此事传出去,本宫要他全家的命!” 柴房中的一众太监连连叩首:“奴婢定守口如瓶。” 李贵妃又吩咐冯保:“将储秀宫内所有宫女,配给边镇兵士为妻。储秀宫内所有太监,发哈密卫做苦力!“冯宝拱手道:“奴婢遵贵妃娘娘懿旨。” 李贵妃走到奴儿花花和努亚面前,高声道:“把这个校尉,拉到宫外正法!另外,将奴儿花花投到储秀宫淑玉泉井中!“李贵妃这是在借着维护隆庆帝名声的由头,泄私愤!民间传说,上吊的女人做九九八十一年孤魂野鬼,尚可投胎。投井溺死的女人,却会永世不得超生! 冯保命三名小太监,抬起了奴儿花花。众人来到储秀宫内的淑玉泉井前。 奴儿花花虽嘴上堵着破布,嘴里依旧“呜呜呜“个不停,仿佛是在求饶。 李贵妃哪里会在意她的求饶?“噗通”一声,一代妖妃落入井中,香消玉殒。这个人尽可夫的妖女,屡进谗言,害得功勋老将俞大猷丢了兵权、害得老臣殷士儋辞了官,这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奴儿花花死了,李贵妃竟猫哭起耗子来:“阿弥陀佛。本宫与奴儿花花本是姐妹,一同服侍皇上。怎奈她恬不知耻,做下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丑事。为了朱氏皇族的体面,本宫只能杀生。佛祖,请饶恕本宫的罪过吧。” 第二天一大早,孟冲来找奴儿花花。他跟高拱又商议了个计策,准备让奴儿花花去害首辅陈以勤。哪曾想,到了储秀宫门口,他发现整个储秀宫都被东厂的掌班、领班太监们围得水泄不通。 孟冲向宫内眺望,只见宫内已是空无一人。 他心中疑惑:出了什么事? 转头,他问东厂的一个领班太监:“储秀宫里面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领班太监拱手道:“孟公公,李贵妃下旨,任何人不得打听储秀宫的事。” 孟冲满腹狐疑的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隆庆地正在大殿里批阅着奏折。他脸色铁青,满脸愠色。 孟冲试探着说道:“启禀皇上,刚才奴婢去储秀宫给宸妃娘娘请安,整个储秀宫空无一人,且被东厂的人团团围住。。。” 孟冲话还未说完,隆庆地直接将一个茶盅摔在了地上:“孟冲!你给朕听清楚了,今后,任何人胆敢在朕面前提奴儿花花,提储秀宫,一律杀无赦!” 孟冲连忙到底叩首:“皇上,奴婢该死。奴婢遵旨。” 一直过了半个月,孟冲费尽手段,才打听明白那一夜,储秀宫发生了什么事。 孟冲和高拱都是聪明人。南镇抚司的校尉跟宸妃私通,这个校尉的胆子难道能包天?二人猜出一定是贺六指使那校尉做下的这件事。可没有实证,他们奈何贺六不得。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校尉做下了如此恬不知耻、大逆不道的事。隆庆帝却没有处罚锦衣卫的任何人。没办法,脸面重要,他不想让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 贺六信守承诺,花银子买了两个侍女,将校尉努亚的母亲照看了起来。 最倒霉的要数奴儿花花住在南城驴蹄子胡同时,勾搭的那二十七的姘头。冯保为了封口,将这二十七个人,统统在东厂内处死。 这正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此刀杀人不见血! 终于出了正月,大地回春。贺府上下,张灯结彩。隆庆帝下旨,赐香香和李如柏完婚。婚礼没在辽东李家办。因为香香是大明的县主。县主嫁人不叫嫁人,叫选宾食。婚礼自然该在县主家里办。 香香的卧房内。白笑嫣正帮自己的女儿涂着胭脂水粉。香香虽不是白笑嫣亲生的,却是白笑嫣一手带大的。白笑嫣想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俗话。一时竟难过的掉下了眼泪。 倒是香香劝慰自己的母亲:“娘,如柏在密云任游击将军,密云离京城又不远。娘和爹要是想我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白笑嫣抹了抹眼泪:“娘真是糊涂了。大喜的日子,娘不应该哭。该笑!” 贺府门前,贺六跟亲家李成粱,正迎候着络绎不绝前来贺喜的客人。 冯保领着五十名小太监,抬着一个硕大的木箱,来到府门前。 冯保拱手道:“六哥,李大帅,皇上命我给香香、如柏小两口送贺礼!呵,他们俩郎才女貌,定然能够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贺六笑道:“你这个做小叔叔的,一会儿可要多饮几杯!” 冯保道:“这是自然。唉,可惜,干爹没能看到这一天,喝到香香的喜酒。你瞧我这张嘴,这大喜的日子,说这干什么。” 锦衣卫六爷嫁女人。内阁五阁老来了三个,六部十八堂官来了十二个,新任的五军都督来了四个。不仅如此,贺六的那些老朋友们,如戚继光、王崇古、傅寒凌亦派人进京送了贺礼。 永寿宫大殿内。 当朱希孝将到贺府贺喜的官员名单交给隆庆帝时,隆庆帝皱起了眉头。 历朝历代,任何一名官员的权势过大,都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贺六嫁女儿,满朝文武几乎都去了贺府,这让隆庆帝感到不安。 隆庆帝斥责朱希孝:“朕登基时,让你到锦衣卫去做左都督,是希望你能替朕把锦衣卫管起来。你倒好,现如今跟指挥使刘守有一样,做起了有名无实的傀儡。” 朱希孝连忙道:“臣无能,还请皇上责罚。” 隆庆帝道:“朕听说,江南苏州文会要开始了?整个江南有名望的名士都会参加?照理,每隔六年一次的苏州文会,锦衣卫都要派人监控的。朕打算派贺六去江南办这件事。他不在这段时日,你好好好整顿卫务,把该管的管起来,明白么?” 正文 第479章 奴儿花花案番外篇狂人狂言(二更) 隆庆四年三月,苏州。 江南自古就是书香之地。大明的历代皇帝,都对江南的读书人抱着既用又防的心态。 没办法,文人手中的笔,顶得上十万大军。做皇帝的都想名垂青史,不想遗臭万年。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决定权不在皇帝手里,而在那些文人名士们手里。 江南名士,每隔六年会在苏州举行一场文会,辩经论史。每次苏州文会,锦衣卫都会派人严加监视。嘉靖年间,因在苏州文会上暗讽朝局而被抓进北镇抚司诏狱的文人,不下数十人。 苏州城,狮子林。 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跟南镇抚使李黑九两人,一身书生打扮,走进了狮子林之中。 狮子林深处,有一凉亭。凉亭周围,满满当当的做了两百多位江南名士。今天是苏州文会的辩经会。辩经会一直要持续十天。十天之后,则是论史会。 一个多月前,隆庆帝命贺六和李黑九下江南,监视苏州文会。贺六大惑不解,监视一群文人,何劳一个北镇抚使,一个南镇抚使齐齐出马? 后来,经过徐文长的提点,贺六才意识到,皇上这是在行调虎离山之计,给朱希孝机会,借着整顿卫务的由头,加强他朱都督在锦衣卫中的权力。 横竖圣旨已下,贺六和李黑九只得遵旨,来到江南。 日上三竿,辩经会开始。 贺六和李黑九肚里的墨水有限,只能听,不能说,以防露馅。 一位五十多岁,身材臃肿的名仕首先开口。 他拱手道:“诸位,在下泰州学派,何心隐。” 贺六心头一动。泰州学派,以弘扬阳明心学为己任。朝廷之中,崇尚阳明心学的官员颇多。譬如前任首辅徐阶、现任内阁阁员赵贞吉,都是阳明心学的传人。 泰州学派,与朝廷内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何心隐朗盛问道:“我想问问诸位,谁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 何心隐此言一出,众文士哄堂大笑。 连李黑九这个雁荡山匪首出身的粗人都知道三纲五常是什么。 一个清瘦文士起身,朗声对何心隐说道:“何先生,你又不是刚刚开蒙读书的六岁孩童。难道连三纲五常是什么都不知道么?好罢,我告诉你,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则是仁、义、礼、智、信。” 何心隐点点头,问道:“敢问,三纲指的是什么?” 清瘦文士答道:“三纲指的是:大臣要绝对服从于君主;儿子要绝对服从于父亲;妻子要绝对服从于丈夫。自然,三纲的另一层意思是,当君主的要给臣子做出表率。当父亲的要给儿子做出表率。当丈夫的要给妻子做出表率。” 何心隐反问道:“如果当丈夫的不能做出表率。譬如有位丈夫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把家产输个精光,又在赌场上把自己的妻子输给了别人。按照三纲的说法,当妻子的是不是还要服从于丈夫,心甘情愿的跟着赌桌上的赢家走呢?” 清瘦文士支支吾吾的说:“这个嘛,按照三纲的说法,妻子似乎应该如此。” 何心隐又道:“要是当父亲的不能做出表率,譬如这个父亲是个酒鬼,因为喝多了酒,发酒疯要阉了自己的儿子。按照三纲的说法,当儿子的是不是也要服从于父亲,不能反抗,只能任由酒鬼父亲割去自己的命根?” “喔。。。”那清瘦文士一时语塞。 何心隐说赌鬼丈夫和酒鬼父亲的两段话只是抛砖引玉,接下来,他亮出了自己的刀子! 何心隐高声道:“假如君主不能做出表率,譬如这个君主是个昏君。将天下之财视为己财,将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视为草芥。因为贪恋女色,要把天下已婚的、未婚的美女全部收入宫中。按照三纲五常的说法,当臣子的是不是要绝对服从,将自己的妻子女儿送入宫中,供无道昏君玩乐?” 清瘦文士无言以对。 贺六跟李黑九对视一眼。贺六示意李黑九不要妄动,接着往下听。 良久,清瘦文士高声道:“何先生,你这是对三纲做出了曲解!” 何心隐道:“愿闻其详。” 清瘦文士侃侃而谈:“朱子所提三纲,精髓在于教。有教无类嘛。就是倡导世人按照三纲的本义去做。没有任何强制的意思。另外,三纲的教义包含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在教化臣子、教化儿子、教化妻子。另一方面也是在教化君王、教化父亲、教化丈夫。” 何心隐反驳道:“先生大错特错!三纲的原意也许跟先生所说一致。然而如今的情形恰好相反!三纲只对臣子、儿子、妻子有束缚力!已经成为了君主、丈夫、父亲维系权威的工具!” 清瘦文士道:“何先生此言差矣。” 何心隐反问:“此言差在何处?臣子不从无德昏君便是不忠不孝、儿子不从无德的父亲便是不忠不孝、妻子不从无德的丈夫便是不忠不孝。可如果昏君冤枉了臣子呢?父亲冤枉了儿子呢?丈夫冤枉了妻子呢?即便是臣子、儿子、妻子被冤杀,当君主的、当父亲的、当丈夫的也不会受到任何的惩戒!先生,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清瘦文士道:“这的确是事实。。。可是。。。” 何心隐道:“没有什么可是。不管是君主对臣子,还是父亲对儿子、丈夫对妻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君主、父亲、丈夫做得对,应该得到臣子、儿子、妻子的支持。他们做错了,就该被臣子、儿子、妻子反对,并且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三纲完全就是扯淡!它根本不配作为道德的评判准绳!世俗道德的评判标准只有一个!” 清瘦文士问道:“敢问何先生,道德的评判标准应该是什么?” 何心隐朗盛答道:“大明律!因为法是最低限度的道德!不管是君主、丈夫还是父亲,只要触犯了大明律,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臣子不必屈从于君主,儿子不必屈从于父亲,妻子也不必屈从于丈夫!但是,所有人都要服从于大明律!” 何心隐顿了顿,又高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法的面前,众生平等!就算君主犯了法,一样要得到应有的惩处!” 何心隐一席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一片安静的死水。刹那间掀起了惊天巨浪! 这是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 狮林中的名士们开始窃窃私语。 贺六压低声音对李黑九说:“一会儿辩经会散了,咱们要请何先生喝杯茶了。” 正文 第480章 奴儿花花案番外篇羔羊还是雄狮(一更) 何心隐喝了口茶,继续道:“说完了三纲,我们再说说五常!诸位都是饱学鸿儒。谁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仁义礼智信?” 一位白须文士起身道:“仁者,凡事不能只为自己,要多为别人想,替别人考虑。做事为他人即为仁。仁者,爱人也;义者,别人有难处,伸出手帮有难之人,即为义举.” “礼者,示人以曲,己弯腰而他人高,尊敬别人就是礼;智嘛,把上的道理琢磨透了,就是智;信者,人言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为信。” 何心隐道:“智值得提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我只说仁、义、礼、信。先说说仁。凡事为他人着想是仁。凡事替别人考虑是仁。我要说,这全是妄论!” 何心隐激动之下,竟然站到了桌子上,大声道:“纵观史书,秦汉唐宋元明。汉对匈奴、鲜卑;唐对突厥;宋对契丹、西夏、金国。还有本朝对鞑靼、瓦剌。最开始我们都是以仁待他们!譬如外族没有衣衫,我们教他们制作衣衫;譬如外族没有文字,我们教他们文字。我们拿出最好的东西待他们。这应该就是仁了吧?” 何心隐话锋一转:“可这些异族呢?他们可曾以仁待过我们?他们不思天朝上国他日相辅之德,反而用肆意杀戮、横加抢掠来对待我们的边关百姓!我们给他们的是瓷器、茶叶、绸缎、文字。他们回报给我们的是什么?是钢刀、是弓箭、是铁蹄!” “自汉代至今,多少汉家百姓惨死在那些个我们曾经以仁爱待之的异族手里?我们强大的时候,我们爱他们,我们弱小的时候呢?他们根本不回去爱我们!他们从来没有打算以仁爱对待我们,只是处心积虑想要掠夺我们的财富,抢走我们的妻女!” “仁爱换来的是什么?是无数汉家百姓的怨灵亡魂!所以我说,什么所谓的仁爱,简直就是妄论!” “对外族仁爱,便是对汉家百姓最大的残忍!历朝历代,多少汉人百姓因为君主对外族的仁爱而血流漂杵?有多少汉人姐妹被外族侮辱?还有‘义’,外族有难,我们帮忙是义。可当我们有难时,谁见过有任何的外族帮助过我们汉人?” 何心隐一番宏论,引起了狮林之中的轩然大波。一众江南名士议论纷纷。 不知为何,贺六这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人,竟然情不自禁赞同起何心隐的观点来:“何先生所言极是!在下多年前有缘见过戚继光大帅一面。他曾跟我说过,唐时倭国遣使者来唐,大唐皇帝回赠给他倭使大量的赏赐,还不吝教给他们大唐的文字、礼仪、制度!他们靠着唐礼、唐制渐渐强大,掉过头来就来屠杀我们华夏的子民。” 何心隐道:“这位兄台说到了点子上!华夏子民何止万万?为何要对那些外族讲什么仁义?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什么是自然?弱肉强食便是自然!我们要是在三纲五常的束缚下做温顺的羔羊?还是摒弃三纲五常的束缚,做一头雄狮呢?” 何心隐成了辩经会上的焦点。 辩经会结束后,李黑九问贺六:“六爷,咱们该请何心隐喝杯茶了吧?” 贺六却摇摇头:“算了吧。此人虽是狂生,说的都是些匪夷所思的狂悖之言。可细细品之,亦有他的几分道理。横竖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还不够资格喝咱们锦衣卫的茶。” 二十天后,苏州文会结束。贺六和李黑九返回京城。 二人在隆庆四年五月入京。 贺六先去永寿宫复了命,随后便回了家。 贺府之中,老胡已经驾鹤西游。香香随夫君李如柏去了密云。家里只剩下白笑嫣和小忠儿,显得空荡荡的。 白笑嫣做好了饭,一家三口正吃着饭呢,冯保忽然来访。 冯保道:“六哥,你可回来了!你不在这段时间,朱希孝在锦衣卫里闹得鸡飞狗跳!他把二十多个效忠于你的百户,全都明升暗降到外省。又大肆将他的人安插到这些位子上。他还立下规矩,南北司大小钦案咸经左都督。。。” 贺六叹了声:“唉,皇上暗中支持他这么做,我能有什么办法?” 冯保惊讶道:“六哥,你的意思是,皇上在有意削弱你手中的权力?不能吧,皇上登基这四年,六哥查办了多少通天大案?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皇上这么做不成了卸磨杀驴了么?” 贺六道:“帝王心,海底针。须知,自古伴君如伴虎啊!对了,奴儿花花死了。皇上这几个月身子骨应该好了不少吧?” 冯保尴尬的一笑:“好不了的!皇上喜好女人。死了一个奴儿花花,还会蹦出来个奴儿红红、奴儿艳艳!李贵妃似乎也看透了这一点。与其让孟冲、高拱那些人向皇上献上美女,吹枕头风、进谗言。不如自己向皇上献美女。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李贵妃给皇上选了十八位来自民间的淑女、选侍。” 贺六闻言,面色一变:“李贵妃这是在学孟冲,逢君之恶!” 冯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六哥,不要妄言!” 贺六笑道:“你瞧,六哥上了年纪,嘴上没把门的了。” 冯保道:“还有件事。陈以勤在内阁里天天被高拱挤兑。我收到消息,陈首辅准备告老还乡了。他这一走,高拱就能顺理成章的坐上首辅之位。” 贺六吃惊的说道:“陈首辅要告老还乡?如此一来,内阁就只剩下高拱、郭朴、张居正、赵贞吉四个人了。” 冯保道:“呵,张阁老现在几乎不管内阁的事情了。每天都在东宫教导皇长子。赵阁老在内阁,可谓是孤掌难鸣。”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信差进了贺府。 贺六拿过信来一看,对冯保说道:“李时珍先生要去辽东,途径京城。两日后便到。你管着太医院,不如让李先生给皇上诊诊脉。” 正文 第481章 只能活两三年了 李时珍进京了。 贺六是李时珍的老朋友,李时珍入京,自然住到了贺六的府上。 贺六上了年纪,已经年逾五旬的他,近来时常感觉腰酸背痛,胸闷心悸。 李时珍给贺六诊完了脉,一旁的白笑嫣连忙问道:“李先生,他没有什么大疾大碍吧?” 李时珍捋了捋胡须:“不碍事的。连开药调养都用不着。六爷,我教你一套东汉华佗所创五禽戏。只要你日日习练,必能延年益寿。像那些腰酸背痛的小毛病,自然就好了。” 贺六起身:“那就请李先生指教了。” 李时珍将虎戏十三式、鹿戏九式、熊戏九式、猿戏十式、鸟戏十三式全部传给了贺六。贺六跟着李时珍耍了一遍,顿时感觉筋骨舒畅。 这时,冯保进到院中:“李贵妃有懿旨,着李时珍入宫,为皇上诊脉。” 李时珍随着冯保,进到永寿宫大殿内。 隆庆帝正在龙案前批阅着奏章,他新宠的吕嫔则在一旁给他碾着墨。 冯保叩首道:“启禀皇上,名医李时珍到了。请皇上歇息片刻,让李先生为您诊诊脉。” 隆庆帝有些不耐烦:“朕又没有病,诊的什么脉?李贵妃真是多此一举。” 吕嫔年芳十八,生的貌若天仙。她是李贵妃送到隆庆帝身边的,是李贵妃的体己人。 吕嫔娇声道:“皇上,李贵妃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啊!李时珍李先生是当世名医。给您诊诊脉,开几副温补的药,对您的圣体定然大有益处。” 隆庆帝在女人面前向来耳根软。他道:“好罢,李时珍,你就在这龙案前,给朕诊脉。冯保,你去拿张椅子来给李时珍。” 李时珍抬头一看隆庆帝,心中大骇。只见隆庆帝眼窝深陷、脸色煞白。说话间,嘴里还有股异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这是纵欲过度之兆。 再一诊脉,李时珍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脉象上,浮脉与弦脉轮着来,分明是肾精羸弱。说白了,就是身子被掏空了! 诊完了脉。隆庆帝问李时珍:“朕的龙体如何?” 李时珍连忙拱手道:“皇上圣体康健,定能活上万年!” 隆庆帝笑道:“李时珍,朕记得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怎么现在也学着朝堂上的那些人,说起违心之言了?朕不是先皇。朕不信人是能长生不老的!呵,活一万年?朕只求能无病无灾的活到八十,遍是佛祖保佑了!” 李时珍心想:我的皇上!别说八十了。您的身子骨,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打保票! 吕嫔在一旁道:“李先生千里迢迢来京城给皇上您看病,皇上总要赏他点什么。” 隆庆帝点点头,吩咐冯保道:“到内承运库,取一千两银子赏给李时珍。” 冯保领命而去。转头,隆庆帝又问李时珍:“朕听说你耗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在编一本集古今之大成的医药全集?这本书编的怎么样了?” 李时珍作答:“启禀皇上,此书名曰《本草纲目》,只编纂了三分之一。完成了水、草、木、土、火五部。尚缺谷、果、鳞、兽、禽、虫、介、菜、人、金石十部。” 隆庆帝道:“嗯,编纂医书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有大功德于黎民众生啊。等你编纂完成,刊印的银子,由朕的内承运库出。” 李时珍叩首道:“臣谢恩!” 冯保从内承运库拿来了赏银,领着李时珍出了永寿宫。” 冯保压低声音问:“皇上的身子骨到底如何?” 李时珍反问道:“皇上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稀奇古怪的补药?” 冯保答道:“敬事房有几个番僧,日日给皇上进壮身丸药。皇上吃了后龙精虎猛,为朱氏皇族开枝散叶更加的得心应手。” 李时珍连忙问:“能不能将番僧炼制的壮身药的药方拿给我看看?” 冯保点头:“这好办,我这就去敬事房。您先回我六哥府上。等傍晚下了差,我去找您。” 李时珍回了贺府。贺六道:“给皇上诊完脉了?” 李时珍点点头:“嗯。” 贺六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又问:“皇上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李时珍的回答,让贺六一口茶喷到了桌子上! “皇上?只有两三年好活了!” 贺六将茶盅放到桌上,惊讶的说道:“皇上今年圣龄才三十三啊!” 李时珍无奈的摇了摇头:“精元乃人之本。我今日给皇上诊脉,皇上已现精元枯竭之相。三十三岁就成了这样,恐怕他每日最少要宠幸三四回后妃。依我之见,定然是有人给皇上进了虎狼补药。否则,什么人也做不到每日媾女三四回。” 傍晚时分,冯保拿着敬事房壮身药的药单,来到了贺六府上。 李时珍仔仔细细的翻阅着药单:“海狗鞭、韭汁、蚝汁、虎骨、豹鞭。。。猩猩血?” 李时珍有些惊讶:“这猩猩血是南疆巫人种蛊下咒用的!神秘无比。据说此物世间难觅。敬事房中竟有高人,能弄到猩猩血?” 贺六在一旁问道:“猩猩乃是南洋进贡的异兽。御花园中就养着十几只。这猩猩血又有何稀奇的?” 李时珍连连摆手:“六爷,你不懂啊!你拿一柄刀,给猩猩放血。放出的血是黑的,那叫死血,入不得药。只有红色的活血,才是真正的猩猩血。而取活血之法,又是不传之秘。世间没几个人晓得。” 贺六道:“李先生,且不说这壮身药的药方。我只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龙体痊愈,延年益寿?” 李时珍道:“只有停进壮身药,清心寡欲。我再给皇上开几张温补的药方,日日服药。过个一年半载,皇上的龙体说不准能痊愈。” 冯保在一旁摇头:“不可能的!皇上一日不可无嫔妃侍寝。怎么可能清什么心,寡什么欲?” 李时珍叹了声:“唉。自古有多少君王是死在女人身上?最起码,不要再让皇上进这些壮身药了。这些东西说是药,其实是要人命的剧毒啊!” 正文 第482章 去广西(一更) 城北,番夷馆。 番夷馆,是朝廷接待番邦使者的地方。敬事房的五个乌斯藏番僧就住在这里。 五个番僧之中,为首的名叫桑吉丹朱。此人六十来岁,头戴一顶黄教喇嘛帽。虽然已是六旬之人,却须发皆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桑吉丹朱问自己的四个徒弟:“明日进献给皇上的壮身丸准备好了么?” 一个矮胖徒弟答道:“佛爷,都准备好了。” 桑吉丹朱点点头:“嗯,那大家各自回房去睡吧。明日一早到敬事房上差。” 四个徒弟走后,桑吉丹朱没有回卧房。而是到了番夷馆的冰窖之内。 京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中,皆修建有冰窖,冬天储冰,夏天拿出来镇凉驱热。番夷馆是接待番邦使者的所在,修建的奢华无比,自然亦有冰窖。 桑吉丹朱在冰窖之中,存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打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大坛子。 大坛子中所装,便是李时珍所言,世间难寻的奇物:猩猩血! 桑吉丹朱进京四年多的时间。带来京城的猩猩血已经快用罄了。他看了看坛底,又一掐算。剩余的猩猩血,仅够半年之用。 没有猩猩血,那神奇的藏域壮身药便炼不成。第二天,桑吉丹朱找到了司礼监掌印孟冲。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用来炼制壮身药的猩猩血不多了。请您准许我去一趟广西,采集猩猩血。” 孟冲眉头一皱:“御花园中不是有十几只南洋番邦进贡的猩猩么?取它们的血不成么?为何非要跑到广西去?” 桑吉丹朱道:“孟公公有所不知。所谓猩猩血,必取自广西、安南、缅邦一带的灵猿身上。且取血之法复杂无比。。。” 孟冲道:“这么说来,只有你亲自跑一趟广西,皇上每日必用的壮身药才不会断了供应?” 桑吉丹朱点点头,又道:“广西山高路远,且匪徒、盗贼极多。我此次南行,还请孟公公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沿途保护我。” 孟冲闻言,心中忽然闪过一条毒计。 广西是烟瘴之地。锦衣卫的贺六,又已经是五旬之人。山高路远的,且不说会不会遇上匪徒、盗贼。便是酷热、瘴气,说不准也能要了他的命。 孟冲打定主意,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隆庆帝问:“什么事?” 孟冲将桑吉丹朱请求南下,采集猩猩血之事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道:“广西山高路远,没个半年恐怕是回不来的。他若去了,这半年朕岂不是无药可吃?” 孟冲道:“不会的皇上。桑吉丹朱虽然走了,他的四个徒弟还在敬事房。他们可以继续为您炼制壮身丹药。” 隆庆帝道:“既如此,你派几个得力的人,沿途保护桑吉丹朱就是了。” 孟冲见火候到了,他开口道:“启禀皇上。猩猩血事关重大。奴婢以为,锦衣卫的贺六办事老练,可以派他伴桑吉丹朱南行。” 隆庆帝猛然抬头,凝视着孟冲。 隆庆帝知道,孟冲提出这个建议,是想行调虎离山之计,让贺六远离京城。这跟他年初调贺六下江南,监视苏州文会的初衷是一致的。 隆庆帝顺水推舟:“好吧。就让贺六陪桑吉丹朱南行。” 孟冲到锦衣卫给贺六传了旨。傍晚,贺六家里闹翻了天! 白笑嫣气冲冲的喊道:“我要去坤宁宫找李贵妃!你都五十岁的人了,皇上还拿你当驴使唤!开春让你去江南,长途跋涉的,好容易回来了,累出一身毛病,刚调养好。这倒好,夏天就让你去广西!广西山高路远的,没半年根本回不来!皇上这是想累垮你这把老骨头啊!” 贺六连忙劝阻白笑嫣:“圣旨已经下了,你去找李贵妃闹又有什么用?我是皇上的家奴。皇上让我去办什么差,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白笑嫣怒道:“你还没看出来!一准是孟冲那老骟驴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孟冲、高拱、朱希孝那些人,巴不得你病死在广西!” 贺六亦怒道:“妇道人家,不知道净口么?病从口出,祸从口入懂不懂?” 这时候,冯保走进了贺府。他道:“六哥,六嫂,你们这是吵什么呢?” 白笑嫣质问冯保:“冯保,你知不知道皇上派你六哥去广西的事?” 冯保压低声音道:“知道。我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告诉我,是孟冲撺掇皇上下的这道旨。咳,无非是想让六哥远远的离开京城,帮着朱希孝夺锦衣卫的权。” 白笑嫣道:“瞧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贺六对冯保说:“走,咱们去书房说话,让她自己在这儿发人来疯吧!” 贺六与冯保进了书房。 贺六叮嘱冯保:“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得盯紧了高拱、孟冲、朱希孝,提防他们找由头栽赃、陷害张居正、赵贞吉两位阁老。” 冯保点点头:“六哥放心!我们东厂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是有人陷害忠良,东厂不会作壁上观的!” 贺六又道:“遇到事,你可以跟我们锦衣卫的南镇抚使李黑九商议。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都是李贵妃的人。自家人相互之间是靠得住的!” 冯保道:“知道了六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广西天高皇帝远的,什么巨寇匪徒都有。我让人去东厂取蚂蝗机关弩了。一会儿送到府上,这东西防身比弗朗机短手铳还合用。” 蚂蝗机关弩,本是福建江湖门派天机阁所制。可数十箭齐发。三十年前,燕子飞潜入天机阁,盗走了此物。后来冯保与李黑九奉李贵妃之命缉拿燕子飞,将蚂蝗机关弩缴获。 冯保又道:“广西总督殷正茂是高拱的人。六哥您到了那儿不可不防他。好在春三月,皇上复任俞大猷为广西总兵。真在那边碰到了麻烦,您可以去找俞大帅。” 贺六送走了冯保,只身来到番夷馆找桑吉丹朱。 一番客套,二人落座。 桑吉丹朱开口说了一句话,吓了贺六一跳:“贺六爷,我知道,您巴不得我死在去广西的路途中,对么?” 正文 第483章 皇长子伴读 贺六故作惊讶的问桑吉丹朱:“桑吉大喇嘛何出此言?” 桑吉丹朱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把其中的罪责全都算到了我的身上!” 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可从未这么说过。” 桑吉丹朱又道:“我来京城已经三四年了。耳闻目染,清楚你跟孟公公之间的仇怨。我是孟公公找到京城里来的。贺六爷自然拿我当孟公公一方的人,欲除我而后快。对么?” 贺六愕然:这个桑吉丹朱难不成真是有大智慧的神僧?竟能揣摩透我的想法? 桑吉丹朱叹了声:“唉!贺六爷有没有想过,即便我死在广西,孟公公照旧会找别的人来,替皇上炼制壮身药。实话告诉你,我的壮身药方,已经算是平和的给皇上进补了!换个其他的什么人来,下药没有轻重,只会让皇上的身子更加虚弱!” 贺六道:“这么说,大喇嘛在用药上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桑吉丹朱点点头:“是药三分毒。壮身药更是毒上加毒。皇上执意要天天吃,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用平和、清补的药方,为皇上炼制壮身药。还有,你以为我愿意天天呆在鸟笼一般的敬事房里?难道我不想找个雪域圣洁之地,敬佛参禅?” 贺六叹道:“唉,如此说来,桑吉大喇嘛也是身不由己。” 桑吉丹朱起身:“好了!贺六爷,天色已晚。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吧。哦,如果贺六爷想让我在路途之中出什么意外,死于非命。我也没有奈何。” 贺六道:“桑吉大喇嘛想多了。我所奉旨意,乃是在路途之中保你的周全。你出了事儿,我会罪责难逃。” 贺六回了家,刀子嘴豆腐心的白笑嫣,已为他备好了一堆远行所用的东西。 白笑嫣先拿出一个小锦盒:“这是鹤颜堂的解晦丸。专治酷暑寒热之症的;这是百毒消,去两广戍边的将士,天天都把它带在身上,能解烟瘴之毒;这套护身软甲,每次你去刀兵险地,我都要让你穿在身上的;这柄蚂蝗机关弩,是冯保刚差人送来的。。。” 白笑嫣叮嘱完,拿起一方手帕捂着脸,“呜呜呜”的哭,边哭边说:“你都这把年岁了。要是真在广西出什么岔子,我跟忠儿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贺六连忙将娇妻搂在怀中:“你瞧你这人。我是去办差,又不是去送死。这些年刀山火海的,什么险我没冒过?什么难我没遇过?这回去广西,要对付的又不是什么奸臣、倭寇、胡虏。只不过是对付几只猿猴罢了。我就不信,几只畜生能比那些大奸巨恶还难缠。” 白笑嫣擦干眼泪道:“难道你看不出?永寿宫里的那个人,这是嫌你在锦衣卫中权势太盛,想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了!他春天一道旨,你跑了两千多里地去江南。刚回京,又一道旨,你倒要巴巴的再跑四千多里地。那个人要真想扶持朱希孝,打压你,何不痛快点,直接赐你告老还乡?” 贺六紧紧的搂着白笑嫣:“穿上这身飞鱼服,便是身不由己啊。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在他手里呢。别说他让我去广西帮着桑吉丹朱找猩猩血,就是让我上九天去摘月亮,我也只能照办。旨意让我十日后随桑吉丹朱启程。临走之前,我要办一件大事。” 贺六所说的大事,乃是东宫皇长子朱翊钧选伴读的事。 朱翊钧已经八岁。按照旧制,要选两名年龄相仿的男童入宫,充作伴读。每日陪他读书、玩耍。 谁能当上皇长子的伴读,就好比是捧上了一个千年不碎、万年不烂的金饭碗。只要不出意外,皇长子铁定是要继承皇位的。继位之后,他念及旧情,一定视自己的童年伴读为心腹,委以重任。 贺六打算上下打点,将八岁的儿子贺世忠送入东宫,做皇长子的伴读。 伴读一共就俩名额。京城之中的勋贵高官,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子孙送入东宫?勋归高官们此时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选拔伴读,首先要过的,是礼部这一关。此谓之初选;初选过后,又要过国子监一关,此谓之甄选;甄选过后,则要过太子少傅张居正的决选关。 从初选,到甄选,再到决选。三关下来,上千报名的官宦子弟,只有两人最终能跻身东宫,与皇长子为伴。 这日,贺六来到了礼部会同馆主事王温雅家中。 王温雅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本来是个无人问津的闲散官儿。只因会同馆管着皇长子伴读初选,他一时间倒变得炙手可热了。这几天,他所住的四合院中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贺六好容易才挨上号,见到了王温雅。 锦衣卫六爷亲自来访,王温雅自然待若上宾。他拱手道:“六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贺六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来找你的诸位大人们,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孙子。我贺六今天来找你,亦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王温雅道:“早就听闻六爷家中有一小公子,天资聪颖。怎么,六爷打算让他参加此次皇长子伴读初选么?” 贺六笑了笑:“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也不会来找你。” 王温雅心想:有道是,宁进阎王殿,不进镇抚司。这些年,倒在北镇抚使贺六爷脚下的高官大吏数不胜数。今天我要是得罪了他,日后他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碾死我。此人我开罪不起。还是为他开个方便之门吧。 王温雅道:“六爷家的公子天资聪颖,颇有慧根。不知道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贺六道:“无非是开蒙八书。《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一类的。” 王温雅连忙道:“哦?不知贵公子是否能通背《幼学琼林》卷三《岁时篇》?” 王温雅这是将初选的题目透给了贺六。 贺六闻言起身,拱手道:“王主事,谢了。” 正文 第484章 袁可立与贺世忠 礼部会同馆初选的题目,果然是背诵《幼学琼林》卷四《岁时篇》。 小忠儿提前将《岁时篇》背的滚瓜烂熟,通过初选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 初选过后,一千幼童,只剩下了三百人参加国子监的甄选。 国子监祭酒徐显卿的夫人,是白笑嫣的麻吊搭子。小忠儿过国子监的甄选,自然不在话下。 甄选完毕,三百人,剩下了五十人。 太子少傅张居正的决选关,是五十人取两人。贺六心想,这下只能看忠儿的真本事了。 贺六拉不下脸来为这种事儿去求张居正。这种事说好听的叫上下打点,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作弊。 贺六没有想到,倒是张居正主动派人找到了他。 决选前一天,张居正的学生,翰林院检讨赵用贤来到了贺六府上。 一番客套,赵用贤道:“六爷,贵公子能否熟练背诵唐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贺六一怔,随后道:“会的!” 贺六没有想到,张居正竟主动给小忠儿开了后门。 赵用贤起身,拱手道:“六爷,您后日便要出京办差。张阁老祝您此行一帆风顺。好了,下官告辞。” 赵用贤走后,贺六叫来小忠儿。 贺六问:“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你背得下了么?” 小忠儿眨巴眨巴眼睛,道:“哈,爹,我会背。会背。。。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随波。。随波。。。” 贺六连忙让白笑嫣拿来一本《唐诗拾遗》,找出《春江花月夜》。 贺六对小忠儿说道:“今晚就是不睡觉,你也得把它通篇背下来。” 小忠儿面露难色:“辣么长,全背下来吖。好难哦。” 知子莫如父,贺六道:“只要你今晚把这首诗背下来。等明日东宫决选完毕,爹让你娘给你做烤全羊!” 小忠儿跟自己的姐姐香香幼年时一个脾性:一听见肉就两眼放光。 小忠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贺六:“真哒?” 贺六捏了捏忠儿的小脸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忠儿一提到吃,比猴子还精。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口说无凭哇爹,拉钩上吊为证!” 贺六哭笑不得,跟儿子拉了勾。 有烤全羊做诱饵,小忠儿果然用功的很。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将《春江花月夜》背的滚瓜烂熟。 第二天,五十名幼童来到翰林院。 太子少傅张居正端坐在翰林院大堂中。司礼监掌印孟冲则坐在他的下首。 张居正开口问道:“你们哪个能背诵李白的《行路难》?” 《行路难》对于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正好比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唯独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袁宸家的小公子袁可立朗声道:“大人,我会背。” 张居正连忙道:“背来听听。” 袁可立摇头晃脑的背诵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侧身西望长咨嗟!” 张居正笑道:“嗯。小小年纪,便能通背《行路难》。不易不易。” 转头,张居正对孟冲说道:“孟公公,我看此子可取为东宫伴读。” 孟冲阴声阴气的说道:“张阁老是主考官。我只是来给您打杂的。您说能取,取之便是。” 张居正道:“好!取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袁宸之子袁可立,为东宫伴读。” 张居正绝对想不到,数十年后,袁可立成为了大明的兵部尚书。在兵部尚书任上,他提拔了一个名叫袁崇焕的人戍守辽东。袁可立、袁崇焕、袁应泰,被后世之人并称为明末“武三袁”。 两个名额,已决其一。张居正又问道:“你们谁能背诵唐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小忠儿连忙举起了小手:“大人,我能背。” 张居正点点头:“哦,背来听听。” 小忠儿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朗声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孟冲道:“孟公公,我看此子亦可入东宫,与皇长子为伴。” 孟冲道:“全凭张阁老做主。” 张居正点头,高声道:“好!取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之子贺世忠,为东宫伴读。” 孟冲闻言,连忙放下茶盅:“这孩子是贺六的儿子?” 张居正点头:“是啊。怎么了?” 孟冲怎会眼睁睁的看着政敌的儿子做东宫伴读?他道:“张阁老,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锦衣卫的人,身上戾气太重。你就不怕这个孩子,将他父亲身上的戾气带入东宫,冲撞了皇长子?” 张居正微笑道:“孟公公此言差矣。要说贺世忠之名,还是先皇御赐。取得是‘一门忠烈,世代簪缨’之意。先皇赐给他一个如此正气凛然的名字,自然能消了他身上的戾气。” 张居正为了成全贺六,直接搬出了先皇嘉靖帝。孟冲不好再多说什么。他道:“既如此,张阁老您就做主吧。” 张居正起身,屏退其他四十八个学童,仅留下贺世忠、袁可立。 张居正道:“你们两个听了。读书人,要以天下为己任。上报皇恩,下爱百姓。此次你们入选东宫,做皇长子的伴读。待你们成年后,定能够官袍加身。你们一定要牢记我所说的话。” 贺世忠和袁可立齐声道:“记住啦张大人。读书人,要以天下为己任。上报皇恩,下爱百姓。” 贺世忠、袁可立在他们今后漫长的人生中,从未忘记张居正的这两句话。他们二人,一个终成一代名臣。一个则接过了父亲的绣春刀,在锦衣卫中,为大明效力一生。 正文 第485章 重逢花源泉 小忠儿成了皇长子伴读。贺六欣喜不已。喜悦是短暂的,两日之后,他便与番僧桑吉丹朱一道出京,直奔南疆。 此次出京,贺六为防意外,特地选了五十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力士随行,且都配给了最新式样的鸟嘴铳。 行了几日,众人来到北直隶保定地面。 贺六和桑吉丹朱是钦差,自然住到了北直隶巡抚衙门的钦差行辕之中。 这不是贺六第一次来保定。嘉靖四十二年,贺六带人来保定,查办了北直隶巡抚吴书剑父子、保定知府季春晖。隆庆元年,吴书剑的儿媳妇儿、季春晖的女儿季兰,还指使自己的二嫁丈夫许老坎,在天津卫用“毒草”毒害贺六和老胡未遂。 贺六打算在保定府歇息一日再赶路。 晌午,贺六换上一身便服,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保定街面上闲逛。 在一个梨摊前,贺六买了两个鸭梨,跟卖梨的老头攀谈起来:“老人家,生意还过得去?” 老头道:“还成吧。这是我自家种的梨子。赶上地里无事,我背着梨子进城,卖几个油盐钱。” 贺六问:“这两年地里的年景还成。” 老头笑了笑:“还成还成。去年秋里丰收。皇上爷又开恩,免了我们北直隶百姓四成的赋税。自打皇上爷登了基,我们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贺六暗想:虽然皇上喜好女色。可不得不承认,他登基这四年,内用贤臣如张居正、赵贞吉,外用良将如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广施仁政,恩泽万民。即便是阴毒、跋扈的高拱,也绝非严嵩之流。严嵩只贪钱财不干事。高拱虽说贪权,却也实实在在为百姓干了许多的好事。。。 与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先皇相比,当今万岁怎么看都是个有道明君。 贺六又问:“皇上免了你们四成的赋税。你们当地的官府有没有多征你们的赋税,压榨百姓?” 老头摇头:“要不说皇上爷圣明呢?小老儿家住易县。一年前,皇上爷给我们易县派来了个廉洁的好县令,名叫叶向高。我们易县人都说,叶县令是包青天转世呢!” 贺六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叶向高这小子,隆庆元年恩科中第,在翰林院做了一任检讨。三年任满,外调做地方官,果然没有辜负他和李黑九的期望。一个官员的好与坏,评判的准绳不在吏部考功司的档底上,而在老百姓的嘴上。 正说着话,一个身材臃肿的富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来到梨摊上。 贺六“噗嗤”一声乐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定府里有名的“花冤钱”,三等伯花源泉! 七年前,贺六和李子翩设下天仙局,以诓骗花源泉钱财为借口,反骗了吴书剑之子吴庆一百万两银子! 花源泉上来二话不说,拿起一个梨,咬了一口:“呵,还真甜。” 老头见花源泉生的一脸蛮横相,又带着一群随从。还以为他要白吃呢! 老头连忙拿起几个梨子,道:“老爷吃着高兴,就多拿几个。” 花源泉道:“好!这些梨子,我全包了!一共多少银子?” 老头一愣,答道:“二两银子。” 花源泉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银锞子,丢给老头。 老头犯了难:“老爷,我找不开啊。” 花源泉大笑道:“那就别找了!多出来的算赏你的!” 转头,花源泉就要走。几个随从上前,抬起两筐梨子。 老头千恩万谢:“大老爷真是好人啊!积德行善,一定多子多福。” 花源泉笑道:“七年前啊,锦衣卫的七太保徐爷曾跟我说过,让我今后积德行善。不然再来保定,定要扭下我的脑袋当夜壶踢。我这是遵从他老人家的教诲。” 当初花源泉阴差阳错赢了吴庆一百万两银子,正是徐胖子上他府上,逼他把银子吐了出来,将这笔银子作为吴家父子的赃银,归入了国库。 他提及徐胖子,贺六不禁触景生情。七年过去了,徐胖子已经驾鹤西游。当年锦衣卫的十三太保,也只有八个尚在人间。 贺六一拍花源泉的肩膀:“花冤钱。还认得我么?” 花源泉扭头一看,道:“看着眼熟。” 贺六大笑:“你忘了?嘉靖四十二年,我在你府上耍过宝局。” 花源泉愣住了:“您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六爷?” 贺六大笑道:“你小子记性倒是不差。呵,我记得,以前你从不施舍银子给穷苦百姓。现在怎么知道积德行善了?” 花源泉倒头便拜:“小的拜见六爷!” 贺六连忙扶起花源泉:“你是咱大明的世袭三等伯。要说见礼,该我给你见礼才是。” 花源泉起身:“六爷,我这闲散伯爵算个屁啊!您老掌着锦衣卫北镇抚司,您跺跺脚,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要颤三颤。我自然是该给您老行礼的。” 贺六笑道:“咱们也算故人。走,去茶馆,我请你喝茶。” 花源泉受宠若惊:“那就谢过六爷赏茶了!” 贺六跟花源泉来到茶馆。贺六笑道:“花二爷现在还喜好耍钱开宝局么?” 花源泉连忙摇头:“我早就没那个嗜好了!那年您和您朋友,还有吴庆在我家里耍钱。后来我才知道,只要您稍微使点手段,就能让吴庆那小子弄得我倾家荡产。我算想明白了,十赌九骗。祖上给我留下的产业,我只要不赌,就算打着滚可着劲的造,也造不完。唯独这赌,迟早有清干溜净的一天。” 贺六笑道:“都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花二爷真是回头了!” 花源泉道:“以前啊,保定城里的人都说我是赚钱没影、花钱没数。对穷人一个子儿不舍得花,对骗子手、千门人,我是忙不迭的‘花冤钱’。现在我改了,对骗子手、千门人,我一个子儿不花。平常里多接济接济穷人。在穷人嘴里落个好。都说积德行善子孙多。您还别说,自打我开始这么干,家里一个老婆,三个小妾,连珠炮似的给我生了四个大胖小子!” 贺六和花源泉聊了会儿天。他起身道:“我这趟是出京办差,途径保定。好了,我先走了。以后啊,你花二爷接着行善。我敢打保票,你还能再添几个大胖小子。” 正文 第486章 丁三脚的令牌(五更) 贺六在保定大街上闲逛了一番。晌午头,他回到了钦差行辕。 一进钦差行辕,他就看到桑吉丹朱在一棵树下,用僧袍的前襟,兜着几只刚长毛的小喜鹊。 贺六问:“桑吉大喇嘛,您这是?” 桑吉丹朱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喜鹊窝:“刚才巡抚衙门里的几个小孩子,用一根竹竿把这个喜鹊窝给捅了下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些小喜鹊也是生灵啊。” 转头,桑吉丹朱命两名力士捡起树枝,顺着梯子爬到树上,一根一根的把喜鹊窝又给搭了起来。桑吉丹朱又亲自兜着小喜鹊,上得梯子,将它们放入窝中。 贺六冷眼旁观,心道:这桑吉丹朱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奸大恶之人,又岂能对小小生灵心怀善意呢? 贺六跟桑吉丹朱进了茶亭。二人对坐喝茶。 贺六问:“您刚才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此去广西,取那猩猩血,难道就不是杀生了么?” 桑吉丹朱笑了笑:“取猩猩血,并不一定要伤及猩猩的性命啊。我用的是密宗的巧妙手段。到时候,贺六爷自然会知晓。” 贺六又问:“桑吉大喇嘛,明日咱们便启程。走水路,经运河到杭州。到了杭州,再走陆路南下。” 桑吉丹朱点点头:“无论是坐船,还是骑马乘车,对于佛家中人来说,都算是一种修行。” 贺六问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如何搭上司礼监掌印孟冲这条线,来到京城的?” 桑吉丹朱叹了声:“咳!我要是不来京城,孟公公的人,说不定会烧掉我的佛寺。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其中原委,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请贺六爷不要误会,我到京城,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贪图富贵。” 半月之后,贺六和桑吉丹朱顺运河南下到了杭州。 杭州城是漕帮帮主丁三脚的地盘。丁三脚是豪爽之人。有故人来,他自然是殷勤接待。 杭州会春楼。 丁三脚做东,款待贺六和他手下的力士们。桑吉丹朱是出家人,不食酒肉。他没有来赴宴。 丁三脚举起酒杯:“六爷,浙江通倭一案,一晃快过去十年了。呵,想当初,我丁三脚带着手下弟兄,为胡部堂、戚将军他们打倭寇出力,运粮草、运兵饷。干的真痛快啊。可惜,我听说胡部堂八年前在京城含冤而死。” 谈及胡宗宪,贺六未免触景伤情。他举起酒杯,道:“这杯酒,咱们敬我大明襄懋公胡部堂!若不是他当年在东南运筹帷幄,平定倭患。东南数省的百姓,哪有今天的太平日子过?” 丁三脚等人闻言,纷纷举起酒杯,将酒洒在了地上。 贺六问道:“丁帮主,我记得嘉靖年间,不少京城的官员都托你们漕帮夹带私货贩卖到江南。现在这种事儿还多么?” 丁三脚摇头:“不多了!自当今皇上登基,京城里的官员们收敛了许多。以前漕帮是他们的财神爷。现在,他们唯恐沾上我们漕帮。” 贺六问:“他们为什么怕沾上漕帮?” 丁三脚道:“漕帮始终是江湖中人。在朝的官员跟江湖中人结交,是犯王法的。” 贺六愕然:这四年间,无论是徐阶主政,还是李春芳、陈以勤主政,即便是高拱得势,他们都是倡导官员廉洁奉公的。如今的吏治比嘉靖朝,强上了十倍不止。 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严嵩为辅,又摊上一个贪财好货的先皇。下面的官员定然会上行下效,贪婪无度。 这一路南行,贺六感慨万千:想来想去,当今万岁除了好女色,还真挑不出什么其他的毛病来。 丁三脚又道:“六爷,您此去广西,岂不是能见到俞大帅了?” 贺六点头:“俞大帅去年冬天虽然被皇上免职。可他回乡途中,偶遇海匪攻击福建沧南府。他凭着百战沙场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聚拢了三百多散兵游勇,击溃了海匪。皇上一高兴,便让他复任广西总兵。广西如今正是俞大帅的地头。” 丁三脚道:“当初戚大帅、俞大帅在东南奋力搏杀,这才剿灭了倭寇。他们对东南百姓有大恩啊。我备一些江南的特产,请六爷带到广西去,送给俞大帅。放心,都是些不值钱的特产而已,算不得贿赂。” 贺六笑道:“好啊!带兵的为国尽忠,保一方平安。无论过多少年,他保的那一方百姓都忘不了他。这份情谊,我一定带到。” 丁三脚又给了贺六一方令牌。那令牌上写着“漕帮帮主令”五个字。 丁三脚笑道:“六爷,江西、湖广地面多悍匪巨盗。我们漕帮在绿林江湖之中,好歹有几分面子。要是遇到悍匪巨盗,你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赶不上我这漕帮帮主令好使。这方令牌您收好了,说不定能用上。” 贺六拱手:“那就谢过丁帮主的美意了。” 正文 第487章 帮浙江臬司个小忙(一更) 贺六在杭州逗留了几日,命手下预备马匹,准备走陆路,经江西、湖广直奔广西。 这日,贺六正跟桑吉丹朱坐在钦差行辕的大厅里喝茶。一名力士通禀:“六爷,浙江按察使庞尚鹏的幕宾陈昶求见。 锦衣卫六爷奉钦命南下,一路上的地方官哪个不想求见巴结?贺六不胜其烦,除各省的督抚,他要给几分面子勉强见见外。其余如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兵备道、知府、县令,他是一概不见的。 那位浙江按察使庞尚鹏,三日之内递了两道拜见帖子,都吃了贺六的闭门羹。 贺六吩咐力士道:“不是说了么?除浙直总督、应天巡抚、浙江巡抚,其余官员,我一概不见。更何况那陈昶只是个布衣幕僚。” 力士似乎是受了陈昶的好处。他道:“六爷,这陈昶嘉靖四十年好像做过胡宗宪大人的幕宾。” 谈及胡宗宪,贺六心头一动。他心想,既是胡世兄的故人,我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 贺六道:“哦,让他上大厅来见我吧。” 桑吉丹朱道:“贺六爷,既然你有官面上的朋友要见,我先去卧房歇息了。” 不多时,陈昶走进了大厅。此人文质彬彬,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他一开腔便是绍兴口音:“草民拜见贺大人。” 贺六道:“陈先生,请坐。” 陈昶千恩万谢的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贺六问:“陈先生以前做过胡部堂的幕宾?” 陈昶点头:“在下跟徐文长先生是绍兴老乡。嘉靖四十年,经徐先生介绍,入得胡部堂的幕帷。徐先生帮胡部堂筹划兵事,我则帮胡部堂打理钱谷杂项。” 贺六叹了声:“真快啊,一转眼,胡部堂仙去已经七八年了。” 谈及胡宗宪,陈昶触景生情,竟留下了几滴眼泪:“唉,去年清明,我还到安徽绩溪胡部堂墓上祭奠过。物是人非啊。当时还有些安徽当地的书生,慕名前去祭奠的。那真是书生轻言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胡部堂一生的功过,岂是几个书生能够说得清的呢?” 贺六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陈先生,这趟你来找我,不知是有何事?” 陈昶连忙道:“在下现在的东翁,浙江臬司庞尚鹏大人,最近接了一桩棘手的案子。杭州知府方绉贪污府库银案发,方某人畏罪自杀。他是一了百了的,追查脏银的事,倒要臬司衙门接手。他的宅子,我们臬司衙门的差役已经查检过不下五遍了。只发现了一万多两的脏银。跟他贪污的三十万两库银数目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贺六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们庞臬台抄家抄不干净,追不出脏银,怕上司衙门怪罪。忽然听说锦衣卫抄家官出身的贺六来了杭州,庞臬台便让你来做说客,请我出手,抄方绉的家。” 陈昶点点头:“贺大人明鉴,就是这么回事。按理说,浙江臬司衙门的案子,劳动锦衣卫北镇抚使的大驾不合规矩。我们庞臬台也是被上峰逼急了。没办法,这才让我来找贺大人您。” 贺六爽朗的笑道:“严嵩的家当初都是我抄的。抄个把知府的家又有何难?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回去告诉你家庞臬台,明日一早,让他派人领我去方绉的府邸。只要方绉贪污的银子都藏在府里,我就有办法一两不差的全给他找出来!” 第二日清早,浙江按察使庞尚鹏亲自在钦差行辕前等候贺六。 贺六出得行辕。庞尚鹏拱手道:“下官浙江臬台庞尚鹏,拜见贺六爷!” 贺六还礼道:“庞臬台不必多礼。你派个人来领我去方绉的府上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庞尚鹏道:“此次劳动六爷大驾,我已是过意不去了。派手下人来找您,岂不又加了一条违礼之罪?” 贺六笑了笑:“好了,勿须客套了。走,去方绉家里!” 贺六和庞尚鹏上了官轿。不多时,二人来到了方绉的宅子里。 方府之中,疏朗宽绰。此宅是四开四进。后花园中又有假山、小湖。 贺六按照抄家的老规矩,先绕着宅邸走了一圈。而后又看了大厅、堂屋、卧房。 这一圈下来,便耗去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贺六忽然对庞尚鹏惊呼一声:“庞臬台。” 庞尚鹏还以为贺六发现了脏银的蛛丝马迹了呢。他道:“六爷,有发现?” 贺六尴尬的一笑:“不是。早上在钦差行辕多喝了两杯茶。尿急的很。我先去趟茅房。” 方府之中的茅房,分为仆人茅、客人茅、本家茅三间。贺六尿急,也不管什么高低贵贱,直接进了仆人茅之中。 刚好,仆人茅里面站着一个臬司衙门的差役,正脱了一半儿裤子,准备撒尿呢。 差役看见身穿飞鱼服的上差进来了,连忙往上提裤子。 贺六笑道:“尿急了还分什么长幼尊卑。都是站着撒尿的主。你尿你的,我尿我的就是!” 差役领命,二人“哗啦哗啦”的一通放水。 仆人茅不同于客人茅、本家茅一般精致、优雅。说白了,仆人茅就是个大粪坑。 贺六昂着头,吹着口哨尿了一半儿。他皱了皱眉头:尿泚到粪坑里的动静怎么不对? 贺六低头一看,只见仆人茅里的大粪,已经干瘪结成了硬团。 贺六转头问那差役:“方家的仆人,是何时遣散的?” 差役答道:“十天前遣散的。” 贺六奇道:“这就怪了。你看坑里那些大粪。应该都是陈年老粪。都干的结团了。这茅坑,想必半年之内都没人用过了!茅坑不给人拉屎用。难道是干别的用的?” 差役大着胆子接话道:“上差说笑了。茅坑除了拉屎撒尿,难道能种菜?” 贺六提上自己的裤子:“小子,你还嫩着呢!贪官用茅坑藏财货不是什么新鲜事。嘉靖四十年,六爷我抄大同总兵李虎的宅子,在粪坑里查出了成捆的草原白狼皮。去,让外面的差役找些铁镐来。下到粪坑里,把这些陈年老粪都给我刨起来!” 正文 第488章 一泡尿泚出五万银子 十几个差役脱了官靴,用手巾捂住口鼻,扛着铁铲、镐头,接二连三的跳入茅坑之中。 庞尚鹏捂着鼻子,问贺六:“六爷,您是怀疑这茅坑里埋着金银财宝?不能把。要是金银财宝埋在这腌臜地方,全得熏臭了。” 师爷陈昶在一旁劝庞尚鹏:“东翁,贺大人命人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贺六道:“二位,咱们还是去外面等吧。这些个陈年老粪,上面结了团,下面却是呕臭无比。熏得我都快吐了。” 三人出得茅房。各自大出了一口气。 贺六道:“庞臬台,等今天回去,你得赏那十几个进茅坑的差役一人十两银子。这股子臭味,估计他们得泡一宿澡堂子才能冲干净。” 庞尚鹏转头吩咐陈昶:“六爷的话你都听见了?回去从后衙账上支钱,赏他们一人十两银子。” 过了几炷香的功夫,茅坑里的衙役们喊道:“上差、臬台大人,有发现!” 贺六跟庞尚鹏、陈昶进到茅房内。 只见粪坑里的大粪已经刨了一多半。大粪底下,压着一张硕大的木板。差役们费劲巴力的把木板抬开,木板之下,赫然是五六个硕大的木箱。 刚才跟贺六一块撒尿的那个衙役喊道:“上差,这些大木箱太沉了。我们在粪坑里使不上劲,没法往外抬啊!” 贺六道:“这个好办!来人,去找几把大斧头来。直接把木箱砸开。把箱里的东西往上扔就是了!” 不多时,贺六手下的几个锦衣卫力士,找到两柄开山斧,用绳子吊着,送给了粪坑里的衙役们。 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踩着满坑大粪,抡圆了胳膊肘,狠狠的用开山斧批那几个大木箱。 大木箱被劈开了几条大缝。刹那间,银光耀眼! 五六个大木箱内,竟都是二十两一锭的银锞子! 粪坑里的衙役们从木箱里捧起银锞子,往地面上扔。贺六和庞尚鹏、陈昶也顾不得体面,领着几名锦衣卫力士,在地面上接着下面抛上来的银子。 一直在茅房里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木箱里的银子,终于全部见了天日。 贺六略一清点,转头对庞尚鹏道:“庞臬台,这儿差不多是五万左右的银子。” 庞尚鹏喜不自胜:“还是六爷的手段高。泚泡尿都能泚出五万两银子来。忙活了半晌了,走走走,出去喝杯茶,缓缓神,再接着抄家。” 贺六摊着一双手道:“我的庞臬台。喝茶前,咱们总要洗洗手吧!咱们这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的粪汁。” 说完,贺六和庞尚鹏相视大笑。 众人洗了手,来到方府大厅。庞尚鹏命人沏了茶。 贺六边喝茶边问:“我在锦衣卫的备档上见过庞臬台的履历。如果没记错,您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及第?” 庞尚鹏笑道:“六爷,我是嘉靖三十二年中的金榜。却不是进士及第,而是同进士出身。要是进士及第,我早就进翰林院做庶吉士了。现在起码外放个巡抚,或在京城做个部院大臣。我是从县令、巡按御史、知府,一步步升上的按察使。”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对了,听口音,你是南海人吧?这么算,你跟刚峰兄是老乡。” 庞尚鹏笑道:“海大人做应天巡抚的时候,我是他手下的知府。他这人,最恨官员以乡谊为名结党抱团。故而我都不敢出去说我是南海人。” 贺六道:“唉,刚峰兄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处世太不近人情。不过,他清廉自守的德行是没得说的。” 陈昶在一旁道:“海大人刚正不阿,已被应天城的百姓视为了一尊神!贺大人有所不知。大明的老百姓过年帖门神,以前都是帖秦叔宝、尉迟敬德。应天百姓现在过年贴的门神,却是戚继光大帅,海瑞大人!” 贺六闻言感慨万千:“唉。官做的怎么样,不是你我茶余饭后几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只有老百姓,才能公正的评价一名官员的是与非,功与过。虽说海瑞在应天时弄的官不聊生。可老百姓却爱戴他。可惜了,最后他还是没学明白官场上那一套,被人排挤的丢了职。话说回来,他要是学明白官场上那一套,海瑞就不是海瑞了。” 三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贺六一抬头,猛然发现大厅上,有一根硕大的横梁。 贺六站起身:“茶喝的差不多了。咱们该办差了。来几个人,到横梁上看看。” 庞尚鹏问:“六爷,这横梁上有蹊跷?” 贺六点点头:“嗯,我站在这梁下,闻到了金银的味道。” 庞尚鹏惊讶的问道:“金银的味道?六爷说笑了,金银哪里有什么味道啊?” 贺六笑而不语。 几名差役顺着梯子上到横梁上。这横梁足有两抱粗。差役发现,横梁朝上的一面,有几根大木楔子! 差役朝着梁下的人喊道:“诸位大人,你们闪远些。这根横梁,好像是中空的!用木楔子将两个半圆楔在了一起。我们拔了木楔子,横梁上面这一半儿是会掉下去的,当心砸到你们!” 贺六等人闻言,闪到一边。 梁上的差役拔掉了木楔子。“啪嚓”,上半边的横梁轰然掉到了大厅里。砸烂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半根横梁落地后,“哗啦啦”,无数的小金锞子从横梁上洒落下来!大厅之中,下起了金锞子雨。 原来,这跟中空的横梁,里面塞得都是金锞子! 一番查验,横梁里暗藏的金锞子,共有三百锭。共计三千两,折银三万两。 几名差役顺着梯子下到地上,刚才跟贺六一起在茅房撒尿的那个差役扭头就要出大厅。 贺六却叫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差役结结巴巴的答道:“不,不干什么。我,我出去找几个木箱,好盛金锞子。” 贺六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了差役的手腕,从他袍袖的暗兜里,搜出了一枚十两的金锞子。 贺六笑道:“你在我面前耍什么小聪明?你六爷我的鼻子遇到金银,比狗鼻子还要灵一些呢!” 庞尚鹏连忙道:“大胆!竟敢昧下查抄出的脏钱!来啊,给我锁了。” 贺六摆摆手:“罢了!谁见到黄澄澄的金子不眼馋?看在他跟我有一尿之缘的份儿上,刚才他又进了粪坑,刨了半天大粪。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正文 第489章 两头羊,一只兔(三更) 贺六在前任杭州知府方绉的宅子里整整忙活了一天,使上了锦衣抄家官的诸般手段。共计抄出了价值二十七八万两银子的财物。 庞尚鹏和陈昶看得目瞪口呆。 庞尚鹏道:“六爷,您的抄家手段,实在是精妙至极!过些时日,我要给皇上递个折子。让各省按察司都派人,去北镇抚司跟您学这抄家的高超手艺。” 贺六笑了笑:“成啊!我这手艺原是祖传,还传男不传女。可惜,犬子贺世忠现在做了皇长子的伴读。长大了定然是要做文官的,不会承袭我贺家在锦衣卫的世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祖上留下来的手艺失了传。” 庞尚鹏恭恭敬敬的给贺六行了个礼:“六爷,这一回全靠你出手。我们浙江臬台衙门才能抄光方绉的脏银。晚上我在臬司衙门备了一桌酒宴,权当谢您了。” 贺六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酒宴就免了吧。庞臬台执掌一省刑名,多为朝廷做一些好事,多为百姓谋福,便是谢我了。” 庞尚鹏连连称是。 在今后的十几年里,庞尚鹏一路高升为浙江布政使、福建巡抚。在任上清廉自守。帮助张居正整顿两淮盐务、推行一条鞭法。被后世视为大明中兴贤臣之一。 贺六在杭州的事已了,他护着桑吉丹朱启程,朝江西方向赶路。 江西地面可不怎么太平。此地民风剽悍,多山匪。那些匪徒,白天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晚上便三五成群,劫杀来往客商。把杀人劫财看成了跟种地一样的营生。 好在贺六身边带着五十多名武艺高强的锦衣力士。又都配着鸟嘴铳。寻常蟊贼山匪,奈何他们不得。 快到上饶境内时,一伙不知死的蟊贼竟然真截了锦衣卫六爷的道。贺六一声令下,五十多名锦衣力士,一气儿杀光了这七八十名蟊贼。 这日,贺六等人来到上饶县城。 上饶县令牛陂闻讯,率县丞、典吏、主簿、巡检等属官恭迎钦差銮驾。 牛县令见五十多名力士个个杀气腾腾,有些人的身上还沾着血。他战战兢兢的问道:“难道有人敢袭击钦差?” 贺六笑了笑:“都是些深山里的蟊贼。他们懂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恐怕见了天王老子,他们一样会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我们顺手把他们剿了,也算为你们上饶县的百姓做了件好事。” 牛县令连忙千恩万谢。 牛县令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何曾见过贺六这样的大人物?他殷勤伺候,自不在话下。 长途跋涉,再加上跟山匪打了这一仗,贺六一行人困马乏。他决定在上饶县城歇息两日再赶路。 上饶县汉夷杂处,境内有畲人、土家人等等十二个夷族。刚在上饶县衙住下,贺六便听得大堂外“哐哐哐”敲起了冤鼓。 牛县令升堂。贺六进得大堂瞧个热闹。 牛县令连忙道:“上差,您请上座。” 贺六摆摆手:“罢了,你才是上饶县的正堂官。你做正堂,我做下首吧。我瞧瞧你是如何断案子的。” 不多时,衙役领着几个畲人,几个土家人上到大堂上。 畲人的头领名叫客山哈。土家人的头领名叫地额额。 客山哈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道:“牛大人,土家人无故寻衅,打死了我们七八个族人!这事情您倒是管不管。” 地额额道:“明明是你们的人偷了我们一只兔子,怎么说是我们无故寻衅呢?” 牛县令道:“慢着,地额额,你说畲族人偷了你们的兔子,可有证据?” 地额额道:“牛县令,咱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说的话,你还不信么?要什么证据?我们打死他们七八个人,他们还砍死我们五六个人呢!” 贺六听后咋舌。一只兔子,便能弄的双方死了十三四个人?都说此地民风剽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牛县令道:“这样吧。按照老规矩。先不管兔子的事儿。你们土家人打死了七八个畲族人。该赔给他们八头羊。畲族人打死了五六个土家人,该赔给他们六头羊。相互抵充,本县宣判,土家人赔给畲族人两头羊。畲族人呢,赔给土家人一只兔子。退堂!” 说完,牛县令一拍惊堂木,地额额和客山哈气冲冲的离开了大堂。 贺六质问牛县令:“死了十几条人命。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判了?” 牛县令道:“上差。没有办法啊,上饶境内十几个夷族,向来是争强斗狠。今日我杀你几个人,明日我弄死你几个人,简直就像家常便饭一般。我这个县令难当啊。向着一族,就有另一族要来闹事。我这衙门里拢共就二十多个衙役。真要是惹毛了这些夷族,说不定他们敢一把火烧了县衙。” 贺六口气缓和了许多:“哦,这么说来,你这个县令也不好当啊。” 牛县令道:“上差,像我这种举人出身的小吏,宁愿到江南做一个主簿,也不愿来这不毛之地做一县正堂。其中缘由,正在于此。民风尚未开化,夷族争强斗狠不说。当地还有许多山匪巨寇。对了上差,有件大事我要提醒你。” 贺六问:“什么事?” 牛县令道:“上差手下的锦衣卫弟兄,个个武功高强,又有火器傍身。蟊贼山匪自然奈何你们不得。然而,从上饶到鹰潭这段路上,有一巨寇名叫镇赣北的。他手下有上千悍匪。您自上饶去广西,定然要经过鹰潭。这一路上,您可要小心了。” 贺六点点头:“哦。我自有分寸。” 贺六嘴上虽然无所谓。心里却暗道:失算了!五天前途径江西德兴卫时,让德兴卫指挥使派个几百卫所军一路护送过江西境就好了。这下只能硬着头皮,过鹰潭县了。 正文 第490章 专杀桑吉丹朱?(四更) 贺六等人在上饶县歇息了两日,继续赶路。 这日,他们来到鹰潭县境内的龙虎山上。 龙虎山山高林密,骑马多有不便,一行人只得牵着马爬山,不多时就累的气喘吁吁。 正值七月,这地方的天就像女人的脸,一日三变。上晌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晌午头,天空中飘过几块云,大雨倾盆而出。 这一阵大雨,把贺六一行人浇成了落汤鸡。 淋雨倒是不打紧,关键是鸟嘴铳的铳管里全进了水。火门也被雨水打湿。 贺六下令道:“弟兄们,都警醒些!” 说完,贺六从马鞍上取下蚂蝗机关弩,握在了手里。 冒雨往前行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前面有人大喝一声:“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银子、粮食、女人来!” 一声喝毕,从山上钻出来乌泱泱一大片山匪。这些人有的手持挑干草用的三股叉,有的拿着生锈的腰刀,还有的拿着镐头、破竹枪。 贺六远远望去,估摸眼前这群山匪,足有上千人。 锦衣卫的力士们即便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贺六高喊一声:“大胆的匪徒!我乃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奉钦命经此地南下广西!识相的,快快让出路来!否则休怪我们的鸟嘴铳不长眼!” 一个络腮胡大汉大笑一声:“什么锦什么屎?它认识老子,老子不认识它!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是龙虎山山主镇赣北!你们那些火铳,都被雨淋湿了吧?恐怕还赶不上烧火棍呢!区区几十个人,也想硬闯我这龙虎山!快快放下刀枪,留下银子、粮食、女人。说不准老子心情好,会饶你们一命!” 一名力士提醒贺六:“六爷,好汉不吃眼前亏。皇差要紧。不如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放咱们过去。” 贺六心忖:堂堂锦衣卫北镇抚使,却要给一群山匪买路钱。这要是传出去,锦衣卫的脸不得丢光?可那力士说的也对,好汉不吃眼前亏。五十对一千,真要是打起来,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贺六突然想到,漕帮帮主丁三脚不是给过他一面帮主令么?绿林江湖道中有言:北有阴帅爷,南有丁三脚。眼前的巨寇镇赣北不认识锦衣卫,却有可能认识漕帮的令牌。 贺六从腰间摸出丁三脚的令牌,抡圆了膀子,扔向镇赣北。 镇赣北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令牌。 贺六高喊一声:“镇赣北,你可认识此物?” 镇赣北拿起令牌一看,立马换了一副口气:“原来是丁帮主的朋友,失敬失敬!” 原来,这镇赣北七年前被官府围剿,在当地呆不下去了,落难跑到了浙江。在浙江,他没少受丁三脚的恩惠。 贺六喊道:“丁帮主与我有过命的交情。还请你看在他的面子上,让出一条路,让我们过去。” 镇赣北应声道:“老兄。你们这堆人里,可有一个叫桑吉丹朱的大和尚?我们龙虎山有规矩。和尚过山口不吉利!必须把和尚留下来!” 镇赣北说走了嘴! 贺六马上听出了端倪:一个江西深山里的匪首,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宫中敬事房番僧的名字?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提前告诉了镇赣北。桑吉丹朱要途经此地去广西。那人托镇赣北杀掉桑吉丹朱。 一见丁三脚的令牌,镇赣北就知道桑吉丹朱在此?难道说,想要杀掉桑吉丹朱的,是丁三脚? 丁三脚跟桑吉丹朱似乎没有交集。可丁三脚在江南黑白两道通吃。跟江南、京城里的官员多有往来。 一定是朝廷中有人指使丁三脚这么做的! 其实,贺六在出京前何尝不想半路做掉桑吉丹朱。可那日跟桑吉丹朱一番夜谈,他想明白了。皇上的龙体每况愈下,并不是桑吉丹朱的错。 皇上贵为天子,他要天天吃壮身药,旁人谁也拦不得。即便死了一个桑吉丹朱,孟冲还会给皇上找来什么桑吉丹青、桑吉丹墨、桑吉丹赤炼制壮身药。 且桑吉丹朱跟贺六说过,他已经尽量用平和、温补的药材去炼制了壮身药了。 贺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保桑吉丹朱的性命。这一路走来,他也察觉到了,桑吉丹朱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个心善的乌斯藏番僧而已。 贺六喊道:“镇赣北!我若一定要带着这和尚离开龙虎山呢?” 镇赣北道:“那就别怪我不给丁帮主面子了!你不留下那大和尚,我就让你们全都葬身龙虎山!” 贺六闻言后,先下手为强。他举起了手中的蚂蝗机关弩。 “嗖嗖嗖嗖。”蚂蝗机关弩不愧是福建天机阁所制的绝品暗器。顷刻间,二十多枚涂抹着剧毒的箭矢,一窝蜂似的射向镇赣北。 顷刻间,镇赣北就被射成了马蜂窝。 贺六大喊一声:“都不要妄动!谁先上来,我先射死谁!” 都说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镇赣北手下这群人,全都是亡命徒!见首领死了,他们高喊着:“给山主报仇啊!”,上千人乌泱泱的冲向贺六一行人。 贺六重新装填蚂蝗机关弩已经来不及了。他抽出绣春刀,大喊一声:“弟兄们,保护桑吉丹朱!杀!” 一众锦衣卫力士个个面无惧色,纷纷丢掉失效了的鸟嘴铳,抽出腰刀,大喊道:“保护大喇嘛,保护六爷!杀啊!” 不多时,双方焦灼在了一起。 最开始,锦衣卫的力士们还是占上风的。他们都是贺六百里挑一,从锦衣卫中挑出的武功高强之人。 盏茶功夫,便有一两百山匪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奈何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盏茶功夫过后,锦衣卫力士们落了下风。他们双拳难敌四手。许多力士殒命在三股叉、镐头之下。 一个跟随贺六多年的力士高喊道:“六爷,我带弟兄们挡住这些王八蛋。你带着桑吉大喇嘛快跑!” 贺六无奈,只得护着桑吉大喇嘛,朝着山南方向跑去。 山匪们劫杀来往客商,向来是不留活口。见有人跑了,他们分出了上百人去追。 正文 第491章 曹文诏(五更) 贺六和桑吉丹朱一路狂奔。奈何二人都上了年纪,哪能跑得过一群钻山穿林如履平地的悍匪。 在一处山坡前,百十号悍匪围住了二人。 这处山坡,陡峭无比。前有断坡,后有虎狼悍匪。贺六和桑吉丹朱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名清瘦的匪徒,提着手中的刀走向贺六和桑吉丹朱。他对同伙道:“这两个人交给我!杀了他们,我要炒熟了他们的心肝肺,祭奠咱们山主。” 说完,清瘦匪徒一刀劈向桑吉丹朱。 贺六竟然挡在了桑吉丹朱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刀! “刺啦!” 清瘦匪徒的生锈刀,砍在了贺六前胸。只砍破了贺六身上的飞鱼服。却未见血! 贺六在飞鱼服下,穿着白笑嫣给他准备的护身软甲呢! 清瘦匪徒恼羞成怒,收刀一脚踹在贺六的前胸上。贺六吃了这一脚,跟身后的桑吉丹朱后退几步。“咕噜噜”,二人竟然全都滚落到山坡下。 二人就像是孩童玩的铁蛋子儿一般,顺着山坡一直滚落下去。 清瘦匪徒吐了口吐沫:“摔也摔死这两个婊子养的了!弟兄们,回去吧。我估计那几十个官军已经被杀光了。咱们去分他们身上的财物!” 贺六顺着山坡往下滚,连滚几下便摔得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六觉得嘴角热气腾腾的。 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人,正端着一碗热汤,用木勺往他嘴里灌呢。 中年人道:“老哥,你醒了!” 贺六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中年人道:“我叫曹二狗。是龙虎山上的猎户。刚才我去打猎,在鹰嘴坡下看见了你们俩。” 说着,曹二狗指向旁边躺着的桑吉丹朱。 桑吉丹朱还在昏迷之中呢。 曹二狗问:“看你穿的这身衣裳,是官家人吧?是不是遇上了龙虎山上的镇赣北那伙山匪了?让他们抢了?” 贺六怕曹二狗跟镇赣北那伙山匪有勾连,连忙道:“哦,我们是让人抢了。不过我不知道那伙匪徒的名号。” 曹二狗道:“老天开眼嘞!幸亏你们没落在镇赣北的手上。他向来是劫了财又要人命。得了,你们在我这儿歇着吧。养好了伤,我带你们出山。” 曹二狗正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 曹二狗连忙道:“这是我儿曹小狗。这孩子命苦,他娘为了生他难产死了。他从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呢。” 贺六挣扎着起身,拱手道:“曹老弟,救命之恩,定当报答。” 说完,他伸手去摸桑吉丹朱的颈脉。 曹二狗道:“我看过了,他身上没有啥大伤。应该是摔迷糊了。过俩时辰就能醒。” 随后,曹二狗将一方腰牌递给贺六:“这是我在山坡下面捡的,是你的吧?” 贺六接过腰牌,上面大书“锦衣卫北镇抚使”七个大字。 看来曹二狗不识字。并不知道贺六的身份。其实,乡野猎户,即便是识字,也不会知道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有多大的权力! 入夜,桑吉丹朱醒了过来。 曹二狗烤了一只兔子,掰下四个兔腿,给了儿子曹小狗两只,又分别递给了贺六、桑吉丹朱一只。 桑吉丹朱连连摆手:“我是出家的僧人,不吃酒肉的。” 曹二狗闻言,给桑吉丹朱拿来一块米饼:“那你吃这个吧。” 贺六问道:“曹老弟,你在这龙虎山上打猎,就不怕遇到山匪么?” 曹二狗笑了笑:“山匪也要吃肉啊!他们遇见我,我就把打到的野味孝敬给他们。”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 贺六和桑吉丹朱一直在曹二狗家住了三四天。曹二狗天天好肉、细粮招待他们。二人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贺六问曹二狗:“此处到鹰潭县城,需要走几天?” 曹二狗道:“走大路快些两天。不过怕遇上山匪。走小路慢一些,得三四天的功夫。” 贺六道:“劳烦曹老弟,领着我们去一趟鹰潭县城吧。只要到了县城,我定会好好谢你!” 曹二狗道:“成!不过我得领着小狗儿一块去。这山里豺狼虎豹多不说,那些山匪,还专爱挖小孩子的心肝脾肺下酒!” 第二天大清早,曹二狗拿着一张弓,一壶箭,带着一些干粮、干肉,领着贺六、桑吉丹朱走向鹰潭县城。 有限的干粮、干肉,一天就吃完了。这倒难不倒曹二狗。他箭法很好,沿途打了些野味烤来充饥。 桑吉丹朱本来是不吃酒肉的。扛了一天,扛不住了。曹二狗生火,烤好一只野兔后,他念了句佛号:“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人历经磨难才能成大修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完他掰下一只兔腿,大嚼起来。 四天后,贺六、桑吉丹朱、曹二狗、曹小狗四人终于来到了鹰潭县城。 贺六拿着腰牌,到了鹰潭县衙。县令见了北镇抚使的腰牌,再看贺六褴褛的飞鱼服,心道:“啊呀!钦差大人定然是在鹰潭县的地面上遇了土匪!” 他连忙叩首赔礼。 贺六却摆摆手:“江西地面多悍匪。这怪不得你。” 转头,贺六对曹二狗说:“曹老弟。你蹲在龙虎山中打猎,一辈子也难有什么大作为。不如你跟我走吧!我先领着你去广西走一遭,再带你回京城。” 曹二狗见县令大人都直给贺六磕头,他再没见识也明白贺六是大人物。 曹二狗点点头:“成!我全听你的嘞。” 贺六又摸了摸曹小狗的小脑袋:“你们父子两个的名字也忒不雅了!这样吧,我给你们改个名字。曹老弟,你以后就叫曹山吧。至于小狗嘛,以后你就叫曹文诏。以后好好读书,让皇上诏你进国子监做天子门生!” 曹小狗忽闪着一双眼睛,点点头:“恩恩,小狗以后就叫曹文诏啦。” 五十年后,曹文诏贵为大明太子太保、前军都督。北守辽东,南平叛匪。被后世称为明末第一良将。。。至死,他都没忘记贺六爷给他改名字的那一天! 正文 公告:扛不住了,求打赏 好吧,我又要不要脸了。求打赏,求守护。 胖子是半职业写手。即便是非职业写手,大部分写书的也都是为了稿费。 其中,有十多位一直默默替我解封的书友。万分感谢。 问题是,开书五个月,追书四千多人,解封就那么有限的十多个人。打赏,只有两百多块。守护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也就是三百块。这个月要是还是这种情况,实在是养不了家啊。下个月就只能晚上跑跑滴滴,每日两更了。 胖子真的很难很难啊啊啊。为了这本书能够好好活下去。写到万历三大征完本。还请诸位书友不吝打赏。 胖子跪谢了! 正文 第492章 殷正茂(一更) 贺六逢此大难,心中了然:桑吉丹朱已经被人盯上了。 很有可能,是丁三脚指使镇赣北劫杀桑吉丹朱。而丁三脚背后,一定还站着一位朝中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不一定是大奸大恶之徒,他只是把隆庆帝身体每况愈下的事,错怪到了桑吉丹朱身上。 从赣北到广西,这一路还不知道有多少杀手半路上等着桑吉丹朱呢。手里没有兵,贺六和桑吉丹朱是寸步难行。 无奈之下,贺六只得先在鹰潭县住下,他派人拿着北镇抚使的令牌和一封信,去南昌的江西兵备道衙门借兵。 江西兵备道任国章,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在松江的少师府被烧后,一直住在任国章处。贺六的信一到南昌,任国章便拿着这封信去找了自己的老师徐阶。 徐阶看了信,对学生任国章说道:“于法,老六是钦差。他办差途中遇袭,你这个江西兵备道应该派兵沿途保护他。于情,老六跟我是故交。帮过我不少大忙。这回,你应该帮他这个忙,只当帮老师还他的情。” 任国章点头称是:“是啊,于情于法,学生都该派兵。” 接信的第二日,任国章便亲率三千卫所军,日夜兼程,在九天后赶到了鹰潭县。 鹰潭县衙。任国章见到贺六后,叩首道:“臣,江西兵备道任国章,恭请圣安。” 贺六连忙道:“圣恭安。任兵宪快快请起。” 任国章道:“徐老师托我问候您。” 贺六这才想起,任国章是徐阶的学生。这么一算,大家都是自己人。 贺六问道:“我差点忘了,徐老首辅好像是住在你那儿吧?他在你那儿过的可还顺心?” 任国章摇头:“顺心不了的。徐老师有家不能回。徐大公子又被发配去了广西。他老人家晚年凄凉的很啊。” 贺六道:“松江少师府被烧的事儿,我早就听说了。当时我恳求皇上,由锦衣卫派专人到松江去,保护徐老首辅的安全。哪知道高拱从中作梗,说致仕官员由锦衣卫保护不和规矩。这才作罢。” 任国章冷哼一声:“他当然要从中作梗。我一直怀疑,火烧少师府的人,就是他派去的!高拱其人,肚量极小。徐老师都致仕了,他还要赶尽杀绝!” 贺六见任国章越说越出圈,连忙转移话题:“任兵宪,这回你带了多少人马来?” 任国章答道:“三千兵马。南昌卫所军不得出江西境。我打算一直护送您到郴州省界。然后由湖广巡抚派兵,送您到广西南宁。 贺六摆摆手:“咱们先不忙启程。我手下五十多个锦衣卫袍泽,把性命丢在了龙虎山上。我得替他们报仇。你先带着三千兵马,随我上一趟龙虎山,把镇赣北那伙残匪剿了。而后再南行。” 任国章为难的说道:“六爷,按理说,清剿山匪,是我这个江西兵备道的份内事。可我劝您,不要费这番周章了。龙虎山,我早就剿过。那些山匪,一见官兵围剿,便一哄而散,拿起锄头做起了老百姓。等官兵一散,他们又接着占山为王。这叫藏匪于民。江西匪患难以根除,就是这个原因。” 贺六道:“最起码,我得带兵上山,找到我那五十多名弟兄的遗骨。将他们安葬了。” 任国章道:“这好办。不用您亲自出马。我派五百兵上山,就能把这事儿办了。” 贺六道:“也好。” 转头,他叫来猎户曹山,让他做向导,领着五百兵士上山。锦衣卫袍泽们的遗体,早就被野兽叼的不见踪影。只在遇袭处,捡到几件残破的锦衣卫皂服。 曹山无奈,只得建了一座衣冠冢。 办完这事,任国章护送着贺六和桑吉丹朱,一路直奔郴州。 贺六问道:“任兵宪在江西任上也有七八年了吧?” 任国章点头:“整整八年了。” 贺六道:“徐老首辅在任时,怎么没帮你高升一步,做个按察使、布政使呢?” 任国章笑道:“我的老师太了解我了。我虽是文官,却是只通兵事,不通政事。江西匪患是两百年的顽疾,错综复杂。说句大话,也只有我这个熟手,能镇住此地,不让匪患成蔓延之势。需知,匪患蔓延,就是民变啊。” 贺六问:“不知任兵宪剿匪的策略是?” 任国章答道:“以抚为主,以剿为辅。隔三差五找机会挑动各个山头上的山匪内斗。” 贺六道:“这趟过江西境,我算明白了,为何那些新科进士,一听说吏部把他们分派到江西,个个如丧考妣一般。在此地为官,的确有千宗难,万宗险。” 任国章叹了声:“唉,为朝廷出力嘛。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任国章此言一出,贺六心中暗笑:桑吉大喇嘛在龙虎山上吃兔腿儿时,也是这么说的。 行了半月有余,众人终于到了郴州境内。 湖广巡抚孙坤又派了两千兵丁一路护送。贺六和桑吉丹朱,终于有惊无险的到了广西南宁。 广西,是殷正茂和俞大猷的地头。 南宁城外,广西总督殷正茂率一众官员迎接钦差。 终于等到了贺六,殷正茂和俞大猷先请了圣安。而后,殷正茂笑道:“六爷,咱们又见面了。” 殷正茂颇有贪名,却很能干事。故而无论是张居正还是高拱乃至隆庆帝,都对他重用有加。 贺六道:“殷总督,此来南宁,叨扰了。” 殷正茂道:“六爷哪里话。您办的是皇差。再说了,咱们是朋友。即便你身上没有皇差,到了南宁,我也应该尽尽地主之谊。我在总督府为您和桑吉圣僧设了一桌接风宴。” 俞大猷在一旁意味深长的说道:“六爷,我就不让你去我的军营喝酒了。我那儿的酒宴太寒酸,远远比不上总督府的酒宴丰盛。” 殷正茂爽朗的大笑:“老俞,你这人,说话总是含着八根刺儿。” 俞大猷一笑置之。 其实,俞大猷满看不上殷正茂这股子八面玲珑的劲儿。对于殷正茂之贪,他也是深恶痛绝的。不过,自从殷正茂当了广西巡抚,俞大猷从此没有再为军饷、军粮的事发过愁。这一点上,他还是蛮佩服眼前的这位殷总督闪转腾挪的手腕的。 正文 第493章 豪杰敢当先(二更) 入夜,广西总督府灯火通明。殷正茂大摆宴席,给贺六和桑吉丹朱接风。 桑吉丹朱不食酒肉,不多时便告退歇息。只剩下贺六、俞大猷还有一群广西当地的官员们觥筹交错。 席间,贺六问俞大猷:“徐阁老家的大公子徐璠在广西戍边,不知近况如何?” 贺六话刚说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殷正茂是高拱一党。徐阶又是高拱的死敌。这时候提徐璠,日后殷正茂会不会寻机丢给徐璠一双小鞋穿? 俞大猷正要说话,殷正茂却主动道:“徐老首辅家的大公子发配在我们广西,我这个广西总督怎能不多加照顾?我将他安排在了南宁粮库中,做些写写算算的差事。” 刚才倒是贺六多虑了。殷正茂其人,八面玲珑。他虽是高拱一党,但对于徐阶、张居正、赵贞吉等人,他向来是礼敬有加。 转头,殷正茂吩咐手下亲兵:“到粮库去,把徐大公子接来。” 贺六又问道:“听说这两年安南国蠢蠢欲动,觊觎我大明的疆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成祖爷时,安南根本不是什么国,而是咱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宣宗爷时,开恩让安南复国。可以说,我大明对安南有再造之恩啊。” 殷正茂笑道:“安南国相比于大明这颗参天大树,不过是小小的蚍蜉尔!蚍蜉又岂能撼动大树呢?再说,广西有当世名将老俞镇守,固若金汤!” 俞大猷谦虚的说道:“殷总督过誉了!我算什么名将。戚继光、李成梁才是名将呢!” 众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徐璠进得总督府饭厅。 徐璠拱手道:“殷总督、俞大帅。六爷?您老怎么来广西了?” 贺六笑道:“我这趟来广西是办皇差。既然来了此地,自然要看看徐大公子您!我途径江西时,见了令尊大人的学生,江西兵备道任国章大人。令尊在任兵宪处一切都好,徐公子不必挂念。” 徐璠感慨道:“唉,都怪我一时糊涂,闯了大祸,不能在父亲面前尽孝。” 贺六发现,徐璠比在京城之时,足足胖了三圈。看来他在广西并没有吃多少苦。也证明殷正茂、俞大猷对他还是照顾的。 徐璠落座,众人觥筹交错。就在此时,一个广西狼兵千户,高举着一面令旗,跑向向饭厅。边跑他边大喊道:“边衅!边衅!” 俞大猷闻言,猝然起身,如一座山一般笔直的站着!他镇静的问道:“怎么回事?” 狼兵千户高声道:“启禀大帅。今日下晌,两万安南兵,袭击我大明在哲达山的哨所。杀死我军将士四十多人!” 俞大猷皱了皱眉眉头:“两万安南兵?安南人倾巢出动了?” 安南国力有限。整个安南国的军力,不过三万兵马。 殷正茂亦是惊讶:“怪事。往常安南国寻衅,不过是派几百人马,抢几个边境上的汉人村落。这一回,怎么倾巢出动了?难道是安南国君吃错了药?打算不惜倾一国之力与我大明为敌?” 俞大猷斩钉截铁的说道:“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殷总督,今日我借用你这总督府点齐将校!” 贺六在一旁冷眼旁观。俞大猷平日里是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语的半老头子。可一开兵见仗,他整个人从说话,到做派都不一样了!这恐怕就是寻常人所说的“将威”! 半个时辰后,俞大猷带齐甲胄,在总督府大堂上升帐。殷正茂与贺六一左一右,分列俞大猷两侧。 堂下,则站着广西边军中所有正四品以上武将。 俞大猷声如洪钟的发号施令:“江平何在?” 副将江平拱手道:“末将在!” 俞大猷命道:“军令下!命你率八千左军弟兄,严守镇南关!” “末将领命!” “胡承恩,命你率三千后军弟兄,坐镇南宁城!” “末将领命!” “贾克御,命你率两千后军弟兄,护卫后方粮道!” “末将领命!” 俞大猷起身,高声道:“其余四万兵马,随我去哲达山,正面迎敌!出征之前,有些话我要跟诸位言明!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临战若有人敢不服从军令、或怯敌退却者。。。” 一众将校用坚定的呐喊声接上了俞大猷的话:“杀!” 殷正茂是文官,贺六以为他不会跟着俞大猷去哲达山前线。那曾想,殷正茂主动说道:“俞大帅,我随你一同去哲达山。还是老规矩,你怎么用兵,我这个当总督的,绝不多言。” 殷正茂的正式官讳是:总督广西地方提督军务事。军务,正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按理说,俞大猷的用兵方略,都要经过殷正茂这个顶头上司点头同意。然而,殷正茂知道自己的所长与所短。他清楚,打仗,俞大猷行,他不行。筹集军需粮草,他行,俞大猷不行。故而,每次广西开兵见仗,他从不对俞大猷的用兵方略指手画脚。 殷正茂都有去前线的胆量,贺六这个北镇抚使自然不能丢锦衣卫的人。他道:“殷总督、俞大帅,我与你们一同前去哲达山。” 殷正茂摇头:“六爷,您是钦差,还是坐镇南宁吧。前线太过凶险。” 贺六朗声道:“殷总督别忘了。我们锦衣卫虽专办秘密差事,却依旧是大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我这个北镇抚使,亦是明军的一员!我要是连前线都不敢去,岂不是在边军弟兄们面前丢了亲军二十六卫的人?” 贺六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殷正茂不好再阻拦。 众人出得总督府,到南宁大营点齐了兵马。 俞大猷骑在马上,尽显大将风度。那真是: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批衣甲马上鞍。 头戴紫金盔,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牙,狼牙囊中穿。 催开青骢马,豪杰敢当先! 贺六不禁心中感慨一声:“俞大猷,真英雄也!” 俞大猷大喊一声:“军校,抬刀伺候!” 说完,一名军校将一柄大关刀,递给了俞大猷。 俞大猷单手扬起关刀,直指哲达山方向,他斩钉截铁的命令道:“全军,开拔!” 正文 第494章 大明疆域虽广,却无一寸是多余的(三更) 四万广西边军抵达哲达山下。南疆多密林,故而俞大猷手下,多是钻山穿林如履平地的步军。 四万人马中,两万是广西当地的卫所军。一万是俞大猷从东南抗倭的战火中带出来的俞家军。另有一万广西当地的土著狼兵。 要说山林野战,广西狼兵绝对是天下无敌的。 俞大猷先派五百狼兵斥候,摸清了对面两万安南军的布防。 两万安南军,几乎全都龟缩驻扎在哲达山上。 殷正茂道:“此事着实蹊跷。哲达山在我大明的疆域内。可安南人倾巢出动,难道只是为了占据哲达山这座荒山?” 贺六闻言,亦道:“殷总督这么一说,的确奇怪的很。” 俞大猷说了一句话,振聋发聩:“大明疆域虽广,却无一寸是多余的!哲达山虽是荒山,却是我大明的疆土!每一寸土地,都值得我等用鲜血去捍卫!” 俞大猷升帐,开始排兵布阵。 明军之中,有一句流传颇广的话:“俞善攻,戚善守。” 俞大猷其人像汉武侯周勃,笨人打硬仗。他向来遵循着以攻为守上上策也的古训。 四万兵马,被他分成了五路。其中两路作为预备兵力。剩下三路,从南、北、中三个方向,直扑哲达山。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哲达山上盘踞着的安南兵,见到气势汹汹南进的明军,竟然全军后撤。一直撤回了安南境内。 斥候将安南人退兵的事报给俞大猷后,俞大猷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对殷正茂说道:“殷总督,太蹊跷了!安南人把全国之兵齐聚于哲达山。未鸣一铳,未发一箭便全都撤走了?难道是他们吃饱了撑的?两万人一起来哲达山遛弯消食儿?” 殷正茂亦道:“是啊。两万兵马,急行数百里。他们这弯,溜的够大的。” 一省总督和一省总兵商议兵略大事,贺六不好插嘴。只是在一旁听着。 殷正茂问:“安南人已经退兵了。咱们要不要退兵?” 俞大猷坚定的说道:“不成!我早就派细作到安南境内散出话去:安南人若敢杀我一个明军将士,我定要他们十颗人头奉还!我老俞不能食言啊。他们杀了我们哨所里的四十多个袍泽弟兄。我定要斩下四百颗安南人的首级方可罢兵!狼兵副将阿勤惹何在?” 一名广西瑶人将领拱手道:“末将在!” 俞大猷道:“命你率一千狼兵,深入安南境,追击安南军后卫。不斩他四百颗人头,不准收兵!” 瑶人将领道:“末将领命!” 转头,俞大猷又对殷正茂道:“咱们先在此地驻扎五天,静观其变。要是五天后,安南人不卷土重来,咱们再收兵回南宁。” 殷正茂是个天生的算盘精。他掐算着手指,手中念念有词:“五天,每人一斤米。需二十万斤米。折银一万三千两。。。” 转头,他道:“成!别说驻扎五天,就是驻扎一个月,广西藩库也拿得出银子来。不需向兵部递手本要军饷。” 入夜,哲达山下刮起了秋风。贺六闲来无事,走到帐外乘凉。 恰巧,他遇到了俞大猷。俞大猷正在看星象。 贺六道:“俞大帅,这么晚了还没睡?” 俞大猷一脸憨厚的笑容:“行军打仗,我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的。我在看星象。” 军中之人都知道,俞大帅不通《四书》,不通《五经》,却通晓《易经》。且能从《易经》当中,琢磨出带兵打仗的道理来。 夜观星象,是俞大猷每晚必做的事。 贺六问道:“俞大帅,安南人这么大张旗鼓的犯边,以前多见么?” 俞大猷摇头:“不多见。故而白日我说有蹊跷。打仗不是请客吃饭,安南举国之兵北侵,连照面都不打就全军撤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阳谋的。” 贺六道:“敢问俞将军。如果安南真的倾国之力北侵,我们是否有必胜的把握?” 俞大猷自信满满的说道:“别的不敢说,只要广西总兵还是我俞大猷,安南人来多少,我能杀多少!” 俞大猷的自信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近百场的大小战役中,磨砺出来的。 贺六感慨道:“怪不得张居正说,如今大明有两柱。北疆之柱戚元敬、南疆之柱俞志辅!俞大帅果真是我南疆的定海神针!” 俞大猷叹了声:“唉。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小娘们随便说几句话,我的兵权还不是说丢就丢了?若不是我运气好,回乡途中偶遇海匪作乱,打了一仗。说不定我现在正在福建老家的水田里割稻子呢!” 当初俞大猷罢职,正是因为妖妃奴儿花花向隆庆帝进了谗言。 贺六猛然想起苏州文会上,何心隐的狂人狂语来:“天子,亦需有人去管!” 俞大猷又道:“六爷,我一辈子不会做官。在官场上吃的闷亏,数都数不过来。官场上,只有我吃亏的份儿,可一到了战场上啊,就有我俞大猷让别人吃亏的份儿!” 正说着,旗牌官报来:“报!阿勤惹将军大破安南军后卫。斩敌首八百余。现正赶回大营。” 俞大猷闻言,满意的说道:“阿勤惹干的不错!” 这时候,殷正茂走了过来:“阿勤惹凯旋了?” 俞大猷点点头:“斩了八百颗安南人头。你得给他手下的瑶人弟兄,准备八千两的赏银。” 殷正茂笑道:“那是自然!狼兵打仗是厉害。打赢了,要赏钱更厉害。” 俞大猷半嘲不讽的说:“老殷,你就是小家子气!凡事就爱扒拉你的算盘子。要照着我的意思,直接从镇南关挥兵南下,吞了那安南国,将它重新变成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不就得了嘛?” 殷正茂对贺六说:“六爷,你瞧老俞这人,天生爱打仗!我的老俞啊。你有没有算过这么一笔帐。咱们吞并安南国容易。可吞并之后呢?你得派兵长期驻守吧?军饷、粮草、补给,样样都要银子。安南人又是全民皆兵,会四处袭扰我们的驻军。驻军有伤亡,又要银子抚恤。算来算去,占了他那蛮荒之地反而得倒贴!宣宗爷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撤销交趾布政使司,准许安南复国。” 正文 第495章 灵猿爷在上,请赐一碗血(四更) 五日之后,俞大猷率大军退回南宁。 边衅已平。贺六跟桑吉丹朱该办正事儿了! 这日,贺六找到桑吉丹朱,道:“桑吉大喇嘛。这一路艰难险阻的,咱们总算是到了广西。这猩猩血到底是怎么个取法,还请您不吝赐教。” 桑吉丹朱道:“猩猩血指的是哲达山中三十年老灵猿的活血。你备一百大缸蜂蜜酒,再准备一副倭人爱穿的大木屐。剩下的事,到了哲达山中,我自然会告诉你。” 贺六照做。 第二天,贺六、桑吉丹朱,领着江西龙虎山中的猎户曹山,带了五百狼兵,来到哲达山下。 贺六问道:“桑吉大喇嘛,您现在该告诉我,这猩猩血是如何的取法了吧?” 桑吉丹朱点点头,侃侃而谈:“首先,要在夜里,将一大缸蜂蜜酒抬到山中去。老灵猿闻会寻着酒味,来到酒缸旁边。老灵猿都是通人性的。它知道这是人给它设下的圈套。可它最终还是会禁不住蜂蜜酒的诱惑,将其全部喝光。 “蜂蜜酒边,摆上这双大木屐。老灵猿喝了酒,还以为自己是人呢。会穿上木屐狂舞。一直舞得精疲力竭,累瘫在地。到那时,咱们可以将其擒住。” 贺六问:“这时候就可以下刀,取它身上的血了?” 桑吉丹朱摇头:“不成。胡乱下刀,取出来的血是黑的,是死血。不能入药。咱们得将它捆在树上,等到它酒醒了,朝着它磕三个响头,言明‘我是迫不得已,只能取用您身上的一碗血。请灵猿爷不吝赐我们这一碗血’。” 贺六咋舌:“我的天。还有这样的讲究?磕完头,说完话,咱们可以下刀了吧?” 桑吉丹朱还是摇头:“不成!这时候,得看老灵猿点不点头。它要是点头了,就说明它同意了。可用一枚针,刺破它的一根手指,慢慢的往碗里滴。滴满一碗,便要将它放掉。” 贺六问:“要是摇头呢?” 桑吉丹朱道:“那就说明它不同意咱们取它的血。只能把它放了。” 贺六追问:“要是咱们用强,它摇头咱们也下刀子呢?” 桑吉丹朱道:“那样,它会绷紧全身的血脉。出来的血,全都是黑的,一样不可入药。每只中了圈套的老灵猿,咱们取它一碗血。设下七七四十九个圈套,取四十九只老灵猿的四十九碗血,咱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入夜,贺六命人将一缸蜂蜜酒,放在了一棵老榕树下。又在在酒缸旁边,放了一双大木屐。 贺六和桑吉丹朱,领着曹山还有三十多个狼兵,潜伏于榕树南边的一片草丛中,静静等待着老灵猿上钩。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从树丛之中灵活的闪过。直窜到酒缸面前。 贺六借着月色望去,那道黑影果然是一只灵猿。 灵猿围着蜂蜜酒缸,一连转了七八圈。时而,它用鼻子闻闻酒香,时而,它用手指蘸些酒,而后将手指放到嘴里品尝。 终于,灵猿禁不住蜂蜜酒的诱惑,开始用一双毛绒绒的手,捧着酒喝。 不多时,灵猿干脆把头埋到了酒缸之中,“咕咚咕咚”的狂饮。 到最后,灵猿举起了酒缸,将酒缸里的酒一滴不剩的全灌进了嘴里。 喝完了酒,灵猿就像是人一般,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而后,他发现了地上摆着一双木屐。 灵猿兴高采烈的穿上了木屐,嘴里“吱吱吱”的说着猿语,双臂左右晃动,扭臀抖腰。学着人的样子,跳起了奇怪的舞。 贺六心中暗笑:都说人会撒酒疯,想不到这三十年的老灵猿,一样会撒酒疯! 灵猿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精疲力竭,轰然倒地。 贺六他们一拥而上,将灵猿捆在了老榕树上。 第二天,朝阳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到灵猿的脸上。 老灵猿猛然睁眼。 “吱吱吱吱”。它仿佛在咒骂着贺六他们。 桑吉丹朱连忙率众人跪倒,给灵猿磕头。 桑吉丹朱道:“灵猿爷。我们迫不得已,想取您身上一碗血!请灵猿爷不吝赐我们这一碗血。” 贺六在一旁帮腔道:“灵猿爷,我们要是拿不到您这一碗血,就只能人头落地。请您大发慈悲,帮帮我们。” 灵猿眨巴眨巴眼,点了点头。 桑吉丹朱大喜过望!他拿了一枚针,一个瓷碗,走到灵猿面前。 桑吉丹朱道:“弥陀佛,灵猿爷,得罪了!” 说完,他拿起针,扎破了老灵猿的手指。猩猩血顺着灵猿的手指,淌到了瓷碗之中。 “滴答,滴答”,滴了几炷香的功夫,终于滴满了一碗。 桑吉丹朱给灵猿解开了绳子,又率众人给灵猿磕头,他高声道:“灵猿爷,谢了!” 正文 第496章 白灵猿祖宗(五更) 灵猿“噌”一声,窜入了树丛之中,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桑吉丹朱端着那瓷碗,来到贺六面前:“贺六爷,这就是滋补圣药,猩猩血!” 贺六道:“真没想到,取这一碗血,竟要如此大费周章。” 桑吉丹朱道:“好了,今晚,咱们故技重施,继续引其他的老灵猿来喝蜂蜜酒。” 贺六掐算了下:“如果一切顺利,四十八天后,咱们就能集齐四十九碗猩猩血,回京复命了。” 桑吉丹朱叹了口气:“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果如桑吉丹朱所言,接下来一连三晚,都没有老灵猿上当。 桑吉丹朱跟贺六商议道:“依我看,或许是咱们埋伏的人太多了。老灵猿能闻到人的味道,见人多,它们就不敢来了。这样吧,咱们今夜,只留你、我、曹山三个人看着蜂蜜酒。” 贺六点头同意。 月上柳梢头,几个狼兵将蜂蜜酒放在大榕树下,贺六就让他们退到半里之外去了。 桑吉丹朱将那双大木屐摆到酒缸前。 贺六道:“咱们该躲起来了。” 三人依旧躲在那片草丛之中。 子夜时分,一阵阴风吹过。贺六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 贺六问桑吉丹朱:“怎么了?” 桑吉丹朱一头雾水:“没怎么啊。” 贺六道:“没怎么你干嘛拍我?” 桑吉丹朱低声道:“我哪拍你了?是曹山拍的你吧。” 曹山摇头:“我也没拍你啊。” 过了片刻,又有人拍贺六的肩膀。贺六用手抓住肩膀上的那只手。一摸索,那双手足有芭蕉扇子大,还毛绒绒的。 贺六吓呆了!他战战兢兢的一转头。只见,一个血盆大口的怪物正对着他的脑袋呢! 贺六失声惊叫:“啊!” 曹山和桑吉丹朱扭头一看,吓得抖弱筛糠。 三人身后,正半坐着一只巨大的灵猿。这灵猿浑身白毛,头颅足有两个酒缸大。它站起身,竟有五六人高。宛若一座小山一般。 这恐怕是哲达山中,众灵猿的老祖宗! 贺六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高喊一声:“愣着干什么,跑啊!” 三人如撒了缰的野马般,向着山下跑去。 白灵猿身高马大,两条腿跟两架大梯子似的。他跑一步,顶贺六他们跑十步。 白灵猿伸出两只手,用四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手指,夹住了贺六和桑吉丹朱的衣衫。 它略一用力,就把贺六和桑吉丹朱提溜小鸡儿一样的提溜了起来。 曹山依旧在一路狂奔。白灵猿似乎对他不感兴趣。只提溜着贺六和桑吉丹朱,来到酒缸前。 白灵猿将贺六和桑吉丹朱放到酒缸边上。而后,它指了指地面,又摇了摇手指。那意思仿佛是:你们跑不过我的,乖乖呆在这儿。 贺六压低声音对桑吉丹朱说:“这灵猿祖宗一双大脚足有半条小船大。要想踩死咱们,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咱们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二人规规矩矩的,坐到酒缸旁边。 白灵猿单手托起酒缸,“哗啦啦”将酒都倒进了嘴里。那硕大的酒缸,在它手里宛若一个小酒盅。 它喝完了酒,一抹嘴,仿佛意犹未尽。 随后,它又用手指夹着贺六和桑吉丹朱的衣襟,将二人一左一右放到了它的两个肩膀头上。 贺六和桑吉丹朱,就像是两个三岁的小娃娃坐到了大人的肩头。 白灵猿开始往深山里走。 坐在白灵猿右肩上的贺六问桑吉丹朱:“桑吉大喇嘛,您是高僧,见多识广。这位灵猿祖宗莫不是有龙阳之风,要抢咱们俩个进它的巢穴里做什么压寨夫人吧?” 贺六刚说完,白灵猿竟然“啊吼吼”的一阵猿笑。 贺六“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千万别说好的不来,说坏的来!老子自从嘉靖四十年娶了笑嫣,还从未在外面拈花惹草过呢。万一真要是晚节不保,即便能苟延残喘逃回京城,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笑嫣啊! 桑吉丹朱在白灵猿的左肩上说道:“传说灵猿长一撮白毛,需要五年修为。像它这样通体白毛的,恐怕活了二百年不止吧?这样的通灵神猿,想来一定是心善的。它断然不会把我们当作它的面首。。。” 白灵猿架着二人,来到哲达山的一处悬崖边上,拽着一根巨树藤,纵身一跃。“扑腾”。 在悬崖的峭壁上,竟有一个偌大的山洞。一猿二人,进得山洞之中。 山洞的地面上,竟然满满当当的躺着数十副死人骷髅! 贺六叹了声:“完了!原来这灵猿祖宗没把咱们当压寨夫人!它是把咱们当口粮了!” 桑吉丹朱念了圣佛:“弥陀佛!想不到我一生参佛,最后竟然要羊入虎口,不对,人入猿口。” 白灵猿瞪着一双铁锅般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贺六和桑吉丹朱。而后,它挠了挠头,走出洞口,拽着那根粗树藤,三两步跃上山崖顶了。 贺六和桑吉丹朱就像是两只受了惊的兔子,心扑腾扑腾的乱跳。 良久,贺六开口:“桑吉大喇嘛,这灵猿什么意思?要把咱们当备冬粮藏起来?等入了冬,断了顿再吃咱们俩?” 桑吉大喇嘛道:“弥陀佛!我比你虚长十岁,皮肉老了,不好吃。要是灵猿要吃咱们,让它先吃你吧。” 贺六苦笑一声:“去你二大爷的。你不老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么?到了这时候,你倒要先把我一脚踹进地狱了。” 借着夜色,贺六走到山洞口一看。这山洞是在峭壁之上。寻常人,根本无法越到崖顶。 贺六道:“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想到啊没想到。倭寇的倭刀、鞑靼人的马刀、乱臣贼子们的明枪暗箭,都没能要我的命。到最后,要我命的竟然是一只灵猿祖宗!” 第二天天亮,白灵猿回了山洞。它的手上,提溜着一串野果。它将野果丢到贺六面前,便又出了山洞,不见了踪影。 贺六道:“它这是什么意思?这些野果,是给咱们吃的?” 桑吉丹朱点头:“你们俗世中人,不都要先把猪养肥了再杀了吃肉么?想必它给咱们野果,亦是这个道理。” 正文 公告:世界杯作品PK赛 俄罗斯世界杯已圆满闭幕,不管各位书迷、球迷朋友们是赚到别墅靠海,还是输的刚从天台爬下来,应该都好好享受了一回世界杯热闹喧嚣的节日气氛,不过我们酷匠的世界杯作品pk赛还远远没有结束,在6月大家恶魔果实的支持下,胖子也非常荣幸的入围了7月小组赛,作品跻身32强的一员,小组赛程即将于7.29结束,为了能稳居小组前两名突围而出晋级8月复赛,还希望最后几天老铁们能再发力给我一波助攻,与我共享世界杯赛事强豪的荣耀,若成功晋级,也请大家继续在8月的周末pk赛程中随我在酷匠球场一同奔跑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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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的一瞬间,贺六的脑子很乱。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的人。老胡、严嵩、严世番、胡宗宪、杨炼、刘大、何二、陆四、徐七、吴书剑、许海、邵大侠、奴儿花花。。。他们一齐朝着贺六招手。 “噗通”、“噗通”,片刻过后,二人不偏不倚,落入河中。 河水深不见底。二人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话分两头。当日贺六和桑吉丹朱被白灵猿掳走,曹山侥幸逃脱。他立马领着五百狼兵上山,搜寻二人的踪迹。 五百狼兵连根人毛都没找到。领头的狼兵副将,回到南宁将此事禀报了总督殷正茂,总兵俞大猷。 二人闻言大悲,只得给朝廷上折子,说:“钦差贺六、桑吉丹朱为完成皇命,不幸殒命于哲达山中的灵猿巨兽之口。” 此刻,给朝廷报丧的羽檄信使,正朝着京城一路狂奔呢! 与此同时,锦衣卫长驻南宁的耳目,亦放出了信鸽,向京城传递这条消息。 信鸽始终比信使的四条马蹄要快。半月后,京城里的南镇抚使李黑九首先接到了消息,他悲痛不已。悲痛的同时,他不敢怠慢,连忙跟左都督朱希孝、指挥使刘守有一起入宫,将贺六、桑吉丹朱的“死讯”,禀报给了隆庆帝。 隆庆帝闻之,竟然屏退群臣,独自在大殿之上痛哭流涕。 他派贺六去广西,的确是在刻意削弱贺六的权力,扶植朱希孝。没有办法,做皇帝的,有时候必须要行这等平衡权力的帝王术。 可在隆庆帝内心深处,对贺六还是感激的!当初严嵩、严世番父子栽赃他擅自调兵入京,是贺六在先皇面前为他洗脱了冤屈;吕芳、陈宏栽赃他私制龙袍龙冠,图谋不轨,依旧是贺六在先皇面前替他洗脱了冤屈。 更不用提,在这十年时间里,贺六下江南、奔边关,尽职尽责的为大明朝查办了无数的惊天大案。 隆庆帝细细想来,这十年当中,东南抗倭,幕后有贺六的影子;北御鞑靼,幕后有贺六的影子;搬倒严党,幕后有贺六的影子;搬倒阉党,背后有贺六的影子;隆庆开关,背后有贺六的影子;推行新政,背后亦有贺六的影子。。。。 这十年里,大明朝发生的每一件大事,贺六都尽职尽责的参与其中,为朝廷立下了无数的功勋! 隆庆帝越想越难受:“啊呀!悔不当初,真要想削弱贺六的权力,直接给他一个南京的闲散差事,让他急流勇退,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颐养天年不成么?为何非要派他去广西那烟瘴之地?朕错了啊!大错特错!是朕,害死了忠义无双的老六!” 想及此,隆庆帝命冯保叫来内阁首辅高拱、次辅郭朴、阁员张居正、赵贞吉。他将贺六的“死讯”告知了这四人。 张居正、赵贞吉闻言不甚悲痛自不必说。就连高拱、郭朴二人亦是兔死狐悲。 高拱心道:“老六啊老六。以前的事,你不要怪我。你我政见不同,我只能处处与你为敌。唉,你是我最值得敬畏的对手。你死了,我会很寂寞的!放心,我现在虽是首辅,大权在握,却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待你的儿子贺世忠成年后,我定会好好重用于他!” 隆庆帝道:“老六为国尽了一辈子的忠!他的身后事,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内阁给他拟一个谥号!另,追赠贺六前军都督衔,追封镇山伯!取其一生身披锦衣,功镇山河之意!其爵世袭罔替,待其子贺世忠成年后,准他承袭贺六的爵位!” 大明有制,非军功不得封爵。隆庆帝封“殒命灵猿巨兽之口”的贺六为镇山伯,已经算是开了特例。 内阁四阁老,无一人提出异议。 隆庆帝又道:“赐贺六遗孀白银五千两以为抚恤。以伯爵之礼厚葬贺六。他的尸首不见踪影,就葬他生前的衣冠吧!在西山,给他修建一座衣冠冢、一座祠堂!让他永生永世受大明百姓的香火!” 张居正眼含泪花:“吾皇圣明!镇山伯贺六,功镇山河!流芳千古!” 高拱和郭朴、赵贞吉亦哭着附和道:“六爷,功镇山河,流芳千古啊!” 正文 第498章 三省安抚使(谢她在闹他在笑这三月来的慷慨解封) 贺六“死了”,白笑嫣不想活了。 冯保来传了旨,白笑嫣竟不顾伯爵夫人的体面,跟义弟冯保这个大太监相拥而泣。直哭的哑了嗓子。 冯保走后,入夜,白笑嫣找了根白绫,拴到了房梁上。 她踩着凳子,将自己的脖颈套到白绫上。她的眼前,浮现出她和贺六这十年恩爱的朝朝暮暮。 白笑嫣自言道:“六哥,笑嫣来找你了!奈何桥下,我们夫妻二人做个伴。” 说完,白笑嫣一脚踢开了凳子! 说来也怪。白笑嫣在白绫上系的是死扣。这死扣似乎是没系紧,白笑嫣九十多斤的分量一挣,死扣竟然脱开了! “夸嚓!”白笑嫣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白笑嫣捡起白绫,心忖:难道是六哥在天有灵?不让我死?是啊,忠儿还小。香香刚刚随夫去了密云。我得好好活着,带大忠儿!六哥,我答应你。我不死了!我要好好活着,活到忠儿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我要为你守节一生。 第二天,贺府摆好了灵堂。 来祭奠的官员络绎不绝! 皇亲国戚们都来了;内阁四阁老都来了;司礼监掌印、四秉笔都来了;六部十八堂官都来了;五军都督、五军同知、五军佥事都来了;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都来了;在京述职的几位地方督抚、都司都来了;锦衣卫凡是有飞鱼服在身的,都来了;东厂领班太监以上,都来了;亲军二十六卫的指挥使们,不能到场的,亦派人送来了丧仪;李贵妃竟打破朝廷礼制,携皇长子朱翊钧,代表皇上亲自到贺府吊唁! 李贵妃放下贵妃的架子,抱住了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白笑嫣。她道:“笑嫣,放心。老六没了,有本宫和皇上呢!本宫和皇上一定会照顾好你、忠儿、香香的!” 白笑嫣闻言,愈加悲痛:“李贵妃,六哥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皇长子朱翊钧亦拉住伴读贺世忠的小手:“世忠不要哭啦!你爹没了,你还有我和父皇、母后呐!” 就在整个京城都为锦衣卫六爷的死感到悲痛之时。万里之外的安南国境内,浮屠河上。 一条大船正在浮屠河中缓缓行驶着。这条官船的桅杆上,立着一面旗,上面大书“安南国北三省安抚使兼兵部大臣驾到,众人回避。” 安南国官制,全盘照搬明制。区别只在于有些官名不同。安南共分六省。北三省安抚使,就好比是大明的总督,总管北方三个省的民政、军务。而兵部大臣,又相当于大明的兵部尚书。 船头,站着一个身穿赤鳞服的安南官员。此人正是权倾安南国朝野的北三省安抚使、兵部大臣阮清。 阮清七十来岁,他左手捋着发白的胡须,右手则拿着一方腰牌。上面大书“锦衣卫北镇抚使”。 阮清早年曾出使大明朝贡,故而他识得汉字,会说汉话。他知道,锦衣卫是大明专办秘密差事的衙门,权力极大。北镇抚使,又是锦衣卫的高级官员。 阮清问手下随从:“咱们从浮屠河里救上来的那两个人醒了么?” 手下随从摇头:“还没醒。” 船舱内,躺着贺六、桑吉丹朱。二人几日前从山洞中跳入了浮屠河,呛了几口水,又加上惊恐过度,双双昏死过去,他们顺着浮屠河的上游,一直漂到了安南国境内。 幸好阮清的官船沿河而下,发现了二人,将二人救到船上。 贺六身穿大明飞鱼服,又腰配北镇抚使腰牌。熟悉明制的阮清知道,这落水之人身份显赫。他命随船的医官,不惜一切代价,救活贺六和桑吉丹朱。 贺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左右观瞧,他面前站着两个身穿奇怪服饰的人。 这两个人的服饰,像极了大明低等官员的官服,仔细看去,官服上的图饰,又跟大明不同。 贺六暗道:糟糕!这些人,莫不是敌国安南的官员? 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安南话,而后,一人出了船舱,将贺六醒了的消息禀告阮清。 阮清闻讯,进到舱内。 他朝着贺六一拱手,用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安南国北三省安抚使、兵部大臣阮清,见过大明主国锦衣卫北镇抚使大人。” 安南这些年虽屡屡在边境寻衅。可名义上,他们还是大明的藩属国。故而,阮清称大明为“主国”。 贺六一怔:“你就是阮清?” 贺六听俞大猷说过,大明南疆最大的敌人,就是安南国的重臣阮清。阮清掌着安南国的兵权不说,还管着半个安南的民政、赋税。乃是安南国权倾朝野的人物。 贺六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可绣春刀早就丢在了哲达山中,不见了踪影。 阮清道:“不知主国北镇抚使大人贵姓?” 贺六看了一眼躺在身边,依旧昏迷的桑吉丹朱,又见船舱外站着不少安南兵士。他知道,想要挟持阮清逃跑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拱手答道:“在下贺六。” 阮清客气的说:“原来是贺镇抚使,失敬失敬。你不要害怕,安南这些年虽与主国多有误会,可我们始终是大明的藩属。我定然不会伤你性命。” 贺六冷笑一声:“多有误会?贵国两万大军深入明境,兵临哲达山,这也是误会么?” 阮清叹了口气:“唉!实不相瞒,带着两万人马进兵哲达山的主帅,正是在下。王命难违啊!与大明交恶,不是我的本意。贺镇抚使有所不知。安南朝廷之中,分为亲明派、仇明派。我这个北三省安抚使、兵部大臣是亲明派的首领。罢了罢了,你刚刚醒,先歇息歇息。等你身体好了,我请你喝酒,再细细的聊。” 转头,阮清吩咐手下:“好好照顾主国的贺镇抚使和跟他一起的那个和尚。” 半日之后,桑吉丹朱醒了。 他还以为自己身在修罗地狱中呢!他问贺六:“贺六爷,咱们进了拔舌狱没有?” 贺六咳嗽了一声:“拔你大爷的舌头!咱们好好的活着呢!” 桑吉丹朱闻言大喜过望。他颂了声佛:“慈悲佛爷,弥陀佛!”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桑吉大喇嘛。我还以为你是得道高僧,早已经看破了生死呢。” 桑吉丹朱道:“惭愧惭愧。我还没有看破生死的大修为。对了,有吃的么?我饿了!就算是酒肉也无所谓啊!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不入地狱。。。” 贺六哭笑不得,笑骂道:“你大爷才入地狱呢!” 正文 第499章 安南王位之争(谢莫子的十几瓶香波) 贺六和桑吉丹朱并无大碍。这日,阮清在官船正舱之中,宴请二人。 阮清拱手道:“贺镇抚使,桑吉高僧。你们是如何失足落水的?” 贺六没有将他和桑吉丹朱寻找猩猩血的事告诉阮清。堂堂天朝君父,为了在龙榻上厉害一点,就派遣锦衣卫的北镇抚使不远万里来南疆寻找猩猩血。这事传到安南国去,大明天朝上邦的脸面不得丢到姥姥家? 贺六只说,他们是在哲达山中打猎,遇上了白灵猿。被白灵猿抓到了山洞中。为了逃跑,只得纵身跃入河中。 阮清闻言,失手将酒杯“啪嚓”一声打碎在了地上:“我的天啊!你们竟然遇到了白神?” 贺六有些奇怪的问:“白神是什么?” 阮清道:“我安南国有一个传说。有一只活了几百年的通灵神猿,庇佑着安南的国运!我们称它为‘白神’。它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住在深山之中。每隔一个甲子,才会现世一回。贺镇抚使啊,你们错怪白神了!它抓你们,绝不是为了吃你们!” 贺六追问:“阮大人何出此言?” 阮清侃侃而谈:“传说白神的一双眼睛,能够看透人的内心!凡是坏人落到他手上,他二话不说,会将坏人吃掉。好人落到他手上,他会以礼相待!它要是想吃你们,刚遇上你们的时候就把你们吃了!绝不会带你们去它居住的山洞中。” 贺六苦笑一声:“哦?这么说来,我跟桑吉大喇嘛还算是好人喽。” 阮清道:“那是当然。你要是坏人,现在早就变成白神肚子里的一堆肉,拉出来的一坨屎了!” 贺六问道:“你昨日说,带兵去哲达山是身不由己?” 阮清点点头:“我向来主张与大明主国和睦相处。大明就像是一头健壮的老虎。安南与之相比,最多算一只兔子。老虎想要吃掉兔子,易如反掌!哪有兔子没事儿去捋虎须的道理?” 贺六道:“那你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带兵侵入我大明的哲达山?” 阮清喝了口酒:“这事情很奇怪。国王陛下一个多月前派人给我送来王旨,命我集结北三省的全部兵力,进占哲达山。我是国王的臣子,只能听命。主国大军来到哲达山下,恰好国王又送来了王旨,命我全线撤兵。” 贺六道:“这就怪了。难道你们的国王陛下怕这两万多兵士吃饱了撑着?所以让他们到我大明国境内溜溜弯,消消食?” 阮清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来,让我们举起酒杯,祝大明和安南的主、仆之谊长存!” 说完,阮清和贺六觥筹交错。桑吉丹朱则埋头吃着精致的素菜。 阮清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很健谈。几杯酒下肚,他将安南朝廷内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贺六。 安南如今的国王是永定王莫福源。他年逾六旬,体弱多病。这些年,一直是大王子莫茂洽监国。大王子性情平和,是亲明派。得到了亲明派官员们的支持。大王子的诸多支持者中,权位最高者便是阮清。 永定王还有一个二王子,名叫莫福伦。此人是个武夫,从小便不爱读书,只爱舞枪弄棒。他是仇明派。一直主张吞并广西,恢复古越国的疆土。自然,莫福伦得到了仇明派官员的支持。二王子的诸多支持者中,权位最高者是内院大臣陈崇。 安南的内院大臣,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 二王子为了争夺王位,这些年处处与大王子为敌,事事找大王子的别扭。 贺六叹道:“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继位之争都会动摇国本啊。阮大人,你们的国王莫名其妙的让你带兵入寇大明,会不会跟继位之争有关呢?” 阮清道:“有可能。谁知道呢。我现在坐船回都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天后就能见分晓。” 贺六道:“那我们便分道扬镳吧。你派几个人,送我们回大明。” 阮清盛情相邀:“贺镇抚使是主国的重臣。落难到安南,我们安南国自然该以礼相待!恳请你随我回一趟都城,面见国王。” 贺六心忖,阮清这是想扯虎皮拉大旗:瞧,我阮清把大明的重臣都请到国都来了。你们这些仇明派,不要再蠢蠢欲动了!否则,我阮清会引明军下安南,将你们统统杀光! 都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人家阮清毕竟救了贺六、桑吉丹朱的命。 贺六不好推辞,他道:“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随你去一趟国都。” 安南的国都,名叫大罗城。说是国都,其实不过是大明的一个府城大小。 两天后,船在大罗城边上靠岸。众人换乘马匹,两个时辰后便到达大罗城。 大罗城门前,有一千多名手持刀剑的安南兵,好像是在迎接阮清。 阮清和贺六、桑吉丹朱下马,步行进城。 就在此时,安南国的内院大臣陈崇,捧着一方红色的王旨,来到阮清面前。叽里咕噜的讲了一堆安南话。 贺六冷眼旁观,阮清听了王旨后,面色铁青。头上渗出了汗珠。 随后,上千名安南兵,将阮清一行人团团围住! 一千兵士对付几十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他们将阮清、贺六等人,全部拿下,押入了城内一座监狱之中。 贺六隔着牢房的铁栅栏问阮清:“阮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阮清叹了声:“我中计了!那道调兵的王旨是伪造的!国王说我勾结大王子,擅自集结北三省兵马,意图谋反,罪在不赦,革去了我的一切官职。大王子应该也已经被人软禁了!这一定是内院大臣陈崇和二王子搞的鬼!” 贺六苦笑一声:“怎么安南这边的奸臣,也动不动就爱栽赃忠臣擅自调兵、图谋不轨?” 正文 第500章 我身后有七十万大军(四更谢一念汪洋大佬的守护) 安南王宫。 永定王莫福源坐在龙椅之上,不住的咳嗽。 内院大臣陈崇、二王子莫福伦则站在殿下。 陈崇道:“国王陛下。大王子跟阮清勾结,擅自集结大军,意图与明军里应外合,吞并我安南,证据确凿!这次阮清回京,甚至带来了两名明国的探子!若不是二王子及时挫败了他们的阴谋,我安南国的江山恐怕要沦落到明国之手。” 二王子连忙道:“请父王降下旨意,处死大哥和阮清。” 永定王吃过的饭,比二王子吃过的米都多。他做了四十年的国王,城府极深。他哪能看不出到底是谁擅自调兵,是谁图谋不轨? 阮清这个北三省安抚使、兵部大臣虽然掌着全国大部分的兵马。可一个多月前,内院大臣陈崇告诉二王子:“我们只需控制都城的两千兵马就能击败阮清和大王子!” 陈崇对都城的将领们许以高官厚禄,控制了都城所有的兵马。 如今,王宫内外,全都是二王子和陈崇的人! 永定王道:“本王总要见一见阮清和那两个明国人,再做定夺吧?” 二王子气势汹汹的走到老国王面前:“父王,不需见了吧!你只需下王旨便是。来,我给你写旨意,你盖印玺!” 永定王怒道:“大胆!王旨只能本王亲拟。难道你要谋反么?” 陈崇连忙打起了圆场:“二王子,不必心急。国王陛下想见他们,就让他们明日早朝时见驾就是了!” 说完,陈崇和二王子出了王宫。 二王子抱怨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不让老东西下旨杀掉大哥和阮清?夜长梦多啊!” 陈崇却道:“二王子,现在都城卫戍全都在我们手中。我们杀死阮清和大王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跟国王陛下撕破脸皮呢?毕竟你们是父子啊!汉人那边有句话,叫名正则言顺。只有胁迫国王陛下在众臣面前,让位于你。你的王位才是名正言顺的!群臣才会心服!” 二王子道:“陈崇,有时候,你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我直接带十名兵士到父皇面前。他写退位诏书,我便留他的命。不写,我就杀了他,自封为国王!” 陈崇摇头:“二王子,你还是听我的吧!明日早朝,我会当着众臣的面儿,细数大王子和阮清的罪过,将他们处死!然后再威逼国王陛下让位。” 陈崇决议如此,二王子不好再反驳。因为二王子也只不过是陈崇的傀儡!都城军队,不听命于二王子,只听命于陈崇。 第二日,安南朝廷早朝。 阮清、大王子、贺六、桑吉丹朱被带到了王宫之中。 陈崇质问阮清:“阮清,你虽然是兵部大臣,可我安南有制,兵部大臣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调兵权在国王陛下手中。你私自调集北三省军队,意图跟大王子、跟明军里应外合,谋朝篡位,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阮清朗声道:“我是接到了调兵的王旨才集结军队的!那道王旨,好像是你陈内院伪造的!” 陈崇和阮清在朝堂上叽里咕噜的唇枪舌剑。贺六和桑吉丹朱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终于,永定王开了口。安南王族,自小就要学主国大明的语言。永定王用汉话问贺六:“你是明国的探子?” 贺六高声道:“我是大明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不是什么探子!” 永定王道:“那你为何要随阮清到都城来?” 贺六编起了谎:“贵国两万人马,入侵大明!我大明皇帝震怒!大明已在广西边境集结了七十万大军!我大明皇帝派我入安南都城,是想问问,你们安南是不是一意要与我大明为敌!若如此,七十万明军将吞并你们安南,废除你们的国号,重新把安南变成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成祖爷当年,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其实,广西边军加起来不过五万,哪有七十万? 贺六这是在吹牛皮吓唬安南人,老子背后有七十万大军撑腰!你们要是敢动老子,当心大明灭了你们的国! 王宫之中,所有懂汉话的官员闻言,皆是一惊!连内院大臣陈崇都吓得面无血色。 安南人一直以大明为尊。他们太高看大明了!其实,大明真要是动用七十万大军南征,粮草军饷还真接济不上。 陈崇当了真,心里正反嘀咕呢。二王子却信誓旦旦的说道:“父王!七十万明军算什么?我们安南的勇士个个可以以一当十!你把全国的兵马都给我。我一定能击败明军。” 永定王闻言哭笑不得:“以一当十?即便真的如此,我们全国的三万人马,也只不过能敌三十万明军。可攻打我们的明军,却有七十万之众!” 二王子问:“那父王你说怎么办?” 永定王对贺六说道:“贵使,请你回去转告贵国大皇帝。我们安南一向视他为父,视大明为主国。安南绝无与大明为敌的意思!请他老人家开天恩,收兵吧。” 贺六高声道:“好!你派人礼送我们回大明境内。我自会将你的话转达给皇上。” 永定王道:“陈崇,就按照明使的意思办吧!” 陈崇没有反对。虽然贺六现在手无寸铁,可他背后,有强大的大明为他撑腰!陈崇不敢拿贺六怎么样。什么叫上邦国威,这就叫国威! 二王子还要多言,陈崇却给他使了个眼色。 就在此时,“哐啷啷!”王宫顶上掉下来无数的瓦片。 “扑腾!”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正文 第501章 嘎嘣脆(五更) 从天而降的不是它物,正是安南人眼中的“白神”,那只哲达山中的白灵巨猿! 这白灵巨猿嗅觉极佳,贺六和桑吉丹朱落水后,他竟然能在水中循着二人身上的味道,一路尾随到都城来! 天地广阔,不知有多少通灵之物。白灵猿显然就是通灵之物! 王宫里的安南人见到白灵猿,纷纷跪倒,叩首高喊:“白神万岁!” 就连永定王,亦跪倒在地,朝着白灵猿叩首。 白灵猿不搭理别人,信步走到贺六面前,用一双铁锅般的大眼睛,凝视着贺六。 它吱吱吱的朝着贺六说了一通猿语,仿佛在抱怨贺六不辞而别。 贺六道:“我的灵猿老兄啊,你就这么想吃我的肉?一路追到了都城来!我都五十岁的人了,皮糙肉厚的,不好吃!” 白灵猿似乎听懂了贺六的话,他摇摇头,那意思仿佛是:谁要吃你的肉了? 转头,白灵猿来到内院大臣陈崇面前,一掌将他箍起,将他的脑袋放入了口中! “嘎嘣!”白灵猿咬下了陈崇的脑袋,大嚼起来! 贺六突然想起阮清当日说的那个传说。“白神”见了坏人,会马上吃掉。见了好人,会礼敬有加。 二王子见状,悄悄往宫门口挪着,想跑。 白灵猿腾空一跃而起,“啪嚓”站到了二王子面前。它一拳打在二王子的脑袋上,二王子的脑袋竟然像孩童踢的布球一般,飞了出去! 顷刻间,二王子身首异处。 永定王连忙叩首:“白神圣明!替我安南国除去了两个谋朝篡位的大恶之人!安南国百姓,将永远感谢您的恩德!” 白灵猿忽然走到龙案前!龙案上,摆着一大盘各色水果。 白灵猿两指夹起一大把香蕉,转身来到贺六这边,将香蕉摆在贺六面前,而后一屁股坐到贺六身边。“嘎嘣嘎嘣”的啃着陈崇的尸体。 贺六道:“我的灵猿老兄,你在我边上吃人,吃的血池糊啦的,简直就是嘎嘣脆,鸡肉味!你让我怎么能有胃口吃得下香蕉啊!” 白灵猿吃完了陈崇,似乎是没吃饱,又把二王子的尸体给啃着嚼了。 王宫里的众人,一直跪地眼睁睁看着白灵猿吃完了两个人。白灵猿这才抹抹嘴,信步迈着两个巨大的足掌,走向王宫门口。 永定王高呼一声:“恭送白神!” 走到门口时,白灵猿回头,朝着贺六、桑吉丹朱挥了挥手。仿佛是在告别。 “白神”走了。永定王道:“陈崇、二王子谋朝篡位!幸白神现世,杀死了他们。他们罪有应得!阮清,我命你代理内院大臣,立即接管都城兵马!” 阮清拱手道:“臣谨遵王命!” 陈崇、二王子已死。都城的将领们都是些墙头草,他们自然倒向了阮清一边。短短几个时辰,阮清就接管了都城卫戍。 永定王又设下国宴,款待“明国使者”贺六、桑吉丹朱。 酒宴罢,贺六道:“国王陛下,没什么事,我也该告辞了!哦,对了,刚才我说朝廷在广西集结了七十万大军,是吓唬陈崇和二王子的。国王陛下不要当真!” 永定王闻言,长处一口气:“啊呀!贵使差点吓破我安南国满朝文武的胆!我安南国,一向尊崇大明主国。此次宫变之后,我将缉捕所有陈崇手下的仇明派官员。我保证,两国边境,永远不会再发生任何的冲突!哦,对了。我还会让新任内院大臣阮清,带着五万两白银,随你们上京,朝见贵国大皇帝。这五万两白银,就算是此次我们兵临哲达山的赔偿!” 贺六道:“我们大明倒不会把五万两银子看在眼里。只不过,两家邻居打架。南边的邻居一时冲动拿着刀,进了北边邻居的家。事后,南边的邻居自然要给北边的一些补偿。银子不在多少,这份道歉的意思得到!对吧。” 永定王连连点头:“贵使说的没错。我安南国,愿永世做大明的藩属!” 永定王派了一千兵马,一路护送阮清、贺六、桑吉丹朱返回大明国境。 行到哲达山下时,他们被一群灵猿挡住了去路! 这群灵猿围着那个装蜂蜜酒的酒缸。它们争相咬破手指,往酒缸里滴着猩猩血。 不多时,酒缸满了,灵猿们一哄而散。 贺六对桑吉丹朱叹道:“定是咱们那位白灵猿老兄,知道咱们这次来是为了搜寻猩猩血,下令猿子猿孙们帮了咱们这个大忙!” 桑吉丹朱道:“弥陀佛!白灵猿,果然是通晓人事的灵物!” 众人带着猩猩血,来到了南宁。 殷正茂和俞大猷见了贺六,惊讶的何不拢嘴巴。 俞大猷情不自禁的拿手去拧贺六的胳膊:“六,六爷,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贺六疼的“啊呀”一声,抱怨道:“我说俞大帅,我的老俞!你想试试是梦是真,不能拧自己么?拧我干什么?” 殷正茂道:“六爷,朝野上下都以为你死在哲达山了!皇上已经追封你为镇山伯、追赠你前军都督衔,赐谥号忠襄!” 贺六苦笑一声:“呵,我的天!你们赶紧给皇上写奏折,就说我没死,正带着安南国使者和猩猩血,赶回京城呢!” 半月之后,隆庆帝接到了殷正茂的奏折。当他知道贺六不但没有死,反而找到了猩猩血,并参与平定了安南国内乱,带来了安南国王宣示友好的使者后。他竟然喜极而泣:“老六!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是不是耍将朕呢?” 白笑嫣得知贺六未死,正在返京的消息后,竟然高兴的昏厥了过去。醒后,她立马吩咐下人们,将贺府上下的白绫、白布全部撤去,一把火烧了。又在家中挂满了红绫、红布冲喜,静待夫君归来。 一来一回,几番折腾。贺六这一趟差,办了整整大半年。 一直到隆庆五年的开春,他才带着桑吉丹朱、安南使者阮清,回到了京城。 阮清在承天殿面见了隆庆帝,言明,这几年边境冲突不断,都是安南朝廷中的仇明派作祟。如今永定王已清除一切仇明派官员。愿与大明永世和睦相处。 隆庆帝大喜。赏了阮清许多喜庆宝物。又言明,他带来的那五万两银子赔偿,大明一两不要,全部退回安南去! 隆庆帝宽容大度,尽显大明的大国风范。 阮清退下后,隆庆帝朝着贺六笑道:“贺六,你此去广西,可让朕跟群臣白伤心了一次!不过你为朝廷立下大功,解决了广西边境的边衅之忧。朕看,镇山伯的爵位,就不收回了!前军都督衔,你也依旧挂着!至于谥号‘忠襄’嘛,先留着,等你百年之后再享用!” 正文 第502章 决定隐忍(一更) 贺府,卧房外。 贺六一脸无奈的站在卧房门口。花瓶、帽筒、茶壶“噼里啪啦”的飞向他脚下,摔的粉粉碎。 卧房内,传来白笑嫣夹杂着哭声的痛骂:“你怎么不死在广西?老娘都准备带着家里的财产改嫁个二十多岁的俊朗公子哥了!你嘎嘣又活了过来,坏了老娘的好事!呜呜呜。。。” 贺六知道白笑嫣说的是气话。 卧房中的瓷器摔完了,白笑嫣又开始摔枕头、被子、衣衫。 不多时,贺六的梁冠上挂了一只肚兜,一只布袜。 贺六赔笑着说:“我的夫人啊。我知道,这回我让你受惊了!下回皇上要是再把我往刀兵险地派,我直接请辞还不成么?” 白笑嫣又是一声怒吼:“还不滚进来?” 贺六如得大赦,赶紧进到卧房里。 一进卧房,他就被白笑嫣死死的抱住。白笑嫣一双粉拳,不断的招呼到贺六的胸口:“你个该死的老六!你这回可吓死我了,知道么?呜呜呜。。。” 贺六费劲心思,可算哄好了白笑嫣。 冯保牵着小忠儿的一双小手,进到贺府之中。 贺六连忙来到院中相迎。 冯保笑道:“张阁老为成全六哥全家团圆,特批了忠儿小侄子三天假。” 东宫伴读,随皇长子居住在东宫。没有太子少傅张居正点头,不得随意还家。 贺六道:“还是张阁老想的周全。你回宫后,替我谢谢张阁老。” 贺六刚说完,冯保哑然失笑。他指了指贺六粱冠上的一只布袜,笑道:“六哥,这青天白日的,你该不会正跟嫂子行闺房之乐呢吧?也对,小别胜新婚嘛。” 贺六连忙将布袜摘下,扔给一个下人:“收起来。” 转头,他苦笑一声:“哪啊。你嫂子刚才把卧房里能摔的东西,全都摔在我身上了。” 冯保又道:“六哥,咱哥俩多日不见,该痛饮一番。我先不回宫了,横竖今天永寿宫那边是孟冲当职。我在你这儿蹭顿午饭。” 贺六道:“好啊!我说笑嫣,咱义弟来了。你快别哭了,赶紧去厨房准备饭食。” 说完,贺六抱起了小忠儿:“呵,我的乖儿子,大半年不见又沉了不少。” 白笑嫣做好了饭菜。贺六与冯保对酌了几杯。 贺六问道:“我不在这大半年,朝局如何了?” 冯保谈了声:“唉!高拱自从坐上了首辅宝座,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赵贞吉饱受高拱排挤,昨日给皇上递了告老还乡的手本。次辅郭朴本是高拱一党,现在竟也看不惯高拱的专横跋扈,亦准备急流勇退。再过两天,内阁里,就只剩下高拱、张阁老两人。张阁老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既不辞官,也不过问政务。天天扎在东宫,教导皇长子读书。” 贺六道:“高拱现在权倾朝野,没做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吧?” 冯保摇头:“我虽与高拱不和。可有一点,我得承认。他不是严嵩。他这人虽然浑身毛病、专横、跋扈、贪权、气量狭小。可他这大半年里,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了不少的好事。譬如说,他善于用人。重用工部尚书潘季驯。潘部堂是治水能手。自他总揽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河务,天天扎在外省,疏通河道,加固堤坝。让无数百姓免受水灾之苦。” 冯保又道:“还有,高拱本来是反对开关与外夷通商的。可开关这五年,国库收入因与西洋的贸易年年增加。他看到了其中的好处。上个月,他一连制定了七八条鼓励大明商人跟西洋通商的政令。。。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贺六叹了声:“是啊。高拱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他这个人,大节无亏。只不过,他骨子里始终是个保守派。他做的那些事,只能医治朝政顽疾的表,治不了本。若要革除积弊,非张居正掌权不可。” 冯保点头:“六哥说的没错,人嘛,没有非黑即白。” 贺六又问:“我们锦衣卫最近怎么样了?” 冯保道:“快别提锦衣卫了!前几个月,殷正茂给皇上上折子,说您老葬身巨猿之口。北镇抚使的职位,自然空了出来。朱希孝让李伯风接了您原来的位子。李伯风大肆在北镇抚司安插自己的人。现在,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中,百户以上的官儿,竟有七成是朱希孝的人。像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这些老太保,饱受排挤。几乎被架空了。李黑九,现在也是个光杆南镇抚使。” 贺六苦笑一声:“皇上派我去广西,本来就是想扶持朱希孝,削我的权。现在,皇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冯保道:“六哥你既然回京了。我想锦衣卫内的情势马上会大不相同。皇上没有收回追赠你的前军都督衔、镇山伯爵位。您现在,是从一品的北镇抚使。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未有一任北镇抚使是从一品呢!从品级上说,您甚至不亚于左都督朱希孝,更是高于指挥使刘守有!” 隆庆帝大肆封赏贺六,其实已经违背了先皇嘉靖帝的遗训:“贺六其人,可予实权,不可予高位。”现在,贺六反过来是有高位,无实权。 贺六道:“罢了吧!我也学学张阁老。不再争什么权,夺什么势。皇上是铁了心要削我的权。这回派我去广西,我九死一生。若我再去重夺丢掉的权力,皇上下回说不准会让我去乌斯藏雪山办差!六哥老了,这把老骨头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冯保年轻气盛,他道:“六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就眼巴巴看着高拱、朱希孝、孟冲三人把持朝政?” 贺六喝了酒,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其实,贺六已经下定了决心,暂时隐忍。待到隆庆帝天崩地裂的那一天,他会再次出山,帮助张居正拿到朝廷中至高的权柄! 贺六从未忘记徐阶老首辅当年对他说的话:“若想革除积弊,就要去得罪普天下的皇族、士族。敢与普天下的皇族、士族为敌的,唯张居正一人尔!” 正文 第503章 退居幕后,蛰伏(二更) 锦衣卫衙门。 六爷归来,上下震动! 一大清早,南镇抚使李黑九带着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等锦衣卫老弟兄,在衙门口前恭迎六爷。 贺六背着手,从家里一路溜达到了锦衣卫大门前。 一众老弟兄齐齐半跪,拱手:“属下等拜见六哥!” 贺六连忙道:“弟兄们这是干什么?都起来!自家弟兄何必如此多礼?” 韩五故意高声道:“六哥回来了,有些人呐,该他娘的收敛些吧!我听说,六哥在广西‘殉国’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有些人竟然弹冠相庆,彻夜狂饮!” 韩五的话,是故意说给朱希孝一方的人听的。 王八亦道:“六哥,你回来了,北镇抚使一职,李伯风那白眼狼该让出来了吧?他暂代北镇抚使三个月,把咱们北司弄的鸡飞狗跳!” 贺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他来到北镇抚使值房,李伯风正端坐在头把交椅上。 贺六径直走到他的面前,高声道:“让开!” 李伯风连忙起身,拱手道:“六爷,您可算回来了!皇上误认为您殉国了,让我暂代北镇抚使。我资历浅,好多事都是力不从心。您回来就好了。。。” 李伯风当初是贺六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他虽投靠了朱希孝,有了内阁首辅高拱、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司礼监掌印孟冲三人做靠山。可他骨子里还是畏惧贺六三分的。 贺六冷哼一声:“废话就别多言了。去,叫锦衣卫中所有穿飞鱼服的,都到我的值房来!” 李伯风问道:“六爷,朱都督和刘指挥使也是穿飞鱼服的,也叫到您的值房来么?” 贺六道:“我现在是大明的镇山伯,领前军都督衔。让他们来我的值房议事,难道委屈他们了么?” 李伯风唯唯诺诺的走了。不多时,朱希孝和李伯风,还有南、北司百户以上的所有官员,全部来到了值房内。 李伯风道:“六爷,刘指挥使说他有病在身,不便前来。” 刘守有是聪明人。他在锦衣卫本就是个空头指挥使。他揣摩,贺六回京,在锦衣卫内与朱希孝必有一战。他才不想来趟这浑水。 贺六道:“哦,刘指挥使一直体弱多病。他不来就算了。朱都督,请坐。”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的手直指次座。完全没有将上座让给朱希孝的意思。 朱希孝面露不悦,却也不好抢上座,只得坐在贺六下首。他猜测,贺六归来,定要与他夺权。他已经做好了跟贺六恶战一场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贺六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奏折。 贺六朗声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虽不是新官,却也有十个月没进咱们锦衣卫的门了!既然回来了,我就得办几件事。我这里给皇上写了一份奏折,大家都听听。” 贺六展开奏折,侃侃而谈:“先皇皇陵卫戍,事关重大。臣建议韩五率二百锦衣力士,与皇陵卫协同,守卫先皇陵寝!” “江南乃财税重地。商业繁荣。近年来,诸多不法之徒在江南一代屡行骗事。众多受骗商贾,因此倾家荡产。臣建议李十一常驻杭州。专司查办江南一带的骗徒!” “南京留守六部,被称为大明之养老衙门。各堂、各司疏于职守,档案混乱。臣建议王八常驻南京,专司整理留守六部档案。” “凤阳乃太祖爷龙兴之地。臣建议薛九常驻凤阳,守卫大明龙脉之所在。” “先皇开恩,赏西洋商人广东澳门之地,晾晒货物。几十年来,澳门几已发展成大商埠。其中难免有不法商人,逃避通关税,行走私事。臣建议齐十三常驻澳门一带,缉拿私货。” “臣此去广西,途径浙江。竟发觉浙江按察司中,无任何资深仵作。臣建议赵十二调出锦衣卫,改任浙江按察司从四品提刑官。专司浙江一省仵作事。” “此次南下办差,臣发现各地卫所军军纪涣散。臣建议严十出京巡查北五省各卫所,整饬军纪。” “臣年老体衰。特请皇上开恩,准臣养病一年。在此期间,仍由李伯风暂代北镇抚使一职。” 贺六念完了奏折,北镇抚使值房中鸦雀无声。 六爷回来了,锦衣卫的老弟兄们本来认为,六爷会为他们撑腰,拿回他们被朱希孝的亲信们抢走的权力。 哪曾想,六爷直接将他们调往各地,任职闲差!这样一来,朱希孝与其手下,便可以独占锦衣卫! 一众锦衣卫老弟兄们面面相觑。 朱希孝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他心道:贺疯狗今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将自己的亲信全部外调!他自己也学刘守有,告起了病假。呵,难道是广西的那只巨猿恶兽把他吓着了?他现在一心只想享天伦之乐,打算悠然自得做只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朱希孝哪里知道,贺六是在学张居正!他这是以退为进,退居幕后,蛰伏起来,等待机会! 贺六要退居幕后,又怕朱希孝为了独揽锦衣卫大权,栽赃陷害锦衣卫中的老兄弟。所以,他将诸位老弟兄全都调出京城这块是非之地,到各省任职悠差、闲差。 贺六问朱希孝:“朱都督,我的奏折,你以为如何?” 朱希孝道:“六爷果然时时心系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您奏折中所言,句句在理!若您把奏折呈上去,我会举双手附议!” 贺六转头又霸气十足的问一众锦衣卫老弟兄:“我的折子念完,谁赞成,谁反对?” 一众老弟兄虽想不通,可谁也不想跟六爷唱反调。 贺六道:“好,既然没有反对的。李高,你把这份奏折送到通政司去,由通政司转呈皇上。” 国舅爷李高拿了奏折,领命而去。 贺六笑道:“我说弟兄们。我死里逃生回了京城。你们该笑啊!怎么个个愁眉不展的!让伙房炒两个菜,咱们就在这北镇抚使值房中喝两盅。全当是给我接风,如何?” 朱希孝道:“好!咱们就在这值房中,为六爷接风!” 贺六补充道:“既是给我接风,也是为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七位弟兄们送行!” 正文 第504章 撒酒疯(三更) 锦衣卫中人在北镇抚使值房之中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贺六故意装喝多了,撒起了酒疯。他高声道:“大家不知道,咱们的暂代北镇抚使李伯风大人很会唱小曲儿!嘉靖四十二年,他随我去东海普罗岛查抄海贼王许海的财产,在船上唱了一首《月朗郎》。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余音绕梁啊!李伯风,来,给弟兄们唱一遍那曲儿,助助大伙的酒兴!” 贺六这是在变着法子的羞辱李伯风。李伯风如今是朝廷的正四品武官,又不是什么歌儿舞女。当众唱曲儿,会大失体面。 李伯风为难的说道:“这,六爷。我还是别献丑了吧。” 贺六怒目而视:“怎么,你升了官儿,不给我面子了?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我提拔你,你说不准还是个小小的总旗呢!” 朱希孝今天志得意满,他心想,锦衣卫的大权都拿到手了,让李伯风唱个小曲儿又能如何? 朱希孝道:“伯风,你就听六爷的,唱一个吧。” 李伯风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唱道:“月朗郎,乾坤高悬。雾重重,宫阙万千。风萧萧,十全武功。浩渺渺,四海经典。看不尽,繁华万里,转瞬间落日残烟。国昌盛,百年一梦。看兴衰,弹指挥间。。。” 贺六一拍桌子:“操!这曲儿好听归好听。可这曲词儿,怎么跟报丧一样?还他娘转瞬间落日残烟!咱大明朝正在鼎盛的头儿上呢!你唱这等丧曲儿,不是咒咱大明朝亡国呢么?着实该罚你!罚什么好呢?哦,就罚你,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李伯风哭的心都有了。这首《月朗郎》,是唐末名伶杜三娘所作。本就是哀叹大唐由盛转衰,从国大民骄、万国来朝,变成了战火不断,饿殍遍地。你六爷让我唱了这曲儿,又嫌曲词不好听?那你该去找杜三娘啊!罚我干什么? 李伯风默不作声。 贺六一把将酒杯摔到了地上:“李伯风,你耳朵聋了?六爷我让你扇自己两个耳刮子!” 一众锦衣卫老弟兄闻言起哄:“六爷赏你自己掌嘴,是他娘给你面子,你要不愿意扇自己。弟兄们可就要代劳了!” 朱希孝已经看明白了,贺六现在是装醉,撒酒疯故意羞辱李伯风。 不过,朱希孝心说:锦衣卫的大权他都让出来了,还不准他撒撒酒疯,出出气了? 朱希孝道:“李伯风,六爷对你有提拔之恩。他赏你两个耳刮子,那正好比是百姓家所言:打是亲,骂是爱。” 主子朱希孝发了话,奴才李伯风哪能不听命?他只得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一众老兄弟心中万分解恨。 李伯风扇完了耳刮子,贺六猛然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醉态。 他举起酒杯,表情肃穆的说道:“锦衣卫十三太保,如今只剩下咱们八个人。过两天,咱们就要各自出京,散落各地了!弟兄们记住,无论走到哪里,咱们身上都流着锦衣卫的血!一日锦衣,终身锦衣!我贺六敬诸位了!” 一众老弟兄闻言,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值房喝完了酒,贺六径直出了锦衣卫,回到了自己家。 贺府门口,正蹲着两个人呢。一个是龙虎山的猎户曹山,一个是他的小儿子曹文诏。 贺六笑道:“我的救命恩人来啦!怎么蹲在府门外啊?快,进府说话!” 曹山父子,对贺六有救命之恩。贺六将他们带入京城,给他们买了一座四合院居住,又给曹文诏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教他读书识字。 曹山父子随贺六进到府中。贺六招呼白笑嫣:“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龙虎山的猎户曹山!” 白笑嫣连忙给曹山行了个万福礼:“您救了我家老六,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曹山连忙起身:“哎呀,贺夫人,这可使不得。” 白笑嫣又摸了摸六岁的曹文诏的小脸蛋,道:“好可爱的孩子。” 贺六对妻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沏茶。” 白笑嫣领命而去。 贺六笑道:“恩人,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曹山道:“唉,我天天闲住在家里,花贺大人你赏的银子,天天白吃干饭,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寻思,贺大人能不能帮我寻个差事。到那些酒楼、茶馆打个杂,端个茶、倒个水的,也算自食其力了。” 贺六道:“恩人你箭法了得。打杂岂不是屈才了。我看不如这样。。。” 贺六话刚说了一半儿,他的故人傅寒凌来到了院中。 傅寒凌高声道:“六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贺六惊喜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傅寒凌道:“我刚入京。兵部把我从蓟州镇,调往大同卫做副总兵。我这趟进京,是来拿兵部的勘核、吏部的委札的!” 贺六有些惊讶:“你又升了?” 隆庆元年冬,傅寒凌假扮马匪,劫杀了与他有大仇的劳军钦差刘大。事后,皇上派徐七前去彻查刘大被杀案。徐七是贺六的人,此案自然不了了之。 最终隆庆帝下旨,斥责蓟州镇扈卫钦差不利,将副总兵傅寒凌连降四级,以参将之职戴罪立功。 四年过去了,傅寒凌竟然又升回副总兵,做回了一镇辅帅。 傅寒凌道:“呵,全凭兵部的三位堂官抬举。这四年来,我一年升一级。可不又升回副总兵了么?只是此次离开蓟州,离开戚大帅,去大同赴任。我的心中,始终有些不舍。” 贺六道:“正好!我有件事要托付你。这位是曹山老兄,这是他的儿子曹文诏。曹山老兄精通箭法。在江西龙虎山中救过我的命。我看,不如让他们父子随你去大同。边镇乃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地方。你帮曹山老兄在大同军中,谋个差事吧!” 傅寒凌拱手道:“原来是曹兄啊,失敬失敬!六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又是六爷的救命恩人。那你亦算我的恩人!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过两日,请曹兄与我一起去大同。我会在大同为曹兄谋个军职的。” 曹山千恩万谢:“啊呀,这让我说什么好。” 傅寒凌又摸了摸曹文诏的脸蛋,问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曹文诏答道:“我叫曹小狗,不,曹文诏。六岁啦!” 后世史书记载,曹文诏,自幼随父于山西大同从军。勇毅且有智略。北守辽东,南平叛乱。官至太子太保、左都督。实乃明末良将第一! 正文 第505章 细思极恐(四更) 入夜,贺六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的人,是兵部右侍郎郭毅。 郭毅没有穿官服,竟然光着膀子,身后绑着一堆荆条。他这是在效法战国时的赵国大将廉颇,负荆请罪。 贺六大为惊讶:“郭部堂,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毅道:“我是来请罪的!” 贺六问:“这是怎么话说的,快放下荆条,进大厅说话。” 郭毅道:“还是在院中说吧。我不配进六爷家的正厅。” 贺六有些发急:“郭部堂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言明。” 郭毅叹了声:“唉,桑吉丹朱这几年来,天天向皇上进邪药。导致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为了除掉桑吉丹朱,指使漕帮的丁三脚,找了江西的山匪,半途截杀那妖僧。哪曾想,妖僧未除,反而连累六爷在龙虎山落了难,险些丢了性命!我着实该死!” 贺六笑道:“哦,原来丁三脚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是你啊!其实,你误解桑吉丹朱了。即便杀掉桑吉丹朱,司礼监的孟冲,还会给皇上找来什么桑吉丹赤、桑吉丹绿、桑吉丹黑炼制壮身药。桑吉丹朱是个好和尚。他在用药上,已经尽量用平和的药方了!” 郭毅道:“六爷是忠义无双之人。您差点因为我殒命,我罪该万死!您要把我送三法司,还是送锦衣卫诏狱,我绝无二话!” 贺六摇头:“不!我既不会把你送三法司,也不会把你送锦衣卫诏狱。今天你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晓。有些事,得烂在肚子里,明白么?” 郭毅抬头:“这么说,六爷原谅我了?” 贺六道:“我掌了几年北镇抚司。朝中官员的底细,我一清二楚。你郭部堂是个清廉的好官,又是郭子兴的后裔。这一回,你是好心办了错事。我怎么会恨你呢?罢了,快起来吧!” 贺六将郭毅请进大厅之中,跟他彻夜长谈。 过了两天,贺六却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东厂缉捕了郭毅!罪名是谋害钦差未遂! 贺六专程来到了东厂,找到了冯保。 贺六问道:“你怎么把兵部的郭毅抓起来了?” 冯保道:“他指使丁三脚、镇赣北,半途劫杀六哥和桑吉丹朱,罪在不赦。东厂当然要管这件事。” 贺六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郭毅半途劫杀我和桑吉大喇嘛?你有证据么?” 冯保道:“他在你院子里都亲口承认了。。。” 话说了一半儿,冯保便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 贺六闻言毛骨悚然:“你在我家里派了东厂的耳目?” 贺六仔细回想,那夜在院子里,只有他和郭毅两人啊!难道说,东厂的耳目潜伏在院中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偷听了他和郭毅的谈话? 冯保沉默不言。贺六直接起身,拽住了冯保的官袍衣领:“我问你话呢!你们东厂是不是在我家里派了耳目监视我?!” 冯保叹了口气:“六哥,往你家里派耳目,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身在其职,身不由己。” 贺六质问冯保:“不是你的意思,是谁的意思?皇上的意思?” 冯保摇摇头。 贺六松开了冯保:“明白了。李贵妃的意思!唉。” 冯保道:“六哥,你不要记恨李贵妃。她是怕你告了病,没了权,有人会对你不利。” 贺六冷笑一声:“这么说,是她授意东厂保护我喽?呵,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就只有天知道了!抓郭毅,也是李贵妃的意思?” 冯保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贺六心忖:这有些不合常理。世人都以为是桑吉丹朱害的皇上龙体欠安。按理说,李贵妃应该恨桑吉丹朱才对。郭毅指使江湖中人谋害桑吉丹朱,李贵妃应该感激郭毅!怎么她反而授意东厂,抓了郭毅呢? 难道说,李贵妃内心深处,盼着皇上早点驾崩? 是啊,无情最是帝王家!若皇上驾崩,皇长子登基,李贵妃这个皇长子生母就成了太后。到那时,主少国疑,李太后必定权倾天下!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夫妻之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六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对冯保说道:“唉,我在锦衣卫效力了三十年,知道无数不能公诸天下的隐事。自然有人对我不放心。你派东厂的耳目盯住我,也是受命而为。我不怪你。只是有一桩事我要求你。能不能对丁三脚网开一面?他是忠义之士。当初胡部堂、戚大帅、俞大帅在东南抗倭,他出钱出力,帮了不少的忙。” 冯保给贺六端上一杯茶,道:“东厂是不会动丁三脚的。一来,东厂今后说不定会用到丁三脚这样的江湖中人。二来,坤宁宫里的那个人,只对郭毅恨之入骨,并未让我办丁三脚。” 冯保又说走了嘴。“恨之入骨”四个字,更说明贺六的猜测没错!李贵妃盼着桑吉丹朱天天给隆庆帝进虎狼猛药呢!隆庆帝早一天死,她就能早一天做权倾天下的太后! 贺六道:“罢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哦,对了,你六嫂想香香了。我俩打算这两天出京,去一趟密云看香香。你们东厂记得多派点人,沿途监视。。。不,保护我们!” 永寿宫大殿内。 隆庆帝拿着贺六上的那道奏本,仔细的看着。 他的面前,跪着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 隆庆帝笑道:“这个老六,真是个聪明人!记住,贺六是有功之臣。如今他没了权,你不准为难于他!哦,还有。他这些年办了那么多案子,得罪了无数的人。今后,你要派出专人,保他的平安!懂么?” 朱希孝连忙叩首:“臣遵旨。” 隆庆帝又道:“至于折中贺六建议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出京办差的事,一律照准。这七个人,这些年亦为朝廷立了诸多汗马功劳。你今后一律不得为难!” 朱希孝又叩首道:“臣遵旨。” 正文 第506章 一家团圆(五更谢谢陌子这两天的打赏) (开启第十九卷《闲云野鹤》) 隆庆五年春,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领前军都督衔,镇山伯贺六告病。锦衣卫千户李伯风依旧暂代北镇抚使之职。 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七位前锦衣卫太保爷出京,奔赴各省,担任闲职。 锦衣卫的大权,完完全全的落到了左都督朱希孝手中。 冯保手中的东厂,与朱希孝手中的锦衣卫,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内,陷入了轰轰烈烈的“厂卫之争”。 贺六成了闲云野鹤,无权一身轻。他带着夫人白笑嫣出了京,直奔密云,探望女儿、女婿。至于忠儿,则留在了东宫,日日陪皇长子朱翊钧读书玩耍。 密云大营。游击将军李如柏,带着手下两千袍泽弟兄,恭迎自己的岳父、岳母。 贺六和白笑嫣坐着马车,终于来到了密云大营。一众将士半跪,高声道:“末将等拜见六爷!” 贺六连忙对李如柏道:“快,让你手下的弟兄们起身!” 李如柏道:“都起来吧!” 两千将士,齐刷刷的起身。 贺六心忖:看如柏手下的这些将士,个个龙精虎猛,且号令整齐划一,刀枪森严。一看就是精锐之师。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别看如柏年纪轻轻,还真是个带兵打仗的材料! 贺六笑道:“如柏,你的兵带的好啊!” 李如柏谦逊的说道:“岳丈大人过誉了!我这算什么。我大哥在辽东,都带一万多兵马了!” 李如柏的大哥李如松,更是明军当中有名的青年将领。兵部的人都说,李如松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戚继光、俞大猷! 李如柏尊着岳父、岳母,来到后帐。香香已经在后帐中恭候多时了。 “爹,娘!”香香扑到了贺六的怀中。 贺六摩挲着香香的发鬓,道:“你这丫头,都嫁为人妇了,还这么不成体统。” 香香道:“我就是八十岁,也是你的闺女!” 转头,香香又扑到了白笑嫣怀中:“娘,我想死你了!” 白笑嫣时年不过三十五,她又天生丽质,保养得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香香是姊妹呢。 贺六道:“难得咱们一家团圆。哦,只是缺了你忠儿弟弟。忠儿现在是皇长子伴读,是有职位在身的,他在东宫脱不开身,没法来密云。” 李如柏吩咐手下亲兵:“快,把酒肉端到后帐来。” 军中饮食简单。这桌团圆饭,没有什么精致的小菜。全都是大块的肉。 一家人吃了一半儿饭,香香却捂着自己的嘴,一阵干呕。 贺六道:“你瞧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贪吃,噎着了吧?” 白笑嫣帮香香拍着背,瞧出了几分端倪:“香香,你这一阵,是不是经常作呕?却食量极好?” 香香点点头:“娘,你怎么知道的?” 白笑嫣贴到香香耳边,压低声音问:“红事多少日子没来了?” 香香想了想答道:“快两个月了。” 白笑嫣大笑:“如柏、六哥,咱们家大喜了!” 李如柏一头雾水:“娘,什么大喜啊?” 白笑嫣笑骂道:“你这傻小子!你要当爹了!” 李如柏愣住了。他曾在辽东随父帅李成梁打过仗、见过血。千军万马丛中都不带眨下眼。可一听说自己要当爹,他竟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六笑道:“如柏,你带兵是把好手,没想到,造孩子亦是厉害的很。香香嫁给你不过一年,你就让香香怀上了!” 香香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爹,你怎么跟胡爷爷当年一样?越老越不正经。” 贺六道:“这是大喜事。今天爹得多喝几杯。如柏,今天我这个做岳丈的喝一杯,你要陪一杯!不准偷奸耍滑!” 李如柏一脸兴奋的说道:“别说喝一杯陪一杯,就算您老喝一杯,让我陪一坛,今天我也得奉命啊!” 贺六上了年纪,酒量大不如前。他多喝了几杯,竟然醉了。这一回不是装醉,而是真醉! 贺六老泪纵横的说道:“香香她亲娘死得早。一直到我娶笑嫣,她都是个没娘的孩子。好啊,她终于长大了!嫁做人妇,亦要当娘了。我这个做爹的,高兴,高兴啊!来,如柏,快给我满上!” 白笑嫣在一旁打趣道:“如柏,你可得把着点你爹的酒杯!上回他在北镇抚司喝醉了撒酒疯,竟然让堂堂的暂代北镇抚使李伯风唱小曲儿、扇自己的耳刮子!” 贺六大笑道:“我那是假装酒醉,成心给他难堪,帮老弟兄们解气!罢了,不提那乌龟王八蛋了!如柏,来,喝!” 白笑嫣道:“如柏,你这密云大营太过简陋。我看,我跟你爹在密云待个十天半个月的。等回去的时候,捎上香香,让她随我们回京养胎。” 李如柏道:“好!那就有劳岳父、岳母费心照顾夫人了。” 香香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先跟你讲明。我回了京,你要是耐不住寂寞找女人。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如柏一脸尴尬的答道:“你看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密云大营。连伙头军养的猪都是公的。我上哪找女人去?” 转头,李如柏对贺六说:“我的老泰山,我再敬您三杯。” 哪曾想,贺六已经趴在桌上,闷头睡去。 正文 第507 胥吏(一更谢老桥这几天的打赏) 自从贺六来到密云大营,大营附近就经常出现两伙人。这两伙人个个短打扮,腰配刀剑,骑着马,马鞍上还挂着鸟嘴铳。 李如柏还以为是蒙古探子偷着越过了长城,打探京城附近几个卫戍大营的布防呢! 他派出五百兵马,一个冲锋,便将两伙人团团围住。 没想到,这两伙人,一伙掏出了东厂的腰牌,一伙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原来,锦衣卫这伙人受了朱希孝命,东厂这伙人受了冯保的命,两路人马一同在密云“保护”贺六。 李如柏将此事告诉了贺六。贺六一笑置之:“保护?我身在自家女婿的军营里,身边有我女婿的两千袍泽!我用得着他们保护?监视就监视,说那么好听干甚?” 贺六现在是闲云野鹤,自然要做闲云野鹤该做的事给监视他的人看。 整整半个月,白天,他在密云附近的草甸子上打猎。晚上,就回大营跟女婿烤野味、喝酒。 这日深夜,白笑嫣已经睡下。贺六借着烛光,仔细的看着一本册子。 白笑嫣迷迷糊糊的起身:“六哥,你看什么呢?” 贺六敷衍道:“没什么,睡你的吧。” 白笑嫣却一把抢过了那小册子。只见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近百人的姓名、官职。 白笑嫣将小册子还给贺六:“六哥,你现在怎么跟我都不说实话了?昨儿你还和我说,要做只闲云野鹤,悠闲自在的了此一生呢!你这册子上,是所有被朱希孝排挤出锦衣卫的老弟兄名单!名单里下到试百户,上到几个老太保,都是你的人!你要真铁了心退隐田园,还整理这份名单干什么?” 贺六搂住了自己妻子的肩膀:“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眼啊。我不是退隐,而是蛰伏!待到恰当的时机,我会把册子上的这些人,重新召入京城!” 在密云大营待了十几天,贺六准备带着白笑嫣、香香回京了。 贺六正在跟白笑嫣打点行装,李如柏走了进来。 李如柏道:“岳父、岳母,一会儿我派一辆马车,一百袍泽,护送你们回京城。” 贺六笑道:“用不着你派人保护我。大营外面东厂和锦衣卫那两伙子人是干嘛来的?我要是在路上出什么差池,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李如柏面露难色:“好,那我就不派人了。岳丈大人,有个事儿。。。我想求你帮帮我。” 贺六放下手中的行李,转头看着李如柏:“有什么事你就说。自家人,何必吞吞吐吐的?” 李如柏试探性的问:“岳丈大人,您跟户部的人熟不熟?” 贺六道:“熟啊。户部三个堂官,尚书马森,左侍郎王国光,右侍郎杨思忠,跟我都挺熟的。” 李如柏道:“那您跟这三位大人手底下的胥吏熟不熟?” 有明一代,表面上户部的顶梁柱是三位堂官。其实不然,户部真正的顶梁柱,是为数众多、无官无品的胥吏。 户部三堂官下,设十三省清吏司。每司设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再加上广储司、照磨所、茶马司、军储仓。。。整个户部正七品以上的官员,加起来也不过百人。 仅凭这一百多人,管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数目浩大的收入、支出,显然是不可能的。 真正具体经办各地钱粮收入、支出的,是户部上千名无官、无品的胥吏。 都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又有谚曰:县官不如现管。这些胥吏,虽然身份卑微,却权力极大。往往那些二三品的地方督抚,见到他们都要礼敬三分。因为这些人随便在钱粮账册上改几笔,督抚们就会遇到天大的麻烦。 户部一任,不过三年。铁打的户部,流水的官儿。可胥吏们却往往在户部一干就是十年,二十年。他们精通户部的各项事务,官员们离不开他们。 百年的老猴儿能成精。这些胥吏,会干事,更会捞银子。敲诈、勒索地方官员,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李如柏一提胥吏的事,贺六立马明白了三分。他道:“怎么,你在军饷核销的事上遇到了麻烦?” 李如柏点点头:“户部的陋规。军饷核销,要拿出三十取一的好处,给经手的胥吏。辽东我父帅的粮台上,就常年存有一笔银子,专门孝敬户部的那些小鬼儿!我父帅常说,想做大事,就不能得罪小人。不光是我父帅,戚大帅、俞大帅也都是这么干的。” 李如柏说的是实话。即便是俞大猷、戚继光、李成梁这些边镇悍将,遇到那些无职无品的胥吏,亦是要低头的。没办法,他们手里的精锐都是募兵制招募而来的。胥吏们在账册上紧紧手,他们手下的弟兄恐怕就要挨饿。 贺六道:“嗯,你现在是密云游击将军,虽然品级不高、带兵不多,却也是一营统兵主将。亦是要跟胥吏们打交道的。怎么,户部的胥吏为难你了?” 李如柏点点头:“小婿初次独当一面,有些事考虑的不甚周全。朝廷发下来的饷银,全让我如数发给手下弟兄了,粮台上没有多余的银子。两千人虽不多,可吃喝拉撒、军饷粮草一年下来亦是一笔大数目。足有十万两之巨。户部经办密云大营军饷核销的,是一个肖桂的胥吏。肖桂跟我要三千两银子的好处,我竟拿不出来。” 白笑嫣在一旁插话道:“我的好女婿啊,你没银子,香香有啊。香香嫁给你,带过去四十万两的嫁妆。你让香香帮你掏这笔银子不就是了?宁得罪阎王,别得罪小鬼。我跟户部王侍郎家的三夫人打麻吊时,曾听她说过,即便是户部的三位堂官,都拿手底下的胥吏们没办法!他们跟地方官儿、武将们成年累月内外勾结做下的腌臜事太多。查办一个胥吏,倒要牵扯出一大串封疆大吏、统兵大将来!” 李如柏道:“我知道香香有钱。我爹亦写信给我,说我这边要是缺银子,可以找他要。可我已经是一营游击了,再使夫人、父亲的银子,未免太丢人了。一来二去,去年冬该核销的军饷,一直拖到了现在。那个肖桂找人带话给我,说超期四个月,再要核销,需打点他一万银子!军饷核销最多能超期半年。也就是说,两个月内,我不解决这件事,就要丢官罢职了。” 正文 第508章 刀笔(二更谢她在闹他在笑两个月近两百章解封) 贺六闻言,低头继续收拾行李:“那个胥吏叫肖桂是吧?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回京后自有主张。” 贺六一家三口,乘着马车返回京城。东厂和锦衣卫的那两伙人,骑着马远远的跟着。 行了十几里,贺六转头,朝着两伙人喊道:“都滚过来吧。路途寂寞,过来陪六爷我说说话!” 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副千户,一名东厂掌班太监,打马来到贺六的马车跟前。其余的人,依旧在后面跟着。 贺六看了看那锦衣卫副千户:“我记得你是朱都督的贴身小旗?怎么,这么快就混上飞鱼服了?” 副千户答道:“属下是这个月刚晋的副千户职位。” 贺六皱起了眉头。小旗和副千户之间,隔着总旗、试百户、百户呢!锦衣卫以前何曾有过这种连升四级的特例?朱希孝大肆破格提拔自己人,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了! 贺六冷笑一声:“呵,还是跟着朱都督升的快啊!当初我做了二十年的查检百户,不知道办了多少案子,才升上了千户。这短短月余的功夫,你就能连升四级,穿上飞鱼服,从一个小旗晋身副千户。厉害啊。你要是得空,回去看看自家的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不对,喷火了。” 东厂的掌班太监是贺六的熟人,冯保的干儿子张鲸。 张鲸拱手道:“六爷,有礼了!我们督公说了,您告病的这一年内,由我领着五十名东厂番役贴身保护您的安全。要是您少了一根汗毛,我的脑袋就得搬家!” 贺六笑道:“难为张公公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公公,都愿意待在宫里伺候皇上、娘娘们。在贵人跟前升的快嘛。没几个愿意办外差的。” 张鲸道:“六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能贴身保护您,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六边赶马车,边跟张鲸聊着天。言谈之中,他发觉张鲸这个人很会说话,总能在不显山不漏水之中,拍上他的马屁。 进了京城,在家歇息了一夜,贺六来到了东厂,找到了冯保。 贺六问:“你今天不在永寿宫当值?” 冯保点头:“今天在永寿宫当值的是黄锦老公公。” 要说黄锦这尊弥勒佛,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十多年来,数次政潮。几个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陈宏被凌迟、吕芳服毒自尽、刘大被劫杀。。。唯独黄锦这个太监堆儿里的好人依旧好好的活着。 朝中之人,都知道黄公公是个慈悲之人,一生没跟别人红过脸、吵过架。无论是嘉靖帝在位,还是隆庆帝在位,朝中都没人去为难黄锦。就连李贵妃都说,黄锦虽是权宦吕芳的干儿子,却是个心肠极好之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庆帝继位,将他外派福建去做镇守太监。去年隆庆帝念及黄锦体弱多病,将他调回京城调养,依旧让他担任司礼监秉笔。 贺六道:“我有好多年没见过黄公公了。等他闲在了,我去拜会拜会他。” 冯保问:“六哥,你是无事不登我这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贺六坐到椅子上,毫不见外的拿起茶盅,喝了一大口:“有人为难我女婿。我这个做岳丈的,现在没有职权。只得求你这个当叔叔的出手。” 冯保问:“谁敢为难我侄儿女婿?是兵部的哪个堂官,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哪个掌军将帅?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看看马王爷裤裆里长了几根毛!” 贺六道:“欺负我女婿的那个人,倒不是什么官儿。那人叫肖桂,是户部的胥吏。” 贺六讲事情的原委全都讲给了冯保听。 冯保越听越气:“操!一个胥吏而已,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他这号人多!走,六哥,咱们这就去户部,找肖桂去。” 贺六道:“青天白日的,东厂在户部拿人,也太不给户部的马老部堂面子了!晚上吧,咱们去趟肖桂家。” 傍晚,肖桂家的四合院中。 四十岁的户部胥吏肖桂,正跟自己十九岁的儿子肖仁杰喝酒呢。 肖桂喝了口酒,喜滋滋的说道:“你中了秀才,这是大喜事!有了秀才功名,就可以进户部,跟你爹我一样,当个胥吏了!” 肖仁杰摇头:“爹,当个胥吏,一辈子没有官品有什么意思?我想接着往下考,说不准以后能中举人、当进士,光耀咱们肖家的门楣。” 肖桂嗤之以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嫩货懂什么?当官有什么好的?官职越高,风险越大。譬如那些个地方督抚,虽然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可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的位子!他们伸手拿几个不该拿的银子,倒要担心的整宿睡不着觉。胥吏就不同了,无官无品,锦衣卫懒得管、东厂懒得管、三法司亦懒得管!虽然位卑,却有实权。手里的笔杆子一紧一松,就能让那些地方官升官或罢职。地方官们为了自己的乌纱,能不老老实实孝敬咱们?” 肖仁杰问:“懒得管?” 肖桂笑道:“他们除了懒得管,还有一条,不敢管!就说你爹我吧。我这二十年在户部做的那些隐事,要是事情败露。呵,现任官里倒要有一个总督,三个巡抚、四个布政使、六个按察使,二十多个知府跟着我出事儿!这叫拔出萝卜带出泥!厂、卫、三法司投鼠忌器,谁敢来拔你爹我这颗大萝卜、抓你爹我这只大老鼠?” 肖桂抿了口酒,又道:“再说了,户部一千胥吏,向来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我们有一本黑名册。凡是有官员为难一个胥吏,就会被记到黑名册里。上千胥吏,今后无论谁跟他打交道,都会为难他!让他在帐册文案上吃大亏!胥吏弟兄们手里拿着的笔,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刀!此刀杀人不见血!” 肖仁杰笑道:“原来刀笔小吏这词儿,是这么来的啊!成,爹,我听你的!不往下考了。明天就跟着您到户部,做胥吏。” 肖桂道:“傻儿子,明天就想进户部?做梦吧!胥吏有着诸多油水,不知道多少高官大吏的亲朋好友,都想干这差事!户部的胥吏员额有限。你爹我得豁上这张老脸,托人送银子上下打点!没个一年半载,你是进不了户部的。” 正文 第509章 毒辣的张鲸(三更谢小球童18的几十章解封) 肖仁杰给父亲肖桂斟了杯酒:“爹,想想你们也是真厉害。无官无职,那些高官老爷倒都要给你们上贡!” 肖桂得意的说道:“戚继光怎么样?俞大猷、李成梁又怎么样?到户部核销军饷,亦要巴巴的先给我们这些胥吏送银子!呵,说到李成梁,他家的二公子李如柏也太不上道了!娘的,统共送三千两银子的事儿,他竟拖了四个月!这下再想给你爹我行好处,晚了!至少一万两起!还不打折!连他爹都拿我们这些人没办法,他一个黄毛小子倒。。。” 肖桂的话还没说完,四合院的院门“啪嚓”一声被人踹开。冯保、贺六、张鲸领着几十个东厂番役冲了进来。 冯保高声喊道:“谁叫肖桂?” 肖桂连忙道:“在下便是,敢问公公是?” 冯保的干儿子张鲸怒斥肖桂:“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我们东厂冯督公,这位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肖桂不卑不亢的说道:“冯公公、贺六爷大驾光临寒舍,不知道有什么事?” 贺六没有说话,他毫不客气的坐到饭桌前,拿起肖桂父子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冯保开口问道:“肖桂,密云大营去年的军饷核销,可是你经手的?” 肖桂道:“是在下经手的。” 冯保问:“为何拖了四个月不给核销?” 肖桂一本正经的说:“因账目不清。按照户部的规矩,不能核销。” 冯保怒肖桂:“滚你娘了个蛋!什么账目不清?我侄儿女婿没给你送银子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肖桂问:“敢问冯公公的侄儿女婿是?” 冯保冷哼一声:“密云游击将军,李如柏!怎么,你以前没听说过?李如柏是锦衣卫贺六爷的女婿,我的侄儿女婿!要论起来,我那香香侄女是李贵妃的义女,大明的县主!李如柏亦算李贵妃的干女婿!姓肖的,摘茄子你也不看看老嫩?” 肖桂心道:啊呀!这真是大大的失算了!光晓得新任密云游击将军是李成梁家的二公子。却不知道他的靠山远远不止一个李成梁! 肖桂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胥吏们核销账目时伸手要好处,这是大明开国后流传近两百年的“规矩”!他不想打破这个规矩,这样会让其他胥吏弟兄们不耻。 刚才他又多喝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他竟胆大包天的说道:“冯公公,这样吧。让李游击按照去年说好的数目。。。我自会给他核销!” 肖桂这么说,意思无非是:我给冯公公、贺六爷你们面子。就不再提价到一万两了!让李如柏给我送三千两银子,我自会核销了他的军饷。 冯保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懂肖桂的意思?他大笑三声:“哈哈哈!真她娘笑死了我!当着东厂督公和锦衣卫六爷的面儿,你竟然还在讨价还价?” 肖桂真是被酒迷了心智,他竟然答道:“冯公公,户部的陋规,是打成祖爷那会儿就流传下来的!我不能坏了规矩!我要是坏了这条两百多年的规矩,今后在同僚们面前怎么做人?” 冯保一拍手:“规矩?呵,我冯保最讲规矩!东厂有条规矩,凡发现百官、百姓有不法情事者,可绕开三法司,不经请旨直接缉捕!张鲸,把咱们东厂档底上记着的事儿,念给肖桂听!” 张鲸展开一张纸,高声念道:“肖桂,户部胥吏。嘉靖四十一年二月,云南铜政司核销铜政银,肖桂纳贿五千两;嘉靖四十一年六月,山东布政使缴当旬皇粮清账,肖桂纳贿三千两。。。。隆庆五年二月,新安江河道监管衙门核销堤坝修缮银,肖桂纳贿两千两。。。” 冯保道:“别以为我们东厂懒得管你们这些刀笔小吏!你们这些年办的那些脏事儿,全被记在东厂的档底上呢!” 肖桂壮着胆子道:“那就请冯公公拿了我!不过嘛,我收官员们一两银子,那些官员们倒会赚十两银子!抓了我,你抓不抓那些官员?呵,实话告诉您罢!这些年求我办事的官员,现在有做到总督的,有做到巡抚的,有做到布政使的,有做到按察使的。甚至还有做到六部堂官的!您老要按照规矩拿我,就要按照规矩把他们一并拿了!” 冯保蹙起了眉头,他还真不敢把给肖桂送银子的那些官员们全拿了!那些官员们有的是高拱的人,有的是张居正的人,甚至有当今皇上龙潜王邸时的门人。把他们都抓了,冯保会得罪朝廷中的各尊大佛!甚至会让皇上难堪! 贺六在一旁,亦犯了愁。现在不是拿不拿肖桂的事儿了!肖桂代表着大明延续近两百年的胥吏制度!抓了肖桂,就是跟这套制度为敌!这事儿不是他和冯保能办的了的!只有张居正那样的人,才有足够的心机、手腕、韬略去革一套旧制度的命! 说来可笑。平时连一二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的冯公公、贺六爷,竟在一个无品无职的胥吏面前犯起了难! 就在此时,冯保的干儿子张鲸站了出来!他径直走到肖桂的儿子肖仁杰面前。 张鲸问道:“你是何人?” 肖仁杰毕恭毕敬的答道:“肖桂是我爹,我是他的独子。” 张鲸又问:“你时下干什么营生?” 肖仁杰又答:“在京城群萃书院读书。刚中了秀才。” 张鲸拽住肖仁杰的右手。贺六、冯保不知道张鲸要干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肖桂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让贺六、冯保亦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张鲸竟然抽出腰刀,一刀砍在了肖仁杰的手腕上! “啊呀!”肖仁杰断了右手,疼的在地上直打滚,片刻后昏死了过去。 张鲸走到冯保面前,拱手道:“督公。秀才肖仁杰,写反诗侮辱先皇。属下奉命缉捕他,他竟拘捕反抗。属下无奈之下,只得砍掉了他的右手!” 冯保一愣,随后道:“啊,对!肖仁杰拘捕反抗!被砍了右手是罪有应得!” 转头,冯保微笑着对肖桂说道:“肖桂。真是惭愧啊!我堂堂的东厂督公,竟然一时动不了你。动不了你不要紧,东厂随便找个罪名,弄死你身边的人,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赶紧把李如柏的军饷核销掉!否则,下回我要的就不是你儿子的右手,而是他的命了!” 正文 第510章 当心,子系中山狼(四更) 儿子被东厂的人砍了手,肖桂的酒全醒了! 他也是酒迷心窍,一个无职无品的胥吏,竟敢跟东厂督公叫板。 肖桂扑倒在儿子身边,不住的给冯保磕头:“冯公公,小人吃屎迷了心智,多有得罪。还请您和贺六爷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密云大营去年的军饷,我明日一早便到户部核销!我错了!请冯公公放过我的儿子!” 冯保没搭理肖桂,只是赞许的朝着干儿子张鲸点点头,而后他走到贺六面前:“六哥,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去你家喝酒!我好久没吃我嫂子炒的菜了!” 贺六起身:“嗯,走,回家。” 冯保进了贺府,先到干爹老胡住过的屋子看了看,又在老胡的神牌前贡上了一只烧鸡,拜了三拜。这才进了饭厅,跟贺六吃饭。 冯保是自家人,白笑嫣也不管男人喝酒,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坐到了饭桌旁。 冯保吃了口菜道:“今天便宜肖桂那厮了!我恨不能把他抓进东厂,让他尝尝东厂的十八种大刑。” 贺六道:“肖桂虽是刀笔小吏,可拔出萝卜带出泥。抓了他,是会出大事的。他明日把如柏的军饷核销了也就罢了。今后你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烦。要革除这套腐烂发臭的胥吏制度,你没那个本事,我也没那个本事。只有张居正能办得到。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提醒你。” 冯保问:“什么事?” 贺六道:“提防张鲸!此人口蜜腹剑,办起事来狠毒无比。你要当心养虎不成,反被虎咬。” 冯保喝了口酒:“提防张鲸?不至于吧?他是我一手提拔的,又是我的干儿子。对我,他还算忠心的。” 贺六摇头:“我的义弟!你六哥活了五十多年,在锦衣卫当了三十多年差,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果说现在的北镇抚使李伯风像极了十年前的刘大,那这张鲸便像极了六年前的李伯风!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冯保显然没把贺六的话放在心上:“呵,六哥,你多虑了。张鲸是不会反我的!我用他,用就用在一个‘狠’字上。” 十几年后,当张鲸害的冯保丢官罢职、狼狈出京时。冯保后悔当初没有听贺六的话,及早提防张鲸这头白眼狼! 白笑嫣在一旁问:“对了,忠儿在东宫读书,读的怎么样了?” 冯保笑了笑:“咱家小忠儿啊,天生是块读书的材料。张阁老屡屡夸赞他天资聪慧。不仅如此,他还能文能武呢!有一回,他竟跟东宫的禁军借一柄腰刀,说是要练习刀法。我怕出事儿,没敢让禁军借给他真刀。只用木头刻了一把刀送给了他。他天天早晨拿着这柄木刀,跟东宫的禁军练刀法呢!” 贺六闻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没事儿练什么刀法?难道他长大了要跟他爹一样,天天佩着绣春刀?我可不想让他长大后进锦衣卫。锦衣卫干的活儿太脏,太伤阴德。还是正儿八经的走科举正途,谋个一官半职的好。” 冯保叹了声:“这人啊,打一落生,命就是注定了的!你们锦衣卫的陆老指挥使又如何?当初他也想走科举正途。嘉靖十一年他更是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到头来不一样让先皇调到了锦衣卫?” 白笑嫣在一旁道:“阿弥陀佛!小忠儿长大了可千万别进锦衣卫!六哥,你想想,那些风光一时的锦衣卫太保,刘大、何二、金三、姜四、陆四、徐七。。。。这些人哪个不是死于非命?只有胡老伯是喝酒醉死的,算是善终。” 贺六道:“是啊!锦衣卫的差事太过凶险。我可不想咱儿子跟我一样,整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冯保又道:“最近张阁老天天泡在东宫教导皇长子。李贵妃爱子心切,亦天天往东宫跑。宫里的太监们多有非议,说李贵妃跟张阁老。。。东厂抓了几个嚼舌头的,杀一儆百!” 贺六道:“做人啊,应净口、修身、持家、治国,然后平天下。那些人连最起码的净口都做不到,活该丢了性命。” 白笑嫣却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李贵妃对张阁老青眼高看倒是真的。” 冯保道:“六哥,你一离开锦衣卫,厂卫之间,便整天乌眼鸡一样的斗。二十天前,锦衣卫在大同密裁了三个东厂探子,十二天前,我下令手下人,在山东密裁了六个锦衣卫的耳目。不过六哥放心。你原来的那些老弟兄,我是一个都不会动的。那六个耳目,都是朱希孝的人。” 贺六喝了杯酒,道:“皇上之所以削我的权,是因为咱哥俩走的太近!在皇上看来,厂卫有合流的趋势。他最想看到的,不是厂卫合流,而是厂卫相争!先皇在位时,前后任用陈宏、刘大做东厂督公,亦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厂卫打的头破血流,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送走了冯保,贺六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越想,他越坚定了辅佐张居正,帮他拿到大权,革除弊政的决心!烂到骨子里的胥吏制度,只是大明诸多弊政中的一项。要革除这些弊政,非张居正不可! 蛰伏吧!毒蛇攻击猎物之前,会蜷缩自己的身躯,静静的蛰伏起来。待到它一跃而起时,必会一击致命! 正文 第511章 茶馆论改制(五更) 贺六赋闲在家,迷上了养鸟、泡茶馆。 这日,他拎着个鸟笼子,来到京城之中有名的老裕泰茶馆。 贺六新认识的三个鸟友,纷纷围了上来:“贺爷,您来了?” 这三个鸟友,一个叫岳大方,七十来岁。他做了一辈子的商人,现在老了,把生意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打理。整日里的养鸟、斗蛐蛐儿,消磨时光。 一个叫孙泰,五十来岁,要说他身上还有千户的世袭职衔呢。只不过他从未到任过,一辈子空吃这份饷银。 一个叫吕敬,六十来岁,是个老举人。他醉心科举几十年,却一直没有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他一生只在江南做过一任县主簿。好在他有举人功名,可以免田税。几十个百姓将自己的土地挂到了他的名下,少交些田税。少交田税的两成,百姓们会双手奉给吕敬,作为挂靠银子。吕敬有这笔进项,倒也是衣食无忧。 这三个鸟友,都是有闲钱,又有闲工夫的。没钱没工夫,谁会泡茶馆? 这三人并不知道贺六的真实身份。贺六哄骗他们,说自己是个商人,在江南有几个商行。 贺六坐到茶桌上。小二高声道:“贵客来了,上高的!” 孙泰道:“贺爷,您看看我新淘换的这只画眉。呵,您看这喙,这毛!简直就是灵物啊!我一不高兴了,它就撒了欢的脆叫,讨我的欢喜!” 贺六现在也算半个养鸟的行家,他看了看那只画眉,道:“这鸟是好,想必价钱也贵吧!” 吕敬在一旁道:“孙爷花了四两六钱银子呢!” 孙泰笑道:“这可不是银子的事儿!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要是不把它弄到手,这心啊,就跟猫挠的一样。” 岳大方道:“呵,横竖孙爷有世袭千户的饷银可以拿!不在乎这四两多银子!” 说到饷银,孙泰喝了口茶道:“那是!我祖宗跟着成祖爷拼死亡命的南下靖难,油锅里滚过多少回,刀山上走过多少回,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有个千万不碎、万年不坏的铁饭碗么?皇上刚登基那会儿,朝廷里的张居正还吆喝什么要改制,要革了我们这些世袭闲散官的饷银!呵,贺爷,你评评理,张某人是多黑的心肠!要断我们这些人的活路呢!” 贺六尴尬的一笑,没有搭话。 就事论事,孙泰虽然是贺六的朋友,可他天天不干事,白拿饷银,说白了就是在吃朝廷的肉,喝朝廷的血。朝廷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无非是百姓们的税银。京城之中,像孙泰这样白拿饷银的闲散武官不知道有多少。 吕敬道:“要说当官场,你们三位还真不如我懂呢!孙爷虽然有世袭千户的职位,可他一辈子没到过任。我却在江南实实在在干过一任主簿!皇上刚登基,张居正天天吆喝着革旧布新。到头来呢?还不是消停了?革了旧制、实行新制,就要出事儿!我给你们讲个史书典故!” 吕敬竟然在贺六面前大谈官场,真可谓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贺六却不以为意,他喝了口茶道:“愿闻其详,吕爷请说。” 吕敬道:“西汉末年,王莽趁乱窜了位。要说,他这个皇帝本来是能坐稳的。说句不好听的,五代十国、隋、唐、宋,哪朝哪代的开国君主不是靠篡位做的皇帝?你们知不知道,为何王莽最后掉了脑袋?” 贺六道:“是因为他要改西汉旧制,实行新制。结果让本来支持他的那些地主豪强,全都成了他的敌人?” 吕敬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贺爷高见!正是这样!要改制,就要让一群人丢掉饭碗。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可不要跟你玩命,断你的生路么?改制,必然会生变!当今皇上何等圣明,他老人家自然看透了这一点!为了咱大明的长治久安,皇上只能去守旧制!张居正没了皇上的支持,改制的事,也只能偃旗息鼓!” 贺六叹了声:“是啊,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呢?不过在下愚见,改制,会让皇族、士族受损,却会让老百姓受益。” 孙泰笑道:“看不出,贺爷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呢!” 吕敬却摇头:“我想起了元人张养浩的《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嘛,生来就是受苦的!谁让他们不会托生个富贵人家呢?” 岳大方赞同的说道:“这话没错!人之命,天注定。要服命啊。老百姓托生在了穷苦人家,就要服自己的命!朝廷里那些掌权的,也别老想着逆天改命。” 贺六道:“你们说到天,我倒想起了王安石变法时说的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道,人言不足恤。” 吕敬道:“王安石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搞了几十年的变法。到头来,还不是丢官罢职,忧郁病死?他一死,他制定的那些新法,马上就被废了!” 贺六心忖:看来,张居正将来要施行新政,必然会遭遇重重险阻。至少,眼前这三个鸟友,会死心塌地的反对新政! 贺六道:“咱们不是说鸟呢么?怎么说到政事上去了?莫谈国事啊!我听说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遍地都是!咱们妄谈国事,让他们听见,不得把咱们都抓紧大牢,吃他几个月的牢饭?” 贺六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一个茶客,“扑哧”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吐了出来! 这茶客不是别人,正是东厂掌班太监张鲸。张鲸受命贴身保护、监视贺六。每回贺六来茶馆喝茶,他都会跟来。 他心忖:您老可真会逗闷子!普天之下恐怕还没人有胆子抓六爷您。 正文 第512章 皇长子来访(一更谢她在闹他在笑的六百果实) 贺六在茶馆跟三位鸟友聊了一上晌闲天,晌午头,他拎着鸟笼子,溜溜达达回了家。 一到家门口,他就看见北镇抚司的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贺府围了个严严实实。 贺六皱起了眉头:难道是高拱、孟冲、朱希孝给皇上递了折子,以什么由头参了我?皇上要治我的罪? 门口领头的锦衣卫,是南镇抚使李黑九。 李黑九迎上来:“见过六爷。” 贺六问:“出什么事儿了?锦衣卫的弟兄怎么把我家围了?” 李黑九道:“六爷您误会了。我们来不是围您家,而是护驾!” 贺六惊讶道:“圣驾到了?” 李黑九笑道,您自己进院看看就明白了! 贺六满腹狐疑的进了院中。只见院子当中,摆着一匹木马。九岁的皇长子朱翊钧,正坐在木马上。小忠儿则在后面摇着木马。 太子少傅张居正,垂手站在木马前。冯保亦在一旁伺候着。 张居正抬起右手,扶了扶朱翊钧的背:“皇子,骑马跟做人一样,要坐正。正则中。需知,中为治事之极,得中则成,失中既毁!” 朱翊钧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记住啦,张先生。” 转头,朱翊钧又对贺世忠说:“忠儿,你没骗我。你家的木马真好玩!” 张居正见贺六回家了,连忙迎上来:“老六,好久不见。” 贺六还礼道:“见过张阁老。” 而后,贺六走到朱翊钧骑着的木马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臣,镇山伯贺六,拜见皇长子殿下。” 朱翊钧摇着木马,笑着说:“免礼!” 张居正却走到朱翊钧面前,厉声道:“皇长子遵礼!贺六是老臣。臣以前是如何教你的?待老臣,要遵礼!” 朱翊钧很听张居正的话。他下得木马,挺直小腰,站在贺六面前,道:“镇山伯劳苦功高,快快免礼!” 贺六谢恩起身。 张居正跟贺六解释道:“昨日,贺世忠对皇长子说,你家有只木马。我答应皇长子和贺世忠,他们能背熟《逍遥游》,就带他们来玩木马。” 贺六道:“皇长子若是喜欢,就把木马带回宫里去吧!” 朱翊钧歪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居正,似乎是在征求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轻轻摇头:“玩物丧志。皇长子偶尔拿它玩耍一番也就罢了。下晌,您还要回东宫温书。” 张居正又指了指木马:“皇长子还能玩半个时辰。” 朱翊钧闻言,赶紧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木马上。小忠儿则在他身后,摇着木马。 张居正对冯保说:“冯公公,你在这儿伺候皇长子。我与老六挺长时间没见了,我们聊两句。” 说完,张居正和贺六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僻静地方。 张居正道:“老六,世人都看不懂,为何你急流勇退,将北镇抚使的职位,拱手让给了朱希孝那一方的人。”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我是在等。” 张居正故作疑惑的神态,问:“等?” 贺六点点头:“难道张阁老不是在等么?等,有时候是最简单的做事方法。” 张居正与贺六相视一笑。 张居正感慨道:“都说锦衣卫是一群只会抓人、整人、杀人的莽夫。其实不能一概而论。老六你,就是有大智谋的人!” 贺六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的谋,只是阴谋诡计的谋!张先生的谋,才是老成谋国的谋!” 张居正拱手:“到了我们都在等的那一天,还请老六助我!” 贺六连忙道:“为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万千百姓。我贺六愿为张阁老马首是瞻!” 张居正给贺六作了个揖:“老六,谢了!” 贺六跟张居正说完了体己话,二人一前一后,走向前院。 张居正道:“我要恭喜老六你!你家的这个小忠儿啊,天资聪慧。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贺六谦虚的说道:“他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张居正来到前院。白笑嫣正端着一杯冰镇酸梅汤,双手奉给皇长子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酸梅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完他一抹嘴儿,道:“谢皇姑!” 白笑嫣的女儿香香是李贵妃的义女,大明的县主。按照宫里的辈分,皇长子要尊称白笑嫣一声皇姑。 朱翊钧眨巴眨巴眼,又道:“皇姑,那个,酸梅汤还有么?我想再喝一碗。” 白笑嫣捂着嘴,笑了笑:“有一缸呢。我去给皇长子盛去。” 张居正却制止道:“贺夫人,你不要去。” 而后,张居正严肃的对朱翊钧说道:“皇长子,君子爱饮食,却要有度!” 朱翊钧忙不迭的点头:“张先生,我记住了。皇姑,我不喝了。” 贺六冷眼旁观。皇长子好像很怕张居正。这种怕,是骨子里流露出的一种敬服。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冯保领着朱翊钧、忠儿走了。 白笑嫣对贺六说:“看得出,皇长子跟咱们家忠儿很玩得来。” 贺六欣慰的说道:“但愿皇长子继位后,能念在儿时的情分上,多多恩赏咱们家忠儿。” 贺六提溜起鸟笼子进了饭厅。白笑嫣下厨给他做好了午饭。 贺六吃了口菜,笑道:“夫人啊。这干炸丸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多放葱油。你就是不听。” 白笑嫣笑骂:“呵,我看你都快成老地主了!以前你在锦衣卫当差的时候,也没见你嘴这么刁。” 贺六抿了口酒,面带微笑的说道:“官儿我不当了,差我不办了。还不许我在意在意吃喝?” 白笑嫣叹了口气:“唉,不知道这样闲散、惬意的日子,你还能过多久。你要是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啊!” 正文 第513章 还请你给长长眼(二更) 夏去秋来。隆庆五年,初秋。 贺六现在去老裕泰茶馆喝茶,已经不提鸟笼子了!他的袖中,揣着四五个蛐蛐罐。现在正值初秋,是斗蛐蛐的好时节。 进了茶馆,孙泰和吕敬已经等在了那儿。岳大方却是不见踪影。 贺六道:“岳爷怎么没来?不等他了,我昨儿下晌,在虫儿市上,淘换了一只金翅金须的铁甲大将军。二位给长长眼?” 孙泰叹了声:“唉!我们哪有心情看什么蛐蛐啊。贺爷,您来的正好。岳爷被顺天府抓进了大牢!我们这儿正商议怎么帮他脱身呢!” 贺六惊讶的问:“怎么回事?岳爷犯了什么事儿了?” 孙泰道:“岳爷的孙子名叫岳庸,他今年十八,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按说岳家的财产不少,他就是游手好闲一辈子,也吃不光、用不净。游手好闲无所谓,学学他爷爷,泡泡茶馆、听听曲儿、斗斗蛐蛐、养养鸟也就罢了!他竟然迷上了赌!前几日,他在隆盛赌馆赌了三天三夜。你猜怎么着?他输红了眼,竟然写了一张文书,用全家的产业做抵,借了赌场一万银子。” 贺六道:“然后呢?这一万银子全输了?” 孙泰点头:“贺爷您圣明!不过两把牌,岳庸这小兔崽子就把一万银子输光了,第二天,赌场拿着文书,去岳家要产业!岳爷跟他儿子肯定不同意。这隆盛赌馆,好像是顺天府府丞的小舅子开的。顺天府以欠债不还的罪名,将岳爷一家三代人都抓进了大牢。” 贺六一拍桌子:“竟有这等事?大明律,赌账不算欠债。顺天府这不是知法犯法么?” 孙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吕爷,您以前不是在江南做过一县主簿么?官场上应该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吧?你能不能想办法,找找官面上的人,说说情?” 吕敬叹了声:“唉!我做主簿,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人,都势力的很。以前的那些官面上的朋友,早就不跟我来往了。谁让我现在是草民一个呢?” 二人正说着话,却发现贺六不见了! 孙泰问:“贺爷呢?他啥时候走的?” 吕敬抱怨道:“唉,这年头的人,都怕惹事上身。他恐怕是怕惹上干系,这才跑了。” 孙泰和吕敬不知道,贺六正气冲冲的往顺天府衙门走着呢。 张鲸和十几个东厂耳目不知道六爷要干啥。只远远的跟着。 贺六来到顺天府衙门前。 一个二十来岁的衙役,挡住了贺六的去路。 衙役爆喝一声:“干什么的?” 贺六道:“找你们顺天府尹!” 衙役大笑:“呵,你好大的口气。你算哪根葱?我们府尹大人日理万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贺六冷冷的说道:“滚开!” 衙役闻言大怒,说话间就要拔腰刀。 衙门口的守门班头,在顺天府效力过二十多年。贺六以前来顺天府公干,他见过十几回。 班头连忙走过来,喝斥衙役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锦衣卫贺六爷!六爷,这个吃屎迷了心的蠢才太年轻,不认识您这尊佛,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小衙役闻言,吓得呆若木鸡。京城之中官面上的人,谁不知道锦衣卫六爷的赫赫威名?! 贺六道:“罢了。现任的顺天府尹是蔡思?让他出来见我。” 班头道:“这儿哪是说话的地方。六爷,您不如进大堂去。。。” 贺六怒道:“我说了,让蔡思到衙门口来见我!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班头连忙一溜烟跑进了大堂。京城之中谁不知道,六爷发起怒来,敢在承天门外杀东厂的人!班头可不想惹恼这位名冠京华的锦衣卫贺疯狗! 不多时,顺天府尹蔡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衙门口。 蔡府尹朝着贺六作了揖:“见过贺六爷!” 贺六正色道:“称官讳。” 蔡府尹连忙跪倒,叩首道:“下官顺天府尹蔡思,拜见锦衣卫指挥左同知,领前军都督衔,镇山伯贺大人!” 贺六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他冷笑一声:“呵,蔡大人升得好快啊。我记得,我初掌北镇抚司那会儿,你只是沧州府的知府。几年功夫,竟然连升数级,做上了顺天府尹的高位!” 蔡府尹道:“啊,下官也是误打误撞。。。立了几个小功。这才被拔擢为顺天府尹的。跟贺大人为朝廷立下的无数功勋相比,属下的那几个小功劳实在是不值一提。” 贺六道:“行了,废话不多说。我问你,你们顺天府大牢里,是不是关着一个叫岳大方的人?顺天府不仅抓了他,还抓了他的儿子、孙子?” 蔡府尹连忙道:“贺大人,这我得让下面人查一查。” 贺六点了点头:“嗯,快点。” 蔡府尹吩咐班头去大牢。不多时,班头回来,在蔡府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蔡府尹拱手道:“贺大人,岳大方,岳安、岳庸祖孙三代人,欠债不还。这才被我们顺天府。。。” 他的话说了一半儿,贺六火了:“蔡思!大明律,赌账不算欠债!我知道隆盛赌馆是你手下府丞的小舅子开的!我懒得管你们顺天府的这些腌臜事儿!我只让你办三件事。其一,让隆盛赌馆,将蒙骗岳庸的银子,全都吐出来。其二,让隆盛赌馆把岳庸立下的什么抵押文书,给岳家送过去!其三,让我带走岳家三代人!事情说了,办不办由你!” 蔡府尹连忙道:“贺大人开了口,下官定然办的妥妥当当。” 转头,他吩咐班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大牢把岳家三口人放出来!” 不多时,班头领着岳家三代人来到牢门口。 岳大方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正三品的顺天府尹,竟然给自己的鸟友、茶友、蛐友老贺下跪? 贺六问岳大方;“岳爷,顺天府没给你们上刑吧?” 岳大方道:“这倒没有。他们只是说,我不交财产,就把我一家三代关到死。” 贺六冷笑一声:“蔡思,你这个官儿,要是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当下去,我看,丢官罢职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蔡思忙不迭的给贺六叩头:“贺大人,这都是底下的人做的好事。我要是知道这件事,定然不会关押您的朋友。” 贺六道:“罢了,爬起来吧。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隆盛赌馆坑岳庸的银子,哦,还有那张抵押文书,限他们两个时辰内给岳家送过去!” 转头,贺六来到岳庸面前:“小子,你记住了,十赌九骗!自古劝赌不劝嫖。你老子、你爷爷给你攒下了不少的家当。够你吃喝嫖一辈子的!唯独沾了赌,可能害得你一夜间倾家荡产!” 岳庸连忙道:“吃了这回亏,我长记性了!以后绝对不再赌了。” 贺六又笑着对岳大方道:“岳爷,让你儿子、孙子先回家。走,去老裕泰茶馆。我新得了一只金翅金须儿的铁甲大将军。还请你给长长眼!” 正文 第514章 册封太子(三更) 贺六领着岳大方回了裕泰茶馆。 吕敬和孙泰,正抓耳挠腮的苦思冥想能托谁去救岳大方呢! 见岳大方来了茶馆,二人惊喜万分:“岳爷,顺天府把您给放了?” 岳大方道:“是贺爷救了我!贺爷,你对我家有如此大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贺六笑道:“您前几天不是带了一只阔背狼牙青来茶馆么?您要是真想谢我,就把那只狼牙青转给我!” 岳大方哭笑不得:“一只蛐蛐而已!怎么能报您的大恩?” 吕敬连忙问:“贺爷,您托了谁的门子,说话间就把岳爷给救出来了?是哪位县衙正堂?还是六部的哪位主事老爷?” 岳大方道:“贺爷还用托谁么?你们不知道,刚才,我看见顺天府尹,在衙门口一个劲的给贺爷磕头!贺爷,咱们交往了几个月了,我们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势力!你给我们几个透个实底,你到底是干嘛的?” 吕敬和孙泰闻言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顺天府是天子脚下。顺天府尹的身份自然比寻常的知府尊贵的多。职正三品,仪同一省布政使! 顺天府尹,竟然给眼前的贺爷下跪磕头?难道说,贺爷的身份,比一省布政使还高?! 贺六顺手将袖中的一个蛐蛐罐子放在桌上,敷衍道:“我啊,没什么势力。只不过我有个弟弟,在坤宁宫当小太监,伺候李贵妃。民怕官,官府又怕宫里。所以顺天府尹才会对我礼敬有加。” 吕敬始终是做过从八品县主簿的人,他道:“不对吧贺爷,你的弟弟是宫里的公公,官面上自然会遵着你。可堂堂的顺天府尹再对您礼敬有加,也没必要给你下跪磕头啊!” 贺六故作怒色:“你们老三位有完没完,还看不看我的铁甲大将军了?” 孙泰道:“吕爷,贺爷是真人不露相。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咱们就别再追问了。来来来,贺爷,快把你的铁甲大将军亮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贺六得意洋洋的亮出自己的宝贝儿。三人啧啧称奇:“贺爷,您这只铁甲大将军,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真是好货啊!” 贺六道:“十两银子,怎么样?值吧?” 孙泰“扑哧”一声乐了:“贺爷,一看你就是个玩虫的生头!这蛐蛐虽好,可顶多也就值六两银子!您让人白坑了四两!” 贺六道:“不能吧。我看那卖蛐蛐的人很老实。” 吕敬笑道:“是老实。老实的坑了你四两银子。” 贺六喝了口茶,笑道:“买卖人嘛。不要虚价,他们赚什么?只要咱们买回来的东西可心就成啊!” 四人喝完了茶,各自回家。岳大方也是好事儿,他竟跑到了顺天府衙门口。 班头迎了上来:“老兄,六爷刚把您从大牢里领走,您怎么又回来了?” 岳大方道:“我想问问,贺爷到底是干什么的。” 班头惊讶道:“你竟不知道?你说的贺爷,我们都称他为‘六爷’。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六爷啊!他现在虽然告了病,可他还是咱大明的镇山伯。他义弟是东厂督公冯保!他闺女是李贵妃的义女,大明的县主!他亲家是辽东总兵李成梁大帅!他儿子是皇长子的伴读!别说我们府尹蔡大人,就算是内阁的高首辅、张阁老,见到他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岳大方大惊失色:“他就是坊间传闻的那个锦衣卫贺疯狗。。。不,贺六爷?!我的天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班头道:“您老也是运气好,认下了他做朋友!今后您在京城之中别管遇见什么难事,都可以去找他!在京城里,恐怕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话分两头,贺六回了家,正跟白笑嫣吃饭呢。南镇抚使李黑九走了进来:“六爷,我来你家蹭饭了!” 贺六笑道:“今天梁上红在坤宁宫当值?没人给你做饭?” 李黑九道:“怎么说的跟她不在家,我就没饭吃一样。我是想六爷您了,这才来蹭饭的。” 白笑嫣给李黑九拿了一副碗筷。饭吃了一半儿,贺六问:“咱们锦衣卫里最近情形如何?” 李黑九道:“咳,还能如何?朱希孝是大事小事一把抓!他手下那对儿哼哈二将,李伯风、崔广志,亦是张狂的很!我现在虽然是南镇抚使,可一点实权都没有。朱希孝说了,让我今后管好宫中卫戍就成了。其他锦衣卫经办的钦案,我一律不得插手。” 贺六给李黑九倒了杯酒:“宫中卫戍不是小事。你要上心。” 李黑九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最近,皇上可能要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李黑九的妻子梁上红,是李贵妃的贴身侍女,整日跟在李贵妃身边,自然知道不少宫中大事。 贺六眼前一亮:“这是大好事啊!册立太子,关乎国本。这下咱大明的江山社稷,又稳了三分!” 贺六心中巴望着皇长子朱翊钧能早日继位。他和张居正所说的“等”,其实就是在等皇长子继位的那一天! 那日皇长子来贺府,贺六冷眼观瞧,看得出他对张居正无比的敬服。也只有他继位,张居正这个帝师才能大权在握,去施行他那些新政方略! 永寿宫中。 隆庆帝面前,站着内阁首辅高拱,内阁阁员张居正,礼部尚书高仪,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 当初的内阁六阁员,被高拱排挤走了四个。如今内阁一共就剩下俩人。按理说,高拱做了首辅,应该让张居正做次辅。 高拱却是百般阻挠。命手下的言官们在朝中散布流言,说张居正资历尚浅,担任次辅恐难服众。 奇怪的是,张居正本人对做不做次辅倒是漠不关心,根本不去争。 高拱还以为张居正已经偃旗息鼓了呢!他哪里知道,区区次辅的位子,张居正根本看不在眼里!张居正要的,是首辅的宝座! 隆庆帝道:“册封太子的礼仪大典,你们办的怎么样了?” 殷士儋告老后,高仪做了礼部尚书。要说这高仪,可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十五年前,他家里着了一场大火,将府邸上下烧的一干二净。他竟然没钱置办新宅,借用朋友家的小四合院凑合着过日子。这一凑合,就是整整十五年。 高仪跟高拱虽然名字差不多,却不是高拱的亲戚。二人平时无甚交际。 高仪连忙回禀道:“皇上,册封太子的礼仪大典,是礼部的份内事。礼部现已预备妥当。” 正文 第515章 谁的野心最大?(四更) 高仪话说完,隆庆帝刚要吩咐他两句,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隆庆帝好女色,日日进服壮身药。如今他的身子骨,真好比是十月的黄叶。天崩地裂,横竖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儿。 隆庆帝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急着册立皇长子朱翊钧为太子。 冯保连忙给隆庆帝递上一方手巾板。隆庆帝擦了擦嘴,道:“高仪,册封大典的事,朕就全权交由你去办。” 高仪道:“臣遵旨!” 张居正闻言心中狂喜!虽说皇上如今有两个儿子,皇长子朱翊钧,二皇子朱翊镠。可两位皇子,生母都是李贵妃。皇长子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位的事关乎国本,几乎二字还是不够妥当。 大明可不止皇长子才能继位。先皇嘉靖帝,就是以藩王世子的身份继位的。张居正害怕,高拱、孟冲、朱希孝他们,会在皇位继承的事上动手脚。 皇长子被册立为太子,情势就大不一样了!太子是一国储君。只要朱翊钧做了太子,高拱他们就算有那个贼心,也很难动什么手脚。 其实,在这件事上,张居正把高拱想得太坏了。 高拱虽然守旧,贪权,骨子里却保持着忠君爱国的儒家正统思想。他从未有过干预皇位继承的心。 隆庆帝又道:“朱希孝。册封大典当天的安全,就交由你们锦衣卫负责。好了,高拱、张居正、高仪,你们先退下。冯保,你也出去。朱希孝,你留一下。” 永寿宫大殿之中,只剩下隆庆帝和朱希孝。 隆庆帝问:“贺六最近怎么样了?” 朱希孝道:“贺六天天泡茶馆、斗蛐蛐、遛鸟。很是逍遥自在。” 隆庆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止住了咳,他道:“逍遥自在些好啊!朕现在,倒是羡慕起他来了!记住,盯紧他。” 入夜,冯保问:“皇上,今晚还在永寿宫大殿用膳么?” 隆庆帝摇摇头:“算了。去坤宁宫用膳吧。” 隆庆帝来到了坤宁宫。吃完了饭,他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独把李贵妃留在身边。 隆庆帝动情的拉住了李贵妃的手:“爱妃,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李贵妃想了想,答道:“算上臣妾在裕王府做侍女的那两年,整整十二年了。” 隆庆帝道:“真快啊,十二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咱们的钧儿已经九岁了,过两日,他会成为大明的太子。朕百年之后,他会成为大明的皇帝!” 李贵妃连忙道:“皇上,您龙体安康,能活一万年呢!这时候提什么百年之后的事儿?” 隆庆帝苦笑一声:“朕又不是先皇,迷信什么长生之术。自盘古开天地,哪有过活一万年的天子?别说一万年了,能活八十年的天子,都是凤毛麟角。唉,朕这个身子骨,朕自己有数。若钧儿登基,你就是太后。有件事,朕要叮嘱你。” 李贵妃问道:“什么事,皇上请说。臣妾洗耳恭听。” 隆庆帝道:“贺六这个人,是大明朝的一柄匕首。这柄匕首虽然锋利,要用的时候可削金断玉。你却要记住,用完后,一定要将他藏进靴子里!” 隆庆帝说的话云山雾罩,聪慧的李贵妃却明白他的意思。 隆庆帝又道:“爱妃,我问你,你觉得朝廷之中,谁的野心最大?” 李贵妃愣住了,思索良久,她才答道:“臣妾是后妃,大明祖制,后妃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朝臣的是非。” 隆庆帝笑道:“你这两年别的没学会,唯独学会了装糊涂。朕知道,你心中一定觉得,高拱的野心最大。他排挤走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郭朴、赵贞吉,独揽内阁大权。这些事儿,朕心中都有数。朕却要告诉你,野心最大的,不是高拱,而是张居正!” 不得不说,隆庆帝虽然有好女色的小毛病。可他骨子里,是个有见识的君主。 隆庆帝握住李贵妃的手,凝视着她的眼,郑重其事的说道:“高拱只是贪内阁首辅的权力。可他时刻记着,他的相权,是我朱明皇族给的!张居正其人,不仅觊觎相权,还有让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野心!” 李贵妃假装惊讶:“哦?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隆庆帝道:“洪武爷当初为什么要杀胡惟庸,罢丞相之职?就是怕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李贵妃试探着问道:“皇上,既如此,您为何不罢了张居正的官,送他回乡养老?” 隆庆帝叹了声:“唉,朕舍不得他啊!他虽然野心大,却是有治世大才的!若朕真有一天大不吉了,钧儿继位,主少国疑。你要把大明的担子担起来!你的才干,不亚于男人。这朕心中有数。可你一定要牢记,对张居正,要谨慎使用。用好了,他能成为我朱明皇族的功臣。用不好,他极有可能会危及我朱明皇族的地位!” 李贵妃接着装疯卖傻:“皇上,您说的这些事,我不甚明了。” 隆庆帝意味深长的说:“嘴上说不甚明了不要紧,心里明了就成啊!朕已经打算好了,待朕百年之后,让高拱做首辅,让高仪做次辅。张居正,排在二人之后,做阁员。帝王术的精髓,在于让臣子们相互牵制。有高拱牵制张居正,钧儿的皇位才能坐得稳!” 李贵妃轰然跪倒,边哭边说:“臣妾不准皇上这样说!谁说您活不了一万年的?呜呜呜。。。” 李贵妃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隆庆帝起身:“罢了,朕还要去永寿宫连夜批阅几份加急的奏章。朕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隆庆帝走后,李贵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李贵妃想的,不是隆庆帝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是在憧憬,憧憬着朱翊钧登基,她成为太后,权倾天下的那一天! 隆庆帝只认为张居正有野心。他不知道,其实他身边野心最大的,不是高拱,不是张居正,而是睡在自己枕边的李贵妃! 正文 第516章 措手不及的示弱(五更) 两日后,朝廷举行了隆重的太子册封大典。九岁的朱翊钧,成为了大明的储君。 贺六现在虽然无权,他身上却有着大明的镇山伯爵位。故而他亦参加了册封大典。 大典完毕,他跟众臣朝着宫外走着。 高拱忽然走到他身边:“老六,最近过的可好?” 贺六道:“啊,还好!只不过我上了年岁,身体大不如前了。” 高拱笑道:“身体大不如前?我怎么听说,老六你一顿饭能吃两只烤鸭子?我比你虚长四岁,都没吆喝自己上了年岁。” 贺六答道:“人和人的体质不同。高首辅您龙精虎猛,正是为朝廷效力的好时候。我的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五十来岁的人,倒像是风烛残年一般。” 高拱道:“罢了吧老六,我不跟你打哈哈。你随我来。” 高拱领着贺六,来到宫巷内的一处僻静地方。 高拱正色道:“老六,我要求你一件事。” 贺六装作一头雾水:“您?堂堂内阁首辅,求我一个赋闲在家的风烛残年之人一件事?” 高拱扶了扶自己的梁冠:“老六,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能不能别打哈哈?我高拱为官数十载,我承认,我做过不少的坏事。没有办法,在其位,身不由己啊!可我敢说,我亦为百姓,实实在在的办过几件好事!我不是严嵩,我的大节无亏!” 贺六轻笑一声:“呵,高首辅这是要跟我聊聊人生?” 高拱道:“老六,你别打岔,也别装糊涂。你起复重掌锦衣卫,是迟早的事。我求你,等我失势的那一天,你能念在我为百姓办过几件好事的份儿上,对我、对我的子孙手下留情。” 贺六收敛笑容:“这算什么,求我?” 高拱点点头:“是,我在求你。” 贺六凝视着高拱的眼睛:“那我要先问你一件事,当初派人烧毁徐老首辅府邸的,是不是你?” 高拱摇头:“我跟徐阶只是政见不合!没有私人恩怨!他已经致仕,手里没了权力。我为何要对他赶尽杀绝呢?” 高拱说的还真是实话。穆螃蟹火烧少师府,是为了替邵大侠报仇。跟高拱没有丝毫的关系。 贺六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高阁老现在执掌机枢,正得圣宠。说什么失势不失势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高拱仰天长叹:“月缺则圆,水满则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权势这东西,就像是空中飞舞的飘絮,说散就散!刚才太子带上太子冠的那一刻,我已经预料到了,我终将败给张居正!” 贺六装起了糊涂:“高首辅何出此言?如今内阁的大权都在你手中。张阁老除了教导太子读书,几乎不过问政事。” 高拱苦笑一声:“张居正,高明啊!曾几何时,我以为他不问政事是因为想通了,偃旗息鼓,不再跟我去争权!太子登基,我才想明白。其实,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他每日泡在东宫,悉心教导太子,是在等!我常常自诩是官场争斗的高手。其实,在张居正面前,我只是个可笑的学童罢了!” 贺六扶了扶自己的伯爵犀带:“高首辅刚才说的一句话,其实我万分赞同。” 高拱问:“哦,哪句?” 贺六道:“你为官半生,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可是大节无亏。你不是严嵩。严嵩是只贪银子不干事,你虽然贪权,却干事。你跟徐阶、张居正的争斗,归根结底,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 高拱道:“老六,你能这么看我,我倍感欣慰。谢了!” 贺六摆摆手:“高首辅先别急着谢我。你虽然无亏大节,可你的同盟,司礼监掌印孟冲,却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若真有我重掌锦衣卫的一天,我绝饶不了孟冲。” 高拱道:“人生在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退则翻!我的船翻了,自己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哪里有功夫顾及他人的安危?你要如何整治孟冲,我不会管。只要你能对我和我的家人高抬贵手,我就阿弥陀佛了!” 贺六在宫巷中与高拱一番深谈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香香挺着个大肚子,正在院中绣一只小孩肚兜。 贺六摘下梁冠,走上前去:“这肚兜绣的真好看。” 香香笑着说:“爹,男娃肚兜上要绣麒麟,女娃肚兜上要绣孔雀。我不知道我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我就干脆两样都绣了。” 白笑嫣在一旁道:“你最近天天爱吃酸的。酸儿辣女。生的一定是儿子。” 说完,白笑嫣替贺六接过梁冠,走到大厅,放到了帽筒上。 入夜,贺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笑嫣问:“怎么了?从册封大典上回来,你就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 贺六道:“真是奇怪,高拱今天竟然向我示弱了。” 白笑嫣问:“示弱?他是怎么示弱的?” 贺六道:“他求我重新掌权之后,对他和他的家人高抬贵手。” 白笑嫣趴在贺六怀里:“六哥。我虽是妇道人家。可这些年,天天凑在官员家眷们堆儿里,也听过不少的官场掌故。我觉得,要是一个人在占优势的时候,对他的对手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很有可能,将来他的对手会反戈一击,扭转乾坤!” 贺六叹了声:“唉,你说的对。当初夏严党争,不就是这样么?本来夏言老首辅占尽优势。严嵩朝夏言示弱,跑到他府上痛哭流涕,长跪不起。夏言老首辅心软,放过了他一马。没过两年,严嵩便反戈一击,至夏老首辅于死地!连他的子嗣都没放过。” 白笑嫣道:“所以说,六哥,你不能让高拱的几句软话哄住。” 贺六道:“不过,我还是觉得,高拱不是严嵩那样的人。而我,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夏老首辅!” 永寿宫中。 李贵妃刚刚哄着九岁的太子朱翊钧睡去。 朱翊钧睡前,脱下了太子冠服。 此刻,李贵妃两眼火辣辣的看着太子冠服,贪婪的抚摸着上面绣的那条龙。 她仿佛看见,自己穿上了太后的华服。在承天殿中垂帘听政,无数朝臣,朝着那层珠帘后的她,行跪叩大礼。 李贵妃自言道:“那一天,该不远了吧?” 作者注:垂帘听政始于汉朝吕后专权,不是专指慈禧老婆子。 正文 第517章 腰配天子剑,手持绣春刀(月末求果实) 贺六整整做了一年的闲云野鹤。这一年,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安逸的一段时光。 隆庆六年春末,香香和李如柏的儿子出世。贺六做了外祖父。李成梁颇为大度的请亲家起名。贺六取“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两句诗中的各一个字,给外孙取名“李汉骄”。 因军营苦寒,李成梁又来信,让小汉骄留在贺六身边。贺六家添新丁,天伦之乐自不必说。他这个曾经功镇山河的锦衣卫六爷,竟以每日给外孙洗尿布为乐,且乐此不疲! 天道循环。有人出生,就有人要死。每天,有无数的婴儿来到人间,又有无数人要魂归黄泉。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便是如此。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四,傍晚,隆庆帝突然派冯保来贺府传口谕,命贺六明日一早,一定要参加承天殿的早朝。 手里还拿着一块尿布的贺六大惑不解。他告病在家,已经近一年没上过朝了。隆庆帝在此期间从未传过旨意,让他参与朝会。 贺六暗忖,莫不是朝中出了大事? 第二天大清早,白笑嫣帮贺六穿好了朝服。他出了家门,直奔皇宫,来到了东华门,等候入朝。 东华门外候朝的官员们议论纷纷:“我听说,昨日李贵妃命人杀了太医院的三个太医!” “唉,皇上的病啊。算了,咱们还是不要枉议了。” “皇上圣龄才三十六啊!唉!敬事房的那些番僧真该死!” 贺六从官员们的长吁短叹中听出了端倪:皇上,可能不行了! 冯保来到东华门前:“诸位大人,入朝吧。” 贺六随着众官,来到承天殿内。 不多时,隆庆帝被八个小太监用御辇抬着,抬进了承天殿! 承天殿何等庄严,除非皇帝病入膏肓,否则,御辇是不得入殿的! 放下御辇,几个小太监将隆庆帝扶上了冯保的后背。冯保将隆庆帝背到了龙椅之上。 隆庆帝虚弱的在龙椅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他的面色惨白,两眼无光。已是初夏时节,他竟打起了冷颤。 司礼监掌印孟冲,连忙命人将承天殿的窗户全都关严。 一众臣子们见状,无不痛哭流涕。 隆庆帝用尽力气,喊了一声:“都哭什么!上朝!高拱何在?” 高拱出班道:“臣在!” 隆庆帝问:“你说说,现在国库收入,与隆庆元年相比如何?” 高拱道:“启禀皇上,皇上御极六年来,国库收入逐年增加。相较于隆庆元年,已经翻了三番!” 隆庆帝闻言没有再说话,他出神的望着承天殿门外的天空。心道:父皇,皇儿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片刻过后,隆庆帝又开口道:“内阁那边缺员好久了。升礼部尚书高仪入阁,为内阁次辅!” 高拱首辅、高仪次辅、张居正阁员。这是隆庆帝为太子朱翊钧,选好的三位辅政大臣。 隆庆帝又问:“贺六来了么?” 贺六出班跪倒:“臣在!” 隆庆帝问:“你的病养的怎么样了?” 贺六道:“好的差不多了。” 隆庆帝凝视着贺六:“哦,那你复。。。咳,咳。” “复”字刚说出口,隆庆帝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旁伺候的冯保连忙用一方白手帕帮隆庆帝接痰。哪曾想,隆庆帝咳出的不是痰,而是血! 冯保见状,慌张的将白手帕上的血迹捂死。他含泪道:“皇上有旨,无事退朝。” 群臣散去,孟冲、冯保领着一众小太监,将隆庆帝抬回了永寿宫。 两日后的傍晚,贺府。 贺六怀中正抱着外孙小汉骄呢。 冯保几乎是飞奔着跑进贺府。他焦急的喊道:“六哥!有圣旨!快请接旨!” 贺六将小汉骄交给妻子白笑嫣,跪倒在冯保面前。 冯保掏出一封黄折子圣旨:“有上谕,命贺六复任北镇抚使!以北镇抚使之职暂管锦衣卫南、北司!锦衣卫自左都督以下,皆听从贺六调遣!另命贺六接管京城防务、皇宫卫戍!五军都督、兵部三堂官、京师三大营掌军大帅,皆听从贺六调遣!”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贺六站起身,有些迟疑的说:“锦衣卫管皇宫卫戍是合情合理的。可让锦衣卫接管京城防务,朝廷好像没有这种先例。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将帅,恐怕会不服。” 冯保急得直跺脚:“我的六哥,非常之时,非常之事,非常之人!你就是非常之人呐!谁不服你,你就杀谁!来啊,呈上来!” 几名小太监捧着一个盖着黄布的红漆长托盘,走到贺六面前。 冯保扯去黄布,红漆长托盘上,竟然是隆庆帝御用的天子剑! 冯保道:“六哥,李贵妃让我将这柄天子剑交给你!五军都督、兵部三堂官、三大营掌军大帅,有不听从六哥之命者,六哥皆可执天子剑先斩后奏!” 贺六压低声音问:“让我接管京城防务的这道圣旨,是皇上下的,还是李贵妃下的?” 冯保终于说了实话:“皇上已经不行的!天崩地裂,可能就在今晚。这道圣旨,是李贵妃代拟的。” 贺六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终于到了! 冯保走后,贺六将天子剑挂在腰间。天子剑,轻易不可出鞘。出鞘必见血!血流必成河! 随后,贺六又来到大厅的供桌前,取下供奉着的绣春刀。 贺六拔出绣春刀,看了一眼刀身,寒光耀眼! 宝刀未老,又岂能久藏于鞘中? 腰陪天子剑,手持绣春刀。贺六大步出府! 正文 第518章 对权力的渴望和疯狂(二更) 贺六独自一人,来到锦衣卫的大门前。 如今,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是朱希孝的人。 朱希孝知道隆庆帝恐怕熬不过这几天,故而他命令南、北司诸员,全部在卫内日夜待命。 贺六正要进门,门口当值的副千户于吉迎了上来:“六爷,您怎么来了?” 于吉一年前只不过是朱希孝手下的一个贴身小旗,朱希孝独揽锦衣卫大权后,连升四级,将他破格拔擢为副千户。 贺六道:“什么话?北镇抚使虽然由李伯风暂代了,可我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难道我不能进锦衣卫的大门?” 于吉摇头:“对不住了六爷!朱都督下令,不经过他同意,今夜任何人都不得进入锦衣卫衙门!” 贺六怒道:“我要是硬闯呢?” 于吉一挥手,道:“六爷,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于吉身边十几个力士拔出了腰刀。 贺六冷笑一声:“呵!于吉,你厉害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生头,敢拦你六爷我的驾?” 于吉道:“六爷,现在锦衣卫不是你在管,而是朱都督在管!我只听朱。。。” 于吉“朱”字刚脱口,便感觉眼前闪过一片寒光,而后,他失去了知觉! 他不会再有知觉了!那一片寒光,正是贺六手中绣春刀的刀光!此刻,他已然身首异处! 贺六就是要用于吉的一颗人头,告诉南、北司的五千锦衣卫:我,贺六爷,回来了! 守门的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将手中的刀,砍向眼前这位曾经执掌过锦衣卫的贺六爷! 贺六猛然将腰间的天子剑摘下,高举过头顶:“都看清了,这是何物?” 锦衣卫好歹也是亲军二十六卫之首。卫中之人又怎能不识得天子剑! 见天子剑,如天子亲临!持剑者,可先斩后奏! 一众力士推金山倒玉柱般“哗啦啦”跪倒一片:“臣恭请圣安。” 贺六大步走进锦衣卫衙门! 朱希孝正站在院中给卫中所有穿飞鱼服的训话呢! 朱希孝扯着嗓子喊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咱们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一旦皇上驾崩,我们又该听谁的呢?自然该听内阁首辅的!大明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你们要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倒向宫里的哪位后妃,别怪家法无情、国法无情!” “朱希孝,住口!”贺六爆喝一声。 院中之人,目光齐齐望向贺六。 朱希孝皱了皱眉头:“贺六,你怎么来了?” 贺六将天子剑双手高举过头顶。院中之人见状,齐齐跪倒:“臣,恭请圣安!” 朱希孝略一迟疑,亦跪倒在地。 贺六将天子剑重新挂在腰间,从袍袖中掏出了冯保给他送的那份圣旨,高声念道:“有上谕,命贺六复任北镇抚使!以北镇抚使之职暂管锦衣卫南、北司!锦衣卫自左都督以下,皆听从贺六调遣!另命贺六接管京城防务、皇宫卫戍!五军都督、兵部三堂官、京师三大营掌军大帅,皆听从贺六调遣!” 贺六又高声道:“持天子剑者,有先斩后奏之权!刚才副千户于吉不听从我的差遣,已被我就地正法!” 贺六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锦衣卫之中。现在他既有圣旨在身,又有天子剑在手。朱希孝等人,只得听从他的差遣。 贺六高喊一声:“李黑九何在?” 李黑九起身:“属下在!” 贺六道:“命你带南镇抚司五百人,进入永寿宫,接手永寿宫卫戍!” 李黑九拱手道:“属下领命!” 贺六再命:“立即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分赴各省,调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回京!” 贺六三命:“令朱希孝、李伯风、崔广志三人,率领一百力士,留守锦衣卫衙门。没我命令,不得离开锦衣卫半步!其余人等,随我前去五军都督府,接管京城防务!” 朱希孝心中暗骂:贺六啊贺六,你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怎么不用你手中的天子剑,在地上画个圈,让我跟李伯风、崔广志站进去呢?留守锦衣卫衙门?不就是画地为牢么?不就是怕我们坏你的事么? 朱希孝心中虽骂,嘴上却道:“领命。” 贺六雷厉风行,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完全接管了京城防务。 锦衣卫如今全都是朱希孝的人,贺六信不过。让锦衣卫的人单独卫戍永寿宫,他怕横生变故。这种时候,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于是乎,他调了神机营两百人、三千营两百人、五城兵马司两百人、东厂两百人、兵部部属亲兵两百人、顺天府衙役一百人、五军都督府府属亲兵两百人、刑部差役一百人,会同李黑九的南司五百力士,九路人马,共同卫戍永寿宫! 九路人马,平时互不统属,相互牵制。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安排完了京城、宫内各处防务,贺六迈着大步,走向永寿宫大殿。 走到大殿门口,冯保迎了上来。他压低声音问:“六哥,京城防务、宫中卫戍你都部署好了么?” 贺六镇定的答道:“万无一失!” 冯保点点头,道:“太好了。走,李贵妃在殿内等着你呢!” 大殿内,站着李贵妃、张居正、孟冲三人。龙榻上,则躺着气息奄奄的隆庆帝。 李贵妃见贺六来了,故意支开孟冲:“孟冲。你去尚膳间,准备皇上的夜宵!” 隆庆帝已经不行了,哪能吃的下什么夜宵? 孟冲为难的说道:“贵妃娘娘,这。。。” 李贵妃凤目圆瞪:“难道你敢不遵本宫的懿旨?” 孟冲道:“奴婢不敢。” 说完,孟冲离开了永寿宫。 隆庆帝正在昏迷之中,李贵妃竟然对张居正说:“张先生,你快写遗旨吧!” 遗旨,按理说需由皇帝亲自书写。 可历代皇帝死前,哪里有力气提起笔?先皇嘉靖帝驾崩时,遗旨就是徐阶、张居正自作主张代拟的。 李贵妃又问:“贺六,京城、皇宫的兵马,你已经部署妥当了么?” 贺六拱手道:“已部署妥当。出了差池,李贵妃尽可取我项上人头!” 李贵妃近乎冷酷的说道:“出了差池,你的一颗人头是交代不过去的!白笑嫣、贺世忠、香香、李汉骄,你全家人都要人头落地!” 贺六闻言,汗毛倒竖。他知道,眼前的李贵妃,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帮他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疼爱香香、喜爱白笑嫣的李贵妃了! 从李贵妃不近人情的口气中,他听出了她对权力的渴望和疯狂! 正文 第519章 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三更) 当高拱听说锦衣卫的贺六接管了京城防务后,他马上意识到皇上快不行了! 年近六旬的高拱,竟然连轿子都没坐,撩起官袍前襟从东安门外的首辅府,跑向东华门。 这段路,足有三里之遥! 高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脚生风。他知道,一定要赶在皇上咽气前到达永寿宫大殿!否则,皇上临终说过什么遗训,还不是任李贵妃那些人随便编? 当高拱到达永寿宫时,才发现有六个人已经先他而来。他们分别是陈皇后、太子朱翊钧、太子生母李贵妃、内阁阁员张居正、司礼监秉笔冯保和贺六。 高拱一头扑倒在龙榻边上:“皇上!臣来了!” 隆庆帝听到高拱的声音,竟然回光返照,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挣扎着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高拱的手,对这位陪伴了他三十余年,历经坎坷共赴患难的朋友、老师、臣子说道:“太子年纪还小,天下大事,就麻烦高先生你了!” 说完,隆庆帝轰然倒在龙榻上咽了气! 天崩地裂,龙御归天!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隆庆帝朱载垕驾崩,时年三十六。 隆庆帝朱载垕,大明第十二位皇帝。明世宗朱厚熜第三子,母康妃。明世宗病死后继位。 他少年时因其母出身卑微,故而不得父皇宠爱。非皇长子,又不得宠爱,皇位本来轮不到他头上。 然而天命如此。朱载垕的两个皇兄,五个皇弟,先后早夭的早夭、病亡的病亡。他成为了大明唯一的皇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登基前,朝廷内外的内忧外患使他关心朝局。除严嵩,他出过力。保海瑞,他亦出过力。 登基后,在人事上,他内用贤臣如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海瑞;外用良将如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 即便是他任用的贪权之臣高拱,亦非严嵩之流。高拱为争权虽多行诡道,然其在首辅任上颇有恩惠于百姓,大节无亏。 在政事上,隆庆帝实行通关开海,鼓励海外贸易;与鞑靼封贡互市,化干戈为玉帛;减免百姓赋税,改善民生。。。 自他登基后,大明王朝一改先皇时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之窘境。国库有积银,仓场有积粮。百姓虽不能说衣食无忧,却也鲜有易子而食之惨象。 他孱弱敦厚,却又宽仁大度,勤俭爱民,留心边陲之事。 然白玉微瑕。他好女色,沉迷媚药,最终因此癖而早崩。 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是“堪称明君”。他与“忽智忽愚”的父皇嘉靖帝有着天壤之别。 隆庆帝死后,庙号穆宗,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葬于明昭陵。 他是个有小毛病的好人,也是个有小毛病的好皇帝。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帝王的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隆庆帝驾崩,宫中痛哭之声震天骇地! 永寿宫大殿之中,陈皇后、李贵妃、高拱、张居正、冯保、贺六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富户人家,家主死了,亦要先痛哭一阵,寄托哀思。接下来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分遗产。帝王家,何尝不是如此? 高拱颇为自信。先皇已经说了,将年仅十岁的皇上托付于我。难道张居正还能取代我不成? 高拱忽略了一件事。人嘴两张皮。你说你听到先皇临终前将小皇帝托付于你,假如大殿内的其他五个人不承认,你岂不成了矫诏? 富户人家分遗产,家主死前说啥没用。白纸黑字才有用! 就在此时,冯保拿出了一张黄绢布圣旨,边哭边道:“高,高首辅。先皇有遗诏在此。” 高拱懵了! 卧槽!反了天啦! 历代先皇垂危之际,无力提笔。由臣子代拟遗诏,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可老子这个内阁首辅不在场,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加上身边这个连次辅都不是的阁员张居正,就把遗诏给拟了? 高拱火归火。毕竟陈皇后、李贵妃、小皇上孤儿寡母的在这儿呢。先皇尸骨未寒,现在就在永寿宫里跟冯保吵起来,传出去成何体统? 高拱心想:罢了,先看看遗诏上说的是什么。要是不怎么出格,老子认下这份遗诏就是。 高拱打开遗诏一看,通篇数百字,几乎全是废话。只有一句顶有用的话:“着令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共同辅政!” 高拱又懵了! 卧槽!这不是反了天,而是日了天! 太祖爷时,曾在宫中立下“太监不得干政”的铁牌。后来这块铁牌,虽然让权宦王振给砸了,可即便后世几个大太监权势再大,如刘瑾之辈,也不敢说让自己担任辅政! 这个例,竟然在老子当首辅的时候给破了?高拱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高拱一歪头,看到了贺六腰间配着的天子剑。他猛然意识到,兵权已经被李贵妃、张居正、冯保、贺六这伙人拿到了手。自己就算不认这道遗诏,又能怎么样呢? 再一想,横竖内阁首辅是我。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亦是我的盟友。我们哥俩好,一对宝儿。孟冲又没啥见识,以后政事还不得全凭我一人决断? 罢了!老子认了这份遗诏! 想及此,高拱道:“皇上,皇后,贵妃娘娘。当务之急,是先将先皇的遗旨公布天下,而后尽速操办国丧。国丧之后,再为皇上举行登基大典。” 陈皇后是个没主意的女人。李贵妃在一旁道:“国丧的事,就由高首辅全权负责吧!” 高拱点头。心道:其实,我跟孟冲共同辅政,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可怜高拱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他上当了! 遗旨上说,命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共同辅政,却没点名说,让高拱和孟冲共同辅政。 因为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只是两个职位而已!不是两个人! 你高拱能做内阁首辅,孟冲能做司礼监掌印。难道张居正、冯保就做不得这两个位子么? 正文 第520章 太后、太妃之争(四更) 隆庆帝新丧,贺六彻夜没有合眼。他出了永寿宫大殿,四处巡查各处防务。 李黑九迎了上来:“六爷,我已下令。今夜,任何人敢擅闯永寿宫,格杀勿论!” 贺六压低声音道:“你手下的这些南司弟兄,靠得住么?” 李黑九道:“六爷放心,南司的所有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都是朱希孝的人。可我已经勒令试百户及以上诸员,全部留守锦衣卫衙门。守卫永寿宫的这五百南司袍泽,除了我,官职最高的只是个总旗。大部分都是校尉、力士。这些人平日里,就算想巴结朱希孝也巴结不上。跟朱希孝无甚大瓜葛。” 贺六闻言,松了口气:“你做的很好。对了,你还要盯紧神机营、三千营、五城兵马司、东厂、兵部、顺天府、五军都督府、刑部这几路人马。现在这时候,咱们万不可出一点儿差池啊!” 巡查了一夜,第二天晌午,冯保找到了贺六:“六哥了,你带十名力士,随我去内阁值房传旨。” 贺六随冯保来到了内阁值房。高拱、高仪、张居正三位阁老,再加上司礼监的掌印孟冲,正在商讨国丧诸事。 一个时辰前,他们刚刚将先皇隆庆帝的遗诏公示天下。 冯保道:“有上谕!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听旨!” 孟冲连忙跪倒:“奴婢孟冲听旨。” 冯保朗声道:“孟冲年老体衰。司礼监掌印之职,绝难胜任。念及孟冲在先皇身边伺候多年,颇有犬马之劳,特赐白银五千两,准其回原籍养老!司礼监掌印一职,由冯保接任。” 值房之中,孟冲傻了、高仪愣了、高拱火了、贺六一脸平静、张居正不动声色。 高拱心中暗骂:啊呀!上当了!冯保这阉货,虽然没长把儿,却真把天给日了!我怎么没想到,官职不是人。铁打的官职,流水的人啊! 冯保提醒孟冲:“孟公公,你还不领旨谢恩!” 贺六故意将手放在了天子剑上。 阳光照射在天子剑上,反射出一道光,晃得孟冲睁不开眼。他眯着眼道:“奴婢孟冲领旨谢恩。” 高拱现在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冯保何许人也?当今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冯保就是他的大伴儿!冯保陪他从出生玩到了六岁。 张居正又是何许人也?张居正是太子少傅,皇上的老师。从六岁,教到了他十岁。 十岁的天子懂什么?老师和大伴说什么,他不得听什么? 恐怕张居正和冯保说,太阳是黑的,小皇帝都会附和:哇吖,真他娘了个腿儿的比墨还黑! 再加上一个皇帝生母李贵妃。。。高拱似乎陷入了绝境。 只是似乎而已。 高拱手中,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就是他遍及天下的党羽们! 经过两年的经营,从地方、到京城,加入高党的官员数不胜数。高拱可不是老实人李春芳。他这个首辅,把能抓到手里的位子,全都安插上了自己人。 高拱暗想:投鼠忌器,你们现在也就敢动动孟冲。动我?你们还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魄力! 孟冲灰溜溜的走了。冯保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内阁值坊的椅子上。现如今,他可是两位辅政之一!就连内阁次辅高仪、阁员张居正,在身份上都不如他。 贺六对冯保说道:“冯公公,没什么事,我先去再巡查一遍各处防务了。” 当着众人的面儿,冯保自然要摆辅政的谱儿。他没有称呼贺六为“六哥”,而是端起茶盅,头也不抬的说道:“贺大人,有事你就去办吧。” 贺六出得值房,苦笑一声:“呵,贺大人?你小子的口改的够快的。” 值房之中,冯保道:“先皇驾崩。如今除了操办国丧,还有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要为皇上拟定年号。第二件事,是要为两位太后拟定尊号。” 高拱故作惊讶状,问冯保:“什么?冯公公,你是不是说错了?两位太后?哪有两位太后啊?我大明如今应该是有一个太后,一个太妃!” 冯保色变:“高阁老,你是什么意思?自古母凭子贵,难不成你想让皇上的生母做区区太妃不成?” 高拱道:“陈皇后乃是先皇正妻,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先皇驾崩,她晋为太后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李贵妃只是侧妻,且出身寒微,怎么能做太后呢?” 高拱这是在发动反击。你们合伙坑了老子,把孟冲罢了,老子也要给你们好看! 要是处处由着你们。昨天你们敢反了天,今天你们敢日了天。明天你们是不是还要捅破了天? 冯保看了张居正一眼,希望张居正能够帮腔。 张居正却一言不发。 这时候,老实人高仪开口了:“为两宫选定尊号的事,是我们礼部的份内事。我是内阁次辅,又是礼部尚书。不知道两位辅政可否听我一言?” 高拱道:“请讲。” 冯保亦道:“高次辅有什么尽管说。” 高仪道:“李贵妃虽然出身寒微。然而我大明出身寒微的皇帝生母,在先皇驾崩后册封为太后的例子,屡见不鲜。其实,出身寒微本身就不应该是阻挠后宫嫔妃册、尊、晋的理由!要说出身寒微,洪武爷的发妻,我大明孝慈高皇后马氏,还是安徽宿州的商贾人家出身呢。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李贵妃的父亲,曾是泥瓦匠,也就是工。要这么算,李贵妃的出身甚至要高于慈孝高皇后!” 冯保拍了下巴掌:“高次辅不愧是饱读史书的!看见没,高首辅,李贵妃晋太后,是有旧例可循的!” 正文 第521章 交兵权,掌卫权(五更) 高仪又道:“除了遵循旧制,册立太后、太妃之事,总要看看现在的实际情形!先皇御极六年来,后宫一直是李贵妃在掌管。陈皇后呢,整日深居后宫,吃斋念佛。如今皇上驾崩了,今后这后宫由谁来管?无非是李贵妃管!李贵妃顶着个太妃名号,管理宫制,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所以,我支持冯公公的建议,尊李贵妃为太后。至于尊号,咱们要好好商议一番。” 冯保现在,恨不能捧着高仪这老头儿的脸蛋子狠狠亲上两口! 高拱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实人高仪竟然倒向了李贵妃! 他哪里知道,高仪老实,高仪的儿子高翔升却不老实!他在江南钱塘县老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今年初冬,他竟然跟钱塘县令的小妾勾搭成奸,被人撞破。 高翔升怕自己父亲的名声受损,打死也不说自己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因为他知道,他干了私通有夫之妇的非礼之事,要是传出去,自己老爹这个礼部尚书肯定做不成了!礼部礼部,管的就是礼!爹失了势,丢了官,没了俸禄,他这个做儿子今后哪里还会有钱吃喝嫖赌? 于是乎,打死也不说自己身世的高翔升,跟他的姘头被钱塘县令浸了猪笼。 恰好,贺六当时正在江南盘点自家商行的账目。他听南京锦衣卫的耳目说了这件事,亲自赶到钱塘县,救出了高翔升。 高拱贪权,高仪重名。贺六救了干下腌臜事儿的高翔升,就等于是拿住了高仪的把柄。 今早贺六在西苑巡查之时,偶遇来西苑当值的高仪,对他耳语了几句。。。 高仪是聪明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他只能打破中立,去帮李贵妃。再说了,帮皇帝的生母,似乎只有他的好处,没有他的坏处。他何乐而不为? 高仪虽然不是辅政大臣,却是内阁次辅,又是礼部尚书。他跟冯保坚持晋李贵妃为太后,高拱不好再反对。 高仪又道:“至于两位太后的尊号。我看,不如尊陈太后为仁圣贞懿皇太后,尊李太后为慈圣皇太后。” 高拱愤怒的起身,往值房门口走去:“太后尊号的事,你们看着办吧!我还要去看看国丧的事准备的如何了,恕不奉陪。” 高拱走后,冯保朝着高仪作了个揖:“高次辅,谢了。” 高仪连忙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任何偏袒。” 高仪这老实人,说谎话竟然不带脸红的。真不知道他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要不是贺六拿住了他的把柄,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偏向李太后。 贺六在永寿宫当值,吃住都在永寿宫内,一连七天没回过家,没睡过安稳觉。 这日,冯保找到了贺六,因四下无人,他依旧称贺六为“六哥”:“六哥,李太后叫你去趟坤宁宫。” 贺六笑道:“别,你以后还是叫我贺大人吧。省得失了你辅政大臣的体面!” 冯保急了:“我的六哥,你难道要我给你下跪赔罪不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只能称你为贺大人。” 贺六道:“不跟你打哈哈了,以后在人前,你称我为贺大人。人后,你称我为六哥就是。” 贺六来到了坤宁宫。 李太后屏退左右,在坤宁宫大殿内,单独与贺六说话。 按理说,后宫太后,不得单独见外臣。可李太后本就管着后宫,如今又是皇上生母,过些日子国丧期满,皇上登基。说不准她还会垂帘听政。她要单独召见外臣,谁敢说个不字?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若干年后,才会有人讹传她与张居正不清不楚。 李太后道:“皇上已经驾崩七天。依哀家看,京城的局势,已经稳定。” 贺六听得出李太后话里有话,这意思是:京城很太平,你可以交出兵权了! 贺六连忙从腰间解下天子剑,双手将其举过头顶,跪着挪动到李太后面前。 李太后道:“刀剑乃不祥之物,我不想碰。一会儿你去永寿宫,将它放在原来的地方就是了。” 贺六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又道:“至于兵权,你该交还给五军都督府的,交还给五军都督府。该交还给兵部的,交还给兵部。对了,我怎么看着永寿宫护卫之中,还有身穿衙役皂服的?” 贺六连忙道:“那些是顺天府的衙役。臣怕非常之时,出什么岔子。故而调了九路人马,协同扈卫永寿宫。九路人马平时不相统属,可以相互牵制。” 李太后道:“哦,让那几路不相干的,都退出皇宫吧!只留下南镇抚司的禁军扈卫就是了。” 贺六叩首:“臣谨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面露喜色。前几日,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太后”时,她竟浑身燥热,脸发烫,身上像是有蚂蚁在爬。 都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难道说,权力这记春药,对男人有效,对女人亦有效? 李太后道:“高仪的事,你办的很好。” 贺六愣了:那天早上,自己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拿高翔升的脏事儿,威胁了高仪两句。李太后是如何知晓的? 贺六装起了糊涂:“不知李太后所说高仪之事,指的是何事?” 李太后微笑着说:“呵,倒是哀家多嘴了。贺六,你是聪明人。如今又是三朝老臣。两位先皇都重用你,当今皇上,日后亦是要重用你的。香香是哀家的义女,白笑嫣又是哀家这里的常客。我待你,自然与待他人不同。” 贺六心中暗骂:我的慈圣皇太后啊,你忘了皇上驾崩那天晚上,你拿笑嫣、香香、忠儿的项上人头威胁我的时候了? 李太后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兵权你一会儿还了,卫权嘛,你先掌着。朱希孝是谁的人,你心中有数。切记,不要让他有机会跟那个人勾结,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来!” 李太后嘴里的“那个人”,指的自然是高拱。 正文 第522章 一石三鸟(八月盛夏第一更) (开启第二十卷《高拱案》) 国丧结束,朱翊钧继位。定年号万历。今年仍沿用隆庆六年年号,明年元月,即为万历元年。 十岁的万历帝刚刚登基。清流言官们的奏折就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这些奏折的内容出奇的一致:请皇上诛杀敬事房番僧。 世人都把先皇早崩的账,记在了桑吉丹朱和他的徒弟们身上。 要不是你们天天给先皇进壮身药,先皇何至于三十六岁就天崩地裂? 群情激昂,李贵妃决定杀掉桑吉丹朱等人,平息众怒。 李太后已将锦衣卫、将贺六视作了杀人的匕首。杀人的事儿,她自然要交给贺六去办。 坤宁宫,李太后召见了张居正、冯保、贺六。 李太后端坐在一方珠帘背后,道:“桑吉丹朱罪在不赦。贺六,哀家命你,让他们永远消失在京城!” 永远消失,指的自然是杀掉他们。万历帝刚刚登基,李太后身为皇上生母,言杀不吉。故而她换了个说法。 贺六脑门上沁出了汗珠。桑吉丹朱是个好和尚。给先皇进壮身药的事儿,他也是身不由己。先皇要宠幸嫔妃,要吃那些下三滥的药,桑吉丹朱总不能抗旨。 贺六决定保桑吉丹朱的命。可自己刚刚复任,就跟李太后唱反调?李太后一怒之下,会不会严惩我? 贺六心中,万分矛盾,迟迟没有领旨。 李太后命梁上红拨开珠帘,她怒视着贺六:“你为何不领哀家懿旨?” 贺六急中生智:“禀太后,臣有个建议。不如让桑吉丹朱戴罪立功!” “什么?”李贵妃凤目圆瞪,怒视着贺六。 李贵妃心中骂道:哀家决定了的事,你贺六竟敢不从?这还得了? 冯保和张居正闻贺六之言,亦为他捏了一把汗。 贺六不慌不忙的说道:“禀太后。不如让桑吉丹朱带着他的徒弟们返回乌斯藏雪域,在乌斯藏雪山下,为皇上祈福!” 冯保心道:完了!六哥。你闯大祸了!这几个番僧害死了先皇,现在你倒让他们替十岁的皇上祈福?你这不是咒皇上早死么? 李贵妃眉头紧锁,仿佛在想该如何惩治这个不听话的贺六。 贺六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为皇上祈福之事,万分紧要。可让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千户崔广志、千户李伯风随桑吉丹朱一起去乌斯藏雪山。在乌斯藏雪山寸步不离的保护桑吉丹朱等僧人的安全!” 你李太后不是要我帮你打击高拱一党么?将朱希孝、崔广志、李伯风调到乌斯藏雪山,天天跟桑吉丹朱喝雪水,正可以打击高拱一党! 李太后眉头舒展,心道:原来贺六不是为了抗我的旨才建议饶过桑吉丹朱等人。饶过桑吉丹朱,是为了调走朱希孝,打击高党啊! 张居正趁机打起了边鼓:“禀太后。臣以为,贺六所言极是!桑吉丹朱只是小人物,杀不杀的,无碍大局。朱希孝心怀叵测,跟居心不良的人暗自结党。此人不离开京城,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都说千年的狐狸能成精。贺六做了三十年的锦衣卫,已然成了朝廷里的人精!他这么做是一石三鸟!一来,可以保住桑吉丹朱的命。二来,可以将死敌朱希孝和他的哼哈二将发配到鸟不拉屎的乌斯藏雪域去!三来,他又迎合了李太后打击高拱一党的决心。 李太后微笑着说:“好!准贺六所奏。贺六,你果然很会办事!” 贺六又道:“禀太后,韩五、王八、薛九、严十、李十一、赵十二、齐十三,隆庆五年皆被调离京城。臣请求太后,重新授予他们锦衣卫的职位。” 要做事,就需要帮手。贺六早就派人通知这七个老弟兄回京了。可光回京还不够,还需要李太后下旨,赐予他们权力。 李太后道:“如果哀家没记错,这七个人,跟你一样,都是以前锦衣卫的老太保吧?他们都是有大功于朝廷的。回京之后,皆赐予锦衣卫千户职位,皆破格恩尚正四品官衔,皆授宣威将军散阶。” 贺六拱手道:“臣代以上七人,谢太后恩典!臣还有一事,请求禀奏太后。” 李太后问:“什么事?” 贺六道:“百户李高,在锦衣卫效命数年,兢兢业业,颇有功劳。臣请求太后下旨,升李高为锦衣卫千户!” 国舅爷李高是李太后的亲弟弟,贺六此言一出,李太后眉开眼笑:“哦?哀家这弟弟嘛,本来是个不成器的人。全靠你贺六这些年点拨、调教,他才能立下些许微末之功。罢了,哀家准你所奏,提升李高为锦衣卫千户。” 贺六连忙叩首:“太后圣明!” 李太后道:“贺六,没别的事儿,你就先退下吧。冯保、张居正,你们二人留下。哀家还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议。” 贺六领旨,退出了坤宁宫大殿。他暗道:信任是种滑稽的好感。看来,李太后还是对我不放心。只把冯保、张居正二人当成亲信。许多大事,依旧不想让我知晓。 隆庆六年六月二十八,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场。 校场摆着十把椅子。 北镇抚使贺六当仁不让的坐在上首。他的下首,坐着南镇抚使李黑九。韩五等七大千户分列两侧。最后一把椅子,坐着的则是新任千户,国舅爷李高。 北镇抚使、南镇抚使、七大千户,再加上国舅爷李高这个新千户。这十个人,今后将成为五千锦衣卫袍泽新的统领者。 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去了乌斯藏雪域,指挥使刘守有依旧告病在家。贺六这个北镇抚使,将成为统领者中的统领者,总揽锦衣卫南、北司大权! 贺六站起身,高声道:“弟兄们可记着咱们锦衣卫的四大杀誓言?” 五千锦衣卫袍泽齐声呐喊:“通敌叛国者,杀!贪污纳贿者,杀!扰乱朝纲者,杀!结党营私者,杀!” 贺六道:“很好!据我所知,我养病的这一年多时间内,卫内有不少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结党营私!李镇抚使,念免职名单吧!凡是名单中出现的名字,立即逐出锦衣卫,贬为庶民!” 李黑九高声念了一百多个名字。这些人,几乎全都是朱希孝提拔的。 贺六又道:“有些从嘉靖朝就在锦衣卫内兢兢业业干事的老弟兄,这一年来保守排挤。既然今天我暂管了南、北司,对这些人,我自然要重新启用!李黑九,继续念提拔的名单!” 李黑九又念了一百多人的提拔名单。这些人,都是贺六或其他老太保以前的亲信。 赏、罚完毕。贺六高声道:“好了,赏、罚已毕,今后,大家要竭力尽忠!报效皇恩!报效朝廷!” 李黑九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嗓子,接上了贺六的话:“报效六爷!” 校场上的近五千锦衣卫袍泽,齐声呐喊道:“竭力尽忠!报效皇恩!报效朝廷!报效六爷!” 正文 第523章 乌云(二更) 先皇新丧,万历小皇帝刚刚继位。值此新旧交替之际,市井之中,自然要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 有谣言说,先皇是一夜宠幸了八名嫔妃,犯了马上风,舒服死的。 有谣言说,张居正跟冯保合谋,毒死了先皇。 更有甚者,说当今皇上,乃是李太后与张居正私生。 正人心而靖浮言,乃是锦衣卫的本职。贺六严令锦衣卫的耳目,打探酒楼、茶馆之中,有谁传播大不敬的流言。传播流言者,一律抓入北镇抚司诏狱关押。一时间,京城市井之中缇骑四出。 这日,贺六来到了老裕泰茶馆门前。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力士,两个力士各自提着一个画眉鸟笼,另外两个力士,手中捧着四个叫蝈笼子。 贺六进得茶馆,岳大方、吕敬、孙泰三个茶友,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呢。 见贺六来了,三人连忙起身。 吕敬道:“贺爷,不对,六爷,您老好久没来茶馆了!” 贺六道:“我现在复任了北镇抚使,今后都很难来老裕泰跟你们老三位喝茶聊天了。今天到茶馆,一来是为了跟你们做个别。二来,把我的两只画眉鸟、四只叫蝈送给你们老三位,算是个念想。今后你们遇上什么难事儿,尽可以到北镇抚司来找我。” 岳大方道:“六爷,您是干大事的人。自然没闲工夫跟我们消磨时光。我们祝您步步高升!” 贺六苦笑一声:“升是升不上去了。以后办差别出什么岔子,就算烧高香了!” 这时候,茶馆掌柜王大发迎了上来。 王掌柜给贺六叩了个头:“贺大人,您在我这儿喝了一年的茶,我竟不知道您的尊贵身份。我眼拙,我该死!” 贺六道:“王掌柜你这是干什么?你一向老实本分。除了拿去年的旧雨前茶,冒充今年的新茶,你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嘛。” 王掌柜道:“我该死!以旧充新的事儿竟然早就被贺大人看破了!” 贺六笑了笑:“你是生意人嘛。不做点虚,弄点假,怎么赚银子?罢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跟你计较。” 王掌柜哭丧着个脸,说道:“贺大人,我有件事要求您。前两日,老裕泰的四个老主顾喝茶的时候乱嚼舌头,说了不该说的话,被锦衣卫的上差抓走了。” 贺六道:“哦?有这回事?你去取笔墨来。” 王掌柜领命,从柜上取来了笔墨纸砚。 贺六拿起笔,唰唰唰题了“莫谈国事”四个大字。而后交给王掌柜,他道:“王掌柜,你花几钱银子,命人将这四个字刻成匾,挂在茶馆里。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茶客们到你的茶馆来是为了消遣找乐、消磨时光。可别再因为多嘴多舌被我的人缉捕。” 王掌柜忙不迭的点头:“贺大人教训的是。” 岳大方在一旁帮王掌柜说情:“六爷,被抓的那四个茶客,我也认识。他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还请你行个方便。” 贺六笑道:“王掌柜,我们岳爷的面子我是要给的。一会儿你跟我去趟北镇抚司诏狱,将那四个茶客领出来就是了。先说好,下不为例!” 王掌柜千恩万谢。 贺六又让手下力士把鸟笼、叫蝈笼子放到了茶桌上。 贺六感慨道:“唉,我多想下半生天天跟你们老三位玩鸟、斗蛐蛐、喝茶,逍遥闲逸啊!可惜,在其位,便身不由己。皇上、太后命我复任,我不能抗旨。罢了,画眉鸟和叫蝈,全都送给三位了。” 孙泰道:“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叫蝈我不管,这只樱桃嘴画眉,我是觊觎已久了!这画眉鸟归我。” 贺六笑道:“成!画眉鸟归你。对了,孙爷,你有世袭千户的职位,却一直未到任。你若想充任实职,为朝廷效力,可以跟我说。我替你办。” 孙泰摇摇头:“算了吧!我文不能弄墨,武不能舞枪。写不了文章、骑不了马。还是做只闲云野鹤,逍遥一生的好。” 贺六点点头:“好吧。老三位,那我先告辞了!” 孙、岳、吕三人,连忙拱手:“六爷走好。” 转头,贺六又对王掌柜说道:“你跟我去一趟北镇抚司,把那几个茶客领走。” 从老裕泰茶馆出来,贺六回了北镇抚使值房。 南镇抚使李黑九找到了贺六,问道:“六爷,诏狱里,关了一千三百多号乱嚼舌根的老百姓,诏狱已经没地方再关人了!我看,不如将这一千三百多老百姓,转给顺天府大牢,由顺天府尹治罪。” 贺六摇摇头:“治罪?治什么罪?他们也就是嘴贱一些。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转给顺天府大牢可以,你跟顺天府的蔡府尹说清,关他们两个月,让他们知道厉害,就把他们放了!千万别判杖责、流放什么的。” 李黑九拱手道:“六爷果然是菩萨心肠。” 贺六叹了声:“咱们锦衣卫,整天办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儿,是会伤阴德的。能积三分德,就积三分德吧!” 李黑九又压低声音道:“对了,六爷。您让我派人盯紧高拱,昨夜高拱府上很热闹啊。” 贺六问:“哦?怎么个热闹法?” 李黑九道:“高拱以过寿为名,宴请了两百多名正六品以上官员。这些人,都是他的党羽。” 贺六皱了皱眉头:“扯淡!咱们锦衣卫的备档上写的明明白白,高拱是正德八年冬生人。现在正值盛夏,他过的哪门子寿?无非是找个由头,聚集党羽议事。这件事很重要,你立刻将消息告知冯公公和张阁老。” 贺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场政潮的乌云,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正文 第524章 知道了(三更) 清晨,冯保来到司礼监上差。 现在冯保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先皇钦点的两位辅政之一。他上有李太后的恩宠,下有张居正这位可靠的盟友。再加上他本来就管着东厂,他的义兄贺六又掌了锦衣卫。可以说,厂卫尽在他手,朝廷的权力亦有一半儿在他手。 至于朝廷的另一半儿权力,自然在高拱手中。 如今的冯保,可谓是志得意满! 冯保进了司礼监值房,四位秉笔连忙拱手:“见过冯公公。” 如今,司礼监四秉笔之中,有三个是冯保的人。第四个秉笔,则是“弥勒佛”老黄锦。 冯保连忙朝着黄锦拱手:“黄公公,他们三个朝我行礼,我受得。您朝我行礼,我却受不起!您老二十年前就是咱司礼监的秉笔了!您伺候嘉靖爷的时候,我还撒尿和泥呢!” 黄锦舒展一脸胖肉,微笑道:“谁给谁行礼,看的是官职,不是资历。冯公公现在是掌印,又是辅政。我自然该给你行礼的。” 冯保道:“我听说,黄公公二十年前收了个义子,名叫黄忶的?他现在有秀才功名在身是吧?” 太监收带把的孤儿做干儿子,继承香火,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黄锦点点头:“是呢。他不成器,考了两回乡试都没得中举人。眼见三十了,在科场上没有一点建树。” 冯保道:“这样吧,我跟国子监打声招呼,让黄忶进国子监做贡生。三年贡生结业,我再给他安排个官职!黄公公放心,贵公子的前途,全包在我身上了!” 冯保帮黄锦,倒不是虚情假意。他心中对黄锦的确存着九分敬重。实在人有实在人的好。黄锦做了一辈子的弥勒佛,自然行下了不少的善因,现在他老了,是该收获善果了。 黄锦连忙道:“啊呀,我该如何谢冯公公啊!” 冯保连忙道:“您老何必说一个谢字?您伺候了咱大明两位先皇,劳苦功高。只要我冯保在位一天,宫中的大小奴婢们,便要尊着您,敬着您!” 跟黄锦一番客套,冯保坐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这个位子,他已经盼了整整六年了!自先皇隆庆帝登基,他就日日想着,何时能成为太监堆儿里的头儿,司礼监秉笔?如今新皇登基,他终于得偿所愿。 黄锦将一封奏折递给冯保:“冯公公,这是内阁高首辅一早送到司礼监来的。” 冯保点点头,打开了奏折。 高拱这封奏折的大体意思是:太监只不过是皇上的家奴。洪武爷有遗诏,太监不得干政。可近百年来,无数太监却屡屡窃取大权,干预朝廷政务。我高拱实在看不下去!特向皇上建议,收回司礼监的权力。 冯保懵了,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想不通,高拱为何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对高拱在奏折中所言,冯保早有准备。高拱磨刀霍霍,跟他冯公公动手是迟早的事。可用这种直白的方式直接上奏,还是让冯保大惑不解。 虽说外臣的奏疏在法理上是直接呈送皇帝的,但那已经是洪武爷时候的事情了。自永乐年起,所有外臣的奏折都是先交由司礼监,再由司礼监转呈给皇帝。遇上懒一些的皇帝,如正德帝、嘉靖帝,干脆看也不看奏折,直接转给司礼监掌印披红盖上印玺,事情就算结了。 你高首辅明知道皇上才十岁,不管事。奏折都是我披红盖印,却上这么一道东西。难道你指望我犯失心疯,自己夺自己的权,自己杀自己的脑袋不成? 冯保始终还是嫩。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高拱的意图。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莫不是高拱老糊涂了? 于是乎,他拿起朱笔,代万历帝在奏折上朱批了三个大字:“知道了!” “知道了”三个字,恐怕是这世上最无用的废话!说知道了,就等于是不表态。 冯保将这封奏折递给黄锦:“黄老公公,劳烦你派人,将这道奏折转回内阁。” 冯保批的红是“知道了”,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三个字,会差点害他掉了脑袋! 折子转回内阁,高拱看到“知道了”三个字的朱批,冷笑一声,低声道:“呵,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 这是一句发牢骚的抱怨话,却被一旁的张居正听在了心里! 张居正心中暗道:高拱,你的死期到了! 第二日,承天殿早朝。 万历帝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后,左右各有一道珠帘。左右珠帘后,分别坐着陈太后、李太后。这叫垂帘听政。 万历帝用童稚之音说道:“诸位爱卿,有何事陈奏?” 高拱掏出一份奏折,高声道:“臣有事启奏。” 万历帝点点自己的小脑袋:“哦,高首辅快奏来。” 高拱开始念手中的奏折。这份奏折的内容,跟昨日他给冯保的那道奏折一模一样。 万历帝年仅十岁,奏折冗长的内容,让他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珠帘后的李太后连忙提醒他:“皇上,仪态!” 万历帝连忙止住了哈欠。 冯保大惑不解。高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给你朱批“知道了”三个字。这大清早的,你怎么又旧事重提? 武官班中的贺六心中亦是不解:从永乐朝开始,就有文臣主张收夺司礼监的权力。一直闹腾了快两百年,也没见哪位皇帝应允。你高首辅在这儿长篇大论,皇上只需像历代先皇一样下旨,说此事事关重大,需谨慎。你这顿奏折就白念了。 李太后、张居正,跟贺六是一个看法。 高拱终于念完了奏折。 李太后低声对万历帝说:“皇上,你该说,此事干系太大,需谨慎。再议吧。” 万历帝连忙鹦鹉学舌:“高首辅,此事干系太大。需谨慎。再议!” 高拱乐了!冯保,你的死期已到! 高拱对万历帝言道:“启禀皇上,这道奏折,昨日臣已经递给了您!您也已在奏折上朱批!为何皇上今日之言,与昨日的朱批不同?” 万历帝是个十岁的小娃,心直口快:“啊?高首辅昨日就给朕递过这道奏折?朕怎么没见过啊?” 珠帘后的李太后知道有蹊跷,可她还没来得及提醒万历帝慎言,万历帝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高拱连忙跪倒,亮出了刀子。他大呼道:“启禀皇上,臣要参劾司礼监掌印冯保矫诏!皇上并未见到奏折,他竟私自代行朱批!这是不赦的死罪!” 正文 第524章 将耍无赖进行到底(四更) 高拱此言一出,他在朝中的党羽们倾巢而出! 吏部都给事中陆树德高声道:“启禀皇上,高阁老奏折上的朱批,臣已经查验过了!的确是冯保的笔迹!” 吏部都给事中雒遒高声道:“启禀皇上,冯保窃权、矫诏,应交由三法司治罪!” 如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尽是高拱的党羽把持。冯保要真进了三法司,十死无生! 工部都给事中程文更是把先皇之死都怪罪到了冯保身上:“启禀皇上。冯保当年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敬事房。他深受皇恩,却向先皇进邪燥之药,导致先皇因此而死。如今他又假传圣旨,以实现自己掌权的野心。如此奸恶之徒,罪不可赦!” 冯保哭的心都有了。敬事房?我当年做司礼监秉笔的时候,虽然名义上掌管敬事房。可真正总揽敬事房之权的,却是时任司礼监掌印孟冲! 都察院佥都御史贾膺高声道:‘启禀皇上。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矫诏、假传圣旨。说明他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我大明有制,对于意图谋反之徒,无需经三法司,应即刻绑缚菜市口,示众、凌迟!” 冯保气的真想把高拱的脑袋揪下来:你他娘明知道皇上十岁,不能行御批。都是我代劳。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现在,你倒要用这个公开的秘密整死我? 朝堂之上,一时间人声鼎沸。高拱党羽齐出,历数冯保之罪。大有不杀冯保誓不罢休的架势。 眼见局面不可收拾,李太后当机立断。她竟然违礼,掀开了珠帘,说道:“皇上龙体欠佳,暂且散朝!冯保之事,明日再议!” 说完,李太后拉起万历帝的小手,直接离开了承天殿。 大殿之中,只留下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内,李太后召见张居正、冯保、贺六三人。 李太后的身边,坐着万历帝。 冯保刚要开口,李太后劈头就骂:“你做事怎么如此不谨慎?竟让高拱他们抓到了把柄?” 冯保满腹委屈:“启禀太后。皇上还小,奴婢代行朱批之事,您也是知道的。” 李太后虽怒,心中却清楚,冯保并没有什么大错。这只是高拱等人借题发挥罢了。 这时候,张居正说了一句话,让李太后倒吸一口凉气。 张居正对李太后说道:“启禀太后,高拱前几日,在值房之中,说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凭这句话,臣就能断定,有不臣之心的,不是冯保,而是高拱。” 李太后眉头紧锁:“哦?他说了什么话?” 张居正一字一顿的说道:“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 世人都说,锦衣卫的六爷狠起来像条疯狗。其实,贺六的狠,跟张居正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当日高拱所言,是“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这只不过是辅政大臣的一句牢骚之言罢了。连李太后都知道,十岁的皇儿,是治不了天下的。治天下的事,要交给贤臣们去做。 张居正将这句话做了点小小的改动。这小小的改动,让这句话的意思跟高拱原话截然不同! “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 难道你高首辅打算取十岁的皇帝而代之? 李太后听了张居正所言,先是脸腮憋得通红,而后,她尖声大喊道:“欺天啦!” 冯保、张居正、贺六见太后动了真怒,连忙跪倒。 李太后先是怒,而后是悲,她边哭边说:“好一个高拱!竟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想要取代天子!” 万历帝见母后痛哭流涕,连忙安慰她:“母后,你别哭啦。” 李太后将万历帝的小脑袋抱在自己怀中:“钧儿,有人想谋害你。想谋害母妃!” 冯保亦道:“高拱所言,说明他有不臣之心。” 张居正火上浇油:“高拱对皇上,对太后,的确存有二心。” 贺六在一旁沉默。他心忖:张阁老啊张阁老,你太狠了!你这是要置高拱于万劫不复之地啊!我不信高拱那么聪明的人,会口不择言,说出这种能让自己死上一百回的话! 万历皇帝年仅十岁。在这个世上,他最听三个人的话。这三个人,一个是生母李太后,一个是老师张居正,一个是大伴儿冯保。 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高拱有二心,高拱意图谋反。万历帝当然把高拱当成了皮影戏里吃人的大马虎。 万历帝道:“母后,我杀了高拱!” 张居正道:“皇上,高拱党羽众多。现在杀他,还不是时候。” 万历帝问:“哦,那张先生说说,朕该怎么做?” 张居正道:“明日早朝,皇上要告诉群臣。那封奏折,其实您早就看过。只不过您早朝时候犯困,一时忘了,才会说您没看过。至于朱批上‘知道了’这三个字,当日是您授意冯保代为朱批的。” 贺六硬憋着没笑出声,他心中暗笑:张阁老,你这个帝师,这是在教皇上如何跟臣子耍无赖!我的天!老朱家的天子们,耍无赖的本事真是代代相传!嘉靖爷善于跟臣子们耍无赖。隆庆爷善于跟臣子们耍无赖。看来,皇上要接过父皇、皇爷的衣钵,将耍无赖进行到底! 李太后捧着万历帝的小脸蛋:“皇上,张先生的话,你可记住了?” 万历帝晃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李太后的胸脯,撒娇道:“知道啦母后。” 张居正正色提醒万历帝:“皇上,仪态!” 万历帝似乎怕极了自己的老师。他连忙将头从李太后的胸前挪开,正襟危坐。 李太后道:“贺六,你们锦衣卫的五千人,这几天全部待在本卫待命!任何人不得回家!” 贺六叩首:“臣领旨。” 贺六明白,李太后这是要对高拱动手了! 正文 第525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五更) 第二天清晨,东华门。 群臣都在东华门外侯朝。 一众高拱党羽,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高拱。 高拱信心满满:如今冯保矫诏之罪已经是证据确凿!一会儿早朝,老子会整的他永不翻身!张居正少了冯保这个盟友,今后亦不会是老子的对手!朝廷大权,依旧会牢牢的抓在我的手中! 高拱太乐观了。他忽略了一件事。杀不杀冯保,你这个内阁首辅说了不算,你的党羽们亦说了不算。 说了算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今皇上! 当今皇上又听谁的?无非听生母李太后、老师张居正、大伴儿冯保的。 高拱见张居正来了,他信步走到张居正面前:“太岳兄。今天早朝,我要进谏皇上,诛杀冯保!若触怒了皇上,我就告老还乡,首辅的位子,我让给你做!” 高拱这是故意在气张居正。 出乎高拱的预料,张居正不但不怒,反而一脸平静的说道:“哪里哪里,高首辅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张居正暗道:首辅?我张太岳是当定了!不过,无须你主动让位! 这时候,高拱见贺六来到了东华门外侯朝。 高拱又扭头走到贺六面前:“老六,去年我求你的那件事,看来是用不着了!不过,你那天答应了我,我会领你的情!” 隆庆五年,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高拱曾主动向贺六示弱,请求贺六在他失势后,对他和他的家人高抬贵手。 高拱信心十足:今日除掉冯保,往后张居正孤掌难鸣。我不会失势,自然用不着你锦衣卫六爷高抬什么贵手!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高首辅,朝局向来变幻莫测,胜负犹未可知啊。” 贺六这是在善意的提醒高拱。他觉得高拱只是太贪权,在政事上又过于保守。可他并不是严嵩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贺六不想看到高拱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高拱自信满满的说道:“不是胜负犹未可知,而是我胜局已定!我知道冯保是你的义弟。唉,可惜,你一年前答应对我高抬贵手。我却不能对冯保高抬贵手。我只能保证,给冯保留个全尸。等他死了,我会让人把他的尸体交给你,随你怎么风光厚葬他,我绝无二话。” 寝宫之中,冯保正和李太后一起,帮万历帝穿着龙袍。 冯保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他身上,有着历代太监们共有的特点:瑕疵必报,心胸狭窄,凶狠毒辣。 冯保边给万历帝正着龙冠,边对李太后说道:“太后,昨夜我连夜彻查案卷。发现一件天大的事。前些日子,高拱曾以庆寿为名,召集他的所有党羽议事。言谈举止之中,他透出了要废当今皇上,拥立一位藩王为帝的意思。” 李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暴怒!联想到那句“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她对冯保所言深信不疑。 李太后道:“哼,高拱怕是活腻了!” 半个时辰后,承天殿早朝。 高拱的党羽们吐沫横飞,把冯保骂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他们甚至已经替万历帝想好了如何处置冯保。 有人建议,将冯保立即押赴菜市口斩首;有人建议,将冯保凌迟;有人建议,恢复战国时的车裂之刑,将冯保五马分尸;更有甚者,吏部都给事中陆树德主张,恢复纣王时的炮烙之刑,将意图谋反的冯保活活烫死! 终于,首辅高拱开了金口:“皇上,臣以为,冯保虽十恶不赦。然他伺候了皇上十年,有些许微功!臣建议,不如留他的全尸,赐他白绫自尽或鸠酒自尽便罢。” 说完这句话,高拱故意瞥了一眼武官班中的贺六。那意思是:老六,你去年答应对我手下留情。我很感激你!现在,我给你的义弟留全尸,全当还你的情了! 贺六心道:我的高首辅啊,你死到临头,还在做春秋大梦? 万历帝打了个哈欠:“高首辅,你们说的很热闹。又是要斩首他,又是要凌迟他,又是要五马分尸他,又是要赐死他的。可问题是,朕为何要杀他?” 高拱一愣,道:“启禀皇上,当然是因为冯保矫诏!” 万历帝小小年纪,就得了父皇、皇爷爷跟臣子耍无赖的真传,他反问高拱:“冯大伴什么时候矫诏了?” 高拱措手不及,赶紧提醒万历帝:“皇上忘了,前日我给皇上递的那道收夺司礼监之权的奏折,被冯保扣下。冯保擅自朱批‘知道了’三个字。” 万历帝点点自己的小脑袋:“啊,高首辅说那件事啊!那道奏折,朕前天看过。知道了三个字,也是朕授意冯大伴朱批的。算不得矫诏。” 高拱懵了,片刻后,他失声质问万历帝:“那皇上昨日为何说没看过这道奏折?身为一国之君,为何出尔反尔?需知,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啊!” 万历帝稚声稚气的答道:“朕登基之后,张先生、冯大伴日日教导朕,要做个勤政之君!朕前日夜间,批阅奏折到深夜,走了困,一夜未睡。第二天早朝,困得不行了,就把这件事忘了,今天才想起来。每日送到永寿宫中的折子多如牛毛,难道朕不能忘掉一两道折子的内容么?” 李太后在珠帘之后,低声赞扬万历帝:“皇上,说的好!” 高拱愣在了原地!他心中暗骂:批阅奏折到深夜?奏折上的字,你一个十岁的天子认得全么?你这不是明摆着跟我这个老臣耍无赖呢么? 万历帝又道:“既然朱批乃是朕授意冯大伴代行的,那他就不算矫诏,更没有什么罪。” 高拱处心积虑,想置冯保于死地。这下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万历帝又道:“罢了!无事散朝!” 李太后、陈太后、万历帝先后离开了承天殿。高拱失魂落魄的朝着殿外走着。 贺六还算仗义,他走到高拱身边,压低声音道:“高首辅,去年我答应你的事,如今依旧作数。” 高拱苦笑一声:“呵,那我倒要谢过六爷了!” 高拱出了一刀,李太后自然要还他一剑。 这一剑将是致命的。 正文 第526章 中暑和窜稀(一更) 入夜,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召集张居正、冯保、贺六议事。 议题只有一个,怎么整治高拱,是把他生吞,还是活剥。 李太后道:“高拱有不臣之心,此人断不可留。如何惩治他,你们有什么建议?” 冯保首先开口:“太后,奴婢以为,只有诛杀高拱,才能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永固。” 贺六本来想开口反对,转念一想:冯保是两位辅政之一,不出意外,张居正过两天就能做上首辅,亦是辅政。我这个北镇抚使,只是个听吆喝的,在太后和两位辅政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儿?还是别开口为好。 李太后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朗声道:“启禀太后。臣以为,诛杀高拱不妥。” 李太后问:“张先生可是投鼠忌器?担心高拱的党羽遍及朝野,杀掉他,会让朝局不稳?” 张居正答道:“禀太后。高拱的党羽,分为两种。一种是只会逞口舌之快的清流言官。如陆树德、雒遒、程文等人。这些人除了整日上折子骂这个,参那个,没有一点理政的真本事。另一种,则是治世能臣。如工部尚书潘季驯、广西总督殷正茂等人。” 李太后道:“哀家知道潘季驯,也听说过殷正茂。潘季驯善于治水,殷正茂善于统兵。先皇用了潘季驯,大明六年未受大的水患。用了殷正茂,广西六年未发生过叛乱。” 张居正点点头:“启禀太后。臣虽与高拱政见不合。但不得不承认,他很会用人。” 李太后叹了声:“唉,哀家想起了嘉靖爷当年为何迟迟下不了决心除掉严嵩。正是因为严嵩重用了胡宗宪这样的国之栋梁。动严嵩,就不得不舍弃胡宗宪!” 张居正道:“太后高见!臣以为,朝廷如果要继续用潘季驯、殷正茂这样的高党,就不能杀掉高拱,最多只能先罢免他的首辅之位。” 李太后反问:“潘季驯、殷正茂这样的人,朝廷可以舍弃不用么?” 张居正斩钉截铁的说:“不能舍弃!罢免高拱,是为了太后、皇上的江山社稷。重用潘季驯、殷正茂这样的高党,同样是为了太后、皇上的江山社稷。” 贺六心中暗自佩服起张居正来:从古至今,成大事者,必有容人之量!张居正真可谓是宰相肚中能乘船。换做冯保,一定会对太后说,杀掉潘季驯、殷正茂就是了! 知弟莫如兄。贺六所料不错。冯保刚才还真想建议李太后杀掉潘季驯、殷正茂来着。可张居正保他们,冯保又知道张居正在太后心中的份量。他不想跟张居正唱反调。于是,他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去。 李太后道:“嗯。就依张先生所言。对了,皇上该用何种理由,罢免高拱?” 张居正思索片刻,答道:“要罢免高拱,专横跋扈四个字足矣!” 这是个绝佳的理由。高拱身上最大的毛病就是专横跋扈。他挤走殷士儋、陈以勤、赵贞吉等人,就是他专横跋扈的铁证! 李太后下定了决心:“好!冯保,你们司礼监拟旨,高拱专横跋扈,首辅之位,断不能胜任。命他自接旨之日起,即刻回乡闲住,不得停留。这道旨意,明日早朝便下给他!” 转头,李太后又对贺六说道:“贺六,命你们锦衣卫,立刻包围陆树德、雒遒、程文等高党言官的府邸!明日高拱罢职后,立即将这些人锁拿进诏狱!” 贺六拱手道:“臣谨尊太后懿旨!”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来到了东华门侯朝。 南镇抚使李黑九在东华门前找到了贺六,他压低声音道:“六爷,陆树德、雒遒、程文等十几个高党干将,已经全部被咱们的人软禁在自家宅邸中。” 贺六点点头:“好。下了朝,立即拿人,将他们从宅邸里提溜到诏狱中去!” 这时候,高拱来到了东华门前。 高拱脸上,全然不见昨日的沮丧。昨晚他一夜未睡想通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老子在朝堂中争斗了几十年,冯保一个小小的宦臣,迟早是会被我斗跨的!昨日我参他矫诏未果,明日,后日,大后日,我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继续参他!总有参倒他的那一天! 高拱不会料到,他已经没了参倒冯保的机会。 今天东华门外当值的,是司礼监秉笔老黄锦。 大明有制,官员因病无法早朝,要派出家人,跟东华门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告假。 不多时,张居正的仆人来到了东华门。 张家仆人拱手道:“禀黄公公。我家张阁老中暑,今日无法早朝。” 高拱在一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骂:中暑?哄小孩呢?昨日张居正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中暑了? 张家仆人刚走,次辅高仪家的仆人亦来到了东华门前:“禀黄公公,我家高次辅昨夜贪凉,多吃了两块冰镇鸭梨,窜了一夜的稀,眼下起不来床了。今日无法早朝。” 贺六闻言,扑哧一声差点乐了出来:窜稀?这真是个绝佳的免朝理由! 张居正还算厚道,不忍亲眼看到高拱罢职后的倒霉相。至于高仪,不知道是从哪得到了高拱要倒台的消息,今早亦不想上朝淌这趟浑水。 高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内阁如今一共就三个人,除了自己,竟然有两人告假? 再一看,文官班中,自己的十几个亲信既没有来候朝,也没有派家人来告假。 一阵风吹过,大热的三伏天,高拱竟然打了个冷战。 黄锦高喊一声:“时辰已到,诸位大人,请进无极殿早朝。” 众臣以文、武班分列站好,缓缓走进东华门,走向承天殿。 在承天殿门口,司礼监掌印冯保手捧一张黄绢布圣旨,挡住了前来上朝的官员们。 冯保高声道:“有旨意!高拱接旨!” 高拱跪倒道:“臣,内阁首辅高拱接旨!” 冯保朗声宣旨:“有上谕。先帝殡天之日,曾命尔辅佐幼帝。然,尔专横跋扈、藐视皇帝,不知意欲何为?内阁首辅一职,尔绝难胜任。现免去尔一切官职,敕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正文 第527章 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二更) 从听到专横跋扈四个字开始,高拱就懵了:明明是老子要黑掉冯保。怎么反被冯保给黑了? 这位在朝堂中混了几十年,斗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从精神到肉体都彻底崩溃了!这他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半天没动窝。 冯保高升斥责高拱:“高拱!圣旨已下,你为何不领旨谢恩?” 高拱依旧伏在地上。 冯保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圣旨放在他的面前。 高拱刚才站在文官班之首。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挡了后面的文官入殿早朝的路。 迷迷瞪瞪的高拱,忽然感觉有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将他扶了起来。 高拱感激的向后一瞥,心道:这是谁啊?我落了难,还不忘搀我一把。 高拱瞥到的,是张居正那张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的国字脸! 张居正似乎吃了什么神仙灵药,“中暑”药到病除。他来的时机刚刚好。冯保刚宣完旨,他就来了! 张居正本来的确想告一天假,避开高拱这张倒霉透顶的脸。可再一想,不行哇!高首辅成了高草民,我今天是要接任首辅之职的。没了我这个主角,今日早朝的这台戏还怎么唱? 高拱见到张居正,刚起身,就又像一滩软泥一般,轰然倒地。 武官班中的贺六连忙挥了挥手,叫来两名承天殿外持刀侍立的南镇抚司力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高阁老搀回他自家府邸!” 高拱被两个力士搀向宫外,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承天殿。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今天将永远终结! 高拱,开封新郑人。正德年间生人。隆庆二十年中进士。隆庆帝龙潜王邸时,任侍讲学士。嘉靖三十九年升太常寺卿,左迁国子监祭酒,后监管户部。嘉靖末入阁。隆庆初年,官拜内阁首辅。隆庆帝崩,受遗命,辅佐幼帝月余。 他聪明绝顶,历经三朝,审时度势。在历次潮的风雨之中屹立不倒。他熬过了严嵩,赶走了殷士儋、赵贞吉、陈以勤等一切敢于挡他升迁之路的人,甚至连老狐狸徐阶亦败给了他。 为起复回京,他勾结大太监孟冲。为谋取内阁大权,他多行诡道。然,他有理政之才,知人善任。颇有恩惠于百姓,大节无亏。 隆庆六年夏,万历帝以“专横跋扈”之罪,褫夺其首辅之位,勒令其回乡闲住。 高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一个充满矛盾的官。 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坏人。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非黑即白。 高拱朝着承天殿回眸一瞥。他看到,张居正取代他,站在了文官班的最前列,缓缓走向承天殿。 高拱叹了口气,在两名锦衣力士的搀扶下,走向宫外。 张居正猛然回头,望向高拱远去的背影,他在心中暗暗说道:高拱,你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属于张居正的时代!放心,我一定会比你做的更好! 再见了,我曾经的盟友。再见了,我曾经的敌人。你的雄心壮志,将由我替你去实现! 其实,我们本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志向:报效国家,让大明的百姓人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惜,我们政见不同!可惜,内阁首辅的位子只有一个!而我,需要那个位子,去实现我的理想。 如今,太后是我的知音、皇帝是我的学生。天下在我手中,世间已无人是我的对手! 好了,开始我的计划吧!是时候了! 隆庆六年夏,张居正取代高拱,接任内阁首辅。 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 高拱走了,张居正升了。贺六这个锦衣卫的实际统领者,还是要干好自己该干的事。下了朝,他便带着手下力士,抓了十几个高党的清流言官。 入夜,夏蝉停止了鸣叫。六月的热风,吹着京城里的那些垂柳。 张居正的府邸前,站着上百名官员。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礼品,恭贺张居正高升内阁首辅。 张居正却无心理会府门前的那些马屁精。他从偏门出府,直奔贺六的府邸。 贺六和冯保,正在贺府之中等着他呢! 张居正终于到来。三人在贺府的饭厅中落座。 贺六举起酒杯:“我是主人家,就先举这第一杯酒吧。这杯酒,恭贺张先生接任内阁首辅。” 张居正、冯保亦举起了酒杯。 贺六却迟迟没喝这杯酒。他凝视着张居正,问道:“张先生,我问你,你可记得你对徐阶老首辅的承诺?” 张居正斩钉截铁的说:“那个承诺,我这六年来一刻都不敢往:我会让大明的百姓,过上没有饥寒之苦的好日子!一定会!” 贺六闻言,一饮而尽。 贺六转头,对冯保说道:“你们二位都是朝廷辅政。我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不过,今天我想托个大,提个建议。在今天这张饭桌上,我们不论什么官职大小,尽可以畅所欲言,如何?” 张居正和冯保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贺六道:“义弟。你现在虽贵为司礼监掌印,辅政大臣。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人,要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统领东厂数年,整人,你行。治国,你不行!为了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老百姓,我求你一件事。” 冯保道:“六哥请说。” 贺六将酒杯放在桌上,认真的说道:“今后在朝堂上,你不要跟张先生唱反调!张先生才是真正的治国大才!你只需做好他的辅助者就是!” 冯保当即表态:“我是什么人?若不是六哥和干爹当年的那只烧鸡,恐怕我早已经死在了杭州!我自小被卖给面首贩子,只学过琴棋书画这些雕虫小技。肚子里哪有什么治理国家的真才实学?可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六哥放心,今后在政事上,我会唯张先生马首是瞻!” 张居正朝着冯保一拱手:“冯公公,谢了!” 正文 第528章 淋尖踢斛与一条鞭法(三更) 贺六问张居正:“敢问张先生。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张居正道:“我蛰伏在东宫,潜心教导皇上两年。如今,朝中尽是高党之人。我今天虽当了首辅,却不能说大权在握!我准备用半年的时间,收夺朝中大权!” 贺六问:“等半年后,张先生大权在握的时候呢?” 张居正道:“到那时候,我会开始施行万历朝新政!” 冯保在一旁道:“不知道张先生具体有哪些新政方略?” 张居正走到饭桌后的碗厨中,找来三个酒杯。 他将三个酒杯一一摆在酒桌上,道:“大明开国两百年,最大的弊政无非三样。税制、官制、田制!” 张居正将其中一个酒杯反扣:“先说税制。我大明税制,承袭蒙元,蒙元承袭宋制,宋又承袭唐制。可以说,现在的税制,已有八百年的历史。自李唐以来,天下之税,便分为三种,一是田税,二是徭役,三是人头税。” 冯保道:“我虽然不懂政事,可这三种税,我却清楚。田税嘛,顾名思义,老百姓种多少田,就要交多少粮;人头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都是皇帝的子民。有几个人交几分钱;徭役,说穿了就是苦力税。所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遇到修建堤坝,整修道路等等大工程,老百姓拿不起钱,就只能出苦力了。” 张居正问:“冯公公,如果我那里都是山,没有田可怎么办呢?或者我有田,种的不是粮又怎么办呢?” 冯保道:“这好办!有什么交什么。山里产蘑菇,你就交蘑菇。山里产木材,你就交木材。田里种棉花,你就交棉花。” 张居正点点头:“没错!其实,无论是蒙元,还是赵宋,又或者是李唐,历代君王,除了某些严苛之君外,对百姓的负担还是很重视的。田税基本都是二十取一,或十中取一。能收到五取一,便算重税苛政了!” 贺六在一旁道:“照理说,即便是五取一,百姓照样能活下去。” 张居正笑道:“只是照理而已!各级官吏收取田税,能捞钱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譬如你交棉花,他可以说棉花的成色不好,抵一半儿。” 冯保问:“若我交的是粮米呢?新下的粮米,总没有成色之分吧?” 张居正大笑:“问的好!冯公公可听说过淋尖踢斛?” 冯保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贺六替张居正解释:“义弟,淋尖踢斛是贪官捞钱的一个不二法门!百姓缴纳皇粮的时候,官府是用斛来装的,百姓将粮食放进斛里。谷堆要按尖堆状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这时候,官员们就要开始变戏法了!” 冯保问:“怎么变戏法?” 贺六笑道:“官吏会对准斛猛踹一脚!此时超出斛壁的部分谷粒会洒落一地,老百姓慌忙去捡,此时官吏们一准会大声叫喊:别捡,那是损耗!谁捡,谁就是抗税!谁就是对抗官府!谁就是谋反!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被官吏们夺走。” 张居正点头:“对!这就是淋尖踢斛,踢出的部分就是所谓粮食运输中的损耗,这部分就成为官吏的合法收入。那么老百姓呢,只能回家再送粮食来。一来一去,本来要缴一成的粮税,即便遇到下手轻些的官员,也要给你提高到两成。遇到手黑些的,百姓要交四成甚至五成!” 冯保道:“我不信他们的腿功那么厉害,能把斛里的粮食踢出一半儿?” 贺六摇头:“义弟,你忘了?粮斛乃是官府之物。譬如说,一个一担粮的斛,官府可以制成能容纳一担半!老百姓就只能多缴五成的田税!” 张居正道:“没错!这正是淋尖踢斛的弊端!再说这徭役。田税多少还能看见点实物。老百姓撑死多交几成税。徭役就不好说了,修河堤,给驿站当差,整修道路,这都是徭役。交没交完徭役,全凭官府一张嘴说。官府说,你干的不好,拿钱来抵吧!你就只能乖乖回家拿银子。百姓出了力,照样要掏钱!” 冯保闻言感叹道:“照张先生这么一说。百姓们要是遇到海瑞那样的清官还好。要是遇上严嵩那样的大贪官,岂不是要被税制活活玩死?算来算去。这样的税制,百姓吃了亏,朝廷也没得到好处。倒头来,全便宜朝廷和百姓中间的那群鳖孙王八蛋贪官了!” 张居正道:“冯公公所言极是。要革除税制的一系列弊端,我打算用一条鞭法,代替现有的税制。” 贺六问:“敢问张先生,何谓一条鞭法?” 张居正道:“简单的说,就是将实物税,改为银钱税。譬如说,江南的某个稻农,有田若干亩。应缴田税十担米。今后缴税不收米了!直接按照市价,把十担米折算成铜钱或银子。铜钱一枚是一枚,银子一两是一两。这样,就杜绝了淋尖踢斛的弊端。又比如说,徭役,亦直接收银子,不用你干活了!这样,本来百姓是既出力,又出钱。现在可以只出钱,不出力。” 贺六道:“张先生,如果你要实行这一条鞭法,就要得罪朝廷和百姓中间的那群乌龟王八蛋贪官!” 张居正笑道:“要做事,就要得罪人。只要能让老百姓的负担轻一些。就算得罪了全天下的官员我都不怕!别急,我还没说如何改革官制呢!我要在官制上,实行考成法!实行考成法,更会让全天下的官员们对我咬牙切齿!” 说完,张居正又将一个酒杯反扣:“接下来,说官制新政:考成法!” 正文 第529章 考成法与丈量天下田亩(四更) 张居正侃侃而谈:“古语有运:在其位,便要谋其政。可我敢说,大明朝有一多半儿的官员,都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占着茅坑不拉屎。白吃朝廷的饷银不说,心思全放在了盘剥百姓上!” 贺六点点头:“张先生说的是实话!真正为朝廷、百姓办事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 张居正道:“考成法,说白了就是记账!譬如说,吏部给你锦衣卫北镇抚使列出今年要干的十件事情,记在帐册上。到了年末,吏部会考察这十件事情,你是否干完。十件全干完,卓异!明年吏部会优先提拔你;干成了九件,优等!朝廷会在邸报上赞扬你;干成了八件,良等!朝廷起码不会降你的职;干成了六件,勉等!朝廷会申斥你;要是只干了五件,不好意思,劣等!交官印,脱官服,你回家抱孩子去吧!” 贺六道:“这考成法,类似于京察。不知区别在何处?” 张居正道:“京察只查京官。考成法却要考察从正九品小吏,到一品大员,全天下所有官员。京察没有固定的评价标准,考成法则是有记账可循。” 贺六笑道:“考成法一出。官员们定会怨声载道,问候张先生你的祖宗八代!” 张居正叹了声:“要是朝廷的官员们各司其职,人人勤勉。别说他们问候我祖宗八代,就算把我祖宗八代的祖坟都扒了又如何?” 冯保看着张居正面前的两个酒杯,掰着指头道:“税制、官制,接下来,张先生该说说田制了吧?” 张居正苦笑一声:“是啊!改革田制,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恐怕,我做了这件事,就要成为全天下皇族、士族的公敌!” 贺六道:“田制跟税制是息息相关的。我曾听徐阶老首辅说过田制的弊端。” 冯保给贺六倒上一杯酒:“六哥,你说说,现在的田制有何弊端?” 贺六侃侃而谈:“大明有制,皇亲国戚、军功爵爷、有功名的读书人手里的田,皆不纳税。天下可耕之田,共约两万万亩。其中,却有一万万亩都在他们手中。也就是说,天下可耕之田,倒有一半儿是不需要纳税的。” 张居正接话:“没错!小民百姓可耕之田,不足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 冯保摇头:“这我就不懂了。皇亲、爵爷、读书人,始终是少数。他们怎么可能占据大明一半儿的土地?” 张居正道:“冯公公说到了点子上。这就牵扯出了另一件事,土地兼并!譬如说,一个举人,手里有一百亩地。这一百亩地是不交税的。老百姓一看,我平日要缴纳两成的皇粮国税。不如将我的田,挂在举人名下。我把两成收成中的一成,交给举人。我自己不就可以白得一成的粮食了么?于是乎,百姓争先恐后将自己的土地,寄挂在举人名下。举人手中的一百亩,会变成一千亩,一万亩。” 冯保道:“这样一来,朝廷是吃了亏。可百姓却会得益啊!” 张居正摇头:“你记住,不识字的穷人,永远斗不过读过书的富人。那个举人会想,既然你们的土地已经寄挂在我名下了。我何不将你们的土地兼并?一亩地本来值三两银子,我给你一两,你卖不卖?不卖?好办,咱们去衙门打官司啊。反正这些地,名义上就是我的!官府会向着我!到时候,你们一两银子都拿不到。小民百姓没有办法,只得贱价将土地卖给举人。” 贺六补充道:“又譬如灾荒时节。地里歉收,老百姓快饿死了。那些皇亲、士族,会拿出区区几担谷子,换穷苦百姓的十亩、二十亩的土地。百姓为了活命,只能乖乖把土地拱手让出。这亦是兼并!” 张居正道:“老六,冯公公,为了制止皇族、士族兼并百姓的土地,我准备丈量天下天亩!譬如说,一个举人现在手里有一百亩地。朝廷派人丈量完毕,在户部登记造册了。那么好,你的免税土地,永远都是一百亩。今后你要是兼并了一千亩地,只有一百亩免税。其余九百亩,一律交税!这样一来,皇族、士族无利可图,就会刹住土地兼并之风。这是我改革田制的第一步!等到第一步完成,我将进行第二步:士绅一体纳税!也就是说,皇族、士族,以后不再免税!要跟穷苦百姓一样,缴税给朝廷!” 张居正不会想到,直到他死,也只不过实行了田制改革的第一步,丈量天下田亩,阻止土地兼并。 能做完第一步,已经是不易了!这是张居正走的一小步,却是华夏历史的迈出的一大步。 直到两百年后,清朝的雍正皇帝才帮他实行了第二步:士绅一体纳税。 又过了两百多年,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执政者免除了华夏历代王朝延续数千年的皇粮国税。 施仁政者,才能治天下。这不是一句空话。 当然,这些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张居正将面前的三个酒盅,齐齐扣在桌上。他动情的说道:“假如我有生之年,能够办好这三大新政。即便是死,我也能瞑目了!” 贺六举起酒杯:“为了张先生的这三大新政,我贺六愿肝脑涂地!” 冯保亦举起了酒杯:“我冯保亦会唯张先生马首是瞻!” 张居正笑了声:“二位!谢了!” 酒宴散尽,贺六送走冯保、张居正,回到卧房,他心潮澎湃。 张居正果然有魄力。他的三大新政,会让数以千万计的穷苦百姓受益。同时,他也会成为天下皇族、士族的公敌。 横眉冷对千夫指。这样的勇气,贺六没有,冯保亦没有。普天之下,只有张居正一人有! 贺六决定了,当务之急,是先帮张居正抓紧了朝廷之中的大权。 张居正临走之时,给了他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是四十八名高党官员的名字。这四十八个人,都是空谈误国的言官。没有什么治国的真本事,只会天天骂这个,参那个。 张居正的意思不言自明。高拱已经回乡,接下来,该收拾高党之中那些耍嘴皮子的官员了。这四十八个人,你锦衣卫要帮我除掉! 贺六看了一遍名单,自言道:“四十八位老兄啊,别怪我贺六手黑!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贺六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除掉你们!” 正文 第530章 窜稀窜死的内阁次辅(五更) 隆庆六年夏,京城之内,锦衣四出!高党里那些只会耍嘴皮的官员们倒了血霉。 贺六手中的锦衣卫,本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四十八名高党官员当中,二十一人原来就有把柄掐在贺六手里。惩治这二十一人,宛若碾死二十一只蚂蚁。 剩下的人中,有十八人虽然没有治国的本事,却也没干过任何的不法之事。他们向张居正低了头:我们辞官,回乡隐居,今后绝不在朝堂上跟张首辅作对。 张居正倒也大度,直接命贺六放了这十八个人。 还有九个人,既没做过不法情事,也不向张居正低头。 没有办法,贺六只能拿出了锦衣卫整人的看家本领:栽赃。 栽赃,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可贺六想,只要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手段卑鄙一些就卑鄙一些吧。 横竖锦衣卫本就是个伤阴德的衙门。这些年我贺六伤的阴德摞起来总有泰山那么高,也不差再损这九份阴德了! 一直到隆庆六年初秋,贺六将张居正交给他的那张名单上的四十八人,全部除去! 朝廷里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墙头草。高党首领高拱丢了官,四十八名高党死忠丢了官。树倒猢狲散。许多原本依附高拱的官员,全部改换门庭,投靠了张居正。 当然,张居正也不是什么人来投靠他都接纳。有本事的,一律重用。没本事的,统统调到南京六部养老衙门去担任闲差。 张居正又写了十几封信,命贺六派出力士,送到在河南治水的工部尚书潘季驯、广西领兵的总督殷正茂等人手里。这十几个人,都是高党里能干事的贤臣良将。 张居正信中言明:高拱已经倒台了。以前你们依附于他的事情,既往不咎。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高拱掌权时,用你们。我张居正掌权了,亦要用你们!只要你们干好自己的差事,日后我一定会大力提拔你们的! 潘季驯、殷正茂等人倒也想得开。横竖都是为朝廷出力,为百姓干事。在谁手底下出力不是出?我们以后听你张首辅的话就是了! 就这样,张居正收夺朝廷大权的事,办的万分顺利。 或许真是天助张居正。此时内阁之中,一共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次辅高仪。 “老实人”高仪,在高拱被罢那日,以窜稀为理由未上朝。而后他一连两个多月告假。理由相同,还是:窜稀。 窜来窜去,初秋的一个早晨,高仪竟然窜死了! 高仪是内阁次辅,身份尊贵。他暴病而亡,按照规矩,锦衣卫的人要来验尸。以防是有人毒害他。 贺六领着“尸痴”赵慈来到了高仪府上。高仪的尸体躺在卧房床上,他的身下一片湿滑,恶臭扑鼻。 赵慈忍着恶臭,给高仪验尸。 半个时辰后,他对贺六说道:“六哥,高次辅的尸体上并未发现任何的毒物。如果我的预料没错,他应该是得了恶痢之症。我最近在研读李时珍先生写的医书。上面说,水为人之本。高次辅一定是窜稀窜脱了水,这才一命呜呼的。” 贺六暗想:高仪死的真是时候!如今,内阁只剩下张居正一个人了。内阁可真称得上是张居正一人独大。 贺六吩咐赵慈:“告诉高家人。老次辅的尸体已经验明,他是得了恶痢之症死的。锦衣卫已经备了档。让他们赶紧替老次辅清洗遗体,操办丧事,入土为安吧。” 张居正还算仗义。高仪死后,他代天子下旨,赐高仪谥“文端”。 贺六在外办了一天的差,回到了家中。 香香正一脸愁容的抱着小汉骄坐在院中的柳树下呢。 小忠儿则坐在一旁,看着张居正给他开的书单。 贺六问:“忠儿,你怎么回家了?” 小忠儿道:“张先生这几日在内阁太忙。没工夫来永寿宫。他准了我和袁可立两天假,回家看看。” 贺六暗道:皇上在永寿宫,张居正这个内阁首辅竟然几天没去永寿宫?也对,他现在有事,都是直接去坤宁宫找李太后。 贺六摸了摸小忠儿的头,又去看香香怀里的小汉骄:“骄儿,外公回来啦!叫外公!” 小汉骄似乎是看在贺六给他洗了好几个月尿布的份儿上,“咿咿呀呀”的朝他挥舞着小手笑着。 贺六看了看香香:“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有什么愁事儿?” 香香却不答话。 白笑嫣将贺六拉到一边:“咱闺女不好意思说。她这些时日奶水少。小汉骄吃不饱,天天晚上哭。我看,不如给小汉骄请个奶妈。” 贺六摇头:“我总觉得,吃别人的奶长大的孩子,以后跟娘不亲。这样吧,咱们弄点催奶的菜,给香香吃。” 白笑嫣点点头:“明天我弄点鲫鱼,炖丝瓜。” 贺六道:“正巧,忠儿这两天在家。锦衣卫那边的大事,我已经忙完了。这两天空闲的很。不如明日我带忠儿,去永定河边钓鲫鱼。”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和忠儿一人扛着一个鱼竿,来到永定河边。 七八名锦衣卫力士,远远的站着,保护贺六父子的安全。 秋高气爽,贺六的心情不错。 边等鱼儿上钩,贺六边问:“忠儿,这段时日你跟皇上、袁可立读的什么书?” 忠儿道:“读论语呢!张先生说了,每日必背的几段,若背不下来,要打我、袁可立还有皇上的戒尺。” 贺六面色一变:“打皇上的戒尺?张先生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忠儿道:“哪啊。张先生说了,皇上贵为天子,打不得。他背不下来,我和袁可立要替他挨打。” 贺六笑道:“这真难为我家忠儿了!”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贺六的鱼竿动了。 忠儿连忙道:“爹,有鱼,快提杆儿!” 贺六教导忠儿:“别着急!钓鱼跟做人一样,凡事不能心急。要整垮一个对手,要先耗尽他的力量。我先遛它一会儿。” 溜了半柱香功夫的鱼,贺六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猛然提杆。只见一个鱼钩上,竟然咬着两条鲫鱼! 贺六皱了皱眉头:“两鱼共咬一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朝廷里,别又要出什么事儿了吧?” 正文 第531章 神棍解梦(一更) 坤宁宫。 李贵妃召见张居正、冯保、贺六三人。 张居正开口道:“启禀太后,考成法的详章,臣已经整理成折。还请太后御览。” 李贵妃微笑着说道:“张先生,哀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种事儿,以后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何必请示哀家?” 张居正连忙叩首:“臣谢太后信任!” 李贵妃道:“张先生快快请起!九州万方的百姓,还指着你去庇护呢!今后,哀家赐你坤宁宫中免跪!” 张居正谢恩起身。 李贵妃转头问贺六:“高拱那厮,回乡之后可有何异动?你们锦衣卫派了多少人去他老家监视他?” 贺六拱手道:“启禀太后,高拱回乡之后,锦衣卫这边派了五十名耳目到河南监视他。他每日足不出户,闭门谢客,潜心读书。。。” 李贵妃打断了贺六的话:“什么?高拱这种穷凶极恶之人,你们锦衣卫才派了五十人去监视?自今日起,翻一倍!再派五十人过去。他每日在家吃的什么饭,看的什么书,哀家都要一清二楚!” 贺六心忖:穷凶极恶这四个字的考语,说明李贵妃是有多恨高拱。 贺六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张居正又道:“启禀太后,今年正月初一,我大明将正式改年号为万历。臣打算在万历元年,实行官制、税制、田制三大项新政。” 李太后跟贺六说话时,板着一张死驴脸。一转头跟张居正说话,便眉开眼笑。她道:“好啊!新朝新气象!皇上有你这位贤臣做辅政大臣和老师,既是他的福分,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别说一旁的贺六和冯保,就连张居正本人都因为李太后近乎肉麻的话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太后道:“好了,没事你们先退下吧!” 三人出了坤宁宫,张居正转头去了西苑值房处理政务。 宫门口只剩下贺六、冯保两人。 冯保对贺六说:“六哥,你打算派谁带人去监视高拱?” 贺六道:“这差事,我打算交给北司一个姓姜的百户,怎么了?” 冯保摇头:“不成不成!官阶太低!你起码要派七大千户中的一个去办这件事!这样,才能显得你重视太后的懿旨!” 贺六道:“哦,那我派韩老五去河南。” 冯保又道:“六哥,你是聪明人。太后怎么看高拱,你心中应该清楚。现在,高拱的党羽已被张先生收附。高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贺六摇头:“可高拱回乡以后老实的很。他没犯什么掉脑袋的大罪过啊!朝廷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一个前任首辅!” 冯保笑了笑:“六哥,你前些日子是如何对付不听话的那九个高党官员的?” 贺六哑然。那九个人身家清白,又不愿向张居正低头。无奈之下,贺六只得下令手下栽赃了这九个人。 冯保道:“高拱足不出户,他的家人总要上街买米、买菜吧?有没有可能,他的家人趁着上街买菜的空子,四处联络高党余孽?联络余孽,便是意图不轨,图谋造反!” 贺六苦笑一声:“买米买菜成了造反?算了吧!你真想除掉高拱,还是别让我们锦衣卫动手了!你手里管着东厂,直接让东厂的人办这件事即可!” 说完,贺六扭头离去。 贺六心忖:都说太监心眼小。我这个义弟,心眼亦跟针鼻儿一边大。高拱再怎么不好,也在首辅任上踏踏实实的为百姓办过几件好事。杀他?唉。。。痛打落水狗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傍晚,贺六下差回了家,喝了点酒就睡了。 睡梦之中,他恍恍惚惚梦见那日在永定河边,两条鱼咬一个鱼钩的事儿。 贺六猛然惊醒,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笑嫣朦朦胧胧的问:“怎么了?” 贺六下床,喝了口茶:“哦,没什么,我做了个梦,这梦好像不太吉利。” 第二天,贺六去北镇抚司上差,途径一个算命摊子。 算命先生七十来岁。是个半瞎。 贺六在算命摊子前徘徊了一阵。 算命先生见来了生意,连忙问:“先生,您是打卦、测字还是看手相?” 贺六问:“解梦,你会么?” 算命先生自吹自擂:“小老儿人送外号周公再世!大人快请坐!” 贺六坐到算命先生身边。他身上穿着飞鱼服呢!算命先生心忖,这人看来是个大人物。我得狠狠宰他一道! 贺六将两鱼共咬一钩的梦,说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一阵掐算,而后嘴里念念有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吉凶,吉凶定大业!啊呀!不好不好!” 贺六连忙问:“怎么不好?” 算命先生煞有介事的说道:“梦由心生!我想大人心中,最近一定有一件万分担心的事。那件事,恐怕要发生了!” 算命先生说的话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其实跟没说一样!人不是神仙。谁心里没一两件担心的事? 这是靠算命谋生的江湖骗子们惯用的伎俩。说一些摸棱两可的废话。能蒙一个是一个!对付贺六这个北镇抚使是这套说辞,对付种田的、扒粪的、引车卖浆的,亦是这套说辞! 如果说,来找他算命的人,担心的事最终发生了。那说明他算的准。 如果说,担心的事没发生,来找他算命的人心里自然高兴,也不会回来找他的不痛快。 贺六心忖: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李太后、冯保、张居正他们罗织罪名,置高拱于死地。难道说。。。高拱的脑袋即将不保了? 算命先生道:“梦解完了。大人,您看,这个这个,卦资?” 贺六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枚十两的银锭,丢给了算命先生。而后,他心事重重的走向了锦衣卫衙门。 正文 第532章 王大臣(二更) 隆庆六年,深秋。一场罕见的大雾笼罩在京城上空。 皇城之中,雾气渺渺,内官监那些拎着恭桶的小太监们,都不敢走太快。因为往前四五步,就看不清人影。他们可不想把恭桶里的秽物撒到哪位管事牌子甚至嫔妃们身上。 午门前,三十名锦衣卫南镇抚司力士,正缓缓向北而行,准备到乾清门前换班。 这一队力士当中,领头的是南司年轻的总旗柳恭。 贺六上任后,提拔了卫内一大批青年才俊做总旗,其中就包括柳恭。 柳恭春风得意!十九岁就能做上锦衣卫的总旗,已经足够让他光宗耀祖了!更何况,他这个总旗还是在南司随扈千户所效力的,天天都能看到皇上!贵人面前升的快,说不准,哪天皇上看他顺眼,会直接赏他一身飞鱼服!那不比在卫里苦巴巴的熬资格升的快多了? 柳恭昂首挺胸走着,忽然,他回头一瞥,察觉到了异样。 自己带了二十九个弟兄到乾清门换班。怎么身后的二十九个人,变成了三十个? 一个四十来岁,黑头黑脑,长相猥琐的中年汉子,腰间挎着一柄腰刀。跟在他们身后走着。这黑汉子身穿的不是锦衣卫皂服,更不是飞鱼服,而是鸳鸯战袄! 锦衣卫里哪里有穿鸳鸯战袄的? 还有,锦衣卫派到宫中的扈卫,都是腰配三尺银锋刀。这人腰间的那口腰刀,刀鞘破旧无比,根本不是银锋刀! 柳恭皱了皱眉头,心忖,这人是谁? 思索片刻,他便释然了:新朝初立,正值多事之秋。夏天的时候,六爷不就调过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亲兵,甚至是顺天府的衙役入宫卫戍么?这人穿着鸳鸯战袄,想来,他应该是六爷从兵部或五军都督府新调到宫中做扈卫的吧? 想及此,柳恭问那黑汉子:“你是六爷新调来的?” 黑汉子唯唯诺诺:“哦,昂。” 柳恭又问:“你以前在哪儿当差?兵部?五军都督府?三大营?” 黑汉子吞吞吐吐的说:“兵,兵部。” 柳恭有些奇怪:六爷怎么调这么个憨头憨脑的货入宫做扈卫?罢了,六爷的心思,岂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揣摩透的? 柳恭转头,领着身后的南司弟兄,继续迈着整齐的步子走向乾清门。黑汉子,则跟在这队人后面,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从午门到乾清门,足有两里的路程。 这一路上,道路两侧的拿着大笤帚扫落叶的小太监们都很奇怪。这队锦衣卫后面,怎么跟着个傻了吧唧的怯货? 一个胖太监,对一个瘦太监说:“怪了,你瞧,后面的那个人,咋穿着鸳鸯战袄?咱宫里的扈卫,都是衣冠端正的。你再瞧他,穿身旧战袄,腰里别着把破刀。” 瘦太监道:“这有啥奇怪的。前一阵皇上刚登基。连顺天府的衙役都被六爷调到宫里来了!得啦,不该咱们管的事儿,咱们还是别多嘴。赶紧扫干净地上的落叶才是正经!” 就这样,那黑汉子,跟在队列森严的南司力士后面,走了两里地,一直走到了乾清门外。 柳恭带人刚到乾清门外,恰好遇到万历帝的龙辇出乾清门,去承天殿上早朝。 一众锦衣力士,连忙跪倒,山呼万岁。 唯有那黑汉子傻了吧唧的站着。他还好奇的朝着皇上的御辇张望。 万历帝虽然十岁,却是人小鬼大。他命御辇停下,高声质问那黑汉子:“你是什么人?见到朕为何不跪?” 黑汉子结结巴巴的说:“哦,哦,我为什么要给你下跪?” 此言一出,随銮护驾的南镇抚司千户齐十三看出了端倪。他大喊一声:“不好,有刺客!护驾!” 十几个力士一拥而上,将那黑汉子拿下。 万历帝稚声稚气的说道:“齐十三,你们锦衣卫是怎么办事的?怎么把一个刺客放进了乾清门?你留下解决这件事。” 说完,御辇被车驾监的太监们抬起,缓缓走向承天殿。 宫里进了刺客,这是通了天的大案。齐十三总不能在乾清门外就地审讯这黑汉子。他派人将黑汉子押回北镇抚司。 上朝的时候,万历帝质问贺六:“贺六,你们锦衣卫负责宫中卫戍,为何放了一个刺客,带着凶器进了宫里来?从午门,到乾清宫,沿途的锦衣卫都是瞎子嘛?命你三天之内,将此案查清楚。” 贺六、陈皇后、李太后、张居正、朝廷百官闻言皆是一惊! 一个刺客,竟然跟在宫内两千扈卫的眼皮子底下,拿着凶器,大摇大摆的从午门走到了乾清宫?大明开国两百年,何曾有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散了朝,贺六立即赶回北镇抚司,忙不迭的提审了那黑汉子。 北镇抚司真话房。 贺六高声质问这黑汉子:“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那黑汉子竟然一拍手,笑着唱起了歌:“俺叫王大臣吖,家住常州武进县啊!嘿啊,万众一心兮啊,进皇宫啊!” 贺六皱了皱眉头,心道:王大臣?这人别是个疯子吧? 转念一想:携带凶器入宫,图谋不轨,这是凌迟处死的大罪。难道说他为了避罪,故意装疯卖傻? 贺六道:“王大臣,你好好说话!不然,休怪北镇抚司真话房中的诸般刑具无情!” 王大臣又一拍手,疯疯癫癫的唱了起来:“喵了个咪啊!大黄猫啊!狗咬猫啊!一嘴毛啊!” 贺六一拍桌子:“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装疯?呵!北镇抚司是你装疯的地方?来啊,上刑!” 几个掌刑校尉开始给王大臣上大刑。王大臣的哀嚎之声,顿时响彻真话房。 贺六走出真话房,问手下的一个百户:“今天在乾清门当值的扈卫总旗是谁?” 百户答道:“好像是南镇抚司总旗柳恭!” 贺六道:“他下差了没?” 百户摇头:“早上刚去上差。得傍晚才下差。” 贺六道:“派个人,把他换下来。让他来北镇抚司找我。” 半个时辰后,柳恭找到了贺六。 贺六质问柳恭:“里面那个叫王大臣的刺客,是怎么从午门一直进到的乾清门?你们眼睛都瞎了么?还是宫里的太监们眼睛也跟着瞎了?” 柳恭拱手道:“六爷,我真不知道他是刺客啊!我以为他是您从兵部调到宫中参与扈卫的。前一阵子,您不是调过兵部的人进宫么?” 贺六哭笑不得:“我调的?我就算调,也不会调一个傻里傻气的货色!” 柳恭闻言,多嘴说了一句话。就因为这句话,让他受了三天皮肉之苦! 正文 第533章 送他上西天(三更) 柳恭对贺六说道:“六爷,我还以为是您调他进宫,忘了提前告诉我们这些下属呢!于是我就让他跟着我们这队人,到了乾清门!” 贺六闻言,阴晴不定的问:“也就是说,这个人,其实算是你带进宫的?” 柳恭竟然不知死的说了一句:“算是吧。” 贺六质问他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我就不信,一个穿着鸳鸯战袍的人,一看就不是宫中扈卫,你竟会无缘无故领着他到了乾清门!” 柳恭哭的心都有了:“六爷,没人指使我啊。这一切都是误会!” 贺六叹了声:“误会?这误会闹的有点大!大到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来啊,绑了吧!” 几名力士将柳恭五花大绑。 贺六道:“柳恭,你也算我一手提拔的人。我再问一遍,你带刺客王大臣入宫,是否有人指使?” 柳恭连忙辩解:“什么王大臣、王大官的?六爷,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贺六摇摇头:“唉,那就别怪大刑无情了!来啊,把他带到真话房去,给他上刑!” 万历帝在承天殿上命贺六三天内查清此案真相。十岁天子的圣旨也是圣旨!贺六只有三天的时间。 怎奈王大臣和柳恭死活不开口。贺六无奈,只得让赵慈亲自动手,给二人上了整整三天刑!这三天刑,简直让二人脱了一百层皮!赵慈连骇人听闻的“紧箍咒”都给二人用上了。 三日过后,王大臣依旧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柳恭依旧说自己不认识王大臣。 贺六苦思冥想。天下恐怕还没人能在尸痴赵慈的紧箍咒面前不说真话。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一个疯子,阴差阳错被锦衣卫的人带进了皇宫。 可疯子王大臣身上的腰刀和鸳鸯战袄又是哪来的呢? 贺六给内阁和司礼监递上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审讯结果:刺客王大臣,自称常州武进县人。身带腰刀一口。入宫目的不详。是否有人指示不详。其余待查。 西苑值房。张居正看到贺六送来的审讯结果哭笑不得:“老六一向精明强干。这回是怎么办的差?审了三天,就审出这么个荒谬至极的结果来?” 冯保拿过审讯结果看了看,帮自己的义兄说起了好话:“张先生,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我六哥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办的妥帖?” 片刻后,冯保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的嘴角绽放一丝狡黠的微笑。 冯保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其实,刺客王大臣携带凶器入宫,一定有他的目的!也一定是受人指使!你代皇上下一道旨意,把刺客从锦衣卫转到我们东厂来!东厂自会让他开口!呵,我想,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这样的。一个前任辅政大臣,被罢免之后记恨皇上。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收买了一个名叫王大臣,却不是大臣的刺客,入宫行刺皇上!” 张居正愣住了!冯保要借王大臣行刺案,要高拱的脑袋? 其实,对于杀不杀高拱,张居正一直心存矛盾。 张居正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身上必备的一种性格,便是冷酷无情。他其实心里一直害怕,害怕高拱卷土重来,害怕高拱东山再起后,阻挠他实行准备已久的万历朝新政。 他永远不会忘记,隆庆元年恩科舞弊案,恩师徐阶牺牲了自己的官职,跟高拱“同归于尽”。可没过多久,高拱便使下诡计,重新起复入阁,独揽内阁大权。 高拱那样的权谋斗争高手,活着就是个隐患! 张居正一向坚信一句话:落水狗不痛打,总有一天会变成恶狼。 再加上,他在朝堂上的盟友冯保、靠山李太后,都希望高拱死! 故而,张居正不止一次的在心中琢磨过,该如何杀掉高拱。 可张居正身上,又带着文人骨子里特有的仁慈。高拱是三朝老臣。对百姓颇有恩惠。在张居正看来,高拱并不是一个多坏的人。他只是太贪权罢了。他跟高拱之间,没有私怨,只是政见不同。 因此,张居正又不止一次的打消过杀掉高拱的念头。 冯保凝视着张居正,仿佛在等张居正的决定。 张居正心道:罢了!高肃卿!人在官场漂,哪能不挨刀?能不能躲过这一刀,就看你的造化了! 张居正对冯保说道:“哦,王大臣的事,冯公公你看着办吧!” 冯保显然对张居正摸棱两可的态度感到不满意:“什么叫我看着办?将钦犯从锦衣卫转到东厂,需要皇上的圣旨。皇上的圣旨又是您张先生代拟!您不表态,我怎么办事?” 张居正苦笑一声:“好吧,我给冯公公拟这道旨。” 圣旨寥寥二三十个字,张居正竟整整写了两柱香的功夫。 他的心中,出现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告诉他:杀掉高拱!永绝后患! 第二个声音告诉他:高拱绝非严嵩之辈!现在他已经丢官罢职,你就不能给他留一条活路么? 最终,第一个声音压过了第二个声音。他拟定好了圣旨:命锦衣卫将刺客王大臣,转押东厂。该犯案卷,亦交接东厂。” 冯保接过圣旨,拿到司礼监去用了玺。而后,他带着圣旨,来到锦衣卫,领走了王大臣。 临走时,贺六将冯保拉到一边,问:“你怎么对这个刺客这么感兴趣?竟然亲自过问此事?” 冯保对自己的义兄,倒是开诚布公:“这个人,是一柄要高拱脑袋的刀。” 贺六惊讶的看着冯保。他猛然发现,冯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以吃一整只的烧鸡为终身之志的少年郎了! 如今的冯保,凶狠、毒辣、锱铢必较!简直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权宦!比当年的吕芳、陈宏、刘大,亦不遑多让! 贺六叹了声:“唉,义弟,我送你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冯保笑了笑,并不答话。 贺六又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朝廷局面刚刚稳定,你非要横生事端,兴风作浪么?” 冯保大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只记得我六嫂以前跟我说过: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我绝不会给高拱翻身的机会!让一个人永世不得翻身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送他上西天!” 正文 第534章 五衙会审(四更) 王大臣的确是个疯子。 锦衣卫的大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东厂的大刑亦是如此。 冯保在东厂给王大臣上了整整一天的刑,王大臣还是反反复复唱那几句词儿:“俺叫王大臣吖,家住常州武进县啊!嘿啊,万众一心兮啊,进皇宫啊! “喵了个咪啊!大黄猫啊!狗咬猫啊!一嘴毛啊!” 冯保气的七窍生烟。他的干儿子张鲸对他说:“干爹,依我看,他不像是装疯,倒像是真疯。给他上刑没多大用,锦衣卫那边不是赵十二爷亲自给他上的刑么?照样奈何他不得。” 冯保问张鲸:“那怎么办?” 张鲸道:“不如找个大夫,给他瞧瞧疯病。开药调理调理,说不准他的疯病散了,就能按咱们教他的话招供。” 冯保点点头:“成,你去找几个郎中来。” 张鲸找了几个郎中,给王大臣看了病。几位京城名医一致认为,王大臣是害了失心疯。他们给他开了十几副药,调理了四五天。 这日,冯保跟张居正在内阁值房商量施行考成法的事儿。张鲸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张鲸道:“张首辅、冯公公,王大臣的疯病好了!他刚才吵吵着说要见管事儿的呢。” 冯保闻言大喜:“好!咱们马上去东厂,提审王大臣!” 张居正道:“冯公公,我随你一起去。” 二人来到东厂刑房。 冯保问王大臣:“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是干什么的?” 张居正则举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 王大臣的回答,让张居正差点把茶全喷出来! 王大臣朗声答道:“在下王大臣。籍贯常州武进县。嘉靖四十一年,在江南加入戚家军!如今是蓟州镇戚大帅帐下的试百户!” 张居正一口茶呛到了嗓子眼! 一个刺客入宫行刺皇上,一定有后台! 刺客是戚家军的人,那世人都会认为,戚继光是刺客的后台。 戚继光的后台又是谁呢?谁不知道,从嘉靖末年开始,我张居正就在朝中全力支持戚继光!我张居正就是戚继光的后台! 算了算去。世人会认为,派王大臣入宫行刺皇上的最大后台,是我张居正! 张居正站起身,对冯保说道:“冯公公,刺客是戚家军的人,我要避嫌!我先回内阁去了。怎么审他,怎么给他用刑,是你冯公公的事。” 冯保起身,拍了胸脯:“张先生放心!他疯病既然已经好了,我就能让他说出咱们想要的供词来!” 张居正走后,冯保问王大臣:“你以前就有疯病么?” 王大臣道:“以前倒是没犯过疯病。我有个儿子,二十岁。我寻思,人到二十岁,总要有个正经营生。于是我让他来蓟州投了军。营里管着分派人手的镇抚念及我是浙江抗倭时期的老兵,就照顾我儿子,让他直接在我手下做了亲兵。” 冯保道:“哦?那你儿子呢?还在蓟州?” 王大臣叹了声:“在就好了!三个月前,我奉命带着我儿子和五十名袍泽巡边。偶遇一小股前来袭扰的瓦剌骑兵。我儿子让瓦剌骑兵给杀了!我伤心欲绝,得了失心疯。时好时坏。我们营的掌营吴惟忠大人念及我是戚家军老兵,没把我送回原籍。只让我在蓟州调养。哪曾想,我犯了病,稀里糊涂的,带着刚发的十几两饷银,从蓟州走到了京城。又稀里糊涂的进了皇宫。” 冯保心中暗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王大臣说的不像是假话。 冯保道:“还想不想挨打了?” 王大臣连忙道:“求大人开恩。我真是犯了疯病,稀里糊涂进的皇宫啊!” 冯保笑了笑:“这样吧,我对你说一句话。你照着我说的,再说一遍!只要你照着说了,我不但不会打你,还会给你个官儿做!你不是常州武进县人么?事成之后,我让你做武进县令,让你衣锦还乡!” 王大臣眼前一亮:“真的?” 冯保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朝廷的辅政大臣、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冯保!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王大臣连忙叩首:“小人全听冯公公吩咐!” 冯保道:“你听真了!你叫王大臣,却不是什么蓟州镇的亲兵!你是河南地面的江湖游侠!前任首辅高拱的家人找到了你,给了你三万两银子,指使你入宫行刺皇上!” 王大臣道:“大人,饶命啊!行刺皇上是不赦之罪!” 冯保诓骗王大臣:“咳!你知不知道,皇上是我一手带大的!皇上听谁的?无非听我的!我想饶你,皇上一定会饶你!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王大臣只是个边镇的底层小武官,没有半分的见识。他听信了冯保的话。 他道:“我叫王大臣,是河南地面的江湖游侠。前任首辅高拱的家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三万两银子,让我入宫行刺皇上!” 冯保一拍手:“说得好!这不就结了么?记住,今后无论哪位大人来审讯你,你都要这么说!用不了一个月,你就是武进县的县太爷啦!” 冯保整人的确有一套。他没有让王大臣在东厂里写供词。 谁人不知,他这个东厂提督太监跟高拱有大仇? 王大臣要是在东厂手里开了口,说是高拱指使。未免有人会说冯保公报私仇,刑讯诱供。 冯保耍了一个小聪明,他请旨,命三法司协同东厂、锦衣卫,五衙会审王大臣! 当着锦衣卫和三法司的面儿,王大臣要是供出高拱,总没人说三法司、锦衣卫、东厂五家合谋,刑讯诱供吧? 冯保的确很聪明!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正文 第535章 半路杀出个老杨博(五更) 本来,冯保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这个计划足矣让高拱万劫不复。 可冯保画了一条蛇,却非要给这条蛇添上两只足。 他先派几名亲信官员,在官场之中散布刺客王大臣是高拱指使的流言。他的本意,是在五衙会审之前,大造舆论,搞臭高拱。为五衙会审后,诛杀高拱做铺垫。 哪曾想,京城的官员们形成了空前一致的看法:有人栽赃高老首辅! 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先把人搞垮台,再把人搞臭,最后要人的命! 这套把戏,早就是冯保的老前辈吕芳、陈宏玩剩下的了!一点都不稀奇! 于是,无数官员明里、暗里找到张居正,希望他手下留情,放过高拱。张居正开始还装聋作哑,不表明态度。到了后来,他干脆闭门谢客。那意思很明白:找我求情?没门! 这日傍晚,贺六府中来了一位稀客:吏部尚书,杨博! 要说杨博这老头,不愧为朝廷里的一号猛人!他从嘉靖八年中进士开始,为官四十三载。杨一清、张璁、翟銮、张孚敬、方献夫、李时、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十位首辅都成了昨日黄花。杨博老头儿还康健的活着,且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一顿能吃三大碗干饭,继续为大明王朝奔走效力。 杨博,已经成为了大明官场之中一个不老的神话! 杨博的资格老,功劳大。朝廷之中,即便是首辅张居正见到他,亦要恭恭敬敬的作个揖,尊称他一声:“杨老部堂。” 贺六见到杨博,连忙行礼:“杨老部堂,您怎么来了?” 杨博冷冷的说:“来求你。” 贺六惊讶:杨博为人一向清高。他今天怎么放下身段,来求我这个锦衣卫头子了?要知道,在杨博这种人眼里,锦衣卫只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 贺六道:“杨老部堂让我办事,何谈一个‘求’字?什么事,请说吧!” 杨博道:“我先问你一件事。最近朝野纷传,是高拱指使王大臣入宫行刺皇上。我相信,这一定是栽赃。高拱的为人我知道。他虽然专横跋扈,却绝不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你锦衣卫贺六爷,有没有参与栽赃高拱?” 贺六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绝对没有!杨老部堂,您是朝廷的功勋老臣。我贺六一向敬重您的为人!我不敢隐瞒您。其实,我亦想保高拱。高拱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他在任时,多有恩惠于百姓,大节无亏。他再专横跋扈,也罪不至死!” 杨博道:“好!你带着我,去趟首辅府,见张太岳!” 贺六愣了:“您是要去求张先生么?为何要拉上我?” 杨博道:“现在张太岳谁也不见!我去他府门前,递了三回名帖求见,他竟以病重为名,让我吃了三回闭门羹。只有你这个锦衣卫头子去求见他,他家的府门才能打开!” 贺六思索片刻道:“好,我带杨老部堂去首辅府!” 首辅府,书房。 张居正拿着笔,正在一方折子上,写着一条鞭法的实施方略。 管家来报:“老爷,有人求见。” 张居正不耐烦的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谁也不见!” 管家道:“来求见您的,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张居正放下了笔:“哦?他入夜来找我,想必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居正道:“快请!” 贺六领着一个“下人”,进到张居正的书房。 这“下人”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杨博! 张居正惊讶道:“杨老部堂,您怎么来了?” 杨博道:“你为了躲给高拱求情的人,闭门谢客。我只能去求贺六,让他领我进你的府邸。” 张居正叹了声:“唉,这么说,杨老部堂也是来为高拱求情的了?” 张居正表面平静,脑子却像走马灯一样的在转。 他心道:杨博平日跟高拱并无交情。在政见上还颇为不和。他为何要为高拱求情?哦,明白了!杨博的亲家是掌管西北兵马的王崇古!王崇古虽然因为兵制的事,跟高拱闹得不可开交。可那是公事。高、王二人私底下是依旧是至交!一定是王崇古托了自己的亲家杨博来帮高拱求情的! 杨博虽是文人,却统了半辈子兵,说话喜欢开门见山。他直接说:“太岳,你又何苦这样做?他已经没了权,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不成么?” 贺六亦在一旁,为高拱求情:“张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诛心。高拱这些年的确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可他罪不至死。”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对二人说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们认为是我安排的嘛?” 张居正明显是话里有话:李太后想杀高拱,我有什么办法?利用王大臣杀高拱的人,不是我,是李太后的亲信大太监冯保! 杨博道:“我没说这件事是你张太岳安排的!但是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保高拱一条活命!” 张居正哑然。 杨博又道:“我四十多年前就在边关杀鞑靼人。打了一辈子仗,做了一辈子官儿。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有几分功劳。就请张太岳,不,张首辅你,看在我杨博这张老脸上,放过高拱一马吧!” 说完,杨博竟然给张居正跪下了! 贺六见状,亦给张居正跪下:“张先生。我也求您了!放过高拱,只当是做了一件善事,好么?” 张居正连忙上前搀扶二人:“你们这是做什么。罢了,你们先回去。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杨博和贺六出了书房。 张居正沉思良久,他知道,杨博是对的,高拱的生死不在冯保手中,只在他张首辅手中。 杀,还是保? 杀高拱,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保高拱,既会埋下隐患,又会得罪冯保、李太后。 张居正矛盾万分。他决定,求签! 他虔诚的来到自己夫人平日里敬佛用的佛堂。虔诚的跪倒在观世音面前。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娘娘,请你告诉我,我是该杀高拱,还是保高拱?” 一番虔诚的祈祷后,张居正摇晃着卦筒。 “啪嗒。”一张卦签落地。 张居正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所求不善,何必祷神? 正文 第536章 所求不善,何必祷神?(一更) 所求不善?何必祷神? 见鬼了?!观音娘娘的卦筒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卦签? 张居正手里拿着卦签,愣住了:难道说,真的是天意?难道说,我的内心还是偏向于杀高拱以绝后患的? 张居正仰天长叹:“罢了!肃卿兄!为了我的万历新政能够顺利施行。为了普天下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请你做出一点牺牲吧! 张居正让高拱做出的牺牲很大,直接要牺牲一颗脑袋! 佛堂之中,张居正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保高拱了!冯保爱怎么闹,随他!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张居正此刻已经将冯保当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杨博和贺六出了张府。 贺六道:“杨老部堂。张先生说考虑考虑。你说,他最终会决定保高拱么?” 杨博苦笑一声:“我跟张太岳做了二十多年同僚!我太了解这个人了。如果他真想保高拱,刚才在书房里,他早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绝对不会说考虑考虑!高拱凶多吉少了。” 贺六愕然。 杨博道:“罢了,老六,今日之事,老杨博谢你了!” 说完,杨博扭头就要走。 贺六却拦住了杨博:“杨老部堂,既然张先生不会出手保高拱。事到如今,想救高拱只有一个办法。” 杨博道:“哦?愿闻其详。” 贺六道:“这法子很简单,就是让王大臣在五衙会审之时番供!” 杨博道:“难啊!其一,王大臣关在东厂里。我们见不到。其二,冯保一定向王大臣许了愿。即便我们见到他,他也不会改口。” 贺六问:“杨老部堂,您以前经略过兵部。有件事我想问您。王大臣是蓟镇试百户。在武选司档房中,有备档么?备档之上,有没有记录他的直系亲属?” 杨博眼前一亮:“你是说,用王大臣的亲人威胁他翻供?” 贺六点点头:“没错!” 杨博想了想,道:“王大臣这样的边镇试百户一定在兵部有备档。但是,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备档之上,有没有他亲人的记述,就不清楚了。只看给他记档的兵部胥吏负责不负责。要是负责的,说不定会记上。” 贺六道:“走,杨老部堂,去兵部。咱们连夜到兵部武选司查档!” 杨博和贺六来到兵部武选司,找到当值的主事,言明要查阅武选备档。 一个吏部尚书,一个锦衣卫头子要查兵部的档案,兵部主事怎敢阻拦。他领着二人来到偌大的兵部档房。 主事道:“二位大人。全天下,总旗以上的武官,共有四万六千名。所有档案都在这儿了。” 贺六道:“蓟州镇下,总旗以上武官的档案,共有多少份?” 主事答道:“共有一千一百份。” 贺六道:“让你手下的人,把这一千一百份蓟镇武官档案,全都找出来!” 主事领命。十几个兵部亲兵,耗费了几炷香的功夫,将一千一百份档案全都搬了出来。 贺六根杨博查阅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前,才找出了王大臣的档案。 档案只有寥寥几行字:王大臣,职蓟镇试百户。籍贯常州府武进县。嘉靖四十一年,从戚家军。子王旭。母吕氏。” 贺六和杨博对视一眼。 杨博道:“不知道王大臣的母亲吕氏还活着没有。要是死了,咱们拿她威胁他,岂不是成了笑话?” 贺六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杨博问:“咱们现在就去东厂走一遭?” 贺六连忙摆手:“不能打草惊蛇!五衙会审定在后日上晌。咱们明晚天亮前,再去找王大臣不迟!咱们要给冯保一个措手不及!” 杨博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贺六:“冯保是你的义弟。管着司礼监、东厂,又是辅政。你这么做,不怕得罪他么?” 贺六摇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冯保陷害一个无罪之人,千秋史册上背上一个恶宦的骂名!再说,我一年前就答应高拱了。等他失势那天,我要保他的性命。季布一诺,可值千金。” 杨博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老六,以前,我只认为你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锦衣卫恶犬!今日才知,你比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百倍千倍!” 贺六忙活了一夜,回家补了一觉。傍晚时分,他来到杨博家中。杨博设宴款待了他一番。席间,杨博畅谈自己的一生。说到动情之处,杨博这个铁汉竟然痛哭流涕。 贺六发自肺腑的说道:“杨老部堂历经三朝,为官四十二载,实乃我大明文臣的典范!” 杨博叹了声:“唉,我老了。老儿不死是为贼。我想好了,等春节一过,年号改成万历,我便告老还乡。临走之前,我要劝你一句。” 贺六道:“哦?杨老部堂请赐教。” 杨博道:“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没有好下场。我劝你,瞅准时机,急流勇退,隐姓埋名,归隐田园,了此一生。” 贺六道:“即便我想离开锦衣卫,恐怕李太后、皇上也不会准许。但愿我能像陆炳老指挥使一样,得个善终。” 杨博大笑一声:“老六,你真以为当年陆炳是善终?” 贺六愣住了,老胡活着的时候,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杨博道:“人啊,知道的秘密太多,终究会害死自己的!别说陆炳了,洪武年间,你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下场如何?人贵在知进退!唉,你好自为之吧!” 杨博和贺六彻夜长谈。拂晓之前,二人来到了东厂。 东厂守门的掌班太监拦住了贺六:“六爷,您来东厂有何公干?” 贺六二话不说,直接赏了他一个耳刮子:“我来办什么事儿,用得着跟你解释么?” 贺六是冯保的义兄,掌班太监挨了一巴掌,不敢发作。只是不住的拱手致歉:“小的该死。不该拦六爷的驾。” 贺六并不搭理他,领着老杨博,信步进到东厂之中。 正文 第537章 最著名的一场闹剧(二更) 东厂看押钦犯的地方,称为宦狱。 贺六领着杨博,来到宦狱门前。 当值的提牢太监见贺六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六爷,您老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贺六道:“哦,我急着提审个人。给我打开牢门。” 提牢太监连忙打开牢门,引着贺六、杨博进到宦狱。 贺六问:“王大臣关押在哪个牢房?我要见他!” 提牢太监面露难色:“六爷,您是我们督公的义兄。你要提审任何人,我绝无二话。只是这个王大臣嘛。。。我们督公有命,王大臣是谋逆重犯。任何人不得见他!” 贺六冷笑一声:“冯保说任何人不得见他。他可曾言明,这个任何人,包括我贺六?我是看着冯保长大的。当年要不是我托门子把他送入裕王府,他如今怎么能当上辅政、掌印、督公?快点,带我去见王大臣!否则,天亮了我让冯保免了你的职,赶出东厂!” 提牢太监知道贺六跟自己督公的关系不一般。无奈,他只得领着贺六、杨博,找到了王大臣。 二人向王大臣说明了来意。杨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大臣死活还是那句话:就是高拱指使我进宫行刺皇上的。 王大臣刚才做梦,梦见自己当了武进县的县太爷。他怎么会轻易改口呢? 杨博道:“王大臣,你要清楚,陷害一个前任首辅是不赦之罪。” 贺六打断了杨博的话:“杨老部堂,我跟他说两句。” 贺六怒道:“王大臣!你在武进县老家,是不是有个老母名叫吕氏的!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把她抓了起来!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当心我让她给你陪葬!凌迟听说过么?杖毙听说过么?斩立决听说过么?你是想让老母凌迟还是杖毙还是被斩?” 贺六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吕氏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吕氏抓起来了? 没想到,瞎话说到了点子上!吕氏还真没死,且王大臣是个孝子。 一听这话,王大臣愣住了。 良久,王大臣开口:“别为难我的老母。大不了,武进县令我不做了。你们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贺六道:“杨老部堂,该怎么说,你教给他吧。我去牢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打搅你们。” 天终于亮了,贺六和杨博出了东厂。 提牢太监心忖:六爷领着杨博提审了王大臣,这是大事儿。等冯公公一来,我就把这件事禀报给他。 提牢太监站到了东厂门口,焦急的等待着冯保。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冯保的影子。 冯保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昨晚,他在宫外的外宅中过夜。起床之后,小对食帮他穿好了官服。 张鲸敲了门,进到卧房:“干爹,咱们先去东厂?” 冯保摇摇头:“起晚了。一会儿要到刑部去会审王大臣。先不去东厂了,你让人备轿,直接送我去刑部大堂。” 半个时辰后,刑部大堂。 东厂督公冯保、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刑部右侍郎洪朝选,大理寺卿陈詹、都察院左都御史宋恩,五位主审官依次坐定。大明司法史上最著名的一场闹剧,就此开演! 冯保道:“来啊,去东厂,将钦案犯王大臣押到刑部大堂来。” 不多时,王大臣上堂。 自洪武爷建国。朝廷遇到大案,总会让三法司会审。今日除了三法司,还多了东厂、锦衣卫两个衙门。 刑部右侍郎洪朝选提醒冯保:“冯公公,三法司会审的旧例。案犯上堂,要先打二十杀威棒。” 冯保点点头,高声命道:“来啊!打王大臣二十杀威棒!” 王大臣说了一句话,让冯保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说好了要给我官儿做,怎么又要打我?” 洪侍郎大骇,连忙道:“王大臣,你说明白些,谁要给你官儿做了?” 王大臣指着冯保:“冯公公啊!他说,只要我承认是高拱指使我进宫行刺皇上的,就让我当武进县的县太爷!” 冯保懵了!彻底懵了! 贺六一拍惊堂木:“大胆的王大臣!事到如今,你还胡乱攀扯!你不是在东厂供认,你是河南地面的游侠,受了高拱家人的指使,进宫谋害皇上么?你还收了高拱家三万两银子?!” 王大臣道:“都是冯公公让我这么说的!” 大理寺卿陈詹道:“刑部大堂,五衙会审,岂容你胡乱攀扯?你要老老实实回话,省得皮肉受苦。” 王大臣道:“我本是蓟州镇的试百户。什么时候成了河南地面的游侠?” 左都御史宋恩问:“你说你是蓟州镇的试百户,可有凭证?” 王大臣道:“兵部有我的底档,你们一查便知!” 就在此时,杨博手下的一个员外郎,来到大堂之上,送上了王大臣在武选司的底档。 五位主审官传阅这份底档后,冯保的脸被气的赤红赤红的。 冯保气急败坏之下大吼:“你昨日还说你是高拱指使的!怎么今天翻了供?” 王大臣不甘示弱的说道:“这都是你让我说的!我哪里认识什么高拱?” 冯保心忖,再这样审下去,自己的颜面尽失不说,还会落一个栽赃前任首辅的罪名。 左都御史宋恩一拍惊堂木:“既不是高拱指使,那到底是谁指使你入宫行刺皇上的?” 王大臣朗声道:“一共五个人指使我!东厂督公冯保算一个,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算一个,刑部右侍郎洪朝选算一个,大理寺卿陈詹算一个,左都御史宋恩亦算一个!” 宋督院气的脸色煞白:“胡说!你大胆妄为,竟敢污蔑五位主审官!” 贺六吩咐手下人道:“把王大臣先押下去吧!” 几名刑部差役将王大臣押下了大堂。 贺六道:“诸位大人,王大臣为了脱罪胡乱攀扯,再审下去,咱们五个倒都成了指使刺客入宫行刺的罪魁了!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判他个斩立决,即刻押赴菜市口行刑。横竖他本就是个该死之人。” 洪侍郎问:“五衙会审,咱们总要审出个结果,写个结案案卷送给李太后、皇上御览。案卷该怎么写?” 贺六道:“这好办,就说王大臣有失心疯。疯癫之下,干下了持械入宫的大逆不道之事。另外,锦衣卫负责皇宫卫戍。将王大臣放进宫,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有责任!我会请求皇上、李太后责罚我的。” 正文 第538章 告老(三更) 贺六转头对冯保说:“冯公公,你是辅政。我们四个人,都惟你马首是瞻。我刚才只是提了个建议。杀不杀王大臣,最终还要你来决断。” 冯保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心道:王大臣不死,我这个辅政就要承担陷害前任首辅的罪责。不如照六哥所说,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冯保道:“就按贺大人说的办吧!立刻将王大臣押赴菜市口处斩!” 刑部的几个主事带着差役,押着王大臣去了菜市口。 洪侍郎又执笔,写下了结案案卷:王大臣,常州府武进县人。蓟州镇试百户。因犯失心疯,疯癫中干下持械入宫的大逆不道之事。其背后并无任何人指使。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东厂、锦衣卫五衙会审,现将王大臣明正典刑。 冯保拿着这份结案案卷入了宫,禀奏李太后。他百思不得其解,王大臣怎会临时翻供? 直到冯保回了东厂,提牢太监将贺六、杨博提审王大臣的事告诉了他。 冯保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六哥跟吏部的杨老头动了手脚! 冯保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你们坏我的事,我就要你们的好看! 贺六对冯保有大恩。整治自己的义兄,冯保是下不去手的。冯保将矛头指向了老杨博。 老杨博啊老杨博,你整日倚老卖老,不把我这个辅政放在眼里。这一回,你又坏我的事!你等着罢,今后,我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反正你是吏部尚书,整日里要干的差事多了去了!只要办差,就难免出错!哼,到时候,我抓住你干的一两件错事不放,定要你身败名裂! 如果说冯保是头小狐狸,那老杨博就是老狐狸里的老祖宗! 杨博早就料到,这回得罪了冯保,冯保定要找他的茬儿。罢了,老子当了四十二年的官儿,也该回乡养老了!你冯公公正得势,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么? 第二日,承天殿早朝。 万历帝坐在龙椅上打了个哈欠。珠帘之后的李太后提醒他:“皇上,把我昨夜教你的话,说给群臣听。” 万历帝连忙道:“五衙会审王大臣的案卷。朕已经看了!贺六何在?” 贺六连忙出班叩首:“臣在!” 万历帝道:“皇城卫戍,乃是锦衣卫的本职。王大臣持械入宫,你这个北镇抚使罪责难逃!罚你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万历帝又道:“蓟镇总兵戚继光,管教手下不严。内阁要拟旨,斥责戚继光一番。” 所谓的斥责,说白了就是不惩罚! 若换了其他的边镇大帅,手下试百户持械入宫,丢官罢职是免不了的。闹不好还会被判刑流放。 李太后不惩处戚继光,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戚继光这位猛将兄太能打了! 戚继光大半生历经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有他镇守大明北方边界,边界上等于多出了第二道长城! 什么叫国之干城?猛将兄戚继光就是国之干城! 李太后就算再傻,也不会自毁长城。 万历帝道:“一个疯子大摇大摆的带刀进了宫。此事有损朝廷的脸面。今后,任何人不准再提王大臣案!违者严惩不贷!” 万历帝此言一出,隆末万初,轰动朝野的王大臣行刺案,终于了结! 贺六心中长出了一口气:高拱的命,保住了。 张居正在心中道:唉,也许真是天不灭高拱。但愿高拱不要再跳出来,阻挠我即将施行的三大新政。 贺六似乎看透了张居正的担忧。 贺六拱手道:“启禀皇上,臣有事禀奏。” 万历帝道:“奏来。” 贺六道:“臣以为,历任内阁首辅,多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李太后闻言,眉头紧皱:贺六,你这厮为高拱说好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历任内阁首辅?如今健在的前任内阁首辅一共就两个,一个是高拱,一个是徐阶。 贺六接下来的话,让李太后眉头舒展。他朗声道:“如今他们致仕了,朝廷应派专人,严加保护他们!臣建议,调三百锦衣卫到河南开封,护卫高拱老首辅的安全。调三百锦衣卫到应天松江府,护卫徐阶老首辅的安全!” 李太后很满意。贺六摆明了是要看死高拱。她连忙对万历帝道:“皇上,准奏。” 十岁的天子鹦鹉学舌:“准奏!” 贺六派三百人去开封,是为了监视高拱,让李太后、冯保、张居正等人放心。派三百人去松江,则真心诚意是为了保护徐阶。以免再发生火烧少师府那种事儿。 万历帝道:“众爱卿,无事就散朝吧。” 就在此时,老杨博出班道:“启禀皇上,老臣蒙皇上,两代先皇厚爱。为朝廷效力凡四十二年。北御胡虏、参赞兵事、总领吏部,虽无大功,但亦无愧于朝廷。近年来老臣多病。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吏部尚书之职,实在难以胜任!求皇上开恩,赐老臣告老还乡!” 冯保愣了!难道杨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刚想拿他几桩不是,为难于他,他就主动告老躲起我来了? 冯保也不想想,严嵩、夏言、张璁、翟銮那些首辅人精都拿杨博没奈何,你一个生瓜蛋子想整治杨博?你还嫩着呢! 杨博毕竟是为朝廷效力四十二年的老臣。李太后闻言,竟在珠帘后偷偷抹起了眼泪。她低声对皇上说:“杨博功劳极大。你问问张先生怎么看?” 万历帝连忙问道:“杨老爱卿告老,不知张先生怎么看?” 张居正答道:“启禀皇上。杨老尚书一生为朝廷效劳,有大功于朝廷。臣以为,该赐其保留太子少保衔,并恩赏财物,让他衣锦还乡,颐养天年!” 万历帝道:“就按张先生所说。准杨老爱卿保留太子少保衔回乡养老。另外,内承运库赐其白银万两,以做养老之资!” 众臣齐齐叩首:“皇上圣明!” 正文 第539章 高拱案番外篇,杨博的结局(四更) 已是深秋。秋风萧瑟,黄叶随风飘散。 京城西郊,道路两侧的杨树,叶子早已经落尽。道路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叶。 一人、一马、一仆,缓缓走在铺满落叶的官道上。 骑在马上的,是大明的太子少保,杨博!他的仆人挑着两箩筐书,跟在马后。 万历帝赐给他的白银万两,已被他捐给了京城书院之中的贫寒学子们。 为官四十二载,卸任之时,财产仅有老马一匹,旧书两筐。杨博,堪称廉吏、能臣、贤臣! 杨博为了免去同僚相送的种种繁文缛节,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偷偷带着仆人,骑着他的老马出了京,直奔老家山西。 骑在马上的杨博,忽然想起四十二年前,他就是走这条路,上京参加会试的。 往事如烟,伴风飘零! 杨博,字惟约。正德初年生于山西蒲州。嘉靖八年中进士,早年随首辅翟銮巡视九边,颇受翟銮赏识。其后在兵部受到张瓒、毛伯温两位兵部尚书的器重。 嘉靖二十五年,任右佥都御史。后巡抚甘肃,兴屯田、修水渠、筑屯堡,使百姓安居乐业,境内肃然。 又任兵部右侍郎,经略蓟州、保定军务。两次击退蒙古首领把都儿、打来孙的进宫,累官至兵部尚书、太子少保。 嘉靖三十五年,受命总督宣府、大同军务,造偏籍、修守备,屡受嘉奖。其后调任蓟辽总督,回朝再任兵部尚书。深受嘉靖帝倚重。 隆庆帝即位,亦信任杨博有加。左迁吏部尚书。 隆末万初,杨博告病回乡。万历二年,在家中患病去世。朝廷追赠其为太子太傅,谥号襄毅。 杨博,堪称一代名臣,功耀千秋,彪炳史册! 杨博对仆人说:“咱们山西老家是个好地方啊!清徐的醋、杏花村的酒,还有香喷喷的刀削面。” 仆人答道:“老爷,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咱山西老家的刀削面呢!” 杨博笑道:“是啊。你爹十六岁当我的书童,一路伺候我上京。四十多年了,他从未领你回过山西。你爹死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在山西老家呆着吧!我保你天天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刀削面!” 仆人吞了吞口水:“老爷,快别说了。都把我说饿了!” 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一个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贺六拱手道:“杨老部堂,老六在此等候你好久了!咱们相识一场,你出京返乡,我总要来给你敬一杯送行酒!” 杨博下马,拱手道:“老六,我为了不让人送行,专门像做贼一样悄悄的出了京。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离京?” 贺六笑道:“杨老部堂怎么忘了?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天上的事儿锦衣卫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我们全知道!” 杨博打起了哈哈:“也对。你这个锦衣卫头子贺疯狗,想知道我何时离京,实在是太方便了。随便派几个耳目盯住我就是。” 贺六从马车上拿出一个酒壶,倒上两杯酒。 贺六双手奉酒:“杨老部堂,此去山西,路途遥远,您一路多加保重!” 杨博道:“叶落归根,幸甚至哉!我会保重的!我还要活着回老家蒲州,吃香喷喷的刀削面呢。” 二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贺六又道:“大同副总兵傅寒凌是我的故交。今后杨老部堂在山西地面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他。” 杨博笑道:“得了吧老六!这事儿可不用你操心。不是我杨博倚老卖老。别说是大同副总兵了,如今的大同总兵、大同巡抚,都是我以前下属的下属!我想,除了冯保,没人敢找我老杨博的茬儿!” 贺六道:“冯保要是敢对杨老部堂这样的功勋老臣不利,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想皇上、太后、张先生亦饶不了他!” 杨博道:“罢了,即便你送杨老头儿我一千里,亦是终须有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会,老六!” 说完,杨博上了老马,领着书童,缓缓向西而行。 贺六目送着杨博苍老的背影远去。他自言道:“杨老部堂,一路走好!” 正文 第540章 高拱案番外篇,贪狞的冯保(五更) 贺府。 贺六正坐在院中的大柳树下,拿着一个拨愣鼓,逗自己外孙小汉骄。 冯保走了进来:“六哥,六嫂,我又来蹭饭了!” 贺六笑道:“我帮了高拱,得罪了冯公公你,还以为你今后再也不会登我家的门呢!” 冯保连忙道:“六哥,您老别开玩笑成么?是不是让我下跪,给你赔罪?只要您发话,我立马跪下,给您磕上九九八十一个响头。” 贺六道:“别介!你是辅政,又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你给我磕头,会折我的寿。” 白笑嫣连忙走到院中:“六哥,你别得理不让人了!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冷言冷语的。传出去不怕外人笑话么?” 贺六看到冯保手里,提溜着一只烧鸡。 贺六道:“走吧,咱们先去拜拜你干爹。笑嫣,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好菜。晌午我跟冯保好好喝两盅。” 白笑嫣顺手从贺六怀中接过小汉骄:“这就对了!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贺六领着冯保,来到老胡生前所住的卧房。 卧房的供桌上,摆着老胡的牌位。 冯保将烧鸡拜在牌位前,给自己的干爹上了三炷香。而后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干爹,儿子来看你了!” 拜完了老胡,贺六跟冯保进了饭厅。 香香在家里照顾小汉骄已有大半年了,见到冯保,她惊喜的说道:“冯保小叔叔,你来啦!” 冯保从左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驴打滚:“给,香香,驴打滚。你小时候可爱吃了。” 贺六在一旁笑道:“义弟,香香都为人母了。你还以为她是那个七岁的贪嘴小丫头?” 冯保又从右袖中,掏出一支玉制鸳鸯发钗,递给香香:“香香别说当了母亲,就算以后当了祖母,在我眼里,也永远是那个七岁的贪嘴小丫头。” 落座,冯保又道:“六哥,黄花岭参将出缺。我跟兵部打了招呼,升我那侄儿女婿为黄花岭参将。如今咱们家香香,不但是大明的县主,还是从三品的诰命夫人呢!” 贺六皱了皱眉头:“如柏还年轻,升太快不好。会有人非议的。” 冯保拿起酒壶,给贺六倒了杯酒:“非议?这普天之下,除了李太后、皇上、张先生,谁敢非议我做出的安排?” 倒完了酒,冯保举起酒杯:“六哥,咱俩好久没碰一个了!来。” 贺六举起酒杯,却没跟冯保碰杯。他道:“有件事,在喝这杯酒前,我要跟你说清楚。今后,咱俩兄弟归兄弟,公事归公事。虽然你是我的义弟,可今后你要是让我这个当义兄的,干一些坏良心的事,恕我不能从命。” 冯保道:“咳。这我早就知道了。您这个锦衣卫六爷是何等资历?就算我想支使您办什么事儿,您也不会听我的。” 贺六和冯保碰了杯,二人一饮而尽。 贺六又道:“杨老部堂回了乡。你得对我保证,今后不会找他老人家的麻烦。” 冯保道:“这是自然。我也想通了,杨博保高拱,并不是针对我。毕竟,想杀高拱的不是我,而是李太后。李太后都能容得下杨博,我这个做奴婢的又能说什么呢?” 贺六大笑:“你不想杀高拱?糊弄鬼去吧!你小子官儿做大了,学会跟你六哥编谎了!” 冯保赌咒发誓:“我要是撒谎,就让我断子绝孙。” 贺六扑哧一生乐了:“你别拿话绕我。你小子不撒谎就不断子绝孙了么?我的冯公公?” 二人相视一阵大笑。 白笑嫣道:“义弟,正好你来了,有个事儿,我得求你。” 冯保道:“什么事儿?六嫂尽管开口!长嫂如母。您就是让我上天摘月亮,我也会照办。” 白笑嫣道:“太常寺卿牛坪,为了拍你的马屁,死活要把自家女儿送给你做对食?有这回事儿吧?牛夫人是我的麻吊搭子,她劝不动牛寺卿,只得来求我,帮帮她女儿。义弟啊,你可别学当年的刘大。祸害正经人家的女儿一辈子守活寡!” 冯保连忙道:“成!我明天就回绝牛坪。” 贺六插话道:“牛坪这样的势利小人,为了升官儿,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如此小人,你这个辅政今后可千万不能重用。” 冯保拍了胸脯:“六哥放心,我用人,向来是心中有数的。” 吃罢了饭,冯保神秘兮兮的对贺六说:“六哥,你是鉴赏古玩字画的行家。我新得了一件宝物。走,跟我去趟我府里。帮我鉴别鉴别此物的真伪。” 贺六道:“什么宝物?你拿到到这儿来鉴别不就是了么?” 冯保道:“这东西,不能随意示人。走吧!” 贺六跟着冯保,进了冯保的外宅。外宅的书房之中,竟暗藏玄机。 东墙之后,有一偌大的密室。冯保按动书架上的机关,密室门户大开。 二人进了密室,贺六惊呆了!密室里,净是金银财宝,古玩字画! 贺六皱了皱眉头。 冯保展开一张画,贺六又吃了一惊! 这幅画,竟然是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贺六问:“哪来的?” 冯保笑道:“哪来的您就别问了。您就看看,这图是真是假。” 贺六查验了整整两刻时辰。最后,他道:“古玩行里的规矩,鉴别字画,非伪即真。我看不出这画有假,只能说,它有九分像是真的!” 冯保大喜过望:“这就好了!我还怕这张画,不值一个工部侍郎的位子呢!” 贺六闻言愕然,他问道:“工部右侍郎出缺,昨日皇上宣旨,命原工部郎中苏汊接任。是苏汊给你送了这幅《清明上河图》,求你帮他谋的这个位子?” 冯保点点头:“正是。” 贺六当即火了:“且不说你卖官鬻爵,罪在不赦!这《清明上河图》是国宝!私藏国宝,亦是杀头的罪过!你赶紧把这幅画,送到内承运库去!” 冯保摇头:“晚了,六哥。您看。” 顺着冯保所指,贺六发现,《清明上河图》的一个角落里,已经盖上了冯保的鉴赏图章! 贺六叹了口气,道:“唉,冯保,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大步走出密室,出了冯府,直奔自家宅邸。 冯保担任辅政后,卖官鬻爵之事有之,诬陷政敌之事有之。张居正为了让冯保支持他即将施行的万历朝三大新政,对冯保做的那些脏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冯保虽然贪狞,却有自知之明。在政务上,他很少对张居正指手画脚。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隆庆六年腊月三十过了,正月初一,大明王朝正式改年号为万历! 万历元年正月十六,张居正在内阁连颁三道政令,在两京一十三省实施一条鞭法、考成法、丈量田亩法。 新政难免要触及天下皇族、官员、士族的既得利益。 一场风暴,正笼罩在大明王朝上空。 (明日开启第二十一卷《辽王案》) 正文 第541章 拿他们没办法(一更) 万历元年二月,贺六坐在北镇抚使值房之中,翻着一堆案卷。 他的脑袋有些疼。这份案卷上,列着四百个名字、爵号、官位。 内阁已经发出了二十几条新政政令。新政上有利于朝廷,下有利于百姓。唯独要让中间那些贪官污吏、皇亲勋贵们利益受损。 在短短一个月内,京城及外省的藩王、公爵、侯爵、伯爵们,便暗中组织了大小三十余场酒宴。酒宴上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对付新政,如何对付张居正! 反对新政的官员们,贺六可以去抓、去审、去杀。可这些世袭勋贵,往上倒八辈祖宗,不是跟太祖爷打过天下的,就是跟成祖爷南下靖过难的。 这些人,别说贺六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管不了,就连张居正、冯保两位辅政亦管不了。 即便是皇上见到他们,说不定还要口称“皇叔”、“皇伯”。 李黑九进到值房:“六爷,武清侯昨夜在府中饮宴。我买通了两个侯爵府的下人。下人透露,这场酒宴共有二十八位伯爵以上贵胄参加。武清伯在宴席间透出了要找人暗杀张首辅的意思。谋杀首辅,视同造反。咱们抓还是不抓?” 贺六苦笑一声:“抓武清侯?你疯了?难道你要李太后下旨杀自己的亲爹么?” 武清侯李伟,本是个泥瓦匠出身的破落户。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他的女儿做了贵妃,他封了伯爵。如今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的爵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上个月刚刚受封武清侯。 李伟的儿子李高,现在贺六手下担任锦衣卫千户。 李黑九道:“是啊,抓武清侯,张首辅、冯公公不会同意!皇上、李太后更不会同意!” 贺六道:“这样吧,你去把李高叫来。” 不多时,李高进到值房之中。 李高是大大咧咧的国舅脾性。他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到贺六下首,拿起茶碗“咕咚咚”灌了口茶。 贺六问道:“昨夜你家里挺热闹啊。” 李高从嘴里吐出块茶叶:“啊呵呸。我宁愿我家没有这份热闹!特娘的,那群公爵、侯爵、伯爵,觉得张居正的新政,会断了他们兼并土地发财的路子,又不敢正面跟张居正对抗,就拉上了我爹当挡箭牌,让他去打冲锋。我爹那个性子,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说好听的是勤俭,说不好听的就是吝啬。我再说句不孝的话。” 李高又喝了口茶:“我爹这人,脑子不够使!一听说张居正的新政会让他今后少一些进项,再加上那些人精一撺掇。嘿,他酒醉之下,竟然说出要找杀手办了张居正的话来。” 贺六道:“你得劝劝老国丈,别跟那群人混在一起!李太后是支持新政的。那些人,是在挑唆老国丈跟李太后之间的关系!” 李高道:“我爹除了脑子不够使,还是头倔驴。他就认准了一条,张居正要丈量天下田亩。丈量完,老百姓以后没法再把地挂靠在他的名下免税了。他每年会少三千两的进项。少三千两银子,真比剜了他的肉还要疼呢!” 贺六叹了口气:“至少,以后你看紧了他。别让他再说出什么找人杀掉张先生之类的话来。” 李高道:“成!娘的,以后谁要是再来撺掇我爹对抗新政。我直接拿个大扫帚把他扫地出门。” 李高离开后,司礼监的张鲸来到了值房。 张鲸恭恭敬敬的说道:“六爷,冯公公请您去一趟东厂。” 贺六道:“哦,他找我有什么事儿?” 张鲸答道:“好像是有关新政的事儿。” 贺六跟着张鲸来到东厂。 东厂督公值房中,冯保亦对着一堆案卷发愁呢! 见贺六来了,冯保起身:“六哥。张先生刚刚颁布了二十几条新政政令,京里京外的皇亲国戚、世勋之后们便反了天!” 贺六道:“二十几条政令之中,丈量天下田亩这一条,会让他们今后不能再靠兼并老百姓的土地发财。他们要是欣然拥护新政,那才是见了鬼。” 冯保指了指桌上的案卷:“我们东厂这边已经查清了。京城内,反对新政的勋贵首领,是驸马督尉许从成。” 许从成,嘉靖帝之女显阳公主之夫。按照皇族辈分,当今皇上要尊称他一声“皇姑父。” 显阳公主又是嘉靖帝的长公主,地位尊贵。即便是李太后见到他们夫妇俩,亦要礼让三分。 贺六道:“许从成每年都要兼并四千多亩京郊百姓的土地。我估算过,丈量天下田亩一旦施行,他每年要少赚五万两银子。一年五万,十年便是五十万!他要是不红了眼才怪呢!” 冯保叹了声:“许从成反对新政的事儿,我已经禀报给李太后了。李太后说,显阳公主夫妇地位尊贵。轻易不让咱们整治许从成。” 贺六心中暗道:李太后始终是个妇人,心中存有妇人之仁。 冯保又道:“京外反对新政的皇亲首领,是辽王朱宪爀。他是世袭藩王。按照皇族族谱,他的九世祖乃是太祖爷的第十五子朱值!” 贺六叹道:“辽王是皇上的叔辈。得,又一个动不得的人物!” 冯保道:“我们东厂已经打探明白。六哥,你猜辽王在荆州兼并了多少土地?” 贺六道:“你们东厂能打探明白,我们锦衣卫亦不是吃素的!荆州地面,他一共兼并了整整六万亩土地!” 冯保怒道:“宫里内承运库管辖的皇庄不过五千亩。他倒好,拥有土地是皇庄的十二倍!辽王还放出话来,户部派谁来丈量他的土地,他就杀谁!如此嚣张,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啊!” 贺六道:“罢了,咱们俩在这儿愁破了头也拿他们没辙。不如咱们去西苑内阁值房,找张先生商议商议。” 正文 第542章 金寿生(二更) 西苑,内阁值房。 张居正的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官员。此人名叫金寿生。他是新科的榜眼,颇得张居正青睐。他现在户部湖广清吏司任主事,职正六品。 金寿生眉清目秀,英俊非凡。他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金榜题名,高中榜眼,又甚得当朝首辅欣赏。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官场之中灿烂的前程。 张居正道:“寿生。按理说,新科一甲前三,都要到翰林院做一任庶吉士镀镀金。我却觉得,在翰林院做一只书虫,不如到六部历练历练的好!所以我把你分派在了户部。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金寿生拱手道:“下官明白首辅的良苦用心。” 张居正道:“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里,有一件棘手的差事交给你去办!你可听说过辽王朱宪爀?” 金寿生连忙道:“知道。他的藩地在湖广荆州。” 张居正道:“都察院有御史参辽王,说他在藩地大肆兼并小民百姓的土地,辽王府,整日里酒池肉林!荆州是我的老家。我的家人来信,亦说辽王在当地名声很坏。我希望,你能代表户部,前去荆州,丈量辽王名下的田亩数。” 金寿生道:“下官谢首辅信任!” 张居正笑了笑:“这件事办好了,待你回京之后,我直接升你做户部湖广清吏司的郎中!” 金寿生闻言心中大喜!他道:“下官定不辜负首辅的期望。” 张居正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筒狼毫笔,递给金寿生:“寿生,我向来欣赏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今后,你就是我的学生!这筒狼毫笔,是蓟镇总兵戚继光前些日子派人给我送来的。我转赠于你!权当是我这个当老师的,给学生的见面礼了!” 金寿生受宠若惊!当朝辅政、内阁首辅要认下我这个学生?有了这座大靠山,我金寿生今后的官途定会一帆风顺,青云直上! 金寿生千恩万谢的走了。他刚走,贺六和冯保就来到了内阁值房。 冯保一进门就开始抱怨:“张先生,一个辽王,一个驸马督尉许从成,几乎把京内、外省的勋贵们都聚拢到了一堆儿!联起手来要对付咱们的万历新政!” 张居正道:“我刚刚已经派了户部清吏司主事金寿生,去荆州丈量清查辽王名下的田亩。” 冯保道:“金寿生?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是新科的榜眼吧?” 张居正点点头:“正是他。他现任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荆州在湖广治下,派他去荆州,名正言顺!” 冯保皱了皱眉头:“张先生,这金寿生是官场上的生头,太嫩!对付辽王,他有那个手腕么?” 张居正道:“我要的就是官场上的生头!初生牛犊,才能不怕虎!真要是派个户部的老油子去,只会抹稀泥!” 贺六在一旁提醒张居正:“张先生,辽王前一阵放出话来,说谁来丈量他名下的田亩,他就杀谁!我以为,保险起见,不如由我们锦衣卫派人一路保护金寿生。” 张居正摆摆手:“用不着!我就不信辽王有这么大的胆子,真敢擅杀朝廷命官!” 贺六觉得,张居正在这件事上太大意了!那些嚣张跋扈的藩王,在自己的藩地就像土皇帝一般。什么事儿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贺六从西苑值房出来就回了府。女婿李如柏来家里了! 贺六问:“你不是明日到京么?” 李如柏笑道:“岳丈大人,朝廷升我做参将,升官儿的事儿,我怎么会拖拖拉拉?我从密云大营快马加鞭往京城赶,今日上晌就到京了。午时,兵部、吏部那边就给我开好了凋令、委札!” 武将升官儿,进京到兵部开凋令、吏部开委札,按理说规矩繁琐的很。又有兵部、吏部司员借机索贿。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办不下来。 李如柏却不同。他升山西黄花岭参将,是司礼监掌印冯保跟兵部打的招呼。再加上,他的岳父是锦衣卫的六爷。兵部、吏部的司官们,哪里敢为难于他?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个道理。 贺六叹了口气:“唉,对了,你这趟进京,除了公事,是不是还要接走香香和我的宝贝外孙?” 李如柏道:“黄花岭是大同卫下属关隘,我听说,那地方除了一望无际的黄土,连棵树都不长!实在是个不毛之地。本来,我打算让香香和汉骄留在京城。我独自上任。可香香放心不下我,怕我去了山西背着她找女人。刚才我和她商量了下。她陪我赴任,汉骄留在京城,今后汉骄还要多劳岳丈大人费心照料。” 贺六笑骂道:“放屁!什么费心照料?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只是香香从小没受过苦。她跟你去黄花岭,我放心不下。” 这时候,香香走出屋子,搭话道:“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将军满山走。什么样的苦我都吃得!” 白笑嫣在一旁又抹起了眼泪:“香香,我先跟你说好!每隔一年,你要回京来探一回亲。” 贺六安慰白笑嫣:“你看你这人,还不到四十呢,就跟那些半老婆子一样,动不动就爱抹眼泪!咱们女婿升了官儿,是大喜事!你哭个什么劲?再说了,咱家香香也没那么娇贵!你瞧俞大帅家的夫人。俞大帅镇守广西那烟瘴之地,俞夫人还不是随他在广西一待六、七年?” 白笑嫣破涕为笑:“是啊,女婿升了官儿,我应该高兴才是。我去厨房,准备一桌好酒菜。今晚你跟咱女婿好好喝两盅。” 酒桌之上,李如柏给贺六倒上酒。 贺六道:“黄花岭属大同卫辖制。今后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去找大同卫副总兵傅寒凌。” 李如柏道:“岳丈,军中的前辈袍泽们都说,当年您救过傅辅帅的命,真有这回事儿么?” 贺六道:“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过,我要是有事儿让他帮忙,他是不会推辞的!他知道你是我女婿,今后在山西地面,肯定会照顾你。” 正文 第543章 活不过三章(三更) 京城,南郊。 户部一众官员,正在给金寿生送行。 金寿生虽然只是个六品主事,如今在户部之中,却无人敢小瞧他!张首辅刚刚收了他做学生,又将丈量辽王藩地田亩的事儿交给了他,足见对他的信任! 户部众官,个个存了个巴结金寿生的心思。 金寿生春风得意,跟同僚们依依惜别。 他道:“诸位放心,此去荆州,我定要将辽王名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丈量清楚!为张首辅推行的新政出一把力。” 众官员忙不迭的给金寿生戴起了高帽:“金主事一定能够马到功成!” “金主事年纪轻轻,就得首辅信任,今后前途无量啊!” “自古英雄出少年!也只有金贤弟这样的初生牛犊,才能惩治辽王那样的骄横藩王!” 金寿生辞别一众同僚,一路南下,在万历元年四月,赶到了荆州。 金寿生此次前来荆州,名义上只是部差,不是钦差。大明官制,地方官接待部差,是平级接待平级。 在驿站给金寿生接风洗尘的,不是荆州知府,而是荆州府的府同知穆盛。 穆盛道:“我们魏尚勋知府公事繁忙,无暇前来迎接金大人,还请金大人多多海涵。” 金寿生道:“穆同知不必客套。地方官接待部差,向来是平级接待平级。我虽初入官场,却知道这规矩。” 穆盛尴尬的一笑:“其实,金大人虽是部差,却是提了尚方宝剑来的!我听说,如今您已拜在张首辅门下?” 金寿生得意的说道:“蒙首辅抬爱,将我收为学生。我这趟来,定要办好差事,一来是报效朝廷,二来也是报效师恩!” 穆盛连忙给金寿生灌起了迷魂汤:“张首辅乃是帝师。您是张首辅的学生,就等于是当今万岁的同窗!我看您脸上颇有气象,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做六部堂官、入内阁!” 金寿生明知道穆盛再给他戴高帽,他心里还是很受用。他道:“穆同知太抬举寿生了!” 穆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们魏知府本来是想打破规矩,亲自来给您接风的!他对您亦是仰慕已久。可惜,碍于辽王。。。您知道的,辽王对户部派人清丈他名下田亩的事,颇为反感。在藩王属地做官,就像是个小媳妇儿,两头受气。。。” 金寿生道:“穆同知,魏知府的苦衷,我能体谅。您不必多言。我只问您一件事。户部的账册上,记载辽王名下土地,共有五千亩。实际数字,真是如此么?” 穆盛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连忙道:“哎呀,这个,我也不甚清楚!横竖您是首辅高徒,又是户部的主事,想来一定精通算理。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您就能弄清楚辽王名下共有多少土地。” 金寿生冷笑一声:“穆同知在荆州为官八年,对辽王拥有多少土地的事能不清楚?算了算了。您不说,我也不会逼问!明日起,我便开始丈量辽王田亩!” 金寿生跟穆盛吃完了接风宴。穆盛告辞离去。 金寿生回到驿站卧房,年轻气盛的他心忖:哼,一个小小的府同知,也敢跟首辅的门生磨嘴打牙的!我有老师这座大靠山,今后说不准能做湖广的布政使或巡抚!到了那时候,有他穆盛的好看! 说完,志大才疏的金寿生脱衣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驿站的一个老驿兵起床打扫院子。刚进院儿,他就目瞪口呆! “杀人啦!我的天!杀人啦!” 驿站是二层木楼,金寿生一身鲜血,被绑在二楼的廊柱上!他的身后,写着四个大字“恶官下场”! 老驿兵一喊,驿站的驿丞、住在驿站里的各位公差、官员,全都来到了院子里。 一个胆大的按察司仵作,来到二楼驿站,一探金寿生的鼻息,朝楼下喊道:“这位大人已经死了!” 户部的部差主事被杀,当地官府哪敢怠慢?荆州府报给了湖广按察司,按察司报给了布政司、布政司报给了巡抚、巡抚报给了刑部。 刑部的人,知道金寿生是张首辅的学生。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不敢擅自处置,于是乎,刑部右侍郎洪朝选,将案卷交接给了锦衣卫。 贺六拿到案卷,第一反应便是:辽王胆大包天!金寿生丈量田亩会断了他的财路,他便断了金寿生的生路! 转念,贺六又开始发愁。辽王是藩王,地位尊贵。即便查出他是幕后主使,他也能找出一百个替罪羊来! 李太后碍于皇室的脸面,一定会默认是其他人杀了金寿生! 贺六心中颇感惋惜:金寿生才二十一岁啊!纵观大明朝,有几个二十一岁的榜眼?本来他是前途无量的!哪曾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就在此时,张居正来到了北镇抚使值房。 张居正双眼通红,愤怒的说道:“老六!官员们私下里都喊你是贺疯狗!我却觉得你有一颗虎胆!我问你,你敢不敢查办一镇藩王?” 贺六见张居正动了真怒,他心道:看来张居正是为学生金寿生被杀的案子来的。 贺六道:“张先生,金寿生的事儿,您节哀顺变。” 张居正坐到椅子上,不发一言。 良久,张居正才开口:“金寿生被杀,摆明就是辽王做下的好事!辽王早就放出话来,谁去量他的地,他就杀谁!如果朝廷碍于辽王的身份,对他网开一面。说不准,各地藩王会争相效法他!到那时候,还谈什么阻止土地兼并,谈什么新政?” 贺六问道:“那张先生您的意思是?” 张居正道:“查办辽王,三法司没人有这样的胆量!普天之下,只有你贺六有这样的胆量!我会代皇上拟旨,命你南下荆州,查办金寿生被杀案!你要顺藤摸瓜。将辽王绳之于法!” 贺六皱了皱眉头:“绳之于法?张先生最好能给我一个底线。” 张居正道:“辽王始终是朱明血脉,杀不得。最好,能定他一个罪名,革除他的王爵!” 贺六叹了口气:“唉,敢问张先生,李太后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张居正情急之下,竟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李太后始终是个妇人!成大事者,需用雷霆手段!无须在乎一个妇人怎么看!” 贺六一愣:张居正说话的口气。。。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先皇隆庆帝呢! 正文 第544章 下马威(四更) 金寿生案发,朝野震动! 六品主事虽小,却是朝廷命官!更何况,金寿生身份特殊,乃首辅的学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金寿生的死,是皇亲勋贵与朝中革新派的斗争所致! 有些庸官、贪官,被张居正的考成法折磨的焦头烂额。如今张居正的学生被杀,他们个个存了个看热闹的心。这叫坐山观虎斗! 万历帝下旨,命北镇抚使贺六为钦差,前去荆州,彻查金寿生被杀案。 说是万历帝下旨,其实,如今万历帝的每一道旨意,都是张居正这个帝师代拟。 张居正清楚,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贺六这只老疯狗,压得住辽王这条地头蛇。 贺六回了家,将去荆州的事告诉了白笑嫣。 白笑嫣道:“照你所说,辽王既然敢杀金寿生,会不会亦敢对你下手?” 贺六摇摇头:“杀我?恐怕他还没那个胆量。再说,有备无患。我又不是孤身一人前往荆州,为防意外,我让老十一李子翩,带三百力士,与我一同前去!” 白笑嫣道:“香香二月间刚跟咱女婿去了山西黄花岭。忠儿又日日在永寿宫陪皇上读书。你这一走,咱们家里就只剩下我跟小汉骄相依为命了!” 贺六道:“你照顾好你自己。” 白笑嫣叹了声:“唉,自从嫁给你,我就天天担惊受怕。辽王世代就藩荆州,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你一定要小心。” 贺六搂住了白笑嫣:“我这人,四十四岁前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查出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四十四岁后,所做的一切亦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让大明的穷苦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新政刚刚推行,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我办不了辽王,其他藩王纷纷效法他对抗新政,那张居正苦心积虑谋划、耗尽心血谋划的新政,可能会胎死腹中!跟张居正作对,就是跟普天下的穷苦百姓作对。。。” 白笑嫣打断了贺六的话:“六哥,你已经五十多了,能不能别光替别人着想。你总要替自己想想吧。你这趟去荆州,先别说能不能斗得过辽王。即便你斗的过他又能怎样?查办了一个藩王,大明还有二十多个藩王!你会成为天下藩王的公敌!他们姓朱的始终是一家!到时候,他们寻机给你丢一双小鞋,你是穿还是不穿?” 贺六摇头:“你的意思,是让我给自己留后路?忠直公杨炼当初给自己留后路了么?襄懋公胡宗宪当初给自己留后路了么?要为老百姓做事,就不能总想着后路不后路的。瞻前顾后、摇摆不定,倒头来,只能是一事无成!” 第二天,贺六带着李子翩、三百锦衣卫力士,浩浩荡荡,一路南下。 万历元年四月十八,贺六终于到了荆州。 荆州知府魏尚勋,率全府官员,在城门前迎接锦衣卫六爷。 “臣,荆州知府魏尚勋,率荆州文武官员,恭请圣安!” 贺六朗声道:“圣恭安!魏知府请起吧!” 魏尚勋道:“上差,我们荆州的官员们,在城中鼎脆楼给您摆了一桌接风宴。” 贺六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金寿生就是在驿站吃完了你们荆州府的接风宴后被杀的?荆州的接风宴,如今倒成了掉脑袋的鸿门宴!我不去触这个霉头!” 魏尚勋一脸尴尬的看着贺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贺六道:“得了!都说到一地,要先拜一地的神!走吧,领我去辽王府。我这个家奴,先拜见拜见主子爷!” 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当然也算朱明皇族的家奴。故而贺六口称辽王为“主子爷”。 魏尚勋心忖:贺六爷真是来者不善啊!他说是去拜见辽王,恐怕是给辽王一个下马威吧? 贺六进得辽王府,辽王府中,正在大摆宴席呢! 都说辽王府修的金碧辉煌,耳闻不如一见,这辽王府共有房舍九百九十九间,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进得王府大厅,大厅的正座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藩王杏黄袍服的大胖子。这人正是恶名满天下的辽王! 辽王身前及他的客人们身前,全都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各自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女人白花花的身子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贺六心中骂道:都说辽王骄奢淫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贺六叩首:“臣,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拜见主子爷!” 辽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免礼吧!你就是名冠京华的锦衣卫贺疯狗?” 贺六起身,不甘示弱:“皇上称为我爱卿,王爷称我为疯狗。不知道是皇上错了,还是王爷错了?” 辽王冷笑一声,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贺六,没想到你这条疯狗,还长了一张伶牙利嘴呢!” 王府宾客们闻言,哄堂大笑。 贺六笑道:“呵,伶牙利嘴是假,钢牙铁嘴是真。自嘉靖年起,臣屡办大案。还没有臣啃不动的铁核桃!” 辽王怒道:“贺六,本王知道你这趟来,是专程来寻本王的不是!告诉你!本王是朱氏血脉,别说金寿生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你又能奈我何?别忘了,你吃的是朱家的饭!穿的是朱家的衣!” 贺六今天来,似乎是诚心来扫辽王的酒兴的。他道:“是啊!臣的确吃的是朱氏皇族的饭,穿的是朱氏皇族的衣。可假如有人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反,那他就不配做朱氏皇族的子孙!对于这样的人,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绝不会饶他!” 这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宾客起身,打起了圆场:“哎呀。贺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满嘴的火药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打仗的呢!坐下来喝杯酒不好么?” 这贼眉鼠眼的宾客,名叫黄世杰。乃是辽王幕下的幕僚。他一肚子坏水,荆州的老百姓,给他起了个“黄坏水”的雅号。 黄坏水这些年,没少帮着辽王干欺压百姓、奸男霸女的腌臜事儿。 正文 第545章 玩死了张居正的爷爷?(五更) 贺六拱手道:“既然已经见过了主子爷,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辽王发话,贺六直接转身离去。 辽王“啪嚓”将酒盅摔在地上:“你们都看见了么?一个家奴,这些年受了点恩赏,竟把自己当成主子爷了!他不过是本王的皇叔、皇兄、皇侄豢养的一条狗罢了!” 黄坏水连忙道:“王爷,我看贺六这厮,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辽王冷笑一声:“一个奴才,还想整治自己的主子不成?本王还是那个话!别说金寿生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又能如何?这回不管是哪路好汉下的手,本王都要谢他们!今后,户部要是再敢派人来荆州地面,翻本王的老底,本王定让他们跟金寿生同样的下场!” 黄坏水道:“王爷不可冲动啊!京城里的许驸马前些日子来信。说如今朝廷之中,张居正大权独揽!贺六和冯保,一个锦衣卫头子,一个东厂头子,都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咱们对待贺六,还是要谨慎小心!” 辽王道:“大权独揽?我呸!不就是宫里某些人不守妇道,跟张居正那厮勾搭成奸么?惹火了老子,老子学成祖爷,起兵来他个奉天靖难!” 辽王此言一出,满堂宾客,无一人敢言! 什么叫奉天靖难?说白了,就是谋反! 辽王自知失言。他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事了。来来来,接着喝酒。” 贺六的钦差行辕,设在荆州知府衙门之内。 行辕大厅,贺六跟副手李子翩商议:“这趟咱们来,有两件差事。明面上的差事,自然是彻查金寿生被杀一案。暗中的差事,则是完成金寿生未完成的事:清丈辽王名下田亩。我是钦差正使,明面上的差事,我去办。你呢,暗地里去查清,辽王到底兼并了百姓多少的田土。” 李子翩道:“六哥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辽王府,书房。 黄坏水边帮辽王打着扇,边道:“王爷,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贺六此来,除了查案,一定还会查您手中有多少地。我已经跟荆州府的六十多个士绅富户说好了。先把咱手里那几万亩地,转到他们的名下。等到贺六一走,他们再将土地转回来。” 一个美貌侍女,给辽王喂了一颗葡萄。辽王一口吞下,道:“成,这事儿你看着办。哼,张居正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他爷爷,被本王三两下就玩死了!现在他小人得志,竟然派人找起本王的麻烦来了。”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是一个落地秀才。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则是辽王府的护卫。 张居正在荆州,自小就是家喻户晓的神童。什么八岁通读四书五经,十二岁诗文书画冠绝荆襄之地。他神童的名声,在荆州城被传的神乎其神。 辽王跟张居正差不多同龄。他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整天在他耳边念叨张居正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张居正如何如何,你又如何如何。 辽王这人,自小就妒忌心机重,且生性残暴。终于,他熬死了自己的父亲,承袭了王爵。 做了王爷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张居正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他将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叫进了王府。不得不说,辽王很会玩,三两下就把张镇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给玩死了。 那时候,张居正不过是个举人。堂堂藩王杀了他的祖父,他一个举人能做什么? 不过,张居正三十年来,从未忘记这件大仇! 辽王忽然一时兴起,两只眼睛盯在给他喂葡萄的那个侍女的前胸上。 他摆摆手,吩咐黄坏水:“没什么事儿,你就先下去吧。” 黄坏水走后,王府书房传出一阵尖利的女人惨叫声。 荆州府衙,钦差行辕。 入夜,荆州府同知穆盛拜见了贺六。 穆盛道:“深夜来访,打扰了钦差安寝,属下实在该死。” 贺六凝视着穆盛:“你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你呢!金寿生死前,跟你喝过一场酒?” 穆盛连忙跪倒,磕头如捣蒜:“上差明鉴!他死之前,我是跟他喝过酒。那不过是官场的旧例应酬罢了!至于黄寿生到底是谁杀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贺六道:“你这么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我只不过是问问你有没有跟他喝过酒,什么时候说你知道杀他的凶手是谁了?” 穆盛连忙道:“上差,我今日来,是来给您送一份投名状!证明自己不是辽王党羽!” 贺六一脸平静的说道:“哦?什么投名状?” 穆盛道:“有件密事,我要告诉上差您!辽王为了对抗朝廷清丈田亩,将手里的田,通过一个叫黄世杰的人,挂到了荆州府几十名乡绅富户的名下!” 正文 第546章 又被人当刀使了?(一更) 贺六皱了皱眉头:“怪了。朝廷丈量田亩,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譬如说,今日我丈量了辽王土地共有一千亩,今后他无论拥有多少土地,仅有一千亩免税。按理说,他应该往上虚报更多的土地数目才对。他怎么会把地都挂靠到士绅富户名下,藏起来?” 穆盛道:“上差,您怎么忘了?大明有制,一个藩王,最多可以拥有藩田三千亩。因为皇上的皇庄,也仅有五千亩而已。辽王是怕自己的田亩数被朝廷知晓,办他个违制之罪。” 贺六问:“哦?那你说说,辽王共有多少土地?” 穆盛狡黠的一笑,故意岔开话题:“上差,我是举人出身。大明官场,举人出身的人苦的很啊!吏部记了档,苦巴巴的熬资格,等个三五年才能放一任九品、八品的县主簿、县丞。任了实职,再清廉自守、再尽忠报国,按照不成文的旧例,最高,也不过能升到正六品官儿。我这个府同知,便是正六品。也就是说,我的官儿,已经当到头了。” 贺六知道,穆盛这是在跟他谈价钱。贺六笑道:“也不尽然。前任应天巡抚海瑞,不就是举人出身么?照样做上了正三品。” 穆盛面露愁色:“可普天之下,能有几个海瑞呢?” 贺六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果你想做海瑞,我可以帮你。当朝两位辅政,一位是我的至交。一位是我的义弟。我要想让你百尺竿头,高升一步,不过是跟他们打声招呼的事儿。我来之前就听说,荆州知府魏尚勋与辽王勾结,鱼肉百姓,贪污纳贿。这个知府,他是做到头了。荆州知府一职,穆同知岂有意乎?” 穆盛闻言大喜!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启禀上差!辽王暴虐无道,骄奢淫逸。我早就料定,他迟早要出事儿!我们魏知府是辽王的座上宾,我又是魏知府的属官。我知道,辽王要是垮台,魏知府亦会垮台。魏知府垮台,我这个做属官的也要丢官罢职!为了脱罪,我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整理辽王拥有的土地数量,记录成册。只等恰当的时机,将此册呈给朝廷,与辽王、魏知府划清界限。” 贺六心中暗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穆盛是个势利小人,可这个势利小人,这一回会帮我的大忙! 贺六心中虽喜,却依旧板着个脸:“既然你有账册在手。金寿生来荆州时,你为何不将账册交给他?” 穆盛摇头:“上差!金寿生只是个小小的六品户部主事。又是个初涉官场的嫩货。他根本斗不过辽王的!我真把账册给了他,说不准,此刻账册已经不翼而飞了!上差您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您锦衣卫六爷的大名?当初权倾一时的严嵩父子都斗不过您!倭寇海贼不是您的对手!鞑靼蛮子亦不是您的对手!您还单枪匹马下安南,让南疆再无边衅之患!” 穆盛丢出的高帽一顶接着一顶。贺六摆手:“拍马屁的话,你别再说了。我也不爱听。我且问你。辽王到底有多少土地?” 穆盛的回答,让贺六大吃一惊:“不多不少,整整八万余亩!” 贺六道:“你别信口开河!今年正月十九,我就派锦衣卫的人来暗中调查过。当地百姓说,辽王共有田六万亩!” 穆盛道:“是啊上差。年初,他的确只有六万亩土地。可今年桃花汛,荆州江道两岸的百姓,有不少都受了水灾。他趁着这场水灾,用贱价,将江道两岸的两万亩好田全部兼并在自己的名下!如今,荆州的地,一半儿是富豪乡绅的,一半儿是辽王的。整个荆州府的穷苦百姓,几乎全成了他们的佃农!” 贺六闻言,愤怒的将茶碗摔在地上!他大怒道:“地都成了辽王和富户们的。老百姓成了他们的佃农。说佃农是好听的,其实就是农奴!其心可诛!其爵可夺!其人可杀!” 穆盛将账册放在贺六的手边:“上差。辽王着实该死!知府魏尚勋与辽王勾结,亦该死!我愿助您一臂之力,为百姓除害!为朝廷除掉辽王、魏知府这两个祸害!” 贺六冷笑一声:“别说的那么好听。又是为百姓,又是为朝廷的。你不就是想当荆州知府么?事成之后,我就赏你个从四品官儿当当!” 穆盛叩首:“谢上差,不,谢六爷恩典!下官告退。” 穆盛转身刚要离去,忽然他又转过头来,对贺六说道:“还有个事儿,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有了这本账册做投名状,你我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便是。” 穆盛拱手道:“张首辅的祖父,乃是辽王所杀!” 贺六道:“穆盛,你不要信口开河!张先生贵为首辅,他祖上六代人的备档,都存在锦衣卫档房呢!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府护卫。这我早就知道。可备档上,明明记载张镇是因公殉职。” 穆盛道:“敢问六爷,备档上张镇的死因,是谁查的?” 贺六愕然:“倒没有谁查。是张先生当初自己说的。” 穆盛道:“这就对了!家丑不可外扬。辽王气量狭小。打小就妒忌张首辅的神童、才子之名。三十年前,他承袭王爵。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张首辅的祖父泄愤!隆冬腊月,辽王在王府花园的池塘里放了一尾锦鲤。让六十岁的张镇脱光了衣服,跳进池塘捞锦鲤。张镇在池塘里受了半天冻,回了家,就高热不退,一命呜呼!” 贺六拿起茶盅:“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穆盛走后,贺六疑虑重重。 张居正跟辽王有杀祖之仇? 丈量辽王田亩,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张居正当初为何要交给金寿生这样一个嫩货来办?真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怕,不等于斗得过!一头矮小的牛犊,再不怕老虎,最终也难逃虎口。张居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贺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金寿生被杀,或许跟张居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横竖户部派来丈量田亩的人被人暗害了,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辽王所为! 张居正凭此案,可以名正言顺的查办辽王,一箭双雕!既能打压那些反对新政的藩王、贵胄。又能报祖仇。何乐而不为? 贺六叹了声:“唉,或许,我贺六又被人当刀使了!” 正文 第547章 莲花昏棍(二更) 贺六来到了金寿生被杀的荆州驿站。 驿丞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名叫林岳。 一个府衙之中,谁最能干事,这谁也说不好。可要说谁最会话说,定然是府衙下属的驿站驿丞! 驿丞职位虽小,可四头八面什么样的官员都要接待。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得罪通天的大人物。林老头在荆州府安安稳稳当了五十年的驿丞,足见此人多么能说会道。 贺六单独讯问林老头:“林岳,你的驿站里,出了谋杀朝廷命官的大案。你这个驿丞难辞其咎。你要不想在七十岁的时候被发配边镇戍边,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帮我找出凶手来!” 林老头连忙道:“大人尽管问。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六道:“金寿生被杀的当晚,驿站之中,可曾有过什么响动?” 贺六之前到府衙仵作房查看了金寿生的尸体。金寿生是被人乱刀砍死的。当夜定然会有人听到响动。 林老头却道:“没有啊!那天夜里,我就在金主事所住楼下当值。要是有响动,我肯定能听到。大人别看我已经年逾七十,可小老儿我,仍当得上耳聪目明四个字。” 贺六心道:这就怪了。金寿生又不是哑巴。被人砍了二十多刀,竟然一声不发? 贺六吩咐林老头:“走,带我去金寿生所住的房间看看。” 林老头领着贺六,来到驿站东楼二楼的一个房间前。房门两侧,站着两名府衙衙役。 林老头道:“金主事死后,知府衙门下令,严加看管这间房子,等朝廷派钦差前来勘察。” 贺六点点头,吩咐林老头道:“你在门口等我。” 说完,贺六进到房间之中。 房间的中央,有一方木桌。木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茶具。一个茶盅里,还有半碗没喝完,这半杯茶水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茶碱。 贺六有些奇怪,被砍二十多刀,金寿生就算不能还手,总要在地上滚三滚,蹦三蹦吧?可这里根本没有金寿生挣扎过的痕迹。 走到门口时,贺六猛然发现了端倪! 门边的窗户上,窗户纸有一个小小的圆洞。 顺着圆洞往地上看,只见地上有筷子粗细,一指长的一根木管。木管中空,尾部叼着一朵莲花。 贺六怎能不认识此物?这是江洋大盗、采花贼们所用的迷香筒! 贺六立刻明白,为何金寿生被砍二十多刀都没有反抗!他是先被迷晕,再被杀的! 贺六将迷香筒揣进了自己的袖中。 在驿站一番查探,他回到了钦差行辕。 李子翩正在行辕大厅等着他呢。 贺六问道:“我让你去查辽王名下的田亩数,你查的怎么样了?” 李子翩叹了口气:“唉,一共查出三千亩。老百姓们都说荆州的地,有一半儿是辽王的,可口说无凭啊!查出的这三千亩,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贺六笑了笑:“这不稀奇。辽王早就行了瞒天过海之计。将自己的土地,挂靠到了当地富户乡绅们名下。” 说完,贺六从怀中掏出穆盛送来的账册,交给了李子翩:“这账册上,记载了辽王拥有土地的所在位置、田亩数。你按图索骥,用咱们锦衣卫的惯用手段,吓唬吓唬那些富户乡绅,命他们写出供状,将册子上的田亩一一坐实。” 李子翩接过账册,仔细的翻看着。 贺六,则把玩着金寿生所住房间里找到的那个迷香筒。 李子翩看完了账册,大喜过望:“六哥!有这账册在手,我就能丈量清楚辽王的田亩!不怕辽王不认帐!不过,这么重要的账册,您是从何而来的?” 贺六道:“荆州府同知穆盛给我送来的。他要拿这本账册,当加官进爵的敲门砖!” 李子翩道:“六哥,相由心生。我看穆盛那厮,不像是什么好人。” 贺六闻言,将迷香筒放在手边。他喝了口,道:“穆盛是个小人。我又岂会不知?不过,我已经答应他,事成之后给他个从四品官儿当当。” 李子翩愕然:“六哥,您要提拔一个小人?这不大妥当吧?” 贺六笑道:“这你放心,我自有主张。” 忽然,李子翩的目光,停留在贺六手边的那支迷香筒上。 李子翩走到贺六面前,拿起迷香筒看了看,问道:“六哥,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的?” 贺六道:“在金寿生被杀的房间里找到的。如果我预料的没错,金寿生应该是先中了迷香,而后被人乱刀砍死的!怎么,你认识此物?” 李子翩苦笑一声:“我的六哥!我怎么会不知道此物呢!你看,这迷香筒的尾部,有一朵盛开的莲花。此物名曰:莲花昏棍!我在千门之中的三师弟虞焦,行骗若不得手,就爱用莲花昏棍将人迷晕,窃走财物!” 贺六闻言:“你的三师弟,平日里住在哪里?” 李子翩道:“就住在荆州城内啊!本来,我还打算办完了案子再去找他叙叙旧呢!” 贺六道:“你现在能找到他么?” 李子翩点头:“找得到。” 贺六道:“你带我去见他。” 李子翩道:“这根莲花昏棍像是他的。或许他就是杀人凶手。咱们此去,要不要多带几个力士?” 贺六道:“选十个精明强干的,带上手铳,陪咱们去吧!” 李子翩领着贺六、十名力士,来到荆州城南一座大宅子门前。 这座大宅子宅门紧闭。 李子翩敲了六下门环,而后高声道:“谦谦君子,不饮盗泉之水。” 不多时,一个仆人打开了门:“敢问您是什么点子?” 李子翩道:“六个黄点子!” 仆人拱手:“原来是门里的长辈到了。” 李子翩笑了笑:“我是虞三儿的大师兄。快带我去见他!” 正文 第548章 人证物证俱在(三更) 虞焦,千门老三,李子翩的师弟。他今年三十来岁,却有整整十八年行骗的经历。 虞焦见到李子翩惊喜万分:“大师兄,你不是在锦衣卫效力,天天忙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么?怎么有功夫到荆州城来看我了?” 李子翩正色道:“老三,我这趟来,是跟我们锦衣卫的六爷来办户部主事金寿生被杀的案子的。这位是我们锦衣卫的贺六爷。” 虞焦拱手道:“啊,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贺六爷啊。失敬失敬。” 贺六道:“客套话就免了吧。老十一,你赶紧跟他说正事儿。” 李子翩拿出莲花昏棍,递给虞焦:“老三,这是你的东西吧?” 虞焦接过手,看了看:“没错,是我的莲花昏棍。” 李子翩朝着力士们一挥手:“将他拿下!” 力士们立马将虞焦拿住。 虞焦怒道:“大师兄,你怎么翻脸无情?一见面就让人拿我?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年做了不少骗案?我骗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小人!你别忘了,你进锦衣卫之前,咱师傅跟你约法三章。你在锦衣卫,不得管咱们本门师兄弟行骗的事儿!” 李子翩道:“我抓你,不是因为你行骗的事儿。这莲花昏棍,是我们六爷在户部主事金寿生被杀的卧房中找到的。你有作案的嫌疑。谋杀朝廷命官,跟骗几个为富不仁的狗大户是两码事儿!我只得公事公办。” 虞焦叹了声:“唉,是因为这事儿啊!莲花昏棍,我手里共有十支!前些日子,我在荆州认的一个干兄弟,借走了一支。” 贺六连忙问:“你的干兄弟姓甚名谁?做什么营生?” 虞焦道:“此人名叫赵鲁,他在荆州驿站里面当驿卒!” 贺六眉头紧锁:“驿站?驿卒?” 贺六挥了挥手,命令手下力士松开虞焦。他对李子翩道:“你带五个人,在这儿守着你师弟。我带五个人回驿站,拿下赵鲁!” 贺六领着五个力士,直奔驿站。进了驿站,林老头立马迎了上来:“上差有何吩咐?” 贺六问林老头:“你们驿站是不是有个叫赵鲁的?” 林老头道:“有的。他一直管着夜间给没睡的老爷们送夜宵。” 贺六问:“他现在何处?” 林老头道:“他当的是晚差,这个时辰,应该在房中睡觉呢!” 贺六道:“走!带我们去他房中。” 林老头领着贺六、五个力士来到赵鲁房门前。 贺六一脚踹开房门。五个力士一拥而上,把床上的赵鲁提溜起来,捆成了粽子。 贺六高声质问道:“赵鲁,我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赵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锦衣卫?北镇抚使?嗯,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受了辽王之命,杀了户部主事金寿生!” 贺六没有想到,赵鲁上来就对他杀掉金寿生的事供认不讳,连幕后主使辽王他都供了出来。 贺六冷笑一声:“你倒是个痛快人!我还没给你上刑,你就招认了!” 赵鲁道:“大人,我虽然只是个微末驿卒,没什么见识。可也经常听过往的官员说,锦衣卫有多么多么凶残,大刑有多么多么骇人。我怕疼,不经打。横竖都是要招的,不如早早招认,免得皮肉受苦。” 贺六道:“好,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受了辽王指使,杀掉金寿生的?” 赵鲁供认不讳:“今年四月十六,辽王府的墓宾黄世杰,哦,就是老百姓所说的那个黄坏水,他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发大财。我当然说想啊!他说,两日之后,户部一个叫金寿生的主事要住进驿站。让我想法子杀了他!事成之后,辽王会给我一万两银子的酬劳。 而后,我找到了自己的把兄弟虞焦。我知道他是千门中人,手里有迷香。就跟他要了迷香还有吹迷香用的莲花昏棍。 金寿生住进驿站的当晚,我用迷香迷晕了他,打算用刀剁了他。 我以前只杀过鸡,哪里杀过人。慌乱之下,竟然砍了他二十多刀。 杀他之后,我趁着深夜无人,又把他绑在了二楼的廊柱上。黄坏水之前给了我一张白布。白布上写着恶官下场四个字。我又将白布挂在了金寿生的尸体上。就这么回事。” 贺六问:“那一万两银子,黄坏水给你了么?” 赵鲁点点头:“给我了!一万两的银票,全都藏在我枕头里呢。” 贺六走到赵鲁的床边,撕开枕头,发现了这一万两的银票。 人证物证俱在!辽王指使他人,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可贺六总觉得,这案子破的也太容易了! 首先,辽王有的是银子,为何不找江湖中专门吃人头饭的杀手行凶?为何要找赵鲁这个二把刀? 赵鲁将莲花昏棍留在了现场,不是摆明了白送给查案的人线索么?即便赵鲁再二把刀,恐怕他也不会傻到将线索摆在查案的人眼前吧? 贺六吩咐手下力士:“将赵鲁先押到钦差行辕,严加看管。” 正文 第549章 千古奇闻(四更感谢小球童18这些日子的慷慨解封) 贺六这些年见过太多栽赃陷害的事。 他怀疑,是有其他人指使赵鲁,杀死了金寿生。而后利用赵鲁之口,栽赃辽王。 就在此时,贺六收到了京里来的一封信。这封信是首辅张居正写给他的。 “老六,办大事,需用雷霆手段!整治辽王,方能震慑其他藩王、勋贵。速速查清谋害金寿生是否为辽王所为。即便无证据,莫须有亦算证据!辽王不倒,万历新政恐会胎死腹中。你向来识大体,顾大局。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贺六看完了信,更加怀疑,指使赵鲁杀金寿生的,是张居正手下的人! 贺六暗道:若真是如此。张居正的手腕也太狠了!为了达到震慑藩王、勋贵的目的,他不惜牺牲自己学生的性命!金寿生才二十一岁啊!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官员,稀里糊涂就做了一颗被人舍弃的棋子? 不过,贺六仔细思忖,张居正所言,亦有他的几分道理。横竖辽王的确是暴虐无道、鱼肉百姓。他又联合其他藩王抵制新政。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贺六思考了一夜,决定按照张居正所说,上报朝廷:是辽王指使赵鲁杀了金寿生,人证物证俱在。 不过,在上报朝廷之前,贺六还要办完另一件事。那就是丈量清楚辽王到底有多少土地。 他是害怕,此案上报朝廷后,辽王一推六二五,说教唆杀人的事儿全是手下黄坏水所为。 如果核查清楚辽王手中的确拥有耸人听闻的八万亩土地,便可以再参他一条“兼并穷苦百姓土地,名下土地超过皇庄十六倍,违制,图谋不轨”之罪。 只要两罪有一罪成立,辽王的王爵就会不保! 想及此,贺六决定在荆州多呆一些时日。坐等李子翩按照穆盛献上的账册,核查丈量完那些被辽王“藏”起来的土地。 荆州知府魏尚勋,在荆州地面颇有贪名。都说他跟辽王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贺六决定顺手将他一并治罪。 这日,贺六来到了魏尚勋的知府衙门大堂。 魏尚勋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儿,满面愁容。 贺六道:“魏知府,我在钦差行辕闲来无事,特来找你喝茶。” 魏尚勋连忙道:“快给上差上茶!” 贺六随口问道:“听说今年春上桃花汛,荆州江道两岸的百姓有几千户受了水灾?” 魏尚勋点点头:“有这回事。” 贺六试探着问道:“赈灾花了朝廷不少的银子吧?” 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天天盼着水灾旱灾!因为受了灾,朝廷就要拨银子赈济。贪官污吏们就可以上下其手,克扣赈灾银款,大发横财! 既然魏尚勋在荆州当地的名声这么臭,他面对白花花的赈灾银两,一定会起歹心! 贺六料定,魏尚勋或多或少,一定会贪墨朝廷的赈灾银两。他准备用这条罪名,办了魏尚勋。 哪曾想,魏尚勋回答道:“六爷,今年桃花汛,的确有几千户人家受灾。不过,赈灾没有花朝廷的一两银子。全是荆州城内的富豪大户们自愿捐助的。” 贺六惊讶道:“几千户人家,数万百姓受灾,赈灾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荆州城内的乡绅富户如此慷慨?” 魏尚勋答道:“他们的确很慷慨。六十多家富户,一共捐出了三十万两白银!” 贺六啧啧称奇:“都道是富贵人家定然为富不仁。没想到啊,荆州城内的富户,个个慷慨解囊!六十家捐了三十万,一家倒要捐五千银子。” 魏尚勋道:“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颇有恩惠于百姓。士绅富户念及天恩,慷慨解囊,也是情理中事。” 贺六道:“可否拿认捐簿子,让我看看?” 魏尚勋面露难色:“上差,这,桃花汛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江道两岸没有饿死一个百姓。认捐簿子就不必看了吧?” 贺六面露不悦:“怎么,堂堂锦衣卫的北镇抚使,皇命钦差,连认捐簿子都不能调阅?” 魏尚勋连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转头,魏尚勋吩咐手下书办:“去,将认捐簿子拿来。” 不多时,书办将认捐簿子呈给了贺六。 贺六细细翻看,认捐簿子的前五十九个士绅富户的名字下,记着“认捐三十两”、“认捐五十两”,最多的,不过认捐百两! 贺六心想:富户为富不仁,遇到灾荒,拿出几十两上百两,跟打发要饭的一般打发官府和饥民,这倒是正常。 可第六十个名字,上面写着广运米店,魏崇勋,捐银二十九万九千八百两! 贺六问:“魏知府,广运米店掌柜魏崇勋跟你名字相仿,别是你家亲戚吧?” 魏尚勋道:“魏崇勋是我的二弟。” 贺六道:“你二弟的生意应该做的很大吧?不然也拿不出近三十万两银子捐给灾民!” 魏尚勋支支吾吾的说道:“还成吧。他颇有几分经商的头脑。” 贺六问:“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伙计?” 魏尚勋道:“总有十几个。” 贺六狐疑的问道:“一个只有十几个伙计的米店,一次捐三十万两银子给灾民?呵,闻所未闻。” 说完,贺六起身,直接告辞离去。 贺六打定主意,要好好查查这间广运米店和魏尚勋的二弟魏崇勋。 第二天,贺六差手下力士,去将广运米店掌柜魏崇勋叫到了钦差行辕。 贺六拿着茶盅,半晌不说话。魏掌柜垂手站在他的面前。 良久,贺六才开口:“魏掌柜。你仁义啊!桃花汛水灾,你一次就捐了三十万两银子!” 魏掌柜的回答让贺六大吃一惊:“那三十万两银子不是我的!我那小米店,一年撑死有个一两千两银子的进项。就算干上两百年,也攒不下三十万银子。” 贺六问:“那银子是谁的?” 魏掌柜道:“银子是我哥魏尚勋,以我的名义捐的!” 贺六彻底糊涂了!魏尚勋不是贪官么?既然是贪官,治下出了水灾,按理说应该夸张灾情,向朝廷多要赈灾银子,而后上下其手。 哪有一两银子不跟朝廷要。自己往外掏几十万银子赈灾的贪官? 贺六已经派人打探过了,桃花汛水灾,两岸几千户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食。却没有饿死一个人。这说明,三十万两银子,的确花在了灾民身上。 贪官掏往外掏银子赈济灾民?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这真是千古奇闻! 正文 第550章 案情反转(五更) 贺六失声言道:“这真是奇了。” 没想到,魏掌柜在锦衣卫六爷面前,竟然冷笑一声:“呵!是挺奇!整个荆州府的人,都说我大哥是个贪官污吏!跟辽王狼狈为奸!一个大贪官,忙不迭的往外掏银子赈灾,的确是千古奇闻。” 贺六道:“你倒是直言不讳。都察院那边,参你大哥跟辽王狼狈为奸,鱼肉百姓的折子都快堆成了山。只是碍于辽王的庇护,朝廷才一直没有惩治你大哥。” 魏掌柜为自己的大哥鸣起了不平:“我要问问大人,一个贪官,把自己贪墨的银子,全都捐给了百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贺六思索片刻,答道:“于情是好人。于法,依旧是坏人。” 魏掌柜叹了声:“罢了。有些事儿,我也说不明白。大人您还是自己去问我大哥吧!” 贺六道:“嗯。魏掌柜,您先走吧。这事情,我得好好问问魏知府。” 魏掌柜走后,贺六便差人叫来荆州知府魏尚勋。 贺六问道:“魏知府。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捐三十万两银子给灾民?你不要否认。你弟弟已经承认,那三十万两银子全是你自掏的腰包。” 魏尚勋叹了声:“上差既然已经知道了实情。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世人都以为我跟辽王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却不知道,我那是与狼共舞!辽王兼并了荆州百姓一半儿的土地,暴戾无道,他不倒台,荆州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可他贵为藩王,没有铁打的证据,朝廷怎么可能褫夺他的藩王位?” 贺六道:“于是,魏大人便装成一个贪官,去接近辽王,暗中搜集他横行不法的证据?” 魏尚勋点点头:“正是如此!本来,我已经将辽王历年兼并百姓土地的账册,整理完毕。只等待时机,上报朝廷。今年春上,朝廷派了户部的金主事来荆州,我打算将账册呈给金主事。哪曾想,金主事到荆州前的半个月,我历经千辛万苦整理的账册,竟然在书房被盗!金主事到了荆州的当天夜里,就被人杀了。我数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贺六吩咐手下力士:“去,让十一爷带着我给他的账册来找我。” 转头,贺六又道:“魏知府,你为了接近辽王,这些年一直装成一个贪官。虽说贪来的银子,全都给了受灾的百姓,你问心无愧。可在法理上,你毕竟做出了贪赃枉法之事。即便问心无愧,亦要受大明律的严惩。你不后悔么?” 魏尚勋道:“不后悔!忠直公杨炼当年与权奸严嵩父子为敌,在你们锦衣卫诏狱之中不是曾说过嘛:扫除奸佞,天理!尚勋虽然不才,却时时刻刻以忠直公为榜样!” 贺六感慨道:“当年,杨炼在诏狱中亲口对我说:扫除奸佞,天理!后来严嵩倒台,我将这句话告诉了翰林院的史官。史官记入了史书。现在倒是全天下皆知他的这句慷慨之言了!” 魏尚勋点点头:“是啊上差。唉,我虽然掏出了三十万两银子,让那些灾民一时免于饿死!可辽王,还是兼并了他们手里的土地!我这个知府官儿太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辽王,将百姓们赖以为生的土地据为己有!我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只要辽王继续就藩荆州,就没有百姓的好日子过!为了搬倒他,就要先接近他,要接近他,就要先装成一个跟他同流合污的贪官。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时候,李子翩带着账册,来到了大厅之中。 贺六将账册递给魏尚勋:“魏知府请看,这是否是你遗失的账册?” 魏尚勋看后道:“正是!这账册上的每一笔,都是我亲手所书!上差是如何得来的?” 贺六道:“你的属官,府同知穆盛交给我的。他说,这账册是他暗中记录的。” 魏尚勋脱口而出:“他放屁!上差可以拿我批阅的公文比对。若我批阅公文的字迹与账册上不同,我宁愿一头撞死在您面前!” 贺六吩咐手下力士:“去府衙大堂,取一封魏知府批阅过的公文来!” 不多时,力士拿来了公文。 贺六本就是鉴赏古玩字画的高手。比对笔迹,更是不在话下!他一看便知,这账册,的确是魏尚勋的所书。 贺六笑道:“真相大白了!账册是您魏知府暗中整理的。后被穆盛偷走。穆盛打算用账册,在我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面前,换个加官进爵!” 魏知府道:“我早就知道,府同知穆盛是个小人。可他这个小人,为何要将账册交给上差您?而不是交给辽王?” 贺六道:“这道理很简单!您想助朝廷惩办辽王,是为了荆州府的百姓!他助朝廷惩办辽王,却是为了加官进爵!辽王为人暴戾、荒淫。还有一样,他还很蠢!且,呵呵,辽王跟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还有杀祖之仇。您在荆州为官数年,应该听说过这件事吧?” 魏知府点点头:“听说过。” 贺六又道:“穆盛是个很会投机的人!他料定,张首辅掌权后,定然饶不过辽王。而辽王那头残暴的蠢猪,亦斗不过张首辅。所以,他来了个落井下石。将账册交给了我,助朝廷惩办辽王!好换取晋身之阶!” 魏知府点点头:“上差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不过,穆盛这厮虽然是为了升官发财。可他最终的目的,亦是整垮辽王。别人都是好心办错事。他是坏心办好事。” 贺六道:“好事?难说!我现在怀疑,穆盛跟金寿生的死,亦有关联!魏知府,我们马上提审驿卒赵鲁,真相一会儿便能见分晓了!” 几名力士将驿卒赵鲁带到了大堂上。 贺六道:“赵鲁,你前几日对我说,是辽王派黄坏水找你,指使你杀死金寿生的?” 赵鲁道:“没错!” 贺六轻笑一声:“穆盛都招供了,你还嘴硬?” 赵鲁一听“穆盛”二字,马上变了脸色,显得很慌张。 贺六一拍惊堂木:“穆盛是如何指使你杀死金寿生,嫁祸辽王的,你还不快快招来?” 此刻,穆盛此刻正在外县办差呢。他哪里招过什么供? 贺六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使锦衣卫审讯时常用的法子“诈供”。 赵鲁一言不发。 贺六道:“罢了!谋杀朝廷命官,视同谋反。按律应满门抄斩。来人,将赵鲁的家人都抓起来,一起送到刑场处斩。” 赵鲁连忙道:“大人。好汉做事好汉当。金寿生是我杀的,跟我的家人无关!我杀金寿生,的确是穆盛指使!他又让我将此事嫁祸给辽王!” 贺六道:“哦?他让你杀人你就杀人?他让你栽赃你就栽赃?你对他言听计从,难道是因为你枕头里藏着的那一万两银票么?” 赵鲁摇头:“那一万两银票,只是栽赃辽王的一个道具!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我要做的,是跟辽王对命!辽王那王八蛋,死一百回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 贺六道:“这么说,你跟辽王有深仇大恨?” 赵鲁点点头:“我自小就跟江道南岸韩家村儿的韩翠儿定了娃娃亲。今年韩家村儿遭了灾。黄坏水领着辽王府的家丁,强买村民土地。黄坏水偶然间看到了我的翠儿!将她强抢进王府,献给了辽王。辽王把她给。。。事后,她自觉无脸见人,便投了井!” 贺六道:“哦,原来你跟辽王有夺妻之恨啊!” 赵鲁接着说道:“翠儿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可我要杀了辽王以后,再去黄泉路上跟翠儿做伴儿!可辽王府护卫众多,我根本近不了辽王的身!正在我苦思冥想该如何杀掉辽王之时,穆盛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有个法子,可以让朝廷出手,杀掉辽王!他让我杀死前来丈量辽王藩田的户部主事金寿生!而后主动留下线索,让官府找到。最后一口咬定,我杀金寿生是辽王指使的。” 贺六点点头:“好,将赵鲁带下去。” 魏尚勋问贺六:“六爷,我想不清楚。为什么穆盛不直接将账册交给金寿生?反而要杀了金寿生,大废这一番周章呢?” 贺六道:“这个好办,来啊,速去将穆盛拿下,押到知府衙门来!魏知府,等穆盛进了知府衙门,咱们一审便知!” 正文 第551章 欺君罔上(一更) 荆州府同知穆盛,一脸无辜的跪在贺六和魏尚勋面前。 穆盛道:“二位大人,下官正在江陵县查这一季的田税账。不知锦衣卫的上差们,为何忽然将我押回了府衙?” 贺六开门见山:“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偷魏知府记录的账册,指使驿卒赵鲁谋害户部主事金寿生。呵,穆同知,你好手段啊!” 穆盛高呼道:“冤枉啊上差!我穆盛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谋害朝廷命官!再说了,金寿生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金寿生是来清丈辽王田亩的。我穆盛亦想搬倒辽王!不然,我也不会冒着风险,将那本账册交给您!” 贺六笑了笑:“哦?那我问你,账册的确是你暗中整理的?” 魏尚勋在一旁,怒视着穆盛。 穆盛眼睛一转,道:“启禀上差。那账册,其实是知府魏尚勋暗中整理!他整理这份账册的目的,不是为了助朝廷惩办辽王,而是为了要挟、敲诈辽王的银子!他是绝对不会将账册交给上差您的!他还指着这账册打辽王的秋风呢!我为了荆州的黎民众生,无奈之下,才窃走了这本账册,交给了上差您!” 魏尚勋大怒:“穆盛!你含血喷人!” 贺六道:“魏知府,别生气。这等小人再巧言令色,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穆盛,咱们抛开账册的事不提。赵鲁已经招认,他杀死金寿生,全是受了你的指使。有证词在此,你还要狡辩么?” 穆盛道:“上差!那是赵鲁狗急跳墙,血口喷人,胡乱攀扯!我好歹也是个六品府同,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个小小的驿卒!” 贺六冷笑一声:“呵,我没工夫跟你多嘴!来啊,给穆盛先上三套大刑。” 说完,贺六起身,对魏尚勋说道:“魏知府,锦衣卫的大刑太过骇人,别脏了你这个文人的眼。走,咱们后衙喝茶去。” 贺六跟魏尚勋回了后衙。后衙跟大堂,隔着三四道门。可穆盛的哀嚎之声,依旧传到了后衙里。 “啊!饶命啊大人们!” “呜!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啊呀!你们这群畜生啊!快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后衙内,贺六面不改色的喝着茶。 魏尚勋却一口茶也喝不下去。穆盛凄厉的哀嚎声萦绕在他的耳边,再甘美的茶喝到他嘴里也是索然无味。 贺六眯着眼睛,边闭目养神边道:“魏知府,锦衣卫的三套大刑招呼到穆盛身上,不怕他不招供。” 半个时辰后,贺六起身:“走,魏知府,去大堂。” 魏尚勋来到大堂,终于明白为何朝中官员们都说“宁进阎王殿,不进镇抚司”了。 半个时辰前,穆盛还活蹦乱跳的。半个时辰后,穆盛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贺六道:“穆盛。锦衣卫十八套大刑,刚刚只给你上了三套。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会毫不犹豫的让这些力士,把其他十五套大刑用在你身上!” 穆盛是个小人,自然不会有杨炼那样的铜皮铁骨。他求饶道:“上差,饶了我把,或者直接给我个痛快。你问什么,我都会实话实说。” 贺六问:“你为何要指使驿卒赵鲁杀死金寿生?” 穆盛答道:“因为我想升官!” 贺六轻笑一声:“升官?我看不出,谋杀朝廷命官跟你升官有什么关系。” 穆盛道:“辽王是个蠢货!又骄横跋扈,抵制新政,以前还杀了张首辅的祖父!我料定,辽王迟早会被朝廷严惩!于是,我偷了魏知府的账册,准备来个落井下石。 后来,朝廷派了金寿生来荆州清丈辽王的田亩。金寿生只是个生头,他根本斗不过辽王!即便我把账册给他,助他惩办了辽王。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也没有权力去提拔我。 于是,我决定把事情闹大。让朝廷派大人物来荆州。” 贺六道:“大人物来了荆州,你就有机会浑水摸鱼,加官进爵了,是么?” 穆盛道:“是。我引大人物来荆州,最便当的方法就是杀死金寿生。他一死,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是辽王是凶手!到时候,我再把账册交给大人物,帮着朝廷整倒了辽王,升个知府,或直接调入六部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么?” 贺六叹道:“穆盛,你的确有几分手腕!也有几分胆识!可惜,你的手腕和胆识,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你既然招了供,我也不会再为难你。我保证,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好了,来啊,将穆盛押下去,严加看管。” 几名力士将穆盛押了下去,贺六跟魏尚勋静静坐在大堂上,足足几炷香的功夫,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终于,贺六打破了沉默:“要是将穆盛的供词交给朝廷。辽王跟金寿生之死,便没有任何的关系。即便丈量清楚辽王拥有的土地,朝廷最多会勒令他退田。他依旧会做着他的藩王,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魏尚勋道:“上差。辽王不倒,受苦的不仅仅是荆州的百姓!辽王带头抵制新政。其他各地藩王纷纷效仿。若不杀一儆百,恐怕新政伊始便推行不下去!受苦的,是全天下的老百姓。” 贺六沉思良久:“魏知府,可愿与我一同欺君?” 魏尚勋道:“上差的意思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金寿生之死,推到辽王身上?” 贺六点点头:“首先,我会让驿卒赵鲁写一份供状。让他承认,他杀金寿生是辽王指使。横竖赵鲁跟辽王有夺妻之仇。我想他一定乐意这样做。然后,我会命人密裁了穆盛。这样的卑鄙小人,死不足惜。最后,我会上折子禀明朝廷。金寿生被杀,乃是辽王指使。人证物证俱在!” 贺六站起身,凝视着魏尚勋道:“魏大人。我这样做,是实打实的欺君罔上。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以将此案真相另折呈报朝廷。” 魏尚勋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能救民于水火,别说是欺君罔上,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我魏某人照样不会眨一下眼睛!” 贺六给魏尚勋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谢了,魏知府!” 正文 第552章 揭竿而起的蠢货(二更) 贺六已经下定决心,“栽赃”辽王! 几天后,李子翩按照账册,核实清楚,辽王兼并百姓土地,达八万亩之巨。 贺六给朝廷上了折子,参辽王“鱼肉百姓,兼并荆州府境内土地多达八万余亩,广积军粮,图谋不轨;谋害朝廷命官,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锦衣卫给朝廷上折子向来这样,什么事儿都能牵扯上“图谋不轨”四个字。图谋不轨,即有谋反之心。扣谋反这顶大帽子,有时候是整垮一个人最便当的办法。 给朝廷的折子刚刚发出,贺六便领着手下数百力士,将辽王府团团围住。 贺六以钦差的名义宣布:幽禁辽王,等待皇上惩处他的旨意。 这日,贺六正在钦差行辕中睡午觉。魏尚勋忙不迭的找到了他:“上差,出事儿了!” 贺六问:“出什么事儿了?” 魏尚勋道:“辽王府挂出了一面大旗。上面写着‘讼冤之纛’四个字。他还放出话来,说荆州府衙与钦差贺六勾结,陷害于他,离间朱氏皇族骨肉。” 贺六道:“哦?咱们去辽王府看看。” 贺六和魏尚勋进了辽王府。只见辽王府的正厅前,竖着一根几丈高,一抱粗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大旗上用宋楷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大字“讼冤之纛”! 魏尚勋问道:“上差,要不要我带人砍了这根旗杆?” 贺六不动声色的说道:“好好的旗杆,砍了岂不是可惜。走,咱们去王府外说话。” 二人一出王府,贺六终于忍不住了!他狂笑不止。 魏尚勋不知道贺六为何发笑,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贺六竟然笑岔了气儿,捂着肚子,边笑边喊:“啊呀!疼死我了。哈哈” 魏尚勋终于忍不住了:“上差,辽王竖这么个旗子,说我们诬告他。有何好笑的?” 贺六终于止住了笑声。他正色道:“我的魏知府,你可知道,竖一根旗杆,挂一面大旗,换个说法叫什么?” 魏尚勋摇头:“下官不知,还请上差赐教!” 贺六恶狠狠的说道:“这叫揭竿而起!辽王这人,不但暴虐,而且蠢!蠢的令人发指!现在,他多了一条罪名。揭竿而起!意图谋反!” 魏尚勋愕然!他之前虽然听说过锦衣卫六爷的恶名,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六爷,简直就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啊! 辽王荒淫无道是真。可他却无半点谋反之心。原因很简单,只要大明不翻天,他就是藩王,他和他的子孙后代都可以凭借着特权,享受锦衣玉食,酒池肉林。他为什么要冒险谋什么反? 再说,自正德朝宁王谋反后。朝廷将各地藩王的护卫,从几万、上万,裁减到了三百、两百不等。藩王们虽然地位尊贵,可手里能动用的兵士,也就那么两三百。欺负欺负老百姓还成。扯旗谋反?朝廷派一个营的兵,就能剿了他们。 魏尚勋心道:六爷办案,果然是雷霆手段!什么事儿都能扯上谋反!辽王也是罪有应得,碰上六爷这么个恶狗一般的对手。 回了钦差行辕,贺六马上又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言明“辽王揭竿而起,有不臣之心”。等这道折子递到京城,辽王纵然有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半个月后,京城,坤宁宫。 李太后面前,站着张居正、冯保。 李太后道:“贺六的折子,哀家看过了。据贺六所说,辽王侵吞百姓土地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八万亩。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积蓄军粮!他谋杀朝廷命官金寿生,又在王府内揭竿而起。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他有谋反之心!” 冯保道:“奴婢建议,斩杀辽王!” 张居正亦道:“臣同意冯公公的意见。辽王罪该当斩。” 李太后始终是个妇人,存有妇人之仁。她道:“辽王再怎么不对,始终也是太祖爷的子孙。皇上刚刚登基,便下旨诛杀朱氏同宗,朝野、民间,未免会有非议。依哀家看,不如褫夺辽王的王爵,罚没他的财产,改其姓氏,贬为庶民。” 李太后心意已决,张居正跟冯保自然不会跟她唱反调。 再说,辽王这种人,从小锦衣玉食。褫夺了王爵,贬为庶民,罚没财产。这跟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张居正跟冯保齐齐跪倒:“太后圣明!” 李太后又吩咐道:“贺六去荆州也有好几个月了。锦衣卫那边,离不开他。让他尽速在荆州罚没辽王财产。而后速速赶回京城。” 万历元年,朝廷下旨,褫夺辽王王爵,罚没其财产,改其姓氏,贬为庶民。 本来,各地的二十几个藩王,都在私下串联,抵制新政。可辽王一倒,藩王们害了怕!明眼人都能看出,辽王之所以倒台,并不是因为杀了什么六品主事。而是因为他抵制新政,触了李太后、张居正的霉头。 他们纷纷上折子表示,支持朝廷在他们的藩地推行新政。 万历元年秋,钦差贺六回京。 贺六进京后,先去了西苑内阁值房。 张居正见到贺六,大喜过望:“老六,你这趟差办的漂亮啊。” 贺六谦卑的说道:“分内事而已。” 张居正吩咐手下书吏:“快,给老六上茶。” 贺六却道:“有件事,我想单独呈报张先生。” 张居正会意,屏退左右。他道:“什么事,老六,你说吧。” 贺六将金寿生被杀一案的实情,禀报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听后,沉思良久,而后他道:“贺六,这件事你做的对!辽王、荆州府同知穆盛本来就是恶人。现在恶有恶报。另外,辽王倒台后,藩王们再也不敢在明面上抵制新政,小民百姓们受益匪浅。” 贺六道:“恶有恶报,善就应该有善报。我举荐荆州知府魏尚勋,升任湖广按察使。” 张居正点点头:“魏尚勋为了助朝廷惩治辽王,不顾自己的名声,与狼共舞。又将迫不得已‘贪墨’的银子,全数捐给百姓,他是问心无愧的!我这就跟吏部打招呼,升他为从三品湖广按察使!” 贺六道:“那我就代魏大人,谢过张先生提拔了。” 张居正笑道:“先别忙谢我。我还有事要你帮我去办呢!如今,我们已经让藩王们在新政面前低了头。下一步,我们要让那些京中皇亲贵戚低头!老六,驸马督尉许从成这块难啃的骨头,我交给你了!” 贺六苦笑一声:“张先生还真以为我有一副能嚼烂金刚钻的好牙口呢。” 张居正叹了声:“谁说不是呢?也只有你,才能让许从城那样的显赫皇亲,在新政面前低头!” 贺六心中暗骂:我算看透了。从嘉靖爷,到隆庆爷,再到李太后,你张先生。都把我贺六当成了一把杀人的刀,一条咬人的狗。 正文 第553 内阁新成员们的玄机 贺六出京办差之时,家里几棵杨树的叶子正是翠绿的时候。回家之时,黄叶却已落尽。 白笑嫣正在堂屋里抱着小汉骄呢。 贺六一进门就高喊:“笑嫣,我回来了!” 白笑嫣惊喜万分:“你可算回来了!咱这家里,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贺六笑道:“几个月不见,我的宝贝外孙都长这么大了?” 白笑嫣将小汉骄交给贺六抱着,道:“我去厨房,让下人们做几个好菜。” 香香跟李如柏去了山西,忠儿在永寿宫陪皇上读书。偌大的家,显得空荡荡的。 下人在饭厅摆好了晚饭。贺六叹道:“唉,我的官儿是越做越大。可咱这家,却越来越冷清了。” 正说着话,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入了贺六耳中。 李黑九拎着两坛子绍兴酒走进了贺府。他的身后,跟着王八、薛九、严十等锦衣卫老太保。 “六爷!我们来给你接风了!” “六嫂,接风是假,蹭饭是真。我们只带了两瓶绍兴酒。” “啊呀,这是咱们的小汉骄吧?让九爷爷抱抱。” 见了一众老兄弟,贺六的心情好了不少。 众人坐定。李黑九道:“六爷,今天就韩五没到。他在河南那边,带人监视高拱呢。” ew正版th首发“ 贺六点点头:“我走这段时日,京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薛九抱怨道:“大事没出,小事儿不断!张首辅推行考成法,官员们苦不堪言。有不少人偷着写什么藏头诗,贴到东华门外,暗讽张首辅。张首辅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跟他们计较。可咱锦衣卫不能不计较。我们抓了几个六七品的给事中、御史。” 严十道:“辽王被褫夺了王爵。京城里的勋贵们消停了一阵。可驸马督尉许从成,依旧是蠢蠢欲动,上下串联勋贵们抵制新政。他是长公主的驸马,身份尊贵,我们动他不得。” 贺六皱了皱眉头:“趁着弟兄们都在。有句话我要跟大家说明白。新政利国利民。咱们锦衣卫,要为新政保驾护航!咱们穿着朝廷的锦衣、吃着朝廷的俸禄。朝廷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无非是老百姓缴的税!老百姓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咱们为官一任,总要为老百姓办几件好事!一句话,保着张先生的新政,就是为老百姓办了天大的好事!” 李黑九道:“六爷放心。哪头轻,哪头重,弟兄们心里有数。我们宁可得罪京里京外那些藩王、公侯伯、驸马、宾食,也要为张首辅推行新政出一把力。” 贺六问:“朱希孝、崔广志、李伯风那三个货,在乌斯藏雪山怎么样了?” 赵慈答道:“据我们派去乌斯藏雪山监视他们的人说,这三个货,现在天天跟着桑吉丹朱大喇嘛喝雪水、念经诵佛。老实的很。” 贺六笑道:“他们以前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也该在佛祖面前消消罪孽。” 众人边吃边聊。吃罢了饭,众人告辞。贺六却留下了南镇抚使李黑九。 贺六单独问李黑九:“驸马许从成那边,你派了多少耳目盯着?” 李黑九压低声音道:“十个耳目。另外,长公主府里,有三个下人,被我买通了。现在许从成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监视之下。” 贺六道:“监视长公主夫妇,是犯忌讳的。让咱们的人小心些,不要露出马脚。” 第二天,承天殿早朝。 东华门外,朝臣们正在候朝。 贺六出京办差归来。朝中官员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贺六这一趟,是奉了张首辅的命,去荆州专门寻辽王晦气的。 不少官员都忙不迭的跟贺六打招呼。这些人,都存了一颗巴结贺六的心。 谁不知道,眼前的贺六爷如今掌着锦衣卫。两位辅政,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一个是他的义弟。他的权势,不亚于当年的陆炳。 东华门外当值的冯保高喊一声:“众位大臣,入殿,早朝喽!” 一众官员们,鱼贯穿过东华门,直奔承天殿。 万历帝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后,左右依旧各有一方珠帘。陈太后在左边的珠帘后打起了瞌睡。李太后在右边的珠帘后,则是精神抖擞。 十一岁的万历帝开了金口:“众臣,有事奏来!” 张居正出班道:“启禀皇上。自高仪死后,内阁便只有臣一人独守,不合礼制。臣建议,调数名部院大臣入阁。” 万历帝道:“哦?不知张先生可有人选?” 刚才,李太后刚要提醒万历帝,问问张居正有没有人选。还未等她开口,万历帝竟然已经先开口询问张居正了。 这让李太后颇感欣慰,她心道:哀家的钧儿还真是长大了! 张居正道:“臣举荐吏部尚书吕调阳担任次辅。工部尚书潘季驯、户部左侍郎兼仓场总督王国光、礼部左侍郎张四维为阁员。” 贺六在武官班中,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张先生真是好手段! 贺六之所以在心里赞叹张居正好手段,是因为这份新内阁名单,实在大有玄机! 首先说,张居正推荐吕调阳为内阁次辅。吕调阳何许人也?那是李春芳一般的好好先生!他就算当了次辅,也不会对张居正指手画脚。 工部尚书潘季驯虽有主见,可他常年在外省监督各地河堤修造。在内阁挂个名,也只能是个虚名。根本没机会参与内阁重大事宜的决断。 户部右侍郎兼仓场总督王国光,是朝廷里出了名的理财能手。还有一样,他是张居正的好友。张居正要施行任何的政令,他都会赞同。 最后一位,礼部左侍郎张四维。此人是朝廷里有名的墙头草。高拱掌权时,他是高党。张居正掌权,他又主动投靠了张党。张四维的舅舅是王崇古。王崇古如今在西北掌管数十万兵马,兼管民政,简直就是大明的西北王。这样做,明摆着是卖王崇古个面子。 瞧,王总督,我把你外甥调入内阁了。你在西北给我好好的推行新政! 这四个人,即便入了内阁,也威胁不到首辅张居正的权威! 说白了,这四个人,都是太监的老婆:摆设! 正文 第554章 苦劝驸马 张居正刚说完他的人选,万历帝便忙不迭的同意了自己老师的建议:“就依张先生所言,调此四人入内阁。” 李太后曾对万历帝说过:“今后早朝,别管张先生提出什么建议。皇上一律应允就是。” 万历帝很听生母李太后的话。 张居正又道:“启禀皇上,新政自推行以来,已初见成效。户部王国光初步估算,今年年末,国库的收入要比去年增加三成。” 万历帝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国库的银子多了,是大好事!” 万历帝很像他的祖父嘉靖帝,好财货。他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每晚必抱着一个二十两的金元宝才能入睡。 张居正忽然话锋一转:“启禀皇上,山西黄花岭参将李如柏,到任之后,整饬军纪,苦练精兵。臣以为,皇上应赐予其昭毅将军散阶,以示表彰。” 万历帝道:“李如柏?你说的可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次子、北镇抚使贺六的女婿,朕的义姐夫李如柏?” 香香是李太后的义女。万历帝自然要称李如柏一声“义姐夫”。 张居正道:“禀皇上。臣说的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婿。臣说的是我大明的山西黄花岭参将。” 万历帝道:“哦,是朕失言了。好,朕准张先生所奏。” -更:$新*最?t快r上{wyn 张居正让万历帝恩赏李如柏,无非是在报答贺六。贺六刚刚查办了辽王,为张居正的新政扫除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张居正岂能不赏贺六一颗甜枣吃? 贺六心中自然领了张居正的情。可同时,他又感到担忧。 如今,张居正在朝堂之中说什么是什么。相权几乎已将皇权踩在了脚下。贺六不知道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散了朝,贺六回了北镇抚司。 不多时,冯保来北镇抚使值房,找到了贺六。 冯保的手中,拿着一封信。 冯保道:“六哥,有件事,需要你出面办一下。” 说完,冯保将那封信放到了贺六的案头。 贺六问:“这是何物?” 冯保神秘的笑了笑:“这是辽王失势前写给驸马督尉许从成的信!信中,辽王告诉许从成。明年六月,他将在荆州起兵,清君侧,奉天靖难。他让许从成在京内响应!” 贺六苦笑一声:“这信是你伪造的吧?辽王图谋不轨的罪名,是我栽赃的。他根本没有谋反之心,又怎么会写什么信,找什么外援?” 冯保反问贺六:“六哥,这封信是真是假,重要么?” 贺六心道:是啊,辽王倒台后,许从成就成了推行新政的最大阻碍。要做大事,就不能在乎手段。 贺六问冯保:“你打算让我怎么做?换句话说,李太后跟张先生,打算让我怎么做?” 冯保轻笑一声:“李太后说了,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冯保便起身告辞了。 贺六猛然发现,自己在做一件迟早会不得好报的事:栽赃皇亲!他已经栽赃了辽王,现在李太后又要他栽赃长公主的驸马?!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活埋自己么?天下始终是朱家的,这么干,迟早他贺六会成为朱氏皇族的公敌!到那时候,李太后、皇上为了平息皇族众怒,一定会弃卒保车、卸磨杀驴! 贺六决定,宴请驸马督尉许从成。对他讲明厉害,让他主动放弃对抗新政。 三天后,京城,苍云楼。 贺六已经在苍云楼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桌上的酒菜已经凉了。 驸马督尉许从成终于来到了苍云楼。 贺六连忙给许从成跪倒行礼:“拜见主子爷!” 许从成冷笑一声:“你贺六现在是锦衣卫的头子,宫里有李太后做靠山,冯保做盟友。朝廷里呢,又有张居正做盟友。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贺六道:“驸马这是说哪儿的话!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您是嘉靖爷的女婿,当今皇上的姑父,我给您行礼,是天经地义的。” 许从成毫不客气的坐到上首:“我知道,你无缘无故请我喝酒,一定有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 贺六笑了笑,双手将冯保给他的那封反信,交给了许从成。 许从成看后,脸色气的煞白。他一拍桌子:“什么玩意?!辽王失势前,密谋造反,拉上了我?这是污蔑!这是栽赃!” 贺六给许从成填上一杯酒:“我看也是污蔑、栽赃。这封信,即便我呈给皇上,我想皇上也绝不会相信驸马跟辽王勾结谋反。” 许从成道:“知道就好!” 贺六笑眯眯的说道:“驸马爷可听说过三人成虎的典故?今天皇上不信您谋反。如果明日,后日,继续有奸臣在皇上面前污蔑驸马您呢?皇上今天不信,明天后天也会信的!” 许从成怒视着贺六:“贺疯狗,你是什么意思?依我看,假造这封信的不是别人,就是贺疯狗你吧?你们锦衣卫最擅长栽赃之道!” 贺六又是一笑:“驸马要这么想,我也不否认。我要劝您一句,要看清形势。如今朝廷是谁当家?无非是李太后、皇上当家。李太后和皇上又听谁的?无非听张先生的。张先生要推行新政,您却上下串联勋贵们反对。即便新政最终胎死腹中,勋贵们得了利。李太后和皇上会不记恨于驸马爷您么?到那时,再有几个奸臣,栽赃您几件大逆不道的事儿。李太后、皇上盛怒之下,一定会惩治您!您就成了为勋贵们顶雷的!” 许从成哑然。 贺六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账册。他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驸马爷在京郊的土地,加起来不过两千亩。这两千亩地,还是您跟长公主大婚之时,嘉靖爷赏赐的。这些年,您从未兼并过穷苦百姓的土地。也就是说,新政实行与否,与驸马爷的进项并无关联。我想,您之所以领着头对抗新政,无非是为了争一口气!” 贺六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许从成夸成了一个爱民如子的皇亲。这是在给许从成台阶下。其实谁人不知,许驸马在京郊兼并了大量的百姓土地? 许从成怒道:“是为了争一口气!张居正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拿我们这些皇亲贵戚开刀?我当驸马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一朝权在手,就要拿什么新政来压我们这些人?我是长公主驸马,我要是不领着头对抗新政,其他的那些皇亲,不得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没胆子?” 正文 第555章 魄力 贺六知道,许从成是铁了心跟张居正斗到底了。 贺六叹了声:“唉,驸马爷,您要是继续反对新政。恐怕会有人对您不利!” 许从成昂着脑袋,冷笑一声:“呵,对我不利?我是长公主的驸马!谁敢对我不利?” 贺六没有答话,信步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猛然转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抵制新政,便是跟普天之下的穷苦百姓为敌!人人都会对您不利!包括我贺六!” 许从成闻言大怒:“贺六,你只是我朱明皇族豢养的一条狗罢了!还真想咬自己的主人?” 顺手,许从成拿起一个茶碗就摔向贺六。 贺六一闪身,躲开了茶碗,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苍云楼。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在北镇抚使值房召集一众老弟兄们议事。 众人坐定,贺六冷冷的说道:“查!把驸马督尉许从成,查个底朝天!就连许从成少年时偷过谁家的鸡蛋,偷看过哪个妇人洗澡,都要给我查清楚!” 锦衣卫查长公主的驸马,必须要有皇上的圣旨。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质疑贺六的命令。因为他们知道,查许从成,是为了帮张居正推行新政。而推行新政,又是为了全天下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来到锦衣卫:“六爷,张阁老在西苑内阁值房等您呢。” 贺六跟着这小太监进了宫,来到内阁值房。 自高仪死后,内阁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值房显得空荡荡的。现在吕调阳、潘季驯、王国光、张四维入了阁,值房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儿。 贺六朝着张居正拱手道:“见过张先生。” 张居正微微颔首,而后他转头对次辅吕调阳说道:“和卿兄,你是内阁次辅,又兼任吏部尚书,推行考成法,整肃吏治,这是你的分内事!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你就畏缩不前了呢?” 吕调阳一脸为难的说道:“首辅,按照考成法的章程,到了年末,整个大明倒要有一成的正七品以上官员,会被革职!十个官儿里免一个。我大明自开国以来,还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吕调阳是个好好先生,他可没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张居正道:“即便免掉全天下一成的官员,也比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白吃朝廷的俸禄要好!翰林院那边,有的是新科的进士!调一批年轻人,补上他们的位子就是了!” 张居正如此决绝,吕调阳只得拱手道:“全凭首辅吩咐。” 新任阁员王国光在一旁道:“实在是骇人听闻。云贵通省的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县令,竟然联合起来抵制一条鞭法!” 王国光是朝廷里有名的理财能手。张居正将推行一条鞭法的事,交给了他去负责。 张居正起身道:“汝官兄,先不谈河南的事儿。今天天气不错。正好,老六也来了。咱们三个出去走走。” 王国光是张居正的心腹,贺六如今亦算是张居正的心腹。张居正让两个心腹陪他出去走走,明显是要说什么隐事,有意避开吕调阳、潘季驯、张四维三人。 三人在西苑的假山池边停下。 张居正问王国光:“云贵的官员们,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竟然联合起来抵制一条鞭法。” 王国光道:“首辅,云贵是荒凉之地。鲜有官员愿意到那地方任职。你总不能把云贵通省的官员们都给撤了!” 张居正道:“嗯,是不能都撤了。所以,我叫来了老六。老六啊,我有件事要你办!你派一个精明强干的千户,带几百锦衣卫力士,去一趟云贵。不用查办任何人,只需大摇大摆的住进云贵巡抚衙门即可!” 贺六愕然:“什么也不做?大摇大摆的住进云贵巡抚衙门去?” 张居正笑道:“用百姓的话说,这叫拿大鸟吓寡妇。谁不知道,现在谁跟新政为敌,谁就是跟锦衣卫,跟你六爷为敌?辽王上蹿下跳的抵制新政,你老六去了趟荆州,辽王就丢了王爵。全天下的官员们,如今哪个不畏惧锦衣卫的虎威?只要你们锦衣卫的人到了云贵,用不着查谁,办谁,云贵的官员们就要心惊肉跳!” 王国光在一旁道:“但愿云贵的官员们真的会畏惧锦衣卫的虎威,踏踏实实的替朝廷在西南推行一条鞭法。不过话说回来,首辅,万一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呢?” 贺六插话:“那我们锦衣卫就动点真格的,查办几个知府、按察使什么的。” 张居正却一摆手:“不!他们要是还执迷不悟,无须你们锦衣卫出手!我会撤换云贵通省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县令,统统回家抱孩子去吧!” 贺六和王国光俱是一愣。 张居正果然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魄力! 王国光担忧的说道:“首辅要是撤了云贵通省的官员,吏部那边,一时上哪找那么多官员填那么多的坑?您别忘了,翰林院是有不少新科进士。可哪个新科进士,愿意去不毛之地为官?” 张居正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有自愿去云贵为官的,统统升一级!三年任满,吏部会优先考虑调他们去江南、山东等富庶之地!” 王国光点点头:“此法可行。” 张居正道:“好了,汝官兄,云贵的事儿先说到这儿。我有几句话,要跟老六单独说。你先回值房吧。” 王国光走远之后,张居正问:“老六,驸马督尉许从成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贺六答道:“我正在让弟兄们查许从成。看看能不能查出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来。要是能查出来,我会用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要挟他放弃抵制新政。” 张居正点点头,道:“老六,锦衣卫如今一心一意的为新政保驾。替朝廷扫除一切敢于挡新政大道的阻碍。我张太岳,谢你了!” 贺六连忙道:“张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早就说过,让普天下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仅仅是您张先生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正文 第556章 爱咬人的疯狗 北镇抚司使值房。 贺六的面前坐着李黑九、王八、薛九等人。 李黑九道:“六爷,这驸马许从成,虽说骄横跋扈。可我们查了几天,未查出他有任何的不法情事。” 老十一李子翩道:“历代的驸马,在成婚十年、二十几年后,都爱偷偷背着公主,在外面金屋藏娇。我本来打算按着这条线,查许从成。看看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长公主的事儿来。哪曾想,这许从成跟长公主的感情很好,从不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严十道:“六哥,许从成年少时,酷爱读书。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苦读。十九岁时,先帝为长公主选驸马。先帝正是看上他好读书这一点,才将他钦点驸马的。他的身世经历,清白的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贺六心中犯了难:看来这许从成平日里非常检点。很难抓住他的把柄。 就在此时,赵慈说道:“人嘛,只要是人生父母养的,就会有弱点。许从成的弱点在哪儿呢?” 赵慈一句话,提醒了贺六。贺六连忙问道:“对了,许从成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来着?” 严十回答道:“许从成籍贯江南。他爹许冠是举人出身。以前在江南做过两任县丞。后来许从成当了驸马爷,就把他养了起来。” 贺六追问:“许冠现在何处?江南?京城?” 严十答道:“在京城里。” 贺六朗声道:“好!许从成既然一身清白,那咱们就不查他了!自今天起,查他爹许冠!” 一众老太保拱手道:“遵令!” 贺六又道:“另外,我这里有件闲差。薛九,我命你带三百锦衣卫力士奔赴云贵,住到云贵巡抚衙门里去。” 薛九问道:“六哥,您让我去云贵,有什么要紧的差事?” 贺六道:“什么差事也没有!住在云贵巡抚衙门,每日吃喝就是你们的差事!” 薛九一头雾水:“六哥,您的意思是,让我带三百袍泽去云贵,整日什么也不干?” 贺六笑了笑:“所以我说,这是个闲差。” 薛九道:“那老九就谢过六哥的美差了。” 议罢了事,众人散去,各自办差。 两日之后,李子翩匆忙走进北镇抚使值房。他兴奋的说道:“六哥,查出来了!” 贺六问:“查出什么来了?” 李子翩拿起桌上的茶碗,“咕咚咚”喝了一大口,一抹嘴说道:“驸马许从成他爹许冠,竟然是个老不正经!去年夏天,他看上了自家的婢女绫香,半夜将她叫入房中,强占了人家的身子。绫香气不过,一气之下竟然投井死了!绫香的家人,将许冠告到了顺天府。” 李子翩放下茶碗,又道:“驸马爷的父亲强女干民女,导致其受辱自尽。这案子要是在顺天府过了堂,许冠要获罪不说,长公主夫妇的颜面也要扫地。于是许从成出面,在顺天府上下打点。又赔了绫香的家人一大笔银子。绫香的家人拿了银子,堵住了嘴,撤了案。撤了案就没了苦主,没了苦主,这件案子自然不了了之。” 贺六起身:“好!你立即带着手下弟兄,将绫香的家人‘请’到咱们北镇抚司来!你要不惜一切手段,拿到绫香家人的供词!另外,你再让老十二去查,去年的这件案子,是顺天府哪名官员经手的!将经手此案的官员,一样请到北镇抚司来!” 两天之后,京城,苍云楼。 贺六摆了一桌鸿门宴,坐等驸马许从成上门。 许从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贺疯狗,上回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新政,我依旧会抵制!你不要多费唇舌了!” 贺六笑了笑:“驸马爷误会了。今夜我找您来,不是说新政的事儿!” 许从成冷笑一声:“呵,不说新政的事儿?那我跟一个家奴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我约了人,在春闱馆听曲儿,恕不奉陪!” 贺六笑道:“驸马爷,我今天来找您,是说绫香的事儿。您不想听听么?” 许从成闻言愕然:“绫香?” 贺六主动给许从成挪开椅子,坐了个请的手势:“驸马爷,今儿我特地让苍云楼给咱上了一壶三十年的女儿红。美酒佳肴在此,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许从成无奈,只得坐下。 贺六侃侃而谈:“驸马爷,隆庆六年国丧期间。您的父亲许冠,奸污了侍女绫香。绫香想不开,投井自尽了。她死后,她的家人去顺天府告状。您给了经手此案的府丞、巡检各一千两银子。又给了绫香的家人七百两银子,让其撤了案。我说的没错吧?” 许从成耍起来无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叠供状:“您听不明白不要紧。这里是绫香的生父、顺天府府丞、巡检的供状。您边喝酒边看一看?” 贺六将供状放在了许从成的面前,又道:“奸污民女,致其受辱自尽。贿赂官员、苦主家人,妨害司法。更何况,这件事是发生在国丧期间!驸马爷,如果我把这几份供词,交到三法司手中。想必您跟长公主的声誉会受损啊!” 许从成喝了杯闷酒:“你们锦衣卫的确是神通广大。这件事,我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干净了,还是被你拿住了把柄。说吧,你是想要银子,还是想要什么?” 贺六笑道:“呵,我哪敢敲诈长公主的驸马啊!我只求您一件事,为了天下苍生,不要再抵制朝廷的新政!您安安稳稳的当您的驸马爷,老百姓呢,多几口粮食吃。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许从成怒视着贺六:“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贺六道:“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家奴的不给主子爷面子了!供状,我整理了三份。一份给刑部,一份给大理寺,一份给都察院。到那时,您父亲的性命难保不说。您和长公主亦会颜面扫地!” 许从成沉默了。 贺六连忙给许从成倒上一杯酒:“驸马,这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极为难得,您再品尝品尝。” 许从成一拍桌子,指着贺六的鼻子骂道:“贺疯狗,你好手段!好,今天我就向你这个家奴低一次头!我以前也是想不开。新政实施与否,我这个驸马都一样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何苦跟张居正,跟你贺疯狗为敌呢?” 贺六笑道:“驸马爷说的是。我就是条爱咬人的疯狗。呵,今后啊,真该找个人,来管管我这张逮谁咬谁的狗嘴!” 正文 第557章 辽王案番外篇新政的威力(一) 驸马督尉许从成在贺六面前认了怂,不再对抗新政。京内的勋贵们群龙无首,只得默认了张居正的新政。 贺六终于替张居正搬开了挡在新政面前的两块大石头:辽王和许从成。 万历元年,冬。一场罕见的瑞雪,普降北直隶。鹅毛般的雪花,整整飘了四天四夜。瑞雪变成了雪灾! 贺六忧心忡忡的站在北镇抚使值房门前,看着几个力士,用铁铲勉强趟出一条通向衙门口的小路。 南镇抚使李黑九穿着一个斗篷,走了过来。 贺六问道:“云贵那边,薛九来信了么?” 李黑九道:“来信了!自打咱们锦衣卫的弟兄们入驻云贵巡抚衙门,当地的官员们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薛九私下放出话去:跟新政为敌,就是跟锦衣卫为敌。地方官们无奈,只得在西南开始推行一条鞭法、考成法和丈量田亩法。”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薛九这趟差办的漂亮。唉。。。” 李黑九问:“六爷因何事叹息?” 贺六指了指空中飞舞的雪花:“瞧。这场雪下了四天四夜了。北直隶的老百姓,恐怕要遭灾。八年前的冬天,雪就像今年这么大。北直隶几十个县受灾。光是宛平一个县,因冻死、饿死、病死的百姓,就有三四千!整个北直隶死了数万人!” 李黑九道:“是啊。那时候,各级官吏视百姓的命如草芥。国库空虚,本来就拿不出多少粮款来救灾。再加上官员们上下其手,贪污救灾粮款。一场雪灾就让几万人魂归黄泉。” 贺六道:“那一年,海瑞海刚峰正是因为目睹了雪灾的惨剧,才写出了辱骂君父的《天下第一疏》。” 二人正说着话,冯保的干儿子张鲸来传旨:“六爷,李太后宣您入坤宁宫议事呢!” 贺六随着张鲸来到坤宁宫。 坤宁宫大殿中,站着内阁五阁老和司礼监秉笔冯保。 “臣,贺六,参见太后。” 李太后道:“免礼吧。人齐了,开始议事吧!北直隶大雪,五府二十三县受灾。张先生,你们内阁可有救灾方略?” 张居正道:“王国光,你现在兼管户部。你跟太后说说赈灾粮款的事。” 王国光道:“如今国库充裕,仓场存粮累计巨万。户部调拨赈灾粮款的事,不成问题!臣已调拨了五百万担粮食、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紧急运往受灾各府、县。”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新政推行了一年,国库有余银,仓场有余粮。手里有粮,心中方能不慌啊。遇上这样的大灾大难,哀家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张居正又道:“启禀太后。内阁现在正好是五个人。臣以为,出了这等大灾,我们五人若还呆在内阁值房中,烤着火炉喝热茶,良心上过不去。臣建议,内阁五阁员,各自奔赴一个受灾的州府,监督赈灾事宜。” 李太后道:“张先生不愧为心怀百姓的贤臣。准奏。” 张居正又道:“另外,户部十三清吏司的郎中,再加上吏部十个司官,每人负责一个县,监督赈灾事宜。锦衣卫亦要派二十三个人,随户部、吏部的人,到各县去!凡发现有地方官赈灾不利,或将赈灾粮款中饱私囊者,锦衣卫可先斩后奏!” 李太后转头,对贺六道:“张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 贺六拱手道:“禀太后,听见了。一会儿臣就回锦衣卫安排此事。” 张居正当着李太后的面,放了狠话:“太后,臣愿立下军令状。饿死一个灾民,县令免职!饿死十个灾民,知府免职!饿死一百个灾民,巡抚免职!饿死三百个灾民,臣与内阁其他四位阁员,会集体递辞官折子!” 李太后赞赏张居正道:“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张先生,你刚才立下的军令状,哀家收下了!正值大灾,吕调阳、潘季驯、王国光、张四维,你们四人,要与张先生同舟共济!” 吕调阳等人连忙叩首:“臣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又对贺六说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救灾期间,恢复洪武年间的六十两斩首法!胆敢有贪污赈灾粮款六十两以上者,下到县令,上到臬台、藩台、巡抚,锦衣卫都可以先斩后奏!” 贺六道:“臣遵太后懿旨!” 坤宁宫议事结束,贺六赶回锦衣卫衙门,调拨人手,随同吏部、户部的司官,到各县监督赈灾事宜。 贺六将自己安排到了宛平县,与他一起去宛平的,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王锡爵。 王锡爵,嘉靖十三年生人。今年不过三十九岁。他是名门望族出身。嘉靖四十一年,二十八岁的他会试高中会元,殿试得中榜眼。同年,他十四岁的儿子王衡得中顺天乡试解元。这父子二人,被称为是“父子两元”。 王锡爵是肯干事,敢干事,能干事的人才。张居正十分器重他,今年秋将吏部最为重要的一个司,文选清吏司交给了他。 贺六回家里简单收拾了几件行礼,便去吏部找了王锡爵,二人带了十个随从,骑着两匹快马,赶往宛平县。 在路上,贺六感慨道:“王大人,我忘不了嘉靖四十四年北直隶的那场雪灾啊。那可真是千里饿殍,百姓易子而食,惨不忍睹啊!” 王锡爵道:“六爷,那时候吏治腐败。上梁不正下梁歪。地方官贪污成性,谁也没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现在不同了!有考成法这把刀悬在官员们头上,就算他们不为了百姓,只为了自己个官位,也要全力去救灾!” 贺六道:“考成法是否有效,等咱们到了宛平县就知道了!” 几个时辰后,二人赶到了宛平县。宛平县城外,空无一人。 贺六和王锡爵大惑不解! 通常出了大灾,老百姓都会到县城躲灾。城门外,应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灾民。可如今宛平县城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贺六道:“走,去宛平县衙!” 正文 第558章 辽王案番外新政的威力(二) 贺六和王锡爵进了城,原来,灾民们都被宛平县令放进了城中。 历代大灾,地方官都会下严令,不准灾民进城。因为地方官怕灾民们在城中闹事,抢士绅富户家的粮食。 宛平县令却反其道而行之,放灾民入城。贺六心忖:看来宛平的县令,是个心怀穷苦百姓的好官儿。 二人来到县衙门口。门口围着一群人。 贺六和王锡爵挤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七品服色的官员,正抱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老妪衣衫褴褛,气息奄奄,一看就是到县城里躲灾的饥民。 那个七品官儿,是宛平县令,林茂泉。 林县令边抱着老妪,边歇斯底里的朝着衙役喊:“让你拿米汤!谁让你拿厚粥了!厚粥能给这大娘灌下去?” 衙役一脸无奈的说道:“县尊,这几天,您不是一直让我们熬插筷子不倒的厚粥么?这一时片刻的,熬稀米汤也来不及啊!” 林县令火了:“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弄点开水,泡点厚粥,不就是稀米汤!快去!要是这位大娘死在了咱们县衙门口,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衙役领命而去,不多时,他从县衙内端出一碗米汤。林县令以七品之尊的身份,亲自掰开了老妪的嘴,将米汤一滴一滴的灌到了老妪的嘴里。 半碗米汤下肚,吊住了老妪的命。老妪虚弱的睁开双眼。 林县令连忙道:“大娘,别在这儿受冻了!进县衙烤烤火。等暖和过来,再美美的吃上一碗厚粥!来人,将大娘搀入县衙。” 衙役搀扶着那老妪,进了县衙。 林县令起身,一抬头,看到了贺六和王锡爵。 贺六身穿飞鱼服,王锡爵身穿从四品绯色官服。林县令知道,这是钦差到了!他连忙叩首:“臣,宛平县令林茂泉,恭请圣安。” 贺六道:“圣躬安!林县令快快请起。” 林县令起身:“二位钦差到此,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贺六颇为大度的说道:“免了那套虚礼吧!你刚刚救了一个灾民的命,顶的上出城恭迎我们十回、一百回。” 王锡爵在一旁问:“到县城躲灾的灾民,共有多少?” 林县令道:“共有六万两千八百多人。大约就是这个数字,上差下差,不会差出一百。” 贺六惊讶道:“这么多灾民,你全安置到县城内了?宛平县城装得下这么多人么?” 林县令朗声答道:“回上差的话!装不下也得装!下官身为一县父母,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灾民们在城外冻死!我把县衙里的大堂、后衙、六房、三班衙役值房全都腾出来了,一律给灾民居住。” 贺六问:“那恐怕还是不够六万多灾民住的啊。” 林县令道:“不光是县衙。县学、富户们的祠堂、乡绅们的府邸,全让我征用了!一律让灾民们住进去。” 贺六道:“你这么干,那些乡绅富户们能乐意么?” 林县令道:“肯定不乐意啊。但是下官已经贴出了告示。你们不让灾民住进你们家,我就让你们住进县衙大牢。告示一出,乡绅富户们只能听命。” 王锡爵问:“户部调拨的粮米运到你们县了么?” 林县令道:“全都运到了。” 贺六连忙问:“你的上司衙门可有克扣情事?” 林县令摇头:“咳,上差。谁敢克扣啊!皇上下了旨,谁克扣赈灾粮款,只要够六十两就要杀头!各府有阁老们盯着,各县又有锦衣卫和户部、吏部的上官们盯着。没人敢从灾民嘴里抠粮食!户部批给宛平二十万担粮,一担不差,全都运到了我们县。” 王锡爵问道:“你的赈灾粥场设在了哪里?” 林县令道:“本县一共设了九十六个粥场。就近设在灾民居住的地方。譬如我这县衙里,一共有三处粥场。后衙一个,三班值房外一个,六房外一个。” 贺六道:“哦?好,那你领我们进县衙。我们看看你的粥场开的怎么样。” 林县令领着贺六、王锡爵进了县衙后衙。 后衙的四十几间房子里,满满当当的住满了灾民。后衙院中,摆着一口大锅。大锅热气腾腾的,正煮着粥。几百名百姓正排着队,等着领粥。几名衙役在队伍旁边,维持着秩序。 三人信步走到大锅旁边。 林县令拿起一把筷子,递给贺六:“上差,大明粥场赈灾的规矩。粥要厚可插筷子,筷子倒了,粥场官员人头落地!请您检查赈粥吧!” 贺六拿起那把筷子,扔到锅中,筷子全都在厚粥上立住了,一根没倒。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好!也只有这样的粥,才能救灾民的命!林县令,你干得不错。” 这时候,王锡爵发现了一件怪事。每有一名灾民,领了一碗粥。大锅旁边便有一个书吏打扮的人,在一个册子上画上一笔。那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正”字。 王锡爵指了指书吏,问林县令:“林县令,这是?” 林县令解释道:“朝廷拨给我们宛平的粮米,每一粒都要送到灾民的嘴里!百姓每领一碗粥,我都要让人记账。省得灾情过去,赈灾粮款的账目不清!” 贺六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林县令的肩膀:“林县令!你可真有办法!” 林县令又道:“张首辅在太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饿死三百人,内阁五阁老集体免职。我让我手下的人,也给我立了军令状。宛平要是饿死一个人,县丞、主簿、教谕、巡检、三班班头,全都滚回家抱孩子!” 贺六和王锡爵赶了一上晌的路,水米没打牙。二人的肚子竟不争气的“咕咕咕”响了起来。 林县令见状,连忙道:“快晌午了,属下略备薄酒,给二位上差接风。” 贺六皱了皱眉头:“接风?饥民们嗷嗷待哺。你可不要铺张奢侈!” 林县令微笑着答道:“上差放心。下官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铺张。” 说完,林县令领着贺六、王锡爵进了县衙大堂。大堂之中,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妇孺老人。 大堂的问案桌上,果然摆着一桌“薄酒”! 稀粥三碗,白馒头三个,黄窝头三个,青菜一碟,豆腐一碟。再加上一壶水酒。这就是林县令给两位钦差准备的接风宴。 三人坐定。林县令抱歉的说道:“正值大灾。我让人寻遍整个县衙后厨,也没找出一块儿肉来。只有这豆腐青菜下饭。还请二位上差海涵。” 贺六举杯道:“大灾之年,能有青菜豆腐吃,已经算不错了!林县令,请!” 三人边吃饭,林县令边向贺六、王锡爵汇报着救灾事宜:“二位上差。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已调拨银两,到县城内的各家药行采买药材。熬制之后,分发给灾民。绝不能让一人病死。” “明年开春的种子粮,我也已经备下了。等过了这个难挨的冬天,就分发给灾民们,让他们回乡播种。” 林县令一连说了七八件事,事事他都办的妥帖。 喝完这顿“薄酒”,下晌,贺六又跟王锡爵到县城里的各处粥场转了转。 夜幕降临。贺六和王锡爵始终是钦差,身份尊贵。总不能到县衙大堂去,跟衙役、书吏、灾民们睡通铺。林县令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又在房间里摆了个炭盆,供给两位钦差过夜。 长夜漫漫,贺六和王锡爵睡不着,聊起了天。 贺六道:“这个林县令啊,当得上‘好官’二字!这么大的一场雪灾,他能把一县六万多灾民们安排的如此妥帖,着实难得。” 王锡爵笑道:“六爷,我在吏部任职五六年了。隆庆五年,那时候我还是文选清吏司的主事。那年年末,我到这宛平县城考察县令林茂泉的政绩。那时候,林茂泉是个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的庸官。他虽说没有贪墨情事,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遇见事儿能推诿就推诿。” 贺六道:“不应该啊,今天我见他办事精明强干。完全不是什么庸官的样子。” 王锡爵道:“六爷明鉴!林县令之所以从碌碌无为,变成了精明强干,全靠张首辅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的考成法!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为的不就是头顶上的乌纱帽么?要是他们继续做庸官、昏官甚至是贪官,考成法这把刀,就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为了官位,他们也要踏踏实实为朝廷,为百姓办事!” 贺六叹道:“嘉靖四十四年冬,北直隶雪灾时,我便来过宛平监督赈灾。那时候跟现在是两个情形。官员们视百姓的命如草芥。百姓饥寒交迫,冻饿而死者不下三四千人。我整天教导锦衣卫的袍泽弟兄,要为新政保驾护航。今日,我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新政的好处!” 王锡爵道:“六爷,我敢断言,新政只要能推行上十年。咱们大明,就会出现贞观之治时的盛世太平景象!” 贺六心道:为了新政,我整治了一个藩王,一个驸马。得罪了全天下的皇亲贵戚。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文 第559章 辽王案番外张鲸的野心 万历元年冬,北直隶的这场雪灾虽然来的猛烈。然而,在上到内阁首辅,下到知府、县令们的共同努力下,受灾的五府二十三县,只有区区几个灾民因冻饿而死。不得不说,这是张居正的新政,创造的一个不小的奇迹。 要知道,嘉靖四十四年北直隶的那场雪灾,跟今年这场雪灾差不多。那一年,整个北直隶因冻、饿、病而死的百姓,足有数万! 万历元年腊月,北直隶的天终于放晴了。灾情趋于平稳。贺六和吏部郎中王锡爵,从宛平回到了京城。 贺六回府不久,冯保便来贺府传旨。 冯保展开圣旨,朗声道:“有上谕,锦衣卫北镇抚使,镇山伯贺六奔赴宛平赈灾,着实辛苦。特赐锦被一床,以示表彰。钦此。” 贺六叩首谢恩后起身,低声问冯保:“锦被是李太后以皇上的名义赐给我的吧?去各府县赈灾的官员们,是否人人都有?” 冯保笑道:“李太后待六哥,向来与待其他人不同。锦被,李太后只赐予了六哥一个人。六哥,东厂那边还有些事。我先告辞了。” 说完,冯保转身离去。 钦赐的锦被,装在一个柳木箱子中。冯保走后,贺六打开了木箱,拿手一摸锦被,他顿时愣住了! 这床锦被怎么湿漉漉的?上面净是水迹。 贺六叫来了妻子白笑嫣,他指了指那床湿漉漉的锦被,问白笑嫣:“你说,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聪慧的白笑嫣沉思片刻,道:“被子湿了,自然要好好晒干。李太后送这床湿被子给你,莫不是暗示你,让你今后好好干?” 贺六愕然,他叹了声:“唉。嘉靖爷活着的时候,就爱给臣子们传这种谜题一般,晦涩难懂的旨意。想不到,现在李太后学起了嘉靖爷。” 永寿宫。 张居正这位帝师,正在教万历帝和他的两个伴读读书。 张居正发问:“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言,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何解?” 贺世忠和袁可立这两个伴读,已经想到了答案。可他们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知道,张先生的问题,是提给皇上的。 十一岁的万历帝,朗声答道:“张先生,孔夫子这句话的意思:如果要治理一个强大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的办理国家大事,又要恪守信用,做到诚实无欺。平日要处处节约,不铺张奢靡。爱护官吏臣僚,爱护百姓。即便国家逢大事,需要征用民力,也不能误了农时。这样做,就能驾驭、治理好国家!” “说的好!”殿外,传来李太后的声音。 李太后缓缓走进永寿宫大殿。张居正、贺世忠、袁可立连忙叩首道:“臣,参见太后。” 李太后道:“张先生,两位伴读,快快平身。” 万历帝问:“母后,您怎么来了?” 李太后道:“哀家来看看皇上的书读得怎么样了。张先生,你教的好啊!” 张居正谦卑的说:“不是臣教的好。而是皇上学的好!皇上勤勉的很。每日五更天便起,参加早朝。早朝过后,上晌要学《论语》,下晌要学《中庸》。晚上呢,还要参阅一些奏折。不到子时,从不安寝。” 李太后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心想:哀家的钧儿才十一岁,却背负起了祖宗的江山。又要学做人,又要学治国。真是难为他了! 李太后道:“皇上,今日哀家陪你进午膳,如何?” 万历帝虽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个十一岁的孩童。听到母亲要跟他共进午膳,他竟然高兴的拍了下手:“好啊!好久没跟母后一起用膳了。” 永寿宫膳厅。 尚膳监的太监们已经摆好了午膳。 李太后赐帝师张居正、伴读贺世忠、袁可立一起用膳。 进到膳厅,李太后皱起了眉头。她大怒道:“尚膳监的管事牌子何在?” 一个身穿五品服色的太监跪倒在地:“奴婢尚膳监管事牌子周昌在。” 李太后怒道:“周昌。宫中规矩,皇上用膳,是十八个碟子,十八个碗。这桌上是几个碟子?难道你这个管事牌子,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桌上,只摆着三菜一汤。 张居正在一旁道:“启禀李太后,这件事,您错怪周公公了。是皇上吩咐周公公,今后用膳一律三个菜,一个汤的。” 李太后转头,问万历帝:“皇上,这是为何?” 万历帝答道:“母后,张先生教导朕,要做一个有道明君。何为有道明君?勤俭爱民即为有道明君。朕听闻,前些日子北直隶雪灾。许多灾民每日只能以米粥充饥。尚膳监一摆上那十八个碟子,十八个碗,朕就想起那些挨冻受饿的灾民来。朕怎么能吃的下?所以,朕让尚膳监今后御膳只准上三菜一汤。” 李太后闻言,竟然眼泪婆娑!她违背礼制,蹲下身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钧儿!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有道明君!” 用完午膳,李太后对贺世忠说道:“你的父亲去宛平监督赈灾一个多月。今日刚刚回京。哀家赐你一天的假,你回去,好好陪陪你的父亲、母亲把。” 贺世忠连忙谢恩。 在永寿宫用完了午膳,李太后回到了坤宁宫。 如今,冯保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是辅政大臣,还兼管着东厂。他的差事太多,坤宁宫这边顾不上。于是,他将在坤宁宫内伺候李太后饮食起居的活儿,交给了自己的干儿子张鲸。 李太后半躺在凤座上,张鲸在一旁,给李太后锤着腿。 贺六看人的眼光很毒。他早就提醒冯保,要提防张鲸。张鲸是个心狠手辣又有野心的小人。 冯保显然没把自己六哥的话放在心上。 冯保哪里能想到,他的干儿子张鲸,每晚做梦,都梦到取代了他这个干爹,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 张鲸不但有野心,还很有心计。他知道,要想当上司礼监掌印,就必须整垮自己的干爹冯保。可要整垮冯保谈何容易?谁不知道,冯保在朝中有两个强大的盟友。一个是首辅张居正,一个是锦衣卫头子贺六! 张鲸对自己说:欲取代冯保,必须先整垮贺六跟张居正! 李太后眯着眼睛问:“冯保今天怎么一天没来永寿宫?” 张鲸答道:“上晌,冯公公去了贺六家里传旨。然后,他去了东厂过问了几件钦案。晌午头,他又去内阁值房,跟几位阁老核算北直隶赈灾粮款发放的实数。” 正文 第560章 辽王案番外李太后掺沙子 李太后道:“哦。差事这么多,还真难为冯保了。” 张鲸不失时机的进起了谗言:“太后您对贺六,还真是恩赏有加呢!每次他办差回来,您都有封赏给他。” 李太后道:“你要是像贺六一般鞠躬尽瘁,哀家也会如此恩赏你。” 张鲸边给李太后捏着肩膀,边道:“奴婢怎么敢跟贺六爷比。他是多精明强干的人呐。为了维护新政,一个藩王,一个驸马,他说办就给办了。那是何等的手腕和魄力。” 李太后闻言,皱起了眉头。 诚然,让贺六整治辽王和驸马许从成,维护新政,是她这个太后的意思。 可历朝历代,任何一个君主,都不想看到自己的臣子权势熏天!一个藩王,一个长公主驸马都不是贺六的对手。试问朝中,还有几人敢跟贺六为敌? 李太后虽是女流,现在手中的权力,却跟一国之君没甚区别。她本就是个贪权之人。张鲸的话,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贺六如今在锦衣卫一家独大,锦衣卫今后是否会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 想及此,李太后道:“张鲸,你换上便装,去一趟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家中,悄悄请他进一趟坤宁宫。” 张鲸道:“奴婢遵太后懿旨。” 刘守有这个指挥使,本是先皇隆庆帝放到锦衣卫中的摆设。刘守有是正德朝名臣刘天和之子,属于朝中的清流派。当初隆庆帝将他放到指挥使的位子上,是为了显示自己不滥用家奴治天下。 刘守有清楚隆庆帝的本意。故而,这七年来,他安安心心的做起了摆设。他当了七年锦衣卫指挥使,竟告了七年的病假。 半个时辰后,刘守有进到了坤宁宫,单独面见李太后。 没有人知道李太后跟刘守有说了什么。 第二天,告了七年病假的刘守有,竟然破天荒的来到了锦衣卫衙门上差! 贺六震惊了、李黑九震惊了、一众锦衣卫老兄弟们震惊了! 贺六来到指挥使值房,拜见刘守有,一探究竟。 “属下北镇抚使贺六,拜见刘指挥使!” 刘守有连忙搀起贺六:“六爷快快请起!你这一拜,我怎么敢当呢?” 贺六道:“听闻刘指挥使病情痊愈,属下万分欢喜。” 刘守有苦笑一声:“六爷,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七年来有病没病,你心里能不清楚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刘守有这厮是抽的哪阵疯?竟然回锦衣卫当差了!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锦衣卫的头子?” 贺六连忙道:“指挥使,属下万万不敢这么想。” 刘守有道:“呵,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一个人在朝中权势太大,宫里,总要有人忌惮他的!官场上有个词儿,叫掺沙子。我刘守有,现在就是宫里那个人,掺到锦衣卫内的沙子!” 贺六是聪明人。他立马明白,刘守有回锦衣卫,是李太后的意思。一定是李太后害怕锦衣卫老六尾大不掉,这才将刘守有派到自己身边,制衡自己。 贺六拱手道:“刘指挥使,你的话,我全明白。” 刘守有点点头:“有一点,请你放心!我刘守有是读过圣贤书的,自诩是个明事理的人!新政是好是坏,我心中有数!我虽重回锦衣卫,可我绝不会与新政,与你贺六爷为敌。” 说完,刘守有走到贺六面前,低声耳语道:“不过嘛,明里,咱们二人要装出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给宫里的那个人看。” 刘守有此言一出,贺六心中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刘守有不同于朱希孝。他是个好人! 贺六道:“刘指挥使放心。今后,我会做好您明面上的敌人,暗地里的朋友。” 刘守有做回椅子上,换了一副口气,颐指气使的说道:“贺六,你去召集众位千户,到指挥使值房议事!” 贺六默契的看了刘守有一眼,道:“属下遵命。” 不多时,李黑九和众位千户来到了指挥使值房。 刘守有高声道:“诸位。我一病七年,空领着指挥使的饷银,却没为锦衣卫做什么事,着实惭愧的很啊!现在我的病好了。今后,锦衣卫经办的大小钦案,都要经我这个指挥使的手!咱们上下一心,共同报效皇上、报效朝廷。” 李黑九等人面面相觑。 贺六高声道:“诸位,今后我们要唯刘指挥使马首是瞻!” 李黑九等人不情愿的齐声道:“我等今后愿唯刘指挥使马首是瞻。” 下了差,一众锦衣卫老弟兄来到了贺六的家。 白笑嫣这个做嫂子的,给老弟兄们备好了美酒佳肴。 王八开口道:“六哥,那刘守有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了,锦衣卫一直是六哥你在管!如今他一回锦衣卫,就对咱们弟兄指手画脚的。还说什么大小钦案咸经指挥使之手!扯淡!他一个穷酸书生,懂怎么办钦案么?” 老十一李子翩亦抱怨道:“咱们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刘守有是个书生。他要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乱发号施令。迟早,会害得弟兄们办砸了差事!” 齐十三道:“六哥,你能不能跟张首辅、冯公公说说。干脆让他们上折子给皇上,请求皇上免了刘守有。让您当这个指挥使!您当指挥使,那才是实至名归呢!” 贺六装出一副气愤的样子:“刘守有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这些年,我贺六办的那些案子,随便挑出一件来,给刘守有办,我估计他都要吃瘪!现在倒好,他说回锦衣卫就回锦衣卫了!仗着自己有个指挥使的空名号,骑在咱们弟兄脖子上发号施令!” 贺六的话,是说给饭厅中的南镇抚使李黑九、国舅爷李高听的。 李黑九是李太后一手提拔的。李高是李太后的亲弟弟。这两个人,都是李太后的人。 虽说贺六和李黑九、李高平日里的关系不错。可谁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将他所说的话,传给李太后听?故而贺六装出了一副跟刘守有水火不容的样子。他知道,李太后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跟刘守有水火不容! 贺六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话说回来。刘守有毕竟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咱们今后,可不能只顾跟他争权,疏于自己的本职!咱们经手的案子,他要过问,就让他过问嘛。咱们凡事无愧于心,还怕他过问不成?” 正文 第561章 伟大的时代 (开启第二十二卷《夺情案》) 冬去春来。贺六府里的那几棵白杨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晃四年过去。 万历五年,初秋,东华门外。 五十七岁的贺六,两鬓已经斑白。皱纹也已悄悄爬上了他的脸颊。好在当年李时珍教他的那套五禽戏,他日日习练。六爷虽老,却依然精神矍铄。 司礼监掌印冯保来到东华门外,扯着嗓子喊道:“时辰到,众位大人,请入朝!” 文武百官,在首辅张居正的带领下,鱼贯进入东华门,走向承天殿。 承天殿上,十五岁的万历帝已经坐在了龙椅上。如今的万历帝,已经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 万历帝身后,左、右两方珠帘已经撤去。李太后和陈太后,自去年冬天起,便不再垂帘听政。因为她们知道:朝中大事,自有张先生做主。而皇上,又听张先生的。她们听政与否,都无甚太大的关系。 说来也怪。李太后是个贪恋权柄的女人。可她却从不忌讳张居正在朝中一家独大。她对张居正,有一种近乎迷信的信任。 这或许,便是后人怀疑张居正跟李太后有私的原因吧! 万历帝开口道:“诸位爱卿,有事奏来!” 户部尚书王国光满面愁容的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遇到了一件难事!” 万历帝道:“哦?王爱卿,你有何难事?” 王国光答道:“禀皇上。京仓,通州仓的存粮,早已经存满。过些日子,江南的秋粮运抵京城,只能堆积在仓外被日晒雨淋了!臣建议,工部协助户部,扩建京仓、通州仓!” 万历帝闻之大喜:“这几年,两京一十三省年年丰收。没想到,把朕的粮仓都给装满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手里有粮,心中才能不慌。” 皇上面带笑容,朝臣们亦是个个笑容满面。 承天殿君臣们的笑声,回荡在原本清冷的皇宫之中。 万历新政实行五年以来。考成法让大明的官员们个个尽忠职守;一条鞭法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增加了国库的收入;丈量田亩法,阻止了土地兼并。三大新政,让大明这个古老的王朝,焕发了新的生机。 或许是施仁政者,天必佑之吧。这几年,大明各省,连灾荒都很少出现。各省年年丰收。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武将班中的贺六心中感慨万千。他清清楚楚的记着,十多年前,国库入不敷出,仓场空空如也。内阁成员们,整日为银子、粮米的事,愁得头大。现在好了,大明不仅摆脱了嘉靖爷在位时,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窘境。且愈来愈强盛! 贺六心道:这几年来,我带着锦衣卫的弟兄,帮张居正扫除推行新政的重重障碍,现在看,我所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张居正出班道:“启禀皇上。这一旬各省上缴的税银,相较于上旬,又增加了五十万两!用不了几年,我想太仓银库,要像京仓、通州仓一样,扩建一番了!” 万历帝闻言又是一阵欣喜,他感慨道:“张先生,人人都说做皇帝难。朕却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顶容易!因为大明,有你这样的贤相!有你在朝,朕永远不会发愁!” 张居正道:“皇上过誉了。如今四海升平,国力鼎盛。这都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臣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礼部左侍郎张四维出班道:“启禀皇上。荷兰国女商人缇娜率商船六十八艘,在塘沽口停靠,请求上岸贸易。” 万历帝问:“张爱卿,这荷兰国是哪个国?” 张四维连忙道:“就是尼德兰国。” 万历帝点点头:“哦。朕想起来了。那个西洋女人缇娜,还是先皇敕封的县君呢。六十八艘商船请求上岸贸易?张先生,你怎么看这件事?” 张居正似乎是有意在磨练万历帝的决断能力。他道:“这件事,还请皇上定夺。” 万历帝知道这是张先生在考他呢。他心里竟然一阵慌张,生怕在张先生面前说错了话。 大明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皇帝怕自己的内阁首辅。万历帝却是个例外。张居正是他的老师,他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张居正便每日教导他。三四岁时,他晚上睡不着,撒欢哭闹。李太后只需说一句:“再哭,张先生来了”,他的哭声就能戛然而止。 十多年的师生关系,让万历帝内心对张居正存有深深的敬畏。 万历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外夷来我大明通商,这是好事。朕准了缇娜的请求,允许她的船队上岸贸易!” 张居正连忙道:“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四个字一脱口,万历帝竟然如释重负。他知道,张先生对自己给出的答案感到满意。 自隆庆开关以来,越来越多的西洋商人慕名来到大明,在大明的沿海从事贸易。张居正做了首辅之后,更是制定了一系列政策,鼓励大明的沿海商人,与西洋人通商。 如今,大明的瓷器、茶叶、丝绸远销西洋。西洋的千里眼、老花镜、航海仪、精巧钟表等等货物,亦源源不断的运往大明的两京一十三省。 这是洪武开国以来,大明最为包容的一个时代。东西方的文化开始交汇。与外夷通商,让大明的商业更加繁荣。商业繁荣,又给国库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兵部尚书王崇古拱手道:“启禀皇上,蓟州镇传来军报。一千瓦剌部骑兵,妄图绕过蓟镇,深入我大明腹地抢掠,被蓟镇总兵戚继光全歼!” 王崇古三年前从西北调回京中。先任刑部尚书,今年,又转调兵部尚书。 万历帝大笑:“那些瓦剌真可谓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区区千人,就敢在戚帅的眼皮子底下招摇。哼,戚帅乃是我大明的卫青、霍去病!当年俺答汗率十几万鞑靼铁骑进攻蓟州,都被他挡在了长城外。一千瓦剌骑兵?灭掉他们,不过是戚帅抬抬手的事!” 正文 第562章 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 自永乐帝迁都北京以来,大明朝便奉行“天子守国门”的国策。北京离草原蛮族太近,大明的国都,时时刻刻受到来自草原的威胁。正统年间,也先太师率瓦剌大军打到过北京城下;嘉靖年间,俺答汗亦率鞑靼大军打到过北京城下。 然而,如今的大明,却再也不用受草原蛮族的威胁!因为大明的边境上,有几位猛人镇守! 第一位猛人,自然要数戚继光。戚继光是嘉、隆、万三朝老将。有他坐镇蓟州,光是他的名字,就顶的上十万大军! 戚继光在军事上的成功,离不开张居正对他的支持。戚继光的下属与他不和,张居正会罢免他的下属。戚继光的上司与他不和,张居正会罢免他的上司!在张居正看来,谁与戚继光为敌,谁就是在破坏大明北方边界的安定! 第二位猛人,则是贺六的亲家,辽东总兵李成梁。蒙古人抢掠成性。蓟州镇被戚继光防守的密不透风。无奈之下,蒙古人打算换个抢劫的地点:辽东!当他们来到辽东的时候,竟然发现当地明军根本不防守他们! 因为李成梁从来不爱防守!他爱进攻!他以骑兵对骑兵,打的那些远道而来的外族强盗鬼哭狼嚎。久而久之,除了极个别脑子进水的蒙古头领,很少有人会带兵入寇辽东。 第三位猛人,是宣大总督谭纶。谭纶很像名臣杨博,属于那种天生会打仗的文人。有他镇守宣大,宣大固若金汤! 第四位猛人,是前军都督佥事俞大猷。俞大猷卸任广西总兵后,被张居正调到了京城,专司练兵事。不得不说,张居正很会用人。广西叛乱、边衅早已平定,南疆再无大的战事。将俞大猷放在广西,岂非是大材小用? 为朝廷练就精兵的重要性,不亚于打仗。于是张居正把俞大猷调入京城,训练车营。事实证明,俞大猷会打仗,更会练兵!由他练就的精兵,源源不断的被派往大明九边。 万历帝吩咐王崇古:“兵部要派专人去蓟州,奖赏此战的有功将士。” 王崇古道:“臣遵旨。” 司礼监掌印冯保道:“启禀皇上。王国光、张四维、王崇古三位大人给皇上禀报了三件大喜事。大喜的日子,奴婢要给皇上再报个小喜。永寿宫中的那几株铁树,开花儿了!这可是天大的吉兆!铁树是有灵性的,不逢盛世,它才不会花朵儿盛开呢!” 冯保这四年来,虽然时常犯贪财的毛病。可他在大事上不糊涂,全力支持张居正的新政方略。 万历帝道:“哦?那几株铁树开花了?你一会儿送两株到坤宁宫,给太后观赏。” 张居正看时候差不多了,他抬头,望了一眼万历帝。 万历帝心领神会,他道:“诸位爱卿,散朝吧!” 散了朝,贺六去了锦衣卫。晌午头,他回到了家。 白笑嫣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徐娘半老,风韵犹在。她接过贺六递过来的梁冠,放在帽筒上。 五岁的小汉骄,蹦蹦哒哒的窜到了贺六的怀中。 “外公,舅舅都大半个月没回家了!他跟我说好了,要带我去永定河边钓王八的!还有啊,娘答应我,等夏蝉不叫了,就会从辽东回京城看我。她怎么还没来啊!” 小汉骄的舅舅贺世忠,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郎。年初,张居正授予了他从七品侍读郎的官职。他年纪虽小,却也算是朝廷命官。 小汉骄的父亲李如柏,现在辽东任铁岭卫指挥同知。香香随自己的夫君,去了铁岭。辽东苦寒,夫妻二人,依旧将爱子留在京城。 贺六将小汉骄抱在腿上,道:“你舅舅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哪有功夫陪你钓什么王八?” 转头,贺六又问白笑嫣:“香香前些日子来信,不是说中元节前就到京么?” 白笑嫣道:“算算时日,快了。” 小汉骄跟自己的母亲幼年时是一个脾性,他高喊道:“外婆外婆,大猪蹄儿炖好啦木有?什么时候吃午饭啊!饿死汉骄啦!” 白笑嫣道:“炖好了,走,去饭厅吃饭。” 贺六抱起小汉骄,用自己的胡子,刮着外孙的小脸蛋:“你就知道吃。又沉了几斤。等你娘来了,看她不骂你是小猪儿。” 小汉骄童言无忌:“哼,我要是小猪儿,外公就是老猪!” 过了几日,贺六府上来了一位老朋友:尼德兰女勋爵,缇娜。 自隆庆元年,贺六在天津卫与缇娜相识,二人已有了十年的交情。这十年来,差不多每隔两年,缇娜就会来一次京城。她进京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到老朋友“贺将军”家里拜访。 缇娜也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她进到贺府院中,高声喊道:“将军阁下,我又来了!” 缇娜的身后,跟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西洋男子。这西洋男子打扮与寻常西洋人不同。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古怪袍服,胸前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首饰。那首饰是十字状的。 贺六听到喊声,连忙出了大厅,拱手相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缇娜女爵爷,咱们又见面了。” 贺六看到了缇娜身后的年轻人。他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缇娜连忙介绍:“这位是意大利教会的传教士利玛窦先生。利玛窦先生,这位就是我在旅途中常常跟你谈起的贺将军。” 贺六一头雾水的问道:“教会?传教士?这是一种官职么?” 缇娜想了想,解释道:“传教士就好比是你们明国的和尚、道士。区别在于,传教士不拜你们的佛祖和三清上仙,只拜上帝,替上帝在人间传播福音。” 贺六道:“哦,原来是个外国和尚啊。别管什么和尚不和尚,你跟着缇娜女爵爷到了我家,便是客人。请,咱们饭厅用饭。” 白笑嫣为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席间,缇娜随口说道:“来贵国之前,我先去了一趟倭国。” 贺六疑惑的说道:“倭国?倭国如今不是大小藩主混战,打的不可开交么?你怎么跑到一个战乱丛生的小国去做买卖了?” 缇娜道:“现在倭国不像以前那样混乱了。倭国出现了一个强大的藩主,名叫织田信长。他手下有一名优秀的将领,叫丰臣秀吉。织田信长在丰臣秀吉的辅佐下,已经快统一倭国了。我想,用不了几年,倭国的战乱就会结束。” 贺六蹙起了眉头。他想起了徐文长当年的预言:倭国一统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倾一国之力,通过朝鲜这块跳板,入寇大明! 正文 第563章 物是人非 缇娜在京城停留了几日,销尽西洋货物,便从塘沽口出发,率领船队去了杭州。利玛窦则留在了京城,准备在京城中传播上帝的福音。 张居正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专门吩咐贺六,带利玛窦进一趟永寿宫,觐见万历帝。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第一次见到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人,惊奇万分。 万历帝问道:“你叫什么?籍贯哪里?” 利玛窦粗通汉话。他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胸上,答道:“尊敬的大皇帝陛下,我叫利玛窦。籍贯?籍贯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在一旁道:“皇上是在问你的老家在哪。” 利玛窦答道:“我的家,在意大利马尔凯州的马切拉塔城。” 贺世忠和袁可立这两位侍读郎,掩嘴偷笑。万历帝亦是难掩笑容:“马切了什么邋遢?这算个什么地名?” 利玛窦解释道:“马切拉塔是一座古老的意大利小城。” 张居正问道:“听贺镇抚使说,你来我大明,是为了传播什么福音。” 利玛窦道:“正是!我们都是上帝的子们,应该倾听上帝的福音。” 利玛窦此言一出,贺六的脸都绿了!上帝的子民?谁不知道,大明的万万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杀头之罪! 贺六连忙叩首:“启禀皇上,西洋人不懂我大明的礼节。信口乱说,还请皇上恕罪。” 万历帝倒是丝毫没将利玛窦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心上。他道:“朕不会怪罪他。利玛窦,我问你。意大利有皇帝么?国土多大?人口多少?” 利玛窦道:“尊敬的大皇帝陛下,我们意大利是由神圣罗马帝国的鲁道夫二世皇帝统治的。意大利的国土,大约等于贵国的浙江加上南直隶大小。人口大约两百万人。” 万历帝点点头:“哦,这么说,你们的皇帝,就相当于朕的浙直总督。” 利玛窦从怀中掏出一副地图:“尊敬的大皇帝陛下。这是我带来的南欧地图。” 张居正在一旁道:“展开来,让皇上看看。” 利玛窦展开地图。这幅地图绘制的精确无比。地中海、阿尔卑斯山脉跃然纸上。 年轻的万历帝边看着地图,边听利玛窦细心的讲解。这幅地图,仿佛让万历帝置身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 看完了地图,利玛窦又开始给万历帝讲起了圣经故事。显然,无论是万历帝还是张居正,都视利玛窦讲的那些圣经故事为天方夜谭。相较于什么上帝的福音,他们对那幅精妙的地图更感兴趣。 张居正建议万历帝道:“皇上,我大明的地图,相比利玛窦带来的这副西洋地图,甚为简陋。臣想,不如授予利玛窦一个翰林院编修的职位。让他为我大明绘制地图。” 万历帝道:“准奏!利玛窦,今后,你就是我大明的翰林院编修了!” 利玛窦一头雾水:“翰林院编修?是做什么的?” 贺六在一旁哭笑不得:“利玛窦,皇上赏你官儿做呢!还不快领旨谢恩!” 从永寿宫出来,贺六先送利玛窦去了翰林院。而后他回到了锦衣卫,来到指挥使刘守有的值房。 这四年来,刘守有一直跟贺六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明面上,二人看似水火不容,争锋相对。见面就吵架。这是做给坤宁宫的李太后看的。暗地里,刘守有从未插手过贺六经办的差事。 贺六一进指挥使值房,便对刘守有说:“刘指挥使,有件大事我要与你商议。” 刘守有问:“什么事?” 贺六道:“咱们锦衣卫的老规矩。北镇抚司管监察百官,经办钦案。南镇抚司管刺探敌国军情。我打算,从南镇抚司抽调三十名精明强干的弟兄,奔赴江浙、福建沿海以及朝鲜国。打探倭国的军情。” 刘守有大惑不解:“东南倭寇之患,早在嘉靖年间就被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肃清了。你派人打探倭国的军情做什么?” 贺六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徐文长徐先生曾预言过,倭国一统之后,一定会举全国之兵,以朝鲜为跳板,入寇大明。这次夷女缇娜来京,带来了一个消息。倭国出现了一个强大的藩主。或许用不了几年,就会一统。” 刘守有道:“徐文长先生的才名,我早就听说过。好吧六爷,既然你已决定这么做,我会全力支持你。” 贺六拱手道:“刘指挥使,这四年以来,你处处让着我。老六在此谢你了!” 刘守有半开玩笑的说道:“谁说我处处让着你了?这四年来,咱们二人不是天天斗的跟乌眼鸡一样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笑道:“对对对!我们是剑拔弩张的仇人。” 这时候,南镇抚使李黑九走进了指挥使值房:“刘指挥使,六爷,韩五的病越来越重。刚才他的家人来卫中捎话,说韩五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韩五是锦衣卫老十三太保之一。三年前,薛九得寒热重症而死;一年前,严十在江南办差,失足落水而死;半年前,齐十三在家擦拭手铳,走火伤了自己的颅脑而死。。。如今嘉靖年间的老十三太保仅存五人。听闻韩五不行了,贺六一阵伤感。他道:“走,叫上老八、老十一、老十二,去韩五家里,见他最后一面吧!” 半个时辰后,贺六带着几个老弟兄进了韩府。 年逾六旬的韩五面色蜡黄,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见贺六来了,韩五用尽力气,伸出了自己的手。 贺六连忙握住韩五的手。 韩五道:“六爷,这些年,老五跟着你为朝廷,为老百姓办了不少的大事。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这就去找何二哥、胡三爷、陆老四、徐胖子、老九、老十、老十三他们喝。。。” “酒”字还未出口,韩五便闭上了眼睛。贺六用手一探他的颈脉,已然断了气。 韩五死后,锦衣卫老十三太保,仅存贺六、王八、老十一李子翩、老十二赵慈四人。 正文 第564章 丁忧与夺情 自万历元年,朝廷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新政以来,大明的国力蒸蒸日上,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大明就像是一条远洋巨舟,一路顺风顺水的向前航行。 缇娜是欧罗巴最优秀的航海家之一。她曾对贺六说过,在大海上航行,不要奢望永远顺风顺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总会遇到几场暴风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历五年九月,一个名叫张文明的落地老秀才在荆州病死。这个落地老秀才的死,将在朝廷里掀起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 因为,张文明是内阁首辅张居正的父亲!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天下谁人不知,自洪武爷开国以来,官场中就有一项重要的制度:丁忧!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官员们更应该做黎民百姓的表率。如果官员的父亲或母亲死去,无论多大的官儿,都要从得知噩耗那一天起,回乡为父亲或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此制即为丁忧。丁忧期满,官员们才可以回朝复任。 也就是说,按照祖制,张居正应该回乡丁忧二十七个月。这二十七个月当中,他不得过问任何政事,也不得制定任何的政令! 可以说,没有张居正,就没有万历新政。新政刚刚推行五年,如果张居正回乡了,难保新政是否能继续施行下去。 三大新政。考成法让天下官员们感到不满;一条鞭法让贪官污吏们感到不满;清丈田亩法让天下的皇亲、士族感到不满。有张居正这个权相压着他们,他们即便有不满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要是张居正回了荆州,这些人不得反了天,将新政撕个稀巴烂? 到那时,张居正和他的同僚们五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大明蒸蒸日上的势头,将一去不复返! 坤宁宫。 李太后正跟白笑嫣还有几个贵妇打麻吊呢。万历帝火急火燎的进了宫,他边走边带着哭腔喊:“母后,大事不好了!张先生的父亲病卒了!” 李太后将手里的六条放在桌上。她镇静的对白笑嫣和另两名贵妇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白笑嫣等人退出永寿宫外。 李太后对万历帝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遇事要镇定。张先生的父亲病卒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十五岁的万历帝忧心忡忡的说道:“母后,按照祖制,张先生要回乡丁忧两年半。可朝政一日不可无张先生,朕一日不可无张先生啊!” 李太后点点头:“是啊。真要是放张先生回乡。恐怕新政要前功尽弃。” 万历帝问:“母后,你快想想办法,留住张先生。” 李太后道:“皇上别慌。我大明除了有丁忧之制,还有夺情之制。” 夺情,指的是某些官员手头要办的差事太重要,父母亡故后,他们实在走不开。这时候,皇帝会下旨“夺情”,命官员留在京城,边办差,边守孝。不过,夺情太不人道。官员要是不遵从皇帝的圣旨,执意回乡,也不算抗旨。皇帝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往往,“夺情”的官员,会被天下人视为贪恋权柄,忤逆不孝。 永乐年间的首辅杨荣、天顺年间的首辅李贤,都被“夺情”过。事后,他们被朝中的清流言官骂作“禽兽不如”。夺情之事,成了这两位名臣身上,永远不能洗刷的污点。 与之相反,正德朝名相杨廷和的父亲病亡。正德帝亦下过“夺情”的圣旨。杨廷和没有遵从。回乡丁忧了二十七个月才回朝复任。杨廷和也因此,被世人称为奉行孝道的典范。 万历帝忧心忡忡的说道:“万一朕下了夺情的旨意,张先生不遵从可怎么办?” 李太后信心十足的说:“他会遵从的!他绝不会坐视新政前功尽弃。冯保!” 冯保连忙道:“奴婢在。” 李太后道:“你去宣锦衣卫的贺六和刘守有入宫。” 不多时,贺六和刘守有进到了坤宁宫中。 李太后道:“张先生的父亲病卒的事,你们一定都听说了。皇上打算下旨夺情。哀家知道,朝廷、市井之中,一定有人会借此事攻击张先生。你们锦衣卫要竖起耳朵来!谁敢因为夺情的事说张先生的坏话,就把谁抓到诏狱里去!” “臣谨尊太后懿旨。” 贺六和刘守有出得永寿宫大殿。刘守有叹了口气:“张家老爷子去的不是时候啊!咱大明朝刚尝到新政的好,张首辅就得回乡丁忧了!他要是真走了,新政恐怕就悬了!” 刘守有虽然是锦衣卫中的摆设,可他却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新政利国利民。他自从万历元年复任以来,是一贯支持新政的。 贺六道:“太后不是说了么,皇上会下旨夺情,将张先生留在京城。” 刘守有摇头:“六爷,你虽精明强干,却始终算是个武人。你不了解文人啊!文人把自己的名节看的比命都重要!如果皇上下了夺情的圣旨,张首辅遵旨留在京城,那他就成了不孝之人!他的名节也就毁了!世人都会说他贪恋权柄,不遵孝道、禽兽不如。我想,张先生肯定会学正德朝名相杨廷和,执意回乡丁忧守孝。” 贺六凝视着天空中的白云,意味深长的说道:“刘指挥使,我不了解文人。可我了解张居正!在张居正心中,有比名节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天下苍生的福祉!为了大明的万万百姓,我觉得他会同意夺情的。” 刘守有叹了声:“但愿吧!六爷,李太后既然下了懿旨,咱们锦衣卫就好好办这件事。这几日,把咱们所有的耳目全都撒到京城之中的酒楼茶肆中去。谁敢对夺情的事说三道四,咱们就抓谁。” 贺六摇摇头:“唉。咱们管得了小民百姓乱嚼舌根的嘴,却管不了官员们给皇上递的折子。要做事,就会得罪人。张先生这几年大权独揽,为朝廷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得罪的人数不胜数。看着吧,一定有数不尽的官员,会借着这个机会兴风作浪!” 城北,首辅府。 张居正捧着父亲的画像,痛哭流涕。 张居正是个孝子。父亲死了,他的心如刀绞。 他整整哭了一个时辰,哭的肝肠寸断,悲痛之下,他竟然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哭罢,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他知道,自己该做出选择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是做一个忠臣?还是做一个孝子? 他了解自己的学生万历帝,也了解万历帝的生母李太后。李太后视他为知己,一定会让皇帝下旨夺情。 如果他遵旨,他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守住来之不易的新政。可那样做,他会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千秋史书上,或许会这样评价他:张居正,视权如命,不遵孝道,禽兽不如。 如果执意回乡,那些皇亲、士族、官员们,会趁他不在,将新政彻底推翻。次辅吕调阳是个好好先生,他根本没有能力守住新政。锦衣卫的贺六倒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可他始终只是皇帝的家奴。是上不得台面去维护新政的。 怎么办?张居正陷入了两难之中。 正文 第565章 穷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力! 张居正有个习惯。别人都是一犯愁,就睡不着。张居正是一犯愁,就犯困。 在两难的抉择中,他进入了梦乡。 张居正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了一个死去的人和一个活着的人。 死去的人,是权奸严嵩。活着的人,是他的老师徐阶。 三人在一座山的山顶上席地而坐,清谈聊天。 严嵩问张居正:“太岳,你现在已是内阁首辅。皇帝是你的学生,太后是你的知己。东厂和锦衣卫的头子是你的盟友。天下在你手中。即便我权势最盛之时,也赶不上你。你为什么还要瞎折腾?” 张居正反问:“敢问严首辅,为国为民,奔走效劳,在你看来是瞎折腾?” 严嵩冷笑一声:“呵,不是瞎折腾是什么?以你现在的权势,完全可以培植党羽,搜刮财富。只要你不瞎折腾,没人会找你的麻烦。偏偏你要搞什么考成法,弄的全天下的官吏没法偷奸耍滑;偏偏你要搞什么一条鞭法,弄的官员们没法上下其手,榨老百姓的油;偏偏你要搞什么清丈田亩法,让皇族、士族没法兼并老百姓的土地。” 张居正怒视着严嵩:“照你的意思,我应该坐视普天下的老百姓挨冻受苦?让皇族、士族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 严嵩一本正经的说道:“老百姓?老百姓只是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而已!太岳,我劝你一句。我也曾是个一腔热血的青年。爱民如子,精忠报国这八个字,我钻研了一辈子,钻研出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也是八个字。” 张居正说:“倒要请教,是哪八个字?” 严嵩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岳,你已经一把年纪了。不要再学那些二十郎当岁的新科进士,动不动就把救国救民挂在嘴边!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权力和银子是实的。你推行新政,把全天下的官员都得罪干净了。你的权力还能稳固么?有权而不去生财,反而为一群蝼蚁一般的穷老百姓谋什么福祉,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张居正道:“那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严嵩连忙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放弃新政,放弃与天下皇族、士族为敌。老老实实回家丁忧!两年半之后,你依旧是大明的首辅!只要你放弃新政,天下,无人会去为难你!世间的财富、名声、女人将随你取用!” 张居正猛然站起,怒斥严嵩:“严嵩。我知道,你年轻时也是个有理想的官员。正德朝时,奸臣江彬、钱宁掌权。你不屑于为他们效力,不惜隐退十年!杨廷和老首辅写信让你出仕。你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奸臣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可惜呀可惜。宦海沉浮数十年,你忘记了自己的报效国家、拯救天下黎民于水火的初心!” 严嵩插话道:“人嘛,年轻的时候都是幼稚的!那时候我太幼稚了。自盘古开天地以来,老百姓就是草芥!只不过是生着两只脚的羊罢了!救他们?天下的受苦人多了去了,我救得过来么?后来我想通了。相比于自己手中的权力和财富。那些两脚羊一文不值!” 张居正斩钉截铁的说道:“严嵩。你记住,我与你不同!为官数十年,我从未忘记自己的初心!我始终相信,穷人也是人,也有活下去的权力;我始终相信,天地有正气,朝代可以更迭,浩然正气始终长存于世间;我始终相信,人世间有比财富和权力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良心!” 严嵩轰然大笑:“良心?幼稚啊!时候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选择夺情,留在京城继续推行你的什么劳什子新政。全天下的官员们,都会跳出来骂你!他们会骂你忤逆不孝、贪恋权柄、禽兽不如!” 说完,严嵩化作了一阵白烟,消失不见。 张居正转头,凝视着自己的老师徐阶。他问道:“老师,丁忧还是夺情。我该如何选择?” 徐阶笑道:“选择?你刚才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啊。何须再来问我?” 张居正愕然,沉默良久。 徐阶道:“太岳,诚然,你选择夺情,会毁掉自己的名声!可与天下苍生的福祉相比,名声算什么?与开天辟地的万历新政相比,名声算什么?与大明的太平盛世相比,名声算什么?我支持你的选择!去干吧,我的学生!我的理想,将由你替我去实现!” 说完,徐阶亦化作一阵白烟,消失不见。 张居正猛然惊醒!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万历五年十月初三。张居正上折,请求回乡丁忧。这是一个态度,一个表明自己是个孝子的态度。 万历帝复旨:“请张先生节哀顺变。朝中大事,一日不可无张先生。” 万历五年十月初五。张居正上了第二道请求回乡丁忧的折子。 万历帝依旧复旨:“请张先生节哀顺变。朕身边,一日不可无张先生。” 有一有二没有三。张居正不再上折子请求回乡。 在内阁值房,他向自己的四位阁僚,吕调阳、潘季驯、王国光、张四维宣布了自己忍痛夺情的决定。 吕调阳等四人闻言后,一言不发,保持了沉默。 两日后,朝廷之中,痛骂张居正不孝的奏折,堆成了山! 按理说,以张居正此时的权势。没人敢单独于他为敌。可事情就坏在,法不责众!满朝文武,除了区区几个人外,都在骂张居正不孝!张居正总不能惩治所有人! 本来就因考成法而对张居正心存不满的官员们,全都跳了出来。 这还不算,原本支持张居正,支持新政的官员们,亦跳了出来反对张居正夺情! 像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吏部右侍郎申时行,这些人,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他们竟然也给万历帝上折子,请求万历帝收回夺情的圣旨,让张居正回乡丁忧。 王锡爵、申时行这些人上这样的折子。倒不是为了反对新政。他们是怕张居正因夺情之事,毁掉自己的名声。 十月十二。又有两道反对张居正夺情的奏折送到了永寿宫。写这两份折子的人,是两个芝麻官。一个是翰林院七品编修吴中行,一个是翰林院检讨赵永贤。 这两个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然而,他们俩的折子,比六部尚书的折子分量都要重! 因为,这两个人,是张居正的学生! 正文 第566章 庭杖吴中行、赵用贤 自洪武开国以来,清流言官们在朝堂上骂人就成了家常便饭。今日你骂我,明日我骂他。后日我和他搭伙一起骂你。从内阁首辅,到六部主事,谁要是没挨过几次骂,那倒成了新鲜事。 遇上海瑞那样不要命的直臣,连皇帝都一样骂。 然而,这一回,吴中行和赵用贤破了一个两百多年的骂人禁忌:骂自己的老师! 师门在官场之中等同于派系。学生想升官,就要走老师的门路。要是连自己的老师都骂,就等于是扔了自己的饭碗!没人会那么傻,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另一方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有老师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学生实在看不下去,才会向老师发炮。 天下人,人人都可以痛骂张居正贪恋权柄、忤逆不孝。唯独吴中行和赵用贤不能骂!那样会告诉世人:张居正坏的连自己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 这两位仁兄,都是自诩清流,头脑简单的蠢直之人。张居正提拔了那么多人,却依旧只让他们做七品芝麻官儿,就是因为看出了他们头脑太简单,干不了什么大事。 本来吴、赵二人就因自己没得到老师的提拔心怀不满。一些背地里反对新政的官员们一挑唆这两位仁兄,两位仁兄竟然屁颠屁颠的上了骂老师的折子。 这两份折子,一份题为《劾内阁首辅贪恋权柄折》。一份题为《劾内阁首辅忤逆不孝折》。 永寿宫大殿。 李太后将这两份折子摔在地上。 张居正、冯保、贺六三人见太后动了真怒,连忙伏地叩首:“太后息怒。” 万历帝亦在一旁劝慰自己的母后:“母后,千万不要因为这两个蠢货气坏了身子!” 李太后道:“真是耸人听闻!两个学生,竟然上折子骂自己的老师!那些高拱余党,借着夺情之事为难张先生,反对新政。他们都该被千刀万剐!” 李太后对高拱的成见太深。在她眼里,朝臣只分两类人。一类是支持高拱的,一类是支持张居正的。 高拱已经失势五年了。李太后还是动不动就把事情往高拱身上扯。 在李太后看来,谁跳出来反对张居正,谁就是高拱的余党! 张居正言道:“太后,其实,那些上折子的人,大部分都跟高拱没甚关系。” 冯保亦道:“禀太后,张先生所言极是。东厂已经查过了。大部分上折子的人,都跟高拱没有瓜葛。” 李太后转头问贺六:“贺六,你在锦衣卫当了三十七年的差,经历过朝廷中无数的大风大浪。你说,这些人上这样的折子,是何居心?” 贺六答道:“他们反对张先生夺情是假,反对新政才是真!因为新政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唯独损害了官员们的利益。他们早就对新政心怀不满。这一回,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李太后点点头:“此言有理!你们三个,觉得此事该如何收场?” 冯保恶狠狠的说道:“太后,奴婢以为,对反对张先生夺情的人,该杀一儆百!可以拿赵用贤和吴中行开刀!对他们施以庭杖,让百官旁观!” 贺六心中暗道:我这个义弟还真是凶狠毒辣!要是庭杖赵用贤和吴中行,就等于告诉世人,反对张居正,就算是他的学生也照打不误! 李太后道:“此法甚好。张先生,你觉得呢?” 张居正是当事者,他自然不能说:这法子好得很,赶紧把我那俩脑子缺根筋的傻学生打死吧! 张居正伏地痛哭流涕:“太后,请求您饶过吴中兴和赵用贤。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个人的错!不如臣明日就将首辅印信移交给吕调阳,回乡丁忧守制。” 张居正说的不是心里话。他这是在故意激怒李太后。 李太后果然上了套。她大怒道:“这大明朝是皇上的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不是那些乱嚼舌根的清流言官们的天下!张先生不能走。你一走,新政就会前功尽弃!” 万历帝在一旁道:“母后说的是。朝廷离不开张先生,朕也离不开张先生。” 张居正边擦着眼泪,边道:“启禀皇上、太后,事情牵扯到了臣的两个学生。臣请求回避。” 李太后叹道:“唉,张先生真是至善之人。罢了,你先退下吧。” 张居正走后,李太后问贺六:“贺六,你觉得冯保的提议如何?” 贺六思索片刻,答道:“启禀太后,臣以为,冯公公所言极是。应该庭杖吴中行、赵用贤以儆效尤。” 李太后道:“好!贺六,哀家命你们锦衣卫,立即逮捕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后日午时,在东华门外庭杖他们,命朝廷文武百官一律到场旁观!” 贺六连忙道:“臣遵太后懿旨。” 贺六出得永寿宫,立即回锦衣卫点了三百力士,赶到吴、赵二人府上,将二人抓进了诏狱。 贺六心忖:横竖掌刑的是锦衣卫。后日,让掌刑力士们下手轻一点,给这二人一点教训,让其他反对张居正夺情的官员们知难而退也就罢了。毕竟,吴中行、赵用贤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只是太蠢直了些,被人当作了枪使罢了。 入夜,贺六来到了首辅府,找到了张居正。 张居正问:“老六,我那两个学生,已经被抓进诏狱了么?” 贺六点点头:“已经抓了。” 张居正叮嘱贺六道:“庭杖之时,还请你们锦衣卫的人手下留情。” 贺六道:“张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 就在此时,张府家人通禀:“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吏部右侍郎申时行求见!” 张居正道:“让他们进来吧。” 王锡爵、申时行一前一后,走进了张府大厅。 张居正道:“你们深夜来访,有什么事?” 申时行看了看贺六,没有答话。申时行对贺六这样的皇帝家奴,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王锡爵跟贺六却是熟人。万历元年冬,他们曾一起前往宛平监督赈灾。从那时起,二人便有了交情。这五年来,贺六竭尽全力为新政保驾护航,一切的一切,王锡爵都看在了眼里。王锡爵知道,贺六是个心怀家国的好人。 王锡爵道:“申侍郎,六爷是自己人。咱们有什么话要对张先生说,都不必避讳六爷。” 申时行道:“首辅,下晌司礼监传旨。说后日午时,将在东华门外庭杖吴中行、赵用贤。让京城文武百官,一律到东华门外围观。我想问问,这是首辅你的意思么?” 张居正摇头:“那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两个学生开刀呢?” 申时行苦劝张居正:“首辅。对于咱们读书人来说,忤逆不孝是天大的罪名!我还是那句话,希望您能遵从祖制,回乡丁忧。您不在的这两年半里,我们这些人,一定会维护好新政!” 说完,申时行不等张居正端茶送客,直接扭头大步走出了大厅。 正文 第567章 你们杀了我吧 申时行走后,王锡爵对张居正说:“首辅,吴中行、赵用贤太过蠢直。他们是被人利用了。还请首辅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们二人。” 张居正叹道:“庭杖这两个人,是皇上的旨意。你要求情,应该去找皇上。” 王锡爵道:“虽然庭杖他们是皇上的旨意。可如果首辅想保他们,就能保下他们!请首辅念在往日的师生情分上,帮他们这一回。” 张居正没有答话,他凝视着王锡爵的脸。 片刻后,张居正做了一个令贺六跟王锡爵大吃一惊的动作! 张居正一把抓住了贺六腰间配着的绣春刀的刀柄。他抽出了贺六的绣春刀! 王锡爵傻眼了。他还以为张首辅恼羞成怒,要砍他的脑袋呢! 没想到张居正竟然“扑腾”一声给王锡爵跪下,将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首辅,竟然给自己属下的一个侍郎跪下了! 张居正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皇上要留我,你们要赶我走。我到底是该听皇上的,还是听你们的?你们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王锡爵愣住了!他一时手足无措。仓皇之下,他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王锡爵一拱手,道:“首辅,我先告辞了!” 说完王锡爵落荒而逃。 张居正将绣春刀还给贺六。其实,刚才这一幕,是他对王锡爵耍的一次无赖。 张居正伺候了嘉靖、隆庆、万历三位皇帝。皇帝们精通耍无赖,他这个做臣子的耳闻目染,自然也学到了耍无赖的精髓! 贺六收起绣春刀,意味深长的说道:“唉,张先生也不容易啊。” 张居正苦笑一声:“老六,你是个明白人。我想不想庭杖吴中行和赵用贤,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贺六道:“张先生的心思,贺六不敢妄自揣测。我只管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其实,贺六心里跟明镜一般。不光是李太后、皇上想打赵用贤、吴中行的屁股。张居正本人,亦想打这两人的屁股,杀一儆百! 两天后,东华门。 吴中行和赵用贤被五花大绑,跪在东华门前。他们的身后,摆着两条样式古怪的长凳。一会儿,他们要趴到长凳上受刑。 锦衣卫的规矩,庭杖之时,一定要请受杖犯官的家眷到场。这是怕平时养尊处优的犯官们受不住那几十斤的大杖,一命呜呼。家眷们可以当场收尸。 时辰已到,贺六喊道:“上刑!” 四名掌刑力士将赵、吴二人按到长凳上,又用铁环锁住了他们的双手,双脚。 贺六事先已经吩咐了掌刑力士们,把这两人的皮肉打烂些就是。切莫伤了他们的筋骨甚至是性命! 四名掌刑力士拿起了大杖。就在此时,冯保手持一道黄封子圣旨,来到了东华门外。 冯保高声道:“有上谕,吴中行、赵用贤交由东厂番役行庭杖之刑!” 贺六脸色一变。他在心中说道:这两个人死定了! 贺六太了解义弟冯保了!他心狠手辣,而且心眼比针鼻儿还小。吴、赵二人弹劾自己的老师张居正。谁不知道,张居正是冯保的盟友?弹劾张居正,就等于在摸冯保的老虎屁股! 冯保一定会让东厂的人,下死手! 贺六走到冯保身边,压低声音道:“冯保,我的义弟,手下留情!凡事不要做绝。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冯保的回答,让贺六无言以对:“六哥,不是我不想给他们活路,而是太后不想给他们活路。” 说完,冯保站到了掌刑的东厂番役面前。他的双脚摆出了一个八字形。这是东厂行刑时的一个暗号。摆出八字,即行死杖。说白了,就是把人往死里打! 东厂番役挥舞起了大杖。吴中行、赵用贤先是皮开肉绽,而后筋骨尽断。 巨痛之中,吴中行怒吼一声:“赵兄,不要软弱求饶!咱们尽了自己的职责,并没有错!啊!” 六十下庭杖打完,吴中行已然没了气息,一命呜呼! 赵用贤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关键时刻,他的一身胖肉救了他的命。他虽然皮开肉绽,筋骨尽碎。然而他并没有死。 贺六朝着两名犯官的家眷们招了招手。那意思是:你们该收尸的收尸,该把人抬回家的抬回家。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被载入后世史册的事。 吴中行的家人,将他的尸体抬走了。 赵用贤的家人,亦将重伤的赵老兄抬回家中。 来观刑的官员们也已散尽。 一个女人留了下来。这个女人,是赵用贤的妻子。 这位赵夫人,手持一个布包,蹲在了地上。赵用贤是个大胖子,臀上肉多。庭杖之时,不少碎肉都散落在了长凳周围。 赵夫人细心的将每一块碎肉,都捡进了布包里。 贺六好奇的问:“赵夫人,你捡这些血淋林的东西干什么?” 赵夫人头也不抬的答道:“我要将我夫君身上掉下的肉,全部制成腊肉,挂到我家客厅里去!我要让每一个来我家的客人都知道,我的丈夫,是一个英勇无畏的男人。他以七品之身,冒死去纠正一个一品首辅不该犯的错误!” 贺六闻言,眼前浮现出这些碎肉被挂到赵家客厅里的情形。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赵夫人说到做到,回家之后,她真把丈夫臀上掉下的碎肉,制成了腊肉,挂到了客厅。。。 东华门的庭杖打完了。杀鸡儆猴收到了成效。官员们果然不再上折子弹劾张居正恋权、不孝。 十五岁的万历帝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很清楚。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清流言官,除了整日拿大帽子压人,一点实事没做过。自己的老师一直老老实实埋头干活。现在却被群起而攻之。 于是,东华门庭杖结束后三天,万历帝下了一道圣旨。与以往不同,万历帝下这道旨意之前,没有征求张居正和李太后的意见。 “有上谕!今后,胆敢有人再以夺情之事攻击张先生,一律杀无赦!” 朝廷中的清流言官们终于消停了。毕竟,脖子上吃饭的家伙比什么都重要。 万历五年秋的这场夺情风波,看似已经告一段落:也只是看似而已。 正文 第568章 美女和海狗鞭 清流言官们败了,张居正胜了。 可是,张居正却高兴不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胜利,只不过是暂时的。为了推行新政,为了让老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为了大明的太平盛世。他得罪了太多的人。今后,像这样群起而攻之的事,绝对还会发生。清流言官们可以输一百次,他张居正却一次都输不起! 因为,只需输一次,他就会被天下的皇族、士族落井下石。他的下场将比大明开国以来任何一位失势的首辅都要凄惨。 严嵩失势,撑死被抄家,在家乡以乞讨为生终老;徐阶失势,撑死告老还乡;高拱失势,撑死被罢官,回家养老。 我张居正失势,却会被天下的皇族、士族们生吞活剥! 内阁值房。 张居正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值房批阅奏折。不多时,贺六走进了值房。 贺六拱手问道:“张先生,你找我?”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虽然下旨夺情。然而我父亲的丧事,还是需要我亲自回荆州办。我已向皇上告了三个月的假,返回荆州。李太后的意思,让你带五百名锦衣卫力士,沿途保护我。” 张居正毕竟是个孝子。爹死了,即便他不回乡丁忧二十七个月,最起码,他应该尽为人子基本的孝道:给父亲发丧送终。 相比于两年半的漫长时间,三个月,已经算是很短了。 贺六道:“属下领命。” 就在此时,内阁的其他四位成员,吕调阳、潘季驯、张四维、王国光走进了值房。 王国光热情的跟贺六打招呼:“老六,你来了?” 贺六拱手道:“见过四位阁老。” 转头,贺六又道:“张先生,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张居正点点头:“老六,我就不送你了。” 贺六走后,张居正清清嗓子,说道:“诸位。我有个提议。调马自强、申时行入阁。你们如果没有异议,我下晌就去永寿宫请旨。” 吕调阳等四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反对。即便有人心存不满,也不敢公然说出来。 马自强和申时行,一个听话,一个能跑腿会办事。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支持新政。张居正在回乡之前,调这两个人入阁,无非是怕自己出京这三个月中,有人会跳出来,攻击新政。 贺六回了锦衣卫,精心挑选了五百名力士,全部配给鸟嘴铳,准备一路护送张居正回乡。 准备妥当,已是傍晚。贺六回了家。 今日贺府热闹非凡! 李如柏领着香香回了家。贺世忠恰逢旬休,亦回了家。 贺六已是五十七岁的人了。上了年岁的人,有哪个见到儿女不欢喜的? 贺六爱怜的看着香香:“香香,你这一向瘦了不少。铁岭卫那地方很苦吧?” 香香笑了笑:“苦什么啊爹。铁岭的山上多得是野味。哪回如柏带弟兄们出去操练,不射几只傻狍子、野雉回来?女儿我天天吃着山珍野味儿呢!” 香香这是在哄骗自己的父亲。铁岭明明就是个苦寒之地,却被她说的如天上人间一般。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将军只能跟着满山走。 李如柏边抱着儿子小汉骄,边对贺六说道:“岳丈大人,这回我回京,既为探亲,也为述职。” 贺六笑了笑:“你述职的事儿香香早就写信告诉我了。你这几年升的太快。恐怕兵部的人,会有人眼红你,在述职的时候,故意刁难于你。” 白笑嫣在一旁道:“如柏,听你岳丈唬你呢!他前两天请兵部考功司郎中石星喝了顿酒。虽然没明说你回京述职的事儿,可那石郎中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香香搂着弟弟贺世忠的肩膀,道:“好小子,都比姐姐高半个头了。再也不是那个屁颠屁颠跟在姐姐后面的鼻涕虫了。” 贺六指了指贺世忠身上的七品官服:“还鼻涕虫呢,你弟弟现在是七品伴读郎,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白笑嫣摆好了酒宴。一家人边吃边聊。 贺世忠道:“爹,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说。” 贺六问:“什么事?” 贺世忠道:“我的七品乌纱,不是走科举正途得来的,而是恩赏的。以后我要是进了六部,没个进士出身,会让同僚们看不起。我准备参加今年的北直隶乡试。” 贺六点点头:“咱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凡不是两榜出身的官员,别人总要看矮你一头。参加乡试是好事。爹支持你。” 李如柏道:“世忠,来,这杯酒,姐夫祝你乡试中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叹了声:“唉,你们刚回家,爹就要走了。” 香香问:“怎么,爹,你又要出京办差了?” 贺六点点头:“是啊。张先生要回乡葬父。太后懿旨,命我率锦衣卫力士沿途护送。” 李如柏闻言道:“张首辅要回乡葬父?坏了!” 贺六问:“怎么了?” 李如柏道:“戚大帅从鞑靼部物色了两名绝色的女子,又托我父亲从旅顺口的驻军那儿弄了几斤海狗鞭。这趟我进京,戚大帅托我将这两名女子和海狗鞭送给张首辅。” 戚继光和俞大猷,堪称大明军中双璧。俞大猷会打仗,不会做官。戚继光却是既会打仗,又会做官。故而,俞大猷屡屡被贬,又靠着军功屡屡复职。戚继光却是一路青云直上。 戚继光明白一个道理。要施行自己北御蒙古的诸般兵略,就要得到张居正的支持。没事儿给张居正送送礼,是绝对必要的。 人无完人。张居正不是海瑞那样的道德楷模。对于戚继光善意的礼敬,他向来是却之不恭的。 贺六道:“女人你还是原路带回吧。张先生正在服丧期间,怎么能近女色呢?对了如柏,你的老师徐文长先生近况如何?” 李如柏道:“徐先生的好友吴兑高升了宣府巡抚。今年开春,徐先生便离开辽东,去了吴兑那儿做文书。” 贺六叮嘱李如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以后中秋、过年,你别忘了派人给他送节礼。” 李如柏点点头:“这是自然。徐先生说了,他教我的那些灭倭之术,我迟早会派上用场的。” 正文 第569章 如意斋 张居正晕船,南下奔丧不能走水路,只能走陆路。 这日,贺六来到了首辅府。 首辅府内,张居正的家人们正在准备行程中的一应物什。 贺六来到大厅。张居正道:“老六,你来了。” 贺六拱手道:“张先生,锦衣卫随行护卫的五百力士已经准备妥当。不知您何时启程?” 张居正道:“我打算三日后启程。老六,这一趟,又要劳烦你了。” 贺六道:“保护张先生的安全,是锦衣卫的份内事。” 二人正说着话,内阁阁员张四维来到了首辅府。 张四维跪倒道:“下官拜见张首辅。” 张居正连忙道:“四维兄,快快请起。你我同在内阁效力,我不是说了么,你见我不必行此大礼!” 张四维起身,一脸媚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全在首辅肩上担着。四维平日里对首辅万分敬佩。您就像是我的老师。学生见老师,行大礼是应该的。” 转头,张四维又朝着贺六拱拱手:“六爷也在啊。” 贺六对张四维这个官场墙头草一向没有好感。高拱得势,张四维去巴结高拱。张居正得势,张四维又去巴结张居正。他这样的人,没有骨头。 贺六冷冷的说:“嗯,见过张阁老。” 张居正问道:“四维兄,不知今日到我这儿来有何贵干?” 张四维笑道:“首辅这不是要回乡奔丧了么?下官特来给首辅送一顶轿子在途中乘坐。” 张居正一头雾水:“来给我送轿子?我家里有三四顶官轿啊。” 张四维连忙道:“从京城到荆州,足有两千多里。一路上山川险阻的,要是坐寻常官轿,定然会让首辅疲惫不堪。” 张居正问:“哦,这么说,四维兄送我的轿子与寻常官轿不同喽?” 张四维点点头:“这顶轿子就放在府门前。下官斗胆,请首辅和六爷到府门前鉴赏一番。”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张阁老,我只听说过鉴赏古玩、鉴赏字画。从未听说过轿子也能鉴赏的。” 张四维尴尬的一笑:“呵,这个嘛。六爷看了那顶轿子就知道了。” 三人来到府门前。 张居正和贺六向门外一望,顿时目瞪口呆! 府门前放着的哪里是一顶轿子,简直就是一座房子!这座小房子,足有一品官的八抬大轿的六七倍大! 轿子共有前后八根轿杆。光是周围的轿夫,就有三十二人之多! 贺六叹道:“张阁老,这,你确定这是轿子,不是一座房子?” 张四维道:“六爷有所不知。此轿名曰‘如意斋’。是我请京城万惠轿行的二百多名工匠,花了五天时间赶制的。” 张居正好奇的问:“如意斋?何谓如意?” 张四维引着张居正、贺六进到如意斋中。 张四维解释道:“首辅请看。这如意斋,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会客室之中另套有一个小书房。张先生虽然出京,亦是要审阅朝廷里的奏折的。我跟吕次辅说好了,各地的奏折送到京中,一律誊抄一份,派八百里加急送到您手上。到那时,您便可以坐在如意斋的小书房之中,边赶路,边看奏折了。” 张四维又道:“首辅出京,地方官员未免有仰慕首辅大名的,要前来拜见。首辅可以在这如意斋的会客室中接见他们。” 贺六目瞪口呆。他问道:“这如意斋,一共得用多少轿夫?” 张四维笑了笑:“六爷,必须得三十二名健壮轿夫才能抬起。我帮首辅招募了二百五十六位健壮轿夫。每日分八班,轮着抬这如意斋。” 张居正道:“四维兄,你费心了。这顶如意斋,我收下了。” 一旁的贺六连忙提醒张居正:“张先生,轿夫之数,礼制也。皇上用轿不过三十抬,这顶轿却是三十二抬。。。” 张四维打断了贺六的话:“六爷多虑了。首辅是帝师,又深得李太后、皇上信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跟李太后又岂会跟首辅较真呢?” 贺六争辩道:“即便皇上、太后不计较,身为人臣,岂能违礼?” 张居正打断了贺六的话:“好了,四维兄,你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推辞。如意斋我却之不恭。对了,我走之后,你要跟内阁的同僚们好好办差。” 张四维拱手道:“属下谨尊首辅教诲。” 张居正是一个喜欢舒适的人。他不是圣人,他的身上,有着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这跟他励精图治,为百姓谋福并不矛盾。 张四维告辞离去。 贺六提醒张居正:“张先生,我不喜欢张四维。” 张居正笑了笑:“因为他是个小人?” 贺六惊讶道:“张先生知道张四维是个小人?那你为何还要收他的这顶劳什子?” 张居正道:“老六,身为内阁首辅,必须要用一些自己讨厌的人。你别忘了,张四维的舅舅是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崇古是能臣,我要用他统辖兵部,就必须给他面子,照顾他的外甥。” 贺六叹了口气:“唉,首辅,怕就怕,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啊。” 张居正自信满满的说:“老六,你多虑了。有我在,张四维翻不了天。” 贺六却说了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如果张先生你不在了呢?” 张居正一时语塞。 五六年后,贺六的话一语成谶。 贺六离开首辅府,回了自己家。 李如柏迎了上来:“岳丈大人,述职的事一切顺利,兵部考功司已经给我记了档。我马上就要回铁岭卫了。” 贺六道:“这么急?好容易回一趟家,多住几日,陪陪你儿子。” 李如柏摇头:“岳丈大人,军中一日不可无主帅。我现在统领铁岭的四千兵马,身在京城,我始终放心不下那四千袍泽弟兄。” 贺六道:“嗯,倒是我这个做岳丈的说错话了。” 李如柏道:“我打算好了,让香香留在京城陪小汉骄。等明年开春,我再派人来接她去铁岭。” 贺六的脸上露出微笑:“好啊。小汉骄一定会很高兴。” 白笑嫣迎了出来:“张先生没说你们啥时候启程离京?” 贺六道:“说了。三日后离京。这一来一去,就得三个月。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咱们家香香、世忠、小汉骄。” 白笑嫣道:“这么多年,你一出京办差就是几个月。隆庆年间你去广西,更是一去快一年。我早就习惯了。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呢。” 正文 第570章 再会高拱 万历五年深秋,首辅张居正出京回乡奔丧。 走了半个多月,一行人来到河南新乡府地面。 河南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早就率通省官员,在新乡府城内恭候首辅大驾。 对于这些地方官的拜见,张居正不厌其烦。他交待贺六,绕开新乡府城,直奔开封。 贺六大惑不解:“首辅,咱们应该奔郑州府啊。去开封,会多绕一百多里路。” 张居正叹了声:“唉,好容易来一趟河南,我岂能不去看看老友?” 张居正所说的“老友”,明显是指失了势的高拱。 贺六闻言,不再说话。 又行了半日,众人来到慈海山下。慈海山是个有风景的地方。 张居正命如意斋停下。他对贺六说:“老六,咱们坐了一天的轿,下轿遛遛腿儿吧。” 贺六点点头。跟着张居正向东走去。力士、轿夫们远远的跟着他们。 深秋时节,黄叶已经落尽。慈海山宛若披上了一身金甲。 他们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 张居正道:“老人家,你刚从山上下来?” 老头见张居正与贺六都穿着官袍,俩忙跪下叩首道:“小老儿见过两位官老爷。” 张居正连忙扶起那老头:“老人家快快免礼。” 张居正扶着老头,在一块大石头边坐下,闲聊起来。 贺六则朝着身后的力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停下,不要打扰首辅跟当地百姓聊天。 张居正问:“老人家,今年的收成还好?” 老头咧着嘴:“托皇上的洪福嘞!今年是个丰收年。俺们一家六口人,总算能一天能吃上两顿干的了。” 张居正一阵沉默。他知道,老百姓没有什么奢求。只要顿顿能吃上干窝头,他们便会心满意足。 张居正又问:“你们当地官府收的赋税占收获的几成?” 老头道:“五六年前,能收到四成。那时候,乡正收皇粮,拿一斗二分的斛,当一斗的斛,那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啊!后来官府改了章程,不收粮了,只收铜钱。嘿,你猜怎么着?乡正收皇粮的时候没法耍猫腻儿了。赋税从四成,变成了不到两成。” 张居正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正是因为他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的一条鞭法,才杜绝了征税时淋尖踢斛的弊端。 张居正又问:“徭役又是如何?” 老头道:“原来官府征我们的徭役,我们要出力,完事儿还要出钱。现在是只出钱,不出力。轻省了不少。” 张居正道:“哦,我看老人家你这背篓里,净是些药材。” 老头点点头:“嗯,这些是我在慈海山上采的药。以前啊,收完了秋粮,整个十月,我们全家都要去黄河岸边修堤坝。现在不是可以只出钱,不出力了么?我上山采药,我儿子、儿媳他们呢,给富人家帮工,赚几百铜钱,贴补家用。” 张居正问道:“老人家,你们家的日子,这五年过的怎么样?” 老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托皇上洪福,越过越好!我们河南是个多灾荒的地方。旱灾、涝灾、蝗灾。十年里,倒有五六年会闹灾荒。以前,一闹灾,我们村就得死几十号人。这五年,每回出了灾,官府都会放粮给老百姓。赶上好年景,老百姓还能存下些余粮。” 张居正道:“老人家,你放心。以后您家的日子啊,还会过的更红火呢!我还要赶路,告辞了。” 老头连忙道:“官老爷走好。” 张居正跟贺六回了如意斋上。贺六发现,张居正的脸上挂着微笑。 张居正在心里说:高拱,事实证明,我这个首辅做的比你要好!不然,我也没有脸面去开封见你。 一行人在开封城外停下。为了不惊扰当地官府,张居正命随行的力士、轿夫停在城外。他跟贺六换了一身便装,进了城。 一番打听,二人来到高府门前。 高府门前,站着一排身穿便服的精壮汉子。贺六知道,这些人都是锦衣卫的力士。他们名为在此“保护”高拱,实为软禁高拱。 张居正跟贺六正要进府,领头的精壮汉子拦住了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想进去找高拱,先留下姓名来。” 这领头的是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去年他刚进锦衣卫,就被派到了开封,故而不认识贺六。 贺六掏出了北镇抚使的腰牌。 领头的小旗连忙跪倒:“属下不知六爷驾到,还望恕罪。” 贺六倒是很大度:“不知者无罪。你也是在尽自己的本职嘛。起来吧。” 张居正在一旁问:“高老首辅天天都待在自己府中么?有没有人来拜访他?” 小旗答道:“高拱每日足不出户,或闭门读书,或在府邸后花园的水塘边钓鱼。这一年中,只会过一次客。” 张居正连忙问:“来客是谁?” 小旗道:“那人自称是什么泰州学派的何心隐。” 张居正闻言,皱起了眉头。他自言道:“何心隐?怎么又是他?哪儿都少不了他!” 说完,张居正跟贺六大步走进府中。 高拱正在后花园水塘边钓鱼呢。见到张居正跟贺六,他万分惊讶:“太岳兄?老六?你们怎么来了?” 张居正笑了笑:“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肃卿兄了么?” 高拱苦笑一声:“我现在宛若一坨人见人恶的臭狗屎。原来的那些同僚、下属,躲我还来不及呢。也只有你张首辅有这样的胆量,进我的府邸。” 张居正道:“世态炎凉,官场之中向来如此。肃卿兄不必在意。” 高拱道:“走,咱们去客厅喝茶。” 张居正却道:“不进客厅了吧。今天天气不错,你这小水塘雅致的很。不如我跟老六陪你在这儿钓鱼,如何?” 高拱笑道:“好啊。” 转头,他吩咐下人,拿来了两根鱼竿。 高拱道:“太岳,隆庆六年冬王大臣案,你保了我。我该好好谢你。” 张居正开诚布公的说道:“惭愧。当时有人想借王大臣案杀你。我选择了袖手旁观。保你的人不是我,是老六跟杨博老部堂。怎么,杨老部堂没写信告诉你?” 高拱苦笑一声:“自从老六的锦衣卫派人来开封软禁,不对,保护我。所有写给我的信件,就都被门外那些锦衣卫力士扣押了。杨博即便来信,我也收不到。” 贺六尴尬的一笑:“高老首辅不要见怪。我让人扣你的信,是怕有些心怀叵测的官员利用你,在朝堂上兴风作浪。” 高拱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奉了李太后的命这么做的。王大臣案那件事,我谢你了。” 三人正说着话,高拱的鱼竿弯下去了。 张居正惊喜的说道:“肃卿兄,有鱼!” 高拱一提杆,鱼钩上,挂着的不是什么鱼,而是一只蛤蟆! 高拱轻笑道:“瞧见没?这人啊,要是失了势,连鱼都躲着你走。只有傻蛤蟆才上你的钩。” 张居正叹道:“肃卿,这五年来,你受委屈了。有些事,我的确对不起你。” 高拱道:“没什么对不起的。咱们俩没有私怨,只是政见不同罢了。你可知当初我为何反对你的新政方略?” 张居正道:“愿闻其详。” 高拱侃侃而谈:“新政利国利民,我又不是傻子,能不清楚这道理么?可是,自古变则生乱。推行新政,会让天下的皇族、士族利益受损。你断他们的财路,难保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说不准会再发生正德朝宁王叛乱那样的事。不过,我没想到,你的确有着雷霆手腕。竟然压住了全天下的藩王、贵戚、士绅豪强们。” 张居正指了指贺六:“我有什么手腕?多亏了贺六。他手底下的锦衣卫,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是这把匕首,唬住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新政这才能得以顺利施行。” 贺六谦卑的说道:“我只是循礼循法办差罢了。” 高拱叹了声:“我知道,老百姓现在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这里面,八成功劳是你张太岳的,两成功劳是老六的。” 张居正话锋一转:“肃卿兄,我听说,泰州学派的何心隐最近见了你一面?那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你可不要被他利用了。” 贺六在一旁道:“张先生,高老首辅。隆庆四年,我受命下江南监视苏州文会,曾见过何心隐一面。此人是个狂生。他的那些言论,简直就是耸人听闻。” 张居正道:“狂生?他不但是个狂生,还以布衣之身干预过朝政。你还记的,嘉靖四十一年,嘉靖爷扶乩问卦,蓝道行为何倒向我们这一方,在扶乩时动手脚,暗示严嵩是奸臣么?” 贺六道:“记的。因为我们锦衣卫找到了蓝道行的女儿,梁上红。” 张居正笑了笑:“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有件事你不知道,何心隐跟蓝道行同样信奉阳明心学。在嘉靖爷扶乩问卦之前,何心隐找到了蓝道行,彻夜长谈。。。所以我说,他以布衣之身,干预过朝政。” 高拱连忙替何心隐说起了好话:“他来找我,只是切磋学问。这个人狂虽狂,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张居正道:“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却有大大的野心!” 高拱面露不悦:“太岳兄,咱们在朝堂上吵了快十年。好容易再会,你又要跟我吵么?” 张居正尴尬的一笑:“好吧,不提他了。钓鱼,钓鱼。” 张居正话音刚落,他手上的鱼竿弯了! 贺六提醒张居正:“张先生,鱼儿上钩了。” 高拱在一旁道:“别太高兴。说不定咬钩的又是只傻蛤蟆。” 张居正一提鱼竿,鱼钩上挂着的不是蛤蟆,而是一条鲤鱼。 高拱叹了声:“唉。太岳,你这个首辅,干的比我强啊。连鱼儿都愿意咬你的钩儿!” 正文 第571章 乡音无改鬓毛衰 在高拱府上逗留了半日。张居正跟高拱依依惜别:“肃卿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还是那句老话,抛开政见之争,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贺六亦拱手道:“高老首辅,您多保重。” 高拱笑道:“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好好看着咱大明,在你张首辅的治理下呈现太平盛世!” 出得高府,张居正对贺六感叹道:“其实,高拱不算一个坏人。” 贺六“哦”了一声。 张居正又道:“也不算一个好人。” 离开开封,又赶了半月的路,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荆州地面。 万历元年时,贺六受命查金寿生被杀案,曾来过荆州一趟。这回,算是故地重游了。 首辅衣锦还乡,整个荆州城都轰动了。 以前的荆州知府魏尚勋是个好官。现在的荆州知府吕桅,却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庸官。 这位吕知府,竟然命令全城百姓一律着素缟,为张家老太爷守丧。 吕知府的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 张居正进了荆州城,见满城之人尽着素缟。他指了指老百姓的衣服,问吕桅:“这怎么回事?” 吕桅道:“禀首辅,张老太爷仙去,全城百姓闻之,无不悲痛万分。下官索性下令,让他们尽着素缟,悼念张老太爷。” 张居正大怒:“吕桅!难道你想让全城的百姓都戳我张家的脊梁骨么?” 贺六见张居正动了真怒,连忙呵斥吕桅:“吕知府,你还不赶快出张告示,让老百姓都换下素缟?” 吕桅慌忙命令手下的府同知去写告示。 张居正又道:“吕桅,我记得,你连续两年考成都得了勉等。吏部前些日子刚刚发了公文斥责你办差不利。你的心思,是不是都用在溜须拍马上了?” 吕桅磕头如捣蒜:“下官无能,下官该死。” 张居正冷冷的说道:“你是无能,我倒也不会让你去死。来啊,摘去吕桅的乌纱,由荆州府丞代理知府之职。另派人通知吏部,让他们抓紧派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来荆州做知府!” 张居正果然雷厉风行。一个不顺眼,就免了一个知府。 吕桅哭的心都有了。这马屁拍的也太亏了!直接亏掉了自己苦巴巴熬了十几年资格得来的正四品官职。 张居正和贺六回到张府。 张老太爷的棺材,正停在大厅之呢。为防尸体腐烂发臭,棺材内外,放着不少的冰块。 张居正一进家门,就扑倒在棺材旁,痛哭流涕。他整整哭了半个时辰。哭完之后,他因悲痛而面色煞白,狂吐不已。直把黄胆水都给吐出来了。 贺六暗道:张居正还真是个孝子。若不是为了新政,想必他会毫不犹豫的在家丁忧二十七个月。 哭完之后,张居正带着长子张敬修、次子张懋修、幼子张允修给张老太爷出了殡。 在家呆了七天,头七已过。张居正要踏上回京的旅程了。 启程前一天,张居正找到了贺六。他问道:“老六,五年前,你把金寿生的尸体埋在哪里了?” 贺六道:“我把他埋在了荆州城外的苍云岭。那是块风水宝地,站在岭上,可以俯瞰整个荆州城。” 张居正点点头:“你前面引路,带我去金寿生的坟上看看。” 贺六领着张居正,来到苍云岭。苍云岭的东面,有一座坟。坟前立着一块碑。上面大书“隆庆五年殿试榜眼,进士及第,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金寿生之墓。” 张居正抚摸着墓碑,悲伤万分。他自言道:“寿生,老师来看你了。” 贺六帮张居正在墓碑前摆上一应祭品。张居正亲自给金寿生烧了一串纸钱。 祭拜完金寿生。二人坐在苍云岭的一块大石头上,俯瞰着荆州城。 张居正道:“老六,当初金寿生来荆州,你曾提议派锦衣卫的力士保护他,你可知道我为何拒绝了?” 贺六叹了声:“在死人坟边我不能说假话。我猜测,张先生是弃卒杀帅。那个老帅,是辽王。而金寿生,则是那枚被舍弃的小卒。” 张居正道:“你说的没错。派金寿生来荆州之前,我预测辽王会对他不利。我当时甚至盼着辽王会对他不利。到那时,我就有了惩治辽王的理由。唉,要做大事,就必须要学会取舍。为了新政,我只能忍痛舍弃我的这个学生。” 贺六道:“张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舍弃自己的爱徒?拿其他的户部主事做弃子不好么?” 张居正道:“因为他是我的爱徒!辽王爱屋及乌,恨屋亦会及乌。辽王恨我,就会像恨我一样去恨我的学生。可惜,最终向金寿生下手的,不是辽王,而是荆州府同知穆盛。好在,你老六识大体,顾大局。将谋害金寿生的罪名,扣在了辽王头上。” 贺六叹道:“唉,栽赃陷害,是锦衣卫的本行。张先生,我这一生,做了太多栽赃陷害的事。不过,我敢保证,我栽赃的,都是恶人,陷害的,都是贪官。我是问心无愧的。” 张居正拍了拍贺六的肩膀:“老六,做人啊,凡事但求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为了拿到朝廷中至高的权柄去推行新政,我又何尝没行过诡道呢?你以为我这趟南行,只是为了给父亲奔丧?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到外省走一走,看一看,巡查一番。看看我耗尽毕生精力所推行的新政,是否真真切切给老百姓谋了福。” 贺六道:“张先生,我不是想学吕知府一样拍你的马屁。徐老首辅十一年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革除积弊,推行新政,天下唯有张居正一人能够办到!他说的没错!” 张居正道:“知我者,徐师也!” 贺六建议:“对了,回京之时,咱们要不要绕道松江府,看看徐老首辅?” 张居正摇头:“算了吧。朝廷里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置。绕道松江,会耽搁近一个月的行程。我与徐师傅即便相隔千里,亦是师徒相知。不在乎见这一面。我在朝廷里好好的为百姓谋福,比见徐师傅百次、千次更能让他老人家感到欣慰。” 张居正跟贺六下了苍云岭,回到荆州城。第二天,他们踏上了回京的路。 出荆州城的时候,张居正随口吟诵起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为官大半生。对于家乡来说,我只算个过客。或许,下次回乡时,我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贺六道:“张先生不必伤感。我想,大明真正显现太平盛世之时,皇上会赐您告老,到那时,您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终老家乡了。” 正文 第572章 我非相,乃摄也 万历六年正月十八,首辅张居正还京。 还京之时,恰逢张居正寿诞。十六岁的万历帝下旨,命京城之中朝廷百官,俱至首辅府贺寿。另外,万历帝还将一块刻着“帝锡忠良”的银牌,作为寿礼赐予了张居正。 寿诞当日,首辅府张灯结彩。府中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前来道贺的官员。 贺六带着寿礼,亦来到了首辅府。他的寿礼,是一副正德朝才子唐伯虎的《山居夜宴图》。这幅画是他在端古斋花了五百两银子买的。 吉时已到,众官员纷纷给张居正拜寿、献上寿礼。 张居正看了贺六献上的《山居夜宴图》。他叹道:“唐寅书画,冠绝天下。可惜他命薄,至死都没有机会为朝廷效力。老六,谢谢你的这份寿礼。” 这时候,张四维命人将一对金楹联抬进了大厅。 张四维道:“首辅,您做大寿。我专门为您作了一副对子,恭笔书写,又让懿德金铺贴上了金箔。” 说完,张四维扯去了金楹联上的红布。 只见上联是:“日月共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下联是:“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众官员看后,先是一愣。因为对联的下半句,要高于上半句。张四维这副对联,明显是褒张居正,抑万历帝。 随后,众官员们齐声呐喊:“好对子!妙!妙!” 横竖张居正是万历帝的老师。老师在对联中比学生高,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贺六却皱起了眉头。老胡活着的时候,教给了他一个词儿:捧杀! 张四维献上这么一幅有大逆不道嫌疑的对联,是否是为了捧杀张居正? 更另贺六心惊的是,张居正竟然没有拒绝这份所谓的“寿礼”,他却之不恭。并让人将这幅金楹联,挂在了大厅之中! 寿礼献完,开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身材肥硕的人,一瘸一拐的进到了大厅里。 来的人,是去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打瘸了一条腿的赵用贤! 可能是今天来贺寿的官员太多,门房一时疏忽,竟把他给放进了府中。 赵用贤的手里捧着一个楠木匣。他高声道:“老师,我来给你送寿礼了!” 见赵用贤来了,原本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一众官员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张家管家要赶赵用贤走。张居正却拦住了管家:“他毕竟是我的学生。老师做寿,他来送寿礼是天经地义的。” 转头,张居正又对赵用贤道:“用贤,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寿酒吧。” 赵用贤将楠木盒子放到了酒桌之上。而后道:“不了。我现在是一介布衣。怎么配跟各位大人同桌喝酒?给老师送上这份寿礼我就走。” 赵用贤说完便转身离去。 张居正打开楠木匣子,只见楠木匣子中,装着几块腊肉。 张居正脸色一变,赶紧将匣盖合上。 他早就听说了。赵用贤被庭杖后,赵夫人收集了他行刑时被打碎的臀肉,制成了腊肉,挂在自家客厅之中。 张居正心中痛苦万分。做老师的,不被学生所理解,这或许是世间最难以让人忍受的事之一。 张四维在一旁道:“首辅,切勿让赵用贤那厮扰了您的酒兴。来,我敬首辅三杯。” 张居正因为赵用贤的事,心中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他借酒消愁。又加上张四维不住的劝酒,半个时辰后,他的脸上显出醉态。 张居正醉醺醺的抱怨贺六:“老六,当日庭杖,你为何将掌刑之权让给了东厂!若是锦衣卫掌刑,吴中行也不至于被杖死!赵用贤也不至于瘸了一条腿!” 贺六没有答话。他心中自言道:让东厂掌刑,是皇上的旨意。我难道要去抗旨么? 张四维在一旁道:“首辅,今天是您过大寿的日子。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了。您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名相!皇上在您的辅佐下,亦会成为一代明君!这杯酒,我代同僚们敬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居正迷迷糊糊的,竟然说出了六个字,这六个字,多年后会要他的命! 张居正醉醺醺的说:“第一名相?我非相,乃摄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是丞相,而是摄政! 贺六听到这六个字,惊得将手中的筷子滑落到了地上。 张四维高声道:“张先生说的好!您非相辅,而是摄政!来来来,首辅,我再敬你几杯。” 贺六却拦住了张四维:“张阁老,首辅已经醉了!你就不要再灌他酒了!来人,还不快把首辅搀下去休息!” 入夜,贺六回了家。 在卧室之中,贺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白笑嫣问:“六哥,你怎么了?” 贺六道:“唉。张先生现在越来越自大。迟早,他会毁在自大上。” 白笑嫣道:“一个人身居高位,整日成百上千的人在他面前拍他的马屁,说他的好话。别说张居正了,就算换做六哥你,亦是会自大的。好在皇上、太后倚重张居正。他们是不会计较张先生的这些小节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人敲响了贺府的大门。 下人在卧室外通传:“老爷,有人求见。” 贺六披上了衣服,朝着下人喊道:“谁啊,这深根半夜的。” 下人道:“来的人自称是个大夫,姓李。” 贺六眼前一亮:“莫不是李时珍李先生来了?” 贺六出得卧室,来到客厅。这位深夜访客,果然是当世名医李时珍! 六十多岁的李时珍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久违了!” 贺六惊喜万分:“李先生,自隆庆四年一别,咱们已有八年未见了!” 李时珍笑道:“是啊。八年光阴,一晃而过。幸好,我没有辜负这八年的时光。《本草纲目》,我已编撰完成。这趟进京,是想找个书商,将《本草纲目》刊印成册。呵,说来也巧,到了京城,我刚好花完了最后的银子。没钱住客栈,就只好到六爷你这儿借宿了!” 嘉靖、隆庆两位先皇,都对李时珍多有赏赐。赏赐的那些银子,这八年来都已经被他施舍给了穷人。他现在是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正文 第573章 《本草纲目》刊行天下,惠泽后人 贺六笑道:“李先生来了我这儿,就像是到了自己家。我巴不得您在我家住个三年五载呢!” 李时珍道:“六爷,我不但要在你家借宿,还要求你一件事。” 贺六道:“李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 李时珍道:“我现在荷包比脸都干净。刊印《本草纲目》是要花银子的。先帝隆庆爷曾允诺过我,等此书编纂完成,刊印所需银两,一律由内承运库出。我一介布衣,总不能跑到皇宫里去要这笔陈年老账。你能不能帮忙,跟皇上提提这件事。” 贺六道:“刊印《本草纲目》,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或许,此后数百年,我华夏黎民都会因此书而受益。这事情,我一定会跟皇上说!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皇上不认先帝承诺的老账,我贺六自掏银子,也要帮您将这部书付梓。” 说完,贺六走到李时珍身旁,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李时珍道:“谢了六爷。对了,我听你说话声如洪钟,面色红润。你现在身子骨应该不错啊。” 贺六笑道:“这还要多谢李先生当年教我的那套五禽戏。我日日习练。我现在啊,称得上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一顿饭能吃两只烧鸡呢!” 第二天,贺六进了宫。他没有去永寿宫找皇上,而是来到了西苑值房。 内承运库是皇帝的私库,按照规矩,应该由司礼监掌印冯保管。可张居正这个做帝师的,怕自己的学生奢靡无度。故而,他将内承运库抓到了自己手里管着。 要动内承运库的银子,必须经张居正点头同意。 贺六进到西苑值房之中。他朝张居正拱手道:“见过张先生。” 张居正笑道:“老六来了。昨日我在寿宴上多饮了几杯,酒后失仪,你可不要笑话。” 贺六道:“哪里哪里。张先生,今日我来内阁值房,是有件事要像您禀奏。” 张居正问:“什么事?” 贺六道:“名医李时珍进京了。他的《本草纲目》已经编纂完成。只是现在缺银子付梓。先皇在世时,曾允诺他,《本草纲目》刊印所需银两,一律由内承运库出。。。” 贺六话还没说完,张居正便兴奋的站起了身:“《本草纲目》编撰完成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以前就听李时珍说过,这部书,是集古今之大成的医药全典!李时珍是神医不假。可他救得了一百、一千个病人,却救不了几十万,上百万的病人!这部《本草纲目》如果刊行天下,不知道能救多少人!” 贺六道:“张先生说的是。那银子的事儿?” 张居正道:“刊印《本草纲目》现在已经不是李时珍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朝廷的事!这样,我让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去办这件事!先行付梓十万册,分发给天下医馆!所需银两,一律由内承运库出!” 贺六没想到张居正如此支持这件事。他道:“那我就代李先生谢过首辅了!” 张居正却道:“老六,你这说的什么话?应该是我这个做首辅的,代天下人谢过李先生!今日我事情很多,没空。这样吧,明日晚上,我在家中设宴,款待李先生!” 贺六道:“好。首辅,您还有公务,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张居正客气的说道:“慢走。” 出得西苑值房,贺六碰上了自己的义弟冯保。 “六哥,你怎么来西苑了?”冯保问。 贺六道:“哦,我找张先生有事。怎么样,这几日司礼监那边忙不忙?” 冯保压低声音道:“忙死我了!皇上已经十六,李太后打算给皇上择一个品貌端庄、贤良淑德的皇后。这些时日,我亲自见了八百多位勋贵、官员家的小姐。甄选出了一百人,引荐给李太后。李太后又让我们东厂,查清这一百多位佳丽的底细。唉,我算是忙晕了头。都两个月没去六哥家里了。还请我六嫂、香香大侄女不要责怪我。” 贺六笑道:“皇上大婚是天大的事。你只管尽心办差。等忙过了这一阵,我让你嫂子炒几个你爱吃的菜,咱们哥俩好好喝一顿。” 贺六突然发现,冯保的徒弟张鲸没跟在他身边。 贺六问:“怎么没见张鲸?” 冯保答道:“六哥,你陪张先生去荆州这段时日,宫里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公公。我让张鲸顶了他的职位。” 贺六又问:“谁死了?” 冯保叹了声:“唉,黄锦老公公死了。好在,他是无疾而终,走的时候没遭罪。他一死,司礼监四秉笔缺了一员。我就让张鲸顶了他的位子。张鲸现在除了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还负责在永寿宫贴身伺候皇上。” 贺六皱了皱眉头。他对张鲸一向没有好感。 贺六道:“义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一定要防着张鲸!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冯保笑了笑:“六哥,你多虑了。张鲸那猴崽子是我一手提拔的。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来。” 冯保太自信了。数年后,他被贬南京,狼狈离京的时候,心中万分后悔将张鲸这个小人送到了万历帝身边。 贺六叹道:“唉,你是司礼监掌印,又是辅政。你怎么用人,我也不好老指手画脚的。好了,我要回锦衣卫衙门了。先走一步。” 冯保毕恭毕敬的说道:“六哥走好。” 回到锦衣卫衙门,一名总旗找到了贺六。这总旗名叫沈惟敬,三十来岁,生的尖嘴猴腮。 这些年,贺六暗中派出了不少耳目,刺探倭国军情。沈惟敬便是这批耳目中的一员。他假扮海商,数次乘船前往倭国。 沈惟敬拱手道:“六爷,这趟去倭国,我查探到一件万分紧要的事。” 贺六问:“什么事?” 沈惟敬答道:“倭国太正大臣织田信长,在木津川之战中,击败了最大的对手毛利辉元。如今,倭国已无人是织田信长的对手了。他正在加紧吞并几个不听话的小藩。用不到几年,他便能结束倭国长达百年的内乱了!” 正文 第574章 积劳成疾,五年寿数 贺六相信徐文长的预言。等到倭国一统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派遣大军入寇朝鲜。 嘉靖年间,倭国的浪人、破落武士都能将大明东南闹得鸡犬不宁。真要是倭国派遣官军入寇,那不得捅破了天?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贺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找到了指挥使刘守有、南镇抚使李黑九。 贺六道:“刘指挥使,李镇抚使,我有个想法。咱们锦衣卫的老规矩,南镇抚司管对外军情,北镇抚司管对内监察百官。我打算在南镇抚司下,设一个倭情百户所。调集一百名精明强干的弟兄,先学朝鲜话、倭话。然后分别派到朝鲜、倭国去,打探军情。” 刘守有大惑不解:“东南倭患,嘉靖年间便被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扑灭了。六爷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倭国军情来了?” 贺六道:“或许是我多心了吧。沈惟敬从倭国回来了。他刚刚告诉我,倭国已经快要一统了。我怕倭国一统之后,会派大军以朝鲜为跳板,入寇大明。” 李黑九道:“六爷,不管倭国日后会不会入寇大明。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我支持您的建议。” 刘守有亦道:“成。既然六爷跟李镇抚使都同意,我也附议。” 贺六又建议道:“沈惟敬这人,我看还算有脑子。我建议,让他管倭情百户所。” 刘守有提出了异议:“我听说,沈惟敬是走私海商出身。百户是要赐飞鱼服、绣春刀的。这样的人,似乎不配穿飞鱼服。” 贺六道:“嗯。他的确出身不好,且是个惟利是图的性子。不过他对倭国很熟悉。这样吧,咱们赏他一个试百户的位子,让他以试百户之身,统领倭情百户所。” 李黑九道:“这样办好。沈惟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一天之后,入夜,首辅府。 贺六领着李时珍来到首辅府赴宴。 见到张居正,李时珍撩起衣袍前襟,要给他行礼。 张居正却拦住了李时珍:“李先生,你是普度众生的神医。你的礼,我可受不起。快请入座。咱们开席。” 酒桌上,张居正为主人,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太医院医正常永作陪。 张居正道:“李先生,我已跟老六说了。《本草纲目》由翰林院那边,先行刊印十万册,分赠天下医馆。所需银两,一律由内承运库出。” 李时珍大喜过望:“十万册?谢了,张首辅。” 张居正举起酒杯:“不!应该是我谢李先生你!我听说,李先生为了编撰这部医药全典,这十几年来,风餐露宿,足迹遍及两京一十三省。每日钻山沟,睡荒野,吃尽了苦头。这杯酒,就当是我代万千生灵,谢李先生大恩了!” 说完,张居正一饮而尽。 李时珍笑道:“医者父母心。其实,我跟张首辅是同行嘞!” 贺六疑惑道:“怎么,首辅也懂医术?” 张居正摇头:“我对医术是一窍不通啊。” 李时珍解释道:“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虽是草民一个,却知道张首辅在朝中革除积弊,推行新政,治好了朝廷的大病。您称得上是上医。而我,只是一个下医罢了。” 张居正朗声大笑:“李先生过誉了。哦,对了。我最近时感胸闷、心悸。李先生可否给我把把脉?” 李时珍道:“还请张首辅伸出手腕。” 李时珍给张居正把了脉,又观了舌苔。而后他问道:“张首辅是不是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 张居正道:“李先生真乃神医也!我要办的差事太多。每日子时睡下,不到四更天就得起来准备上早朝。我的病,不打紧吧?” 李时珍不动声色的说道:“不打紧的。我开几副药,给张先生调养调养就是。” 李时珍挥毫泼墨,写好了药房。 吃完酒宴,临走之时,李时珍又将包在一个小包袱里的《本草纲目》底稿,交给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 王锡爵拍了胸脯:“李先生放心,我一定将这本书,一字不差的刊印出来。” 告别张居正,贺六跟李时珍出了首辅府。 回到贺府,李时珍跟贺六在院中对坐喝茶。 贺六问:“李先生,首辅到底得了什么病?真的不打紧么?” 李时珍苦笑一声:“什么病?跟胡宗宪当年一样,积劳成疾!张居正,最多有五年好活了!” 贺六闻言色变:“李先生,你没开玩笑吧?” 李时珍道:“天下人都可以开玩笑。唯独医者不能开玩笑。告诉你吧,此病不是无药可以。唯一能救他的药方,便是皇上准他告老还乡的圣旨。可他位极人臣,肯放得下手中的权柄么?肯放得下推行了六年的新政么?” 贺六闻言,愁眉不展。 李时珍又道:“我虽不是算命先生,却善于预测人的寿数。老六,你想知道你的寿数么?” 贺六道:“愿闻其详。” 李时珍捋了捋胡须:“你的脉象奇稳,面色平和。只要没什么飞来横祸,不犯什么寒热急症,活到八十多不成问题。” 贺六道:“唉。嘉靖年间的锦衣卫十三太保,如今只剩下我、王八、李子翩、赵慈四人。我要是活的比他们三个都长,老弟兄们都死光了,唯独剩下我一个。我该多么寂寞啊。” 李时珍道:“你是好人。该活的长久一些。” 贺六自言道:“好人?我是好人么?” 李时珍道:“我知道,你当着锦衣卫的头子,身不由己。肯定做过一些坏事。可你骨子里依旧是个好人。胡宗宪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老六本性纯良。是个憨厚之人。只不过,他身上的飞鱼服逼的他不得不耍一些下三滥的手腕。” 提起胡宗宪,贺六万分伤感,他不仅吟诵起胡宗宪的绝命诗:“宝剑埋冤狱,忠魂饶白云。” 李时珍道:“六爷,我的事情办完了。明日便要离京,游医天下。临走之时,我劝你一句,你已经这把年纪了。该给自己想想后路了。不要像当年的胡宗宪那样,到最后不得善终。” 贺六指了指身上的飞鱼服:“后路?穿上飞鱼服,便没有什么后路可言了。一入锦衣,终身锦衣。我现在只希望,我的儿子贺世忠,别像他老子一样,做一个人见人恶的皇帝家奴。” 正文 第575章 李时珍!李时珍! 第二天清早,李时珍告别贺六,离开了京城。此一别,即为永别。直到李时珍亡故,二人终未再见面。 李时珍,正德十三年生人。其家族世代行医。他的父亲李言闻,曾任太医院例目。 李时珍天生聪颖。十四岁中秀才。他却没有选择继续考科举,谋官位。而是弃儒从医、治病救人。二十多岁,他的医名便冠绝天下。 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被召入太医院任院判。 先皇嘉靖帝宠信道士,喜服丹药。身为院判的李时珍屡次谏言,痛陈丹药之害,嘉靖帝却次次都当成了耳边风。 李时珍一怒之下,挂印归乡。创办东壁堂医馆。 在数十年行医和阅读医典的过程中。他发现古代本草书中,多有错误。于是他决心重新编撰一部医药全典。为此,他云游天下,寻找各类药物,足迹遍及两京一十三省。耗时近二十年,终于编撰完成《本草纲目》。 《本草纲目》刊行天下,了却了他毕生的心愿。自此之后,他游医天下,不取病人分文。万历二十二年,李时珍无疾而终。而《本草纲目》,则流传后世。直到数百年后,依旧被后人视为中医圣典。 李时珍出生前两千多年。一个名叫希波拉底的古希腊医生,写下了《希波拉底誓言》。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李时珍去世三百多年后,一个名叫南丁格尔的英国女护士,写下了《南丁格尔誓言》。 “余谨以至诚,于上帝及会众面前宣誓:终身纯洁,忠贞职守。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尽力提高护理之标准,慎守病人家务及秘密。务谋病者之福利。” 希波拉底和南丁格尔当然不会知道。遥远的东方。一个名叫李时珍的医生,做到了他们所写誓言中的一切。 李时珍,名垂青史!光耀千秋! 万历六年春末,北直隶乡试开始了! 贺六的儿子贺世忠,去年就准备参加乡试。可惜乡试因故推迟到了今春。 十六岁的贺世忠入了科场,一连考了六天。乡试结束,他便回了家,坐等放榜。 这日,贺六起身,刚刚换上飞鱼服,准备到锦衣卫衙门上差。几个报子敲锣打鼓来到贺府门前。 报子高喊道:“这可是贺世忠贺老爷家?” 贺六来到院中:“是啊。世忠,快出来。报子来了!” 贺世忠出得卧房,问报子:“我就是贺世忠。怎么,我中了么?” 为首的报子高喊一声:“恭喜贺老爷,高中北直隶乡试第八名举人!” 贺六大喜过望:“好小子,还真中了!” 说完,贺六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赏给了报子们。 贺世忠中举,家里人个个欢喜。 白笑嫣道:“我儿不愧是张先生的学生啊!名师出高徒!呵,咱们贺家,世代都是锦衣卫。这下,你可给咱们家改了门风了!” 香香抹起了眼泪:“我就说嘛,我的弟弟不是靠蒙祖荫吃老本的纨绔子弟!” 贺世忠如今已有七品官职。不过,这个七品官职不是靠科甲正途谋来的,而是靠蒙祖荫入宫给万历帝当伴读得来的。 贺六道:“索性今天上晌锦衣卫那边没甚要紧的差事。我就不去上差了。笑嫣,你炒几个好菜。中午我跟咱们儿子好好喝两盅!” 就在此时,冯保不期而至。 冯保道:“有上谕。” 贺六连忙跪倒:“臣贺六接旨。” 冯保笑了笑:“六哥,这道旨,不是给你的。而是给我大侄子的!贺世忠接旨!” 贺世忠跪倒叩首:“臣接旨!” 冯保朗声道:“有上谕,贺家一门忠烈,世代簪缨!如今,贺世忠已成年。命其入锦衣卫,赏百户职位,赐飞鱼服、绣春刀!” 贺六傻眼了!贺世忠刚中了举人。贺六巴望着儿子会试、殿试一路考下去,谋个进士出身,今后做个堂堂正正的文官呢!哪曾想,皇上一道圣旨,就让他儿子跟他的先祖们一样,披上了锦衣卫的脏皮! 贺六问冯保:“皇上怎么忽然下旨让世忠进锦衣卫了?” 冯保笑道:“六哥,你怎么糊涂了?皇上这不是快大婚了么?大婚后,皇上便能亲政。亲政前,皇上的伴读是年轻的七品侍读郎。亲政后,皇上的伴读是四品伴读学士,必须由上了年纪的饱学鸿儒充任。咱家世忠才十六岁,哪能做四品伴读学士啊?” 贺六道:“那皇上只需免去他的七品官职就好,为何要让他进锦衣卫?” 冯保道:“我知道六哥你想让世忠走科举正途当文官。可惜,人的命啊,生下来就是定好了的。” 说完,冯保走到贺六身边,压低声音耳语道:“六哥,让世忠进锦衣卫,是李太后的意思。” 贺六叹了声:“唉,你说得对。人之命,天注定啊。我贺家的人,生下来就是做家奴的命。” 冯保道:“六哥,看您的样子不怎么高兴啊。别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进锦衣卫,你倒好,儿子成了锦衣卫百户,你脸上写了一百个不乐意。” 贺六道:“义弟,锦衣卫办的是什么差事,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伤了一辈子的阴德,不想让儿子也伤一辈子阴德。” 冯保道:“要不,我去坤宁宫找李太后说说?” 贺六摆摆手:“罢了!圣旨已下,岂能随意更改?” 冯保命两名小太监,将飞鱼服、绣春刀捧到贺世忠面前。 他道:“世忠,把飞鱼服换上吧。让你爹领着你,去锦衣卫衙门上差吧。” 贺世忠唯唯诺诺:“嗯,好。” 半个时辰后,贺六父子二人,双双身着飞鱼服,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口。 贺六指了指锦衣卫的大门,道:“儿子,一入锦衣,你便要身不由己了。记住这一天吧。” 正文 第576章 张鲸挑拨离间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 贺六将儿子贺世忠引荐给了指挥使刘守有。 李黑九、王八、李子翩、赵慈这几个人,是看着贺世忠长起来的。他们听说世忠大侄子进了锦衣卫,都来到指挥使值房凑热闹。 王八拍着贺世忠的肩膀道:“好小子,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蹲在家里大柳树下面,撒尿和泥的小胖墩了!” 贺世忠满脸尴尬:“八叔。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百户。您别老揭我的短啊,总要给我这个百户留点颜面。” 赵慈在一旁道:“我还记得,你四岁那年在家里捅了俩蚂蚁窝。被蚁气熏得一天没尿出尿来。还是我给你开了两帖药,这才下了溺。” 几个当叔叔的你一言,我一语。逗得贺世忠羞红了脸。 贺六咳嗽了一声:“咳。我说诸位。如今世忠入了卫。你们不要把他看成什么侄子。他只是你们手下普通的一个百户罢了。今后他要是做错了事,你们该怎么训斥他,就怎么训斥他。” 李黑九问道:“六爷。皇上下了旨,让世忠入卫。可却未言明,让他进北镇抚司还是南镇抚司。您看。。。” 贺六朝着刘守有拱拱手:“刘指挥使。我建议,让贺世忠担任北镇抚司下查检百户一职。今后专司抄家。我会手把手的教他抄家的诸般手艺。” 刘守有点点头:“嗯,好的很!你们贺家抄家的手艺,少说传了七八代了吧?世忠贤侄做查检百户,也算继承祖业了。” 贺六自从做上了名义上的北镇抚使,实际上的锦衣卫头子,就再也没怎么亲自参与过抄家。 贺六问李子翩:“这两天有什么抄家的活没有?交给我。我带世忠练练手。” 李子翩道:“最近倒没什么高官获罪。只有一个刑部主事,名叫何心舟的,因判错了一个案子,被张先生下令革职、流放、抄家。” 贺六皱了皱眉头:“何心舟?这人莫不是泰州学派的名士何心隐的亲戚?” 李子翩道:“六哥,您真是料事如神。何心舟是何心隐的表弟。” 贺六点点头:“成。查抄何心舟府邸的差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跟世忠。” 永寿宫。 张居正抱着一叠奏折,来到万历帝面前。 司礼监秉笔兼永寿宫管事牌子张鲸,垂手侍立在万历帝身边。 张居正没有叩拜,直接走到龙案前,将那叠奏章放到万历帝手边。 张居正是帝师,万历帝曾下特旨,赐他君前免跪。 倒是万历帝主动起身,朝着张居正拱了下手:“张先生,你来了。”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这一叠奏折,都是急事。需要您马上批红。” 万历帝拿起一份折子,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张居正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皇上,这些折子,臣已跟内阁的几位同僚参阅过了。皇上只需批红就好。” 万历帝皱了下眉:“哦。” 张居正只顾盯着万历帝手上的朱笔,没有发觉他皱了下眉。一旁的张鲸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批完了红,张居正抱起奏折就要走。 万历帝连忙喊了声:“张先生留步。” 张居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皇上,有什么事嘛?” 万历帝吞吞吐吐的说:“那个,那个。朕想扩建一下御花园里的清漳湖。等夏天的时候,朕就能跟两位太后泛舟湖上了。朕让司礼监那边算了一下。大概需要三万多两银子。张先生,内承运库那边,能否。。。” 张居正直接打断了万历帝的话:“皇上,唐人李商隐的《咏史》里有一句治国的名言。请您背给臣听。” 万历帝愣了:“这,这个。历览前贤家与国。成由节俭败由奢。” 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皇上,您是想做奢靡无度的昏君,还是勤俭节用的明君呢?” 万历帝尴尬的说道:“朕当然想做勤俭节用的明君。” 张居正道:“嗯,那扩建清漳湖的事,就请皇上不要再提了。” 说完,张居正抱着奏折扭头离去。 万历帝面无表情的坐到龙椅上。 张鲸不失时机的进起了谗言:“皇上。内承运库,一向是我大明天子的私库。这两年,张先生却把着内承运库,不让皇上动内帑银。可我听说,这几天他为一个叫李时珍的人刊印私书,一次就动用了内承运库十八万两银子。” 张鲸是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他做梦都想取代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取代冯保谈何容易?谁不知道,冯保有两位强力的盟友,一个是内阁首辅张居正,一个是锦衣卫头子贺六。 要扳倒冯保,就要除掉张居正跟贺六!故而,他一有机会,便在万历帝面前,有意无意的说一些张居正、贺六的坏话。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刊印私书?动用了十八万两银子?朕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张先生没跟朕提过啊。” 张鲸冷笑道:“呵,皇上。张先生如今将内承运库当成了自家的银库。他动库里的银子,向来是不跟皇上打招呼的。他刚才教导皇上要勤俭节用,不准皇上扩建清漳湖。可奴婢听说啊,张先生家里有一顶三十二抬的大轿。名曰如意斋,奢华无比。光是抬轿子的轿夫,就养了二百多人!” 万历帝一拍龙案:“张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说张先生的坏话!” 张鲸连忙跪倒,不慌不忙的说道:“皇上,不是奴婢说张先生的坏话。而是张先生有些事做的太过分了些。就譬如刚才他拿来的那一叠奏折。连看都不让皇上看,就让皇上批红。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呢?” 万历帝闻言大怒,想要痛骂张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张鲸见万历帝没有言语,继续说道:“皇上,依照祖制,大明的天子,大婚后即可亲政。前两日,李太后却放话,说您大婚之后,依旧让张先生辅佐您。一直要辅佐到您三十岁。说是辅佐,其实就是管着您啊!正月十八,张先生大寿。他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儿,说了六个字。” 万历帝面无表情的问:“哦?哪六个字?” 张鲸道:“我非相,乃摄也!所谓摄政,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太上皇!” 万历帝终于忍不住了。他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朝着张鲸大吼:“滚!给我滚!” 正文 第577章 江山到底姓朱还是姓张 十六岁,是一个觉得自己能日天、日地的年纪。 万历帝虽是天子,却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愣小子。 他常常想:治国有什么难的?只要张先生把治国的权柄还给朕,朕轻轻松松就能给天下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张鲸的冷言冷语一番挑拨,万历帝怒不可遏。 万历帝做了一个决定:朕要跟张先生赌这口气! 第二天,承天殿早朝。 万历帝道:“有事奏来。” 刑部尚书洪朝选道:“启禀皇上,刑部主事何心舟错断冤案。臣这个刑部堂官有失察之罪。臣自请皇上责罚。” 万历帝问:“哦?这个何心舟是如何错断冤案的?” 洪朝选答道:“皇上。顺天府地面,有一杨姓富户暴病而亡。他死后,留下了三千两银子的家财。他的大儿子为独霸家财,恶人先告状,说自己的弟弟气死了父亲。于是,两兄弟便打起了官司。从顺天府一直闹到了刑部。何心舟经手此案,他办事糊涂,竟判了杨家老大胜诉。杨家老二气不过,投井寻了短见。大理寺复查此案,发现老二的确是冤死的。臣管着刑部,竟未发觉属下办了这么大一个冤案,着实有罪。” 万历帝道:“哦。这么说来,洪爱卿你的确有失察之罪。朕看,就罚你三个月。。。” 万历帝本来想说“罚你三个月俸银”。“俸银”二字还没说出口,张居正便打断了他的话:“启禀皇上,小民百姓争夺家产,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案子。洪尚书未关注此案,也是情理之中的。臣以为,您不该惩处洪尚书。另外,内阁已经下令,褫夺何心舟的官职,发配大同充军,并抄没其家产。” 万历帝心中暗骂:朕难道连自己任命的刑部尚书的俸禄都不能罚了么? 嘴上,万历帝却道:“哦,既然张先生已经做出了决断。就按你说的办吧。” 众臣在早朝上禀奏了七八件事。张居正一一替万历帝做出了决定。张居正看时辰差不多了,他朝着冯保使了个眼色。 冯保高声唱喝道:“有事奏来,无事退朝喽!” 万历帝却猛然从袖中掏出一份黄折子圣旨。他将黄折子递给冯保:“冯大伴,你将圣旨宣给众臣听。” 冯保愣了,张居正亦愣了! 自万历帝登基以来,他的所有圣旨都是张居正和冯保这两位辅政大臣代拟的! 唯一的例外,是清流言官们攻击张居正夺情不孝的时候,万历帝自作主张下旨:“今后胆敢有人再以夺情之事攻击张先生,一律杀无赦”。六年来,万历帝只有那道圣旨没有征求张居正和冯保的意见。 已经快要散朝了,万历帝突然掏出一封内容不详的黄折子圣旨,这让张居正和冯保措手不及。 冯保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张居正。 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 冯保打开黄折子,宣读道:“有上谕。历代先皇皆以孝治天下。朕常思陈、李二位太后养育之情。为二位太后尽孝,实乃朕之本份。朕为弘扬孝道,特命户部拨银三万两扩建清漳湖,以供二位太后夏日避暑之需。” 张居正愣了!万历帝的这道奏折,明摆着是向他这个做老师的示威! 你张先生不是不准朕动用私库银扩建清漳湖么?那朕就下旨动用国库的银子! 朕扩建清漳湖,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为了孝敬二位太后!是为了弘扬孝道!怎么样,张先生,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万历帝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眼神,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道:“启禀皇上,嘉靖朝时,奸臣严嵩蛊惑嘉靖爷,动用国库存银,修建宫殿道观。正因如此,不明真相的百姓,才会诟病嘉靖爷。皇上如果下旨,用国库存银去扩建清漳湖,亦会受百姓的非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张居正话音刚落,内阁阁员兼户部尚书王国光叩首道:“启禀皇上,户部拨国库银给皇家私用,不合规矩。臣万难从命!” 吕调阳、马自强、申时行、潘季驯四位阁员,亦叩首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内阁七阁老中,只有张四维没有表明态度。 六位阁老齐声反对,各部堂官、各院大臣们,全部叩首附议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万历帝愣住了!他自出生起,从未像今天这样绝望!自己是堂堂一国之君!想要用区区三万两银子,竟然要看张居正这个臣子的脸色!张居正说不行,满朝官员就全都说不行! 万历帝的耳边,回响起昨日张鲸对他说的话:“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 就在这时,司礼监掌印冯保亦在万历帝身边跪倒:“皇上,动用国库银给皇家私用不合体制。还请您。。。” 万历帝低声道:“知道了,朕收回成命还不行么?” 说完,万历帝愤然离开了承天殿。 跪在武将班中的贺六,心中“咯噔”一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迟早,皇上会跟张居正撕破脸皮! 张居正心中却是不以为意。他觉得,皇上只是在使小孩脾性。百姓家的小孩要糖吃,家里人不给,还会满地打滚呢。皇上虽是一国之君,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张居正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父母的,不管儿女多大,都将他们看作小孩子;当老师的,不管学生多大,都将他们看作小孩子。 可一国之君,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你把皇帝当小孩子,迟早有一天,皇帝会将你视作他最大的敌人! 下了朝,张居正把贺六叫到了内阁值房。 张居正问:“何心舟的家,你们锦衣卫要抓紧查抄。查抄完,赶紧结案。” 贺六有些奇怪。何心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为何张居正要亲自过问一个芝麻官的案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刚才刑部尚书洪朝选在早朝上提了一嘴这案子? 贺六猛然想起,张居正对泰州学派的名士何心隐颇有微词。何心舟又是何心隐的堂弟。张居正这是恨屋及乌。 贺六道:“张先生放心。一会儿回了北镇抚司,我就带人去抄何心舟的家。” 正文 第578章 书院案引子一本怪书 贺六领着儿子贺世忠,在几十名锦衣卫力士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北城的一座四合院前。 这座四合院,便是刑部主事何心舟的家了。 京城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何心舟这种六七品的小官儿,通常会买下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当宅邸。 贺六让贺世忠背上了清白箱,先在院中转了一圈。 贺六教导自己的儿子:“抄家之前,先要将整个宅子转个遍。这样心里就有了底。” 贺世忠唯唯诺诺:“哦。知道了爹。对了,我记得胡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您老抄家的时候,鼻子比狗都灵。我不明白,难道那些金银财宝,都是有味道的么?鼻子能闻出来?” 贺六道:“所谓银子的味道,只是一种一闪而过的直觉。熟能生巧,等你像我一样,抄过上千官员的宅邸,你对金银财宝,亦会有一种灵敏的嗅觉!” 说完,贺六领着贺世忠进到东间何心舟的卧室。 贺六道:“你先用我教你的法子抄一遍卧室。然后我再补漏儿。” 贺世忠点点头,从清白箱中请出了“壁上虎”和“地听”。 首先,贺世忠用壁上虎“刮墙皮”。卧室之中的四面墙,并无任何暗格。 而后,贺世忠用地听开始听地皮。 “咚咚咚”。贺六一跺脚,贺世忠听出了异样。 “爹,好像有暗格。” 贺六点点头:“的确有暗格。” 贺世忠俯下身去,抽出绣春刀,将地上的一块地板撬起。地板下,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暗格之中,静静的躺着一部书。 贺世忠拿出这部书,翻了翻,惊叹道:“爹,我在永寿宫中陪皇上读书时,张先生教导我们: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的天啊,这部书之中,还真有一座黄金屋!” 说完,贺世忠将书递给了贺六。 贺六翻了翻这本书。只见书每隔三页,就夹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书一共三百多页,加起来,竟然有一百张银票,足有三十万两之巨! 贺世忠问:“爹,你常说小官儿也能大贪。这何心舟只是个六品芝麻京官儿,竟能聚敛三十多万两银子。真是骇人听闻呢!” 贺六笑了笑:“这并不奇怪。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嘉靖三十九年,一个叫丁旺的库兵,以布衣之身要挟百官,聚敛钱财达上千万两。呵,何心舟是大名士何心隐的堂弟。没想到大名士的堂弟,竟也是个贪官!” 贺六又随手翻了翻夹银票的这部书。书上所言有些不知所谓。 “天得明张鸣纳新居偏安俞正诺言法小栗平德人胡苑厅也。” 整部书里,都是这样不着四六的句子,宛若天书一般。 贺六父子,将何心舟的四合院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除了那厚厚一沓,总计三十万两的银票,他们再无所获。 出得四合院,贺六领着儿子,来到刑部大堂。何心舟,现正关押在刑部大狱之中。 大堂之上,刑部尚书洪朝选拱手道:“六爷,您怎么来了?” 贺六笑了笑:“抄家抄出了一个大贪官。这大贪官以前又是你洪部堂的属下。我当然要来刑部了。” 洪朝选问道:“不知六爷所说的大贪官是谁?” 贺六答道:“何心舟。” 洪朝选摇头:“六爷不要开玩笑了!何心舟是个穷酸腐儒。他当了我十几年的下属,我太了解他了!他办事的确糊涂。错判了杨家家产案,就是他糊涂的铁证!可要说他是个贪官,倒也言过其实。” 贺六笑道:“洪部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可知道,我在他家里抄出了多少银子?” 洪朝选问:“多少银子?” 贺六伸出了三个手指。 洪朝选问道:“三百两?” 贺六摇头。 “三千两?” 贺六还是摇头。 “啊呀,不会是三万两吧?” 贺六笑道:“洪部堂太小看你的这个属下了!告诉你吧。我在他家,抄出了三十万两的银票!” 洪朝选愣住了:“三十万两?六爷,您没开玩笑吧?” 贺六微笑着说道:“刑部乃三法司之首。贵部大堂何等庄严。我怎么会在这儿开玩笑?” 洪朝选眉头紧蹙:“不应该啊。何心舟只是个主事。他办事糊涂,这我早就心中有数。故而,这些年,我从未将大案子交给他去办。杨家家财一案,所涉家产不过是三千两。他从哪儿能贪来三十万两银子?” 贺六道:“从哪儿贪来的银子,你把他交给我,自然会水落石出。” 洪朝选道:“六爷的意思,是将何心舟转押到北镇抚司诏狱中去?” 贺六点点头:“嗯。还请洪部堂开个交接的文书。我好去你们刑部大狱领人。” 洪朝选道:“好,我这就给你开交接人犯的文书。” 贺六拿了文书,来到刑部大狱,将何心舟带到了北镇抚司诏狱。 贺六倒没有急着提审何心舟。他先找来了李子翩。 李子翩拱手问道:“六哥,你找我?” 贺六转头对贺世忠道:“把在何心舟家里找到的那本劳什子,交给你十一叔。” 贺世忠闻言,连忙将夹银票的那本书交给了李子翩。 贺六道:“老十一,你精通破解密语。我看这本书,通篇狗屁不通。倒像是密语写成的。你看看,能否破解?” 李子翩随手翻了几页,便发现了端倪。他惊叹一声:“我的天!写这本书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正文 第579章 利用书院 贺六问:“怎么,老十一,你随便看了几眼,便破解了书中的密语?” 李子翩侃侃而谈:“六哥,这本书中所用密语,不过是最简单的跳字密语罢了。每隔三个字,挑出一个字,便是书的真正内容。” 贺世忠好奇的说道:“十一叔,让我看看。” 李子翩将这部书递给贺世忠。又从贺六的案头拿起一支笔,一张纸。他道:“世忠,你每隔三个字,念一个字。我来记录!” 贺世忠念道:“张居正,小人也。有贪权大罪十;不孝大罪三;欺君大罪六;违制大罪五!” 贺六在一旁越听越心惊!他惊叹道:“这部书,难道通篇都是骂张先生的话?” 李子翩点点头:“这部书一共三百页。每页三四百字。扣去混淆视听的乱字,共有三万多字都是骂张先生的话!” 贺六蹙起了眉头:“走,去真话房,立即提审何心舟!” 贺六父子、李子翩来到真话房。不多时,两个力士将何心舟押了上来。 这何心舟四十来岁,生的清瘦无比。长的就是一副穷酸腐儒的面相。 贺六道:“何心舟。你好大的手笔,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六品芝麻官儿,竟然足足贪了三十万两银子。” 何心舟道:“我从未做过贪污纳贿的勾当。” 贺六冷笑一声:“呵,这么说,你自诩是个清官儿喽?我问你,你怎么解释你卧房暗格下的那些银票?银票足有三十万两之巨。恐怕,你干上五百年六品主事,也攒不下这一注大财吧?” 何心舟道:“那三十万两银子,并不是我贪污纳贿所得。” 贺六道:“你是想说是先祖所遗吧?每个进了北镇抚司的贪官不能解释自己巨额的家财来源,都会托词:乃先祖所遗。这是一个被贪官们用烂了的理由。” 何心舟摇头:“唉,那真的是我先祖所遗啊。我祖父何润朴,乃是江西吉安有名的大茶商。他去世前,光是名下的茶田便有上万倾。” 贺六道:“好,咱们暂且不提你这三十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夹银子的那本书中,净是辱骂当朝首辅的污秽之言。我问你,这部妖书你是从哪得来的?” 提到那本书,何心舟沉默不言。 贺六叹道:“唉。你不说,皮肉就要受苦。来啊,给案犯上刑。” 几名掌刑力士,拿着各式刑具,走到何心舟面前。 贺六转头对贺世忠说道:“世忠,上刑这种事儿太脏,伤阴德。我跟你十一叔留在这儿掏大粪就成了。你先出去吧。” 贺世忠只有十六岁。贺六心想,要是让十六岁的忠儿见到锦衣卫种种骇人的大刑,说不准能把他吓的尿裤子。 贺世忠听命,出了真话房的门,站到门边。 不多时,他听到真话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哭喊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李子翩打开了真话房的门,他对贺世忠说:“贤侄,上完刑了。进来吧。” 贺世忠进了真话房,看到刑椅上坐着的何心舟浑身是血,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贺六道:“何心舟,说吧。那部妖书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何心舟不是杨炼,没有铜皮铁骨。他虚弱的供认道:“此书名叫《权奸张太岳传》,是我的堂哥何心隐写成后给我的。” 贺六问:“他给你这部妖书是什么意思?” 何心舟道:“他让我拿那三十万两银子,将此书偷偷刊印三万册,散发天下。” 贺六道:“三十万两银子印三万册书?一册十两?扯淡!翰林院刚刚替李时珍先生刊印了《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是近两百万字的旷古大书。十万册才花了十八万两银子。一册不到二两的刊资。你这书才几个字?一册竟然要用十两?” 何心舟道:“大人,你刚才不还说,我这本书是大逆不道,辱骂当朝首辅的妖书么?刊印这样的书,只能花高价,找那些敢冒险又惟利是图的书商。” 贺六道:“哦,倒是我糊涂了。那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又是从何得来的?” 何心舟道:“三十万两银子,确实是我祖父所遗。我祖父死的时候,将万倾茶田,平分给了大房和二房。我爹跟我大伯死前,又将茶田遗留给了我跟堂哥。今年开春,我和堂哥将所有茶田变卖,得来了这三十万两银子。” 贺六问:“我说何主事,你们何家,到底跟张首辅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了抹黑他,你们竟然不惜变卖所有家产。再有,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你堂哥一个布衣之身,跟当朝首辅为敌?你们觉得会有胜算么?” 何心舟苦笑一声:“贺大人,你说反了!是当朝首辅,要跟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为敌才对!” 贺六笑道:“倒要请教。张首辅怎么就跟普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了?” 何心舟道:“敢问大人,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为了是什么?” 贺六道:“当然是为了像忠直公杨炼、懋骧公胡宗宪、襄毅公杨博那样,报效国家,造福黎民了。” 何心舟道:“报效国家、造福黎民当然是没错的。可大人还忘了一条。读书人鲤鱼跃龙门,得到功名后,是可以免田税的!张居正推行新政,先是限制全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兼并泥腿子们的土地。又放出话来,说在恰当的时机,要施行士绅一体纳税!也就是说,若干年后,有功名的读书人,要像那些泥腿子一样,缴纳田税!” 贺六道:“读书人应该心怀家国。缴纳田税,充盈国库,这事儿本就没什么不对的。” 何心舟道:“错!士农工商,士为首!要是读书人要跟泥腿子们一样,缴纳田税,承担徭役。那士子们十年寒窗,又有何意义呢?子曰:克己复礼。如果读书人要跟泥腿子一样纳税,那又何谈礼制?张居正的做法,是在侮辱斯文!我们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当朝首辅侮辱斯文,全天下有骨气的读书人,都应该站出来,与他为敌!” 贺世忠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高声质问何心舟:“何心舟,我身上有着举人功名。亦算是个读书人。我想跟你切磋下学问。《论语》里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不知您自诩是君子还是小人?” 何心舟道:“我饱读诗书,从不与贪官污吏、权奸佞臣同流合污,自然算君子。” 贺世忠道:“呵,可笑啊!一个自诩君子的人,一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就像疯狗一般跳出来,用子虚乌有的罪名污蔑当朝首辅。这是君子所为么?你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是为了维护斯文?我看你是个怀土不怀德,怀惠不怀刑的十足小人!” 李子翩由衷的叹了声:“世忠贤侄,说的好!这等卑鄙小人,也敢大谈什么骨气!” 贺六道:“何心舟。我有个问题。如果这部妖书刊印出了三万册,你们打算用什么法子散发天下?” 何心舟答道:“利用书院。” 正文 第580章 致良盟 书院,本是饱学鸿儒讲经论道,教授学问的地方。最近几十年,书院却变了味儿。 失势罢职的官员,特别爱到书院去讲学。名为讲学,实为大发牢骚,攻击诽谤政敌,抨击朝政。说白了就是骂人。 嘉靖朝后期,书院中人最爱骂的是权奸严嵩;隆庆朝初期时,书院中人最爱骂的是首辅徐阶;到了万历朝,挨骂最多的,自然成了张居正。 总之,谁掌权,书院里的人就骂谁。 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高拱,都对书院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不怕无赖,就怕饱读诗书的无赖!那帮满腹牢骚的读书人,掌控着民间的舆论。等他们百年之后,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千古,取决于读书人如何动手中的笔杆子。 贺六厉声道:“何心舟,你说明白些!天下的书院多了,你们打算利用哪些书院传播这部妖书?” 何心舟答道:“我们打算将三万册书,分发给湖广、江浙、南直隶、福建、云贵的七十二所书院。再由书院的读书人,将这些书散播天下。” 贺六惊叹道:“七十二家书院?这些书院难道全部听从何心隐和你的号令么?” 何心舟招认道:“大人。我堂哥何心隐,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创建了一个各地书院的联盟。名曰‘致良盟’。这七十二家书院,全部都是致良盟所属。各书院的掌院,都唯我堂哥的命是从。” 贺六问:“你们刊印、散发这部妖书,目的在于搞臭张首辅在民间的名声么?” 何心舟点点头:“我堂哥说了。想要扳倒一个当朝首辅,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民间将他的名声搞臭。” 贺世忠插嘴道:“你们如此处心积虑的害张先生,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推行的新政,让读书人的利益受了损?” 何心舟道:“是,也不是。” 贺六笑道:“世忠。爹替何心舟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人世间有一种人,只要不是他掌权,他就唯恐天下不乱!何心隐就是那样的人!咱大明有张先生在,是乱不起来的。只有除掉张先生,让天下大乱,何心隐那样的人才能趁乱得势。我说的对吧,何心舟?” 何心舟沉默不言。 李子翩问道:“何心舟,我很好奇,致良盟下属书院里的教授、学子都是些什么人?” 何心舟答道:“七十二家书院的掌院、教授,全部由这几年因反对新政被罢职的卸任官员们担任;至于学生,大都是官员勋贵甚至是皇亲国戚家的公子。” 何心舟此言一出,贺六蹙起了眉头。 看来,那七十二家书院,就像是一根绳子,将全天下反对新政的官员勋贵、皇亲国戚、读书人拴到了一起! 贺心隐创设这个致良盟,实在是居心叵测!他是想通过书院为纽带,联合起所有反对新政的人,攻击张居正! 贺六道:“何心舟,在北镇抚司的大刑面前,你还算老实。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皮肉受苦的。来啊,将他押到诏狱之中,严加看管。” 两名力士将何心舟押了下去。 贺六道:“此案干系重大。我要立即去内阁禀报张首辅。” 半个时辰后,西苑,内阁值房。 张居正看了几页《权奸张太岳传》。 张居正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一本辱骂他的妖书;一个由七十二家书院组成的联盟;一名心怀叵测的饱学鸿儒;一群失了势的卸任官员;一帮皇亲勋贵的子弟。。。 将这一系列事物联系起来,张居正隐隐感觉到,一股暗流正在民间涌动。这股暗流,明显是冲着他张居正,冲着新政来的。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叹了声:“唉,四海皆兄弟,缘何起风波?” 贺六道:“张先生,我想亲自去趟江南,缉拿何心隐,查封这七十二家书院。” 张居正摆摆手:“算了,老六。还是派别人去吧!查封七十二家书院,缉拿当世大儒,这活儿太脏!一旦你办了这件差事,普天下的读书人会用笔将你永远钉在史册的耻辱柱上!你这些年已经为我,为新政尽了太多的力,办了太多的事。我不希望你死之后,被万千读书人骂作酷吏恶奴!” 贺六苦笑一声,反问张居正:“呵,这活儿太脏?难道张先生认为我身上现在就干净了么?我在锦衣卫效力三十七年。抓过、整过、杀过太多人。隔着这锦绣飞鱼服,都能闻到我身上浓浓的血腥味。我也不差再办这一趟脏活儿了!我这人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当年我答应过徐阶老首辅,尽全力辅佐张先生你,推行新政,造福苍生。我从未忘记过这个承诺。” 张居正站起身,毕恭毕敬的给贺六作了个揖:“老六,谢了!” 贺六道:“应该是我代全天下的穷苦百姓谢张先生你!你为了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将全天下皇族、士族都得罪光了。那些人,您活着的时候不敢对您动手。等您百年之后,他们说不定会找您的子孙后代泄愤!” 张居正斩钉截铁的说道:“拯救黎民于水火,勿需计较代价!再大的代价我张居正也能坦然承受!呵,无非是开棺鞭尸,流放子孙嘛!我要是怕这些,尽管做一个拿着饷银不干事的庸官就是了,何苦推行新政?” 贺六道:“张先生,您说吧,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居正道:“致良盟是何心隐创建的。打蛇打七寸!首先,你要缉拿何心隐。而后,查封致良盟所属的七十二家书院。将各书院的掌院一律逮捕!至于书院中的学子嘛。他们都是勋贵、官员家的子弟,全抓了不妥。将他们统统遣散,送回家就是了。” 贺六道:“抓人总要有个罪名。我看,就给何心隐定一个侮辱首辅,私自结社,图谋不轨的罪名,如何?” 张居正点点头:“嗯。很好,就用这个罪名。” 贺六道:“张先生,我先回去再提审一次何心舟,问清何心隐的下落。弄清了罪魁祸首的下落,我就出京办这趟差。” 正文 第581章 江南才女?贺六小妾? 何心舟是个软骨头。受了锦衣卫的大刑,贺六问他什么,他便照实答什么。 贺六第二次提审何心舟。何心舟告诉了他一条重要的线索。 何心隐行踪诡秘,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他每年初夏,都会到南昌府祭奠文成公王阳明。因为王阳明是在正德十四年的初夏,率军攻陷南昌,平定了宁王之乱,建立了彪炳史册的无上功勋。 贺六算了下时日,打算直接去南昌守株待兔。 他又让何心舟写下了致良盟下属七十二家书院的名单。 出京前一天,贺六来到了坤宁宫,求见李太后。 自万历帝登基以来,李太后便以女流之身参与朝政。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要出京办差,自然要跟李太后打招呼。 李太后的贴身侍女、李黑九的妻子梁上红在宫门口拦住了贺六。 梁上红道:“六爷,李太后正在宫里品尝浙直总督府新进上来的西湖龙井。她让您稍等片刻。” 贺六点点头:“好,我在宫门口等着。” 坤宁宫内。 司礼监秉笔张鲸给李太后泡好了西湖龙井。他道:“皇上还真是孝顺呢。浙直总督府进上来这龙井茶,皇上立马差奴婢给太后送来了。” 李太后道:“皇上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孝敬哀家,是天经地义的。” 张鲸将茶盅端到了李太后的面前:“太后请用。” 李太后看了一眼茶色,又品了一口,叹道:“色绿、香郁、味甘、形美。江南人还真是有福,在当地就能喝到这甘露一般的龙井茶。” 张鲸笑了声:“太后所言极是。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呢。对了,奴婢听说,锦衣卫的贺六爷最近又要去江南办差了。” 李太后道:“你这猴崽子的消息倒是灵通。此刻贺六就在坤宁宫外侯旨呢。” 张鲸笑道:“太后,要说这贺六爷啊,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呢!嘉靖爷、隆庆爷、您跟皇上都万分器重他。不过。。。” 李太后问道:“不过什么?” 张鲸道:“不过,奴婢听说,现如今锦衣卫的人唯贺六爷之命是从。锦衣卫几乎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 李太后皱了皱眉头。 当初,她让指挥使刘守有销了病假复任,就是为了制衡贺六,防止他在锦衣卫中一家独大,尾大不掉。 刘守有是个好人。他跟贺六颇有默契。表面上水火不容,争锋相对。背地里,刘守有从不干预贺六经手的案子。 这二人的双簧唱的时间长了,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端倪。何况李太后是女中的英杰? 李太后面露不悦:“是啊。锦衣卫何等重要?一人独大,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张鲸见李太后入了套,不失时机地说道:“恕奴婢斗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太后道:“尽管说来。” 张鲸道:“奴婢以为,太后您应该安插一个人到贺六身边,看住他。” 李太后道:“哀家又不是没试过。刘守有的事,你这猴崽子也清楚。。。” 张鲸道:“启禀太后。奴婢的意思是,不要在锦衣卫中安插人看住贺六。应该在贺六的枕边,放一个人。” 李太后道:“你是说,赐给贺六一个小妾?不成不成。哀家如果这样做,如何面对白笑嫣?” 张鲸道:“太后,您给贺六赐妾,是对贺家莫大的恩典。贺夫人应该感激您才是!再说了,贺夫人已经四十多了。为了给一门忠烈的贺家开枝散叶,她也应该同意贺六纳妾啊!” 李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你可有什么人选?” 张鲸道:“太后,一日夫妻百日恩。魏文帝曹丕当年,为了看住司马懿,将美人柏灵筠赐给了司马懿。哪曾想,柏灵筠跟司马懿日久生情,竟将曹丕赋予她的使命忘得一干二净。到最后,柏灵筠干脆当起了司马懿的贤内助,帮他窃得了魏国的大权。奴婢看,太后赐给贺六的这个小妾,一定要跟他有深仇大恨!这样,她才能死心塌地的为太后效力。” 李太后惊讶的说到:“张鲸,没想到你这小猴崽子竟有如此的心机。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的人选。” 张鲸道:“太后,这回贺六出京,是去江南缉捕饱学鸿儒何心隐。奴婢听闻,何心隐有一美貌的女儿,名叫何芳晴。她年芳十九,才色冠绝江南,号称江南才女。贺六要是抓了她的父亲,她自然要对贺六生出十分的恨意来。不如李太后开恩,赦免何芳晴,将她赐给贺六做小妾。。。” 李太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张鲸:“张鲸,你的心机,不亚于你的干爹冯保。” 张鲸道:“太后谬赞了。奴婢即便有些小聪明,在太后的大智慧面前,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罢了。” 张鲸为了挤掉冯保,做上司礼监掌印。天天在万历帝面前说张居正的坏话,在李太后面前说贺六的坏话。因为只有先除掉冯保这两个强有力的盟友,他才有机会一击制胜,灭掉冯保,取而代之。 李太后品完了龙井茶,吩咐张鲸道:“去宣贺六入宫。” 贺六进到坤宁宫大殿,叩拜道:“臣贺六,叩见李太后。” 李太后道:“罢了,起身吧。你要出京缉拿何心隐了么?” 贺六回禀:“臣打算明日动身。” 李太后点点头:“何心隐诽谤首辅,私自结社,居心叵测。这样的人一定不能留。哦,对了,他有个女儿,名叫何芳晴的。年少懵懂,对她父亲的不法情事一概不知。哀家看,何心隐有罪,其女无罪。到时候,你将何芳晴带回京城来,交给哀家。” 贺六有些奇怪。太后怎么突然说起何心隐女儿的事情来了? 不过李太后懿旨已下,贺六只得叩首道:“臣谨尊太后懿旨。” 李太后道:“罢了。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万历六年春,贺六出京,直奔江西南昌。 这趟出京办差,他带上了自己的儿子贺世忠。他打算让儿子跟着自己,好好出京历练一番。 正文 第582章 王阳明 江西,南昌,文成公王阳明祠堂。 贺六和儿子贺世忠,恭恭敬敬的给阳明先生的神牌上了香。 贺六凝视着阳明先生的塑像。他仿佛看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一幕。 六十年前,宁王叛乱。十几万叛军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明军节节败退。江西当地的官员们,要么放弃抵抗,逃往外省。要么直接投降宁王,做了叛臣。 在江西丰城县,没有一兵一卒的王阳明,手持一把利剑,拦住了成千上万的明军溃兵! 溃兵们朝着王阳明大喊:“宁王的叛军马上就要打到丰城了!大人,您跟我们一起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王阳明坚定的对这些士气全无的残兵败将说道:“不!停止这羞耻的逃跑吧!留下,跟我一起,挡住宁王的叛军,收复丢失的城池,一直打到南昌去,彻底平定这次叛乱。” 溃兵们哄然大笑:“挡住宁王的叛军?你凭什么?” 王阳明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就凭我是王阳明!” 溃兵们凝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们隐约觉得,或许,这个人真的能够帮他们重整旗鼓,击败叛军。 于是,溃兵们留下了。 王阳明依靠几千散兵游勇,巧施计策,竟然挡住了宁王的十几万叛军。他又协调各省派入江西平叛的客军,绕开叛军主力,直取宁王大本营南昌,仅仅用了四十三天,便平定了自建文朝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藩王叛乱。 六十年过去了。或许只有贺六眼前的这座泥塑像,还记得一介书生王阳明当年在千军万马中的威风。 贺六问贺世忠:“咱们带来的拿三百锦衣卫弟兄,都撒出去了么?” 贺世忠点点头:“爹,弟兄们已经在祠堂周围铺成了一张网。只要何心隐进了阳明先生的祠堂,定然插翅难逃。” 贺六道:“让弟兄们招子都放亮些!切勿掉以轻心。” 贺世忠道:“爹,那何心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你还怕他拒捕不成?” 贺六摇摇头:“世忠,你记住,有时候,脑子比拳头更难对付。何心隐神龙见首不见尾,滑的像泥鳅一样。稍有不慎,他就会逃之夭夭。” 贺六父子是以钦差身份来的江西南昌。按照规矩,钦差行辕应该设在江西巡抚衙门内。贺六却没有依照旧例。他知会了江西巡抚,将行辕设在了江西兵备道衙门里。 因为江西兵备道任国章,是徐阶的学生、贺六的老相识。 要说这任国章,也算是一号猛人。他在江西兵备道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十四年。江西民风剽悍,盗匪成群。只有任国章做兵备道,才能镇的住当地匪患。 其他省份的兵备道,都是正四品官儿。因为任国章资历老,朝廷特旨赐他领兵部右侍郎衔,职正三品。 贺六跟儿子在祠堂周围四处巡查了一番。 贺六道:“让弟兄们在这儿盯着。咱们先回兵备道衙门,见见你任伯父。” 贺世忠点点头:“我小时候听您说过。您当初去广西途经江西遇险。幸好找到了任伯父,他带兵一路将您护送到了广西。” 贺六道:“是啊。我跟他算是老朋友了。” 贺六父子来到了兵备道衙门。任国章在衙门口迎接二人。 任国章拱手道:“六爷,自隆庆五年一别,咱们足有七年未见了!您这一向可好啊?” 贺六指了指自己的两鬓:“你瞧瞧,我的鬓角都白了!五十八的人了啊,眼见就要到耳顺之年了。” 任国章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您瞧六爷,我的头发也都白了!唉,岁月不饶人啊。走,里面请,我给你备好了一桌接风宴!” 三人进了后衙饭厅,依次坐定。 任国章给贺六斟上酒:“六爷,您这一趟来南昌,是办什么差事?” 贺六微微一笑:“任兄,有些事儿,我不方便说。” 任国章道:“倒是我失言了。谁不知道,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既然是秘密差事,我就不该瞎打听。不管您办的什么差,要用兵马,直接跟我说。整个江西的兵马,都是我在统辖。” 贺六道:“成。任兄,你做江西兵宪,也有十四年了吧。唉,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朝廷也没说升您做个巡抚或者布政使。” 任国章道:“吏部那边,倒是几次打算把我调到外省去做布政使。我没同意。江西地面离开我,恐怕要乱成一锅粥。吏部的人也算仗义。见我如此决绝,便不再提给我调职的事儿。他们上书内阁,赐了我个兵部右侍郎衔,又给我晋职正三品。” 贺六转头对贺世忠说道:“世忠,看见没,什么叫一心为国?你任伯父就是一心为国的最好榜样。” 任国章道:“不敢不敢。我当了十四年的兵宪,不懂民政。真要是做了布政使,恐怕要辜负了朝廷的厚望。” 贺六随口问道:“任兄是带兵的文官,又是徐阁老的高徒。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可谓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我听说南昌有个立仁书院。立仁书院那边,没请任兄过去讲讲学?” 任国章眉头一皱:“六爷,你怎么突然问起书院的事儿来了?立仁书院?我是不会去的!里面的掌院、教授,天天借古讽今,指桑骂槐的抨击朝政,嘲讽张首辅。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贺六问:“这么说,立仁书院的人抨击朝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们当地的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为何不管一管?” 任国章摇头:“没法管!读书人的嘴,比刀剑都要厉害。要真封了立仁书院,抓了书院里的学子,江南那些酸文人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把巡抚衙门给淹了?横竖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在书院里骂骂人,逞逞口舌之快,无碍大局。当地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六问:“任兄可听说过江南名士何心隐?” 任国章道:“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声很大,号称当世大儒。不过此人又很神秘。很少公开露面。您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贺六笑而不答。 贺六父子跟任国章喝完了酒,各自回房睡去。第二天清晨,他们再次来到阳明先生祠堂。 正文 第583章 立仁书院 年轻的锦衣卫总旗杨万来到了贺六父子面前。 杨万是老十一李子翩的亲信。李子翩是贺六的人。杨万自然也算贺六的人。这位杨总旗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却精明强干,办事甚为缜密。贺六来江西,专门调他随行。 杨万拱手道:“六爷,小爷,你们来了。” 贺世忠是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的儿子,故而锦衣卫中人,都称呼他为“小爷”。 贺六问:“杨总旗,昨晚祠堂里来没来什么可疑的人?” 杨万道:“那倒没有。” 贺六道:“盯紧些。发现可疑的人,立马禀报我。” 转头,贺六领着贺世忠,来到祠堂对面的一座茶楼里。 贺世忠有些担忧的说道:“爹,咱们守株待兔,始终是不保险啊。要是今年何心隐不来祠堂祭奠阳明先生可怎么办?” 贺六道:“不会的。咱们来南昌抓何心隐,何心隐并不知情。何心隐自诩为阳明先生的忠实门徒,阳明先生大祭,他怎么会不来祠堂呢?” 贺世忠给父亲添上一杯茶:“爹,这回我跟你来南昌,才知道做锦衣卫有多不容易。皇上一道旨,咱们就得跑到两千里外办案。一来一回,最少也得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多年,爹您可真是辛苦的很!” 贺六笑道:“呵,没办法啊。谁让咱们身上披着飞鱼服呢?身着飞鱼,便要身不由己。你爹我在锦衣卫中效力了快四十年了。倒有一多半儿的日子,是在外省办差。” 父子二人边喝茶边聊天。 贺六道:“你也十六了。你娘说了,等办完这趟差,咱爷俩回了京城,就寻个大家闺秀,给你做老婆。” 贺世忠道:“成啊。你可得让娘挑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儿媳妇。寻常的那些莺莺燕燕,我可看不上眼。” 贺六笑道:“看不出,你还挑肥拣瘦的呢。”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茶馆的伙计高喊一声:“贵客们,谁是姓贺的?” 贺六道:“我姓贺,怎么了?” 茶馆伙计手里拿着一封信,来到贺六面前:“刚才有个人,给了我一封信。说让我转交给茶馆里一位姓贺的客人。” 说完,茶馆伙计递上了信笺。 贺六展开信笺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贺世忠问:“爹,谁写的信啊?信上写了些什么?” 贺六面色铁青,没有答话,只是将信交给了贺世忠。 贺世忠拿过信,只见信上写着:“贺镇抚使,见字如面:昨夜,我已在祠堂内祭奠过文成公阳明先生。现我已离开南昌。不劳贺镇抚使及手下弟兄费心等我。” 这封信的署名,竟然是“何心隐”! 贺世忠惊叹道:“爹,你刚才不还说,咱们来南昌抓何心隐,他并不知情么?怎么他连咱们在茶馆里喝茶都知道?” 贺六道:“这说明,朝廷或者宫里,有何心隐的眼线!祠堂周围,亦有何心隐的眼线!你下楼去,把杨万叫上来。” 贺世忠走下茶楼。不多时,他领着杨万来到贺六面前。 贺六质问杨万:“你刚才说,昨夜并未发现可疑的人进祠堂?” 杨万点头:“是啊六爷。咱们弟兄,埋伏在祠堂周围。就算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贺六自言道:“这就怪了。信里明明说他昨夜进了祠堂。” 贺世忠道:“有没有可能,何心隐在信中撒谎?他撒谎的目的,是想让咱们撤走祠堂周围的耳目。他好大摇大摆的进祠堂祭拜阳明先生?” 贺六起身:“走,咱们进一趟祠堂。” 三人来到祠堂门口,贺六吩咐杨万:“让弟兄们把守住大门,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祠堂。” 杨万领命,带人看住了祠堂的大门。 贺六跟贺世忠进得祠堂。贺六道:“世忠,咱们四处查看下,看看有没有机关暗道。” 父子二人仔仔细细的将祠堂搜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 贺世忠道:“爹,祠堂里没什么机关暗道啊。何心隐又没长翅膀,不可能飞进来。他一定是在信里撒了谎。” 贺六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阳明先生的泥塑像上。 贺六双手合十,道:“阳明先生,得罪了!” 说完,他翻上祭台,来到了泥塑像的后面。 泥塑像大概两人多高。贺六用手敲了敲塑像“咚,咚。” 听声音,这塑像是中空的! 贺六一低头,发现自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香炉。 香炉应该摆在塑像正前方。它出现在塑像背后,一定有蹊跷。 贺六双手把住香炉,这香炉竟然是固定在祭台上的。他轻轻一转香炉。 “轰隆”。 塑像的背后,赫然闪出一道门!这道门下面,似乎有一条幽长的暗道。 贺六朝着贺世忠喊道:“让外面的弟兄,弄两个火把进来。” 贺世忠领命,出去找了两个火把。 贺六打着火折子,点燃了火把。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进得暗道。 这暗道非常长。二人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 暗道尽头的上方,有一个两尺见方的木门。 贺六推开木门,跟贺世忠出得暗道。阳光刺的二人捂住了眼睛。 一个牧童骑着一头牛,经过二人身边。 贺六那牧童:“这是哪里?” 牧童答道:“这是南昌城的西郊啊。” 贺六跟贺世忠对视了一眼。 贺世忠道:“难道说,何心隐昨夜通过这条暗道,进得祠堂,祭奠了阳明先生?” 贺六道:“应该是这样。奇了怪了。怎么会有人在祠堂里修这样一条暗道?祭拜阳明先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贺世忠满面愁容:“爹。这下咱们的差事可办砸了!何心隐知道咱们要抓他,肯定会躲起来。天下之大,躲个人还不容易呢?” 贺六道:“何心隐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朝堂之中,定然有何心隐的耳目给他通风报信。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咱们来南昌的事?” 父子二人走回兵备道衙门。 贺六找来任国章。他问道:“任兄,你知不知道,阳明先生的祠堂,当初是谁建的?” 任国章答道:“祠堂是嘉靖爷在嘉靖十六年下旨修建的。具体经办,应该是江西巡抚衙门负责的。哦,对了,四年前,南昌当地的立仁书院,曾经出资,重修过祠堂一回。” 贺六眉头一皱:“立仁书院?” 正文 第584章 狂放的何芳晴 立仁书院位于南昌东郊,背靠青山湖,风景如画。这书院是嘉靖二十五年由南昌当地的一个富户出资建立的。 立仁书院的大门前,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书生打扮的人。 这二人,正是贺六跟贺世忠。 贺六怀疑,阳明祠堂中的暗道,是立仁书院中人所修。立仁书院又在致良盟七十二书院的名单之中。这家书院,似乎与何心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定带上儿子,到立仁书院走一遭。 父子二人刚要进书院的大门,一个在门前扫地的老头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你们是干啥的?来书院有何事?” 贺世忠道:“老人家。我们是京城来的读书人。游学四方,途经南昌。久闻立仁书院的大名,特来拜访,切磋学问。” 老头道:“哦,你们等一下。” 老头转身而去,不多时,他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白衣书生,回到大门前。 白衣书生朝着贺六父子拱拱手:“敢问二位兄台尊姓大名?” 贺世忠随口编道:“我叫林权。这位是我的老师,江山岳。” 白衣书生道:“游学之人,都爱来立仁书院讲经论道。不过嘛,来的人泥沙俱下。既有真正的饱学鸿儒,也有沽名钓誉的假道学、真小人。我得出题考你们一番,若你们答得上来,我便放你们进去。若答不上来,不好意思,请打道回府。”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他肚子里那几两墨水,恐怕是糊弄不过去的。转念一想,好在自己的儿子是帝师张居正的学生。又在北直隶乡试中过举。应该能应付过去。 贺世忠拱手道:“兄台,有何问题,你尽管问。” 白衣书生问:“朱熹曰:存天理,灭人欲。何谓理?何谓欲?” 贺世忠朗声答道:“理为伦理道德的基本标准。欲,则为私欲、淫欲、贪欲。” 白衣书生点点头:“你觉得朱熹所言是对是错?” 贺世忠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早就听说,立仁书院是泰州学派的分支。而泰州学派排斥程朱理学,崇尚阳明心学。将传统儒家的三纲五常当作歪理邪说。要进这立仁书院,自然要痛斥朱熹一番。 贺世忠道:“我觉得朱熹是一派胡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即是天理!” 白衣书生赞许的点点头:“好。那你说说,为何人欲即为天理?说对了,我便让你进去。” 贺世忠道:“我想给兄台讲一个故事。” 白衣书生道:“愿闻其详。” 贺世忠给白衣书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弘治十四年,王阳明来到杭州鸡鸣寺,见到了主持静言禅师。 静言禅师礼佛三十余年,早已看破红尘,悟透生死。乃是杭州当地出了名的得道高僧。 二人坐在鸡鸣寺的一棵菩提树下清谈。 王阳明问:“禅师还有家么?” 静言禅师答道:“出家之人,已是无家。佛门即是家。” 王阳明道:“我换一种问法。禅师可还有亲人活在人间?” 静言禅师又答:“母亲尚在。” 王阳明追问:“你想她嘛?” 静言禅师陷入了沉默。一阵轻风吹得菩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盏茶功夫过后,静言禅师仰天长叹一声:“怎么能不想呢?” 说完,静言禅师惭愧的低下了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了实话。可这句实话,不符合他得道高僧的身份。 王阳明站起身,凝视着静言禅师,严肃的说道:“想念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 听到这句话,静言禅师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王阳明行了个礼。第二天,他舍弃了禅师的身份,还俗回家,侍候老母。 王阳明因此事,悟出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无论何时何地,人性都不能,也不会被泯灭。人性,会永远存于天地之间。 贺世忠讲完了这个故事。他对白衣书生说道:“程朱理学、三纲五常,披着灭人欲的皮,干着灭人性之事。其实,人欲即为人性,人性即是天理!我家里朱夫子的那些书,早就让我一把火烧光了!” 白衣书生满意的点点头:“兄台大才,二位,请进吧。” 贺六笑呵呵的问:“你还没考我呢。” 白衣书生道:“您是他的老师。学生的学问如此,老师的学问也浅薄不到哪里去。” 贺六父子,跟着白衣书生来到书院里的一片柳林之中。 无数夏蝉,在柳林里鸣叫着。柳树下,上百名书生,围成了一个圈。贺六父子默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 圈子的中心,站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子。这女子身穿露着半个胸脯的唐式抹胸襦裙。她披头散发,全然没有半点妇人家的矜持。她的右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瓷酒壶。 不过,散乱的头发,遮不住她姣好的面容。 贺六见到她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甚至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白笑嫣。 这女子边喝酒,边痛斥程朱理学、三纲五常。 贺六听着她这套看似狂悖的理论,心道:这女人所说的话,倒是跟何心隐当年在苏州文会上所言,如出一辙! 贺六小声问旁边坐着的一个书生:“这位姑娘是?” 书生答道:“你连她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她是何心隐先生的独女,江南才女,何芳晴。” 贺六心中大喜过望!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抓到何心隐,却找到了何心隐的女儿!立仁书院,没有白来! 何芳晴终于讲完了自己的那套理论。书生们频频点头:“何姑娘大才!” “何姑娘不愧为何先生的女儿!她的见识,不亚于男儿!” 何芳晴拎着酒壶,坐到了书生堆儿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走到了圈子中央。 贺六看那老头儿眼熟。 老头儿自报家门:“诸位,在下山东孟凡鑫。我今日来,不是来讲经论道的,而是来跟诸位清谈朝局之事的!” 老头儿一自报家门,贺六心中咯噔一下。 万历元年,为给张居正推行新政扫除障碍,贺六栽赃了十几个高拱余党。导致他们被罢官。这其中,便有刑部都给事中孟凡鑫! 要是孟凡鑫认出贺六,那就不好办了。 好在孟凡鑫当年只是个都给事中,平日接触不到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孟凡鑫并未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贺六。 正文 第585章 混入书院 孟凡鑫朗声道:“诸位!国有权奸,国将不国。嘉靖年间,权奸严嵩掌权。忠臣良将遭殃,黎民苍生水深火热!幸好高拱老大人挺身而出,斗垮了严嵩父子。高拱老大人,名垂青史哇!” 贺六皱起了眉头。当初斗倒严嵩,是徐阶、张居正、高拱合力的结果。这其中,甚至还有他贺六一份功劳。孟凡鑫却将所有功劳都记到了高拱一个人的头上。 孟凡鑫又道:“诸位,我大明如今又出了一个权奸!你们可知是谁?” 何芳晴喝了口酒,高呼一声:“自然是张居正!” 贺六脸都绿了。他虽然早就听说书院中人爱议论朝政。可他没想到,孟凡鑫、何芳晴说话如此直白。上来直接说当朝首辅是权奸! 孟凡鑫点点头:“何姑娘一语中的!张居正,实乃我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奸相!张居正之奸,远胜于洪武朝的胡惟庸,嘉靖朝的严嵩!为什么呢?胡惟庸和严嵩操控朝局,是为了聚敛钱财。张居正却想让自己的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当影子皇帝!” “年初张居正过寿,竟然在寿宴上口出狂言:我非相,乃摄也!他自己都承认了,自己现在是摄政!皇帝陛下,如今只能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 贺六心中暗惊:张居正酒后失言,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当时,酒桌上坐的都是朝廷大员。现在怎么传得民间都知道了?难道说,当日酒桌上的朝廷大员当中,有人故意将这句话传到了民间? 孟凡鑫继续说道:“张居正推行的所谓新政,目的绝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打压皇族、士族。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准备让咱们读书人,跟那些泥腿子一样缴纳税赋。这是在侮辱斯文!” “还有,张居正跟李太后不清不楚。民间传言,其实张居正就是李太后的面首!此言虽然骇人听闻,可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张居正要真跟李太后清清白白,民间又岂能生出如此流言呢?” 孟凡鑫大发狂言。贺六真想站起来,骂他一句:“放屁!” 新政推行了六年,老百姓的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吏治也不似前朝一般腐败;国库的收入年年增加。孟凡鑫竟视若无睹。只是一味的狂骂张居正专横跋扈。 至于说张居正是李太后的面首,那更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李太后欣赏张居正是真的。可要说二人私下苟且,那绝不可能! 柳林之中的学子们,一个劲的附和:“孟先生说的对,张居正就是个大奸臣!” “张居正其心可诛!” 贺六心忖:当年徐阶老首辅说,要推行新政,便要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些读书人,已经将张居正视作了洪水猛兽一般。 孟凡鑫整整骂了张居正半个时辰。最后,他给张居正下了自己的定论:“张居正其人,贪恋权柄、忤逆不孝、畜生不如!其居心之险恶,远胜于严嵩!” 学子们齐齐拍手叫好。 贺六跟儿子贺世忠对视一眼。 这时候,何芳晴站起了身:“诸位,我要代我父亲,宣布一件事。咱们立仁书院的雷老掌院已经回乡养老了。孟先生,今后代替雷先生,做咱们立仁书院的新掌院!” 孟凡鑫朝着一众书生们拱了拱手:“诸位,有礼了。” 书生们纷纷起身,朝着孟凡鑫还礼:“孟掌院有礼了!” 何芳晴又道:“诸位,大家都知道,孟掌院以前是刑部都给事中。乃朝中的清流!可惜,张居正的狗腿子贺六栽赃陷害于他,导致他丢官罢职。孟掌院的敌人,就是我们立仁书院、致良盟的敌人!张居正、贺六,人人得而诛之!” 贺六差点笑出了声: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要杀我贺六,似乎欠些火候。 众人散去,白衣书生将贺六跟贺世忠领到了新掌院孟凡鑫面前。 白衣书生道:“孟掌院。这两位是四方游学的同道。” 贺世忠主动开口:“我跟我老师都是阳明心学的信奉者。打算在立仁书院小住两日,还请孟掌院行个方便!” 孟凡鑫欣然同意:“既是同道,立仁书院就是你们的家!想住多久都可以。平日里,你们可以跟书院的学子们切磋切磋学问。” 贺六拱手道:“那我们就谢过孟掌院了!” 孟凡鑫问:“听二位的口音,好像是京城人士啊。” 贺六连忙道:“对,我们籍贯是京城。可这些年,一直在四方游学。” 孟凡鑫吩咐白衣书生:“你选两间客房,给二位兄台居住。” 白衣书生领着二人,来到书院东南角的两间客房里。 白衣书生道:“饭堂在西边那间房。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用饭。每日上晌,咱们在书堂之中研读阳明先生的著作。下晌,在柳林里讲经论道。好了,我先走了。二位好好休息休息。” 白衣书生走后。贺六走到门口,确定门外无人。他低声对贺世忠说:“咱们先在立仁书院住两天。” 贺世忠道:“爹,既然何心隐的女儿在这儿,咱们何不让弟兄们进来,抓了她?再审讯她一番,逼她供出何心隐的下落。” 贺六摇头:“先不要打草惊蛇。横竖咱们的弟兄已经埋伏在了书院周围。何芳晴是逃不出咱们手掌心的。” 贺世忠大惑不解:“爹,您不是常教导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么?如今,抓了何芳晴,严刑逼供,就是找出何心隐最简单的办法啊!” 贺六道:“有件事你有所不知。临行之前,李太后特别交代,不准动何芳晴一根汗毛。” 贺世忠一脸疑惑:“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叹了声:“我哪知道。李太后的懿旨是违背不得的。我怕咱们锦衣卫的弟兄们贸然冲入书院抓人,会伤了何芳晴。” 贺六父子哪里会知晓?张鲸在李太后面前进了谗言。李太后想先让贺六出手,杀掉何心隐,再把何芳晴嫁给贺六做小妾。 正文 第586章 被鹰啄了眼 入夜,贺六跟贺世忠睡意全无。父子二人来到书院内的小湖边散步。 明月当空。借着朦胧的月色,贺六隐隐约约看到湖边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女人。 “世忠,爹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你看看,亭子里是不是有个女人?” 贺世忠答道:“爹,亭子里好像是何芳晴。” 贺六吩咐儿子:“你去亭子里,找她聊聊天。” 贺世忠一脸尴尬的说道:“爹,你别是想让我色诱何芳晴吧?” 贺六跟儿子开起了玩笑:“你个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吃了亏不成?吃亏也是何芳晴吃亏。” 说完,贺六将贺世忠往前一推。他自己扭头回了卧房。 贺世忠虽然年仅十六,却生的高大威武。他的长相又随白笑嫣,俊俏无比。单从外貌上说,贺世忠属于那种讨女人喜的英俊少年。 何芳晴散着头发,边喝酒,边随口吟诵道:“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亭子外,传来贺世忠的声音:“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何晴芳扭头一看,那个前来立仁书院游学的英俊少年,信步进到了亭中。 何晴芳眯着一双半醉的眼睛,问道:“哎呦,这不是林公子么?” 贺世忠为了混入书院,谎称自己叫“林权”。故而何晴芳称他为林公子。 贺世忠拱手:“何姑娘,有礼了。” 何芳晴崇尚魏晋风骨,狂放不羁。她的抹胸裙滑落了一半儿。在一个少年郎面前,她竟不知道向上提一提抹胸,遮一遮那妖艳的风色。 贺世忠面露尴尬的神色。 何芳晴道:“怎么,难道你是寺院里的和尚,见到女人就像兔子见到了老虎?” 贺世忠叹道:“若世间有如此美丽的老虎,我想人人都会争着去做兔子。” 何晴芳直接将手边的酒壶递给了贺世忠:“请。” 贺世忠道:“谢何姑娘赐酒。” 说完,贺世忠接过酒壶,喝了口酒。 何晴芳问:“贺公子,这酒如何?” 贺世忠答道:“琼浆玉液。” 话音刚落,贺世忠就感觉不对!何芳晴怎么叫自己“贺公子”?难道说,何芳晴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贺世忠忽然感到两眼迷离。一阵浓浓的困意袭上心头。 “噗通。”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贺六的卧房内。 贺六刚刚躺下。卧房的窗户纸“噗”一声被捅破了。 一根吹管伸进了卧房。紧接着,从吹管口,散出一阵带着香气的烟。。。 一阵阴风吹过。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块黑云,遮住了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啪,啪!” 贺六感觉自己被人扇了两巴掌。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书院的柳林之中。柳林中,火把林立。立仁书院的一众学子们高举着火把,怒视着自己。 贺六一转头,看到儿子贺世忠亦被绑在柳树上。 立仁书院的新掌院孟凡鑫,陪着两个人,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驸马督尉许从成。另一个是位微胖的老者。 许从成朗声笑道:“六爷,山不转水转,咱们又见面了!” 万历元年,贺六曾拿许从成父亲的隐事,要挟他。迫使他放弃了与新政为敌。 贺六惊讶的说道:“许驸马?难道你也是致良盟的人?” 许从成轻笑一声:“惭愧惭愧。在下是致良盟的副盟主!” 贺六叹道:“我本以为,致良盟只是一群穷酸腐儒结成的联盟。没想到,皇亲国戚亦参与其中。” 许从成身边那个微胖的老头开口道:“贺六,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去了!” 贺六看着这微胖的老头,似乎有些面熟。他问:“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哦,我想起来了,隆庆四年三月,苏州文会。你是何心隐!” 何心隐大笑道:“贺六爷好记性!在下正是致良盟的盟主,何心隐!” 贺六问:“何心隐,你竟然知道我们父子进了立仁书院?” 何心隐笑道:“致良盟中,除了有七十二书院的八千学子,还有数不尽的朝廷命官!从你离京南下的那一刻起,我便掌握了你的一举一动!” 贺六不寒而栗!向来都是锦衣卫在暗处监视别人。谁能想到,这一回,自己到了明处。敌人,则一直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 贺六始终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片刻后,他恢复了镇定。他开口道:“我想,江西兵备道任国章,也是你们致良盟的人吧?我只跟他打听过立仁书院的事。如果他不是致良盟的人,你又是如何得知我们父子二人潜入了立仁书院中的呢?” 黑暗中,传来任国章的声音:“六爷不愧是六爷!脑子转的就是快!” 说完,任国章走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道:“不知任兵宪在致良盟中当得什么职位?” 任国章答道:“在下是致良盟江西分舵主。” 何心隐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说道:“告诉你吧贺六。致良盟在两京一十三省,皆有分舵。所有的分舵主,都是由皇亲国戚、地方大员们担任的!你以为致良盟里,净是些书生么?错了!本盟成员,知府、布政使有之,巡抚,内阁阁员亦有之!” 何心隐得意之下说走了嘴。他竟告诉了贺六,内阁里有致良盟的成员! 贺六一听这话,便心中有数,他问道:“你说的内阁阁员,是不是张四维?” 何心隐自知失言,他尴尬的一笑:“贺六,恕我直言,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谁参加了我的致良盟!你应该好好想想,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任国章在一旁道:“对不住了,贺六爷。你我本算是朋友。可你这回与致良盟,与何先生作对。我只能大义灭亲!” 贺六笑了笑:“任兵宪,我落到你们手里,是难逃一死的。请让我死个明白好么?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致良盟说白了就是全天下反对新政的人结成的联盟。可你跟张居正同为徐阶老首辅的学生,你为什么要反戈一击,加入致良盟,反对新政呢?” 任国章道:“你也说了。我跟张居正同为徐老首辅的学生。凭什么我只能窝在江西这穷乡僻壤,剿了十四年的匪?而张居正却平步青云,官居首辅高位?我不服!” 贺六叹了声:“本来还以为你是胡宗宪、杨博一般的忠臣。没想到,你只不过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罢了。唉,我贺六玩了一辈子的鹰,如今却被鹰啄了眼!鞑靼人、倭寇、海匪都没能要我的命。今日却阴沟翻船,落在了你们这群小人手里。” 正文 第587章 后手 何心隐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自信过头就是自大。 何心隐万分得意。锦衣卫大名鼎鼎的六爷,办了一辈子的秘密差事。严党、倭寇、鞑靼人、诸多高官大员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却栽在了我何心隐的手上!瞧,我何心隐才是普天之下最聪明的人! 何心隐似乎是想在贺六面前卖弄聪明。他道:“贺六,我让你死个明白!其实,自打你到了南昌,我就掌握了你的行踪!我通过密道,深夜前往阳明先生的祠堂祭拜。第二天又给你送了那封近乎挑衅的信。就是为了引你发现那条密道。发现了密道,你就会去查这条密道是谁修的。查来查去,一定会查到立仁书院!” “以你这个锦衣卫头子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进立仁书院查探一番。这叫请君入瓮!” 贺六问:“何心隐,你好手腕啊。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杀掉我?你要想清楚,杀掉锦衣卫的北镇抚使会有什么后果。” 何心隐大笑道:“有什么后果?无非是一死!张居正独揽朝政,与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为敌!你是他最忠诚的爪牙,人人得而诛之!” 贺六忽然冷笑一声:“呵。” 何心隐面色一变:“贺六,你笑什么?” 贺六道:“我笑你身为泰州学派的领袖,自诩是阳明先生的信徒。平日满口致良知之学。可你反对新政,阻拦天下的穷苦百姓过好日子,这就是你口中的良知么?你跟阳明先生,早已是背道而驰!可笑,你这个狗屁联盟,竟还以‘致良’为名!” 何心隐怒道:“贺六,你这个锦衣卫头子,说白了就是朱明皇族养的一条狗罢了!你懂什么是阳明心学?你懂什么叫致良知?” 贺世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在一旁怒骂道:“何心隐,阳明先生在天有灵,会因有你这么个门人而感到羞耻!” 驸马许从成走到贺世忠面前,“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小崽子,你跟你老子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嘴硬?” 何心隐朝着一众学子高喊:“同道们!张居正与我们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独揽朝政,窃取国柄!我们该如何处置张居正的狗腿子?” 一众学子高声喊道:“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何心隐满意的点点头:“好!今夜,我们便用熊熊烈火,烧死奸相张居正的爪牙贺六!我们要用贺六的死告诉世人!谁敢跟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我们便要让他尸骨无存!谁敢做张居正的帮凶,我们便要将他烧成灰烬!” 说完,两个立仁书院的书生,各持一桶火油,浇到了贺六跟贺世忠的身上。 何心隐从一个书生手中,拿过一个火把。而后,他将火把交给了自己的女儿何芳晴。 何心隐道:“芳晴,对待奸相的爪牙,不要手软!去,用火把点燃火油,送他们上西天!” 何芳晴虽然狂放不羁,却从未杀过人。她脸上显现出一丝迟疑的神色。 何心隐道:“芳晴,记住,要成大事,定要行雷霆手段!去,烧死这对狗父子!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以你为荣!” 何芳晴手持火把,站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浑身被淋满了火油。只需沾到一个火星子,他便是必死无疑! 贺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猛然间,他睁开了眼,高声喊了一嗓子:“该死的杨万!你怎么还不来!” 何心隐一愣神,而后大笑道:“我还当锦衣卫的贺疯狗是什么视死如归的好汉呢!想不到你也怕死!杨万?是你的手下吧?呵,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手下全在立仁书院外睡大觉呢!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主子马上就要被烧成灰了!” 何心隐话音未落,只听得“轰,轰,轰”一阵霹雳。 何心隐还以为天上打雷了呢!他抬头看了看天,风已经将乌云吹散了。天空中依旧是月明星稀。哪来的什么天雷? 一低头,他看到,十几个立仁书院的学子,倒在了地上。 “轰,轰,轰”。柳树林中,火光闪烁。 任国章大喊一声:“不好,是弗朗机火铳!” 柳树林的东边,锦衣卫总旗杨万,领着上百力士,手持火铳,冲了过来。 杨万手持腰刀,高喊一声:“保护六爷!保护小爷!诛杀奸党!弟兄们,上!” 柳林之中,霎时间喊杀声响成一片! 数百书院学子虽有抵抗,可他们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是锦衣卫精锐力士的对手? 不多时,杨万便冲到了贺六面前,他用腰刀替贺六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 杨万愧疚的说道:“六爷,弟兄们来晚了。还请您恕罪。” 贺六道:“别废话了!何心隐、许从成他们趁乱朝着西边小湖那边跑了!赶紧去追!” 杨万领命而去。贺六走到贺世忠面前,给他松了绑。 贺世忠惊魂未定:“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要被烧成灰了呢!杨万他们是怎么知道咱们出了事儿的?您不是吩咐他们在书院周围按兵不动的么?” 贺六苦笑一声:“你爹我是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会千里传音嘞!我早就说不该让你入锦衣卫!本来我打量致良盟是一群书生。此次南下办案,应该没什么危险。这才将你带在了身边。哪曾想,爹差点害死你啊!今夜之事,回了京千万别跟你娘说。要让你娘知道了这事儿,她得活剐了我!” 贺六哪里会什么千里传音?不过,他在锦衣卫当了三十八年的差,早就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立仁书院是致良盟的据点之一。深入虎穴,贺六岂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贺六身上,带着锦衣卫传递消息用的鹧鹄哨。他跟杨万约定,每日子夜时分,他会悄悄的吹三声鹧鹄哨。书院外的杨万听到鹧鹄哨响,就知道贺六父子平安无事。 若子时鹧鹄哨没响,就说明贺六父子在书院内遇了险。杨万会立即带着力士们冲入书院,解救他们。 贺六给自己留的后手,救了自己跟儿子的命。 一刻时辰之前,正是子时时分。杨万没听到鹧鹄哨响,知道六爷跟小爷在书院里出了事儿,立马带着锦衣卫的力士们冲入了书院。 正文 第588章 水至清则无鱼也 锦衣卫像提溜小鸡儿一样,将何心隐、何芳晴、许从成、任国章、孟凡鑫提溜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轻笑一声:“何盟主,许副盟主,任舵主。我贺六的命还算大吧?呵,我的下属们要是晚来片刻,恐怕此刻我已变成烤鸭子了。” 几人默不作声。 贺六吩咐杨万:“将这五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杨万问道:“那书院的这些书生呢?” 贺六道:“全部遣散回家。” 贺世忠在一旁问:“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掉这些书生?还有,既然主犯何心隐等人已经落网,您为何不趁热打铁,立即审讯他们?” 贺六笑道:“世忠,你还嫩着呢!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儿,叫法不责众?这些书生,都是当地豪强、官员之后。刚才何心隐说了,七十二书院,共有八千学子。咱们抓得了两百多人,抓得了八千人么?都抓了,这八千学子的老子们,不得将咱们北镇抚司的门槛给踏平了?再说他们都是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贺世忠道:“即便不抓这些学子,咱们也该立即审讯何心隐、许从成、任国章这几个主犯啊。您就不怕夜长梦多?” 贺六摇头:“致良盟一案,牵扯太广。你没听何心隐说么?布政使、巡抚、内阁阁员里都有人加入了致良盟。此事咱们不能擅自做主。必须上禀张先生、李太后。请张先生、李太后定夺。” 七日之后,坤宁宫。 李太后看完了贺六八百里加急递上来的折子,愤怒的将折子摔在了地上。 张居正默默将折子捡起。 李太后怒道:“这些人的良心难道都被狗吃了?新政推行六年,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他们竟然视而不见?何心隐这种狼子野心的人,竟然弄出个什么‘致良盟’,勾结皇亲,还有那些失势的官员们反对新政!让贺六彻查!凡是加入致良盟的官员、皇亲,一律杀无赦!” 李太后虽是女流,可她行事的霹雳手段,向来不输于男子。 张居正劝谏李太后道:“太后。杀不得。据贺六呈报,参加致良盟的官员、皇亲多如牛毛!如今新政在各地的推行已渐入佳境。如此时掀起大案,大开杀戒,定然会让朝局不稳!政局不稳,又势必影响新政的施行!” 李太后听了张居正的话,有些迟疑:“张先生的意思,该如何处置致良盟那一干人等?” 张居正道:“只惩处首恶!何心隐以布衣之身干预朝政,绝不能留;许从成是长公主的驸马,身份尊贵,杀不得。可将他永远圈禁在长公主府中;江西兵备道任国章,虽然加入了致良盟。然而,他在江西带兵十四年,颇有功劳。将他发配烟瘴地戍边也就是了;至于致良盟下属的七十二家书院,一律查封。将书院学子,全部遣送回家!” 李太后愤愤地说到:“难道不再查有哪些官员、皇亲加入了致良盟么?” 张居正拱手道:“太后,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现在,那些人只是在背地里反对新政。如果彻查此案,会将他们逼到台前!他们会在明面上跟新政做殊死之争!到那时,局面将无法收拾。嘉靖爷当年默许贺六烧掉《百官行录》,低调处置丁旺案,就是这个原因!法不责众啊!” 李太后是聪明人。她沉思片刻后,道:“那就照你所言,命贺六处死何心隐,查封七十二家书院。” 张居正跪倒,叩首道:“臣斗胆建议,调贺六回京。派湖广巡抚王之垣接手此案。” 李太后皱起了眉头:“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道:“太后,贺六忠肝义胆,为朝廷奔走效劳凡三十七年!功劳甚大!这六年来,他为了帮助朝廷推行新政,得罪了无数的人!这一回,若让他杀掉江南士林领袖何心隐、查封七十二处书院,他定然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说白了,谁去办这桩差使,谁就会沾上一身永世洗不净的脏水。。。” 李太后打断了张居正的话:“张先生倒是跟贺六惺惺相惜。罢了,哀家准你所奏。命湖广巡抚王之垣为钦差,奔赴南昌接手此案。” 张居正叩首:“太后圣明!” 南昌,钦差行辕。 宫里派了个小太监,来给贺六父子宣旨。 “有上谕,着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将何心隐等一干人犯,交接湖广巡抚王之垣。交接完毕,即刻回京。钦此!” 贺六叩首:“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将圣旨递给贺六,言道:“六爷,如果不出意外,三日后,湖广的王巡抚就将到达南昌。到那时,您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回京了。哦对了,奴婢出宫之前,李太后特别交待。请您将何心隐之女何芳晴,顺路带回京城。” 贺六道:“嗯,好。小公公,你千里迢迢来南昌给我宣旨,着实辛苦的很啊!这点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贺六从袖中掏出一枚金锞子,塞入小太监的袖管里。 小太监受宠若惊的说:“哎呦欸!奴婢怎么敢受六爷您的礼。我是冯公公的玄徒孙,您是冯公公的义兄。要论辈分啊,奴婢倒要尊称您一声祖爷爷呢。” 贺世忠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哈,小公公,您就拿着吧。不要就是不给我爹这个祖爷爷面子。” 小太监拱手道:“得,那奴婢就谢六爷的赏了。旨意传完了,奴婢告辞。” 贺六客气的说:“公公慢走。” 小太监转身离去。 贺世忠有些不高兴:“爹,朝廷这是什么意思?致良盟的案子,是您一手经办的。咱爷俩,差点因为这案子被人烧成了烤鸭子。现在咱们抓住了首恶元凶,朝廷却另派钦差来捡现成的。这不是抢咱们的功劳么?” 贺六大笑一声:“我的傻儿子,你还是嫩的很啊!” 贺世忠不服气的说道:“另派钦差来接手此案,就是抢咱们的功劳嘛。” 贺六耐心的给儿子解释:“世忠,朝廷不是派人来抢咱们的功劳,而是派人来给咱们爷俩顶雷!查封七十二家书院,诛杀江南士林领袖,是会遭天下人诟病的!这是脏的不能再脏的活儿!谁办此案,谁便会顶上天大的骂名!我想,一定是张先生体谅我,这才建议李太后跟皇上,派王之垣来顶替咱们爷俩。” 正文 第589章 杖毙何心隐 三日之后,湖广巡抚王之垣赶到了南昌。 江西兵备道衙门大堂。 王之垣朝着贺六拱手道:“六爷,您辛苦了。自今日起,何心隐的案子,就由我负责了。” 贺六谦虚的说:“缉查不法,是我们锦衣卫的分内事。谈何辛苦?王巡抚,我们交接人犯吧。” 王之垣点点头:“好。六爷,请把何心隐、许从成、任国章、孟凡鑫四个人犯押到大堂上来。” 贺六转头,朝着总旗杨万使了个眼色。 杨万会意,拱手退下。不多时,他带着十几名力士,将一干人犯押到了大堂上。 王之垣掏出一道黄折子圣旨,宣读道:“有上谕。着驸马都尉许从成立即回京,永生不得踏出长公主府半步;江西兵备道任国章,贬为云南景洪兵备副使,戴罪立功;原刑部都给事中孟凡鑫,褫夺进士功名,发配辽东屯边。” 力士们将许从成、任国章、孟凡鑫三人押了下去。 王之垣凝视着何心隐,问道:“何心隐,你可知罪?” 何心隐理直气壮的说:“有罪的不是我,而是首辅张居正。” 贺六皱了皱眉头,他命令杨万:“掌何心隐的嘴!” 王之垣却阻拦贺六:“六爷,如今何心隐已经交接给了我。如何处置他,似乎该由我定夺。” 贺六笑了笑:“倒是我唐突了。” 王之垣一拍惊堂木,高声说:“湖广巡抚衙门的规矩,案犯咆哮公堂,要打三十杀威棒!来啊!给何心隐上刑!” 王之垣从湖广带来的两名差役,手持两根黑漆漆的大棍,上得堂来。 他们将何心隐按倒在地,举起大棍就打! “砰~咔!” 贺六听到大棍打到何心隐身上的声音,陡然色变! 这不是寻常实木大棍打人发出的声音!差役所用的大棍,倒像是铁棍! 贺六看了一眼王之垣,看王巡抚的这架势,像是要将何心隐当场杖毙! 何心隐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张居正!我何心隐就算做了鬼,也饶不了你!” 王之垣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何心隐,给你上刑的是我王之垣,不是张首辅!” 何心隐倒是个明白人,他咬着牙冠大声呵斥道:“尔安敢杀我?尔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 衙役手中的大铁棍,先是打的何心隐腿骨尽断。而后,他们将铁棍的落处,前移到了何心隐的后背! 贺六心中清楚,这两个差役,是要下死手了! “砰,咔!” 贺六听到了何心隐脊椎断裂的声音。 三十杖打完,两个差役已经是满头大汗。何心隐像一条死狗一般伏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一个差役走到何心隐面前,摸了摸他的颈脉,拱手禀报:“巡抚大人,案犯已经死了。” 王之垣将茶碗放到桌上,转头对贺六说道:“六爷,这何心隐也太不经打了。三十杀威棒打下去,竟然一命呜呼。首恶已死,这案子,没法再深究下去了。待我查封了江南的七十二家书院,这案子就算了结了。” 贺六笑而不语。他心说:用大铁棒行刑,便是钢筋铁骨的武将也受不住。更别提何心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王巡抚你是诚心想当场打死何心隐啊。这应该是张先生的意思吧?杖毙何心隐,对致良盟的事不再深究。 贺世忠上得大堂,对贺六说:“爹,囚车已经准备妥当。咱们随时都可以回京。” 贺六皱了皱眉头:“你准备囚车做什么?” 贺世忠一头雾水:“不是说,要把何芳晴押回京城么?” 贺六哭笑不得:“太后的旨意是,不得伤何芳晴一根汗毛。你弄个囚车,日晒雨淋的,那大美人进了京,不得脱一层皮?你去弄一顶青呢小轿,将她绑紧些,塞进轿子里也就罢了。” 这时,王之垣起身问:“六爷,这就是贵府公子吧?” 贺六点点头:“正是犬子。” 王之垣上下打量了贺世忠一番,赞叹道:“不愧是六爷家的公子,张先生的高徒,皇上的伴读郎!果然是一表人才。六爷,您有福啊。” 贺六道:“王巡抚谬赞了。” 王之垣连忙道:“六爷,贵公子的前途不可限量。皇上只有两位伴读郎。一个是袁可立,一个是贵公子。袁可立年仅十七,已经被任命为苏州府推官。我想,贵公子的前程,不在袁可立之下。说不准,若干年后,贵公子会接六爷您的差,执掌锦衣卫。” 贺六心中“咯噔”一声。他最怕的,就是儿子将来接他的差。自大明立国以来,历任锦衣卫头子,鲜有能够善终的。 贺六朝着王之垣拱拱手:“王巡抚,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万历六年夏末,贺六父子从南昌启程回京。 行至江北,已是正午时分。贺六命众人停下休息。 杨万将午饭,送入了何芳晴的青呢小轿之中。 何芳晴一脚踢翻了食盒:“酒呢?为什么没有酒?” 杨万一声冷笑:“呵,你这个钦犯,毛病还不少!” 一旁的贺世忠拍了拍杨万的肩膀:“老杨,你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转头,贺世忠将老胡当年所遗的锡酒壶,递到何芳晴嘴边。他阴阳怪气的说到:“我说何姑娘。我也算够仗义的了!在立仁书院,你给我的酒里下了迷药。完事儿差点把我烧成烤鸭子。我这酒里,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何芳晴“咕咚咚”灌了一口酒,问:“我父亲呢?” 杨万在一旁道:“你说何心隐那狗贼?让湖广的王巡抚打死了!他也算是罪有应得。” 何芳晴闻言,呆若木鸡。 贺六听到杨万说的话,呵斥他:“你跟何姑娘说这些干什么?” 杨万连忙拱手:“属下失言,还请六爷责罚。” 贺六笑了笑:“责罚?在立仁书院,你救了我们父子的命。我奖赏你还来不及呢。回京之后,我会提升你为百户。” 贺六十分看好杨万这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他打算好好提拔杨万。今后,让杨万做贺世忠的得力助手。 杨万闻言,喜不自胜:“谢六爷提拔之恩。” 正文 公告:《锦衣镇山河》广播剧上线请支持 在网站的大力扶持下,本书广播剧《锦衣镇山河》已在喜马拉雅、企鹅fm、掌阅同步上线。后期可能还有懒人听书、蜻蜓fm等平台上线。配音演员多达百位。效果震撼。还请书友们大力支持。 借此公告,感谢广大书友在开书六个月来对胖可乐的支持。感谢网站,感谢总编tina姐,感谢责编烟草大王。 感谢书友她在闹他在笑;我心懂;小球童18;七色;老桥;daytime;陌子;兄弟连;陈卓;勾子;wmq0913;九星无空;崔少;孟老倌;licong3128;浪漫烟灰;三条眉毛;南猪;酷匠tina;心殇乌托邦;找回自己;阴十七;北顾;deng;钱华;技安;boom;走心;原味口香糖;冰啸;子非鱼;雄刚;一念汪洋;dreamy;鸣玉;少琪;百媚生;廉价死咸鱼庞先生;索罗;止月;钟心耿耿对本书的解封、打赏、守护。 胖可乐继续努力。 正文 第590章 杀父之仇 万历六年夏秋之交。湖广巡抚王之垣杖毙江南名士何心隐。查封江南各省书院七十二处。 至于何心殷组织的那个专门对抗新政的“致良盟”,朝廷却未深究。 万历六年中秋节,贺六父子押着何心隐之女何芳晴,回到了京城。 贺六按照李太后的懿旨,将何芳晴送进了坤宁宫。 在宫门口,贺六遇到了冯保。 冯保见了贺六,连忙拱手:“六哥回来了。东厂的耳目禀报我,说你跟世忠在南昌立仁书院遇险,差点让何心隐那奸贼一把火烧死。” 贺六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义弟啊,这件事儿,你可千万别在你嫂子跟前提!要让她知道,世忠差点在南昌丢了命,她非得活剐了我。唉,她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何等贤良淑德的一个女人。现在上了年纪,活脱脱就是一只母老虎。” 冯保轻笑一声:“呵,想不到咱们堂堂的锦衣卫六爷,竟然也怕老婆。放心六哥,我绝不会在嫂子面前提这件事。” 贺六问:“对了,李太后让我把何心隐的女儿送到坤宁宫是什么意思?” 冯保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六哥,有些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以前,李太后拿我当心腹。可现在,却似乎跟我隔了一堵墙。她老人家的心思,我是猜不透了。” 贺六道:“圣心难测嘛。好了,世忠在东华门外等着我呢。我先回家了。得空你来我家喝酒。” 冯保笑着说:“成。” 贺六跟儿子回了家。家中空荡荡的。今年七月,李如柏派人将香香跟小汉骄接到了辽东。贺六父子去南昌办差这段时日,家里就只剩下白笑嫣跟七八个仆人。 贺世忠在院中高喊了一嗓子:“娘,我跟爹回来啦!” 白笑嫣忙不迭的出了堂屋,走到丈夫、儿子面前。 白笑嫣叹了口气:“你们可回来了!唉,家里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贺六道:“也不知香香跟如柏在辽东过的怎么样了。” 白笑嫣高兴的说:“你在南昌没看兵部的塘报?咱们女婿又立大功了!今年六月,土默特部首领速把亥率数万蛮族骑兵进犯辽东。咱们亲家李成梁率军大破速把亥。斩首万余。皇上封李成梁为宁远伯。如柏跟他大哥李如松此战都是先锋官。咱们女婿升了指挥使,他大哥李如松更是升了都督佥事!” 贺六叹了口气:“唉。虽说如柏立了功,升了官儿是好事。可我却高兴不起来。辽东始终是个战乱横生的地方。香香跟小汉骄到了那儿,我不放心啊。” 贺世忠在一旁劝慰自己的父亲:“爹,姐夫骁勇善战。能护得住辽东几十万百姓的平安,自然也能护得住姐姐跟小汉骄的平安。” 白笑嫣问儿子:“世忠,你晚上想吃什么?” 贺世忠连忙道:“娘,你给我炖几个猪蹄儿吧。” 白笑嫣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娘这就去给你炖猪蹄儿。” 白笑嫣去了厨房。贺六则领着贺世忠,来到老胡生前所住的卧房里。恭恭敬敬的给他的神牌上了香。 贺六凝视着神牌,虔诚的说道:“老胡,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世忠平平安安的。” 一家三口吃罢了饭。贺六跟白笑嫣回了卧房。 贺六靠在被子上说:“咱们家世忠已经十六了。这趟去南昌之前,你就说要给他讨个老婆。这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白笑嫣边在梳妆柜前卸着发髻,边回答道:“锦衣卫六爷家的公子要讨老婆,说媒拉纤的都快把咱们家的门槛给踏平了。昨儿内阁的张四维亲自来了咱们家。死活非要把他十五岁的小女儿嫁给世忠。” 贺六连忙道:“张四维是朝廷里出名的墙头草。咱们可千万别跟这个小人结亲。我现在掌着锦衣卫,要是跟他张四维结亲,就等于是跟他在朝堂上结盟!” 白笑嫣转头问:“可张四维昨儿个说的吐沫星子横飞,咱们随随便便就回了他,似乎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他始终是内阁的阁老,还兼管着礼部。” 贺六道:“这好办。你就说,让算命先生看了世忠跟他家女儿的生辰八字儿,八字儿不和。” 白笑嫣点点头:“成。我明儿就回了张四维。哦对了,国子监司业徐镐家有个小孙女,今年十六。我去徐司业家里跟徐夫人打麻吊,见过她一面。徐家的这姑娘啊,长的虽然不能说闭月羞花,却也端庄的很。” 贺六道:“徐司业家里是世代书香。徐家的小姐,想必一定是知书达理。我明日寻个由头,去趟国子监,先探探徐司业的口风。” 白笑嫣道:“你可别用北镇抚使的权势压人家啊!强扭的瓜不甜。” 贺六合上了自己的眼睛:“这还用你说?你什么时候见我以权压过人?” 白笑嫣卸了发髻,脱了外衣,穿着一个肚兜上了床。白笑嫣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却依旧皮肤白皙,面容姣好。颇有几分半老徐娘的味道。 白笑嫣躺到了贺六怀中:“你们父子在我办差,却把我扔在家里天天提心吊胆的。” “呼,呼。”贺六已经打起了呼噜。 贺六如今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虽说身体康健,却已不能人事。娇妻在怀,他却是有心杀敌,无力提枪。 与此同时,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的面前,站着何心殷的女儿何晴芳。 李太后仔细端详着何晴芳,赞了声:“嗯,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何晴芳一言不发。 李太后道:“哀家知道,你父亲死在了南昌。你恨朝廷,亦恨哀家。你可知道,真正杀你父亲的人,不是湖广巡抚王之垣,而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贺六。” 李太后一提贺六,何芳晴便双眼冒火:“知道。我跟贺六,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太后很会揣摩人心。她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你想报仇么?” 何芳晴点点头:“做梦都想。” 李太后道:“哀家可以帮你报仇。” 何芳晴眼前一亮:“太后说的是真的?您会帮我报仇?” 李太后笑了笑:“哀家身为后宫之主,岂能打诳语?哀家要你嫁给贺六做小妾。” 何芳晴道:“太后。我是何心隐的女儿,即便嫁入贺家,贺六也会防着我。我恐怕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李太后摇头:“我没让你刺杀贺六。你不但不能刺杀他,反而要赢得他的心!取得他的信任后,你要盯紧他。如果发现他有任何的不法情事,立即禀告哀家!哀家会让皇上下旨,处置贺六。这样一来,你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报了杀父之仇么?” 正文 第591章 一场好戏,戏精张鲸 身居高位,便要身不由己。 李太后虽是一介女流,却有着无上的权力。一个站在权力塔尖的人,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 贺六在锦衣卫一家独大,李太后不得不防着他。她打算将何芳晴当成一枚棋子,安插到贺六身边。 何芳晴与贺六有大仇。自然不会跟三国时候柏灵筠倒向司马懿一样,倒向贺六。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的做李太后的棋子。 李太后道:“好了。何芳晴,今日你先在坤宁宫住下。明日我便下旨,将你赐给贺六做妾。” 梁上红领着何芳晴离开了坤宁宫。 李太后问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皇上安歇了么?” 小太监答道:“安歇了呢。” 永寿宫。 十六岁的万历帝看完了奏折,躺到了龙榻上。他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旁伺候的张鲸轻声说道:“皇上,您若是睡不着。我叫几个宫女到这儿来陪您喝酒?” 万历帝道:“不好吧。若是让张先生、冯大伴儿、母后知道了。。。” 张鲸笑道:“皇上放心。这深更半夜的,太后、张先生、冯公公早就安歇了。我把宫女放进来,就让人关闭殿门。神不知,鬼不觉。” 万历帝满脸笑容:“好!” 张鲸挑了几个长相姣好,又上了年纪,懂风情的宫女,进到了永寿宫大殿。 张鲸拱手道:“皇上,您在这儿喝酒。奴婢先退下了。” 说完,张鲸退出大殿,关死了殿门。 万历帝虽血气方刚,却不通人事。在大殿中,他顶多就是跟几个宫女亲亲、摸摸什么的,倒也犯不了什么大错。 张鲸出了永寿宫,脸上浮现一丝阴笑。他径直走向司礼监。 冯保正在司礼监中处理公文。 张鲸一头扑倒在冯保面前:“干爹,大事不好了!皇上一时兴起,在永寿宫中叫了几个宫女饮酒作乐!” 冯保闻言大惊:“啊!这还得了!皇上下个月就要大婚!要是跟宫女弄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皇长子不是皇后所生,而是宫女所生。。。啊呀!你怎么不拦着皇上呢?” 张鲸哭丧着个脸:“冯公公,皇上执意如此,奴婢也拦不住啊!” 冯保忙不迭的领着张鲸,来到永寿宫。 见殿门紧闭,冯保吩咐手下的小太监:“打开殿门!” 进得大殿内,只见万历帝正搂着一个宫女喝什么对口酒呢! 冯保连忙跪倒在万历帝面前:“皇上,请遵礼!” 万历帝愣住了。 万历帝虽是一国之君,却是个儿皇帝。在人世间,他怕三个人。一个是生母李太后。一个是老师张居正。另一个,就是从小在他身边,将他带大的大伴儿冯保。 万历帝放下酒杯:“冯大伴儿啊。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冯保劝谏万历帝道:“皇上,您下月就要大婚。可不能如此荒唐。”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朕让几个宫女陪朕喝喝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冯保一听这话,直接搬出了李太后、张居正吓唬万历帝:“皇上,若让太后跟张先生知道了这事儿。。。” 万历帝连忙起身,吩咐几个宫女:“你们退下。” 而后,万历帝走到冯保面前,以近乎央求的口气说道:“大伴儿,今晚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李太后跟张先生啊。” 冯保道:“只要皇上遵礼,奴婢是不会多嘴的。” 万历帝点点头:“好了,朕这就安寝。大伴儿,你退下吧。” 冯保吩咐张鲸:“还不快伺候皇上安寝。” 说完,冯保离开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有些心虚的问张鲸:“你说,冯大伴儿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母后跟张先生?” 张鲸故意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来:“难说。冯公公最爱在李太后跟张先生面前,告皇上的状了。” 万历帝叹了声:“唉。算了,睡觉。” 张鲸出得大殿,找来自己的亲信小太监。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小太监一番。 小太监领命,直奔坤宁宫。 今夜在太后寝宫外当值的,是李黑九的妻子梁上红。 小太监道:“梁姑姑,太后安寝了么?” 梁上红点点头:“安寝了。” 小太监道:“梁姑姑。可出大事儿了!刚才,皇上叫了几个宫女进永寿宫大殿,关闭了殿门,在里面喝酒作乐。” 梁上红一听,脸都绿了!酒是淫媒。皇上大婚之前,要是在哪个宫女肚子里种下龙种,那将是天大的事! 梁上红道:“我立马就去告诉李太后。你在这儿等着。” 李太后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凤帐前。 李太后问:“谁?” 梁上红道:“太后,是奴婢。出事儿了,皇上在永寿宫中,跟几个宫女饮酒胡闹。奴婢怕出事儿,只得扰了太后的清梦!” 李太后闻言,“轱辘”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怒道:“给哀家更衣!另外,去西苑内阁值房,找张先生,让他陪哀家一起去永寿宫!” 不多时,李太后跟张居正进到了永寿宫。 永寿宫中,哪有什么宫女的影子? 李太后问张鲸:“张鲸,哀家听说,今夜皇上跟几个宫女在大殿里饮酒了?” 万历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龙榻上起身:“母后,您怎么来了?” 张鲸跪倒在李太后面前,欲言又止。 李太后怒道:“张鲸,答话。” 张鲸战战兢兢的说道:“禀太后。刚才冯公公来了一趟,已经训斥了那几个宫女,将她们赶出了宫外。” 李太后转头,怒斥万历帝:“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为何如此不成体统?难道你要学商纣王、周幽王,做一个淫君、昏君么?” 万历帝心中暗骂:好啊冯保!你竟然跑到母后那儿告朕的刁状! 张居正亦在一旁,严肃的说道:“皇上,《关雎》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皇上身为天子,要做臣下的表率。若是在二八之年便与宫女彻夜宣淫,千秋史书会如何评价皇上?” 万历帝哑口无言。 李太后凤目圆瞪:“请皇上背诵太祖爷遗训!” 李太后虽是万历帝的生母,却不能直接罚万历帝的跪。不过,万历帝若要背诵太祖爷遗训,却一定要跪伏在地的。这等于是李太后在变相罚万历帝的跪。 万历帝无奈,只好跪倒在地,一本正经的背起了洪武帝遗训。 一直背了几炷香的功夫,李太后才起身:“罢了,皇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请皇上牢记洪武爷遗训,做一个有德行的好皇帝。” 说完,李太后跟张居正离开了永寿宫。 万历帝惊魂未定的坐到了龙椅上。他问张鲸:“冯大伴儿不是说,会替朕瞒下这件事么?怎么母后这么快就知道了?” 张鲸见时机已到,忙不迭的进起了谗言:“皇上,冯公公跟张先生,还有锦衣卫的贺六交好。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都会第一个告诉张先生。张先生知道了这事儿,李太后自然亦知道了这事儿。” 万历帝面露愠色:“哼!母后天天管着朕,张先生天天管着朕,冯大伴儿也天天管着朕。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张鲸道:“皇上,奴婢劝您,要学会忍耐。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到您亲了政,掌握了朝廷的大权,自然就没人敢管您了。” 万历帝苦笑一声:“亲政?谈何容易!母后说了,要让张先生辅助朕到三十岁!” 张鲸装出一副替万历帝发愁的表情,说道:“唉。是啊,内阁首辅张居正、司礼监掌印冯公公、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三个人,已经在朝堂上结成了铁三角。他们还有太后的支持。皇上若要掌握朝廷大权,就必须搬开张、冯、贺这三块绊脚石。” 万历帝问:“你说,朕该如何搬开这三块绊脚石?” 张鲸先是一阵沉默,而后道:“禀皇上,暂时还没有办法。您只能慢慢忍耐,等待时机。” 正文 第592章 人生的起与落 张鲸不愧是挑拨离间的高手。万历帝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厌恶张居正、冯保、贺六。 第二日,贺府。 张鲸手持圣旨,满面笑容的进到了贺府之中。 贺六迎了上来:“张公公,您怎么来了?” 张鲸笑道:“六爷,您家大喜啦!快请接旨。” 贺六闻言,以为是白笑嫣在李太后面前,提了贺世忠婚事的事。他猜想,说不定是李太后给贺世忠指婚了。张鲸所指的大喜,应该就是这件事。 哪曾想,张鲸展开圣旨道:“有上谕。江南才女何芳晴,品貌端庄、知书达理。特赐予贺六为妾!钦此!” 贺六彻底傻眼了! 张鲸道:“六爷,这是大喜事儿啊。您还不快快接旨?”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张鲸又道:“六爷,旨意宣完了。等您跟芳晴姑娘完婚的时候,奴婢再来讨一杯喜酒喝。”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公公慢走。” 贺六拿着圣旨,回了卧房。 白笑嫣问:“怎么了?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贺六叹了声:“唉!你自己看看吧。” 说完,贺六将圣旨递给了白笑嫣。 白笑嫣看完,脸色大变。她愤愤的说道:“皇上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出!我要去坤宁宫,找李太后。让李太后请皇上收回成命!” 贺六按住了白笑嫣的肩膀:“我的夫人呐。难道你看不出来?将何心隐的女儿赐给我做妾,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李太后的意思!” 白笑嫣问:“李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六解释道:“还能为什么?李太后早就对我不放心了!几年前,她让刘守有复任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为了牵制我。刘守有是个好人,这些年在锦衣卫里跟我唱起了双簧。双簧瞒得了李太后一时,瞒不了她一世!她现在是想将何芳晴当作一枚棋子,放在我身边监视我。” 白笑嫣不是一个笨女人。她在大事上向来不糊涂。沉思片刻后,她道:“这么说来,咱们就只能将这个姓何的女儿,迎进府中了?” 贺六点点头:“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白笑嫣愤愤的说道:“哼,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想必,你心里也盼着收了这个江南才女吧?” 贺六连忙哄起了自己的夫人:“我的夫人啊,我都是五十八岁的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行了,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力。那何芳晴年方十九,正是十八路弹腿横着练的年纪。我还怕死在她身上呢!”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知道自己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就成。我有言在先,她进了府,你不准陪她过夜。” 贺六道:“老六谨尊夫人教诲。我绝对不会碰她一根汗毛。” 三日之后,贺府上下,张灯结彩。 皇上下旨,让锦衣卫六爷纳妾,京城百官纷纷到场恭贺。 何芳晴穿着一身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在喜婆的搀扶下,进到大厅里。 纳妾不同于娶妻。大厅正座上坐着的,不是高堂,而是老爷、夫人。 喜婆喊道:“新婚侧妻,拜见老爷,夫人啦!” 何芳晴朝着贺六、白笑嫣叩了首。 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何芳晴隐约看到了贺六的脸。 她在心中默默的说:“贺六,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家破人亡!我父亲的大仇,我迟早是要报的!” 白笑嫣挑衅似的朝着何芳晴高喊了一声:“免礼!” 喜婆道:“礼成!将新婚侧妻,送入洞房!” 何芳晴进了洞房。贺六却没跟进去,而是留在了大厅内,招呼一众前来贺喜的官员。 这时候,一个下人走到贺六面前,低声耳语道:“六爷,张首辅在咱家后花园里等您呢。” 贺六有些奇怪。张居正来贺喜,怎么弄的神神秘秘的。 贺六信步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内,月明星稀。张居正朝着贺六一拱手:“老六,恭喜你了!” 贺六连忙还礼:“同喜同喜。” 张居正问:“老六,知道我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到大厅里去给你贺喜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或许是因为李太后不想看到张先生和我走的太近,对吧。” 张居正赞叹道:“老六,你真是个明白人!” 贺六道:“对了,张先生,我还要谢你呢!您让湖广的王巡抚接手致良盟的案子,查抄七十二家书院。您这是在让王巡抚替我挨天下读书人的骂。” 张居正坐到后花园的一个石凳上:“老六,坐。” 贺六谦卑的说:“在张先生面前,我只有站着的份儿。” 张居正道:“老六,你要这么说,那咱们就不是知己了!坐吧。这里是你家的后花园。此时此地,后花园里只有两个至交老友,不分什么首辅、镇抚使。” 贺六坐到了张居正的身边。 张居正道:“我还怕你误解,我派王之垣接手何心隐的案子,是抢你老六的功劳呢。” 贺六笑道:“张先生也太小瞧我了。我又不是世忠那样十六七的少年郎。这点事儿要是都看不明白,我这个北镇抚使就白当了。” 张居正点点头:“也对。老六你是洞庭湖里的老麻雀。这点事儿当然能想明白。对了,你知不知道李太后为何突然将何心隐的女儿赐给了你做小妾?” 贺六答道:“自然是为了监视我。不管是嘉靖爷,还是隆庆爷,又或者李太后。他们都对我不放心啊。这也难怪,锦衣卫的权势太大。谁在锦衣卫中一家独大,宫里都不会放心的。” 张居正突然话锋一转:“老六,你今年贵庚了?” 贺六道:“五十八。” 张居正笑了笑:“五十八,也该享享子孙之福、含饴弄孙之乐了。” 贺六惊讶道:“张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激流勇退?” 张居正点点头:“老六啊。你别觉得我张居正卸磨杀驴。如今新政的绊脚石,已经被你我联手搬的差不多了。你这些年为了新政,广施霹雳手段,整治皇族、守旧派官员。这已经引起了李太后的不安。连辽王、长公主驸马都不是你的对手。李太后自然要怕你尾大不掉。你听我一句劝,对锦衣卫的事,该撒手时且撒手。” 贺六感叹道:“人生的起与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早就看开了。我听张先生的。明日,我就给皇上递奏折,退隐!” 正文 第593章 岂能久藏于鞘中? 万历六年秋。永寿宫内。 万历帝端坐在龙椅上。他的身边,坐着李太后。 张居正、贺六、冯保垂手站在大殿之中。 李太后的手中,捧着贺六刚刚递上来的奏折。 她仔仔细细的看完了奏折,开口道:“贺六,你要辞去北镇抚使的职位?” 贺六叩首道:“太后明鉴。臣本就资质愚钝。如今又上了年纪,许多事都是力不从心。与其占着高位,不能为皇上、朝廷效力,不如直接把北镇抚使的位子让给年富力强者。” 李太后沉思良久:“哦。你认为,谁能代替你,接任北镇抚使职位?” 贺六说出了一个李太后无法拒绝的名字:“李黑九可以胜任。” 李黑九的妻子梁上红,是李太后的贴身侍女。李太后当年救过他们夫妻二人的命。李黑九自然算是她的心腹。 李太后道:“李黑九现在是南镇抚使。总不能身兼南、北两司镇抚使。” 贺六建议道:“臣以为,李子翩可胜任南镇抚使一职。” 李太后想了想,转头对万历帝说:“请皇上准了贺六的请求。同意他卸任北镇抚使一职。另调李黑九为北镇抚使,李子翩为南镇抚使。” 万历帝唯唯诺诺:“是,母后。” 李太后又道:“卸任北镇抚使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贺六回禀:“太后,臣已在锦衣卫效力了三十八年。骤然离开锦衣卫,总是有些舍不得。臣恳请太后、皇上,保留臣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的头衔,让臣留在北镇抚司档房之中效力。” 李太后沉思片刻,道:“好吧。哀家准你留在北镇抚司档房之中,继续为皇上效力。” 贺六练练叩首:“谢太后、皇上的恩典!” 张居正、贺六、冯保退出了坤宁宫。 万历帝问李太后:“母后,贺六这是什么意思?旁人都是挤破了头去争权。他却将大权在握的北镇抚使位子,主动让了出来。” 李太后叹了声:“唉,贺六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他这是在学前朝的老首辅徐阶,激流勇退!不过,他的退隐不是全退,而是半退。他主动要求留在锦衣卫档房之中,以他在锦衣卫中的资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够左右锦衣卫南、北镇抚使甚至是指挥使的决策!” 万历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母后觉得,这贺六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李太后笑了笑:“皇上,评价一个人,不能用简单的好与坏。贺六这人嘛,有能力,有手腕。就是有时候太过滑头了些。” 贺六回了锦衣卫,跟新任北镇抚使李黑九交接了差事。 李黑九道:“六爷,您一卸任北镇抚使,卫里的老弟兄们,都像是缺了主心骨一般。” 贺六笑了笑:“黑九啊,缺了我,难道锦衣卫原先的那些差事,就办不了啦?再说了,我又不是退出锦衣卫。以后,我会跟王八一起,留在档房管理档案。遇到难事儿,你可以来问我。” 李黑九道:“唉,六爷。其实您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为何要忽然辞去北镇抚使的职位呢?” 贺六道:“黑九,咱们是自家人。有些事我勿须瞒你。刘指挥使在卫中不怎么管事。北镇抚使,其实就是实际上的锦衣卫头子。我做了太多年的北镇抚使,宫里,恐怕会有人会害怕锦衣卫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贺家军!与其遭人猜忌,我不如及早卸任呢。” 李黑九道:“您是说,李太后不信任您?”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太后信不信任我,我不知道。她老人家信任你,是众所周知的事。也只有你做北镇抚使,才能事事得到李太后的支持。” 这时候,指挥使刘守有、新任南镇抚使李子翩走了进来。 李子翩道:“六哥,谢谢你在太后面前举荐我升任南镇抚使。” 贺六道:“老十一,你也在锦衣卫中效力了二三十年。功劳甚多,这是你应得的。” 刘守有道:“老六,这下好了。你跟我现在一样,都是锦衣卫里的闲散官儿。咱们没事儿可以凑一块,下下棋,喝喝酒。” 贺六笑了笑:“成啊!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刘指挥使的棋艺了。” 这时候,老十二赵慈,领着一众身穿飞鱼服的卫内弟兄,来到了值房门口。 贺六等人走出值房。 赵慈跪倒道:“六哥,弟兄们来给你送别了!” 贺六爽朗的大笑:“送别?送什么别!我又不是告老还乡,只不过是辞去北镇抚使的职位罢了!以后,我会跟王八一起,留在档房里查找档案。弟兄们要是想我了,就到档房之中找我聊天。弟兄们,都散了吧。老八、老十二,你们两个留一下。” 众人散去。值房门口,只剩下贺六、刘守有、李黑九、李子翩、赵慈、王八五人。 贺六环顾五人:“诸位,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们!我就世忠一个儿子,今后,还请你们这些顶头上司,多多照顾他。” 李黑九道:“六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提拔世忠的。” 贺六苦笑一声:“我说的照顾,指的不是提拔!明说了吧,锦衣卫办的是什么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职位越高,经手的案子越大,冒的风险也就越大。我贺家三代单传,就世忠这一根独苗。我可不希望他冒什么大风险,今后请诸位给他派一些轻松些的差事。” 李子翩现在是南镇抚使,管着宫廷卫戍。他道:“轻松点的差事,无非是调到宫里去,替皇上、太后看家护院。我提议,别让世忠做查检百户了。把他调到南镇抚司,做随扈百户。”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哦,还有。新任百户杨万,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还请诸位多多重用。” 李黑九爽快的答应:“杨万那小子在南昌救了六爷的命。我们自然要好好重用他。” 贺六交待完了一切,道:“老八,走吧,领着我,去档房。以后,我就要跟你在档房共事了。” 王八领着贺六去了档房。王八亲自动手,为贺六收拾出了一张桌子。 王八是嘉靖年间的老十三太保之一,他算的上是贺六的心腹。 他问道:“六哥,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北镇抚使的位子,让给李黑九。” 贺六意味深长的回答道:“宝刀未老,岂能久藏于鞘中呼?” 正文 第594章 戒严? 贺六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起起落落。嘉靖年间,他退隐过。隆庆年间,他退隐过。这次退隐,他想得很开。若是朝庭无事,他便平平安安的在锦衣卫中做个闲散官儿,终老一生。若朝廷要再次启用他,他会像前两次一样,毫不犹豫的重掌卫权,继续披肝沥胆,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大清早,贺六吃了早饭,换上了一身便服。 白笑嫣在一旁问贺六:“你虽辞了北镇抚使的位子,可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兼管档房。怎么,你要穿便服去北镇抚司上差?” 贺六笑道:“管档房不同于办钦案,用不着天天在北镇抚司盯着。我隔三差五去一趟就成。吃完饭,我去裕泰茶馆,找找岳大方、孙泰、吕敬那三个老家伙,喝喝茶,聊聊天。再买两罐儿好蛐蛐,淘换只上好的百灵鸟。” 白笑嫣给贺六倒上一碗豆汁儿:“呵,这下,你可又成了闲云野鹤了。要我说,你不如连指挥左同知也辞了。从此在家安度晚年。” 贺六摇头:“锦衣卫的虎皮脱不得。我做了大半生的锦衣卫,整过、杀过那么多官员。我要是骤然没了官职,总要有些人来找我的麻烦。再说了,咱儿子还在锦衣卫里效力呢。有个做指挥左同知的爹,他在卫里吃不了什么苦头。” 白笑嫣点点头:“你说的是,锦衣卫的虎皮,轻易脱不得。你上晌去泡茶馆,下晌得空去趟徐司业家,探探徐司业的口风,看他愿不愿意跟咱家结亲。” 贺六咬了口油条:“成啊。儿子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做爹的自然要上心。哦,对了,何芳晴住在西院儿,你可不要让下人们慢待了她。” 贺府分为东西两个跨院。贺六跟白笑嫣、贺世忠住在东院。西院则给了何芳晴。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怎么,你害怕我这头母老虎吃了你那小媳妇儿?” 贺六道:“她是李太后安插到我身边的棋子儿。你要是吃了她,李太后那边怎么交待?” 白笑嫣轻笑一声:“李太后也是失策了!刚派人看住你,你就辞了北镇抚使的差事。现在监不监视你,已经没所谓了。到头来,你白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贺六提醒白笑嫣:“何芳晴认定是我害死了她爹。她肯定日日想着吃我的肉,扒我的皮报仇呢。你可得看紧了她。说不准她会去厨房里下毒,半夜里放火什么的。” 白笑嫣压低声音:“我给家里新招了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放在了西院。你知道那婆子原先是干啥的么?” 贺六问:“干啥的?” 白笑嫣的回答让贺六大吃一惊:“那婆子,原来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的手下。干了二十年人头买卖,武功不输男儿。她现在想金盆洗手,找个地方养老。我给她每月四百两银子,让她贴身看住何芳晴。” 贺六惊讶道:“你好大的胆子,赵飞虎手下的杀手你也敢往家里放?” 白笑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有什么?杀手既然可以收银子杀人,就能收银子保人。都说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芳晴一心想报仇。我总得做做防备吧!” 贺六吃罢了饭,来到了裕泰茶馆。 茶馆二楼靠窗的桌子上,坐着贺六的老朋友吕敬、孙泰。 贺六走了过去:“吕爷,孙爷,好久不见啊!” 吕敬跟孙泰连忙起身:“啊呀,贺六爷。你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裕泰茶馆了?” 贺六毫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我辞了北镇抚使的差事。现在跟你们二位一样,是闲人一个。怎么没见岳爷?” 吕敬叹道:“唉,您不知道?去年夏天,岳爷喝了点酒睡午觉。这一觉下去,就没醒过来。不过他也够本了。活了七十五,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贺六道:“生老病死,天道循环啊。我都五十八了,你们瞅瞅。头发一半儿都白了!说不准哪天,我也跟岳爷一样,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孙泰摇头:“六爷你可别胡说八道。我看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咱们弟兄三个,要在这老裕泰茶馆再泡二十年!” 贺六拿起茶盅:“那我就借孙爷的吉言,再活上二十年。您二位最近过的怎么样?” 吕敬、孙泰同时叹了口气:“唉。” 贺六急忙问:“怎么,最近二位不大顺心?” 吕敬道:“怎么顺心的了啊!我没有差事。本来全指望着有举人功名免田税,让老百姓挂靠几亩土地到我名下,我好吃个税差。如今张居正在朝堂里闹什么新政。户部的人丈量了我的土地。老百姓的税赋又减轻了,田挂不挂到我名下,差不了几个税银。我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幸好,祖上给我留下了八十亩薄田。我还能勉强维持。” 孙泰道:“我本来有世袭卫所军千户的职位。空领一份儿饷银,就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可张居正在朝廷里施行什么考成法。我不在职,世袭千户的位子被兵部免了,没了进项。好在我爹当年留给我一座大宅子。我把大宅子卖了,换了个小四合院。凑合着往下过吧。” 贺六哑然。他不想告诉这二位,他自己就是张居正改制的最大支持者。 贺六道:“不说那些不顺心的事儿了。喝完这杯茶,你们二位领我去花鸟鱼虫市逛逛。淘换几只好蛐蛐。” 三人喝完了茶,出了裕泰茶馆,直奔花鸟鱼虫市。 京城的花鸟鱼虫市,位于南城,足有两条街那么大。这两条街,现在却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朝着贺六他们吆喝:“这儿戒严了!要买蛐蛐、金鱼,改日再来。” 贺六走到那指挥面前:“戒严?为什么要戒严?” 指挥不耐烦的说:“老头,别多管闲事儿。晚一天买那些耍物,又死不了人!去去去。” 吕泰跟孙敬对视一笑。他们心想:得,这五城兵马司的官儿老爷,今儿个要倒大霉了! 贺六从腰间,掏出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的腰牌,亮在了指挥的面前。 五成兵马司的指挥,只是正七品的芝麻官儿。见到锦衣卫的腰牌,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不知道您是锦衣卫的人。小的有眼无珠,请大人包涵。” 贺六问道:“你们兵马司为什么要在这儿戒严?” 指挥答道:“司礼监秉笔张公公正在逛花鸟鱼虫市。宫里的人,到街面上采买东西,我们兵马司照规矩要戒严净街。” 正文 第595章 出气筒 贺六有些奇怪,张鲸如今是司礼监的秉笔。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冯保。他怎么可能有闲工夫逛什么花鸟鱼虫市? 贺六吩咐兵马司的指挥:“你带我去找张公公。” 转头,贺六又对吕敬、孙泰说道:“走,咱们一块儿进去。看有没有好蛐蛐儿。” 指挥领着贺六,进得花鸟鱼虫市。 南街的一家蛐蛐店中,张鲸正在拿着几个蛐蛐罐儿赏玩。 见到贺六,张鲸连忙放下手中的蛐蛐罐儿,拱手道:“六爷,您老怎么来了?” 贺六笑道:“我不是辞了北镇抚使的职位了么?现在是无官儿一身轻。想到这边来弄几只蛐蛐、好鸟玩玩。赶巧就碰上张公公你了。” 张鲸道:“原来六爷也精通此道啊。快帮我看看,这只青背虎牙虫,值不值二百两银子。” 贺六看了看虫子,问:“张公公你现在重任在肩,怎么有功夫玩这东西?” 张鲸答道:“六爷,奴婢哪有这么闲在?是皇上要这东西。” 贺六轻轻皱了皱眉。张居正跟李太后,一向不准万历帝玩物丧志的。他们绝对不会准许皇上在永寿宫里养什么蛐蛐。 贺六问道:“张先生跟李太后知道这事儿么?” 张鲸阴阳怪气的反问贺六:“呵,皇上如今已经是十六岁。难道养几只蛐蛐还先要去问张先生跟李太后同不同意?” 贺六猛然发现,张鲸跟自己说话,不似以前那般毕恭毕敬了。 要放在五六年前,张鲸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太监的时候,见到贺六,倒头就要三拜九扣,怎么敢这么阴阳怪气的跟锦衣卫六爷说话? 转头,张鲸对蛐蛐店的掌柜说道:“这只青背虎牙虫,二百两银子,我要了!” 贺六拱手道:“得了,张公公,我还要去鸟店那边看看画眉鸟。就不耗费你的功夫了。” 说完,贺六跟吕敬、孙泰转身去了鸟店。 张鲸心中暗骂:老不死的玩意儿。都卸了职了,还跟我摆谱。也不想想,今后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张居正和你那干兄弟冯保的。 张鲸回了宫,直奔永寿宫。他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苦瓜脸,双手将蛐蛐罐儿递给了万历帝。 万历帝正是玩心极大的年纪。他接过蛐蛐罐儿如获至宝。 张鲸愁眉不展的说道:“皇上,今儿我去买这只青背虎牙虫,遇上了贺六。” 万历帝抬起头:“哦?他说什么了?” 张鲸跪倒,带着哭腔道:“他把奴婢教训了一顿。说奴婢这是在撺掇皇上您玩物丧志。他还说了,说皇上要是醉心于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会辜负张先生、冯公公的期望!会成为。。。” 张鲸说到这儿,话戛然而止。 万历帝龙目圆瞪:“他说朕会成为什么?” 张鲸叩首:“皇上要先赦奴婢无罪,奴婢才敢说。” 万历帝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张鲸吞吞吐吐的说:“贺六说,说,皇上会成为周幽王、商纣王那样的昏君。” 万历帝凝视着张鲸,冷冷的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张鲸道:“他还说,这事儿要让李太后知道了,李太后定会狠狠的惩治皇上您!” “啪嚓”!万历帝将手中的蛐蛐罐儿摔到了地上。 他勃然大怒:“贺六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朕的家奴而已!竟敢对朕说三道四!” 张鲸道:“皇上,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惩治贺六。奴婢以为,还是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好。不然,真要让太后、张先生、冯公公知道了这件事。。。皇上您不好收场啊。” 万历帝怒道:“朝政他们不让朕管。朕现在不过是养一只蛐蛐,他们就忙不迭的要来管朕了?惹火了朕,朕要。。。” 张鲸连忙跪伏到万历帝脚下:“皇上您万万不可冲动!如今张先生跟冯公公总揽朝政。朝廷上下,净是他们的人。贺六虽然已经辞掉了北镇抚使的差事,可他在锦衣卫内的余威尚在。再加上他们有李太后做靠山。奴婢说句掉脑袋的话,您现在跟他们斗,也斗不过他们啊!” 万历帝道:“那朕该如何办?” 张鲸答道:“还是那句话。忍耐!等到皇上成了年,收回了朝廷大权。到那时,谁跟您作对,您便可以让他好看。” 万历帝的脸色,由怒变忧。他瘫坐在龙椅上:“忍!忍!忍!朕倒地要忍到什么时候?” 张鲸劝慰万历帝:“皇上,张居正已然五十三岁了。奴婢听说,他的身子骨不怎么好。” 万历帝道:“万一他跟前朝的奸相严嵩一样,活到八十多呢?难道朕要跟他再耗三十年?” 张鲸沉默不语。他已成功的挑起了万历帝的怒火,他乐得看到万历帝恨李太后、张局正、冯保、贺六恨的牙根痒痒。 万历帝怒不可遏,却又拿贺六无可奈何。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张鲸说道:“朕管不了朝政,也调动不了锦衣卫。可朕总能使唤使唤宫廷禁军吧?贺世忠今日不是在东华门当职么?你让他站到永寿宫门外的日头地里去。” 万历帝跟贺世忠自小一起长大。他心中对贺世忠存着八分的君臣之谊。可他恨贺六,又无处发泄,只好把贺世忠当成了出气筒。 张鲸出得永寿宫大殿,来到东华门外,找到了贺世忠。 张鲸道:“贺百户,皇上说了,让你去永寿宫外值哨。” 贺世忠连忙道:“是,张公公。” 张鲸领着贺世忠来到永寿宫大殿外,指了指一块日头地儿:“皇上说了,就让你站那儿值哨。皇上不下旨,你不得离开。” 正值九月,秋老虎热起来吓死人。贺世忠穿着禁军盔甲,不多时便汗流浃背。 整整一个下晌,万历帝都没下旨让贺世忠挪窝。 直到日落西山,张鲸才慢吞吞的走出了永寿宫大殿,对贺世忠说道:“皇上有旨,让你下差。” 贺世忠一下晌在烈日下暴晒,又没喝一口水。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他,怎么受得了这个苦?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臣接旨。” 说完,贺世忠艰难的挪动步子,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噗通”一声,他猝然倒地昏了过去。 正文 第596章 六爷是好欺负的? 贺府。已是入夜。 白笑嫣做好了饭,跟贺六在饭厅等着儿子从宫里下差回家吃饭。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贺世忠的人影。白笑嫣焦急的说道:“世忠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贺六宽慰自己的妻子:“世忠现在在宫里做卫戍,又不办什么钦案,能出什么事儿?” 白笑嫣道:“也是。哦,对了,你下晌到国子监徐司业家里去了么?” 贺六喝了口酒:“去了。这徐司业真是个有趣儿的人。他跟我说,若我还是北镇抚使,掌着卫权。他绝不会跟咱家结亲。因为那样做是攀高枝!如今我手里没了卫权,他倒是乐意让小孙女嫁到咱们家。他以前进宫,给皇上讲书的时候,见过咱们家世忠。对世忠的印象不错。” 白笑嫣问:“只是不知徐家小姐愿不愿意。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要是徐小姐不愿意,始终是强扭的瓜不甜。” 贺六笑道:“这能有啥不愿意的?咱世忠随你,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他自小跟着张先生读书,又有举人功名。也算是个有才学的人。不是我夸咱们儿子,他啊,称得上是个能让任何少女动心的青年才俊。” 白笑嫣得意的说道:“那是,我生的儿子,自然是人中的英杰。” 贺六跟妻子打起了哈哈:“没我,你能生出他来么?” 夫妻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天已经黑透了,贺世忠还是没回家。 贺六皱起了眉头:“是有点不大对头。南镇抚司派入宫中的卫戍,一个时辰前就应该换班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嘭”,贺府的院门开了。 新任南镇抚使李子翩,老十二赵慈,领着七八名力士,用一个担架,将贺世忠抬入了府中。 贺六和白笑嫣连忙迎了上去。 白笑嫣扑倒在贺世忠身边:“世忠,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贺世忠虚弱的说:“娘,我没什么事。” 贺六问李子翩:“老十一,这怎么回事?” 李子翩满脸歉意的说道:“六哥,我对不起你,我没能照顾好世忠大侄子。皇上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让世忠在永寿宫外的大日头地里,值了一下晌哨。很奇怪,一般南镇抚司的人在宫中值哨,宫里的小太监,会隔三差五的给送碗水。可今天下晌,没有一个人给世忠送水。加上今儿日头毒,天儿热。世忠下差的时候,中了秋暑。” 贺六问赵慈:“老十二,你给世忠号过脉了么?没什么大碍吧?” 赵慈答道:“六哥,世忠只是中了秋暑而已。无甚大碍。” 贺六松了一口气:“快抬进屋吧。” 一众人手忙脚乱的把贺世忠抬进了他的卧室。 贺六把李子翩叫道一旁,问道:“皇上为什么要让世忠在大日头地里站一下晌?是不是他办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惹了圣怒?” 李子翩道:“我问了跟世忠一起当值的弟兄。他们说,皇上今儿一天都没召见过世忠。世忠根本不可能惹什么圣怒。” 贺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天上晌,他在花鸟鱼虫市遇见了张鲸。张鲸跟他阴阳怪气的一通磨嘴打牙。下晌,贺世忠就挨了罚。 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这两件事,要是没有关联才怪。 贺六心道:定然是张鲸那厮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皇上始终是年轻人,耳根子软。他受了张鲸的挑拨,又拿我没奈何,就拿我儿子开刀。 李子翩道:“六哥,我给世忠批了十天大假,让他在家好好休养休养。” 贺六点点头:“成。你费心了。” 赵慈走过来,叮嘱道:“六哥,中秋署,说白了就是身子里的水,被日头蒸干了。这两天,世忠要多喝加了盐的热水。调养几日,就无碍了。” 贺六道:“嗯,我知道了。好了,夜深了,你们都各自回家吧。” 李子翩跟赵慈一走,贺六立马让一名仆人去找杨万。 杨万是贺六一手提拔的。他能做上百户的位子,全靠贺六的抬举。杨万骨子里非常感激六爷。可以说,他是贺六的心腹之人。 子夜,杨万进到了贺府。 贺六问:“小杨,你现在手下有多少耳目?多少力士?” 杨万答:“禀六爷,有一百耳目,五十力士直接听命于属下。” 贺六笑了声:“呵,我还记得你刚入卫时候的样子呢!简直就是个稚气未脱的毛头愣小子。这才两三年,就成了掌管百十号人的百户了,披上了飞鱼服,佩上了绣春刀。” 杨万拱手,毕恭毕敬的说道:“六爷,属下能有今天,全靠您的提拔。您的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贺六摆摆手:“是你对我贺家有大恩!今年夏,要不是你在南昌及时出手。说不准,我跟世忠已经被致良盟的人烧死了。” 杨万谦卑的说:“保护六爷、小爷,是我的分内之事。” 贺六拿起茶盅,喝了口茶:“杨万,你救过我的命,我拿你当自己人。我已经跟李黑九、李子翩他们说了,让他们继续提拔你。你要在卫中好好当差,多立几个功。不然,升的太快,又没有功劳,会遭同袍弟兄们诟病的。” 杨万连忙道:“属下谨尊六爷教诲。” 这时候,贺六忽然压低声音:“有件差事,我要你秘密的去办。” 杨万拍了胸脯:“六爷,有什么差事,您尽管吩咐吧。” 贺六道:“我让你派耳目盯死一个人。” 杨万问:“谁?” 贺六嘴角微微一笑:“司礼监秉笔,张鲸!” 贺六已经料定,今天儿子在宫里吃了亏,一定是张鲸暗中捣的鬼。 张鲸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锦衣卫贺疯狗,岂是好惹的? 在锦衣卫当了这么多年差,贺六总结出一句话: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 今日,张鲸进几句谗言挑唆,害贺世忠中了秋暑。若是贺六忍气吞声,今后张鲸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找贺世忠的麻烦! 贺六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一句话,锦衣卫六爷,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欺负的! 正文 第597章 名字不雅 整人不是请客吃饭。锦衣卫整人之前,必先将要整之人盯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入夜,城北,张四维府邸。 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在张府后门停住。小轿中下来一个身穿便服的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张鲸。 如今朝堂之中,野心最大的人无非两个。 一个是张四维,天天盼着挤掉张居正,做上内阁首辅。 一个是张鲸,天天盼着挤掉冯保,做上司礼监掌印。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四维跟张鲸这两个狼子野心的人,自然勾搭到了一起,暗结了同盟。 张鲸一掀袍襟,走进了张府。 黑暗之中,两个杨万手下的耳目正盯着张鲸呢。 张鲸来到张府后花园。张四维已经备好了酒宴。 张鲸拱手道:“张阁老,我刚伺候皇上睡下。让您久等了,抱歉。” 张四维连忙道:“张公公这是说哪里话。皇上身边,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啊。我稍等片刻也是应该的。” 张鲸轻笑一声:“哎呦。张阁老这么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我先自罚三杯。” 张鲸喝了三杯酒,打了个酒嗝,道:“我天天在皇上面前劝谏,如今啊,皇上已经看清了张居正、冯保、贺六的真面目。” 张鲸所说的劝谏,不过是天天进谗言,在万历帝面前说张居正、冯保、贺六的坏话。 张四维道:“张公公真是能言敢谏之臣啊!比得上嘉靖朝的杨炼、海瑞!” 张四维说出这句丧了良心的恭维话,他自己都恶心的直起鸡皮疙瘩。 张鲸笑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对皇上说了几句大实话。这天下是朱家的,是皇上的。可现在皇上武调不动明军的一兵一卒;财动不了国库、内承运库的一两银子。张居正、冯保,真是曹操、董卓一样的权奸!而贺六,就像是武则天手下的酷吏来俊臣。” 说到贺六,张四维忧心忡忡的说:“张公公,有件事儿,我得提醒你。我听说前两日,皇上罚贺六的儿子在大日头地里站了一下晌?现在咱们还不能跟贺六撕破脸皮啊。” 张鲸阴笑道:“呵,张阁老,瞧您这话说的。皇上要惩治贺世忠,关咱们什么事儿?再说了,贺六现在不过是一只没了职权的死老虎。就算此事与我有关,我开罪了他又如何?” 张四维连忙劝他:“张公公,老虎虽然老去,却依旧能够呼啸山林!贺六虽说辞了北镇抚使,交出了卫权。可是新任北镇抚使李黑九一向与贺六交好。新任南镇抚使李子翩又是贺六的心腹。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一多半儿都是贺六的亲信。别看他现在天天蹲在档房跟那些档案打交道。只要他愿意,他还是能够轻易的掌控锦衣卫!” 张鲸沉默不言。张四维说的是实话。垂垂老矣的老虎,那也是老虎! 张四维给张鲸斟上一杯酒,又道:“张公公,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蛰伏!您刚才不是说么,皇上已经看清了张居正、冯保、贺六的真面目。等到皇上亲政,掌控国柄的那天,咱们再出手,帮皇上除了那几个奸臣不迟啊。” 张鲸笑道:“那天不会太远啦!对了,我听说张阁老好心好意要将女儿嫁给贺世忠,贺六那厮竟然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口给回绝了?他这是瞧不起张阁老您啊!” 张四维闻言,面露愠色:“哼。我本来打量,贺世忠跟他爹贺六不同。贺世忠毕竟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朗,本性纯良,颇通情理。我这才想把女儿嫁给他!哼,贺六竟然推脱什么八字不合。” 张鲸道:“这样也好,省得贺六以后失了势,贵府小姐跟着贺家受苦。” 张四维又道:“皇上大婚在即。可皇后的人选,李太后那边还是举棋不定。我听说,锦衣卫档房千户王八的女儿王喜姐,亦在李太后考虑的名单之中?” 张鲸道:“是啊。我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王八是贺六的心腹。他要是成了国丈,对于咱们来说,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利!” 张四维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李太后将王喜姐从皇后的候选名单中划掉?” 张鲸眉头紧锁:“这可有些难!帮着李太后甄选皇后人选的,是冯保。” 二人对坐,苦思冥想着如何使绊子,让王喜姐落选。 张鲸道:“哎呀!怎么把这事儿忘了!王八的名字不雅!岂能做堂堂国丈?你赶紧让你的人用这个借口上奏折。” 张四维连连摇头:“王八并不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是嘉靖朝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八。故而得名王八。一来二去,别人只记住了他的诨号,竟忘了他的本名!他在中军都督府的备档上,大号是王石龟。” 张鲸道:“这事儿我知道。贺六的本名,也不叫贺六,叫贺平安。不过,王八这俩字儿不好听,石龟这俩字就好听了么?大明的国丈爷,竟然是龟?” 当初王八的父亲给他取名“石龟”,本来是盼着他能长命百岁。哪曾想,几十年后,他竟要因这个名字吃一个闷亏。 张四维手下的那群清流言官,不愧是专业骂街的。几日之后,他们引经据典,写了一份洋洋万言的奏折。奏折的内容就一条:王石龟名字不雅,不可做国丈。请皇上、太后不再考虑立其女王喜姐为后。 这日,贺六来到了档房。 贺六一进档房的门,就看见王八愁眉不展,满腹心事的样子。 贺六问:“怎么了老八?我现在四五天才来一趟档房,一进来就见你摆着一副苦瓜脸。你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嘛?” 王八道:“咳!我的名字,挡了我闺女的荣华富贵!” 贺六道:“你闺女?喜姐?哦,她不是进了皇后的正选名单。有可能成为咱大明国母嘛?我说老八,等你当了国丈,可得好好照应咱们这群老兄弟。” 王八摇头:“唉!六爷,都察院的御史江聪跟几个御史联名上折子,说我名字不雅。不配做国丈。”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呵,老八,你的名字的确不雅。可‘王八’只是咱们锦衣卫里的一个诨号,又不是本名。都察院的那群酸秀才也真能吹毛求疵。啊哈,不对,你本名叫石龟,这名字也雅致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儿,贺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御史江聪是张四维的学生。这几日,杨万手下的耳目禀报,张四维跟张鲸走的很近。 难道说,要给王喜姐封后之路使绊子的幕后主使,是张鲸? 贺六宽慰王八道:“老八,别犯愁了。这件事,六哥我管了!” 正文 第598章 杀死一只画眉鸟 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翻阅着皇后的候选名单。大明选后,要经过十轮甄选。如今,甄选已过了八轮。三千多名佳丽,只剩下十人还在那份名单上。 大殿下,站着内阁首辅张居正、司礼监掌印冯保、内阁阁员张四维、司礼监秉笔张鲸、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李太后看完后,先开口问刘守有:“王喜姐之父王八,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她的上数六代家世,你们锦衣卫都查清楚了么?” 刘守有道:“禀太后。王家六代人,都在大明军中效力。可以说是一门英烈,世代簪缨。”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嗯。很好。” 张四维监管礼部,皇上大婚,他亦有发言权。他站出来说道:“启禀太后,王喜姐出身武将世家。我大明重文轻武,她的出身,似乎跟一国之母的身份不相配。” 张四维这么说,倒不怕得罪张居正。张居正认为选后是皇家的家事。他这个内阁首辅,一直没有参与这件事。而张四维身为监管礼部的内阁阁员,对皇后的人选提一些建议,是合情合理的。 张四维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太后一听这话,立马面露愠色。良久,她才从牙缝中挤除了两个字:“出身?” 张四维心中暗道:坏了!说错话了!李太后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泥瓦匠。我说王喜姐出身不好,那李太后的出身岂不是更为卑贱? 张鲸先替张四维打起了圆场:“启禀太后,奴婢不似张四维大人这般饱读诗书。可奴婢听过一句话,叫英雄不问出处。选皇后,亦是如此。只要她家世清白,家里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何必在乎她的父亲是文官还是武官?” 李太后点点头:“嗯,张鲸的话有理。等到王喜姐做了皇后,按照祖制,封王八这个国丈一个三等伯,谁敢说王八的地位卑贱?” 张鲸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嘛,最近都察院的御史们上奏折。说王八的名字不雅,万不能做大明的国丈。王八虽是他在锦衣卫中的诨号。可他的本名王石龟,亦带了一个‘龟’字。。。” 李太后皱了皱眉头:“嗯。这倒是个事儿。大明的国丈,诨号王八,真名是‘龟’。不好说,也不好听啊。” 刘守有拱手道:“启禀太后。张公公误会了!王八的本名是王伟。‘石龟’只是他的号而已!” 李太后眼前一亮:“号?” 刘守有点点头:“是的。中军都督府、吏部的备档上,王八的本名都是王伟。” 张鲸傻眼了。张四维亦傻眼了。 他们哪里知道,贺六为了王八家的事儿,托了一圈人。他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将王八在中军都督府、吏部的备档全给调出来了。本名一栏,全部涂改成了王伟。 张居正终于开了腔:“启禀太后。大明礼制,名不可轻易更改。号却可以随便改。王八,不,王伟的号不雅。让他改个号就是了。” 刘守有连忙道:“禀太后,王伟也知道自己的号不雅,所以他已经将号改为了石山。” 李太后点点头:“嗯,如此甚好。我看,王喜姐可以进入下一轮的甄选。好了,咱们接着说下一个人选,廖湘侯家的王瑞儿。。。” 锦衣卫档房。 贺六将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全部叫到了档房。 贺六高声道:“诸位,我宣布一件事儿。今后,咱们八爷恢复他以前的名字,王伟!要有人私底下再叫他诨号的,一律掌嘴。” 一众百户、千户面面相觑,他们心忖:六爷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有李黑九、李子翩、赵慈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个中因由。 众人散尽。王八朝着贺六拱手:“六哥,这件事儿,劳您费心了。” 贺六笑了笑:“老八,有人想让你们家喜姐在皇后甄选中落选,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我,冲着咱们锦衣卫!给你在档案里改个名字,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客套话了。你要真想谢我,等喜姐做了我大明的皇后,你请我喝顿酒就成。” 入夜,张四维府邸。 张鲸跟张四维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之中。 张四维道:“真是怪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锦衣卫的王八本名是王伟?” 张鲸愤愤的说道:“我都打听明白了!锦衣卫的贺六,这两天托人找了中军都督、吏部左侍郎。让他们在王八在都督府、吏部的备档上动了手脚!贺六这厮,真有手腕啊!” 张四维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我们要做大事,就必须先搬开贺六这块绊脚石!” 张鲸恶狠狠的说:“既然明面上咱们一时半会儿绊不倒他,那咱们就来个暗地下手。” 张四维大惊:“张公公,您不会是想。。。” 张鲸冷笑一声:“没错。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这日,贺六跟往常一样,来到裕泰茶馆找吕泰、孙敬喝茶。 他将鸟笼子往桌上一放。愁眉不展的说道:“吕爷,孙爷,我这画眉鸟一天没进食儿了。该不是害了什么病吧?” 吕泰道:“画眉到了深秋,食欲不振是常见的事儿。我有个法子,弄点凉了的碧螺春,喂给它喝。喝完了之后,它自然会忙不迭的进食。” 贺六扭头,朝着茶馆伙计吆喝了一声:“上碗碧螺春!” 不多时,一个高个茶馆伙计,端着一碗碧螺春,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瞥了那伙计一眼:“看你眼生的很啊。新来的?” 那伙计唯唯诺诺的答道:“嗯,嗯。” 说完,伙计扭头走了。 这只画眉鸟,如今是贺六的心头肉。画眉不吃东西,蔫头耷脑,贺六怎么有心思喝茶? 他迟迟没有端起碧螺春。只是坐等着茶凉,喂给这画眉鸟。 跟吕敬、孙泰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一会儿,茶水终于凉透了。 贺六打开鸟笼,拿出鸟笼里的小水屉子。在水屉子当中倒了点儿凉茶水。而后又将水屉子放回鸟笼中去。 画眉鸟闻到碧螺春的香气,蹦跶到了水屉子旁边,啄了几口水喝。 吕敬道:“瞧,六爷,这鸟喝了碧螺春,保证药到病除!一会它就会进食了。” 吕敬话音刚落,画眉鸟“喳”一声,两脚一阵抽搐,而后轰然倒在笼底。 好好一只画眉鸟,眨眼功夫便死了! 正文 第599章 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 画眉鸟死了,三人面面相觑。 孙泰道:“见了鬼了?” 吕敬说道:“怪了啊。养鸟的人都知道,画眉鸟在深秋时节不爱吃食儿,就喂凉透了的碧螺春。这怎么回事?” 贺六没有答孙泰和吕敬的话。他只是回头朝着裕泰茶馆的王掌柜喊:“王掌柜,刚才那个给我上茶的伙计呢?” 王掌柜转头问手下伙计:“孙驴儿呢?” 几个伙计连连摇头:“刚才还见他在这儿呢。这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贺六叹了口气:“唉,我这宝贝画眉鸟可能是替我上了西天。掌柜的,你立马派人去锦衣卫。就说六爷说了,让李黑九、李子翩、赵慈三人,带上二百力士,来裕泰茶馆。” 王掌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他有些奇怪的问:“六爷难道是要请锦衣卫的袍泽弟兄到这儿喝茶?这会儿,空座也没有两百个啊。要不我让那些老主顾都走,给您清个场?” 贺六道:“别惊动茶馆里的其他茶客。你只管派人去锦衣卫传我的话就是。” 半个时辰后,李黑九等人来到了裕泰茶馆。 赵慈用银针给那碗碧螺春验了毒,那碗茶水里,竟然有见血封喉的金蟾毒。 有人下毒暗杀锦衣卫六爷,这还得了! 这事儿不仅惊动了锦衣卫,还惊动了东厂、刑部、顺天府! 不多时,裕泰茶馆被各个衙门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保这个兼管东厂的大太监,一得到消息,便放下了手中的公事,赶到了裕泰茶馆。 冯保一进茶馆,便心急火燎的大喊道:“六哥呢?我六哥呢?!” 贺六道:“我在这儿呢。” 冯保问:“六哥,你没事吧?” 贺六指了指茶桌上的那只死了的画眉鸟:“没事儿。要不是那只画眉鸟,我说不准就会喝了那碗有毒的碧螺春。真是那样,现在我应该已经变成锦衣卫仵作房里的一具尸体了。” 冯保埋怨贺六:“六哥,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办了那么多案子,惩治了那么多贪官、恶人。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你可倒好,竟然不带一个力士随从,便跑到这茶馆里喝茶。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六嫂啊!” 转头,冯保高声喊道:“都给我听好了!将这个茶楼里的掌柜、伙计、茶客,全部带回东厂,严加拷问!” 茶馆掌柜、伙计、茶客们闻言,个个磕头如捣蒜。 贺六问王掌柜:“你刚才说的那个孙驴儿,是这几天刚来茶馆的?” 王掌柜道:“是啊六爷。这两天您应该也看见了,我在茶馆外面贴了个告示。茶馆最近人手不足,再招三个伙计。昨儿,这孙驴儿来了茶馆,说要在我这儿混口饭吃。我见他口齿还算伶俐,便留下了他。” 贺六问:“他可说过自己家在何处?” 王掌柜道:“他自称是宛平县瓦棚乡人士。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冯保连忙吩咐手下一个掌班太监:“你立马带人去宛平县的那个什么瓦棚乡,查清这个孙驴儿的底细。” 贺六却摆摆手:“不用去查了。我估计,这地方是编出来的。孙驴儿这个名字,也是假的。暗杀我不成,说不定,幕后主使者,此刻已将孙驴儿给灭了口。” 冯保问:“那怎么办?难道这案子就不查了么?” 贺六苦笑一声:“呵,天下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从哪儿下手查?” 冯保闻言,将贺六拉到茶馆的一个角落里。他低声问道:“六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贺六半开玩笑的说道:“我说我怀疑是张鲸派人下的手。你这个张鲸的干爹会信我的话么?” 冯保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六哥,你快别开玩笑了!张鲸那小兔崽子,自从做上了司礼监秉笔、永寿宫管事牌子,的确变得有些嚣张。人嘛,都是这样。升任高位,谁不横生出三分的脾气来?可要说他敢毒害锦衣卫六爷,那万万不能!一来,他没那个胆子。二来,他对我还是忠心的。他即便对你有一万个不满,也绝不会派人暗杀你。因为,你是我冯保的义兄啊!” 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冯保对张鲸,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 太监没有子孙,没有亲情。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大太监往往爱认小太监做干儿子。张鲸十二岁就做了冯保的干儿子。可以说,他是冯保看着长大的。冯保对他,的确存着几分父子之情。 冯保哪里会想到,张鲸这个儿子,做梦都想取代他这个干爹,成为司礼监掌印?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也只是怀疑张鲸而已,手里没有任何实证能够证明是他指使人给我下毒。唉,罢了。今后,我出门多带几个力士贴身保护就是了。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吧。把那些伙计、茶客们都放了吧。” 冯保急眼了:“到此为止?有人刺杀锦衣卫六爷,这事儿能到此为止么?放心,我就算把京城翻个个,也要将凶手找出来!” 贺六似笑非笑的说道:“查案子,总要有个方向才能破案。现在你根本不相信是张鲸指使人给我下的毒。方向都错了,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来?” 冯保道:“六哥,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张鲸是我看着长大的。。。” 贺六连连摆手:“得了,我数年前就跟你说过,提防张鲸。我这个做义兄的话说到了,听不听得进去,是你自己的事儿。” 贺六扭头,走到李黑九、李子翩等人面前。他一脸轻松的说道:“这人啊,上了年纪就变得怕死。你们几个,替我选十名武功高强的贴身力士,今后,我走到哪里,就让那十个力士跟到哪里。” 李黑九连忙道:“好!我让杨万带十个力士,日夜跟随六爷。” 赵慈在一旁插话道:“六哥,我最近收了个徒弟,叫林谏。他精通验毒。让他也跟着您吧。今后,您在用饭、用茶、喝酒之前,先让他检验是否有毒。” 贺六点点头:“如此甚好!罢了,闹腾了一上晌了,咱们回锦衣卫吧。” 正文 第600章 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 两日之后,永定河畔。 几十名顺天府差役、锦衣卫力士将一具溺死的浮尸围了起来。 不多时,贺六跟李黑九走到了浮尸旁。 贺六用手帕捂着口鼻,瞥了一眼浮尸,对李黑九说道:“两天前给我上那杯毒茶的,就是他。特娘的,幕后主使者下手还真利落。这么快就灭了口。” 李黑九一脸无奈:“六爷,孙驴儿一死,裕泰茶馆投毒案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贺六道:“断就断了吧。北镇抚司档房里,像这种无头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既然断了线索,干脆就别查了。查下去也是无用。” 裕泰茶楼投毒案,似乎告一断落。 只是似乎而已。 这天夜里,贺六将杨万找到了贺府。 贺六对杨万说:“坐吧。” 杨万毕恭毕敬的说:“六爷,在您面前,属下只有站着的份儿。” 贺六问:“杨万,听说你箭法不错?” 杨万答道:“属下的祖父、父亲都曾在神射营当过差。我杨家的箭法,算是祖传的。”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哦。如果在黑夜里,借着微弱的月色,你能用弓箭从六十步开外,射中一名官员的官帽么?” 杨万想了想回答:“能。不过,所用的弓必须是百斤硬弓。” 贺六的左手的茶桌上,盖着一方红布。 贺六将红布掀起来,桌子上竟然是一张硕大的弓。 杨万问:“六爷,这弓是?” 贺六道:“这张弓,名曰养由基弓。” 杨万惊讶万分:“难道是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黄忠所用养由基弓?” 贺六侃侃而谈:“没错。这弓的确是当年黄忠所用。元末,此弓被蒙元皇族收藏。后来开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达北伐,攻破元大都,缴获了此弓,献给了太祖爷。洪武二年,陈友谅余部刺杀太祖爷,咱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护驾有功。太祖爷就将此弓,赐给了咱们祖师爷。再后来啊,祖师爷获罪失势,掉了脑袋。这养由基弓,就一直放在北镇抚司武库之中保存。” 杨万是个爱弓之人,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养由基弓。 贺六问:“怎么样,喜欢么?” 杨万连忙道:“六爷,养由基弓是历代箭手梦寐以求的。属下怎么会不喜欢呢?” 贺六道:“嗯,你既然喜欢,我就将这张弓送给你了!” 说完,贺六双手拿起养由基弓,递给了杨万。 杨万摸索着这张绝世神弓,说道:“六爷,请您吩咐吧。您想让我用这张弓杀谁?” 贺六摇头:“我没说要你用这张弓杀谁。只是让你射掉一个人的官帽,给那个人点教训。” 杨万道:“如果属下没猜错,六爷是想让我用这张弓,给司礼监秉笔张鲸一个教训。” 贺六看了杨万一眼:“你真是个聪明人。作为你的上司,我要劝你一句,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杨万连忙道:“属下牢记六爷教诲。不过,属下尚有一事不明。” 贺六道:“你是想问,既然我怀疑是张鲸指使人给我下毒。为何不直接命你杀掉他。” 杨万点点头:“是的,六爷。” 贺六叹了口气:“怀疑不等于真相。有证据的真相,才是板上钉钉的真相。裕泰茶馆下毒的事,九成是张鲸做的。可人命关天啊。即便缺那一成的把握,我们也不能轻下杀手。再说,张鲸始终是冯保的干儿子。我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密裁我义弟的干儿子。” 杨万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贺六道:“杨万,还有件事,我要求你。” 杨万问:“还有什么事?六爷尽管吩咐就是了,何言一个‘求’字?” 贺六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盅,道:“世忠骨子里始终是个读书人。心太善。而锦衣卫办的那些差事,光有善心,没有雷霆手段,是办不好的。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是风烛残年之人,阎罗王随时都会收我。假如有一天我死了,还请你在卫中多多照顾世忠。” 杨万举起右手起誓:“我杨万对天发誓,今后定视小爷为自己的主子。尽全力辅佐。有违誓言,天打五雷轰。” 贺六笑了笑:“世忠比你要小上七岁。你别整天一口一个‘小爷’的称呼他了。过两日,我会让你们结拜为异姓兄弟。” 杨万单膝跪地,拱手道:“小爷身份显贵,我杨万怎敢高攀?” 贺六笑了笑:“咱们锦衣卫中人,都是皇家驯养的恶犬而已。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呢?” 杨万起身,拿起养由基弓:“六爷,属下这就回去准备,三日内必给张鲸一个教训。” 贺六端起茶盅:“嗯,去吧。” 杨万转身离去,刚走到大厅门口,贺六忽然叫住了他。 贺六站起身,意味深长的对杨万说:“你记着,在锦衣卫办事,要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 杨万凝视着贺六:“六爷,属下记住了。” 杨万走了,贺六边喝茶,边回想着嘉靖年间的一段往事。 嘉靖末年,先皇命他南下浙江,查办浙直总督胡宗宪。贺六在缉捕胡宗宪回京前,参与了剿灭海匪头目许海的事。 他深入虎穴东海普罗岛。却被许海当成瓮中之鳖,关了起来。 若不是锦衣卫潜入海匪内部的卧底李伯风出手相救,或许贺六早已死在了普罗岛上。 回到京城,贺六将李伯风视为救命恩人,对李伯风大加提拔。 可惜,李伯风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隆庆元年,他投靠了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对贺六反戈一击。 贺六在心中对自己说:但愿这回我别看走眼,但愿杨万不是李伯风那样的势利小人。 贺六这两年之所以大加提拔杨万,是因为杨万做了两件事,让贺六刮目相看。 第一件事。万历四年,杨万跟两个力士外出办差。三人办砸了差事。照锦衣卫的家规,每人要挨二十军棍。 杨万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替两外两名弟兄,多挨了四十军棍。 这件事说明,杨万是个讲义气的人。 第二件事。万历五年。两个老乞丐不懂规矩,讨饭讨到了锦衣卫衙门口。守门百户正要命人痛打这两个老乞丐,将他们撵走。杨万却为两个老乞丐求了情。并到北镇抚司伙房,拿了两个白馒头,送给那两个老乞丐。 这件事说明,杨万心中存着几分的善念。 人是会变的,这不假。至少到现在为止,杨万是个讲义气、心存善念的人。这就足够了。 正文 第601章 火烧秉笔府 司礼监秉笔张鲸坐着一顶青呢小轿出了宫,直奔自己在宫外的外宅。 他一连在永寿宫当了两天两夜的值,着实累坏了。他准备到自己的外宅,搂着自己的小对食,美美的补上一觉。 深秋的夜,月明星稀。 一阵秋风吹来,轿中的张鲸打了个冷战。 前些日子,张鲸指使人毒杀贺六失手。幸好他做事够狠,直接将投毒者灭了口。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顺天府、三法司、东厂,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张鲸心忖:这次贺六命大,躲过了这一劫。不过他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次次暗杀都能躲过去。 张鲸已经打定了注意,再找几个杀手,对贺六进行第二次暗杀。 终于到了外宅前,轿夫落轿。 张鲸掀开轿帘,伸了个懒腰。 六十步外的一个巷口,黑暗之中,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张鲸呢! 黑暗之中的人,正是锦衣卫百户杨万。 杨万的双手,已经开了养由基弓。箭头直指张鲸头顶的三山冠。 杨万舒展右手,箭脱弦而出。 张鲸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嗖!” 随后,“啪嗒”。他感觉自己头顶的三山冠没了! 张鲸一扭头,只见一支箭,将他的三山冠钉在了外宅的大门上! 几个随从大喊道:“有刺客!保护张公公。” 说完,几个随从护着张鲸,跑进了外宅之中。 张鲸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一名随从问:“张公公,有人刺杀您,要不要把这件事报冯公公知晓,让冯公公派东厂的人全城搜捕刺客?” 张鲸惊慌之下,说道:“好。你马上去司礼监,请冯公公调东厂的人搜捕刺客并保护我!” 随从转身刚要离去。张鲸却叫住了他:“慢着。” 张鲸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是谁派人放暗箭?十有八九是贺六!也只有锦衣卫的贺疯狗,敢派人朝着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放箭! 不过,既然第一箭只是射飞了我的三山冠。那杀手为何不补第二箭呢? 难道说,贺六本来就不打算杀我,只是想给我一个教训?他想让我知难而退,今后别再打他的主意? 对,一定是这样。 随从问张鲸:“张公公,到底要不要将此事禀告冯公公啊?” 张鲸摇头:“算了。今晚之事,你们不要跟任何人声张。” 张鲸的小对食,给他上了一碗茶压惊。 他边喝茶边想:真是失算了!我可以暗杀贺六一次。贺六亦可以暗杀我两次、三次!大明开国两百年,死在锦衣卫暗杀之下的朝廷重臣,没有三百也有二百!暗杀对于锦衣卫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唉,罢了。今后我还是别再动暗杀贺六的念头了! 杨万在巷口射飞了张鲸的三山冠,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本打算到贺府复命。边走,他边想:贺六爷待我如师如父。张鲸那厮,竟然敢指使人下毒暗害他!光是射他一箭,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应该给他一个更大的教训,为六爷出气! 想及此,杨万将养由基弓挂在了肩膀上,返身朝着张鲸外宅的方向走去。 几刻时辰后,外宅大厅里,张鲸正在喝着珍珠沫茶压惊。猛然间,大厅外火光冲天! 宅子里的仆人们乱作一团,高声大喊:“失火啦!快救火啊!” 张鲸手中的茶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他冲出了大厅。 外宅的火是从厨房那边烧起来的。火势越烧越旺。 等到兵马司的水车队赶到,张鲸的这座外宅,已经烧成了废墟! 两名随从在大门外搀扶着张鲸,张鲸白净的脸颊上,满是灰尘。 他凝视着被烧成灰烬的外宅,心中暗骂:贺疯狗,你够狠!惹不起你老子还躲不起你么?今后见到你贺疯狗,我张鲸退避三舍还不成么? 第二天,锦衣卫北镇抚司档房。 贺六跟王八一起,将几十份钦案备档分放到几个架子上。 杨万走进了档房。 贺六对王八说道:“老八,你先出去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与杨万听。” 王八点点头,走出了档房。 贺六问杨万:“我交待给你的差事办妥了?” 杨万微笑着说道:“办妥了六爷。” 贺六皱了皱眉头:“画蛇最忌讳添足。我怎么听说,昨夜张鲸的外宅失火,两进的院子被烧成了灰?这事儿,也是你做的吧?” 杨万拱手答道:“六爷,张鲸阴险毒辣。他的仇家多了去了!多少仁人志士都恨不能取他项上头颅。或许是巧合,我前脚用养由基弓射飞了他的三山冠,后脚就有其他的人放火,烧掉了他的外宅。” 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哦?是这样么?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杨万本来想不承认放火的事儿是他所为。可在贺六严厉的目光中,他改了主意。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贺六面前,低着头说道:“属下该死。那把火的确是属下放的。射掉张鲸的三山冠,是给他教训,让他今后不要再打六爷的主意。放那把火,则是为您那只心爱的画眉鸟报仇!今后谁敢再动六爷家里一只鸟,一只狗,一只猫,我杨万便烧了他的宅子!谁敢再暗杀六爷本人,我杨万便杀他全家!” 贺六叹了口气:“唉,罢了,起来吧!今后做事,不要再如此孟浪了。” 杨万起身拱手道:“属下谨遵六爷教诲。” 贺六朝着门口喊道:“来人,去把贺世忠叫到档房里来。” 不多时,贺世忠来到父亲面前。 贺六对儿子说道:“世忠,杨万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做人呐,多几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那是天大的好事。杨万长你七岁。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城南关帝庙前,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自今日起,杨万就是你的大哥!” 贺世忠点点头:“好,爹。我这就跟杨大哥去关帝庙结拜。” 两个年轻人走出了档房。王八见贺六跟杨万谈完了事儿,便回到了档房中。 贺六问:“你家喜姐选后的事怎么样了?” 王八道:“喜姐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的甄选了。跟她争后位的,一共有六人。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品貌端庄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不能成为咱大明的国母,就看喜姐的造化了。” (明日开启第二十四卷《王喜姐封后》) 正文 第602章 老友重逢 城南的一座四合院内。 十四岁的王喜姐正在看着一本厚厚的《礼仪定式》。此书乃是洪武爷御制,上面详细记载了宫廷之中的礼节。 王喜姐的父亲王八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王喜姐的脑子自然也笨不到哪里去。她用了两天功夫,便将《礼仪定式》中的内容,背的滚瓜烂熟。 放下书,她转头看着身边的一方铜镜。铜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端庄秀丽。她心中自问道:我真的会成为大明的国母么?真是如此,大明的国母,长的跟常人也别无二致啊。 王喜姐又想起父亲在她参加选后前说的话:女儿,一入宫门深似海。欲带凤冠,必先承凤冠之重。 王喜姐对着镜子,呆呆的胡思乱想了小半个时辰。 闺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白笑嫣进到闺房里:“喜姐。” 王喜姐见到白笑嫣,亲昵的叫了一声:“六婶,你可来啦。我父亲这两天把我关在家里背《礼仪定式》,快闷死我了。” 白笑嫣道:“不是六婶吓唬你。等你进了宫,会比在家里闷一万倍。” 王喜姐轻咬嘴唇,道:“六婶,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假如真被选入宫中做皇后,对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笑嫣坐到王喜姐身边,轻笑一声:“呵,我的傻侄女啊!你要是能做大明的皇后,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你们王家一门,将因你而获得无上的荣耀与权势。” 说完,白笑嫣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把东西都拿进来。” 两个下人将两个锦盒拿到闺房之中。 白笑嫣打开锦盒,里面净是些发钗、戒指、玉镯之类的首饰。无一例外,这些首饰都十分素雅。并无任何花里胡哨的金银点缀。 白笑嫣道:“喜姐,这两盒子首饰,我都送给你了。记住,李太后喜爱素雅的首饰。你入宫面见太后之时,一定要带这两个锦盒中的首饰。这样能博得李太后的好感。“李太后还是裕王侧妃时,白笑嫣就是她的麻吊搭子。她十分清楚李太后的喜好。 白笑嫣又道:“还有啊,喜姐。进宫面见太后之时,一定不要装什么大家闺秀!相比于那些高官、贵胄家的大家闺秀,李太后更喜欢正经人家的小家碧玉。她要是跟你聊天,你不要把话题往琴棋书画上面海扯。你要多说说像是绣女红、做家常菜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王喜姐问:“可要是李太后问起琴棋书画之类的事情,我总不能说自己不懂吧?” 白笑嫣笑了笑:“就算懂,也要装作不懂,记住了么?” 王喜姐点点头:“好,六婶,我记住了。” 白笑嫣最近天天泡在王家,对王喜姐言传身教宫中之事,这自然是贺六吩咐的。 贺六对王喜姐选后的事如此上心,有两个原因。 一来,王八是贺六的老兄弟。老兄弟的女儿参加选后,他自然要帮着出一把子力气。 二来,贺六这是在为自己多找一条退路。在宫中多一个皇后做靠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内阁值房。 首辅张居正与冯保对桌而作。二人正在商议几件要紧的政务。 张居正道:“蓟州镇最近要进行三年一度的秋操演兵。九边演兵,照例,朝廷要派钦差前去点验、劳军。不知道冯公公有什么人选?” 冯保想了想,笑呵呵的说道:“张先生,在这件事上,我想假公济私一回。我的干侄女香香,随夫李如柏住在辽东。我六哥一年半载也见不上女儿一面。蓟州镇秋操演兵,照例要调三千辽东骑兵一起合练。不如让李如柏带两营辽东骑兵,去蓟州镇。再让我六哥做这个点验钦差。这样一来,六哥一家,便能在蓟州镇团聚一回。”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贺六跟戚继光的关系本就不错。他做点验钦差,蓟州镇的官兵会万分欣喜的。于公于私,派他去都是合适的。好,就这样定下来吧。我们内阁拟道旨,你们司礼监批了红,便宣给贺六。” 几个时辰后,冯保亲自去了锦衣卫,给贺六宣旨。 贺六接了旨,对冯保说道:“义弟,让我去蓟州,是你的意思吧?呵,你还真想着我这个做义兄的,谢了!” 冯保道:“六哥,兵部已经给我侄女婿发了调令。你再派人给他捎个话,让他带上香香跟小汉骄。您呢,带上六嫂跟世忠。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在蓟州镇团圆半拉月了!” 贺六叹了声:“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想要全家团圆一回,竟然还要借着公事做幌子。” 冯保转头,让手下的小太监拎上来两个食盒。 冯保道:“这两个食盒,一盒里是驴打滚。一盒里是沁芳斋的大小八件点心。你替我捎给香香小侄女。” 贺六开怀大笑:“义弟啊义弟,香香都二十三了,你还当她是那个贪嘴的小姑娘么?” 冯保亦笑道:“我到现在还记得,香香小时候见到驴打滚的那副模样。简直就是猫儿见了鱼啊。” 贺六回了家,将去蓟州的事告诉了白笑嫣跟贺世忠。 白笑嫣喜不自胜。香香虽不是她亲生,却胜似亲生。天下哪有做娘的不盼着跟女儿一家团圆的呢? 贺世忠本就是南镇抚司的百户。贺六干脆让他做了钦差随扈,一同前往蓟州。 万历六年十月,贺六一家人,在锦衣卫三百力士的护送下,赶往蓟州镇。 戚继光带着手下将士,出蓟州镇三十里迎接老朋友贺六。 老友相见,自然分外亲切。 戚继光拉住了贺六的手:“六爷,我们又见面了。” 如今的戚继光,已经不是东南抗倭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三十多岁的青年悍将了。他时年五十岁。他的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皱纹也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他那张刀削斧刻的脸。 贺六惊讶的说道:“戚大帅,几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戚继光爽朗的大笑:“我的六爷,我老了,你不也一样么?咱们哥俩,一个五十,一个五十八,都是半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 正文 第603章 鞑靼来袭 戚继光领着贺六一家人,进到蓟州镇。安排好钦差行辕,两个老朋友自然要开怀畅饮一番。 戚继光举起酒杯:“六爷,这杯酒,敬咱们近二十年的交情!” 贺六笑道:“是啊,咱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啊!” 二人一饮而尽。 贺六问:“对了戚大帅,如柏大概什么时候到蓟州?” 戚继光道:“李如柏应该已经领着三千辽东骑兵出发了。有个五六日,就能到蓟州镇。等他一到,咱们就开始秋操演兵。” 贺六喝了口酒,称赞戚继光道:“你戚大帅真可谓是咱们大明的第二道长城啊!草原蛮族,来多少你杀多少。南镇抚司派往草原上的坐探禀报:那些蒙古小孩儿半夜睡不着哭闹,大人只需说一声‘戚继光来了’,小孩的哭声便能戛然而止。” 戚继光道:“六爷谬赞了。实话实说,自隆庆初年封贡互市之后,蓟州镇便再也没有大的战事了。俺答汗的主力,已经有十年没踏入过我大明疆土。来蓟州骚扰的,不过是草原上的几个小部落而已。最大规模的袭扰不过数千人。我这五万蓟州兵,要是连几千人都对付不了,那我戚继光就该回家抱孩子了。” 贺六问:“戚大帅,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这辈子打过败仗么?” 戚继光笑了笑,自豪的说:“自我从嘉靖二十九年庚戍之变从军以来,水陆一共打了九十六仗,无一败绩!” 贺六将酒盅放在桌上,惊讶的说道:“这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武将们常说什么百战百胜。可纵观史书,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百战百胜的?你戚将军,是实打实的百战百胜啊!” 戚继光豪气干云的说道:“有我戚继光在,无论是倭寇,还是蒙古蛮族,都别想侵占我大明的一寸土地!俞大帅有句至理名言,我奉为金科玉律。他说:大明国土虽大,却无一寸是多余的!” 贺六被戚继光的豪气感染。他举起酒杯:“为了俞大帅这句至理名言,我得跟你干上三杯!” 二人痛饮了三杯酒。戚继光问:“对了,俞大帅如今在京城做后军都督佥事。最近他怎么样了?” 贺六道:“他隔三差五就来找我喝酒。唉,实话实说,老了啊!他都七十四岁了,酒量大不如前,吃一顿饭,要咳上三四回。有回我俩吃饭,我竟见他咳出了血。对了,他儿子俞咨皋很争气,现在已经高升了福建副总兵。” 戚继光叹了声:“唉,俞大帅戎马一生。朝廷就不能开开恩,放他回家养老么?” 贺六摇头:“朝廷离不开他。他是练兵的行家里手。补充到九边重镇的新兵,都是他一手训练的。前一阵他倒是上过告老的折子,被内阁驳了回来。” 戚继光道:“等我回京述职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他这个老上司。” 二人喝罢了酒,贺六对戚继光说:“我让笑嫣准备了些纸钱、元宝。一会儿你领着我,去戚夫人的坟上祭拜祭拜。” 戚继光闻言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声:“夫人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已是深夜,秋风萧瑟。 贺六跟戚继光,在戚夫人的坟前烧了些纸钱、元宝。 戚继光的副将吴惟忠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坟前。 吴惟忠拱手道:“大帅,六爷。鞑靼骑兵来袭!距蓟镇只有百里路程了!” 戚继光问:“哦?有多少?” 吴惟忠答道:“大约一万。” 听到一万这个数字,戚继光皱起了眉头:“怪事。朝廷跟俺答汗有和约。这十年来,鞑靼人从未出动这么多人,袭扰蓟州镇啊。” 贺六道:“俺答汗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人老了,管不住手下的部落头领了?” 戚继光摇头:“不会的。六爷,你还记得三娘子么?” 贺六思索一番:“听着耳熟。哦,我想起来了。当初俺答汗抢了自己的孙子把汗那吉的女人,导致了隆庆元年的蓟州之战。那个女人,名字就叫三娘子吧?” 戚继光道:“六爷好记性!这三娘子可不是什么小角色。她是草原上的巾帼女英雄。成为俺答汗的正妃之后,她多次代俺答汗出兵,征伐那些不听话的蒙古小部落。俺答汗现在虽然老了,身边却又这么一员能征善战的女将。那些小部落,都不敢轻易违抗俺答汗的命令。” 贺六疑惑道:“难道说,是俺答汗打算背弃和约,大举向大明用兵?” 戚继光道:“俺答汗爱怎么打算怎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一万鞑靼兵相距蓟州不足百里。三四日之后,便能到达蓟州城下。我先灭了他们再说!” 说完,戚继光转头命令吴惟忠:“传令将士们,立即戒备!” 贺六在一旁笑道:“鞑靼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得,秋操演兵,算是搞不成了。” 戚继光道:“六爷,演兵演兵,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将士们就算演兵一百回,也赶不上真刀真枪的跟鞑靼人打一仗!我得谢谢那些不知死的鞑靼人,给了我手下袍泽弟兄实战练兵的机会!” 敌军来袭,蓟镇将士全部登上长城,准备迎敌。 贺六发现,大敌当前,戚继光脸上却并无半分紧张的神色。依旧是谈笑风生。这是戚继光百战沙场形成的一种自信。 四天之后,鞑靼人终于来了。 让戚继光大吃一惊的是,来犯之敌不是一万,而是两千。 两千没头苍蝇一样的鞑靼骑兵,就像是鸡蛋,撞到了坚硬的长城上。 贺六跟戚继光站在空心敌台上,俯视战场。 不过三个时辰功夫,两千鞑靼兵便被长城上的明军火器打的损失殆尽。 贺六有些奇怪:“戚大帅,两千对五万,那些鞑靼人是必死无疑的。明知是死,他们为什么还要像打了鸡血一样往长城上冲?” 戚继光道:“我也奇怪的很啊!就好像他们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他们一样。要是攻不破长城,他们就会被怪物吃掉。” 吴惟忠上得空心敌台,禀告道:“戚大帅,两千鞑靼兵,已经被我们全歼。是否要派出兵士,打扫战场?” 戚继光笑道:“这是自然。朝廷有制,割一个敌军人头,三十两银子呢!现在国库充盈,干嘛不让咱们的弟兄赚朝廷这六万两银子?” 戚继光话音刚落,长城的西面忽然升起了滚滚黄尘!上万蒙古骑兵,朝着长城缓慢移动着。 戚继光色变:“让弟兄们准备迎敌!刚才那两千人,原来只是鞑靼人的前锋。这一万多人,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力!” 正文 公告:活动 炎热的暑期已近尾声,不过作为一个勤奋的码字奴,假期什么的早已与我无缘啦,9月不少还是学生的读者粉丝们就要迎来新学期的试炼了,也准备了新一轮的福利+氪金活动静待大家积极参与。 据悉8月恶魔果实榜前20名的作品将参与9月底的更文酬勤活动,若是在大家的支持下能位列其中,届时我将用爆更章数回应铁粉们的酬勤打赏奖励,而9月第三季度的恶魔果实榜活动也即将来袭,当月读者消费所得的恶魔果实数将翻倍,作者也将根据活动规则获得1.5-4倍不等的丰厚排名奖金,且果实数前12名的作品还将被选入2019年的台历设计当中,期望9月大家能给我一波果实助力,让我的作品有机会获得奖金的同时,也能荣登酷匠次年台历的内页。 另外据小编透露,中秋佳节平台还将会开展读者回馈福利活动,只要积极参与互动的读者都能获得一定的酷币、欢乐豆或实物奖励,也请大家关注平台最新的活动消息哦,感谢小伙伴们长久以来的追随和鼓励 正文 第604章 国母的象征,翠凤钗 蓟镇边军是所有明军中,最擅长使用火器的军队。 五万训练有素的蓟镇边军手里,有长短火器近万支。再加上坚固的长城、精巧的空心敌台以及一位百战百胜的统帅戚继光。别说鞑靼人派出一万骑兵,就是派十万人来,照样是有来无回。 长城上,戚继光的袍泽弟兄们重新装填好弗朗机快炮、鸟嘴铳。黑洞洞的铳口、炮口直指长城西北的一万鞑靼骑兵。 鞑靼骑兵并没有发动进攻。 贺六问戚继光:“鞑靼人在等什么?” 戚继光的回答让贺六差点笑出了声:“等什么?等死!” 戚继光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蒙古贵族盛装的女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单人单骑,离开了鞑靼骑兵阵中,直奔长城而来。 戚继光吩咐手下副将吴惟忠:“让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放那女人到城下来。” 蒙古女人来到长城之下,用生硬的汉话大喊道:“我乃俺答汗正妃三娘子!我要见你们蓟州的统帅戚虎!” 无论是东南的倭寇,还是北方的草原蛮族,都称戚继光为“戚虎”。这是戚继光的敌人们,对他发自内心的一种敬畏。 戚继光吩咐吴惟忠:“去,把那女人带上来。” 不多时,吴惟忠将三娘子带到了戚继光、贺六面前。 吴惟忠引荐道:“这位就是我们蓟州的戚大帅,这位是京城里来的锦衣卫贺六爷。” 三娘子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胸上,朝着戚继光毕恭毕敬的举了个躬:“戚虎,久仰大名。请接受来自草原的敬意。” 戚继光笑道:“你是俺答汗的正妃三娘子?可有凭证?” 三娘子从怀中掏出一面古怪的令牌。这令牌两侧,坠着一些白色的毛皮。 三娘子道:“这是大汗的调兵节符。有这张节符,我可以代大汗调集鞑靼本部的十三万兵马。这应该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贺六心道:俺答汗也太信任自己的妻子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节符交给她保管。 戚继光点点头:“嗯。我相信你就是草原上的女中豪杰三娘子。请问,你忽然带一万多骑兵进攻我蓟镇,是什么意思?难道俺答汗要撕毁隆庆元年的和约,与我大明开战么?” 三娘子说了一句实在话:“隆庆元年签订的那张和约只是一张纸而已!真正的和约,不是那张单薄的纸,而是你戚虎!在你戚虎调离蓟镇之前,我们鞑靼部绝对不会南侵!因为我们知道,有你镇守蓟州,我们打不赢的。” 贺六在一旁笑道:“戚大帅,张先生说过,光是戚继光这三个字,就顶的上二十万边军。他说的真对。” 戚继光谦卑的说:“六爷过誉了。” 说完,戚继光转身,用手指向西北方向的鞑靼骑兵。他问三娘子:“既然不想打,你带一万多骑兵来长城干什么?难不成是牛羊肉吃多了,来遛弯?还有,你们的先锋马队两千余人,刚才已经向长城发动了进攻!可惜,他们太不经打了。已经全都变成了尸体。要不是你来了,我的袍泽弟兄正准备打扫战场,割人头,拿赏银呢。” 三娘子解释道:“这两千人,并不是我的人。而是反叛俺答汗的朵尔喀部叛军!一个月前,朵尔喀部发动了叛乱。大汗命我带领一万骑兵前去围剿。有两千叛军逃出了我的包围,纵马向东而逃。我带着骑兵追了八天,一直追到了长城下。” 戚继光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都请你立即带领手下的骑兵,退回到草原上去。否则,别怪我戚继光不客气!大明的卧榻之下,岂容外族骑兵酣睡?” 三娘子道:“可以。一会儿我就退兵。哦,还有件事。我三娘子不喜欢欠任何人的情。你戚虎帮我灭掉了两千朵尔喀叛军,我必须送你些东西,表示自己的感谢。这样我们才能两不相欠。” 戚继光半开玩笑的说:“可以啊!你非要送我东西,我不能不领情。牛肉、羊肉、马奶酒,我手下的弟兄还是很喜欢的。” 三娘子一脸严肃的说道:“好,我先退兵。六日之内,我会给你们送来三万斤风干牛肉,三万斤鲜羊肉,一万斤马奶酒。等到我的礼物送到,我们这笔账就扯平了!若我跟你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戚继光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汗妃,走好不送。” 三娘子转身正要离去。贺六忽然看到三娘子的发鬓上,戴着一枚华贵无比的发钗。 这发钗通体用黄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一只翠玉凤凰。 贺六想起了他古玩行里的师傅许炎平数十年前给他讲过的一段往事。 许炎平曾言:大明最珍贵的发钗,名叫翠凤钗。它的价值,不是银两能够衡量的。因为翠凤钗,是大明国母的象征、母仪天下的标志! 太祖爷有佳丽三千,却独宠结发老妻马皇后。洪武元年,太祖爷命工部的数十名能工巧匠,日夜赶工,造出了翠凤钗。在册封皇后的典礼上,太祖爷亲自将翠凤钗戴在了马皇后的头上。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死。陪自己几十年刀光剑影走过来的女人离去了,太祖爷伤心欲绝,以泪洗面。他将这支翠凤钗作为对马皇后的哀思,留在了身边。据说,太祖爷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从一个楠木匣中拿出这支翠凤钗,悼念自己的老妻。 后来,这支翠凤钗传给了一代又一代的大明皇后。成为了大明国母身份的象征。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正统帝被瓦剌人俘虏。瓦剌人将正统帝当成了人质,向大明无休止的索要赎金。 正统帝的结发妻子钱皇后,她把自己宫中的全部资财都当作赎金给了瓦剌使者。这其中,就包括象征国母身份的翠凤钗。 钱皇后每天悲哀地哭泣,祈求神灵保佑正统帝能回到大明,累了就地而卧,以致伤残了一条腿。终日哭泣,又哭瞎了一只眼睛。 后来,正统帝的弟弟朱祁钰即位,是为景泰帝。瓦剌人见正统帝没了价值,就将他放回了大明。 全无上的权力面前,兄弟之情显得脆弱不堪。正统帝一回京,便被景泰帝囚禁在南宫之中。 钱皇后与正统帝一起在南宫中度过了七年。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日子十分凄凉。为了能让自己的丈夫吃饱,钱皇后甚至不得不日日绣女红,送给看守南宫的太监们,让他们换钱,买些酒肉。 景泰八年,夺门之变。正统帝击败了自己的弟弟,复辟称帝。共过患难的夫妻,必是恩爱夫妻!正统帝将钱皇后视作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某日,正统帝想起,钱皇后当初为了凑足给瓦剌的赎金,竟然将翠凤钗都给了瓦剌使者。于是,他派出礼部左侍郎与瓦剌人协商。表示愿用二十万两白银,换回翠凤钗,送给自己的妻子。 瓦剌人不是不想赚这二十万两银子。实在是当年的赎金一到瓦剌境内,就被各部首领一窝蜂似的瓜分掉了。这支翠凤钗早就无影无踪。 至此,翠凤钗就像是传国玉玺一般,不知所踪。 翠凤钗,不仅仅是大明国母的象征。更是大明几代帝王夫妻之情的见证。 正文 第605章 李太后的决断 贺六叫住了三娘子。 三娘子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贺六指了指三娘子头上的发钗,问道:“你头上这支发钗很精巧啊。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三娘子的回答让贺六兴奋:“哦,你说这发钗啊,它叫翠凤钗。是大汗送我的。据说,它以前属于你们明国的某位皇后。三十年前,大汗征讨瓦剌部,这支翠凤钗是他的战利品。” 贺六试探性的问:“汗妃,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将这支翠凤钗送给我?” 三娘子歪着脑袋,看着贺六:“它只是一件首饰而已。大汗送给我的首饰多了,我也不差这一件。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贺六道:“你忘了,十二年前,把汗那吉为了你,跟俺答汗祖孙反目,逃到了大明?是我贺六将把汗那吉带回了俺答汗身边。要这么算,俺答汗欠我一个人情。你把翠凤钗送给我,就当是替俺答汗还我一个人情了。” 三娘子想了想,随手将头上的翠凤钗摘下,递给了贺六。随后,她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长城。 戚继光问贺六:“六爷,你怎么对一支女人用的发钗这么感兴趣?难道你跟我一样,也是怕老婆的耙耳朵?这支发钗是孝敬给贺夫人的?” 贺六意味深长的答道:“戚大帅,你不懂啊。这支发钗,或许是我贺家今后的一条退路!” 戚继光摇头:“你们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你六爷说话也总神神秘秘的。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三娘子说的是不是实话,会不会退兵。” 三娘子说的还真是实话。半个时辰后,上万鞑靼骑兵开始向西北退却。 贺六兴冲冲的回了蓟州城内的钦差行辕。他找到白笑嫣,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翠凤钗。 白笑嫣笑骂道:“我跟了你快二十年了。也没见你送我什么首饰。今天你是抽的哪阵风?想起送我发钗来了。” 贺六摇头:“我的夫人啊,这翠凤钗可不是送给你的!” 贺六将翠凤钗的典故,讲给了白笑嫣听。 而后,贺六喝了口茶,道:“这翠凤钗,说不准就是咱贺家今后的一条退路!” 白笑嫣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件东西,你要送给老八家的闺女喜姐。” 贺六笑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要送给喜姐,而是要让喜姐,将翠凤钗送给李太后!你想想,翠凤钗是大明国母的象征。已经遗落百年了!如今失而复得,交到李太后手上,李太后还不高兴么?李太后一高兴,说不定就让喜姐做皇后!咱们贺家今后在宫中,就多了一座大大的靠山!靠山,即是退路!” 白笑嫣道:“你说的对。咱们为喜姐选后出了这么多的力。她要真做了皇后,能不念着咱们贺家的好?” 贺六道:“你马上带着翠凤钗回京城,交到喜姐手上。我让杨万亲自带人护送!” 白笑嫣道:“我知道你是钦差,秋操演兵不结束,你回不了京城。可如柏、香香、汉骄他们还没到蓟州呢。等他们到了,咱们吃个团圆饭,我再回京城不成么?” 贺六有些发急:“糊涂啊!选后之事,万般紧要。要是翠凤钗交到喜姐手上之前,李太后就定了其他人做皇后可如何是好?只要咱贺家不败落,今后团圆的机会有的是!” 白笑嫣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出发回京!” 杨万带着一百锦衣卫力士,日夜兼程,将白笑嫣护送回了京城。 白笑嫣一回京,立马来到了王八府上。 她将翠凤钗的事,告诉了王八跟王喜姐。 王八惊讶万分:“这东西,还有这般来历?” 白笑嫣点点头。她问王喜姐:“你最近有没有机会见到李太后?” 王喜姐答道:“这些天,每隔五日,李太后就会召我们这些候选的秀女入宫聊天。明日就是入宫的日子!” 白笑嫣兴奋的拉住了王喜姐的手:“我的好喜姐,这是老天要帮你做大明的皇后啊!” 王喜姐一头雾水:“六婶,候选的秀女还剩六个呢。不一定就能轮上我。” 白笑嫣将翠凤钗递到王喜姐手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交待完,白笑嫣又说道:“把我交待的这些话,说给李太后听,这事儿就成了!说不定个把月之后,六婶再见你,就要给你行三跪大礼了!” 第二日,王喜姐捧着一个锦盒,跟其他五名秀女一起,来到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瞥了一眼王喜姐:“你手里拿着什么?” 王喜姐道:“禀太后,这是民女献给太后的一支发钗。” 李太后有些不高兴:“怎么,难道你要学官场里的那些贪官污吏行贿?哀家是后宫之主,是看不上你那点儿贿赂的。” 李太后此言一出,其他五位秀女纷纷向王喜姐投来鄙夷的目光。 王喜姐不慌不忙的跪倒在地:“太后息怒。请您听我解释。” 李太后道:“嗯,那你解释解释吧。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哀家立马革了你的选后资格。” 王喜姐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翠凤钗。而后她按照白笑嫣所教,侃侃而谈:“启禀太后娘娘,前日上晌,一个衣着破烂的白胡子老乞丐,来到了我家门前乞讨。我看他可怜,就从厨房给他拿了两个馒头。 他吃完馒头,对我说: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我这儿有个发钗,就送给你吧。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发钗,递到我手上,扭头就走了。 我本来是不想要的,想要追过去,还给他。说来也怪。看他七八十岁的样子,却是健步如飞。我怎么追他,也追不上。 没办法,我只好拿着发钗,回了家。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了那个白胡子老乞丐。他对我说:姑娘,这发钗可不是寻常之物!带过这支发钗的女人有:孝慈高马皇后、仁孝徐皇后、诚孝恭张皇后、懿圣孙皇后、孝庄钱皇后。” 王喜姐的故事说到这儿,李太后连忙问道:“那白胡子老乞丐没说这支发钗的名字么?” 王喜姐答道:“说了呢!他说,这发钗名叫翠凤钗!” 李太后身为后宫之主,怎么会不知道翠凤钗的那段往事?她连忙命令冯保:“快,去内宫监,调翠凤钗的档底来!” 翠凤钗是大明国母的象征,内宫监自然存有图鉴档底。不多时,冯保拿着图鉴档底,回到了坤宁宫。 李太后拿过翠凤钗,仔细比对,大喜过望:“这真的是正统年间遗失的翠凤钗啊!” 冯保不失时机的拍上了李太后的马屁:“巨宝重现人间,是上天赐予我大明的天降祥瑞啊!这是太后敬天爱民的福报!” 李太后没有搭理冯保,她转头问王喜姐:“既然你知道这东西是宝物,为什么不留在自己手里,反而要送给哀家?” 王喜姐镇静的答道:“宫中重宝,民女岂敢私留?” 李太后凝视着王喜姐那张端庄秀丽的脸,一阵沉默。 盏茶功夫后,李太后终于开口:“冯保。” 冯保应声:“奴婢在。” 李太后将翠凤钗放到锦盒里,吩咐冯保:“去,把这支翠凤钗,交给王喜姐。” 王喜姐倒头便拜:“太后,民女身份低微,不配拥有这样的宝物。” 李太后微笑着说:“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你这丫头有善心,不然也不会送给那白胡子老乞丐馒头吃。都说是善有善报。我想,那白胡子老乞丐,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帮大明挑选一位慈善仁爱的皇后的!他见你有善心,便将这翠凤钗送给了你!翠凤钗既然是上天赐给你的,哀家又怎么敢受呢?还是由你保管吧!” 冯保闻言,心中先是惊骇无比:李太后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要册立王喜姐为后! 转念一想,冯保心中又是一阵欣喜:王喜姐的父亲是我六哥的老弟兄。我们算是自己人。要是王喜姐做了皇后,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冯保恭恭敬敬的双手将锦盒交到了王喜姐手中。 王喜姐跪倒,双手将锦盒高举过头顶,道:“民女谢太后赏赐!” 李太后微笑着说道:“很快,你就不是民女了。” 正文 第606章 永年伯 万历六年初冬,李太后授意万历帝下诏,封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王伟为永年伯。 在皇帝选后之时,突然封王喜姐的父亲为伯爵。明显是要抬高王喜姐的出身,为她和万历帝大婚做准备。 三日之后,万历帝再次下诏,定于腊月十八,与王喜姐大婚,将她册立为大明皇后。 与此同时,蓟州镇。 贺六在长城上看完了蓟镇将士的秋操演兵,便忙不迭的赶回了钦差行辕,给自己的外孙李汉骄当起了坐骑。 七岁的小汉骄骑在外祖父贺六身上,手里挥舞着一柄木刀,大声的喊道:“杀啊!我,我是辽东总兵李汉骄!奉旨讨伐鞑靼!弟兄们,跟我冲啊!” 贺六闻言,忙不迭的向前爬着。 李如柏、香香夫妻俩走了进来。李如柏连忙呵斥儿子:“汉骄!你怎么这么没规矩?都骑到你外祖父背上了!” 小汉骄似乎很怕自己的父亲。他“哧溜”一声,下了贺六这匹老马。而后吐了吐舌头。 李如柏吓唬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外祖父是咱大明的镇山伯!你骑在镇山伯背上,按照大明律,是要砍脑袋的!” 挨了父亲的训斥,小汉骄“哇”一声哭了出来。 贺六抱起外孙,反过来训斥自己的女婿:“去去去!大明的镇山伯就愿意当我们家汉骄的坐骑!你这个指挥使管天管地,管不着我的外孙骑大马!是不是啊,我的宝贝外孙?” 香香在一旁说:“爹,你会宠坏汉骄的。” 贺六毫不在意的说道:“外祖父宠外孙,那是天经地义的!汉骄,咱不哭了哈。你舅舅出去打猎,也该回来了。咱们看你舅舅打了多少好东西。” 贺六话音刚落,贺世忠来到了房门前。他的身后跟着四名锦衣卫力士,这四名力士,费劲巴力的抬着一只野鹿。 贺世忠道:“爹,姐姐,姐夫。今天运气好,我猎到了一头鹿。今晚咱们烤野鹿吃。” 贺六对怀中抱着的小汉骄说:“瞧见没?你舅舅长本事了,打了一头鹿回来。晚上,你有烤鹿肉可以吃了。” 小汉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附到贺六耳边:“外祖父,鹿腿儿肉最好吃啦。爹坏,不给他鹿腿儿肉吃。四条鹿腿儿,外祖父一条,娘一条,舅舅一条,小汉骄自己吃一条。” 贺六开怀大笑:“瞧你本事的!还想独吞一条鹿腿儿呢!你要有那饭量,祖父把那支弗朗机短手铳送给你。” 小汉骄一本正经的说:“外祖父,你说的是真哒?我要是能吃一整条鹿腿儿,你就把手铳送给我?” 贺六点点头:“你外祖父说话,一向是一言九鼎的!” 小汉骄似乎是怕贺六反悔。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贺家人齐齐动手。贺六将小汉骄交给香香抱着。他和儿子、女婿,用腰刀将那只野鹿开膛破肚,扒皮卸块儿。 收拾完野鹿,三人又搬了些柴火,在钦差行辕的后院里生了一堆火。 鹿肉架到火上,不多时,便飘出诱人的香味。 一家人席地而坐,其乐融融,吃肉喝酒,共享团圆之乐。 小汉骄始终是七岁的孩子。吃了三块鹿腿儿肉,小肚皮就撑的圆滚滚的。 贺六摸了摸小汉骄的肚皮,笑道:“看来那柄弗朗机短手铳你是别想要了。” 一家人正聊着家常,戚继光来到了贺家人面前。 戚继光笑道:“六爷,你们一家人好快活啊。” 贺六连忙道:“戚大帅来了。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快坐快坐,尝尝我们贺家的烤鹿肉。” 戚继光坐下,对贺六说:“上晌,我接到了朝廷的邸报。邸报上说,你们北镇抚司的八爷,被皇上封为永年伯。他的女儿喜姐,一月之后将跟皇上大婚,成为我大明的国母。” 贺六心中大喜!看来没白跟三娘子讨那支翠凤钗! 贺六道:“老八的女儿要做皇后了。我这个当老兄弟的,自然要厚着脸皮去他那儿讨一杯喜酒喝。秋操演兵已经结束,我的差事也了结了。明日,我就启程回京。” 戚继光边用一柄小刀剃着李如柏递上来的一条鹿腿儿,边说:“六爷这趟回京,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贺六给戚继光递上装胡椒盐的小碗:“来,戚大帅,鹿肉蘸着胡椒盐吃更有滋味儿。我现在已经卸任了北镇抚使,管档房是个闲在差事。你要是想我这个老朋友了,就给我来封信。我接了信就来蓟州,找你打猎喝酒。” 戚继光闻言摇头不已:“闲在?我看你六爷闲的了一时,闲不了一世!锦衣卫离了六爷,那还叫锦衣卫么?” 贺六笑道:“戚大帅,可别这么说。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刘守有,北镇抚使是李黑九,南镇抚使是李子翩。我只不过是个在档房里给档案架子扫扫灰的闲人罢了。” 戚继光说了句大实话:“在我看来,刘守有、李黑九、李子翩这几个人,都是和尚的梳子,摆设而已!朝廷真遇上棘手的事情,还得您六爷出手才成!” 贺六道:“如今新政已经渐入佳境,咱这大明朝称得上是国泰民安。朝廷能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 戚继光道:“是啊,我还记得,嘉靖四十年,朝廷连抗倭的军饷都拿不出来。先皇嘉靖爷没办法,只好派你去江南查私盐案,从两淮盐务上抠银子。你六爷够狠啊。愣是从几个贪官嘴里,抠出了上千万两脏银。” 贺六道:“现在不同了!真要是再遇上大的战事,朝廷多了不敢说,千八百万两银子,随时都能拿得出来。张先生的新政就是这么霸道。愣是把一个四处漏水的朝廷,修成了一条坚固无比的远洋巨船!” 李如柏在一旁对贺六说:“岳母回京城办事,走得急。没见到香香和汉骄。我看,您回京时,不如带上香香和汉骄。等明年开春,我再派人将他们接回辽东。” 贺六道:“好啊!你岳母都快想死小汉骄这块宝贝疙瘩了!” 小汉骄拍手道:“哦,我要去京城喽!我要吃驴打滚,我要吃糖葫芦,我还要吃干炸小丸子!” 正文 第607章 狗过河的故事 万历六年腊月初八,贺六回到了京城。 在家里歇了一天,贺六来到锦衣卫衙门上差。 一进档房,贺六便跟王八打起了哈哈。他双手抱拳,毕恭毕敬的说道:“属下贺六,拜见永年伯!” 王八脸都绿了。他一本正经的说:“六哥,你要是再这样,咱们就不是三十年的老兄弟了!” 贺六笑呵呵的说道:“你瞧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逗呢?说正事儿,喜姐再有十天就要成为咱大明的国母了。册封大典有礼部的人负责,用不着咱们操心。可宫里派出的凤辇,要到你家里接新皇后。你家里那边,一应礼仪用物,都安排妥当了么?” 王八道:“这些日子,六嫂在我家里忙前忙后的。都安排妥当了。唉,只等腊月十八,凤辇一到,我这个当爹的,就变成喜姐的臣子了。” 贺六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你瞧你这人。闺女做了皇后,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王八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啊。喜姐才十三岁。我怕她在应付不来宫里的明枪暗箭。” 贺六劝慰王八:“老八。我得给你讲个故事。说,从前有一只狗,要过一条河。他不知道河水的深浅啊。正好,一匹老马跟一只松鼠,经过河边。狗先问那老马:老马大哥,河水是深是浅啊?老马回答它:浅的很!刚到我脚脖子。 狗又问小松鼠:松鼠兄弟,河水是深是浅啊?松鼠回答:可深了,上回我过河,差点没给淹死。 狗不知道是该听老马的,还是该听小松鼠的。最后,他硬着头皮,过了河。过河之后啊,他才发现。河水没有老马说的那样浅,也没有小松鼠说的那么深!” 王八问:“六哥,你说这故事是啥意思?” 贺六毫不见外的拿起王八的紫砂茶壶,对着嘴“刺溜”喝了一口茶:“意思很简单。宫里的水,没有咱们想的那么深,当然,也浅不到哪里去。喜姐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应付得来的。” 贺六一席话,让王八舒展开了眉头。王八道:“六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若不是你帮我在吏部、中军都督府的备档上改了名字,又让六嫂从蓟州带回了那支翠凤钗。我们家喜姐哪能这么顺利的。。。” 王八的话说了一半儿,贺六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贺六叮嘱他道:“老八,你记住了,翠凤钗不是你六嫂带回京城的。而是一个白胡子老乞丐,送给你家喜姐的!这事儿可不是打哈哈。要是说走了嘴,就是欺瞒太后的重罪!” 王八点点头:“六哥,我记住了。今后任何人问我翠凤钗的来历,我都按你教的说。” 贺六笑了声:“呵,这下咱这北镇抚司档房可算是蓬荜生辉了!成天在档房给那些档案扫灰的,是两个伯爵!一个镇山伯,一个永年伯!” 王八谦卑的说道:“伯爵跟伯爵可大不一样。我这个伯爵,是沾了女儿的光得来的。有几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您的伯爵,却是经办了无数的通天大案,立下了无数大功换来的。” 二人正说着话,李黑九跟李子翩这两位镇抚使,肩并肩的走进了档房。 李黑九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堆案卷。李黑九道:“六爷,您不在这俩月,咱们锦衣卫一共办了大小十二件钦案。您既然回来了,我就得跟您交待交待案情。” 贺六一摆手:“交待什么案情?如今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是你不是我!钦案,你自己看着办就成了!” 李黑九道:“六爷,锦衣卫可不能没您这根主心骨。这些年,您老经办的钦案多如牛毛。有您指点江山,咱们弟兄做事才有底气。” 李黑九的话,让贺六很受用。 贺六接过案卷,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的仔细看着。 忽然,他在案卷之中,发现了一件蹊跷案子。 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殷枰,伙同山东布政使孙楚,克扣了四十万两的胶东渔船税。事情败露之后,孙楚被抓进了诏狱,脏银被追回。殷枰却是畏罪自杀,脏银不知所踪。 贺六皱了皱眉头,问李黑九:“户部郎中殷枰贪污的脏银,一两都没追回来?” 李黑九点点头:“是。奇了怪了,我派人把殷家上上下下搜了整整三遍。愣是一两银子没发现。” 贺六道:“抄家是我的本行。这事儿,我管了。” 李子翩在一旁提醒贺六:“六哥,宫里给三法司、东厂还有咱们锦衣卫递了话。说是斩首、流放、杖责、抄家的事儿不吉利。一律延后到皇上大婚后一个月再办。” 贺六问:“殷枰的家眷,都看牢了么?只要别让他的家眷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转移脏银,银子就飞不了!” 李黑九答道:“我让杨万派了一百力士,将殷枰的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的家眷们出不来,外人也进不去。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转移脏银。” 贺六点点头:“成。那就等皇上大婚后,我亲自带人去查抄殷府。” 在档房坐了半天,贺六来到百户杨万的值房。 杨万拱手:“六爷,您老回来了。” 贺六点点头:“嗯,回来了。” 随后,贺六走到值房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偷听,他转身回到杨万身前,压低声音问道:“我离京这俩月,张鲸还算老实?” 杨万答道:“自从上回张鲸的外宅被我一把火烧了,他就老实的很,天天呆在宫里伺候皇上。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出过宫门了。我看,他是被咱们吓破了胆。” 贺六叹了声:“你还是嫩啊。毒蛇咬人之前,总要蜷缩自己的身体。等待时机,再发动致命的一击。张鲸就是条毒蛇!他消停的了一时,消停不了一世。说不准哪天,他就又跳出来咬人了。记住了,一定要把他给我盯死了!” 杨万道:“属下谨遵六爷教诲。” 贺六话锋一转:“你是世忠的义兄。那咱们就是自家人。自家人嘛,我自然应该好好提拔。等过了年,我会跟八爷联名,保举你升任副千户。我现在虽然没了实权,可八爷却是大明的国丈。有他跟我一起联名保举你,你这个副千户职位应该是水到渠成的。” 杨万闻言喜不自胜!他从总旗跳过试百户,直接升百户不过半年多的光景。贺六这就又要抬举他做副千户了。也就是说,一年内,贺六让他连升了三级! 杨万道:“六爷,属下这么个升法,可能会让同僚们不满。再说了,小爷现在才是百户。我升副千户也不合适啊。还有,属下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胜任副千户的职位。” 贺六头也不抬的说道:“其一,同僚们不满,那是因为嫉妒。能让人嫉妒,说明你的差当的好!其二,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小爷?世忠不是什么爷,而是你的义弟!义兄比义弟升迁快有什么好奇怪的?其三,我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觉得,你绝对能胜任得了副千户的职位。” 说完,贺六起身离开了杨万的值房。 正文 第608章 记住贺家的恩 万历帝大婚,举国同庆! 顺天府早就派出衙役,强令京城之内的所有住户、商铺,每家最少要挂五条一尺宽,六尺长的红绸带子。 顺天府甚至贴出了告示:凡购买炮仗爆竹,在腊月十八这天燃放者,府库补贴一半儿银子。 顺天府这样做,显然有强行摊派的嫌疑。可新政施行了六年时间,大明国富民强。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哪个百姓不愿意将皇上大婚的日子,当成一个节日来过? 民间强且如此,皇宫内就自不必说了!太监宫女一律换上了代表喜庆的红色衣衫。红色的宫灯高高挂起。虽是隆冬时节,内宫监的花匠们,却用了巧妙手段,用无数鲜红的月季花装饰着宫闱。 腊月十七,入夜,永寿宫。 万历帝的面前,堆着上千份官员们贺喜的奏折。每一道奏折都是红封皮,用红绳系着。 万历帝目光呆滞的看着那座奏折堆成的小山。全无半点儿新郎官该有的欢喜神色。 万历帝虽是天子,却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在这个年纪的少年们看来,凡是父母帮他们选的东西,就一定是坏的。 张鲸对万历帝说道:“皇上,早些安寝吧。明日天不亮,您就要去太庙祭奠列祖列宗。上晌要举行大婚典礼。下晌举行皇后册封大典。晚上还要大宴群臣。” 万历帝抬起头:“你说,朕大婚之后,张先生跟母后,会将本属于朕的权力还给朕么?” 张鲸叹了口气:“唉。按照咱们大明的规矩,天子大婚后便能亲政。可李太后跟张先生,没有半点儿让您大婚后亲政的意思。不过嘛,大婚对于皇上来说,始终是件好事。至少,您有了亲政的资格。今后要收夺张先生的权力,也能够名正言顺。” 万历帝忽然问张鲸:“你见王喜姐么?” 张鲸点点头:“见过一次。一个半月前我去坤宁宫办差,恰好几个皇后候选,在坤宁宫陪李太后聊天儿。” 万历帝追问:“她长得如何?” 张鲸自然不能说王喜姐的好。谁不知道,王喜姐的背后站着贺六,贺六背后又站着冯保、张居正?冯、张、贺三人,在张鲸眼中都是敌人。 张鲸也不能说王喜姐的不好。毕竟,自己只是万历帝的奴仆。而王喜姐,明日之后就会成为万历帝的枕边人。张鲸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 万历帝见张鲸沉默不言,他怒道:“朕问你话呢!王喜姐长得如何?” 张鲸敷衍道:“王喜姐年方十三。虽说是个美人坯子,却始终是没长成。脸上带着稚气。” 万历帝叹了声:“唉。也不知道母后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做大明的国母!” 张鲸心中好笑:皇上啊皇上,您不一样十岁就做了大明的天子么? 天蒙蒙亮,王喜姐的卧房之中。 白笑嫣双膝跪地,帮王喜姐梳好了大婚发髻。又将那支翠凤钗插到了发髻上。最后,白笑嫣双手捧着六龙三凤皇后礼冠,戴在了王喜姐的头上。 梳洗打扮完毕,王喜姐只等一个时辰后,宫里的凤辇来接她了。 白笑嫣伏地叩拜道:“皇后娘娘,奴婢告退。” 王喜姐显然不适应“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更不适应白笑嫣毕恭毕敬的态度。 王喜姐道:“六婶,您不必如此。” 白笑嫣头伏于地,答道:“启禀皇后娘娘。自您带上翠凤钗、六龙三凤礼冠的这一刻开始。您就是大明的国母!在国母面前,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 王喜姐叹了口气:“唉,那好吧。您先退下。” 白笑嫣以宫中礼制,躬着身子,小碎步背对房门,退到门前。到了门前,她才转身离开。 白笑嫣走后,王八走进了女儿的卧房。 王八见到女儿后,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臣,永年伯王伟,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王喜姐连忙道:“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王八跪着答道:“禀皇后娘娘。大明的国母,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先皇!臣只是您的家奴罢了!” 王喜姐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她愤愤的说道:“父亲,卧房之中只有你我父女二人!您真的不必如此!快起身吧。” 王八没有起身。他跪着说道:“皇后娘娘入宫之前,臣有几句话,要叮嘱您。” 王喜姐道:“父亲,不,永年伯请说。” 王八道:“皇后娘娘入宫之后,一定要孝敬两宫太后,以慈善仁爱之心,对待天下臣民。” 王喜姐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哭着点头:“永年伯的话,我记住了。” 王八又道:“皇后娘娘,贺六一家,对王家有大恩。请皇后娘娘今后善待贺家人。” 王喜姐心中当然清楚,自己能做上大明国母,全靠着六叔、六婶的帮衬。若不是他们,六龙三凤冠哪轮得着自己戴? 王喜姐点点头:“六叔,不,贺六一家人。对我,哦不,对本宫有大恩!本宫今后自然不会亏待了贺家。” 王八欣慰的点点头:“皇后娘娘,没什么事情,臣告退。” 王喜姐用悲伤的口气吩咐自己的父亲:“哦,永年伯请退下吧。” 正文 第609章 永年伯府喜宴 宫中的凤辇,终于到了永年伯府门前。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站在凤辇前,高声唱道:“奴婢冯保,恭请皇后娘娘起驾入宫!请凤邸执戟郎放行!” 皇后的娘家,被称为凤邸。在大婚这天,凤邸前要站一位德高望重的执戟郎,作为凤邸象征性的守卫。 今天的执戟郎,乃是王皇后的“六叔”,贺六亲自担任。 贺六将手中一丈长的鎏金戟竖起,高声道:“请司礼监冯公公入凤邸,迎皇后娘娘入宫!” 冯保进到永年伯府中,搀着王皇后,走出凤邸,上了凤辇。 王皇后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她心中清楚,自踏上凤辇的这一刻起,这里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大明国母,只有一个家,那就是皇宫! 冯保高喊一声:“皇后娘娘,起驾入宫喽!” 凤辇将王皇后抬进宫中。上晌,在承天殿举行了大婚典礼。下晌,王皇后又随万历帝去了天坛,举行了皇后册封大典。 入夜,宫中开了喜宴。万历帝大宴群臣。 皇帝大婚的喜宴,从不会邀请锦衣卫的人。因为锦衣卫权重位卑。他们只是皇帝的家奴而已,怎么有资格参加主子的喜宴呢? 参加不了宫中喜宴,锦衣卫的老弟兄们却不是没有酒喝!永年伯府,九十九桌酒席上,坐着锦衣卫内所有总旗以上官员。 贺六忙不迭的灌着王八酒:“老八,不对,今后不能叫你老八了!你是咱大明的国丈爷!国丈爷啊,以后咱锦衣卫的这些老弟兄,还要您多多照应。来来来,满饮此杯。” 王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六哥,大恩不言谢。你对我们家的恩,如天之高,如海之深!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无二话!” 贺六大笑:“谁敢让咱大明的国丈爷上刀山、下油锅啊?对了国丈爷,我还真有件事儿要求您。” 王八痛快的说道:“什么事儿?六哥尽管开口。” 贺六道:“杨万那小子,办事还算沉稳。我打算保举他做北镇抚司副千户。望国丈爷能跟我一起联名保举。” 王八连忙道:“杨万是世忠的义兄。照辈份儿,他算是我侄子辈儿的。提拔自家人,这是应该的。六哥,您写折子吧。写好以后送过来,我联名!” 李子翩在一旁提醒贺六:“六哥,咱们这一桌,坐着的都是锦衣卫的老弟兄。有些话,我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我总觉得,你太信任杨万了。太信任一个人,不是好事。您忘了当年的李伯风了么?李伯风当初也是你一手提拔的,最后却投靠了朱希孝。” 贺六摇头:“我能看错一个人,不会看错第二个。杨万不同于李伯风。他骨子里是个存有良善之心的人,对待袍泽弟兄,又很讲义气。哦,对了,说到李伯风,这小子跟崔广志在乌斯藏雪山过的怎么样了?” 万历元年,贺六建议李太后,让朱希孝、李伯风、崔广志保护桑吉丹朱大喇嘛去乌斯藏雪山为万历帝祈福。这明摆着是将朱希孝跟他的左右手贬出京城。 朱希孝受不了乌斯藏雪山的天寒地冻。没几年就病死了。李伯风跟崔广志却依旧活着。 李子翩道:“今年夏天我派了几个弟兄,去乌斯藏雪山看看李伯风跟崔广志死没死。呵,这俩人活的好好的,都皈依了佛祖。天天跟着桑吉丹朱大喇嘛吃斋念佛。” 贺六道:“吃斋念佛也好。可以消消他们身上的罪孽。” 贺六的外孙小汉骄像一只小兔子般在永年伯府里乱窜。 跑到贺六这桌旁,贺六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王八问:“这就是李将军跟香香侄女的孩子?” 贺六点点头:“这小子皮的跟只猴子一样。快,叫八爷爷。” 小汉骄朝王八喊了一声:“八爷爷!” 李子翩在一旁逗小汉骄:“汉骄,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 小汉骄昂着小脑袋,脱口而出:“我,我长大了要当辽东总兵!带三万辽东铁骑,踏平草原!” 李子翩“扑哧”一声乐了:“六哥,你这外孙,还真有霍去病、卫青一般的志向呢!” 贺六摸着小汉骄的脑袋:“你要是做了辽东总兵,就等于是抢你爷爷的差事!看你爹不揍死你!” 小汉骄天真的说道:“我爷爷不行!他,他陪我玩羊拐,才能拾三个羊拐!我能拾六个呢!我比他厉害多啦!” 一桌人被小汉骄逗得开怀大笑,前仰后合。 李子翩叹道:“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啊!我还记得香香过满月的时候,我去六哥府上道过喜呢!香香顶不给我这个十一叔面子,一泡尿把我的飞鱼服都给淋透了。现在,她的儿子都会玩羊拐了。” 贺六道:“谁说不是呢!日子过的太快了。嘉靖年间的锦衣卫十三太保,如今就只剩下你、我、老八、老十二四个人。锦衣卫的差事,是在刀剑上起舞。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不容易啊!来来来,咱们四个老弟兄喝一个!” 在永年伯府喝完了酒。贺六跟儿子贺世忠、外孙小汉骄回到了自家的宅子。 白笑嫣正跟香香在大厅里,收拾两套诰命夫人所穿的袍服、顶冠。 贺六隆庆年间便受赐前军都督衔。他现在虽卸任了北镇抚使,没了实权,却依旧是大明的从一品武将。白笑嫣从夫品级,是一品诰命夫人。 李如柏现在是正三品的指挥使,香香就是三品诰命夫人。 贺六问:“你们倒腾诰命袍服干什么?” 白笑嫣道:“明日京城之中,所有三品以上命妇,都要入宫朝见皇后。” 贺六叮嘱妻子、女儿:“哦,对。我先跟你们说下。如今喜姐变成了王皇后。你们入了宫,可别摆婶子、姐姐的架子!” 白笑嫣道:“这还用你说?我们现在都是王皇后的奴婢!” 贺世忠提醒香香:“姐,你怎么忘了。你有国姓在身,是大明的县主!县主身份高于诰命。明日你进宫,应该穿县主的华服!” 香香一拍脑瓜:“我这两年让汉骄那只小猴子折腾的越来越糊涂了!可不是么?娘,我去找县主的华服来。你帮我改改吧,那套华服,还是我生汉骄之前做的,已经不合身了。” 正文 第610章 聪明的皇后 永寿宫内殿。 王皇后规规矩矩的坐在龙榻边上。不多时,微醉的万历帝走进了内殿。 万历帝坐到王皇后身边,转头仔细端详着她。 十三岁的王皇后,脸色绯红,宛若桃花。 万历帝心中暗骂:张鲸那厮真能胡说八道。朕的皇后长的还算端庄秀丽。哪里是他说的,稚气未脱? 不过,想到王皇后是李太后给他选的,他心中又平添出了三分厌恶。 万历帝将头扭到一边。大明的天子与国母,并肩坐在龙榻上,良久无言。 王皇后开口,打破了沉默:“皇上不喜欢臣妾?” 万历帝道:“朕以前连见都没见过你。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 王皇后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手绢。手绢里包着一小捧南瓜子。 王皇后这么做,显然是违背礼数的。 她将一枚南瓜子放入樱桃小口之中,“磕”一声,吃了下去。 随后,她将小手绢递给万历帝:“皇上,你吃么?” 万历帝哪里见过民间的吃食?他问:“这是什么?” 王皇后道:“南瓜子,可好吃了。”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朕要用膳,必由尚膳间的太监先尝毒。” 王皇后说了一句话,让万历帝大为赞赏。她道:“皇上,臣妾不喜欢宫中的这些死板规矩。” 万历帝正是叛逆的年纪。他亦不喜欢那些死板的规矩。他伸出手,抓了一把南瓜子,放进嘴里大嚼:“嗯,真香!” 王皇后抿着嘴偷笑:“皇上,吃南瓜子儿哪有您这么个吃法的?” 万历帝边嚼着南瓜子,边支支吾吾的说道:“朕是皇帝,朕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王皇后问道:“皇上,您跟臣妾说实话。您是不是不喜欢臣妾?” 万历帝将南瓜子儿囫囵吞枣的咽下肚,答道:“只要你像今晚这般,不守宫中的死板规矩,朕就会喜欢你。” 万历帝话音刚落,王皇后竟主动伸手,抓住了万历帝的手。 万历帝在冯保的监视;李太后、张居正的管制下,还未经过人事。王皇后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脸竟一时红了。 王皇后虽然年仅十三,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且她的身子比寻常女子长得早。已经是一枚虽然青涩,却也甘甜的杏子。 都道酒是色媒。一个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身边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十三岁少女。少年怎能不动春心? 万历帝感觉口干舌燥,浑身都在膨胀。终于,他鼓足勇气,一把将王皇后扑倒在龙榻上。 王皇后的心一阵狂跳。她意乱情迷的说道:“皇,皇上,吹了灯,好么?” 万历帝忙不迭的脱着自己的龙袍,他吞吞吐吐的说:“还是别吹灯了。吹了灯,我怕找不准地方。” 永寿宫内殿里,传出一声少女略着娇羞的叫喊声:“啊!皇,皇上!” 宫外,冯保听到王皇后的这一声喊,抿着嘴偷笑,他转头对张鲸说道:“周公之礼已成。我先回司礼监了。你在这儿盯着。” 万历帝是第一次经人事。片刻之后,周公之礼便罢了。 龙榻之上,万历帝一脸尴尬的盯着龙榻的账顶。 王皇后温顺的躺在他的怀里。 万历帝叹道:“原来这种事儿,就是一阵手忙脚乱而已啊。不过自今日起,朕就真正成为一个男人了。” 王皇后道:“皇上。不管您喜不喜欢臣妾。自今日起,臣妾都是您的女人了。” 万历帝亲了王皇后一口:“朕跟你商量个事儿。今后,你要跟朕一伙儿。不要跟李太后、冯大伴儿他们一伙儿。” 王皇后入宫前,就听白笑嫣说过:皇上很讨厌李太后、张先生、冯公公平日里对他的管束。 王皇后的父亲,是顶聪明的人。她自然也笨不倒哪里去。她很会讨万历帝的欢心:“臣妾是皇上的女人。自然不会跟别人一伙。谁让臣妾跟皇上睡得一个被窝呢?” 万历帝闻言大喜过望。不知不觉中,王皇后这个聪明的女人,已经征服了枕边的一国之君! 正文 第611章 另眼相看 王喜姐封后。李太后将坤宁宫让给了新皇后。她自己则搬到了慈宁宫。 坤宁宫大殿。 京中一百多名正三品以上的贵妇诰命们跪倒在地,朝见王皇后。 白笑嫣和香香,亦在诰命堆儿中跪着。 王皇后在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的搀扶下,进到大殿内。 一众贵妇诰命山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十三岁的王皇后吩咐道:“平身。” 贵妇诰命们谢了恩,纷纷起身。 王皇后转头对王安说道:“去,搬两把椅子来。朱香是李太后的义女,又是大明的县主。她算是本宫的皇姐,怎能站着?贺夫人是李太后的座上宾,到了本宫这里,自然亦应该是座上宾。” 白笑嫣跟香香受宠若惊。 不多时,王安带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两把椅子。贺家母女谢了恩,坐了上去。 一百多名命妇都站着,唯独贺家母女坐着。站着的命妇们却无一人嫉妒坐着的贺家母女。 其中原因,无非是白笑嫣在贵妇圈儿中人缘太好!她混了二十年的京城贵妇圈儿,出手大方,广结善缘。哪个命妇不喜欢会做人的贺夫人? 王皇后跟一众命妇们聊了一会儿天。她谈吐得体、举止端庄。白笑嫣情不自禁想起贺六经常说的一句话:屁股决定脑袋。 在成为皇后之前,王喜姐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十三岁少女。做上皇后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她便成了真正的一国之母。 一个多时辰后,王皇后道:“时候差不多了,诸位请回吧。” 命妇们给王皇后行了礼,纷纷告退。 贺家母女走到坤宁宫门口,王安却跑过去,拦住了他们。 王安压低声音道:“贺夫人、县主殿下。王皇后说了,请二位留下,陪她一道用午膳。” 白笑嫣道:“哦,有劳王公公递话了。” 说完,白笑嫣从腰间解下一个香袋递给王安。 王安连忙推辞:“贺夫人,奴婢何德何能,敢要您的赏。” 白笑嫣笑道:“王公公伺候皇后伺候的好,这是天大的功劳。些许杂物不成敬意。” 王安闻言,也不好再推辞。他接过了香袋。 香袋里可不是什么杂物,而是十几枚沉甸甸的金瓜子! 坤宁宫膳厅。 王皇后的面前摆着一张桌子。十步之外,白笑嫣跟香香坐在另一张桌子旁。 王皇后问香香:“皇姐一向随李将军在辽东。不知这回在京住多长时日啊?” 香香答道:“禀皇后娘娘,住到明年开春。” 王皇后笑道:“如此甚好,最近皇姐要是闲在了,可以跟贺夫人一起入宫,陪本宫说说话。” 王皇后转头吩咐王安:“朝鲜国派来恭贺皇上大婚的使者,送给了本宫几根千年老参。你去拿来。” 王安道:“是。” 王皇后对白笑嫣说:“本宫这个年岁,还用不着吃人参进补。贺夫人,你拿回家去吧。” 白笑嫣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王皇后连忙道:“贺夫人快快免礼!贺大人是朝廷栋梁。为朝廷奔走效力几十年。你是他的贤内助,亦是对朝廷有功的。今后,本宫赐你坤宁宫免跪。” 王皇后对贺家母女极尽恩宠。这无非是在告诉贺六:六叔,是你帮本宫做上皇后之位的。本宫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在坤宁宫用完了午膳。贺家母女带着王皇后给的赏赐出了宫。 一回家,白笑嫣就将装着人参的锦盒放到了贺六手边:“这是皇后娘娘赏咱家的。” 贺六点点头:“哦。皇后娘娘的赏物,应该放到大厅里供起来。” 白笑嫣道:“王皇后对咱们贺家,还真是另眼相看呢。今天去坤宁宫朝贺的命妇有一百多人。她唯独给我和香香赐了座,又留我们用了午膳。” 贺六忽然问:“对了,现在坤宁宫的管事牌子是谁。” 白笑嫣道:“是王安。以前在李太后那边当差的。” 贺六思索了一阵:“我想起来了,这个王安,是冯保的徒孙。在冯保面前颇为得宠。但愿他别是张鲸一样的奸诈小人。” 王安还真不是张鲸那样的奸诈小人。他本性纯良。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他庇护贤臣,忠言直谏。可惜,晚年时,他提拔了一个叫魏忠贤的人。导致他晚节不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贺六的宝贝外孙到了京城。他索性不再去北镇抚司档房上差。天天领着小汉骄四处疯玩。 这日,贺六扛着一柄铁镐,一支鱼竿,带着小汉骄来到永定河畔。 永定河已经结了冰。贺六用铁镐在河面上砸出了一个大洞。而后祖孙二人,在洞口下了鱼钩。 不多时,鱼线绷直了,钓上来一条偌大的鲤鱼。 小汉骄高兴的拍着手:“啊哈哈,中午有糖醋鲤鱼可以吃了!”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河边,一个人朝着贺六高喊:“六爷!” 贺六打眼一看,那人是南镇抚司倭情百户所的沈惟敬。 贺六从未忘记徐文长当年的预言。他提议刘守有、李黑九等人,在南镇抚司下设立倭情百户所。倭情百户所下的力士,整日里学倭话、朝鲜话。沈惟敬作为百户,屡屡化装成海商,深入倭国腹地打探倭国内部的情况。 贺六扛着鱼竿、镐头,领着外孙从结冰的冰面,小心翼翼的走到河边。 沈惟敬跪倒叩首:“属下沈惟敬,拜见六爷!” 贺六连忙道:“快快请起。这一趟你去倭国,得有大半年了吧?” 沈惟敬点点头。 贺六问:“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么?” 沈惟敬道:“有件大事。西洋荷兰国的什么东印度公司,跟倭国的几个藩主大名做起了买卖。大批的西洋火器,被运到了倭国。现在,倭国的几支藩军,都装备了大量的火铳、大筒。哦,大筒是倭话,就是弗朗机快炮。”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倭寇们要是拿着火器相互倾轧、内斗也就罢了。若是有一天,他们将火器对准朝鲜、对准大明。。。到那时,咱大明跟倭寇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正文 第612章 过年 万历七年,正月初一。 贺府上下张灯结彩。贺世忠抱着小汉骄,点燃了府门口的一串百响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小汉骄躲在舅舅怀里,捂着一双小耳朵,好奇的看着鞭炮在爆裂声中,变成一片片红纸。 贺六坐在大厅里,叹了口气:“一年又一年。唉,又老了一岁。” 香香拿起一块糖,塞进贺六嘴里:“爹,大过年的,您老别唉声叹气的。怎么样,这是京城坊春斋的蜜桔糖,甜吧。” 贺六点点头:“嗯,挺甜。你回辽东的时候,多买些,孝敬给你公公。” 这时候,两个边镇军士打扮的人,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了贺府门口。 贺世忠问:“你们二位是?” 年长些的军士拱手道:“啊呀,这是贺少爷吧!我叫曹山,是大同卫的副千户。这是我儿子,曹文诏,现为大同卫总兵帐下亲兵。” 要说曹山父子,还是贺六的救命恩人呢!八年前,贺六受先皇隆庆帝之命,南下广西寻找滋补圣物猩猩血。途中他在江西龙虎山遇袭。若不是猎户曹二狗父子出手相救,贺六早就没命了! 后来贺六给曹二狗改名为曹山,曹小狗改名为曹文诏。恰逢傅寒凌出任大同副总兵。贺六就让傅寒凌带他们去大同从了军。 贺世忠惊喜万分:“我听我爹说过你们当年的事儿,你们是我爹的救命恩人啊!快快快,里面请!” 贺世忠领着曹山,曹文诏进到大厅内。 贺六一眼认出了这对父子:“啊呀!两位恩人,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笑嫣,赶紧给客人上茶!” 曹山笑着说道:“六爷,我们傅大帅进京述职,再有三天就能到京。他带着亲兵仪仗,走的慢。特命我们父子二人先进京,赶在正月初一,给六爷送些年货!” 如今的傅寒凌,已经是领前军都督同知衔的大同卫总兵官,正儿八经的九边出镇大帅。 贺六看了看曹山身上的服色,问道:“怎么,八年不见,混上副千户了?” 曹山谦逊的说道:“全靠傅大帅提拔。” 贺六又指了指曹文诏:“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才十四吧?怎么也当了兵?” 曹山道:“我寻思,当兵是个正经的营生。与其让他在家里吃闲饭,不如从了军,领一份军饷。傅大帅看他年纪小,照顾他,让他在总兵帐前作亲兵。” 贺六将一个盛满瓜子儿、长生果的大瓷盘,放在了曹文诏面前:“来,孩子,吃吧。” 转头,贺六对曹山说:“你也是够狠心的。要是我,就让文诏去私塾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当兵虽是为国效力,可头上始终顶着个‘丘八’的名声。不好听啊。” 曹山道:“我家这小狗儿啊,自小就不爱读书。就爱舞枪弄棒的。我也看明白了,一个人一个命。他生下来就是当丘八的命。人怎么能跟命争呢?” 若干年后,明末第一良将曹文诏腰配天子剑,节制五省三十万大军的时候,他不禁为父亲曹山当年的决定感到庆幸。 贺六问:“你们傅大帅最近怎么样?娶妻了么?” 曹山摇头:“我们傅大帅是个怪人。他现在是威名显赫的大同镇帅。多少人排着队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愣是谁也看不上。” 贺六叹了口气:“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啊。” 傅寒凌是个痴情汉子。他一生只爱李雪衣一个女人。李雪衣投河自尽后,他伤心欲绝,决定终身不娶。如今傅寒凌已是四十岁的人,依旧是形单影只。大同军中甚至有传言,说傅大帅不喜欢女人,有龙阳之癖。 这时候,贺六的小妾何芳晴进到了大厅之内。 何芳晴自嫁入贺家,就被安排住进了荒凉的西跨院儿。她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刺杀贺六,报杀父之仇。不过,白笑嫣安排赵飞虎手下的一个女杀手,天天贴身看着她。她没有任何机会向贺六下手。 贺六问:“你怎么到大厅来了?” 何芳晴轻浮的说道:“怎么,难道我不是贺家的人?正月初一,难道我不该来大厅给老爷拜年?” 贺六冷冷的说道:“那你赶紧拜年,拜完了年,就回西跨院儿呆着。” 何芳晴阴阳怪气儿的对贺六说道:“嗯,那奴婢就祝老爷年年有今日。岁岁赛今朝!” 说完,何芳晴转身离开了大厅。 曹山问:“六爷,刚才那位,是二夫人?” 贺六苦笑一声:“你看她像是我的二夫人么?” 曹文诏年仅十四,却是个鬼灵精。他插嘴道:“我看刚才那女人,倒像是跟六爷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贺六开怀大笑:“曹山,你的儿子还真有眼力!” 贺世忠领着几名下人,将府门外马车上的东西,搬到了大厅里。 曹山指了指那些东西,说道:“这些皮货、风干肉、山珍,都是我们大同当地的特产。” 贺世忠道:“难得你们傅大帅还想着我这个老朋友。” 这时,冯保领着几个小太监,拿着一些节礼,进到了贺府。 冯保道:“六哥,过年好啊!我来给你送年礼了!” 贺六笑道:“你先去祭拜你干爹吧。祭拜完,再来大厅说话。” 每年初一,冯保都要出宫来贺府,用一只烧鸡、一炷青香祭拜自己的干爹老胡。 冯保离开了大厅,去了老胡生前所住的卧房。 曹山道:“六爷,大年节的,您家里肯定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贺六连忙道:“我的救命恩人到了京城,我还能让你们住兵马司的驿站?别走了,过年家里人多热闹些!世忠,你去找你娘,让她收拾两个房间,给你曹山叔、文诏小兄弟住。” 贺世忠道:“好嘞!” 日上三竿,来贺府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锦衣卫的弟兄们来了。东厂的掌班、领班太监们来了。三法司的堂官们来了。五军都督府的大帅们来了、六部的官员们亦来了。 贺六现在虽卸任了北镇抚使,可京城里的官员们,依旧视他为锦衣卫的影子指挥使。在他们看来,只要六爷还健在,锦衣卫就姓“贺”! 正文 第613章 拾遗记 (开启第二十五卷《天外飞仙案》) 大明有制,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各地方衙门不接状子,三法司、锦衣卫、东厂不办案子。 终于到了正月十六,贺六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年前,贺六听说了户部郎中殷枰贪污山东渔船税的事。贺六在档房闲着也是闲着,他准备领着儿子贺世忠,新任副千户杨万前去殷枰府上抄家。 贺六是个老派人。总觉得有门手艺在手里,一辈子都饿不死。写书是一门手艺;裱糊是一门手艺;做木匠活儿是一门手艺;打铁是一门手艺;抄家,更是一门手艺! 贺六一直想让贺世忠将贺家祖传的抄家手艺学到手。 锦衣卫中人,精明强干者居多。缺了谁,钦案都一样办,钦犯都一样杀。唯独缺了抄家官儿,恐怕整个锦衣卫都要停摆!没有抄家官儿,脏银追不回,钦案就不能结案。 城北,殷府。 殷枰畏罪自杀之前,只是正五品的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在京城这个天上掉下个花盆就能砸死俩七品官儿的地方,户部郎中的职位显赫不到哪里去。 所谓的殷府,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四合院。 四合院内,罪官家眷们在墙根下站成了一排。 杨万对贺六说道:“六爷,自去年殷枰畏罪自杀,我就将他的家人看管在了这小四合院当中。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每隔七天,我会让力士们给他们送一次粮米。如果脏银藏在这四合院里,他们是没机会转移脏银的。”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嗯,你做的很好。” 贺世忠站在贺六旁边,背着一个清白箱。 贺六吩咐儿子道:“请清白吧!” 贺世忠将清白箱放到地上,从里面拿出了地听、壁上虎。 贺六对儿子说:“今日,你刮地皮,我刮墙皮。咱爷俩赛一赛,看谁找到的脏银多,谁找到的脏银少。找的少的,今晚回家之后,给汉骄当大马骑。” 都说是老小孩、老小孩。贺六这个锦衣卫魔头上了年纪,竟然越来越有童心。 十七岁的贺世忠跟自己的父亲开起了玩笑:“爹,不如谁找的银子少,谁就回家趴在地上给小汉骄扮王八。”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扮王八?你让你八叔怎么想?他现在可是大明的国丈,皇亲国戚啊!皇亲国戚是你学得像的?” 父子二人打完了哈哈,拎着壁上虎、地听进到堂屋内,开始抄家。 杨万则在院中找来一些劈柴,烧了壶热水,泡了一壶茶。坐等六爷跟小爷抄完家,到院中喝茶歇息。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贺家父子却是一无所获! 贺六跟儿子灰头土脸的来到院中。杨万赶紧给二人递上茶水。 贺六掸了掸肩膀上的土,道:“奇了怪了。难道殷枰没把银子藏在这院子里?” 贺世忠道:“爹,四合院的房子就这么几间。咱们就差掘地三尺了。看来脏银没藏在四合院中。” 贺六喝了口茶,忽然问:“杨万,这茶水挺甜啊。你是从哪儿取得水?” 杨万指了指院中的一口井:“在那口井里打的水。” 杨万的话,提醒了贺六!贺六连忙走到井边,向下望去。 水井之中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贺六命令一个力士:“你找根绳子,拴住腰,下到井里去,看看井里有没有什么暗门、暗室之类的。” 力士领命,用绳子拴住了腰,打着一个火把,下到井中。 不多时,井中传来力士的喊声:“六爷,这井底下有暗道!” 贺六闻言,要亲自下井。 贺世忠连忙道:“爹,我下去吧。井中情形不明。万一有什么暗器机关之类的可怎么办?” 贺世忠的话提醒了贺六。贺六吩咐儿子:“你到清白箱里,取精钢伞来。” 清白箱中,有一柄精钢伞。与普通的雨伞不同。这伞,挡的不是雨水,而是飞刀暗器。伞骨是由精钢打造。伞衣是牛皮所制。牛皮之上,附有一层薄薄的鱼鳞铁片。 贺世忠劝阻贺六:“爹,还是我下去吧。即便井里没有暗器机关,你老胳膊老腿儿的,出入也不方便啊。” 杨万在一旁道:“六爷,义弟,你们都别争了。我先派两个力士下去一探究竟。要是没有危险,咱们再。。。” 贺六大手一挥,打断了杨万的话:“算了吧。井中暗道,一定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暗门,暗锁之类。你们下去打不开,不还得我亲自出马么。” 片刻后,贺六在腰间拴好了绳子,下到了井底。 井底的水,刚刚及腰。先下去的那个力士,指了指腰部以上的井壁:“六爷,您看,这儿有个暗道。” 贺六将精钢伞拎在手里,在力士的搀扶下,费劲巴力的爬到了暗道之中。 这暗道正好可以容一人进出。贺六左手擎着一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向前走了十多步。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贺六轻轻一推木门。“吱嘎”,木门开了。 木门后,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密室! 贺六擎着蜡烛,在密室中转了一圈。密室里倒没藏什么金银财宝。奇怪的是,密室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壁画。 壁画上,有不少长相奇怪的“人”。 这些“人”,虽然跟常人一样,也有两只手,两只脚。可他们的脑袋硕大无比。眼睛更是比嘴巴都要大。 贺六心道:这壁画上,画的应该是地府鬼怪一类的。 密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有一个木匣。 贺六本以为木匣中,应该放着厚厚一摞银票。可打开木匣,木匣里却是一本残破的古书。 古书的书封上,写着《拾遗记》三个大字。 几炷香功夫后,贺六手里拿着古书,上到地面。 贺世忠问:“爹,银子找到了?” 贺六摇头:“银子一两没找到,只找到暗室一个,破书一本!” 杨万疑惑的说道:“井里有暗室?六爷,这殷枰挖空心思,在井里修了个暗室,难道就是为了藏这本破书?” 贺六一屁股坐早井沿儿上,翻起了那本《拾遗记》。 这本《拾遗记》跟茶馆说书人说的《山海经》差不多,里面净是些鬼怪故事。 正文 第614章 蓬莱再临人间? 贺六带人回了北镇抚司,他拿着那本井中密室里找到的《拾遗记》,来到了档房。 王八起身:“六哥,抄完殷枰的家了?” 贺六点点头:“抄完了!铩羽而归啊!一两银子没找到。只发现了这本破书。” 说完,贺六将《拾遗记》扔到了桌上。 王八记性极好,一目十行。他平日里,特别爱看一些异闻野史。 王八道:“原来是晋人所著的《拾遗记》啊。” 贺六问:“怎么,国丈爷以前看过这本书?” 王八点点头:“十多年前看过。这本书是东晋才子王嘉所著。看你拿来的这本,书纸用的是木须纸,应该是晋代的原本。” 贺六道:“这书我刚才已经看过了。稀奇古怪的很。有点像《山海经》” 王八给贺六倒上一杯茶:“是啊。《拾遗记》共分十卷。前九卷记录了上古庖牺氏、神农氏乃至东晋的异闻怪事。其中多有荒唐怪诞的神话。第十卷,则记载了蓬莱、昆仑等八处仙山。” 贺六道:“我刚才看了书里记载的一个故事,说秦始皇在阿房宫见过什么天外之民。” 王八点点头:“《拾遗记》卷四记载,秦始皇好求仙之事。派徐福东渡,寻找蓬莱仙岛。可能是秦始皇的虔诚之心感动了上天。某日,有天外之民,乘坐螺旋舟从天而降,来到阿房宫。这些天外之民身高十丈,竟然会说老秦话。他们告诉秦始皇,阿房宫中的一年,只等于天外的一日。” 贺六笑了笑:“难不成这些天外之民都住在天庭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真是胡说八道。” 王八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书里胡说八道的地方多了去了。书中还说,天外之民乘坐的螺旋舟,能够像鸟儿一样飞翔于空中。能够像鱼儿一样深潜于大海。且螺旋舟通体灯火通明,日夜不息。” 贺六有些好奇:“灯火通明,日夜不息?难不成这条舟上,摆满了长明灯?还能飞天入海?那这螺旋舟岂不是神仙的坐骑?” 王八道:“要照着书里所说,螺旋舟比神仙的坐骑还要神奇呢!书里还记载,螺旋舟上镶嵌着无数名曰‘粟石’的宝物。这宝物不过一粒粟米大小,就能在黑夜中照亮整个阿房宫。扔进小河里,河水能否沸腾十多里!” 贺六轻笑道:“这书是真能扯淡!谁不知道,秦始皇钟爱求仙问道。要真遇上了那样神奇的天外之民,他为什么不坐上那个螺旋舟,跟着天外之民到天上去,做个神仙?” 王八大胆的猜测道:“或许,秦始皇要是上了天,虽然能长生不老,却只能做个普通的仙人。不似在人间这般,贵为天子,统御九州万方。他在做皇帝跟长生之间,选择了做皇帝。” 贺六叹了声:“唉。得,别聊这本破书了。殷枰的脏银,一两没有找到。我还是寻思寻思,该怎么去找脏银吧。” 王八提醒贺六:“六哥你怎么忘了?殷枰是跟山东布政使孙楚联手,瓜分了四十万两的山东渔船税银。殷枰虽然畏罪自杀了,可孙楚现在还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你可以去提审孙楚啊。说不准孙楚知道殷枰把银子藏到了哪里。” 贺六道:“好。我这就去诏狱,提审那位孙藩台。” 贺六出得档房,来到诏狱之中。 二十岁的管狱百户邵陵恭恭敬敬的给贺六跪倒磕头:“属下邵陵,拜见六爷。” 贺六问道:“怎么,管狱百户换人了?邵愣子呢?” 邵陵拱手道:“六爷,邵愣子是属下的父亲。他上了年岁,已经告老了。属下承袭了他的职位。” 贺六道:“哦,原来如此啊。邵愣子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你要好好干,不要丢了他的脸面。” 邵陵拱手道:“属下谨遵六爷教诲。” 贺六问:“前任山东布政使孙楚关在哪儿?” 邵陵答道:“关在丙字六号牢房里。” 贺六点点头:“带我去。我要提审他。” 邵陵皱了皱眉头:“提审孙楚?六爷,孙楚现在白天犯疯病,胡言乱语的。到了晚上,疯病才会好。这时候,他恐怕正在牢房里,说着疯言疯语呢。” 贺六笑着说:“官员们被关进了诏狱,十个里倒有五六个要装疯卖傻。走吧,领我去会会这个装疯卖傻的孙藩台。” 邵陵领着贺六,来到丙字六号牢房里。 牢房之中,有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他散乱着头发,蓬头垢面,像跳大神一般,上蹿下跳着。宛若一只受了惊的大蚂蚱。 此人,便是前任山东布政使,孙楚。 孙楚边蹦跶边嬉皮笑脸的喊:“天塌啦!地陷啦!小花狗,不见啦!” 随后,他又收敛笑容,阴沉沉的低声吟诵道:“天外飞仙降世,蓬莱再临人间!一声霹雳响,仙岛天上来!” 邵陵指了指孙楚,对贺六说:“六爷,您瞧,这厮又犯疯病了。” 贺六进了牢房,高声呵斥孙楚:“孙大人,你就不要装疯卖傻了!当心我把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大小刑给你上一遍。” 孙楚却不搭理贺六,嘴里依旧是那四句话:“天外飞仙降世,蓬莱再临人间!一声霹雳响,仙岛天上来。” 贺六怒道:“还装疯?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邵陵,让你们诏狱的掌刑力士过来,给这厮上大刑!” 不多时,几名五大三粗的掌刑力士进到牢房里。给孙楚上了大刑。 锦衣卫的大刑大部分都是老十二赵慈所创,每样刑都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另贺六感到意外的是,孙楚受了大刑,竟然面不改色,嘴里,依旧是那四句疯言疯语。 贺六心中暗道:难道孙楚是真疯了? 转头,他问邵陵:“邵百户,你刚才说,孙楚白天发疯,晚上却跟常人一样?” 邵陵点点头:“是的六爷。” 贺六道:“嗯,横竖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且在这儿等到天黑,再继续审问他。” 夕阳西下,夜色来临。 孙楚猛然变了脸色,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贺六问:“孙楚,你的疯病好了?” 孙楚道:“疯病?我哪里有什么疯病?” 贺六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飞鱼服:“知道我是谁么?” 孙楚看了看贺六:“我六年前做山东按察使的时候,来锦衣卫交接一宗案子。见过你一面。你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贺六道:“你既然认识我,就应该知道我锦衣卫贺疯狗的恶名!在我面前,你最好老实点。” 孙楚凝视着贺六,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贺六爷,你相信天上有神仙么?” 正文 第615章 飞天教 贺六哑然失笑:“孙楚啊孙楚。我这些年,审讯过多少贪官墨吏?贪官们受审之时,总爱把自己的那点脏事儿往四处海扯。可我头回看见,有人把事情往神仙身上扯的!你莫不是想说,你跟殷枰勾结,贪墨渔船税,是受了神仙的指引?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们受了神仙的指引贪的银子,都藏在了哪里?” 孙楚反问贺六:“不要谈钱!钱是人世间最庸俗之物!我再问你一遍,你相不相信天上有神仙?” 贺六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有,可我没见过。人心之歹毒,远胜于鬼怪。我这些年倒是没少见人假借鬼怪乱神作奸犯科的。” 孙楚摇了摇头:“榆木脑袋哇!实话告诉你吧。今年三月初三,天外飞仙将降临人间。同时,蓬莱仙岛也会跟着天外飞仙降世。” 贺六来了兴趣:“天外飞仙?蓬莱仙岛?说明白些。” 孙楚道:“《拾遗记》中记载,天外飞仙每隔五十七年会带着蓬莱仙岛降临人间一次。到那时候,天外飞仙会选一个人间的凡人,随他们一同登上仙界。” 孙楚谈及《拾遗记》,贺六眼前一亮:“你说的那本书,殷枰家里就有一本!” 孙楚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殷枰是飞天教中的北京分坛主。他家要是没有《拾遗记》,那才是奇了怪。” 贺六皱了皱眉头:“孙楚,你所说的飞天教,可是前些年在胶东一带活动的那个邪教? 飞天教,是万历初年在胶东一带兴起的邪教。专门打着能让人成仙的旗号,聚敛钱财。因为信徒只有几百,又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贺六没拿着当什么大事儿,随手就将案子移交给了山东按察司衙门。 当时的山东按察使,正是孙楚! 孙楚冷笑一声:“邪教?放屁!我们飞天教的教徒都是天外飞仙的子民。最虔诚的教徒,是可以跟随上仙升上天界的!佛家的释迦摩尼没人见过,道家的三清上仙没人见过,天外飞仙却是有人亲眼目睹过的!你怎么能说我们是邪教?”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亲眼目睹?谁亲眼目睹过?” 孙楚道:“殷枰的父亲就亲眼目睹过!” 贺六问:“我想,孙大人你如此推崇飞天教,恐怕你在教中亦有职位吧?” 孙楚点点头:“这是自然!飞天教最大的分坛便是山东分坛。不才正是山东分坛坛主。” 贺六笑道:“也就是说,飞天教北京分坛坛主,跟山东分坛坛主联手,贪墨了朝廷四十万两的渔船税银?” 孙楚理直气壮的说道:“银子我们拿来,又不是供自己享用的!我们要拿那银子,修一个硕大的金塔,作为路标,引着天外飞仙,落到我们想让他们落的地方!” 贺六听得一头雾水:“等等,从天而降的神仙想落在何方,难不成还要听从凡人的指令么?还有,你所说的金塔,是金子做的塔么?就像太庙之中,盛殓洪武爷遗须的金发塔一般?” 孙楚叹了声:“金塔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胶东当地的花岗石块垒成的。因形态上锥下方,看上去像个‘金’字。故曰金塔。” 孙楚的话,在贺六看来,只不过是为了逃脱罪责而编出来的弥天大谎! 在锦衣卫中,贺六是第一不信邪之人!当年查鬼宅案时,他不信邪。后来他查蛇灵杀人案时,依旧不信邪。如今,他已经是五十九岁的人,更加不信世上存在什么鬼,什么仙。 贺六怒骂道:“孙楚,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识相的,赶紧招认殷枰分得的那二十万两脏银,藏在何处。” 孙楚依旧嘴硬:“殷枰那二十万两银子,已经运到了胶东,全部换成了花岗石块,还付了民工的工钱。金塔已经修了一半儿了!你不信,可以去胶东查一查嘛。” 贺六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倒说说,你口中的那个金塔,修在何处?” 孙楚道:“在登州卫南二十里的一片大荒野之中。” 贺六伸了个懒腰:“如果那个金塔,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你这个飞天教山东分坛主,为何要将具体的位置告诉我?” 孙楚苦笑一声:“我等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天外飞仙降世的这一年。奈何被你们锦衣卫扣在了诏狱之中,无法去胶东随仙人升天。我做不了神仙,别人也别想做。所以我把那大工程的所在位置告诉你,让你们搅合了这件事!” 贺六调侃孙楚:“哎呦。想不到孙大人做人还有个原则:只要别人过的比你好,你就受不了。” 说完,贺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罢了。我不听你这满嘴的胡言乱语了。来啊,给孙楚继续上大刑!” 几名力士一拥而上,要给孙楚施刑。 孙楚却道:“慢着!六爷,你给我上刑,是不信我说的话。今天是正月十六。看着吧,正月十八,京城会降一场大灾!等这场大灾下来,你就会信我的话了!” 贺六愣了下神,而后嘲讽孙楚:“想不到,孙大人还能掐会算呢!难不成,你跟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一样,能够夜观星象?不对啊。这诏狱戒备森严,连扇窗户都没有。你想观星象,也见不着天啊!” 孙楚道:“六爷说话不必这般阴阳怪气。飞天教中所存的古籍记载。每隔五十七年的三月初三,天外飞仙会降临人间。天外飞仙来之前,会在正月十八,找天下丁口数最稠密的地方,降下一场异灾!” 贺六道:“天下丁口数目最稠密的地方?无非是京城。好,我就等两天。且看看两天后,京城会发生什么异灾!若无异灾,我再给你上大刑!” 说完,贺六走出了牢门。 出了诏狱,贺六回到了自家的宅邸。 白笑嫣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贺六道:“去诏狱提审了个犯人。” 白笑嫣奇道:“你不是已经不管钦案了么?怎么还到诏狱提审犯人?” 贺六叹了声:“因为这个犯人有趣儿的很!他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能编瞎话之人!” 正文 第616章 汪恭厂的异灾 正月十八。 贺六穿着一身飞鱼服,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假如今天京城没有异灾,贺六将毫不犹豫的让赵慈亲自动手,给孙楚上最为严酷的刑法。 冬末的风吹过,贺六身上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到北镇抚司门口时,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夺目的白光! 白光闪烁之后,“轰隆”一声,震得贺六两耳“嗡嗡嗡”直响。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京城东北方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荡。片刻之后,又是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室平沉! 贺六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锦衣卫的守门百户扶起了他。 守门百户问:“六爷,您老没什么大碍吧?” 贺六拍了拍肩膀上的土,道:“摔了一跤而已,能有什么大碍?京城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守门百户道:“听这动静,估计是兵部造办处的火药局炸了吧?” 半个时辰后,杨万找到贺六,禀报道:“六爷,爆炸声是从汪恭厂胡同那边传过来的。” 贺六紧锁眉头:汪恭厂胡同?兵部造办处的火药局就设在那儿。难道说,是天雷劈了火药局?引起了这场震天撼地的大爆炸?这大冬天的,又从哪里来的天雷呢? 贺六现在怀疑,是飞天教的人,故意点燃了火药局,去圆天外飞仙降世必伴有异灾的弥天大谎。 贺六扭头走进了北镇抚使李黑九的值房。 贺六道:“汪恭厂的火药局炸了。我估计是有人故意放的火。这案子,我管了。” 李黑九连忙道:“六爷,你是说,刚才那场异灾,是人为的?” 贺六点点头:“常年说,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天灾往往都是人为造成的。我估计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制造了这场灾祸。” 贺六说完,出得李黑九的值房,领着一百力士,直奔汪恭厂。 汪恭厂果然是爆炸的原点。所有房屋已经被夷为平地。哪里有什么人为纵火的线索可找? 京城出了异灾,按照章程,顺天府要汇总灾情,上报内阁。 一日之后。内阁值房。 张居正的面前,站着贺六。他将顺天府汇总的灾情,递给了贺六。 张居正叹道:“真是咄咄怪事。你自己看看吧。” 贺六翻着灾情详况:“东自顺城门,北至刑部街,西及平则门南,长三四里,周围二十三里,尽被炸为齑粉,万余间房屋尽数被夷为平地。” “两万多居民非死即伤,断臂者、折足者、破头者无数,尸骸遍地,秽气熏天,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人畜、树木、砖石突然腾空而起,不知去向。” “异灾威力之大,乃至炸飞的大树远落密云。石驸马大街上的石狮竟被掷出顺成门外。其后,木、石、人如雨滴一般自空中坠落于地。衣物、银钱、器皿飘至昌平阅武场,或散落西山之中。” “灾后清点,所有死去的百姓尸体皆一一丝不挂。” “皇城之中修缮慈宁宫大殿的工匠,因震动而掉下大殿者,共计二十人。皆被摔成肉饼。” “御史薛风骧、方庄里、吴忠伟在家中被震死。三家老小皆被覆入土中。” “刑部郎中钱康一行七人,连人带马不见踪影。” “承恩寺街上行走的女轿,事后发现被打坏在街心。轿中女子及轿夫皆不见踪影。经顺天府差役查找,在三十里外,发现轿中女子及轿夫尸体。尸体皆一丝不挂。”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看顺天府汇总的灾情。此次异灾绝对不是火药局爆炸所至啊!” 张居正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连皇上都惊动了!事发之时,皇上正在永寿宫大殿之中用膳。地动山摇只时,小太监徐博搀着皇上逃往殿外。大殿瓦片坠落,砸中了徐博,徐博当场脑浆迸裂而死!” 贺六道:“张先生,本来,我认为此事是飞天教的邪教教徒所为。他们为了圆什么天外飞仙降世,必伴有异灾的弥天大谎,故意引燃了火药局。可现在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居正道:“难道是施政者有违天道,上天降下这异灾示警?” 贺六问张居正:“张先生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 张居正道:“还能怎么处置?对外宣称是汪恭厂的火药库爆炸。我也只能用这等谎话来安定民心了!” 贺六道:“张先生,这场异灾的起因,请你交给我去查吧!” 张居正道:“好,老六,那就辛苦你了!” 贺六回到北镇抚司诏狱,立即提审案犯孙楚。 孙楚笑道:“怎么样,昨日这诏狱牢房摇摇晃晃。恐怕京城之中,真的出现了异灾吧?” 贺六点点头:“算你蒙对了!” 孙楚道:“六爷到现在还不信我说的话?我说了,天外飞仙降世,一定会伴有异灾的!地点、日子,我都掐算准了。就算我再能蒙,也不可能先蒙对地点,又蒙对时日吧?” 贺六坐到孙楚面前,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场异灾是天外飞仙降世导致的。那你倒说说,为什么神仙到人间,不说给凡人降福,反而降下如此大灾呢?” 孙楚侃侃而谈:“为什么?因为凡人太多了!我们飞天教的古籍上说了。人,就像是一群恶心的老鼠,在天地之间肆意为祸,欺凌万物生灵。老鼠多了,自然要灭一些。天外飞仙降下异灾,是为了让凡人的丁口数目少一些,以谋万物生灵之福!” 贺六哭笑不得:“天生万物,本来就是供人取用的。怎么能说是人欺凌了万物生灵呢?我就不信神仙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孙楚道:“天生万物,本来就供人取用?谁定下的规矩?是盘古还是女娲?告诉你吧,六爷。天外飞仙降灾之后,便要跟蓬莱仙岛一起,出现在胶东了!你要是不相信天外飞仙的存在,可以去胶东一探究竟嘛!” 正文 第617章 五十七年 大明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钦天监的监正,秩正五品。 汪恭厂的异灾玄之又玄。看似知晓内情的孙楚,又满嘴胡言乱语。总把事情往什么天外飞仙上扯。贺六无奈,只得来到钦天监,找监正东方凡寻找线索。 东方凡七十多岁。据说,他是汉代玄学家东方朔的后人。 钦天监中。贺六朝着东方凡一拱手:“东方老大人,在下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 东方凡连忙道:“锦衣卫六爷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贺六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东方老大人已是耄耋之年了。身体一向还好?” 东方凡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托皇上洪福,老朽的身子骨好的很。一顿饭能吃一整只烤鸭子。对了,六爷大驾光临我们钦天监,不知道有什么事?” 贺六坐到椅子上:“还能为了什么事?汪恭厂的那场异灾,死伤了两万多百姓,毁掉了上万间房屋。东方老大人掌管钦天监五十多年了,不知对这场异灾有何见解?” 东方凡让手下人给贺六上了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道:“无论是水灾,还是蝗灾、旱灾之后,必有居心叵测之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正人心而靖浮言是锦衣卫的本分,六爷是该好好管管京城内外的那些流言蜚语了!现在道路纷传,京城发生的这场异灾是神鬼作怪。呵,其实,不过是普通的地震而已!” 贺六好奇的问:“地震?” 东方凡点点头:“地震之事,自汉代便有记载。《成帝纪》第十卷曾言,地震常伴随凭空霹雳和日食发生。当日汪恭厂异灾,天昏地暗,其实便是日食。至于后来的连声爆炸、火光冲天,应该是地震导致火药局内存放的火药失火爆炸。” 东方凡此言一出,贺六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大半。 贺六又问:“京城之内,以前就发生过地震么?” 东方凡摇摇头:“大明最易发生地震的地方,无过三处。一处是胶东。一处是川陕。一处是乌斯藏雪山。这三处地方,几乎是三五年一小震,十多年一大震。京城并不经常发生地震,上次地震,还是嘉靖元年。那场地震,致使清宁宫失火。” 贺六知道,嘉靖元年京城的地震,让清宁宫失火,直接导致了“大议礼”事件。 贺六掐着手指推算,自言道:“嘉靖元年,隆庆元年,万历元年。什么?京城上次地震,正好是五十七年前?” 贺六心中吃惊不小!孙楚说过,天外飞仙每隔五十七年降临人间一次。同时,每隔五十七年,会给人间丁口数最稠密的地方降下灾祸。怎么会这么巧?两次地震的间隔,也是五十七年? 贺六急忙问:“东方老大人,嘉靖元年之前,京城还有没有发生过地震?” 东方凡想了想,答道:“成化元年,京城亦发生过地震。” 贺六掐着手指,又一推算,大惊失色。成化元年后五十七年,恰好是嘉靖元年! 贺六问东方凡:“地震是有定数的么?譬如每隔多少年会发生一次。” 东方凡摇头:“地震是天灾。天灾怎么会是有定数的呢?都是随时发生的。有可能隔一两年发生,有可能隔一两百年发生。” 贺六凝视着东方凡道:“东方老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成化元年后五十七年,是嘉靖元年。嘉靖元年后五十七年,是万历七年!也就是说,赶巧了,京城的三次地震,都是相隔五十七年发生的!” 东方凡掐指一算:“真是如此。” 说完,东方凡转身,到身后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天灾录》。略略一番,他失声惊呼道:“啊呀!” 贺六连忙问:“东方老大人,你怎么了?” 东方凡道:“永乐六年,蒙元至正十一年,蒙元至元三十一年。。。京城都发生过地震。六次地震,间隔都是五十七年?!我以前没注意这件事!难道说,京城的地震,是有定数的?每隔五十七年就会发生?匪夷所思!这真是匪夷所思啊!” 贺六闻言,亦是傻眼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六次地震,间隔都是五十七年?难道说,孙楚的那些胡言乱语并不是空穴来风? 贺六又问:“蒙元至正三十一年之前,京城还有没有发生过地震?” 东方凡摇头:“那倒没有。” 贺六追问东方凡:“蒙元至正三十一年之前五十七年,是什么年号?” 东方凡身为钦天监监正,自然通晓历代年号。他略一思索便脱口而出:“是宋嘉熙元年。那时候,蒙元跟赵宋划江而治。赵宋小朝廷偏居东南。” 贺六问:“宋嘉熙元年,有没有大地震的记载?” 东方凡道:“六爷不要着急。容我找一找。” 说完,东方凡忙不迭的翻起了《天灾录》。 片刻后,他道:“找到了,宋嘉熙元年,南宋小朝廷的都城临安,发生了一场地震。数万百姓因此丧命!” 贺六心中暗道:在宋元隔江对峙的那几十年里,天下丁口数最盛的地方,无非是临安城!孙楚的话。。。难道不是凭空编造的瞎话? 贺六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而后道:“东方老大人,难道真这么巧?每隔五十七年,在天下最繁盛的地方,就会发生一场地震?” 东方凡道:“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六爷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每隔五十七年,天下最繁盛的地方,就会发生一场地震。” 贺六意味深长的问东方凡:“东方老大人,你相信妖、鬼、神、仙的存在么?” 东方凡狡黠的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您怎么忘了,张先生在万历二年曾下令,严禁朝廷命官轻言鬼神之事。” 张居正下这道政令,是怕万历帝学他的爷爷嘉靖帝,沉迷休仙问道,荒废政事。 贺六道:“我知道张先生的那道政令。此时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想听听东方老大人对神鬼的见解。” 东方凡不置可否的说道:“天地造化,精妙无比。神仙鬼怪,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正文 第618章 天地造化之神奇 东方凡的话摸棱两可。什么叫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么? 贺六心中暗骂:东方凡啊东方凡,你这厮真是个老滑头。为了不违背张先生的政令,竟然说起了废话。 东方凡似乎是看透了贺六心中所想。他道:“我不说世间存不存在鬼怪。我只给六爷讲两个我的先祖东方朔的传说。” 贺六道:“东方老大人请讲。” 东方凡侃侃而谈:“我的先祖东方朔,曾经云游天上之国。从天上之国带回了十枝‘风声木’献给汉武帝。这种树枝九尺长,手指粗细,它结出的果实就像是小珍珠。风一吹,小珍珠就能发出声音。故曰‘风声木’。 汉武帝把‘风声木’赏赐给最为亲信的几个大臣。如果哪位大臣得了病,树枝就会渗出水珠;如果哪位大臣快死了,树枝就会自己折断。神奇无比。” 贺六问:“贵先祖游历的天上之国,不知是在哪里?” 东方凡笑道:“天上之国,顾名思义,自然是在天上。呵,这只是个传说,当不得真。” 贺六心中暗笑:既然不能当真,你为什么还要讲给我听? 东方凡继续说道:“另有一个传说,我的先祖还曾游历过祥云升起的地方,得到了一种名曰‘指星仙木’的神物。历朝历代,夜空中出现扫把星都被视为不详之兆。当时天上出现了扫把星。我的先祖将‘指星仙木’献给汉武帝,汉武帝在子夜时分拿着‘指星木’,朝着扫把星的方向一指,扫把星立马消失不见了!” 东方凡说这两个两个故事,无非是想告诉贺六,他相信神仙的存在。 贺六忽然道:“这两个传说真是有趣儿的很。对了,东方老大人。如果我告诉你,有个奇人,在正月十六这天,便预料到了正月十八京城将出现异灾。你会信么?” 东方凡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足有万万子民。万万人当中,有一两个身怀奇术的奇人,能够未卜先知,也是有可能的。” 贺六起身,朝着东方凡拱了拱手:“东方老大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差事要办,先告辞了!” 东方凡看着贺六,欲言又止。 贺六问:“东方老大人,你好像有事情要对我说。还请直言。” 东方凡道:“顺天府的灾情汇总,我也看了。有几点可疑。其一,许多死去的百姓,身上一丝不挂。而他们的衣服,却在尸体几里外甚至十几里外出现。这不像是地震所致。还有,许多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都被怪风像吹树叶一般,吹到了西山上。这更是匪夷所思。” 贺六低声说:“这事的确蹊跷的很。” 东方凡道:“六爷曾掌管锦衣卫多年,见过无数的生死。自然是不信邪的。可我要告诉你,天地造化之神奇,不是我们常人能够看得懂、解释得了的。” 贺六拱手:“谢东方老大人的教诲。” 说完,贺六转身离开了钦天监。 东方凡这个老头儿的话虽然玄之又玄。贺六倒也信了三分。毕竟,贺六多年前赴南疆寻找猩猩血时,曾亲眼见过通人性的灵物白灵猿。他对东方凡所说“天地造化之神奇”,早就有了领会。 贺六回到了锦衣卫。李黑九已经等他多时了。李黑九道:“六爷,张先生一个时辰前派人来咱们锦衣卫,让您去内阁呢。” 贺六问:“来的人没说张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李黑九摇摇头:“那倒是没说。” 张居正召见,一定是有大事。贺六赶忙去了西苑内阁值房。 内阁之中,站着顺天府尹王鼎。 张居正问:“王府尹,京城内的死难百姓是否已经下葬?受灾的灾民是否已经安置妥当?” 王鼎答道:“死难百姓皆已下葬。受灾的灾民,也已经安置妥当。” 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大灾导致京城内损失民房万间。天子脚下,净是残垣断壁的成何体统?你要赶紧筹划灾后重建的事宜。” 王鼎道:“下官遵命。对了首辅。民间纷传,说这场异灾的原点始于汪恭厂。汪字带个水字边儿。五行八卦中,水克火。这回却是火克了水。水字边儿不祥。应该将汪恭厂,改名为王恭厂。” 张居正道:“民间百姓的胡言乱语虽然可笑,却也代表着一些民意。为了安定民心,就将汪恭厂去了水字边儿,改为王恭厂吧。好了,你下去吧。” 王鼎告退。贺六进到内阁值房。 贺六道:“张先生,你找我有事?” 张居正将一本奏折摔到桌上:“新任山东布政使严同贵给朝廷递了奏折。说山东邪教‘飞天教’,教徒已经发展到了十多万人!” 贺六吃惊的说道:“飞天教在万历元年已经存在了。只不过那时教徒只有几百人。怎么短短六七年的功夫,就发展到了十万多人?” 张居正怒道:“还不是因为山东地方官府的回护?严同贵在奏折中写的很明白。前任山东布政使孙楚,处处回护飞天教。地方上的知府、县令们见布政使大人回护飞天教,自然对飞天教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飞天教像滚雪球一样慢慢做大。六七年功夫,便发展到了十万教徒!甚至有些地方官,都加入了飞天教!” 贺六道:“邪教一向危害江山社稷。属下建议张先生下令铲除飞天教。” 张居正道:“我自然要下令铲除飞天教。不过飞天教在山东已经树大根深。地方官员多与其有勾连。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我打算派你老六去一趟山东,查办此事。” 贺六狡黠的一笑:“张先生,我已经卸任了北镇抚使,此刻已是锦衣卫里的闲人一个。您派我去山东办案,旁人会有非议的。” 张居正有些不高兴:“老六,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你贺六是闲人?哄谁呢?只要你不死,锦衣卫就姓‘贺’!又有谁敢非议锦衣卫的贺六爷?” 张居正说了大实话,贺六不能再装什么闲人了。他道:“那属下准备准备,三日内离京,前去山东办差。” 张居正点点头,拿出一份调兵手令:“这是内阁、司礼监、兵部、前军都督府联名开具的调兵手令。飞天教人多势众。万不得已时,你可以调动山东境内的卫所军,协助你铲除邪教!” 正文 第619章 副手,东方凡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他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此去山东,我想让您给我派一个副手。” 张居正道:“锦衣卫中人,皆听从你的调遣。你要找谁当你的副手,何必来问我呢?” 贺六摇头:“张先生,我要找的这个副手,并不是锦衣卫中人。” 张居正疑惑:“不是锦衣卫中人?那是谁?” 贺六说出了一个名字,让张居正吃惊不小:“钦天监监正,东方凡。” 张居正大惑不解:“东方凡那个老头儿,整日痴迷于钻研星象。他又不懂查案。你带他去山东有什么用处?” 贺六道:“张先生无需多问。让他做副手,我自有我的道理。” 张居正如今权势熏天。哪个官员敢在他面前说出“无需多问”四个字?也只有贺六这个张居正的老朋友敢这么说。 张居正道:“嗯,好吧。我这就拟旨,命你为钦差,东方凡为副钦差,前往山东查案。” 贺六拱手道:“那属下就先回去准备了。” 贺六出了内阁,先回了家。 当他把自己要离京,前往山东办案的消息告诉白笑嫣后,白笑嫣火的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白笑嫣破口大骂:“你都五十九岁的人了,朝廷还把你当牛马一般使唤?你已经卸任了北镇抚使,办钦案这种事儿,张先生就不能交给李黑九、李子翩他们?我这就进宫去找李太后,让李太后下令,将你留在京城!李太后要是不准,我就去找王皇后!还不行,我去司礼监找咱们义弟!去内阁找张先生!” 香香在一旁帮腔道:“娘说的对!皇上不是早就颁旨了么?让爹专司打理锦衣卫档房中诸事。说白了,就是让爹在档房里养老!这回怎么又变卦了,让爹远赴山东办什么钦案?” 小汉骄抱住了贺六的腿:“嘤嘤嘤,我不让外公走!马上开春啦!外公答应过我,一开春,就领着我去永定河边钓王八!” 一家人都在苦劝贺六不要去山东。贺六拿出了一家之主的霸气。他一拍桌子,大吼一声:“都喊什么喊?我是去山东办案,又不是去山东送死!你们急什么?” 贺六这一拍桌子,倒把白笑嫣、香香、小汉骄吓了一大跳。 贺六指了指身上的飞鱼服:“穿上飞鱼服,就身不由己!我是卸任了北镇抚使。可我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山东出了邪教大案,我能不管么?” 白笑嫣见贺六动了真怒,她只好换了一副口气,低声问道:“你这趟去山东办差,带不带世忠?” 贺六想了想,答道:“这趟差事,恐怕会有危险。还是让世忠留在京城吧。” 白笑嫣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还是让世忠跟你一起去吧!世忠现在已经十七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随你出京办差,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贺六点点头:“嗯。反正世忠已经穿上了飞鱼服。就算我现在护着他,不让他经手有危险的案子。等我死了,他照样得冒险查办钦案。不如让他跟我出京,多积累一些办案经验。” 香香问:“咱家不是跟国子监徐司业家定下婚约了么?说好今年开春就让我弟弟跟徐家小姐完婚。他要是出了京,婚事怎么办?” 贺六道:“婚事延后吧。徐司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能够体谅咱们家的苦衷的。” 白笑嫣道:“罢了,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在你出京办差前给你打点行装。在你出京之后担惊受怕。唉,我这就去给你收拾行李。” 小汉骄问:“外公。那你答应我开春去永定河边钓王八的事儿可怎么办?” 贺六道:“我让你八爷爷领你去!王八带着小汉骄去永定河边钓王八,这事儿想来会很有趣。” 小汉骄点点自己的小脑袋:“好!外公不陪我玩,我让八爷爷陪我玩。哦,对啦,外公去山东,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好吃的!” 贺六笑道:“成成成!我给你带山东大虾米。”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贺世忠从锦衣卫下差回了家。 贺六道:“你准备准备,随我一起去山东办差。” 贺世忠兴奋的说道:“爹,您老亲自出马去山东?想必一定是有大案吧?” 贺六喝了口茶:“嗯。山东飞天教已经发展到了十万教徒。张先生命我前往山东,铲除飞天教。” 贺世忠有举人功名在身,肚子里颇有几分墨水。他在父亲面前吊起了书袋子:“邪教会危害江山社稷的稳固啊!当初太祖爷,不就是靠明教造反起家的么。” 贺六瞪了儿子一眼:“别胡说八道。跟你说了多少遍,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正文 第620章 宁愿你一辈子不碰我 入夜,贺六在卧房之中搂着白笑嫣,叮嘱她道:“我去山东这段时日,你要盯住了西跨院里住着的那位。” 白笑嫣叹了声:“唉,其实她的命也够苦的。嫁到咱们贺家,守了活寡。” 贺六摸索着妻子的脸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的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白笑嫣抓住了贺六的手:“你摸我脸干什么?” 贺六亲了白笑嫣一口:“把‘干什么’后面俩字去了。” 说完,贺六翻身上马。床“咯吱咯吱”晃了三下。而后,贺六像死狗一样,趴在了白笑嫣的身上,一动不动。 白笑嫣笑骂道:“早跟你说了。身子骨要紧,不要逞强。你个五十九岁的老头儿,要是因为这两三下死在我身上,冤不冤?” 贺六翻身到一边,叹息道:“我算知道,先皇隆庆爷为什么天天吃敬事房贡上去的壮身药了。有心杀敌,无力提枪。火铳上了铳子就走火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白笑嫣趴到了贺六的怀里:“吃壮身药?你可别作那个死。只要你能长命百岁,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碰我。” “呼噜噜”,贺六没有答话,而是打起了呼噜。刚才那两三下,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已经酣然入梦。 一觉醒来,贺六吃了早饭,换上飞鱼服,来到了北镇抚司诏狱。 管狱百户邵陵拱手道:“属下见过六爷。” 贺六吩咐邵陵:“带我去见钦犯孙楚。” 贺六跟邵陵来到关押孙楚的牢房。 孙楚依旧像只大蚂蚱一般,疯疯癫癫的在牢房里蹦来蹦去,高喊着:“天外飞仙降世,蓬莱再临人间!一声霹雳响,仙岛天上来!” 贺六呵斥孙楚:“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我都要告诉你,三日之后,你跟我去一趟山东!去带我见识见识你那个劳什子飞天教!” 孙楚一拍手,咧开嘴疯笑着喊:“天塌啦,地陷啦,小花狗不见啦!我去山东找小花狗。” 这时,百户邵陵突然插嘴道:“六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将钦犯带出诏狱,似乎要有北镇抚使的手令。” 邵陵刚刚接了父亲邵愣子的差事,入卫不过两个月。对于锦衣卫内的情形,他不甚了解。他哪知道,即便是北镇抚使李黑九,也要对贺六爷所说的话俯首帖耳? 贺六并没有怪罪邵陵。他道:“嗯,你派个人,去北镇抚使值房找李黑九,让他来这儿。” 邵陵派了手下一名力士,去了北镇抚使值房。不多时,李黑九进到诏狱之中。 贺六道:“我要带着钦犯孙楚去山东办案。诏狱这边,需要你亲自下一道手令。” 李黑九闻言,劈头就骂邵陵:“你是吃屎迷了心眼子还是怎么着?六爷要带人出诏狱,用得着我下什么手令么?你给我记住了,锦衣卫姓‘贺’,不姓‘李’!” 邵陵挨了顶头上司的骂,跪倒在地,磕头不已。 倒是贺六帮邵陵说上了话:“他刚进锦衣卫,对卫里的事儿不甚了解。他要你的手令才肯放人,也是循理循法办差嘛。” 李黑九问:“对了,六爷,这回您去山东办案,要带多少力士?” 贺六想了想,答道:“张先生给了我一道调兵手令,准许我在必要的时候调动山东的卫所军。咱们锦衣卫的力士,无须去太多。带一百名力士足矣。另外,副千户杨万、百户贺世忠,随我同行。” 李黑九点头:“六爷,属下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老如今已经五十九岁了。外出办差,还要保重身体啊。” 贺六苦笑一声:“我这一百四十斤肉,早就卖给朝廷了!保重什么身体啊。我的身体早就是朝廷的了。” 出了诏狱,贺六又来到档房。 王八正在案头整理档案呢。他见贺六来了,起身拱手:“六哥,你来了。” 贺六笑道:“不早就跟你说了么?你现在是国丈,又是大明的永年伯。跟我不必如此多礼!” 王八道:“国礼归国礼。锦衣卫的家礼不能废。您是我的六哥,不管我是不是国丈、伯爵,都该给您行礼。” 贺六道:“此去山东办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件事,我要求你帮忙。” 王八问:“什么事儿?六哥对我王家有大恩。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您只要言语一声,我老八绝不皱下眉头。” 贺六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放着两枚大号的特制鱼钩。他道:“谁敢让你国丈爷上刀山下油锅啊!是这么个事儿。我本来答应小汉骄,开了春带他去永定河边钓王八。此事儿,就由你代劳了!” 王八开起了玩笑:“我领着小汉骄去永定河边钓自己?有趣有趣。” 贺六大笑:“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王八又道:“六哥你放心去山东办差吧。你家里那边儿,有我照顾呢。咱们是托妻献子的交情。” 贺六问:“喜姐,哦,不,王皇后在宫里,过的还习惯么?” 王八点点头:“前两天,司礼监的冯公公跟我说,李太后特别喜欢她。皇上对她也体贴万分。” 贺六欣慰的说道:“这就好啊!也不枉白胡子老乞丐送她那支翠凤钗。王皇后天生就是一国之母的命啊。” 其实,所谓的白胡子老乞丐,说白了就是贺六。 这时候,南镇抚使李子翩走进了档房。 当年千门掌门周一手人间蒸发,不知所踪。李子翩掌管了千门。如今,李子翩有两个身份。一个身份是锦衣卫南镇抚使,一个身份则是千门掌门。 李子翩问:“六哥,你去山东查案,是先到济南府么?” 贺六点头:“嗯,先去济南府。” 李子翩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递给贺六:“这是千门掌门令。到了济南地面,如果有用得上千门中人的地方,六哥可以在住所外挂出这面令旗。” 贺六接过令旗:“到了济南,我正好要找几个熟悉当地掌故的人帮我办事。有了你们千门的这面令旗,我找人办事就方便多了。” 万历七年正月二十四,钦差正使贺六、钦差副使东方凡、锦衣卫副千户杨万、锦衣卫百户贺世忠出京,直奔济南,查办山东飞天教案。 二月初六,一行人到了济南府。 正文 第621章 接风宴 钦差驾临济南府。按规矩,山东当地的官员,要为钦差设宴接风。 芙蓉街云来楼,是济南府内最好的一家酒楼。今天,云来楼被山东巡抚衙门包了场。济南府内,所有正七品以上官员,全部来到云来楼,给贺六一行人接风洗尘。 二楼的首席上,坐着贺六、东方凡、杨万、贺世忠、山东巡抚何起鸣、山东布政使严同贵、山东按察使叶向高。 山东的抚、藩、臬三台中,臬台叶向高跟贺六称得上是老熟人。嘉靖四十一年,贺六奉旨前往北直隶顺德府剿匪,抓了当时还是燕南山匪首的李黑九。在刑场上,少年秀才叶向高站了出来,向贺六痛陈顺德当地官员的腐败,夸赞李黑九的忠义良善。 世事难预料。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燕南山匪首李黑九,已成为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少年秀才叶向高,也成为了管着一省讼狱、刑名的按察使。 山东巡抚何起鸣六十来岁,他是张居正的亲信,颇有理政之才。山东是产粮大省,张居正任用何起鸣出镇山东,正是看中了何起鸣的才干。 何巡抚起身,拱手道:“上差。这杯接风酒,我代山东通省官员敬您。” 贺六却道:“且慢。济南府掌印都司戚祚国今天来了么?” 何巡抚道:“来了。不过他只是个正四品武官,是不配跟上差坐一桌的。此刻他应该是在楼下。” 贺六摇头:“戚祚国是戚大帅的长子。我跟戚大帅是故交。按照辈分,他要叫我一声六叔。来啊,让戚都司到楼上来。” 何巡抚抱歉的说道:“哎呀,上差切莫怪罪。我竟忘了您跟戚都司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呢!” 不多时,戚祚国来到楼上。他三十刚出头,长的很像戚继光年轻的时候,英武无比。颇有几分少将军的威严。 戚祚国拱手道:“末将,济南府掌印都司戚祚国,拜见上差。” 贺六连忙道:“戚都司不必多礼!你父亲是我的故交。你弟弟戚安国是我的徒弟。你一口一个‘上差’显得咱们太生分。我看,你叫我一声六叔,我唤你一声贤侄如何?快请坐。” 戚祚国朝着贺六笑了笑:“六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巡抚又举起酒杯:“上差,您看这杯接风酒?” 贺六道:“来,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一饮而尽。 贺六问戚祚国:“你弟弟戚安国最近怎么样了?” 戚祚国答道:“他最近升了登州卫指挥同知。在登州带兵呢。” 贺六当年在锦衣卫收的三个徒弟,如今都在大明军中担任显赫的军职。 李如柏自不必说,徒弟成了女婿,在父帅李成梁帐下担任指挥使。 戚安国回到了老家登州,担任指挥同知。 俞咨皋在三个徒弟中年龄最大,官职也最高。他现在是福建副总兵。 贺六道:“去年冬,我去过蓟州,见过你爹。你爹身体硬朗的很,六十斤的大刀,依旧能耍的虎虎生风。” 戚祚国道:“军旅生涯,四海为家。我跟父亲,已经三年未见了。” 贺六赞叹道:“你们戚家,真称得上是一门忠良,世代簪缨啊。” 转头,贺六又对叶向高说道:“嘉靖四十一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转眼间,你现在已经贵为一省按察使了!” 何巡抚在一旁道:“上差,叶臬台现在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当中,年纪最轻的正三品大员!” 叶向高谦卑的说道:“六爷,叶某能做上山东按察使,全靠皇上、张先生的器重。” 贺六道:“我都听说了。你在知府任上,一连三年得了‘卓异’的考语。要不是你清廉、能干,皇上、张先生也不会破格提拔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开始谈起正事。 他问何巡抚:“何抚台,都说飞天教已经在山东发展到了十万教徒,此事属实么?” 何巡抚道:“差不多是这样。我在山东,专管推行新政。邪教的事儿,我以前都是交给前任布政使孙楚管。我自己不甚清楚。叶臬台本月刚刚到任。他也不太清楚。严藩台,你给六爷说说飞天教的事儿吧。” 布政使严同贵道:“这飞天教,说白了就是个骗人敛财的邪教。前任布政使孙楚处处回护飞天教。下面的地方官见状,亦对飞天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二去,这邪教就从几百人,发展到了十万之众!飞天教的教徒之中,除了有无知的小民百姓,还有许多士绅豪强甚至是朝廷命官!” 贺六笑道:“严藩台。你可能还不知道。飞天教山东分坛的坛主,正是你的前任孙楚。他自己就是飞天教中人,能不处处回护这个邪教么?” 严同贵惊讶的说道:“什么?孙楚是飞天教的坛主?我的天!朝廷从二品大员甘心做邪教的走狗?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贺六道:“这世间,匪夷所思的事儿多了去了。对了,这个飞天教,是靠着什么敛财的?” 严同贵答道:“我已打探清楚。飞天教散布谣言,说天外飞仙在今年开春,会在胶东降世。临走之时,天外飞仙会带一名最虔诚的教徒飞升。教徒们怎么表虔诚?无非是向教中献银子!献上的银子越多,就越虔诚!飞天教正是靠着这个,聚敛钱财的。” 贺六道:“这飞天教敛财的手段跟寻常邪教差不多。高明不到哪里去。” 严同贵道:“虽然不怎么高明,却又不少无知的百姓上当受骗。” 贺六问:“凡是邪教,总该有个大本营吧?严藩台知不知道飞天教的大本营在哪里?” 严同贵答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听闻您这趟来山东,带来了钦犯孙楚。您可以给他上大刑,只要他开了口,一切疑问不就都迎刃而解了么?” 贺六点点头:“嗯,吃完了接风宴,我就去提审他。” 严同贵提醒贺六:“上差,飞天教中,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教徒。您要严防他们行刺。正好戚都司在这儿。我看,不如让戚都司率五百济南卫所军,日夜守卫钦差行辕的安全。” 戚祚国拍了胸脯:“六叔,钦差行辕的安全,您放心交给我负责吧!只要有我戚祚国在,旁人别想伤六叔一根寒毛。” 贺六点点头:“好。那就劳烦你了!飞天教人多势众,必要的时候,说不准我还要调用你手中所有的济南卫所军呢。” 正文 第622章 祭拜仪式 接风宴散尽。入夜,贺六在钦差行辕之中,单独提审了孙楚。 孙楚还是那样,白天犯疯病,晚上跟常人没有两样。 贺六问道:“孙楚。你的飞天教既然有分坛,那应该还有个总坛吧?总坛在哪里?教主又是谁?” 孙楚道:“总坛在登州。教主是谁,我不清楚。” 贺六眉头一挑:“不清楚?连分坛坛主都不知道教主是谁?” 孙楚叹了口气:“我已经落入了你们锦衣卫之手。想跟着天外飞仙飞升天界,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上不了天,别人也别想上天。所以,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飞天教的事,全部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让你阻止其他人飞天!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贺六“扑哧”一声笑了:“孙大人做人的原则,还真是: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 孙楚自嘲的说道:“我就爱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贺六继续问:“你既然是飞天教山东分坛的坛主。那你手里,至少要有一份分坛的教徒名单吧?” 孙楚答道:“飞天教在山东有十万之众。在其他两京十二省,另有一万教徒。我这个山东分坛主,只掌管济南府及下属七县的六千教众。我手里的确有一份名单,上面详细记载了六千教众的姓名、籍贯、捐献银两的数目。这份名单,就藏在布政使衙门里。” 贺六暗想:不如让孙楚领着我,找到这份名单。而后按图索骥,先将飞天教在济南府的势力,连根拔起。 贺六起身,吩咐门外的杨万:“带上一百力士,随我和孙大人去趟布政使衙门!” 贺六领着力士,押着孙楚来到布政使衙门前。 钦差驾到,布政使严同贵迎了出来。 严同贵拱手:“上差,您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贺六客气的说:“严藩台,我来你们布政使衙门找一样东西。还请你行个方便。” 严同贵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差请。” 贺六进到布政使衙门中。他问孙楚:“你所说的那份名单藏在何处?” 孙楚道:“在后衙假山边上,我埋着一个木箱。木箱之中装着名单。” 贺六等人,来到后衙假山边。 孙楚指了指脚下:“就是这儿。” 贺六命令杨万:“把这儿挖开!” 二十多名力士,拿着镐头,铁锨,挖地六尺。果然挖出了一个大木箱。 贺六大喜过望:有了这木箱里的名单,就能轻而易举的瓦解飞天教在济南府的势力了! 木箱没有上锁。杨万伸手去开木箱。 “啪嚓”,木箱开了,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贺六指了指空木箱,问孙楚:“你说的名单呢?” 孙楚皱起了眉头:“怪了!藏名单的地点,只有我一人知道!名单怎么可能会不翼而飞?” 贺六道:“孙楚,你莫不是耍着我玩吧?” 孙楚摇头:“落到你们锦衣卫手里,我想飞天是不可能了!我也知道,此事过后,朝廷一定会杀了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心情耍着你玩。” 贺六问:“那你就好好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名单埋藏的地点。” 孙楚想了想,答道:“我只跟殷枰说过这件事啊。去年他来山东核查渔船税,我喝多了酒,告诉了他名单埋藏的地点。可他已经死了,总不能诈尸,到山东来,潜入布政使衙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出名单吧?” 贺六道:“除了畏罪自杀的殷枰,就没人知道名单埋在这儿了么?挖这么大一个坑,你总得找几个帮手吧?那几个帮手岂不是知道你在这儿埋了东西?” 孙楚答道:“那几个帮手,都是飞天教中的教徒。埋好了名单,我就用毒酒把他们都毒死了。” 贺六吩咐杨万:“罢了,打道回府吧。” 一众人无功而返,回到了钦差行辕。 贺六继续审讯孙楚:“你们飞天教既然有十万教众,想必一定是等级森严,分工明确。你把飞天教的等级划分,告诉我。” 孙楚侃侃而谈:“飞天教中,最为尊贵者自然是教主。教主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教主下,设十位护法。每位护法,统领八千教众。十护法之下,又设十五位分坛主。分坛主负责在各省发展教中势力。我是分坛主当中,势力最大的。有六千教众效命于我。坛主往下,是舵主。舵主往下,是香主。香主往下,是百人长。再往下,就是普通的教众了。” 贺六点点头:“哦。既是如此,你这个分坛主,总该知道手下舵主、香主、百人长的真实身份吧?” 孙楚摇头:“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有教主跟护法们知晓!我也只是在每月祭拜天外飞仙的仪式上,才能见到手下的舵主、香主、百人长罢了。我所说的那份名单,也只记录了普通教众的名字、真实身份。舵主、香主、百人长的名字、真实身份,都不在名单上。” 贺六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你在飞天教中地位多么显赫呢!闹了半天,你连自己手下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孙楚道:“这是自然。掌握飞天教最重要秘密的人,是教主跟十位护法。分坛主只是给教主、护法们跑腿的。” 贺六道:“我不明白。你是堂堂的从二品朝廷命官,怎么会甘心在飞天教中担任一个无关轻重的职位?” 孙楚朗声答道:“自然是为了飞天!只要能飞天做神仙,哪怕让我当个普通教众,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贺六苦笑一声:“得,又来了!李子翩曾经告诉过我,要骗得了别人,先得能骗了自己!你自己扯的谎,现在连自己都信了!” 孙楚问贺六:“骗人?扯谎?那你怎么解释,我在正月十六就预料到了正月十八京城会发生异灾?” 孙楚这一问,倒把贺六问的哑口无言。 贺六喝了口茶,道:“你刚才说,你们每月都会有一个祭拜天外飞仙的仪式?那你告诉我,举行仪式的地点在哪里?” 孙楚答道:“济南府及下属七县的六千教众,每月初十的深夜,都要到千佛山东麓,举行祭拜仪式。” 贺六道:“初十?也就是六天后?好。杨万,你先把孙楚押下去吧。” 正文 第623章 老海蛎子 贺六本以为孙楚是飞天教的山东分坛主。应该知道飞天教的核心秘密。哪曾想,孙楚在教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罢了。 现在,贺六手里惟一的线索是六天后,在千佛山上举行的那场祭拜仪式。按照孙楚所说,当晚,会有六千飞天教众前去参加仪式。 二月初五,贺六找到了济南府掌印都司戚祚国。 贺六道:“贤侄。你手里的济南卫所军有多少人?” 戚祚国答道:“有四千人马。” 贺六从怀中掏出内阁、司礼监、兵部、前军都督府联名开具的调兵手令。五天后,我要调用你手下的四千弟兄。” 戚祚国兴奋的搓着手:“六叔,您要调我手下的弟兄,去剿灭飞天教的反民么?” 戚祚国跟他的父亲戚继光是一个脾性。巴不得天天有仗打。 贺六连忙道:“飞天教的反民,大都是无知的老百姓!到时候,你可别给我大开杀戒!我常教导杨万跟世忠:做事要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今天,我把这句话赠给你。” 戚祚国拱手道:“小侄谨遵六叔教诲。” 贺六心中盘算,用四千卫所军去对付六千手无寸铁的飞天教徒,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到时候,便能将飞天教在济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送走了戚祚国。贺世忠来到了父亲面前:“爹,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那面千门的令旗,挂到了钦差行辕门口。” 贺六点点头:“嗯。不知道你十一叔的这面令旗是不是管用。” 午时,贺六正在睡午觉。杨万来到卧房门前通禀:“六爷,钦差行辕外,有个自称千门中人的老汉求见。” 贺六吩咐道:“哦?快快有请。” 不多时,一个穿着一身绸缎衣服的七十老翁,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问:“老人家是千门中人?” 老汉用山东话自报家门:“俺叫刘作海。是千门仁字辈的门徒。在千门里诨号老海蛎子。要论辈分,现任掌门是俺滴师叔。” 贺六笑道:“想不到,您老人家年岁高,辈分却低。李子翩今年刚过五十。看您已经七十多了,还要称他一声师叔。” 老海蛎子道:“这事儿很平常。千门里,年岁大,辈份儿小滴,多滴是呢!” 贺六问:“不知老前辈现在做什么营生?” 老海蛎子答道:“不敢欺瞒贺六爷。二十年前,俺在莱州府狠宰了一个为富不仁的胶东富商。从此便金盆洗了手,来到济南府养老。” 贺六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叫贺六?” 老海蛎子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俺们掌门,几天前就给山东的千门门徒飞鸽传书。说锦衣卫滴六爷要到山东来办事儿。他让在山东的千门门徒帮忙。” 贺六问:“老前辈,你在济南府呆了二十年了,可听说过飞天教?” 老海蛎子怒道:“怎么没听说过?他奶奶的,这个飞天教,比俺们千门还能骗人呢!他们糊弄老百姓,说入了飞天教就能跟着天外飞仙上天当什么神仙。光是济南府境内,估计就有几千百姓上当受骗!百姓入了教,要月月给飞天教交什么贡银。” 贺六突然问:“老前辈。既然飞天教这么能骗,你说,他们的教主会不会是千门中人?” 老海蛎子摇头:“不可能!千门门规极严。绝对不允许门徒创建邪教坑老百姓的钱财!” 贺六给老海蛎子倒上一杯茶:“您老算得上是当地的老码头了!关于飞天教,您还知道些什么?” 老海蛎子喝了口茶,侃侃而谈:“普通的邪教,只能蒙骗蒙骗那些目不识丁,没什么脑子的穷棒子。飞天教,却能唬住饱读诗书的聪明人!连举人、秀才甚至是当地的官员,都有不少加入了飞天教呢。” 贺六问:“他们骗人的手段很高明么?” 老海蛎子道:“他们骗人的手段称不上高明。譬如说,飞天教去年放出话来,说天外飞仙托梦给了他们教主,告诉教主,去年七月十五这天,千佛山会着一把大火。烧光山上的树木。结果,去年七月十五这天,千佛山果然着了大火!俺寻思,这把大火,其实就是飞天教放的!” 贺六道:“你们李掌门对我说过。越简单的骗术越有效。看来还真是这样。” 老海蛎子赞同的说:“谁说不是呢?他们骗人的手段,无非是先放出话来。说哪哪哪要着火,哪哪哪要闹瘟疫。然后捏,他们就跑到那些地方,放火,散播瘟疫。老百姓一看,哎呀,飞天教说的事儿都灵验了!真他奶奶的神了!他们当然要忙不迭的加入飞天教。” 贺六奇怪的问:“散播瘟疫?他们有这么高明的手段?” 老海蛎子苦笑一声:“这手段,可他娘的缺了大德了!打个比方。他们说,济南城外的胡杨村儿,会发生瘟疫。这胡杨村儿边上有条小河,村民喝水,都是从河里挑。飞天教会收集一些得了狗瘟、猪瘟死去的猪狗尸首。扔进小河的上游。村民们喝了上游流下来的水,自然要染上瘟疫。” 贺六一拍桌子:“这飞天教为了诓骗百姓,用的手段好生毒辣!” 老海蛎子道:“可不是么!住在俺家旁边的徐员外,本来家境殷实。他听信了飞天教的鬼话,竟然把全部的家产都捐给了飞天教。现在穷的就能喝上粥了!俺去劝他。他还跟俺说什么:今年我就能成仙了!天外飞仙会把我带上天庭去。” 贺六问:“对了,您知不知道,每月初十,济南当地的飞天教徒要到千佛山上举行祭拜仪式?” 老海蛎子答道:“当然知道了!这事儿在济南府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贺六皱了皱眉头:“山东巡抚衙门,济南知府衙门难道就不管一管?” 老海蛎子答道:“管个屁!你想想,大几千教徒上千佛山。官府要是派兵上去管,必然发生冲突。官、民冲突,就算是民变!哪个当官的,愿意在自己的任内发生民变?按照朝廷的考成法,任内发生民变,他们是要降级甚至丢官的!” 贺六闻言,豁然开朗。他心道:我说何巡抚推脱自己只管推行新政,没管过飞天教的事儿呢!原来是在踢皮球!看来张先生制定的考成法,也有一些弊端。 正文 第624章 唐铁嘴 锦衣卫最爱在茶馆、酒肆、赌场、妓馆等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打探消息。 二月初六,贺六换上一身便服,领着杨万、贺世忠来到大明湖畔的一家茶馆里喝茶。 三人落座。茶馆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迎了上来:“三位客官,哈点什么?” 贺世忠一头雾水:“哈?” 见多识广的贺六跟儿子解释道:“山东话里,哈就是喝的意思。” 贺世忠道:“啊?我们哈碧螺春。上三碗上好的碧螺春。” 说完,贺世忠随手赏给小二一块五钱的碎银子。 小二高喊一声:“丙二号桌,三碗碧螺春!三位贵客,赏银五钱嘞!” 贺六笑道:“这一地儿的茶馆,有一地儿的规矩。京城里的茶馆小二,要是得了客人的赏就不声张。只会悄悄的将银子揣进自己袖管里。” 杨万跟贺世忠点头称是。 三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他们都是京腔。旁人一听就知道是外地人。 一个四十来岁,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忽然坐到了贺六这一桌上。他拱手道:“听三位的口音,是京城里来的吧?” 贺六点点头:“我们是京城的商人。来山东进些土特产。” 中年人拱手道:“原来是在京城里做大生意的员外啊!失敬失敬。俺叫唐铁嘴,是这茶馆里的常客。” 贺六问:“不知唐先生在何处发财?” 唐铁嘴答道:“发财谈不上。在大明湖畔摆了一个算命摊儿。” 贺六笑道:“原来唐先生是吃开口饭的啊。怪不得取名‘铁嘴’。” 这时,店小二给贺六这桌,上了三碗碧螺春。 唐铁嘴对店小二说道:“去,给我也上碗高的!” 店小二皱了皱眉头:“唐先生,我们掌柜的可说了,您已经赊了一个月茶钱了。不能再赊了。” 唐铁嘴一脸尴尬:“我才欠你们掌柜几个大子儿?唐爷我最近手头紧。等有了钱,自然会还他!” 贺六对店小二说道:“这样吧,你给唐先生上一碗碧螺春,算在我的掌上。” 店小二点点头:“成!” 贺六问唐铁嘴:“唐先生既然会算命,给我看看手相如何?” 唐铁嘴道:“算命是我的本行!您既然请我喝了茶,那咱就是朋友。我替你看看手相,不取分文!” 贺六将手伸到唐铁嘴面前。 唐铁嘴仔细看着贺六的掌纹,口中念念有词:“丁丙乾。。。甲乙坤。。” 随后,唐铁嘴说道:“朋友。你啊,本来是个做将军的命!可惜,十五岁那年,你遇上了什么鬼狐妖怪之类的,冲撞了命相。这才没坐上将军。” 贺世忠心中好笑:我爹是将军命?你还真说对了!你面前做着的,可是咱大明的锦衣卫指挥左同知。 贺六装出一副失落的表情:“啊?我能作将军啊!哎呀!可惜可惜。我现在只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既然没坐上将军,没有官运。那唐先生替我算算财运如何?” 唐铁嘴点点头,又拿起了贺六的手:“朋友,你的财运线儿,在今年就断了!” 贺六有些奇怪,寻常骗吃骗喝的算命先生,都爱捡好听的话说。哄的冤大头们高兴了,才会赏他们银子。这唐铁嘴怎么把话往坏里说呢? 唐铁嘴话锋一转:“朋友虽无官运、也无财运。今年却有仙运!您今年,有可能会飞天成仙呢!” 贺六问:“哦?我今年能成仙?真的假的?唐先生可别蒙我!” 唐铁嘴道:“咱们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蒙你?” 贺六喝了口茶:“那唐先生说说,我怎么才能成仙?” 唐铁嘴来了一句:“天机不可泄漏”。而后就闭上了自己的嘴。 贺六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银锞子,放到桌上:“唐先生,你就通融通融,把天机泄给我一些吧。” 唐铁嘴喜滋滋的将银锞子抓在手里,放入袖管。他道:“朋友,听说过我们山东的飞天教么?每隔五十七年,天外飞仙会带着蓬莱仙岛降临人间!会从飞天教中选一个最虔诚的教徒,飞升天庭!只要朋友你入了飞天教,以你的仙运,今年你就能被天外飞仙选中,飞升天庭!” 贺六道:“哦?我怎么才能加入飞天教?” 唐铁嘴道:“这个简单。你交十两银子的入教引路银,我带你去飞天教的香头名册上挂个名,你就算教徒了!” 贺六跟杨万、贺世忠相视一笑。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锦衣卫的腰牌,扔到唐铁嘴面前。 唐铁嘴看了看腰牌,结结巴巴的说:“锦,锦衣卫,北镇抚司?” 贺六站起身:“没错,我们是锦衣卫的人。唐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正文 第625章 老鼠会 唐铁嘴这个算命先生,在大明湖畔靠着坑蒙拐骗为生,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他自然听说过锦衣卫的恶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打算骗俩外乡人,换点小钱花。结果犯到了传说中的锦衣卫手里! 唐铁嘴“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的给贺六磕头:“锦衣卫大人们啊。小的是良善之人。从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儿子。还请诸位放我一马!不要抓我哇!” 唐铁嘴磕头如捣蒜,茶馆内的一众茶客,纷纷看向这边。 贺六压低声音道:“别在这丢人现眼的。随我回钦差行辕。否则,我在这茶馆里就能要了你的命。锦衣卫杀你这样的小人物,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唐铁嘴闻言,立马闭上了一张铁嘴。 众人回到了钦差行辕。 贺六问唐铁嘴:“唐铁嘴,你在飞天教中,当得什么职位?是百人长,还是香主、舵主?” 唐铁嘴哭的心都有了:“我在飞天教里也就是个小教众啊!而且,我根本就不信飞天教的那套鬼话。” 贺六呵斥道:“放屁!你不是飞天教的头目,不信飞天教的鬼话,为何还要拉拢我们加入飞天教?” 唐铁嘴连忙道:“自然是为了拿人头银子!飞天教有规矩,拉一个人入教,给二两银子!” 贺六皱了皱眉头:“拉人入教,可以赚银子?” 唐铁嘴点头:“正是如此。这飞天教啊,有些像前些年在江南兴起的骗局‘老鼠会’。譬如我一年前交了五两银子的入教银,就成了飞天教的教众。我再拉一个人入教,那个人所缴的五两入教银中,有二两就是我的。” 贺六问:“那你这一年,拉了多少人入教?” 唐铁嘴道:“大约三十多人。赚了六十多两!这三十多人,又拉了六十多人入教。” 贺六惊讶万分:“怪不得飞天教这两年像滚雪球一样从几百人滚到了十万人呢!原来用的是这样一套手段!一个变三十个,三十个又变六十个。这还真跟老鼠会差不多!” 唐铁嘴点头:“小的根本不信什么天外飞仙的鬼话!入教,只是为了赚点钱。补贴家用。大人不知道哇,我有一大家子要养。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儿子。您老要是办了我,我一家老小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贺六问:“唐铁嘴,飞天教中,像你这般,不信天外飞仙那套鬼话,只是为了拉人头赚银子才入教的,大概占几成?” 唐铁嘴思索片刻后答道:“五成差不多!” 贺六有些奇怪。老海蛎子刘作海是千门中人。肯定清楚飞天教拉人头的这套把戏。为何他来访时,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 贺六转头对杨万说道:“你去东莱胡同,去找一个叫刘作海的人,让他来一趟钦差行辕。” 杨万领命而去。 贺六又问唐铁嘴:“既然这飞天教跟老鼠会差不多,你上面,总有个上线儿吧?” 唐铁嘴点头:“有的!我的上线儿是济南知府衙门的书办王麻子。” 贺六吩咐贺世忠:“你去给济南知府递个话,让他把书办王麻子拿了吧。” 说完,贺六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唐铁嘴面前。 贺六问:“像王麻子这样的官府小吏,加入飞天教的多么?” 唐铁嘴答道:“多的很!从抚台衙门,到藩台衙门,再到臬司衙门、知府衙门、县衙门,加入飞天教的笔帖士、书办、衙役、亲兵多如牛毛!有钱不赚王八蛋。他们大部分都是为了赚钱才入的教。” 贺六又问:“唐铁嘴。初十那天,济南府的飞天教徒要到千佛山上去弄什么祭拜仪式。你知道这件事么?” 唐铁嘴点头:“当然知道了!这一年来,每月初十,小的都要在半夜上那千佛山。” 贺六问:“这么说来,你在仪式上见过那些舵主、香主、百人长之类的头目喽?” 唐铁嘴摇头:“没见过!祭拜仪式上,每人都会在头上套一个白色的头套。从舵主到普通教众,都是那个扮相。众人齐齐围着天外飞仙像叩个首,祭拜仪式就算完了!” 贺六追问:“天外飞仙像?是什么样子的?” 唐铁嘴道:“大人您这儿有笔么?我画给你看。” 贺六从桌上拿起纸笔,递给了唐铁嘴。 唐铁嘴三两下,便画好了天外飞仙像,递给贺六。 贺六拿过一看,只见唐铁嘴在纸上画了一个怪物。这怪物脑袋很大。两个大眼珠子占了一半儿的脸。手脚奇短。 唐铁嘴画的这怪物,跟殷府井中密室墙壁上所绘怪物,一模一样。 贺六道:“罢了。唐铁嘴,先委屈你在我这钦差行辕住两天。来啊,将唐铁嘴押下去,好生看管。” 审完了唐铁嘴,贺六有了两个发现。首先,飞天教的确是个敛财的邪教!所用敛财方法,类似于江南“老鼠会”的骗术。其次,飞天教的十万教众中。应该有一半儿都不信什么天外飞仙降世的鬼话。只是为了赚银子,这才入的教。 这时,山东巡抚何起鸣进到钦差行辕内。 何巡抚拱手道:“六爷。济南不比天子脚下。您在钦差行辕住的还习惯么?” 贺六笑道:“我们锦衣卫出京办差,住得了富丽堂皇的钦差行辕。也睡的了荒郊野岭。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呢?” 何巡抚道:“我听说,六爷打算调用济南的全部卫所军,在二月初十夜里,上千佛山?” 巡抚抚军安民。总览一省的军务、民政。贺六手中虽有内阁、司礼监、兵部,前军都督府联名开具的调兵手令。可调动济南四千卫所军这么大的事儿,身为济南都司的戚祚国,还是要跟何巡抚打一声招呼。 贺六点点头:“戚都司都跟你说了?初十夜里,济南府的六千飞天教徒将在千佛山上密会。我打算调兵将他们一锅端。” 何巡抚摇头:“六爷,我劝您一句,不要跟飞天教较真!” 贺六面色一变:“我来山东查办飞天教,是奉了钦命的!何巡抚却劝我不要跟飞天教较真?难道你跟前任藩台孙楚一样,亦在暗中回护飞天教?” 正文 第626章 坐等谎言不攻自破? 何巡抚笑道:“六爷,我不是孙楚,跟飞天教没有任何的瓜葛。” 贺六问:“那你为何让我别跟飞天教较真?” 何巡抚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后侃侃而谈:“六爷,自秦汉以来,邪教便分为两种。头一种邪教,是为了造反而存在的。譬如汉末的五斗米教,又譬如元末的明教。另一种,则是为了敛财而存在的。譬如宋时的鸡公教,永乐朝时的荷花教。这飞天教,显然属于后者。他们不积兵甲,不练死士。其存在,不过是为了多诓骗老百姓几两银子。” 贺六道:“即便飞天教不造反。可他们诓骗山东百姓的血汗钱,亦是罪大恶极的。” 何巡抚摇头:“六爷啊,飞天教是打着天外飞仙降世的幌子,坑骗百姓血汗钱的。他们说了,天外飞仙每隔五十七年降世一次。今年三月初三,即是天外飞仙降世的日子。我是不信天上有什么飞仙的。等到三月初三,天外飞仙没降世,飞天教所散布的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候,老百姓自然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这个邪教,便会不攻而自散。” 贺六点点头:“是啊。到了三月初三,飞天教编织的谎言会露馅。到那时,或许用不着我出手,这个邪教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何巡抚赞同的说:“六爷说的是。横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六爷在济南府游山玩水、遗风问俗,玩上一个月,您的差事自然也就了结了!您要是现在出手。调兵去围剿飞天教,双方自然要发生冲突。兵、民冲突即是民变!民变因您而起,您自然要担干系!我这个巡抚亦难辞其咎。所以,我劝您,暂时别跟飞天教较真!一个月后,用不着您跟飞天教较真,他们自己就散了!” 贺六愕然:“何巡抚您在山东,迟迟没向飞天教动手,就是因为怕激出民变?” 何巡抚点头:“六爷,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正是这样。山东是产粮大省,乱不得。朝廷将山东巡抚的位子给了我,我自然要为山东的父老乡亲们谋福!真要是激出了民变,十万飞天教徒就成了十万反民!十万反民的亲戚、朋友,加起来又有百万!整个山东一共才多少人口?大明有制,造反诛三族。我总不能杀光山东的百万百姓吧?” 贺六沉默不言。 何巡抚又道:“法不责众啊。六爷真要是想惩办飞天教,我建议,不要拿那些底层的教徒开刀。想办法抓了他们的教主、护法、坛主、舵主、香主也就是了。” 贺六惊讶:“何巡抚竟然知道飞天教的层级?” 何巡抚道:“六爷,你真当我这个山东巡抚是吃干饭的?飞天教的事儿,我早就派人暗查了!查来查去。一番思量。我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坐等今年三月三一过,天外飞仙降世的谎言不攻自破!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贺六端起了茶盅,这叫端茶送客。他道:“何巡抚,你容我再考虑考虑这件事。” 何巡抚起身拱手道:“六爷,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巡抚走后,杨万领着老海蛎子进到钦差行辕大厅之中。 贺六朝着老海蛎子笑了笑:“老前辈,你还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啊!” 老海蛎子故作惊讶的神色:“贺六爷,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俺们李掌门的六哥。算俺们千门的半个掌门!俺怎么会不拿你当自己人呢?” 贺六轻笑一声:“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飞天教敛财,用的是老鼠会那套法子。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老海蛎子摇头不已:“什么老鼠会?俺不知道。” 贺六道:“你是千门里的老前辈了,难道没听说过老鼠会拉人头骗银子的法子?” 老海蛎子解释道:“俺已经金盆洗手二十多年了!现在街面上有啥骗人的法子,俺早就不清楚了。” 贺六道:“好吧。您老先请回。我在济南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不明白的事儿,今后免不了还要请教您。” 老海蛎子拱手告辞离去。 贺六走到大厅门口,目视老海蛎子走出了钦差行辕。 而后,他转头吩咐杨万:“杨万,这个老海蛎子有些可疑。你这两天给我盯住了他。” 杨万点头:“六爷是怀疑十一爷的这位同门?” 贺六教导杨万:“你记住,穿上锦衣卫的这一身飞鱼服,就要怀疑一切!” 入夜,月暗星明。贺六在钦差行辕的水榭边散步。他看到前方凉亭之中,站着一个人。 往前走了两步,贺六看清了,那人是钦差副使,钦天监监正东方凡。 东方凡仰着头,出神的望着天空中的星象。他没有察觉到贺六进到了凉亭。 贺六咳嗽了一声,东方凡这才转过身来:“六爷,您来了。” 贺六道:“东方老大人,您老好兴致啊。夜观星象呢?” 东方凡点点头:“夜观星象,是我这个钦天监监正的本职。” 贺六坐到凉亭里的石凳上:“东方老大人,我一直想问你。星象真有那么神奇么?能够通过星象,揣度一个人,一个朝廷,甚至是一个王朝的兴衰?” 东方凡道:“星象,天时也!小天时决定利钝,中天时决成败,大天时决兴旺!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要设钦天监观测星象?就是这个原因。” 贺六好奇的问:“那您倒说说,从星象上看,我大明的国运如何?” 东方凡捋了捋胡须:“天机不可泄漏。” 贺六大笑:“那些市井中的算命先生,遇上难缠的问题,都会说天机不可泄漏。东方老大人难道在跟我贺六耍算命先生的那套把戏么?” 东方凡苦笑一声:“轻言王朝兴衰,历朝历代都是犯忌讳的!历代皇帝,都只爱听好话。巴不得自己的王朝兴盛万年。可这世间哪有兴盛万年的王朝?秦汉如何?唐宋又如何?都是由盛转衰,由衰转亡!皇帝们喜欢听好话,星象,却不会一直好下去!钦天监的人,也只能拿天机不可泄露,来敷衍皇帝们,敷衍世人。” 正文 第627章 水榭里的鲤鱼 贺六道:“此时此地,只有我跟东方老大人二人。您说什么话,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很好奇,按照星象,咱们大明到底是会兴盛,还是衰败。你就悄悄把天机泄露给我一些吧。” 东方凡笑道:“六爷,你是锦衣卫的头子。锦衣卫又是皇上的耳目。我前脚把真话说给了你听,你后脚就会告诉皇上。” 贺六摇头:“您老入朝也有五十多年了。对我贺六的名声,应该早有耳闻。我是不会学那些奸佞之徒,没事儿就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的。” 东方凡凝视着贺六:“六爷真想知道?” 贺六点点头:“真想知道。” 东方凡叹了口气:“唉,罢了!横竖我已经七十四了。没几年好活。就泄露一回天机吧!万历元年正月,景星自东方而升。如半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有三星相伴,在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景星如此星象,乃是百年一遇的祥瑞之兆。且会持续二十年!所以,我推断,我大明自万历元年起,有二十年的鼎盛国运!” 贺六心中暗道:大明自万历元年起,就有了鼎盛国运?难道说,所谓的鼎盛国运,指的是张先生披荆斩棘推行的新政? 贺六连忙问:“等到万历二十年之后呢?大明的国运又将如何?” 东方凡笑了笑:“二十年之后,有二十年之后的星象。到那时,大明的国运就要靠后人去推断了!” 贺六抬头望着满天繁星:“景星出现,是鼎盛国运的祥瑞征兆。那这天空之中,有没有什么象征着灾难的星辰呢?” 东方凡抬起手指:“贺大人,请看北方。在北斗七星下,有一颗晦暗不明的小星。看到了么?” 贺六顺着东方凡所指看去,北斗七星下,果然有一颗晦暗不明的小星。 贺六道:“看到了。” 东方凡侃侃而谈:“此星名曰小天狼星。乃灾星也!每逢此星明亮,总有蛮夷入侵我华夏之地。不过,据我按照《洛河图》推算,此星会暗淡五十年。五十年后才有机会闪耀。” 贺六道:“也就是说,五十年后,咱们大明会有蛮夷入侵之危?” 东方凡道:“正是如此。” 贺六笑道:“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还是不信。” 东方凡道:“六爷信与不信,都不打紧。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 贺六坐回到石凳上,开始说正事:“东方老大人。您是钦差副使。飞天教的案情,我理应支会你一声。我现在已经查明,这飞天教,其实就是个以骗人敛财为目的存在的邪教。他们用了老鼠会骗局这个方式,在几年内发展到了十万人。” 东方凡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六爷为何我带上我来山东查办邪教!我只是个钦天监里的老学究。根本不懂查案的事。” 贺六道:“飞天教中人,在正月十六那天,便预测到了正月十八京城之中的那场异灾。我总觉得,那场异灾跟飞天教息息相关。甚至有可能,就是飞天教制造的!所以,我让东方老大人跟着来了山东。” 东方凡摇头:“那场异灾?世间凡人是造不出来的!能降下此等异灾的,只有老天!我早就说过了,大明子民何止万万?有一两个奇人异士,能够预料异灾的发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贺六道:“不知道东方老大人如何看待天外飞仙之事?” 东方凡喝了口茶:“六爷可听说过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贺六道:“这个我自然听说过。” 东方凡道:“我给六爷打个比方吧。这水榭之中的鲤鱼,从未跃出过水面。只见得水底下的世界。某日,一条鲤鱼跃出水面,见到了你和我。它会视我们为神!鱼是如此,人何尝不是如此?” 东方凡的话,让贺六沉默良久。 东方凡起身,叹了一声:“唉,天地造化之巧妙,星辰宇宙之浩渺,岂是我等凡人能够窥探的?罢了,天不早了,我回去睡觉了。六爷也请早些安寝吧!” 二月初十。 贺六来到了济南都司府,找到了戚祚国。 戚祚国道:“六叔,我手下的弟兄,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上了那千佛山,对邪教教徒大开杀戒!” 贺六皱了皱眉头,他凝视着戚祚国,认真的说道:“祚国,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戚继光的儿子,切不可滥杀百姓,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 戚祚国一头雾水:“那些邪教教徒又不是什么守法的百姓,杀他几个又能如何?” 贺六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做事要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飞天教中,大部分教徒都是受了蛊惑的良善百姓。他们也是受害者,并没有什么罪。我今晚是想让你带兵,帮我抓飞天教中的骨干。这样吧,你让你手下弟兄,今晚不要持刀枪火铳。全部换上大棍,在山下待命。我先上山。咱们以穿云箭为号。穿云箭上了天,你再带着人马上山!” 戚祚国拱手道:“是,六叔。” 贺六又劝戚祚国:“你这个人,杀心太重,这不是好事。杀心重,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戚祚国有些不服气:“六叔,要照你这么说,我爹从军三十年,大小百余战,杀的倭寇、胡虏不下三十万人。他岂不是早该吃大亏了?” 贺六摇头:“你父亲杀的人多,并不代表他杀心重!他对待百姓,一直是怀着一颗仁心!罢了。你让手下弟兄准备把!记住,不要带刀枪火铳,全部配上大棍。” 正文 第628章 爱走东的不走西 正月初十,入夜。 贺六让唐铁嘴领着他,上了千佛山! 唐铁嘴专门给贺六找了一个白布头套,套在了脑袋上。这头套上留有三个眼儿。两个眼儿供人看路。一个眼儿供人呼吸。 黑暗之中,不尽其数的飞天教徒往千佛山上走着。贺六左右一瞧,这些飞天教徒跟他是一个打扮,全都是套着白头套。 走了半个时辰,贺六随着人流,来到了千佛山山顶。 千佛山的山顶上,搭着一个祭台。祭台正中央,摆着一个石像。 这石像,似人非人。它脑袋极大,眼睛亦是极大。四肢却很短小。 本来,贺六认为,既然是祭奠仪式,那些什么舵主、香主、百人长,总要到祭台上露个脸。到那时,他会拉响穿云箭,让戚祚国带人攻上山来,拿下那些飞天教的骨干。 哪曾想,仪式没有任何飞天教的骨干主持。教众们,只是齐声呐喊着:“天外飞仙降世,蓬莱再临人间。”而后纷纷朝着石像叩头。 叩完了头,教徒们就开始往山下走。 贺六压低声音问唐铁嘴:“仪式这就完了?” 唐铁嘴答道:“完了啊!祭拜仪式其实就是朝着石像磕个头而已。没什么别的弯弯绕。” 贺六大失所望。看来今夜白白调动了济南的卫所军。 下得千佛山,贺六根唐铁嘴找到了戚祚国。 戚祚国问:“六叔,您怎么没放穿云箭?” 贺六答道:“那些飞天教的骨干,全部混在普通的教众之中。根本找不出来。你和你手下的弟兄,即便攻上去也是徒劳!” 戚祚国无奈,只得领着手下袍泽弟兄开拔回军营。 贺六则跟十几个力士,押着唐铁嘴回到了钦差行辕。 还没走进钦差行辕的大厅,贺六便听到大厅里传来老海蛎子的喊声:“你们凭什么抓俺!俺是你们贺六爷滴朋友!等贺六爷回来,俺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贺六走进大厅。只见大厅之中,站着杨万、贺世忠。老海蛎子五花大绑的坐在地上。他旁边,还有一个二十来岁,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贺六问杨万:“这怎么回事?” 杨万道:“六爷,您不是让我盯死老海蛎子么?今天夜里,他鬼鬼祟祟出了宅子。在大明湖畔铁公祠跟这个书生打扮的家伙私会。我在窗户旁偷听,听见他们说什么‘飞天教’、‘教银’、‘金塔’、‘花岗石’之类的话。我想这二人一定跟飞天教有关!于是我未经请示,便将这二人抓了起来。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六爷责罚。” 贺六心中一愣。孙楚曾供认,飞天教处心积虑的敛财,是为了用花岗石垒一座偌大的金塔。指引天外飞仙降临人间。 老海蛎子和这个年轻人,说什么‘金塔’、‘花岗石’,莫不是也知道飞天教中的机密大事? 贺六夸赞杨万道:“你当机立断,做的很好。” 转头,贺六笑盈盈的问老海蛎子:“这年轻人是干嘛的?” 老海蛎子的回答,让贺六忍俊不禁:“啊,这个啊。是俺养的小白脸。俺有龙阳之癖!俺就愿意找小白脸!”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您老都七十了,还找小白脸呢?” 老海蛎子答道:“那肿么勒?俺年轻的时候当骗子手,弄了不少银子。有银子还怕找不着小白脸么?你不懂啊,爱往东的不走西,爱屁股的不曰x。” 贺六道:“你找的这小白脸,是飞天教中人?” 老海蛎子连忙道:“不是!他不知道啥叫飞天教!” 贺六又道:“那老前辈你,是不是飞天教中人呢?” 老海蛎子否认道:“俺才不是嘞!俺恨飞天教恨得牙根痒痒。” 贺世忠给贺六搬来一把椅子。贺六坐到椅子上,凝视着老海蛎子。老海蛎子目光飘忽不定,根本不敢直视贺六的眼睛。 贺六良久才开口:“你不是飞天教中人,怎么会知道金塔、花岗石的事?据我所知,你们飞天教聚敛钱财,是为了用花岗石垒一座偌大的金塔,为你们所谓的天外飞仙指引位置,好让他们降世。这塔,就建在登州附近,对么?!” 老海蛎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贺六笑道:“怎么,你承认你是飞天教的人了?这事儿,是你们飞天教原来的山东分坛坛主孙楚告诉我的!” 贺六转头,问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在飞天教中当得什么职位?快快招认,免得皮肉受苦。” 年轻人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我是刘大爷养的小白脸。” 贺六看清了年轻人的模样,总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贺六看了杨万一眼。杨万道:“六爷,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啊呀!是他!” 正文 第629章 少教主 贺六上了年纪,记性自然不如杨万这个年轻人好。 杨万道:“六爷,这人是畏罪自杀的前任户部郎中殷枰的儿子!” 殷枰跟孙楚勾结,贪污了山东渔船税银,畏罪自杀。正好赶上万历帝大婚,锦衣卫不能行抄家这等不详之事。贺六为了不让殷枰的家人转移脏银,让杨万带人,将他的家眷们看管了一个多月。 后来在殷府一番查找,连个银子毛都没找到。贺六便命人,将殷枰的家人们给放了。 杨万道:“六爷,如果我没记错,这人名叫殷万辰。是殷枰的独子!” 贺六脱口而出:“有趣儿!殷万辰,皇上没降旨,流放你们这些罪官家眷,已经是开了天恩。你怎么不知廉耻,屁颠屁颠跑到济南府,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当起了小白脸?” 殷万辰编了个谎:“我爹死了。我家让你们锦衣卫抄了。我没饭吃,就只能跑到济南府,给有钱人当小白脸。” 贺六笑道:“是么?来啊,搜他的身!” 两名力士走到殷万辰面前,在他身上一番搜寻。殷万辰的怀中,竟然揣着一本《拾遗记》。这本《拾遗记》倒不是东晋的原版,而是元人印制的。 贺六道:“据我所知,《拾遗记》是飞天教中的圣书。你不是飞天教的人才见了鬼。” 杨万建议道:“六爷,不给这二人上刑,他们是不会说实话了!给他们动大刑吧!” 贺六点点头:“上刑。” 转头,贺六又吩咐贺世忠:“你先出去吧。上刑这种事儿太脏。你爹我在这儿掏大粪就成了。” 贺世忠听命,走出了大厅。 大厅之中,传出了老海蛎子跟殷万辰的惨叫声。 老海蛎子始终是行走江湖多少年的老油子。别看七十多岁,还真能扛。大刑在身,他竟咬紧了牙关,一个字儿没说。 殷万辰却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少年郎。哪吃过这等苦头?殷万辰痛苦的呻吟着:“啊!别打了!我招!我全都招!” 老海蛎子急眼了,情急之下,他竟然喊了一声:“少教主,不要告诉他们!否则,你们殷家三代人,五十七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贺六猛然起身,示意杨万停止用刑。他走到老海蛎子面前,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少教主?殷枰活着的时候,不是飞天教北京分坛的坛主么?怎么又成了教主?” 老海蛎子一言不发。 贺六笑了笑:“你不说没关系,你们少教主招供就行了!” 转头,贺六问殷万辰:“想不受苦头,就老老实实招供。我问,你答。” 殷万辰点了点头。 贺六问:“你父亲殷枰生前,到底是飞天教的教主,还是北京分坛的坛主?” 殷万辰答道:“既是教主,也是分坛主。分坛主这个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整个飞天教,就是他一手创立的!万历元年,他在胶东莱州府掖县做县令,在掖县创建了飞天教。” 贺六问:“哦?那孙楚知不知道你爹是飞天教真正的教主?” 殷万辰答道:“不知道。我爹弄出北京分坛主这层身份,其实就是为了糊弄我孙楚伯父。” 贺六再问:“孙楚不是跟你爹殷枰是一伙的么?对自己人还要遮掩身份么?” 殷万辰再答:“天外飞仙每五十七年降世一次,只会带一个人上天!我爹想上天,孙伯父亦想上天。所以我爹有很多事儿,都瞒着他。” 贺六指了指老海蛎子:“他在飞天教中当得什么职位?” 殷万辰答道:“他是飞天教的左护法。总管飞天教财务。用老鼠会的法子,拉人头敛财,就是他想出来的。” 贺六愕然。原来老海蛎子有两重身份。一重身份是千门里的骗子手。另一重身份,则是飞天教的左护法。 贺六继续问殷万辰:“我挂出千门掌门令旗。老海蛎子主动找上门,是为了打探我的虚实,对吧?” 殷万辰点头:“是这样。” 老海蛎子闻言,趴在地上痛骂道:“少教主啊!你这一招供,你们殷家三代人,五十七年的准备就全白费了!你个软骨头,不配做你爹的儿子!” 贺六怒道:“我问你家少教主话呢,你插什么嘴?” xf, 杨万是多有眼力价的人?他马上掏出一块破布,塞在了老海蛎子的嘴上。 贺六继续问:“孙楚在布政使衙门,藏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济南府所有普通教众的姓名、籍贯。这份名单,是老海蛎子偷走的么?” 殷万辰点头:“是。其实布政使衙门之中,有三个我爹安插的眼线。他们专司监视孙楚。孙楚带人在后衙假山边上埋教众名单,早就被眼线暗中察觉了。我爹自尽,孙楚被抓后。左护法就让布政使衙门中的眼线,偷着挖出了名单,一把火烧掉了。” 贺六接着问:“那份名单之中,没有舵主、香主、百人长的名字。记录的都是普通教众,烧不烧的其实无所谓。你们飞天教的骨干,身份都极其隐秘。你手里有没有名单一类的,专门记着护法、坛主、舵主、香主、百人长的真实姓名?” 殷万辰道:“名单是有一份。不过一直是我爹亲自掌管。连我和左护法都不知道。我爹死后,名单就不知所终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这个少教主,也不知道手下的护法、坛主、舵主、香主、百人长是谁?” 殷万辰点点头:“是。我爹死前只告诉我,本教左护法,是山东济南府一个名叫刘作海,绰号老海蛎子的人。他让我寻机离开京城,来济南府找左护法。” 贺六话锋一转:“少教主,你自己信天外飞仙的那套鬼话么?” 殷万辰摇头:“那不是什么鬼话。我祖父五十七年前,在登州府当教谕,亲眼见过天外飞仙带着蓬莱仙岛降世!” 贺六道:“你祖父应该早就死了吧?” 殷万辰道:“嗯,死了二十年了。” 贺六冷笑一声:“你爹也够狠的!为了借着什么天外飞仙的名头,聚敛钱财,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骗!少教主,你记住,这世间,没有鬼,也没有仙。只有借着鬼神名头干坏事的人!” 殷万辰叹了声:“唉。到底有没有天外飞仙,三月初三你就会知道的。” 正文 第630章 去登州 老海蛎子为了探听贺六的虚实,主动以千门门徒的身份找到了贺六。哪曾想弄巧成拙,导致飞天教的少教主落到了贺六手上。 贺六对老海蛎说道:“我真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怎么能知道殷枰就是飞天教的教主?我怎么能抓到他的儿子?” 转头,贺六又对殷万辰说:“少教主,我问你最后两个问题。” 殷万辰捂着自己的伤口,说道:“只要大人不再给我用刑,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贺六道:“你爹死后,飞天教有没有新教主?有的话,是谁?” 殷万辰摇头:“我不知道。” 贺六接着问:“飞天教的总坛在哪里?” 殷万辰答道:“我只知道在登州府境内。” 贺六从椅子上站起,吩咐杨万:“把殷万辰押下去吧。” 转头,贺六又朝着老海蛎子笑了笑:“你们少教主都招了,你还嘴硬什么?难道真要我把锦衣卫的两百多样大小刑都用到你身上,你才肯招?” 老海蛎子猛然用力!他的嘴角流出了血。“扑哧”,他张开嘴,将半截舌头吐在地上。 这位飞天教左护法,竟然用咬断舌头这种方式,告诉贺六,他什么也不会说! 民间的戏文里经常唱,那些视死如归的大英雄动不动就爱咬舌自尽。贺六这个见了一辈子血的锦衣卫却知道,咬断舌头死不了人。只不过,咬舌的人,今后再也无法像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老海蛎子忍着剧痛,以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贺六。 贺六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七十多岁的人了,何苦呢?” 说完,贺六吩咐手下,将老海蛎子拖了下去。 坐在大厅之中,贺六闭目沉思: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三月初三了。现在我手里有用的线索不多。难道真要如何巡抚所说,坐等三月三,天外飞仙降世的谎言被揭穿,飞天教不攻自散? 天外飞仙降世,真的是一个谎言么?如果是谎言,京城之中的那场异灾又如何解释? 这时候,杨万回到了大厅。 贺六问杨万:“杨万,如果你是六爷我,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杨万答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既然殷万辰供认,飞天教的总坛在登州。不如我们去一趟登州,找到飞天教总坛的所在,一股荡平。” 贺六点点头:“嗯。你的想法跟我倒是不谋而合。孙楚供认,那个所谓的金塔大工程,就修在登州。我们赶去登州,可以看看这个所谓的大工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贺六打定主意,来到巡抚衙门大堂,找到了巡抚何起鸣。 何巡抚起身:“六爷,您到我这巡抚衙门大堂,不知道有何贵干?” 贺六道:“我是来辞行的。我准备去一趟登州府。” 何巡抚半开玩笑的说道:“登州?登州是传说中蓬莱仙岛的所在。难不成六爷要学秦代的徐福,到登州去找什么蓬莱仙岛?” 贺六摇头:“蓬莱仙岛如果真的存在,岛上的仙人们为何不管管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那些水灾、旱灾、蝗灾?为何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我不信世间有什么仙人。我只信世间有打着仙人的旗号为非作歹的人!” 何巡抚道:“六爷是钦差。您想去哪儿,我不敢拦,也拦不住。只一条,下官希望六爷做事不要操之过急,切勿激起民变。” 贺六忽然问何巡抚:“按照张先生的考成法,如果山东出了民变。你这个巡抚会被怎么处置?” 何巡抚答道:“革职查办,流三千里。” 贺六道:“何巡抚怕丢官、流放么?” 何巡抚正色道:“我个人的荣辱得失算不了什么。可我怕我走了,我在山东替张先生施行了七年的新政会功亏一篑!六爷知道么?七年之前,山东每年上缴国库的税银只有区区一百五十万两。到了去年,则是五百万两!整整翻了三番!如果为了惩治一个以敛财为目的邪教,扰了新政给山东一省带来的大好局面。我有何颜面去面对张先生?有何颜面去面对山东通省的四百多万乡亲父老?” 贺六叹了口气:“唉,何巡抚也是不容易啊。罢了,我下晌就启程,前去登州。” 下晌,贺六、东方凡、杨万、贺世忠,领着一众锦衣卫力士,押着孙楚、唐铁嘴、老海蛎子、殷万辰启程,直奔登州。 二月二十五,一行人终于到达戚继光的老家,登州府。 贺六没有进府城,而是住进了登州卫所军的军营。 按照孙楚、唐铁嘴等人的供述,地方官府中,有不少人都加入了飞天教。贺六可不想一进登州府城,就被飞天教的人盯死。 登州卫所军的军营,远比登州知府衙门要可靠的多。戚家三代人,都在登州卫所军中任过职。如今,登州卫的指挥同知更是贺六以前在锦衣卫里的徒弟戚安国。 戚安国在军营门口见到贺六,二话不说,先跪地叩首:“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贺六连忙搀起戚安国:“咱爷俩有好多年没见了。你这一向可好啊?” 戚安国道:“好的很!承蒙朝廷信任,年初升我做了登州卫指挥同知。指挥使告病,登州卫这五千袍泽弟兄,实际上就是徒弟在管。” 贺六赞赏道:“戚继光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是孬种,全都是人中龙凤!来,世忠,见过你戚二哥。” 贺世忠拱手行礼道:“戚二哥。” 戚安国大笑:“世忠?哈哈,我还记得当初你整天缠着我教你刀法呢!那时候你还是个胖墩墩的小屁孩。现在竟也成了一条七尺高的汉子。” 贺六道:“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屁孩了。是咱们锦衣卫的百户。等办完山东的这件案子回了京,他就要成家立业了。” 戚安国低声道:“师傅,您老亲自跑到登州来,是为了办钦案?” 贺六点点头:“嗯,是。这案子说来话长。咱们总不能在营门口说话吧?走,进你的军营!” 戚安国连忙道:“徒弟在军营内给您摆了接风宴。师傅,请。” 众人进了戚安国的大帐,在酒桌旁坐定。 戚安国问:“师傅,您老来登州,究竟是为了查什么案子啊?” 贺六道:“查飞天教的案子。安国,你久居登州,可听说过飞天教?” 戚安国道:“听说过。好像是个敛财骗钱的邪教吧?我是卫所军将领,不管民政。邪教的事儿,应该是登州知府衙门管。” 正文 第631章 整个登州都在为飞天教卖命? 众人吃罢了饭,贺六朝着戚安国亮出了张居正给他的调兵手令。 贺六道:“徒弟,这一趟来登州办案,我可能会征调你们登州的卫所军。” 戚安国道:“只要有用得上徒弟的地方,师傅尽管开口。您一句话,徒弟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贺六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师傅就放心了。你军营里应该有登州一代的地图吧?你去拿一幅来。” 转头,贺六又吩咐杨万:“把孙楚押上来。” 不多时,戚安国拿来了登州一代的地图。 贺六对孙楚说道:“你不是说,知道金塔所在么?你给我用笔,将金塔的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 孙楚提起笔,在地图上点出了二十个黑点儿。这二十个分布于登州府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贺六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说,金塔在登州府南三十里处么?怎么你标了二十个黑点?” 孙楚答道:“登州府南三十里处的那座金塔,只是二十座金塔中的一座而已!” 贺六吃惊的说道:“你是说,飞天教在登州一代所建金塔,有二十座之多?” 孙楚点点头:“没错,就是二十座。” 钦差副使东方凡看了一眼地图上的黑点,大惊失色:“啊呀!这,这是……” 贺六连忙问:“东方老大人,你发现什么了?” 东方凡一副惊呆了的表情:“这地图上的二十个黑点分布,跟《河图洛书》中,黑点的所在位置一模一样啊!” 贺六一头雾水的问:“《河图洛书》是什么东西?” 东方凡向贺六做了一番解释:《河图洛书》,相传为上古神伏羲所作。这本书,跟《易经》、《推背图》并称为华夏三大奇书。 《河图洛书》分为“河图”、“洛书”两部分。被历代玄学家视为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据说,《易经》、《麻衣神相》就是从《河图洛书》演化而来的。唐人李淳风、袁天罡作《推背图》,推演后世国运,亦是以《河图洛书》为参照。 此书的“河图”部分,说白了,就是几十个画在图上的黑点、白点。孙楚在地图上标注的金塔位置,竟然跟河图之中的黑点分布位置一模一样! 贺六听了东方凡的解释,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对孙楚说道:“我们现在就按照你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去找你的那些所谓金塔!” 地图上,距离登州军营最近的一座金塔,在军营以西十多里的海边。 戚安国亲自带着五百卫所军,跟贺六等人一道,向西而行! 行了十多里路,众人终于见到了所谓的“金塔”! 在海边上,伫立着一座下方上锥的塔!这塔足有二十丈高,百丈见方!登州城的城墙,都没有这座塔高! 金塔的塔尖,似乎没有修建完成。不少壮劳力,正搭着云梯,站在塔尖上。用绳子将一块块两尺见方的花岗石块,往塔尖上运。 贺六目测了一下,围着这座金塔挥汗如雨的壮劳力,足有两三千人! 贺六领着人,来到金塔前。 金塔下面,正站着一位身穿四品文官服色的官员。整个登州府,四品官只有一个。那就是登州知府王荃安。 王知府走到了贺六面前,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飞鱼服,倒头便拜:“下官登州知府王荃安,不知钦差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贺六皱了皱眉头,问:“王知府,你带着这么多壮劳力,在这儿干什么呢?” 王知府答道:“启禀钦差,下官在替飞天教修金塔啊!” 贺六脸色一变:“什么?堂堂的登州知府,正四品朝廷命官,领着人为一个邪教修什么金塔?说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王知府连忙道:“启禀钦差。朝廷并未下明旨,将飞天教定性为邪教。下官想,佛教、道教可以修庙宇,修道观,飞天教修金塔也没犯什么王法。” 王知府说的是事实。内阁虽然派贺六来山东查办飞天教,却从未给地方官府发过任何政令,将飞天教定性为邪教。 贺六怒道:“即便朝廷没下过明旨,定飞天教为邪教。你堂堂的登州知府,为何不务正业,带着老百姓替飞天教修这么大的工程?难道你也是飞天教的教徒?” 王知府解释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啊!修建金塔,飞天教是要给登州当地的百姓工钱的!每人每天给五钱银子!他们一共要在登州修建二十座金塔。所需劳力,不下五万人!整个登州府的青壮,也不过五万而已。这样一来,几乎登州百姓,家家户户都能赚飞天教的工钱!等到这二十座金塔全部竣工,登州境内,就没吃不上饭的穷人了!下官自然要亲自盯着这件事!”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动用劳力,不下五万人?那得花多少工钱?” 王知府道:“我已经带人在这儿修了整整半年的金塔了!五万人,工钱不下两百万两!除去工钱,所需石料,亦要银子三百万两!” 贺六傻眼了:“这么说来,二十座金塔,要用去五百万两白银?这真是耸人听闻!先皇嘉靖爷修灵济宫、朝天观,也就花了这个数!” 王知府道:“差不多。飞天教的人还说了,只要赶在这个月月底,修完二十座金塔,他们会给登州知府衙门五十万两银子。所有参与工程的老百姓,一人另给十两银子的彩头!” 王知府并不是飞天教的人。他之所以动用一府的劳力,替飞天教卖命,也是为了能让老百姓多赚些银子。同时充实府库。 贺六问:“二十座金塔,都已经修建完毕了么?” 王知府指了指身后的那座金塔:“只剩下这一座没有完工了。” 贺六道:“王知府,你知不知道,本钦差此次前来登州府,就是为了将飞天教这个邪教彻底铲除?你身为一府正堂,却为飞天教卖命,该当何罪?” 王知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要登州的百姓能够把银子赚到手,过上三五年衣食富足的日子。我管飞天教是神教还是邪教呢?!” 贺六凝视着王知府,一言不发。 东方凡开口问王知府:“飞天教有没有对你说过,为什么要修这么多大金塔?” 王知府摇头:“没对我说过。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他们别短了我治下百姓的工钱,我管么多干什么?” 贺六问道:“你说修金塔,飞天教是会给百姓们银子的。那这银子,是什么人交给百姓们的?” 王知府答道:“飞天教的右护法,每月的月底,都会差人将银票送到知府衙门。再由知府衙门出面,拿着银票到登州城内的钱庄兑出现银,分发给百姓。” 贺六眼前一亮:“飞天教的右护法?你见过这个人么?” 王知府答道:“见过。是登州城内有名的富户高明德高员外。” 正文 第632章 天外飞仙来自北斗七星? 贺六凝视着登州知府王荃安。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王知府不是飞天教中人。他只是爱护自己的百姓。想让治下的百姓多赚些银子,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这才领着百姓们为飞天教修金塔。 第二种可能,王知府这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早就加入了飞天教。 贺六对王知府说道:“这样吧。你一会儿领着我去登州府内,找那位飞天教的右护法高明德。” 王知府问道:“上差,那这工程?” 贺六看着高耸的金塔:“接着修吧!我倒要看看,二十座金塔全部修完,等到三月初三那天,会发生什么事!” 杨万在一旁,悄声提醒贺六:“六爷,不对劲啊。” 贺六问:“怎么不对劲?” 杨万道:“自古以来的邪教。无非分两种。一种是以造反为目的而建立的。一种是以敛财为目的而建立的。据我所知,飞天教不积兵甲,不练死士,应该不想造反。至于敛财,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建造这二十座金塔,靡费巨万!如果我是飞天教的教主,绝不会将辛辛苦苦骗来的银子,用在修这些劳什子金塔上面。” 贺世忠赞同杨万的观点:“是啊。飞天教没有造反的迹象,敛来的财富也都花到了金塔上。难道说,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子虚乌有的天外飞仙降世?” 杨万与贺世忠的疑问,何尝不是贺六的疑问? 贺六没有说话,他走到金塔下。用手摸了摸塔身上那些坚固的花岗石。 转头,他对王知府说道:“王知府,走吧,带我们去登州府城,找那位飞天教右护法高明德!” 众人向东而行,进得登州府城。 登州府城的东面,有一座偌大的宅邸。大门上的朱漆大匾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高府”。 登州北临大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高府的主人高明德,嘉靖年间经营海鲜干货生意发了家。如今,登州海面上飘着的渔船,十条里,竟有三四条姓“高”。六十岁的高明德,也成为了登州府的首富。 众人进得高府。 高府管家迎了上来:“王知府,您来了。这几位大人是?” 王知府道:“这位是钦差大人。还不拜见钦差?” 管家跪倒叩首:“小人拜见钦差大人!” 贺六问道:“你家老爷呢?” 管家道:“我们家老爷说去广西走亲戚去了。一年半载之后才会回来。” 贺六轻笑一声:“高员外的亲戚,住的还真挺远!他走的也挺是时候。” 王知府听闻高明德去了广西,立马急了眼:“你家老爷走了,百姓们这个月的工钱谁来结?” 管家道:“我家老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将百姓们这个月的工钱转交给王知府您。” 说完,管家从袖管之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了王知府。 王知府似乎不关心高明德的去向,只关心银票。他数了两遍银票,一脸欣慰的对贺六说道:“钦差大人,银票的数目,刚好够结了百姓们这个月的工钱。这是最后一笔工钱。等我拿着银票去钱庄兑成现银,发给百姓们。他们就可以回家,过上三五年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贺六没有搭王知府的话。他对管家说道:“你们老爷虽不在家。可我们既然大老远的来了,你总要带我们去客厅喝杯茶吧?” 管家连忙道:“是。我这就让人给各位大人上茶。大人们,这边请。” 众人进得高府客厅。贺六环顾了客厅一周。只见这客厅装饰的富丽堂皇。所有茶椅、茶桌,都是楠木所制。 贺六问王知府:“王知府,我这趟来山东查办飞天教案。你这个登州知府却帮着飞天教修什么金塔。你就不怕,我夺了你的乌纱帽,将你治罪下狱么?” 王知府一脸轻松的答道:“能让登州的百姓们赚上这一注大钱,过上好日子。即便我获罪下狱又如何?大人有所不知。修金塔,百姓们除了能赚上不菲的工钱,还能得到其他的好处!” 贺六问:“什么好处?” 王知府答道:“修建金塔所用的花岗石块,都是从登州当地开采的。这东西在登州遍地都是。百姓们开采出来,飞天教要花高价去买,百姓们借此赚得盆满钵满。开采石头要用铁器吧?就连城里那些铁匠铺子都跟着发了财!登州府,人人因飞天教修建金塔而受益。” 贺六喝了口茶,问王知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飞天教修建这二十座金塔,是图谋不轨,居心叵测,会危害江山社稷。你这个知府,岂不是成了飞天教的帮凶?” 王知府大笑道:“钦差大人。那些金塔又没长脚。怎么会危害江山社稷?我的祖籍是四川乐山。我们乐山有一座三十丈高的乐山大佛。乃是唐朝的佛教徒,花了九十年的时间建造的。这飞天教修金塔,就像佛教徒修乐山大佛一样。只是信仰的寄托罢了。无伤大雅!” 王知府的一席话,将贺六驳斥的哑口无言。是啊,飞天教拿聚敛的钱财修金塔,又没拿聚敛的钱财制刀枪、造铠甲。看上去,似乎跟危害江山社稷扯不上什么关系。 贺六不经意的一抬头,猛然间,他发现,客厅的棚顶上,竟然画有一幅图!这幅图似乎是星象图。 贺六指了指棚顶,对东方凡道:“东方老大人,你看看棚顶。” 东方凡抬头一看,脱口而出:“竟然是北斗七星的星象图?上面七颗星的排列位置,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的排列位置一模一样。” 贺六问:“难道高明德这位飞天教的右护法,认为天外飞仙是从北斗七星来人间的?” 杨万在一旁插话道:“我只听说,神仙都住在天庭上。却未听说过,神仙住在什么北斗七星上面。” 贺六起身,对高府管家说道:“高管家,谢谢你的茶。我们告辞了。” 众人出得高府,王知府说道:“钦差莅临我们登州。依照旧历,钦差行辕应该设在我们知府衙门……” 贺六却摇摇头:“算了。钦差行辕,还是设在登州卫所军的军营里吧。王知府,我们先回军营了。” 贺六对王知府,并不能完全信任。如果王知府是飞天教的人,那他住进知府衙门,定然会被飞天教的人盯死。相比于知府衙门,还是徒弟戚安国的军营更加保险。 正文 第633章 河图洛书的秘密? 回到军营,贺六问东方凡:“东方老大人,二十座金塔,按照《河图洛书》的位置排列。假如真的有天外飞仙降世,你觉得,他们会降在哪一个点上?” 东方凡笑了笑:“贺大人不是不信天外飞仙的存在么?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贺六道:“我是不相信天外飞仙降世。我只是想,飞天教总该找个地方,迎接子虚乌有的天外飞仙吧?如果我们知晓了这处地方,岂不是可以将飞天教的骨干一网打尽?” 杨万插话道:“六爷,殷万辰只招认,飞天教的总坛在登州。具体在登州哪里,他却不知晓。属下以为,飞天教认为的天外飞仙降世的地点,其实就是总坛的所在!找到了这个地点,就等于是找到了他们的总坛!” 东方凡道:“《河图洛书》精妙无比。历朝历代,多少玄学家耗尽毕生的心血都没琢磨透图上的二十个黑点儿。我才疏学浅,一时片刻的,实在解不开其中玄妙。” 这时候,戚安国领着几名火头兵,端着几盆香喷喷的炖猪肉走了进来。 戚安国道:“师傅,幸苦一天了。先吃饭吧。” 贺六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案子没有头绪,咱们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肚肠。来,吃饭,吃饭。” 众人围坐,边吃边聊。 戚安国问:“师傅,师娘跟香香县主最近好么?” 贺六道:“好的很。你师娘还是天天找京城里的诰命贵妇们打马吊。香香这一阵子从辽东回到了京城,在家带小汉骄。” 戚安国道:“我爹给我来信,说去年冬天,您去了趟蓟州镇,代表朝廷检阅秋操演兵。” 贺六笑道:“嗯。在蓟州,我亲眼目睹你爹跟鞑靼人打了一仗。呵,两千鞑靼骑兵,在你爹的袍泽弟兄们面前,简直就像纸糊的一般。我去蓟州那一趟,还有一桩意外的收获。” 戚安国问:“什么意外收获?” 贺六却是笑而不答。 贺六去蓟州,最大的收获就是从三娘子手里要来了翠凤钗,帮王喜姐做上了大明的国母。有大明的国母做靠山,贺家今后便能多一条退路。 戚安国随口说道:“师傅,世忠兄弟今年也十七了。您说回了京,就让他成亲。不知亲家是?” 贺六笑道:“亲家是国子监的徐司业。他家的小姐品貌端庄,知书达理。” 众人吃完了饭,夜已经深了。 贺六坐在卧室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纸。纸上,画着《河图洛书》上的那二十个黑点。 贺六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这二十个黑点有何蹊跷的。 戚安国抱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师傅,走了一天了。烫烫脚吧!” 贺六连忙道:“让你这个掌管登州卫五千兵马的指挥同知给我端洗脚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戚安国道:“这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得好好孝敬您呢!” 贺六闻言,颇感欣慰。当初先皇隆庆爷为了挟制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三位悍将。将他们的三个儿子召入北京锦衣卫中。哪曾想,阴差阳错,他贺六倒得了三个好徒弟。 洗完了脚,贺六躺到上。戚安国则抱着洗脚水往外走。 经过卧室茶桌时,戚安国发现了茶桌上摆着的那张纸。 戚安国放下了洗脚盆。好奇的看着纸上的二十个黑点。 戚安国是带兵的人。看到纸上的黑点儿,他首先联想起来的,是行军打仗时,地图上标注的行军位置。 他坐到茶桌旁,望着那些黑点儿出神。他知道,师傅现在最发愁的,就是这二十个黑点儿。只有解开这二十个黑点儿中的秘密,师傅的差事才能办成。 戚安国是真想帮自己的师傅。可他又不懂八卦玄学。对着这二十个黑点儿束手无策。 猛然,戚安国想到了一件事。他的父帅戚继光擅用火器。在弗朗机炮开炮之前,父帅总会命人测算炮子儿的落点。且要在纸上用黑线连接起火炮位置和落点。 戚安国抽出腰刀。他所配腰刀,被称为戚家刀。刀身是直的,可以当作尺子来用。 戚安国提起笔,将二十个黑点儿能够连成线的,全部连起来。他惊奇的发现,密密麻麻的线竟然在一个点上交汇! 戚安国身为登州守将,常年在身上带着一幅登州地图。他拿出地图一比对,那黑点交汇的位置,竟然是地图上一个叫元宝镇的地方。这地方在登州府城以东,北边靠着海。 戚安国扭头跑到贺六床前:“师傅!我好像解开金塔位置的秘密了!” 贺六闻言,睁开朦胧的一双睡眼,有些不相信的说道:“怎么可能?连东方凡这样的玄学大家都解不开的秘密,让你给解开了?” 戚安国道:“师傅,都说歪打才能正着。我这次,好像真是歪打正着了。” 贺六起身,随戚安国来到茶桌前。 戚安国道:“瞧,师傅。二十个黑点,全部连接起来,竟然在一点之上交汇。你再看我们登州的地图。按照地图所示,黑点所在的位置,便是登州府城东边的元宝镇!” 贺六眼前一亮:“怎么会这么巧,二十个黑点连起来,能在一处交汇?元宝镇,你以前听说过这地方么?” 戚安国道:“听说过。是个废弃了的镇子。嘉靖初年,倭寇肆虐江浙、胶东沿海。这群畜生上岸后,屠光了元宝镇的百姓。这个镇子,已有六七十年无人居住了。” 贺六道:“你赶紧去叫东方凡来这儿。” 不多时,东方凡跟着戚安国来到了贺六的卧室。 贺六道:“东方老大人,你且看看这张纸。安国将纸上的二十个黑点全部连接到了一起。乱如麻的几十条线,竟然交汇到了这一处。” 东方凡惊讶道:“这真是咄咄怪事。几十条线中,如果有三条五条,偶然交汇到一点上是正常的。所有的线都交汇到一点?这也太巧合了吧?” 贺六道:“我们锦衣卫中有一句老话: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我想,天外飞仙降世的地点,飞天教的总坛所在,很有可能,就在此处!” 说完,他从戚安国手里取来登州地图,平放在桌上。贺六道:“黑点的交汇处,就在这个叫元宝镇的地方!东方老大人,看来明天,我们要去一趟元宝镇了!” 正文 公告:社区访谈,可以到社区的置顶帖提问胖可乐问题喽 有萌萌哒小水壶做奖品呢。书友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别问体重和长短。 正文 第634章 元宝镇的黑影 第二天上晌,登州府往东十里的海滩上。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东方凡目视着大海,情不自禁的吟诵起曹操的《观沧海》。 贺六在一旁,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亦是感慨万千。他道:“人啊,就像是大海里渺小的一粒沙。都说是时势造英雄。其实,英雄也只不过像海中沙一般,随波逐流罢了。” 戚安国朝着东面指了指:“六爷,前面就是元宝镇了!” 贺六随着戚安国所指,远远望去,只见东面有一座废弃的城镇。大部分房屋已成了残垣断瓦。只有寥寥几座大一点的宅子,孤零零的耸立在残垣断瓦中间。 一众人继续向东而行。几炷香功夫后,众人终于来到了元宝镇上。 元宝镇自嘉靖初年被倭寇洗劫,便再也无人居住。 贺六在瓦砾之中,竟然发现了几颗倭寇当年放出的铳子。 贺六转头对杨万、贺世忠说道:“看看这座镇子,你们就应该明白。为什么说胡部堂、戚大帅、俞大帅二十年前平定倭寇之乱,是为朝廷立下了万世之功了!” 戚安国听贺六夸赞自己的父亲,脸上不禁露出自豪的笑容来。 贺六吩咐戚安国:“让你手下的卫所军弟兄,在这镇子中搜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戚安国领命,带着两百多名卫所军兵士,拉网似的搜索着元宝镇。 贺六则来到镇子中央。镇子中央,有一颗老槐树。老槐树下,挂着一口破钟。当初沿海的许多村落,都有一口这样的大钟。这叫倭警钟。倭寇一上岸,那些村长、里长就会敲响倭警钟。村民们听到了钟声,便会找地窖、枯井躲藏起来,以免遭受倭寇的屠戮。 元宝镇的这口倭警钟上,有些黑色的斑斑点点。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贺六自然知道,这是血迹干涸后,遭受风化留下的痕迹。 “师傅,有发现!”戚安国朝着贺六大喊。 贺六问道:“发现什么了?” 戚安国道:“师傅,请随我来。” 在一座废弃了的四合院当中,有一个火堆。火堆虽早已经熄灭,灰烬却很干松。 贺六用手搓起一丝灰烬,用手撵了撵道:“这个火堆,应该是三天前留下的。也就是说,三天前,有人到了元宝镇。” 东方凡在一旁道:“谁闲着没事儿,到这狗不拉屎的废弃镇子上来?莫不是当地的渔民在这废弃镇子之中打尖?” 戚安国在一旁道:“东方大人,不可能的。渔民们要打尖,去一里之外的渔港就是了。那儿有酒家、饭肆。还有供渔民过夜的大炕店儿。他们何苦来这废弃荒镇中打尖?” 贺六摸索着下巴:“如果我没猜错,这堆火应该是飞天教的人留下的。他们在这废弃了的元宝镇中干什么呢?” 戚安国建议道:“师傅,我看不如咱们在这元宝镇周围布一个口袋。飞天教的人能来这里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等到他们再入元宝镇,咱们扎紧口袋,来个瓮中捉鳖!” 贺六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你带你手下的二百卫所军弟兄,还有我的一百锦衣卫力士,埋伏到元宝镇周围。” 戚安国领命而去。 杨万在一旁问:“六爷,咱们呢?是回军营等待消息,还是跟戚将军的袍泽们一起,在镇子周围守株待兔?” 贺六思索一番,道:“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镇子里住下来。静待三月初三那天。我倒要看看,三月三,是不是真有什么天外飞仙会来这元宝镇!” 说完,贺六进了四合院的堂屋。 一进堂屋,贺六便皱起了眉头。废弃荒村中的四合院,应该布满了蜘蛛网、灰尘才合情理。可这间四合院的堂屋之中,净几明窗。哪里有半点儿灰尘?半张蛛网? 杨万在一旁道:“六爷,这间堂屋有古怪啊。好像是一直有人住的。” 贺六点点头:“废弃荒村里有个净几明窗的房间。呵,的确古怪。” 贺六、东方凡、杨万、贺世忠在四合院中住了下来。戚安国则领着二百卫所军兵士、一百锦衣卫力士埋伏到了元宝镇周围。 杨万的身上,带着两支穿云箭。一旦元宝镇中有变,拉响穿云箭,戚安国便会带兵冲进镇子里来。 入夜,月明星稀。 东方凡依旧是老习惯,仰着头,夜观星象。 贺六问:“东方老大人。你说,天上的星星会不会有一天掉到地上,把地砸一个大窟窿?” 这个问题,其实是小汉骄两个月前问贺六的问题。 东方凡思索片刻后答道:“我想应该不会吧。我在钦天监中,见过几块天外陨石。最大的陨石不过两丈见方。我想,天上的星星应该都是几丈宽,至多几十丈宽。人世间,光是咱们大明,便有万里疆域。就算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几十颗、几百颗,也砸不穿地面的。” 众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凝神望着宁静而又安逸的夜空。 “咔吧”。 堂屋内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贺六和贺世忠相互对视了一眼。父子二人颇有默契的同时从袖中抽出弗朗机短手铳,掰开火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堂屋的门口。 贺六转头,朝着东方凡、杨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贺六借着夜色,朝着堂屋中望去。 “哗啦啦”。堂屋中央摆着的一张桌子像长了腿儿一般,自己挪开。而后桌地石板“卡嘭”一声弹开。原来,堂屋的地下有个暗道,从暗道里钻出一个黑影来! 贺六大喝一声:“什么人?!” 黑影愣住了,想要往地道里钻。贺六直接朝着黑影的脚下,叩响了弗朗机短手铳。 “嘭!”铳子撞击黑影面前的地面,擦出了一丝火星。 贺六朝着黑影笑道:“再想跑,下一颗铳子就会钻进你的脑袋!” 黑影似乎是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贺世忠打着了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他拿着蜡烛,走到黑影面前。 只见从地道里钻出来的这个人六十来岁,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一看就是个富户士绅。 东方凡跟杨万亦进了堂屋。杨万朝着那六十来岁的老人喊:“你姓甚名谁,干什么营生?三更半夜的,为何要来这元宝镇?说!” 老人瞥了一眼贺六身上的飞鱼服,用一副桀骜不驯的口气问:“怎么,你是锦衣卫?” 正文 第635章 总坛密室 贺六走到老人面前:“看你还算有几分见识。竟然识得锦衣卫的飞鱼服。” 老人冷笑一声:“呵,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出,血满朝。你们锦衣卫的恶名冠绝天下。我又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贺六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的回答闪烁其词:“我不过一乡野村夫尔。叫什么名字重要么?” 贺六摇头:“乡野村夫?我还没见过哪个乡野村夫一身绫罗绸缎。住在地下的暗道之中。昼伏夜出的呢!” 老人打了个哈欠:“啊呵。我白天睡觉来着。竟然没发觉你们进了院子,实在是大意了。” 贺六猛然抽出绣春刀,横在老人的脖子上:“说吧,你在飞天教中当得什么职位?” 这老人用两只手指,夹着绣春刀的刀锋,将绣春刀从脖颈旁推开:“我说大人,你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你就是。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在下高明德,是飞天教的右护法!” 贺六坐到椅子上:“你就是登州城里有名的富户高明德?登州境内的二十座大金塔,是你经手修建的?你不是去广西了么?” 高明德轻笑一声:“去广西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个由头。没错,登州境内的二十座大金塔,的确是我经手修建的。所有工钱,都是经我的手,交给登州知府衙门。” 贺六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老海蛎子这个飞天教左护法,管着替飞天教赚钱。他用老鼠会的法子,替飞天教骗来了不下几百万两银子。你这个右护法,则管着替飞天教花钱。把他用巧计骗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全花在了修金塔上。我说的对吧?” 高明德有些诧异:“你竟然知道老海蛎子是我们飞天教的左护法?” 贺六笑道:“实不相瞒。老海蛎子已经被我擒住了。我不但擒住了你们飞天教的左护法,还擒住了你们飞天教的少教主殷万辰!” 高明德皱了皱眉头:“我们少教主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为难他。” 贺六抽出绣春刀,用绣春刀的刀尖剃着指甲盖里的污泥:“我不为难他。就要为难你。说吧,你放下偌大的家产不管,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元宝镇中做什么呢?” 高明德轻笑一声:“偌大的家产?我哪里还有什么家产。除了登州府里的一座府邸之外,我的所有积蓄,都花在了修建金塔上面。” 贺六一愣:“难道你们飞天教花了几年功夫,聚敛的那些钱财还不够修二十座金塔的?” 高明德道:“二十座金塔,共耗费纹银六百三十万两。其中五百万两,是教徒这几年捐助的。另外一百三十万两,则是我们几个护法,还有教主一起凑的。” 贺六点点头:“哦。我想,这一百三十万两中,就包含贵教主,前任户部郎中殷枰贪污的二十万两渔船税银吧?” 高明德点点头:“是。本来我劝过我们教主,银子不足,我们这些人会想办法凑。贪污朝廷的渔船税银太过危险。一旦事发,就要节外生枝。可惜我们教主不听劝啊。好在,他在获罪之前,便将那二十万两银子送到了胶东。修金塔的银子,终于凑齐了。” 贺六道:“我有些糊涂了。别的邪教敛财,都是为了自肥。你们敛财,却都花在了修什么金塔上。弄的教主、护法都倾家荡产了。这一切值得么?” 高明德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是值得的!天外飞仙要五十七年才会降世一次!这辈子错过了,就得等下辈子了!跟飞升上天,与天同寿相比,银子这种俗物又算得了什么?” 贺六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所说天外飞仙降世的地点,应该就在这元宝镇上吧?” 高明德一愣:“你怎么知道?” 贺六笑着问:“戚继光大帅你听说过没有?” 高明德道:“戚继光是剿灭倭患的大英雄。我当然听说过。” 贺六道:“戚大帅有个聪明的儿子,名叫戚安国。他如今在登州卫做指挥同知。是他破解了二十个黑点儿的秘密。” 高明德惊讶道:“什么?他破解了二十个黑点儿的秘密?” 贺六点点头:“登州的二十座金塔,散落在登州府方圆三百里之内。其排列顺序,与《河图洛书》中的二十个黑点儿如出一辙。戚安国将二十个黑点儿,连成了无数条线。这些线竟然在一个点上交汇。交汇的位置,对照登州地图,就在此处,元宝镇!” 高明德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哪位玄学大师,解开了这个秘密呢!没想到,解密者竟然是一介武夫。” 贺六问道:“我不明白,你们就这么信天外飞仙的传说?你们的教主殷枰,那是饱读诗书的两榜进士出身。他难道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 高明德摇头:“孔夫子说的,不一定就都是对的!眼见才能为实。五十七年前,殷教主的父亲,曾在登州亲眼见过天外飞仙带着蓬莱仙岛从天而降!可惜,天外飞仙当年没有选殷父跟他们一起飞天。” 贺六道:“蓬莱仙岛?传说中,蓬莱仙岛不是在海中么?怎么成了从天而降呢?” 高明德半嘲不讽的说道:“世人传说蓬莱仙岛在海中。不过是因为它带着一个‘岛’字。凡夫俗子们认为,岛就一定在海里。其实不然!好在,没几天就三月初三了。到那时,你能够亲眼目睹蓬莱仙岛从天上降临到元宝镇的壮观景象!” 贺六指了指地道的入口:“如果我没猜错。这地底下应该别有洞天!里面有密室吧?” 高明德道:“这是自然。地底下,便是我们飞天教的总坛所在!” 贺六对贺世忠说道:“你在外面,看住了高明德。我跟杨万下去,一探究竟。” 说完,贺六跟杨万点着一个火把,下到了暗道之中。 暗道很宽,足够三人并肩出入。往前走了三十多步,豁然开朗。地下竟然有一个偌大的大厅。 大厅之中,摆着十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小床。 大厅周围的墙壁上,刻着无数的壁画。这些壁画跟北京殷府枯井密室中的壁画如出一辙,画着的都是头大眼大,四肢短小的怪物。 怪物的头顶,还画着一些盘子状的古怪东西。贺六心忖,这些盘子一样的东西,应该就是《拾遗记》中所载的螺旋舟了。 正文 第636章 三月初一 贺六和杨万出得密室,回到了地面。堂屋中的一幕,让贺六大惊失色! 贺世忠躺在了地上。东方凡和高明德,不见了踪影! 贺六一个健步冲到儿子面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贺世忠鼻息尚存,只是昏了过去。 贺六掐了掐贺世忠的人中穴。贺世忠睁开了眼皮。 贺六问:“世忠,怎么回事?东方凡和高明德呢?” 贺世忠答道:“爹,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只顾盯着高明德,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拿东西砸我的脑袋!” 杨万在一旁道:“这堂屋里,刚才只有义弟、东方凡、高明德三人。难道说,东方凡也是飞天教的人?匪夷所思啊,东方凡贵为朝廷的钦天监监正,怎么可能委身于飞天教?” 贺六冷笑一声:“钦天监监正?只是正五品官儿而已!你别忘了,连孙楚这样的一省布政使,二品大员都是飞天教中人!” 杨万从袖中掏出了穿云箭,问道:“六爷,要不要拉穿云箭,让戚将军带兵进镇?” 贺六朝着杨万点点头。 杨万走出堂屋。拉响了穿云箭。所谓的穿云箭,是一种特制的烟花。大明军中,最爱用穿云箭传递军令。有道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不多时,戚安国带着两百卫所军、一百锦衣卫力士冲入了元宝镇中。 戚安国一找到贺六便问:“师傅,刚才东方老大人领着一个老头,往南去了。他说,是你命他领着那个老头,回军营取东西。” 贺六叹了口气:“唉,东方凡果然是飞天教的人!我真是失算了!本来带他来山东,是为了让他做我的帮手。哪曾想,他竟然是藏在暗处的敌人。” 戚安国道:“师傅,东方凡已经七十多了,他领着的那个老头也有六十岁。二人上了年纪,走不快的。要不要我带兵去追?” 贺六想了想,说道:“不必带兵去追了!这些飞天教中人,个个迷信三月三,天外飞仙会降临元宝镇。三月三那天,我想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的。不仅他们会回来,那些什么护法、坛主、舵主、香主、百人长,亦会来此地!咱们干脆就来个守株待兔!安国,你去军营,调三千卫所军弟兄来。把守住通向元宝镇的各条道路。锦衣卫的一百力士,陪我呆在元宝镇当中!” 戚安国领命而去。 贺六心中,一阵后怕。刚才,他让儿子贺世忠留在堂屋之中,看守高明德,是怕总坛密室里有什么暗器机关,会伤到儿子。 哪曾想,东方凡竟然是飞天教的人。背后偷袭贺世忠!幸亏东方凡只是用什么东西从背后打晕了世忠。若是用刀剑、匕首,从后面给贺世忠来一刀。。。贺六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杨万问贺六:“六爷,都道是三人成虎。自从咱们接手飞天教案,审讯的每个飞天教徒,都说什么天外飞仙会降临人间。一个人这么说,我不信。两个人这么说,我不信。三个四个人这么说,我竟然信了一两分。您老一辈子办过无数的案子,见多识广。您倒是说说,这世间真的存在天外飞仙么?” 贺六道:“历朝历代,多少皇帝耗费巨万,动用无数人力,寻找神仙。又有哪个找到了呢?真要有神仙,他们为什么不惩治那些作恶的恶人,不管老百姓所遭受的苦难?我是不信有什么神仙的。” 贺世忠在一旁道:“爹,我也不信天上有什么神仙!倭寇肆虐东南的时候,神仙为什么不管?鞑靼人屠戮我九边百姓的时候,神仙为什么不管?我听张先生说,嘉靖朝末年,国库空虚。老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千里饿殍。那时候,神仙为什么不管?是张先生、徐阶、杨博、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些忠臣良将们运筹帷幄、陷阵冲锋,才保得百姓们的平安!要说神仙,我觉得,这些忠臣良将才是神仙下凡呢!” 贺六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儿子:“世忠,你真是长大了!遇事以后自己的见解了!说的没错!救民于水火的人,才是真正的神仙!” 折腾了一夜,天亮了。 贺六坐在元宝镇中央的倭警钟下,俯视着这个镇子。他现在盼着三月初三赶快来临。到时候,飞天教编出的天外飞仙降世的谣言将不攻自破。飞天教自身,也将土崩瓦解! 贺世忠坐到贺六身边:“爹,等到彻底铲除飞天教,那二十座金塔,你打算如何处置?全部推倒么?” 贺六摇头:“建二十座硕大的金塔,需要耗费无数的银子。拆掉那二十座金塔,同样需要无数的银子!就让这些东西,静静伫立在登州吧。” 四天后,三月初一。 数万名飞天教徒,浩浩荡荡的从山东各地赶到了元宝镇外。戚安国手下的卫所军兵士,在通往元宝镇的各条道路上,将教徒们拦住。 戚安国跑到了镇子里,问贺六:“师傅!怎么办?几万飞天教徒,铁了心要进这元宝镇!再对峙下去,一定会发生兵、民冲突的!我要不要下令弟兄们,有擅闯元宝镇者,格杀勿论?” 贺六凝视着徒弟戚安国,认真的说道:“安国,那些飞天教徒,说白了就是受了蛊惑的老百姓。你是戚继光的儿子,切不可滥杀百姓,辱了你父帅的英名!他们要进元宝镇,让他们进来就好了!我跟他们一起等三月三!一起看着天外飞仙降世的谣言不攻自破!” 戚安国领命而去。 贺六命令儿子:“世忠,你立刻赶回登州军营!” 贺世忠一脸不解:“眼见三月三还有两天就到了。这时候,您老让我回军营干什么?” 贺六怒斥自己的儿子:“锦衣卫家规,不得质疑上司的命令!” 贺六是怕三月初三那天,元宝镇上会出什么事。譬如发生汪恭厂那样的异灾。东方凡为了营救高明德,前几日袭击了贺世忠。那件事把贺六吓破了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有什么闪失。 贺世忠道:“爹,飞天教这盘大菜已经上齐了。只等开饭,你却让我走开?这不公平!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平安着想!可我身上好歹也穿着飞鱼服。临阵脱逃,算什么锦衣卫里的好汉?” 贺六没有搭理儿子。他转头命令杨万:“你派四名力士,把你义弟绑了。送回登州军营!” 杨万有些迟疑:“六爷,这?” 贺六怒道:“怎么,难道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杨万连忙道:“属下不敢!” 转头,杨万对贺世忠拱了下手:“义弟,得罪了!” 正文 第637章 三月初二 几万飞天教徒涌入了元宝镇。这座废弃的镇子,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贺六凝视着那些虔诚的教徒。他们个个穿着新衣服,身上背着羊肉、猪肉。在元宝镇内生火做饭,仿佛过节一般。 贺六想起张居正在万历元年曾对他说的一席话:“老六,你记住。华夏的老百姓,是最善良、最淳朴,也最愚蠢的!正是因为善良、淳朴,他们才容易受人蛊惑,变得愚蠢!” 张居正此言不虚!老百姓的确愚蠢。他们人云亦云,他们亦步亦趋,他们吠影吠声。只要有人天天在他们耳边说:太阳是黑的。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随声附和:太阳真比墨还黑。 杨万在一旁道:“六爷,要不要我带手下人,混到这些教徒,不,老百姓当中去。查找高明德、东方凡的踪影?” 贺六摇摇头:“不用了!三月初三那天,即便咱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杨万指了指那些百姓:“六爷,你说,这些受了蛊惑的百姓,三月初三之后,真能幡然悔悟,主动退出飞天教么?” 贺六道:“老百姓只是为了求飞天当神仙,才加入的飞天教。三月初三,如果没有天外飞仙降世,他们自然会退出飞天教。即便真有神仙降世,孙楚、殷万辰那些人不是说了么?天外飞仙只会带一名最虔诚的教徒上天。下次降世,要等五十七年以后。老百姓才没有耐心等五十七年呢!他们亦会退出飞天教!” 二人正说着话,登州府的王知府赶到了元宝镇。 王知府对贺六说道:“六爷,最后一座金塔已经完工。最后一笔工钱,我也已经兑成银子,发给了修筑金塔的百姓们。下官听闻,元宝镇这边忽然涌入了山东各地的数万百姓。我身为登州的父母官,怕出什么事,特来元宝镇看看。” 贺六笑道:“王知府恐怕也是想看看,后日是不是真有天外飞仙在元宝镇降世吧?” 王知府点点头:“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下官也一样。” 贺六道:“你倒是没说假话。别说你了,我现在都好奇的很!飞天教的孙楚说过,修建二十座金塔,是为了作为地标,给天外飞仙指引降世的方向。我倒要看看,飞天教处心积虑敛财,修建的二十座金塔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真能让天外飞仙降到这元宝镇上!” 就在此时,几万百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呼:“蓬莱!看,蓬莱仙岛!” 贺六抬起头。只见海面之上,忽然出现了一座座的亭台楼阁。这些亭台楼阁都是在半空中浮着的,如真似幻。 杨万在一旁惊叹道:“不是说,三月三天外飞仙才会带着蓬莱仙岛降世的么?今天才初一,怎么提前了?” 贺六却道:“那不是什么蓬莱仙岛,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嘉靖年间,我随戚家军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曾经听福建的一个老渔民说过。海边上,经常会出现海市蜃楼。海上多水汽。水积多了,就会形成大雾。这大雾,就像是一面天地间最大的镜子。将几千里外的景象,印到镜子中去。” 王知府在一旁道:“六爷好见识呢!登州一代,每隔一年半载就会出现一次海市蜃楼。没甚稀奇的。那海面上漂浮的亭台楼阁,并不是什么蓬莱仙岛。真正的蓬莱仙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不是什么幻像!” 贺六眉头一皱:“王知府你说什么?” 王知府道:“我说海市蜃楼没甚稀奇的啊。” 贺六道:“我问的是上一句。” 王知府道:“啊,我说真正的蓬莱仙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不是什么幻像。” 贺六瞥了王知府一眼:“这么说,王知府也是相信蓬莱仙岛的存在喽?” 王知府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下官也只是听了一些传说而已。毕竟,秦始皇不是傻子。如果蓬莱仙岛不存在,他又怎么会派徐福出海去寻找仙岛呢?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罢了。” 半个时辰后,海市蜃楼渐渐散去。百姓们更加坚信,天外飞仙一定会在两天后降世!否则,老天怎么会让他们一睹蓬莱仙岛的真容呢? 入夜。元宝镇内火光点点。百姓们拢起一堆又一堆的火。他们兴奋的谈论着天外飞仙的事。幻想着天外飞仙能够将自己带上天去。上了天之后,是不是天天有肉吃,有酒喝,有厚厚的棉衣穿,有仙女当自己的婆姨。。。 贺六听到百姓们谈论的话题,哑然失笑。对于老百姓来说,能够天天有肉吃,有酒喝,无饥寒之苦,便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奢求。 杨万给贺六递上一个酒壶:“六爷,虽然已经三月了,晚上天还是寒的很。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贺六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 贺六感慨道:“杨万,殷府的枯井密室的壁画里,还有这元宝镇的飞天教总坛密室当中,都画着天外飞仙的模样。在济南千佛山的祭拜仪式上,咱们还见过天外飞仙的塑像。我不明白,神仙为什么会跟凡人长的不一样。神仙不都是人羽化的么?” 杨万道:“是啊六爷。我看那天外飞仙的模样,简直就是奇形怪状!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天庭里的仙女,个个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能脑袋比身子都大,硕大的眼睛占了半张脸呢?” 贺六喝了些酒,在倭警钟下和衣睡去。 “喳喳喳。”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唤醒了贺六。他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天亮了。 贺六打了个哈欠,自言道:“三月初二了。明日,山东飞天教案就能了结了。” 杨万见贺六醒了,给他递上一块擦脸的湿毛巾。 贺六擦了把脸,朝着镇子当中望去。几万百姓,横七竖八的睡在地上。 贺六转身,敲响了倭警钟。 “当啷,当啷,当啷。”清脆的钟声,叫醒了几万百姓。 贺六站在倭警钟下的高台上,朝着一众百姓大喊:“乡亲们,我是朝廷派到山东的钦差。有两句话,我要对乡亲们说!” 正文 第638章 三月初三 元宝镇中的一众百姓齐齐看向贺六这边。 贺六扯着嗓子喊道:“诸位乡亲!你们的血汗钱,都是一颗汗珠子摔在地上跌成八瓣换来的。听我一句劝,明日之后,再也不要把自己的血汗钱,拱手送给飞天教了!即便天外飞仙真会降世,他们不是五十七年才会带一个人上天么?过了明日,你们便要再等五十七年!” 一众百姓默不作声。他们个个都坚信,自己就是那惟一一个能被天外飞仙带上天庭的幸运儿。 贺六喊的嗓子都有些哑了,百姓们却依旧以沉默对之。 现在苦劝这些百姓,似乎没什么用。贺六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下晌,戚安国竟然命人从登州军营运来了两门神武大将军炮,十门弗朗机快炮。 贺六问:“安国,你这是做什么?” 戚安国答道:“师傅,你不是说,天外飞仙或许会乘着什么螺旋舟来元宝镇么?他们要是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要是不老实,我就用炮轰他娘的!” 贺六哭笑不得:“两门神武大将军炮,十门弗朗机快炮,来回要百名兵士、三十匹马运送。你白耗这力气干什么?不都说神仙能撒豆成兵么?真有神仙来元宝镇,你纵使准备一千门火炮,也是徒劳!” 王知府在一旁半开玩笑的说:“是啊戚将军。跟神仙动刀兵,咱们凡人是必败无疑的。” 终于到了三月初三。 从一大早开始,元宝镇内的几万百姓,便开始朝着北方叩拜。 杨万在一旁对贺六说:“这些百姓真是愚不可及。” 贺六却道:“人活一辈子,总得信点儿什么吧?有的人信佛,有的人信三清上仙。眼前这些百姓,信天外飞仙。。。” 杨万忽然问:“六爷,那您信什么?” 贺六指了指腰间的绣春刀:“我信我腰间的这柄刀。我信邪不胜正。” 整整一个白天,百姓们都在翘首以盼天外飞仙降临。可天空中万里无云,哪里有什么天外飞仙、蓬莱仙岛的影子? 临近傍晚,贺六背着手,在元宝镇中溜达着。 猛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百姓打扮的老人。这老人一脸白胡子。带着一个破斗笠,盖住了半边脸! 贺六从腰间掏出了弗朗机手铳,信步走到老人面前。 “东方老大人,前日你不辞而别。怎么,今日又回了这元宝镇?” 那白胡子老人,正是东方凡! 东方凡笑道:“六爷,你我真是有缘啊。你竟然能在几万百姓当中认出我!” 贺六笑道:“不是有缘,而是因为我眼力好!我知道,三月初三这天,飞天教的什么护法、坛主,都会混入百姓当中,进入元宝镇。我四处巡查,就是为了找你跟高明德。” 东方凡旁边,站起一个人。正是飞天教的右护法高明德。 高明德阴阳怪气的说道:“贺大人,两天不见,别来无恙啊?” 贺六吩咐杨万:“把这二人拿下!” 东方凡道:“且慢!六爷,你不是想找飞天教的骨干名单么?你不是想找飞天教的新任教主么?在下正是飞天教的新任教主。教中百人长以上的名单,全在我怀中揣着。你现在就可以拿去!我只求你一件事。” 贺六惊讶道:“你?钦天监监正,竟然是飞天教的新任教主?” 东方凡点点头:“殷教主的命不好啊。准备了十几年,最后关头,却因为区区二十万两渔船税银,被刑部抓了。他失去了来元宝镇的机会,也失去了飞升仙界的机会。悲愤之下,他寻了短见。他死后,我这个中护法接替他,做了新教主。呵,我本打算偷偷出京,敢在三月三之前来元宝镇。哪曾想,六爷你向张首辅举荐我做钦差副使。我正好大摇大摆的出京,来了胶东,来了元宝镇!” 贺六问:“你刚才说,你要求我一件事?什么事?” 东方凡道:“求你让我和高明德,在元宝镇中再呆半个时辰!横竖我是跑不了的。你抓我,也不急于这半个时辰吧?” 说完,东方凡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递给了贺六。 东方凡道:“飞天教十护法,十五坛主,三十舵主,八十香主,七百个百人长的姓名、籍贯,全都记录在这本册子上。半个时辰后,你可以按照这册子抓人!到时候,教中的骨干尽数落在锦衣卫手里,飞天教也就不复存在了。” 贺六狐疑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将这本册子交给我?难道你要毁掉属于你的,拥有十万之众的飞天教?” 东方凡叹道:“飞天教存在意义,是建好登州的这二十座金塔!建二十座金塔,是为了今夜!等到今夜天外飞仙降临,选中元宝镇中的一个人升上天界。飞天教,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贺六道:“好吧。你说的对,我也不差这半个时辰的功夫了!半个时辰后,我再将你缉捕就是。” 东方凡指了指身边的高明德:“六爷能不能也给他半个时辰的功夫?每一个为建造金塔出过力的人,都应该得到升上天界的机会!” 贺六道:“可以!按你的意思,半个时辰后,天一黑,天外飞仙就会降世?” 东方凡点点头:“是的。” 贺六抬头,看了看天:“嗯,我就让你们俩在这儿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天黑了。月挂柳梢头,繁星点缀着夜空。 贺六轻笑一声:“东方教主,你所说的天外飞仙在哪儿呢?” 贺六话音刚落。忽然间,大地震动! “轰隆隆”,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摇晃着大地。 与此同时,登州境内的二十座金塔,垒塔所用的花岗石块,竟然全部浮空飘起!直冲云霄! 元宝镇的上空,陡然光芒闪耀。仿佛太阳在夜空中升起!一个庞然大物,周身闪烁着光芒,飞临元宝镇! 几万加入飞天教的百姓,眼睛直直的望向天空。东方凡高喊一声:“天外飞仙降世了!还不快叩拜?” 几万百姓闻言,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叩拜。 正文 第639章 幻化成女子 天上的庞然大物,发出刺眼的目光。照亮了整个元宝镇。 贺六手搭凉棚,向天空望去。只见天空中的那个庞然大物,与《拾遗记》中所载螺旋舟一模一样。硕大的螺旋舟周围,还环绕着无数小的螺旋舟。宛若一个巨大的蜂窝,周围飞着一群蜜蜂。 杨万战战兢兢的在一旁对贺六说:“六,六爷,天外飞仙,真的降世了?天上那玩意儿,就是蓬莱仙岛?” 元宝镇南,戚安国大声朝着身边的兵士们喊道:“弟兄们!我们是明军中的精锐!我们不怕倭寇,不怕鞑靼人,更不怕什么鬼神!我们敢战鬼弑神!炮口朝天!把天上的那东西给我轰下来!” “嗡嗡嗡~”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怪啸。震得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耳朵眼生疼。 戚安国手下的兵士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哪里还有功夫听从主将的军令? 大地的震动终于停止。大螺旋舟静静的悬浮在天空当中。其余的小螺旋舟,亦是停住不动。在空中悬着。 猛然间,大螺旋舟的底部,发出一道泛着淡蓝色的光。这束光,径直照向元宝镇! “刷”!蓝色的光不偏不倚,恰好罩住了贺六的身躯! 贺六脑中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身轻如燕,飞了起来。接下来,他脑中闪现无数的画面。他仿佛看到,五岁那年,父亲递给他一串糖葫芦;他仿佛看到,十五岁那年,他跟一众狐朋狗友在京城里闲逛,对着过往的女子品头论足;他仿佛看到,二十岁那年,父亲临死前抓住他的手,让他查清鬼宅案的真相;他仿佛看到三十岁那年,他成为了锦衣卫的十三太保,跟着指挥使陆炳,屡破大案。。。 贺六五十九年生命中的无数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一幕幕闪过。猛然间,他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陆地上。这陆地上没有土!俱是由铁板铺成的。铁板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再抬头一看,豁然开朗。无数叫不出名字来的树、花,生长在铁板陆地之上。蝶舞蜂飞。各种奇珍异兽,啃食着树上的叶子。 贺六自言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蓬莱仙岛,该不会就是元宝真上空的硕大的陀螺舟吧?” 贺六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腿有些痒。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身长不过一尺的小人,正在拉他的裤腿。 这小人脑袋很大,眼睛更大,占了半边的脸。四肢短小。跟飞天教的天外飞仙塑像,一模一样! 贺六被吓得下意识的向后一蹦。 小人忽闪着一双骇人的大眼,仰望着贺六。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正如小孩会怕黑。 地下一尺高的小人,似乎看透了贺六心中的恐惧感。他的身上,忽然闪耀起一道光。不多时,一尺的小人变成了一个六尺高的绝色女子。 绝色女子用一种近乎鸟鸣一样的奇怪语调对贺六说:“我幻化成了你们的人形。你应该不会再怕我了吧?” 贺六壮着胆子问:“你,你是神仙?” 女子笑了笑。她的笑容诡异无比,让贺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后她说:“神仙?你们的大海中,有无数的鱼。鱼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偶然你跃进水面畅游。鱼儿见了你,惊恐万分,自然会对它的同类说:我见到了神仙。” 贺六疑惑的说:“这样的比方,我似乎听一个人说过。” 女子解释:“这个比方,我在五百七十年里,向十个人说过。” 贺六问:“那十个人,都跟你上了天庭了么?” 女子回答:“有八个跟我走了。剩下两个,选择了留在你们的人间。” 贺六问:“五百七十年?这么说,你最少活了五百七十岁。” 女子回答:“你们人间有一种花,叫做昙花,只能活一须臾。跟你们相比,昙花的命是不长的。同样,你们跟我们相比,命也是不长的。放心。跟不跟我走,选择的权力在你。” 贺六伸手去触摸那女子,却抓了个空。 女子继续用奇怪的语调说道:“我幻化成你们的人形。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问。不过,你要尽快做出自己的选择,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人间。” 贺六问:“跟你们走?去哪里?” 女子答道:“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你无法想象。” 贺六问:“那我还能回来么?” 女子摇头:“不。只要跟我们走,你就永远不要再想回到你们所在的人间。” 贺六道:“都说跟神仙走了,能长生不老,是这样么?” 女子继续摇头:“不。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包括我。连你们的太阳、月亮都是有寿限的。何况是人?我只能说,跟着我走,我会帮你治疗好你身上的一切疾病。能让你活到你们认为的长寿年岁。” 贺六道:“你能让我活一百年?” 女子忽然伸出手。她的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那戒指闪出一丝线状的红光。红光从贺六的脑袋,一直照到脚底。 红光消失,女子道:“如果不出意外,如果没有飞来横祸。你可以活到七十三岁。你们的占卜者,不是常说一个叫‘寿元’的词么?你的寿元就是七十三岁。” 贺六问:“我不信,你能像算命先生一样,算出我能活多少岁。” 女子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贺六又问:“为什么选中我跟你们走?咱们现在是在螺旋舟上吧?螺旋舟下面,有好几万百姓呢!你为什么要选我?” 女子答道:“因为你的运气好!几万分之一的运气,被你给碰到了!” 贺六愕然道:“我。。不想跟你们走。我的老婆、儿子、孙子都在地上呢!我跟你们飘向空中算怎么回事?” 女子说道:“人间的亲情,是一种让我们永远琢磨不透的东西。好吧,既然你要留在人间,我就成全你。而且,我还会送给你一份礼物。” 贺六问:“什么礼物?” 女子的身边,忽然飞来一个铁盒子。这盒子中央,有几个小蓝点儿。发出七八道笔直的蓝色光束,照在贺六身上。 而后,盒子自己打开。飘出一支带着针头的暗器。 女子对贺六说:“这就是你们人间所说的长生不老药了!我刚才说了,长生不不可能的!不过,这管药,可以让你在晚年免受疾病之苦。” 说完,女子的幻影散尽盒子落到地上。一尺高的小矮人,拿出一把带着针头的暗器,扎在了贺六腿上。 正文 第640章 一场怪梦? 贺六仿佛做了一个梦。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猛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躺在元宝镇的那口倭警钟下,几万百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酣睡。 杨万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贺六面前:“六爷,您醒了?” 贺六连忙问杨万:“螺旋舟呢?” 杨万一头雾水:“螺旋舟?什么螺旋舟?” 这回轮到贺六一头雾水了:“昨夜,像一座山那么大的螺旋舟悬浮在夜空之中。难道你没看见?” 杨万傻眼了:“六爷。昨夜此地出现了地震。把弟兄们全给震晕了。你莫不是。。。被震得脑袋有些发懵?把梦里的事当成真的了?” 贺六目瞪口呆的看着杨万。而后,他歇斯底里的大喊:“世忠,世忠呢?” 贺世忠连忙来到父亲面前:“爹,我在这儿呢。” 见到儿子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 贺六问儿子:“你昨晚看到螺旋舟了么?” 贺世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爹,我头很疼。昨晚那场地震把我震晕了。你说螺旋舟?我没看见啊!螺旋舟那种异物,不是飞天教为了敛财编造出来的么?” 贺六慌神了。难道自己被地震给震坏了脑子?不可能啊,昨晚发生的事,到现在他还历历在目。螺旋舟、一尺高的天外飞仙,还有那带着针头的暗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贺六又问手下的一众力士。力士们皆言,只记得昨晚发生了地震。根本不记得见到什么螺旋舟。 这时,杨万让人把东方凡、高明德押了上来。 东方凡叹了口气:“唉。我曾经坚信,天外飞仙会在昨夜降临人间。可惜啊,那竟然是殷枰编造出的谎言!贺六爷,飞天教骨干的名单,我已经交给你了。你可以按图索骥抓人了!” 贺六拽住了东方凡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也没看到螺旋舟?” 东方凡苦笑一声:“六爷,你就别逗我了!昨夜除了一场地震,哪里有什么螺旋舟啊!我真是入魔了。竟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耗费了十年的光阴,去和殷枰处心积虑的敛财,建那二十座金塔!” 贺六几乎问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告诉他,昨夜只有一场地震,根本没有什么螺旋舟、天外飞仙降临。 贺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难道说,自己是老糊涂了?又加上被地震给震晕了,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戚安国带着几个卫所军兵士走了过来:“师傅,昨晚那场地震,好骇人啊!把元宝镇里的几万人都给震晕了!恍恍惚惚,我好像做了个梦。” 贺六闻言,连忙问:“你做了个什么梦?是不是梦见螺旋舟了?” 戚安国有些奇怪:“什么螺旋舟啊?我昨夜做梦,梦见自己带着弟兄们外出操演。遇到了一群马蜂。我情急之下,竟然让弟兄们向天鸣炮,轰马蜂。。。” 贺六转头对杨万说:“快,快给我一碗水。” 杨万闻言,给贺六递上一个牛皮水袋。 贺六“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他心中疑惑万分。他想到了老胡活着的时候,给他讲的那个庄子梦蝶的典故。到底是庄子在梦中见到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见到了庄子? 元宝镇里的百姓们纷纷起身。他们大声的抱怨着天外飞仙是子虚乌有的事。他们往镇外走着。准备回家看看,这场地震是否将他们的家给毁了。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吩咐王知府:“王知府,登州出了地震,你这个父母官应该赶紧带人查访灾情、赈灾。” 王知府拱手道:“是,六爷。我这就回府衙筹划赈灾事宜。” 贺世忠问父亲:“爹,你好点了吧?” 贺六又喝了口水,回答道:“好多了。你爹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把梦中的事当了真。” 贺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陀螺舟、一尺高的天外飞仙,天外飞仙幻化出的女人。。。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怪梦。 元宝镇中足有几万人。如果真有陀螺舟载着天外飞仙降世,怎么可能几万人都没看到?唯独他看到了?难不成几万人都是瞎子? 杨万将那本写着飞天教骨干的名单,双手奉给贺六,问道:“六爷,咱们是不是该抓人了?” 贺六接过名单,点点头:“教主东方凡都说了,让咱们按图索骥。咱们要不不抓人,岂不是对不起他的一番好意?” 贺六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自己的右小腿有些发痒。 他撩起飞鱼服的前摆,脱了官靴,向上提了提官裤,猛然发现,自己的小腿上,有一个不易发觉的针眼儿。 贺六傻眼了!如果说,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那这针眼儿又怎么解释?他明明记得,一尺高的天外飞仙,用一个带着针头的暗器扎了他。暗器的针头后面,带着一个西洋玻璃一样的器皿。那器皿里,还盛着少许蓝色的水儿。 贺六突然想到,古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地震之时乱成一片。慌乱中,有什么针或者钉子之类的东西,刺中了他的小腿,他没有发觉。睡着时,他的小腿隐隐发痒。所以梦到有天外飞仙用暗器扎他的腿。 元宝镇中的百姓们渐渐散尽。贺六对杨万说道:“咱们也该走了。先去登州府衙吧。” 回到登州府衙,已经是日上三竿。贺六开了十几张文书,分派给手下的力士们。 贺六道:“你们拿着文书,去山东境内的十三府,缉拿名单上的飞天教骨干!地方官府看到我这个钦差开具的文书,会派出衙役兵丁,协助你们抓捕案犯的!” 力士们领命而去。 贺六又对戚安国说道:“安国。明日我就要回济南府了。在登州这些日子,多蒙你的照顾。” 戚安国拱手道:“师傅这是说哪里话?徒弟伺候师傅,是应该的!” 傍晚时分,王知府走进了钦差行辕。 他朝着贺六拱拱手:“禀六爷。登州这场地震的灾情,我已经查访完毕!真是奇怪。百姓的房舍,没有倒塌一间。亦没有一人因地震而殒命。” 贺六道:“百姓的房舍没有倒塌,百姓没有伤亡。这真是万幸!” 王知府点点头:“是的。可登州境内的那二十座金塔,却全都倒了!那些修筑金塔用的花岗石块,全都变成了石砾。真是匪夷所思啊!二十座金塔,都是我亲自监督修建的。怎么可能像豆腐一样,全都塌了呢?还有,胶东花岗石,坚硬如铁。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都变成石砾?” 正文 公告:关于第二十五卷的一些话。 写飞天教这个案子的初衷,是想对古籍《拾遗记》、《山海经》中出现的外星人之迷,以及天启六年王恭厂大爆炸做一番解释。 王恭厂大爆炸,是载于正史的。史书记载的所有灾情,都像极了核爆。明代人显然是没有核技术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外星人所为。 这里有有一个彩蛋。本书中所写为“汪恭厂胡同”。因爆炸后,老百姓觉得不吉,张居正将其改名为“王恭厂胡同”。又写天外飞仙每隔五十七年降临人间一次。五十七年后,正好是天启六年!对应正史中王恭厂爆炸的年份。 唉,我不敢确定这本书里,哪一卷我写的最满意。我能确定,最不满意的就是这一卷! 胖可乐以前没写过科幻。更没写过古代科幻!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书友应该都知道,本书出了新书期之后,基本都是天天一万字。差不多写五个小时的样子。写天外飞仙这一卷,胖可乐大概两小时能墨迹出一章吧。 而且,一本传统历史文,忽然出现一段古代科幻,古代外星人,显得很突兀。我不是路遥那样的大师。《平凡的世界》里出现外星人,充满理想主义。那句“伟大的生命,无论以何种形式,都将会在宇宙中永存”。更让胖可乐感动了十年。胖可乐想学路遥,可笔力有限。最后成了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相信读者看这一卷的感觉是:这什么鬼?好好的历史文,怎么突然出现外星人了?! 有时候,灵光乍现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容易把书写崩。 今天终于结束了第二十五卷!恢复五更! 哦,对了。社区那个胖可乐的访谈活动,请看这本书的书友们踊跃参加啊。我是真心想让网站把那个五个萌萌的小水壶,送给支持这本书的读者,而非其他作者。ps:提问莫问体重,莫问长短。。 正文 第641章 飞天教案终 贺六微笑着对王知府说:“天地造化之神奇,凡人是琢磨不透的。如今飞天教土崩瓦解已是须臾之间的事。那场地震未给百姓造成什么损失。修建金塔的工钱,也俱已发给了登州当地百姓。金塔倒塌之事,王知府就不要再纠结了。” 王知府拱手道:“是,六爷。” 贺六忽然问:“王知府,你的府衙里有《庄子》么?” 王知府道:“有的。六爷要读?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王知府转身离去,不多时,他拿来了一本宋版的《庄子》。 贺六接过书,道:“没什么事儿了。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王知府走后,贺六翻开《庄子》。 在《庄子》的《齐物论》篇中,他找到了这样一句话: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贺六叹了口气,自言道:“唉,是庄子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子?或许,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贺六做出了决定:今后绝不再向任何人透露梦中的情形。 他怕这件事传到年轻的万历帝耳朵里。万历帝万一一时兴起,学他的皇爷爷嘉靖帝,痴迷求仙论道,荒废的政事。。。那他贺六,将成为大明的罪人! 贺六放下《庄子》,来到院子当中,练起了当年李时珍教他的“五禽戏”。 五禽戏练完,贺六大惑不解。自从上了年岁,打完这套五禽戏,哪次不是累的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今天他却呼吸顺畅。全无半点倦意。 他自嘲的想:也许,梦里的神仙,真给了我什么灵丹妙药吧!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领着杨万、贺世忠,押着东方凡、高明德等一干人犯,赶往济南府。 三月十八,一行人到达济南府。又过了一个多月,山东各府的飞天教骨干,陆续被锦衣卫的力士们押到了济南。 这日,山东巡抚何起鸣、布政使严同贵、按察使叶向高一起来找贺六商议如何处置那些飞天教骨干。 何起鸣拱手道:“六爷不愧是锦衣卫中的办案老手。这才两个多月的功夫,就将飞天教的骨干一网打尽了。” 贺六谦卑的说道:“何巡抚过誉了。” 叶向高发自肺腑的说道:“六爷是什么人?当年严嵩、严世藩、陈洪、吕芳那些权奸都斗不过他。小小的飞天教,在六爷面前不过是不入流的魑魅魍魉罢了!” 贺六笑道:“叶向高,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拍马屁?你们来的正好。我草拟了一道折子,建议朝廷:将飞天教的教主东方凡以及十个护法全部处以极刑;坛主、舵主、香主、百人长,各判流放、监禁、杖则。至于受了蛊惑的普通教众,不予追究。你们要是没有异议,就在奏折上联名吧。” 何起鸣道:“六爷做事真是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是啊,那些普通教众,都是受了蛊惑的老百姓。其实他们也是受害者。对他们不予追究,能够彰显朝廷的仁善!我附议联名!” 严同贵拱手道:“下官附议联名!” 叶向高亦拱手道:“下官附议联名!” 三人在奏折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贺六将奏折封入一个牛皮纸封之中,又盖上了钦差关防。他吩咐手下一名力士:“立即六百里加急,将奏折送上京。” 何起鸣道:“六爷,巡抚衙门那边还有些公事,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贺六道:“三位请回吧。” 三人走后,贺世忠和杨万来到贺六面前。 贺世忠笑道:“爹,朝廷交派下来的差事终于办完了。今晚,咱们爷儿三个该好好喝几杯。” 贺六道:“是该好好喝几杯。朝廷的批复,我估计半月就能下来。到时候咱们就能启程回京了!一回京,我就给你办喜事!杨万,你是世忠的义兄。成婚那天,你可要做喜宴的总管!” 杨万道:“成啊六爷!我义弟成婚,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该出一把力。” 几名力士摆好了酒菜,三人入座对饮。 贺世忠道:“爹,案子虽然结束了。可有几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譬如登州府境内的那二十座大金塔。。。” 贺六连忙摆手:“你都说这案子已经结束了!就别再提什么金塔不金塔的了。记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杨万在一旁道:“六爷说的是!对了六爷。咱们离开登州前,我专门到登州府里的一家海产店铺中,买了些大虾米。你忘了?你答应小汉骄,回去时给他带胶东大虾米的!” 贺六一拍脑瓜:“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小汉骄是我的外孙,更是我的祖宗!我要是空手回去,那小祖宗不得三天不搭理我?还是你细心。” 贺世忠喝了杯酒,沉默不言,似乎有心事。 贺六问:“世忠,你想什么呢?” 贺世忠道:“我在想徐家小姐长什么样。脾气秉性如何。我们马上都要完婚了,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 贺六道:“你娘说,徐家小姐长得雍容大方。且饱读诗书,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放心,我跟你娘不会坑了你的!” 十二天后。朝廷批复了贺六的折子:飞天教教主东方凡及十位护法,在济南就地处斩;其余坛主,流三千里;舵主徙一千里;香主监禁十年;百人长杖则三十。其余教众,一律不予追究。 五月初二,贺六监斩完毕,领着杨万、贺世忠启程回京。 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万历七年的初夏时节了。 (开启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 正文 第642章 调银 贺府。已是初夏,夏蝉在院中的大柳树上不住的聒噪着。 一家人吃罢了团圆饭,又喝了一会儿茶,聊了聊家常。随后,贺六和白笑嫣进了卧房。 白笑嫣边在梳妆台前卸着发髻边问:“你们这趟去山东,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贺六打死也不敢在妻子面前承认,在元宝镇,贺世忠被东方凡打晕了的事。那样白笑嫣今晚说不准会让他打地铺;贺六更不会承认,“梦中”遇到天外飞仙的事。那样白笑嫣会认为他疯了。 贺六敷衍道:“没遇到什么危险。” 白笑嫣转过头,白了贺六一眼:“就算遇到危险,你也不会承认。罢了,横竖你们父子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对了,世忠婚事的一应用物,我都准备齐了。算命的说,本月二十八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婚事就选在二十八那天办吧。” 贺六走下床,从白笑嫣身后抱住了她:“还要等二十多天?咱家世忠可是个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估计这会儿想媳妇儿暖床都想疯了!” 白笑嫣拨开贺六的手:“你个老不正经的,干什么呢?” 贺六一把抱起白笑嫣:“还是那个老话,把‘干什么’的后面俩字儿去了!” 说完,他将白笑嫣抱到了床上。一阵手忙脚乱的宽衣解带。 小床开始“吱嘎吱嘎”的摇了起来。 白笑嫣心中疑惑:以前六哥都是三两下就放铳。今天都几十下了,怎么还没动静? 须臾过后,她的疑惑被充实的满足感顶到了九霄云外。 “六哥!啊!贺六!死老六!你轻点,你,你,不,不要命了?” 窗外的蝉鸣,跟床榻“吱嘎吱嘎”的摇晃声,汇成了一首小曲儿。 白笑嫣的喘息声、无法抑制的叫喊声,甚至传到了隔壁小汉骄的卧房中。 小汉骄迷迷瞪瞪的自言自语:“外公打外婆呐?外公真坏!” “吱嘎吱嘎”的摇晃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终于,贺六躺到了一边。 白笑嫣两颊潮红,事后急促的喘息声代表着每个女人都渴望的满足感。 一直歇了一柱香功夫,白笑嫣才缓过来,搂住贺六的脖子:“你怎么不一样了?” 贺六道:“我还是那个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白笑嫣将自己的俏脸,紧紧的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别装傻,两三下跟半个时辰,能一样么?” 贺六跟自己的妻子开起了玩笑:“神机营的火铳手打靶子,瞄半个时辰,跟瞄片刻,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铳子儿该打到靶子上,迟早是要打到靶子上的。” 白笑嫣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然坐了起来,质问贺六道:“你老实说,是不是背着我吃什么虎狼药了?我早跟你说了,那些虎狼药,谁吃了谁折寿!我宁愿你一辈子不碰我,也不想你跟先皇一样,死在那些虎狼药上!” 贺六笑了声:“我又不傻!犯不着为了半个时辰的欢愉,搭进去自己几年的寿数!别疑神疑鬼了!那什么,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白笑嫣叹了声:“算了吧。” 贺六一把搂住白笑嫣:“你说算了就算了么?” 随后,床榻又像一艘小舟般,摇晃了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贺六便起身,来到东华门外侯朝。 张居正迎了上来:“老六,你可回来了!这趟差事,你办的干净利落。要不说,锦衣卫缺你不得么!” 张四维是个马屁精。他在一旁忙不迭的附和张居正的话:“张先生说的是!六爷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贺六笑道:“张先生,我上了年纪,今后这种出京的外差,你还是少派给我些为好!我现在是管锦衣卫档房的养老官儿啊。” 永寿宫中。 司礼监秉笔、永寿宫管事牌子张鲸正在伺候万历帝穿龙袍。 万历帝面露愁容。 张鲸是多会察言观色的人?他问:“皇上有心事?” 万历帝道:“嗯。皇后喜欢兰花。已经入夏了。一个月后,将是兰花盛开的季节。朕想给皇后修一座花园,在里面种满兰花。” 万历帝自大婚后,对王皇后颇为宠爱。王皇后却不恃宠而骄。她对李太后、陈太后百般孝敬。且时时劝谏万历帝要勤于政事。 张鲸闻言,连忙道:“皇上,这似乎有些难。自万历元年起,张先生便定下了规矩。宫中用度,不能动国库的钱,只能用内承运库的库银。可内承运库,如今仅剩下十八万两银子了。这十八万两银子,还要供应皇上、皇后、两位太后、诸位太妃以及宫女、太监们的吃穿用度。根本没有余钱修花园啊。” 万历帝道:“要不朕犯愁么?都说新政造就了万历盛世,如今国运昌隆、四海升平。国库积了多少多少银子,仓场积了多少多少余粮。可朕连那些银子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说花那些银子了。” 张鲸建议万历帝:“奴婢有一计,可解君父之忧。” 万历帝道:“哦?快快说来。” 张鲸媚笑道:“皇上今天早朝,可以宣旨,调用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 万历帝连连摇头:“张先生是不会同意的!” 张鲸道:“奴婢替皇上想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张先生是无法拒绝的。” 万历帝连忙问:“什么理由?别卖关子,快说!” 张鲸道:“皇上可以告诉张先生,两宫太后颁行赏赍、吃穿用度皆出自内承运库。而内承运库乏银,恐怕会让两宫太后受屈。调用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是为了尽孝道。我大明,一向是以孝治天下的。皇上更应该做天下万民的表率。这样的理由,张先生是不会拒绝的!” 万历帝大喜过望:“好主意!一会儿早朝朕就这么对张先生说!” 两柱香功夫后,承天殿早朝。 自万历帝大婚,两宫太后便不再垂帘听政。这并不代表万历帝已有亲政之权。朝廷大事,都是由张居正决断。 万历帝没有一上来就提调国库存银的事。他发现武将班中站着贺六。 万历帝道:“贺六,你回了来?山东飞天教案,办的怎么样了?” 贺六出班道:“启禀皇上,臣昨日刚回京。飞天教案已结案。教中骨干,已被一网打尽。山东飞天教,如今已是土崩瓦解了!” 万历帝满意的点点头:“你的差事办的很好。传旨,赏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白银一百八十五两,以彰其功。” 大明历代皇帝赏赐臣子银子,向来都是整数。什么时候出现过零头? 这是万历帝耍的一个小花招,他在暗示,内盛运库的银子不多了。朕赏赐群臣都已经捉襟见肘! 正文 第643章 欺君,欺负的欺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从“一百八十五两”这个数字中,他隐约感觉到,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学生,今天早朝要作什么妖。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又有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万历帝四岁时,张居正就是他的老师。张居正太了解万历帝了。夸张一点说,万历帝一撅屁股,张居正就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要放屁。甚至知道他拉的屎是李子味儿的,还是杏子味儿的。 万历帝终于切入正题:“朕昨日读《孝经》,颇有感悟。百善孝为先。君父要在孝道上为臣子们做出表率!朕登基七年来,国库充盈,百姓的日子一天过的比一天好。朕心甚慰!不过,只有全天下的百姓,人人心怀孝心,大明才真正称得上太平盛世!” 马屁精张四维连忙出班道:“皇上所言,让臣等受益匪浅!臣等今后定牢记皇上的教诲!” 张居正却丝毫不给万历帝这个学生面子:“皇上,若有旨意,还请明言!” 张居正的这句话,换个方式说就是:皇上,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张四维闻言,一脸尴尬的退回到了文官班中。 万历帝试探性的说:“两宫太后的日常之资。哦,包括颁行赏赍、吃穿用度,皆出自内承运库。而如今内承运库乏银,恐让两宫太后受屈。朕想,朕既为天子,便该为两宫太后尽孝。朕的意思嘛,调国库银三十万两,充实内。。。” 万历帝话还没说完,张居正便黑着脸,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行!” 从礼法上讲,张居正这样的做法,是实打实的抗旨!百分百的欺君!这个欺还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负的欺!皇上的话还没说完,身为臣子的张居正就说不行?!要让废除丞相,剥夺相权的洪武帝知道这事儿。。。恐怕他在孝陵的棺材板儿都会压不住! 张居正却不觉得自己这么对待万历帝有何不妥。在张居正眼里,万历帝只是个十七岁,心智还未成熟的毛头学生。 站在武将班中的贺六心中暗道:张先生啊张先生,你也太不给皇上留面子了!要换了先帝嘉靖爷在位时,你这么说话,嘉靖爷非赏你八十庭杖。 万历帝吞吞吐吐的说道:“张,张先生,难道你不想让朕尽孝么?如今新政已得成效。国库积银巨万,仓场余粮多的用不完,都发霉变质了!老百姓也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朕调用区区三十万两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似乎也无可厚非,吧?” 万历帝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张居正的回答还是两个字:“不行!” 万历帝傻眼了。情急之下,他竟然不顾君父的体面,用焦急的口气问:“张先生,为什么不行啊?” 张居正朗声道:“内承运库,乃是皇上的私库。调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说白了,就是把国库的银子,往皇上的私库里搬!只有昏君才会这样做!国库倒不差这三十万两银子。可这个先例,不能开!” 张居正一席话,把万历帝的父皇、皇爷爷全给骂成了昏君!调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的事,隆庆帝做过,嘉靖帝也做过。 张居正又苦劝万历帝:“皇上,为两宫太后尽孝道,并不在于每月供给两宫多少银子!皇上刻苦读书、勤于政事,才是对两宫太后最大的孝!且,两宫太后也绝不会因用度银子少一些,就认为皇上不孝!总而言之一句话。调国库银充皇上私库的事,断不可为!” 满朝文武似乎已经习惯了张居正当着他们的面儿训斥万历帝。 王崇古、王国光、王锡爵、申时行等朝廷重臣纷纷附议。张四维不敢在明面上得罪张居正,亦附议。 万历帝被张居正弄的有些下不来台。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万历帝妥协了:“张先生所言,甚为。。。有理。此事作罢吧!” 在万历帝身旁伺候的冯保高声道:“皇上圣明!” 张居正和群臣,亦跪倒高呼:“皇上圣明!” 武将班中的贺六,虽然附和着喊“皇上圣明”,他的心里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他心中暗道:张先生啊张先生。你不给皇上台阶下,迟早有一天,皇上也不会给你台阶下!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退路呢? 早朝散了。万历帝不动声色的返回永寿宫。 一进永寿宫,他原本平静的表情,马上变得怒不可遏! 他愤怒的将龙案前的一个茶盅,摔在了地上!随后,一声龙啸响起:“除了张鲸,都给朕滚!” 张鲸跪倒在地:“不管皇上因何发怒,都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万历帝愤怒的说道:“朕这个皇帝,做的真窝囊啊!” 张鲸问:“皇上,难道张先生没同意调国库银充实内承运库的事?” 万历帝龙颜大怒:“他不但不同意,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朕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朕现在弄不明白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他张居正到底是朕的首辅,还是太上皇!啊呀!君不君,臣不臣!照这样下去,朕恐怕要守不住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张鲸连忙叩首:“皇上息怒!奴婢以为,皇上现在该向张居正表明一个态度。” 万历帝问:“什么态度?” 张鲸答道:“皇上要先恕奴婢无罪,奴婢才敢说。” 万历帝紧握着拳头,说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张鲸道:“皇上必须表明态度:您身为一国之君,绝不会事事屈从于他张居正!” 万历帝追问:“朕怎么表明这个态度?” 张鲸道:“奴婢建议皇上,绕开张先生、冯公公,直接给户部宝泉局下旨,让宝泉局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充实到内承运库之中。自古银贵钱贱。按照如今市面上的价码,四十五万贯铜钱,差不多相当于三十万两银子。” 万历帝有些迟疑:“绕开张先生的内阁、冯大伴儿的司礼监,直接给户部宝泉局下旨?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张鲸不失时机的激万历帝:“奴婢要提醒皇上。内阁,是皇上的内阁,不是张先生的内阁。司礼监,是皇上的司礼监。不是冯公公的司礼监!皇上您下旨意,为什么非要经过他们?” 万历帝被张鲸一激,马上拍了大腿:“好,就这么办!朕要用这道旨意,让张居正知道。这大明朝,是姓朱,而非姓张!贺六不是张居正的死党、冯保的义兄么?就让贺六去传这道旨意!” 正文 第644章 铸钱关乎国计民生 贺六散了朝,跟王八一起回到了锦衣卫档房。 贺六笑道:“老八,我听小汉骄说,你跟他在永定河满载而归啊,一天钓上来八九只王八?笑嫣她们在家,愣是喝了三天王八汤。” 王八跟贺六开起了玩笑:“我说六哥,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好像嫂子、侄女她们把我炖了一般!”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儿。张鲸忽然走进了档房。 张鲸装模作样的朝着王八跪倒道:“奴婢见过国丈爷!” 王八连忙道:“张公公快快请起。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又是永寿宫的管事牌子。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么受的起你这么大的礼呢?” 张鲸道:“您是咱大明的国丈。奴婢给您行个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转头,张鲸又朝着贺六拱拱手:“见过六爷。皇上让六爷进一趟永寿宫。” 贺六问:“哦?不知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张鲸阴声阴气的说道:“皇上有什么事,奴婢哪能知晓呢?”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张公公带路吧。” 贺六随着张鲸来到永寿宫。 “臣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并未让贺六平身。他埋头看着《诗经》,整整半个时辰一言不发。贺六只好在砖石铺成的大殿地面上,跪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你即刻去户部宝泉局,替朕宣旨!” 说完,万历帝将一道黄封子圣旨递给张鲸。张鲸又将圣旨交给了贺六。 贺六嘴上说:“是,皇上。” 他的心里却疑惑不已:一般替皇上宣旨的,都是冯保或司礼监的四位秉笔。当然,锦衣卫偶尔也会替皇上宣一些无关紧要的旨意。可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传旨百户的差事。今日皇上怎么想起让我替他宣旨了? 贺六哪里知道,他此刻双手捧着的,不是一道旨意,而是万历帝给张居正的示威信! 贺六退出永寿宫,直奔户部宝泉局。 黄封子圣旨上,拴着一根黄绳。不到宝泉局,贺六是不能打开圣旨,看其中内容的。 户部宝泉局,主管铜钱铸造、宝钞印刷。宝泉局内,设正六品主事一名。 现任的宝泉局主事姓萧,四十来岁。陈主事见贺六拿着黄封子圣旨走到了他面前,连忙跪倒:“臣,户部宝泉局主事萧霖恭迎圣旨!” 贺六宣旨道:“有上谕。命户部宝泉局,十日内铸造铜钱四十五万贯,充实内承运库。钦此!” 萧主事道:“臣接旨!” 萧主事接过圣旨,一脸疑惑。他问道:“六爷,这道圣旨,是内阁拟旨,司礼监用玺的么?” 贺六实话实说:“我不清楚。” 萧主事道:“奇怪了。如果是内阁拟旨。本部堂官王国光大人,兼任内阁阁员。他怎么会不提前支会我呢?” 贺六道:“铸造四十五万贯钱可不是小事儿。萧主事不如去内阁,问问张先生。” 萧主事摇头:“西苑内阁值房重地,不是我这样的六品官儿想进就进的。” 贺六道:“这不打紧。我领你去就是了。” 贺六领着萧主事来到内阁值房。恰好,冯保正在内阁值房跟张居正商议事情呢。 张居正见贺六来了,问道:“老六,有什么事么?” 贺六道:“皇上刚才让我去户部宝泉局宣旨!这道旨意,似乎有些蹊跷。萧主事,把圣旨给张先生看看吧。” 萧主事双手将圣旨奉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后脸色一变:“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充实内承运库?皇上怎么会绕过内阁、司礼监,颁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 冯保闻言,亦是一惊。他凑到张居正身边,看着这道旨意。 内阁阁员、户部尚书王国光听到张居正所言,直接从椅子上站蹦了起来:“张先生、冯公公,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可不是小事!铸造寻常的万历通宝,四十五万贯是四万万五千万枚!即便是铸造当百的万历重宝,四十五万贯也要四百五十万枚!户部这边,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铜来啊!且铜钱铸造数目,会影响跟银子的兑换比例!兑换比例又会影响市面上布匹、米、油、盐这些货品的市价!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草率不得的!” 张居正紧蹙着眉头:“是不能草率。皇上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绕开内阁、司礼监,发这么一道圣旨?” 贺六提醒张居正:“会不会跟今天的早朝有关?” 张居正是多聪明的人?贺六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他叹了声:“唉,皇上这是在耍小孩儿脾气呢!朝廷的财政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王国光道:“那怎么办?旨意已经下了,我们户部抗旨不是,遵旨也不是。” 张居正道:“这道旨意不是内阁拟的,不是司礼监掌印冯公公用的玺,那就做不得数!户部宝泉局勿须滥铸这四十五万贯铜钱!” 王国光点点头:“好!那我就按张先生的意思办,全当我们户部的人没见过这道圣旨!” 贺六忽然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居正一愣,随后点点头,跟贺六出了内阁值房。 贺六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你能不能别老把皇上当小孩儿?你这七年来一直这样,迟早是要吃亏的!” 张居正苦笑一声:“我要是不拿皇上当小孩,不处处管着他。他会把朝政当成过家家!天天在朝堂上办小孩才会办的事儿!就说今天这事儿吧。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这是多大的事儿?他随随便便就下了旨!铸钱,经济也!关乎国计民生!我要是任皇上胡闹,说不准,皇上就会把这大明朝给闹亡了!” 贺六知道自己劝不动张居正,他叹了口气:“唉,我的张先生啊!您好自为之吧!” 正文 第645章 我管好皇上,你管好司礼监 权力会让人变得固执。固执的另一种说法,是独断专行。 张居正跟贺六说完了体己话,二人回到了内阁值房。 冯保建议张居正说:“张先生,我刚才跟王部堂商议了下。四十五万贯铜钱,若是流到市面上,肯定会出大事。不如这样。铸造以一当千的万历元宝。这样一来,四十五万贯,只需铸造四十五万枚即可。用铜量能够大大减少。” 大明制钱,分为三种。普通通宝,一枚即为一个大子儿。大通宝,一枚当十。重宝,一枚当百。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还从未铸造过当千的大额铜钱。 张居正摇头:“万历元宝?一枚当千?大明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冯保连忙道:“咱万历朝新政最大的特点,不就是敢为天下先嘛。没有先例,开个先例就是了。皇上下旨铸钱充实内承运库的理由,是两宫太后赏馈臣子乏银。这四十五万枚万历元宝,进入内承运库后,可以禁止在市面流通,只供两宫太后赏馈臣子用。我的干儿子张鲸管着内承运库,这事儿,我跟他说便是。如此一来,户部的用铜量减少了。同时,这四十五万贯钱不在市面上流通,也不会影响粮价、布价、盐价。” 贺六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义弟。他心中感慨:冯保如今办事,可谓是面面俱到。他的法子,既给了皇上面子,又不会影响民生。 王国光在一旁道:“冯公公说的这个法子好得很。” 内阁的其他几位成员,张四维、王崇古、申时行、王锡爵亦是附议。 一个合情合理,两头兼顾的法子摆在张居正面前,张居正却没有采纳! 正在气头上的张居正,站起身来,对冯保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例不可开!” 冯保面露不悦:我刚才挖空心思琢磨出来的这个法子,已经算是万全之策了!你张先生却丝毫不给我面子? 冯保大声的说:“张先生,难道你非要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么?” 张居正眼睛瞪得如铜锣一般。他高声道:“我管好皇上,冯公公管好司礼监。咱们各司其职就是!我提醒冯公公,户部宝泉局铸钱事,不在司礼监的管辖之内!” 听到“我管好皇上”这五个字,张四维、王国光、王崇古、王锡爵、申时行皆是一阵沉默。他们只当是没听到张居正的这句大逆不道之言。纷纷回到自己的案牍前,忙自己的事去了。 冯保气的脸色铁青。直接摔门出了内阁值房。贺六见状,亦出了值房,追上了冯保。 贺六劝冯保:“你跟张先生置什么气?” 冯保故意扯着嗓子喊:“朝廷之中谁不知道,我跟他张居正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不给自己留退路,我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呢!” 贺六朝着冯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朝廷里的两位辅政不和呢!” 冯保道:“六哥,咱们走!去司礼监说话!内阁值房是人家张先生的地头!咱们在这儿说话,会触张先生的霉头!” 回了司礼监,冯保喝了杯茶,把火气压下去了大半。 冯保跟贺六推心置腹:“六哥!张先生越来越独断专行了!事事拗着皇上来!皇上现在年仅十七,还没有亲政之权,奈何他张先生不得。可这天下姓朱不姓张!迟早有一天,皇上是要亲政的!到那时候,还有他张先生的好果子吃么?我是他的盟友,他倒了台,我亦要跟着担干系!” 贺六叹了口气:“唉。是啊,张先生现在是有些独断专行。说好听的是独断专行,说不好听的,是专横跋扈。虽然他的那些主张,说到底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可他事事拗着皇上,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冯保道:“不提他了!越提越来气!六哥,好久没去你家喝酒了。今天司礼监没有什么差事。走,去你家,咱们哥俩痛饮一番!” 贺六苦笑一声:“喝酒?恐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 张鲸慌里慌张的跑进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问:“贺六给户部宝泉局宣完旨意没有?” 张鲸道:“旨意宣完了!可张先生说,这道旨意不是内阁草拟,不是司礼监用玺。。。不作数!” 万历帝闻言,气的脸色铁青:“什么?朕亲自下的旨意,不作数?这是张居正说的?!” 张鲸叩首道:“是张先生说的。张先生还说。。。” 万历帝问:“还说什么了?” 张鲸道:“张先生还说,他要管好皇上!” 张四维在内阁值房之中,充当张鲸的眼线。故而张居正在内阁说的所有的话,张鲸都能知晓。 万历帝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龙案上:“管朕?朕是九五之尊,太祖爷的血脉!两宫太后还健在呢!轮得着他张居正管朕么?” 张鲸道:“皇上息怒!奴婢要劝皇上一句。其实,内承运库多不多那四十五万贯铜钱,倒在其次。关键此事关系到皇上的权威!” 万历帝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朕胜了张先生这一回?” 张鲸道:“皇上,法子嘛,奴婢暂时还没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万历帝叹了口气:“罢了!时辰不早了,摆驾坤宁宫。朕去皇后那儿用晚膳吧。” 万历帝来到坤宁宫。自大婚之后,李太后便把坤宁宫让给了王皇后居住。 见到王皇后,万历帝的心情好了许多。 晚膳上齐。万历帝到膳厅用膳。王皇后陪在他的身边,亲自为他斟酒布菜。 万历帝一言不发,埋头喝酒。王皇后天生聪慧,她看出万历帝心里有事。 她开口道:“皇上,如今咱大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您怎么一脸愁容呢?” 万历帝喝了口闷酒,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王皇后。 王皇后闻言,“扑腾”一声跪倒在地。 万历帝问:“你这是做什么?” 王皇后叩首道:“皇上!如果您为了给臣妾修建什么花园,跟朝廷的辅政大臣闹翻。那臣妾就成了褒姒、妲己之流!自古成由勤俭,败由奢。张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 万历帝怒道:“难道朕让宝泉局铸四十五万贯铜钱,给朕心爱的皇后修一座花园,就能让大明朝败亡不成?” 王皇后劝谏万历帝道:“皇上,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说,四十五万贯钱差不多能换三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寻常的百姓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不过三十两银子。修着一个花园,便要耗去一万户百姓一年的用度。这花园即便修成了,臣妾也不敢在里面赏花。” 正文 第646章 王皇后的劝谏 王皇后不仅聪慧,而且端庄贤惠,颇通事理。 万历帝扶起了王皇后:“朕富有四海,倒不会在意那区区四十五万贯铜钱。关键,此事关系到朕的权威!朕现在空有天子之名,却没有天子之权。朝廷的大事小事,都由他张居正决断。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他张先生的?” 王皇后闻言,思忖片刻,而后道:“有句话,不知臣妾当讲不当讲。” 万历帝道:“你是朕的皇后。有什么话尽可以对朕说。” 王皇后问万历帝:“皇上。假如明天早朝,张先生告老还乡,将朝廷大权,全部还给皇上。皇上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管好两京一十三省,管好大明的万万百姓么?” 万历帝哑然。 王皇后又道:“皇上,自张先生做了首辅。国库收入年年增加。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试想一下,假如这七年来没有张先生,大明会是如何?” 万历帝沉默不言。 王皇后给万历帝盛了一碗八味儿鸡汤:“皇上,恕臣妾直言。您现在要做的,是多跟张先生学理政之术!而非跟张先生置气!您自己都说了,这天下姓朱不姓张!张先迟早是会将朝廷大权还给皇上的。皇上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王皇后的话有理有据。万历帝一时竟说不过她。他只好转移话题:“贺六那厮太可恶了!朕让他去宝泉局传旨。不及片刻,张居正便知道了朕的旨意!明显是贺六给张居正透了话。” 王皇后连忙维护贺六:“皇上,贺六是三朝老臣。自嘉靖末年就管着锦衣卫。这些年,他屡破大案。为朝廷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他的女儿朱香,是李太后的义女、您的皇姐。他的儿子贺世忠,是您幼年时的伴读。他称得上是皇上的自家人呢!您可千万不要疏远他。” 万历帝道:“你就会替贺六说好话!朕知道,他跟你的父亲关系匪浅。” 王皇后摇头:“臣妾为贺六说好话,不是因为他跟臣妾的父亲关系好。而是因为他是朝廷里的大忠臣!暗处的敌人,比明处的敌人更可怕。戚继光、李成梁他们,对付的是明处的敌人。贺六对付的,则是躲在暗处的敌人。他现在虽卸任了北镇抚使,可今后皇上遇到棘手的事,还是要交给他这样的老成谋国之人去办!” 万历帝举起酒杯:“算了,朕说不过你!你这人说话,时时刻刻占着一个理字!” 贺府。 贺六和冯保这对老兄弟开怀畅饮了一番。 冯保醉意盎然的对白笑嫣说:“嫂子,别,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的。掌着司礼监,又兼管着东厂。没,没我六哥还有我干爹当年的提携,我冯保现在指不定在哪儿讨饭呢!” 白笑嫣给冯保倒上一杯酒:“你要念着你六哥的好,就跟皇上,李太后说说,今后别再给他派那些棘手的差事了!他都五十九了,一把老骨头,早就经不起折腾了。” 贺六跟冯保一样,也已酩酊大醉。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道:“飞鱼服穿上容易,脱了难啊。冯保就算替我说再多好话,李太后和皇上该让我上刀山,我还得上刀山。该让我下油锅,我还得下油锅。” 冯保指了指贺世忠,醉眼朦胧的说道:“六哥,我怎么听说,你这两年在锦衣卫里大加提拔杨万那小兔崽子,不为自家的孩子谋升迁?世忠,你要是觉的升得慢,就切了鸡儿,来东厂。两年内,冯叔叔把整个东厂都交给你管!” 白笑嫣笑骂道:“我真该往你脸上泼一碗凉水,再扇你两个耳刮子!你这醉话说的也太出圈了!你侄子这个月底就要跟徐司业家的小姐成婚了。你却要他切了鸡儿入宫当太监?” “扑腾”。冯保没有答话,而是醉倒在了桌子底下。 贺六大笑:“早,早跟你说了!你六哥我虽然上了年纪,可把你喝到桌子底下,并不是什么,什么难事。” “扑腾!”贺六也醉倒在了桌子底下。 白笑嫣看着醉成狗的两兄弟,一脸无奈的吩咐自己的儿子:“世忠,快把你爹、冯保小叔叔扛到卧房去。” 这时候,香香走进了饭厅:“我的天,我爹跟冯叔叔喝了两个时辰的酒?” 白笑嫣道:“他们两个一肚子愁事儿。痛痛快快的醉一回倒也好。” 贺世忠跟两个仆人,将二人抬出了饭厅。 香香坐到白笑嫣身边:“娘。我跟汉骄在家里住了大半年了。月底弟弟完了婚,我就带汉骄回辽东。” 白笑嫣拉住了香香的手:“再住些日子吧。” 香香摇头:“算了。汉骄天天吵吵着要见他爹。” 白笑嫣道:“要不让你爹想想办法,把如柏调进京里来?” 香香苦笑一声:“如柏不会同意的。他跟他爹、他大哥一样。天生爱打仗。京城虽好,却没有仗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宝剑怎能藏于鞘中?” 白笑嫣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香香虽不是她亲生,却胜似亲生。良久,她开口道:“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让你爹把你嫁给京城里的勋贵公子!” 香香叹了口气:“我跟如柏的婚事,当初是先皇隆庆爷钦定的。我爹做不了主啊。不过也好。我宁愿嫁给如柏那样的边镇悍将,也不愿嫁给那些窝窝囊囊的勋贵公子。” 娘俩在饭厅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就回了各自的卧室。 白笑嫣凝视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五十九岁的男人。她自言道:六哥啊六哥。当年你要是没进倚翠楼。我现在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造化真是弄人啊。 正文 第647章 不准 坤宁宫。 王皇后一番苦劝,已让万历帝对张居正的恨意,消去了七八分。 可就在此时,李太后却板着脸来到了坤宁宫。 王皇后朝着李太后行礼:“拜见太后。” 万历帝问:“母后,您怎么来了?” 李太后坐到椅子上,怒气冲冲的说:“哀家听说,皇上打着孝敬哀家和陈太后的旗号,跟国库要银子?” 万历帝连忙解释:“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朕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太后冷笑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对吧!哀家怎么听说,是张先生及时制止了皇上?” 王皇后想要替万历帝打圆场,她刚要开口,李太后却对她说:“喜姐,你先出去。” 王皇后无奈,只好退出了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又道:“哀家还听说,你最近对张先生多有不满?” 万历帝沉默不言。 李太后道:“皇上,你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耍小孩脾气?把朝廷大事当成了过家家?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这是多大的一件事?关乎国计民生!皇上今后要胡闹,不要打着孝敬哀家跟陈太后的旗号!哀家可不想百年之后在史书上落一个骂名!” 都说是爱之深,责之切。李太后深爱着自己的儿子。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万历帝能做个名垂千古的好皇帝。她说的话,自然重了些。 万历帝不服气的说道:“是谁在母后面前告朕的刁状?恐怕是张先生吧?” 李太后怒道:“你别管是谁把这件事告诉的哀家。哀家只问你,你是要做一个昏君,还是要做一个明君?” 万历帝小声的说:“朕倒想做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明君。可母后你跟张先生,会给朕这样的机会么?朕现在连三十万两银子都动不了。更别提什么造福社稷、开疆拓土了!” 李太后闻言火冒三丈:“你还敢顶嘴?你给哀家背十遍《太祖遗训》。背不完,不准就寝!” 万历帝也火了:“母后刚才还说,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母后不要拿对付小孩子的那套手段对付朕!《太祖遗训》朕是不会背的!朕累了。现在要回永寿宫安寝。母后请回吧!” 说完,万历帝走向殿门。在大殿的门槛前,万历帝忽然转头,朝着李太后说了一句:“母后,你别忘了,朕是大明的天子!” 说完,万历帝撇下李太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坤宁宫大殿! 李太后惊愕不已!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如今竟然敢这么对她说话。 李太后心中有一丝慌张。她爱自己的儿子,同时,也爱身为太后至高无上的权力! 自万历帝即位以来,朝廷大权名义上掌握在张居正、冯保这两位辅政手里。实际上,却是握在她李太后手中!张居正、冯保权力再大,也是她李太后给的! 万历帝年仅十七,就已经敢如此不尊重她。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万历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废掉她手中的权力! 这时,王皇后走进了大殿。她跪倒道:“太后,皇上刚才多饮了几杯,说了些醉话。还请太后不要见怪。” 李太后摇摇头:“喜姐,皇上刚才说的不像是醉话。倒像是憋在心里许久的实话!呵,儿子大了,做娘的就管不了了!百姓家如此,皇家亦是如此!罢了!让他胡闹去吧!横竖朝政上有张先生。他还闹不亡大明朝!” 说完,李太后愤然离开了坤宁宫。 万历帝回到永寿宫后,越想越气。他躺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想起张鲸曾对他说的话:“皇上要拿到至高无上的权柄,就要搬开三块绊脚石。这三块绊脚石,一个是张居正,一个是冯保,一个是贺六。” 万历帝自嘲的想:三块绊脚石?明明是四块!最大的一块,是朕的母后! 万历帝甚至想到了民间的谣传:李太后与张居正有私。 他心忖:都到是无风不起浪。母后这些年,为何事事依着张居正?张居正说要推行新政,母后就支持他推行新政。张居正要用什么人,母后就支持他用什么人。啊呀!他们二人之间,要是没有那种微妙、暧昧的关系才是见了鬼! 万历帝一夜无眠。在黎明时分,他打定了主意:今日早朝,朕一定要给张居正好看!朕倒要看看,这大明朝是太后、首辅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第二天,承天殿早朝。 张居正出班道:“启禀皇上。蓟州镇总兵戚继光上折,请求朝廷拨给白银二十万两,修缮古北口长城空心敌台。请皇上下旨恩准。” 张居正只是象征性的跟万历帝打个招呼。要在以前,万历帝说一句:准奏。张居正再吩咐内阁的人去办,这事儿也就了结了。 今天,万历帝却一反常态:“自隆庆元年封贡互市起,蓟州镇便再无大规模的战事!戚继光要这么多银子修缮长城干什么?他戚继光不是号称九边的第二道长城么?既然有第二道长城,就无需再去修什么第一道长城了!不准!” 张居正傻眼了!这是七年来,他头一次听万历帝说“不准”这两个字! 张居正据理力争:“皇上,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如今俺答汗与我大明和平相处是不假。可谁能保证大明九边会一直维持和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长城,迟早还会再派上用场的。晚修缮,不如早修缮!” 张居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一大堆。换来的,却还是万历帝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不准!” 承天殿里的气氛,变得万分微妙。 年轻的皇帝七年来第一次驳回了首辅的建议。满朝文武都不敢作声。 张居正思索片刻,便做出了决断。一会儿朝会结束,他会让户部尚书王国光拨银子给蓟州镇。无需理会皇上同不同意! 张居正知道,万历帝今天早朝是诚心要跟他赌气。他提出任何建议,都会被万历帝驳回。 他干脆不再说话。转头,他给王国光使了个眼色。 王国光道:“启禀皇上,山东今年夏粮丰收。而河南却是天旱无雨。恐怕会出现秋荒。臣建议,预先调山东夏粮两百万担至河南,以备不时之需!” 万历帝没有表明态度,他似笑非笑的朝着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对此事有何见解?” 正文 第648章 脏活 万历帝询问张居正的意见,张居正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道:“臣以为,王国光所言极是。丰收省份匀出余粮,周转给灾荒多发的省份,也算是有旧例可循的。” 万历帝却道:“不准!” 张居正拱手道:“敢问皇上,为何不准?” 万历帝诡辩道:“都说六月的天,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谁能保证,河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降下甘霖?谁能保证,今年秋天河南不会丰收?若今秋河南丰收,山东那边耗费人力物力,运过去两百万担夏粮,岂不成了劳民伤财?!” 万历帝骨子里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给出的理由虽然是诡辩,却也有几分道理。张居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普天下做老师的,被学生驳倒了,哪个老师会高兴? 张居正火了!他朝着王国光、申时行、王崇古、王锡爵四人使了个眼色。 这四人立马站了出来,叩首道:“请皇上恩准!” 四人一带头,文臣武将稀里哗啦全部跪倒,齐声高呼道:“请皇上恩准!” 这回,轮到万历帝傻眼了!他早就听说过,嘉靖初年大议礼事件。皇爷爷孤身一人,独战满朝文武。他佩服皇爷爷的胆量和魄力。可这种事儿真的发生到他身上,他竟生出了退缩之心。 万历帝道:“都给朕起来。” 群臣却无一人起身。承天殿内,响起群臣的第二次齐声高呼:“请皇上恩准!” 万历帝感到彻骨的绝望!他从龙椅上站起来,愤怒的说道:“好好好!就遵你们的旨意!照王国光说的办吧!” 说完,他愤然离开了承天殿。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武官班中的贺六心道:不好!皇上今天算是跟张先生撕破脸皮了! 永寿宫。 万历帝一回宫,就摔了三个茶盅,两个花瓶。 张鲸凝视着满地碎瓷片。他道:“皇上息怒。要不奴婢把王皇后叫来?让王皇后开导开导皇上,或许皇上就能想开了。” 万历帝摇头:“算了吧!她就会劝朕事事听张居正的!” 张鲸眼睛一转:“皇上,要不,我找几个宫女,陪皇上喝酒解闷?” 万历帝没有说话,默许了张鲸的建议。 万历帝虽已大婚,却未选妃。后宫之中,如今只有王皇后一人可以侍寝。 自从万历帝跟王皇后行了周公之礼,他便知道了男女之事的妙处。他早就想宠幸宠幸王皇后之外的女人。只是碍于李太后、冯保的眼线遍及后宫。万历帝一直不敢宠幸那些让他垂涎欲滴的宫女。 张鲸选了三个上了年纪,懂风情的老宫女,进到了永寿宫大殿。 这三个宫女,一个叫李梅兰,一个叫张慧秀,一个叫于艳秋。三人个个长得眉眼含春,颇有风情。宛若三枚熟透了的杏子,又如三颗饱含汁水的蜜桃。 张鲸将三人送入大殿,便让所有小太监都退出了大殿,并关闭了宫门。 万历帝先让她们陪着喝了两壶酒。 这三个女人,全都是二十来岁,心机颇深。她们个个都想让皇上脱了裤子宠幸。万一怀上了龙种,岂不是能一步登天?故而,三人百般挑逗年轻的万历帝。 都道酒是色媒。十七岁的万历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能经得住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姐轮番挑逗? 终于,万历帝忍不住了!他竟然在大白天,于永寿宫大殿内,轮番宠幸了三个宫女!舒爽之下,最后龙种播在谁身上,他自己都记不住了。 入夜。司礼监值房。 张鲸火急火燎的走进了司礼监。 冯保阴着个脸,坐在椅子上。 张鲸问道:“干爹,你找我?” 冯保二话不说,直接站起身,扇了张鲸一巴掌。 张鲸捂着脸,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干爹,儿子做的哪里不对,您尽管打骂儿子消气就成。切不可气坏了身子。” 冯保指着张鲸的鼻子:“你做的好事!我问你,今天上晌,你是不是让三个狐狸精一样的老宫女,去陪皇上睡。。。喝酒了?!” 冯保身为内相,在宫中自然有数不尽的眼线。这种事儿,又怎能瞒过他的眼? 张鲸连忙跪倒在冯保的脚下,痛哭流涕:“干爹。皇上让儿子找宫女陪他喝酒。儿子总不能抗旨啊!如果儿子违背了皇上的旨意,皇上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让儿子万劫不复啊!呜呜呜。” 张鲸的痛哭声,让冯保对他的火消了一半儿。冯保心忖:张鲸说的是实话。皇上要睡宫女,他这个当奴婢的又怎么能拦得住呢? 冯保道:“罢了!记住,以后再有这种事儿,你先来禀报我!” 说完,冯保出了司礼监,直奔慈宁宫,将此事直接呈报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闻言大怒:“皇上竟如此不知检点?万一那三个宫女怀了龙种。将来皇长子不是嫡出而是庶出。王皇后再生个嫡出的皇次子。到时候皇上立太子是立长还是立嫡?冯保,那三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冯保答道:“禀太后,一个叫李梅兰,一个叫张慧秀,一个叫于艳秋。” 李太后意味深长的说:“哀家听说,锦衣卫中有个词儿叫密裁?” 冯保愕然:“太后的意思是?” 李太后道:“明日,你以司礼监掌印的身份,命这三个女人出宫为太妃们采买丝绸。。。派贺六去办这件事吧。” 密裁三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是伤阴德的脏活。李太后这些年养成了一个习惯。一需要有人干这种脏活儿,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贺六。 正文 第649章 龙种播在我身上 冯保连夜来到贺府,找到了贺六。 贺六问道:“这大半夜的,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冯保道:“李太后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差事,让六哥你去办。” 贺六叹了口气:“十万火急的差事?唉,说吧。是查案子,还是拿人、抄家?” 冯保答道:“杀人。” 贺六问:“杀谁?杀哪个不听话的朝臣?还是杀哪个恶贯满盈的悍匪巨寇?” 冯保叹了口气:“唉,杀三个宫女。” 贺六奇道:“李太后亲自下旨,让我杀三个宫女?这三个宫女得罪李太后了?宫里不是有宫规么?要杀三个宫女,李太后在宫里行宫规就是。三十板子,怎么也能打死人。何必让我们锦衣卫出手?” 冯保压低声音道:“这三个宫女,皇上今天白天刚刚宠幸过。” 贺六道:“明白了。皇上刚刚宠幸了这三个女人,李太后马上在宫里杀了他们,会遭皇上的嫉恨。所以,李太后打算让我带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密裁了她们,对么?” 冯保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贺六冷笑一声:“冯保,咱们是义兄弟。有些牢骚,我也就敢跟你发发。当初派何芳晴来我家监视我的是她。忌惮我在锦衣卫中势力的,也是她。一需要有人干这种伤阴德的脏活儿,她马上就想起了我。唉,她恐怕把我当成了一个夜壶吧?要用的时候,便拿出来用。没用了,便毫不犹豫的塞到床下。” 冯保道:“我的六哥,你就别说气话了!就算不为了李太后,为了王皇后你也得办这件事!你想想,要是那三个女人中,有人比王皇后先怀上龙子。。。” 贺六想了想,说道:“罢了。你六哥我这辈子做下的伤阴德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第二天,永寿宫宫女李梅兰、张慧秀、于艳秋,受了司礼监掌印冯保的命,来到城北锦绣街,为太妃们采买丝绸。 三个人脸上个个挂着笑容。出宫为太妃采买丝绸是一件美差。一般来说,只有梁上红那样老资格、得主子信任的一等宫女,才有这样的机会。她们三个,只是永寿宫内的三等宫女。这差事,本来是轮不上她们的。 三人认为:或许是皇上宠幸了我们,冯公公觉得我们今后会成为嫔妃,这才来卖我们好。 三人之中,又要数李梅兰最新高彩烈。昨天白天,她亲眼看见皇上把龙种播到了她的身子里。她憧憬着自己能够诞下皇子,成为贵妃。若干年后,再成为太后。当今李太后,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裕王府里的宫女么? 李梅兰甚至想:等我做了太后,一定要好好抬举张鲸。做太后的,手里哪能没个得用的奴婢呢? 三人在一家绸缎庄里,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三十匹上好的苏杭丝绸。 出得绸缎庄。李梅兰拿出大姐的架子,对其余二人说道:“慧秀妹妹、艳秋妹妹。咱们难得出宫办这种采买的肥差。我看,回宫之后,咱们不如对冯公公说,采买三十匹苏杭丝绸,花了七百两银子。多出来那两百两,咱们三姐妹平分。” 张慧秀在三人中胆子最小。她道:“这样不好吧。要是让冯公公知道了真相,按照宫规,咱们是要吃板子的呢。” 于艳秋抿着嘴笑道:“冯公公才不会打咱们的板子呢!皇上昨日虽说将咱们三人都宠幸了。可最后的龙种,种在了梅兰姐姐的肚子里。梅兰姐姐要是真诞下龙子,今后就是咱大明的贵妃,甚至可能做皇后!冯公公且要巴结她呢!有她给咱们撑腰,咱们怕什么?” 张慧秀闻言点头:“嗯,艳秋姐姐说的是。那咱们就这么办吧。” 三人打定主意,准备回皇宫。 忽然,一辆马车行到他们身边。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贺六的徒弟杨万。 从马车里,窜出几个壮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个宫女掳到了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贺六。贺六问她们道:“你们是永寿宫的宫女李梅兰、张慧秀、于艳秋么?” 李梅兰壮着胆子说道:“你知道我们是宫里的人,还敢绑我们?” 贺六将北镇抚司的腰牌,亮在她的面前,哄骗她道:“我们不是绑你们。而是奉了皇上的命,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李梅兰满脸狐疑的说道:“皇上要见我们,在永寿宫中传见我们就是。” 贺六笑了笑:“宫中人多口杂的。有些事,皇上不方便办。你们都是经过人事的,有些话,非要我挑明了说么?” 李梅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张慧秀、于艳秋则是心中大喜!皇上昨日最后关头把龙种播到了李梅兰身上。二人正嫉妒呢!这下好了,听眼前这个北镇抚司老头儿的意思,今天皇上又要宠幸她们了!也就是说,她们又有了怀龙子的机会! 张慧秀和于艳秋挖空心思的想,今日该使个什么法子,让皇上在自己身上放铳。 她们想多了。 马车停在了京城西郊的一处荒地上。马车前,有一个一丈深的大坑。 贺六道:“三位,地方到了,下车吧。” 三人下了马车。李梅兰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荒凉?皇上在哪呢?” 三人背后,杨万已经拔出了绣春刀! 手起刀落,三个宫女香消玉殒! 正文 第650章 皇帝丢了 贺六站在三个宫女的尸体面前。 杨万问:“六爷,埋了么?” 贺六没有答话,只是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锦盒。又用绣春刀,分别在三人头上割了一缕青丝,放入锦盒之中。 做完这一切,贺六站起身,吩咐杨万:“去找三副棺材,把她们盛敛之后埋了吧。” 杨万在一旁道:“六爷,直接将她们推进坑里埋了就是。干嘛打这麻烦?” 贺六叹了口气:“唉,这三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们只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做了不恰当的事而已。” 三个时辰后,慈宁宫。 冯保端着一个锦盒,走到了大殿之中。 李太后问:“贺六办完那件事了没有?” 冯保默不作声,只是走到李太后面前,打开了锦盒。 李太后看到锦盒中的三缕青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贺六办事麻利。” 冯保心中暗笑:太后啊太后,遇到这种事儿,您又开始夸我六哥办事麻利了?去年您忌惮六哥,愣生生把他仇人的女儿嫁给了他,当埋在他身边的眼线。把我六哥逼的辞了北镇抚使。这些事,您好像都忘了? 永寿宫大殿内。 张鲸有些奇怪。上晌干爹冯保,忽然破例调用李梅兰、张慧秀、于艳秋三个三等宫女出宫去替太妃们采买绸缎。这都快天黑了,还不见她们回来。 张鲸不是傻子。他自然能想到,此事跟三人昨日给皇上侍寝有关。 就在此时。冯保让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给张鲸送来一个字条。 字条上写着:“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别说。” 这明显是冯保在敲打张鲸:李、张、于失踪的事,你不要在皇上面前提! 张鲸知道,此事已经闹大。自己如果再多嘴多舌,借着此事激化万历帝跟李太后、张居正、冯保、贺六的矛盾,一定会引火上身。 宫中宫女不下六千。昨日万历帝酒醉后迷迷糊糊的宠幸了她们三个,连她们的容貌都没记住。根本不会发现永寿宫少了三个宫女。 再说,万历帝此刻正因另外一件事怒火中烧呢! 万历帝坐在龙案上,左手里拿着两份折子,右手猛拍了龙案一下! 自万历元年起,张居正就定下了规矩。内阁发布的所有政令,都要誊抄一份,送到永寿宫来给万历帝看。这是为了让年轻的万历帝学如何理政。 张鲸问:“皇上,怎么了?” 万历帝将两份折子拍在桌上:“这两份折子,分别写的是,户部已调拨二十万两现银给蓟州镇,修缮长城;山东调运两百万担夏粮充实河南仓场!朕在朝会上否了的事,他们竟然毫无顾忌的去做了!张居正难道是大明的天子么?他说的话全是金口玉言?” 张鲸道:“皇上,您要学会忍。” 万历帝赌气,直接一手将满龙案上的上百道折子全部推倒在地上:“将这些誊抄的折子全都烧了!朕不看了!看了又有什么用!” 夜幕降临。一肚子气的万历帝想去大殿外走走。 张鲸追了上去:“皇上,您这是要去哪?” 万历帝怒道:“母后管朕,张居正管朕,冯大伴管朕。难道你也要管朕?” 张鲸见万历帝动了真怒,不敢再说话,只是忙不迭的跪倒叩头。 大明皇宫,方圆数里,广厦万间。更有无数广阔的园林。园林长廊,蜿蜒曲折。即便万历帝在宫中长大,也不是处处都去过。 已经入夜。万历帝一肚子心事,低着头埋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七拐八拐,竟然迷了路!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在一个水榭边,有七间大房。这七间房屋周围,种满了花草,花草的芳香扑鼻。最中央的的那间屋子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曲流馆”三个字。 “曲流馆”,又名转角楼。馆中居住着司礼监从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宫女中挑选的“飞燕”。“飞燕”即为宫中的舞女。 皇帝大宴群臣时,总要有“飞燕”献舞助兴。 曲流馆的门前,有一个红衣宫女,正在趁着夜色,给花草松土。 万历帝走了过去。红衣宫女埋头松土,竟未发现皇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万历帝仔细观瞧,只见这宫女生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宫女一抬头,看到了身穿龙袍的万历帝,吓得魂飞魄散! 她慌忙扔下手中的小铁铲,叩首道:“奴婢吕妙云。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帝笑了笑:“平身吧。这黑漆麻乌的,你不去睡觉,怎么在这儿伺候这些花草?” 吕妙云低着头答道:“禀皇上,奴婢睡不着。” 万历帝道:“你抬起头来跟朕说话。” 吕妙云抬起头,脸上生出两朵红云。万历帝有些心猿意马。他暗道:这或许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妩媚的宫女了! 万历帝一时兴起,问道:“你自己住一间卧房么?” 宫中虽有广厦千间。可宫女太监加起来亦有上万。许多下等宫女、太监,都是数人共住一间卧房。 吕妙云答道:“启禀皇上,奴婢是‘飞燕’的领舞。前一阵冯公公赏奴婢做了一等宫女。故而奴婢是自己住一间卧房。” 万历帝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扶起吕妙云:“走,领朕去你的卧室逛逛。” 一个十七岁的皇帝,单独去一个二八芳龄的宫女的卧室“逛逛”,“逛逛”最后自然变成了床榻摇晃的“哐哐”声。 吕妙云只是个奴婢。万历帝要宠幸她,她总不能扯着嗓子喊救命。只能半推半就的从了万历帝。 再说永寿宫那头。 万历帝外出久久未归,张鲸急了眼! 皇帝丢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不是小事!他急忙差人,将此事禀报给了干爹冯保。 冯保不敢怠慢,又跑到慈宁宫,将此事禀告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闻言火了:“冯保,你那个干儿子张鲸是怎么办事的?皇上一个大活人,竟然能丢了?快!让禁军在宫中各处细细寻找皇上的行踪!” 正文 第651章 废帝 冯保亦是急了眼。皇帝在宫里丢了,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还没出过此等匪夷所思的离奇之事。 他一方面命宫中当值的禁军四处搜寻万历帝,另一方面,又差人给贺六带话,让他领着一千名锦衣卫力士,立即入宫,协助搜寻。 虽说贺六现在只管锦衣卫档房。可遇到此等大事,冯保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自己的六哥。 贺六接到信儿不敢怠慢,领着北镇抚使李黑九、南镇抚使李子翩、一千锦衣卫力士,慌忙进了宫。 在东华门外,冯保迎了上来:“六哥,你可来了!” 贺六问:“皇上怎么会。。。丢了?难道永寿宫的三百太监,四百宫女全都瞎了眼?” 冯保道:“惩处永寿宫太监、宫女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皇上!” 贺六将手下的锦衣卫力士分成了五十队,分别搜寻五十个宫院。 慈宁宫中,李太后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万历帝这几天再与她不睦,也始终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怕有刺客入宫,行刺了万历帝。 梁上红在一旁劝慰李太后道:“太后放心。皇宫守卫森严。刺客想进来,难于上青天。再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李太后打断了梁上红的话:“传哀家懿旨,所有宫女、太监,全部撒出去,跟禁军、锦衣卫一道查找皇上的下落!” 就在此时,冯保兴冲冲的跑进了慈宁宫大殿:“太后,皇上找到了!尚膳监的一个小太监说,两个时辰前,他远远的看到皇上进了曲流馆。” 李太后有些奇怪:“曲流馆?皇上去那里做什么?走,随哀家去曲流馆。” 几炷香功夫后,曲流馆,吕妙云的卧房之中。 万历帝正趴在吕妙云的身上,像老牛耕田一般忙碌着呢!他始终是年轻人,这已经是今夜他第三次宠幸吕妙云了。 眼见龙种就要第三次播到吕妙云身上,忽然间,卧室的门被人打开。李太后走了进来。 李太后喊道:“皇。。。” “皇”字刚出口,李太后却把“上”字硬生生咽下了肚!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光着屁股,趴在一个宫女身上。 李太后又羞又恼。气的浑身发抖。 万历帝连忙从吕妙云身上爬起来,忙不迭的穿明黄色的秽裤。 李太后颤颤巍巍的背过身去,用颤抖的口气命令冯保:“还不赶紧伺候皇上穿好龙袍?” 冯保闻言,连忙走到万历帝身边,伺候他穿龙袍。 吕妙云则用被子裹着身子,坐在床上吓得瑟瑟发抖。 李太后背对着万历帝,一阵沉默。良久,她才开口:“皇上,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出了曲流馆。 万历帝战战兢兢的问冯保:“母后怎么找到这儿的?” 冯保哭得心都有了:“皇上,您失踪了三个时辰。李太后都急红了眼!宫里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后来有个小太监说,两个时辰前,见您进了曲流馆。太后就领着奴婢们来了这儿。” 万历帝指了指吕妙云:“冯大伴儿,我要封她做贵妃。这事儿,你去跟母后说吧。” 冯保却摇头:“皇上,册封贵妃,关乎朝廷礼制。需内阁、司礼监、礼部共同经手,不可草率。” 万历帝在自己的大伴儿面前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朕不管!朕就要她做朕的贵妃!” 冯保道:“此事皇上还需从长计议。现在,请皇上即刻起驾,返回永寿宫。” 冯保将万历帝送回永寿宫,亲自伺候他在龙榻上安寝。 万历帝睡着后,冯保出得永寿宫大殿。 他吩咐手下的一个管事牌子道:“你带几个人,把曲流馆里的那个女人看管起来。” 管事牌子连忙问:“请冯公公明示,看管哪个女人?” 冯保急了眼:“还能是哪个。自然是皇上刚才宠幸的那个!” 转头,冯保又让人找来贺六等人。 冯保对贺六说道:“六哥,皇上已经找到了。此刻正在永寿宫中休憩呢。你带着锦衣卫的弟兄们,退出皇宫吧。” 贺六道:“皇上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没有遇到什么刺客吧?” 冯保摇头:“六哥,此事。我现在不好跟你说。总之,皇上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 贺六闻言,不再追问。领着一众锦衣卫弟兄,退出了皇宫。 慈宁宫中。李太后目光呆滞的呆坐在椅子上。儿子光着屁股,趴在一个宫女身上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太后虽出身寒微。做了裕王侧妃后,倒也没少读史书。后来升贵妃、做太后,她手中日日不离史书。 史书中那些对亡国之君的描述,一字字,一句句的出现在她脑海中。周幽王、商纣王、汉桓灵。。。哪个亡国之君,不是沉迷女色,秽乱宫庭? 难道,自己的儿子也要变成周幽王、商纣王那样的昏君、亡国之君么? 如果是那样,自己的儿子对不起的人,可远不止她这个做母后的!他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对不起满朝文武,更对不起九州万方的黎民苍生! 李太后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学霍光吧!废掉荒淫无道的皇帝! 霍光,霍去病之弟。西汉权臣。汉武帝死后,受遗命辅佐汉昭帝。汉昭帝驾崩,未留下子嗣。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 刘贺荒淫无道,在位二十七天,做下错事千件。霍光与群臣商议后,决定废除六贺,迎刘病己继承帝位。是为汉宣帝。 这便是霍光废帝的典故。 李太后饱读史书,自然知道这个典故。 梁上红忽然走到李太后身边,提醒她:“太后,早就过了子时了。您该安寝了。” 李太后忽然问梁上红:“假如民间的富户,生了一个败家子儿。富户死前,一定要把遗产留给这个败家子儿么?” 梁上红不知道李太后是什么意思。她随口答道:“要是换做奴婢,奴婢就算把家产捐给穷苦百姓,也绝不会留给败家子儿!” 李太后愕然,凝视着梁上红一言不发。 良久,她才开口道:“摆驾,去奉先殿。” 正文 第652章 朱元璋和朱棣 奉先殿,位于皇宫东侧。奉先殿中,摆放着大明历代先皇的牌位。为大明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 李太后在梁上红的搀扶下,进到奉先殿内。 她先给大明的列祖列宗上了香,而后跪倒在十多块牌位前。 李太后吩咐梁上红道:“你去殿外吧。把大殿的门关严。” 梁上红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大殿。 奉先殿内,只剩下李太后跟大明的列祖列宗! 李太后凝视着十几块牌位,自言道:“太祖爷、成祖爷、仁宗爷、宣宗爷。。。世宗爷、穆宗爷,请给臣妾明示吧!臣妾该如何处置荒淫无道的万历皇帝?” 牌位不会说话,自然没人答李太后提出的疑问。 李太后这一夜先是因万历帝失踪而焦急万分,又因撞见万历帝做下的荒唐之事而恼怒万分。焦急跟恼怒,已经耗去了她的精力。 她跪在奉先殿中,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 在梦中她梦见了太祖爷朱元璋和成祖爷朱棣。 她倒头叩拜道:“玄孙媳李彩凤,叩见太祖爷、成祖爷!” 朱元璋问:“朕听说你想学霍光,废掉朱翊钧?” 李太后点头:“太祖爷,朱翊钧荒淫无度。实在不配做一国一君。玄孙媳怕朱翊钧将来会变成商纣王、周幽王那样的亡国昏君!到那时,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保。玄孙媳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朱棣在一旁对朱元璋说:“父皇,别听这女人信口雌黄!她是大明开国以来,最贪权的女人!她怕十七岁的朱翊钧翅膀硬了,亲了政,她手中的权柄会不保!朱翊钧有个九岁的弟弟,名叫朱翊镠。废了朱翊钧,恐怕她会立九岁的朱翊镠为帝。横竖她还是皇帝生母,依旧能做太后。最少还能再掌十年权柄!” 太祖爷问李太后:“朱棣刚才说的,是实情么?” 李太后思索良久,答道:“不敢欺瞒太祖爷。我也不知道成祖爷说的是不是实情。或许,我想废帝,的确有三分原因,是因为怕钧儿夺了我手中的权柄。” 朱棣在一旁道:“父皇,你都听见了吧?她自己都不否认自己贪权!哼,权力是人世间最诱人也最美妙的东西。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权力,子可以杀父,弟可以杀兄。做母亲的,自然也可以废掉自己的儿子!武则天当年不就这么干过么?”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是啊。当初你不也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引兵南下,逼你的侄子,朕的孙子朱允炆引火自焚的么?” 朱棣狡黠的一笑:“父皇,儿子可不是为了什么权力才南下靖难的。允炆太年轻,耳根子又软。受了奸臣蛊惑,做了不少错事。他没有能力做好皇帝、惠泽苍生。为了天下的黎民众生,儿子不得不顶着一个不忠不义的名头,领兵南下靖难! 朱棣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儿子那么做,纯粹是为了咱大明的江山社稷,天下的黎民众生啊!再说了,儿子在位二十二年,干的顶不错。永乐盛世,那是吹出来的?那时候国库充裕、四海升平、万国来朝。郑和带着华夏古往今来第一强大之水师,三下西洋;解缙编纂了《永乐大典》;帝都顺利迁到了北京,自此之后,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朱元璋攒了口吐沫:“啊呵呸!说的冠冕堂皇!还为了黎民众生!屁!为了权力才是真!你跟跪着的这个李彩凤,是一路货色。不过嘛,你做皇帝的确做的不错!永乐盛世,也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李太后跪倒在地,洗耳恭听太祖、成祖斗嘴。 朱元璋终于言归正传。他道:“李彩凤,你虽有恋权之心,却颇有恩惠于百姓。张居正没有你的支持,也施行不了新政。大明也不会再临盛世!唉,朕死了两百多年,在天上看了那么多朱氏子孙做一国之君。朕算看明白了。其实,谁做皇帝真的无所谓,只要姓朱就好。最关键的是,皇帝要造福九州万方!朱翊钧那小崽子,聪明归聪明,可就是不走正道。你要学霍光,朕虽不能赞同,却也不反对。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太祖爷、成祖爷消失不见。李太后的梦醒了。 她凝视着太祖爷的牌位:“太祖爷,您刚才显灵了?玄孙媳已得了您的圣旨。可您的这道圣旨,让我自己看着办。。。我现在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才好啊!” 奉先殿外。梁上红隐约听见李太后在大殿里自言自语。她皱了皱眉头。心道:难道是奉先殿里闹鬼了?太后在跟鬼说话?又或者,皇上把太后给气糊涂了? 李太后在奉先殿中,一待就是一天两夜。这一天两夜里,她除了喝了几杯梁上红送进来的茶,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司礼监中。 冯保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不多时,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走了进来。王安是冯保的心腹。万历帝大婚后,冯保就将王安放在了坤宁宫,伺候王皇后的饮食起居。 王安问道:“冯公公,您叫奴婢来有什么事儿?” 冯保火急火燎的说:“李太后已经在奉先殿里跪了一天两夜了!连碗粥都没喝过!再这样下去还得了?李太后特别喜欢王皇后,王皇后要是劝劝她,她或许能想开。你立刻回坤宁宫,领王皇后去奉先殿!” 王安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他领着王皇后,来到奉先殿外。 王皇后问站在殿门外的梁上红:“太后还在里面跪着?” 梁上红点点头。 王皇后道:“开殿门,本宫要进去。” 梁上红跪倒在地:“启禀皇后娘娘,太后有懿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她祭拜列祖列宗!” 王皇后有些生气:“本宫是大明的国母,难道也在‘任何人’之列?” 梁上红微微点了点头。 王皇后赌气,跪倒在了殿外:“好吧!太后祭拜列祖列宗多长时间,本宫就在这儿陪她老人家跪多长时间!” 正文 第653章 又玩主少国疑 王皇后本来是去奉先殿劝李太后的。结果,李太后没劝回来,她自己倒是陪着在那边长跪不起了。 冯保的脑袋都大了!没办法,他只好去内阁值房找张居正。 恰好,贺六也在内阁值房。最近内阁这边,打算削减亲军二十六卫的饷银。锦衣卫为亲军二十六卫之首,自然难逃干系。张居正专门找来贺六和李黑九,吩咐他们安抚手下弟兄,莫要因为削减饷银而闹出什么事端来。 冯保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你快去奉先殿劝劝李太后吧!李太后已经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了一天两夜了!” 张居正惊讶道:“李太后这是为什么啊?” 冯保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前天宠幸了曲流馆宫女吕妙云的事?” 转头,冯保对贺六说:“六哥,不行,你就再出一次手,密裁了吕妙云,给太后出气吧。” 贺六哭笑不得:“又密裁?难道皇上睡了谁,锦衣卫就要密裁谁?要我们再出手可以,必须要有李太后的懿旨!” 张居正道:“杀人诛心且不吉!再说了,杀人不一定就能消李太后的火!” 冯保情急之下,竟然拉住了张居正的袍袖:“那张先生速速随我去奉先殿,劝劝李太后。” 张居正连忙推脱:“我只是个臣子!怎么能解开李太后的心结呢?再说了,奉先殿除朱氏皇族外,任何人不得擅入。我是外姓臣啊!” 张居正不去奉先殿趟这趟浑水,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些年来,坊间一直谣传他和李太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如果李太后在奉先殿内长跪不起,别人谁劝也劝不动。他张居正一去就劝动了,那不是坐实了坊间的谣传么? 冯保问:“那怎么办?张先生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 张居正道:“陈太后与李太后情同姐妹。或许陈太后出面劝说,会让李太后消气,返回慈宁宫。” 冯保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好吧,我这就去找陈太后。” 冯保刚要离开内阁值房,忽然,他转头对贺六说道:“六哥,你们锦衣卫好好查查吕妙云的底细!把她的祖宗八代都查个遍!查完之后整理成档,过一阵,可能会派上用场!” 贺六点点头:“这事儿是锦衣卫的本行。全包在我们身上了。” 陈太后本为隆庆帝的正妻。隆庆帝在位时,她却一直不得宠。好在她这人性格温雅敦厚。从不争风吃醋。 隆庆帝驾崩后,她受封为孝安太后。不过,她这个太后却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无论是朝政,还是宫中大小事宜,都是李太后说了算。 陈太后倒是乐得清静。天天躲在宫中念经敬佛。 冯保来到陈太后面前,痛哭流涕的将万历帝宠幸曲流馆宫女、李太后长跪奉先殿的事,一股脑的告诉了陈太后。 陈太后一直视李太后为姐妹。朝廷大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可自己的妹妹一天两夜没吃东西,长跪在奉先殿,这事儿她却不能不管。 陈太后连忙跟着冯保,来到奉天殿前。 梁上红拦住了陈太后的去路:“陈太后,李太后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擅入奉先殿。” 陈太后愤怒了:“梁上红,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哀家问你,哀家是谁?” 梁上红连忙道:“您是我大明的孝安太后。” 陈太后道:“知道就好!你可以拦任何人的驾,却不能拦哀家这个孝安太后的驾!” 李太后似乎是听到陈太后的声音。她朝着殿门外喊:“快将陈太后请进奉先殿!” 片刻后,陈太后进到奉先殿。她先给列祖列宗上了香,而后问李太后:“妹妹,你这是何苦?” 李太后叹了口气:“钧儿这些日子做的那些荒唐事,姐姐都知道了么?” 陈太后点点头:“冯保对我说了。” 李太后道:“我在奉先殿长跪了一天两夜,是想让列祖列宗给我一点提示,告诉我该如何处置钧儿。” 陈太后惊讶道:“处置钧儿?他是一国之君啊!咱们姐妹虽然是太后,可却无权处置一国之君!” 李太后道:“处置他的办法总是有的。” 陈太后连忙问:“什么办法?” 李太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废帝!” 陈太后傻眼了:“妹妹,你疯了?后宫中的女人,即便身份再高,也不能轻言废立之事啊!再说,钧儿还小,做几件糊涂事也是情有可原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等他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体谅咱们的苦心了!” 李太后摇头:“他已经十七岁了,哪里还是个小孩?他现在已经如此荒唐,待到他亲政之后,那还得了?现在,张先生把着朝政,钧儿顶多也就是秽乱宫庭。等到张先生致仕或病亡,钧儿亲了政,那不得祸害黎民百姓,闹亡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啊!” 陈太后愕然:“这七年来,钧儿这个皇帝当的不是挺好的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这些时日虽然犯了不少错。可只要他悔改了,也就罢了!百姓家不是常说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李太后依旧摇头:“可惜,他不是寻常百姓家的浪子,而是皇家天子!身为天子,便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姐姐,做出废帝这个决定,我比任何人都要难过!钧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我只能忍痛这么做!” 陈太后叹了声:“唉,我知道,你虽是女人,却有废掉钧儿的能力和手腕。可我还是请你三思!毕竟,钧儿是先皇留下的骨血!即便你看在跟先皇的夫妻情分上,也该饶钧儿这一回。” 李太后冷冷的说道:“先皇留下的骨血,可不止钧儿一个人!” 陈太后又是一阵惊讶:“你的意思,是要立九岁的镠儿为帝?” 李太后默认。 陈太后道:“钧儿十岁登基,已算是主少国疑了!好容易熬到了他十七,却要废掉他,再立一个九岁的天子!大明又要主少国疑了!” 说完,陈太后起身:“妹妹。我知道,在政事上,你远比我强。可我要劝你一句,不要轻言废立!我话说到此,听不听得进去,就由你了。” 说完,陈太后转身离开了奉先殿。 正文 第654章 《霍光传》了解一下 陈太后离开奉先殿后,李太后朝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她道:“列祖列宗在上!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臣妾只能痛下决心,废掉万历皇帝!如果列祖列宗觉得臣妾做的不对,就请降下天雷,将臣妾劈死在这奉先殿中吧!” 天空之中,万里无云。哪里会有什么天雷? 李太后起身。信步走出奉先殿,回到了慈宁宫。 一回慈宁宫,李太后便吩咐冯保:“去书房书架上,替哀家找一本书。” 冯保问:“太后,找哪本书?” 李太后冷冷的回答:“《霍光传》” 冯保连忙去了书房,找来了《霍光传》,双手奉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将《霍光传》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而后,她又吩咐冯保:“你去永寿宫,把这本书,送给钧儿吧!” 冯保敏锐的发觉了李太后的异常。她刚才说的话里,怎么不称“皇上”,而称“钧儿”?且给皇上送《霍光传》,明显是有目的! 自从当年冯保进了裕王府,他就没少读书。虽然他不见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也知道“霍光废帝”的典故。 冯保心中暗惊:难道,李太后是要告诉皇上,她要废了他的帝位? 李太后呵斥冯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冯保连忙捧着《霍光传》,出得慈宁宫,走向永寿宫的方向。 在路上,冯保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如今,皇上已经跟张居正闹翻。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我是张居正的盟友。等到皇上亲政,张居正失势时,我一定会跟着倒霉。 假如李太后废掉皇上,那情形就不同了!如无意外,她会立九岁的潞王即位。到那时,主少国疑。我和张居正这两个辅政,至少还能在李太后的支持下掌权十年! 妙哉,妙哉! 冯保骨子里有着太监特有的贪婪、自私。他现在已经是欣喜若狂!谁不想长久的掌握着权柄?李太后想,张居正想,他冯保更想! 冯保终于磨磨蹭蹭的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中,万历帝正敞着衣襟,散乱着头发,躺在龙榻上喝酒呢!他如此放浪形骸,无非是在向李太后、张居正示威! 冯保跪倒,双手将《霍光传》举过头顶:“启禀皇上,李太后命奴婢来给皇上送书。” 张鲸接过冯保手中的《霍光传》,双手递给了龙榻上的万历帝。 万历帝心中一阵疑惑:母后让冯保来给我送《霍光传》干什么? 万历帝试探着问冯保:“母后这两日凤体如何?” 冯保显然是想吓唬吓唬万历帝:“禀皇上,李太后在奉先殿长跪了一天两夜,半个时辰前,才刚刚返回慈宁宫。” 万历帝惊诧道:“奉先殿?跪了一天两夜?母后为何要去那儿?” 冯保敷衍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猜想,大概是太后心里有拿不准的事儿,想让列祖列宗给她一些提示吧。” 万历帝道:“哦,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冯保走后,万历帝问张鲸:“张鲸,母后派冯保来给我送《霍光传》是什么意思?” 宫中太监,大部分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箩筐。选入司礼监中的太监则不同。能够进司礼监的,大部分都是通晓文墨的,张鲸就是其中之一。 张鲸没有答话,只是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又让人关严了殿门。而后他换了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压低声音道:“皇上,大事不好了!李太后这是想废了您的帝位啊!霍光生平,干的最大的一件事,不就是废除刘贺的帝位么?” 万历帝有些不以为然:“废帝?不能吧?其一,朕是以太子的身份即位的。不是她这个太后想废就废的!其二,我想母后也不会这么不顾忌母子之情。” 张鲸连忙道:“我的皇上啊!如今的朝局,掌握在张居正、冯保这两位辅政大臣手中。朝中百官,全部听命于张居正、冯保。再加上一个暗中掌控锦衣卫的贺六。这三人,全都为李太后马首是瞻!李太后真想废掉您,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至于母子之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父子、兄弟尚能相残。何况母子?” 万历帝懵了!彻底懵了!他目光呆滞的看着《霍光传》的封皮。 正文 第655章 冯保与张居正的交锋 年轻人,总是怀着无尽的理想,对未来有着无尽的期望。 十七岁的万历帝,其实骨子里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一直想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他坚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够超越唐宗宋祖,超越秦皇汉武。 可现在,一切的期望,一切的理想,都将戛然而止。因为他的龙椅,即将不保! 万历帝并不愚蠢,甚至有着超乎同龄人的聪慧。 他略一思索,就发觉张鲸说的对。李太后绝对有能力废掉他的皇位。 宫权掌握在李太后本人手里。相权掌握在张居正手里。内相权掌握在冯保手里。卫权掌握在贺六手里。 而张居正、冯保、贺六,又都是李太后的人! 到时候,李太后提出废帝,无论是朝廷中的文武大臣,还是司礼监的内官们,甚至是锦衣卫的家奴们,都会双手赞成! 万历帝在心中哀嚎:朝廷文武官员多如牛毛,却没一个,是朕自己的人!母后,难道你真的不顾及母子亲情了么? 万历帝悲愤之下,拿起那本《霍光传》,想要撕个粉碎。 张鲸却违礼,站起身,伸手抓住了万历帝的手! 张鲸凝视着万历帝,一字一顿的说道:“皇上,撕不得!” 万历帝愣住了。张鲸自从做了永寿宫管事牌子,一向对他俯首帖耳,还从未像此刻这般过。 万历帝松开手,《霍光传》又落到了地上。 张鲸对万历帝道:“皇上,恕奴婢直言。你现在该做的,是示弱。” 万历帝怒道:“示弱?凭什么?朕是一国之君。别说大明朝,纵观汉唐宋元,朕也没听说过哪个一国之君,对一个女人示弱!” 张鲸镇静的回答道:“皇上没听说过,不等于没有。” 万历帝愕然。 张鲸又道:“皇上可听说过嘉靖朝的一件往事?当初夏严党争。夏言几乎已将严嵩置于死地。严嵩跑到夏言府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请求夏言放过自己。直哭得嗓子呕出了血。夏言心软,放过了严嵩。三年之后,严嵩将夏言置于死地!” 万历帝道:“你的意思是,让朕做严嵩那样的奸佞之徒?” 张鲸摇头:“严嵩是奸是忠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行事的手段!示弱,即为忍辱负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大事。皇上自九岁起,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听史官讲史。难道忘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为了复国,他甚至亲自为吴王夫差尝粪!” 万历帝似乎被张鲸说动了。他问:“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张鲸道:“皇上,有件事,从刚出生的孩童,到八十岁的老翁都会做。那就是哭。” 万历帝思忖片刻:“朕明白了,走,去慈宁宫。” 张鲸却道:“不,皇上。现在李太后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到慈宁宫去哭,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说完,张鲸将《霍光传》从地上捡起,双手捧给万历帝:“请皇上先背熟《霍光传》!” 内阁值房。 冯保兴冲冲的找到了张居正。 张居正问:“又出什么事了?” 冯保道:“太后已经从奉先殿,返回了慈宁宫。她让我给皇上送了一本书。”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冯保:“哦?什么书?” 冯保低声道:“《霍光传》。” 张居正傻眼了!此时,张四维、王国光等内阁阁员分赴各部公干,值房之中,只有张居正跟冯保两人。 张居正脱口而出:“难道李太后要学霍光,废帝?” 冯保点了点头。 张居正“噌”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走,去慈宁宫,与我一起跪谏太后,不要轻言废立!” 冯保拉住了张居正的袍袖:“张先生,你急什么!这么大的事,咱们该坐下来从长计议才对!”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从长计议?李太后要废了皇上,冯公公你好像一点都不急啊。难道说,你赞成李太后的做法?” 冯保道:“皇上现在,处处与张先生拗着来。且还秽乱宫廷。一国之君如此荒唐,难道不该被废么?” 张居正倒吸一口凉气:“冯保!你别忘了,你是皇上的大伴儿!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你就一直陪在他身边!难道你对他,就没有一丝的君臣之情?” 冯保微笑着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与天下苍生的福祉相比,与江山社稷的稳固相比,君臣之情实在轻于鸿毛!” 张居正瞪着冯保:“是么?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冯保倒是毫不避讳的答道:“不,这只我随口编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哄三岁小孩的。” 张居正冷笑一声:“你对我倒是坦诚。那你说说,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冯保道:“我不是你张居正!你在意的是百姓,我在意的是手中的权力!皇上被废后,太后会让潞王即位。潞王年仅九岁。到时候,主少国疑。你我这两个辅政大臣,可以再掌十年权柄!” 张居正叹了口气:“能说出这句话,你冯保其罪当死。” 冯保道:“其罪当死?我就是因为不想死,才会劝你张先生,支持李太后废掉皇上!你不想想,如今皇上已与你在朝堂上撕破了脸皮!你五十四岁。他十七岁。总有一天,你会垂垂老矣。而他,将春秋鼎盛。到时候,他亲了政,你还活得了么?我身为你的盟友,恐怕亦要跟着你获罪!我做了十多年内相,养尊处优。受不了流放之苦。挨不了庭杖的疼痛。更害怕刀斧手砍在我脖子上的刀锋!” 张居正坐到冯保对面。半嘲不讽的说道:“照你的意思,我是一定会失势、获罪的喽?” 冯保道:“你别以为皇上现在还拿你当什么老师!我太了解皇上了!他现在,视你为最大的敌人!” 张居正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历朝历代的每一个读书人,都知道这句话。如果为了自己的权势,就去学霍光,轻言废立。那我寒窗十年读的书,就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冯保喝了口茶:“即便不为了自己的权势,为了天下苍生,你也该支持李太后废掉皇上!有张居正,则有新政。无张居正,则无新政!你要是失势了,你耗尽一生心血,推行的万历新政怎么办?老百姓刚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又要像嘉靖朝那样,家家干净了!” 张居正沉默不言。他知道,冯保说的是实在话。新政让天下皇族、士族的利益受损。却让百姓、朝廷受益。一旦他张居正失势了,天下的皇族、士族立马会像疯狗一样反扑,将新政撕个粉碎! 正文 第656章 猜个正反 张居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头是新政,一头是自己的学生,当今的皇上。他该如何取舍? 张居正曾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你这一生,只做好两件事,便可死而无憾。一是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新政;二是教出一个圣明的君主! 张居正不明白,万历帝年幼的时候,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通情理?为什么,到了十七岁,一切都变了呢? 张居正不会算命。他当然不会知道,后世有两个词儿。一个叫“中二病”,一个叫“青春叛逆期”。 冯保在一旁,继续苦劝张居正:“张先生,我跟你,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一句话,跟我一起支持李太后,废掉皇上!这叫各取所需。我通过废帝,保住手中的权柄。你通过废帝,保住你的新政!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 利诱之后,紧接着便是威逼。 冯保又道:“还有,张先生不要忘了。你之所以能够独揽朝廷大权,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是因为有李太后的支持!说白了,你的相权,是李太后给的!废立皇帝,那是多大的事?在此等大事上,你跟她唱反调,你就会成为她的敌人!权力无根则不稳。你手中权力的根,在慈宁宫,不在永寿宫!” 张居正摆摆手:“冯保,你不要说了。我想静一静。” 冯保起身:“利害得失,我已经跟你言明了!望你三思而后行。” 张居正的脑子很乱。他想找个人商议下此事。却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无比的孤独! 自从做了首辅,以前的那些至交、知己,便都成了自己的下属。自己摆着内阁首辅的谱儿,已经渐渐和他们都疏远了。 老师徐阶倒是健在。可他远在松江。想要跟他商议,便只能书信往来。这种事儿,怎么能写在书信上呢? 张居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贺六。 贺六虽为皇帝的家奴。可他与张居正,却是挚友相知!这些年,贺六帮张居正推行新政,亦是鞠躬尽瘁。 张居正起身,对内阁值房外伺候的一个禁军百户说道:“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去北镇抚司。” 锦衣卫北镇抚司档房。 贺六正在跟王八下双陆棋。谁输了,谁往脸上贴一张白纸条。 二人脸上,现在各有五六张白纸条。 王八轻笑道:“我说六哥,到午时,咱们谁脸上的白纸条多,谁便要顶着这一脸白纸条,在北镇抚司内走整整一圈!现在你脸上有六张,我脸上有五张。我再赢上两局,你就要在北镇抚司里转着圈丢人了!” 贺六凝视着棋盘,一脸轻松的说道:“我一个皇上的家奴,还怕丢什么人么?倒是你,堂堂的国丈爷,要是在北镇抚司里转着丢一圈人。呵,恐怕皇家的颜面不保!” 王八不耐烦的说道:“六哥,你这一步,想了有一柱香了!兵贵神速啊!快走快走!” 贺六道:“急什么?下棋跟做事一样。得步步稳当!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这时候,忽然有人推开了档房的门。张居正满面愁容的走了进来。 贺六、王八二人,连忙将满脸白纸条扯下来。 张居正苦笑一声:“老六,国丈爷,你们好闲在啊。” 贺六问:“张先生亲来我们锦衣卫档房,不知有何事?” 张居正没有答话,只是朝着王八拱了拱手:“国丈爷恕罪。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对老六说。” 王八识趣的点点头,走出了档房。 张居正将房门关严。他对贺六说道:“老六,我遇见了一件难事,无法决断。” 贺六有些惊讶:“张先生你是个有主意的人。什么事能让你这样的人杰都无法决断?” 张居正压低声音道:“李太后要废掉皇上,另立新君!” 贺六傻眼了。他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他狡黠的一笑:“此等大事,张先生似乎不该跟我这个身份卑微的家奴说。” 张居正瞪了贺六一眼:“别跟我打官腔,也别跟我装糊涂卖傻!要论打官腔、装糊涂卖傻,我是你的祖师爷!” 贺六收敛笑容,正色道:“好吧张先生。你且说说,你现在为难在何处?” 张居正道:“为难的地方多了。说白了,就是个取舍的问题。我是要保新政,还是要保自己的学生?我现在跟皇上的关系你也清楚。爱屋及乌,恨屋亦及乌。他恨我,自然也要恨新政。等我老了,他亲了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朝我和新政下刀子。” 贺六道:“那张先生就支持李太后,废掉皇上。皇上被废,你和你的新政,不就无虞了么?” 张居正道:“可皇上是我从小教大的!就连他生平写的第一个字,都是我教的!我将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我想为咱这大明朝教出一个圣明的君主!如果他被废,我不甘心!” 贺六叹了口气:“张先生,人啊,最难的就是取舍。我想起一个人,老胡,您还记得吧?嘉靖年间,这老东西跟我在南京城附近打猎。我们迷了路,遇到了一个路口。路口有两条路,我们不知道哪条路才是通往南京城的。我正纠结之时,老胡掏出了一样东西。” 张居正问:“什么东西?” 贺六道:“一个铜钱!他对我说,这人啊,遇到艰难取舍之时,苦思冥想三天三夜,不如扔个铜钱,猜个正反做决断。因为,苦思冥想三天三夜做出的决断,不一定正确。扔铜钱猜正反做出的决断,也不一定就错!” 正文 第657章 哄孩子的把戏 张居正竟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老六。废立皇帝的大事,你让我扔个铜钱做决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贺六道:“我没疯。张先生这么睿智的人,也不会疯。我且问你,这件事,给你十天十夜,你能想明白,做出决断么?即便做出了决断,就一定是正确的么?” 张居正沉默片刻,而后道:“我不知道。” 贺六又道:“老胡那天对我说,扔铜钱,即是看天意。天意,即大道也!” 张居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这番离经叛道的话,已经快打动我了。是啊,在这件事上,我苦思冥想十天十夜,得出的决断,对错与否,是五五开。扔个铜钱,对错与否依旧是五五开。扔铜钱,只需要一须臾的功夫。我何苦要空耗那十天十夜的时间呢?” 贺六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张先生,请?” 张居正摇头:“我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扔这枚铜钱!这枚铜钱太重了!重到跟江山社稷一样的份量!你代劳吧。” 贺六道:“成。这枚铜钱,正面写着万历通宝四个字。反面写着一个‘户’字。如果是反面,就支持李太后废帝。如果是正面,就反对李太后废帝,如何?” 张居正点点头。 贺六问:“那我现在扔?” 张居正却伸手,抓住了贺六的手。 张居正凝视着贺六,整整一刻时辰没有说话。 锦衣卫档房,陷入了一刻时辰的沉默。 张居正终于开口:“扔吧,老六!” 贺六抛起铜钱。铜钱在空中翻滚着。张居正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铜钱飞向空中,又落向贺六的手背。 一须臾的时间,仿佛有几年那么长。 “啪嚓”。贺六单手将落下的铜钱扣在手背上。 贺六问:“张先生,我要拿开手了。” 张居正道:“拿开吧。” 贺六拿开手。铜钱赫然正面朝上。“万历通宝”四个字,印入了张居正的眼帘。 张居正站起身:“但愿凭借天意做出的决断是对的。” 贺六道:“张先生接下来要怎么做?去慈宁宫规劝李太后,放弃废帝的念头么?” 张居正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现在就让在京所有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部随我去慈宁宫,跪谏太后,不要轻言废立!” 贺六道:“嗯。我这个锦衣卫指挥左同知也是正四品以上的武将。我随张先生一同去。” 张居正转身离开了锦衣卫档房,贺六跟在他的身后。 顺手,贺六将那枚铜钱扔在了档房门口的草地里。 其实,那枚铜钱,是李子翩送给贺六,哄外孙小汉骄的。这枚铜钱只有正面,根本没有反面!两面印的,都是“万历通宝”四个大字! 贺六之所以用这枚哄小孩子的假铜钱,哄骗当朝首辅,自然不是没有因由。 贺六心中,是反对李太后废掉万历帝的!原因有三。 其一,谁都是从十七八岁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没荒唐过?万历帝贵为一国一君,宠幸个把宫女,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这就算秽乱宫庭,那先皇隆庆爷天天晚上吃壮身药宠幸嫔妃、宠幸宫女、甚至宠幸从民间搜罗的绝色女子又怎么算? 其二,李太后想要废掉万历帝,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就没有私心么?十七岁的皇帝被废,就只能立先皇的次子,九岁的潞王即位。九岁天子当朝,李太后最少还能掌十年权柄!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其三,万历帝即便真有一天对张居正下手,他一定会同时废掉新政么?新政让国库充裕,新政让百姓富足。万历帝又不是傻子。他不会放着富国强民的新政不用,改行先朝的那些陋规旧制。正如当年嘉靖爷倒严而不倒严党一样。万历帝会选择倒张而不倒新政! 贺六跟着张居正,先来到了内阁值房。 张居正命令手下的一个值房行走:“你立即派人下去,告诉所有在京正四品以上官员,到内阁值房门口聚齐!” 半个时辰后,一众文武官员,全部来到了值房门口。 张居正走到官员们面前,高声道:“诸位。朝廷里出了天大的事!我相信大家都听说了,皇上这些时日,做了不少荒唐事。李太后为江山社稷着想,想要废掉皇上,另立新君!” 这个消息,比前些日子汪恭厂的那场爆炸还要惊人!一众官员们,却都沉默不言。 这些人能够混到正四品以上,个个都是官场的老油子。现在情势不明,谁也不愿意做什么出头鸟。静观其变,先看看首辅的态度再说! 张居正又道:“皇上虽有过错,却也不至于被废!轻言废立,对江山社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要诸位,随我一同去慈宁宫,跪谏太后,打消这个念头!我有言在先,谁要是心怀鬼胎,想在这件事上浑水摸鱼。那就是与我张居正为敌!” 张居正话里有话:什么叫心怀鬼胎?什么叫浑水摸鱼?谁不跟我去慈宁宫跪谏李太后,谁不反对废帝,谁就是心怀鬼胎,谁就是浑水摸鱼!你们要是敢不听我的,大可以试试!我要不把你们整死,我就不姓张! 张居正掌权七年,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是根深蒂固。严嵩当首辅时,虽然权倾朝野,却也有裕王党、阉党制衡。如今的朝廷,张居正是一家独大。哪个官员敢跟张先生在明里作对? 内阁阁员张四维带头高喊:“下官等愿唯张先生马首是瞻!” 张四维反对废帝的原因很简单!他还指望跟张鲸联手,依靠万历帝这棵大树,整垮张居正取而代之呢! 贺六亦跟张四维高喊了一声:“下官等愿唯张先生马首是瞻。”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 张居正领头,百官跟着他浩浩荡荡直奔慈宁宫。 慈宁宫中。 冯保对李太后说:“太后,张居正领着一百多名官员,跪在了大殿前。” 李太后问:“哦?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张先生是带人来支持哀家的,还是带人来反对哀家的?” 李太后心中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廷之中更是如此。朝廷重臣们,谁在宫中没有一两个眼线? 她让冯保给万历帝送《霍光传》,既是向万历帝表明态度。也是向朝廷百官传递一个信号:哀家要废掉皇帝! 正文 第658章 你想做武则天? 冯保回答李太后:“张先生似乎反对太后废掉皇上。” 李太后问:“哦?你怎么知道的?” 冯保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在西苑内阁值房伺候茶水、点心的,是尚膳监的内官们。奴婢专门挑了几个机灵的,到内阁值房伺候。。。” 冯保的言外之意是:太后,我在内阁值房那边,是有眼线的。 李太后道:“嗯,张先生反对哀家废帝。那你呢?” 冯保的回答颇为油滑。他跪倒,眼泪汪汪的说道:“奴婢是太后一手提拔的!树无根必死!奴婢的树根,在太后这儿呢!太后想怎么做,奴婢会竭尽全力效劳。” 这话既在李太后面前卖了好,又没有明言自己支持废帝。冯保这人做事,跟张居正相反。张居正做事从不留退路。冯保做事却是事事留退路。 万一废帝不成,谁在万历帝面前说一句:“冯公公当初对李太后说过,他支持废掉您。”到那时,冯保将会万劫不复! 冯保刚才的话,却把废帝的事儿全都推到了李太后身上:瞧,我本意是不支持太后废了皇上您的!可主子发了话,我这个做奴婢的不能不去照做哇!废帝这个锅,我冯保不背! 冯保摸棱两可的话显然把李太后糊弄过去了。李太后满意的说道:“你还是个忠心的。罢了,他们要跪,就让他们在外面跪着吧!传午膳,一天两夜没吃饭了。哀家饿了。” 李太后在慈宁宫膳厅享用着午膳。张居正和一众官员们却顶着盛夏的烈日,跪在青石地面上。 年轻的官员们还能抗的住。像王崇古、王国光、张居正这些上了年岁,平日身子骨又不好的,个个脑门冒虚汗,身体微微颤抖。 最惨的,莫过于内阁次辅吕调阳。六十三岁的他,去年害了一场大病。整整在家调养了半年。大病初愈,刚刚回到内阁当差,便赶上这么一出。不多时,吕调阳一个倒栽葱,晕死了过去。 张居正连忙扶住吕调阳:“唉,和卿兄,你大病初愈,就别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跪谏了!来啊,快将吕次辅送回府。” 几个小太监,架住了吕调阳,向慈宁宫外走去。 经过贺六身边时,贺六突然发现,本来双目紧闭的吕调阳眨了下眼睛。 贺六心中暗骂:吕调阳这老好人,真是油滑的很!这厮十有八九是装晕呢!好手段啊,装晕避开这趟浑水!横竖他本来就害了大病。没人会怀疑他是真晕还是假晕! 其实,当初张居正用吕调阳做次辅,正是看中他孱弱敦厚的性格。老好人一般都不爱做事又听话。不爱做事是缺点,听话却是优点! 慈宁宫中,李太后终于用完了午膳。 冯保在一旁道:“太后,外面的日头太毒了!吕次辅大病初愈,没抗住,晕死过去。已被抬回府了。奴婢看张先生、王国光他们几个上了年岁的,也是头冒虚汗,身子打颤。。。” 李太后叹了口气:“唉,罢了。让张居正进慈宁宫见哀家吧。” 冯保连忙出去,搀着张居正进到慈宁宫。 张居正朝着李太后叩首:“臣,内阁首辅张居正,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道:“罢了。免礼吧!除了冯保,其他人都退出大殿。” 太监、宫女们领命退下。 李太后问张居正:“你是来为钧儿说情的?” 张居正回答:“臣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来谏言太后的。不是来为谁说情。” 李太后道:“如果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你应该支持哀家,废掉钧儿,另立一位明君!” 张居正道:“太后,轻言废立,大不吉也!” 李太后摇头:“如果霍光不废刘贺,汉宣宗这位贤君又怎么能即位?” 张居正道:“刘贺是昏君。当今皇上却不是昏君。” 李太后问:“难道他秽乱宫庭,在早朝上不纳忠言,是明君所为么?” 张居正替万历帝辩解道:“太后。皇上年仅十七,刚刚大婚,初尝云雨之欢。偶尔宠幸个把宫女,实在算不上什么秽乱宫庭;至于那日早朝,他驳回了臣的建议,并不是不纳忠言,而是他对政事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是好事。皇上天生睿智,绝对不是什么昏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李太后愤愤道:“他是你的学生。当老师的,自然要替自己的学生说好话。” 张居正道:“太后,臣规劝您放弃废帝的念头,不仅仅是为了君臣之情、师生之谊!更是为了太后您的名声啊!假如您真的废掉皇上,另立新君。千秋史书,会评价您是武曌之流!” 武曌之流,是很重的一个词儿。当初武则天废掉自己的儿子登基称帝,为历代史家所不齿。 张居正的言外之意是:李太后!李彩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不就是想学武则天,以女流之身掌控朝局么?你要是想当第二个女皇帝,我张居正第一个不答应! 李太后听到“武曌之流”四个字,又羞又恼。她道:“哀家本以为跟张先生彼此相知。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看哀家的!” 张居正沉默不言,只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李太后叹了口气:“唉,罢了。废立之事,关乎国本。其实,哀家自己现在也很难下定决心。你先领着文武百官退下,容哀家再好好想想!” 张居正叩首,转头走出大殿,领着百官退出了慈宁宫。 百官刚走,王皇后和陈太后来到了慈宁宫外。 二人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了殿外。 李太后傻眼了!她快步走到殿外,想要搀扶起陈太后:“姐姐!你是先皇正妻,朝我跪倒,我会折寿的!” 陈太后没有起身:“妹妹!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你就饶过钧儿这一回吧!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面前指手画脚。这一次,你若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慈宁宫前!” 王皇后亦道:“母后,请您饶过皇上!” 说完,王皇后一个头,重重磕在了青石地面上。她的额头上,竟然磕出了血! 一国之母破了相,这还了得?李太后一把抱住了王皇后:“喜姐,你这是何苦?” 王皇后道:“母后。臣妾早就想明白了。历代先皇都是坐拥三宫六院。臣妾无法独享皇上一人之爱。臣妾建议,将曲流馆的宫女吕妙云收入宫中做贵嫔。这样一来,皇上宠幸自己的贵嫔,不算秽乱宫庭。也算对外有个交待。” 正文 第659章 有脏活儿,找贺六,使命必达 李太后叹了声:“唉,喜姐,你真是个贤惠、豁达的女人啊。” 转头,李太后又对陈太后道:“姐姐,我答应你了,不废钧儿的皇位。你快起来吧!” 陈太后闻言,问道:“妹妹,你说的是真的?” 李太后搀起陈太后:“是真的!” 打发走了陈太后、王皇后,李太后回到大殿之中。 刚才,她对陈太后说,放弃了废帝的念头,其实是在说假话哄她走呢!太后跪太后,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千秋之后岂不是要成为一个笑话? 嘉靖帝、隆庆帝都善于撒谎、耍无赖。李太后虽是女流,却也得到了两位先皇撒谎、耍无赖的真传。 李太后暗想:想要废掉钧儿,一定要说服张居正。好吧,今晚我乔装出宫,去张居正府上走一遭。 永寿宫。 张鲸慌忙跑到大殿之中,屏退了太监、宫女。 他附到万历帝耳边:“皇上。刚刚张居正带着群臣,到慈宁宫跪谏李太后,劝她放弃废帝的念头。这些人被李太后劝走后,陈太后跟王皇后又去跪谏。王皇后为了皇上,把头都磕破了!” 万历帝道:“张居正竟然反对母后废朕的皇位?” 张鲸道:“张居正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的吃相太难看!” 万历帝忽然问:“你刚才说,王皇后磕破了头?” 张鲸点点头:“王皇后对皇上,真是情真意切呢!她还建议李太后,将曲流馆的吕妙云收为贵嫔!” 万历帝叹道:“喜姐真是个好女人啊。” 张鲸连忙道:“皇上,各方都在慈宁宫登场了。现在,轮到您亲自出马了!” 说完,张鲸从袖中掏出两瓣大蒜:“皇上,拿着这个。” 万历帝道:“你觉得朕现在有心情吃什么大蒜么?” 张鲸连忙解释:“这大蒜不是给皇上吃的,而是给皇上用的。一会儿您去慈宁宫,要是实在哭不出来,就偷着拿蒜瓣儿擦下眼。记住,您一定要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这样才能打动李太后!” 万历帝点点头:“好,摆驾慈宁宫。” 张鲸却道:“慢着皇上,《霍光传》您背熟了么?” 万历帝道:“背熟了。走吧!配角散尽,该朕这个主角登场了。” 龙撵起驾。不多时,万历帝来到了慈宁宫大殿前。 下了龙撵,他二话不说,在慈宁宫大殿前跪倒,滔滔不绝的开始背诵《霍光传》:“霍光,字子孟,骠骑将军去病弟也。父中襦,河东平阳人也。。。” 冯保在大殿内对李太后说:“太后,皇上来了。在大殿外跪着背《霍光传》呢。” 李太后道:“哦?让他跪着背吧!” 万历帝背完《霍光传》,偷偷从袖中拿出张鲸给他的蒜瓣儿,在眼睛上抹了抹,而后开始变着花样的嚎啕大哭:“呜呜呜,哇哇哇,嘤嘤嘤!钧儿错了!母后不要因为钧儿做的糊涂事气坏了身子!” “嗷嗷嗷,呃呃呃,啊啊啊!母后,钧儿以后一定好好听您和张先生、冯大伴儿的话!” “嘤嘤嘤!钧儿不该在曲流馆宠幸宫婢!钧儿不该在朝会上不纳忠言!” 万历帝全然不顾一国之君的体面,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震天撼地。嘹亮的哭声,竟然直接穿过了慈宁宫大殿的殿门,传到李太后的耳朵里。 老朱家的历代皇帝,都颇为精通撒泼打诨、说谎耍无赖、痛哭流涕装可怜。万历帝身为太祖血脉,在这种事儿上完全不输于列祖列宗。 李太后始终是个女人,心比男人要软。何况跪在殿外痛哭流涕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想,一定要废掉万历帝。为了得到张居正的支持,她甚至打算深夜乔装去臣子家走一遭。现在,她却动摇了决心。 李太后走到大殿外。 万历帝见到李太后,仿佛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他一下扑到李太后的脚下,抓住了母亲的小腿:“母后,嘤嘤嘤,钧儿错了!钧儿不该不听母后的话!钧儿不该不听张先生的话!钧儿改,一定改!” 李太后一阵心酸。她俯下身去,抱住了万历帝:“钧儿,你怎么就不懂母后的心呢?母后是想让你成为太祖、成祖那样的明君!你却屡屡做下荒唐事,让列祖列宗脸面丢尽,让臣子们耻笑!” 万历帝继续借着大蒜的余威抹着眼泪鼻涕:“母后,钧儿错了!钧儿真错了!钧儿辜负的,不仅仅是母后跟张先生的一番苦心。更辜负了父皇对钧儿的期望!” 李太后像十年前一样,抱着万历帝,摩挲着他的头:“好吧钧儿,母后原谅你了。答应母后,今后不要再如此荒唐了,好么?好好跟着张先生学治国安邦的本领!做一个贤君!” 万历帝忙不迭的点着头。 李太后又吩咐冯保:“没见皇上的嗓子哑了么?快去泡一碗枣花黄芩茶!” 万历七年的这场废帝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李太后却不打算放过这场风波的源头:曲流馆的宫女吕妙云。 王皇后已经打算好了,让吕妙云做万历帝的贵嫔,今后她将视她为姐妹。 这只是王皇后的一厢情愿。 李太后忘不了自己的儿子光着屁股趴在吕妙云身上的那一幕。她将吕妙云视作了妲己、褒姒之流。 杀人诛心,是件脏活儿。李太后自然又想起了贺六来。 在李太后看来:有脏活儿,找贺六,使命必达! 正文 第660章 人之命,天注定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对自己白天演的那场戏颇为满意。他将两枚蒜瓣儿扔给张鲸:“这俩枚劳什子,朕赏还给你!” 张鲸喜滋滋的双手接住:“皇上赏奴婢这两枚蒜瓣儿,真比金山银山还要珍贵呢!奴婢一定在家里供起来,日日上香敬拜。” 万历帝叹了声:“唉!真是可悲。朕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作小女儿状,靠着在母后面前痛哭流涕来保住皇位。” 张鲸劝万历帝:“皇上,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也!将今天的屈辱记在心中吧!奴婢相信,总有一天,皇上会将今天的屈辱十倍奉还给那些人。” 万历帝点点头:“朕已经想明白了。从明天起,他张居正在朝堂上说什么,朕就赞同什么。李太后在慈宁宫说什么,朕就赞同什么!朕要做一个好学生、好儿子。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将来,朕能够从张居正手中夺回大权,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张鲸赞叹道:“当年齐泰、黄子澄蛊惑建文帝,诛杀成祖爷。成祖爷为逃离南京,不惜装疯。这才有了后来的靖难之役、永乐盛世。皇上真比成祖爷还能忍辱负重呢!” 万历帝冷笑一声:“呵,张居正、冯保、贺六那几个东西,就好比是建文朝的齐泰、黄子澄!让他们等着罢!总有一天,朕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这时,王皇后进到了永寿宫大殿。 王皇后的额头上,绑着一块白布。上晌在慈宁宫大殿外,她为了保住夫君的皇位,磕头磕出了血。 王皇后正要给万历帝行礼,万历帝却违背礼制,一把将王皇后揽入怀中。他指了指王皇后额头上的伤,道:“你这是何必呢?疼不疼?让朕看看。” 张鲸见状,识趣的退出了大殿。 王皇后道:“皇上,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臣妾没有大碍。臣妾今晚来永寿宫,是来劝皇上的。今后,您不要再拗着李太后、张先生的意思来了!李太后是您的生母。万事都是为了您。张先生又是大明开国以来贤臣第一。他推行的新政,让大明四海升平。。。” 万历帝抚摸着王皇后的发鬓,说道:“张居正推行的新政?新政是好的,张居正却不见得是好的。呵,董卓、曹操、司马懿,都不及他恋权、擅权、贪权、弄权!” 万历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的结局便已注定。 王皇后道:“皇上,大明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朝臣是好是坏,臣妾不敢胡言。对了,臣妾已经让人制好了五套贵嫔的常服、礼服。皇上择个吉日,就把吕妙云收做贵嫔吧。也省得往曲流馆跑了。” 万历帝闻言,亲了王皇后一口:“朕的好皇后!朕的好喜姐!后宫的女人,都爱争风吃醋。你却是贤良淑德,豁达大方。老天有眼,赐给朕像你这样的人间珍宝!” 王皇后道:“臣妾是一国之母。怎么会像寻常女子一般,争风吃醋呢?再说了,皇上今后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昭仪、才人、选侍、淑女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臣妾要吃醋也吃不过来啊。” 万历帝道:“无论朕今后有多少女人,你喜姐都会是朕最钟爱的一个!” 王皇后道:“春良苑那地方清幽、雅致。臣妾先去找人,收拾出春良苑安置吕妙云了。臣妾告退。” 万历帝道:“好!今夜朕还要看张居正刚刚送来的那些折子,就不陪你了。” 慈宁宫。 李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冯保在一旁伺候。大殿之中,跪着贺六。 李太后道:“曲流馆的吕妙云,由你去审。哀家要一份供词,一份吕妙云承认自己主动勾引皇上的供词!有了这供词,千秋之后,史官写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让皇上显得太荒唐。” 贺六是皇家的家奴。说白了就是个听吆喝的。李太后吩咐他怎么做,他只能叩首遵懿旨。 贺六在慈宁宫接了旨,走向曲流馆。冯保出得大殿,跟上了他。 冯保道:“六哥,又得劳您出手了。” 贺六抱怨了一声:“锦衣卫就是专办缺德差事的。你六哥我缺了一辈子德,也不差这一桩了。” 冯保笑了笑:“李太后对六哥你真是信任的很呢!这么大的事,他不交给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刘守有去办,也不交给北镇抚使李黑九去办。偏偏派你这个档房里的养老官去办。。。” 贺六道:“冯保,别跟你六哥打这套官腔。李太后信不信任我,你心里不清楚么?她当初为什么要把何芳晴赐给我做妾?好了。我现在去曲流馆。用不了两个时辰,吕妙云的供词就会送到慈宁宫。” 说完,贺六扭头,大步走向曲流馆。 曲流馆。 贺六让人将吕妙云带了上来。他道:“在下锦衣卫贺六。奉太后懿旨前来审问你。” 吕妙云一脸憔悴的说道:“贺大人,有什么事,就请您问吧。” 贺六道:“吕妙云,你是如何施下美人计,勾引皇上到曲流馆中来,做下那件荒唐事的?” 吕妙云的脸上写满了冤屈。她反驳道:“我没有勾引皇上。是皇上一时兴起,非要宠幸我。我当时还做了抵抗。可皇上贵为天子,我怕失手伤了大明的天子,只好从了皇上,让他宠幸了我。” 贺六叹了声:“唉,吕姑娘。对不住了。” 说完,贺六从袖中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念道:“吕妙云。父吕中海,四十岁,现任大兴县主簿;母蔡氏,三十八岁。现在大兴县持家。弟吕妙峰,十五岁,万历七年中大兴县童生试秀才。现在京中求学;舅蔡伯康,三十五岁,现任顺天府捕房班头。。。。” 贺六将名单收起,道:“吕姑娘。你家三族亲人的名单,全在这张纸上。我就不一一念了。明说了吧。你不写这份供状,你的三族亲人,全得死。” 吕妙云沉思良久:“如果我写了这份供状,贺大人能够放过我的亲人么?” 贺六点点头:“只要写了供状,我保你全家无事。” 吕妙云下定决心:“好,贺大人,我写。” 半个时辰后,吕妙云便写好了供状,交给了贺六。 贺六叹道:“吕姑娘,人之命,天注定。你不要怨我。告辞了。” 正文 第661章 一个诅咒 贺六将吕妙云的供词收入袖中,抬脚刚要走,吕妙云却叫住了他。 “贺大人,希望你信守承诺,放过我的家人。” 贺六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答话。吕妙云家人的生死,他掌控不了。能够掌控的人,在慈宁宫。 贺六来到慈宁宫。冯保迎了上来:“这才多会儿功夫,六哥你就把供状拿到手了?” 贺六道:“锦衣卫早就把吕妙云的三族查了个底儿掉。不容她不写下这份违心的供状。” 冯保引着贺六,进到慈宁宫大殿中。 李太后看了看供状,夸赞贺六:“还是你办事麻利。吕妙云媚色祸国,勾引皇上,罪不可赦。哀家命你们锦衣卫,密裁吕妙云及其三族。” 诛杀三族,即为诛父族、母族、妻族。吕妙云是女人,没有妻族,这不要紧。可以诛杀她弟弟吕妙峰的妻族代替。 也就是说,只要跟吕家沾亲带故的,全都得死。 贺六傻眼了。他没有想到,李太后是如此的毒辣!本来他以为,李太后顶多会诛杀吕妙云的父母和弟弟、弟媳。这下,给吕妙云陪葬的人,从四个,变成了两百多个! 李太后既想当刽子手,又想装仁善。她没有让三法司经手,公开诛杀这两百多人。而是令锦衣卫密裁。这样一来,世人便不会知道她李太后行事手段之毒辣。 贺六略一迟疑。李太后道:“还不领旨?” 贺六试探性的问:“太后,诛其三族,是否有些。。。” 李太后瞪了贺六一眼:“哀家再说一遍,命锦衣卫密裁吕妙云及其三族!” 李太后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火。她这是把气撒到了吕妙云和她的家人们身上。 贺六只好叩首道:“臣,谨尊懿旨。” 出了宫,贺六直奔锦衣卫北镇抚司。北镇抚使李黑九正在卫中当值。 贺六对李黑九说道:“抓人、杀人的活儿又来了。把在卫里当值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都叫到值房来吧。” 李黑九问:“抓谁?杀谁?” 贺六苦笑一声:“抓两百多人。杀两百多人。我哪能记全了姓名。” 说完,贺六从袖中掏出了吕氏三族的名单。 第二天清晨。城南,乱坟岗。 两百多名吕氏族人,五花大绑的跪在一个巨大的葬坑前。 三法司杀人,讲究午时三刻问斩。锦衣卫密裁,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贺六按照名单,一一点验了人犯。 吕妙云口中念念有词的咒骂着贺六:“姓贺的,你言而无信!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是诬陷我勾引皇上,秽乱宫庭么?我诅咒你!咒你儿子睡你老婆!生个孩子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 贺六摇了摇头,没有搭话,只是让人用一方破布,堵住了吕妙云喋喋不休的嘴。 杨万抽出了绣春刀,问贺六道:“六爷,行刑么?” 贺六点点头:“行刑吧。” 力士们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直接滚落到事先挖好的大葬坑中。 自嘉靖二十七年夏言案以来,锦衣卫还从未一次密裁两百多名人犯。 看着满地的人头、残躯。连铁石心肠的杨万都颂了声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永寿宫中。 万历帝下了早朝,回到永寿宫。 张鲸迎了上来:“皇上,奴婢伺候您宽衣。” 万历帝卸下早朝时传的明黄龙袍,换上一身墨色常服,问道:“良春苑收拾好了吧?你去曲流馆接吕妙云吧。” 张鲸愕然,他压低声音道:“皇上,今天早上贺六是不是没上朝?” 万历帝想了想:“嗯,朕好像没在武官班中见到他。” 张鲸道:“贺六没上朝,是因为他在办一件事。” 万历帝问:“什么事?” 张鲸答道:“贺六带着锦衣卫的人,密裁了吕姑娘,和她的三族亲人!” 万历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死一个宠幸过的宫女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见得多爱吕妙云,那晚在曲流馆,也只不过是露水之欢罢了。 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贺六竟然诛杀了吕妙云的三族! 张鲸伸出手,掺住了万历帝。 万历帝道:“贺六就是个刽子手!屠夫!怪不得从嘉靖末年起,官员们就背地里称他为‘贺疯狗’!” 张鲸道:“是啊。贺六行事,一向手段毒辣,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且贺六甘愿充当张居正的走狗。” 这时,一个小太监通禀:“启禀皇上,张先生求见。” 万历帝连忙道:“快请!” 张鲸小声提醒万历帝:“皇上,见到张居正切不可露出任何不悦。” 万历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这是当然!朕昨日就说了,从今往后,朕要做他张居正的好学生!” 张居正手里拿着一摞奏折,进到永寿宫。 万历帝竟然从龙榻上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张先生来了。” 张居正早就被赐殿前免跪,他直接将那一摞奏折,放到了龙案上。 张居正道:“皇上,这些奏折,都是今天早朝皇上应允的。您批了红,送到司礼监用了玺,内阁就将其分发各地。” 万历帝故作好学状,问道:“张先生,有一件事,朕不大懂。为什么要派广东水师,护送商人的商船运送货物去南洋呢?” 张居正道:“是这样的皇上。。。” 万历帝连忙摆手:“张先生且慢。” 随后,万历帝摊开一张纸,拿起笔:“张先生请说,朕记下原因。以后多加揣摩其中深意。” 张居正见到万历帝如此好学的态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哪有老师不喜欢好学的学生呢? 他解释道:“启禀皇上,南洋海上,多有海盗。广东海商南下,船只经常半途被抢。而广东多年无战事,水师疏于操演,官兵懈怠。广东巡抚建议,让水师护送商船下南洋,是一举两得的事。一来,可以让水师经历实战,提高战力。二来,海商们作为回报,会捐出数额可观的军饷给水师。此谓之,双赢也!” 万历帝工工整整的将张居正所说,誊写到了纸上。而后,他点头道:“张先生所说不错!此举利国又利民!实乃双赢也!” 正文 第662章 肉包子打狗 万历帝一连问了张居正七八个与政事有关的问题。张居正耐心的一一作答。 万历帝叹道:“唉!不知朕何时才能像张先生这样,精通处理各项政事!” 张居正道:“皇上,其实学四书五经,跟学理政是一个道理。皇上天生睿智,只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总有一天,能够成为太祖、成祖那样的明君!” 万历帝微笑着说:“太祖、成祖虽然是圣明的君主,却远不及朕有福!” 张居正问:“皇上何出此言?” 万历帝道:“他们没有张先生这样的贤相啊!张先生你称得上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贤相呢!” 张居正谦卑的说道:“臣哪里是什么贤相。只是凡事恪尽职守罢了。” 万历帝屏退身边的宫女、太监。他走到张居正面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学生年轻,不知深浅,前些日子做了些混帐事。还望老师不要记恨!” 即便张居正是万历帝的老师,也没有一国之君向臣子作揖的道理! 张居正连忙跪倒,叩首道:“皇上这是说哪里话!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怎么会记恨皇上呢?再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知错能改,便善莫大焉!” 万历帝连忙搀起张居正:“嗯!张先生,以后咱君臣二人,各司其职。让大明再现汉唐盛世!不,超越汉唐盛世!” 张居正被自己的学生感动的老泪纵横:“有皇上这句话,臣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历帝笑道:“张先生,不要轻易言死!朕要是能做五十年皇帝,希望张先生能够辅佐朕五十年!朕需要你!大明的万万百姓需要你!” 张居正这个官场上的老狐狸,竟然被十七岁的学生彻底的骗了!不得不说,万历帝年纪轻轻便演技非凡!他要是不做皇帝,去戏园子唱昆曲儿,保准能做个名角儿! 张居正心中暗想:士为知己者死。皇上能够如此信任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万历帝道:“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请张先生回内阁值房理政吧。朕要把刚才所记,好好咀嚼一番。有不懂的地方,明日再请教张先生!” 张居正叩首道:“臣告退!” 话分两头。贺六在城南乱坟岗密裁了吕氏三族两百多人,没有回锦衣卫,而是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白笑嫣迎了上来,问道:“你昨夜一夜未回,又办什么差事去了?” 贺六叹了口气:“能办什么差事?无非是整人、抓人、杀人!” 白笑嫣一愣:“杀人?杀谁?” 贺六摇头:“你别问了!问了我也不想说。对了,你现在就派人去徐司业家,将咱家忠儿和他家小姐的婚事,推迟到七月底。” 杀人大不吉,何况贺六今早一次杀了两百多人?他是想出了吕家人的丧七,也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后,再给儿子办婚事。 白笑嫣问:“这又是为什么?给京城官员们、两家亲戚们的喜帖都送出去了!岂能随意延后婚期?再说,香香和小汉骄,急等着忠儿办完婚事后,回辽东呢。” 贺六道:“你别问了!我是一家之主。儿子的婚事啥时候办,我还作得了主!香香和汉骄,再留京两个月吧。” 两个时辰后,张鲸来到了贺府。 自从张鲸升任了司礼监秉笔、永寿宫管事牌子,就对贺六横眉毛竖眼睛的,全然没有以前的恭敬。今天,他对贺六的态度却称得上是毕恭毕敬。 张鲸朝着贺六拱拱手:“奴婢见过六爷!” 贺六问道:“张公公怎么来了?是来传皇上的旨意么?” 张鲸摇头:“不是。贵府公子不是要成婚了么?皇上让我来问问婚期。贵府公子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皇上看重的很呢!他会在成婚那天,赐给贺公子一份厚礼!” 贺六道:“婚期定在了七月底。具体哪天还要请风水先生看看黄历。” 张鲸点点头:“好。奴婢这就回禀皇上。等定下日子来,请六爷给奴婢捎个话。宫里好准备给贵公子的贺礼。” 贺六点点头:“劳烦张公公费心。” 张鲸媚笑道:“您是冯公公的义兄。按照辈分,奴婢要尊称您一声六叔呢!咱自家的事,说费心不费心的就见外了不是?” 贺六被张鲸肉麻的话和媚笑的表情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鲸走后,白笑嫣问贺六:“皇上怎么忽然对咱们贺家示恩?看张鲸刚才说话,也不似往常那般跋扈,低声下气的很。” 贺六苦笑一声:“你知道,京城城郊,有些专门偷狗的贼么?偷狗贼要收拾那些狗,必用肉包子。肉包子里,全他娘裹着七步断魂散呢!狗吃了,就会死。” 白笑嫣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条狗,而皇上,是偷狗贼?” 贺六沉默不言。 万历帝示弱的那套把戏,骗得过李太后、张居正。因为李太后是他的生母,张居正是他的老师。他们对万历帝,有着深厚的感情。这叫当局者迷。 贺六却能一眼看穿万历帝耍的这套把戏!因为贺六只是万历帝的家奴而已。贺六对万历帝,谈不上什么感情。因为家奴不配跟主子谈感情!这叫旁观者清。 贺六喝了杯茶,忽然问白笑嫣:“咱们在江南那边,还有多少家底?” 白笑嫣叹了声:“这些年连捐带花,用去了大半家底。现在,咱们手里的所有商行、店铺、桑园、茶园,加起来可能值个百八十万两把。” 贺六道:“嗯。你没事儿多花些银子,买些名贵的首饰。隔三差五的进宫送给王皇后。王皇后这头儿,万万疏远不得!她可能是咱贺家今后唯一的退路。” 白笑嫣惊讶道:“难道说,皇上要对咱们贺家动手?” 贺六苦笑一声:“动手是迟早的事儿!但愿。。。张先生能多活两年。要是他一死,咱们贺家的祸事也就来了!” 正文 第663章 大加封赏三个敌人 七月,盛夏,承天殿早朝。 张居正出班道:“启禀皇上!河南巡抚奏报,六月二十三,河南全省普降甘霖!今年河南不会再出现旱灾!更不会出现秋荒!这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 万历帝满面春光的说道:“不!这不是朕的功劳!张先生执掌内阁,一心为民,一饭三吐哺!是张先生的苦心,感动了上天才对!” 群臣跪倒,齐齐高呼:“皇上圣明!张先生睿智!大明江山永固!” 贺六虽然亦在武将班中随声附和,心里却想起了当年跟老胡学的一个词儿:捧杀。 群臣的马屁拍完。张居正继续说道:“鞑靼部汗妃三娘子,派使者带着礼物前来京城。如今俺答汗老迈。鞑靼部诸事,皆为三娘子决断。三娘子这样做,是想跟我们大明维持和平!” 万历帝道:“这是大好事!西洋传教士利玛窦,前一阵子教了朕一句他们那边的名言:没有好的战争,和坏的和平。既然三娘子向大明示好求和,咱们就该以礼相待。命礼部。。。” 万历帝刚说完“命礼部”这三个字,便马上改口:“啊,不知张先生是怎么想的?” 张居正道:“应该命礼部派出专人接待三娘子的使者!” 万历帝忙不迭的点头:“张先生说的极是!就依你的意思办!命礼部派出专人,好生接待三娘子派来的使者!” 张居正再道:“工部尚书潘季驯,已在山东监督完成了京杭运河山东段的疏汛工程。潘尚书说,此工程完工后,运河山东段沿岸,三十年内将再无水灾之患!” 万历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 张居正笑着说道:“潘尚书治水数十载,有大功劳于朝廷。有大恩惠于百姓。臣建议皇上,封潘尚书为太子少傅。” 万历帝点点头:“张先生说的是!潘季勋从嘉靖朝就开始治水!功劳卓著!当初张先生力荐他做工部尚书,真是睿智之举!张先生实乃识人、用人的典范!就依张先生所言,封他为太子少傅。” 张居正一连禀报了七八件事。件件都是好消息。自从大明开始推行新政以来,国运蒸蒸日上,处处风调雨顺。今年更是如此。 万历帝忽然问道:“对了张先生,您的长子张敬修,有秀才功名在身?此刻他正在湖北参加乡试吧?” 张居正不知道万历帝为何忽然问他儿子的事。他道:“启禀皇上,是的。” 万历帝道:“朕自作主张,拟了一道旨意。请张先生不要见怪!特旨:张敬修今年无论能否在湖北乡试中举,明年都可以参加京城会试!” 大明有制,参加会试的学子,必须有举人功名,或国子监监生身份。张居正身为首辅,让儿子进国子监不过是跟下面的人打声招呼的事儿。可他为了避嫌,一直没让儿子进国子监。 如果今年张敬修在湖北乡试落地,凭着特旨参加明年的京城会试。那他将成为大明朝第一个参加会试的秀才!这道旨意,足矣显示万历帝对张家的破格恩赏! 张居正倒是没有推脱,他叩首道:“臣代犬子,谢过皇上恩典。” 万历帝又感慨道:“朕年幼时,有两个伴读。一个是贺世忠,一个是袁可立。如今,袁可立已为南京应天府府丞,贺世忠已为锦衣卫百户。想起幼年时的君臣之谊,朕时常感慨万千。贺六。” 贺六出班道:“臣在!” 万历帝道:“朕听闻贺世忠月底便要完婚?” 贺六答道:“是的皇上。犬子月底便要与国子监徐司业家的千金成亲。” 万历帝道:“张先生常教导朕要恭行简约。朕就不赐给贺世忠赏金、赏银这些俗物了!朕特赏贺世忠锦衣卫副千户衔,权当朕给他的新婚贺礼!” 万历帝说的情真意切,贺六自然不能驳了君父的面子,他跪倒叩首道:“臣代犬子,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再道:“冯大伴。” 在龙椅旁侍立的冯保拱手道:“奴婢在。” 万历帝道:“冯大伴自朕一落生,便伴随在朕身边,照顾朕的饮食起居。十七年光阴,他对朕可谓是忠心耿耿!赏冯大伴儿‘六德太监’号,以彰其功!” 自成祖以来,得宠的太监往往能得到皇帝的“赏号”,如当年郑和就被成祖爷赏号“三宝太监”。 冯保感动的痛哭流涕,他跪倒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的确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高超手腕。他现在最恨的人,就是张居正、冯保、贺六。如今,他却大加封赏三人。无非是在给这三人灌迷魂汤。 下了朝,万历帝直奔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 李太后道:“皇上,早朝散了?” 万历帝点点头:“散了呢,母后。” 冯保拿起一个苹果,削好了,放在一个玉盘中,想要奉给李太后。 万历帝却接过玉盘,亲手将苹果奉给李太后。 李太后吃了片儿苹果,问:“早朝都说了些什么事?” 万历帝道:“张先生上禀了政事八桩。朕都一一按照张先生的意思,下了旨意。”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张先生是无双国士。他做的决断,一定是对的!皇上都应该赞同。” 万历帝忙不迭的在李太后面前夸赞起张居正来:“是啊母后。朕最近时常想,如果大明没有张先生会是如何。唉,越想越害怕!要是没有张先生,朕真不知道该如何担起两京一十三省的这副重担!” 正文 第664章 可怜白发生 早朝散后,贺六回了锦衣卫档房。皇上刚刚赏了贺世忠锦衣卫副千户衔,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贺六知道欲取之,必与之的道理。与之往往是取之的前奏。他心中有数。今天皇上对贺家多好,明天就会对贺家多坏。 王八问贺六:“六哥,你怎么一脸苦瓜相。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贺六道:“倒没遇上什么难事儿。今天早朝,皇上特旨拔擢世忠做了副千户。” 王八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世忠没法走科举。升官就等于是金榜题名时了!人生四大喜,他马上就要得其二。我说六哥,你该请我喝酒。” 贺六苦笑一声:“嗯,是该请你喝酒。” 忽然,贺六压低声音问:“王皇后在宫中过的还好?皇上最近对她如何?” 王八道:“皇上跟喜姐恩爱的很呢!皇上每日晚膳,必在坤宁宫用。朝鲜、安南等藩属国进贡宝物,皇上总是命礼部直接转呈坤宁宫,赐给喜姐。六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了?” 贺六道:“哦,没事,我随便问问。” 这时候,李黑九走进了档房。他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六哥,刚刚得到消息。崔广志在乌斯藏雪山病死了!” 当年,朱希孝、崔广志、李伯风在锦衣卫中与贺六争权。如今,朱希孝、崔广志先后病死。贺六当年的敌人,只剩下一个李伯风。 贺六“哦”了一声。 李黑九道:“六哥,咱们当初为了监视这三人,往乌斯藏雪山派了十多个力士。现在朱矮子、崔抠门已经死了。就剩下个李伯风,也是个没了牙的豺狼。是不是该把力士们都调回来了?” 贺六点点头:“嗯,调回来吧。但愿李伯风在乌斯藏雪山诚心敬佛,能够陶冶心性,改掉他那凶狠恶毒的脾性。” 贺六不知道,他刚刚做出的这个决定,会让他懊悔终生。 锦衣卫衙门外,一名身穿正二品武官服色的将领下了马。这将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腰间系着一柄宝剑。 守门百户拦住了这将领,他看了看将领的服色,问道:“敢问大帅姓名?来我们锦衣卫有何公干?末将好进去通禀一声。” 将领朗声道:“在下新任前军都督同知、神机营掌营大帅,傅寒凌!求见恩公贺六爷!” 刘大当年为强娶李雪衣,陷害傅寒凌,导致他获罪充军。哪曾想,机缘巧合之下,傅寒凌竟在边军之中混的风生水起! 如今的他,可不是当年那个京城小官家的公子了!兵部刚刚将他从大同卫调回京城,升任中军都督同知,执掌京师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四十岁的他,现在是威风八面的明军大帅!他的职位,甚至不低于名将戚继光! 傅寒凌见到贺六,倒头便拜:“恩公在上,请受寒凌一拜!” 贺六连忙搀起傅寒凌:“哎呀!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十九年前,你只是个文弱的公子哥。现在,却是英气逼人的统兵大帅!” 傅寒凌道:“要不是六爷当初施出援手,我早就人头落地了。哪里能有今天这般光景?” 贺六问道:“你这趟进京是述职?不对啊,去年冬,你不是刚进京述过一次职了么?” 傅寒凌摇头:“这趟进京是调任!张先生任用我为中军都督同知,掌神机营!” 贺六咋舌:“都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九年前,你几乎身死人手。过了那一道坎儿之后,却是时来运转。到现在,你都升到都督同知了!要知道,俞大帅只不过是都督佥事。戚大帅跟你一样,也是都督同知!” 傅寒凌笑道:“我怎么敢跟戚、俞二位大帅比?他们的资历远胜于我!他们联手,抗击倭寇,决胜东南的时候,我还在京城里遛鸟斗蛐蛐呢!” 贺六道:“俞大帅现在京中。我挺长时间没见他了,想他的很。赶巧你来了,中午你留在我们锦衣卫吃个午饭。下晌,咱俩一起去看看俞大帅。” 俞大猷已经七十六岁。这几年,他身体多病。一连给朝廷上了三四道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张居正却一直压着不批。没办法,俞大猷善于练兵。补充给九边的新兵,都是经他的手在京郊训练的。 下晌,贺六和傅寒凌买了几坛子好酒,来到俞大猷府上。 俞大猷见到两位老朋友,欢喜万分。三人打开酒坛,边喝酒,边聊天。 贺六发现,俞大猷面无血色,说话之时,不断的咳嗽。 酒喝的高兴,俞大猷非要给傅寒凌耍一套他自创的俞家枪。 贺六和傅寒凌拦不住,只好随他来到院中。 俞大猷从兵器架上取下那杆伴随他叱咤东南的镔铁长枪,双手一横,舞动起来。 枪锋凌厉,贺六和傅寒凌看不见枪头,却只见空中银光舞动。 俞大猷边耍枪,口中边念着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一套俞家枪耍完,贺六和傅寒凌,同时喊了声:“好枪法!” 俞大猷拄着哪杆镔铁大枪,笔直的立着。 名将已经老去。也只有这杆镔铁大枪,还记得当年他在千军万马中的威风。 正文 第665章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俞大猷,七十六岁。从军凡五十年。嘉靖十四年,中武举,任百户,守金门。 嘉靖二十一年,自请调任大同卫,防御鞑靼,未受重用。次年,升漳州守备。 嘉靖二十六年,平恩平叛乱。因功升备倭都指挥使。时逢安南入侵,南征安南。 嘉靖二十八年,平琼州叛乱。 嘉靖三十年,掌台州、宁波兵事。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知交和战友:胡宗宪、戚继光。在那里,三人合力,用了十年时间,彻底平定了浙江沿海倭患。 嘉靖四十年,调任广东,平定广东叛乱。 嘉靖四十二年,调任福建总兵官。与戚继光联手,彻底扫清福建倭寇残余。 嘉靖四十三年,执掌两广兵事。平广东倭寇残余。 嘉靖四十四年,剿灭吴平叛军。 嘉靖四十五年,平河源叛乱。进都督同知。 隆庆元年,掌广西军务。防御安南。后因得罪宦官孟冲,被免职。回乡途中,路遇海匪,平之。隆庆帝念其功劳,复任之。 万历元年,因战事失利被免官,复被张居正启用为后军都督佥事,负责训练车营新兵。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俞大猷常常对人说:我这一辈子,值了! 俞大猷老了,七十六岁的他知道,明军的“戚、俞”时代已经过去。他双眼紧紧的盯着那杆镔铁大枪的枪头。这杆大枪,陪他五十年南征北战,抗倭寇,平叛乱,定南疆。 老兵已是满头白发。人世间,也唯有这杆镔铁大枪,还能记起自己的主人,许多年前在千军万马中的虎威! 一旁的贺六和傅寒凌发觉有些不对。 俞大猷耍完俞家枪后,便拄着大枪一动不动。 贺六走上前去,用手指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俞大猷竟轰然倒地! 贺六伸出手,叹了一下俞大猷的鼻息:已然断了气! 傅寒凌慌张的问:“六爷,俞大帅没事吧?” 贺六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说出了四个字:“名将陨落!” 傅寒凌闻言,跟贺六一起,恭恭敬敬的站在俞大猷面前,给驾鹤西游的老兵,行了一个军中拱手礼! 名将陨落,朝野震动! 张居正代万历帝拟旨:追赠俞大猷正一品左都督衔,谥号“武襄”,以军中最高礼节葬之。 俞大猷的长子俞咨皋远在福建任职,总领福建军务,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俞大猷头七出殡那天,竟无子送终! 贺六作为老朋友,在俞府之中操持着葬礼。他犯起了愁。俞帅一生戎马,为过抛头颅,洒热血。出殡之时,没有子孙送殡可怎么成? 就在此时,几十名身着一、二、三品武将服色的明军将领进到了俞府。 领头的,是中军都督杨凡恭。 杨都督拱手道:“六爷,我们这些人,都曾在俞大帅手下任过职。我们愿代替咨皋兄,作为俞大帅的儿子,替他送终!” 贺六站起身,惊讶的说道:“你们以前都做过俞大帅的属下?” 杨都督点点头:“五军都督府、京师三大营里以前做过俞大帅属下的弟兄们,今日都来了” 贺六叹了声:“唉!俞大帅戎马五十年。在京的正三品以上武将,竟有近一半儿在他手底下效力过!按文人的话讲,他老人家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武官们换上孝袍,跪在俞大猷的棺材边,作为儿子,等待着前来祭拜的人。 内阁首辅张居正,领着次辅吕调阳,阁员王崇古、张四维、王国光、申时行、王锡爵一起来到了俞大猷的灵堂之上。 张居正亲手给俞大猷上了香,而后哀嚎一声:“俞公,走好!” 出殡那天,整个京城之中,为俞大帅送行的百姓成千上万!这些百姓,很多都是听着茶馆说书人,讲着俞龙戚虎东南抗倭的故事长大的。 来为俞大帅送行的军中兵士、将领、大帅,亦是成千上万! 锦衣卫甚至派出了六十人的仪仗,为俞大帅的灵柩开路。 朝廷有制,只有三公三辅,或皇亲国戚出殡,锦衣卫才会派出仪仗。俞大猷生前,只是从二品的都督佥事,按照品级,似乎不配享用锦衣卫的仪仗。 可上到万历帝、下到京城百姓。无人认为锦衣卫派出仪仗有何不妥的。这样一个一生戎马,功勋彪炳的老兵,绝对配得上这样的殊荣! 神机营的铳手,向天鸣了四十九响鸟嘴铳为俞大帅送行。 “轰,轰,轰”。铳响惊起一群白鸽,飞向空中。 五天后,蓟州镇。 当五十多岁的蓟镇大帅戚继光,听闻自己的兄长、老师、战友俞大猷归天,他整整半个时辰,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副将吴惟庸对戚继光说:“大帅,请保重身体,不要过度的悲伤。人有生老病死。戚大帅七十六岁驾鹤仙去,也算是喜丧了。” 戚继光叹了声:“唉。俞帅已去。当年的明军双壁,只存其一。但愿俞大帅在天有灵,能有庇佑我大明武运昌隆!庇佑我明军百战百胜!庇佑我大明百姓,再不受外敌侵扰之苦!” 说完,戚继光独自骑马,来到了长城。 他跪倒在长城上,虔诚的向老天祈祷:“老天啊,战死沙场,是一个老兵最好的归宿!请在我戚继光老去之前,赐予我战死沙场!” 论打仗,戚继光和俞大猷不分伯仲。论做官,俞大猷远远不及戚继光。戚继光虽身在蓟州,却对朝局一清二楚。 戚继光知道,万历帝现在已经在心中嫉恨张居正。而世人皆知,张居正支持他戚继光。等到皇上亲政,收夺张居正权力,甚至铲除张居正之时。便是他戚继光获罪下狱之日! 戚继光不想跟自己的至交胡宗宪一样冤死狱中。他跟胡宗宪骨子里都是一样孤傲的人。百战百胜的戚大帅,外敌畏之如虎的戚大帅,怎么能够忍受狱中小吏们的侮辱? 所以,他虔诚的请求上天,在他老去之前,赐予他战死沙场的结局! 戚继光虔诚的祈祷完上天。骑上了战马,离开长城。 夕阳西下,余晖照耀在长城的城墙上。戚继光的背影,落寞的消失在了夕阳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正文 第666章 东珠 办完了俞大帅的丧事,贺六该给儿子操办喜事了。 一个月后,万历七年夏末。贺府上下张灯结彩。杨万领着几十个力士,将贺府装饰一新。 小汉骄拿着一串糖葫芦,像一只小兔子般,在府中来回窜着。 白笑嫣领着几个裁缝,在大厅里,给贺世忠量着身板尺寸做喜袍。 还有五天,国子监徐司业家的小姐,便要入贺家的门了。香香在园中的大柳树下,绣着一个鸳鸯枕套,这鸳鸯枕套,是她送给弟妹的见面礼。 贺六端坐在大厅中,擎着茶盅,喝着茶。 白笑嫣抱怨他道:“你倒是会做甩手掌柜!一上晌就知道逍遥自在的喝茶。你就不知道帮帮我么?” 贺六笑道:“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白笑嫣道:“你去城西浮云楼去,问问那三十多个做喜宴的厨子,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没有。食材都预备妥当了没有。” 贺六乐得出府图个清静。他道:“遵夫人的旨意,我这就去浮云楼。” 刚走到门口,小汉骄一下窜上了外公的背:“外公外公,你要去哪里啊?” 贺六道:“去浮云楼,吃好吃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小汉骄道:“好呀!吃好吃的,小汉骄最在行了!” 贺六背着外孙,来到浮云楼。 浮云楼的邱掌柜认识贺六。他连忙迎了上来:“六爷,您老来了。” 贺六问:“邱掌柜,我家的喜宴,你们这边厨子、家伙事儿、食材都预备妥当了么?” 邱掌柜忙不迭的点头:“都预备好了!请六爷看看菜单。” 贺六看了看菜单,只见上面写着:清蒸鸭掌、鹿肉炖虾米、葱烧海参等等三十多样菜品。 邱掌柜道:“六爷,您看这菜单可还满意?” 贺六道:“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还都挺齐全。邱掌柜,你多费费心。要是喜宴出了岔子,我家那头母老虎,非把我给生吞了。” 邱掌柜道:“哎呀!我们浮云楼,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办砸了贺六爷家的喜宴啊!” 小汉骄吃着手指头说:“熊心豹子胆?好吃么?我从来都没吃过呢!外公外公,我要吃。” 贺六摸了摸小汉骄的脑袋,哄他道:“熊和豹子,只有辽东有。等你回了辽东,问你祖父、父亲要来吃。” 贺六转头刚要出浮云楼。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二楼。 浮云楼的二楼,有二十几个雅间。平日里二楼客似云来。可今天,二楼却万里无云,安静的很。 贺六指了指二楼,问邱掌柜:“你这二楼怎么了?” 邱掌柜答道:“有几位贵客,今天包下了二楼。” 打探消息,是锦衣卫的营生之一。贺六做了四十年锦衣卫,养成了一个习惯,凡事都爱打听打听。 贺六问:“哦?哪几位贵客?是皇亲国戚,还是六部大员?” 邱掌柜道:“他们都穿着便服,我以前没见过,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贺六对小汉骄说:“你在这儿等外公一下。外公上楼办点事。” 楼梯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这人,贺六认得,是司礼监秉笔张鲸出宫常带的一个贴身护卫。 贺六问:“怎么,你们张公公在楼上喝酒?” 护卫也认出了贺六。他答道:“是,六爷。张公公在楼上喝酒呢。” 贺六道:“哦?我上去看看。” 护卫拦住了贺六:“六爷,这。。。不好吧?” 贺六伸出手,一把推开那护卫:“一边去!这京城里,还没几个人敢挡我贺六的驾!” 贺六上得二楼。只听得春字号雅间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走到春字号雅间门口,推开了门! 只见,雅间之中,坐着张鲸和内阁阁员张四维。 二人见到贺六,满脸尴尬。 贺六笑道:“张公公、张阁老,你们好雅兴啊!” 说完,他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张鲸身边。 其实,张鲸跟张四维暗结同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贺六早就知道,这二人交往甚密。 张鲸其实骨子里很怕贺六。他一想起去年冬天,他的外宅烧的那场大火,就心有余悸。他清楚,那把火十有八九是眼前这位锦衣卫贺疯狗差人放的。 张鲸战战兢兢的说道:“真是赶巧了。贺六爷也来浮云楼吃酒?” 张四维在一旁连忙道:“六爷,既然来了,就跟我们同饮几杯吧。” 贺六却摆摆手:“酒就不要喝了。既然此时此地,只有咱们三人。有句话,我要告诫二位。行事,还是光明磊落些的好!有些人啊,总是巴望着这山更比那山高,总想在官位上更进一步。做人不要太贪心。十个失势的官员里,倒有九个是因为贪心!” 撂下这句狠话,不及张鲸、张四维应声,贺六抬腿便起身,走出了雅间。 回家的路上,贺六心忖:张居正和冯保也是瞎了眼。竟然信任这么两个居心叵测的小人。 有时候,信任真的是一种滑稽的好感。冯保对张鲸这个干儿子,存着三分父子之情。张居正则认为张四维是一个听话的属下。 这种滑稽的好感,迟早会害了张居正和冯保。 回到贺府,白笑嫣问道“浮云楼那边,都备齐了么?” 贺六答道:“万事俱备,只待大喜之日。” 这时,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走进了贺六府中。 王安如今已是王皇后的心腹。他道:“贺六爷,王皇后说了,贺家一门,皆为朝廷效力,劳苦功高。贺世忠成婚,她怎么能不表示表示?这些是朝鲜进贡给咱们大明的贡物。皇上赐给了王皇后。王皇后有懿旨,将这些东西转赠给贺副千户,权当是给他的贺礼。” 说完,几个小太监抬上几个大锦盒。 其中一个大锦盒中,竟然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贺六伸手,撵起那颗东珠,道:“想不到朝鲜小邦,竟有这样的异物。” 王安笑道:“王皇后说了,东珠再珍贵,也比不上你们贺家对朝廷的赤胆忠心珍贵!” 白笑嫣会做人,她连忙塞给王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劳烦王公公亲自来我们家送东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安倒是却之不恭:“奴婢谢贺夫人的赏。” 王安走后,贺六对白笑嫣说道:“王皇后还真想着咱们家呢。这颗东珠,称得上是有市无价。” 贺六哪里会想到,王皇后好心办了坏事。数年后,白笑嫣正是被这颗硕大的东珠害死! 正文 第667章 徐如意 成婚之日,终于到了。 贺府上下热闹非凡。贺六现在虽然卸任了北镇抚使,朝中官员们却清楚,六爷依旧是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他儿子成婚,朝中的官员们哪个不想来贺府好好拍拍六爷的马屁? 而且,皇上刚刚升贺世忠为锦衣卫副千户。贺世忠是皇上幼年时的伴读,君臣之谊甚深。着不准,若干年后,皇上会把整个锦衣卫都交给他去管。到那时,即便贺六老死,锦衣卫依旧姓“贺”!来贺喜的官员们,除了想拍六爷马屁,还想跟锦衣卫“贺小爷”好好结识结识。 当然,来贺府的宾客之中,不乏真心实意为贺世忠成家立业感到高兴的。譬如贺世忠的干叔叔冯保;譬如李黑九、李子翩这一批锦衣卫老兄弟;譬如神机营掌军大帅傅寒凌,又譬如申时行、王国光这两位平日里与贺六交好的阁老。。。 贺世忠身穿喜袍出了府,骑上高头大马,去国子监徐司业家接新娘子了。 冯保情真意切的对贺六说:“六哥,咱家世忠终于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我这个做叔叔的,高兴啊!” 贺六拍了拍冯保的肩膀:“一会儿开了喜宴,你要多喝几杯!” 内阁次辅吕调阳来到了贺府。他朝着贺六拱拱手:“贺大人,张先生正在内阁值房处理几桩要紧的公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他托我来给贵公子道喜。” 贺六恭敬的说道:“吕次辅光临寒舍,真让贺府上下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永寿宫。 万历帝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张鲸则在一边为他锤着腿。 张鲸低声道:“皇上,今天贺府可是热闹非凡。都快赶得上承天殿早朝了!六部堂官、几位阁老、五军将帅,全都去了他家。” 万历帝闭着眼睛说道:“哦,王皇后跟朕说过,今天是贺世忠娶亲的日子。” 张鲸道:“皇上,贺六已卸任了北镇抚使,如今只是锦衣卫的养老官儿。可他在朝中的威风依旧不减!上至一品大员,下到七品小官儿,今天都忙不迭的去贺家拍马屁、表忠心。”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呵,一个家奴而已,好大的威风!” 张鲸道:“他这个家奴可不一般呢!外朝有张居正做他的盟友,内宫有冯公公这个义弟。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不见得有他今天这般的权势。” 万历帝问:“张鲸,朕问你,有朝一日,朕如果要除贺六这条疯狗,谁可做朕手中的利剑?” 张鲸说出了一个名字:“李伯风。” 万历帝道:“你是说,当年朱希孝手下的那个亲信,做过几天北镇抚使的李伯风?” 张鲸点点头:“正是此人。奴婢听说,要论起来,李伯风还是贺六的救命恩人呢!嘉靖年间,贺六赴东海普罗岛劝降海匪头子许海,反被许海所囚。要不是李伯风出手,他贺六早就葬身海岛了!” 万历帝道:“若朕没记错,七年前,他不是跟朱希孝、崔广志一起,被发配到乌斯藏雪山了么?” 张鲸压低声音道:“皇上,如今七年已过,朱希孝、崔广志已死。贺六觉得李伯风已经是一条没了牙齿的恶狼,停止了对他的监视。奴婢前些日子,派人去乌斯藏雪山,跟他接上了头。” 万历帝道:“你的意思是,朕对贺六动手之前,起复李伯风?” 张鲸点点头:“圣明天纵,无过皇上!李伯风对贺六,有深仇大恨!若不是七年前贺六作梗,他又怎么会被发配乌斯藏雪山,喝了七年的雪水呢?” 万历帝道:“如此说来,此人可用。” 说完,万历帝随手将手中的一块玉佩,交给张鲸,而后道:“你差人把这块玉佩,送到李伯风手上。替朕给他传个话,让他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朕要调他回京,铲除奸佞!” 张鲸道:“臣遵旨!” 话分两头。贺世忠将新娘子徐如意接回了贺府,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贺世忠跟徐如意在婚床边枯坐了半个时辰。新郎官儿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掀起了徐如意的红盖头。 徐如意年方二八,生的唇红齿白,一张鹅蛋脸虽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却也是端庄秀丽。 贺世忠伸出手,想要抚摸新娘子的脸颊。 徐如意却将头扭到了一边。 贺世忠尴尬的收回了手。二人继续尴尬的坐着。 洞房外,鞭炮齐鸣,觥筹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 洞房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洞房床下,伏着杨万和十几个年轻人。这些人,正捂着嘴偷笑,准备“听墙根”。 可杨万他们在窗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听到洞房里的床榻摇晃之声。无奈,他们只好散去,回大厅里喝酒。 已是入夜。贺世忠终于憋不住,开了口:“娘子,咱们不是不该休息了?” 徐如意却道:“贺公子,如意想求你件事。” 贺世忠听到“贺公子”这个称谓,心中一万个不自在。他问:“什么事?” 徐如意道:“今夜,我睡椅子上。你睡床,好么?” 贺世忠皱了皱眉头:“咱们已经成了婚,入了洞房,分床睡算是怎么一回事?” 徐如意敷衍道:“我怕。。。” 贺世忠心忖:或许娘子还是白莲之身,没经过人事。对周公之礼心存恐惧吧。 贺世忠跟他爹是一个脾性,绝对不会强迫女人做不想做的事。 他站起身,对徐如意说道:“嗯。你睡床,我睡椅子把。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愿意跟我做那事,我也不会强迫你。” 徐如意一脸感激的表情:“谢谢你,贺公子。” 贺世忠道:“咱们已经是拜了天地、高堂的。你怎么还称我为公子?你应该称我为夫君。” 徐如意沉默不言。眼中扑簌簌的流下两行清泪。 贺世忠连忙问:“难道你不喜欢我?又或者,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徐如意点点头。 贺世忠悲、怒、悔齐齐袭上心头。他声音颤抖的问道:“你的心上人是谁?是哪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书生,还是哪位英勇善战的少将军?” 徐如意依旧沉默不言。 贺世忠道:“你为什么早些告诉我,你已经心有所属?君子有成人之美!如果你早告诉我,打死我也不会跟你们徐家结亲的!我会成全你和你的心上人!可现在,咱们已然拜了天地。我总不能在去找你爹退婚吧?我们贺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丢不起这个人。” 徐如意泪眼婆娑,依旧不说话。 正文 第668章 小舟摇曳 贺世忠急眼了:“徐如意,你倒是说句话啊!” 徐如意终于开了金口:“贺公子,我的意中人,是个女人。。。” 贺世忠傻眼了!彻底傻眼了!他质问徐如意:“一个年方二八的大家闺秀,意中人竟然是个女人?” 徐如意点点头:“难道贺公子没听说过百合交好?” 京城之中的富商大贾,不少都好男风。男人喜欢男人,叫龙阳之好。女人喜欢女人,则叫百合交好。 贺世忠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你。。。竟有如此癖好?” 徐如意道:“是。让我跟一个男人行什么周公之礼,不如直接杀了我!” 虽然正值夏末,一股深深的寒意却袭上贺世忠的心头。 贺世忠先是在心中绝望的嘶吼:我贺世忠怎么这么倒霉啊!娶了妻,妻子却有百合交好的癖好? 而后,贺世忠又犯起了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空守着她,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给贺家断了后吧? 想及此,贺世忠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到徐如意的身上,撕去她的嫁衣,便要用强。 徐如意边挣扎,边威胁贺世忠:“贺公子若用强,我便咬舌自尽,死在你面前!” 贺世忠已在锦衣卫里效力了挺长时间。他早就听锦衣卫的前辈们说过,咬舌自尽,根本不能让人殒命,不过却能让人变成说话不清不楚的“半哑”。 贺世忠心中,始终存了三分怜香惜玉之心。他不想让眼前这位大家闺秀,变成“半哑”。于是,他松开了手,从床榻上站起。 徐如意道:“贺公子,对不起。” 贺世忠问:“你的女意中人,是谁。” 徐如意答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锦衣卫行事的毒辣。如果告诉了你,她的性命恐怕不保。” 贺世忠不再说话,枯坐在椅子上。“夫妻”二人,就这样对峙到了半夜。 子时,贺世忠对徐如意说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今夜就不回来了。” 徐如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贺世忠,点了点头。 贺世忠出得洞房,来到了厨房。厨房之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十坛子喜宴上没喝完的三十年陈酿状元红。 贺世忠打开一坛酒,拿起一个碗,自斟自饮起来。 借酒消愁,不但容易愁更愁,更容易醉。何况三十年状元红的酒劲极大,而贺世忠的酒量又很浅。 三碗酒下肚,贺世忠已是满脸醉态。 他想到院子中吹吹风,清醒清醒。他不知道,状元红有个雅号,名曰“见风昏”。也就是说,喝多了状元红,脑门见了风,会醉的更厉害。 贺世忠在府中漫无目的的走着。白天忙碌了一天的下人们都已经回房昏昏睡去。无人发现大少爷在新婚之夜,失魂落魄的在府中乱走着。 贺世忠踉踉跄跄,竟然进到了西跨院。 西跨院的一座小楼的窗前,贺六的小妾、何心隐的女儿何芳晴,正盯着夜空中的一轮残月触景伤情。她心中暗想:当初,我是名冠江南的泰州学派才女。泰州学派,反对男女大防,倡导随性自在。我想跟哪个英俊的书生行鱼水之欢,就跟哪个英俊的书生行鱼水之欢;想跟谁谈经论道,就跟谁谈经论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贺六去了江南以后,一切都变了!他害死了我爹,将我变成了阶下之囚!我不得不像一条狗一样,任人摆布。李太后名为将我嫁给贺六做妾,实则将我变成了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于是贺六将我囚禁在这西跨院中。如今的江南才女,已经变成了一只没有自由的笼中之鸟! 贺六,我的父亲,是遭了你的毒手;我的一生,是被你毁得!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十倍奉还! 何芳晴正在心中咒骂贺六呢,却见一个黑影,踉踉跄跄进到了西跨院之中。 何芳晴定睛一看,那不是贺世忠么?今天他成婚,这时辰,他不在洞房里守着娇妻,跑到西跨院来做什么? 何芳晴下了小楼,来到贺世忠面前。 轻风吹过,何芳晴的一袭白衣随风而动。 贺世忠醉眼朦胧,根本看不清何芳晴的面庞,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是戏文里唱的仙女。白衣飘飘,香气逼人。 贺世忠开口道:“你是哪座仙山上的仙女姐姐?” 何芳晴“扑哧”一声乐了。她刚要嘲讽贺世忠:我是你的小娘,不是什么仙女姐姐。 转念一想,贺世忠现在醉的像一条狗。我何芳晴为何不让他做下天理不容之事,让贺六颜面扫地?让他们父子反目? 何芳晴轻轻的挽住了贺世忠的手臂,哄骗他道:“我啊,是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女。贺公子,你看你醉成了这样。来来来,到我的闺房歇息歇息吧。” 何芳晴搀着贺世忠,进到了她的闺房里。 本来,白笑嫣让林婆子寸步不离的贴身看住何芳晴。即便睡觉,也要睡在她卧房的外间。 这林婆子四十七八岁。本来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手下的女杀手。金盆洗手之后,被白笑嫣请进了贺府看管何芳晴。她这人武功高,脑子转的快。就一个弱点,就是贪杯好饮。今日贺世忠完婚,白笑嫣专门让人给她送了一坛子喜酒。林婆子喝多了酒,此刻正鼾声如雷呢。哪里会发觉,大少爷进了二奶奶的闺房? 何芳晴在江南时,已经颇通人事。她将贺世忠放到床上,开始细细簌簌的给贺世忠宽衣解带。 贺世忠四肢无力。可惜,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最不该有力的地方,在何芳晴的体香和一双妙手之下,变得格外有力。 片刻后,床榻开始“吱嘎吱嘎”的摇晃起来。 朦胧之中,贺世忠仿佛梦到,小时候胡爷爷带他在京郊跑马场骑大马,在永定河泛舟。。。大马狂颠,小舟摇曳。 “轰!”他仿佛听到了一声铳响,随后他宛若如高空坠落。。。 贺世忠睡死过去。 正文 第669章 鸡飞狗跳 清晨,鸡鸣一声东方白。 贺六和白笑嫣昨夜高兴,喝多了酒,正在大被同眠。 一个下人却在卧房门口叫醒了二人:“老爷、夫人,你们快去西跨院看看吧!出事儿了!” 贺六睁开惺忪的睡眼,披上衣服,来到门口。 贺六问下人:“西跨院出什么事儿了?难道西跨院里住着的那女人抹脖子上吊自尽了?” 下人面露为难的神色:“老爷。这事儿我说不出口。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贺六走进了西跨院。只听得何芳晴所住的小楼里,传出一阵泼妇骂街的刺耳声音。 “苍天啊!大地啊!你快看看吧!贺世忠丧尽天良啦!他昨夜竟然用强!把我给睡了!我是他的小娘啊!” “儿子睡了娘,天理不容啊!你们贺家的人,全都是畜生!贺世忠,你当着锦衣卫的副千户,又有个做锦衣卫头子的爹!这京城之中,什么女人你耍不成?歌儿舞女、青楼花魁!你想耍谁就耍谁!可你这畜生,偏偏要耍自己的娘!” “我不活啦!让我死,让我死!我死之后,你们告诉李太后!贺六的儿子玷污了我!我是受辱自尽的!” 小楼外面,站着十几个看热闹的下人。 贺六皱了皱眉头,走进了小楼之中。 小楼内,何芳晴的卧室中。 贺世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已经醒来。他发觉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小娘的床上。而自己的小娘,光着上身,只着一条短秽裤,在床下高声咒骂着他。 他想要走,小娘却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肩膀不放:“怎么,你做的好事,想穿上裤子不承认?我不准你走!我要让你爹亲眼看到你做的好事!我要让你爹看看,你是怎么睡了自己的娘的!” 就在此时,贺六走进了卧室。 贺六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愣住了!儿子在洞房花烛夜,不跟自己的新娘子久旱逢甘霖,却跑到名义上的小娘房里,把自己的小娘给睡了? 震惊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一个半月前,吕妙云临死前的诅咒,回响在贺六耳边:“姓贺的,你言而无信!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是诬陷我勾引皇上,秽乱宫庭么?我诅咒你!咒你儿子睡你老婆!生个孩子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孙子!” 时隔一个半月,诅咒竟成真? 贺六脑袋“嗡”的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何芳晴见贺六来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贺六!你这个畜生儿子睡了我!我是李太后赐给你的侧室夫人!这个畜生竟然玷污了我的身子!呜呜呜!你们贺家,真是一群禽兽啊!当爹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当儿子的辣手摧花,连自己的娘都不放过!” 贺世忠羞愧难当,他无颜面对自己的父亲。 “噌”,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顺手抓起自己的衣衫,朝着小楼外冲去。 何芳晴依旧不依不饶:“你提上裤子跑了,以为这事儿就完了?我要去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告状!状告你强辱自己的母亲!辱母者,视同大逆。要凌迟处死的!你就等死吧!三法司要是畏惧你爹的权势,不敢接我的状子,我就去宫里,告御状!哼,人证物证俱在呢!人证是我!物证是我短秽裤上的脏水印子!” 贺六没有说话,转头出了小楼,顺手带死了门。 他找来林婆子:“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婆子羞愧难当的说道:“老爷,昨夜我喝多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贺六怒道:“不清楚?我一个月几百两银子养着你,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在赵飞虎手下效力那么多年,杀了那么多人,仇家多如牛毛!金盆洗手后,要不是进了我这府邸,说不准你早就横尸街头了!你就这么报答我的恩惠?” 林婆子沉默不言。 贺六朝林婆子撒完了火。他高声吓唬一众围观的下人说道:“你们给我听真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谁要是往外传一个字儿,我就杀他全家!” 下人们知道,自己的老爷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些年,死在老爷手里的人,没有一千,恐怕也有八百。 贺六又吩咐林婆子:“你带两个人,把这座小楼给我封死!留一个小窗,每日给何芳晴送吃喝!” 林婆子连忙道:“是,老爷。” 贺六又问:“少爷呢?少爷跑哪儿去了?” 一名下人禀报道:“刚才少爷在门口胡乱穿上衣服,就跑出府了。” 贺六急眼了:“还不快去找!” 本来好好的一件喜事,变成了一桩闹剧。贺六急火攻心,气的直咳嗽。 白笑嫣来到西跨院,听到了小楼中何芳晴的咒骂声,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她已是四十多的人了,本身气血就虚。一阵眼冒金星之后,她直接昏死了过去。 香香和小汉骄,本来是打算今天动身回辽东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走不成了。 好好的一个家,竟被何芳晴搅合得鸡飞狗跳。 正文 第670章 去倭国 贺世忠自觉无颜面对父亲。这事儿如果传遍京城,贺家会名誉扫地。家,他是不会回了,他甚至不想留在京城。 贺世忠昏昏噩噩的来到北镇抚司,想在司厩官儿那儿领一匹马,离开京城。 恰好,他在门口碰到了北镇抚使李黑九和倭情百户所的百户沈惟敬。 倭情百户所,是贺六当初力主,在锦衣卫内设立的。如今已有两百余人。这些人先是学了大半年的朝鲜话、倭话。而后多次乔装成走私海商,分赴倭国、朝鲜打探消息。 沈惟敬本就是海商出身。贺六将他破格提拔成了锦衣卫百户,专管倭情百户所。 李黑九见到贺世忠,笑着说道:“我不是给你批了十天假么?昨儿刚洞房花烛,今儿你怎么就来上差了?” 贺世忠敷衍道:“哦,我爹让我来办件要紧的差事。” 李黑九倒是没问什么差事。锦衣卫的规矩:不该问的不问。 贺六爷交待下来的差事,如果想让他李黑九知道,自然会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他打听也是无用。 沈惟敬在一旁对贺世忠说:“小爷,我今日便要启程去塘沽口,再从塘沽口出海到倭国办差。行程太急,要准备的事儿太多。昨儿没倒出空儿来,去给你贺喜,实在抱歉。” 贺世忠闻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李黑九和沈惟敬面前撒了个谎:“沈百户,我爹让我跟你一起去倭国。我刚才说的差事,正是这一桩。” 李黑九皱了皱眉头:“去倭国,就等于是深入虎穴!你爹真狠得下心啊!你刚娶了亲,洞房的被窝恐怕还没捂热乎呢。就让你去千里之外的倭国?” 沈唯敬亦道:“是啊小爷,我们是去倭国搜集军情的。要在几个大藩住一年多。再加上这一来一回,起码也得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回京城。六爷确定要让你跟我们一起去?” 贺世忠继续撒谎:“我爹说了,让我跟着沈百户到倭国多历练历练。横竖婚已经成了,新娘子住在我家又跑不了。” 贺世忠如此说,李黑九和沈惟敬也不好再质疑。别看六爷现在隐退到了档房,可他的命令,锦衣卫内还没人敢违抗。 沈惟敬和贺世忠各领了一匹快马,直奔塘沽口。倭情百户所的其他几十个弟兄,已经等在了塘沽口。待他们一到,便可以出海。 贺府。 贺六找来了京城里最出名的几个郎中,给晕厥过去的白笑嫣诊脉开方子。 郎中们给白笑嫣灌了一碗回魂汤,她总算是醒了过来。 贺六走到床榻边,拉住了白笑嫣的手:“你没事儿吧?可吓死我了!” 白笑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事儿肯定有隐情。你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斥责世忠!” 贺六又想起了吕妙云死前下的那个诅咒。他道:“世忠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色痨鬼。我知道此事有隐情。你放心,我不会胡乱责怪他的。” 白笑嫣又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嘉靖三十九年,刘大买通了一个开酒楼的寡妇,陷害傅寒凌强辱民女。我想,何芳晴那小蹄子,一定是用了跟那寡妇一样的手段,故意陷害咱们世忠。让咱们贺家在京城颜面尽失!” 贺六握着白笑嫣的手:“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把何芳晴锁在了小楼里。下人们也没胆量出去瞎传。这事儿,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白笑嫣道:“那就好!世忠刚刚受封副千户。别让这件事,毁了他的前程。” 贺世忠即便家事再显赫,一旦落下“辱母”这样天理不容的坏名声,他的前程,也就毁了。甚至有可能获罪被斩首、流放。毕竟大明是以孝治天下,最忌乱伦之事。更何况儿子强辱名义上的母亲? 安抚好了白笑嫣,贺六让家人出去找贺世忠。可一直到傍晚,家人们也没寻见少爷的影子。 赶巧,傍晚时分,杨万到贺六这儿禀报几件差事。 杨万走到贺六面前,拱手道:“六爷,前任山西布政使张安堂,已被押解入京,刑部派人询问,是关进他们刑部大牢,还是关进咱们锦衣卫诏狱;咱们派去江南的弟兄,已经查清了苏州灭门案。他们从苏州飞鸽传书,询问是否将凶犯就地正法;还有,湖北臬司衙门,给咱们锦衣卫开了张协查的文书。。。” 贺六摆摆手:“这些事儿,你跟李黑九、李子翩他们商议就是了!他们才是南、北司的镇抚使。” 杨万有些奇怪,六爷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怎么对这些公事显得如此不耐烦? 杨万“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贺六忽然叫住了他,问道:“哦,对了,你今天看见你义弟没有?” 杨万愣了下:“义弟?六爷,您不是让他跟沈惟敬一起,去倭国刺探军情去了么?” 贺六急了,直接走到杨万面前,用双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什么?你听谁说的?” 杨万一头雾水:“我是听北镇抚使李大人说的啊!” 贺六心道:坏了!一定是世忠这小子觉得没脸在京城待了,撒了个谎,想跟沈惟敬去倭国一阵子。逃避昨晚发生的那件事。 倭国是虎穴,贺六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儿子深入虎穴呢?他连忙命令杨万:“你立即骑上快马,连夜去塘沽口,拦下世忠!快!” 杨万是聪明人,他马上听出了端倪,他问:“我义弟对李镇抚使和沈惟敬撒了谎?” 贺六道:“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去塘沽口!” 杨万出了府,策马朝着塘沽口狂奔。等到他到了塘沽口时,已经晚了。载着几十名倭情百户所弟兄的海船早已起锚。 杨万又掉转马头,马不停蹄的回京城禀报。等到他赶回京城,已经是第二天的上晌。 贺六见到杨万,站起身,焦急的问道:“拦住世忠了么?” 杨万摇摇头:“我到天津卫之前,他们已经走了。六爷,要不这样,我去前军都督府讨一道手令,命塘沽口水师派出虎牙快船,截住载着义弟的那条海船。” 贺六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他昨晚想了一夜:世忠去倭国,或许是一件好事。等他过个一年半载后回来,这件丢人丢到家的丑事,也就烟消云散了;可倭国凶险,万一他在那边出点儿什么事儿,贺家岂不是要绝后? 贺六陷入了两难。心中纠结万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拦住自己的儿子。 现在海船既已起锚,木已成舟,贺六心想: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杨万提醒贺六:“六爷,到底要不要派出虎牙快船撵那艘海船,您要赶紧做出决断。要是晚了,恐怕虎牙快船追不上他们了!” 贺六道:“罢了!你在京、津两地奔波了一夜,辛苦了,回家歇息吧。” 正文 第671章 上坟 贺世忠去了倭国,贺六将错就错,对外说这是他的命令。锦衣卫中,谁敢质疑六爷的命令?倒是国子监的徐司业找上了门,好一顿把贺六埋怨:我家如意刚嫁给世忠,你就让世忠去了异国他乡?你这不是让我家如意守望门寡么? 贺六无奈,只好编出了一通什么“大丈夫先国后家”之类的大道理,来敷衍亲家。 夏去秋来,贺家门口那几棵大杨树的叶子,由绿变黄。 香香跟汉骄,早已经回了辽东。贺府之中,只剩下儿媳徐如意跟贺六、白笑嫣做伴儿。 这日,西跨院的林婆子找到了贺六。 林婆子道:“六爷,这几天二夫人老是恶心干呕,吃什么吐什么。怕是害了什么病。” 贺六有些厌恶的说道:“哦,你去给她找个郎中看看。记住,诊脉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她身边,不要让她对外人乱说话。” 贺六虽然恨何芳晴,却得好好养着她。毕竟她是李太后赐婚到贺府来的。 其实,贺六想多了。李太后早就把何芳晴这枚棋子儿给忘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万历帝。 因为怕万历帝再犯老毛病,跟宫女胡搞。李太后将永寿宫内的宫女,全都换成了慈宁宫的人。她甚至把贴身侍女梁上红,派到了永寿宫伺候万历帝的饮食起居。 郎中到了贺府,给何芳晴诊了脉。出得何芳晴的卧房,林婆子问:“先生,我们家二夫人得了什么病?” 郎中答道:“恭喜了!你们二夫人没得病,而是怀了身孕!” 贺六得知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 白笑嫣给她揉了揉胸口,道:“这事儿,你看开些吧!虽说你跟何芳晴是名义上的夫、妾。可你一直没有沾她的身,有名而无实。她要是给世忠生下一儿半女,也算给咱贺家接上了香火。” 贺六道:“真应了吕妙云死前的那个诅咒了!她要是生个孩子,该叫我爷爷还是爹?” 白笑嫣道:“当然是叫爹了!唉。西跨院那小蹄子好狠辣的心肠!弄的咱们贺家父不父,子不子!” 贺六站起身,吩咐白笑嫣:“你去给我准备一篓子纸钱、纸元宝。晚上,你跟如意别等我吃晚饭了。我出去办点事儿。” 白笑嫣问:“你要去干嘛?” 贺六道:“你别管了。去准备就是。” 傍晚,贺六骑上一匹马,带着纸钱、元宝来到了南郊乱坟岗。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贺六好容易,才找到了当初埋吕氏三族尸首的那个大坑。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贺六打了个冷战。 他打着了火折子,开始在大坑前烧纸钱。 边烧纸钱,他边喃喃自语:“我贺六向来不信鬼神。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说吕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授意我密裁吕家三族的,是李太后,不是我贺六。唉,我贺六是行刑者,你在天有灵,要惩处我,我也没话说。现在,你死前的诅咒已经灵验了。我求你,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 烧完了纸钱,贺六又恭恭敬敬的朝着那个大坑磕了个头。办完了这一桩事,他又骑马去了老胡坟前。 贺六在老胡坟前,烧起了元宝,他对着墓碑说道:“老胡啊老胡。你生前常说,天下并无鬼怪。有鬼也是人装的,有怪也是人扮的。当时我跟你的看法一样。可我上了年纪,竟然开始慢慢相信鬼神的存在和因果报应那套说辞。唉,一句话。你要是在天有灵,保佑笑嫣、世忠、香香、汉骄,还有我们贺家的儿媳妇如意平平安安的。” 老胡在天之灵,似乎听到了贺六虔诚的祈祷。坟前,竟然挂了一阵小小的旋风。元宝的灰烬,打着旋儿飞向了天空中。 贺六道:“我就知道,你这老东西能听见我说的话!他娘的,锦衣卫当年的老兄弟们,只剩下我跟老八、老十一、老十二。老十二现在身子骨不好。看那架势,驾鹤西游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我好孤单啊。老胡,我多给你烧点儿元宝,你在那边儿拿到了元宝,多买些酒,请请老二、老四、老五、老六他们把。” “夸嚓嚓”。秋末时分,天空中竟然响起了一声闷雷。而后,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贺六站起身:“老胡,一定是你这老东西降下的雨,想借着这场雨告诉我,你收到了我送的元宝,买了酒,正请老弟兄们喝呢。唉,罢了,我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贺六离开了坟地,回了家。 第二天,他来到锦衣卫档房。 王八道:“昨儿皇上开恩,准我入宫,探望了皇后。” 贺六问:“哦?王皇后在宫中还好?” 王八道:“好是好。不过,她在我面前,把你好一顿埋怨呢!她说你不近人情,愣生生把世忠送去了异国他乡,办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贺六苦笑一声。心道:王皇后啊王皇后,你又怎么能知晓我的难处? 王八又道:“哦,对了,皇后还说,这两天得空让六嫂进一趟宫。” 贺六问:“让笑嫣入宫?她没说有什么事儿么?” 王八给贺六斟了杯茶:“李太后的寿诞不是快到了么?皇后准备为她绣一幅百寿图。让六嫂帮着画画图样儿。” 贺六笑了笑:“成。我下晌回了家就跟笑嫣说。” 正文 第672章 李如松 永寿宫,后殿浴室。 如今,永寿宫内的宫女,全都换成了李太后的心腹。张鲸在万历帝面前,根本不敢乱说话。也只有在他伺候万历帝洗澡的时候,才能见缝插针的进几句谗言。因为李太后前些日子下了道懿旨:皇上沐浴时,所有宫女一律回避。只准太监伺候。 万历帝坐在御用木澡盆之中。张鲸给他擦着后背。 万历帝道:“唉,朕最近太累了!天天在李太后面前装好皇儿。在张居正面前装好学生。” 张鲸忙不迭的排上了马屁:“皇上真乃大丈夫也!能屈又能伸。奴婢佩皇上,佩服的五体投地。” 万历帝道:“对了,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朕如果有一天要除掉张居正,只需先剪除冯保、贺六这两个张居正的盟友即可么?” 张鲸连忙道:“除了冯保、贺六,皇上还要剪除另一个人。只要有这个人在,就会威胁到皇上的安危!” 万历帝问:“谁?难不成是李太后?万万不可!她毕竟是朕的生母。朕做不出弑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来。” 张鲸解释道:“李太后当然是动不得的。奴婢说的这个人,是个武将。” 万历帝若有所思:“你是说,戚继光?” 张鲸点点头:“正是此人!戚继光与张居正交好,这是朝野皆知的事。他掌着蓟州的精锐边军,在危急时刻,甚至有权调用辽东铁骑和宣府镇兵。一旦朝中有事,他可以做张居正的强援!” 万历帝是聪明人,他顺着张鲸的思路往下说道:“戚继光所掌控的,并不止蓟、辽、宣的十几万兵马。他在大明军中的故旧甚多。京师三大营中,不少人都做过他的下属。” 张鲸道:“皇上圣明!真到了皇上和张居正摊牌的那一天,别说边军了,连京师三大营都有可能哗变!” 万历帝有些迟疑不定:“朕总不能杀了戚继光吧?一来,戚继光是明军的一面旗帜。杀了他,就等于抽了明军的脊梁骨。二来,戚继光是当世英豪。领兵凡三十年,东南抗倭,北御鞑靼,有大功于朝廷。朕要是杀了他,恐怕嘉靖爷、隆庆爷两代先皇的在天之灵都不会答应。千秋史册,更是会给朕下一个‘滥杀功臣’的考语。” 张鲸道:“皇上不一定要杀了他。只要夺了他的兵权就好。” 万历帝道:“夺他的兵权?你是说撤了他的职?他这个总兵官做的好好的,在蓟州十来年,就没打过败仗。朕要撤他的职,缺少一个合理的理由。” 张鲸道:“皇上可以给他来个平级调动啊!像广东、湖北这些地方,久无战事。卫所军仅驻扎有数千。您可以将他调到这些省份做总兵。只要精锐边军不在他手里,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万历帝道:“此计可行!不过,朕调走了他,谁来替朕守卫长城?” 张鲸道:“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统兵将领还不多得是?像戚继光、李成梁这些人,都已经是老将了。皇上应该大胆启用青年将领!” 张鲸说者有心,万历帝听者更有意。他在心中做出了决定:对明军中那些有才干的青年将领大加恩赏,笼络人心、军心。 万历七年冬,辽东镇指挥同知李如松进京述职。 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是贺六的女婿。张居正自然视李如松为自家人。故而,李如松到兵部考功司、武选司述职分外顺利,得了“卓异”的考语。 在兵部办完了正事儿,李如松来到了贺府,拜见自己的亲家伯父贺六。 贺府大厅。 李如松朝着贺六行礼:“小侄拜见亲家六伯!” 贺六笑道:“如松,快快请起!你是指挥同知,我也是指挥同知,咱们是平级。你给我行礼,我怎么受的起呢?” 李如松谦卑的说道:“小侄这个边军指挥同知,怎么敢跟六伯您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同日而语?您老可是受赐前军都督衔,且有镇山伯爵位在身的呢!” 贺六道:“都是自家人,要是论官职,就见外了。快请坐。这趟进京述职还顺利么?” 李如松道:“顺利的很。兵部那边,给了我‘卓异’的考语。” 贺六让人给李如松上了茶:“嗯,锦衣卫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兵部的塘报,我们锦衣卫那边也有一份儿。我在塘报上看到,这几年你屡屡立下战功。卓异的考语名副其实。” 李如松道:“小侄有什么功劳?全仗着皇上天威浩荡,兵部的上官们调度有方,袍泽弟兄们拼死效命,小侄才能侥幸打赢几场小仗。” 李如松这人,不仅仅会打仗,更会做人。他说话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在这一点上,他远胜于他的父帅李成梁。李成梁在大明军中,可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 贺六笑道:“五军都督府的那群大帅们都说,你李如松骁勇善战,前途无量。有朝一日会成为第二个戚继光。” 李如松连忙道:“督府的帅爷们谬赞了!戚大帅乃嘉、隆、万三朝军功第一。小侄怎么敢跟他老人家比。” 这时,白笑嫣走进了大厅。她微笑着说:“亲家侄儿来了。” 李如松起身,拱手作揖:“伯母。” 白笑嫣连忙道:“快快请坐。我一会儿去厨房,做几个好菜。中午你跟你六伯父好好喝几杯。” 李如松开起了玩笑:“伯母,我父亲早就跟我说,六伯父是海量。看来,今天我要喝趴在酒桌下了。” 白笑嫣道:“他上了年纪,我现在一顿最多让他喝一壶。你可别跟他拼酒。哦,对了,如柏、香香、汉骄在辽东过的怎么样?” 李如松道:“他们过的很好。最近我父帅将如柏调到了后方,转管军需粮草供应。弟妹和汉骄小侄儿,日日伴在他身边。我这趟进京,如柏托我带了些辽东土特产,孝敬六伯父跟伯母呢。” 一家人正说着话,张鲸忽然进了贺府。 张鲸尖声尖气的说道:“有旨意,宣辽东镇指挥同知李如松入宫面圣!” 李如松一头雾水的接了旨意。按理说,以他的品级,入京述职是不配进宫面圣的。只有九边出镇大帅入京,才能得到皇上的亲自接见。 张鲸催促他道:“李将军,皇上在永寿宫等着你呢。咱们快走吧?” 正文 第673章 君臣相知? 张鲸领着李如松进了宫,来到永寿宫大殿内。 李如松叩拜道:“臣,辽东镇指挥同知李如松,叩见皇上。” 万历帝竟然违背礼制,从龙椅上站起,直接走到李如松面前,扶起了他:“李将军快快请起!” 李如松站起身。他生的人高马大,体格健壮。竟然比万历帝高出了两个头。 万历帝笑道:“好一位英武的上将军!张鲸,殿前赐座!” 有明一代,殿前赐座是皇帝给予臣子的至高礼节。连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老帅,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李如松受宠若惊,连忙跪倒:“皇上如此恩誉,臣万万不敢领受。” 万历帝道:“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是明军的未来。朕说你受的起这样的恩誉,你就受的起!莫要推辞了,快坐吧。” 李如松闻言,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规规矩矩的就坐。 万历帝虽然年仅十七,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他说了一个话题,立马拉近了跟李如松的距离。 万历帝开口道:“朕听闻,你师从徐渭徐文长?” 李如松回禀道:“是,皇上。自隆庆年间,徐先生就做了臣的老师。” 万历帝感慨道:“朕听说,徐文长被江南士林评为大明三大才子之一。与永乐朝的解缙、正德朝的杨慎齐名。嘉靖年间,他作为襄懋公胡宗宪的军师,为东南抗倭出谋划策,有大功劳于朝廷。可惜,他命途多舛,一生都未得到一官半职。胡宗宪死后,他悲痛交加,自尽未死。他可真称得上是有才华,有谋略,有情,有义之人啊!” 李如松触景生情:“皇上说的是。臣的老师的确命不好。” 万历帝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失必有得。他没有得到任何官职,却教出了两个好学生!一个是你,李如松,一个是你的弟弟,李如柏!朕常听人说,辽东镇的少将军李如松打仗勇猛、果敢。冲锋之时,次次都是一马当先,做全军的表率。今日一见,你果然是青年英杰!” 李如松谦卑的说:“皇上谬赞了!” 万历帝笑道:“有句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戚继光,哦,还有你的父帅李成梁。这些人都是老将。老将嘛,打仗稳归稳。可往往就因为求稳而守成。你虽年轻,却当得一个‘猛’字。打仗往往不墨守常规。明军的未来,不在那些老将们肩上,而在你这样的青年将领身上!” 李如松被万历帝夸上了天。他却依旧谦卑的说道:“皇上,臣可不敢跟戚帅那样功勋彪炳的老将比。” 万历帝道:“戚继光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吧?他虽有大功劳于朝廷,可岁月不饶人啊。总有一天,他会老得骑不上战马!到了那一天,朕希望你能扛起为朝廷镇守北边的重任!朕到时会把辽东、蓟州、宣府三镇兵权,统统交给你!” 李如松受宠若惊:“臣是什么人,竟能得皇上如此厚爱!皇上放心,臣一定恪尽职守,以报君恩!” 万历帝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大明的人中龙凤!呵,纵观九边,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将领里,你是武功第一、谋略第一、忠心第一!唉,可惜。内阁的张先生,还是偏爱使用老将。朕现在还不能破格提拔你。你不要怨朕。” 李如松道:“皇上对臣已经算是恩赏有加了!否则,臣也不会二十九岁就坐上指挥同知。臣又怎么会有怨言呢?” 万历帝故意激李如松:“二十九岁做指挥同知?还是升的慢了些。朕听闻,戚继光十六岁就蒙祖荫,做了指挥佥事。二十五岁,便统领山东二十多个卫所的军队。二十九岁,更是做了浙江都司!” 万历帝用了激将法,想要激起李如松的攀比之心。可李如松却没上套:“启禀皇上,戚帅乃是嘉、隆、万三朝军功第一,臣不敢与他相比。” 万历帝笑道:“他是嘉、隆两朝军功第一,这自然是没的说的。不过朕这万历朝的军功第一嘛,不一定就是他。说不定,会是你。毕竟,朕今年才十七岁。如果朕像嘉靖爷那样,享国四十六年。那朕最少还能做三十年的皇帝。可戚继光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为国征战几年?朕刚才说了,明军的未来,在你李如松身上!” 这时候,张鲸提醒万历帝:“皇上,该用午膳了。” 万历帝道:“今日的午膳,就不去膳厅吃了。就摆在这大殿之中,朕要跟朕的李将军,痛饮几杯!” 二十多个小太监,将两张桌子抬到了大殿中,摆好了酒菜。万历帝跟李如松对坐着。 万历帝拿起酒杯:“汉武帝有一位李将军:李广。朕也有一位李将军:李如松!呵,为了朕的李将军,来,满饮此杯!” 万历帝一个劲的夸赞李如松,倒把李如松夸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辽东镇中的一名年轻将领,又怎么能跟飞将军李广相提并论呢? 吃完了午膳,张鲸又提醒万历帝:“皇上温书的时辰到了。” 万历帝意犹未尽的说道:“李将军,朕刚刚跟你畅谈了不到一个时辰,实在是意犹未尽啊。等你回了辽东,不知道咱君臣二人何时才能相见。” 李如松赶紧表起了忠心:“军旅生涯,四海为家。臣就是到天涯海角,也会时时刻刻铭记皇上的恩德!” 万历帝道:“那是自然。朕与李将军你,是君臣相知啊!” 说完,万历帝转头吩咐张鲸:“去,取一柄朕的天子剑来。” 大明皇帝的天子剑,共有十六柄。受赐持天子剑者,如皇帝亲临。当初隆庆帝驾崩,京中情势尚不明朗。李太后便将其中一柄天子剑给了贺六,命他持天子剑节制京城防务。后来万历帝顺利登基。贺六马上就将天子剑,送还回了宫中。 张鲸将天子剑拿了上来。 万历帝道:“李将军,咱们君臣二人初次相见,朕没甚好送你的。朕就将这柄天子剑,赐予你吧!” 李如松彻底震惊了!受赐天子剑,是每一名明军将领梦寐以求的!自己的父帅李成梁都未得到过这样的恩赏。如今大明军中,佩戴天子剑的,只有戚继光一人。戚继光的那柄龙泉天子剑,还是当年他在东南抗倭有功,嘉靖爷赐予的。 正文 第674章 破格的恩赏 李如松双手接过天子剑,感动的热泪盈眶:“皇上,臣一定竭力尽忠,报效皇恩!” 万历帝笑道:“朕相信你!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够成为万历朝第一名将!” 万历帝本来是想拉拢李如松,才编出了这么一句有些夸张的奉承话。都说天子是金口玉言,万历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在万历朝接下来的岁月里,李如松带兵南征北战,真的成为了本朝第一名将! 李如松告退后,万历帝故意抬高声音:“今天下晌,朕要重温太祖遗训!重温太祖遗训,需先沐浴、焚香、更衣!张鲸,伺候朕沐浴吧!” 万历帝这是故意为之。只有在沐浴的时候,他和张鲸才能避开李太后派到永寿宫中的耳目,畅所欲言。 一柱香功夫后,万历帝坐到了御用木澡盆之中。 张鲸边伺候万历帝沐浴,边压低声音问:“皇上,奴婢有件事不明。” 万历帝道:“你是想问,朕为何要拉拢李如松。李如松的弟弟,是贺六的女婿。他跟贺六,算是亲人。对吧?” 张鲸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皇上说的,正是奴婢的疑问。” 万历帝轻笑一声:“你虽是司礼监秉笔,肚子里的墨水却始终有限。朕是通读过,《春秋》、《汉书》、《资治通鉴》的。纵观史册,亲人之间的背叛,是最致命的,懂么?” 张鲸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十七岁的皇帝,竟然有如此的心机! 张鲸连忙道:“皇上圣明啊!是是是。亲人之间的背叛,远比同僚之间的背叛更加致命,更加可怕!” 万历帝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你张鲸背叛了自己的义父冯保,就算是最致命的背叛。” 万历帝话中有话: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张鲸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你只不过是为了取代冯保,才帮朕对付张居正的!你并不是忠直公杨炼、襄懋公胡宗宪那样的大忠臣!你心里打的那点儿小算盘,朕一眼就能看穿! 张鲸闻言一阵慌张,他的双膝情不自禁的想要跪地。却磕在了木澡盆的边沿上。 他忍住双膝的疼痛,解释道:“啊,禀皇上。奴婢,奴婢只忠诚于一个人,那就是皇上。冯保对皇上有二心,奴婢对付他,并不算背叛。” 万历帝闭着一双龙目,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微笑:“呵,但愿是这样吧。” 下晌,西苑内阁值房。 冯保跟张居正,谈完了几件要紧的政务。冯保喝了口茶,随口说道:“对了,今天上晌,皇上在永寿宫召见了李如松,对他大加恩赏。甚至赐给了他一柄天子剑。” 张居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哦,皇上召见入京述职的边镇将领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嘛,赐天子剑是对武将至高的恩赏。以李如松的资历,还配不上这样的恩赏。等傍晚我去永寿宫面圣的时候,提醒提醒皇上,让他以后注意便是。” 冯保道:“张先生,你说,皇上忽然对边镇将领感兴趣,会不会是想将兵权抓在自己手里?” 张居正听出了冯保的弦外之音,他连忙摆手:“冯公公,天下是皇上的。普天下的近两百万明军,亦是皇上的。根本不存在皇上抓不抓兵权这一说!因为大明的兵权,本就在皇上手中!而不是在你我手中。” 冯保尴尬的一笑:“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大明的兵权属于皇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张居正忽然起身,走向值房门口。那意思是:冯公公随我出来下,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冯保随着张居正出了值房。二人在西苑的水榭旁停住。 张居正见四下无人,开口言道:“冯公公,三个月前,你曾对我说过:若李太后废帝,拥立九岁的潞王即位,你我可以再掌十年权柄。我劝你,今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只能忠于皇上一人!若有二心,必会遭受天谴的。” 冯保朝着张居正笑了笑:“哦?我以前说过这话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正文 第675章 三娘子的古怪请求 皇宫东面,有一座四夷馆。四夷馆隶属于太常寺,专门接待外族使臣。每年前来大明朝贡的朝鲜、琉球、安南诸国使者,都是住在这里。 四夷馆秋浊院大厅内,端坐着一位不到四十岁的鞑靼使者。这位使者是贺六的老熟人:把汉那吉。 当年,把汉那吉的祖父俺答汗,跟孙子争女人。将他的心上人三娘子收为汗妃。把汉那吉一气之下,出走大明,引发了一场战争。后来,是贺六将他送回了俺答汗身边。 世事难预料,谁能想到,那场短暂的战争,促成了封贡互市,让两国达成和议,大明九边因此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 三娘子生的倾国倾城。却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这几年,俺答汗年老,将诸多事务都交给了三娘子打理。三娘子以超乎寻常男人的手腕、气魄和胆量,将鞑靼部政事、军事管理的井井有条。 把汉那吉当年爱慕三娘子,现在佩服三娘子。甘愿成为了三娘子的心腹。 此次他奉了三娘子的命入京,是有一件大事,要跟大明朝廷商议。 把汉那吉的对面,坐着礼部尚书,内阁阁员张四维。 通常情况下,大明接待像朝鲜、琉球、安南这些藩属国使者,都是派出礼部的郎中。最多派出个侍郎。礼部尚书亲自接见外族使者,已经算是破格的礼遇了。 张四维问把汉那吉:“尊使千里迢迢来京,不知道是有何事?” 把汉那吉道:“自然是代我们汗妃,向贵国大皇帝陛下表达诚挚的敬意、和平的希望。” 张四维点点头:“我们大明一向是以和为贵的。我们的朝廷相信顺义王和王妃,有着维持和平的诚意。” 隆庆元年,封贡互市之时。大明封俺答汗为顺义王。故而,张四维称俺答汗为顺义王,称三娘子为王妃。 把汉那吉忽然话锋一转:“另外,我此来贵国国都,还有一件大事要与贵国商谈。这件事十分机密。我们汗妃说了,只能跟贵国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兵部尚书王崇古、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谈。” 三娘子知道,如今大明不是皇帝做主,而是内阁首辅做主。所以她要求把汉那吉跟张居正商谈这件隐秘大事;王崇古以文官之身,在边镇带兵多年,是鞑靼部最敬佩的对手之一,所以他也在商谈之列;至于贺六,当年他将把汉那吉送回草原,之后除去了鞑靼人在九边设下的情报网,亦是三娘子十分敬重的对手之一。故而,他也在商谈人员的名单里。 张四维皱了皱眉头:“我是大明的礼部尚书。专管对外交往。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张首辅日理万机,不一定有空见你;王崇古大人上了年纪,体弱多病,最近正告假养病;至于贺六,他现在已经卸任了北镇抚使的职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养老官。。。” 把汉那吉道:“那我不管。汗妃给我的命令,只跟这三个人商谈这件隐秘大事。” 张四维面露尴尬:“好吧,我回去禀报张首辅一声,且看看张首辅怎么说。” 张四维回到西苑内阁值房,将此事禀报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思索一番道:“这些年,三娘子力主鞑靼诸部盟与我大明修好,九边再无大的战事。十几年下来,给国库节省的军费何止千万两?既然三娘子的使者提出要求,要见我们三人,我们如果不见,岂不是不给三娘子面子?去,找王崇古、贺六来内阁值房。我们就在这儿见他。” 一个时辰后,王崇古、贺六、把汉那吉进得内阁值房。 张居正屏退左右,四人坐定。他开口道:“尊使,我是大明内阁首辅张居正,这位是兵部尚书王崇古,那一位你应该认识,锦衣卫贺六。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把汉那吉道:“我们汗妃希望,贵国的戚继光大帅,能够率领蓟州镇的精兵,深入我鞑靼腹地。” 张、王、贺三人闻言,大惑不解!难道三娘子不想与大明交好了?这次派把汉那吉来是下战书的? 张居正眉头紧锁:“顺义王妃希望我们的戚大帅率兵深入鞑靼腹地?这不是等于我们大明主动撕毁了隆庆元年签订的和约么?我大明是礼仪之邦,讲究言而有信。对草原土地,更无什么觊觎之心。” 王崇古在一旁道:“难道说,顺义王妃心意已改,想跟我们大明开战?” 把汉那吉摇头:“我们汗妃绝无与大明重开战事的意思。这件事很复杂,容我慢慢说来。” 把汉那吉娓娓而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三人:俺答汗手中,有一枚白狼皮装饰的调兵节符。凭此节符,可调动鞑靼本部十三万兵马。谁持有这张调兵节符,谁就拥有鞑靼全部兵马的统兵权和调兵权。持节人,就相当于大明的兵部尚书兼前军都督。 鞑靼部的规矩甚为古怪。持调兵节符者,不能是大汗本人。故而历任大汗都会将节符,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五年前,俺答汗将调兵节符交给了自己的妻子三娘子。可现在,俺答汗最为宠爱的幼子兀别哲已经长大成人。兀别哲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将调兵节符授予他,而非授予一个女人。 这个兀别哲倒不是三娘子所生。三娘子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在对外立场上,三娘子主张与大明和平相处。兀别哲则主张与大明重新开战,南下入寇抢掠。 俺答汗在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之间,难以取舍。于是乎,他下令在三个月后,召开鞑靼诸部首领大会。在大会上,由各部首领公选,谁持调兵节符。 三娘子心中有数,九部首领,四个主张与大明开战,一定会推选兀别哲。两个主张与大名修好,会支持她这个汗妃。另外三人,则是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 三娘子希望,让草原人最为畏惧的戚虎带兵深入鞑靼腹地,炫耀一下大明的武力。让那三个摇摆不定的首领知道,与强大的明帝国为敌,对鞑靼部百害而无一利。这样一来,九部之中,将有五部支持她。她就能继续持有调兵节符,鞑靼也可以继续与大明和平相处。 正文 第676章 三娘子的豪赌 张居正耐心听完把汉那吉的话,沉思良久后开口:“王妃是在玩火。一旦戚大帅率蓟镇精锐深入鞑靼腹地,那就等于是一个火星子,扔进了草原里。很有可能酿成燎原大火!到那时,战端很可能重开,王妃也控制不了局势。” 把汉那吉道:“我们汗妃是在赌。如果赌输了,会赔上鞑靼与大明之间,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局面;如果赌赢了,鞑靼与大明将继续修好;可如果不赌,让兀别哲成为了调兵节符的持节人,那我们的边界,将血流成河!” 王崇古在一旁道:“难道三娘子就不能给那三个摇摆不定的部落首领多送金银,用收买的手段诱使这三人支持她继续做持节人么?” 把汉那吉摇头:“我们汗妃已经试过了王尚书说的法子。她给这三人送了大量的金银、牛羊、奴隶。奈何兀别哲一样也给三人送了金银财货。这三人,依旧举棋不定。” 张居正若有所思:“尊使请先回四夷馆歇息。此事太大,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请容我们商议商议。” 把汉那吉站起身,忽然,他用汉人的礼节,朝着贺六作了揖:“贺大人,十二年前,如果不是你将我送回草原,或许我现在会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游子。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感谢。” 贺六还礼:“当年我只是做了一件分内之事而已。尊使切勿客气。” 把汉那吉退出了内阁值房。 张居正与王崇古、贺六商议:“你们二位怎么看这件事?” 王崇古道:“如果事情真是把汗那吉说的那样,三娘子想跟咱们明军联手,做一场戏,唬住鞑靼部中的那些主战派,我想我们应该伸出援手。” 张居正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三娘子已经改了心意,想跟咱们大明开战。这是她设下的调虎离山计,意在让戚继光将蓟镇精锐全部带到草原腹地。而鞑靼骑兵,正可以趁虚而入,攻破蓟镇。” 贺六道:“应该不会。三娘子已经跟我们大明交好了十多年。怎么会轻易改变对我们的态度呢?” 王崇古亦道:“六爷说的对。还有一点,蓟州镇兵,现有五万余。我们可以让戚继光,率领三万车营兵,进入草原腹地。剩下两万人留守蓟镇。还有,我们可以同时调辽东、宣府的部分兵马,协防蓟镇。这样一来,即便三娘子有什么歪心思,也是徒劳。” 张居正思索良久:“戚继光带兵进入草原腹地,风险太大!要知道,戚继光这三个字,顶的上十万边镇大军!他要是有什么闪失,将是明军自庚戌之变以来最大的损失!” 王崇古道:“那就拒绝三娘子?如果拒绝三娘子,坐视那个主战派兀别哲掌了鞑靼兵权,大明九边必将战端重开。” 王崇古此言一出,张居正陷入沉默。 贺六道:“其实,刚才把汗那吉打的比方很恰当。这是一场赌局。我们不陪着三娘子一起赌,一定会输。赌,尚有为大明九边赢得和平的可能。” 张居正道:“这样吧,老六,你跟戚继光私交甚深。你亲自跑一趟蓟州镇,询问一下戚继光的意见。告诉他,不要逞强。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要深入什么草原腹地。还有,宣示武力,并不一定要和鞑靼骑兵真刀真枪的开兵见仗。可以多带火器,在草原腹地搞一场演兵!” 贺六点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今日就出发,去蓟州。” 几天后,蓟州总兵大帐。 戚继光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贺六道:“我现在能吃能睡,上晌在北镇抚司校场跟着那些年轻的力士跑十圈都面不改色气不喘。” 戚继光道:“怪了,你去年冬来蓟州镇之时,老态尽显。今日一见,却是满面红光。怎么仿佛年轻了十岁?” 戚继光自然不会知道今年春上,贺六在登州的奇遇。 贺六道:“年轻点好啊。戚大帅,客套话就不说了。我这趟来,是奉了张先生的命,有件大事要与你商议。” 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三娘子的请求,告诉了戚继光。 戚继光略一思索,便道:“不就是去草原上亮一下咱们明军的肌肉么?此事不难!我带三万车营兵,去草原上走一遭就是了。” 车营,是戚继光所创,专克鞑靼骑兵。在戚继光创造车营战术之前,明军步兵与草原骑兵野战,无一胜绩。当年徐达、常遇春北伐;永乐帝御驾亲征北伐,都是以明军骑兵克草原骑兵。可以说,车营战术,让步兵这一华夏最古老的兵种,焕发了新的生机。 贺六道:“戚大帅可不要轻敌。你我是自家人,有些话我不必避讳。西汉时,李广之孙李陵,亦是骁勇善战。他率领数千步兵深入草原,结果遭到了匈奴骑兵的围攻,最终兵败被俘。。。” 戚继光信心满满的说道:“李陵战败,是因为他手里没有车营。更没有我手里这么多的火器!这几年,国库充裕,拨给蓟州镇的军费很足。我的车营里,神武大将军炮、弗朗机快炮、虎樽炮加起来足有五百门!鸟嘴铳、三眼神铳、大杆铳足有上万支!最近,我手下的一个军械百户,还发明了一种可以埋在地下的风火震天雷。” 贺六道:“慢着,戚大帅,埋在地下的。。。雷?我贺六孤陋寡闻。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戚继光笑道:“六爷,请随我去一趟校场。我让你见识下风火震天雷的巧妙之处。” 贺六随着戚继光来到校场。一名兵士,给二人拿上来一枚样式古怪的兵器。 这兵器,说白了就是一个大铁球。有些像神武大将军炮的开花炮弹。与之不同的是,这大铁球上,没有引信,只有一个凸起物。 戚继光跟手下兵士要来一把铲子,走到校场的中央。他刨了个小坑,将大铁球埋在坑里,露出球上的凸起物。而后,他又命人,在埋设铁球的周围,放了一些牛羊爱吃的草料。 戚继光道:“风火震天雷已经埋设完成了,走,六爷,咱们走远些,看看它的威力!” 正文 第677章 车营操演 戚继光命手下兵士,牵来一只羊,松开了缰绳。 那头羊在校场之中慢慢悠悠的散着步子。忽然,它发现校场中央有一堆草料。它撒开四蹄,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轰”一声霹雳震天响!羊被炸翻在地。 贺六有些惊讶的问戚继光:“哪儿放炮?是不是你手下的炮手胡乱放炮,恰好炸死了那头羊?” 戚继光摇摇头:“非也!是风火震天雷炸了!” 贺六问:“那风火震天雷没有引信,怎么会爆炸?” 戚继光道:“六爷可看到风火震天雷上的那个凸起?那是它的火门。火门之上,安有一枚燧石。羊蹄子踩在了火门上,燧石摩擦,打出了火星,引燃了风火震天雷内部填装的火药。” 戚继光不知道,四百年后,西方给风火震天雷这类武器,起了一个名字:“压发式地雷”。而华夏发明、使用压发式地雷的历史,要远比西方早四百年。 四百年过去,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场华夏儿女保卫祖国,反抗外来侵略的战争中,山东莱阳的勇士们广泛开展“地雷战”打击侵略者,他们所用的土制地雷,即为风火震天雷的变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贺六道:“妙!太妙了!假如在两军阵前,埋上一排风火震天雷。敌军骑兵冲锋,一定会被炸的人仰马翻!” 戚继光笑道:“没错!此物专克骑兵!再加上神武大将军炮、弗朗机快炮、虎樽炮、鸟嘴铳、大杆枪、三眼神铳。。。呵,鞑靼骑兵想要啃下车营这块硬骨头,恐怕要崩掉满嘴的牙!” 贺六道:“怪不得戚大帅信心满满呢。原来是有这么多神兵利器在手。” 戚继光道:“手里的家伙好,咱这腰杆子就硬!即便没有长城做依托,我戚继光也敢带领步军跟鞑靼骑兵在草原上野战!” 贺六连忙道:“戚大帅请切记,此次你带兵深入草原,可不是为了跟鞑靼人开兵见仗决一死战!亮出咱们明军的肌肉,不是为了打,而是为了和!” 戚继光道:“我明白。说白了,就是跟三娘子合作,唱一场戏,给那些鞑靼人看。” 贺六道:“我这就将你这边的情形,飞鸽传书到京城。我想,用不了几天,内阁、司礼监、兵部、五军都督府四家联名的调兵令,就能到蓟州。到那时,您这个主角就该上场了。” 六天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出兵的命令。命戚继光率本部车营兵三万余,深入草原腹地三百里进行操演。 俺答汗的汗账之内。 垂垂老矣的俺答汗,半躺在一张白狼皮制成的椅子上。他的面前,站着汗妃三娘子,王子兀别哲以及九位部族首领。 俺答汗道:“斥候骑兵来报,戚虎率领三万明军步卒,深入到了草原腹地。难道他们要撕毁十几年前的和约么?” 兀别哲连忙道:“父汗。明国就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猪,想要凭着一身蛮力,闯入狼群!三万步卒?在我们的十三万铁骑面前,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我请求父汗,将十三万铁骑全部交给我。我会让这股明军有去无回!” 三娘子白了兀别哲一眼:“兀别哲,你别忘了,现在调兵节符还在我手里。即便要出动十三万大军出征,与戚虎作战,也是由我统领全军,还轮不着你!” 兀别哲不甘示弱的跟三娘子斗起了嘴:“反正两个月后的九部盟大会,你会乖乖把调兵节符让给我的。我提前两个月统领本部所有兵马,又有何不可?” 俺答汗咳嗽了一声:“兀别哲,不准胡说。规矩就是规矩。现在调兵节符在三娘子手里,统领本部兵马出征的,就只能是她。” 兀别哲道:“那就请汗妃快快出兵,灭了戚虎和他手下的三万明军!都说戚虎多么厉害,依我看,他不过是纸做的老虎而已。” 俺答汗斥责爱子道:“兀别哲,不要轻敌!戚继光是整个草原最值得敬畏的敌人。他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三娘子帮腔道:“大汗所言甚是。戚虎如果没本事,也不会将大明的边关守得如铁桶一般。” 俺答汗话锋一转:“不过嘛,我鞑靼的土地,也不是明军随随便便就可以来的。三娘子,你立即带领本部十三万骑兵,前去一探究竟。若是能将戚继光兵不血刃的赶出草原自然最好。如果戚继光不退兵,执意要与我们开战,我们也只好奉陪到底。” 三娘子将右手置于左胸,鞠躬道:“是,大汗。” 话分两头。戚继光统领三万车营兵,前出古北口长城三百里,他命令就地扎营,摆好了车营大阵,设置火炮阵地。 贺六亦随军,来到了草原腹地。他之所以同行,是怕戚继光太好战,会一不小心把假戏给真做。 两天之后,鞑靼本部的十三万兵马,出现在了明军军阵的前方。 戚继光骑在站马上,高声命道:“弟兄们,戒备!” 贺六在一旁道:“不出意外,三娘子一会儿会派个使者什么的过来,跟咱们唱戏。” 贺六话音刚落,鞑靼骑兵阵中,忽然窜出一骑,直奔明军而来。 不多时,那骑兵来到戚继光的帅旗前,高声喊道:“我是汗妃的使者。请问戚继光大帅,隆庆元年,我们已与你们达成了和议。你们为何要引兵进入我鞑靼腹地?” 戚继光高声答道:“来使听着。我们此番来草原,只是借用贵宝地,进行车营操演!操演完毕,立即退兵!并无半分与你们开战的意思!好了,你回去原话转告你们汗妃吧!” 使者打马,回到了鞑靼骑兵阵中,将戚继光的话,告诉了三娘子、兀别哲以及九部首领。 兀别哲怒道:“操演?跑到咱们草原上操演?这是挑衅!这是示威!三娘子,你给我三万铁骑,我定将戚继光的人头斩下!” 三娘子怒道:“三娘子也是你叫的?你该称我为汗妃或母妃!都给我听好了,原地扎营,静观其变!” 正文 第678章 一品忠顺夫人 贺六提醒戚继光:“戚大帅,开锣唱戏吧。” 戚继光命身后的旗牌官:“传令,弗朗机快炮,五轮齐射!听好了,炮口指向东边的空地,千万别打着那些鞑靼骑兵!” 弗朗机快炮,是一种后装炮。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母铳身管细长,配有准星、罩门。子铳,说白了就是装填好的炮弹。发炮只时,可以轮流将母铳装入子铳发射。虽然是炮,射速却要比鸟嘴铳还快。 车营之中,装备有三百门弗朗机快炮。三百炮一轮齐射,天地之间,仿佛凭空响起了无数霹雳惊雷! “轰轰轰!” 明军炮阵地前半里之处,立时火光冲天! 兀别哲对九部首领说道:“大家不用害怕!那不过是寻常的火炮罢了!射完一轮,重新装填极为繁琐!咱们的骑兵,可以趁着两轮炮的射击间隙冲过去!到那时,那些明军炮手就成了我们练习马刀劈杀的活靶子。” 九部首领纷纷点头称是。三娘子却保持着沉默,缄口不言。 兀别哲话音刚落,明军炮手们已经更换好了子铳。“轰轰轰”,第二轮齐射开始!紧接着是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 三娘子开口道:“兀别哲,这就是你说的,咱们的骑兵可以趁着两轮炮的射击间隙冲到他们阵前?我测算了一下,要冲到他们阵前,咱们正好会挨上他们五轮炮射!” 兀别哲无言以对。 明军阵中,戚继光继续高声令道:“虎蹲炮,一轮齐射!目标,东面空地!” 胡蹲炮,炮管短粗,顾名思义,像一只虎一样半蹲在炮车上。类似于后世的迫击炮,是曲射火器,装填相较于弗朗机快炮要慢上许多。 饶是如此,一百多门虎蹲炮齐射,场面还是震天骇地。“轰轰轰”,一百多枚实心炮子儿从天而降,将炮阵前一里处,砸得坑坑洼洼。 鞑靼九部的首领们见状,个个倒吸一口凉气。若是那些硕大的黑铁球,不是砸在空地上,而是砸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这时候,戚继光下令道:“神武大将军炮,一轮齐射!” 大将军炮,是明军火炮中的庞然大物!通体用生铁铸造,长一丈两尺,重千斤。前有准星,后又照门。一次装火药两斤以上。炮子重达七斤!射程更是可以达到骇人的一里半!发射之时,炮手甚至要装上长达半尺的引信,点燃后立即后退十五步,张开嘴,捂住耳朵。否则,他们会被大将军炮发射时产生的巨大威力震晕。 大将军炮威力虽大,缺点也很明显。其一,装填炮子缓慢。其二,容易炸膛。 相比于大将军炮,戚继光更偏爱装填迅速的弗朗机快炮。故而,整个车营,只装备了五门大将军炮。此炮虽然笨重,发射缓慢,不利于实战,对敌人却能产生巨大的威慑力。 明军炮手们装填好五门大将军炮,点燃了引信。迅速退到十五丈外,张开嘴,捂住耳朵。 “呲啦啦”,引信烧进炮管,引燃了火药。“轰”! 如果说,弗朗机快炮、虎蹲炮发出的轰鸣是震天骇地,那大将军炮发出的轰鸣便是撕天裂地了! ue… 鞑靼九部的首领们看傻了眼。 三娘子心中暗笑:戚虎啊戚虎,为了跟我唱这场戏,你还真是下了血本。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了。 三娘子没有料到,戚继光的家当,还没都亮出来呢! 三万车营兵,配有五千支鸟嘴铳,五千支三眼神铳。可以说,戚继光统帅的蓟镇车营兵,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支火器军队。 鸟嘴铳乃是兵部造办处仿造弗朗机火铳所制。用熟铁打造,重五六斤,有准星、照门。每次装黑火药三钱,铅弹三钱。为了提高火力的持续性,明军早在洪武年间蓝玉征云南时,就采用三段式射击法。 三眼神铳就更不必说了,是一件蛮不讲理的兵器,能够连发三铳。打完还能当铁榔头用。 “嘭!嘭!嘭!” 上万支鸟嘴铳、三眼神铳齐射,发出一阵浓烈的烟雾。烟雾汇集,车营阵的上空,升起了一朵黑云! 贺六对戚继光说道:“戚大帅,都说你擅用火器。今天,我算见识了!” 戚继光道:“哪里。我只是在历代能工巧匠所制火器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良,革新了一些战法而已。好了,操演完成。戏唱的差不多了。三娘子那边,应该打收场鼓了吧?” 鞑靼军阵中。 三娘子当着九部首领的面儿,半嘲不讽的对兀别哲说:“这就是你说的,明军不堪一击?这就是你说的,戚继光是纸做的老虎?这就是你说的,明君步卒只是待宰的羔羊?” 兀哲别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他高声道:“火器,是下等人的武器!真正的勇士,应该用马刀,用弓箭!我们十三万骑兵冲杀过去。一定能够。。。” 三娘子叹了口气:“唉!你这个蠢货。好吧,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明军的厉害!命令一千奴隶骑兵,朝明军冲锋!” 鞑靼部中,设有兀乐温万户府。兀乐温万户府的一万骑兵,皆是鞑靼人的奴隶。这些人当中,有兀良哈人、瓦剌人、甚至哥萨克人。 奴隶骑兵,说白了就是鞑靼人的炮灰军。 三娘子一声令下,一千奴隶骑兵们跃出战阵,朝着明军车营阵猛冲。 戚继光却没有命令炮手发炮,也未命令铳手放铳。 他早命人在车营阵前两百步,埋设了三百颗风火震天雷!这道设在地下的防线,足够挡住冲锋的一千骑兵。 “轰轰轰!”奴隶骑兵们踩上了风火震天雷。啥时间,火光冲天。两百多奴隶骑兵当场殒命马下。 鞑靼部的九位首领个个呆若木鸡。 “明军。。。难道会法术?他们的火炮并未开炮,那些霹雳,难道是凭空爆炸的?” “我的天!算了吧!现在的明军,已经不是五十年前的明军了!咱们今后不要自讨苦吃!” “说的对啊!明军有这么多恶鬼一样的武器,再加上戚继光这个统帅。我们今后与明军作战,用明国的话说,就像是用鸡蛋去碰石头!” 九部首领纷纷说了软话。 三娘子摇了摇头:“够了!命令奴隶骑兵回来吧。不要送死了!” 奴隶骑兵狼狈撤回战阵。 不多时,戚继光派出自己的副将吴惟忠,来到鞑靼军阵前,高声喊道:“顺义王妃殿下!我们此来,的确并无半分的恶意!只是借贵宝地,操演车营兵罢了!现操演已经完成。我们立即收兵,离开草原,回蓟州镇去!我们大帅说了,愿草原与我们大明,永远修好!永远和平!” 说完,吴惟忠掉转马头走了。 明军亮完了肌肉。全军后撤。三娘子和大明联手演的这场戏,完美收场。 两个月后,九部首领,公推三娘子继续执掌大汗调兵节符。 后来,俺答汗老死,三娘子按照草原风俗,嫁给了俺答汗的儿子乞庆哈。乞庆哈死后,三娘子又嫁给了俺答汗的孙子扯立克。 她一生先后辅佐了三代顺义王。掌鞑靼兵权达三十年之久。力主草原各部与大明和平相处。大明九边,迎来了数十年的和平。 万历四十年,三娘子病逝。大明派遣使者,追封其为一品忠顺夫人,另赐祭七坛的隆重葬礼。 正文 第679章 废帝风波番外篇归来 贺六从蓟州镇回到京城,已是入冬。冬去春来,春去夏来。时光像车轮一般,滚滚向前。 万历八年,初夏。何芳晴临盆了。 贺府西跨院中,下人们端着一盆盆热水、毛巾,慌乱的走动着。幽禁何芳晴的小楼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白笑嫣恨何芳晴,这个放荡而又歹毒的女人,让她的儿子贺世忠被迫出走异国他乡。可何芳晴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贺世忠的骨肉。所以白笑嫣焦急的守候在小楼外,为小楼内的叫喊声感到揪心。何芳晴无足轻重,她肚里的孩子对白笑嫣来说却是万分重要。 专为宫中诸位嫔妃接产的杨姑姑走出了小楼。王皇后听闻贺六的小妾临产,特地将杨姑姑派了过来。 杨姑姑走到白笑嫣面前,口气沉重的说道:“贺夫人,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是要大还是要小,请夫人赶紧做个决断。” 白笑嫣不假思索的说道:“保小!” 杨姑姑道:“人命关天,贺夫人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白笑嫣摇头:“不用考虑了,保小。” 杨姑姑闻言,转身回了小楼之中。 何芳晴痛苦的呻吟声,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呻吟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r、, 杨姑姑走出了小楼,沉痛的对白笑嫣说道:“贵府二夫人,香消玉殒了。” 白笑嫣才不关心何芳晴的死活,她拽住杨姑姑的手,焦急的问:“孩子呢?” 杨姑姑答道:“孩子活下来了。恭喜贺夫人,是个男孩。” 锦衣卫档房。 贺六正跟王八下双陆棋呢。副千户杨万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大声的说道:“六爷,你府里来人传话,说二夫人生了个男孩。” 贺六表情复杂的“哦”了一声。 杨万又道:“六爷,二夫人生下孩子后,血崩而死。请节哀。” 贺六心中,五味杂陈。何芳晴是李太后安插到他身边的棋子。又视他为杀父仇人。十个月前,她还害的贺世忠被迫跑去了wo国。贺六巴不得她早些死。 可她毕竟是为贺家承继香火而死的。贺六心中又有一丝忧伤。 王八说道:“恭喜六哥,你又当爹了!还不赶紧回家去看儿子?至于二夫人的死,还请节哀顺变。” 贺六一愣。儿子?!那个孩子,其实是他的孙子。可他为了贺家的名声、世忠的前途,只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养。 贺六道:“嗯,那我先走一步了。杨万,你给我备匹马,我骑马回去快一些。” 六十岁的贺六,骑上了马,朝着家中飞奔而去。 白笑嫣已经将孩子从西跨院,抱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贺六走了进来,问道:“孩子呢?” 白笑嫣将孩子抱到贺六面前:“你看这眼睛,多像世忠啊。” 贺六将孩子抱起来:“得给他取个名字。可惜,本来应该世忠这个当爹的给他取名字。” 白笑嫣连忙提醒贺六:“六哥,你得记住,这孩子,不是你的孙子,而是你的儿子!” 贺六叹了声:“是啊。唉,世忠要是从wo国回来了,竟要叫他一声‘弟弟’。我想想,名字,名字。有了。就叫他贺泽贞吧。” 白笑嫣是何等聪慧的人,她道:“泽贞?这个贞,是汝贞的贞吧?汝贞是襄懋公胡宗宪的字。你给这孩子取名‘泽贞’,是想这孩子长大后,能像胡宗宪那样,做一个朝廷的栋梁之材。” 贺六叹道:“知我者,夫人也。” 贺府喜添新丁。李太后、万历帝、王皇后分别派冯保、张鲸、王安三人送来了喜庆宝物,这自不必说。 张居正及内阁诸位阁员亦各自派人送来了礼物。 内阁次辅吕调阳去年冬病死。次辅的位子空了出来。张居正却没有急于选定吕调阳的继任者。在他看来,次辅的位子是一个萝卜。那几个阁员,只有围着这个萝卜转,又谁都得不到,才能死心塌地的为他干活。 贺六厚葬了何晴芳。贺泽贞的降生,让他感到欣慰。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贺家的香火,总算是接上了。 之后的半年里,他天天掰着手指算日子,盼着儿子贺世忠从wo国归来。 万历八年十一月。 贺六在锦衣卫档房之中心事重重的枯坐着。按照沈惟敬一个月之前的飞鸽传书所说。如果海面风平浪静,这几天,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 贺六站起身,想走出档房。王八拦住了他。 王八道:“六哥,又去门口等世忠他们啊。我已经让杨万等在衙门口了。只要他们回来,杨万马上就会来禀报。” 王八话音未落,杨万急匆匆的跑进了档房。他高声道:“六爷!倭情百户所的弟兄们进城了!还有两柱香的功夫,就能回锦衣卫衙门!” 贺六闻言大喜过望。他几乎是跑着冲向锦衣卫衙门前。 两柱香的功夫,仿佛过了两年那样漫长。终于,贺六看到了几十个身着wo国服饰的人,骑着马缓缓向着锦衣卫衙门这边来。领头的人,正是倭情百户所百户沈惟敬! 贺六伸着脖子,好一顿张望,却未见贺世忠的影子!他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终于,马队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前,沈惟敬等人纷纷下马。 贺六冲了过去,双手拽住沈惟敬的衣领:“世忠呢?” 沈惟敬跪倒痛哭流涕:“六爷!我沈惟敬对不住您!我没照顾好小爷!” 贺六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死了?” 沈惟敬摇摇头:“那倒没有。请小爷。” 马队的最后面,有一辆马车。几个力士掀开马车的车帘,用担架抬下来一个人。 贺六冲了上去,担架上的人,正是他的儿子贺世忠。 贺世忠的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他闭着眼睛,脸色煞白,额头上净是虚汗。 贺六掀开那块白布,贺世忠的右臂已经不见!他的右边肩膀上,绑着厚厚的几层绷带。绷带渗出殷红点点。 沈惟敬在一旁如丧考妣的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倭情百户所的弟兄,假扮成走私海商,在wo国几个大藩待了一年多。搜集了不少的情报。 一个月前,他们在横须贺港准备上船回国的时候,遭到了太政院忍者的袭击。太政院忍者,乃是wo国枭雄织田信长豢养的一群死士家奴,专为他办秘密差事。类似于大明的锦衣卫或东厂。 双方一番激战,贺世忠的右臂,被太政院忍者的手里剑击伤。沈惟敬带着手下力士,拼死护着贺世忠上了船。 海船终于驶离横须贺港。贺世忠的右臂的伤口开始溃烂。茫茫大海,又没有什么金创药可用。贺世忠发起了高烧。 沈惟敬为了保住贺世忠的命,只得断了他的手臂。贺世忠活了下来,却落下了残疾。 沈惟敬说完这一切,跪倒在贺六面前,痛哭流涕:“六爷,我没保护好小爷,你杀了我吧!” 贺六将自己的手,放在儿子的肩头,咬牙切齿的说道:“wo寇!太政院忍者!不报此仇。我贺六誓不为人!” 正文 第680章 万历十年 (开启重头戏,第二十七卷《张居正案》) 时光就像是一头野驴,一跑起来,就停不下脚步。 一晃两年过去。万历十年,五月初夏。 这两年来,大明朝在新政的加持下,国富民强,四海升平。国库收入已达到了大明立国以来的最高数字。九边安定,东南安定,南疆安定。老百姓衣食富足。嘉靖年间兵祸连连、千里饿殍的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 江南之地,商业发展迅速。大小商人如今多如牛毛。大明与西洋、南洋诸邦的海外贸易,做的红红火火。 躬逢盛世,政通人和。大明这艘巨船,正顺风顺水的向前航行着。 朝堂上,张居正仍然牢牢掌控着内阁。内相冯保在朝廷大政上鼎力支持张居正。当然,冯保身上有着太监们共有的性格:贪婪。这两年他没少干中饱私囊、任人唯亲的事。张居正为了大局,对冯保干的那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中,万历帝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好学生。对于生母李太后、老师张居正的意见,他全盘接受,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永寿宫管事牌子张鲸,自废帝风波后,收敛了很多。全无以前的跋扈之气。不过,他的那些谗言依旧偷着进;他跟阁员张四维暗结的同盟,也依旧存在。 贺六已经六十二岁。这两年间,他在锦衣卫内大力提拔杨万这个年轻人。今年开春,南镇抚使李子翩告老。杨万未满三十,便接任了南镇抚使。再加上一个对贺六言听计从的北镇抚使李黑九,锦衣卫的大权,实际上依旧抓在贺六手中。 贺世忠断了一只手臂,成了废人。照理说,大明官制,讲究“官体”。他的前程应该已经废了。不过他是贺六的儿子、冯保的侄子,张居正的学生、万历帝的伴读。有这样显赫的身份,断臂的残疾之躯,丝毫没有妨碍他的升迁。他现在已经高升了锦衣卫千户。 朝野之中纷传,不出意外,等到北镇抚使李黑九告老还乡,贺世忠会成为新的北镇抚使。 贺世忠的妻子徐如意,去年冬得了寒热重症。一命呜呼。今年二月,贺世忠娶了后军都督佥事郑英的女儿郑月儿,做了续弦。 贺泽贞已经两岁半,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香香和忠儿,随李如柏在辽东生活。每年中秋,都会回京城探亲。 贺府。 贺六一家,正和和睦睦的过着节。 贺世忠说道:“爹,四川盐茶道高维已经缉拿入京了,因为此人还牵扯着东厂经办的一桩案子,东厂那边,希望与咱们锦衣卫共同审讯他。” 贺六抱着小贞儿,随口道:“这种小事儿,以后你不要再来问我,跟杨万掂量着办就成了。” 白笑嫣在一旁道:“就是。今儿端午。这是家宴,世忠你能不能别谈公事?” 贺世忠的续弦夫人郑月儿给自己的夫君斟上了一杯酒。郑月儿可不是徐如意。她贤良淑德,品貌端庄,跟贺世忠的感情很好。 她是武将家里的小姐,粗通拳脚。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在后院陪着自己的夫君练练独臂刀。 小贞儿“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抓住了贺六的胡子。贺六的胡子已经花白。不过,他的身体却是硬朗的很。自从在登州做了那个似幻似真的怪梦,他这三年以来,竟然连头疼脑热的小病都没犯过。 这时候,冯保来到了贺府。 冯保笑道:“六哥,六嫂,侄子,侄媳妇儿。最近御膳房的饭做的太淡。我嘴巴里没有味道,特来蹭你们这顿好饭。” 白笑嫣连忙让下人拿来一副碗筷。 贺六对冯保说:“你们司礼监这两天挺闲在啊。” 冯保答道:“天下太平。朝政上有张先生撑着呢。我这个司礼监掌印能不闲在么?哎呀,小贞儿都长这么大了。来来,让叔叔抱抱。” 小贞儿是贺六名义上的“儿子”,故而冯保在他面前自称“叔叔”。 众人吃罢了饭,贺六对妻子、儿子、儿媳说道:“你们把贞儿抱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咱们冯大公公说。” 白笑嫣、贺世忠、郑月儿走后,贺六一脸严肃的问冯保:“你这趟来,恐怕不光是来蹭饭的吧?” 冯保笑了笑:“知我者,六哥也。四川盐茶道高维,落在了你们锦衣卫手里。我的意思,让东厂跟你们锦衣卫共同审讯。不过嘛,过堂之时,你们锦衣卫的问案官不要开口。让东厂质询即可。” 贺六皱了皱眉头:“怎么,高维是你的人?” 冯保尴尬的一笑:“六哥,我用人不当啊。高维当初的确是走了我的门路,才得到四川盐茶道这个肥缺的。上任之前,我一再叮嘱他,要清廉自守。没想到这小子竟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贺六脸色一变:“冯保啊冯保。这两年,我劝过你多少回。不要什么人都用!说句不中听的,你把四川盐茶道这个位子给高维,至少得赚上十万两银子吧?你现在是内相,权势熏天。手里的银子,也够花三辈子的了。该收收手了!张先生碍着大局,不好说你。我这个做义兄的,不能不说你。” 冯保喝了口酒,意味深长的说道:“六哥,银子这东西,多了又不咬手。这些事,我心中有数。” 贺六怒道:“你心里有个屁的数!我听说,你外宅里的银子,多的都快赶上小半个内承运库了。” 冯保连忙摆手:“哪有。只不过积了些小钱罢了。义弟我是穷怕了的人。没有银子在手,心里不塌实啊。” 都到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二十多年前,冯保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吃一整只烧鸡而已。现在,他却是贪得无厌。 冯保道:“六哥,言归正传。高维那事儿您看怎么办?” 贺六不耐烦的说道:“能怎么办?你是张先生的盟友。高维要是咬出了你,张先生的脸往哪儿放?张先生又怎么跟都察院、六科廊的那些清流言官们交待?遵你冯大公公的旨意,让东厂的人介入这件事吧!” 正文 第681章 风烛残年的张居正 承天殿早朝。 张居正出班,刚要开口奏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万历元年开始,他辅政十年。朝廷诸事,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过问。过度的劳累,已经吞噬了他的健康。 张公吐哺,天下归心。大明国力已经达到了鼎盛,张公却老了。 万历帝听到了张居正的咳嗽声,一脸关心的表情:“啊呀!张先生,朕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九州万方全在你的肩上担着呢!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多度的劳累。快,张鲸,给张先生赐座,再给他端一杯茶。” 张居正摇头:“皇上,承天殿早朝时饮茶不和礼制,臣不敢违礼呢?” 万历帝眼泪婆娑的说道:“唉!都说朕是万岁。能活一万年。朕真想把五十年阳寿,送给张先生!看到张先生为了国事劳累至此,朕心如刀绞啊!” 站在武将班中的贺六这两年来一直是旁观者清。他看破了万历帝演得这场戏。贺六比谁都清楚,万历帝现在最希望发生的事,就是张居正积劳成疾、驾鹤西游! 张居正顺了顺气,终于开始说正事:“皇上。李太后大寿,安南、琉球、朝鲜、草原诸部盟纷纷派出使者,来京朝贺。臣以为,礼部应将他们安排在四夷馆中,以礼待之。另外,杭州知府上报。在江南一带经商的西洋商人们听闻太后大寿,亦请求携带礼品,沿京杭运河北上,到京朝贺。” 如今大明国富民强,四海升平。永乐年间万国来朝的景象,已经重现。 万历帝道:“哦?西洋商人也请求上京朝贺?张先生,你觉得朝廷该答应他们的请求么?” 张居正道:“启禀皇上。西洋诸国,并不是大明藩属。且,那些要求上京贺寿的西洋商人,也不是友邦的官家正使,只算民间自发自愿罢了。臣以为,他们有这份心,已经算是难得了。可让杭州知府代朝廷,对他们口头褒奖。至于上京一事,不和朝廷礼制。就让他们免了吧。” 万历帝忙不迭的点头:“就按张先生说的办。” 内阁阁员申时行出班道:“启禀皇上,户部司库司郎中昨日禀告。太仓积银,久不见天日,有些银锭已受潮发霉。司库司请求皇上下旨,将受潮发霉的银锭,搬至宝泉局重铸。” 嘉靖帝驾崩后,给隆庆帝留下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国库。十六年过去,如今国库的情形恰恰与当时相反,银子多的花不完,在国库已经积存成山。 万历帝哑然失笑:“朕听民间有句谚语,叫乞丐捡了金元宝,拿着也不是,捧着也不是。现在国库那边的情形,竟应了这句民谚。银子多了,这是好事。张先生,昨日你建议朕,普免天下三成钱粮,朕觉得可行。横竖朝廷现在不缺银子。不如让天下百姓一体受惠!” 万历帝在内心深处敌视张居正,这不等于他是个昏君。他的确存着敬天爱民之心。他常常想:朕一定要爱惜百姓,待除去张居正,掌握至高权力之后,做一个有道明君! 张居正连忙率群臣叩首山呼:“皇上恩泽天下,以仁善之心对待百姓,实乃圣君!” 万历帝眉开眼笑:“朕算什么圣君?还不都是新政的功劳、张先生的功劳?如果国库像几十年前一样空空如也,朕也不敢一次就普免天下三成钱粮!” 户部尚书王国光笑盈盈的拱手禀奏:“皇上,户部除了重铸银锭,还要扩建京城、通州的两处粮仓。银子发霉可以重铸,粮食发霉,却都要浪费掉。” 万历帝道:“绝不能让京仓、通州仓的粮食发霉浪费!张先生常常告诫朕,节俭为治国之本。需知,每一粒米,每一颗粮,都是百姓一颗汗珠子掉在地里,跌成八瓣儿换来的!王国光,你兼任着仓场总督。要严令仓场官员,做好晾晒、防霉、防虫、防鼠等事。至于扩建之事嘛,你跟张先生商量着办。” 张居正用欣慰的目光,看着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学生。他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推行新政,二是教出一个贤君。现在看,万历帝完全有成为贤君的潜质。 张居正哪里想到,龙椅上的学生,天天乌眼鸡一样盼着老师早点死。 贺六忽然出班,跪倒叩首道:“启禀皇上,臣有事禀奏。” 万历帝一头雾水。贺六这两年早朝时,从未主动出班奏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万历帝道:“贺爱卿有事奏来。” 贺六拱手道:“启禀皇上。漕帮帮主丁三脚上月病死。丁三脚虽出身草莽。然,此人一生心系江山社稷、黎民生计。嘉靖年间,他曾协助襄懋公胡宗宪在东南抗倭。当时戚家军、俞家军的粮草,全都是漕帮运送的;这三十年来,江南皇粮押解进京,亦全靠漕帮解送。臣特请皇上,追封丁三脚一官半职,以彰其功。” 丁三脚是贺六的老朋友。贺六二十多年前南下江南,调查通倭案时,与其结识。贺六心中敬佩丁三脚的无双忠义。替他在皇上面前,求个追封,也算是贺六对老朋友的悼念。 万历帝想了想,道:“嗯。朕听说过丁三脚这个人。他的确有功于朝廷。这样吧,朕追封他为河道巡防营指挥佥事。另命浙江布政使,亲自主持他的葬礼。”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臣代丁三脚全家,叩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朝着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道:“无事散朝。” 早朝散去,众臣出得承天殿,走向东华门。 张居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贺六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 贺六问:“张先生,你怎么了?” 张居正叹了口气:“刚才早朝站的时间久了,头有些发晕。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贺六道:“要不,我派人去岭南找找李时珍先生,让他上京给您瞧瞧病?” 张居正苦笑一声:“风烛残年的人,即便吃再多灵丹妙药,也不能延寿。人的寿数,从生下来就定死了。唉,我也只能活一天,办好一天的差。” 贺六搀着张居正走向东华门,两个白发老臣,消失在了暮光之中。 正文 第682章 忙不迭的找退路 散了朝,贺六没有回锦衣卫衙门,而是回了家。 白笑嫣问:“你今天不去锦衣卫上差了?” 贺六道:“嗯,不去了,有件要紧的事,我要你赶紧去办。” 白笑嫣一头雾水:“你平日里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天怎么火急火燎的?活像是一头被烧着了尾巴的疯牛。” 贺六摇头:“唉,我的夫人啊。我跟你说的这件事,可能关乎咱们贺家一门的生死!” 白笑嫣见贺六一脸严肃的表情,连忙问:“说吧,什么事?” 贺六问:“咱家里在江南的产业,现在值多少银子?” 白笑嫣道:“大概还能剩个七八十万两吧。怎么了?” 二十多年前,金万贯因卷入江南私盐案被陆炳下令密裁。他价值五百万两的家产,全都到了白笑嫣这个干女儿的手上。白笑嫣将这一注大财作为陪嫁,带到了贺家。 二十年来,白笑嫣为了在京中给贺六编织一张关系网,广为结交诰命贵妇,出手极为阔绰。日积月累,靡费金银无数;每年大明各省出了水灾、旱灾、蝗灾,贺家又抢着捐银子。日子久了,五百多万两的财产,竟只剩下了区区七八十万两。 贺六命白笑嫣道:“你立即将江南的那些商行、茶园、桑田变卖,换成现银,匿名捐给户部善行司。” 白笑嫣面色一变:“你不过了啊!那笔银子,是给咱们俩养老用的。” 贺六急了:“人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一张床。养老用得着七八十万银子么?” 白笑嫣不甘示弱:“即便咱们养老花不了这么多银子,等咱们百年之后,总要留下一些财产给香香、世忠、泽贞、汉骄他们把?” 贺六反驳自己的妻子:“香香是大明的县主,有朝廷的俸禄。世忠是锦衣卫的千户,亦有朝廷的俸禄。他们就算没有这笔银子,依旧能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白笑嫣问:“就算是这样。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忽然动了把银子都捐出去的念头?这到底是为什么?” 贺六压低声音道:“为什么?为了给咱贺家留条退路!为了不让都察院、六科廊的那些言官抓到把柄!张先生的身子骨,已经是大不如前了。看那架势,随时都可能驾鹤西游。这些年,他推行新政得罪了那么多的人,甚至得罪了皇上。等他一死,皇上和那些人能饶过他?我是张先生的盟友。到那时,言官们一定会搜罗罪名,弹劾我。我这个锦衣卫养老官儿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七八十万两银子的家财,太招眼了!” 白笑嫣道:“你怕什么?这七八十万两银子,不是你贪贿所得,而是我当年的陪嫁。。。” 贺六急眼了:“糊涂啊!都察院、六科廊那群言官的嘴,赛过刀子。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香的说成臭的。再说了,你跟我成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咱们说这钱是你的嫁妆,人证呢?人证早都死光了!到时候,咱们守着这注大财,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还是捐出去干净!” 白笑嫣思索良久,道:“好吧。捐就捐吧!横竖这些年几百万两都捐出去了,也不差这七八十万两了。我刚才听你话的意思,皇上会对张先生动手?不能吧?朝野之中谁人不知,张先生和皇上师生情深。。。” 贺六摆摆手:“师生情深?那是皇上做的样子罢了!历代君王最忌讳什么?最忌讳臣权盖过君权!这些年来,张先生把持着朝廷大权,皇上一定会对他心生不满!师生反目,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罢了!咱们贺家,该给自己找退路了。” 白笑嫣起身:“成。我马上办这件事。” 贺六道:“要快!等这笔银子全都捐到了户部善行司,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晌午,贺六在家吃完了饭,又直奔锦衣卫档房。 进得档房,贺六坐到了王八对面。 王八给贺六倒上一杯茶:“六哥,我明天请一天假。进宫探望皇后。” 贺六眼前一亮:“进宫探望皇后?” 王八道:“是啊。您忘了,朝廷有制,国丈或国舅,每隔三个月,可以进宫一次,探望皇后。” 贺六忽然起身,关严了档房的门!随后他转身,“扑腾”一声,跪倒在王八面前。 王八连忙道:“六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说完,王八伸出手去搀贺六。贺六却拨开了他的手。他道:“老八,不,国丈爷!我贺六有事求你。求你,就等于是求王皇后。” 王八有些发急:“六哥,有什么话你倒是快说啊!真急死我了。” 贺六道:“皇上现在专宠王皇后。待到皇上要惩办我们贺家的时候,还请王皇后多多美言几句!” 王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皇上要惩办贺家?不能吧。谁不知道,六哥你在锦衣卫效力凡四十二年,是三朝老臣,有大功于朝廷。” 贺六编了个谎:“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大船上。这条大船坚固无比。忽然间,船底却漏了水,不多时船就翻了。我没有办法,仗着会游泳,跳到了水里。哪曾想,水里有许多吃人的虾兵蟹将,将我撕的粉碎!” 贺六这是在暗示王八:张居正这条大船马上就要翻了。我这个张居正的盟友,在张居正死后一定没有好下场。 王八不是傻子,他听出了贺六的弦外之音。一阵沉默后,他开口道:“六哥,你放心!你有大恩于我们王家。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若不是你,喜姐也做不上皇后!真到船翻落水的那一天,皇后会在皇上面前力保你的!她要是不保你,我就当没她这个忘恩负义的女儿!” 贺六起身,拱手道:“老八,谢了!” 王八压低声音问:“六哥,你前一阵让我将太医院的徐医正叫到你家喝酒。席间你跟他出去说了几句私密的话。难道说。。。” 贺六点点头:“徐医正这些年一直在给张先生看病。他对我说,张先生那个身子骨,唉,驾鹤西游横竖也就是两三个月内的事儿了。” 王八满脸惊恐的神色:“大明朝要是缺了张先生,岂不是像房子缺了顶梁柱?” 贺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八,慎言!你记住,咱们大明的顶梁柱只有一根。那就是皇上。张先生顶多就算给房子修修补补的泥瓦匠罢了。” 正文 第683章 多找几条退路 贺六拜托完了王八,又转头进到贺世忠的值房。 贺世忠虽年仅二十,可经过这两年的锤炼,在锦衣卫中,也算能独当一面了。 他起身道:“爹,四川盐茶道高维的案子,你不让咱锦衣卫的人再插手。是不是因为冯叔叔?” 贺六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查清了反而会让朝局不稳。这件案子,就这么过去吧。世忠,我要你办一件大事。” 贺世忠问:“爹,什么大事?” 贺六道:“你明天派人,将你娘、媳妇儿还有泽贞,送去辽东探亲。” 贺世忠有些奇怪:“好端端的,爹怎么想起让娘、月儿、泽贞去我姐姐那儿了?再说了,这算什么大事?” 贺六道:“你不要问原因,照做就是。” 贺世忠点点头:“哦,好。对了,爹打算让她们在辽东住多长时间?” 贺六道:“先住个一年吧!不经过我同意,不准她们回来。” 万历帝这两年对李如柏的大哥李如松大加恩赏。如今,李如松已贵为辽东副总兵。贺六将妻子、儿媳、孙子送到辽东,是为了让李如松在危急关头庇护她们。毕竟血浓于水。李如柏是李如松的弟弟。弟弟的亲戚,就是他李如松的亲戚。 贺世忠有些想不通:“娘、月儿和泽贞去了辽东,咱们一家人岂不是要彻底分隔两地了?”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有时候,暂时的离别是为了长久的团圆。照我说的去做吧!” 入夜,内阁阁员申时行府邸。 申时行,四十七岁,嘉靖四十一年状元。如今朝野之中,人人攀附张居正,唯张居正马首是瞻。唯有申时行敢于在张居正面前坚持自己的主张。数年前,他还曾反对张居正夺情。 申时行是一个不听话的下属。按理说,张居正应该让他趁早滚出朝堂。然而事情恰恰相反,张居正坚信:君子和而不同。这两年,每逢朝廷遇到大事,他都爱找申时行商议。 不仅仅是张居正看好申时行。万历帝对这个敢跟张先生唱反调的人,亦是赞赏有加。 贺六平时,跟申时行私交不错。 申府大厅。申时行正在品一杯香茗。 管家通禀:“老爷,锦衣卫贺六爷求见。” 申时行连忙道:“快请。” 贺六进得申府大厅,半跪拱手道:“下官贺六,见过申阁老。” 申时行连忙搀起贺六:“哎呀,六爷给我行礼。我怎么当的起?论年龄,你长我十五岁;论资历,我在翰林院当小小的庶吉士的时候,六爷已协助徐阶老首辅,搬倒了严嵩父子;论官职,我虽是阁员,位居从一品。可六爷身上却有镇山伯的爵位,超品!” 贺六道:“有求于人,岂能不行礼?” 申时行故作惊讶的问道:“六爷有求于我?” 申时行能够贵为阁员,自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时下的朝局,他跟贺六一样,看的一清二楚!张居正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这事儿他心中有数。张居正一死,当今皇上一定会清算他!亦会清算他的盟友冯保、贺六! 贺六道:“申阁老,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贺六大难将临。请申阁老看在贺六为朝廷效力四十二年,没有大功,却有微劳的份儿上。。。到时候多多回护贺六。” 申时行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坐。” 贺六坐到了椅子上。 申时行道:“六爷,你刚才也说了,当着明人,咱们无须说什么暗话。张先生身子骨不好,这是朝野皆知的事。不过,张先生如果有一天驾鹤西游了,不出意外,内阁首辅一职,会是张四维接任。你应该去求张四维。” 贺六正色道:“我虽不是文人,却也懂什么叫风骨!张四维是什么人?朝廷里出了名的墙头草,马屁精!要我求他,不如直接杀了我!” 申时行走到贺六身边,亲自给他斟上一杯茶:“六爷,我看你惴惴不安。其实,我这几日,亦是忧愁万分,夜夜难以入眠!” 贺六问:“申阁老愁的是什么事?” 申时行道:“我怕张居正之后,再无新政!皇上会恨屋亦及乌,废了张先生苦心推行十年的新政。” 贺六哑然。 申时行又是一声叹息:“唉,该发生的事,迟早是要发生的。真到了变天的那一天,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力保全你的。” 贺六起身,拱手道:“谢了,申阁老。” 贺六忙不迭的四处给自己找退路。永寿宫中,万历帝也没闲着。 这两年,万历帝化身好儿子、好学生。李太后对他万分满意,早就将永寿宫中的耳目尽数撤去。张鲸跟万历帝,可以在永寿宫中畅所欲言了。 此刻,万历帝正半躺在龙榻上,看着太医院给张居正诊脉留下的脉案。张鲸则在一旁,给他锤着腿。 万历帝不动声色的说道:“张先生的身子骨,真让人担心啊。” 张鲸在一旁媚笑道:“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收回朝廷大权的日子,终于不远了!奴婢发自肺腑的佩服皇上,竟然能忍张居正这么长时间!” 万历帝瞥了张鲸一眼,问:“你去找过太医院的徐医正了?” 张鲸忙不迭的点头:“找过了,据他所说,张居正已经病入膏肓。用不了两三个月,嘿嘿。。。” 万历帝冷笑一声:“张鲸,朕怎么觉得,你比朕更盼着张先生死呢?” 张鲸闻言色变,连忙跪倒在地:“皇上,张居正弄权欺君。此等权奸,人人盼着他死。” 万历帝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哦?是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司礼监掌印太监那个位子,你觊觎已久了吧?” 正文 第684章 晕倒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万历帝是嘉靖帝的皇长孙,他的身上,有着嘉靖帝一般的聪明才智。 跪在他脚下的这个奴婢是个什么东西,他比谁都要清楚。 只不过,身为帝王,既要用忠臣良将,有时候迫不得已,也要用一些阴险狡诈、无耻歹毒之人。 张鲸磕头如捣蒜:“皇上明鉴。奴婢只是一心忠于皇上。盼着皇上早日扳倒权奸!对于官位,奴婢无任何非分之想!” 万历帝道:“罢了,起来吧。朕听闻,最近你跟驸马督尉许从成走的很近?” 许从成曾在万历初年率领一众皇亲国戚反对新政。后来被贺六用计降伏。他不甘心,在万历六年卷土重来,加入了何心隐创建的致良盟,继续与张居正为敌。贺六瓦解致良盟后,李太后碍于许从成是长公主驸马,身份高贵,没有杀他,只将他囚禁府中。 这一个月来,张鲸三次进入长公主府,密会许从成。 张鲸道:“启禀皇上,确有此事。许从成一向对张居正恨之入骨。此人可为皇上所用。” 万历帝又是一声冷笑:“恨张先生入骨?不对吧?朕看,他是恨新政入骨!因为新政让他这样的皇亲国戚,不能再像吸血鬼一样,寄生在朝廷身上!” 张鲸被万历帝说糊涂了:“皇上,新政是张居正一手推行的。新政即是张居正,张居正即是新政啊!要扳倒张居正,自然要废除新政。” 万历帝瞪了张鲸一眼:“你真当朕还是刚登基时的那个十岁天子?张居正擅权是有罪,可新政无罪!新政利国利民,即便有一天,朕要倒张,也是倒张而不倒新政!” 万历帝才不傻呢!如今大明国富民强,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新政么?他又岂能自毁太平盛世的根基? 张鲸对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感到恐惧。他发现,万历帝心机缜密,绝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子。 万历帝又道:“朕还听说,你最近让手下亲信,四处收集冯保、贺六这些年所做不法情事的证据?” 张鲸道:“皇上,文官们常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奴婢这是在为皇上倒张作准备。冯保和贺六是张居正的铁杆盟友,要倒张,必倒冯、贺二人。” 万历帝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片刻后,他开口问张鲸:“你如此大费周章,拿到冯保、贺六横行不法的实证了么?” 张鲸道:“冯保这些年来,卖官鬻爵、贪污纳贿。实证一抓一大把!只是这贺六嘛。。。” 万历帝问:“锦衣卫头子的罪证,岂是你想拿就能拿住的。再说,贺六那人,虽然做事的手段狠毒,却是个清廉之人。” 张鲸连忙道:“皇上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到他的罪证。” 万历帝笑了声:“东厂跟锦衣卫的人,不是有句口口相传的话么?没有证据,那就编造证据!万历元年,贺六不就是编造了一大堆证据,让支持高拱,反对张居正的一大批官员落马的么?” 张鲸一拍脑瓜:“皇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您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 万历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朕的话?金玉良言?朕可什么都没对你说。” 张鲸忙不迭的磕头:“是是是!皇上什么都没对奴婢说!奴婢这就下去,安排人做事!” 五更天。首辅府。 张居正睁开了眼睛,准备起床更衣,去东华门外侯朝。 可能是起身起急了,他眼冒金星,一阵头晕目眩。 张府管家游七连忙扶住了张居正:“老爷,你怎么了?” 张居正道:“头有些发晕。应该不碍事。快,给我更衣,去东华门。”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脑袋昏沉沉的来到了东华门外。 张居正一现身,王国光、申时行、潘季驯、张四维几个人便围住了他。 工部尚书潘季驯拱手道:“首辅,黄河河南段的堤坝,该重新修缮了。你给我拨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我带着银子亲自去一趟河南,监督修缮工程。” 潘季驯号称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治河能手。这些年,他名为内阁阁员,实际上十二个月里,倒有十一个月在外省的治河工地上奔波。 要从根子上说,潘季驯当年是高拱的门人。张居正却有容人之量,一向重用这个政敌的门人。 张居正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嗯。那这事,就拜托时良兄了。” 王国光问道:“首辅,辽东镇的大帅李成梁上了折子,请求朝廷追加辽东军费。这笔军费我们户部给还是不给,您得尽速拿个主意。” 张居正道:“汝官兄,容我考虑片刻。” 张四维插话道:“关于湖北布政使的人选,还请您尽速定夺。” 申时行凑过来道:“啊,还有江西巡抚赵正信告老还乡的折子,首辅打算批还是不批。” 张居正的耳朵“嗡嗡”作响。内阁的几个人,依旧喋喋不休的禀告各项政事,他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猛然间,他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东华门外立时大乱! “不好了,首辅晕倒了!” “平躺,让首辅平躺!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气血上涌!” “快来人啊!叫太医!”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85章 忠与奸,庸与能 贺六命锦衣卫在东华门外的力士,将张居正送回了府。 张居正担任首辅十年以来,第一次缺席早朝。 早朝之上,一众臣子们纷纷出班,向万历帝禀报着各项政务。其实,他们心中清楚:张先生不在,这些事儿禀告了皇上,皇上也不会做决断。 众臣所料不错。万历帝对他们的上禀做出了千篇一律的回答:“等张先生回朝再说!” 这时,户部尚书王国光拱手道:“皇上,其他的事可以拖一拖再办。这辽东军饷一事,却不能耽搁。军国大事,向来是急如火的!” 万历帝思索一番,答道:“哦,有急事,你们可以去张先生府上请教嘛!” 张居正已经累倒在病榻之上,万历帝还让群臣去他府上请教政事,这明摆着是要活活累死张居正。 散了朝,贺六闷闷不乐的回到了锦衣卫衙门。 北镇抚使李黑九迎了上来,他拱手道:“六爷,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 贺六道:“哦?走,去你值房说话。” 锦衣卫中,指挥使刘守有是个摆设,不管事。北镇抚使李黑九,实际上坐着锦衣卫的第二把交椅。南镇抚使杨万,坐着第三把交椅。至于头把交椅,依旧属于在档房“养老”的贺六。 李黑九在卫中,称得上是贺六之下,五千人之上。 进得北镇抚使值房,李黑九表情复杂的对贺六说道:“六爷,我比你小三岁。今年也五十九了。眼见就到了耳顺之年。人上了年纪就多病,精力大不如前。这两年,我办砸了三四件差事。唉,我打算向皇上递奏折,请求告老还乡。” 李黑九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见识有限的燕南山匪首。他在锦衣卫中效力了快二十年,对于朝中大事,称得上了若指掌。再加上,他的妻子梁上红是李太后身边的人。可以说,无论是外朝的事,还是内廷的事,他心里都有一本明账。 他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急流勇退,是怕张居正驾鹤西游,朝局大乱。大乱之下,必兴大狱。到那时,他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个北镇抚使一定会卷进波诡云谲的政斗漩涡!他才不想趟这淌浑水。 贺六看了李黑九一眼:“你怕了?” 李黑九点点头:“六爷,蝼蚁尚有偷生之心,何况是人?我老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命,安度晚年。不想掺和到朝廷接下来的那场大乱之中。” 贺六道:“你要告老,其实皇上同不同意都不打紧。关键是李太后同不同意。当初,就是李太后将你安排到北镇抚使的位子上的。” 李黑九道:“我的妻子梁上红,已经替我在李太后面前求了情。李太后同意我告老。并且赐她出宫,跟我一起归隐北直隶老家。” 贺六道:“唉。既如此,我也不能拦你。走吧,都走吧。李子翩走了,赵慈走了,现在你也要走。锦衣卫的老弟兄,就只剩下我跟老八了。” 李黑九诚恳的建议贺六:“六爷,我觉得,你也是时候退隐了。” 贺六苦笑一声:“退隐?我若退隐,迎接我的将是寒光闪耀的钢刀!不说这个了。对了,你觉得谁能接任北镇抚使一职?” 李黑九道:“论资历,理应是八爷接任。不过,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同意。毕竟,他守了一辈子的锦衣卫档房,对那六十三间档房有感情。我觉得,世忠经过这两年的锤炼,已经能够胜任北镇抚使一职了。。。” 贺六连忙摆手:“纵观大明自开国以来的两百年,还没出过二十岁的锦衣卫北镇抚使呢。” 李黑九道:“六爷,容我再劝你一句。如今张先生身体堪忧,朝局波诡云谲。六爷你若想要在大乱之中,保住贺家一门的平安,就不能松开卫权!没了权的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北镇抚使的位子,与其给外人,不如给你的儿子世忠。这样一来,锦衣卫的两个镇抚使,一个是你的儿子,一个是你的亲信。卫权还是牢牢抓在你的手中。” 贺六思索片刻后开口:“嗯,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劳烦你在辞呈上,附上一封举荐信吧。” 李黑九拱手:“六爷,想当年,若不是你刀下留情,我跟梁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红,早就做了鬼。这些年来,黑九跟着你杀贪官,除佞臣,对你六爷的忠与义,佩服的五体投地!唉,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报不完,下辈子再报吧。” 贺六笑道:“黑九,今天,我跟你说句实话。当初在顺德府刑场之上,我本来是要杀你的!只不过当时还是裕王妃的李太后保你。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思,这才对你网开一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是李太后,不是我。” 说完,贺六大步离开了北镇抚使值房。 首辅府,张居正的卧室前。 三十几个官员,手里拿着一份份折子,扎堆站着。 “我这事儿太急!游管家,你就让我进去见张首辅一面吧!” “你的事儿急,我的事儿就不急了么?我说游管家,你就通融通融,让我先进去吧。” 张府管家游七张开双臂阻拦着众人:“我说诸位,我们家老爷都已经累得病倒了,你们就让他清静一会儿吧!” 这时候,卧房内传出张居正虚弱的声音:“罢了,游七,让他们都进来吧!” 官员们得了令,忙不迭的一窝蜂涌入卧房之中。 张居正耐心的处理着一桩桩政事。期间两度晕厥过去。 老管家游七在一旁难受的抹起了眼泪。他心中暗道:老爷啊老爷,为了这大明朝,你真要被活活累死了! 一众官员们终于都走了。 张居正气息微弱的问游七:“游七,你跟了我三十年了吧?” 游七点点头:“老爷好记性。我从您二十八岁的时候,就给您做贴身仆役,算来已经跟了您三十年了。” 张居正道:“哦,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你觉得老爷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游七道:“那还用说?您是大忠臣!大能臣!大明朝有了您,才能天下太平。” 张居正苦笑一声:“呵,大忠臣?大能臣?有时候,忠于奸,庸与能,不过是后世文人一支笔随手一挥的事。你去趟贺府,让贺六今夜来找我。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86章 醍醐灌顶的夜谈 入夜。贺六进得首辅府,来到张居正的病榻前。 张居正对管家游七道:“你们都下去吧。” 游七连忙领着一众仆人退下,临出门前,还随手关严了卧室的门。 贺六问:“张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张居正苦笑一声:“还能怎么样?今天一天,我连床都没起来。一起身就犯晕。” 贺六道:“张先生请净心调养。太医们医术高超。只要您按时服药,我想有个三五天,您就能痊愈了。” 张居正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罢了。老六,今天我找你来,是有大事相商。” 贺六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张居正想托我照顾他的亲人。 他心中暗道:我的张先生啊!我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根本没有能力,去照顾你的妻子、儿女。 哪曾想,张居正压根没提自己亲人们的事儿。他道:“老六。我死之后,天下皇族,士族,定然会一窝蜂似的攻击新政,用尽一切手段去推翻新政。你已经率领锦衣卫为新政保驾护航了十年。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会挺身而出,做新政的捍卫者。” 贺六傻眼了。他没想到,张居正弥留之际,想的不是自己家人的安危,而是新政大计! 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摇曳的烛光,而后道:“老六,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施行新政前是什么光景?施行新政后又是什么光景?没有新政,大明何谈太平盛世?何谈百姓衣食无忧?何谈朝廷仓禀富足?我活着的时候,没人敢蹦出来与新政作对。看着吧,我死之后,魑魅魍魉会从犄角旮旯里齐齐钻出来,朝着新政一拥而上!” 贺六实话实说:“张先生,你要是真的仙去了。恐怕,以我贺六一人之力,是敌不过天下的皇族、士族的。” 张居正笑了笑:“你一人之力的确有限。可你有一个强力的盟友。你知道是谁么?” 贺六一头雾水:“谁?冯保?申时行?李太后?” 张居正收敛笑容,正色道:“都不是!你的盟友,是皇上!” 贺六哭笑不得:“张先生,到了这种时候,有些事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皇上做我的盟友?他不杀了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就算贺家祖坟冒青烟了!” 张居正道:“呵,是啊,皇上天天盼着我死,盼着早日收拾了冯保和你。这事儿,我心中早就有数。” 贺六一愣。他一直以为,万历帝精湛的演技,骗过了张居正这个老师。没想到,张居正竟然对万历帝的心思一清二楚! 贺六连忙道:“张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皇上尊师重道,张先生既是他最重要的臣子,又是他的老师。皇上天天向上苍祈福,祈求张先生早日康复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盼着张先生赶紧死呢?” 张居正摇摇头:“老六,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信么?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相权压过皇权。我辅政这十年,朝廷内外大权尽归我手。换做任何人当皇帝,都会对我心怀不满。当今皇上,早就盼着我死了!我不死,相权就会永远压着皇权!” 贺六沉默不言。心中却在感叹:我还是小瞧了张先生啊!总觉得他是当局者迷,没有发觉皇上对他的不满。唉,我贺六一个皇帝家奴都能想明白的事儿,张先生这样的千古名相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 张居正又道:“老六,我知道你最近又是求王皇后,又是求申时行的。还准备把自己的家眷都送到辽东去。你这是在为自己找退路呢。” 贺六惊讶道:“张先生,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张居正笑道:“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全在我肩上扛着。国事、家事、天下事,我怎敢不知?实话告诉你吧。你身边,有我的人。” 贺六彻底愣了! 张居正直言不讳:“老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我现在没什么好瞒你的。告诉你吧,你们锦衣卫的老八、大明的国丈爷,从嘉靖三十四年起,就是我的人!他已在锦衣卫中,为我效力了二十七年!” 贺六苦笑一声:“陆炳陆老指挥使在天有灵,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的!当年,他亲手提拔的锦衣卫十三太保中,有阉党吕芳派进锦衣卫的内应,有严嵩派入的内应,有皇上派入的内应,甚至还有你张先生派入的内应。。。呵,什么十三太保,我看明明该叫十三内应。” 张居正道:“老六你不要怪老八。老八貌似不问世事。其实,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跟我是同一类人:心系黎民苍生。他为我做了二十七年的事,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大明万万百姓的福祉。” 贺六道:“嗯。张先生,老八向你禀报的是实情。我正在四处找退路,想要保全贺家一门。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贺家一门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不能确定呢。你让我捍卫新政,我根本做不到。还有,你说皇上是我的盟友?你自己都说了,皇上现在视你为敌人。我和冯保是你的盟友,敌人的朋友,亦是敌人!他怎么可能站到我一边?” 张居正眼神中,忽然迸发出睿智的精光:“老六!你错了!大错特错!皇上恨我,不等于他就是一个昏君!我做了他十五年的老师,对他太了解了。他之聪明绝顶,丝毫不逊于先皇嘉靖爷!新政是太平盛世的基石。他比谁都要清楚!他内心之中,一定也是想保新政的。谁站在新政一边,谁就是他的盟友!” 贺六道:“张先生,我被你说糊涂了。世人都说,新政即张居正,张居正即新政。你的意思,在你归天之后,皇上会倒张而不倒新政?” 张居正点点头:“你不糊涂。一点都不糊涂。正如你所言,皇上会倒张而不倒新政。我死之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会蹦出来,打着清算我的名义,去攻击新政。到那时,皇上会找一个手腕狠辣的人,整治那些魑魅魍魉,保住新政。这个人,我希望是你。” 贺六用敬佩的口气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我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我的那点儿小聪明,跟张先生的大智慧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我本来还在想,张先生死后,皇上会立刻对我动手呢。” 张居正道:“皇上是一定会对你动手的。他虽然要用你,却要先惩治你。打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你才能对他死心塌地。老六,在天下苍生的福祉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希望你把眼光放远一些。不要只关心自家人的性命。你家里的亲人、仆人加起来不过五十人。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却有万万之众。孰重孰轻?” 贺六站起身,朝着张居正拱了下手:“张先生,今夜与你深谈这一番,我贺六醍醐灌顶!放心,为了新政,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我贺六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无二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87章 生同床,死同穴 贺六跟张居正谈完,出得首辅府,走向自己的家。 张居正振聋发聩的话在他的耳边回荡:在天下苍生的福祉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六突然感觉,自己跟张居正相比,实在是渺小的很。 不知不觉,他回了家,进得卧房。 白笑嫣正坐在床上呢。 贺六惊讶道:“刚才我出府之前,不是叮嘱你和月儿、泽贞连夜出城去辽东么?你们怎么还没走?” 白笑嫣道:“月儿和泽贞已经出城了。我不打算走。” 贺六怒道:“糊涂啊!用不了多少时日,朝廷之中,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你留在京城干什么?陪我一起死么?” 白笑嫣起身,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生同床,死同穴。这些年,我陪着你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要是这一回,你迈不过这个坎儿,被人害死了。你死之后,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还不如在黄泉路上跟你做个伴儿呢。” 贺六搂住了自己的妻子:“唉,都说夫妻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却要跟我共渡劫难。有贤妻如你,我这一生足矣。” 慈宁宫。 李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她的面前,跪着一对夫妻:锦衣卫北镇抚使李黑九、坤宁宫一等宫女梁上红。 李太后已没了当年的绰约风姿,鱼尾纹已经悄悄爬上了她的眼角。她问:“你们俩夫妻真的要走么?” 李黑九拱手道:“禀太后。臣已经是快到耳顺之年的人了。实在没有能力办好朝廷的差事。叶落归根,臣最近天天晚上梦见顺德府老家的山岗,山岗上的那些野花儿。还请太后开恩,允许我们回老家,度过风烛残年。” 李太后道:“罢了。你们夫妻为哀家效力了近二十年。哀家也不能强留你们。哀家已经命冯保,给你们准备了三千两银子。足够你们养老了。” 李黑九和梁上红齐齐叩首:“臣(奴婢)谢太后恩赏!” 李太后开口问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黑九,你觉得你走之后,谁可以继任北镇抚使一职?” 李黑九不假思索的答道:“臣以为,锦衣卫千户贺世忠可继任北镇抚使。” 李太后有些迟疑:“贺世忠?贺六的儿子?” 李黑九道:“禀太后,在臣看来,贺世忠不是谁的儿子,而是皇上、太后的臣子。” 李太后思忖片刻后,说道:“嗯,贺世忠是张先生的学生,皇上年幼时的伴读郎,还是司礼监掌印冯保的侄子。他的身份,的确配得上北镇抚使的位子。不过,他似乎太年轻了些。” 梁上红帮着自己的丈夫劝谏李太后:“禀太后,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贺世忠少年老成。且他是一等一的大忠臣。两年前,为刺探倭情,他以无比的勇气深入虎穴,丢了一条胳膊。为了社稷安危,他能够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这样的人完全能够充任北镇抚使一职。” 梁上红做了李太后近二十年的贴身侍女。她说的话,在李太后心中很有分量。 李太后道:“恩,你说的有理。冯保。” 冯保走进大殿:“太后,奴婢在。” 李太后道:“你明日跟内阁还有皇上打声招呼,让皇上下道旨,升贺世忠为北镇抚使。” 冯保心中一喜。贺世忠是他看着长大的。侄子升了官儿,他这个做叔叔的怎能不欣喜? 冯保道:“奴婢遵太后懿旨。” 李太后又道:“李黑九、梁上红,你们下去吧。冯保,你留下。” 李黑九、梁上红走后,李太后问冯保:“张先生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冯保实话回禀:“太后,太医院的人说,张先生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李太后面色一变:“张先生。。。只有两个月好活了?他要是归天了,这大明朝可怎么办?” 李太后对张居正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在她看来,大明朝缺了张居正,立时就会天崩地裂。 李太后继续担忧的说道:“这可怎么是好!冯保,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觉得,张先生如果归天了,谁能担任首辅一职,谁能担起两京一十三省的重担,谁能做好皇上的老师?” 万历帝已经二十岁了,李太后却还将他当成一个孩子。她哪里想过,如今的万历帝,已不需要什么老师! 冯保一时语塞,良久才开口道:“启禀太后,新首辅的人选,关乎国祚。奴婢不敢多言。” 冯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支持谁代替张居正。如今内阁之中,有资格代替张居正的无非三人。张四维、王国光、申时行。在冯保看来,王国光和申时行是迂腐的文人,不会跟他这个内相站在一边。而张四维的态度又不明朗。。。 李太后道:“罢了,你退下吧。” 冯保退出慈宁宫,径直出了宫,回到了自己在宫外的掌印太监府。 大明有制,宫中太监不得在宫外私置宅邸。开国两百年,这条规矩早就被太监们忘得一干二净。 这座掌印太监府,还是隆庆帝当年钦赐给冯保的。 冯保在宫里是伺候人的人。回了外宅,却是被伺候的人。两个绝色侍女给冯保宽了衣。冯保坐到了卧室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又有两名侍女,一个给冯保捏肩,一个给冯保捶腿。 冯保面前,还站着一名侍女,将葡萄的皮儿剥去,塞进冯保的嘴里。 冯保闭着眼睛,说了一个字:“茶”。 马上又有侍女端起茶碗,送到冯保的嘴边儿。 就在此时,门外一个小太监通禀:“老祖宗,二祖宗和内阁的张四维张阁老求见。” 宫中太监,一向称司礼监掌印冯保为“老祖宗”,称司礼监秉笔兼永寿宫管事牌子张鲸为“二祖宗”。 太监们没有亲人,所以热衷于认祖归宗。 冯保摆起了老祖宗的谱儿:“哦,就说我在看奏折。让他们在大厅等着吧。半个时辰后,我再见他们。” 小太监连忙道:“是,老祖宗。重孙这就去给二祖宗和张阁老传话儿。”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88章 冯保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冯保懒洋洋的来到大厅。 张鲸和张四维连忙行礼:“儿子张鲸,拜见干爹。” “下官张四维,拜见冯公公。” 冯保用茶盅盖儿拨了下茶叶,头也不抬的说道:“免了吧。张阁老深夜至此,不知道是有何事?” 张鲸连忙道:“禀干爹,张阁老今夜来拜会您,是为了。。。” 冯保瞪了张鲸一眼:“我在问张阁老,没问你!” 张鲸挨了干爹冯保的斥责,立马闭上了嘴。 张四维道:“禀冯公公。下官听闻冯夫人最近过二十岁整寿,特备了一些贺礼,连夜送来。” 太监不能人事,却多得是娶老婆的,名曰“对食”。冯保这外宅里,就养着七八个妙龄“对食”。 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冯保抬起头,笑着对张四维说道:“有劳张阁老费心记挂。” 其实,冯保自己都记不清,哪个对食最近过二十岁生日。 张四维拍了拍巴掌,十几个小太监将三口大木箱,抬到了大厅之中。 张鲸在一旁吩咐道:“把木箱打开。” 木箱一开,里面竟然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排又一排的黄金。其中一口木箱,黄金之上还放着一打银票。 冯保见到钱,就像是猫儿见到了鱼。他走到木箱前,用手抚摸着一锭锭金元宝,转头问张四维:“这三箱寿礼,一共是多少啊?” 张四维道:“黄金一共两万两,另有三十万两的银票。” 大明金银兑换为一兑十。也就是说,张四维为了给冯保的对食“庆寿”,一次就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 冯保回到座位上坐定:“张阁老。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张四维道:“圣明无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冯公公!下官的确有事儿要求您。” 张鲸在一旁插话:“干爹,这事儿,张阁老不好意思开口。我便代他说了吧。如今张先生病倒了。内阁群龙无首。。。” 冯保闻言脸色一变:“张先生还没死呢!难道张阁老就想取代他,做首辅?!” 张四维连忙解释道:“冯公公误会了。张先生洪福齐天,一定会好起来的。下官又怎敢觊觎首辅之位?是这样,自吕调阳老大人病故之后,内阁次辅之位一直空缺。内阁次辅,是首辅最重要的助手。一直虚位以待可怎么能成?冯公公天生睿智,下官建议冯公公,举荐一德才兼备之人,担任次辅一职。” 官场中人讲话,总是爱拐弯抹角。冯保心中暗笑:你直接说你想做内阁次辅不就得了么? 张鲸在一旁替张四维说着话:“干爹,张阁老所言极是啊!张先生在内阁时,有没有次辅都不打紧。现在他老人家病了,内阁没有次辅的弊端就露了出来。在张先生养病的这段时日里,谁能担起内阁的重担?无非是张四维张阁老。可有道是名不正言不顺。他跟王国光、申时行、潘季驯一样,都是阁员。要是贸然挑头儿办什么事儿,恐怕会遭非议的。” 冯保没有立即表明态度,他道:“内阁次辅一职,干系重大。张阁老先请回,容我考虑考虑。” 说完,冯保端起了茶盅。这叫端茶送客。 张四维拱手告辞。张鲸却留在了大厅之中。 冯保轻笑一声:“张鲸,你收了张四维多少好处?怎么上赶着替他说好话?” 张鲸叩首道:“儿子不敢欺瞒干爹,张四维给了我一万两银子。” 冯保笑道:“都说是无利不起早。你肯对我说实话,我不会怪罪你。不过,这张四维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想花五十万两银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跟我买一个首辅的位子。大明的首辅,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张鲸连忙道:“干爹,他给您送五十万两银子,只是想让您在太后面前美言,做内阁次辅。。。” 冯保冷笑道:“张先生病入膏肓,驾鹤西游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了。朝廷有规矩,首辅死了,次辅继任。现在张四维买的是次辅的职位,过两个月,次辅就成了首辅!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么会看不透?” 张鲸叩首道:“干爹,有句话不知道儿子当讲不当讲。” 冯保道:“说。” 张鲸拱手道:“银子的数目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张四维给您送银子,是在表明一个态度:他今后会听您的!如今大明一共有两位辅政大臣。一个是张先生,一个是干爹您。假如张先生去世,辅政大臣就只剩下您一个了!到那时新任的内阁首辅又唯您马首是瞻。天下权柄,岂非尽归干爹之手?” 冯保被张鲸说动了心。他心中暗道:是啊,银子是多是少无所谓。关键是,张四维给我送银子,说明他甘愿做我的奴仆!而王国光和申时行,是绝不甘心屈居我之下的。不如我就支持张四维做次辅,等张先生去世之后,我再支持他做首辅。到那时,我是惟一的辅政大臣,内阁首辅又是我的奴仆。我能赚的银子何止这五十万两?恐怕五百万两、上千万两都打不住! 冯保对张鲸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罢了,我明日便向太后建议,提升张四维为内阁次辅。” 冯保哪里能想到,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最终会害他丢了官职、财产甚至是性命。 掌印太监府外,张四维上轿离开前,撇了一眼府门上挂着的金字牌匾。他心中暗骂:冯保你这条老阉狗,今天我给你送了多少银子,过段时日,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全都给我吐出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89章 玩弄母后于股掌 第二日,慈宁宫。 拿了五十万两贿银的冯保,向李太后建议:升张四维为内阁次辅。 冯保话音刚落,万历帝便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问安:“钧儿给母后请安!” 自万历七年的废帝风波后,万历帝在李太后面前,不再自称为“朕”,而是自称“钧儿”。 李太后道:“皇上,你来的正好。哀家有两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万历帝道:“母后请说。” 李太后道:“北镇抚使李黑九告老。临走之前,他向哀家建议,由贺世忠继任北镇抚使一职。” 万历帝心中有数。贺世忠是贺六的儿子,贺六是张居正的人,张居正又是李太后的人。李太后自然是偏向于让贺世忠做北镇抚使的。李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事,即便他反对也是无用。 万历帝开口道:“母后,钧儿认为,贺世忠有能力充任北镇抚使一职。且他是钧儿幼年时的伴读郎。对钧儿,对母后都是忠心的。” 李太后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定了。皇上一会儿回去就下旨,提升贺世忠为锦衣卫北镇抚使。” 万历帝道:“是,母后。” 李太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内阁次辅的位子空了快两年了。皇上觉得谁有能力充任内阁次辅一职?” 万历帝装起了糊涂:“啊,钧儿愚钝。这等大事,还是由母后做主吧。” 其实,张鲸昨夜带着张四维去求冯保,就是万历帝授意的!万历帝知道张四维早就想取代张居正。他将张四维视作了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李太后面露不悦:“皇上都二十了,在政事上,也该有自己的主见了!哀家总不能一直越俎代庖,替皇上做决断。。。皇上觉得张四维这人如何?是否可以升任次辅,做张先生的得力助手?” 万历帝思索片刻后答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四维曾经是高拱的门人。让他做次辅,恐怕不妥吧?” 万历帝心里想让张四维做次辅,嘴上却反对张四维做次辅。这看似矛盾,其实内中大有玄机。 万历帝早就揣度明白了李太后的心思:李太后直到今天,还视他为一个孩子。在李太后看来,孩子做出的决断,就一定是错的!是错的,她这个当太后的就要反对! 李太后在万历帝眼里,就像是一头毛驴。牵着是不会走的,打着还要倒退。 所以,万历帝想要提拔谁,就在李太后面前说谁的坏话。万历帝讨厌谁,就在李太后面前说谁的好话。 李太后这个做母亲的其实很可悲。如今,她的心思已经被儿子琢磨透了。可以说,她已被自己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万历帝话音刚落,李太后便急不可耐的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张四维以前的确是高拱的门人。可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儿了!皇上你记住,用人要不拘一格。潘季驯以前也是高拱的门人,这些年,张先生不照样重用潘季驯么?在用人上,皇上还是要好好跟张先生学!” 万历帝忙不迭的点头:“母后教训的事。拔擢次辅之事,钧儿全凭母后做主。” 李太后道:“那就这样定了吧。拔擢张四维为内阁次辅。” 万历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万历帝给李太后请完了安,回到永寿宫。 张鲸连忙迎上来,问道:“皇上,那事儿成了么?” 万历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张鲸喜不自胜:“奴婢恭喜皇上,得了一柄斩杀权奸的利剑!”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道:“呵,斩杀权奸的利剑?其实,这柄利剑只是想取权奸而代之,做另一个权奸吧?” 张鲸闻言色变。他越来越害怕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了!万历帝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内心所想。 万历帝又道:“今天母后还说了一件事,让贺世忠做北镇抚使。” 张鲸道:“啊呀皇上,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如今锦衣卫的南、北镇抚使,一个是贺六的亲信,一个是贺六的儿子。卫权依旧牢牢掌控在贺六手中。皇上要倒张,贺六完全有能力从中作梗!” 万历帝躺倒在了龙榻之上,闭着眼睛,枕着自己的双臂说道:“嗯,贺六若想找死,朕是不会拦着他的。” 锦衣卫衙门。 冯保当着锦衣卫所有百户以上官员的面儿,宣读了拔擢贺世忠为北镇抚使的圣旨。 宣完了旨意,冯保走到贺世忠面前说道:“贤侄,你二十岁便被拔擢为北镇抚使,足见皇上、太后对你的信任!你要好好干啊,切勿辜负皇恩。” 转头,冯保又对贺六说道:“六哥,你二十岁的时候,不过是锦衣卫里一个小小的查检百户。世忠可比你当年有出息多了!” 贺六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自然该比一代强。” 冯保走后,贺六将贺世忠和杨万叫到了档房。 今天王八告假,档房之中空无一人。 贺六叮嘱二人道:“你们两个义兄弟,现在一个是南镇抚使,一个是北镇抚使。有道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今后,你们要同心同德,风雨同舟!嘉靖年间,南、北镇抚司不和,导致锦衣卫内耗。我不希望以后发生嘉靖朝那样的事儿。” 杨万拱手道:“六爷放心!今后我会全力支持义弟。南镇抚司的袍泽弟兄,也会唯义弟马首是瞻。” 贺世忠道:“谢了,义兄。” 三人正说着话,张居正的管家游七来到了档房。 游七道:“六爷,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贺六点点头:“好,我马上就过去。”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0章 要做事,先保命 首辅府,张居正的病榻前。 贺六问:“张先生找我来,不知有何事?” 张居正答道:“今天叫你来,是为了送你一件东西。” 说完,张居正将一个木匣递给了贺六。 贺六打开木匣。木匣里,放着一本奏折。奏折表头大书《臣,锦衣卫指挥左同知,镇山伯贺六参权奸张居正十大罪疏》贺六傻眼了:“张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苦笑一声:“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如果我预料的没错,我死之后,参我的折子会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到那时,谁没上折子参我,谁就是跟皇上为敌。我想让你做皇上的盟友,而不是皇上的敌人!” 贺六将木匣放在张居正的床头:“张先生也太小瞧我贺六了!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种事儿,我贺六是不会做的!” 张居正忽然抓住了贺六的手,声嘶力竭的说道:“贺六,你记住。要做事,就要先保住自己的命!保住自己的权!你要是连人头都不保了,还谈何捍卫新政,谈何为天下苍生谋福?这道奏折,你一定要上!你要向皇上表明:你作为锦衣卫的头子,效忠过嘉靖爷,效忠过隆庆爷,今天,你也会效忠于他!” 贺六已是满眼泪水:“张先生难道要我昧着良心说话。跟朝廷里的那些墙头草一样,否定您一生的功绩,将您骂成贪权、擅权的权奸么?” 张居正点点头:“对!我就是想让你昧着良心说话!做事,最重要的是结果,不必在乎手段!你如果能替我守住来之不易的新政,就是我张居正最大的恩人!” 贺六强忍住泪水,将装着奏折的木匣拿起。 张居正又道:“老六,不要哭!我这一生,能够做成新政这件大事,死也能瞑目了!我对得起嘉靖、隆庆两代先皇的皇恩!对得起徐阶徐师傅的师恩!更对得起天下苍生!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新政这棵参天大树 (本章未完,请翻页) ,需要你这样的忠臣去守护!” 贺六拱手,朝着病榻上的张居正,深深的作了一个揖:“张先生放心。我贺六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新政在,贺六在。新政亡,贺六亡!” 张居正又道:“内阁诸阁员之中,王国光只懂经济事;潘季勋只懂治河事;张四维只懂拍马屁。唯有申时行是个通才。我死之后,逢大事,你可以去找申时行商议。” 贺六问:“张先生明知张四维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墙头草,这些年为何要依旧用他?” 张居正道:“我用他原因有二。其一,他是王崇古的外甥,我要给王崇古这个老臣面子;其二,他志大才疏。即便想当奸臣,也没有严嵩、严世藩那样的歹毒手腕。” 贺六摇头:“我觉得张先生是在养虎为患。” 张居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六,你记住我的话:张四维是一条虫,而不是什么虎!我死之后,你真正的敌人不是张四维,而是永寿宫里的张鲸!” 贺六叹了声:“但愿吧。” 张居正又叮嘱贺六:“有个人,我希望你能保他。” 贺六问:“谁?可是您的长子张敬修?” 张居正摇头:“我说的这个人,是嘉、隆、万三朝战功第一的戚继光!谁都知道,我从嘉靖末年就全力支持戚继光。若我死后获罪,戚继光一定难逃干系。戚继光从军三十年,东南抗倭,北御鞑靼,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一生南征北战。这样一个大功臣,要是因为我的缘故获罪,我是无言去见大明的历代先皇的。真到了有人参戚继光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够尽力替他脱罪。” 贺六道:“张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保全戚大帅。” 张居正气息微弱的吟诵起了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罢了,老六,该交待给你的事,我已经交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完了。你走吧。我累了,很累,很累。” 贺六捧着张居正给他的木匣,心事重重的出了首辅府,回了自己家。 白笑嫣迎了上来,道:“今天王皇后派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给你送了一样东西。” 贺六眼前一亮:“哦?什么东西?” 白笑嫣道:“很奇怪,是一只活鹅。” 贺六沉思良久后,开口道:“唉,真难为王皇后,费这样一番心机,只为给咱贺家传一句话。” 白笑嫣问:“什么话?你别云山雾罩的,快说。” 贺六道:“这是个典故。洪武爷晚年,害怕皇长孙朱允炆镇不住那些功高盖主的骄兵悍将。于是,他开始大杀功臣。徐达是开国第一名将。年老之时,生了背疮。背疮最忌蒸鹅。洪武爷却赐给了他一只蒸鹅!徐达含泪将整只蒸鹅吃下,当夜就死了。 王皇后赐咱家一只活鹅,有两个用意。一是赞赏我贺六这些年立下的功劳,不亚于当年的中山王徐达。二是表明态度:她绝不会坐视皇上行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事。她会在皇上面前,尽力保全我。” 贺六说完,将木匣放在了桌上。 白笑嫣点点头:“原来如此!难为王皇后年方二八,就有这样的心机。这木匣里装的是什么?” 贺六道:“是我参劾张先生的奏疏。” 白笑嫣闻言色变:“你难道要对张先生落井下石?贺六,我当年嫁给你,是佩服你的忠义。你要是因为贪生怕死,做如此小人行径,我会看不起你。” 贺六叹道:“这份奏折,不是我写的,而是张先生代我写的!” 白笑嫣惊讶道:“张先生帮你写奏折,参他自己?这是为何?” 贺六朗声答道:“为了给我,给咱们贺家留一条生路!为了让我捍卫来之不易的新政!为了让我替他庇护那些他曾经庇护过的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1章 就叫他张居正吧 张居正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一个半月。张四维升任了次辅,在内阁替张居正主持日常事物。万历帝每日都派太医,来给张居正看病。一个半月间,年轻的皇帝甚至三次进入奉先殿,在大明历代先皇面前,为张先生祈福。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盛夏夜。 张居正躺在病榻之上,在阵阵蝉鸣中,盯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暗自出神。 他记起五十四年前,父亲张文明给了他一只夏蝉。他拖着长长的鼻涕,握着那只夏蝉,仿佛握住了那年的整个夏天。 张居正,荆州江陵县人。祖籍安徽凤阳。 元末,洪武爷在江南起事。一个凤阳老乡,加入了洪武爷的义军。这个凤阳老乡,名叫张官保。 在那个英雄辈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代,张官保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大明开国,论功行赏。张官保被封为湖北归州守御千户所千户。这是一个正五品的世袭官职。称不上显赫,却也能让后人有碗安生饭吃。 张官保这个五品小官,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后代之中,会出现一个名叫张居正的人,改变大明的历史,甚至改变了华夏五千年的历史。 时光荏苒,一百多年过去。成化年间,朝廷竟然撤销了归州守御千户所。张家的铁饭碗没了。张居正的曾祖父张诚,无奈之下只得带领家人,从归州举家迁往荆州谋生。 张诚颇有经商的才能。在荆州赚下了一百多亩田。仓禀实而知礼节。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张镇能够走仕途科举这条路。张家世袭的武官职位没了,出个文官也是极好的。 可惜,张镇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连秀才功名都没考上。张诚无奈,只得花了些银子,上下打点,将张镇送进了辽王府做护卫。 再后来,张镇生了个儿子,名叫张文明。张文明比自己的爹强。二十岁考中了秀才。不过,张文明的才学,也就仅限于一个秀才而已。接下来,他考了七科二十一年,都未中举。 落地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才张文明一生碌碌无为。。。不对!在嘉靖三年的那个夏天,他做过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嘉靖三年夏的某个晚上,张文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夫人赵氏因为天热,在床上只穿着一条秽裤。张文明望着夫人身上白花花的肉,忽然来了兴致。 张文明一把将夫人搂住,面容猥琐的说道:“天儿太热,横竖睡不着,不如来一盘儿?” “不嘛不嘛。” “来嘛来嘛。” 张文明的临时起意,改变了历史。 十个月后,张文明的儿子呱呱坠地。当时,张诚、张镇健在。张家变成了四世同堂。 给刚出生的孩子起名字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老祖儿张诚的肩上。 张诚捋了捋白胡须,对家人们说道:“这几天,我老梦见一只白色的老龟。可巧,今儿我的曾孙就出生了。我看,就叫他张白圭吧!” 张白圭一天天长大。四岁那年,他爹张文明给了他一只夏蝉:“爹要念书了。你拿着夏蝉安静点儿,自己玩。” 说完,张文明进到书房,摇头晃脑的读起了《春秋》:“多行不义,必自毙;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 四岁的张白圭,蹲在书房门口。边玩那只夏蝉,边听着父亲朗朗的读书声。 一个时辰后,张文明走出书房。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多行不义,必自毙;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备则无患。” 张文明转头一看,自己四岁的儿子张白圭,边抹着鼻涕,边背诵着他刚才念过的《春秋》名句。 张文明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他一把抱起张白圭:“嘿,你他女良的还真是个天才!” 第二天,张文明给儿子请了个私塾先生。 接下来的事儿,让张文明做梦都能笑醒。 儿子张白圭,五岁能做诗文,七 (本章未完,请翻页) 岁通晓五经大义,成了荆襄一代有名的神童。 十二岁那年,私塾先生一脸难色的找到了张文明。张文明还以为儿子惹了什么祸呢。 私塾先生接下来的话,让张文明兴奋不已:“东家,贵公子在学问上已得大成。我教不了了。你带着他,去考秀才吧!” 张文明惊讶的问:“他才十二,怎么能考秀才?” 私塾先生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本朝的杨廷和老首辅,也是十二岁中的秀才。贵公子少年睿智,才华横溢。他的才学,足够考中秀才!” 张文明喜滋滋的给了私塾先生十两银子,将他打发走了。而后,他领着十二岁的张白圭,来到了荆州府,参加府试。 在荆州府,张白圭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 主持那年府试的,是荆州知府李士翱。李士翱是个爱才、识才的人。他将张白圭的试卷,拔为头名! 十二岁的少年郎,成为了府试头名,赢得了秀才的功名。此事轰动了荆襄,甚至轰动了江南士林! 李知府当然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年少才高的少年郎。在知府大堂,他和张白圭一番讲经论道。 半个时辰后,李知府说了五个字:“国器!国器也!” 转头,李知府对张文明说道:“你儿子以后是一定会金榜题名的。白圭之名,有些不雅。我给他改个名字吧。” 知府老爷亲自给儿子赐名,这对落第秀才张文明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他连忙道:“犬子何德何能,竟得大人赐名!张家四代,对大人恩德感激不尽!” 李知府笑道:“哪里哪里。你的儿子,将来是一定能出将入相的!我一个小小的知府能给他改名,实在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说完,李知府摊开白纸,提起了笔。他思忖良久,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张居正。” 那一年,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张白圭,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张居正”。这个名字,将光耀千秋,彪炳史册!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2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十二岁的张居正得中秀才。一年后,迎接他的将是湖广乡试。 第二年,十三岁的张居正打点好行装,来到了湖广首府武昌城,参加乡试。 在武昌城,张居正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个伯乐:湖广巡抚顾璘。 十三岁的少年郎跟一群三四十岁的老学究一起考举人,这自然在武昌城引起了轰动。 顾璘顾巡抚得知此事,决定在乡试开考之前,亲自见一见这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二人在巡抚衙门后衙的假山旁谈古论今,顾巡抚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声:“国士!国士也!” 谈的兴起,顾巡抚忽然做了一个让张居正面红耳赤的举动。堂堂的湖广巡抚,从二品大员,竟然当着张居正的面,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顾巡抚不好男风,没有断袖之癖。他为人正直,更不会像后世那些砖家叫兽一样,对英俊的少年郎张居正做什么不雅之事。 他解下自己的腰带,是为了送给张居正!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举动。因为大明有制,腰带代表着官员的品级。 顾巡抚是从二品大员,腰带乃是犀带。 他双手将腰带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连忙推脱:“大人,官袍腰带,乃权柄也!学生只是一个秀才,怎么敢受您如此大礼?” 顾巡抚朝着张居正笑了笑:“你今后是要着玉带的。这条犀带,其实配不上你。请你委屈一下,收下吧。” 《大明律》:玉带,非正一品内阁大学士或五军都督不得擅着! 张居正收下了顾巡抚这份珍贵的礼物。他才名冠绝江南,又得到了一省巡抚的赏识。乡试中举,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什么事,就怕似乎二字。 (本章未完,请翻页) 顾巡抚送走了张居正,转头就叫来了主管本次乡试的湖广学政徐康永。 顾巡抚一字一顿的叮嘱徐学政:“你听好了。本次乡试,会有一个名叫张居正的十三岁青年才俊参加。你千万不要让他中举!” 于是乎,张居正才华横溢的应考文章,变成了一张废纸。他打点行装,落魄的回到了荆州老家。 事后,坊间纷传顾巡抚没有容人之量,嫉贤妒能,故意让少年才子张居正落第。 顾巡抚听到这些话,笑着跟自己的家人解释:“他们懂什么?我是怕张居正重蹈宋人方仲永的覆辙。只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才能有远大的前程。十三岁遭受一次挫折,总比三十一岁再遭遇挫折要好!” 回到荆州的张居正,继续埋头苦读。三年之后,他再次来到了武昌,参加乡试。 乡试前,徐学政先找到了顾巡抚。他问:“抚台大人,那个少年郎张居正又来了。这一回,要继续让他落地么?” 顾巡抚摇摇头:“不。一次挫折,会让他奋发图强。两次挫折,三次挫折,恐怕会消磨掉他的志向。” 一个月后,湖广乡试放榜,十六岁的张居正,得中举人! 十六岁的少年中了举人,轰动江南。一时间,江南名士纷纷来到荆州,只求见这位少年一面。酒宴、诗会、赏花、赏月。这些安逸享乐,让张居正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甚至想:横竖我才十六。先玩几年,再备考会试吧。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张居正可能真的会成为第二个方仲永:年少成名,在碌碌无为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就在此时,张居正的祖父张镇死了!被辽王殿下活活玩死了! 辽王跟张居正年岁差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多。从小就不爱读书。他的母亲毛妃动不动就对他说:“你瞧人家张居正,再瞧瞧你。。。” 在辽王的耳朵眼里,张居正一直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辽王可没有多广阔的胸襟。他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毛妃死后,没人管辽王了。辽王决定对张居正复仇。 你张居正不是牛的不要不要的么?我玩死你的祖父,看你这个牛人能奈我何! 寒冬腊月,辽王让自己的王府老护卫张镇,跳进湖中去抓一条鱼。张镇本就上了年岁,受了这场冻,回了家就一命呜呼了。 张居正站在祖父的坟前,咬牙切齿的对父亲张文明说:“爹,我要为祖父报仇。” 张文明摇摇头:“孩子。你斗不过辽王的!人家是藩王,你呢?只是一个举人而已!好好读书吧,等到你金榜题名,出将入相的那一天,或许可以为你祖父伸冤。” 张居正记住了父亲的话。接下里的岁月里,他不再参加什么酒宴、诗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悬梁,锥刺股,刻苦读书。 四年之后,二十岁的张居正,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他信心满满,自己一定能够通过会试,进入殿试,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踏入仕途,出将入相。。。为天下苍生谋福的同时,顺道替自己的祖父伸下冤。 然而事与愿违。要知道,有资格参加会试的,都是天下英杰!你张居正在荆襄之地算是个才子,放到才子扎堆儿的会试之中,不一定就能出头。 那一年,雄心万丈的张居正会试落第,落魄离京。 二十岁的那个夏夜。张居正回到了荆州。他在书房中对自己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3章 人生如梦 三年之后,二十三岁的张居正,再次打点行装,准备上京。 离京前的那个夜里。张文明叮嘱自己的儿子:“儿啊,这次上京应试,你不要想着中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人啊,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能中个三甲榜末,谋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就成!” 张居正点点头,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第一次参加会试。张居正败在缺乏经验。 第二次参加会试,有了经验的张居正,仔细揣度阅卷官的心思,做出了几篇中规中矩的应试文章。 会试放榜,张居正榜上有名。虽然名次不怎么靠前,却也得到了参加殿试的机会。 殿试上,张居正耗尽二十年所学,写就了一篇才华横溢的锦绣文章。 放榜那天,张居正从榜尾开始看自己的名字。 三甲,一百三十人。没有张居正的大名。 张居正慌了。 二甲,他从倒数第八十名,看到了正数第十名。还是没有张居正的名字。 张居正彻底傻眼了!三年的等待,近二十年的苦读,难道换来的还是名落孙山? 张居正鼓起勇气,看向二甲前十的名单。 “张居正!张居正!张居正!” 他的名字,出现在了二甲第九位上!明代殿试榜单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九,就等于是整个殿试的第十二名! 张居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欣喜若狂,他如痴似癫,他喜不自胜:“噫!中了!喵了个咪的!老子中了!二甲第九!进士出身!” 接下来,张居正平复了下自己喜悦、癫狂的心情。参加了承天殿内的群英宴,成为了天子门生。 中举之后,接下来就是分派官职。张居正的运气不错。他被选派到翰林院做庶吉士。 翰林院庶吉士,只是个七品小官。 明代文官,宁愿到外省做地方官,也不愿进翰林院。因为外任官儿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翰林官儿,则没什么进项。属于穷官儿一类。 庶吉士除外!如果让官员们在四品知府和七品庶吉士之间,二选其一。只要官员的脑袋没进水,一定会选择七品的庶吉士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因为大明官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想要进内阁,必须在初入官场时,有过做庶吉士的履历! 庶吉士别看只有七品,却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首先,你要在殿试中,入围一甲或二甲前十名;其次,你要才思敏捷。在御前问话时,得体的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最后,你要品貌端庄,仪表堂堂,合乎“官体”。 说白了,想当庶吉士,必须肚子里有货,颜值要高,口才了得。也只有这样的人,假以时日才配进入内阁,进入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 二十三岁的张居正成为了庶吉士,他前途无量,他前程似锦! 在翰林院,张居正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三个伯乐:翰林院掌院学士,徐阶。 新庶吉士们履任,照例,徐学士自然要跟他们谈经论道,谈古论今。 张居正在徐学士面前,显露出了无比的才华。 论道结束,庶吉士们散尽,徐学士唯独将张居正拉到了一边。他一脸严肃的问:“张太岳,你愿意做我的学生么?” 在大明的官场里,老师即靠山!顶头上司要张居正做他的学生,张居正怎么会不给面子? 于是乎,二十三岁的张居正,除了拥有庶吉士这个前途无量的官职,还拥有了一位官位显赫的老师:徐阶。 朝堂上,夏言跟严嵩斗的不可开交。张居正在翰林院中,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不出意外,几年之后,张居正会调到外省,做个府同知或者知府。三年外任的履历过后,他会被调回京城,到六部做个郎中或者员外郎。然后苦巴巴的熬资格,等到头发白了的时候,至少也能混个六部堂官儿干干。运气好一点,还能入阁,做一任阁员。 如果是那样,大明将多一个庸庸碌碌的官僚。华夏将少一个千古名相。 历史没有如果!历史不容假设!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发生了!俺答汗轻轻松松打到了京郊。内阁首辅严嵩竟然说出了:“鞑靼人抢完就会走的。城外的百姓死一些无所谓。”这样的话! 张居正愤怒了!他以旁观者的目光,审视着大明的官场!吏治腐败,官员无能,百姓民不聊生。而高高再上的严首辅,竟然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本没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儿! 再看自己的老师徐阶,一味逢迎首辅严嵩,没事儿跟严首辅一起写写青词,听听小曲儿,喝喝酒。隔三差五,还要写点歌功颂德的文章,给严权奸大唱赞歌! 张居正彻底愤怒了!四年后,二十九岁的张居正辞官而去。他给老师徐阶留了一封信,信中有一句话:“老师曲意逢迎一奸相,实乃匹夫尔!” 徐阶微笑着收起张居正痛骂他的那封信。他在心中暗笑:“张居正啊张居正。你的毛儿,还嫩的很呢!” 张居正无官一身轻,在江南游历了三年。 在民间,他看到了在翰林院中永远看不到的景象:万里江山万里饿殍;百姓饱受饥寒交迫之苦;卖儿鬻女之事有之,易子而食之事亦有之;嘉靖嘉靖,家家干净! 张居正用了三年的时间去思考,这个幅员辽阔的王朝,为何会变成这样一番景象? 他最终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可惜,找到了问题不等于能解答问题。一个卸任小官儿的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事。 张居正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拿到朝廷至高的权柄,改变这一切!让大明的老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他给自己的老师,时任内阁次辅徐阶写了一封信:“老师,我想回京了。” 徐阶给他的回信很有趣:“匹夫在京,静待太岳来归。” 嘉靖三十六年,张居正在徐阶的帮助下,回到了京城复职。 接下来的三年,在徐老师、徐匹夫的提拔下,张居正的官职一升再升。同时,裕王对他十分欣赏,将他召入府中,视为亲信。 嘉靖三十九年,张居正先掌国子监,又掌兵部。 接下来的事,就是众人皆知的了。他跟徐阶、高拱联手,扳倒了严嵩。隆庆元年,他入阁成为阁员。因与高拱政见不和,二人相争。万历元年,张居正又与冯保联手,扳倒了高拱。 天下权柄尽归张居正之手后,他开始顶着朝野内外的一片反对声,推行利国利民的新政大计。 十年后的今天,大明国富民强。他兑现了当年对老师徐阶许下的诺言:让大明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4章 一代名相陨落 张居正听着蝉鸣,盯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一生中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管家游七给张居正端上一碗药汤:“老爷,您该用药了。” 张居正忽然对游七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我这一生,无悔矣。我累了,很累,很累。” 说完,张居正闭上了眼睛,似乎进入了梦乡。 游七将那碗汤药,放到了桌上,而后走出了卧房。 病榻上的张居正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两个人。一个是死去的严嵩,一个是活着的徐阶。 他和这两个人坐在一棵菩提树下,饮茶清谈。 徐阶笑道:“太岳,严首辅是你、我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今天我们却能坐在一处,品这一壶香茗,真是古怪的很啊。” 张居正摇头:“老师,严首辅或许是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敌人,却不是最大的敌人。” 徐阶问:“哦?那你说说,你最大的敌人是谁?” 张居正答道:“天下的皇族、士族!” 老严嵩在一旁“扑哧”一声乐了:“张太岳,人死之后,便能预知未来。几百年后,北京一带会出现一个新词儿,叫‘傻叉’。” 张居正问:“倒要请教严阁老,何谓‘傻叉’?” 老严嵩笑着解释道:“傻叉者,顽固不化、执迷不悟、不可理喻者也!你张居正明知道推行新政,会成为天下皇族、士族的敌人,却执迷不悟、不顾一切的学飞蛾扑火。你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整个大明最大的傻叉!” 张居正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老严嵩喋喋不休:“你贵为首辅,皇帝是你的学生,太后是你的知音,东厂跟锦衣卫的头子,都是你的盟友!天下权柄尽归你手。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贪点、花点?多置家产,遗给后人;多置歌儿舞女,安逸享乐。以你的权柄,干点儿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儿,无人会追究你的!你倒好,得罪了天下皇族、士族,甚至得罪了皇上!等你死了,你的家人能有好果子吃?说不准,你会被人挫骨扬灰!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大傻叉!” 张居正笑了笑,没有答话。 老严嵩又道:“人过留声,燕过留名。等你被人挫骨扬灰了。谁还会记得你?” 张居正终于开口:“严首辅,你还是这么精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你不是已经能预知未来了么?你应该知道,我死之后,大明的万万百姓会记得我!千秋史书会记得我!华夏一族的兆万子孙会记得我!” 老严嵩喝了口茶,闭上了眼:“哎呦欸。我还真蒙不了你这个傻叉。” 徐阶在一旁道:“严首辅,你这个权奸,其实没有资格对张太岳指手画脚。一个遗臭万年的人,说一个千古流芳的人是傻叉。你不觉得可笑么?喂,老严嵩,别装瞌睡,问你呢,你不觉得可笑么?” 老严嵩睁开眼:“呵,人生如戏,朝堂亦如戏,史书更如戏。在戏台上,有小偷,就有捕快;有奸臣,就有忠臣。我们只是各自扮演好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天指派的角色罢了。话说回来,没我这个遗臭万年的大权奸,怎么能衬托张太岳这个千古流芳的大名相?这嘉、隆、万三朝啊,就好比是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最精彩的一台戏。正角是好的没边儿的正角。反派是坏的没边的反派。” 徐阶半嘲不讽的说道:“这么说来,严首辅因自己是坏的没边儿的大反派而沾沾自喜喽?” 老严嵩笑道:“沾沾自喜谈不上。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唉,我都受万世唾骂了,何谈什么沾沾自喜?” 说完,老严嵩腾云而起,消失不见。 张居正拱手对徐阶说道:“老师,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这十年来,吏治清,百姓富,国库足。您要好好活下去,继续看着万历朝的这场盛世。学生寿元已尽,该走了。” 徐阶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张居正作了个揖:“太岳,你虽是我的学生,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功绩,我会记得,后人也会记得!走好!” 张居正朝着徐阶微微颔首,而后,亦像严嵩一般,腾云而起,直冲云霄。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一,清晨。 管家游七推开了张居正卧室的房门。 “老爷,该喝药了。昨晚的药就没喝,今早的。。。” 张居正没有应声。 游七走过去一看,张居正面色发白,已然没了气息。 一代名相陨落! 张居正之后,大明再无张居正!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5章 不恨你,却要整你 永寿宫。 万历帝正在看一份奏折。忽然,他突如其来一阵耳鸣。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咦?朕这是怎么了?” 盏茶功夫过后,张鲸像一只受了惊的大兔子,一蹦三跳窜着高儿进入了永寿宫大殿。 他失声朝着万历帝大喊:“死了!皇上!那个人死了!” 万历帝闻言色变,他走到张鲸面前,用双手抓住了张鲸的衣领:“说清楚,谁死了?!” 张鲸难掩兴奋的神色:“禀皇上,张居正!死了!” 万历帝先是一愣。忽然,他冲向大殿外。 张鲸在后面大喊:“皇上,龙靴!您的龙靴!” 万历帝没有搭理张鲸,只是跑到宫门口,命令管皇帝御驾的太监:“快!备龙辇,不,备马!朕要去首辅府!” 万历帝不顾礼制,光着脚,骑着一匹御马,朝着张居正的府邸飞奔!身后的几十名禁军扈卫,打马紧追着万历帝。 进到首辅府,万历帝高声问张府的仆人:“张先生呢?朕的张先生呢?” 游七迎了上来,连忙吩咐一众下人:“这是皇上,赶紧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历帝道:“免了这套虚礼!张先生呢?” 游七答道:“禀皇上,老爷的遗体,现还在卧房之中。” 万历帝命游七:“快带朕去!” 在卧房中,万历帝见到了张居正的遗体。 他坐到病榻边,吩咐游七:“你们都下去吧。朕要跟张先生好好待一会儿。” 众人退下。万历帝端详着张居正的遗容。 他喃喃自语道:“张先生啊张先生。你曾经是朕最信任的老师,现在是朕最仇恨的敌人。权力真是个坏东西,能让父子、兄弟、师生反目成仇。” 万历帝站起身:“不过,你放心。朕掌握至高权力之后,一定会做的比你好!你死之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朕恨你。你死之后,朕却丝毫恨不起你来。毕竟,朕从四五岁就师从于你。人都是有感情的,朝夕相处十五年,朕跟你的师生之情、君臣之谊,深似东海、高若泰山。”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内阁次辅张四维,在门外高喊:“启禀皇上。臣张四维,率内阁诸阁员、六部堂官、五军都督前来吊唁张先生。” 万历帝朝着门外喊:“你们先在门外跪一会儿吧!” 转头,万历帝又朝着张居正的遗体说道:“老师。你死之后,朕虽不再恨你。接下来,朕却要往死里整治你的党羽!朕要借着整张党,在朝廷之中树立威信!让门外跪着的那些人,臣服于朕!老师,您不要怪朕!朕做了十年的儿皇帝,在群臣之中并无半分的威信可言。唯有此法,能够让朕最快的立威。等天下权柄,真正归于朕手,朕会接过你的衣钵,继续为两京一十三省的万万百姓谋福!” 万历帝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辣、干练。 一柱香功夫后,万历帝下令道:“都进来吧!” 一众官员进到卧房,黑压压的跪成了一片。 万历帝一声哀嚎:“张先生!朕的帝师啊!呜呜呜,嘤嘤嘤,嗷嗷嗷!你去了之后,朕如失左膀右臂!” 万历帝开始痛哭流涕、鬼哭神嚎! 他当着群臣的面儿,哭的肝肠寸断。哭干了眼泪之后,他开始干呕。先是呕出了早膳,而后又开始呕水!最后,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了! 张四维忙不迭的磕头:“皇上请节哀!请保重龙体!” 万历帝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喊道:“大明朝的天都塌了!朕怎么保重龙体?朕怎么节哀?” 万历帝的悲伤,其实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刚才他没对张居正的遗体撒谎:人,都是有感情的。 跪倒在卧房之中的大臣们,现在是各怀心思。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四维的心里,噼里啪啦的打起了小算盘:“嘿!张居正终于死了!太好了!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皇上会收拾了冯保、贺六。到那时,我是首辅,我的盟友张鲸是内相。当今皇上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我跟张鲸联手,一定能操控朝局!皇上?呵,也会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张四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太小瞧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了! 申时行却在想:“张先生死了,新政怎么办?皇上千万不要听信谗言,废掉新政!那样做,大明朝将会万劫不复!” 贺府。 贺老六正坐在大厅里,看着张居正给他的那道参劾折子。 贺世忠和杨万忽然闯了进来。 贺六问:“这时辰,你们不在锦衣卫上差,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贺世忠结结巴巴的说道:“爹,张先生。。。卒了!” 贺六闻言,猛然起身,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厅外的那片天。 杨万问道:“六爷,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都去首辅府吊唁张先生了。皇上也在那儿。您要不要过去?” 贺六摇摇头:“算了,不去了。” 转头,他吩咐妻子白笑嫣:“去,把前几天准备的那身孝袍给我拿来。” 贺六又吩咐贺世忠和杨万:“张先生归天,京城之中,难免会横生一些事端。这几日,你们让锦衣卫的弟兄全体在卫中待命。好了,你们走吧。” 贺世忠和杨万领命而去。 贺六来到东偏房。东偏房内,已经设好了一方神牌。神牌上盖着一块黑布。 贺六揭开黑布,只见神牌上大书:“大明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内阁首辅张居正之神位”。 贺六点燃一支清香,毕恭毕敬的给张居正的神牌上了香。 而后,贺六朝着神牌,深深作了个揖:“张先生,走好!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尽力去做!”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6章 先对戚继光下手 永寿宫。 万历帝的面前,站着内阁次辅张四维;三位阁员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北镇抚使贺世忠。 张鲸则垂首侍立在万历帝身边。 万历帝一脸悲伤的神色,悲痛的说道:“张先生已经仙去。内阁大局不能无人主持。照旧例,首辅去世,次辅继任。张四维,就由你继任内阁首辅一职吧。至于次辅的位子,由申时行接任。” 张四维的心在狂跳!这个位子,他已经觊觎了十年!如今梦想成真,他激动的腿都在微微颤抖。 张四维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申时行亦跪倒:“臣,领旨谢恩!” 万历帝又道:“关于张先生的谥号,朕已经拟好了。谥‘文忠’。” 明代臣子谥号,以文正与文忠最为尊贵。 申时行叩首道:“皇上圣明!文忠二字,足能概括张先生一生的功绩。” 万历帝再道:“张先生生前乃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朕决定,追封他‘上柱国’的勋位。” 上柱国,乃是大明追封制度中至高无上的勋位。自大明开国以来,死后获此殊荣的仅有三人:开平王常遇春;中山王徐达;永乐朝第一谋士道衍和尚姚广孝。 张四维和张鲸闻言,心中生出了同样一个疑问:皇上不是打算清算张居正么?为什么要赐他最尊贵的谥号,追封他至高无上的勋位呢? 万历帝咳嗽了一声:“怎么,你们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众臣连忙叩首:“臣不敢。” 万历帝道:“至于张先生的葬礼,格同亲王制。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全部到场吊唁!百姓有自发吊唁的,不得阻拦。贺世忠。” 贺世忠连忙拱手道:“臣在。” 万历帝命道:“张先生是朕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丧礼的秩序,就交由你带着北镇抚司的力士们维护。这是你最后一次报效师恩的机会,出了岔子,朕饶你不得!” 贺世忠道:“臣领命。” 万历帝用一方丝绢帕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擦自己的眼泪。而后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众臣散尽。张鲸大惑不解的问万历帝:“皇上,您对张居正的赐恩,好像太重了些。” 万历帝此时脸上已无半分悲伤的神色。他神采奕奕的说道:“你跟张四维刚才一定在想,朕不是要清算张居正么?为什么还要赐他文忠的谥号,追封他为上柱国?” 张鲸道:“皇上圣明。奴婢愚钝,的确想不明白。” 万历帝笑了笑:“你要是能想明白,你就不是张鲸,而是张居正了!告诉你吧,一个君王,要让臣子俯首帖耳,便要掌握好赏和罚的权柄。今天,朕就是要赏给张居正无限的殊荣!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文忠公。半年后,朕会让他从神坛跌落地狱!朕要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到那时,满朝文武都会明白,朕想让谁成神,谁就能成神。朕想让谁成鬼,谁就得成鬼。。。” 张鲸一拍脑瓜:“哎呀!皇上真乃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这应该就是文官们常说的帝王术了!您是想借张居正这个死人,在群臣之中树立无上的权威!” 万历帝瞥了张鲸一眼:“嗯,你还不算很蠢。告诉你吧,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刚才朕说了,半年后,朕会清算张居正。在清算张居正之前,有个人朕不是很放心。” 张鲸脱口而出:“皇上是说,戚继光?皇上圣明!戚继光是张居正生前的死党,掌着边镇兵权。要是他因张居正被清算而心生不满,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朝着张鲸一笑:“朕可什么也没说。” 万历帝现在是既想当女表子,又想立牌坊。他可不想在千秋史册上,落下一个迫害一代名将的恶名。 张鲸心领神会的说道:“奴婢明白。” 入夜,张鲸密会新任首辅张四维。 张四维道:“张公公,今天皇上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清算张居正么?怎么。。。” 张鲸摆摆手,打断了张四维的话:“皇上是一定会清算张居正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半年后。你让手下的那些言官,先搜集张居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正这些年行下的不法情事。无须证据,传言亦可!等到皇上要动手的时候,再让那些言官一拥而上,把张居正骂成古往今来的第一权奸!” 张四维点点头:“张公公放心!我今天刚刚升任了首辅,马上有三十多个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向我表忠心。这些言官,都是上折子参人、在朝堂上骂架的高手!他们的利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香的说成臭的。” 张鲸叮嘱张四维:“搞臭张居正的事儿,先做准备,不要付诸实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办了蓟州镇的那位戚大帅!他这个铁杆的张党手握重兵,对你我,对皇上是最大的威胁!你找个言官,随便找个理由,上折子参劾他。皇上会顺水推舟,准了折子,罢了他的官儿,夺了他的兵权!” 张四维连忙道:“请皇上和张公公放心!戚继光如今没了张居正这座大靠山,已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这个内阁首辅、文臣之首,弄死他一个臭武将,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七天后,锦衣卫北镇抚司。 贺六坐在贺世忠面前,说道:“张先生的葬礼,总算办完了。他的灵柩不日就要出京,移驾他的老家荆州。灵柩的随行护卫,你都安排好了么?” 贺世忠点点头:“安排好了!八爷说了,他会亲自带兵护卫张先生的遗体回原籍安葬。” 国丈爷王八,是张居正二十多年前安插进锦衣卫内的耳目。王八这样做,是在为自己的主子尽最后一点心。 贺六道:“嗯,你八爷办事缜密。这事由他去做,再合适不过了。” 贺世忠忽然道:“爹,最近京城市井之中,生出了许多谣言。” 贺六问:“哦?什么谣言?” 贺世忠道:“有人说,戚继光贪污成性,巴结上官。为了讨张先生的欢心,给他送美女,还送壮身圣物海狗鞭。张先生就是因为吃多了海狗鞭,宠幸美女时纵欲过度而死的!”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不好!言官们要对戚继光动手了!那些以骂街为生的言官,想要参倒一个人,必先在市井中散布流言,搞臭被参的人,而后再上折子!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7章 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五日之后,承天殿早朝。 内阁的成员们,先照旧向万历帝禀奏了几件政事。万历帝一一做出了合理的决断。不得不说,万历帝这十年在张居正的调教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 兵科给事中张鼎思忽然出班道:“皇上,臣有折上奏。” 张鼎思,一个自诩清流的言官。他的性格很像张四维,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张鼎思没少写文章对张居正歌功颂德。张居正一死,他立马改换门庭,投到张四维门下。 万历帝道:“有事奏来。” 张鼎思道:“启禀皇上,蓟州镇总兵戚继光,在嘉靖年间抗倭虽有微末之功。然,其调任蓟州后,在北方庸庸碌碌,毫无建树。臣以为,在其位,便要谋其政。戚继光负了皇恩,负了朝廷对他的信任!应将他革职查办!” 张鼎思此言一出,承天殿上一片寂静!所有臣子的目光,都齐齐的看向万历帝。 万历帝凝视着张鼎思,不发一言。 “哈哈哈哈!”就在此时,武将班中,发出一阵狂笑! 发出这阵狂笑的,是贺六。贺六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内阁首辅张四维斥责他道:“贺六,承天殿是何等庄严之地?你竟不顾礼法、官体,放浪形骸!难道你是仗着三朝老臣的身份,倚老卖老么?皇上,臣请旨,给贺六掌嘴!” 贺六捂着嘴,想要收敛笑容。可片刻后,他就忍不住,再次狂笑起来:“哈哈哈!” 万历帝终于开了口:“贺爱卿,你是三朝老臣。怎么如此不顾礼法?” 贺六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回奏道:“启禀皇上,臣这一生,从未听到过如此荒诞的笑话!所,所以,哈哈哈,狂笑不止!请皇上责罚!” 万历帝道:“哦?谁刚才跟你说笑话了?” 贺六指着兵科给事中张鼎思的鼻子说道:“他!张鼎思!他真是普天之下,第一会说笑话之人!臣以为,他不该做兵科给事中,该去梨园行,做一个演滑稽戏的伶人!” 张鼎思大怒道:“皇上,贺六以武官之身,侮辱言官!大明有制,武将横加侮辱言官者,应杖三十,流一千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收敛笑容,竟然在庄严的承天殿爆起了粗口:“张鼎思,你算个狗刁子的言官!要论近五十年来,最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非是嘉靖朝巨奸严嵩!我看,严嵩跟你张鼎思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万历帝问:“贺六,你说说。张鼎思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贺六侃侃而谈:“他刚才说戚继光东南抗倭是微功!说戚继光镇守北边,毫无建树!这是普天之下最瞎的瞎话!也是普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话!嘉靖末年,倭奴肆虐东南。当时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曾做过估算。袭扰江浙、福建沿海的倭奴,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五万余。而戚家军有多少?不过一万余人! 戚继光抗倭十年,历经岑港大捷、台州大捷、福建大捷、兴华大捷、仙游大捷,以一万之师,斩倭首不下八万余级!这叫微末之功? 再说戚继光镇守北边重镇凡十七年。与草原诸部大小四十余战,无一败绩。因为有了戚继光这样的虎将,俺答汗才不敢轻视我大明。这才有了我大明北方近二十年的太平光景!这叫碌碌无为? 皇上,张思鼎说嘉、隆、万三朝战功第一的戚大帅毫无建树。这难道不是普天之下,最好笑的笑话么?哈哈哈,皇上恕罪,容臣再笑一会儿!这笑话,太好笑了!” 内阁次辅申时行出于义愤,亦站出来,替戚继光说话:“启禀皇上。戚继光之战功,朝野上下有目共睹!贺六虽然不该在早朝上如此放浪形骸。可他所言,不无道理。张鼎思说言,实在是个大大的笑话!” 内阁阁员王国光亦出班道:“皇上,臣管了十多年户部。不懂兵事,只懂经济事。戚继光镇守蓟州,让草原部族望而却步。臣不说他斩过多少蛮夷首级,也不说他保护了边镇多少的百姓。臣只给皇上算一笔账。 嘉靖四十五年,朝廷因北方战事花的军费,全年是六百万两。戚继光调任蓟州后,打了几场大仗,用战争的方式为我大明赢得了长久的和平!此后,平均每年朝廷用在北边的军费,不过区区二百万两!也就是说,戚继光让朝廷每年省了四百万两的军费。十几年下来,总计为朝廷剩下了数千万两的军费! 说戚继光庸庸碌碌,毫无建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可笑之极!别说贺大人狂笑不止。就连臣,呵呵,现在都想大笑一场。” 龙椅上的万历帝阴晴不定的凝视着贺六。 忽然间,他脸上绽放出微笑,微笑变成了大笑,大笑又变成了狂笑:“哈哈哈!张鼎思说出这么好笑的一个笑话。别说众位爱卿想笑,朕现在。。。哈哈哈!” 万历帝在龙椅上,足足狂笑了一柱香的功夫。笑到最后,腿肚子都笑抽筋了。冯保连忙跪倒,替万历帝揉起了腿。 万历帝终于收敛笑容:“张鼎思!” 张鼎思一脸尴尬的说道:“臣在。” 万历帝道:“刚才贺爱卿说的没错。你不该做什么兵科给事中。你应该去梨园做个演滑稽戏的伶人。来人,夺去张鼎思的乌纱,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张鼎思跪倒山呼:“皇上,臣,臣冤枉啊!” 首辅张四维怕张鼎思情急之下,在朝堂上说出参戚继光是他指使的实情来。他连忙道:“殿下卫士,还不把张鼎思架出去?” 几名承天殿卫士进殿,将张鼎思拖了下去。 万历帝道:“好了好了!笑话听完了,该议正事儿了。刚才贺六说的对,戚继光乃嘉、隆、万三朝战功第一。戚继光今年也有五十五岁了吧?老把这个大功臣放在蓟州那苦寒之地算怎么回事?如今北方已无大的战事。应该将他调往内陆安逸一些的省份,颐养天年。兵部尚书王一鹗何在?” 兵部尚书王一鹗出班道:“臣在。” 万历帝问:“南边各省的总兵官可有出缺?” 王一鹗道:“只有广东总兵出缺。” 万历帝点点头:“加封戚继光太子少保衔,调任广东总兵。” 少保、少师、少傅乃是“三孤”,在官品上仅次于“三公”:太保、太师、太傅。而太子少保衔,乃是大明武将在活着的时候,能够得到的最高勋位! 万历帝对戚继光,是明升暗降!蓟州边军,如今有六万之多。且都是百战之兵,乃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广东总兵麾下,则只有区区五千卫所军,还都是些老弱残兵。 蓟州总兵调广东总兵,看似是平级调动,其实,等于是免去了戚继光的兵权。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8章 属于戚继光的时代,结束了 万历帝吩咐贺六:“贺爱卿,朕知道你跟戚继光是故交。就由你代朕去蓟州镇传旨吧。” 贺六叩首道:“臣遵旨。” 万历帝又叮嘱贺六:“对了,戚继光赴广东赴任,是要经京城南下的。他入京之时,让他进宫面圣。朕在位十年,还没亲眼见过这位当世名将呢!” 贺六下了朝,回家拿了些换洗的衣物,便领着五十名锦衣卫力士,直奔蓟州。 万历十年七月十二,贺六来到了蓟州镇,给戚继光宣了旨意。 宣完旨,贺六对戚继光拱手道:“皇上真是看重戚大帅。竟封了戚大帅三孤的高位。” 戚继光叹了声:“唉,你比我年长七岁。今天,我不叫你六爷,也不叫你老六。只叫你一声六哥。六哥,当着我这个老兄弟的面儿,你就别说那套冠冕堂皇的官话了好么?皇上是对我不放心啊。罢了,横竖现在蓟州已建成了完备的防御体系。兵士个个骁勇善战。有我没我,都不会影响大局。” 贺六压低声音,叹了声:“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戚大帅不要太在意。” 戚继光摇摇头:“唉。人生的得与失,只是很平常的事情罢了。我又怎么会在意呢?相比于屈死狱中的襄懋公胡宗宪,我已经算是得善终了。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贺六道:“戚大帅,皇上的圣旨上,命您接旨后即刻入京,先进宫面圣,而后奔赴广东赴任。” 戚继光摇摇头:“去广东?算了吧。我老了,不中用了。前两天我在校场舞那柄嘉靖爷御赐的龙泉宝剑,竟然闪了腰。面圣之时,我会向皇上乞骸骨,告老还乡。” 贺六道:“戚大帅要回登州?好啊,安国在登州领兵呢。这样一来,你们父子也可以团聚了。” 戚继光走出军帐,阳光照在他那张写满了沧桑的脸上。他叹了声:“叶落归根。我也有三十年,没回过登州老家了。” 戚继光跟一众蓟州守将告了别,跟贺六一起,打马出得蓟州城。 夕阳西下,蓟州城在余晖的照耀下,是那样的安静。城中百姓造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生出的袅袅炊烟直冲天际。 这样的太平光景,是戚继光征战多年,为边镇的百姓们打下来的。 戚继光最后回望了一眼蓟州城的城墙。他知道,属于戚继光的时代,结束了。 蓟州城中,忽然传出一阵嘹亮的军歌声。蓟州代总兵吴惟忠,率城中所有将士,高唱《凯歌》,为他们永远的主帅送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杀进倭奴羲,觅个封侯!嘹亮的军歌声回荡在蓟州城上空,震天撼地。 贺六发现,钢铁一般的硬汉戚继光,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戚继光听着熟悉的军歌,仿佛回到了东南抗倭那段难忘的岁月中。胡宗宪、俞大猷、谭纶、唐尧臣,无数生死与共的袍泽战友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 戚继光强忍住泪水,调转马头,跟贺六向南而去。不多时,他们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之中。 名将已经老去。名将永不老去。 五日之后,京城北郊。 贺六骑在马上,转头对戚继光说:“戚大帅,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进城了。” 戚继光没有答话。他在心中作着一首诗,总结自己的一生。 片刻后,贺六听到了戚继光铿锵有力的吟诵:“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这是戚继光一生最好的写照。 贺六随戚继光进了京。万历帝换上大典所穿的明黄龙袍,在承天殿召见戚继光。 一般皇帝召见臣子,都是在永寿宫大殿。除非召见功勋彪炳的大功臣,才会选择在承天殿。 万历帝屏退左右,承天殿中,只有君臣二人。 戚继光伏地叩首:“臣,待任广东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兵戚继光,叩见皇上。” 万历帝道:“戚帅快快平身!” 戚继光站起身,抬起了头。 万历帝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老将的脸庞。戚继光的脸上,带着一股百战沙场生出的英气。刀削斧刻的脸,又写满了沧桑。 万历帝在心中赞了一声:戚继光,真英雄也! 他开口道:“朕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就一直听人提起戚继光。继位十年来,朕的耳朵眼里,灌满了戚继光的大名!今日一见,戚帅果然是英武不凡!不愧为嘉、隆、万三朝,战功第一的功勋老将!” 戚继光谦卑的说道:“皇上过誉了。臣不敢妄称什么战功第一。真正功勋彪炳的,是襄懋公胡宗宪!是武襄公俞大猷!是襄敏公谭纶!是襄毅公杨博!” 万历帝道:“是啊,胡宗宪、俞大猷、谭纶、杨博,还有你戚继光。那些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你,都是明军的脊梁!如今天下太平,五分功劳是张先生的。五分功劳是你们这些血染疆场、纵横驰骋、报效皇恩的老将们的!” 戚继光拱手道:“启禀皇上。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万历帝道:“戚将军但讲无妨。” 戚继光道:“臣老了。想向皇上乞骸骨,叶落归根,回登州颐养天年。” 万历帝摇头:“戚帅,明军不能没有你!朝廷不能没有你!朕不能没有你!” 戚继光笑了笑:“皇上,人一上了年纪,就爱惜自己的名声。臣从军四十年,掌军三十年,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臣现在老了,怕在临死之前,吃到第一次败仗。故而求皇上开恩,准臣回乡。” 万历帝发现,戚继光在说“从军四十年,掌军三十年,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万历帝的内心,被戚继光这员老将深深的震撼了! 他沉默良久,开口道:“罢了!既然戚帅执意还乡,朕也不好再阻拦。朕准你回登州,颐养天年!你这样的功勋老将,有权利享受和平、安逸的余生!你。。。退下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699章 十五从军征 戚继光出了皇宫,拜别了贺六,经陆路还乡。 做了三十年统兵将领,立了无数不世之功。他带回家乡的所有“财产”,不过是满满两大箱兵书。 万历十年,九月。戚继光终于到了登州境内。他的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他不知道,哪条路通向他阔别三十年的家。 一个牧童牵着一头牛,唱着一首童谣,慢慢悠悠的朝着戚继光这边走着。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这片和平、静谧的土地上:“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做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向东看,泪落沾我衣。” 这首童谣,讲的是一个十五岁离家从军的老兵,阔别家乡数十年后,归乡养老。却发现,自己原来的家已经荒废。亲人们全都已经离开人世。老兵在家中做好了饭,却不知道给哪个亲人吃,最终泪洒衣襟。 戚继光年轻的时候是个钢筋铁骨的汉子。他属下的将士们,从未见他流过眼泪。现在他老了,泪水似乎多了起来。听着这首童谣,眼泪已经打湿了他的眼眶。 牧童终于走到了戚继光的面前戚继光问牧童:“小孩儿,去登州是哪条路?” 牧童笑着说:“老头儿,你真笨死了!两条路,都通向登州啊!哈!我们登州可是个鼎鼎有名的地方!因为我们这儿出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叫戚继光!” 戚继光愣住了:“哦。是这样啊。是啊,我老了,笨的活像你手里牵着的那头牛。” 牧童唱着童谣走了。 戚继光忽然回想起来,左手边的那条路,不就是自己在嘉靖二十九年,上京参加武会试走的那条路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看着这条一望无尽的路,戚继光回望自己的一生,回望自己是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一段段往事,涌上他的心头。 洪武十四年,开国名将蓝玉、傅友德远征云南。大战过后,傅友德按照惯例,给朝廷呈上了有功、阵亡将士的名单。 阵亡将士名单中,有一个名叫戚祥的人。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也不低的阵亡者。 洪武帝下旨,追授戚祥登州卫指挥佥事,准其子孙世袭罔替。 两百年后,嘉靖七年。戚详的后代戚景通在夫人的产房前苦苦等了一夜。 这时,一声鸡鸣响起,雄鸡一唱天下白! 产房之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戚景通看着朝阳冉冉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他对自己说:“我的儿子,以后就叫戚继光吧。” 戚继光是含着金饭碗出生的,登州卫指挥佥事的职位是正四品。算是明军中的高级武职了。等到他成年之后,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领着四品武官的饷银,吃吃喝喝,娶一房美妻,续几名美妾,安安乐乐的享受自己的一生。 然而,如果是那样,戚继光就不是戚继光了。 戚继光八岁开蒙。在私塾之中刻苦读书。 十四岁的那个夜里,秉烛夜读的少年戚继光,写下了一首后人争相传颂的诗篇,言明自己长大后的志向:“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几年后,戚景通病死。十七岁的戚继光进京,来到兵部,领了委札,正式成为了登州卫指挥佥事。 回到登州之后,他豪气干云,他雄心万丈!他想要将登州城打造成东海之滨最坚固的屯兵城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卫所军制经过两百年的时光,已经羸弱不堪。登州城内的将士们,军纪涣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各级将领贪腐无度。吃空饷,喝兵血已经成了不成文的惯例。 戚继光决定,大力整饬军纪。 结果,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死那些贪腐的将领,反而烧到了他自己。 在那些老兵油子们看来,你不过是个十七岁毛儿都没长齐的孩子。想改变我们,不可能!让我们改变你还差不多! 那一年,年轻的戚继光学会了妥协。好吧,我改变不了你们。可你们,也改变不了我! 戚继光还没有能力整饬登州城的军纪,他干脆窝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兵家书。他闻鸡起舞,习练武艺,参详兵法。准备走武举,证明自己是一个将才,而不是一个靠着蒙祖荫获得官职的酒囊饭袋。 嘉靖二十八年,二十一岁的四品武将戚继光,自贬身价,跟一群白衣举子参加山东武乡试,一举中第。成为了武举人。 嘉靖二十九年,二十二岁的戚继光打点行装上京,参加京城之中的会试。他信心满满,凭着自己的武艺和满腹的兵法,一定能够跻身武进士的行列。 就在此时,俺答汗来了!十万鞑靼铁骑,直扑京城城下。 兵部右侍郎杨守谦跟一千上京应试的武举子们说:“鞑靼兵临城下!战场即是考场!愿随我上城头抗击鞑靼的,跟我走!不愿意打仗的胆小鬼,我也不会强留!” 戚继光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道:“大丈夫当以身许国!京城若被攻破,国都没了,要命还有什么用?” 戚继光跟着明军袍泽们站到了城墙上,用鲜血和勇气,保住了大明的都城! 庚戌之变,最终的结局是俺答汗退兵。 战后,同袍战友们忙着喝酒庆功,戚继光却在忙着反思。为什么长城就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窗户纸?为什么草原部落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写成了《备俺答策》。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0章 戚继光!戚继光!戚继光!戚继光! 《备俺答策》迅速在明军中流传。兵部右侍郎杨守谦对其大加赞赏。 杨守谦以兵部堂官之尊,亲自见了戚继光。 他问戚继光:“我调你去蓟州,你可愿意?那是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天天都在打仗。你去那儿,就等于是将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你若是不愿去,我也不会勉强。” 戚继光坚定的回答道:“禀杨部堂。戚某不是胆小鬼。” 杨守谦笑了笑:“好!我这就给你开调令。” 戚继光问:“不知杨部堂打算授予我什么官职?带多少兵马?” 杨守谦答道:“我打算让你做蓟镇的旗牌官。” 戚继光傻眼了!所谓的旗牌官,说白了就是传令兵的头儿。自己是堂堂正四品的武将,却要屈尊到蓟镇做个小小的旗牌官? 杨守谦似乎看穿了戚继光心中所想。他对戚继光说:“李广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李广。卫青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卫青。你是将才,却需要锤炼。” 三年后,戚继光终于明白了杨守谦的苦心! 蓟镇那些有经验的老将的每一道军令,都是经戚继光的手传递给袍泽弟兄。从那一道道军令中,他学会了怎样打仗,怎样用兵。 嘉靖三十年的一天,二十三岁的戚继光奉命巡边,他途径蓟州西郊的一座寺庙歇脚。 这座寺庙里,坐着十几个老头。这些人,正在坐而论道,讨论长生之术。 老头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无数古怪的求长生的法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戚继光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对一众喋喋不休的老头儿说道:“在下有一长生之术,可与诸公分享。” 老头们安静了。他们竖起耳朵,想听听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求长生的好法子。 戚继光朗声道:“鞠躬尽瘁,夕死无憾,此即长生之术!” 说完,年轻的戚继光大步离开了寺庙! 嘉靖三十二年。兵部的杨侍郎升任了尚书。他想起,蓟州镇那边,他还放着一个青年将才呢!他思忖良久:嗯,三年了,他锤炼的也该差不多了!宝剑岂能久藏于匣中!这把利剑,是时候出鞘了! 十几天后,一道军令传到了蓟州:蓟州镇旗牌官戚继光,升任都指挥佥事。掌山东二十六卫所兵马,防御山东沿海倭奴。 二十五岁的戚继光,正式成为了统领几万大军的将领。在山东,他整饬军备,与沿海倭奴血战。他花了两年时间,肃清了山东沿海的倭患。 嘉靖三十四年,二十七岁的戚继光升任宁绍台参将。奔赴浙江抗倭。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战友,胡宗宪、俞大猷。 浙江的倭患远比山东严重的多。且当地卫所军羸弱不堪,见到倭奴跑的比谁都快。 戚继光决定,编练新军!要练新军,兵源是个问题。 嘉靖三十四年的一天,戚继光因公途径浙江义乌。恰好遇上了义乌矿民械斗。在这场械斗中,戚继光发现,义乌人之凶悍,骇人听闻!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从义乌招兵,练就新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戚继光找到了双方矿民的首领,对他们晓以大义。最终,他从义乌招募到了八千人,组成了一支新军。 这支新军,名叫戚家军!当时谁也没能想到,戚家军跟戚继光的名字,四百年后依旧声震寰宇,彪炳史册! 接下来的事,就是众人皆知的了。戚继光率戚家军,跟一万俞家军配合,在东南沿海抗倭十年。斩下了十倍于己的敌首!平定了东南倭患。 又过了几年,戚继光回到了蓟州。物是人非,当年那个年轻的旗牌官,已经成为了掌蓟、辽、宣三镇边军的大帅爷。不变的,是戚继光报效国家,守卫国土的志向。 在蓟州,他修缮长城,操练车营兵,改良火器。把俺答汗打得再也不敢轻视大明!他用战争的方式,为大明北边赢得了长久的和平! 现在,名将已经老去。往事如烟。那些战火峥嵘的岁月,已经成了他心里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戚继光从遥远的思绪中走出。继续赶路,两个时辰后,他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登州城。 他抬起头,看着登州城的那片天。 家乡,戚继光,回来了! 五年后,万历十五年。六十岁的戚继光老死家中。 死前,他留下遗言:“从军三十年,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拜。” 戚继光,戎马一生。论其战功,纵观嘉、隆、万三朝,无人可望其项背。四百年后,依旧声震寰宇,万民景仰。 他的一生,无任何遗憾。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1章 暴风雨,终于来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总是宁静的。 张居正六月病亡,转眼半年过去。这半年以来,万历帝一方面勤于政务。一方面严令各地,为张居正修建祠堂,褒其一生的功勋。 万历十年的冬天悄悄来临。 京城内外,普降了一场瑞雪。 贺府之中,贺六父子围炉而坐,吃着炖羊肉,喝着酒。 贺世忠道:“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京城都这样,更别说滴水成冰的辽东了。爹,我派人把月儿、泽贞还有姐姐、汉骄接回京吧。快过年了,咱们贺家总要团圆一回。” 贺六摇头:“糊涂!此刻,辽东要比京城要安全一万倍!” 贺世忠有些不以为然:“爹,张先生都死了半年了。也没见朝廷里像您老说的那样,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贺六苦笑一声:“你还嫩的很啊。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的。看着吧,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后日,朝廷的天,就要变了。”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批阅着奏折。张鲸在一旁,给他添着茶。 万历帝猛然抬头,自言道:“火候差不多了!” 张鲸问:“皇上,您的意思是该用晚膳了?今天下晌御膳房炖了一锅八味鸡汤,炖到现在火候的确是差不多了。” 万历帝瞥了张鲸一眼:“你觉得朕说的是什么鸡汤么?” 张鲸反应倒是很快:“皇上是说,该清算张居正了?”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一笑:“朕可什么都没说。” 万历帝喝了口茶,拿出一份奏折:“这是礼部尚书潘晟昨日上的奏折。这个潘晟,是张居正当初举荐的吧?” 张鲸闻言,跪倒叩首:“皇上,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潘晟,六十三岁,嘉靖二十年殿试榜眼。要论为官的资历,他甚至比故去的张居正还要深。不过他在嘉靖、隆庆两朝一直不得重用。直到万历元年张居正做了首辅,才对他大加提拔,一路升到了礼部侍郎。 张居正去世,张四维继任首辅。因内阁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礼部事务,辞去了礼部尚书的职位。潘晟得以升任尚书。 可以说,潘晟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属于铁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杆的张党。 万历帝先说“火候差不多了”,这个火候,自然是指清算张居正的火候。随后他又说了个铁杆张党的名字。这明显是在暗示张鲸,拿整治潘晟作为突破口,向朝臣们表明态度:皇上动了清算张居正的心思。 张鲸是聪明人,当然了解万历帝的用意。傍晚,他出得永寿宫,来到了张四维府上。 张鲸一脸兴奋的对张四维说道:“清算张居正的日子,终于到了!” 张四维试探着问:“皇上发话了么?我现在召集手下的那群言官,上折子参张居正?” 张鲸微笑着摇摇头:“不。现在朝廷里的官员们,并不知道皇上要清算张居正。你手下的言官们贸然上折子参被捧上神坛的文忠公,其他官员会左顾右盼,徘徊不前!” 张四维泛起了愁:“啊?那张公公您的意思是?” 张鲸道:“先找人参铁杆的张党,礼部尚书潘晟!皇上到时候会准了这道奏折,将潘晟治罪下狱!这就等于是向群臣表明了态度!一个清算张居正的态度!” 张四维一拍手:“妙啊!张公公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三日后,锦衣卫档房。 贺六正拿着一只扫帚,清扫档案架上的灰尘。贺世忠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贺六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出什么事了?” 贺世忠喝了口茶,一抹嘴:“昨日雷士帧等七名御史联名上奏皇上,参礼部尚书潘晟渎职罪三,贪贿罪二,违礼罪五!皇上一怒之下,罢了潘晟的官。刚才张公公来北镇抚司下旨,让咱们锦衣卫将潘晟关进诏狱。” 贺六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调到了地上,呆若木鸡。 贺世忠问:“爹,你怎么了?” 贺六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孩子,皇上要对张先生动手了!潘晟是什么人?那是张先生生前的得力助手之一!” 贺世忠问:“爹,那咱们北镇抚司现在该怎么办?” 贺六道:“怎么办?循礼循法办好皇上交待的差事。你马上带人,去将潘晟锁拿进诏狱。我现在去司礼监,找你冯保叔叔。” 半个时辰后,司礼监值房。 冯保正在悠哉游哉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品一杯香茗呢。 贺六走了进来,焦急的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冯保大惑不解:“六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天下太平,朝局平稳。皇上如今英明睿智,已经能够单独理政。我这个做司礼监掌印的,自然闲了下来。” 贺六问:“你知不知道,皇上刚刚下旨,治了礼部尚书潘晟的罪?夺去了他的官职?” 冯保点点头:“这事儿我听说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那些言官与潘晟有私怨,公报私仇罢了。潘晟平时为官不太检点。皇上治他的罪,也是合情合理的。” 贺六急了:“冯保,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潘晟是张先生一手提拔的。皇上这样做,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一个清算张居正的信号!” 冯保不以为然:“清算张居正?不可能的!你别忘了,我冯保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朝廷的辅政大臣!谁不知道,我是张居正生前的盟友。清算张居正,就等于是攻击我这个内相!皇上是我从小看大的,他不会不给我这个大伴儿面子。” 贺六哭的心都有了:“冯保,我的义弟。说句不好听的,你也太拿自己当盘菜了!你别忘了,司礼监掌印只是皇上的家奴而已!皇上给你权力,你大权在握。皇上拿走你的权力,你就什么都不是!” 潘晟获罪下狱之后,朝廷官员之中,果然刮起了一阵风。道路纷传,皇上要清算张居正。官员之中的众多墙头草,纷纷倒向了张四维一方,积蓄力量,准备对死去的张居正发动致命的一击。 万历十年腊月初八。 京城的百姓们正在欢度腊八节。贺六却没有心思过什么节。他坐在卧房中,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木匣之中,是张居正当初给他的奏折《臣,锦衣卫指挥左同知,镇山伯贺六参权奸张居正十大罪疏》。 白笑嫣来到贺六身边:“该吃晚饭了。” 贺六面无表情的答道:“你们先吃吧。” 白笑嫣叹了口气“唉”,而后她转身出了卧房。 贺六在椅子上枯坐到了半夜。终于,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为了新政,为了天下黎民苍生的福祉,昧着自己的良心,向皇上递上这封奏折!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2章 我是张先生留给你的匕首 张居正生前在官制上推行“考成法”,让普天下的官员都没了好日子过。朝野之中,对张居正心怀不满的官员多如牛毛。 这些人,如今全都聚集到了内阁首辅张四维身边,蓄势待发,准备对张居正发动致命的一击。 几百份参劾张居正的奏折已经备好。只等张四维、张鲸一声令下,这些奏折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 永寿宫中,万历帝的龙案上,放着贺六呈上的奏折。 年轻的皇帝,脸上写满了震惊、狐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整个大明官场,第一个上折子参张居正的,竟然是张居正生前的铁杆盟友:贺六! 张鲸在一旁道:“皇上,贺六这厮,真会见风使舵啊!怪不得他能屹立三朝而不倒。” 万历帝道:“呵,贺六还真滑头啊。他这封奏折不是明折,而是密折。大明有制,臣子给皇帝上的密折,皇帝不得公之于众。贺六这是既想当女表子,又想立牌坊!既想向朕表忠心,又不想落下个叛友背盟的坏名声!” 张鲸连忙跪倒:“启禀皇上,贺六居心叵测。此等狠毒奸诈之人,您断不可用。” 万历帝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声:“哦?是么?” 张鲸继续说道:“皇上,贺六和冯保都是张居正的死党。若皇上要借着清算张居正,在朝臣面前立威,便不能留这两个人!” 万历帝没有应声。他站起身,走向殿门外。猛然,他回头对张鲸说了一句:“张四维是怎么办事的?竟然让贺六抢先上了参张居正的折子!他手底下不是号称有言官上百,党羽上千么?还不赶紧让那些人,行落井下石之事?” 张鲸忙不迭的叩首:“是,皇上。奴婢这就去催张首辅。” 万历十年腊月初十。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上折,参张居正生前十四大罪。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都察院、六科廊的二十多名言官,上折参张居正生前贪狞、擅权、欺君。 万历十年冬这场轰轰烈烈的“倒张事件”,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锦衣卫,北镇抚司。 冯保气冲冲的进了北镇抚使值房。 贺世忠起身拱手问:“冯叔叔,你怎么来了?” 冯保冷笑一声:“陕西道御史杨四知领着二十几个言官上折子参张先生。呵,我听说,杨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知的名字,含义为知仁,知礼,知义,知信,此谓之四知也。可惜,他不知死!世忠,你这个北镇抚使是张先生的学生!应该主动维护老师的名节!我让你带着北镇抚司的人,跟我们东厂的人一起,将那些污蔑张先生的言官,全都抓起来!” 贺世忠愣住了。 冯保有些发急:“世忠,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去召集北镇抚司的力士啊!东厂的六百番役,已经等在了锦衣卫衙门外!” 贺世忠面露难色:“冯叔叔,我爹给我下了令。最近三天,不得擅动锦衣卫中的一兵一卒。” 冯保傻眼了:“什么?难道有人污蔑张先生,你爹也不管不顾?” 贺世忠道:“冯叔叔,你也知道,我虽名义上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可锦衣卫的袍泽弟兄们,只听我爹的号令。他说锦衣卫不得妄动,弟兄们就不能妄动。” 冯保冷笑一声:“呵,少了贺屠夫,我这个司礼监掌印难道就得吃带毛的猪?你们锦衣卫不管这事儿不要紧!我们东厂单独办这件事!” 说完,冯保起身离去。京城之中,一时间东厂番役四出!冯保不仅抓了上折子参张居正的那二十多名官员,还抓了几百名官员家眷! 这些人到了东厂手里,还能有好果子吃么?冯保下令对他们行庭杖。一日便杖死了七八名官员。 永寿宫。 张鲸急匆匆的走进大殿。他叩首道:“皇上,冯保抓了杨四知等二十多名言官。在东厂之中,对他们施以严酷的刑罚。那些言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才一天,便死了四名都察院御史,三名六科廊给事中。” 万历帝“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批阅着奏折,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张鲸提醒万历帝:“皇上,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那些本来打算参张居正的言官,会因畏惧冯保的权势而作鸟兽散!” 万历帝抬起头:“呵,你太低估言官的力量了。这些人,就像是狗皮膏药。他们既然已经粘上了死去的张居正,就不会轻易松开手。朕现在,是在替他们攒一样东西。” 张鲸问:“奴婢愚钝,不知皇上在替他们攒什么东西?” 万历帝说出了一个字:“怒!” 张鲸一头雾水的看着万历帝。 万历帝解释道:“东厂打死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七名言官,兔死狐悲。朝廷里的其他言官,一定会恨死冯保!恨又会变成怒!等到言官们的愤怒如波涛般翻滚的时候,冯保的死期也就到了!到时候,言官会一拥而上,攻击冯保。朕会下旨,严惩冯保。这样一来,朝中所有官员都会明白,谁维护张居正,谁就没有好下场!即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维护张居正,亦只会引火烧身!” 张鲸伸出自己的大拇指:“高,皇上实在是高啊!” 万历帝轻蔑的一笑,问道:“对了,锦衣卫有没有参与抓人的事?” 张鲸摇摇头:“那倒没有。贺六严令锦衣卫所有力士,一律在卫中待命,不得擅动。” 万历帝合上一本奏折,笑了声:“呵,贺六真是个老滑头。罢了,他是头一个上折子参张居正的。虽然是密折,密折也是折子嘛。朕是时候见见他了。今天下晌,让他来一趟永寿宫。” 下晌,贺六进入到永寿宫中。 万历帝问道:“贺六。张先生活着的时候,视你为知己。你上密折参他,算不算叛友背盟啊?” 贺六沉默不言。 万历帝将那封奏折扔到贺六面前:“捡起来。” 贺六领命,捡起了奏折。 万历帝笑道:“这奏折,不是你的笔迹。而是张先生的笔迹。这应该是张先生死前,给你留的一条后路吧?” 贺六叩首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是。” 万历帝半嘲不讽的说道:“你倒是很直率,没有否认。也对,你是锦衣卫的查检百户出身,擅长鉴别古玩字画,自然更擅长鉴别字迹。你当然知道这折子是张先生的字迹。如果你想瞒朕,肯定不会将张先生的原折呈上。自己誊抄一份奏折,又花不了你几刻时辰的功夫。”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 万历帝问:“说说吧,张先生为何要给你留这条后路?” 贺六违礼,抬起头,直视着万历帝的眼睛:“因为,臣是张先生留给皇上的一柄锋利的匕首!” 万历帝来了兴趣:“张先生留给我一柄匕首干什么?朕是开明之君。今后要动刀兵,也是动代表光明正道的天子剑。绝不会动旁门左道的匕首。” 贺六朗声道:“皇上,有些事,代表光明正道的天子剑是办不了的!只有隐藏在袖中的匕首能办。”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3章 君臣深谈 万历帝知道贺六说的对。 锦衣卫、东厂虽然行的都是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旁门左道。可历朝历代的皇帝,身边都缺不得藏于袖中的匕首。 万历帝道:“你贺六自诩为匕首。你觉得,谁是天子剑?” 贺六答道:“内阁里的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致仕的海瑞、戚继光。这些人都是天子剑。” 万历帝问:“那你觉得,司礼监秉笔张鲸,内阁首辅张四维算什么?是天子剑,还是匕首?” 贺六答道:“请恕老臣直言。张鲸、张四维,根本算不上为朝廷披荆斩棘的兵刃。他们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万历帝哑然失笑:“贺六啊贺六。你可知道,如果朕将你对他们的评价,告诉他们,他们立时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贺六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一丝精光:“皇上。谁让谁万劫不复,还说不准。如果哪天皇上看清了他们的本来面目,要对他们动手。臣只需一个回合,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跟嘉靖朝的严嵩、吕芳、陈洪、刘大那些大奸大恶之徒相比,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两个头脑简单的小恶罢了。” 万历帝指了指大殿角落里放着的一椅子,吩咐贺六:“你去把椅子搬过来,坐到朕的面前来。” 贺六道:“臣谢皇上赐座。” 君臣二人,面对面的坐着。 万历帝话锋一转:“贺六,你觉得,朕恨张先生么?” 贺六摇头:“皇上怎么会恨自己的老师、大明的千古名相呢?” 万历帝笑道:“那你说说,朕不恨张先生,为何却动了清算张先生的念头?” 贺六说了一句话,说到了万历帝的心坎上:“因为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有用!皇上是想借着清算张先生,树立起无上的权威。” 万历帝叹了声:“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圣心难测。皇帝最忌讳臣子摸透他们的心思!你倒对朕的心思一清二楚。唉,你太聪明了。迟早,这份聪明会害死你。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君臣之间,不妨把话挑明。张先生将你这柄匕首留给朕,是为了让你为新政保驾护航吧?” 贺六道:“皇上圣明。世人皆知,张居正即新政。您要倒张,必然有无数魑魅魍魉,会从犄角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旮旯里钻出来,攻击来之不易的新政。新政是大明兴盛的基石。像皇上这样睿智的君主,又岂会不明白呢?皇上需要臣这样的人,替您除去那些魑魅魍魉。” 万历帝叹了声:“唉。张先生真乃神人也!连自己死后的事,都早做了安排。” 贺六离开椅子,跪倒在万历帝面前:“皇上,张先生对您,可谓是一片忠心!他生前做的事也好,死后的安排也罢,全都是为了您和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啊!” 万历帝道:“朕又岂能不知张先生是心系黎民,忠君爱国的大忠臣?可惜,时势使然。朕必须要将他拉下神坛!因为大明只能有一个神,那就是朕!朕以前是恨他,因为他让相权压过了君权!如今他人死了,师生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仇恨可言呢?” 贺六话锋一转:“皇上,臣想为一个人求情。请皇上饶他一命。” 万历帝问:“你说的这个人,是冯保吧?”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冯保虽然贪狞。可他掌司礼监十年以来,全力支持新政,在大事上,没犯过糊涂。且,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他就是皇长孙大伴儿。他伺候了皇上二十年的饮食起居。请皇上看在往昔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万历帝哑然失笑:“贺六,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呢。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还要替别人求情。” 贺六自信满满的说道:“臣并不是什么泥菩萨。今天进永寿宫之前,臣的确害怕自己性命不保。刚才皇上告诉臣,您知晓那份奏折是张先生所写时,臣明白,臣的命已经保住了。” 万历帝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贺六沉默不言。 万历帝猛然发笑:“呵,朕不该问你。其中缘故,咱们君臣二人是心照不宣的。心照不宣的事如果说出口,反而没意思了。” 贺六叩首:“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罢了。朕也给你透个实底。这两天冯保抓人、杀人,在东厂那边闹得挺欢。他那是在找死!不过,朕不会让他死。只会削夺了他的权柄。你刚才说的对,他毕竟照顾了朕二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贺六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臣代臣的义弟,叩谢皇恩!” 万历帝问道:“你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得,朝局接下来会是如何?” 贺六答道:“内阁首辅张四维,会纠集言官,弹劾冯保。冯保会失势。而后,朝廷里的一众官员们,会将矛头指向死去的张先生。张先生会身败名裂。等张先生身败名裂了,他们的矛头,会再指向新政。到那时,就是臣这柄匕首该出鞘的时候了。” 万历帝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朕算明白,为什么嘉靖爷、隆庆爷两代先皇都要用你了!大明朝,缺不得你这样的明白人。话又说回来,有时候做臣子的,还是难得糊涂的好。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最终会害了你的。” 贺六叩首道:“启禀皇上。从臣穿上飞鱼服的那一刻起,臣的命就不属于自己了。如果臣的命,能够换得大明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百姓衣食无忧。那臣即便是死,也值了!” 万历帝笑道:“你知道,张先生在朕六岁的时候,教了朕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请你这个三朝老臣相信,朕一定会做的比张先生更好!朕一定要让这大明朝,变成古往今来第一兴盛的王朝!” 这时候,张鲸忽然走进了大殿。他的手中,抱着一堆奏折。 张鲸瞥了一眼贺六,没有说话。 万历帝道:“张鲸,贺六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有什么事,你可以当着他的面儿说!”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的一百二十名言官,联名上折子参司礼监掌印冯保。” 万历帝问:“哦?参他什么?” 张鲸道:“参他飞扬跋扈,残杀忠良,欺君蠹国,罪恶深重。” 万历帝笑了笑,对贺六说道:“贺六,你都听见了吧?你的义弟自己找死,弄得言官们群情激愤。朕不得不处置他,以儆效尤。” 张鲸在一旁闻言后,心里打起了鼓:怪了,皇上为何只说处置冯保,却未明言要杀他?处置和杀可是两码事! 贺六开口道:“启禀皇上,冯保有些事,做的是太出格了。他如果因为那些事获罪,也是咎由自取。” 万历帝和贺六这对君臣,竟然在张鲸面前演起了双簧。 万历帝道:“罢了,你退下吧。张鲸,你去叫内阁的那些人来永寿宫。朕有大事要与他们商议!”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4章 吕后传了解一下 东厂督公值房。 冯保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他现在就像是捅了马蜂窝。杖死七名参劾张居正的言官后,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的所有言官,将矛头齐齐对准了他!参劾他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 冯保这二十年来,从未向今天这般绝望过。他抓得了二十名官员,抓不了两百名官员!即便他的权势再大,也没有能力独战满朝言官! 冯保苦笑一声,自言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贺六走进了督公值房。 冯保站起身:“六哥,你可来了!那些言官参劾我。东厂这些年一直是我在管。由东厂出面收拾他们,会授人以柄。六哥,你让你们锦衣卫的人动手!把他们全都。。。” 贺六摇了摇头:“把他们全怎么样?全抓起来?全杀掉?别傻了我的义弟!朝廷的言官多如牛毛,参劾你的人前赴后继。你杀的完么?” 冯保哑然无语。 贺六走到冯保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义弟,我今天是来劝你,主动放下手中的权力吧。去找皇上,辞去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的职位。这既是给你找一条台阶下,也是给皇上找一条台阶下!” 冯保狂笑一声:“呵,六哥,权力是这世间最诱人的东西。掌握权力难,放下更难!我怎么可能将二十年艰辛谋得的权力,轻易拱手送人?言官们要参我,让他们参好了!我就不信,皇上会不顾及我和他之间二十年的君臣之情!” 贺六叹道:“唉,义弟,路,我已经给你指明了。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贺六大步离开了东厂。 贺六走后,冯保决定进宫,去找万历帝求情。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永寿宫大殿前。张鲸拦住了他。 张鲸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俯视着自己的干爹冯保。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冯公公来永寿宫有什么事?” 冯保一愣。自从十年前他收了张鲸做干儿子,张鲸一直口称他为“干爹”。今天却突然改了口,称他为“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公公”。 冯保怒道:“我来永寿宫,自然是找皇上!” 张鲸歪着脑袋,轻描淡写的说道:“冯保,皇上说了,没工夫见你。” 从“干爹”,到“冯公公”再到“冯保”。称谓的变化,表明了张鲸对冯保态度的转变。 冯保怒视着张鲸:“张鲸,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摆谱?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当年的提拔,你现在还是内宫监一个倒马桶的下等奴婢!” 张鲸冷笑一声:“呵,冯保,我如今能坐上司礼监秉笔、永寿宫管事牌子的位子,靠的不是你的提拔,而是皇上的恩典!用不了多久,我会取代你,成为大明的内相!那也是靠着皇上的恩典!” 冯保往前上了几步台阶,走到张鲸面前,愤然道:“张鲸,你要为你刚才说的话负责!我会让你后悔说出刚才那几句话的!别忘了!我伺候了皇上二十年!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大伴儿!” 张鲸道:“得了冯保。你啊,赶紧去司礼监值房去,等着免职的圣旨吧!皇上很忙,没工夫见你一个罪大恶极的臭奴婢!” 说完,张鲸挥了挥手。四名永寿宫卫士,站到了张鲸身后。 张鲸指了指身后的几名卫士,又道:“冯保,你还不赶紧走?难道非要我下令卫士们动粗?我的冯大公公,给你自己留个体面吧!” 冯保指着张鲸的鼻子,怒骂道:“你给我听好了。若我平安渡过这一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张鲸笑了笑:“好好好,我等着!” 冯保离开永寿宫,直奔慈宁宫。他要找李太后求情。他知道,现在只有李太后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话,才能保住他的内相位子。 边往慈宁宫走,冯保边后悔。贺六十年前就劝过他:张鲸行事手腕毒辣,是个包藏祸心之人。你冯公公千万不能重用这样的豺狼毒蛇之辈。 冯保当初对贺六的话不以为意。这十年来,他一路将张鲸捧成了大明两万太监的“二祖宗”。 冯保在心中自言道:六哥,悔不当初啊!十年前我要是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你的话就好了。 终于,冯保进到了慈宁宫。 李太后正坐在大殿内的凤椅上,看《南华经》。 冯保倒头便跪,跪下便开始痛哭流涕:“呜呜呜!太后救救奴婢啊!” 李太后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冯保道:“杨四知等二十多名言官,上折子污蔑已经仙去的张先生。奴婢气不过,命东厂的人抓了他们,又下令对他们施以庭杖。奴婢本来只是想给他们个教训,哪曾想,东厂藩役行刑时没把握好轻重,打死了七个人。满朝言官,借着这件事上折子,在皇上面前参劾奴婢。” 李太后色变:“污蔑张先生?那他们就是该死之人!你既然杀的是该死之人,就没有罪!” 冯保抽泣着说道:“太后,关键皇上不这么看!京城官场最近谣言四起,说皇上动了清算张居正的念头。还要夺了奴婢的内相之职。刚才奴婢去永寿宫求见皇上,竟被张鲸赶了出来。” 李太后一脸愤怒的起身:“清算张先生?罢了你的官职?皇上这是听信了谁的谗言?走,去永寿宫,哀家领着你去见皇上!” 冯保大喜过望。他自信,有李太后替他出头,他的官职一定能够保住!毕竟,李太后是皇上的生母!人世间没有什么感情,比骨肉亲情更深! 永寿宫内。 张鲸对万历帝说:“皇上,刚才冯保来了,奴婢把他挡了回去。” 万历帝点点头:“嗯,你做的很好。他毕竟照顾了朕二十年。真要是见了面,朕恐怕会心软。” 张鲸又道:“皇上,奴婢听说,他去了慈宁宫。” 万历帝笑了笑:“他那是搬救兵去了。一会儿母后要是来永寿宫找朕,你替朕拦住她。” 张鲸为难的说道:“皇上,奴婢只是个司礼监秉笔,恐怕拦不住太后的驾。” 万历帝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你去放汉史的那个架子上,找出《吕后传》来。太后要是硬闯永寿宫,你就把《吕后传》交给她。朕的母后是聪明人,见到这本书,她就回打道回府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5章 老老实实当你的太后 吕后,汉高祖刘邦之妻。刘邦死后,她以女流之身把持朝政,临朝称制,受尽了后世史家的唾骂。 三年前,李太后动了废帝的念头时,曾送给万历帝一本《霍光传》表明态度:你要是不听哀家的话,不听张先生的话,当心哀家学霍光,废掉你,另立新君! 今天,万历帝送给李太后一本《吕后传》,亦是对李太后表明态度:你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太后。别想着学汉朝时的吕后,干预朝政!朕现在翅膀硬了,你要是对朝政指手画脚,当心朕搬出“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来,废掉你的太后之位! 两柱香功夫后,李太后领着冯保,气冲冲的来到了永寿宫大殿前。 张鲸拦住了李太后的大驾:“启禀太后,皇上正在埋头批阅奏折,暂时谁也不见。” 李太后道:“哦?张鲸,抬起头来。” 张鲸抬起头。“噼啪!”,李太后二话不说,扇了他一个耳光。 李太后怒骂张鲸:“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挡哀家的驾?” 张鲸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那本《吕后传》,镇定自若的说道:“禀太后,皇上说了,让奴婢将此书交予您。” 李太后将书拿到手里,一看封皮,顿时呆若木鸡! 她没有想到,当初她送给了皇上一本《霍光传》,三年后,皇上长大了,翅膀硬了,反手就回敬给她一本《吕后传》! 李太后的眼眶里,已满是泪水。无情最是帝王家。母子亲情,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保在一旁提醒李太后:“太后,请入大殿!您是后宫之尊,谁敢拦您见皇上,谁就是死罪!” 李太后却摇摇头:“罢了吧。回慈宁宫!” 这下,轮到冯保呆若木鸡了!李太后要回慈宁宫,说明李太后不打算帮他在皇上面前说情了! 冯保失魂落魄的跟着李太后,走出永寿宫。 李太后转头对冯保说道:“冯保,哀家帮不了你了。现在整个大明,能帮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坤宁宫里的王皇后。你去坤宁宫吧。” 冯保无奈,只得叩首拜别李太后,转头又去了坤宁宫。 在坤宁宫内,冯保向王皇后一顿哭诉。 坤宁宫的管事牌子王安,是冯保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本性淳良,没有像张鲸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样落井下石,而是跪倒在王皇后面前,恳求王皇后帮自己的“老祖宗”冯保。 王皇后本就心软。再加上,冯保是贺六的义弟。没有贺六,就没有她的国母之位。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忙,她是一定要帮的。 王皇后道:“罢了,本宫这就去找皇上。王安,你在这儿,陪着冯公公。” 王皇后来到永寿宫。张鲸敢拦李太后的驾,却不敢拦她的驾。宫中谁人不知,皇上跟皇后夫妻情深。皇上专宠王皇后,已经到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压在身下怕散了的地步。 永寿宫大殿内。万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问王皇后:“你怎么来了?” 王皇后跪倒:“皇上,臣妾来为冯保求情。他是您的大伴儿。您还在襁褓之中时,他便日日陪在您身边照顾。他虽有过,但罪不至死。” 万历帝笑了笑:“罪不至死?难道他对你说,朕要杀了他?” 王皇后点点头:“是啊。满朝言官上折子,让皇上杀掉他。他对臣妾说,皇上您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万历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还说他照顾了朕二十年呢。他还是不了解朕啊!朕没有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怎么可能不顾二十年的君臣之情,要他的命呢?再说了,他辅政十年,虽然做了不少贪贿捞银子的错事儿,可每逢大事,总是不糊涂。虽然他对江山社稷没有什么大功,始终也有几分犬马之劳。” 王皇后大喜过望:“这么说来,皇上不打算杀冯公公?” 万历帝起身,走到王皇后面前,摩挲着她的脸颊,说道:“朕只是打算免了他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的职位,降为南直隶孝陵总管。南直隶是个好地方,让他去那里养老吧。” 王皇后连忙叩首:“皇上仁善,皇上英明!臣妾代冯保,叩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道:“罢了。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坤宁宫呢?你让他回司礼监,等朕的旨意吧!” 王皇后闻言告退。 张鲸在一旁,对万历帝说道:“皇上,您要饶过冯保?冯保是大奸大恶之徒,与张居正勾结,窃取朝廷大权。不杀不足以告慰大明列祖列宗的英灵!” 万历帝轻笑一声:“禽兽尚存父子之情。你张鲸当了冯保十年的干儿子,难道对他,就没有一丝的感情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 张鲸连忙讲起了大道理:“皇上,与江山社稷相比,父子之情算得了什么?冯保其人,阴险恶毒。他不死,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万历帝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贺六说的真对,张鲸啊张鲸,你就是个跳梁小丑! 想及此,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道:“呵,张鲸,难不成你想做嘉靖朝的吕芳、陈洪、刘大?告诉你吧,你连他们的影儿都没学到!好了,你去司礼监宣旨吧。免去冯保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的职位。由你接任司礼掌印,并暂管东厂。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升司礼监秉笔。” 万历帝虽看透了张鲸这个跳梁小丑。却又要用这个跳梁小丑。跳梁小丑虽然愚不可及,却便于皇帝控制。 冯保走了,对万历帝巩固自己的权力来说,这是好事。可如果冯保走后,司礼监再来个张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万历帝让张鲸这个志大才疏,除了善进谗言之外,没什么本事的人,代替冯保做内相。 两个时辰后。司礼监。 张鲸当着司礼监一众太监的面儿,趾高气昂的宣读着圣旨:“有上谕。冯保飞扬跋扈,欺君蠹国,罪恶深重。司礼监掌印及东厂督公之职,实不能胜任。然,念其侍君二十年,鞍前马后,颇有微劳,不深究其罪。即日起,降为南直隶孝陵总管,接旨后即刻赴任,不得在京逗留!其在京财产,一律抄没入内承运库。另升张鲸为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升王安为司礼监秉笔。” 冯保双手颤抖着,接住了圣旨! 他心中叹道:二十年如一梦!弹指间,荣华富贵已是过眼云烟! 冯保接了旨,立即出了宫。东厂的领班太监苏链,受命带着二十名番役沿途保护他去南直隶。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出得宫门,冯保央求苏链:“苏链,不,苏公公。你在东厂效力了十来年。应该知道,我干爹的神牌,放在锦衣卫贺六爷家里。每逢他的忌日,我都要去贺府祭奠。此去南直隶,恐怕我再也没机会回京祭拜我干爹了。求你行个方便,让我去一趟贺府,最后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苏链思索一番:“好吧。不过您老最好快点。圣旨上写明了,让您不得在京逗留。要是时辰长了,恐怕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要担干系。” 冯保感激的说道:“谢了,苏公公。”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6章 十三岁的时候偷看过寡妇洗澡? 贺府,老胡生前所住的卧房。 老胡的神牌前,摆着一只烧鸡。 贺六点燃一炷清香,而后将这炷香递给了冯保。 冯保恭恭敬敬的将这炷香插在了神牌前的香炉上:“干爹,儿子要走了。此生再也不能来看您了。” 贺六在一旁触景生情:“唉,冯保,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虽然丢了手中的权力,可皇上并未深究你这些年犯下的那些错儿。留都孝陵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你在那里养老,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冯保点点头,而后懊恼的说道:“唉,我掌权十年。拥有无尽的财富,却忘了给干爹建一座像样的祠堂。现在后悔也晚了。” 贺六笑了笑:“老胡活着的时候,不喜欢住大房子。想来死了也一样,一准不喜欢被人供奉在祠堂里,整天有人打搅他在天上喝酒。” 冯保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他道:“皇上下旨抄没我的财产。到时候估计还是要六哥你出手。这本册子,记着我在宅子里藏银子的地方。这算是义弟我,最后帮六哥一个忙吧。” 贺六接过册子:“你的家产总共大概有多少银子?” 冯保的回答让贺六吃惊不已:“我。。。我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银子。” 冯保这些年没少干卖官鬻爵、贪污纳贿的事儿。他宅子里的银子,多的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贺六道:“总有个大概吧?一百万两?两百万两?” 冯保叹了声:“不会低于七百万两吧。册子上写的很明白,我府里藏银子的银窖,一共有十六个。还有两间大库房,里面放着许多价值连城的珍玩宝物。” 贺六摇摇头:“唉,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要那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多钱干什么?到最后,还不是要充公?” 冯保道:“是啊,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想开呢?人一日用饭不过三餐,睡觉不过一张床。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呢?” 贺六拍了拍义弟的肩膀:“富贵荣华,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罢了,东厂的那些人怕是等急了。你上路吧。到了留都,给我来封信,报个平安。” 冯保拱手:“六哥,珍重。” 万历十年冬,司礼监掌印冯保获罪,被贬留都孝陵。次年,冯保忧郁病死。 后实史书,对他的评价不一。有人说,冯保贪财好货,嫉贤妒能,是万历朝第一奸诈的内官。也有人说,冯保全力支持张居正推行新政,有大功于江山社稷。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留待后人评说。 冯保出京了。朝廷之中的言官,更加肆无忌惮的上折子例数张居正生前的种种不法之事。当官儿的跟平头百姓们一样,都爱跟风。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的言官们众口一词的骂张居正不是东西。六部、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官员们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跟风,一起上折子参劾张居正。 朝堂之中,仿佛谁不骂张居正两句,谁就是奸臣,谁就是不忠于皇上。 官员们先是参劾张居正窃取国柄,与内相冯保勾结,欺君罔上,图谋不轨。张居正的“大错”参完了,他们开始参一些“小错”。 张居正生前,的确有些不拘小节之处。那些不检点的事儿,全都被官员们挖了出来,摆到了万历帝的案头。 譬如,张居正生前曾用过一顶“如意斋”,是三十二人抬,违制。 譬如,张居正三次大寿,收过许多官员献上的礼物。礼物当中,有逾制的大宝 (本章未完,请翻页) 石、大珍珠。 譬如,张居正续过一房小妾。而那房小妾,竟然是朝廷命官之女。 张居正的掌权时的罪名挖的差不多了。官员们又开始深挖他入仕之前做下的不法之事。 礼部给事中上折,痛陈张居正十三岁时,偷看过邻家寡妇洗澡。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上折,说张居正十六岁时,身为举人却偷了荆州郊外瓜农的半个西瓜。 万历帝看到“偷西瓜”的奏折,哭笑不得:“十六岁的举人跑到郊外偷西瓜?还特女良的偷了‘半个’?” 挖完了张居正少年时做下的那些“不法事”,官员们又开始深挖张居正的祖宗八代。 大理寺少卿上折,说张居正的祖先张官保,其实是个逃兵。贿赂上官后,冒领军功,为后人谋得了世袭的归州守御所千户职位。 刑部都捕司郎中上折,说张居正的曾祖父张诚在荆州经商时,以次米充好米,坑害百姓。 湖广布政使上折,说张居正之父张文明的秀才功名,是作弊得来的。 官员们掀起了痛骂张居正的热潮。皇亲国戚们自然也不会闲着。 驸马督尉许从成上折,痛骂张居正迫害皇亲贵胄,离间宗室。 奉国将军朱炙淼上折,说张居正大逆不道,强夺了太祖爷赏给子孙们的土地。 就连那位被贬为庶人的辽王,都上了折子,说当年查抄辽王府后,抄没的所有财物,都尽归张府。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张居正一时间成了众人嘴里十恶不赦的乌龟望八蛋。好像自他一落生,就没做过一件好事。 朝廷之中,只有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等少数人保持了沉默,没有随大流对张居正落井下石。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7章 赵胖子的觉悟 张鲸跟张四维,似乎是嫌朝臣们骂张居正骂的还不够狠。 这二人倒是心有灵犀。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前任翰林院七品检讨赵用贤! 赵用贤曾经是张居正的学生。万历五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他和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吴中行一起上折,参了自己的老师。 万历帝见了这两份折子龙颜大怒。下令庭杖赵用贤、吴中行二人。瘦弱的吴中行被当场杖死。赵用贤因为生的肥硕,一身胖肉颇为扛揍,保住了一条命。命虽保住,腿却瘸了。 赵用贤的夫人当年,收集夫君被庭杖时打落在地的臀肉,制成了腊肉,悬挂在客厅里,向世人表明自己的丈夫忠贞不屈,不向掌权者低头。此事当年还被传成了佳话。 张鲸跟张四维在内阁值房中对坐着。 张鲸喝了口茶,道:“旁人骂张居正,分量还不够重!要是张居正以前的学生都挺身而出,向世人揭露自己老师的险恶,那才叫分量十足!” 张四维一拍手:“妙!张公公的办法妙的很!赵用贤现在赋闲在家。咱们让他复任,他还不得对咱们感激涕零么?他本身又跟张居正有仇。到时候,咱们让他上折子痛骂张居正,他定会欣然应允。” 张鲸道:“这样,咱们两个亲自去一趟赵府,跟赵用贤把事情说清楚!” 张四维笑道:“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司礼监掌印,亲自去一个赋闲在家的草民府上。。。呵,咱们够给赵用贤面子的!”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赵府。 赵府客厅梁上,悬挂着几块腊肉。 张四维问赵用贤:“这几块腊肉,就是万历五年,尊夫人捡起用贤兄臀上碎肉所制么?” 赵用贤点点头:“正是。” 张鲸在一旁忙不迭给赵用贤带起了高帽:“嘿!这几块腊肉,足以说明赵兄高洁的风骨!不畏权奸的高风亮节!” 赵用贤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公公过誉了。” 张四维道:“用贤兄,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今权奸张居正已经失势。朝廷上下,正在清算他生前所犯种种罪行。你是时候出来为朝廷效力了!我打算,升任你做吏部考功司郎中。你看如何?” 吏部考功司郎中,乃是京官四大肥缺之一。二张给赵用贤开出的价码不低。 赵用贤朗声道:“读书人寒窗十年,无非是为了获得官职,上报效皇恩,下造福黎民。张首辅让我入仕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我又怎么会推脱呢?” 张四维道:“好!用贤兄真乃国士也!对了,有件事,我要托你办!” 二张给赵用贤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自然是有条件的。 赵用贤道:“请问首辅,什么事?” 张四维道:“三日后早朝,我会建议皇上,将张居正开棺鞭尸,挫骨扬灰。到时候,我希望你能附议!” 赵用贤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好,全凭首辅吩咐。” 张鲸在一旁道:“赵兄,如今咱们已是自己人。你放心,有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的帮衬,你的官位啊,一定会水涨。。。那话怎么说来着?” 张四维接话:“水涨船高。” 张鲸道:“对对对,水涨船高!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好了,赵兄,我们先回去了。” 三个时辰后,入夜。贺六来到了赵府。 赵用贤正在自家客厅里喝一碗肉汤。 贺六道:“赵大人,万历五年,东华门一别,别来无恙啊。” 赵用贤看了看贺六:“你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贺六点点头:“赵大人好记性。那年,本来是我们锦衣卫给你掌刑的。后来皇上下旨,改成了东厂掌刑。我带着锦衣卫的弟兄,在一旁维持秩序。” 赵用贤站起身,挪动着自己的一条残腿,走到贺六面前,拱了拱手:“六爷,请坐。来人,给六爷上茶。” 贺六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说,今天上晌,内阁的张首辅跟司礼监的张公公来找过赵大人?” 赵用贤点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爷不愧是掌管锦衣卫二十多年的人。消息就是灵通。他们是找过我,让我重回官场。” 贺六道:“哦?不知道他们准备让你担任什么官职?” 赵用贤答道:“他们让我担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一职。” 贺六轻笑一声:“呵,吏部考功司郎中?京官儿四大肥缺,吏部考功司郎中,吏部文选司郎中,兵部武库司郎中,兵部武选司郎中。张首辅跟张公公,对赵大人真是器重的很啊。” 赵用贤直言不讳:“许以高位,必有所求。他们让我办一件事。六爷这么精明的人,应该能猜出是什么事吧?” 贺六道:“如果没猜错,他们让你对张先生落井下石,对吧。” 赵用贤点点头:“正是。张首辅说,三日后早朝,他会建议皇上,对先师开棺鞭尸,挫骨扬灰。他希望我能附议。” 贺六站起身,走到赵用贤面前,一脸严肃的说道:“普天之下,人人都能骂张先生。唯独你不能骂!因为你是他的学生!” 赵用贤笑道:“六爷也太小看我赵用贤了!你认为我会背叛自己的老师,在朝堂之上说违心的话么?” 贺六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重利在前,任何人都把持不住。吏部考功司郎中这个位子,实在是太诱人了。我怕赵大人。。。” 赵用贤一摆手,打断了贺六的话。他道:“我在家里赋闲五年。这人啊,一闲下来,就爱琢磨事儿。我一直在琢磨,当初张先生夺情是对是错,我上折子反对张先生夺情,是对是错。两年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 贺六道:“赵大人请赐教,到底谁对谁错?” 赵用贤道:“自然是张先生对,我错了!当时,如果张先生真的回乡守制,无数的魑魅魍魉,立马就会蹦出来,攻击来之不易的新政!新政将前功尽弃!如果是那样,何来现在的四海升平,国富民强?我跟吴中行太傻了。竟然受人利用,蹦出来上折子参自己的老师!唉,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8章 赵胖子!赵胖子!赵胖子! 赵用贤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有泪珠滑落。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那时候我真糊涂啊。活该挨了庭杖,断了这一条腿。” 贺六道:“赵大人既然已经想明白了当年的事,应该会拒绝做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吧?” 赵用贤摇头:“不!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明日,我就会去吏部接印。” 贺六笑了声:“赵大人的做法,让我想起了前朝的杨廷和杨老首辅。当时,杨老首辅执掌内阁。去他府上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他一向是却之不恭。因为他的原则是:礼物照单全收,送礼人所求之事,一件不办!” 赵用贤道:“我不但不会照张四维、张鲸所说,对先师落井下石,反而还会在朝堂上,为先师说几句公道话!” 贺六叹了声:“唉,如此一来,赵大人会成为当朝首辅、司礼监掌印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就不怕他们对你不利么?” 赵用贤道:“为千古名相仗义执言,是我应该做的事。怕?呵,我今天对六爷说一句话,请你牢记:华夏历朝历代的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 贺六称赞赵用贤道:“赵大人真乃忠义之人!” 赵用贤忽然将自己桌上放着的那碗肉汤,端到了贺六面前:“六爷请看,碗中为何物?” 贺六定睛一看,碗中漂着几块腊肉。 他吃惊的问:“这莫不是万历五年在东华门,赵大人被打碎在地的臀肉?” 赵用贤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我知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耍弄了张四维和张鲸,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这二人,一个掌内阁,一个掌司礼监。想要找个由头弄死我,不过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得带着这几块残肉,上天见我的父母啊。所以今天我让夫人将这几块残肉炖成了肉汤,吃下了肚!” 贺六用敬佩的目光,凝视着赵用贤。他拱手道:“赵大人放心。二张想杀你,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我会保你!朝廷之中,良知尚存的官员,如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等人,亦会保你!” 赵用贤笑道:“那我就谢过六爷了。其实啊,我也怕死。只不过,堂堂正正的去死,总要强过昧着自己的良心,苟活于世!” 两日之后,承天殿早朝。 张四维出班道:“启禀皇上!张居正罪恶滔天!罪大恶极!罪当万死!如今他虽已经死了,可他的尸体尚存!臣建议,对张居正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效忠于张居正的官员们,纷纷出班附和。 “皇上,张居正欺君擅权,十恶不赦!应该让他死无全尸!” “皇上,张居正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臣!此等奸臣,若留全尸岂不是便宜了他?” 万历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一众官场墙头草义愤填膺,吐沫星子乱飞。他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表态。 张四维急眼了。他转头,朝着赵用贤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这个张居正的学生该登场,在皇上面前痛骂自己的老师了! 赵用贤会意,费力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挪动着自己的残腿和肥胖的身躯,出班奏道:“臣,吏部清吏司郎中赵用贤有事陈奏。” 万历帝道:“嗯,赵爱卿有事奏来。” 赵用贤朗声道:“张居正辅政十年,财政上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让国库充盈,百姓负担骤减;军事上任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镇守北边,用殷正茂、俞大猷等平定两广叛乱。让百姓免受战火屠戮之苦;在吏治上推行考成法,吏治为之肃然。这是多大的功劳?臣想不明白,张居正今天怎么就会被骂的一文不值?” 赵用贤此言一出,朝野哗然!谁不知道,皇上现在铁了心要清算张居正?你赵用贤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竟然在承天殿上公然跟皇上唱反调? 张四维连忙道:“赵用贤妖言祸国!他是张居正的一党!殿下卫士,还不将他赶紧拖下去?” 万历帝道:“张四维,你闭嘴。让赵用贤把话说完。” 赵用贤高声道:“皇上,如果我没记错,刚才建议皇上对张居正开关鞭尸的几位大人,在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对他是另一种态度!张居正做寿,他们争相献寿礼,做贺诗。呵,怎么张居正一死,他们就将张居正视作了仇人一般呢?” 万历帝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是啊,是挺奇怪。赵用贤,你接着说。” 赵用贤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张先生掌权十年,的确做过一些错事。功大而过小。可今天,为什么人人都只看到了他的过,对他为朝廷立下的功勋,绝口不提?”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09章 满朝文武,皆奸人尔! 赵用贤越说越激动:“张先生掌权之前,大明是什么样子?难道痛骂他的诸位大人不知道么?张先生辅政十年,大明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呵,现在人走茶凉。有人忙不迭的借着攻击张先生,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四维等人,被赵用贤驳斥的哑口无言。 张四维心中暗骂:赵用贤!你给我等着!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就在此时,朝堂上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启禀皇上,赵郎中所言,大错而特错也!” 说话的人,是吏科给事中邹元标! 张四维见邹元标站了出来,心中大喜过望!因为邹元标跟赵用贤一样,以前亦是张居正的学生!后因反对张居正夺情,师生反目。邹元标被自己的老师发配到了贵州做小吏。张居正死后,他才起复回京,当了吏科给事中。 张四维心忖:邹元标跟张居正有大仇!他站出来,一定是替我这一方说话! 万历帝脸上阴晴不定的说道:“哦?邹爱卿有何话说?” 邹元标道:“禀皇上,赵郎中刚才说,张居正有功有过,功大于过,此乃大错特错!” 张四维连忙帮腔:“邹给事中所言极是!张居正的功,不过是尺寸微功!张居正的过,是弥天大过!” 邹元标违礼,在承天殿内朗声大笑:“哈哈哈,张首辅。我记得,张先生五十寿诞之时,你送给了他一副字,那副字上写着‘功盖千秋’!怎么,时隔八年,张先生死了,你就说他的千秋之功是尺寸微功了?你这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么?” 张四维猛然意识到:这个邹元标不是来帮忙的,而是像赵用贤一样,来找茬的! 邹元标朗声道:“张先生活着的时候有什么过?我没听说!我只知道,他推行新政,让大明国富民强,有大功于朝廷!他是有功而无过!所以我说,赵郎中所言大错特错!” 张四维的铁杆亲信,都察院御史雷士帧见势头不对,连忙跳了出来:“邹元标,你信口胡言!最近几天,参张居正的折子,有六百五十份之多!难道,朝野上下的六百多名官员,都参错了?唯有你跟赵用贤是对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有,你别忘了,当年你被发配贵州,就是因为反对张居正夺情,得罪了他!他公报私仇,将你贬谪到了那不毛之地!” 邹元标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驳斥雷士帧:“其一,贵州是大明的土地,贵州的百姓,都是皇上的臣民。雷御史何来不毛之地一说? 其二,当年我反对张先生夺情,是我错了!那一年,张先生真要是回乡守制,新政将会前功尽弃! 其三,张先生将我调往贵州,不是罚我。而是让我体验民生疾苦,锤炼我的意志,开阔我的视野! 其四,雷御史,你说参劾张先生的折子有六百五十份之多?呵,我听说,这六百多份折子里,有一份是参张先生违制,出行用的是一顶三十二人台的大轿,名曰‘如意斋’。诸位大人,你们可知道这顶如意斋当年是谁送给张先生的?” 万历帝连忙问:“谁送的?” 邹元标揭了张四维的老底:“这顶如意斋,当年正是张四维大人送给张先生的!” 张四维连忙狡辩:“皇上,邹元标这是污蔑!臣从来没有送给权奸张居正任何东西。” 贺六知道,他现在该挺身而出了!贺六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可以作证,如意斋的确是张四维送给张居正的。送轿当日,臣就在张居正的府邸,是亲眼所见!” 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等人,纷纷出班附和贺六:“臣等,亦可作证!” 万历帝轻蔑的瞥了张四维一眼。张四维羞得满脸赤红。 就在此时,赵用贤忽然破口大骂:“朝堂之大,敢在皇上面前说真话的,竟然只有寥寥几个人!我想起海瑞海刚峰罢官回乡前,说的一句话:满朝文武,皆妇人尔!不对,你们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污蔑张先生的恶徒,不是妇人,而是奸人!” 邹元标高声道:“赵郎中又错了!他们不配被称为‘人’,顶多就是蛇鼠之辈罢了!” 张四维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早朝,他本来打算发动群臣,用吐沫星子彻底淹了张居正的棺材。哪曾想,邹元标和赵用贤这两个曾经吃过张居正亏的家伙,竟然替仇人鸣起了不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四维枉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他忘了,华夏真正的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敢于坚持正义的人需要无比的勇气。邹元标、赵用贤恰恰具备这样的勇气! 现在承天殿内,最下不来台的不是张四维,而是万历帝。 清算张居正,是万历帝的主意。原本,他打算利用张四维,发动群臣,彻底清算张居正,在朝中树立他身为君王的无上权威。哪曾想,张四维果如贺六所言,是个没有能力的跳梁小丑! 张四维急着扭转局势,只好将矛头从死了的张居正身上,转移到活着的邹元标、赵用贤身上。 张四维高声道:“启禀皇上,邹元标、赵用贤妖言惑众,为权奸翻案,实乃大奸大恶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官愤!另外,皇上还应下旨彻查,这两人还有没有同党!” 张四维手下的言官们纷纷附和。 次辅申时行彻底火了!他高声道:“邹元标和赵用贤有什么罪?他们只是用嘴说说话!他们所说的话,正是满朝有良知的官员们,人人欲言而人人不敢言的话!如果首辅要杀他们,就连我一起杀了吧!我就是邹元标、赵用贤的同党!” 王国光亦道:“邹元标、赵用贤所说,句句都是事实!首辅要杀他们,不如将我一起杀了!因为我也是他们的同党!” 王锡爵出班道:“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为何某些人非要颠倒黑白?我也是邹元标、赵用贤的同党!首辅要杀他们,请先杀我!” 贺六正色道:“启禀皇上,臣贺六及五千锦衣卫,皆是邹、赵同党!若首辅要杀他们,请将我和五千锦衣卫袍泽,一并杀光!” 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吏部尚书、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联合起来保邹元标、赵用贤,势头立即逆转! 万历帝在龙椅上彻底坐不住了。他阴晴不定的起身。张鲸连忙喊道:“散朝!” 万历帝回到永寿宫,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赵用贤、邹元标。朕记住你们了!放心,今后朕一定会重用你们。不过,此刻朕必须惩处你们!朕要清算张居正,你们却公然为张居正说话。如果不惩处你们,朕何以在朝臣之中立威?”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0章 李伯风回来了? (注:因政策需要,今后本书中出现的南,jing一律改为留都或金陵) 万历十年腊月二十。司礼监掌印张鲸,代万历帝向群臣宣了四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降吏部考功司郎中赵用贤为潞王詹事府右善赞。 潞王是万历帝唯一的弟弟。万历帝很宠爱潞王。他让赵用贤做了自己弟弟的老师,名为降,实为委以重任。 此后十几年,赵用贤历任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吏部左侍郎。他继承了老师张居正的遗志,为天下苍生的福祉奔波劳碌一生。 第二道旨意。降吏科给事中邹元标为留都礼部主事。 之后,邹元标在留都礼部干了八年,万历十八年,他辞官回乡,整整三十年居家讲学。在这期间,他与顾宪成、赵南星一手创建起东林党。万历帝驾崩,天启帝继位,他才回朝任大理寺卿,又左迁刑部右侍郎。在刑部右侍郎任上,他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魏忠贤! 第三道旨意。命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先查抄冯保府邸,再奔赴湖北荆州,查抄张居正在荆州老家的府邸。 万历帝这是在给贺六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你不是要效忠于朕,替朕维护来之不易的新政么?那好,先给朕纳个投名状吧!你要大义灭亲,去抄你义弟和至交的家。 第四道旨意。重新启用赋闲在家的海瑞,升其为金陵都察院佥都御史。 这是万历帝在向官员们施放一个信号。朕是英明的君主!对于清官、忠臣,一定会大加提拔! 城北,冯保府邸。 贺六手里拿着冯保临走前给他的那本小册子,按图索骥,将冯保藏匿在宅邸中的财产,全部抄出。 冯保这些年积攒下的财产,在偌大的前院堆成了三座山! 贺世忠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在贺六面前高声念道:“查抄罪官冯保财产:银锞子共计三百万两;银票一百五十万两;赤金锞子十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两,折银一百万两;另有纯金器皿共计三百五十五件;纯银器皿共计一千三百二十几件;玉如意二十五柄;金如意三十柄;东珠六十八颗;珍珠手串九十串;大宝石三十块;中等宝石六十块;次等宝石一百八十块;珊瑚树十五株;古铜器一百三十件;名人字画六百九十张;金佛十五尊;玉佛八尊;上等狼皮、虎皮、白狐皮七百八十五张;象牙摆件九件;狗头金十八块;上等古砚一百四十块。。。” 贺世忠足足花了一柱香功夫,才念完他冯叔叔的家产抄没清单。 贺六叹了口气:“唉,这些家产加起来,差不多得有八百多万两银子。冯保真是找死啊!幸亏皇上没有深究他这些年所犯的错,只是让他去了孝陵养老。” 贺世忠道:“爹,皇上有旨,冯叔叔的家产,一律要罚没入内承运库。我让弟兄们装车,立即将这些金银财宝送到内承运库。唉,爹,市井间最近有一句传言,说:冯保跌倒,万历吃饱。” 贺世忠所说的传言,其实是事实。内承运库是皇帝的私库。皇帝的日常用度,皆出自内承运库中。从万历元年,到万历十年,每年内承运库的支出不过是是四十万两。冯保的八百万两家财进入内承运库,足够万历帝花上二十年。 贺六叮嘱儿子:“这等不着边际的市井流言,你以后休得再提!需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贺世忠点点头,问道:“爹,抄完了冯叔叔的家,接下来去荆州,抄张先生的家了。我跟你一起去么?” 贺六摇摇头:“算了,你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还是坐镇京城吧!这趟差太脏,你爹我自己去淘大粪就成了。” 贺家父子在冯保的宅子里忙活了三天,终于将所有财货一两不差的全部运到了内承运库。 这日,贺六正在锦衣卫档房中整理档案。一名年轻的力士进得档房:“六爷,来了个传旨的钦差。让咱们锦衣卫所有穿飞鱼服的,到北镇抚司校场集合听旨呢。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贺六问:“哦?传旨的钦差是谁?张四维?张鲸?” 力士摇头:“都不是。那传旨的钦差也穿着飞鱼服,好像姓李。” 贺六一脸疑惑:“传飞鱼服的?姓李?谁啊?走,去北司校场。” 北镇抚司校场。锦衣卫内百户以上所有官员,都已聚齐,只等贺六一人。 贺六进的校场,竟然发现,校场中央站着一个熟人:李伯风! 见贺六来了,李伯风走上前去,拱拱手,挑衅似的说道:“呵,六爷,自万历元年一别,咱们有十年未见了吧?您是不是没想到,我李伯风还活着?” 贺六皱了皱眉头:“你不是在乌斯藏雪山么?” 李伯风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呵,蒙司礼监张公公、内阁张首辅举荐,皇上开恩,将我调回了京城!” 说完,李伯风摊开圣旨,高声道:“有上谕!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劳苦功高,升锦衣卫左都督!由李伯风暂代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南、北镇抚司,今后皆归李伯风节制!” 贺六傻眼了!北镇抚使贺世忠傻眼了!南镇抚使杨万傻眼了! 刘守有在锦衣卫中,一向是个摆设。他升了左都督,代替了朱希孝当年的位置,没甚打紧的。关键是,皇上竟将指挥使一职,委给了李伯风? 皇上这么做,明摆着是在打压贺六在锦衣卫中的权势!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领了旨,李伯风道:“诸位先散了吧!六爷,你留意下,有几句话,我要对你说。” 不多时,北镇抚司校场,只剩下贺六和李伯风二人。 李伯风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六爷,我李伯风在乌斯藏雪山,像一条狗一样委曲求全,活了下来,等得就是今天。” 贺六道:“是啊。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你家!皇上对我不放心,需要找个人进锦衣卫牵制我。呵,你跟我有大仇,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1章 调虎离山到荆州 李伯风冷笑一声:“仇人?不对吧。我记得,当年在东海普罗岛,要不是我出手,恐怕六爷早就死于海贼王许海之手了!我是你的恩人,不是你的仇人。”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是啊,你对我,的确有救命之恩。都说是新官儿上任三把火,不知道恩人你的第一把火,会从哪里烧起?” 李伯风笑道:“呵,第一把火,自然是要整肃卫内纲纪!这些年,锦衣卫姓了贺。五千锦衣卫只知道贺六爷,不知道皇上。真是可笑!锦衣卫是皇上的锦衣卫,不是你贺六的锦衣卫!” 贺六点点头:“哦。你说的对。锦衣卫的确不是我贺六的,而是皇上的。” 李伯风又道:“万历元年,你将朱希孝的一百多名亲信,全部贬谪到了偏远省份。这一百多人,尚有八十人活在人间!我已给他们发出了调令,让他们全部回京效力!” 贺六道:“你重新掌了权,自然要任用你信得过的人。不过,我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办的太出格。” 李伯风拱手笑道:“属下,不对,本指挥使牢记六爷的教诲。” 贺六跟贺世忠下差回了家。白笑嫣已经为他们爷俩儿备好了晚饭。 白笑嫣见夫君的那张老脸耷拉着,活像是一枚苦瓜,便问:“又出什么事儿了?” 贺六没有答话。 贺世忠替自己的父亲解释道:“娘,你不知道。皇上把李伯风调回了锦衣卫!升任指挥使!成了我爹,我,还有杨万的顶头上司!” 白笑嫣闻言色变:“啊?那个白眼狼回来了?我的天,你们父子今后可要小心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贺六叹道:“皇上真是深谙帝王术啊。他现在是既要用我,又要防我。唉,罢了。嘉靖爷,隆庆爷当年也是这么对我的。我已经习惯了。” 贺世忠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爹,张先生死后获罪,冯叔叔也被贬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留都孝陵。我看皇上倒没有半分惩治您老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该把月儿、泽贞从辽东接回来了?” 贺六思索一番道:“情势尚不明朗。还是算了吧。辽东现在比京城安全的多!” 贺六哪里能想到,他此刻的这个决定,救了儿媳、孙子的命! 这时候,张鲸捧着一方圣旨忽然到了贺府。 “有上谕,现冯保家产已查抄完毕。命贺六、贺世忠父子,即刻启程,奔赴荆州,查抄罪官张居正府邸。” 贺六父子齐齐叩首:“臣接旨。” 张鲸皮笑肉不笑的对贺六说道:“皇上对你们父子,还真是信任有加呢!张居正是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奸相!皇上将查抄他老家府邸的差事交给了你们,足见对你们寄予了厚望!” 贺六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公公说错了!大明开国以来第一奸相的府邸,的确是我查抄的!只不过,那座府邸不在湖北荆州,而在江西分宜!” 湖北荆州是张居正的老家,江西分宜是严嵩的老家。贺六的意思很明白: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奸相,是严嵩,而不是张居正! 张鲸道:“罢了!我现在忙的很,没工夫跟你磨嘴打牙的。你们明天一早就启程!不得迟误!” 说完,张鲸大摇大摆的出了贺府。 贺世忠问道:“爹,皇上下了旨。这下你只能带着我去荆州了。” 贺六头上沁出了汗珠:“世忠,皇上这是在调虎离山!咱们父子二人离开了京城,李伯风就有了机会,在锦衣卫中排除异己,扶植亲信!” 贺世忠一拍脑瓜:“爹,你是说,李伯风会趁着咱们不在,对我义兄杨万下手?” 贺六点点头:“差不多!你赶紧去找杨万来咱家。” 转头,贺六又对白笑嫣说:“你去拿纸笔来,我要给神机营的掌营大帅傅寒凌写封信。” 半个时辰后,贺世忠领着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来到了贺府。 贺六道:“杨万,最近可能有人要害你。我这里有封信,是写给神机营大帅傅寒凌的。他见到这封信后,会给皇上上折子,说神机营武库被人监守自盗,请调锦衣卫前往查办。锦衣卫中,北镇抚司管文官,南镇抚司管武官。不出意外,皇上会派你查办这个子虚乌有的案子。记住,我从荆州回来之前,你要一直待在神机营!” 贺六当年救过傅寒凌的命。如今,傅寒凌掌管神机营,驻兵京城北郊。将杨万放到傅寒凌的军营里,万无一失。傅寒凌一定会设法保杨万的周全。 杨万道:“六爷,李伯风在乌斯藏雪山待了十年,刚回锦衣卫,应该没有能力害我吧?六爷您是不是过虑了?” 贺六摇头:“糊涂啊!李伯风本身是不可怕。可他身后,站着司礼监掌印张鲸,内阁首辅张四维!有这两个主人撑腰,他这条恶狗谁都敢咬!你是我的人,他绝对会趁着我不在,全力对付你!听我的话没错,我不会害你!” 杨万道:“成,我万事都听六爷的。” 贺六将手中的那封信交给杨万:“你找两个可靠的力士,连夜把这封信,送到神机营去,交给傅大帅!” 杨万拿了信,告辞离去。 贺六又对白笑嫣说:“我跟世忠走后,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啊。你去找北五省阴帅赵飞虎,让他派几个杀手,住到咱们家保护你。” 白笑嫣苦笑一声:“呵,你上了年纪,记性越来越差了。你怎么忘了,赵飞虎三个月前就病死了。” 贺六哑然。良久,他开口叹了声:“唉,以前的故交、好友,一个个的都驾鹤西去了。” 白笑嫣安慰贺六:“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是李太后,王皇后的座上宾。我的女儿是李太后的干女儿、大明的县主、皇上的皇姐。我想,即便张鲸、张四维、李伯风他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我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2章 饿死十八个张居正的家眷 万历十年腊月二十六,贺六父子率一百名锦衣卫力士出京,奔赴荆州,查抄前任首辅张居正的府邸。 万历十一年二月,他们到达了荆州城。 钦差到来,荆州知府王传君,率城内所有官员在城门口迎候。 王传君,三十五岁,身材矮小,獐头鼠目。此人是张四维的铁杆亲信。去年六月,张居正一死,张四维就把他调到了荆州做知府。张四维的用意很明显,张居正老家的父母官,一定要用自己的人担任。这样一来,清算张居正时,王传君可以就近控制张居正的家人! 王知府拱手道:“荆州城的百姓,早就盼着钦差来此,查抄权奸张居正的宅子了!唉。我们荆州出了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大奸臣,当地百姓都以此为辱!” 贺六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别说这么多废话了,马上带我们去张府。” 王知府闻言不敢怠慢,领着贺六等人,来到张府门前。 张府门前,大门紧闭,门上贴着荆州知府衙门的封条。 贺六指了指封条:“这怎么回事?” 王知府连忙道:“是这样,自两个月前,皇上下旨深究大奸臣张居正的罪行,我们荆州知府衙门便封了张府,贴了封条。不让任何人出入。以防张家的人转移财产。” 贺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连忙问:“不让任何人出入?那张家的人吃什么?喝什么?” 王知府道:“张家这深宅大院里,自然是有水井的。至于吃什么嘛。他们有自己的厨房,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房里肯定有存粮。。。吧?” 贺六大惊:“坏了!快,撕去封条,打开府门!” 贺六进得张府大门。发现了十八个已经饿死的张家人和四十六个即将饿死的张家人! 十八具尸体,被幸存的张家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院子当中。虽然正值冬末,尸体的腐臭气还是扑面而来。 贺六愣住了。他围着这十八具尸体转了一群,而后咬牙切齿的对王知府说道:“王知府,你做事也太绝了吧?张居正是被皇上定了罪!可皇上并没下旨,惩罚他的家人!你封了他家的门,不让任何人出入,明摆着是要饿死他的家人们!幸亏我来的早,不然,这四十六个瘦骨嶙峋的人,用不了几天,也得活活饿死!” 王知府微笑着说道:“张居正生前权倾朝野。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家人在我们当地飞扬跋扈,没少干坏事儿。饿死十几个人,又有何妨?再说了,封闭张府,禁止出入,是张四维大人给我下的令。” 王知府在贺六面前抬出了张四维。他这是话里有话:贺六,你现在只不过是一只褪了毛儿的凤凰!老子有当朝首辅做靠山,不怕你! 贺六猛然问道:“张家大公子张敬修呢?” 张府老管家游七,挣扎着瘦骨嶙峋的身体站了起来:“六爷,我们大少爷,在书房里,上吊自尽了!” 贺六连忙领着贺世忠来到张府书房。 张府书房的横梁上,挂着一方白绫。白绫上套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尸体,正是张居正的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张敬修! 贺六强忍着恶心,将张敬修从白绫上抱下来。 一个信封从张敬修的袖袍中滑落在地。 贺六捡起这个信封,里面是张敬修的遗书。遗书上写道:“收尸人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 凤盘,是张四维的字。稍微读过几年书的人就会明白,那句所谓“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是一句骂人的话。这是张敬修死前,对张四维最后的控诉!对万历帝最后的控诉! 贺六看完遗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贺世忠连忙问:“爹,你没事儿吧?” 贺六摇头:“我没事儿。你赶紧去办两件事。第一件事,将张家饿死的家人,全都收殓下葬。第二件事,赶紧给活着的张家人,弄一些饭菜。再找大夫给他们开药方调养。” 王知府用一方丝帕捂着鼻子,说道:“上差,您也太厚待罪官的家眷了吧?这些人跟张居正一样,死有余辜。” 贺六瞥了王知府一眼:“呵,死有余辜?我看,死有余辜的不是张居正的家眷们,而是另有其人!” 王知府道:“内阁首辅,司礼监掌印都说这些人死有余辜。难不成,上差不同意首辅跟掌印太监的话?” 贺六瞪了王知府一眼,心中动了杀机!他这几个月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不知死活的王知府恰好撞在了他的铳口上。 要知道,雄狮虽然老去,却依然能够怒吼!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3章 白笑嫣香消玉殒 话分两头。贺六正在荆州抄张居正的家。京城,张四维府邸。 张四维跟张鲸、李伯风正在密谋一件大事:如何除掉贺六! 李伯风道:“贺六真是个老滑头!前段时日,神机营大帅傅寒凌给皇上递了折子,说军营武库被人监守自盗。皇上派南镇抚使杨万去了北郊神机营查案。杨万这厮竟一头扎到军营里不出来了!我想,那件所谓的监守自盗案,其实就是贺六授意傅寒凌编造的!目的在于将杨万弄到军营,保起来!我这段时日正要找机会除掉杨万呢!这下好了,人家躲在军营里,我没了下手的机会!” 张鲸阴笑道:“李指挥使,其实啊,杨万只是贺六的一个手下而已!除掉杨万,撑死也就让贺六损失了一条臂膀。咱们要玩,就玩个大的!不如趁着贺六父子不在京,找个罪名,。让贺六万劫不复!” 张四维道:“要找贺六的罪名太容易了!他掌了二十年的锦衣卫,家里的银子一定不少。都道是千里为官只为财!呵,我就不信,他是只不吃鱼的猫儿!我找个御史,上折子参他贪污纳贿。而后,抄了他的家!只要抄出银子来,那就是脏产!脏产即是他贪污纳贿的证据!到那时,皇上就有了严办贺六的理由!” 张居正生前对贺六所言不错:张四维想做严嵩一样的奸臣,却没有严嵩一样的才智。 他根本就没想过,万历帝现在不但不想除掉贺六,反而要用他! 一日之后,永寿宫。 万历帝正在跟王皇后用午膳。 张鲸进到膳厅,对万历帝说道:“皇上,都察院御史于晓经上奏,参贺六这些年贪污纳贿,累财巨万!他请求皇上下旨,命东厂查抄贺六的府邸,寻找脏银。”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说道:“哦,那你就带着东厂的人,去抄贺六的家吧。” 张鲸得了圣旨,喜滋滋的出了永寿宫。 张鲸走后,王皇后问万历帝:“皇上,您不是说,要用贺六么?怎么还让人查抄他的家?” 万历帝道:“贺六做事一向谨慎。朕听说,他一年前就将七八十万两的家资,全部捐给了户部。他这样做,就是怕家里的银子太多,成为把柄,落到张四维、张鲸手里。东厂去抄他的家,是抄不出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的。” 王皇后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贺夫人还在贺府里。她上了年纪,别受了惊吓。” 万历帝笑道:“惊吓?不至于!白笑嫣跟了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东厂那几个番役,是吓不住她的。” 一天之后,贺府。 三百名东厂番役,将贺府围得严严实实。 张鲸和张四维阴笑着,走进了贺府。 白笑嫣问:“张首辅、张公公如此兴师动众的来贺府,不知道有何贵干?” 张鲸道:“啊,我奉了皇上的命,前来查抄贺府。” 白笑嫣怒道:“我的夫君是大明的镇山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你们说皇上下旨抄我家,空口无凭,可有明旨?” 张四维道:“贺六的职位再高,也不过是皇上的家奴!查抄一个家奴的府邸,何须明旨?有皇上的口谕就够了!来啊,给我上!” 白笑嫣怒道:“谁敢!我是大明的一品诰命夫人、伯爵夫人!我的女儿是大明的县主!我的儿子是皇上的伴读!你们敢在我面前无礼,当心我进宫,找李太后,找王皇后,找皇上!” 张鲸冷笑一声:“呵,我们是奉旨办差!天王老子我们都不怕,还会怕你一个女人?来啊,将这个疯婆子拿下!” 四名东厂番役一拥而上,按住了白笑嫣。 张四维低声对张鲸说道:“白笑嫣身份高贵,你们东厂这么对她,不太妥当把?” 张鲸答道:“怕她作甚?只要一会儿咱们在他府里搜出了脏银,呵,那贺六就是个贪污纳贿的罪官!贺六变成了罪官,白笑嫣就会变成罪官家眷!” 张四维有些担心的说道:“要是搜不出脏银来怎么办?” 张鲸道:“好说。栽赃!我来之前,专门去恒通钱庄娶了一万两银子。嘿嘿,要是查不出脏银,我就把这一万两银子送给贺六!按照大明律,贪污纳贿一万两,够他掉脑袋的了!” 贺六自去年将家资全部捐给户部之后,家里就剩没多少银子。 东厂的番役们查抄了整整一下晌,只找到现银五百两,银票一千两。 张四维低声道:“张公公,一千五百两银子可治不了贺六的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看,你那一万两银子,真要白送给贺六了。” 就在此时,一个番役捧着一个锦盒,来到了张鲸面前。 番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番役道:“张公公,这是在贺六的卧房中找到的!” 张鲸大喜过望:“哈哈!这颗东珠,可比皇上龙冠上的东珠还要大!这是私藏违制之物!私藏违制之物便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白笑嫣闻言大怒:“张鲸,瞎了你的狗眼!这颗东珠是王皇后赐给贺家的!” 张鲸笑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儿?白笑嫣,你死到临头,就别嘴硬了!” 白笑嫣攒了口吐沫:“啊呵呸”,全啐到了张鲸的脸上! 张鲸大怒:“啊呀!这疯婆子胆敢袭击司礼监掌印!给我掌嘴!” 打人不打脸,性格火爆的白笑嫣,怎会甘心受此大辱? 张鲸的亲信,东厂领班太监齐华走到白笑嫣面前,正要扇她的耳刮子。白笑嫣抬起脚,一脚踹在了齐华的小腹上! 齐华大怒:“快,给我按住她!” 白笑嫣怎会就范?四个番役想按住她,她却使出死力挣扎着。 齐华想吓唬吓唬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抽出了腰刀:“再动,我杀了你!” 就在此时,白笑嫣身后的一个番役鬼使神差的滑了一跤。双手正好推在了白笑嫣的背上。 白笑嫣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径直扑向了齐华。 “扑哧!” 齐华的腰刀,直接贯穿了白笑嫣的胸膛! 白笑嫣躺倒在地,一身血,染红了院中的残雪。 这个勇敢的女人,陪伴了贺六二十年的女人,香消玉殒! 齐华傻眼了!张四维傻眼了!张鲸亦傻眼了! 张四维战战兢兢的问:“张,张公公,你手下的人,杀了贺疯狗的女人?” 张鲸支支吾吾的说道:“啊,她,她拘捕!袭击司礼监掌印!她,她这是罪有应得。” 张四维见势头不对,连忙道:“啊,皇上的旨意,说的是让张公公带着东厂的人来贺府查抄脏银。我来这儿只是顺路看看。。。内阁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4章 朕谨遵老祖宗的旨意 二月初十。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手边,放着贺六八百里加急递上来的折子,折子里,还夹着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遗书。 张鲸跪在大殿下,瑟瑟发抖。 万历帝一脸悲伤的神色。他是演戏的高手,以前很擅长在张居正、李太后面前装悲伤、痛苦、胆怯、懦弱。 可现在,他的悲伤却是发自内心的。 本来,他只是想借着清算张居正,在朝臣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等到他龙御归天前,他会授意自己的继任者,为张居正平反。授予张居正的后人官职。 哪曾想,底下办事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逼死了张居正的长子,又活活饿死了张居正家十八口人! 贺六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里,躺着张家十九条人命。 殿下跪着的张鲸手里,亦有一条人命! 万历帝阴笑说道:“呵,张鲸啊张鲸。怪不得冯保走后,宫中太监都称你为老祖宗呢!你这个老祖宗,真是名副其实,祖威显赫!连白笑嫣你都敢杀!” 张鲸忙不迭的磕头:“皇上,奴婢错了。白笑嫣的死,是一个意外。并非奴婢有意为之。” 万历帝面色一变,怒道:“白笑嫣是什么人?那是李太后的座上宾!说句违礼的话,李太后视她为姐妹!王皇后入宫前,称她为六婶!她的女儿朱香,是朕名义上的皇姐!她的儿子贺世忠,是朝廷的北镇抚使,朕幼年时的伴读郎!她的女婿和亲家,统领着大明最精锐的骑兵!更别提,她的夫君是三朝元老,做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头子了!” 张鲸痛哭流涕:“皇上,呜呜呜,此事真的是意外啊!本来,她私藏宫中禁物,老老实实随奴婢去东厂,把事情说清也就没事了。哪曾想,她先是袭击奴婢,又拒捕。混乱之下,刀剑无无眼。。。” 万历帝站起身,走到张鲸面前,微笑着看着他。而后,万历帝抬起龙足,一脚踹在了张鲸脸上! 万历帝咆哮道:“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奴婢!你以为朕要像除掉冯保一样除掉贺六么?他是大明最锋利的一柄匕首!朕要用他!现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朕的贴身奴婢杀了他的妻子,你让他以后还怎么听命于朕?!” 张鲸捂着脸,痛哭道:“嘤嘤嘤,皇上,奴婢错了。奴婢该死!” 万历帝笑道:“你是该死。不过勿需朕下旨杀你!贺六是锦衣卫里大名鼎鼎的贺疯狗!嘉靖年间,他敢在承天门外铳杀几十名东厂番役。等他回了京,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觉得你还有命么?!” 张鲸的确有几分小聪明:“皇上,奴婢死不足惜。不过皇上说的对,若因奴婢一时之错,让皇上失去贺六这柄锋利的匕首,那奴婢便是大明的千古罪人!奴婢有一计,可让贺六继续为皇上效力。” 万历帝转身,回到龙椅上。愤怒之下,他竟然以皇帝之尊,说出了一句市井无赖常说的话:“有屁快放!” 张鲸道:“启禀皇上。知道白笑嫣死因的,除了张四维,三百名东厂番役,还有二十四个贺府的仆人。奴婢已经严令东厂番役们噤口了。张四维也不会傻到跟别人说这件事。另外,奴婢还让人看住了这二十四个贺府仆人。不如,奴婢密裁了这二十四个贺府仆人。对外说,白笑嫣是病死。赶在贺六回京之前,将她下葬。。。这样一来,贺六不会知道这件事。李太后、王皇后不会知道这件事。天下无人会知道这件事。” 万历帝闻言惊骇不已:“张鲸,你是怎样的一条毒蛇?有着多么歹毒的蛇蝎心肠啊!二十四个活生生的贺府仆人,你说要全部密裁?” 张鲸颇有小聪明。他说出了一个让万历帝无法拒绝的理由:“皇上要用贺六,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二十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历帝沉思良久,一声阴笑:“呵,好!好得很!朕谨遵老祖宗您的旨意!老祖宗,劳您大驾,快滚去办吧!” 张鲸叩首,转身要离开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忽然叫住了他:“做的干净些!露出马脚,即便你张鲸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贺疯狗砍的!” 张鲸唯唯诺诺的说道:“奴婢遵旨。” 望着张鲸离开永寿宫大殿的背影,万历帝自言道:“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啊贺六,你说错了。张鲸不是跳梁小丑。而是一个蠢的令人发指的天下第一大蠢货!” 张鲸出得永寿宫,来到贺府已是入夜。 东厂领班太监齐华迎了上来:“老祖宗,皇上那边怎么说?” 张鲸压低声音道:“把二十四个贺府仆人,全部密裁!然后对外散布消息,说贺夫人暴病而亡,赶紧将其尸体下葬!” 齐华点点头,恶狠狠的说:“好!我这就杀光他们。” 张鲸“啪”给了齐华一耳光:“你是不是傻?在贺府杀二十多个人?留下血迹清理不干净,让贺六的狗鼻子闻到不就露馅了?把他们统统带到西郊乱坟岗去,杀完之后,放把火,毁掉尸体。等贺六回来,就说这二十四个仆人趁着女主子病死,男主子不在京,偷了府里的财物一哄而散。” 齐华领命。带着五十名番役,押着二十四个仆人,前往西郊乱坟岗。 二十四个仆人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老女仆:曾经的北五省阴帅手下第一女杀手,林婆子。 林婆子本是白笑嫣请进府,看住何芳晴的。何芳晴难产死后,贺六觉得林婆子在江湖中闯荡了大半生,结了太多仇家。让她出府,她会是死路一条,便心软留下了她。 张鲸带人抄贺府的时候,林婆子并未出手。因为林婆子不相信,东厂的人敢杀锦衣卫六爷的夫人! 到了西郊乱坟岗,林婆子知道,东厂的人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二十四个仆人一字排开,跪倒在乱坟岗上。他们每人身后,都有一个持刀的东厂番役。 领班太监齐华朝着番役们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番役们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林婆子身后的番役举起腰刀狠劈向她的脖子。林婆子猛一转身,抬起双手。腰刀不偏不倚,砍断了她手上绑着的绳子! 而后,林婆子空手夺刀,一刀结果了那番役的性命! 齐华傻了!他带来西郊乱坟岗的五十名番役也傻了! 短暂的震惊后,齐华大喊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5章 贺疯狗即将变成贺屠夫 当年北五省阴帅手下第一女杀手果然名不虚传!林婆子单刀独战五十名东厂番役,竟然且战且退,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有道是双手难敌四脚。更何况,东厂番役并不是什么不会武功的酒囊饭袋。他们都是刀法好手。 林婆子杀了四五名番役之后,便开始落了下风。不多时,她的身上挨了几刀。 林婆子久经战阵,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的性命定然不保。五十名东厂番役,有十个是骑马来的。十匹马,都拴在乱坟岗西边的几颗大松树前。 林婆子忽然扬起一脚,将脚下的一堆土踢向番役们。而后她朝着大松树的方向扭头就跑! 当年北五省阴帅门下的杀手们,每天都要练两样本领。一是杀人,二是逃命。 已经年逾五旬的林婆子施展燕子门的草上飞轻功,健步如飞,朝着大松树那边狂奔。几十个东厂番役正值壮年,竟然撵不上前面的那个老婆子! 领班太监齐华,举起了手中的弗朗机手铳,瞄住了林婆子的后背。 “嘭”!手铳响了,正中林婆子的肩头。 林婆子忍着剧痛,又往大松树方向跑了十几步,终于跃上马背,打马狂奔! 马蹄如飞,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身后的东厂番役们消失不见了。 林婆子暗想:京城是不能回了!去哪儿呢?去荆州将夫人被东厂杀死的消息告诉六爷?东厂一定会派出不尽其数的杀手在沿途截杀我! 林婆子忽然想起,在贺府时,不是经常听夫人提起,六爷二十多年前救过神机营掌军大帅傅寒凌的命么?对!去北郊神机营!找傅大帅! 一个时辰后,神机营帅帐内。 傅寒凌正跟杨万喝酒呢。傅寒凌抱怨道:“曰了个先人的。这大明的天真是变了!戚大帅竟然丢了兵权,回登州养老了!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先免了戚大帅的兵权,时隔半年,又把张先生骂成古往今来第一大奸臣!” 杨万青年老成。他反过来劝年长自己十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对。这也是贺六这些年对他大加提拔的原因。 杨万思索一番道:“东厂之所以灭贺府二十多名仆人的口,恐怕是为了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道他们杀了贺夫人!我们现在,应该将这个消息赶紧飞鸽传书,通知身在荆州的六爷。还有,我估计李太后、王皇后对这件事不知情。朝臣们也不知情。我回一趟京城,将这事儿告诉申时行申次辅。让申次辅将此事告知朝中有良知的官员们、宫里的李太后、王皇后!” 五天之后。荆州城。 贺六父子已将张居正的府邸查抄完毕。共计查得白银十九万两。这十九万两银子,包含了张居正为官数十载的俸禄结余,张家几代人在荆州经商所得,三位先皇给张居正的赏赐。。。 贺六抄完了家,准备寻个由头,办了逼死张敬修、草菅张家十八条人命的荆州知府王传君! 等到办了王传君,他就会跟儿子回京。 贺六此刻正坐在卧房的茶桌前,苦思用什么由头办了王知府呢。 “嘭”,卧房的门被踹开。贺世忠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字条。 贺六问:“出什么事儿了?” 贺世忠没有答话,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父亲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七尺男儿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眼泪就像是一条波涛翻滚的大河,打湿了地面。 贺六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像今天这样悲伤。他有些发急的问:“出什么事儿了?你倒是快说话啊!” 贺世忠哽咽着说道:“爹,京城飞鸽传书,东厂。。。杀了我娘!”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贺六,轰然瘫坐在了地上。 父子二人,一个呆若木鸡,一个痛哭流涕。 整整三炷香功夫后,贺六问:“飞鸽传书呢?” 贺世忠将字条递给了自己的父亲。只见上面写着:“六爷:东厂戕害贺夫人,又将贺府上下二十三人灭口。仅有林婆子一人逃出生天。属下,杨万。”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6章 三百一十五口,尽数割喉 贺六终于开口,对儿子说道:“你先出去。爹要静一静。哦,去集合咱们带到荆州来的所有锦衣卫弟兄。在卧房门前等待我的命令。” 贺世忠擦了擦眼泪,起身离开了卧房。 贺六浑浊的老眼里,已是饱含泪水! 悲痛之下,他眼前浮现出这样一番景象。 二十多年前,金陵城那个纸醉金迷的夜里。他在倚翠楼第一次见到白笑嫣。 那夜,白笑嫣身穿红色烟罗衫,在倚翠楼的小戏台上翩翩起舞。那时候的她可真美啊。宛若天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坐在戏台下的贺六,不经意的一瞥戏台上的那个绝色女子。这不经意的一瞥,便是一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眼中,浮现出他跟她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每回他出京办差,白笑嫣总是抱着年幼的世忠,牵着香香的小手,在家门前,目送着自己的夫君离去,盼望着夫君早日平安归来。 张居正死后,京城杀机四伏。他让她去辽东避祸。她却坚定的对他说:“生同床,死同穴。” 她的如花笑靥,仿佛就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却空无一物。 贺六在卧房中,呆坐了整整三个时辰!悲伤变成了愤怒,愤怒变成了寒冷的杀意! 贺六在心中愤怒的咆哮着: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杀光那些污蔑张先生的人!我要杀光那些逼得张敬修自杀的人!我要杀光那些害死笑嫣的人! 贺六猛然抓起桌上放着的绣春刀,推开了卧房的门! 卧房门前,一百名锦衣卫袍泽,笔直的立着,杀意盎然!杀气腾腾! 贺世忠对父亲说:“爹,弟兄们已经集合完毕,请您下令,为母亲报仇!为张家人报仇!” 贺六“噌”一声抽出了绣春刀! 杀人的刀一旦拔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便不会再收回鞘中! 贺六高声命道:“把锦衣卫的公服脱了!全部换上夜行衣!随我去荆州知府衙门!” 万历十一年,二月十七。湖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联名上奏朝廷:二月十五,一伙来路不明的“盗匪”趁夜闯入荆州知府衙门。自荆州知府王传君,到衙门内的家眷、书办、胥吏、衙役,男女共计三百一十五人,全部被人在睡梦中割喉。王传君的首级,被“盗匪”砍下,放在了府衙大堂上! 当湖北巡抚写完这道折子后,他失声对手下的布政使、按察使说道:“隔着这薄薄的一张纸,我都能闻见刺鼻的血腥味!下手的那个人不是人,而是屠夫!” 京城,永寿宫。 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率领一百多名有良知的官员,跪倒在大殿外。 万历帝站在他们面前:“申爱卿,你们快回去吧。” 申时行朗声道:“东厂枉杀忠臣之妻!请皇上严惩罪魁!如若不然,臣等将跪死在永寿宫大殿前!” 万历帝道:“哦,这件事,朕已经派人彻查了。查出结果,定然不会饶过罪魁祸首。” 就在此时,李太后跟王皇后来到了永寿宫外。 守卫永寿宫的禁军千户,拦住了大明的两位国母。 禁军千户跪倒道:“太后、皇后。皇上有旨,今天任何人不得踏入永寿宫半步。” 李太后朝着司礼监秉笔、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使了个眼色。 王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今天腰间竟然挂着一柄腰刀!他“噌”一声抽出了刀,砍在了禁军千户的脸上! 刀锋入肉虽不深,禁军千户却立时满脸鲜血! 王安高声道:“今天,谁敢挡大明两位国母的驾,别怪杂家手里的刀不认人!” 王安此言一出,禁军兵士谁还敢挡驾? 李太后跟王皇后,进到了永寿宫中。 李太后瞥了一眼大殿前跪着的一百多名官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言的径直进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赶忙迎了上来:“母后,皇后,你们怎么来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太后愤怒的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哀家问你三件事。第一件事,让朝中的奸臣们上折子,污蔑死去的张先生,是不是你的主意?第二件事,逼死张先生的长子张敬修,是不是你的主意?第三件事,指使东厂的人,杀死白笑嫣,是不是你的主意?” 万历帝哑然,片刻后他恢复了镇定:“禀母后。第一件事,不是朕的主意。张先生掌权十年,的确有做的不太妥当的地方,臣子们上折子参他,是合情合理的;第二件事,逼死张敬修,是下面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并不是朕的本意。第三件事,白笑嫣之死,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根本不是朕的意思。” 李太后冷笑一声:“是么?真的是这样么?” 万历帝点点头:“就是这样。” 李太后猛然从袖中,掏出了前段时日,万历帝送给她的《吕后传》。她竟然将《吕后传》狠狠的率在了万历帝的脸上! 永寿宫大殿里,回荡着李太后的咆哮声:“哀家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五年前没学吕后,废掉你这个皇帝!张先生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五年前反对哀家废帝!” 说完,李太后转身,愤怒的离开了永寿宫! 王皇后沉默不言,跟着李太后一起,走出了大殿的正门。 两位国母走后,张鲸战战兢兢的从大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跪倒在万历帝面前:“皇,皇上,都怪奴婢失职,放跑了一个贺府仆人,让满朝文武跟太后、皇后知道了白笑嫣的死因。” 万历帝拍了拍张鲸的肩膀:“不!老祖宗哪里失职了?老祖宗厉害啊!先杀贺六的结发妻,又杀了贺六二十几个仆人灭口!全天下,老祖宗最厉害!” 张鲸吓得抖若筛糠:“奴婢错了!奴婢知罪!奴婢万死!” 万历帝苦笑道:“万死?人只有一条命,一死也就够了。放心,不劳朕出手,贺六回京后,第一个就会要你的命!你听说没?荆州知府衙门,上下三百一十五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盗匪’割喉。不知道老祖宗的外宅里,养了多少对食和下人?够不够三百一十五口人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7章 贺屠夫进京了 在荆州杀了三百多人,贺六跟贺世忠马不停蹄,日夜不歇的朝着京城狂奔! 万历十一年,四月初一,贺六终于到了京城南郊。 京城南郊,有三百多人正在等着贺六。 北镇抚使杨万来了!国丈爷王八来了!告老还乡的老十一李子翩、李黑九来了!李太后的弟弟,老国舅李高来了!几十年间,在贺六手下效力过的老弟兄们全都来了! 除了杨万,迎接贺六爷的三百多人,个个一脸皱纹,满头白发。他们的腰间全部配着绣春刀,身上穿着飞鱼服。 李黑九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六爷!告老还乡的锦衣卫老弟兄们,全都在这儿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咱们便随您进京,诛杀奸贼!为嫂子报仇!” 贺六道:“好!我贺六谢过诸位老弟兄了!走!进京!先去锦衣卫召集人手!然后去东厂,为我的夫人讨个公道!” 三百多名身穿飞鱼服的老人、一百多名锦衣卫力士杀气腾腾的从永定门入京。 按理说,四百多人手持兵刃入京,永定门守将应该制止。 永定门的守将却下令手下兵士不得阻拦这伙人。因为这名守将是戚继光当年的部下!嘉靖年间,他曾跟贺六在福建横屿并肩作战,抗击倭奴!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衙门。 指挥使李伯风站在大门前,高声对贺六说道:“六爷,你带着这么多锦衣卫老弟兄,拿着刀枪回咱们锦衣卫是什么意思?” 贺六根本不搭理李伯风。他转头,对李黑九道:“拿下!” 李黑九走上前去,抽出腰刀就横在了李伯 (本章未完,请翻页) 风的脖子上! 李伯风高喊道:“贺,贺六!我是朝廷委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你对我刀兵相向,难道是要造反么?” 李黑九道:“李伯风,现在,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否则,我轻轻一横手中的刀,你就得下地狱,去跟朱希孝、崔广志相会。” 李伯风这些时日,将一百多名亲信安排进了锦衣卫中,担任百户以上的职位。他的这些亲信见主子被人威胁,连忙高声命令手下的力士:“弟兄们!贺六谋反!都抄家伙上啊!” 力士们面面相觑!贺六做了几十年的锦衣卫头子。这些力士,从一入卫就是六爷的手下。他们怎么会对着六爷动刀动枪呢?” 贺六大喊一声:“都听好了!南、北司所有在卫力士,全部带齐军械!到北镇抚司校场集合!” 转头,贺六又吩咐李黑九:“带几个人,把李伯风锁进指挥使值房!” 永寿宫中。 张鲸忙不迭的跑了进来,他跪倒道:“皇上,反了!反了!” 万历帝连忙问:“谁反了?” 张鲸道:“皇上,贺六带着三百多个曾在锦衣卫效力过的老头儿,携带兵刃进了京,闯进了锦衣卫衙门!此刻,他正在北镇抚司校场,召集锦衣卫的所有力士训话!他这是要谋反啊。” 万历帝闻言,笑道:“哦,你说贺六啊。你杀了他的夫人,还不准人家报仇了么?” 张鲸道:“皇上,锦衣卫员额五千,其中两千人,是分布各地的耳目。其他三千人,可都是在京的虎狼之师!贺六此刻已经控制了他们!要是贺六挥兵入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自信满满的笑道:“贺六的仇人在东厂呢。他带兵入宫干什么?” 万历帝的自信不是没有来由。他知道,贺六回京后,一定会闹事。为防意外,他早就调集京郊三千营、五军营的三万兵马进京,加强皇宫扈卫。 贺六若是只找东厂报仇,万历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万历帝还要用贺六。 贺六若真的领着锦衣卫的力士进宫闹事。万历帝会毫不犹豫的下令三万京营兵马,剿灭锦衣卫! 张鲸跪在地上,开始嚎丧:“求皇上救奴婢的命哇!贺六那厮是出了名的疯狗、屠夫!他一定不会放过奴婢的!” 万历帝冷笑一声:“现在你知道害怕了?当初杀白笑嫣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今天?罢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永寿宫中!贺六再怒火冲天,也没胆子带兵进永寿宫杀人!” 万历帝在三天前,想要舍弃张鲸这枚蠢得骇人的棋子。 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不但不会舍弃张鲸,反而会继续让他做司礼监掌印太监,做大明的内相。 万历帝是一个很聪明的皇帝。他深知,纵观华夏史册,宫廷内的权力斗争,无非是皇权、宦权、相权、外戚权的四方角力。 宦权不容小觑。东汉宦权最盛时,宦官甚至可以随意废立皇帝。 为了不让宦权做大,万历帝要任用一个蠢货做内相,做宦官之首。张鲸是十足的蠢货。他做内相,宦权永远不会对皇权产生威胁! 这也是历代明君,既要任用贤臣能士,又要任用废物点心的原因。 帝王之术,从来如此。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8章 鸡犬不留 北镇抚司,校场。 三千锦衣卫力士,刀枪严整,笔挺的立着,等待着六爷训话。 李黑九高声道:“锦衣卫誓言!通敌叛国者,杀!贪污纳贿者,杀!扰乱朝纲者,杀!结党营私者,杀!弟兄们,现在朝中有奸党作乱,污蔑忠良,还害死了六爷的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北司校场响起了震天骇地的回答:“杀!杀!杀!杀!” 贺六高声道:“李黑九,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实话跟弟兄们说了吧!我贺六的女人让东厂的人杀了!身为一个七尺男儿,自己的女人被人害死,要是连个屁都不敢放,那还叫什么男人?请诸位弟兄们帮我,去东厂,逼他们交出凶手,为我夫人报仇!” 老国舅李高,带头高喊:“去东厂,替贺夫人报仇!” 一众力士亦齐声呐喊:“去东厂,替贺夫人报仇!” 锦衣卫指挥使值房。被关押起来的李伯风听到了校场中传来的呐喊声。他心中暗笑:呵,去东厂抓人、杀人?贺六,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本来我还愁没法子对付你呢。这下好了,你马上就要闯下弥天大祸! 校场之上,贺六高声命道:“立即打开卫内武库!将库中所存一千支弗朗机火铳分发给弟兄们!武库里还有一门弗朗机快炮,一并带上!” 半个时辰后,东厂。 三千锦衣卫袍泽,将东厂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冯保在位时,曾裁撤过东厂的员额。如今东厂只有一千五百人。且他们没有配火器。一千五百人当中,还有五百个只知道耍阴谋诡计,没有武功在身的太监。能战者,只有番役千人而已。 三千对一千,东厂的人无半分胜算。 领班太监齐华下令,紧闭东厂大门。 贺六高喊道:“东厂的都给我听好了!那日,都有谁去了我府上抄家!又是谁用刀捅死了我的夫人。立即交出来!我贺六此来,是报杀妻之仇!只抓凶手!与旁人无关!” 齐华在门后高声喊道:“有祖制!东厂监管锦衣卫!贺六,你休要再闹了!现在你只是个聚集锦衣卫力士,寻衅滋事的罪名!真要是在我们东厂杀了人,你就是谋反!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手下的弟兄们想想吧!你六十三岁了!死不死的无所谓!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手下的弟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后生!他们要是跟着你,摊上了谋反的罪名。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可怎么办?” “嘭,嘭,嘭”。 一阵密集的铳响,替贺六回答了齐华的话! 一千支火铳,朝着东厂的高屋建瓴,一阵齐射。打得瓦片横飞。 李黑九大喊道:“东厂的人听了!你们不开门,我们只得拿弗朗机炮轰开大门!门后的,都躲开点儿!当心炮子儿无眼,炸你们个死无全尸!” 李黑九此言一出,东厂的番役们赶紧从门后闪到院中。 锦衣卫这边,唯有杨万尚存一丝理智。 他问贺六:“六爷,您真要炮轰东厂?这恐怕。。。” 贺六道:“无旨带兵围困东厂是死罪。朝东厂的屋顶放铳是死罪。炮轰东厂也是死罪。横竖我已经犯了前两条死罪,就不差这第三条死罪了!放心,此事毕,我会独自一人承担罪责。” 转头,贺六朝着李黑九喊道:“放炮!” “呲啦啦。”李黑九用火把点燃了弗朗机快炮的引信。 “轰!”经兵部造办处改造过的弗朗机快炮,用的是开花弹,威力巨大。一炮直接将东厂的大门轰成了齑粉! 三千锦衣卫力士,手持火铳、刀枪,冲进了东厂! 国丈爷王八高喊一声:“东厂内,敢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勿论!” 老十一李子翩眼疾手快,直接冲到了领班太监齐华的面前,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快点,命令你的人,放下手中刀枪!否则我让你人头落地!” 齐华吓得屎尿齐出:“东厂的弟兄们,放,放下刀枪!” 不多时,东厂的一千五百番役,全部被锦衣卫的三千力士控制住。 杨万搀着有伤在身的林婆子来到东厂。 贺六道:“林婆子,你去认认,当天用刀杀死夫人的人,在不在这儿?” 林婆子一眼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领班太监齐华。她指着齐华说道:“六爷,就是他杀了夫人!” 贺六手里拎着出了鞘的绣春刀,走到齐华面前。 齐华“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六,六爷!贵夫人的死,是个意外啊!我当时只是想抽刀吓唬吓唬她!再说,让我带人去抄你家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我们张鲸张公公!冤有头债有主,您要算账,应该去找我们张公公。我只是他手底下一个听吆喝的牲口而已啊!” 贺六冷冷的问:“那天去我府上抄家的,还有谁?让他们站出来!” 齐华高声喊道:“东厂乙字班的三百番役,都给我站出来。” 三百多名番役,无奈之下只得站了出来。 齐华又道:“六爷,那天去抄你家的,就是这些人!请您饶我。。。” 齐华想说:请您饶我一命。一和命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不停自己使唤了! 因为贺六的绣春刀,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齐华像一只死猪一样,轰然倒地。 贺六高声命道:“当日到我家里抄家的东厂番役,一律去右手!” 锦衣卫力士们领命,频频挥动手中的腰刀。东厂乙字班的三百名番役,全部被剁去了右手! 东厂大院的地面上,顿时鲜血淋漓。三百多个被去了手的藩役,打着滚,满地哀嚎。 杨万低声劝贺六:“六爷,事情办的差不多了。该收手了吧?” 已经杀红了眼的贺六怎会收手?他道:“齐华只是张鲸养的一条狗。杀了张鲸才算报完了仇。” 杨万愣住了。杀掉大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可不是斩首、凌迟的罪,而是诛十族的罪! 杨万连忙道:“六爷,张鲸收到了您回京的消息。这些天,一直躲在永寿宫里不露头。咱们可以兵围东厂,可总不能兵围永寿宫吧?再说,皇上前些日子调了三万京营兵,接管了皇宫扈卫。咱们这三千弟兄,也不是三万京营兵的对手啊!” 贺六暴怒的在东厂院中来回走着。活像是一只发了疯的公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命令杨万道:“带齐咱们的弟兄!去张鲸的外宅!他杀了贺家上下二十多个仆人灭口,我要杀光他外宅里的所有人,为我家的那些仆人报仇!” 杀人诛心,杀人更上瘾!人一旦杀红了眼,便不再考虑后果,更收不住手中的屠刀! 三千锦衣卫出得东厂,直奔张鲸的外宅。 贺六下了一道近乎冷血的命令:“都听了!血洗张鲸的这座外宅!鸡犬不留!再说一遍,鸡犬不留!”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19章 杀人者,贺六也,与旁人无关 半个时辰后,贺六拎着一柄血淋林的绣春刀,气喘吁吁的走出了张鲸的外宅。绣春刀,已经卷了刃。 贺六不想让自己的袍泽弟兄,担上屠杀司礼监掌印府家人的罪名。张鲸外宅中,对食、支应太监、婢女、仆人合计七十五口人,被锦衣卫的力士们绑住后,全部是贺六亲自动手下刀,直把绣春刀都砍卷了刃。 贺六看着绣春刀的残刃,自嘲的想:绣春刀啊绣春刀,你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看上去刀刃锋利无比,寒光耀眼。真要是一次砍七八十颗脑袋,你还赶不上那些大头兵的腰刀合用。 张鲸养的一条哈巴狗,屁颠屁颠的从贺六脚边跑过。贺六飞起一脚,直接将那哈巴狗踹到了张府的影壁上。 “啪嚓”。影壁上留下一朵血花。哈巴狗顿时一命呜呼。 贺六走到影壁前,高声道:“杨万,去,给我拿支笔来!” 杨万给贺六拿来一支笔。贺六用笔,蘸着地上横淌的血水,在影壁上写了一行字:“杀人者,贺六也!与旁人无关!杀妻之仇不报,枉为丈夫!” 张府远处,有一胖一瘦两名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兵丁经过。 二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胖兵丁失声脱口而出:“我曰!杀,杀人了!” 瘦兵丁眼疾手快,连忙捂住了胖兵丁的嘴:“你喊什么喊!没看见那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站在府门口么?这事儿是咱哥俩管得了的?你难道没听说过?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出,血满朝!” 府门前,李黑九问贺六:“六哥,接下来怎么办?还杀谁?” 杨万闻言急了,他跪倒在贺六面前:“六爷,您今天杀的人够多了!不能再杀了!停手吧!” 李黑九飞起一脚,踹在杨万的胸口:“杨万,你忘了六爷一向是怎么待你的了?还有,你是世忠的义兄,六嫂一向拿你当亲儿子看待!现在六嫂的仇只报了一半儿,张鲸和张四维那两个罪魁祸首还毫发未伤呢,你就怂包软蛋打退堂鼓了?” 杨万挨了李黑九的骂,又气又恼。他的头狠狠的磕到地上,磕出了血:“六爷!不是我杨万怂包。您真要是杀了当朝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辅、司礼监掌印。皇上就算想保你,也保不成了!你要是死了,谁来完成张先生死前的遗愿?谁来为新政保驾护航?” 贺六叹了口气。随后,他高声喊道:“弟兄们,都听了!在卫的弟兄,统统回锦衣卫衙门去!告老后今天特意来京,帮我贺六场子的老弟兄,都回原籍去。我贺六这就去永寿宫领罪,承担一切罪责!” 李黑九双眼赤红:“六爷!嫂子的仇。。。就报到此为止了?” 贺六道:“张鲸躲在永寿宫,张四维躲在西苑。咱们总不能引兵入宫。那样,仇杀就成了谋反。弟兄们今天帮我贺六,我不能反过来害了大家的性命!走吧,都走吧。” 两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前。 贺六双手托着那柄卷了刃的绣春刀,跪在殿前。 大殿内,万历帝埋头批阅着奏章。 张鲸痛哭流涕:“皇上!贺六不是人!是屠夫!奴婢全家老小七十五口啊!全部葬身贺屠夫之手!他还带领锦衣卫的人炮轰东厂!杀了领班太监齐华!砍了三百多个东厂番役的手!这是实打实的谋反!” 张四维站在张鲸身旁:“皇上!贺六大逆不道!锦衣卫也不可靠!臣建议皇上,立即诛杀殿外的贺六。再派京营大军,包围锦衣卫衙门,解除锦衣卫三千力士的武装。” 内阁次辅申时行,户部尚书王国光、吏部尚书王锡爵沉默不言。他们想为贺六说情,可又怎么开口呢?贺六杀了司礼监掌印家里手无寸铁的七十五口人,又炮轰东厂,杀东厂领班太监,将三百多名东厂番役砍了手。这样的大罪,任何人说情都是徒劳。 张鲸见万历帝沉默不言,哭声更胜:“呜呜呜!皇上!贺六连奴婢家里养的哈巴狗儿都没放过啊!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大屠夫!” 万历帝依旧沉默。他只是在看手上的那份奏折。 奏折是首辅张四维上的。有八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大员联名。内容是请求万历帝,废除考成法、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法。 万历帝终于开口,话题却不是贺六:“张四维,看来朝廷中如今是万众一心,想让朕废除新政。” 张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维连忙道:“新政乃是奸相张居正推行的。如今奸相已死,天下人皆知其罪恶的本心。新政嘛,自然应该废除。如果皇上不废新政,恐怕会寒了满朝忠臣的心!” 次辅申时行咳嗽了一声:“启禀皇上,皇上刚才说群臣万众一心请求废除新政,这个万众之中,不包含臣。” 王国光亦道:“臣身为户部尚书,只管钱粮的事儿。一条鞭法、丈量田亩法废不得!废除一条鞭法,会让国库收入骤减!废除丈量田亩法,会让土地兼并之风死灰复燃!臣不赞同废除这两条利国利民的新政。” 王锡爵道:“臣身为吏部尚书,只管吏治的事儿。皇上,考成法废不得!废除了考成法,就失去了约束官员品行的一柄利剑!官场立时就会像嘉靖朝那样腐败横生!官员们即便不贪,也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不再为朝廷为百姓办事!” 张四维怒道:“联名废除新政的正四品以上官员,有八十多位!难道,这八十个人全都是错的?就你们三个是对的?” 张鲸心中一阵发懵:贺六犯了谋逆大罪,皇上怎么缄口不谈贺六的事,却把话题引到新政上了? 张鲸这个蠢货哪里知道,贺六跟新政,其实是密不可分的。 万历帝摆摆手,打断了张四维跟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的争吵。他笑眯眯的说道:“唉,张鲸你的家人好惨啊!京中最近正流行瘟疫。你家上下七十五口,竟然全都染上了瘟疫一命呜呼。依朕看,应该是你外宅的风水不好。朕会从内承运库中,拨出两万两银子,给你重新置办一座外宅。另外赐给你宫女二十名,太监二十名,伺候你的日常起居。” 张鲸傻眼了!张四维傻眼了!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亦傻眼了! 万历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东厂的人,不愧都是尽忠报国的好汉!南下山东办差,为了剿灭当地的乱党,竟然战死了一个领班太监,三百多人身受重伤,成了残疾。王国光,你们户部从国库中拨出五十万两银子,分发给受伤的东厂番役,让他们颐养天年。” 说完,万历帝大步走向大殿外。 大殿之中,只留下张鲸跟内阁四阁老面面相觑。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20章 万历帝的手腕 万历帝走出大殿,来到殿外跪着的贺六面前。 万历帝瞥了一眼沾满鲜血,已经卷了刃的绣春刀,冷笑一声:“呵,兵部造办处的主事该免职!绣春刀是兵部造办处特制,专赏出镇大帅、锦衣卫百户以上官员。竟然如此不经使。” 贺六道:“皇上,今日事,与旁人无关。请赐贺六凌迟。” 万历帝装起了糊涂:“今日事?什么事?哦。你说三百多个早就告老的锦衣卫官员,携带兵刃从各地进京,集会喝酒,招摇过市的事啊!嗯,此事你的确罪责难逃!他们告老之后,愿意进京喝酒叙叙旧,这是合情又合法的。可他们带兵刃进京算怎么回事?永定门的守将也是个糊涂蛋!竟然不加阻拦!” 贺六猛然抬头,违礼看了万历帝一眼。 万历帝笑了笑:“你一双铜锣一样的大眼,盯着朕作甚?你的仇人又不是朕!你的仇人此刻在大殿里呢!你现在大可以拎着这柄卷了刃的绣春刀,冲进大殿去,当着内阁四阁老的面,杀了他!” 贺六闻言,竟然站起了身。 万历帝急了:“贺六,你真的杀红眼了?横竖你今天杀了七八十人,废了三百人,也不差多杀张鲸一个!可朕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八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官员,跟张四维联名上奏,逼朕废除新政?” 贺六呆住了。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跟天下苍生的福祉相比,杀妻之仇又算得了什么呢?张鲸杀了你的夫人,屠了你全家。今天,你杀了他家上下七十五口人。此事就算扯平了。收手吧!朕将你看作一柄锋利的匕首,你难道要自断鞘中?你对得起张先生么?对得起隆庆朝的徐阶、杨博么?对得起嘉靖朝的胡宗宪、杨炼么?把你的仇恨埋在心里吧。你现在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去做!” 万历帝一张巧嘴,简直能把水里的鱼说的蹦上岸。他所言所语,句句说在了贺六的心坎上。 万历帝朝着大殿内一声大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四维!” 张四维忙不迭的跑了出来:“皇上,臣在。” 万历帝道:“拟旨!锦衣卫告老官员三百余名,无旨携带兵刃入京,招摇过市,是可忍孰不可忍!罚为首者,前任锦衣卫北镇使李黑九两年告老俸禄;前任锦衣卫南镇抚使李子翩一年告老俸禄!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有失察之罪。免去其在锦衣卫中的一切职位,发通州仓充任库兵,看守囤粮;锦衣卫北镇抚使贺世忠,发辽东军中效力;锦衣卫南镇抚使杨万,免去其宣威将军散阶。” 张四维叩首道:“是,皇上。” 万历帝又道:“拟旨。司礼监掌印张鲸,所置外宅风水不吉,上下七十五口,皆染瘟疫病死。朕甚为痛心!赐内承运库银两万两重置外宅。另赏给宫女二十名,太监二十名,照顾其日常起居。” 张四维再次叩首:“是,皇上。” 万历帝再道:“山东飞天教余孽死灰复燃。东厂领班太监齐华,率三百东厂番役前往山东查办,半途遭遇乱党设伏。齐华殉国,三百东厂番役皆身受重伤!追赐齐华司礼监秉笔衔。另着户部拨银五十万两,重恤受伤番役。” 张四维第三次叩首:“是,皇上。” 万历帝现在的做法,在几百年后,有一个名词可以很好的诠释。这个名词叫“冷处理”。 罚了李黑九、李子翩的告老俸禄,这根本不算什么惩罚;免除了贺六在锦衣卫中的职位,却未剥夺他镇山伯的爵位,这对贺六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发配贺世忠去辽东从军就更可笑了。要知道,辽东的大帅是贺世忠的亲家伯李成梁,辽东的次帅是贺世忠的亲家大哥李如松,辽东的管粮殿帅,是贺世忠的亲姐夫李如柏。 至于剥夺杨万的武散阶,那就更是无关痛痒了!杨万可以照旧留在锦衣卫中,制衡那位新上任的指挥使李伯风。 万历帝又补充道:“贺六几十年来惩办过的贪官污吏、奸诈恶徒不下数百。他仇家甚多。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去通州看粮仓,免不了会有仇家找上门!他的安全,就由东厂负责!他要是在通州少了一根手指头,东厂自督公以下,领班太监以上,全部自裁谢罪!” 万历帝又高喊一声:“朕累了!张四维、张鲸、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你们五人统统退下吧!贺六,你随朕进殿来。” 贺六将绣春刀,放到了地上。永寿宫大殿,除了皇上本人,任何人不得佩刀入殿。 万历帝却道:“拿着你那柄卷了刃的破刀。赶紧跟朕进殿。” 张鲸往殿外走的时候,贺六往殿里走。二人在殿门口对视了一眼。贺六赤红的双眼中包含的凛然杀意,吓得张鲸一哆嗦。 万历帝屏退大殿中的太监、宫女。大殿之中,只剩下他和贺六君臣二人。 万历帝吩咐道:“把你的绣春刀,放到朕的龙案上来。” 贺六跪着挪动到龙案前,将绣春刀双手捧放到龙案上。 万历帝道:“这柄刀卷了刃,朕得雪藏一段时间,让工部造办处的人,重新打磨、开刃。过些时日,刀重新变锋利了,朕还要用。手中没有刀的君王,根本不算君王,只算是儿皇帝!朕当了十年的儿皇帝,不想再受制于人了。” 贺六当然清楚万历帝话中的深意。他叩首到:“老臣谢过皇上今日的不杀之恩。” 万历帝狡黠的一笑:“你犯了什么罪?朕又为何要杀你?刚刚顺天府尹紧急给我呈上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折子。折子的内容荒诞不经,里面的一句话却让朕虎躯一震:杀妻之仇不报,枉为丈夫!” 这句话,正是贺六用笔蘸着张鲸家人的鲜血,在张府影壁上写的! 贺六沉默,朝着万历帝叩了个头。 万历帝又道:“朕刚才下给东厂的旨意很明白。要是张鲸敢在通州找你寻仇,就是妄图折断朕袖中的匕首!朕会让他给你陪葬!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去通州,替朕看粮仓吧!粮乃国本,大意不得!”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21章 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下一个个名字。史笔如椽! 贺六孤身一人去了通州。贺世忠则去了辽东,与妻子、儿子、姐姐、姐夫、外甥团聚。 一个月后,张四维府邸。 张四维跟张鲸这两个自作聪明的人,正在密室之中谋划着一件“大事”。 张四维道:“我的首辅位子,您的司礼监掌印位子,想要坐稳,就要得到朝中大部分官员、皇亲国戚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咱们手中之权才会牢靠。” 张鲸道:“这是自然了!张居正生前多风光啊,死后却落得个获罪抄家的下场,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得罪了天下的皇族、士族?咱们只有得到天下皇族、士族的支持,手里的官印才能长保!” 张四维道:“所以啊张公公,咱们得替皇族、士族做一件这十年来他们时时刻刻都想做成的事!那就是力谏皇上,废除新政!” 张鲸点点头:“对!现在冯保去了留都看皇陵,贺六去了通州看粮仓。啊呵呸!我怎么又提贺屠夫的名字?一提他的名字,我身上就发冷。总之,现在朝中,依旧抱着新政不撒手的,无非四个人,内阁次辅申时行,户部尚书王国光,吏部尚书王锡爵,工部尚书潘季驯。咱们该拿谁先下手呢?” 张四维笑道:“我早就想好了!第一步,先将潘季驯调离京城!他不是爱管河务么?咱们给他来个平级调动。让他去做总理河务都御史。他本人是不会反对的。 第二步,王国光经管户部十一年,过手的银子何止万万两?他的手指头缝里,即便没有夹几块银子,也有夹银子的嫌疑!我让御史们上折子参他! 申时行和王锡爵颇得圣眷,暂时动不得。不过,等潘季驯、王国光离开京城,他们定然孤掌难鸣。到那时候,嘿嘿。” 张鲸连忙接话道:“到那时候,你的内阁跟我的司礼监联手,废除新政,易如反掌!” 张四维道:“呵!真到了废除新政的那一天,天下的皇族、士族,都将视咱们为恩人!咱们的官位会稳如泰山!” 这两个蠢货忽略了一件事。讨好天下皇族、士族,的确能让他们的官位更稳。可得罪了九五之尊,当今皇上,会让他们人头不保! 两个愚蠢透顶的人,到现在还没揣摩透万历帝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圣意。万历帝倒张却不打算倒新政!不但不会倒新政,反而要去保新政!因为,新政是大明盛世的基石!万历帝之所以留着贺六,就是为了保护新政这块盛世基石! 万历十一年,五月初二。内阁首辅张四维上折,保举潘季驯为总理河务都御史。万历帝准奏。 潘季驯继续在长江、黄河沿岸奔走,直到万历二十年致仕。 几百年后,华夏的水利专业学生,可以不知道张居正是谁,可以不知道万历帝是谁,却一定听过潘季驯的大名!他发明的束水冲沙法,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他被后人称为华夏古代第一水利学家。 万历二十三年,七十五岁的潘季驯,在浙江湖州老家无疾而终。 潘季驯,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万历十一年,五月初八。都察院御史杨寅秋与六科廊七名言官,联名上折,参户部尚书王国光“贪贿”、“跋扈”等大罪六条。万历帝虽将折子留中不发,王国光却不堪其辱。他知道,自己只要还是户部尚书,参劾的折子就不会断!皇上能留中不发一次、两次,不能留中不发十次、八次。 于是,王国光主动向万历帝乞骸骨。万历帝准其卸任,回乡养老。 王国光回到家乡,花了十年时间,重新修正了他以前编纂的《大明会计录》。几百年后,后世的华夏学者,评价王国光是明朝第一经济学家。《大明会计录》,更是成为了经济学专业学生最重要的选修读物之一。 万历二十二年,王国光在家乡山西泽州病死。 王国光,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后话不多说。且说二张挤走了王国光、潘季驯,终于率领手下亲信,向新政发动了全面的攻击。 承天殿,早朝。 张四维给手下几员干将使了个眼色,朝堂上立马炸了锅。 “启禀皇上!新政重商轻农,与大明祖制不合!洪武爷曾言,我大明乃以农为本!究竟是英明神武的洪武爷说错了呢?还是大明第一奸臣张居正说错了呢?事情很明白!臣建议,废除新政!” “启禀皇上。新政之丈量田亩法,戕害朱氏皇亲利益。皇族以天下养,亦是祖宗制度!皇上应予以废除。”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启禀皇上。新政之考成法,让官不聊生!寒了满朝文武的心!失了人心可不是小事!故而,臣建议皇上,废除考成法!” “启禀皇上,隆庆元年,张居正蛊惑先皇隆庆爷,通关开海,与西洋人大做生意。臣以为,我大明富有四海,地大物博。西洋人有的,大明有。西洋人没有的,大明也有!西洋人跟大明做生意,只会占大明的便宜!应立即恢复封关禁海的祖制!” “启禀皇上,一条鞭法施行以来,弊端丛生!且一条鞭法乃奸相张居正当初立主施行的!皇上应予以废除!” 承天殿上,各种魑魅魍魉全都蹦了出来,例数新政的种种弊端。仿佛万历帝不废除新政,就是洪武帝的不肖子孙,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昏君。 万历帝心中暗骂:好啊,都蹦出来逼朕了!呵,就像六十年前,杨廷和利用大议礼事件逼迫先皇嘉靖爷一样!朕以前受制于张居正、冯保,今后怎会受制于你们这些蠢货?你们这些蠢货,想做新的张居正、冯保?呵,恐怕你们连张居正、冯保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万历帝没有表态,而是猛然起身:“散朝!” 万历帝气冲冲的出了承天殿,没有回永寿宫,而是去了王皇后所住的坤宁宫。 几炷香功夫后,坤宁宫大殿传来茶盅摔到地上的声音:“啪嚓”。 王皇后站在万历帝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万历帝怒道:“朝廷之中,总有些小人,要把黑的说成白的!要把太阳说的比墨还黑!他们以为朕还是当年的那个十岁天子么?什么事有利于江山社稷,什么事有害于江山社稷,难道朕看不明白?” 王皇后道:“皇上,大明有制,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只劝皇上一句,保重龙体。” 万历帝喊道:“王安!” 司礼监秉笔,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连忙来到万历帝面前:“奴婢在。” 万历帝问:“贺六那老家伙去通州看粮仓多长时间了?” 王安道:“一个多月了。” 万历帝骂道:“朕这个做皇帝的闲在不得,他也别想闲在!你派几个可靠的人,秘密去一趟通州,让贺六回京,进宫见朕!”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22章 写的想哭,屡屡感动了自己。 通州城东的山脚下,有一座孤零零的粮仓。这座孤仓,在通州仓场外,地处偏远。 贺六觉得此地清静,主动跟管仓场库兵的小旗官商量,到这儿单独守卫这座储存稻米的孤仓。 此刻,满头白发的贺六,正坐在粮仓门口,啃一个黄面窝头。 贺六的飞鱼服已经被锦衣卫收回。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库兵皂服。 一只蚂蚁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黄面窝头上。杀名满天下的贺屠夫,竟然细心的将这只蚂蚁引到了手上,而后放到了地上。 蝼蚁虽小,也是一条性命。 远处,一个八九岁的放羊娃唱着童谣,赶着两头羊,向贺六走来。 幽静的山脚下,响起一阵天籁:“风也奇,雨也奇。 风雨之中话黍离。 黍离声声不忍闻,闻之含泪皆离席。 风也奇,雨也奇。 纵横四海无强敌。 看淡人间生与死,风声呼啸枪林逼。” 放羊娃终于走到了贺六面前,稚声稚气的说道:“贺老头,我的一个铜钱给我备好了么?哼,这一片儿,可是我的地盘!你得交铜钱儿给我!要不,我,我放羊吃你仓里的米!” 放羊娃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名冠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贺疯狗、贺屠夫?贪官污吏、奸诈恶徒听到他的名字,浑身都要打颤。见到他的本尊,屎尿都要齐出! 贺六用干枯如树皮般的一双老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放到地上:“是是是。这儿是憨娃你的地盘。贺老头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当然要给你上贡。” 放羊娃有些不高兴:“你,你才憨呢!你个憨老头!” 说完,放羊娃伸手去拿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枚铜钱。 贺六用手捂住了铜钱:“憨娃,你会下马虎棋么?” 放羊娃点点头:“当然会!我,要说马虎棋,我打遍我们村儿无敌手!” 贺六朝着放羊娃笑了笑,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子儿:“这样吧憨娃,你陪贺老头下一盘马虎棋。要是我输了,我给你俩大子儿。要是你输了,我只给你一个大子儿。” 放羊娃连忙道:“好吖!来来来,画棋盘!摆石子儿!” 弈棋,乃是帝王之娱。棋盘方寸间,讲究的是谋略与勇气。 马虎棋虽然简单,却也是弈棋的一种。 放羊娃哪里是贺六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败下阵来。 放羊娃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哇呀!真是见了鬼了!我们村儿没人能赢我!今天我竟然输给了你!” 贺六将两个大子儿,双手捧给放羊娃:“算了算了,憨娃你是这一片儿的地头蛇。我就算赢了你,也得把俩大子儿全给你啊!要不,得罪了你,哪天你真把羊赶到仓里去吃米。贺老头我岂不是要挨上司的军棍!” 放羊娃就像是得胜了的将军,得意洋洋的昂着头:“哇哈!你这话说的好!我,我是这一片儿的地头蛇!别说你了,就算放牛的徐二狗,种茭菜的刘石头,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哒!” 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忽然,东面卷起一阵烟尘。十名身穿铁甲,披着红袍的兵士,骑着快马,簇拥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一路朝着粮仓这边狂奔。 放羊娃哪里见过这阵势?他看到威风凛凛的士兵和官员,情不自禁联想到村里赵老头给他讲过的天兵天将。 兵士和官员在粮仓外下马。他们倒头便下跪,给贺六磕头。 放羊娃惊呆了!这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贺头到底是啥人啊!天兵天将见了他都要给他磕头呢!怪不得下马虎棋赢不了他! 为首的官员拱手道:“六爷,奴婢是坤宁宫的支应少监魏桓。此来是给您老传个话。皇上让您赶紧回京,进宫面圣。” 贺六在血水里滚过几百回,从不轻信于人。他狡黠的一笑:“哦?你真是坤宁宫的人?别是张鲸派来杀我的东厂番役吧?” 魏桓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在贺六面前。 他手中,竟然是王皇后的翠凤钗! 翠凤钗,乃大明国母象征。土木堡之变后,此钗流落到了草原部族手中。贺六几年前从三娘子手里要来了翠凤钗,送给了王喜姐。王喜姐正是凭着这支钗,得到了李太后的欢心,成为了大明的皇后。 魏桓道:“六爷,皇后知道您多疑。特命奴婢带着翠凤钗来找您。” 贺六点点头:“嗯。你们在这儿稍等我片刻。” 说完,贺六转身,进得粮仓内,在一张破床上,拎起一个口袋。 他将口袋送给了站在门口的放羊娃:“憨娃,这口袋里,有十个黄窝头。你留着吃吧。我要走了。” 放羊娃接过口袋,问:“老贺头儿,你要去哪儿啊?以后还回来么?你走了,以后我跟谁打秋风要铜钱买炸糕吃?” 贺六摸了摸放羊娃的小脑袋:“老贺头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不能回来了。记住,等你长大了,要是在你的地盘上混不下去,去京城,找贺六爷。” 放羊娃大笑:“老贺头,你就吹吧!京城那么大,我上哪找你去?” 魏桓在一旁笑道:“傻孩子。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贺六爷的大名?谁不知道贺六爷的府邸所在?你随便问个人,就能找到他。”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卷废帝风波_第723章 着锦衣,配绣春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屏退左右。大殿的中央的青石板上,放着整整几百份折子,摞成了一座小山。 贺六身着一身破旧的库兵皂服,跪在折子山旁边。 万历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贺六:“你贺六穿了几十年的飞鱼服,朕自记事起,还从未见过你穿这样破旧的皂服呢。” 贺六答道:“禀皇上,衣服虽旧,却合身。” 万历帝哑然失笑:“贺六,你是再说衣服,还是在说你自己?” 贺六叩首:“臣不敢在君父面前说些卖弄聪明的话。”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嗯,真正聪明的人,都是大智若愚。卖弄聪明的人,骨子里却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货。就比如,上折子的这些人。” 万历帝起身,走到贺六身边,又问:“这一个多月,你在通州陶冶性情,放下心中的恨了么?” 贺六道:“臣不敢欺瞒皇上。仇恨就像是深入骨髓的顽疾,一生都不会忘记。” 万历帝问:“哦?这么说,你还想报仇?” 贺六道:“想。仇是一定要报的。只不过要看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臣不是君子,只是个疯狗、屠夫。十年臣等不了,三五年,臣还是能等的。” 万历帝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故意说给贺六听:“呵,那朕这几天就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说完,万历帝从折子山中,拿起一份折子,在贺六眼前晃了晃:“你觉得,这些折子上写的是什么?” 贺六答道:“无非是居心叵测的官员们,联合起来,攻击新政。胁迫皇上做昏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废除普惠天下的新政大计。” 万历帝叹道:“知时局者,贺六也。你倒说说,朕该不该准了这些折子?按照折子上所说,朕要是不废除新政,就是列祖列宗的不孝子孙。” 贺六不假思索的说道:“皇上,不能准这些折子!” 万历帝问:“你说说为什么?先言明,不要拿什么江山社稷、苍生福祉之类的漂亮话来搪塞朕。” 贺六叩首道:“皇上准了这些折子,就等于是向群臣低头!这大明朝姓朱,不姓张!哦,这个张不是张居正的张。而是张四维、张鲸的张。” 万历帝瞥了贺六一眼:“贺六,你果真聪明。聪明的让朕害怕。朕的心思都让你给揣摩透了。你说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直接捅在了朕的心窝上。” 贺六道:“皇上,天下最锋利的刀,便是心中之刀。天子的心中之刀一旦出鞘,便能披荆斩棘,为我大明开创万万年的太平盛世。” 万历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拿起茶盅,喝了口茶:“贺六,朕听说张四维是个孝子?” 贺六答道:“孝与不孝,大约只有张四维大人跟张四维的高堂知晓。” 万历帝又问:“张四维是山西蒲州人吧?他的父亲张嵋川,今年也有七十多了吧?” 贺六叩首:“皇上,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万历帝笑道:“朕可什么都没说。” 贺六很配合万历帝,跟他打起了哑谜,唱起了双簧:“是,皇上,臣也什么都没听到。” 万历帝先说张四维是个孝子,又提张四维的父亲,是在暗示贺六:张四维参张居正的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名里,不是有这么一条么?“张居正父丧却不回乡守制,实乃畜生不如也!”你贺六干脆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去一趟山西蒲州,除掉他七十岁的父亲。这样一来,张四维这个“孝子”就得屁颠屁颠的滚回山西守制。 万历帝行事手腕之毒辣,丝毫不逊于眼前跪着的贺疯狗、贺屠夫! 历代帝王都是这样。仁善起来,堪比佛祖。凶狠起来,胜似阎王。 这也是臣子们常常感慨“伴君如伴虎”的原因。 万历帝又道:“对了,你总不能穿着这身皂服,去蒲州办差。朕一会儿下道旨,赐你复任锦衣卫指挥左同知。你带着南镇抚使杨万一起去山西。这个人精明强干,是个人才,又是你的心腹,一定能帮上你。” 贺六叩首:“臣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又问:“哦,对了。世忠去了辽东。朕要不要调他回京?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贺六道:“禀皇上。辽东虽然外蛮环伺,却比尽是虎豹豺狼的京城安全的多。于私,臣希望他能留在辽东。于公嘛,辽东又靠近朝鱼羊。他可以就近搜集朝鱼羊的军情,防备今后有一天倭奴入侵我们的藩属国。” 万历帝点点头:“嗯,那就让世忠留在辽东吧。” 贺六叩首,准备告退。 万历帝却叫住了他。他打开手边放着的一个木盒。木盒里,是贺六的那柄绣春刀。万历帝让造办处的人,冲新打磨了刀刃,又配上了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刀鞘。 万历帝将绣春刀递给贺六:“带上它吧。老英雄着锦衣,配绣春,方能助朕鼎定山河。”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4章 去蒲州 (开启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看了那么多史书,胖可乐越来越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贺六手持绣春刀,大步踏出永寿宫大殿。万历帝站在大殿门口,目送着贺六离去。 无巧不成书。张鲸恰好此时来永寿宫当值。见到贺六,他不禁脊背发凉。 贺六瞪了张鲸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张鲸,不要以为皇上保你,我就不敢杀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今后最好收敛些,别落到我的手上!” 张鲸根本不敢搭贺屠夫的话,一溜烟跑向永寿宫大殿。 殿门前的万历帝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他心道:张鲸这跳梁小丑,遇到老当益壮的贺六,就像是老鼠见到猫。 两个时辰后,贺六身着破旧的库兵皂服,手持绣春刀,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年轻的守门百户孙守一高声道:“六爷!您老回来了!” 孙守一是嘉靖年间的锦衣卫守门百户孙瘸子的长孙。 一众守门力士亦高声道:“见过六爷!” 贺六道:“哦,守一啊。你祖父最近身体可好?” 孙守答道:“六爷,我祖父一年前就病死了。” 贺六叹了声:“唉。锦衣卫嘉靖年间的老弟兄,死的都差不多了。” 孙守一说起了正事儿:“六爷,您回京之前,司礼监秉笔王公公已经来卫里传了旨意,复任您的指挥左同知职位。钦赐的飞鱼服,已经放在了左同知值房。” 贺六道:“嗯。我去值房换衣服。你派个人去找杨万和八爷。让他们到值房找我。” 两柱香功夫后,贺六脱下了库兵的皂服,换上了那一身锦绣的飞鱼服。 贺六将库兵皂服整整齐齐的叠起来,放到了柜子里。他自嘲的想:我贺六从查检百户任上发迹,是二十多年前查办丁旺案开始的。巨恶丁旺当时以库兵身份做掩护。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也做了一个月的库兵。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这时,杨万跟王八二人推门进来。 杨万道:“皇上圣明!六爷!您老可算回锦衣卫了!” 王八亦道:“六哥,我们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担心,皇上会把您。。。” 贺六笑了笑:“我犯的罪,是凌迟之罪。按《大明律》,皇上该把我千刀万剐。不过嘛,我这把老骨头,对大明朝始终还有点用,皇上是不会杀我的。杨万,你回去准备准备,挑选五十名精干的力士,随我出京办差。” 杨万问:“六爷,这趟皇上让咱们去哪儿办差?” 贺六道:“密差,不要多打听。出京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快去准备吧。” 转头,贺六又对王八说道:“老八,你是国丈,身份尊贵。你在卫中,要看紧了李伯风。我和杨万走后,也只有你才能制衡他。” 王八点点头:“六哥放心。那李伯风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做太保爷的时候,他才是个无足轻重的校尉。” 贺六道:“不要大意。李伯风能在乌斯藏雪山隐忍十年,说明此人万般难对付。” 王八道:“六哥,别提李伯风那乌龟望八蛋了。你没跟皇上说说,把世忠调回京里来?辽东地处偏远,蛮族环伺,不是什么好地方。” 贺六摇头:“错。辽东虽然蛮族环伺,却有李成梁大帅的镇守,太平的很。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却多的是魑魅魍魉、豺狼虎豹。辽东远比京城要安全的多。让世忠呆在那儿吧。他也好就近从朝鱼羊国,收集倭奴军情。” 第二天,贺六领着杨万和五十名力士出京,直奔山西蒲州。 杨万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蒲州后,喜不自胜的问:“六爷,皇上要对张四维动手了么?” 贺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就你聪明?蒲州既是张四维的老家,也是告老的王崇古大人的老家、病逝的襄毅公杨博的老家。你怎么就能确定,咱们去蒲州的目的是对付张四维?说不准,皇上给我的旨意是去祭奠襄毅公,或探望王崇古大人呢?” 杨万笑道:“六爷,祭奠病故的忠良,探望告老的功臣,只需派礼部的人去蒲州即可。何须您老亲自出马?如果我没猜错。咱们这趟去,是密裁张四维的父亲。他父亲要是突然亡故,张四维便要放下内阁的大权,回乡守制。” 贺六道:“杨万,你记住,这做人啊,还是糊涂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好。即便心里明白,也要装糊涂。” 杨万在马上拱手:“属下牢记六爷教诲!” 贺六一行人一路向西,经北直隶,到达了娘子关。进了娘子关,就是山西地面了。这一路走来,各府各县,处处繁花似锦,老百姓衣食富足。贺六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到山西查大同通敌案,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候,路边净是倒毙的饿殍。新政、旧制谁好谁坏,一目了然! 杨万道:“六爷,咱们找个店家,打个尖儿吧!” 贺六道:“嗯,找个客栈。” 一行人在娘子关外的一家乡村野店住下,吃饭歇脚。 掌柜的是个地道的老西儿。他肩膀上搭着块白毛巾,笑容满面的来到贺六面前:“大爷,对小店儿的饭菜还满意?” 贺六道:“嗯,味道不错,一共多少银子?” 掌柜道:“两百个白馒头,五十斤酱肉。一共三两二钱银子嘞。” 杨万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银锞子,丢给掌柜的:“不用找了,剩下的钱就当赏你的。” 掌柜很健谈。他笑道:“大爷呦,你手下这五十多号青壮弟兄,当真好饭量!不知道你们进娘子关,来我们山西地面干什么买卖?” 贺六编了个谎:“哦,我们是京城来的的镖局镖师。到山西来,是接一笔钱庄的流水银子去京城。” 自万历元年,张居正推行新政以来,大明商业繁荣。有言道,天下为商最精明者有其二。一为山西晋商,二为浙江徽商。 山西老抠能聚财,山西商贾遍及天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钱庄、票号生意,有一多半儿都控制在山西人手中。 贺六自称是镖局的镖师,倒也合情合理。每年,山西境内都有大量的现银进出。护卫银两的镖师,进出山西如过江之鲤。 掌柜的道:“啊,原来是吃镖局饭的英雄好汉。失敬失敬。” 贺六问:“你这小店的生意可好?” 掌柜的答道:“好得很呢!我这小店开在娘子关边上。山西的煤、醋、汾酒等特产出晋,销往各地,都要经娘子关。来小店打尖儿歇脚的过往客商很多。”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5章 冯保死了 贺六随口问道:“你这小店儿,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掌柜狡黠的一笑:“本小利薄,赚不下几个银子的。勉强混碗饭吃罢了。” 贺六大笑:“呵,这年头的。赚钱的都哭穷,说自己赔钱。赔钱的呢?又都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赚钱。掌柜的你是财不露白。” 掌柜笑道:“老爷这么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贺六问:“对了,不知道掌柜的籍贯哪里?是娘子关当地,还是山西其他的府?” 掌柜的答道:“在下蒲州人士。” 贺六道:“哦?蒲州?巧了!我们镖局这趟入晋,就是去蒲州接银子进京。” 掌柜的道:“我们蒲州是个好地方啊。现在正值六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嘿,一进蒲州地面,漫山遍野的槐花香扑鼻子呢。除了槐花,我们蒲州还是出了名的进士州府。每三年的京城大比,总有三两个蒲州人金榜题名。” 贺六故意将话头往张四维身上引,他道:“这我听说过。蒲州府出过好几个大官儿。譬如病故的杨博老大人、告老还乡的王崇古老大人。这两个,都是带兵的文官。在九边为朝廷立了无数军功。当朝首辅张四维,也是你们蒲州人吧?” 掌柜的道:“大爷不愧是天子脚下的人,见识就是广。没错。蒲州府三大书香世家:杨、王、张。杨家,王家是出了名的仁义。每回老百姓遇上灾荒,他们都慷慨解囊。杨博老大人、王崇古老大人又是咱大明出了名的大能臣。我们当地的乡党提起这两家来,哪个不挑大拇指?” 贺六连忙问:“哦?那张家呢?” 掌柜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哼,张家?啊呵呸!他们家仗着长房长子张四维在京里做首辅,在当地胡作非为。张老太爷都七十多了,整天祸害黄花闺女。在街面上看上了谁家的女儿,软硬兼施定要娶到家里做小妾。 “张老太爷的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弦夫人胡氏又是个醋坛子,这两年整死了三个小妾。” “张老太爷的二儿子张四经,把持着蒲州的醋局、染织生意。可谓是欺行霸市。” “张老太爷的三儿子张四德,比他二哥还缺德呢!干的直接就是赌坊、女支院生意!整日在蒲州城里为非作歹。” 贺六问:“既然张家在当地如此不堪,当地的官府就不管管?” 掌柜的道:“管?怎么管?张老太爷的大儿子张四维,那可是大明的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蒲州城里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四品的知府,怎么敢惹张家?” 贺六又道:“我听说,告老还乡的王崇古大人,是张四维的舅舅,张家的亲家。他就不劝劝张老太爷,让张家检点些?” 掌柜摇头:“唉。你不知道,王崇古大人的姐姐王氏,五十年前嫁给张老太爷,没几年就病死了。王氏就留下张四维这一个亲生儿子。自古舅舅亲外甥。王崇古大人看在外甥的面儿上,对张家做的恶事,向来是不管不问的。” 贺六听了掌柜的一番解释,心中释然。本来,他还有些作难。这趟来蒲州的目的,是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张四维七十岁的父亲。杀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贺六本来还有些不忍。现在掌柜的告诉他,那张老太爷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当地的大恶人。贺六要除掉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忍的了。 就在此时,两名身着东厂番役服色的骑士来到了娘子关外。 他们在小店中找到贺六,拱手齐声道:“属下拜见六爷。” 杨万站起身,怒视着二人:“张鲸手下的狗,找我们六爷能有什么事儿?” 高个番役道:“六爷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张公公的人。您一出京,皇上便下了旨,令司礼监秉笔王公公兼管东厂。我们二人都是王公公的干儿子。” 贺六闻之心中一震:“哦?王安兼管了东厂?”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安的性子,很像是嘉靖朝的司礼监“弥勒佛”黄锦,纯良、厚道。由王安兼管东厂,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果王安若干年后不提拔一个叫魏忠贤的人,他绝对称得上是明史中难得的好太监。 杨万知道贺六跟王皇后的关系,王安又是王皇后的亲信。他连忙抱歉的说道:“哎呀。倒是我唐突了。原来是自家弟兄。快请坐。” 矮个番役连忙拱手道:“在六爷面前,哪有我们坐着的份儿?” 贺六道:“你们一路紧追我们而来,有什么要紧事?” 高个番役道:“六爷,冯保老公公在留都金陵城病死了。王公公让我们将这个消息告诉六爷。” 权力,是最好的长生不老药。自古以来,那些大权在握的老臣,皆是老当益壮,红光满面,百病不侵。一旦丢了官,没权力,便老态尽显,什么病都会找上门。 冯保本来掌内相大权,在任上积累了巨额的家产。万历帝一道圣旨,让他丢了权力,丢了家产。这就像是抽掉了他的魂儿。一到留都金陵城,他便病倒了。 “啪嚓。”贺六手中的茶碗掉到了地上,摔的粉粉碎。 高个番役道:“王公公让六爷放心。他已经跟留都镇守太监姜公公说了,厚葬冯老公公。” 贺六点点头:“哦。你们二位辛苦了,杨万。” 杨万会意,连忙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交给那两个番役。 两个番役拿了银子,抱拳拱手离去。 杨万劝慰贺六:“六爷,人有生老病死。冯公公的事儿,您不要过分悲伤,要保重身体啊。” 贺六叹了口气:“唉。冯保这人,其实本性并不坏。对钱和权力的欲望毁了他啊。” 离开娘子关,一行人继续向西,终于在万历十一年夏初赶到了蒲州。 贺六一到蒲州,首先去了王崇古府上拜见。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6章 百日断魂散 王崇古府邸。 告老还乡的王崇古见到贺六,一脸震惊:“六爷,你怎么来了?” 贺六道:“王大人做过襄敏公谭纶、戚继光大帅、李成梁大帅的顶头上司。您在边关节制二十万兵马的时候,我贺六只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小百户。在您面前,我怎能当得上一个‘爷’字。您唤我老六即可。我想您应该能猜到我来蒲州的目的。” 王崇古眉头紧蹙,沉思片刻,而后叹了声:“那我就托大,称你一声老六。唉,你是受了皇命来蒲州的吧?” 贺六点点头:“是受了皇命,来办密差。” 王崇古虽然已致仕还乡,在官场、军中却有着无数的门生故吏。对于朝廷大事,他可谓是了若指掌。 王崇古是一代名臣,遇大事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的外甥张四维上蹿下跳的要废除新政,那是找死。他屡次写信劝张四维,张四维都没把舅舅的话放在心上。 贺六说自己是受了皇命,来蒲州办密差,王崇古立马猜到了这件所谓的“密差”是什么。 王崇古道:“老六,既然是办密差,你似乎不应该来我府上找我。” 贺六发自肺腑的说道:“我敬佩王大人一生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明人不做暗事,我来蒲州,不想瞒着王大人。” 王崇古问道:“你就不怕我给那个人通风报信?” 贺六摇头:“我相信,您不会为了亲戚的性命,置天下苍生的福祉于不顾。如果是那样,您就不是王崇古了。” 王崇古凝视着贺六,猛然间,他跪倒在地:“老六,我那死去的姐姐只有四维这一个儿子。我求你,让四维丢了权便罢手吧!你杀张家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管。只求你放过四维一人的性命。” 贺六连忙去搀王崇古:“王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快快请起。您这样的大忠臣跪我,我会折寿的。我答应你,不杀张四维。” 王崇古站起身,老泪纵横:“老六,谢了。” 贺六拱手道:“王大人,我先告辞了。” 王崇古叹了声:“唉,走吧。我不送你了。” 贺六离开了王崇古的府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王崇古。 五年后,王崇古病死。朝廷追赠太保,赐谥襄毅。后世史家,将他与杨博、谭纶、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并称为嘉、隆两朝最优秀的军事家。 王崇古,名垂千古,彪炳史册。 贺六虽然答应了王崇古不杀张四维,却不打算放过张四维的父亲、后母、两个弟弟。这家人在蒲州当地作恶多端。张四维本人又是个官场墙头草,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污蔑千古名相。家破人亡是张四维自找的。 贺六回了栖身的客栈。 杨万凑了上来,说道:“六爷,我打探到了一件事。” 贺六问:“哦?什么事?” 杨万道:“张家为富不仁,且奢靡无度。张嵋川、胡氏、张四经、张四德这家人,日日都要喝加人参熬制过的鸡汤进补。” 贺六眉头一挑:“哦?张府里的人参,都是从哪儿采买的?” 杨万答道:“都是从城东的鹤年堂采买。” 贺六点点头:“百日断魂散准备好了么?” 杨万连忙道:“早就备好了。” 百日断魂散,乃是江湖杀手常用的慢性毒药。人服用了这药,不会立马殒命。这奇毒会让人的身子虚弱不堪,对任何小病都没有抵抗之力。服用此药百日,一场小小的伤风,都能要了人的性命。故曰“百日断魂”。 贺六又问:“这鹤年堂应该是个大药铺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万道:“禀六爷,鹤年堂的药材生意,在蒲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贺六问:“这次来蒲州办差,你从咱们锦衣卫私库中带了多少银子?” 杨万道:“带了五千两。” 贺六点点头:“我手里,还有一万多两银票,大概够了。明日,咱们到鹤年堂走一遭,想办法盘下鹤年堂。” 第二天,贺六跟杨万来到了鹤年堂,找到了鹤年堂的老板季常发。 这季常发五十来岁,是个算盘精。 贺六自称是京城里来的吕姓药商,打算在蒲州境内,收购一座药铺,出售京城运过来的药材。 季常发明显将贺六当成了钱多人傻的冤大头。他道:“这么说来,吕老板是想买下我这鹤年堂了?” 贺六点点头:“是这样。不知道季老板是否打算出手,要价几何?” 季常发道:“鹅们山西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容鹅拿算盘打一下鹤年堂价值几何。” 说完,他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打。随后,他道:“鹤年堂值五十万两银子。” 贺六“噗嗤”一声乐了:“季老板,您。。。疯了吧?蒲州又不是京城!即便是京城的同仁堂,也不敢说自己值五十万两银子!” 季常发笑道:“吕老板,你别急啊,容鹅一笔一笔给你算!鹅们鹤年堂开了三十多年了,信誉满蒲州!蒲州的老百姓都知道,要买真药、好药,必来鹤年堂。鹤年堂这块金字招牌,就值十万两银子;鹤年堂如今每年的流水银子是十万两,纯利两万两左右,十年的利就是二十万两。鹅没病没灾,再干十年不成问题。这笔未来的利,你该给我吧?还有熟练伙计五十名,哦,再加上药铺的店面,等等杂项加起来。要您五十万两银子,一点儿都不多。”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7章 人总爱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贺六心中暗骂:怪不得晋商能将生意做遍天下呢!一个个全都是算盘精,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 其实,这样一家药铺,满打满算,也就值两万两银子。横竖价钱是可以谈的,季常发的原则是宁可要跑,不可要少。 贺六直接起身,拱手道:“季老板。咱们这生意谈不成了!我是小生意人,掏不出这么多银子。” 季常发欲擒故纵:“啊!那我今天就不强留吕老板了!要是吕老板真对小号有兴趣,改日咱们还可以再谈。” 贺六跟杨万出得鹤年堂药铺,回了客栈。 杨万建议道:“六爷,要不要使点手腕,逼迫季常发就范,把鹤年堂乖乖低价卖给咱们?我就不信,咱们堂堂锦衣卫,还能拿一个小破地方的小破药铺掌柜没办法。” 贺六连连忙摆手:“不成!其一,咱们办的是密差,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动用锦衣卫的权势去压季常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整个官场都会知道,是锦衣卫的人来蒲州,密裁了张四维他爹。其二,那季常发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个想赚钱的生意人。咱们要是对他使什么手腕,岂不成了迫害良民?” 杨万道:“哼,都道是无商不奸。怪不得历代先皇都要打压商人呢。” 贺六摇头:“你不懂啊。张先生活着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只有发展商业,才能让大明国富民强!” 杨万给贺六添了杯茶水:“六爷。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贺六没有答话,思忖良久后一拍大腿:“唉呀!咱们把事情想复杂了!解决同一件事如果有两个法子,一个简单,一个复杂。人的第一选择往往是复杂的法子!我问你,你说张家老少两代,为了进补,天天喝人参鸡汤?” 杨万道:“是啊。” 贺六又道:“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参鸡汤,人参鸡汤。除了人参,还有鸡汤!你立即去查,张府厨房都是到哪儿去买鸡?” 杨万恍然大悟:“咳!六爷,底下的弟兄,都说我这个南镇抚使精明。今儿我怎么成了糊涂虫?药铺不好买,家禽摊儿还不好买么?” 一天之后,杨万引着贺六,来到蒲州城南的一个家禽摊儿前。 家禽摊儿的掌柜兼伙计,名叫郝荞麦。 贺六朝着郝荞麦拱拱手:“郝掌柜,有礼了。” 郝荞麦连忙道:“哎呀,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我就是一个杀鸡的。怎么,听你旁边这位小兄弟说,你要买我这家禽摊儿?” 贺六点点头:“嗯,不知道郝掌柜开价几何?” 郝荞麦伸出了五根手指:“五百两!” 杨万在一旁龇牙咧嘴的说道:“郝掌柜,你疯了啊!你这摊子,一共就破屋一间,竹笼二十个,外带生锈剔骨刀两把,生锈跺骨斧一把,还有一个拔毛用的大木盆。就这些破逼烂吊,加起来能值五十两银子就算多的了!你可倒好,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张口就要五百雪花银!” 山西地面,无论是那些开银号、钱庄的大商人,还是小商小贩,都是一个德行。郝荞麦一个开家禽摊儿杀鸡宰鸭的,竟然也深谙宁可要跑,不可要少的生意经。 贺六道:“罢了,五百两就五百两吧。杨万,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去找家钱庄,兑出银子,给郝掌柜。” 杨万走后,贺六问:“我听说,郝掌柜的手艺,在蒲州城内很出名啊!连城里有名的张府,都是来您这儿买杀好的鸡鸭。” 郝荞麦自吹自擂:“那是!我杀鸡宰鸭的手艺,可是祖传的!” 贺六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店,我买。您的人,还留在店里。我每月给您开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郝荞麦眼骨碌一转,心道:这人真是个冤大头!我这铺子一个月也就赚个十五两银子。他给我五百两银子买一堆锈刀烂斧头不说,还要二十两一个月雇我! 贺六问:“怎么?郝掌柜对工钱不满意?” 郝荞麦为难的说道:“咳!以我的手艺,到哪家酒楼、饭肆拿不到一个月三十两的工钱?我何苦一个月二十两跟你在这儿耗着?” 贺六道:“罢了!一口价,三十两一个月!” 郝荞麦大喜过望:“好!咱们一言为定。” 不多时,杨万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了。包袱里,是整整五百两银子。 杨万将银子包袱递给郝荞麦。而后道:“你好好数数。数目对了,咱们立一张交割文书。” 贺六却瞪了杨万一眼:“郝掌柜是讲诚信的人。立什么交割文书?你还怕他收了银子不承认么?” 转头,贺六又对郝荞麦说道:“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再过来,正式接手这家禽摊子。” 郝荞麦心中暗笑:冤大头就是冤大头!银子给我了,文书都不写!每月三十两的工钱按时给我便罢。要是工钱少了我的,我直接反悔,去衙门告你们强占百姓店铺!哼,横竖没有文书。蒲州城里,谁不知道这家禽铺子是我郝荞麦的买卖?衙门说不准打了你们的板子,再把店铺还我!到那时,我白赚五百两银子! 贺六跟杨万回到客栈。 杨万问:“六爷,跟这些个滑的流油的山西佬做生意,咱们得留点神。您今天怎么不让我跟他签交割文书呢?空口无凭的,银子已经到了他手里。他要是反悔,咱们。。。” 贺六笑道:“其一,文书不能签。咱们办的是密裁差事,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其二,他是不会反悔的。因为我每月给他开了三十两的工钱!”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8章 绝世好太监陈炬出场 接下来了一个多月,郝荞麦发现,每月三十两的工钱拿的也太容易了! 每天天不亮,他来到家禽铺子,杀好四十只鸡,四十只鸭,拔好毛,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天亮之后,是那个姓杨的后生卖这些鸡鸭。根本不劳他费神! 郝荞麦哪里知道,每天他干完活儿回家后,杨万总会给其中的十只鸡身上加点料,坐等张府伙房的伙头来买鸡。 杨万给鸡身上加的“料”,正是奇毒“百日断魂散”。 百日断魂散顾名思义,是慢性毒药。需百日才会让人“暴病而亡”。贺六等人,在蒲州一呆就是两个月,转眼到了万历十一年的夏末秋初。 京城里的万历帝坐等右等,没等到张四维之父张嵋川“病故”的消息。他等不及了。连忙派了个人,到蒲州找贺六。 蒲州城,贺六所住的客栈之中。 贺六的面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这人面白无须,说话尖声尖气。此人乃是新任司礼监秉笔,兼东厂副提督,慈宁宫管事牌子,陈炬! 要说这陈炬,在宫中也算是老资格。嘉靖二十六年,他九岁。那年他净身入宫,在司礼监做了支应小太监。时任司礼监秉笔高忠全,见他天真、朴实。便认了他做干儿子。 大明从立国,到亡国,经历了整整二百七十六年。二百七十六年间,贪婪成性、祸国殃民的坏太监如过江之鲤。流芳千古的好太监却就那么几位。这其中,就包括陈炬跟他的干爹高忠全! 后话不多说。且说陈炬当年认了司礼监秉笔高忠全做干爹,在司礼监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俺答汗的十万铁骑来了! 京城若被俺答汗攻破,大明朝便亡了!故而,当时嘉靖帝调集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上城头抵御鞑靼,等待各地勤王援军。 那一年在城头防守的,有一个叫戚继光的武举子。还有一个叫高忠全的司礼监秉笔! 大明有制,司礼监乃宫中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掌印即是内相。四位秉笔皆是副内相。以高忠全的身份,完全可以躲在宫中,坐等俺答汗退兵的消息。 高忠全却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主动请缨,对嘉靖帝说道:“皇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丈夫当以身许国。奴婢虽为阉人,不配称丈夫。然,奴婢久受皇恩。国难当头,奴婢岂能如无耻鼠辈一般躲起来?奴婢愿带三尺剑,上城头杀敌!城破,便以身殉国!若大明列祖列宗庇佑,我明军能够击退俺答汗,守住京城。奴婢再回司礼监,继续伺候皇上!” 嘉靖帝被眼前这个忠义无双的奴婢感动的声泪俱下。他钦赐给高忠全一柄天子剑,准他着甲胄,登上城头杀敌保国! 那一年,身为阉人的高忠全,跟那些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们起,死守城头,与鞑靼血战!身受三处刀伤,两处箭伤! 不,高忠全本身就是一个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 时年十二岁的陈炬,敬佩干爹高忠全的义举。他立下志向,要做一个干爹那样为国为民的好太监。 高忠全病逝后,陈炬在司礼监中却不是很得志。无论是嘉靖朝的掌印太监吕芳,还是隆庆朝的掌印太监孟冲,又或是万历朝的掌印太监冯保,都没重用过陈炬。故而,陈矩一直到去年,还只是司礼监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支应太监。 冯保被贬金陵城后,万历帝慧眼识贤,对陈矩大加提拔。短短几个月功夫,便将他提拔成了司礼监秉笔、慈宁宫管事牌子。并任东厂副提督,协助王安兼管东厂。 贺六面前坐着的,就是这样一个憨厚、忠义的太监。 贺六给陈炬添了杯茶:“陈公公,东厂以前是没有副提督的。皇上为您特设了这个职位,足见对您的信任。” 陈炬道:“唉。皇恩浩荡。我陈炬只能誓死报效皇恩。但愿我能成为我干爹高忠全那样的人。” 贺六问:“对了,陈公公不远千里,赶往蒲州。不知道是给在下传什么旨意?” 陈炬压低声音道:“那件密差,六爷办的怎么样了?” 贺六连忙道:“办的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月,那个人就该暴病而亡了。” 陈炬闻言急了眼:“六爷!朝局危哉!皇上等不了一个月了!” 贺六连忙问:“朝局怎么了?” 陈炬侃侃而谈:“六爷你出京的这几个月,张四维得到了皇亲国戚、大部分官员的支持!整天上蹿下跳的吆喝着要废除新政。张四维本身并不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那两股势力:天下皇族和士族!除了内阁的申时行、王锡爵,没几个人主张保留新政!皇上已经快顶不住泰山一般的压力了!我出京之前,皇上无奈,只得下令暂缓今年的官员考成!” 贺六道:“这可不是个好苗头!考成法危在旦夕。下一步,一条鞭法、丈量田亩法、募兵制可能都会受到冲击!” 陈炬连忙道:“所以说,六爷的这件密差,得抓紧办!真让张四维那厮废了新政,张先生毕生的心血就白废了!” 贺六从言语中听出,陈炬对张居正颇为尊重。现在,满朝文武都称张居正为“奸相”,朝中没几个人还称他为“张先生”。 贺六故意试探着问:“新政是奸相张居正推行的。废了也就。。。废了吧。” 陈炬立马火了:“六爷,您是不信任我陈炬,才说出这种话来的吧?皇上对我说过,你是保护新政的一把锋利匕首!告诉你罢,我陈炬虽然是个没了根的阉货,连人都算不上。可我却不是个傻瓜!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新政是好是坏,我还分得清楚!” 贺六拱手道:“陈公公,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炬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件事,请六爷尽速办!朝局等不了!皇上等不了!大明的万万百姓更等不了!” 贺六道:“好。我尽量快些了结这件差事。” 送走了陈炬,贺六找来了杨万。 杨万这个官位显赫的锦衣卫南镇抚使,这段时间天天蹲在家禽摊儿上,身上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鸡屎味儿。 贺六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杨。。杨万啊。这段时日辛苦你了,等回了京。我请你泡三天澡堂子。” 杨万苦笑一声:“六爷,我发誓,回京之后,再也不吃鸡鸭了!” 贺六道:“言归正传。百日断魂散的用量,从明天起,加三倍,不,四倍!皇上等不及了。张四维再在朝廷里这么闹下去,用不了几天,新政就得被废除!” 杨万拱手:“六爷,除了百日断魂散,咱们是不是再加点其他的毒药?譬如说,汞毒?” 贺六道:“汞毒就算了。那东西银针验尸可以验出来。既然是密裁,咱们就必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29章 张四维?拜拜了您嘞! 万历十一年,初秋。张四维父张嵋川暴病而亡!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一片哗然! 张四维的父亲死了,按照祖制,他必须回乡丁忧守制三年! 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高官大吏们不干了:我们支持张四维这个首辅也好,往死里骂张居正也罢,都是为了让张四维挑头,废除新政!现在新政未废,他却要回乡丁忧守制。那我们以前的一切努力岂不成了前功尽弃? 于是,皇亲国戚、高官大吏们的数百份奏折,雪片般的飞向永寿宫!奏折的内容出奇的一致:请求万历帝对张四维夺情,不许其回乡守制。 承天殿早朝。 张四维的党羽们纷纷跳了出来。 “皇上,张首辅不能回乡啊!他要是走了,大明朝的天,立马塌了一半儿!” “皇上,丁忧虽为祖制,却不是没有夺情的特例。请皇上下旨夺情,将张首辅留在京中!” “皇上,张首辅乃是国之柱石!少了他,国将不国!” 万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这些上蹿下跳的官员。猛然间,他瞥了一眼内阁次辅申时行。 申时行知道,自己该出手了!他出班道:“诸位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去年冬天,你们上折子痛骂张居正,说他父丧夺情,不回乡丁忧,是不孝之举!是畜生不如!难道今天,你们要逼迫皇上,把忠心耿耿的张四维首辅,也变成畜生不如么?” 申时行此言一出,万历帝在心中为他喝了一声彩! 站在大殿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憋不住了!他道:“皇上,申次辅此言差矣!张居正是个什么乌龟望八蛋?他不回乡守制,是为了手中权柄!张四维首辅,却是忠君爱国的大贤臣!他夺情,是为了大明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万苍生。” 王锡爵站了出来:“张公公,你是内相!朝廷制度,内相早朝之时,不得妄言政事!” 张鲸火了!他对万历帝道:“皇上,奸宦冯保在时,每每在早朝之时参与讨论政事。当时怎么不见王锡爵说什么?现在他却蹦出来了,明显是居心叵测!” 王锡爵冷笑一声,半嘲不讽的说道:“呵,冯保是什么乌龟望八蛋!我要是当着他的面儿,说他的不是,说不准他会指使东厂的亲信暗害了我!我怕他这个奸宦,所以不敢发声!张公公是忠君爱国的大贤宦。您做事光明磊落,不会背后下手害我。所以我敢当着您的面给您提出建议!” 万历帝闻言,憋住了没笑出声。 申时行又道:“启禀皇上,臣认为,是守制,还是丁忧。应该听听张首辅本人的意见!看看他是想在史书上变成遗臭万年的不孝畜生,还是想做杨廷和杨老首辅那样的孝德典范!” 万历帝道:“嗯,张爱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张四维出班,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想做遗臭万年的不孝畜生。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道:“启禀皇上,我大明以孝治天下。臣当然想遵祖制,回乡丁忧,为父亲尽孝。” 张四维怀有一丝妄想。他妄想万历帝会跟他客气客气,说一句:“朝政离不开张首辅,朕希望您能夺情。” 那样一来,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到那时,皇亲国戚、张党官员们再站出来,一拥而上为他说话。夺情的事儿,也便成了!他可以继续呆在京城,执掌内阁首辅的权柄! 张四维想多了! 万历帝根本不会给此事任何回旋的余地。 万历帝装出一副悲伤、不舍的表情,正色道:“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爱卿说的是啊!大明是以孝治天下!朕又怎么忍心,让朕的股肱之臣担上不孝的骂名?朕准了张爱卿的请求,赐你白银五千两,回乡操办亡父的丧事!办完丧事,你就不必回京了!安心呆在蒲州,丁忧守制!放心,朝局有申时行、王锡爵他们呢!三年孝满,你再回京城,复任首辅。” 张四维傻眼了!他没想到万历帝答应的如此痛快!连客气都没跟他客气! 万历帝见张四维沉默不言,皱了皱眉头:“嗯?张爱卿难道不打算做大明的孝德典范?” 张四维连忙道:“不,臣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百善孝为先的道理。臣在离开京城之前,想,想给皇上提几条建议。” 万历帝问:“哦?什么建议?张爱卿快快说与朕听!” 张四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臣建议皇上:法祖、孝亲、讲学、勤政、清心、寡欲、惜财、爱民,保终如始。” 张四维的建议,共有九条二十个字。其实,这二十个字里,最重要的是“法祖”。那意思很明白:皇上要遵守祖宗制度,废除新政! 万历帝是做戏的高手。他连忙道:“恩恩!张爱卿真乃当世贤相!临走还给朕留下了金玉良言!放心!朕一定时刻牢记张爱卿的这二十个字!罢了,张爱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离京回乡尽孝吧!朕准你依旧保留内阁首辅仪仗。你这趟回蒲州,也算是光耀门楣、衣锦还乡了!你的亡父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张四维叩谢了皇恩。万历帝忙不迭的宣布道:“首辅回乡丁忧。申时行,按照祖制,你这个次辅要继任首辅。你可要时时刻刻以忠君爱国、仁孝双全的张爱卿为榜样呦。” 申时行叩首:“臣,领旨谢恩!”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0章 厂卫合流 首辅府。张四维的家人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跟老爷回蒲州老家。 张四维坐在大厅上首,呆若木鸡,如丧考妣。不对,真丧考妣! 张居正死后,他上蹿下跳,他雄心万丈。他以为自己内有张鲸做盟友,外有党羽遍天下,一定能够权倾朝野,拥有张居正当年一般的权势。 哪曾想,他正要大展宏图、大显身手的时候,他爹嘎嘣一声死了。一切的雄心壮志,都化为了泡影。 张四维忽然犯起了疑。有两件事,他死活想不通。 第一件事。三个月前,弟弟张四经给他写信,说老爷子身体安康,老当益壮,老而弥坚。新进又收了两房小妾。 第二件事。三个月前,皇上突然召锦衣卫的贺屠夫回京赴任。而后,贺屠夫便消失不见,人间蒸发了。 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张四维“啪”拍了下大腿。 “啊呀!难道是贺六搞的鬼?他。。。他难道有谋害当朝首辅之父的胆量?” 贺六的确没那个胆量。不过,胆量这东西,可以借!是万历帝借给他的这个胆量! 山西,蒲州。 客栈之中,杨万跟贺六商议:“六爷,现在张嵋川已死。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贺六摇摇头:“不。我回京,你留下,接着给张府的鸡加料。杀张嵋川,是皇差。让张胡氏、张四经、张四德一起上西天,是报私仇。笑嫣之死,张四维亦是凶手之一!我贺六可不是什么君子,而是个瑕疵必报的屠夫!我要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等张府的那三个人都死了,你再回京!” 杨万一拍手:“六爷,跟你办差就是痛快!快意恩仇,方显丈夫本色!等张四维回了蒲州,要不要属下一起给。。。” 杨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贺六摇头:“不成。其一,我答应了王崇古老大人,饶过张四维一命;其二,张四维毕竟是回乡守制的内阁首辅。没有皇上点头,谁敢杀他?这胆量,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没有。” 万历十一年,九月初三。张四维回到了蒲州。 明史载:四维回乡丁忧守制。归蒲州数日,后母胡氏暴病而亡;又数日,二弟张四经暴病而亡;再数日,三弟张四德暴病而亡。。。 背叛良心的小人;污蔑忠臣的奸佞;为了自己的权位,无视万民福祉的无耻之徒,活该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这正是:写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金秋十月,贺六回到了京城。 永寿宫,已是深夜。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看着奏折。自张四维告老还乡后,万历帝终于掌握了朝廷大权。他每日批阅奏折到深夜,勤于政事。他要证明,自己会做的比老师张居正更好。 贺六跪在大殿当中。 万历帝终于抬起了头。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张嵋川暴病而亡。真是可惜啊。他儿子是内阁首辅,他却没福沾儿子的光。” 贺六连忙跟万历帝唱起了双簧:“皇上圣明,张嵋川的确是个无福之人。” 万历帝又道:“真是巧了。张嵋川刚死,他的续弦夫人、两个儿子,跟着也死了。张四维家可谓是流年不利。” 贺六叩首:“老臣不敢欺瞒皇上。老臣办皇差的同时,报了私仇。” 万历帝打起了马虎眼:“什么皇差,私仇的。朕怎么听不懂?贺六,你上了年纪,怎么糊涂到在朕面前胡言乱语了?” 贺六愕然:“是,臣糊涂。” 万历帝道:“你的女儿、两个儿子、女婿、儿媳、外孙如今都在辽东。朕给你个美差,你先在京歇息两日。然后代朕去辽东劳军。” 贺六叩首:“臣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道:“还有件事,朕要先跟你打声招呼。朕决定了,恢复祖制,以东厂监管锦衣卫。本来嘛,从永乐朝到正德朝,东厂一直都是监管锦衣卫的。到了嘉靖朝,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身份太过尊贵,锦 (本章未完,请翻页) 衣卫竟与东厂平起平坐了。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贺六闻言色变。嘉靖、隆庆两位先皇,使用的都是让厂、卫相争的策略。现在,皇上竟要让厂卫合流? 万历帝拍了拍巴掌。大殿外,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司礼监秉笔王安,一个是司礼监秉笔陈炬。 “奴婢叩见皇上。” 万历帝道:“罢了,平身吧。贺六,王安和陈炬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有数。今后,东厂提督王安总览东厂事,东厂副提督陈炬专管锦衣卫事。” 万历帝这道圣旨一下,陈炬便成了贺六的顶头上司。 贺六闻言,心中略有安慰。陈炬是个厚道人,在朝堂上颇有贤名。由这个好太监管锦衣卫,总比锦衣卫落在李伯风那样的奸诈小人手里强得多! 贺六拱手道:“今后属下还要多蒙两位公公照应。” 万历帝哑然失笑:“你贺六做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头子。谁照应谁还说不定呢!陈炬,你初涉锦衣卫事,有不懂得地方,还要多向贺六请教。” 陈炬连忙道:“臣遵旨!” 万历帝道:“朕让御膳房,在司礼监值房摆了一桌菜。你们三个过去喝顿酒,也算相互认识认识。朕还有几份重要的折子要御览,你们先退下吧。” 贺六、王安、陈炬三人领命,退出永寿宫大殿,来到司礼监值房吃酒。 王安和陈炬,都是太监堆儿里难得的好人。再加上王安还是王皇后的亲信,跟贺六的关系匪浅。贺六对这二人,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将自己所知,锦衣卫事的种种法门,全部说给了二人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突然问:“我出京这几个月,张公公如何了?” 王安压低声音:“本来张公公管着司礼监,又监管东厂和御马监。现在,东厂给了我和陈炬。御马监给了另外一个管事牌子。张公公空顶着一个掌印太监的名头,并无半分实权。只负责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1章 本能寺之变 二十一岁的万历帝,在处理政事时,展现出了一个明君的潜质。 在内官的任用上。他看透了张鲸是奸宦,王安、陈炬是贤宦。于是乎,他架空了张鲸,让他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又重用王安、陈矩。这说明,万历帝会看人,也会用人。 在朝廷大政上,他让新政派领袖申时行接任了首辅。这是他在向朝野释放一个信号:朕是支持新政的。朝臣谁再吆喝什么废除新政,就是跟朕过不去。 在军事上,他广为派遣重臣,前往九边抚恤镇兵。转头又指示兵部,裁汰九边老弱残兵,精简兵员。这叫先给甜枣,再拍巴掌。 万历十一年的大明天子,是一个精明强干、勤于政事的好天子。 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天子也不例外。 贺六在家歇息了两天,马不停蹄的赶往辽东劳军。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孙子、外孙全在辽东。他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赶紧到辽东,与家人团聚。 秋末冬初,贺六出山海关,来到了辽东。 辽东是贺六亲家的地头。刚出山海关,一员身着铠甲的小将,领着五百辽东铁骑来到贺六的钦差马队前。 小将率五百辽东兵下马,拱手道:“末将辽东镇旗牌官吴襄,奉大帅之名,率军护卫钦差去广宁大营。” 贺六道:“快快请起!多劳你们大帅费心了!” 贺六、吴襄边向西行边在马上聊着天。 贺六问吴襄:“北边的女真各部,这几年情形如何?” 吴襄答道:“禀钦差,女真各部这几年打得不可开交!这个月,建州左卫枝部酋长努尔哈赤,用其父所遗十三副甲胄起兵,率兵攻打图伦城主尼堪外兰。” 贺六皱了皱眉头:“女真各部名义上都是大明所属。他们之间攻伐不断,你们李大帅就不管管?” 吴襄笑了笑:“我们大帅的策略是,坐山观虎斗,以女真牵制女真。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正好。我们辽东骑兵正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贺六低声自言道:“坐山观虎斗?策略像是条好策略。可我总觉得,你们李大帅在玩火。” 贺六又跟吴襄拉起了家常:“我看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年龄不大啊。成家了么?” 吴襄道:“末将今年十七。尚未婚娶。” 贺六笑了笑:“英雄出少年。我看你身材魁梧,英气逼人,今后当为镇帅!” 贺六一语成谶。数十年后,吴襄成为了辽东总兵。万历四十年,吴襄的小妾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吴三桂! 终于到了广宁大营。李成梁领着两个儿子李如松、李如柏在营门口迎接钦差贺六。 贺六拱手道:“亲家公,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李成梁笑道:“咱们是姻亲。我就不尊称你为钦差了!亲家,快快入营!世忠他们正在营中等着你呢!” 进得广宁大营,贺六一家团圆。汉骄已经十二岁了,再也不是那个天天黏在贺六屁股后头的鼻涕虫了。贺世忠的妻子月儿,怀抱着泽贞。当年的贪吃鬼小香香也已经是年近三十岁的妇人。 只剩一条胳膊的贺世忠,给父亲斟上了酒。 李成梁问:“亲家公,你这趟办完皇差,回京的时候,是不是要带上你这一大家子人?” 贺六摇头:“带他们回京干什么?辽东挺好的,比京城强得多。就让他们在这儿住着吧。” 李成梁叹了声:“亲家母的事,我也听说了。唉。。。” 李成梁提起白笑嫣,一家人立马陷入了沉默。 贺六喝了一口闷酒,说道:“人之命,天注定。她当初要是听我的,跟着月儿、泽贞来辽东,也不至于。罢了,今天是团圆的日子,不提这事了。” 一家人喝罢了团圆酒,已是深夜。 贺六单独找到儿子贺世忠。他问道:“倭情百户所在朝鱼羊派驻了三十多名耳目。这一年来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么?” 贺世忠答道:“爹,打探到了三件大事。其一,倭奴内讧。倭酋织田信长在本能寺被杀。他的家将丰臣秀吉取代他,成了新倭酋。” 贺六有些好奇:“织田信长?据沈惟敬所说,这人是倭奴之中的枭雄。就像是三国时的曹操。他是怎么被杀的?” 贺世忠“噗嗤”一声乐了:“说来好笑,织田信长被杀,是因为一条鱼。” 贺六奇道:“因为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条鱼?” 贺世忠侃侃而谈,给父亲解释了本能寺之变的始末。 织田信长经过数十年的征战,统一东瀛已是指日可待。某日,他带着儿子路过属将明智光秀的地盘。明智光秀在本能寺中设宴招待主公父子。 晚餐时,明智光秀命仆人为主公端上了一条蒸鱼。 织田信长认为这条鱼已经发臭,把明智光秀痛骂了一顿。 明智光秀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一条鱼的事儿。主公织田信长看他不顺眼,这是要对他动手的一个信号。 于是乎,明智光秀先下手为强。率军包围本能寺,一把火烧死了织田信长。 本能寺之变后,织田信长的心腹丰臣秀吉率军讨伐明智光秀。 天王山之战,明智光秀被丰臣秀吉击败,身受重伤的他,命令自己的卫兵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本能寺之变的最大受益者,成了丰臣秀吉。他取代主公织田信长,成了新的倭酋。 贺六闻言,感慨万千:“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啊。想那织田信长,也算是倭奴中的一世枭雄。眼见便要统一倭奴诸藩,最终,却死在了一条鱼上,让自己的心腹丰臣秀吉捡了个大便宜。这就好比是三国末年,魏、蜀、吴相争。最后让司马家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 贺世忠又道:“爹,第二件事,丰臣秀吉在东瀛北九州的荒原上,建了一座城堡。” 贺六摇头:“丰臣秀吉如今是倭酋,修一座城堡有什么稀奇的?这算什么重要的倭情?” 贺世忠道:“爹,你有所不知。站在那座城堡的最高点,可以看到一个地方。” 贺六问:“什么地方?” 贺世忠的回答让贺六惊愕不已:“爹,站在城堡的最高点,可以眺望朝鱼羊海峡!” 贺六吃惊的说道:“徐文长先生当初的预言是对的!倭奴狼子野心,迟早要对朝鱼羊动手!朝鱼羊应该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只是一个跳板而已。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我们大明!” 数百年后,丰臣秀吉修建的那座城堡,经几百年的扩建,成为了一座大城市。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名古屋。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2章 李家的恩荣 每一只蚂蚱,都有一个吃掉雄鸡的梦。 丰臣秀吉在北九州修建城堡,眺望朝鱼羊海峡,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贺六问儿子:“第三个消息呢?” 贺世忠道:“丰臣秀吉保留了织田信长生前组织的太政寺忍者。有上百名太政寺忍者,乔装打扮,漂洋过海,潜伏到了朝鱼羊和咱们大明,打探军情。” 太政寺忍者,相当于倭奴的锦衣卫。贺世忠的一条胳膊,就是被太政寺的忍者用暗器卸去的。 贺六道:“这几年,我让倭情百户所广为收集倭奴的军情。看来,咱们的对手也没闲着。” 贺世忠指了指自己右肩下空空如也的袖管:“爹,血债要用血来偿!我丢了的胳膊。。。呵,总有一天,我要让倭奴们十倍奉还!” 贺六道:“世忠,你虽在辽东,皇上却保留了你北镇抚使的职位。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要利用辽东靠近朝鱼羊的优势,跟倭情百户沈惟敬配合,多多搜集倭奴军情。或许有一天,咱们耗尽心血收集的这些消息,能让明军弟兄们少死几千几万人!” 贺世忠问道:“爹,我听说,皇上让李伯风回京,接任了指挥使?” 贺六笑了笑:“他也就张狂了几天而已。我出京之前,皇上命东厂监管了锦衣卫。” 贺世忠震惊不已:“什么?东厂监管了锦衣卫?张鲸那厮岂不是骑在了咱们锦衣卫的脖子上?爹你还笑得出来啊?” 贺六道:“皇上还是圣明的。他架空了张鲸的权力。现在,东厂的提督是王安王公公,副提督是陈炬陈公公。” 贺世忠道:“哦,原来如此。王公公是个好人,他又是王皇后的心腹。今后应该不会为难咱们锦衣卫的弟兄。至于陈炬,儿子不甚了解此人。” 贺六道:“陈公公也是个忠厚之人。唉,其实啊,正德朝之前,东厂是一直监管锦衣卫的。皇上如今这么做也算是恢复祖制。管他呢。横竖锦衣卫的两个顶头上司王安和陈炬都是好人。咱们只管办好自己该办的事,不要对不起这身锦绣飞鱼服就是了。” 第二天大清早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打开了万历帝临行前给他的黄绢布圣旨,当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镇将士,戍守边关,劳苦功高。朕特赐银十万两,犒赏三军!另,升李如松为山西总兵官;升李如柏为蓟州镇副总兵!” 贺六旨意宣了一半儿,李成梁和两个儿子,全都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李成梁心中暗道:皇上对我们李家,也太信任了吧? 要知道,山西总兵官节制一省兵马,属于出镇大帅之列!也就是说,三十四岁的李如松,从今天起跟自己的老子李成梁平起平坐了! 至于他三十岁的弟弟李如柏,自今天起也成为了一镇辅帅!且蓟州镇是戚继光镇守过十七年的地方。李如柏巴不得追随一代名将戚继光的脚步,镇守蓟门! 万历帝掌权以来,虽然让戚继光那样的老将们纷纷回乡养老,对明军中的青年才俊,却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加提拔。 李成梁高兴了片刻,圣旨的下半段让他大失所望。 “另,朕听闻辽东镇冗员过多。特旨裁汰五千老弱。钦此。” 宣完了旨,贺六拱手道:“亲家侄,女婿,恭喜你们俩了!如今你们两个都成了一方诸侯了!” 李如松很会说话:“什么一方诸侯。汉高祖《大风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跟弟弟,只不过是为皇上守御四方的人罢了。” 贺六笑了笑:“倒是我失言了。总之,咱们是一家人。你们升了官儿,我这个做长辈的真心替你们高兴。” 李成梁在一旁却道:“亲家公,裁减老弱兵士的事,能不能暂缓?北边女真各部的形势尚不明朗。辽东这边并不安宁啊。” 贺六附到李成梁耳边,压低声音道:“亲家,裁兵之事万万不可拖延。我听闻,都察院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言官,早就在皇上面前风言风语,说你李大帅在辽东养贼自重。裁兵是一个机会,一个向皇上表明忠心的机会!” 李成梁连忙道:“哎呀,都察院的那群穷酸腐儒,可真能给我身上泼脏水!好吧,我立即着手裁汰老弱。” 李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柏调任蓟州。贺六决定,让朱香、李汉骄去蓟州。让月儿、泽贞在辽东跟着贺世忠。 蓟州二十年前是刀兵险地,如今却大不相同。自从三娘子掌了草原兵权,蓟州便再无战事。双方百姓在边境上和睦相处,互市互利。蓟州已经从军事重镇,变成了贸易重镇。 贺六在辽东徘徊了两三个月,尽享天伦之乐。直到吃了过年的团圆饭才启程回京。 到京之时,已是万历十二年的二月。 贺六先去永寿宫复旨。 进得永寿宫大殿,万历帝正在埋头批阅奏折。 张鲸在一旁苦劝:“皇上,您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该去安歇了啊!您是勤政爱民的明君,可龙体始终是要保重的。” 万历帝有些不耐烦:“还有二十份折子没批完呢。你别老跟催命鬼一样的催朕!” 贺六叩首道:“臣,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连忙道:“贺爱卿平身。” 说完,万历帝给张鲸使了个眼色。张鲸知趣儿的离开了大殿。 万历帝笑道:“朕还以为你打算呆在辽东不回来了呢。” 贺六连忙搪塞道:“皇上让臣给辽东将士宣旨,裁汰老弱。臣是监督李成梁裁减完五千兵员,才回京的。” 万历帝点点头:“嗯。朕在东厂提督下,新设了一个掌刑官。由锦衣卫南镇抚使杨万充任。” 万历帝颇为精通驭下之术。他这么做,是想让东厂和锦衣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又问:“朕的皇姐,还有世忠他们在辽东过的还好?” 贺六道:“蒙皇上挂念,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 万历帝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你下去吧。朕还有几件要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二十二岁的万历帝,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处理政务上。他在勤政上做的毫不含糊。 谁能想到,日后,他会创造一个超越嘉靖帝的记录:连续三十年不上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3章 主心骨 如今锦衣卫是东厂的下属衙门。贺六复了旨,立马去了东厂点卯。 东厂副督值房。 陈炬站起身:“我的六爷啊,你可回来了!” 贺六拱手道:“属下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拜见陈公公。” 陈炬道:“你是锦衣卫的老前辈,又比我年长二十岁,就不要行这套虚礼了!快坐快坐,我这一阵,让锦衣卫的几桩事弄的焦头烂额。杨万虽然精明强干,始终还是年轻,拿不了大主意。我是天天盼着六爷你回京啊。” 说完,陈炬转头吩咐一名支应太监:“快,给六爷上茶。” 贺六问:“陈公公,都有那些事儿让你犯难?” 陈炬道:“陕西布政司藩库失窃。案子破了,是布政司的属官监守自盗。布政使高雍为了推卸责任,让锦衣卫接手此案。” 贺六一头雾水:“那咱们把案子接过来就是了。” 陈炬摇头:“你可知监守自盗的属官是谁?是武清伯李伟的远房表亲。按照辈分,李太后竟要称他一声舅舅!这是快烫手的山芋,咱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贺六问:“脏银追回了么?” 陈炬道:“脏银倒是一两不差的追回了。” 贺六笑道:“这就好办了。横竖脏银已经追回,朝廷又没什么损失。陕西的高藩台跟咱们玩起了踢皮球,咱们把球接过来,再踢出去便是。既然犯官是武清伯的表亲,那高藩台把案卷交接给咱们后,咱们再把案卷移交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去伤脑筋吧!” 陈炬道:“妙哉!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第二件事,户部说要清查锦衣卫的账目。我知道,锦衣卫中设有一个私库。养耳目的银子、给有功人员的赏银,都是出自私库之中。若是户部查了出来,罚没了咱们的私库,以后锦衣卫办事,就要捉襟见肘了。” 贺六道:“卫内设私库,已经是延续两百年的公开秘密了。户部那群人,也真是能较真。不对啊,户部谁这么大胆子,敢查锦衣卫的账?” 陈炬道:“户部是得了申首辅的授意。” 贺六叹了声:“唉,申首辅做人、做事都没的说。惟一的毛病就是爱较真。这样吧,先把私库的账目,交到东厂这边来。锦衣卫那边,尽管让户部查吧!” 陈炬略一迟疑,而后笑道:“现在朝廷里都说厂卫合流。这下好了,账目都放到一起了。真成了合流了!” 贺六道:“横竖厂卫都是为皇上办差。既然东厂监管锦衣卫,从人事到财事,理应全部监管起来。” 陈炬主动走到贺六面前,给他添了一杯茶。之后他又说了几件犯难的事,贺六一一解答。 诸事谈毕,陈炬叹了声:“六爷不愧是管了二十多年锦衣卫的人!唉,你不在,我陈炬就像是没了主心骨啊。” 贺六道:“陈公公这是说哪里话。如今您是我的顶头上司。凡事我该惟您马首是瞻。您是我的主心骨才对。” 陈炬摇头:“这人啊,应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的很。今后我遇到大事,免不了还要向你请教。” 贺六愕然。这话似乎很耳熟。他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对老胡说过同样的话。 (本章完) 如今锦衣卫是东厂的下属衙门。贺六复了旨,立马去了东厂点卯。 东厂副督值房。 陈炬站起身:“我的六爷啊,你可回来了!” 贺六拱手道:“属下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拜见陈公公。” 陈炬道:“你是锦衣卫的老前辈,又比我年长二十岁,就不要行这套虚礼了!快坐快坐,我这一阵,让锦衣卫的几桩事弄的焦头烂额。杨万虽然精明强干,始终还是年轻,拿不了大主意。我是天天盼着六爷你回京啊。” 说完,陈炬转头吩咐一名支应太监:“快,给六爷上茶。” 贺六问:“陈公公,都有那些事儿让你犯难?” 陈炬道:“陕西布政司藩库失窃。案子破了,是布政司的属官监守自盗。布政使高雍为了推卸责任,让锦衣卫接手此案。” 贺六一头雾水:“那咱们把案子接过来就是了。” 陈炬摇头:“你可知监守自盗的属官是谁?是武清伯李伟的远房表亲。按照辈分,李太后竟要称他一声舅舅!这是快烫手的山芋,咱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贺六问:“脏银追回了么?” 陈炬道:“脏银倒是一两不差的追回了。” 贺六笑道:“这就好办了。横竖脏银已经追回,朝廷又没什么损失。陕西的高藩台跟咱们玩起了踢皮球,咱们把球接过来,再踢出去便是。既然犯官是武清伯的表亲,那高藩台把案卷交接给咱们后,咱们再把案卷移交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去伤脑筋吧!” 陈炬道:“妙哉!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第二件事,户部说要清查锦衣卫的账目。我知道,锦衣卫中设有一个私库。养耳目的银子、给有功人员的赏银,都是出自私库之中。若是户部查了出来,罚没了咱们的私库,以后锦衣卫办事,就要捉襟见肘了。” 贺六道:“卫内设私库,已经是延续两百年的公开秘密了。户部那群人,也真是能较真。不对啊,户部谁这么大胆子,敢查锦衣卫的账?” 陈炬道:“户部是得了申首辅的授意。” 贺六叹了声:“唉,申首辅做人、做事都没的说。惟一的毛病就是爱较真。这样吧,先把私库的账目,交到东厂这边来。锦衣卫那边,尽管让户部查吧!” 陈炬略一迟疑,而后笑道:“现在朝廷里都说厂卫合流。这下好了,账目都放到一起了。真成了合流了!” 贺六道:“横竖厂卫都是为皇上办差。既然东厂监管锦衣卫,从人事到财事,理应全部监管起来。” 陈炬主动走到贺六面前,给他添了一杯茶。之后他又说了几件犯难的事,贺六一一解答。 诸事谈毕,陈炬叹了声:“六爷不愧是管了二十多年锦衣卫的人!唉,你不在,我陈炬就像是没了主心骨啊。” 贺六道:“陈公公这是说哪里话。如今您是我的顶头上司。凡事我该惟您马首是瞻。您是我的主心骨才对。” 陈炬摇头:“这人啊,应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的很。今后我遇到大事,免不了还要向你请教。” 贺六愕然。这话似乎很耳熟。他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对老胡说过同样的话。 (本章完) 如今锦衣卫是东厂的下属衙门。贺六复了旨,立马去了东厂点卯。 东厂副督值房。 陈炬站起身:“我的六爷啊,你可回来了!” 贺六拱手道:“属下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拜见陈公公。” 陈炬道:“你是锦衣卫的老前辈,又比我年长二十岁,就不要行这套虚礼了!快坐快坐,我这一阵,让锦衣卫的几桩事弄的焦头烂额。杨万虽然精明强干,始终还是年轻,拿不了大主意。我是天天盼着六爷你回京啊。” 说完,陈炬转头吩咐一名支应太监:“快,给六爷上茶。” 贺六问:“陈公公,都有那些事儿让你犯难?” 陈炬道:“陕西布政司藩库失窃。案子破了,是布政司的属官监守自盗。布政使高雍为了推卸责任,让锦衣卫接手此案。” 贺六一头雾水:“那咱们把案子接过来就是了。” 陈炬摇头:“你可知监守自盗的属官是谁?是武清伯李伟的远房表亲。按照辈分,李太后竟要称他一声舅舅!这是快烫手的山芋,咱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贺六问:“脏银追回了么?” 陈炬道:“脏银倒是一两不差的追回了。” 贺六笑道:“这就好办了。横竖脏银已经追回,朝廷又没什么损失。陕西的高藩台跟咱们玩起了踢皮球,咱们把球接过来,再踢出去便是。既然犯官是武清伯的表亲,那高藩台把案卷交接给咱们后,咱们再把案卷移交给宗人府。让宗人府去伤脑筋吧!” 陈炬道:“妙哉!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第二件事,户部说要清查锦衣卫的账目。我知道,锦衣卫中设有一个私库。养耳目的银子、给有功人员的赏银,都是出自私库之中。若是户部查了出来,罚没了咱们的私库,以后锦衣卫办事,就要捉襟见肘了。” 贺六道:“卫内设私库,已经是延续两百年的公开秘密了。户部那群人,也真是能较真。不对啊,户部谁这么大胆子,敢查锦衣卫的账?” 陈炬道:“户部是得了申首辅的授意。” 贺六叹了声:“唉,申首辅做人、做事都没的说。惟一的毛病就是爱较真。这样吧,先把私库的账目,交到东厂这边来。锦衣卫那边,尽管让户部查吧!” 陈炬略一迟疑,而后笑道:“现在朝廷里都说厂卫合流。这下好了,账目都放到一起了。真成了合流了!” 贺六道:“横竖厂卫都是为皇上办差。既然东厂监管锦衣卫,从人事到财事,理应全部监管起来。” 陈炬主动走到贺六面前,给他添了一杯茶。之后他又说了几件犯难的事,贺六一一解答。 诸事谈毕,陈炬叹了声:“六爷不愧是管了二十多年锦衣卫的人!唉,你不在,我陈炬就像是没了主心骨啊。” 贺六道:“陈公公这是说哪里话。如今您是我的顶头上司。凡事我该惟您马首是瞻。您是我的主心骨才对。” 陈炬摇头:“这人啊,应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的很。今后我遇到大事,免不了还要向你请教。” 贺六愕然。这话似乎很耳熟。他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对老胡说过同样的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4章 万历盛世,万国来朝 贺六几乎将陈炬当成了自己的徒弟。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倾囊相授,将锦衣卫办事的种种法门,一一教授给了陈炬。 陈炬甚至戏言:“六爷,按照我们宫内的规矩,我该叫您一声干爹。按照你们锦衣卫的规矩,我则该叫您一声师傅。” 陈炬是个好人。如果没了根的人,不算一个完整的人。那他起码可以算作一个好太监。自他以东厂副提督的身份监管锦衣卫后,朝野上下皆称他为“佛”。他办任何事,都带着一颗仁善之心。 当然,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像自己的干爹,嘉靖朝司礼监秉笔高忠全那样,报效国家、造福黎民。 陈炬作为一个内官,日后可以青史留名,流芳千古,不是没有因由。 锦衣卫来了一个好上司。朝廷之中,来了一个好首辅。 申时行继任首辅后,秉承着张居正的遗志,继续支持新政。他颇有理政之才,将内阁诸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他又很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陆续向万历帝推荐了礼部尚书余有丁、户部尚书许国、吏部左侍郎王家屏进入内阁。再加上一贯支持新政的次辅王锡爵,西苑内阁值房自设立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融洽过。 内阁首辅尽职尽责,永寿宫的皇帝比首辅还要勤勉。 万历帝掌朝廷大权以来,勤于政事,恭勤孝俭。每日必批阅奏章到子时。睡三个时辰,便起身参加早朝;他又缩减宫中用度,提倡节俭。 在对待李太后的问题上,他更是极尽孝道。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李太后主动放权,不再过问政事。他毕竟是李太后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没有权力之争,二人还是好母子。 万历十二年,是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年份。 两京一十三省共十五个地方,十四地丰收。河南虽然遭受了旱灾,朝廷调拨的赈灾钱粮及时发放到了河南的灾民手中。整个河南,没有饿死一个人。 国库存银充裕,万历帝又普免天下钱粮。大明境内,虽不敢说所有百姓都是衣食无忧,至少大部分百姓不用再受饥寒交迫之苦。 在经济上,朝廷又扶持商业发展。从北方九边到海南,从东海之滨到西部哈密卫,无数的大小商人,正在创造着无法计数的财富。 在军事上,三娘子掌草原兵权,与大明修好。九边再无大的战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事。北方安定、东南安定、西北安定、南疆安定。 在文化上,次辅王锡爵主持修纂了《明会典》。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增印了六次之多。江南书画大家、学问大家多的数不胜数。 在人事上,万历帝内用贤臣如申时行、王锡爵。外用良将如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父子。就连他重用的两个太监王安、陈炬都是青史留名的好太监。 后世史书,称这一时期为“万历中兴”。大明王朝的国力,终于达到了鼎盛。 自汉唐以来,凡华夏王朝国力鼎盛,必万国来朝。 这日,贺六陪着礼部尚书余有丁,来到塘沽口迎接一位老朋友:荷兰联省共和国女海军少将、荷兰东印度公司股东缇娜。 此次缇娜来大明,不仅带来了东印度公司的所属商船队,还带来了弗朗机国、撒丁王国、英格兰王国的数百名商人,上百艘商船。 缇娜率领的这支庞大船队,自西洋出发,不远万里来到大明,只求友好通商。只求将大明的瓷器、茶叶、丝绸贩运到西洋的每一座大城市中。 按理说,西洋诸国不是大明藩属,西洋商人入京,大明朝廷是不会派出官员接待的。可万历帝却派出了礼部尚书迎接西洋商人。因为年轻的皇帝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的好奇心,缘于多年前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送给他的那张《堪舆万国全图》。 跟贺六、余有丁一起来塘沽口的官员中,自然有翰林院里的洋修撰利玛窦。 缇娜的船队终于在塘沽口靠岸。缇娜身穿一身古怪的荷兰海军少将军服,头带更加古怪的八角军帽,快步走向贺六。 贺六初识缇娜,是十八年前。如今,缇娜已经年近五旬,脸上生出了皱纹。再也不是那个风姿绰约的西洋美妇了。 缇娜十七年来,八次来到大明,颇为精通大明的礼节。她朝着贺六拱拱手:“您好,尊敬的贺将军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贺六连忙拱手:“缇娜女勋爵,别来无恙啊。” 缇娜连忙道:“不,我已经不是女勋爵了。我的勋爵爵位是乌得勒支联盟授予的。乌得勒支联盟早就不复存在,变成了联省共和国。我现在是荷兰海军少将。” 礼部尚书余有丁在一旁奇道:“海军少将?这是个什么官儿?” 贺六想了想,解释道:“大约相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当于咱们大明的水师提督吧。” 余有丁惊讶道:“这西洋外邦的水师提督竟然是个女人?” 贺六笑了笑:“这不奇怪。咱们大明有一品威烈戚夫人,宋时有梁红玉,南北朝有花木兰,都是巾帼女将。西洋的水师提督是个女人,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余有丁道:“诸位西洋使者,大明是礼仪之邦。英明神武的大皇帝陛下,派本官来迎接各位!礼部已经备好了上百辆马车,请随我一起入京。” 一众西洋人进得京城,贺六和余有丁,将这些人安排在了四夷馆中歇息。 晚上,礼部又给西洋人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 接风宴上,缇娜问贺六:“将军阁下,夫人呢?” 贺六叹了口气:“驾鹤西游了。” 缇娜一头雾水:“驾鹤?西游?” 一旁作陪的意大利人利玛窦已经在大明生活了多年,精通汉话。他连忙解释道:“驾鹤西游就是去世的意思。” 缇娜闻言甚是悲伤。她用手划着十字:“贺夫人是个善良的女人。上帝保佑,她一定会上天堂的。” 贺六问道:“不提伤心事了。咱们老友重逢,是喜事,应该笑!对了,说正事。你们这次来了这么多人,打算买我们大明多少货物?” 缇娜拿出了一张写满了蝌蚪一般文字的货单,递给贺六。 贺六转手递给了礼部尚书余有丁。余有丁尴尬的一笑:“我虽饱读诗书,却不识得西洋文。” 缇娜解释道:“我们这次来贵国,打算采购价值五百万两白银的货物。如果此次贸易顺利,荷兰、撒丁王国、弗朗机、英格兰的商船,将源源不断的来到大明采购货物。每年的采购数目,都不会低于五百万两白银。” 贺六和余有丁闻言,俱是心中一喜。隆庆元年开关时,张居正定下通关出海税的税率是十中取一。如此一来,国库每年就能多五十万两的税银收入!虽然五十万两的数字跟国库如今的庞大收入相形见绌。然而积少成多。一年五十万两,二十年就是一千万两! 再有,西洋人这样大手笔的采购丝绸、茶叶、瓷器,大明不知道有多少桑农、丝工、茶农、瓷工能因此而衣食无忧! 更不用提,大明的商人,将货物卖给西洋人,另外还要为各地方衙门缴纳一份商税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5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接风宴吃了一半儿,席间的两个西洋人竟然大声吵了起来! 这两个吵架的西洋人,一个叫克里斯蒂亚诺,是弗朗机人。弗朗机是大明对西班牙、葡萄牙两个王国的笼统称呼。另一个叫约翰,是英格兰人。 英、西两国,如今正处于战争状态。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封大海盗德雷克为爵士,率领英国舰队在大西洋上四处抢掠西班牙的商船。 这两个打架的西洋人甚至拔出了佩剑,克里斯蒂亚诺用弗朗机语高喊道:“腓力二世万岁!” 约翰不甘示弱,用英语高喊一声:“伊丽莎白一世万岁!” 二人喊完就要刀剑相向。 贺六跟余有丁还以为这是西洋人喝酒时的古怪礼节呢。 缇娜及时出手,走过去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西洋话,劝得两人收起了剑,并举起酒杯碰了杯。 缇娜回座。贺六问:“那俩人刚才在干什么?” 缇娜答道:“哦,那两个愚蠢的人刚才要决斗。” 贺六有些奇怪:“决斗?” 缇娜点头:“嗯,决斗就是你死我活的意思。他们分属我们欧罗巴的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正在打仗。” 贺六一头雾水:“两个敌国的人,同坐一条船,来我们大明做生意?匪夷所思!” 缇娜认真的说道:“尊敬的将军阁下,请您记住,贸易即和平!利润胜于仇恨!” 缇娜不是吉普赛占卜师,无法预知未来。五年后,西班牙无敌舰队跟英国皇家海军在格拉沃利讷决战。格拉沃利讷大海战,被后世史学家公认为是欧洲历史的转折点之一。现在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克里斯蒂亚诺和约翰,双双殒命于五年后那场残酷的大海战中。 酒过三巡,缇娜滔滔不绝的跟贺六、余有丁说着欧罗巴的许多事情:古老的东方,大明四海升平,国力鼎盛。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亦发生着无数的大事。 西班牙人在拉丁美洲的殖民地,发现了无数巨大的银矿;历时三百年的文艺复兴达到高潮,让欧洲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愚昧、落后变得文明、开化;英国正在崛起,一步步挑战着西班牙的海上霸主地位;法兰西王国则继续称雄欧洲大陆。。。 历史的车轮,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滚滚向前。套用后世的一句网剧经典台词:“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我们无法抗拒。” 席间,翰林院的洋修撰利玛窦说道:“贺大人,余大人。我下个月要出京,走遍大明的十三省,绘制一张精确的《大明堪舆图》。” 贺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如今国有明君,朝有贤臣。锦衣卫那边,陈炬是个仁善贤达的好上司,杨万也已能独当一面。朝廷,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三朝老臣了。 贺六问利玛窦:“你打算先去哪里?” 利玛窦道:“自然是先去北直隶。” 贺六道:“我跟你做个伴儿如何?你是朝廷里的惟一一个西洋官员,身份尊贵。你要云游天下,自然该有个人在你身边保护你。我看,就由我带十几二十个锦衣卫力士,沿途保护你吧。” 利玛窦微笑着说:“如果有贺大人保护,那真是我的荣幸。” 余有丁身为礼部尚书、内阁阁员,自然能够听出贺六的弦外之音。他心中暗道:六爷这个锦衣卫头子,这是要激流勇退? 两日之后,万历帝在永寿宫的偏殿内,亲自接见了“西洋荷兰国水师提督”缇娜以及十几名西洋商人的代表。 接见结束后,户部和礼部,又跟这些西洋商人,谈好了价值五百万两银子的生意。 一个月后,西洋船队满载着货物,离开了塘沽口。 送走了缇娜,贺六来到永寿宫大殿请旨。 万历帝微笑着说道:“你要跟利玛窦出京,为绘制《大明堪舆图》出力?锦衣卫怎么办?陈炬是生手,杨万又年轻,世忠在辽东,李伯风嘛,呵,就不用提了。朕觉得,锦衣卫需要你这样的三朝老臣坐镇。” 贺六叹息道:“皇上,唉,臣老了。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朝廷,已经不再需要臣这样的人了。臣想隐退,可又怕今后朝廷一旦出点什么事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需要臣了呢?所以,臣决定半隐。以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的身份,护卫利玛窦出京勘察咱大明的大好河山。等到皇上要用臣的时候,臣一定会及时回京的。” 万历帝道:“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好再强留你了。其实朕挺羡慕你。你可以逍遥自在的游山玩水,看一看锦绣万里的大好河山。而朕,却只能枯守在这永寿宫中,承担列祖列宗留给朕的这副重担。唉,做人难,做官更难,做皇帝,难上加难啊!” 贺六叩首道:“皇上英明睿智,无论是用人,还是治世,都堪称明君典范。大明历代先皇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万历帝收敛笑容,正色问道:“贺六,你口上说朕是明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贺六发自肺腑的说道:“老臣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皇上如今勤于政事,恭勤俭约,内用贤臣,外用良将。您下的每一道旨意,都有大恩惠于黎民苍生。。。” 万历帝大手一挥,打断了贺六的话:“贺六,你伺候过嘉靖、隆庆两位先皇。你觉得,朕与两位先皇相比如何?” 这是一个刁钻的问题。如果贺六回答:您比嘉靖、隆庆两位先皇要强。那就等于在骂万历帝:你皇爷爷、父皇是昏君。 如果贺六回答:您不及嘉靖、隆庆两位先皇。那又会惹万历帝不高兴。 六十三岁的贺六,在锦衣卫中效力凡四十三年,早已修炼成了一头老狐狸。他答道:“嘉靖爷、隆庆爷像汉文帝、汉景帝。皇上像唐太宗。文帝是明君,景帝是明君,唐太宗也是明君。然而,他们各有所长,不好相比。” 汉文帝、汉景帝推崇无为而治。虽是贤君,却没有什么大作为。唐太宗开创了贞观盛世,文治武功、开疆拓土。贺六嘴上说“无可比之处”,其实潜台词是:您比嘉靖爷、隆庆爷强多啦。 万历帝闻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贺六,不,朕今天学两位先皇,称你一声老六。老六啊老六,你真是个老狐狸!说出的话滴水不漏。不过嘛,不得不承认,你说的话让朕很受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6章 一匣子狗屎 跟洋修撰利玛窦出京之前,贺六先来到了裕泰茶馆,跟茶友孙泰、吕敬告别。 茶馆之中,不见吕敬,只有六十多岁的孙泰坐在那儿喝茶。他的手边,照旧摆着一只鸟笼。 贺六走过去,笑道:“孙老哥,小两年没见了,身体可好?” 孙泰见到贺六,吃了一惊。他连忙起身拱手:“六爷!你怎么有功夫来茶馆喝茶了?” 贺六笑道:“我现在又赋闲了。当然该来茶馆看看你跟吕爷。对了,吕爷呢?” 孙泰叹了声:“唉,吕爷去年驾鹤西游了。他七十三岁无疾而终,也算是喜丧了。” 贺六愕然。隆庆五年在裕泰茶馆认下的三个茶友孙泰、吕敬、岳大方。如今只剩下孙泰还在人世。 这真是,岁月无情催人老,只叹世间无还丹! 孙泰道:“对了六爷,您夫人的事儿,唉,要节哀啊。” 贺六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夫人出事了?” 孙泰道:“太监张鲸弄权,杀害六夫人。锦衣卫六爷炮轰东厂,血洗掌印府,为夫人报仇。这事儿已经被茶馆的说书人编成了大鼓书!” 贺六愕然:“这说书的也真敢说啊。就不怕顺天府的人说他妄议国事,把他抓进大牢?” 孙泰道:“顺天府现在才不管说书唱戏的事儿呢。” 自申时行做了首辅,王安管了东厂,陈炬管了锦衣卫。大明便再无因言获罪这一说。这是一个包容、开放的时代。像王世贞撰写的,讽刺前朝小阁老严世藩的《金瓶梅》、针贬时弊的《嘉靖以来首辅传》都能够公开刊行于世。 又譬如《水浒传》、《西游记》,一本写的是绿林好汉揭竿而起的故事。一本暗讽先皇嘉靖帝迷信道教。这两本书虽一直是禁书,现在亦能半公开的刊行传世。 贺六正跟孙泰说着话,茶馆中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告老闲居的老十一李子翩。 李子翩右手提着一只鸟笼子,哼着小曲,坐到了茶馆当中的一张桌子前:“小二!来碗高的!” 小二高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应道:“一碗高的,来喽!” 李子翩已经五十七岁了,眼神不太好,没有看到贺六。 贺六高声喊道:“骗子李!” 李子翩一转头,看到贺六,连忙迎了上来:“六哥?您老怎么有功夫来茶馆喝茶了?” 贺六笑道:“陈公公管了咱锦衣卫。我现在是无事一身闲。过两天,我要跟翰林院的洋修撰利玛窦出京,走遍咱大明的十三省,绘制地图。” 李子翩道:“前一阵,杨万那小子来我府上送端午节礼,跟我说了咱们卫里的事儿。陈公公是个好人,跟前朝的司礼监秉笔黄锦黄公公很像,都是弥勒佛一般的人。他这样的人监管锦衣卫,对卫中弟兄来说是好事。六哥你今年六十四了吧?也该好好歇歇了。这趟出京游山玩水,不如带上我?省得我在家,天天听我家那老婆子唠唠叨叨。” 贺六道:“成啊!就这么说定了。你晚上回家收拾收拾,咱们三天后出京。” 三人喝着茶、聊着天,畅谈养鸟、养蛐蛐的种种法门。就在此时,茶馆内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身后跟着三个狐朋狗友。 这彪形大汉没什么教养,进门一拍桌子:“小二,麻溜上四碗高的!” 随后,大汉竟脱了鞋,将脚放在椅子上,搓起了脚气。 周围的一众茶客个个心生厌恶。却又无人敢过去管他。 贺六问孙泰:“这货是什么人?生了一张欠揍的脸。” 孙泰道:“这人是顺天府巡检刘瑞的儿子,诨号刘大麻子。他仗着老子的威风,整日里横行霸道的。不过嘛,有他老子管着他,他就是横点儿,倒不敢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不法之事。” 贺六起身:“在茶馆里脱鞋,搓脚气,真没教养。今天我替他老子好好管教管教他。” 李子翩却道:“教训这样一个傻憨子,不劳六哥你出手。且看我怎么耍弄他!” 说完,李子翩领着贺六、孙泰出得茶馆,在街对面的木器店,花了五十个铜子儿,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子。 李子翩拿着木盒子,笑着对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孙泰说道:“看着,一会儿我让那傻憨子叫我干爹!” 说完,李子翩在门口捡了些石头子儿,放进木匣子里。正好,木器店的掌柜养了条狗,正在屙狗屎。李子翩又抱起那条狗,在木匣之中,屙了几泡热乎乎的狗屎。 三人回到茶馆。 李子翩捧着木盒,来到刘大麻子身后,憋足了气,一巴掌扇在刘大麻子的大脑袋上。 刘大麻子挨了一巴掌,“腾”以下窜起来。他的三个狐朋狗友也站了起来,怒视着李子翩。 刘大麻子撸起了袖子:“卧槽尼大爷!老头儿,找茬是吧?看老子不把你这一身老骨头全给你掰折了!” 李子翩却又扇了刘大麻子的大脑门一下:“高声道:儿子!你不认识干爹我了?” 刘大麻子拽住了李子翩的脖领子:“卧槽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李子翩道:“儿子!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爹的干兄弟啊!十几年前,你爹让你拜我做了干爹!” 刘大麻子暴怒道:“我爹有个干兄弟?我怎么不知道?弟兄们,给我收拾这老不死的!” 李子翩蹙起了眉头:“啊?难道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既然认错了人,这匣子珠宝我就不能给你了。” 刘大麻子闻言一愣:“什么?珠宝?” 李子翩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是啊,珠宝!你爹不是叫王大狗么?你叫王二狗,小名狗屎。我跟你爹是八拜之交。他现在江南做买卖,赚了些钱,买了这一匣子珠宝,让我回京捎给你,等你娶媳妇儿的时候当定礼。狗屎啊狗屎,你怎么没认出我来呢?我是你干爹李扁羽啊!” 刘大麻子眼珠子一转,松开了手,换了一张笑脸:“哎呀!原来是干爹啊!儿子眼拙。几年没见,愣是没认出您老来!” 李子翩面露愠色:“你好没规矩。见了干爹我,竟然不知道磕头下跪!” 刘大麻子连忙吩咐三个狐朋狗友:“哎呀,快跪下,给我干爹磕头!” 四人跪倒,恭恭敬敬的给李子翩磕了个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7章 倭女馆 磕完了头,刘大麻子起身,两眼放光的看着李子翩手里的木盒:“干爹,这盒子里都有些啥啊?” 李子翩道:“还能有啥?无非是缅玉的镯子,南洋珍珠串的项链,翡翠的簪子,还有几个大金戒指。这一盒子东西,花了你爹八百两银子呢!” 刘大麻子伸出一双脏手:“啊!辛苦干爹千里迢迢把东西送回了京。” 李子翩却“啪”扇了刘大麻子的手一下:“你爹说了,你好赌!他怕你拿了木盒里的首饰就去赌场!这可是给你娶媳妇儿用的。要是让你三两下输光了,干爹我这趟就白跑了。你拿了木盒子,不准打开,赶紧回家,交给你娘。” 刘大麻子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是是是!儿子听干爹的。” 李子翩将木盒双手递给了刘大麻子。刘大麻子拿了就要走。 李子翩却拽住了他:“等会儿,咱们爷儿俩四五年没见了,你总该请我喝杯茶吧?” 刘大麻子道:“是应该请您老喝茶。掌柜的,上碗高的!” 几人围桌而坐,李子翩面露难色:“唉。为了给你送这一盒子珠宝,我是从江南紧赶慢赶的上京啊。现在盘缠全花光了。这可怎么回江南呢?” 刘大麻子觉得李子翩认错了人,巴不得他赶紧出京去江南。等他出了京,还怎么回来找这盒子送错了的珠宝? 刘大麻子连忙道:“盘缠好说啊!干儿子这儿有!” 说完,刘大麻子从袖中掏出了一锭五两的小银锞子,双手奉给李子翩。 李子翩接过银锞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点银子恐怕刚够我走到山东的。” 刘大麻子连忙吩咐三个狐朋狗友:“你们身上有多少银子,爽利点,都掏出来!” 三个狐朋狗友闻言,连忙掏袖子、翻荷包。又凑了十多两碎银子。 李子翩道:“还是少点。罢了,我省着点花,应该能应付到江南。好了,你赶紧回家吧,把木盒子交给你娘。” 刘大麻子如得大赦。捧着木盒子,领着三个狐朋狗友赶忙出了茶馆,直奔城东德信当铺。 德信当铺,乃是司礼监掌印张鲸的胞弟张勋开的,专收贵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珠宝首饰。 刘大麻子进得当铺,高声对当铺里的站柜先生说道:“我这有一匣子好首饰!买的时候花了八百两银子呢!你给作个价!” 站柜先生拿过木盒,在柜台里打开,木盒当中哪有什么首饰?只有十几块碎石头子儿,还有几泡狗屎! 这位站柜先生五十来岁,干了三十来年当铺的营生,见多识广。他心忖,这是地痞流氓来找茬了!拿着碎石头子儿当银子,这在当铺里的行话叫“砸明火”! 站柜先生颇为沉着,“嘎巴”一声将木盒子关上。他朝着刘大麻子笑了笑:“先生,你这匣子首饰价值不菲。我要跟掌柜的商量商量价钱。” 刘大麻子不耐烦的说道:“快点快点。老子急等钱用呢!” 站柜先生进得当铺的库房。掌柜张勋正在盘点库房。 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鲸是杭州的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就张勋这一个兄弟。这哥俩,小时候穷的一条裤子轮着穿。后来张鲸阴差阳错入了宫,拜了冯保做干爹发达了,就将二弟张勋接到了京城。又出钱给他开了这间偌大的当铺。 站柜先生说道:“掌柜的!有人砸明火!” 张勋闻言色变:“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站柜先生道:“听口音像是京城当地的地痞!” 张勋冷笑一声:“呵,我大哥如今虽没了实权,却也是司礼监的掌印,皇上身边的人!这群地痞好大的胆子,欺负到我头上了!走,会会他们去!” 张勋出得库房,来到柜台前。他高声质问刘大麻子:“你是什么人?” 刘大麻子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是顺天府巡检刘瑞的衙内!” 他的三个狐朋狗友连忙在一旁替刘大麻子吹上了:“刘巡检管着打理京城地面儿!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就是!他老人家府上出来的东西错不了!你们赶紧给作个价,掏银子!” 张勋仰天大笑:“哈哈!这年头真是改了!一个顺天府巡检,六品芝麻官!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多!他的狗崽子,竟然敢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亲弟弟开的当铺里‘砸明火’!来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我打!往死了打!打死了人有我大哥兜着!” 当铺里的二十多个伙计闻言,一拥而上,将刘大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打得鼻青脸肿。 张勋走出柜台,照着刘大麻子的脑袋狠狠踹了两脚:“我曰你八辈老祖宗!打量着我大哥不管东厂、御马监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到我这儿来找茬?告诉你,我大哥虽然不再管东厂、御马监,可还是司礼监的掌印!我打死个把芝麻官家的狗崽子,衙门不敢拿我怎样!” 刘大麻子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的竖着进了当铺,不及三炷香功夫,就宛若死狗一般横着被抬出当铺,扔到了街面上。可见,做人一不要太嚣张,二不要太贪心。 话分两头。且说裕泰茶馆中,李子翩拿了刘大麻子他们十几两银子,对贺六、孙泰说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别谢我,钱是我那傻憨干儿子给的!” 贺六笑道:“老十一,我真是服了你。呵,活该那刘大麻子倒霉,撞到了千门老祖宗手里!” 孙泰道:“李爷,您就不怕那刘大麻子报官么?” 李子翩大笑:“孙爷,您怎么忘了?我们就是官!想当初,我骗子李是奉旨行骗!现在是凭良心行骗!那傻憨子他爹别说是顺天府的小巡检。就是顺天府尹、刑部尚书,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三人出得裕泰茶馆。李子翩道:“今儿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吃酒。倭女馆听说过没?” 贺六问:“倭女馆?我倒是头回听说。” 李子翩给贺六解释了一通倭女馆的来历。 这倭女馆,乃是一个浙江人开的酒馆。酒席间伺候的,皆是人贩子从东瀛贩来的倭女。 京城之中,勋贵无数,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像城北那些有名的酒楼、饭肆,都是一餐百金。那种地方,六部、五军都督府的小官儿们是去不起的。 倭女馆开在城南。城南地方偏,酒菜价钱就低。部院大臣们请客喝酒,都是在城北。那些六品、七品小官,请客喝酒都爱去城南。 倭女馆里的酒菜不错,价钱还低,伺候酒席的又都是倭女,颇有异国风情。故而开张大半年,得到了不少小官儿、穷官儿的青睐。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8章 酒桌间的秘密 京城城南,倭女馆。 所谓的倭女馆,是一座两层的酒楼。正是掌灯时分。无数身穿六品、七品官服的官员们络绎不绝的进到酒楼之内。 贺六、李子翩、孙泰进到倭女馆门前。李子翩道:“六哥,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地方是客似云来。价钱公道,酒菜还好。” 贺六笑道:“呵,还真是客似云来呢。” 倭女馆没有雅间。一楼、二楼各有二十张酒桌。每张酒桌旁边,都站着一个身穿倭奴服饰的女人伺候着。此刻,二十张酒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贺六问李子翩:“这酒楼掌柜好大的本事,竟能从人贩子手里,买到这么多倭女。” 李子翩道:“天下何处无苦命人?这些倭女,都是天生又聋又哑。她们来咱们大明,说是被贩卖,其实心里有一半儿也是自愿。谁不知道,咱大明现在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她们到这儿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三人选了一楼角落里的一张酒桌坐定。一个面容姣好,又聋又哑的倭女,递上了一张纸,一支笔。 纸上全部都是菜名,酒名。 孙泰问李子翩:“李爷,这又是什么规矩?” 李子翩道:“倭女不是又聋又哑么?没法给后厨报菜。咱们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在菜名、酒名后面打个勾。今天咱尝个鲜儿,喝点东瀛清酒。” 说完,李子翩拿起笔“刷刷刷”在纸上打了十几个勾。 贺六道:“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俗。这点方还真有点异域风情。” 李子翩道:“那是。倭女馆之所以客似云来,一来是因为全是异国女子伺候。二来是因为便宜。咱三个在这儿吃一顿酒,也就花个十两银子而已。那些穷翰林、六部穷主事,袍袖里没有多少银子。乐得来这么个物美价廉的地方。” 倭女馆之中的客人们忙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谁也没发现,锦衣卫的贺屠夫、骗子李坐到了他们身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旁边的桌子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唉,这次我们兵部的三位堂官,提拔了四个主事升员外郎。又没咱们老哥几个的份儿。” 说话的,是兵部车驾司主事高唐。此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是武举人出身,没有武进士功名。故而三十多年都没得到过提拔。 他旁边坐着的,是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华升:“咳。没办法啊,咱们这些没功名、没背景的兵部小主事,惟一升迁的机会就是打仗。可如今大明四海升平,各地再无大的战事。升官儿?生个屁!高老哥,您老也是时运不济。二十多年前,张居正管兵部。要调你去东南抗倭前线。您老倒好,愣是称病不出。” 高唐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别提这事儿了!当时东南太过凶险。老哥我家里三代单传,太惜命了。所以称病不出。咳!后悔啊!我当初要是去了东南,总能跟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他们沾沾光。现在,起码也混上一省兵备使了。” 兵部武库司造办处将造官鲁昭三十来岁,接话道:“哈,我得拿杨老哥当前车之鉴,等有了战事,第一个请缨上前线!省得抱憾终生!” 贺六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最重要职责就是打探消息。他现在虽然已经是半退隐,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情不自禁的支起耳朵,听着旁边兵部的这几个小官儿借着酒劲发牢骚。 杨华升、高唐、鲁昭接下来的话,让贺六警觉起来。 “皇上这次是下了大决心,要狠狠的裁一批边军!辽东骑兵员额三万,去年皇上派了锦衣卫的贺屠夫去辽东,一次就裁了五千人。前两天皇上找到了咱们兵部的三位堂官,授意今年再裁撤五千人。这样一来,三万辽东兵,就只剩下两万人了。” “我在职方司,裁人的事儿我比谁都清楚。辽东裁一万。你们可知道蓟镇裁多少?整整砍去小一半儿!五万人裁两万!横竖现在草原上是三娘子掌权。九边无战事!不裁边军裁谁?” “呵,皇上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砍边军的军费,充实京师三大营的力量。我们造办处又来了活儿。赶制三千杆鸟嘴铳,一百门弗朗机快炮给神机营。另外,三千营、五军营也正在招兵,扩充兵员。” 三个兵部小官儿看似平淡的聊天中,透露出的,都是大明最高军事衙门中的顶级秘密! 贺六皱了皱眉头。在酒楼之中畅谈军国大事?假如倭奴太政院的那些忍者混迹在这酒楼里。对倭奴来说,大明兵部岂不是没有任何秘密而言? 贺六支起了耳朵。酒楼之中的一句句闲谈,飘入他的耳中。 “呵,咱们户部今年又结余了六百万两银子。嘉靖年间,东南抗倭的军饷都发不出。咳,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么说吧,要是大明再逢战事,国库拿个千八百万两银子出来,跟玩儿一样。” “听说了么?新任的山东巡抚张文山,上折子要裁撤登州的卫所军,让戚大帅的儿子戚安国硬生生给顶了回去。老张真是不识趣儿!赶在太岁头上动土。戚继光虽然回乡养老了,可他在军中、朝廷中的余威尚在!戚安国有一个好爹,还当过锦衣卫贺屠夫的徒弟,那是好惹的?”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礼部这回跟西洋人谈成了五百万两银子的大生意。西洋人只拿出了四百万两现银来。” “哦?那剩余的一百万两呢?” “那还用说,自然是拿西洋最新式的火器冲抵。呵,内阁那群人很有头脑啊。一百万两银子,买了几百支新式火器。” “那不是血赔么?” “赔?赔个屁!兵部造办处那边多得是能工巧匠!咱们不会造,却会仿!看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造办处就会拿着那几百支火器当样子,仿造出几千几万支来!” 无数的闲言碎语,汇成一股洪流,冲进了贺六的耳朵眼里。 贺六蹙起了眉头,心中暗道:这倭女馆。。。简直就是锦衣卫的密档房啊!几乎每一个客人,都能说出几件关乎军政的机密要事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39章 太政院忍者首领 贺六心中暗自庆幸:幸亏酒桌旁伺候的倭女们都是又聋又哑。不然这些倭女会对大明的军政机密了若指掌! 李子翩道:“六哥,怎么不喝酒啊,来来来,咱哥俩喝一个。” 贺六喝了口酒,忽然,一个惊人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又聋又哑?万一是装聋作哑呢?万一这些倭女,都是倭奴太政院忍者派到大明来的呢? 贺六忽然把头,埋到了酒桌底下,大声说道:“哎呀,这儿怎么有老鼠!” 贺六话音刚落,旁边伺候的倭女失手将酒壶打翻在地,花容失色:“纳尼?雅卖呆!” 贺六听到倭女的惊呼声,心中一颤:这些倭女,不仅不聋、不哑,而且能听得懂汉话! 倭女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贺六装作酒醉没注意的样子,对李子翩说道:“老十一,我上了年纪,酒量不行了!呵,这东瀛清酒,本来跟糖水儿一般,没甚酒劲。我才喝了二两,就头晕眼花的。竟然看走了眼,把你脚上这双云帆头的布鞋当成了老鼠。” 贺六边说话,边狡黠的朝着李子翩眨了眨眼。 李子翩会意:“六哥,不能喝就别逞强了。咱们都是上了年岁的人。酒对于咱们来说,是穿肠的毒药哇。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三人出得倭女馆。贺六对孙泰说道:“孙老哥,你先回家。我跟我十一弟,还有些事情要说。” 孙泰拱手道:“那二位,我就先回了。” 孙泰走后,贺六跟李子翩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今夜,在锦衣卫衙门中当值的是南镇抚使杨万。本来万历帝调李伯风回京做指挥使,是为了制衡贺六。贺六现在半退隐了,李伯风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万历帝对李伯风这个两姓家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干脆让内官陈炬兼管锦衣卫,架空了了指挥使的权力。如今,京城锦衣卫衙门中,左都督刘守有、指挥使李伯风都是有职无权的花瓶。真正管事儿的,只有陈炬跟南镇抚使杨万两人。 贺六找来杨万。 杨万拱手道:“六爷,十一爷,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 贺六吩咐杨万:“城南有一座酒楼,名曰倭女馆。我让你把这座酒楼的底细,查个底儿掉!” 杨万连忙道:“属下遵命。” 贺六叮嘱道:“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我没猜错,这倭女馆跟倭奴太政院忍者有关。去年世忠在辽东就收到了倭情百户所弟兄传来的消息。太政院忍者在咱大明编织了一张硕大的情报网。” 杨万惊讶道:“什么?六爷的意思是,倭奴的耳目已经渗透到天子脚下了?” 贺六点点头:“这并不奇怪。咱们能派倭情百户所的弟兄去东瀛。同样的,倭奴也能派探子到咱大明来。” 转头,贺六又对李子翩说道:“徐文长先生真乃神人也!他当年所说不假,倭奴对大明的确有觊觎之心!否则,好端端他们为什么要派探子来京城?” 李子翩道:“六哥,幸亏你刚才机警,耍了个小花招让那些装聋作哑的倭女现了原形!好悬啊!去倭女馆的那些六部官员,品级虽然低,却能接触到咱大明六部的各项机密大事。他们嘴上又没有把门的。倭女馆要是这么一直开下去,对倭奴而言,咱大明将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贺六道:“我现在怕的是,倭女馆中的常客,多为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儿。你记得么?三十年前,咱们锦衣卫的陆老指挥使说过,历朝历代的通敌叛国者,背弃自己的祖宗,只有三个原因:一是钱,二是女人,三是不得志!假如说,倭女馆用银子、美色拉那些不得志的官员们下水。。。” 李子翩连忙接话:“我的天啊!譬如说,刚才咱们邻桌兵部的那三个货!这三个人,一个是职方司主事,知晓朝廷的所有用兵方略。一个是造办处将造官,知晓明军所有军械、火器的特点。一个是车驾司主事,知晓全部军报传讯。他们要是投敌叛国了,真到了跟倭奴开兵见仗的那一天,咱们明军将毫无秘密可言!处处受制于人!” 杨万听的头上直冒冷汗:“六爷,十一爷,您二老先在值房喝茶。我连夜调集人手,着手去查倭女馆的底细。” 贺六点点头道:“赶紧去办吧。” 值房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中,只剩下贺六和李子翩两人对坐喝茶。 李子翩道:“六哥,我觉得咱们这一回遇上对手了!他很聪明,竟然想出了这么个巧妙的法子,套取咱们大明的机密。” 贺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总有一山高。东瀛的太政院忍者,就相当于咱们大明的锦衣卫。里面有几个比咱们高明的人,也是寻常事。不过,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谁要是敢背弃自己的祖宗,投靠异族,我贺六定将他碎尸万段!锦衣卫四大杀誓言,头一条就是通敌叛国者,杀!” 千里之外的东瀛,京都,太政院内。 太政院忍者首领渡边骏,正在翻阅着手下从大明传来的情报。 这渡边骏三十来岁,他是倭酋丰臣秀吉的心腹家将。他翻阅完情报,边擦拭着武士刀,边回想着主公丰臣秀吉半年前对他说的话。 “欲征服天下,必先征服明国。欲征服明国,必先征服朝鱼羊。” “如今各藩主,虽然在名义上臣服于我,然而他们各怀鬼胎。时日一久,好容易结束的战国纷争会重现于世!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发动一场外战!在外战中,将各藩团结起来!” “同时,打仗又是最好的立威方式!我要在各藩中树立无上的权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发动一场外战!” “明国有一位智者曾经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假如我们进攻他们的藩属国,他们一定会出兵干预!所以,我们要花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准备吞并朝鲜的这场战争!” “我们的准备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还有情报上的!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太正院忍者,一定要广为搜集明国的情报。或许有一天,这些情报顶的上我们的十万足轻或者三万铁炮手!” 渡边骏擦拭完武士刀,将武士刀收入了刀鞘。 他又瞥了一眼手下传来的明国情报。其中有一份情报是这样说的:“明国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绰号贺屠夫。为明朝皇室专办秘密差事四十三年。深得前后三位明国皇帝信任。日后将是我们太政院忍者最大的对手。”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0章 一个不得志的人 杨万带人暗中监视了倭情馆七天。 他发现了一桩秘密:兵部车驾司主事高唐、兵部武库司造办处将造官鲁昭、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华升,这三个人每夜都是最后一拨离开倭女馆的。 杨万将此事禀报给了贺六。 贺六思索片刻,言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这三个人在六部的所有官员当中最贪杯。第二种可能,这三个人跟倭女馆有猫腻,他们是在等倭女馆中的客人都走光了,然后再跟倭奴做什么交易。” 杨万道:“有没有猫腻,抓了一审便知。” 贺六吩咐杨万:“嗯。今晚动手,做的一定要干净。对了,我让你查倭女馆老板的底细,你查的怎么样了?” 杨万答道:“这倭女馆的老板,自称浙江商人,名叫范升。很奇怪,我今天去了一趟浙江会馆。浙江会馆的馆首高老板说,浙商里根本就没这么一号人。” 贺六道:“这不奇怪。沈惟敬在倭奴那边打探军情,有时候还会冒充大阪藩的商人呢。我看范升其实就是个实打实的倭奴!这样,先抓高、鲁、杨三人,连夜审问,摸清状况。对于那位范老板,先不要动。” 子夜时分。 高唐、鲁昭、杨升华这三个小官,勾肩搭背,醉醺醺的走出了倭女馆。行到一个僻静小巷中,忽然三个大麻袋从天而降。。。 高唐失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袭击兵部命官?” 杨万朝着被大麻袋罩头的高唐喊道:“我们是什么人,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清楚了。” 三个时辰后,北镇抚司,真话房。 贺六走到真话房门前。杨万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脸倦容的说:“六爷,您老来了。” 贺六问:“那三个货都招供了么?” 杨万点点头:“三个软骨头,经不得什么大刑的,全招了,他们果然跟倭女馆有猫腻。” 贺六满意的拍了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万的肩膀:“连夜审问,你辛苦了。走,咱们进去,会会这三个货。” 进得真话房,高唐、鲁昭、杨生华三人,已是遍体鳞伤。 贺六道:“三位,在下锦衣卫贺六。哦,京官们背地里,爱称我为贺疯狗或贺屠夫。” 三人沉默不言。 贺六道:“我很忙。先从年龄最长者开始吧。高唐,说说吧。” 高唐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说什么?说我为什么将兵部五年内的所有塘报,全部卖给了倭女馆?” 高唐是车驾司主事。编写塘报,传递军令,正是车驾司的本职。 贺六闻言,面色一变:“你把兵部五年的塘报,都卖给了倭女馆?塘报,军情也!也就是说,倭女馆现在对大明最近五年的军情了若指掌?!” 高唐冷哼一声:“了若指掌又如何?” 贺六问:“你拿大明最近五年的军情,换了多少银子?” 高唐笑道:“很便宜,区区一千两而已!不及地方官孝敬部院大臣们的一次节敬。” 贺六怒道:“一千两?大明最近五年的军情详况,就值区区一千两?” 高唐道:“兵部的规矩,塘报一个月出一份儿。五年的塘报是六十份儿,正好卖了一千两!实话告诉你吧,我把这东西卖给倭女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恨!” 贺六问:“哦?你恨谁?” 高唐道:“我恨朝廷!我恨历任首辅!我恨两位先皇和当今皇上!贺屠夫,我知道,你是嘉靖年间发迹的!你那时候,仅是锦衣卫内的一个小小百户。我当时已经是兵部车驾司的主事了!二十多年后,你做了权倾朝野的锦衣卫头子,凭什么我还是个小小主事?哦,你是皇上的家奴嘛,地位尊贵,我不能跟你比。 那我就跟以前的平级同僚、下属们比比!二十多年啊,物是人非。他们有的混到了六部侍郎、尚书,有的混成了地方上的布政使、巡抚。最不济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也做了一省兵备使!凭什么,我还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六品主事?” 贺六道:“因为你为官二十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动了出卖军情给倭女馆的心思?” 高唐丝毫不否认:“没错!我知道倭女馆身后是倭奴!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为官的前三十年,忠心于朝廷。朝廷却将我视如敝履!我兢兢业业,辛劳大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头来,依旧是个放屁都不响的芝麻官!既然朝廷不拿我当人,就别怪我背叛朝廷了!” 贺六怒斥高唐:“放你女良的屁!高唐,我来这儿之前,特意到锦衣卫档房调阅了你的存档!你知道,锦衣卫管着监察百官,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在我们这儿都有档底的。存档中说,你三十年来,庸庸碌碌,遇事得过且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这样的庸官,朝廷凭什么提拔你?” 贺六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二十多年前,兵部调你和唐顺之一起去东南抗倭前线,参谋军机。你因为胆怯,称病不出。唐顺之面无惧色的去了东南。在崇明岛大破倭奴,升右佥都御史,凤阳巡抚!后来他督师途中染病死了,嘉靖爷钦赐谥号襄文!青史留名!你呢?像一只蝼蚁一般偷生京城。得不到升迁难道不是活该么?” 高唐狡辩道:“那,那是唐顺之运气好!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我当时的确有疾在身。我若去了东南,剿灭东南倭患的大功,说不准就没胡宗宪、覃纶、戚继光、俞大猷、唐顺之什么事儿了!” 贺六冷笑一声:“呵,你好大的口气啊!你身为兵部主事,也算得上是个带兵的文官。带兵的文官没有胆,就不配得到朝廷的拔擢!朝廷不嫌你胆小如鼠,依旧让你担任车驾司主事一职。你不感激朝廷也就罢了,反而变本加厉,叛国通敌!将大明五年内的军情全部卖给了倭奴!得了,我不跟你废话了!姓高的,你就等着锦衣卫掌刑力士手中的鱼鳞刀吧!大明律,通敌叛国者,凌迟处死!”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1章 钱,女人,不得志 贺六开始审讯第二个人,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华升。 与高唐嚣张的态度不同,杨华升痛哭流涕:“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把明军的驻守图送给倭女馆!六爷!饶了我吧!” 贺六脸色一变:“什么?你把明军的驻守图卖给了倭女馆?也就是说,倭女馆现在知道了明军分驻两京一十三省的具体人数?!” 杨华生否认道:“不。六爷,不是卖,而是送。天地良心啊,我没拿倭女馆一两银子!” 贺六恨不能正反抽杨华生两百个嘴巴子:“你他女良的再说一遍?!驻守图乃是兵部的顶级机密!要论其价值,给百万两银子都不换啊!有了这张图,倭奴不仅能够知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卫所各有多少人,甚至连京师三大营的人数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杨华生道:“所以说,我该死!还请六爷看在我供认不讳的份儿上,法外开恩,饶我一命。” 贺六冷笑一声:“供认不讳?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将如此机密拱手送人呢!” 杨华生叹了声:“唉,因为一个女人。我跟我的亡妻,从小便结下了娃娃亲,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惜,十年前,她得了寒热重症,香消玉殒。前一阵子,高唐带我去倭女馆喝酒。倭女馆中,竟有一女,长的跟我的亡妻有九分神似。我跟倭女馆的范老板商议,花银子给她赎身。让她做我的小妾。范老板却说,人不是货物,怎能随意买卖?” 贺六笑道:“不能随意买卖?却可以以物换人对吧?二者有什么区别么?” 杨华生点点头:“六爷圣明。范老板说了,要想将她带回家,必须拿一样东西来换。那就是明军驻守图!六爷,我听说,您夫人死前,跟您亦是相濡以沫,伉俪情深。若现在有个女人,长的跟您夫人一模一样,您会不会动心?” 贺六怒不可遏:“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百万明军将士?据我所知,你跟高唐不同!你颇有军事才能。兵部的三位堂官,都对你寄予厚望!要不然,你年纪轻轻,又没有进士功名,怎么会做上职方司主事的高位?你前途无量,你前程似锦!为了一个女人,你不仅仅叛了国,更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值么?” 杨华生谈到:“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有什么值不值的呢?” 贺六摆摆手:“罢了!你就等着被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凌迟吧!哦,放心,我会连你那位倭女小妾一起杀掉。你们黄泉路上可以做个伴儿!” 贺六又走到兵部武库司造办处将造官鲁昭面前。 造办处的最高官员是六品主事。将造官只有从八品,其实算不上什么官儿,只是一个工匠头子罢了。 贺六问:“你又给了倭女馆什么东西?” 鲁昭答道:“我把造办处的军械将造册子,卖给了倭女馆。”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军械将造册子?据我所知,明军所有军械、战车、火器甚至是铠甲、马鞍,在那军械将造册子上都有详细的图纸!” 鲁昭战战兢兢的说道:“六爷说的是。我是财迷心窍,一时糊涂啊。”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前一阵,西洋商队来京。用一批新式火器,冲抵了一百万两银子的货银。这批新式火器送到造办处,就被你们拆了个一干二净对吧?火器的所有机关,都被你们详细绘制成图。这将造册子中,可包含这些新式火器的图纸?” 话说缇娜来京,带来了几百件西洋新式火器。其中包括后膛开花快炮、带膛线的鸟嘴铳。 按理说,几百件火器,绝不值上百万两银子。大明愣是让这区区几百件火器,冲抵了上百万两的货银,这其中自有缘由。 兵部造办处多的是能工巧匠,善于仿制。几百件新式火器只要进了造办处,就能仿造出几千、上万件来!这几百件新式火器,就好比是户部宝泉局的母钱。一枚母钱做模子,可以铸造几十万枚子钱! 对于这笔交易的隐情,西洋人跟大明朝廷之间,是心照不宣的。一百万两银子,花的绝对值! 可现在,鲁昭却说,这批新式火器的制造图纸,全部归于倭女馆之手!也就是说,大明花了一百万两银子,给倭奴做了嫁衣裳! 贺六问鲁昭:“军械将造册子,你卖了多少银子?” 鲁昭伸出了三个手指。 贺六惊讶道:“三万两?” 鲁昭摇头:“三十万两。” 贺六呆住了,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呵,倭奴还真舍得下血本!不过也对,花三十万两银子,既能得到西洋最新式火器的制作图纸,又能对我明军将士的装备了若指掌。值了,绝对值了!” 鲁昭道:“六爷饶命啊!我是穷怕了的人。。。” 贺六又是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声冷笑:“呵,一百个进了锦衣卫的贪官,倒有九十九个会说自己是因为穷怕了,所以去贪!” 鲁昭道:“大人。那些二三品部员大臣、封疆大吏说自己穷怕了才去贪,那是给自己找个借口!我是从八品的小官,一年俸禄不过百两。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我是真真正正的穷怕了!您说,一个穷怕了的人面前,忽然摆上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作您,您能不动心么?” 贺六反问鲁昭:“不对吧?造办处隶属于兵部武库司。常年道,武库武库,又闲又富!你这个从八品将造官,过手的活水银子多的数不清!给个七品县令都不换!” 鲁昭摇头,他叹了口气:“唉。六爷,您说的那是哪辈子的事儿了?是,武库司在嘉靖、隆庆两朝,的确是个肥的流油的地方。可自从万历元年张居正做了首辅,推行什么考成法,整肃吏治。武库司的油水,便不复存在了!就说我们造办处吧,每一笔开销,都要跟兵部、户部双方报备!两个月查一次细账,一年查一次总账。谁敢玩什么猫腻,克扣什么油水?那是找死!天地良心啊!我一年能拿到手的银子,也就那一百多两的俸禄!” 贺六笑了笑:“你一个通敌叛国的人,也敢说什么天地良心?” 高唐突然怒吼道:“姓贺的,要杀便杀!无需废话!动手吧!” 鲁昭跟杨升华却怒骂高唐:“老高,你想死,我们还没活够呢!” “就是!六爷,您要杀便杀他。求您,饶我一命!” 贺六道:“高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别说你这样的六品小官儿,这些年,死在诏狱之中的二三品部员大臣多如牛毛!杨万,拖下去,让掌刑千户所的人,将他剐了!” 杨万连忙问:“六爷,要不要跟兵部打声招呼?” 贺六冷笑一声:“呵,恶名满京华的贺屠夫杀一个通敌叛国的小人,何须跟别人打招呼?去办吧。” 杨万领命,带着力士将高唐押了下去。 杨生华跟鲁昭闻言,抖若筛糠。 贺六道:“我的一位老上司曾经跟我说过。自古以来,通敌叛国通常只有三个原因。一是为钱,二是为女人,三是因为不得志。我那老上司说的真对啊。你们三个,分别是因为钱、女人、不得志,才向倭奴出卖机密的。罢了,你二人要想活命,我问一句,你们如实答一句。”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2章 背叛祖宗的小丑 杨华升和鲁昭为了钱和女人,可以背叛自己的祖宗,自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为了活命,他们甚至可以告诉贺六自己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鸡蛋,偷看过谁家的寡妇洗澡。 贺六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们知不知道倭女馆老板范升的真实身份?” 杨华升首先开口:“知道。此人是浙江的落第秀才出身。三次乡试没中举,干脆做起了海商,专门走私丝绸和瓷器到东瀛去。” 鲁昭补充道:“他主动联系我们,跟我们要与明军有关的种种情报,自然是投靠了东瀛人。我曾听他说过,他现在是为一个叫渡边骏的人做事。” 贺六点点头:“嗯,第二个问题。他拿到了你们泄露的军情,通过什么方式送到东瀛去?” 杨华升和鲁昭面面相觑,而后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 贺六又问:“第三个问题,你们刚才所说的渡边骏,是个什么人?” 杨华升道:“这个渡边骏在东瀛那边的地位很高。好像是替倭酋丰臣秀吉专办秘密差事的。” 鲁昭道:“此人应该跟六爷在大明的地位差不多。” 贺六追问:“他是太政院忍者的头子么?” 杨华升惊讶的说道:“六爷也知道太政院忍者?” 贺六笑道:“无论是大明,还是其他什么小国。任何一国的皇帝,都需要一群专办秘密差事的人。咱们大明叫锦衣卫,东瀛是叫太政院忍者。只不过是称呼不同而已,二者换汤不换药。” 鲁昭忙不迭的拍上了贺六的马屁:“六爷不愧是管了二十多年锦衣卫的人!都说锦衣卫天上的事儿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全知道。今天我算是明白此言不虚了!” 贺六笑着摆摆手:“莫要给我戴高帽。我这人耳根子软,经不起奉承。好了,问你们二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选择什么样的死法?是斩首,是毒酒,还是绞刑?” 鲁昭和杨华升闻言大骇。随之而来的是痛哭流涕。 杨华升道:“呜呜,六爷,您不是说,我们照实答话,您就会放过我们么?” 鲁昭亦道:“六爷,我听说您老一向是一言九鼎的。难道您要出尔反尔,坏了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诺千金的名声么?” 贺六冷笑一声:“与外族勾结,背叛祖宗的乌龟望八蛋,不配为‘人’。我这个恶名冠京华的贺屠夫,是一定要送你们去阎王殿做鬼的!” 几炷香功夫后,北镇抚司诏狱之中,多了两个吊死鬼。 给杨华升、鲁昭收完了尸,杨万问贺六:“现在咱们已经能确定,倭女馆就是太政院忍者在京城中设立的一个据点。是不是该动手拿人了?” 贺六摇头:“不!太政院忍者在大明设立的据点儿,绝不止倭女馆一个!不要打草惊蛇。现在咱们是在暗处,倭女馆的那位老板范升在明处。今晚,你带人秘密缉捕范升。还是老规矩。。。” 杨万连忙接话道:“老规矩,神不知,鬼不觉。” 贺六满意的说道:“你小子,现在活脱脱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杨万跟自己最尊重的上司、长辈开起了玩笑:“别介六爷,我可不想从您老的肠子根儿里爬出来。” 贺六笑骂道:“腚眼儿就腚眼儿,还肠子根儿呢。说的恁文雅干甚?” 倭女馆。 五十岁的老板范升,躲在地窖密室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三个盒子。一个盒子中,放着的是兵部五年以来的塘报;第二个盒子中,放着的是《明军各地卫所驻守图》以及各卫所员额人数册;第三个盒子当中,放着的是《明军兵部武库司造办处将造册》。 为了把这三个盒子里的东西弄到手,范升花了仅仅三十万零一千两银子,外加一个倭女。而太政院忍者,对这三个盒子的开价,是整整七十万两白银! 在范升看来,背叛自己的祖国,不过是一桩生意而已。 普天之下,没有什么生意,比背叛自己的祖国利润更高。 纵观华夏数千年的历史,每当有外族入侵。华夏大地上,总是不乏慷慨悲歌、以死殉国的烈士,亦不乏数典忘祖,背叛祖国的小丑。 小丑永远胜不了烈士。邪永远胜不了正。 范升将这三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一个铜柜之中。他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儿,盯着那铜柜做了半个时辰的发财梦。 傍晚时分,倭女馆中已经是灯火通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明。六部的小官儿们照旧在此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范升出得密室,来到倭女馆中,八面玲珑的应酬着各方来客。 忽然,范升发现了一件事:兵部的高唐、杨华升、鲁昭这三个人今晚怎么没来?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壮汉子,来到范升面前:“范老板,兵部的高主事请你出去一趟。他想介绍你认识一个人。这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 范升释然。前些日子,他曾对高唐说过,有机会,介绍个把缺银子的五军都督府带兵将领让他认识认识。 范升心想:我说这三个酒虫今天没来呢。原来是找到我需要的人了,不方便在这儿见面。 想及此,范升跟着青壮汉子,出得倭女馆。 在倭女馆门口,范升问青壮汉子:“高主事呢?” 青壮汉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青壮汉子将范升领到了一个昏暗无光的黑胡同里。 “啪”,一根木棍敲到了范升后脑上。范升当即晕死过去。 锦衣卫的人擅长“打闷棍”。要说这打闷棍,可是个手艺活儿。下手重了,会把人打死。下手轻了,人又不会晕过去。分寸极难拿捏。 杨万将手里的木棍扔到地上,吩咐两名力士:“把这货抬回诏狱。六爷正在诏狱里,正等着这条大鱼呢!” 范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一盆凉水浇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穿着飞鱼服的老头。 老头不是旁人,正是贺六。 贺六朝他拱了拱手:“倭女馆的范老板?久仰久仰。” 范升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问:“你是什么人?” 贺六笑道:“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你说我是什么人?” 范升惊道:“你是锦衣卫?!” 说完,范升“噌”一下起身,撒腿就要跑。 “仓啷啷”,四把腰刀横在了范升的脖子上。 贺六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道:“范老板,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请坐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3章 世间有两种东西不能卖 刀架在脖子上,范升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到贺六对面。 贺六开门见山的问:“你在东瀛太政院忍者当中,当得什么职位?” 范升装起了糊涂:“什么仁者、恶者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六笑道:“那我提醒提醒你?杨万,把东西呈上来,给范老板过过目。” 杨万领命而去。不多时,他捧着一个木盒来到范升面前。 杨万打开木盒,木盒当中,赫然是兵部车驾司主事高唐的人头! 范升见到这颗血淋林的人头,吓得呆若木鸡。 贺六边喝茶,边说道:“大明律,通敌叛国者,凌迟处死。凌迟是用鱼鳞刀从脚底板下刀,总共要割上一千刀。我们锦衣卫掌刑千户所的操刀力士,是玩鱼鳞刀的行家。可惜,这高唐上了年纪,没挨两刀就连惊带吓,血气上涌,猝然而死了。不然,我真想让他好好尝尝挨千刀的滋味。” 范升闭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不言。 贺六又道:“哦,对了。我还绞死了杨华升、鲁昭二人。你要不要再看看他们二人的尸首?” 范升依旧缄口不言。 贺六道:“范升。你为东瀛人做事,一定听说过锦衣卫贺屠夫的恶名吧?我贺屠夫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了。我现在老了,早就数不清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八百?还是一千?呵,横竖不多你这一个。你要咬紧牙关,我也懒得用大刑撬开你的嘴。罢了,杨万,掌刑千户所的操刀力士,还没用烧酒洗鱼鳞刀吧?把他拖到那儿去,替高主事接着受千刀凌迟吧。” 范升骨子里是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小人。他才不是什么硬骨头。他终于开口:“贺大人,要问什么,你尽管开口问吧。” 贺六冷冷的说道:“我刚才已经提问了。不想再问第二遍。你要答就答,不想答,我也懒得给你用刑。” 范升连忙答道:“禀贺大人,小人在东瀛太政院中,并无任何职位。小人只是在跟太政院忍者做买卖。” 贺六冷哼一声:“做买卖?世间的一切,有买就有卖,这本无可厚非。可唯有两样东西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能卖。一是卖良心,二是卖国。呵,你做的买卖天理不容啊。” 范升诡辩道:“即便我不卖,总有人会去卖的。做生意的人啊,有五成的利就会甘冒折本的风险;有十成的利,就会不顾《大明律》;有双倍的利,就会不怕绞首的危险。” 贺六笑道:“是啊,卖国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石敬瑭、秦桧、贾似道、张邦昌,这些卖国贼当初的想法,跟范老板你是相同的。可惜,卖国的人,即便一时能够获利,之后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国贼。该受万事唾骂的,永远会受万世唾骂。” 杨万提醒贺六:“六爷,您老跟这等无耻小人说什么民族大义,就等于是对牛,不,对狗弹琴!” 贺六尴尬的一笑:“你说的对。人上了年纪就爱絮叨。范升,我问你,你将兵部那三个叛逆的东西拿到手,会通过什么方式将其传递到东瀛人那里去?” 范升倒是供认不讳:“每月初五,一个太政院忍者,会扮成酒铺伙计,以送酒的名义,来倭女馆交接情报,哦,不对,是买。买我拿到手的情报。” 贺六又问:“让倭女们装聋作哑,探听酒桌上有用的情报,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还是太政院忍者头子渡边骏想出的法子?” 范升道:“是我想出来的法子。贺大人,你竟然知道渡边骏?” 贺六喝了口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总不能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吧?如果是那样,我这四十多年锦衣卫岂不是白当了?我想,渡边骏应该也知道,大明的京城之中,有一个贺屠夫。” 范升道:“贺大人高见。你的详况,早已经被我整理成文,传递到了东瀛去。” 贺六问:“哦?我的详况,你卖了多少两银子?” 范升答道:“一万两。” 贺六大笑:“呵,堂堂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就值一万两银子么?” 范升摇头:“不。你的详况值一万两银子。你的项上人头,值二十万两白银!” 杨万在一旁跟贺六开起了玩笑:“我的六爷。您老这辈子抄过的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找出的脏银没有三千万两,也有两千万两了吧?我觉得,二十万两的银子,还是太少了!” 贺六道:“我已经是垂垂老矣了。买一个老朽的人头,二十万两已然不少。渡边骏还真下血本。” 范升答道:“渡边骏还开出了一颗人头的价码。那颗人头,值百万两白银!” 杨万咋舌:“谁的人头这么值钱?” 范升道:“戚继光!别看他告老还了乡,没了兵权。渡边骏认为,只要戚虎还活在世间,就是对东瀛最大的威胁!” 贺六脱口而出:“不好!杨万,你立马去调集一百力士,让他们到登州,保护戚将军的安全!” 范升道:“贺大人不必如此心急。渡边骏早就派人去过登州了。戚继光住在登州卫的军营里,登州卫指挥使又是他的儿子戚安国。太政院忍者,一直无从下手。” 贺六道:“小心为上嘛。杨万,你现在就去调集力士,让他们连夜出发去登州。” 范升是个聪明人,他主动说道:“贺大人是不是还想知道,像倭女馆这样,潜伏在大明境内,为东瀛人搜寻情报的据点还有多少?” 贺六点点头:“嗯,你已经替我提出了问题。你就自问自答吧。” 范升道:“辽东三个;浙江三个;福建两个;北京一个,南直隶一个;山东一个。” 贺六闻言愕然!他没有想到,倭奴竟然已经在大明沿海各地,编织了一张硕大的情报网! 贺六问:“你知道这些据点的具体地点,以何为掩护么?” 范升摇头:“我只是在跟太政院忍者做买卖。这等事,他们怎么会告诉我?贺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其实,咱俩也算是在做生意。我用我知道的所有秘密,换自己的一条命。” 贺六道:“嗯。这笔买卖成交了。我不会杀你。” 范升连忙拱手:“那就谢过贺大人的不杀之恩了。” 贺六喝了口茶,心中暗道:我留着你,是因为需要利用你,去捣毁倭奴在大明的整张情报网!等你没了利用价值的时候,我又岂能留一个卖国贼在人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4章 蕞尔小国,不足为虑? 离范升跟太政院忍者交易情报的日子还有整整半个月。贺六一方面将范升关押进了诏狱之中,严加看管。另一方面,他紧急写好了一份奏折。将倭奴在大明各地编织情报网的事,上奏给了朝廷。 奏折递到了永寿宫的龙案前。万历帝却完全没把它当回事。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奴,他眼下更关心本旬六部及各省的钱粮账目结算;黄河沿岸今秋的水情;九镇边军的裁兵进展等等大事。 万历帝顺手把贺六的折子,交给了内阁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亦没把这份折子当回事儿。直接压在了内阁留中不发的折子堆里。 贺六在锦衣卫一连等了四天,也没见皇上或内阁将折子批下来。他着了急,径直入宫,去了西苑内阁值房。 贺六朝着申时行拱了拱手:“申首辅,我四天前递到永寿宫的折子,皇上批了没有?” 申时行道:“六爷来了。你稍安勿躁。先喝杯茶。山东跟云贵本旬的钱粮数目,我要赶紧核对完,再让王公公呈到永寿宫去供皇上御览。等我办完此事,再谈你的事。” 申时行花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核对完了山东、云贵的钱粮。他将一枚西洋老花镜片儿放到桌上。 转头,他半开玩笑的对贺六说道:“六爷,我今年五十。你比我整整年长十几岁。可你的眼神依旧很好。我却是老眼昏花了。离了这西洋老花镜片儿啊,看折子还真有些费力。” 贺六急了:“我的首辅大人啊,倭奴都把探子派到咱们大明的腹地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皇上到底看没看我的那份奏折?” 申时行道:“看是看了。不过皇上没当回事儿。我跟皇上的心思是一样的。东瀛不过是蕞尔小国,不足为虑。你们锦衣卫的倭情百户所,前一阵不是给兵部上了个条陈么。兵部尚书王一鄂把条陈转给了内阁。你稍等,我找找啊。” 申时行在一堆条陈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翻出了那份《东瀛国军情、民情详况》。 申时行打开条陈,念道:“老六,你们的倭情百户所在条陈上是这样说的:东瀛全国之兵,共有十万。其中四万,属倭酋丰臣秀吉统辖。其余六万,分属二十几个小藩;东瀛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民不聊生,太正院银库存银寥寥无几;丰臣秀吉虽在名义上统一了东瀛,然而各藩之间,离心离德。。。最后的结论是,东瀛二十年内无力入侵大明。” 申时行将条陈放在一边,又道:“六爷,我知道,你是怕嘉靖年间的东南倭乱重现于世。不可能的,此时的大明,不是彼时的大明。如今国库充裕,兵精粮足!现在明军员额是百万之众。若遇战事,朝廷随时可以拿出钱来,在半年之内再扩充百万精兵!东瀛屁大点的国,可用之兵不过区区十万而已。他们若要挑战我天朝兵威,等于是蚍蜉撼树!” 贺六摇头:“申首辅,其一,东瀛人不会直接入寇大明!他们一定会先侵占朝鲜,以朝鲜为跳板,入寇大明;其二,东瀛可用之兵虽只有区区十万。然而这十万人,都是经过各藩混战的百战精兵,我们不可轻视;其三,当年作乱东南的倭奴,只是东瀛的海盗罢了,根本不是东瀛官军。其四,你们文官们不是常说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确,倭奴即便入寇,也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的事。可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一定要早做准备。” 申时行笑道:“六爷,那你希望朝廷怎么办?先下手为强,劳师远征,跨海征服东瀛人么?” 贺六解释:“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给皇上递这道折子,是希望他看清倭奴的野心。若倭奴对我大明无觊觎之心,为何要费尽心机派探子潜入京城及沿海的几个地方?为何要诱使兵部的三名官员叛国?” 申时行道:“六爷,咱们大明幅员几万里。事情太多了。皇上是勤政之君,九州万方的重担,都挑在他肩上。他应付眼皮子底下的急事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应付不过来呢。十年后的事嘛。。。呵,横竖你六爷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我这个内阁首辅做个主,今后对付倭奴探子的事儿,就全交给六爷你了。” 贺六尴尬的一笑:“罢了。那这事儿就这么着吧。我想想办法,先把倭奴在大明布下的情报网连根拔起再说。我本来还打算跟利玛窦出京,做个游山玩水的闲云野鹤呢。唉,看来我这辈子是没这福分了。” 申时行笑道:“我跟六爷一样,都是劳碌命。人之命,天注定啊。咱们得认命。” 贺六悻悻离去。他知道,申时行说的是实话。皇上的事情太多。倭奴的事,跟这个庞大帝国的诸多大事相比,始终是无足轻重的。 其实,贺六对倭奴之患如此上心,除了七分公心,还有三份私心。 数年前,太政院忍者废了贺世忠的一条手臂,让贺世忠成了残疾。贺六这个当爹的,当然想要报仇! 他回到锦衣卫,杨万迎了上来:“六爷,翰林院的西洋修撰利玛窦,正在我的值房等您呢。” 贺六苦笑一声:“呵,看来他是等急了。走,我去见见他。” 进得南镇抚使值房,利玛窦拱手道:“贺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贺六抱歉的说道:“利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在京城有事,脱不开身。随行护卫你的事,我会交给手下的弟兄负责。” 利玛窦耸了耸肩膀:“哦,那太遗憾了。” 贺六道:“为大明绘制一张精确的堪舆图,这是能惠及大明子孙后代的事。利大人还请多费心。” 利玛窦笑着回答:“我现在是大明皇帝陛下任命的官员。这是我的本分。” 此后二十年,利玛窦一直常住大明境内。他跟名臣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测量法义》、《泰西水法》等等西方科学著作。 万历三十八年,利玛窦病逝,葬于大明京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5章 三份假情报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张四维离京已有一年。这一年里,张鲸在万历帝身边倒是谨言慎行。可现在,他又起了进谗言的念头。 永寿宫。 万历帝正在埋头批阅着奏折。张鲸给他端上一碗八宝莲子羹。 万历帝伸了个懒腰,借着喝莲子羹的功夫歇歇神。 张鲸在一旁说道:“皇上,奴婢听说,锦衣卫的贺六借着查倭奴探子的由头,留在了京城之中,没跟利玛窦出京。他这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力啊。只要他在锦衣卫,锦衣卫就依旧姓贺。” 万历帝冷笑一声:“呵,张鲸,你让朕怎么说你呢?难道你又想让朕赐你一座新的宅邸了?” 贺六当初杀光了张鲸外宅中的几十号人。万历帝没有深究,只是抹稀泥,对外说张鲸外宅的风水不好,几十号人全是得了瘟疫而死。此事以万历帝赐给张鲸一座新宅邸而告终。 万历帝旧事重提,是在敲打张鲸:你别闲着没事儿皮痒,找贺屠夫的抽! 张鲸闻言连忙跪倒:“皇上,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万历帝道:“倭奴害的贺世忠丢了一条胳膊!贺六这个当爹的能不恨倭奴么?他上心倭奴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兼管锦衣卫的是陈炬,兼管东厂的是王安。厂卫之事,你以后还是别多嘴的好。照顾好朕的饮食起居,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张鲸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缄口不言。 锦衣卫中。 陈炬跟贺六对坐着。名义上,陈炬如今是贺六的顶头上司。可实际上,陈炬现在更像是贺六的徒弟。锦衣卫里的大小事宜,陈炬都会向贺六请教,听取他的意见。 陈炬问贺六:“六爷,你打算怎么将倭奴在大明境内编织的情报网连根拔起?” 贺六道:“还有十天,范升就要跟太政院忍者交易那三份情报了。” 陈炬插话:“你是打算,十天后把跟范升接头的人缉捕,然后严刑拷问,顺藤摸瓜?” 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摇头:“不!陈公公,跟范升接头的人,我是一定要抓的,不过不是十天后。” 陈炬一头雾水:“六爷,你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贺六笑道:“我打算,将三份真情报调包,换成三份假情报!在假情报中,夸大我大明的军力。但愿这三份假情报,能让丰臣秀吉信信以为真。” 陈炬略一思索,而后赞叹道:“啊呀!妙啊!我明白了,六爷是打算利用倭奴的这张情报网,传出假情报,让丰臣秀吉知难而退。” 贺六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譬如说,我明军经过这两年的精简,已经只剩下百万的员额了。我打算在《明军各地卫所驻守图》以及各卫所员额人数册上动手脚。记上明军员额共有三百万之巨!再将三万辽东铁骑,改成二十万之众!” 陈炬笑道:“六爷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咱明军的人数就翻了三倍呢!” 贺六道:“但愿这虚无缥缈的三百万之众,能吓住丰臣秀吉吧!” 陈炬问道:“那兵部这五年的塘报呢?六爷打算怎么改?” 贺六道:“塘报中记的很明白。这五年内,大明九边无大的战事。这可不行!丰臣秀吉会以为咱明军袍泽们久疏战阵!我打算改成,鞑靼五年内三次来袭,三次大败。边军将士共斩敌首四十万颗!” 陈炬咋舌:“我的天。六爷您这是拿大鸟吓寡妇呢。” 贺六大笑:“呵,陈公公的比喻真是贴切。我就是要拿大鸟吓寡妇!第三件事,将《明军兵部武库司造办处将造册》中的所有新式火器图纸,全换成淘汰的旧火器图纸。诓骗丰臣秀吉花大价钱依样画葫芦,仿造那些过时的火器!” 陈炬伸出了大拇指:“高!我真是服了六爷你了。你不愧是有四十多年资历的老锦衣卫!” 贺六道:“陈公公谬赞了!太政院忍者一跟范升交易完这三桩假情报,我就派人盯死了他。等他将假情报传递回东瀛,我再将他拿下。接下来的事儿,就是陈公公刚才所说的了:严刑拷问,顺藤摸瓜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贺六话音刚落,陈炬却朝着房门口喊:“谁站在门口?”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走了进来:“禀干爹,是儿子。” 陈炬给贺六引荐道:“这是我的干儿子杜成。现在司礼监做支应。杜成,还不赶紧拜见六爷?” 杜成连忙给贺六叩头:“小的见过六爷。” 贺六道:“小公公快快请起。” 陈炬提醒贺六:“对了六爷,还有件事,我觉得你可以加进去。你刚才不是说,太政院忍者为谋害告老还乡的戚大帅,开出了百万两的悬赏么?巨额的悬赏,说明倭奴畏戚如畏虎!你可以在塘报里加这么一条。皇上密令戚大帅,以当年戚家军的练兵之法,在登州练就一支十万人的军队,专门对付倭奴!” 贺六赞许的说道:“我的陈公公啊,你刚才还夸我高呢。你比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这条假消息,可以蒙骗丰臣秀吉,让他认为明军已经开始着手防备倭奴的入侵了!” 陈炬跟贺六开起了玩笑:“你六爷是锦衣卫里的老狐狸。我天天跟在老狐狸后面请教,怎么也能学到三分机灵劲。” 贺六笑道:“陈公公,我可不是狐狸。朝中官员,以前都说我是条疯狗。现在呢,又称我为屠夫。哦,对了。戚大帅的安全是件大事。我已经派了一批北镇抚司的力士去登州,保护他的安全。此事没跟陈公公商议,还请陈公公海涵。” 陈炬摇头:“六爷这是说哪儿的话。论资历,你是锦衣卫里的老资格。论年龄,你比我年长二十岁。名义上我虽兼管锦衣卫,其实嘛,我就是跟着六爷你学徒的。调动力士这种小事儿,你自己做主就是了。” 贺六闻言,感慨道:“陈公公如此大度,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陈炬问:“谁?” 贺六答道:“嘉靖朝的黄锦黄公公。” 陈炬叹道:“唉。黄公公当年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人。我陈炬没什么大的本事。这辈子,能跟黄公公一样,做个朝野公认的好人,就算是无憾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6章 密裁李伯风 万历十二年十月初五。 已是金秋。倭女馆外的那几棵杨树,叶子全都黄了。 倭女馆外,贺六却无心欣赏什么秋风黄叶的美景。他一双老眼,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倭女馆前的动静。 午时二刻。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壮汉子,推着一个小车来到倭女馆前。小车上装满了酒坛。 贺六心中暗道:鱼儿来了。 青壮汉子进了倭女馆。几炷香功夫后,他出得倭女馆。推着小车向东走去。 贺六朝着几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力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跟了上去。 青壮汉子走远了,贺六领着杨万进到了倭女馆,在地窖密室中找到了范升。 贺六问范升:“东西交给他了?” 范升答道:“已经交给他了。贺大人,你让我办的事儿,我都办妥了。您是不是该信守承诺,放掉我了?” 贺六道:“嗯。你刚才应该拿了倭奴付给你的七十万两银票了吧?这七十万两,足够你逍遥一生了。你走吧,不要再回京城。” 范升闻言眉开眼笑:“贺大人,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范升转身便要离开。 贺六却朝着杨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杨万会意,一把从后面搂住了范升,用一柄小刀割断了范升的咽喉。 对待叛国者,无须怜悯。背弃祖宗,里通卖国的人,死不足惜! 范升像一条死鱼一般,倒在了地上。 贺六见范升怀中鼓鼓囊囊的,他伸进手去,掏出厚厚一沓银票。 贺六数了数,对杨万说道:“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万两。呵,东瀛那边打了几十年的内仗,他们的国库本来就不富裕。在搜集大明情报这种事儿上,倭奴们倒是一掷千金。正好,这两年户部卡锦衣卫的账卡的紧。咱们的私库就剩下几万两银子了。这笔银子,正好可以用在倭情百户所上。” 杨万道:“是啊六爷,这可真是一笔意外之财。” 贺六问道:“刚才那四个跟梢的耳目,是你的手下。这四个人可还精干?别把那条大鱼给跟丢了!” 杨万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爷放心。那四个人,吃的就是盯梢、跟梢这碗饭,万无一失的。” 贺六跟杨万回了北镇抚司。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三天后,一个跟梢的力士,回到了北镇抚司。 力士找到贺六,禀奏道:“六爷,那人先到了天津,在塘沽口,将一个小包袱递到了一条小渔船上。随后,小渔船又靠在了一条大海船上。大海船出了海,向东而去。。。” 贺六心道:假情报已经传递出去了。下一步,该拿人了! 他问力士:“那个人现在何处?” 力士道:“在天津卫城的一座酿酒作坊中。另外三个弟兄,已经盯死了他。” 贺六吩咐道:“你马上去南镇抚使值房找杨万,让杨万带人去天津抓人!” 力士领命而去。 贺六伸了个懒腰。给倭奴下的这个连环套,现在已经成了一半儿。接下来,只等杨万拿住人后,严刑拷问,顺藤摸瓜了。 就在此时,王八走了进来。他拱手道:“六哥,大喜事儿。” 贺六问:“什么事?” 王八压低声音道:“陈公公把李伯风叫到了东厂,给姓李的传了一道旨意。” 贺六问:“哦?皇上有差事交待给李伯风?” 王八笑道:“哪儿啊!皇上的旨意是:赐李伯风告老还乡!” 当初张居正去世,万历帝为了制衡贺六,将李伯风调回了京,升任了指挥使。李伯风一回京就上了张四维和张鲸的贼船。 这两年,万历帝使贺六这柄匕首使着顺手,渐渐打消了防备他的念头。李伯风这个制衡者自然失去了价值。万历帝又一直对他跟张鲸、张四维结党的事耿耿于怀。 昨日,王皇后在万历帝枕边旁敲侧击的说李伯风当初背叛贺六,投靠朱希孝,是个小人云云。枕边风向来能杀人,且杀人不见血!万历帝一时兴起,就动了除掉李伯风的心思。 贺六笑道:“咱这位李指挥使,当初野心勃勃的从乌斯藏雪山回到锦衣卫。到头来,啥事儿没干成。在锦衣卫当了两年摆设,就卷铺盖卷回家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八压低声音道:“六哥,请接密旨!” 贺六一愣,随后跪倒在地。 王八道:“有旨意,命贺六密裁李伯风。” 贺六叩首:“臣贺六接旨。” 随后,他起身问王八:“皇上怎么会动了杀李伯风的念头?” 王八道:“这我也不清楚。” 王八这个国丈爷哪里知道,万历帝这是在卖贺六一个面子:瞧,朕给你机会,杀掉以前背叛过你的人。你贺六今后可要知恩图报,好好替朕办事。 一天后,京郊。 李伯风骑在马上,垂头丧气的想:我真是不走运。上了二张那条贼船,得罪了皇上。女良的,好容易在乌斯藏雪山挨过了十年。。。四十三岁就被勒令回乡养老了! 忽然间,他发现前方站着贺六和十几名锦衣卫力士。 李伯风骑马来到贺六面前:“六爷,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贺六摇头:“你觉得我有那闲工夫么?我是奉旨来密裁你的。” 李伯风闻言色变:“皇上。。。要杀我?” 贺六点点头:“自古就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李伯风,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给自己留个体面吧。二十年多前,你在东海普罗岛救过我的命。今天,我准许你选择一个你觉得合适的死法,权当是还你的情了。” 李伯风仰天大笑:“哈哈!我李伯风苦心钻营,费尽心机的往上爬。哪曾想,今天落得如此下场。罢了,六爷带了白绫了么?我自挂东南枝吧!用刀剑抹脖子太疼,我这人又怕疼。还是白绫好一点。” 贺六点点头:“如你所愿。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个好人。” 李伯风道:“我不信人有什么下辈子。唉,这辈子,我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背叛了你,投靠了朱希孝!假若我不背叛你,现在起码能跟杨万平起平坐吧?如今倒好,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贺六叹了声:“唉,李时珍先生的《本草纲目》包罗了世间无数的药物。唯独缺了两种药。因为这两种药是不存在的。一种是长生不老药,一种是后悔药。请上路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7章 关白府忍者与太政院忍者 杨万带人将跟范升接头的太政院忍者抓回了锦衣卫诏狱。 这忍者名叫小泉二郎。此人对丰臣秀吉倒是颇为忠诚。如果不忠诚,倭奴也不敢将七十万两银票交给他,让他带着银票跟范升做“生意”。 锦衣卫中的行刑高手赵慈已经病逝。他的“阎罗匣”倒是依旧放在真话房里。贺六命人将“阎罗匣”中的种种刑具,一股脑的用在了小泉二郎身上。 小泉二郎不怕死,这不要紧。因为“阎罗匣”可以让人求死不能!挨了整整一天刑后,奄奄一息的小泉二郎终于开了口。 贺六顺藤摸瓜,在塘沽口岸边的一条渔船上,抓住了太政院忍者副首领藤下正男,逼其招了供。 两个月后,锦衣卫兵分几路,将太政院忍者在辽东、浙江、福建、南直隶、山东布下的所有情报据点,一一拔除。 当然,太政院忍者也不是吃素的。为了将这张硕大的情报网连根拔起,锦衣卫付出了阵亡四十五人,伤一百三十六人的代价。 东瀛,京都,太政院。 太政院议事厅中,跪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这男人身材出奇的矮小,看上去也就不到五尺的样子。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多年征战杀伐生出的威严。 此人正是东瀛关白、太政院大臣丰臣秀吉。 关白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因东瀛天皇没有实权。丰臣秀吉这个关白,是东瀛的实际统治者。 丰臣秀吉的面前,放着贺六精心炮制的三份假情报。 太政院忍者首领渡边骏走进了议事厅。他伏地叩拜:“见过主公。” 丰臣秀吉叹了口气:“唉,渡边,我听说,你安插在明国的三百多名忍者,统统被明国锦衣卫杀光了?” 渡边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骏连忙道:“是的,主公。” 丰臣秀吉指了指那三份情报:“也就是说,三百条命,加两千万株白银,换来了这三分情报,对么?” 大明银制,以两计算。东瀛则是用株计算。十六株大概等于一两。也就是说,为了刺探大明的军情,太政院足足耗费了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这对于一个小国来说,算得上一个惊人的数字。 渡边骏连忙道:“部将认为,花两千万株白银、三百条命,探知明军的人数,驻扎地,五年来的战争胜负结果,火器军械草图。。。应该是值得的。” 丰臣秀吉阴晴不定的说道:“按照这三份情报所说,我们东瀛军队,不足明军人数的三十分之一!明国光是在朝鲜边境能够调动的军队就有三十万之多。是我们的三倍。我们恐怕再花上两百年也占领不了明国。” 渡边骏拍上了丰臣秀吉的马屁:“看上去是这样。但是部将相信,我们的国家在关白大人的带领下,一定能够越来越强盛!假以时日,我们的军队一定能拥有够超越明军的实力!” 丰臣秀吉哭笑不得。他冷笑一声:“呵,我们东瀛全国人口不过八百万人。除去一半儿女人,只有将上到七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岁的男童全都编入军队,东瀛军的人数,才差不多能跟明军人数持平。这还不算,明国在战时,随时都能大规模的扩充他们的军队!” 渡边骏伏地道:“主公,桶狭间之战时,织田家所有兵力不过四千。照样战胜了今川家的三万大军。。。” 丰臣秀吉对渡边骏的马屁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拍了拍自己的手。议事厅中,走进来一个身高四尺的小矮子。此人是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 关白府忍者跟太政院忍者,就相当于大明的东厂和锦衣卫。宏村英寿跟渡 (本章未完,请翻页) 边骏,向来不和。 丰臣秀吉指了指桌上的那三份情报,对宏村英寿说:“你把真相告诉渡边吧!” 宏村英寿点头:“是,关白大人。这三份情报,是明国锦衣卫中,一个叫贺六的人伪造的!” 渡边骏面色一变:“不,这绝不可能。” 宏村英寿信心满满的说道:“替明国皇帝管锦衣卫的,是一个叫陈炬的阉人。陈炬有一个十四岁的干儿子,名叫杜成。我们关白府忍者,在明国北直隶抓住了杜成的生母。一年前,我们拿杜成的生母威胁他,逼迫他做了我们的探子。陈炬跟贺六捏造这三份假情报时,杜成在场。也就是说,渡边耗费了两千万株白银,换来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纸。” 渡边骏大怒道:“不!关白大人,宏村英寿在污蔑我们太政院忍者!” 宏村英寿镇定的说道:“这不是污蔑,而是事实。明军的真实人数,应该只有一百万左右。而且,这五年来,他们没有打过仗,是一群毫无经验的新兵!” 丰臣秀吉站起身,对渡边骏说道:“你回去自裁吧。你浪费了我们宝贵的白银。要知道,两千万株,相当于我们半年的总税额。” 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渡边骏只好悻悻的离开了议事厅,准备在家用武士刀刨腹自杀。 丰臣秀吉又吩咐宏村英寿:“今后,在明国境内安插忍者的事,就交给你负责。你可不要像渡边骏一样,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宏村英寿伏地叩首道:“是,关白大人。” 丰臣秀吉又说:“你不是说,明国锦衣卫的贺六,有个儿子在辽东么?你们关白府忍者,在辽东不是还剩下了二十多人么?让那些人杀掉贺六的儿子!我要让那个叫贺六的人知道,欺骗东瀛关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8章 惟忠与义兮 万历十二年,腊月初八。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坐在龙案前仔细看着一份奏折。贺六跪在他的面前。 张鲸端着一壶茶,刚走进永寿宫大殿,看到贺六在,他直接退到了大殿外。贺六当初屠了他外宅之中的几十口人,到现在张鲸还心有余悸。只要见到贺屠夫,张鲸的两条腿都会情不自禁的打颤,恨不能绕路走。 万历帝终于看完了折子。他喜滋滋的对贺六说道:“贺六,六部今年的总账已经结算清楚。相比于往年,结余又增加了!” 贺六叩首道:“这是皇上勤于政事,敬天爱民的福报!” 万历帝笑了笑:“不对吧。你话只说了一半儿。你心中一定在想,这里面有张居正新政的六分功劳!” 贺六没有否认。他道:“皇上,张居正一生做成了两件大事。这两件大事让他死而无憾。第一件事,他教出了一个好皇帝。第二件事,他一手创立、推行了新政!” 万历帝叹道:“唉。好皇帝。这三个字重若泰山啊。贺六,你真的觉得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贺六连忙道:“皇上堪比唐宗宋祖,秦皇汉武。” 万历帝道:“罢了吧。阿谀奉承不是你贺六所长,你就别给朕带高帽子了。朕问你,张四维已经回乡一年半了。他在蒲州还算安分么?”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臣依照您的意思,在蒲州那边安排了四十个锦衣卫的力士,监视张四维的一举一动。张四维最近跟京城之中的多名官员书信来往频繁。” 万历帝笑道:“呵,张四维蠢蠢欲动。想必,他现在天天盼着日子过的快一点。赶紧过了三年丧期,回朝接着做他的首辅,接着替皇族、士族出头,反对新政。” 贺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万历帝话锋一转:“贺六,等到张四维守孝期满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朕把话挑明。” 万历帝的话里,带着杀机! 贺六叩首:“是皇上,臣知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该怎么做。” 万历帝又道:“你最近将倭奴渗透到大明境内的情报网连根拔起。这是大功一件。” 贺六道:“皇上,倭奴狼子野心,您不可不防啊。” 万历帝道:“朕始终觉得,东瀛蕞尔小国,对大明构不成威胁。哦,对了。陈炬天天在朕面前说你的好话。看来你跟顶头上司相处的不错。自嘉靖年起,锦衣卫就跟宫里的人不对付。朕记得这还有个说法来着。哦,叫卫、阉不两立。现在的情势倒是改了。” 贺六连忙道:“启禀皇上。不是卫、阉不两立,而是正、邪不两立。嘉靖、隆庆两朝那几位掌权的太监,吕芳、陈宏也好,刘大、孟冲也罢。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说句不雅的话,锦衣卫怎么会跟他们那种人尿到一个壶里去呢?陈炬陈公公、王安王公公却都是心怀仁善的好人。锦衣卫愿唯他们的命是从。” 万历帝道:“嗯,你今后要继续跟陈炬好好相处。罢了,你退下吧。” 贺六出了永寿宫,回到了锦衣卫。 戚家军老将吴惟忠正在锦衣卫中等着贺六呢。 吴惟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当年戚家军义乌建军时期的老兵,如今还在边关统兵,没有告老还乡的,只剩他一人。 贺六拱手道:“吴将军,稀客啊!你不是调任宣府副总兵了么?” 吴惟忠尴尬的一笑:“我不打算在宣府呆着了。这次入京述职,我打算找找门路,调到浙江去。” 贺六惊讶万分:“你想调回浙江?” 吴惟忠道:“戚大帅前一阵子,给我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他交待我想法子回浙江去,在义乌组建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以当初戚家军的练兵之法好好训练,将来派大用场。” 贺六道:“戚大帅是想让你重建一支戚家军,防备倭患?” 吴惟忠点点头:“当年的戚家军将士,现在已经老的老,死的死。说句不好听的,戚家军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假如倭奴再次来袭,谁来护佑大明沿海的安宁?九镇边军打草原骑兵是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里手。打倭奴却是生手。” 贺六点点头:“吴将军所言极是。你是宣府副总兵,如果想平级调动到浙江,就要当浙江都司。不过据我所知,浙江都司一职并未出缺。” 吴惟忠道:“只要能让我回浙江,重建戚家军,官位是升是降都无所谓。我听说宁绍台参将告老。我打算谋这个缺儿。奈何我久在边镇领兵,朝中没什么熟人、靠山。所以来求六爷你帮忙了。” 贺六吃惊的问:“吴将军确定要谋宁绍台参将的职位?宁绍台参将之职,可比宣府副总兵低了两级。” 吴惟忠笑着说道:“低两级就低两级吧。六爷,我本名不叫惟忠,叫吴大愣。戚帅爷觉得此名不雅,在我加入戚家军后,取‘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之意,替我改名惟忠。在忠与义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编练新军、防备倭患是大事。别说让我降两级,就是降三级、五级,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跟那些战死沙场的戚继光老弟兄们相比,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贺六道:“吴将军不愧是戚家军的老兵!果然深明大义!放心,兵部尚书王一鄂跟我熟的很!我跟他打声招呼,此事便成了。” 吴惟忠道:“谢了六爷,有劳你费心。” 贺六摇头:“错了。你不该谢我。我应该替朝廷,替大明的万万百姓谢你才对!咱大明,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才能免受外族入侵之辱!” 吴惟忠谦卑的说道:“六爷过誉了。” 下晌,贺六领着吴惟忠来到兵部大堂,找到了兵部尚书王一鄂。 王一鄂虽是兵部正堂,见到贺六、吴惟忠却是毕恭毕敬。因为跟贺、吴二人相比,他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 贺六执掌锦衣卫,吴惟忠追随戚继光东南平倭,北御鞑靼之时,王一鄂才是个芝麻大小的刑部主事。 贺六说明了来意,王一鄂大为吃惊:“吴将军自请降两级,回浙江做参将?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盼着步步高升。鲜有人屈尊降贵,自请降职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49章 佳人已老 贺六道:“王部堂,实话跟你说了吧。吴将军此次回浙江,打算从义乌招募三千青壮,重建戚家军,防备倭患!” 王一鄂有些不以为然:“六爷,你这两年,时时刻刻把倭患挂在嘴边。我们兵部的人都觉得你过虑了。如今我大明国富民强,兵精粮足,东瀛小国对大明根本构不成威胁。” 贺六笑道:“我跟王部堂谁对说错,迟早是会见分晓的。吴将军的事儿,你看。。。” 王一鄂连忙道:“一镇副总兵升总兵,兵部做不了主,需要皇上和内阁的首肯。副总兵降参将嘛,兵部却是作得了主的!既然吴将军铁了心要回浙江,这里面又有六爷您的面子。。。我立刻让左侍郎石星开调任的委札。” 吴惟忠连忙拱手:“那末将就谢过王部堂了。” 王一鄂道:“吴将军不必多礼。到了浙江编练新军时遇到什么难事,你尽可以写信给我。” 三日之后,吴惟忠出京,奔赴浙江重建戚家军。 若干年后,吴惟忠统领着最后的戚家军,在平壤城下血战,为明军立下了头功。这些都是后话。 这日,贺六约上了老十一李子翩来到裕泰茶馆喝茶。 李子翩跟贺六坐定,叫了一壶碧螺春。边喝茶,边聊着闲天儿。 就在此时,顺天府巡检家的衙内刘大麻子走进了茶馆。 他一眼瞧见了贺六和李子翩。 当日李子翩用几块石头子,一泡狗屎骗了他十五两银子,又害他在张鲸弟弟的当铺里挨了一顿臭揍。事后,他来茶馆找过王掌柜,打听骗他的是什么人。 王掌柜告诉他:“那天骗你的人,是告老还乡的锦衣卫十一爷!他身边那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刘大麻子闻言,吓得“咕咚”一声吞了口吐沫。 此时,刘大麻子见到贺六跟李子翩,浑身都打冷颤。转头就要走。 贺六却叫住了他:“喂,你,刘大麻子,过来。” 刘大麻子硬着头皮来到二人明前,他先作了个揖,而后道:“六爷,十一爷。小的那天有眼无珠,冲撞了你们二位。还请两位爷大人不记小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 贺六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枚五十两的银锭:“你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这是五十两银子,赏你了!那天要不是骗了你十五两银子,我们也不会去城南的酒馆喝酒。我也不会破了一件大案。” 刘大麻子搓了搓手:“我怎么敢要六爷您的银子呢?” 李子翩在一旁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刘大麻子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贺六笑道:“老十一,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机缘巧合。那天你要是没骗刘大麻子,咱们就不会去倭女馆喝酒。不去倭女馆喝酒,就发现不了那儿的猫腻。更不会将倭奴的情报网连根拔起。” 李子翩点点头:“是啊六哥。我上了年纪,越来越信命。这一切或许都是老天的安排。” 万历十二年,腊月二十。贺世忠带着妻子月儿、儿子贺泽贞、姐姐朱香、外甥李汉骄回到了京城,跟父亲贺六团聚。 贺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独居京城颇为凄凉。难得一家团聚,贺六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 腊月二十八,司礼监秉笔陈炬来了贺府。 贺六还以为万历帝又派给他什么差事了呢。 贺六问:“陈公公,您老来此,是传皇上的旨意么?” 陈炬摇头:“不。我是来传李太后的懿旨。李太后说了,多年未见义女朱香县主,甚为想念。宣她入宫见驾呢。” 朱香连忙叩首:“命妇谨遵懿旨,这就入宫。” 陈炬领着朱香,进到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慈宁宫的佛堂里敬佛。 仅仅四年之前,李太后还老在心里嘲笑陈太后迷信佛事呢。那时,她认为,佛救不了任何人。在这世上,能救人的,只有人自己。 张居正死后,万历帝亲政。李太后失去了权力。没了权力,总要信点什么,为内心找个寄托。于是乎,她跟陈太后一样,皈依了佛祖。 “太后。” 李太后转过身,她看着朱香:“你是。。。哀家的义女香香?” 朱香连忙给李太后请了个万福:“奴婢朱香,拜见太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太后连忙走到朱香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而后,李太后长叹一声:“唉,当年那个贪吃的小女娃,如今竟已成了三十多岁的妇人。” 朱香道:“是啊太后。日子过的太快了。如今奴婢的儿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再过两年,就要从军为国效力。” 李太后道:“你母亲的事,哀家听说了。唉,你要节哀。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啊。她命中注定有那一劫,想躲也躲不过去的。” 朱香发现,李太后原本的一头乌发,如今已白了一半儿。 李太后指了指佛堂里的一张椅子:“坐,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朱香谢了恩,坐到了椅子上。 李太后问:“你刚才说,你的儿子过两年要从军?咱们大明重文轻武。你为何不让他走科举,某个功名,做文官呢?” 朱香答道:“太后,您刚才说的话是至理名言。一个人一出生,命运便是注定了的。我弟弟世忠的命运,是当锦衣卫。我儿子汉骄的命运,是做武将。人不能与命争啊。” 李太后劝慰朱香道:“做武将也好。大丈夫当代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你的儿子从了军,羽檄争驰,那是为国尽忠。” 朱香问:“太后,您最近身子骨可好?” 李太后道:“老了啊。哀家是上了春秋的人。最近时感腰酸腿疼,偶尔还犯晕。” 朱香闻言心酸不已:“太后可要保重凤体呢。” 权力是最好的长生不老药。没了权力的李太后,已是老态尽显。她像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样,将一个装果脯的盘子推到朱香这个小辈儿面前:“吃些点心吧。这是德瑞点心铺贡到宫里来的果脯。每回看见这些果脯,哀家就想起二十多年前,你娘领着你进裕王府,你端着果脯盘子大快朵颐的样子。” 佳人已老。当年那个风华绝代,掌朝廷权柄,颇有理政之才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三十年,李太后空守着冷冷清清的慈宁宫,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万历四十二年,李太后无疾而终。万历帝定生母谥号为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太后,与先皇隆庆帝合葬于昭陵。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0章 正直与廉洁的全民偶像 贺六的老朋友们如今要么告老还乡,要么病逝。鲜有还在朝廷里担任官职的了。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海瑞。 后世有个词儿,叫全民偶像。在几百年后,十七八、二十郎当岁,长相俊美的少年,留个不男不女的发型,说话嗲声嗲气,出门描眉画眼,没事儿换上女装跳个极乐净土,唱几首“扑哧咖哧”根本没有曲调的歌儿,便能收获无数少女的芳心。 在几百年前的大明。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因为,这样的男人,有一个特定的称谓:“面首”。 面首被万人敬仰,被万人追捧。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大明,说不准三法司的官员会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将那些不男不女的家伙全部杖责、流放。这样的人,甚至没资格当太监。太监尚要遵循宫中礼仪。男人描眉画眼,身着女装连太监都会不齿。 大明的百姓,只敬仰、追捧拥有以下几种高贵品质的人:忠、勇、正、直、能、廉、才。也只有以上几种人,才能成为大明的全民偶像。 忠、勇的代表人物,是戚继光。戚大帅从军四十年,东南抗倭,北御鞑靼。数十年间南北、水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他绝对当得上“忠”、“勇”二字。别说大明的老百姓敬仰戚继光。就连戚继光以前的那些对手都对其敬仰万分。倭奴、草原部落甚至直接给戚继光起了另一个名字“戚虎”。 能的代表人物,是胡宗宪。胡宗宪从小小的七品县令做起,一直升到浙直总督。以百病之身,挽东南狂澜于既倒,庇佑了东南千万百姓的平安。他绝对当得上一个“能”字。 正的代表人物,是杨炼。当年严嵩、严世藩父子掌权,党羽遍布朝野。杨炼孤身一人与严氏父子为敌,他的死,将朝野之中有良知的官员们团结到了一起。他在诏狱中说的那句名言“扫除奸佞,天理”,更是成为了千古绝唱。他当得上一个“正”字。 才的代表人物,是徐文长。徐文长的书、诗、文、画冠绝嘉、隆、万三朝。虽然他一生没有得到官职,依旧是公认的大明第一才子。 直与廉的代表人物,就要数海瑞了。大明的官员们上折子骂人常见。明目张胆的上折子骂皇帝,海瑞当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他自然当得上一个直字。廉就更不用说了。海瑞之廉名,几十年前就已经冠绝天下。 华夏百姓一直有贴门神辟邪的风俗。自李唐以来,百姓家的门神都是秦叔宝、尉迟敬德。如今,东南沿海的百姓贴门神,只贴两个人的画像:戚继光、海瑞。 这两个人,用后世的词儿形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容,是大明百姓心中实打实的“全民偶像”。 言归正传。话说贺六的老朋友们纷纷告老的告老,亡故的亡故。万历十三年,海瑞却坐到了他一生中最高的职位:金陵都察院右都御史。 大明有制,金陵为留都。北京有六部、三法司。金陵城内亦保留了六部、三法司,名曰“留守衙门”。官员们则私下里称之为“养老衙门”。 因为金陵六部、三法司不管事,没什么实权,是官员们半退隐、养老的好去处。 万历帝如今要为官员们树立一个直、廉的表率。他第一个想到了海瑞。万历帝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海瑞这人,不能予实权,只能作为一尊神,高高的敬在神龛里,供万民景仰。于是乎,他先启用海瑞为金陵都察院佥都御史,又升金陵吏部左侍郎,今年初,再升其为正二品的金陵都察院右都御史。 这个职位,在万历帝跟朝中百官看来,是个实打实的闲差。然而,海瑞却把这个闲差干出了名堂。 海瑞刚到金陵城到任时,可谓是万人空巷!轰动全城!无数百姓自带铺盖卷,提前几天聚集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海都院,一睹门神的真容。因为围观的人太多,阻塞了金陵城门。金陵兵部不得不派出一千亲兵开路,才将海青天迎进城。 一个福建的老兄,甚至磨破了十几双鞋,走了上千里路来金陵。只为见海都院一面。 这位福建的老兄最后如愿以偿见到了海瑞。海瑞还以为他有什么冤屈要伸呢。哪曾想,福建的老兄对他说:“我没有冤屈。只是想一睹海青天的真容。现在见到了,我该回福建了。” 这就是正直与廉洁的力量。正直、廉洁的人,总是有着无限的人格魅力。 可海瑞来金陵的目的,却不是来做什么万民景仰的偶像的。他有一个朴素的信念:我是来做官的。做官,就要为老百姓干事。 于是乎,海瑞将一个闲职,生生干成了一个实职。 他在任三个月间,参劾了二十多名金陵六部的官员奢靡、淫逸。 海瑞又在金陵都察院外贴出告示,倡导百姓节俭,严禁江南的奢靡之风。 金陵都察院是个养老衙门,御史们挂着职位在家闲居是常态。海瑞又整肃金陵都察院的纲纪,记录御史们的考勤。 做完这一切,海瑞给万历帝上了一道折子:请求万历帝恢复洪武年间的拨皮萱草法。 所谓的拨皮萱草法,实际上是偏执狂洪武帝制定的一条有些不近人情的酷刑:官员贪污白银超过六十两者,一律扒掉人皮。再在人皮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里塞上草,制成草人,放在地方衙门的大堂上。 海瑞上完这道折子,官员们不干了!老子们的官俸就那么点儿。要养活一个衙门的师爷、亲兵、衙役、胥吏根本不够。谁还没点灰色收入了?你海大人这么干,不是要断老子们的生路么? 于是乎,参劾海瑞欺世盗名、沽名钓誉的奏折,雪片一般的飞向永寿宫。 官员们参劾任何人的折子,万历帝都可以留中不发,不予表态。唯独参海瑞的折子,万历帝不能留中不发。因为海瑞是万历帝一手树立起的官员楷模、道德典范。 永寿宫大殿。万历帝召贺六入殿面圣。 贺六进得大殿,给万历帝行了礼。 万历帝指了指手边厚厚的一摞奏折,道:“这些折子,都是参海瑞的。” 贺六拱手道:“是,皇上。臣听说了,最近朝廷里的上百名官员,众口一词的参劾海瑞。” 万历帝道:“他们参海瑞,朕不能不表态。朕发一道名旨,命你为钦差,奔赴金陵,调查两件事。其一,海瑞是不是真的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其二,恢复拨皮萱草法是否可行。” 贺六叩首道:“臣领旨。” 万历帝却道:“贺六,别忙着领旨。朕事先要对你言明。你此去金陵,是做个样子给朝廷百官看的。调查这两件事的结论,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其一,海瑞是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好官,并无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事;其二,拨皮萱草法太过严苛,不宜恢复。” 贺六又叩首道:“是,皇上。” 万历帝笑道:“其实,你这趟去金陵是件美差。用不着真去调查什么事。还能顺道看看故人。朕记得,你跟海瑞的关系不错。” 贺六道:“皇上圣明。嘉靖四十年,臣赴江南查私盐案时,便与海大人相识。嘉靖四十五年,他死谏先皇嘉靖爷,上折子之前,臣还扶着他试了试棺材的大小。” 万历帝道:“嗯,忠实之人只结交忠实之人。海瑞性情孤傲,肯跟你这个锦衣卫头子交朋友,说明你也是个忠实之人啊。罢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内离京赶赴金陵。记住,路上慢点走。该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该停留歇宿就停留歇宿。朕听闻皇姐、世忠他们都回了京城。你可以带上他们,一同前去金陵。路上,你还能享享天伦之乐。” 贺六叩首道:“臣,谢过皇上恩典。” 万历帝叹了声:“唉,海瑞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根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他怎么就不懂呢。罢了,你下去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1章 一桩美差 贺六喜滋滋的回了家。万历帝所言不虚,这的确是一趟美差。所谓的“差事”,不过是会会老朋友、沿途游山玩水一番。横竖最后的调查结论,万历帝已经替贺六拟好了,用不着他费神。 贺六吩咐家里人收拾行李,随他赶赴金陵。 贺六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孙子贺泽贞,今年已经六岁了。小孩子都爱出门。他高兴的骑到了贺六的脖子上,稚声稚气的喊道:“哦,哦,我们要去金陵城喽!” 李汉骄已经十四岁。他问贺六:“外公,咱们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去金陵?” 贺六想了想,说道:“走水路坐船能舒服点。” 李汉骄摇头:“坐船有什么意思?走陆路吧外公。我跟二叔骑马。你和我娘、婶婶还有小泽贞坐马车。” 贺六点点头:“成啊,随你。外公老了,要是跟你一起骑马,恐怕到了金陵,屁股会颠成两瓣儿。” 六岁的小泽贞眉头紧锁:“爹,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仔细想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啊!人的屁股本来就是两瓣儿的啊!” 一家人听了小泽贞的话,哄堂大笑。 下晌,贺家人正在忙着打点行装,司礼监掌印兼东厂副提督陈炬,领着杨万进了贺府。 陈炬拱手道:“六爷,你又要离京办差了。我听王公公说,你这趟差,没个三五个月回不来。卫里有些事,我得听听你的意见。” 贺六连忙将陈炬让进了客厅。 贺世忠亦进了客厅,朝着陈炬叩拜道:“属下锦衣卫北镇抚使贺世忠,拜见陈公公。” 陈炬笑道:“贺镇抚使快快请起。哎呀,自我奉旨监管锦衣卫的时候,你就在辽东。要说起来,我还从未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过你这个北镇抚司的头儿呢。” 贺世忠起身,拱手道:“属下在辽东时就听说,皇上给锦衣卫派来了一位睿智敏达的上司。可惜以前无缘相见。” 陈炬说道:“什么睿智敏达啊。我就是跟着你爹学徒的。” 贺六连忙道:“陈公公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锦衣卫的主心骨。我只是给您跑腿打杂的。” 陈炬摆摆手:“罢了。六爷,咱们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些虚头八脑的客套话了。我想问问,您走之后,卫中之事该如何办。” 贺六思索片刻,说道:“现在皇上交待给锦衣卫最重要的一件差事,无非是盯紧张四维。张四维虽然回了蒲州守孝,可他并不安分,一直蠢蠢欲动,与京中官员暗通信件。锦衣卫这边,一定要就弄清楚,张四维跟哪些官员通了信。最好,连信的内容都一并调查清楚,呈给皇上御览。” 陈炬点头:“嗯。这事我心中有数。” 贺六又道:“还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是锦衣卫的本职。正三品以上大员,派六名耳目暗中监视;正四品到从五品,派三名耳目暗中监视;从五品以下,派一名耳目暗中监视。。。这规矩万万不能破。” 陈炬道:“这是自然。还有呢?” 贺六站起身,附到陈炬耳边,压低声音道:“还有,陈公公,你跟王公公要提防张鲸。那是条蜷缩在洞中的毒蛇,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从洞里窜出来咬人。北镇抚司那边,应该派专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陈炬尴尬的一笑:“他始终是司礼监的掌印。是我跟王公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监视他,恐怕不好吧?”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他是宫里的人。监视他的事儿嘛,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需陈公公你自己拿主意。我虽是皇上家奴,却是外臣。不好对宫里的事情指手画脚的。” 这时候,小泽贞蹦蹦哒哒的进了大厅。 杨万一把将小泽贞抱了起来:“你爹跟陈公公谈正事儿呢。我带你出去玩。” 陈炬却道:“别介啊。把贺小公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杨万将小泽贞抱到了陈炬面前。陈炬打量了小泽贞一番:“这孩子,脸上还颇有气象呢!将来必能出将入相。六爷,你有福啊。” 贺六笑着说:“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猴子,皮的很。” 小泽贞古灵精怪,他说了一句话:“哼,我要是小猴子,爹你就是老猴子。” 陈炬闻言,笑的前仰后合:“这孩子,太有趣了。” 贺六道:“罢了,泽贞。你去院子里自己玩,别在这儿捣乱了。” 小泽贞点点头,蹦蹦哒哒的出了大厅。 陈炬提醒贺六:“六爷,前一阵你让倭奴吃了一个大亏。要当心他们对你不利。此次下江南,你得多带些力士随行保护。” 贺六道:“嗯,我已经在北镇抚司点了三百名力士,沿途护卫我们一家人。” 陈炬起身:“好了,六爷,我知道你还要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就不打扰了,等你从金陵回来,我请你喝酒。” 贺六拱手道:“恭送陈公公。” 陈炬走后,贺世忠对贺六说:“爹,我看这陈公公颇为面善,像是个好上司。” 贺六道:“他不仅面善,心更善。是太监堆儿里难得的好人。今后,咱爷俩要好好听从他的差遣。” 万历十三年,正月初九。钦差贺六携带家眷启程南下,直奔金陵城。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2章 铁公祠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贺家人一路向南,行至山东济南境内,恰好赶上了一场瑞雪。厚厚的积雪封闭了道路。 横竖去金陵的所谓“差事”并不着急。万历帝曾亲口对贺六说过:“该游山玩水游山玩水,该停留歇宿停留歇宿。” 贺六干脆在济南府的钦差行辕住了下来。打算雪融路净之后,再向南行。 如今,山东的巡抚是张文山。布政使则是贺六的老熟人叶向高。 锦衣卫六爷途径济南。山东地方的文武官员们自然要拜会、宴请六爷。 贺六不胜其烦,一律谢绝。唯独叶向高宴请,贺六欣然应允。 济南,大明湖畔冬暖阁酒楼。 贺六一家跟叶向高边吃酒,边欣赏着大明湖上的雪景。 叶向高道:“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欧鹭。唉,可惜六爷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春天来济南,咱们可以泛舟大明湖上。” 贺六看了看叶向高:“济南府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出过辛稼轩,出过李清照。向高,你在济南待的都发福了。” 叶向高打趣道:“六爷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贪污纳贿、花天酒地变胖的。我家人都这样。过了三十就发福。” 贺六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真羡慕你这样正值壮年的人啊。你六爷我现在衰老的只剩下这一头白发。” 叶向高问:“六爷说哪里话。您不老。您还能为皇上再办三十年差呢。” 贺六笑道:“再办三十年差?那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的人。” 叶向高尴尬的一笑:“六爷真是风趣。” 贺世忠在一旁道:“叶兄,我爹的话可不是开玩笑。您虽久在山东为官,却应该听说过,现在京城官场人人背地里称我爹为‘贺屠夫’。京里不知道多少人恨我爹恨的牙根痒。” 叶向高道:“要办事就要得罪人。六爷这些年,为朝廷,为三位皇上办了多少事?自然得罪了无数的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过,我相信那些记恨六爷的,都是些贪官污吏。真正的好官,都将六爷视为国柱。” 贺六摆摆手:“向高,你为官多年,怎么也学会了溜须拍马的那一套?国柱二字,重若泰山。我贺六当不起。只有胡宗宪、徐阶、张居正那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国柱。” 自三年前万历帝清算张居正。官场之中,无人敢说张居正的好话。谁说张居正是国柱,谁就犯了大忌。然而贺六却从来不讳言张居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劳。 叶向高道:“倒是下官失言了。我自罚三杯。” 叶向高连饮三杯。贺六给他透了个信儿:“皇上如今重用青年才俊。我出京前,听到了一些风声。不出意外,用不了多长时间,朝廷会将你从山东调入京。地方的布政使调入京城,在部院历练一番。很有可能,若干年后你就能入阁了。” 叶向高闻言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喜不自胜。做官的哪个不盼着升官?贪官们盼升官,是为了捞更多的银子。清官盼升官,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在暖冬阁喝完了酒,叶向高问道:“六爷,下官将你们送回钦差行辕?” 贺六却摆摆手:“来了大明湖,怎能不去铁公祠,拜拜忠襄公铁铉?” 叶向高闻言,领着贺六一家人,来到大明湖的西北岸。 西北岸前,有一祠堂,四周环以曲廊,正是建文朝大忠臣铁铉的祠堂。 铁铉,乃是永乐帝一生中最大的劲敌。永乐帝却对这个曾经的对手大加褒扬,下旨在大明湖畔,为他修建了这座祠堂,永世受百姓香火。这其中自有因由。 话说洪武帝驾崩,建文帝即位。建文帝削藩王兵权。燕王朱棣在北平起兵,史称靖难之役。 建文二年,北军势胜。先攻取了德州,又直扑济南。 坐镇济南城的南军统帅,是出了名的废物书生大帅李景隆。李景隆竟然没有固守坚城,而是轻敌冒进,派兵出城迎战朱棣,被北军打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济南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几乎已经成为了朱棣的砧板鱼肉。 就在此时,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便是时任山东参政铁铉! 铁铉,河南邓县人,洪武年间入国子监,授礼科给事中,不久调任都督府断事官。他能文能武,每每断军中案件,都明察秋毫,处理得当,得到了洪武爷的器重。洪武爷曾赐其“鼎石”二字褒奖。 铁铉牢记着洪武帝当年的知遇之恩。靖难之役爆发后,他主动请缨,担任山东参政,负责为李景隆的南军督运粮饷,恪尽职守。 李景隆败逃。摆在铁铉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条路,是投降朱棣。第二条路,是放弃济南,南逃。第三条路,是继续坚守济南,与济南城共存亡! 第三条路,最为艰辛。围困济南的,是朱棣的十万北军。城中南军,却只有三千。 铁铉选择了最为艰辛的一条路。他收拢残兵,与诸将歃血为盟,慷慨涕零,表示愿与济南共存亡。 济南之战,从建文二年五月打到了八月。济南城是兵家要地。占据此地,朱棣进可以南下金陵,退可以划黄河割据一方。他督促部将们,昼夜攻击。 铁铉这边,依仗着济南城高壁坚,拼死抵抗。并出奇兵,趁着夜色派出少数精锐人马,焚毁了北军的攻城器械。 朱棣久攻不下急了眼。他听闻济南城中,粮草早已耗尽。守城军民以草根为食。于是乎,他放弃了强攻。射书入城,招降铁铉。他希望铁铉像河北、德州的守将们一样,放弃抵抗,归顺北军。 然而,铁铉不信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只信忠臣不事二主!他不为朱棣利诱,反而将城中儒生高贤宁所作《周公辅成王论》绑在箭上,射给了朱棣,劝其效法周公,忠心辅佐建文帝。 朱棣当然不会做什么周公。他起兵南下,是为了取侄子朱允炆而代之,自己做皇帝。见铁铉拒绝投降,红了眼的朱棣打算掘了护城河堤,以水淹城! 城中军民很害怕。铁铉却对他们说:“不用担心,有妙计可破。用不了三天燕王就得退兵。”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3章 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铁铉的妙计,乃是诈降! 他派出军民千人出城,迎请燕王入城。并修书一封,请人带给燕王。信中言道:“奸臣不忠,让大王风餐露宿,忧心社稷。谁不是洪武爷的子孙?谁不知洪武爷的臣民?我们愿意归附。只是我们东海之民不习兵戈。见大军压境,以为是来攻杀我们的,没有体会到大王安定天下的本意。恳请大王命令军队后撤十里。您先单独入城,我们一定夹道欢迎。” 朱棣似乎是被糊油脂蒙了心。他心忖:探子来报,济南城内,已无存粮。箭矢也已快用尽。铁铉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如今他投降应该是真心实意的。 于是乎,朱棣竟然照铁铉所说,命大军后撤十里。仅带三百亲兵入城。 铁铉早就在城门上安置了大铁板,等的就是朱棣上套! 朱棣刚进城,铁板掉落。历史总是有无数的转折点,无数的巧合。因为砍断绳索,放下铁板的兵士迟疑了须臾。铁板没有砸中朱棣,只是砸伤了马头。朱棣知道上当,换马而逃。 事先埋伏好的济南守军跳出截杀朱棣。 另一方面,铁铉下令收挽吊桥,准备将朱棣变成瓮中之鳖。收吊桥的却是个五十岁的老兵,气力有限,晚了片刻。眼见吊桥就要被收起,朱棣策马狂奔。 “嗖!”朱棣换乘的这匹马立下了大功!它一跃而起,竟然在吊桥收起前的一刹那,越过了吊桥! 朱棣回营之后,恼羞成怒!下令北军用火炮轰击城墙。 照这样下去,济南的城墙迟早被北军的火炮轰开。就在此时,铁铉机智的让人将洪武爷朱元璋的神牌悬于城墙之上。 你朱棣不是洪武爷的孝子么?你出兵南下的由头,不是为了清君侧么?洪武爷神牌在此,难道你要用大炮,轰碎他老人家的神牌? 朱棣投鼠忌器,不敢再用火炮轰击城墙。铁铉趁机将城墙修补牢固,又不断派出小股奇兵,出城骚扰北军。 朱棣围济南数月,损失上万人。将士疲倦,南军援军又即将赶到。他忧心忡忡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北平赶到了朱棣的大营中。这个人,是朱棣手下的第一谋士,道衍和尚。 道衍和尚为朱棣献上一计。绕开山东,直扑金陵城! 朱棣听从了道衍和尚的计策,绕开了济南块硬石头,带兵南下,直扑金陵。建文四年,靖难之役结束。朱棣登基,定年号永乐。并下旨:“愿与贤臣共治天下”。靖难之役时,效忠建文帝,与他为敌的所有人,只要能够诚心归顺,他一律赦免其罪。并予以高位。 无数建文帝的“忠臣”们,纷纷改换门庭。这其中,甚至包括南军曾经的废物统帅李景隆! 华夏的读书人,是有气节的。有两个人,誓死不从永乐帝。 这两个人,一个是铁铉,一个是方孝孺。 永乐帝让方孝孺写诏书。方孝孺写了四个字“燕王篡位”。 永乐帝问方孝孺:“你不怕诛九族么?” 方孝孺回答:“诛十族又如何?” 于是乎,方孝孺被灭了十族。 永乐帝派人到山东,将铁铉押回了金陵。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铁铉痛骂永乐帝不忠不孝。 永乐帝想起当初在济南城差点被铁铉用大铁板砸死,又听闻铁铉不肯投降,气的七窍生烟。他来到牢房之中,命人割下了铁铉的耳朵和鼻子。煮熟之后,塞进铁铉的嘴里。 永乐帝问铁铉:“甘否?” 铁铉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气力,说出了一句振聋发聩,名垂青史的回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永乐帝叹了口气,下令将铁铉凌迟。 若干年后,永乐帝年老。他后悔当初残暴的杀害了铁铉。又感念铁铉的忠义。于是他下令,追谥铁铉为忠襄公。并在大明湖畔,为铁铉修建了一座祠堂。让他永世受济南百姓的香火。 这边是大明湖畔铁公祠的由来。 贺六站在铁公祠中,凝视着铁铉的泥塑像。贺六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那个坚贞不屈的大忠臣,在昏暗的牢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房之中令人敬佩的气节。 贺六对儿子、儿媳、女儿、孙子、外孙说道:“咱们一起,给铁公磕个头吧。” 一家人齐齐跪倒,恭恭敬敬的朝着铁公磕了个头。 就在此时,铁公的塑像之后,闪出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柄小巧的手弩。“啪”,弩箭径直射向贺六! 幸好,贺六刚才是跪立,他磕头弯腰叩拜铁公,正好闪过了这一记暗箭! 这或许是永乐朝的大忠臣,冥冥之中庇佑了贺六这个万历朝的忠臣。 一旁随行的叶向高大呼一声:“不好,有刺客!保护钦差!” 铁公祠外的几十名布政使衙门亲兵,涌入祠堂之内。 那刺客看上去没什么武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多时,亲兵便将其擒获。 贺六站在书生面前,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行刺我?” 书生仰天大笑:“哈哈哈!贺屠夫,恐怕你的仇人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贺世忠一脚踹在书生的前胸:“别废话!赶紧老实招认,你是谁家的狗?受了谁的指使?否则我让你尝尝锦衣卫的诸般大刑!” 书生面无惧色的说道:“你是贺六的狗儿子贺世忠?不劳你费心,我来铁公祠之前,吃了延时的绝命药。用不了片刻,我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至于我为什么要刺杀贺屠夫,你们自己慢慢想、慢慢查吧!” 话音刚落,书生的七窍流血。盏茶功夫后,便一命呜呼。 贺六竟然叹了一声:“唉,真是死士啊。” 叶向高在一旁道:“六爷,要不要我跟按察司打声招呼,让他们派人查清这刺客的底细?大明律:行刺钦差,即为谋反。我们山东的地方衙门,有责任查清这件谋反案!” 贺六却摇摇头:“算了吧。我要真想查这刺客的底细,派锦衣卫的人查就是了。查案,是锦衣卫的本行。他刚才说的对,我的仇人,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了。即便查到他的幕后主使又如何呢?我老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4章 一路被刺 叶向高领着山东布政使衙门的亲兵,护着贺六一家人从铁公祠回到了钦差行辕。 贺世忠问贺六:“爹,你为何不让查刺客的来路?” 贺六对儿子解释道:“看那刺客,并不会什么武功。应该不是什么受人指使的江湖杀手。你爹我在锦衣卫效力了四十多年,查办的官员没有五百也有三百。那人大约是哪个获罪官员的子孙吧。查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刚才在铁公祠就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时候,贺六的儿媳月儿走了进来。贺六问:“泽贞没吓着吧?” 月儿答道:“他有点害怕,媳妇儿已经哄他睡下了。” 贺六叹了声:“唉,让那刺客一闹,这济南府咱们是没兴致游览了。明天,咱们启程,继续南行吧。” 锦衣卫的贺屠夫在山东境内遇刺,山东的巡抚、按察使、济南的知府、兵备道惴惴不安。他们一起来到钦差行辕,给贺六请安。请安是假,他们是怕贺六因铁公祠遇刺案在山东兴起大狱,想借故探探贺六的口风。 贺六在钦差行辕的大厅内,见了这些当地官员。 山东巡抚张文山道:“六爷,您老在铁公祠遇险,全赖我这个做巡抚的,没有维持好山东地面的治安。让不法之徒有机可乘。。。” 贺六连忙摆手:“那刺客是奔着我来的。跟张巡抚有什么关系?” 转头,贺六又吩咐济南知府唐有德:“唐知府,铁公祠乃是供奉忠臣铁铉的地方。我看祠堂中的铁公塑像有些陈旧了。我捐一千两银子,给铁公塑像冲新上色、镀金。你这个济南的父母官盯着办一下。” 唐知府连忙道:“下官一定办好六爷交待的差事。” 贺六跟一众地方官员开起了玩笑:“我贺六为官大半生,得罪的人太多。普天之下,想要杀我而后快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仇家们都来行刺,恐怕他们要排一条长队,饶大明湖一圈儿。” 巡抚张文山很会说话,他道:“六爷吉人自有天相,那些魑魅魍魉,即便是图谋不轨,老天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笑道:“张巡抚说的是,我们锦衣卫的人从不怕什么魑魅魍魉。因为我们自己就是魑魅魍魉!好了,明日我便要启程,继续南下赶路。诸位做着山东的父母官,要好好为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 一众地方官纷纷点头称是。 张文山给山东兵备道周复使了个眼色。周复道:“我们兵备道衙门派一千兵士,沿途护卫六爷出山东境。” 贺六摇头:“算了吧。我此次南下,带了三百锦衣卫力士随行。有他们保护我,已是足够。山东的卫所军要是沿途护卫,恐怕有些言官又要参我横行地方,飞扬跋扈了。” 打发走了山东的地方官们,贺六对贺世忠说道:“你让咱们锦衣卫的弟兄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咱们便出发。” 出得济南府境内。贺六一行进得泰安地面。汉骄和泽贞,前几天就吆喝要爬泰山。 钦差驾到,泰安知府赵广之出城四十里迎接贺六。 进的泰安府城,贺六这个钦差不免要体察民情、遗风问俗。 泰安府内,繁华无比。大小商号、酒楼、客栈鳞次栉比。究其原因,无非因为泰山坐落在泰安府城旁边。 有诗曰: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每年都有数万计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富商士绅慕名来泰山游玩。泰安府的百姓因此受了益。一座泰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当地百姓。 贺六一家人在泰安府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便来到泰山脚下。 小泽贞仰望着巍峨如云的泰山,稚声稚气的说道:“爹。我,我好像木有力气爬到山顶,不如你背我吧。” 贺六摸了摸泽贞的小脑袋:“爹老了。自己能不能爬到泰山顶都两说呢。让你大伯背你吧。” 朱香、月儿这两位女眷留在山脚下。贺六、贺世忠、李汉骄、贺泽贞则上了“泰山十八盘”。 泰山十八盘,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光是台阶就有一千六百三十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阶。爬了半天功夫,四人才上得“南天门”。 泰山顶的石壁上,立有无数石碑。如秦一统封泰山李斯碑;汉武帝大一统无字碑;汉张迁碑;唐高宗武则天封泰山鸳鸯碑;唐玄宗朝顶封泰山碑;大观封颜真卿碑;宋宣和碑。。。 贺六一家人在汉武帝大一统无字碑前停住。 李汉骄问贺六:“外公,汉武帝为什么要在这儿立一块无字碑呢?” 贺六思索片刻,答道:“汉武帝大约是想将自己的千秋功罪,留待后人评说吧。” 四人今天爬泰山,并未让锦衣卫的力士、泰安府的衙役随行。 南天门上,有不少百姓摆着摊子,卖水酒、吃食。这些百姓名曰:挑山工。所有水酒、吃食,都是他们从山脚下挑到南天门上的。 贺泽贞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皮,朝贺六撒娇道:“爹,我饿啦!” 贺六抱起他,来到一家卖云吞面的小摊前。 小摊的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后生,皮肤白皙。 贺六隐约感到哪里不对。泰山挑山工,常年日晒雨淋,个个皮肤黝黑。这小子怎么。。。 就在此时,摊主猛然从箩筐下抽出一柄匕首,径直刺向贺六。 贺六怕迎面而来的匕首伤到泽贞,他只得转身,“当啷”一声,摊主的匕首刺中了贺六的后背! 幸好!贺六每次出京办差,都要穿上白笑嫣送给他的护身软甲。刺客手中的匕首不是什么削金断玉的神兵利器,只是一柄普通的匕首罢了。并未刺穿护身软甲! 一旁的贺世忠虽没了一条手臂,腿功却极好。电光火石间,他飞起一脚,踹在了刺客的胸口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竟将刺客踹晕了过去。 贺世忠上前,跟李汉骄一起,将那刺客捆了起来。 不多时,刺客醒来。他破口大骂:“贺六老贼!今天不能取你性命,乃是天意如此!你杀了我吧!” 贺六问刺客:“后生,你跟我有什么冤仇?” 刺客怒道:“什么冤仇?杀父之仇!”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5章 九次遇刺的命大侯 贺六连忙问那刺客:“令尊是?” 刺客咬牙切齿的说道:“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李伯风!我是他的儿子,李睿!” 贺六叹了声:“原来是李伯风的儿子。唉,密裁你爹,不是我的本意。” 李睿怒道:“贺六老贼,休要信口雌黄。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是你在我爹告老还乡的半途中,带人下的手,逼着我爹上了吊!” 贺世忠在旁边说道:“赐李伯风自尽,是皇上的密旨。我爹总不能抗旨吧?” 李睿道:“哼,还不是贺六狗贼,在皇上面前进的谗言?不然皇上怎么会对我爹起了杀心?” 贺六苦笑一声:“不管你信与不信。杀掉李伯风,都不是我的本意。他是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告老的。没有皇上点头,谁敢要他的命?对了,你刚才说,你打听清楚了是我下手杀的你爹?你打听的谁?别是张鲸吧?” 李睿瞪了贺六一眼:“这你无需多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贺六道:“你要这么说,此事八九不离十是张鲸告诉你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爬泰山?单在这南天门上等着我?” 李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不想连累其他人。他道:“老子能掐会算,算准了你今天要爬泰山!” 贺世忠猛然想起了一件事:“爹,如果我没记错,泰安知府赵广之以前在礼部做员外郎,是张四维的亲信。张四维告老还乡后,他走了张鲸的门路,外放了四品知府。” 贺六叹了一声:“唉,我贺六的仇人,还真是多啊!罢了,李睿。你既然能行刺我一次,就能行刺我两次,三次。今日我要是放过你,明日,后日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下手。别怪我狠心。我们锦衣卫,从不留仇家的活路。” 说完,贺六朝着贺世忠使了个眼色,而后道:“我先带汉骄、泽贞下山。你将他料理了吧。” 贺世忠从地上捡起匕首:“嗯,爹,你们先下去。我随后就撵上你们。” 一家人下得泰山,已是傍晚时分。 泰山脚下,朱香、月儿正跟三百名锦衣卫力士等着贺家的男人们呢。泰安知府赵广之亦在一旁等候。 赵广之见贺六一家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全须全影的下了山,心中一阵不安。 贺六面色铁青的来到赵广之面前,说道:“赵知府,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山脚下的一颗大松树旁。贺六凝视着赵广之:“姓赵的,我不管你是谁家的狗,都请你转告你的主子:他要想继续跟我耍花样,我贺六奉陪到底!他要嫌我屠了他一个外宅还不够,我会屠他第二个外宅!” 赵广之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钦差大人何出此言?” 贺六冷笑一声:“何出此言?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了!非要我把话挑明了么?等我回京的时候,希望在吏部看到你赵知府的辞呈。放心,如果你不辞官,我们锦衣卫会找个由头,给你安个罪名。到时候,你的乌纱帽一样保不住。给自己留个体面吧。” 赵广之愣在了原地。 泰安是张鲸党羽的地盘。贺六自知不能久留。他吩咐贺世忠道:“世忠。本来我打量着咱们一家人南下金陵,沿途游山玩水一番。现在看,爹的仇家太多。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刺客等着爹呢!这样吧,你领一百力士,护送你姐姐、媳妇还有汉骄、泽贞回京城去。我领着二百力士,去运河,换官船经运河南下。水路要比陆路安全的多。” 贺世忠问道:“爹,咱们是不是先拿下赵广之?他是张鲸的人。明摆着是他告诉李睿,今天你要爬泰山的。” 贺六摇头:“罢了吧。抓了赵广之,他死不承认,咱们奈何他不得的。刚才我脑子一乱,竟然让你杀了李睿。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了。我刚才已经跟他说了,让他给吏部递个辞呈。呵,他要是识相,我就饶了他这一回。” 贺世忠道:“爹,那你这一路可要小心了。” 贺六笑道:“放心,爹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呢。” 一家人在泰安分手。贺世忠带着一百力士,护着家人们北上回京了。贺六则在运河济宁段上了船。 数日后,官船行至金乡县境内。 贺六正在船舱吃晌午饭。忽然间,他听见船身发出“咚咚咚”一阵响。 随后,锦衣卫的一名百户冲进了船舱:“六爷!有水鬼在河里用凿子凿船底!” 贺六面色一变:“那 (本章未完,请翻页) 群王八蛋没完了?有一有二还没有三呢!” 百户道:“六爷,我已经让二十几个水性好的锦衣卫弟兄拿着刀下了水。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在水下与水鬼们激战呢。” 贺六道:“走,去甲板上看看。” 贺六出得船舱,来到甲板上,低头一看,只见河水中漂着不少血迹。不多时,几个锦衣卫力士从水中钻出脑袋来:“六爷,一共有三个水鬼凿船底!全被我们杀了!” 贺六连忙问:“船底被凿穿了么?” 水中力士喊道:“让他们凿出了两个大洞,这船怕是快沉了。请六爷跟官船上的弟兄,换乘小舟吧!” 国子监的那些老学究,都是桃李满天下。锦衣卫的六爷,则是仇人满天下。自万历十三年正月出京,至三月二十到达金陵。不到两个月的行程中,贺六共遇刺九次!刺客们行刺贺六的办法五花八门。济南的刺客,是用手弩;泰山上的刺客,是用匕首;金乡县的刺客,是用凿船底的法子。除此之外,还有投毒、铳击、乱箭。。。 或许贺六说的对,他真的有九条命。九次遇刺,他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永寿宫大殿内。 首辅申时行对万历帝说道:“皇上,贺六已到达了金陵。一路上,共计遇刺九次。” 万历帝咋舌:“前几日他到宿迁境内时,不是遇刺了八次么?怎么今天就成了九次?” 申时行道:“贺六在扬州下官船时,有十几个刺客,在岸边的一座小楼里,用火铳排射他换乘的马车。” 万历帝忍俊不禁:“贺六这些年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结了多少仇家?” 一旁伺候的王安为贺六说上了好话:“皇上。贺六身披飞鱼服四十多年,掌锦衣卫二十多年。为两代先皇和皇上,办了无数的通天大案。可谓是鞠躬尽瘁。他惩治的奸佞恶徒,不下数百。这些奸佞恶徒虽然伏法,他们的子孙后代有些尚存于世。贺六南下金陵,短短一个半月中,遇刺九次,正说明他一生为朝廷扫除了无数的万恶不赦之徒。” 万历帝半开玩笑的说道:“贺六的命也是大!九次遇刺,居然次次有惊无险。罢了,等他回京,朕要封他个‘命大侯’。”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6章 武门神戚继光,文门神海瑞 留都,金陵城。 有诗曰: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金陵城,自古就是烟柳繁华之地。 一个身穿布衣,头戴斗笠的六十多岁老头,正在街面上闲逛着。他身后十几步,跟着二十多个亦身着布衣的精壮汉子。 那老头正是贺六。身后的那些精壮汉子,则是贴身保护他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力士。 贺六这趟虽是闲差,他却是个爱管闲事之人。每到一地,他总要换上便衣,体察民情,遗风问俗。 贺六有些奇怪,他以前在金陵锦衣卫留守衙门任过职。金陵城中,当初多的是身着华丽绸缎,招摇过市的富家子弟、功勋之后。那些纨绔公子整日里在街面上争勇斗狠。金陵锦衣卫平日里最大的差事,便是调解纨绔公子们之间的争斗。 可今天贺六在街面上逛了半天,没见一个身穿绫罗,招摇过市的纨绔公子。 贺六来到一家卖鸭血粉丝汤的小店里。鸭血粉丝汤,乃是金陵名吃。二十几名力士,亦进得店内,坐到了贺六周围的几张桌子前。 贺六对掌柜的喊道:“来二十三碗鸭血粉丝汤!多放辣子!” 自隆庆开关,辣椒流入大明以来。这调味的神物已风靡两京一十三省。 掌柜得喊了一嗓子:“得嘞客官!鸭血粉丝汤二十三碗!多放辣子!请稍等片刻!” 不多时,掌柜的跟一名伙计,举着一个托盘,给一众人上好了鸭血粉丝汤。 贺六问道:“掌柜的,这金陵城我以前来过。我记得那时候,金陵城里净是些身穿绫罗绸缎,招摇过市的阔人。怎么现在街面上一个阔人都看不到了?” 掌柜的笑道:“客官,听您的口音,是北方人吧?怪不得不晓得这事。告诉你吧,金陵城里,现在崇尚朴素之风。那些腰缠万贯的富商、官员勋贵子弟,现在都穿布衣呢!” 贺六惊叹道:“金陵城既是六朝古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是大明留都。自古就是烟柳繁华,一掷千金的销金窟!这地方的人崇尚朴素之风?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掌柜的笑道:“当今皇上躬行简约。据说他老人家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我们金陵城的百姓,效仿圣德,推崇朴素,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嘛。” 贺六摇头:“效仿圣德?推崇朴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掌柜的答道:“客官,有他在,本来难于上青天的事儿,倒变得简单了。” 说完,掌柜的指了指小店两扇门上,贴着的门神。 右边的武门神,头戴紫金盔,身穿玉连环。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左手持弯弓似月牙,狼牙囊中穿。右手提着一颗血淋林的倭奴人头。 贺六心忖:这武门神应该是戚继光。 左边的文门神,则身穿大明正二品文官服色。脚下踩着不少地狱邪鬼。 贺六问掌柜的:“武门神是戚继光大帅?文门神是金陵都察院的右都院,海瑞笔架?” 掌柜的面露不悦:“海青天的雅号,也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称得的?” 贺六连忙道:“是在下失言了。你刚才说,金陵城推崇朴素,是因为海青天?” 掌柜的点点头:“正是!海青天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大清官!一到金陵城,他就教导百姓,推崇朴素,摒弃奢靡之风。有些不知死的富商往海青天的铳口上撞。依旧身穿华服,招摇过市,去秦淮河边拥香簇玉。咱大明是有规矩的,商人不得穿绫罗绸缎。他们这么干,是违背《大明律》的。” 贺六道:“商人不准穿绫罗,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不过洪武爷他老人家都仙去两百多年了。早就没人较这个真了。” 掌柜的道:“没人较真?这世上,什么事就怕较真二字!海青天就跟富商们较上了这个真!他带着金陵都察院的亲兵,将那些身穿绫罗,招摇过市的商人们全抓了。又封了秦淮河上的六百多家花船、两岸的一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多家妓馆。世风为之一变!” 贺六问:“自古商人都是怕官的。海青天惩治富商倒是容易。可金陵是大明留都,城内多得是开国勋贵的后代。这些勋贵子弟,海青天怕是不好对付吧?” 掌柜的道:“我们海青天是古往今来第一刚直之人!先皇嘉靖爷做的不对,他都敢上折子骂。区区勋贵子弟,怎么是他的对手?他放出话来,哪个勋贵子弟敢招摇过市、无故在街头寻衅,他照抓不误!抓了还不算,还要上折子给朝廷,请求朝廷削去被抓之人的世袭爵位!” 贺六发现,掌柜的竟然说“我们海青天”。看来,金陵百姓,真正将海瑞这个父母官,视作了为自己做主、撑腰的人。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要照这么说,海青天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啊。不过,我听说京城那边,有言官参劾海瑞,说他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掌柜的闻言怒骂道:“沽名钓誉?欺世盗名?放他们的屁!要是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的海青天是沽名钓誉,欺世盗名,那大明的官场,恐怕没一个好人了!自从海青天来了金陵城,我们这儿称得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奢靡颓废之风一扫而空。朝廷要是多几个海青天这样的官儿,老百姓的日子,便更好过了。” 贺六问:“掌柜的,武门神贴戚大帅,文门神贴海青天,真能辟邪么?” 掌柜的道:“那当然啦!戚大帅是咱万历朝第一忠勇之人,海青天是咱大明朝第一正直之人。他们站在门口,替咱们老百姓把门,那些孤魂野鬼都要绕道走!” 贺六心中感慨:朝野中谁是谁非,在朝之人谁也说不清。悠悠万万百姓之口,却能公平的评价官员、将领们的是非功过。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戚继光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为百姓交口称颂。海瑞能言敢谏,正直爱民,亦为百姓交口称颂。 这二人,一文一武,竟已成为了百姓家的门神。足以说明,这两个人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7章 苍天下的黎民众生 金陵都察院后衙,书房内。 七十一岁的海瑞已是一头白发。他一边看着朝廷的邸报,一边吃着午饭。 海瑞如今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员,午饭却仅仅是青菜一碟,糙米饭一碗。怪不得金陵城的老百姓,除了称他“海青天”,还给他起了个“海青菜”的雅号。 大明有制,举人出身的人最高只能做到六、七品的芝麻官儿。海瑞是举人出身,四十岁才做上八品县教谕。谁能想到,三十年后,他竟贵为金陵都察院的右都院。 海瑞感激万历帝的抬爱、拔擢。感激之情,化作了为民谋福的无尽动力。别看他七十一岁了,照样每日批阅公文到深夜。 “嘎吱”,书房的门开了。 贺六信步走进了书房。 海瑞见到贺六惊喜万分:“贺大人?我的老朋友,你可算到金陵了!” 贺六拱手道:“刚峰兄,多年未见,兄身体可好啊?” 海瑞道:“已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罢了。快请坐。我听说,你来金陵途中,遇刺了九次?” 贺六自嘲的说道:“其实遇刺九次还算少的。我贺疯狗、贺屠夫为朝廷办差凡四十年,结下的仇家没有三百也有五百。” 海瑞叹道:“唉,当年我在襄懋公胡宗宪手下当县令时,曾听他说过一句至理名言:要做事,就要得罪人。” 贺六道:“是啊,我贺六为两代先皇、当今皇上做了那么多事。得罪的人多如牛毛。幸好我命大。九次遇刺,我都毫发无伤。” 海瑞忽然问道:“你这趟下江南,是来查办我的么?” 贺六闻言大笑,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呵,查办海青天?我要是查办了海青天,恐怕金陵城的老百姓,会结伴去京城,挖了我贺六的祖坟!刚峰兄你刚正不阿,爱民如子,又清廉如水。。。皇上心中是有数的。他让我来江南,只是做个样子,堵住那些上折子参你的官员们的嘴。” 海瑞道:“我总觉得,凡事总要有个谁是谁非吧?既然皇上认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海瑞没错,就应该下旨,惩治那些上折子参我的官员,同时恢复洪武爷对付贪官的六十两扒皮萱草法。” 贺六摇头:“刚峰兄。我跟你的见解不同。我常对手下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非黑即白。” 海瑞跟贺六争了起来:“错!天地生阴阳。阴阳分明,黑白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贺大人的那套说辞,换个说法,叫和稀泥!” 贺六道:“刚峰兄,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 海瑞笑道:“咱们是观念不同的一对老朋友。我没钱给你摆什么接风宴。我让下人给你添个碗,来来来,粗茶淡饭,权当是给你接风了。” 贺六看了看桌上的那碟青菜,叹道:“刚峰兄还是如此清廉。你已是二品大员,却还是日食青菜。真该让满朝文武到你这书房来,看看这碟青菜。” 海瑞道:“老百姓家过日子,不都是青菜就米饭么?老百姓吃得,咱做官的就吃不得了么?自古兴由勤俭败由奢。这是万古不变的至理。” 贺六叹道:“可惜,三岁小孩都懂得的道理,整个朝廷只有刚峰兄你一人身体力行。” 海瑞让老管家端来了一碗糙米饭。贺六虽已吃了鸭血粉丝汤,却不能不给海瑞面子。他端起饭碗,跟海瑞一起品尝那碟青菜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 贺六忽然问:“对了,你的好友王用汲,亦在金陵供职?” 海瑞点点头:“他今年刚升了金陵刑部尚书。我已经年逾七旬,风烛残年,说不准哪天就死了。我又身无长物。真到了死的那天,恐怕连口棺材都买不起。王用汲在老家有祖上传下来的几百亩田,算是个大户。到时候,还要劳烦他替我出银子办丧事。” 贺六道:“人生得一知己,一生足矣啊。忠直公杨炼有王世贞这个知己;襄懋公胡宗宪有徐文长这个知己;你刚峰兄有王用汲这个知己。我贺六。。。呵,双手沾满了鲜血,浑身都是血腥气。谁愿意做我的知己呢?真是可悲可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海瑞放下碗筷,认真的对贺六说道:“谁说你贺大人没有知己的?你的知己,是黎民众生!” 贺六愕然。他沉默良久后开口:“是啊,我的一生。那些杀戮,那些诡计,那些尔虞我诈。无非是为了头顶上的这片苍天,苍天下的黎民众生。他们即是我贺六的知己。” 海瑞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锦衣卫存在了近两百年,没出过几个好人。你贺六,就是锦衣卫里为数不多的好人。不仅仅是好人,还是个好官。” 贺六上了年纪。当年那个钢筋铁骨的硬汉,现在眼泪竟然多了起来。他闻言后,鼻头一酸,老泪纵横:“刚峰兄,我真的算是个好人、好官么?” 海瑞点头:“上敬天地、君上,下爱父母、妻儿,不为非作歹,便是好人!鞠躬尽瘁,恪尽职守,即为好官!你贺六当得上好人、好官这四个字。” 贺六苦笑一声:“呵,有刚峰兄这四个字的考语,我这趟也算没白来金陵。” 海瑞问:“你打算在金陵逗留几天?钦差行辕就设在我这都察院后衙如何?不过要委屈你顿顿跟我吃青菜了。” 贺六摇头:“算了。见到你,我来金陵的差事就已经了结。我一会儿就出城,启程回京。山西那边,还有件脏了吧唧的差事等着我去办。” 海瑞道:“你们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我就不多打听那件差事是什么了。下午我送你出城。” 两个时辰后,金陵城外。 已是四月,万物复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暖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贺六朝着海瑞作了个揖:“刚峰兄,保重。” 海瑞还礼道:“贺兄,保重。” 贺六拜别海瑞,踏上了北上的路。 人的一生,就像是在走一条悠长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要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贺六与海瑞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却走了同一条路,殊途同归。这条路便是:为苍天下的黎民众生谋福。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8章 你到兵部送六钱银子 贺六与海瑞这一别,即为永别。两年后,万历十五年冬,海瑞积劳成疾,病逝于任上。 海瑞的妻女早已先他而去。海瑞临死时,陪伴他的,只有老管家海安和至交老友王用汲。 海瑞的临终遗言,是对老管家海安说的。遗言是:“明日,你拿六钱银子到兵部。” 入冬后,金陵兵部管着给城内官员们送柴火钱。海瑞是个认真的人。他亲自测算后,得出了结论:兵部今年多给了我六钱银子的柴火钱。 海瑞一生,骂过贪官、骂过奸党,骂过皇帝。那些慷慨激昂的谏言,却没有这句近乎平淡的遗言来的惊天动地。 我海瑞干干净净的来到人间,亦要干干净净的走。 这就是海瑞,海刚峰。 海瑞曾经对贺六说过一句实话。他了然一身,连置办棺材的钱都没有。他死后,丧事要劳烦好友王用汲。 王用汲跟老管家海安清点了海瑞的遗产。朝廷正二品大员海瑞的遗产如下:散碎银子一两二钱;铜钱一串;糙米一缸;破衣服数件;装衣服的破木箱一口;书籍数百卷。 扣除要退给兵部的那六钱银子,正二品大员海瑞的遗产,的确不够置办一口棺材的。 王用汲给海瑞操办了丧事。他没有想到,海瑞出殡的那天,金陵城数万男女老幼、商贩僧侣皆着孝服,痛哭流涕,步行数十里,为海瑞送殡。 万历帝闻海瑞死讯,悲痛不已。下旨追封他为太子太保,赐谥忠介。 后世史家,对海瑞的评价不一。 有人说:他是古往今来为官者的清廉楷模。 有人说:他是个好人,却办不成什么事。 更有人说:他的正直、廉洁,乃是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且说贺六启程北上,忙不迭的赶回京城,是因为有件大事等着他去办。 再有几个月,前任首辅张四维便过了守孝期。按照规矩,万历帝必须下旨,起复他回京,重任内阁首辅一职。 贺六必须去一趟张四维的老家,山西蒲州。 张四维反对新政,万历帝怎能容得下他?这等脏活儿,又要贺屠夫出马了。 万历十三年六月二十,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回京。 奉天殿早朝。 万历帝问道:“贺六,年初御史房寰参劾海瑞。朕派你去金陵查访,你查出结果了么?” 贺六道:“启禀皇上,海瑞刚正不阿,清廉如水。金陵城的百姓,个个感念其恩德。房寰参奏海瑞之言,皆是一派胡言!” 首辅申时行出班,替海瑞说起了好话:“皇上,臣听闻海瑞担任金陵都察院右都院后,提倡节俭,反对奢靡之风。金陵城世风为之一变!说海瑞有罪的人,乃是心怀叵测。” 万历帝道:“拟旨,都察院御史房寰污蔑忠直之臣,有负皇恩。罚俸一年,降一级任用。贺六,海瑞上折,让朕恢复洪武年间的六十两扒皮萱草法。你此去金陵查访,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贺六连忙道:“启禀皇上,如今距洪武年间,已经过了两百多年。扒皮萱草法已是不合时宜。” 万历帝道:“嗯,那就作罢吧。” 礼部尚书徐学谟出班道:“启禀皇上,皇上的万年吉壤,已勘测完毕。礼部和钦天监一致认为,大峪山风水极佳,可为帝王陵寝。” 大明的皇帝,在壮年时便选定万年吉壤,修建陵寝,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万历帝道:“既然礼部和钦天监都认为那是块吉壤,陵寝就定在那儿吧。着工部立即破土兴建陵寝。另外,贺六,你们锦衣卫调三百力士过去,做陵寝守卫。” 贺六连忙道:“臣遵旨。” 贺六不知道,万历帝的这个决定,数月后会让朝堂上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万历帝道:“无事就散朝吧。贺六,你随朕去一趟永寿宫。” 早朝散去,贺六跟着万历帝来到永寿宫。 万历帝并不说话,只是坐在龙案前,埋头批阅着奏章。 贺六知道,那件差事,皇上不想主动开口。因为他一开口,千秋史册恐怕会说他是枉杀首辅的昏君。 于是,贺六先开了口:“启禀皇上。有御史参奏,山西蒲州府同知蒋舟方贪污府库存银。臣想亲自去一趟蒲州,查办此案。” 府同知只是区区正五品官员。查办这样一个小官儿,何劳锦衣卫六爷亲自出马? 万历帝和贺六是心照不宣。 万历帝道:“哦,那你在京歇息几日后,就动身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蒲州吧。” 贺六叩首:“臣遵旨。” 就在此时,一个女人忽然闯进了永寿宫。 这个女人身着贵妃华服,面若桃花,美若天仙。永寿宫大殿,是万历帝处理政事的地方。不经传见,谁敢贸然入殿? 万历帝见到此女,却站起了身:“爱妃,你怎么来了?你刚怀了身孕,四处跑万一伤了胎气,那可不是玩的。” 这女人,乃是万历帝新册封的贵妃郑氏。如今王皇后已不是独得圣宠。万历帝当下最宠爱的,是郑贵妃。 贺六在殿下叩首道:“皇上,臣贺六告退。” 郑贵妃却叫住了贺六:“等会儿。你是贺六?锦衣卫的那个贺疯狗、贺屠夫?” 贺六一怔,叩首答道:“是。” 郑贵妃笑靥如花:“本宫还当你是个红眉毛、绿眼睛,屁股喷火,脑袋冒烟的怪物呢。今日一见,不过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罢了。” 贵妃戏谑、调侃外臣,不合礼制。万历帝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咳。贺六,你先下去吧。” 贺六出得永寿宫大殿,回了家。 他的女婿李如柏现任蓟镇副总兵。朱香和李汉骄已经回了蓟州。贺世忠则跟妻子月儿、儿子泽贞留在了京中。 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贺世忠随口说道:“我前两天听王公公说,皇上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坤宁宫看王皇后了。他老人家现在专宠郑贵妃。” 贺六连忙道:“宫中隐事,其实咱们做臣子的可以妄言的?” 贺世忠压低声音:“爹,不是我诚心多嘴多舌。只是。。。司礼监掌印张鲸,最近跟郑贵妃走的很近。” 贺六眉头一皱:“哦?这张鲸倒是挺会找靠山的。” 贺世忠道:“谁说不是呢?爹,张鲸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小心他活过来,反咬咱们一口。再有,张四维的守丧期快过了。等他回了京城,张鲸宫内有郑贵妃做靠山,朝堂上有张四维做盟友。。。” 贺六一笑置之:“张四维?恐怕是回不了京城了。我在家歇两天,就要去蒲州。” 贺世忠惊讶不已:“皇上要除掉张四维?” 贺六笑道:“你怎么忘了锦衣卫的规矩?” 贺世忠连忙道:“是,爹。不该问的我不问。”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59章 蠢货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在家歇息了几日,贺六领着南镇抚使杨万,一百多名力士,再次踏上了去山西的路。 万历十三年,秋,山西蒲州,张府。 张四维身着孝袍,在书房里喜滋滋的来回踱着步子。 三年前,父亲、后母、两个兄弟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接连病亡。其中隐情,张四维心中有数。 无奈,大明有制,官员父丧,就要放下权力,回乡丁忧守制。没了权力,他怎么报仇? 好在,他在蒲州隐忍了快三年,终于到了要起复回京的日子。他打定了主意,回京之后,他要做两件事。 一是彻底废除新政,恢复祖宗法度。 二是找锦衣卫的那条疯狗报仇。 管家对张四维说道:“老爷,回京途中所用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张四维问:“府里马厩的那几匹老马不堪用。你去城北马市,买几匹好马。不要吝惜银子!回京是大事,耽误不得!” 管家唯唯诺诺的说道:“是,老爷。” 张四维又叮嘱管家:“对了,我的旧官服,都洗净晾干了么?” 管家答道:“回禀老爷,都已经洗净晾干了。” 张四维满意的点点头:“官服,官体也!马虎不得。你再去跟蒲州兵备道衙门打声招呼。我此次回京,是复任内阁首辅一职。照规矩,蒲州兵备道要派出兵丁,沿途护卫我出娘子关!” 管家道:“是,老爷。我这就去兵备道衙门。” 管家走后,张四维口干舌燥,血气上涌,脸颊通红。权力马上就要失而复得。他怎能不兴奋? 张四维的心在狂跳。他在张居正手下隐忍十年,为的就是首辅之位。他心中暗道:都怪张鲸是个蠢货。阴差阳错杀了贺六之妻,惹毛了这个活阎王、真屠夫。贺屠夫狗急跳墙,为了报仇来蒲州暗害了我爹。弄的我首辅的位置还没坐热,就拱手让给了申时行。这下好了,三年之后,我张四维又要重登首辅宝座了! 张四维相比于张鲸,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暗杀父亲,是贺疯狗为了报仇而“狗急跳墙”。 其实,授意贺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暗杀张父的,是万历帝! 你张鲸天天在朝堂上上蹿下跳,要废掉新政。这不是要毁了万历盛世么?一心想做一代明君的万历帝岂能容你? 张四维在家闲居了三年,竟然还没想清楚这一点。 张居正临终前,对贺六说过:“张四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如今看,此言不虚! 入夜,张四维躺到了床上。他翻来覆去,兴奋的睡不着。 月黑风高。张四维好容易迷糊过去。朦胧间,他看到有个黑影站在他的床前。 张四维猛然睁开了眼睛!站在他床前的,竟然是锦衣卫的贺屠夫! 张四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贺,贺六?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不是做噩梦了吧?” 说完,张四维用手指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胳膊生疼!哪里是做梦? 贺六道:“我们锦衣卫专为皇上办秘密差事,自然有着诸般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你的卧房,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四维下意识的从枕头下摸出一柄匕首:“贺,贺六。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要胡来!我马上就要回京复任内阁首辅了!谋害内阁首辅,是诛九族的大罪。再说了,杀掉你妻子的,不是我。而是张鲸和他的手下!要报私仇,你去找张鲸去!来找我干什么?” 贺六坐到了卧房中的一张椅子上:“报私仇?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在报私仇?” 张四维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就明说了吧。你谋害我爹,谋害我后母、两个兄弟,难道不是报私仇么?” 贺六冷笑一声:“呵,好。我今天也跟你说句实话。下毒杀你的后母,两个兄弟,的确是我在报私仇。可毒杀你爹,让你丢掉首辅之位,却是公事。” 张四维怒道:“杀我爹是公事?难道杀我爹是皇上的旨意?” 贺六笑道:“你以为呢?” 张四维道:“一派胡言!我为皇上清算了张居正!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会起了除掉我的念头?” 贺六叹了口气:“张四维啊张四维。你蠢得令人发指!我问你,除了清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居正,三年前你在首辅任上时,还做了什么事?” 张四维答道:“自然是废除新政!新政即张居正!要清算张居正,定要废新政。” 贺六叹了声:“唉。你以为皇上想废新政?错!大错特错!皇上做名垂青史的明君,就需要新政这块大明强盛的基石!他的心思,是倒张而不倒新政!” 张四维闻言愕然。 贺六又道:“你这个首辅,得到了皇族、士族的支持。自然要替皇族、士族谋利。替他们谋利的最好方式,就是废新政。殊不知,你因此成了皇上最大的敌人!你做了皇上的敌人,皇上还会留你么?” 张四维沉思良久,他猛然开了窍。随后,他苦笑一声:“皇上啊皇上,你想保新政,为何不对我明言?要知道你的这番心思,我又何苦上蹿下跳的去与你为敌呢?” 贺六叹了声:“首辅贵为群臣之首。连这点事儿都琢磨不透,还要皇上明言?张四维啊张四维,以你的才学、心机,恐怕做一个知府都不够格。你却铁了心想当这个首辅。唉,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想做嘉靖朝的严嵩。可惜,你连给严嵩的影儿都学不来。” 张四维拍了下脑瓜:“哎呀!我好糊涂!罢了,贺六,我问你,你这趟来蒲州,是奉了皇命,来密裁我的么?” 贺六摇头:“密裁不密裁的,要看你接下来怎么办。你若放弃首辅之位,给皇上递一道告老的手本。我想,皇上是会留你一条命的。” 张四维闻言,面色由红变青:“你的意思是,皇上绝不会允许我回京复任?” 贺六点点头。 张四维已经六十岁了。半个时辰前,他兴奋的血气上涌。现在,他又如坠入冰窟。上了春秋的人,哪能经得起大喜大悲? 张四维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由青又变白。 “轰隆”。急火攻心的张四维倒在了床上。 贺六走到床边,探了探张四维的鼻息。 他叹了声:“张四维啊张四维。你这个蠢货,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起复回京的节骨眼上,暴病而亡,一命呜呼。”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卷张四维案_第760章 申时行 《明史》载:万历十一年,内阁首辅张四维父亡,四维将归里服丧,辞朝廷于文华殿,劝神宗以法祖、孝亲、讲学、勤政、清心、寡欲、惜财、爱民,保终如始。四维带病匍匐奔丧,日夜兼程,废寝忘食,道病几殆。刚至家,后母胡夫人亦亡,两弟又亡,悲痛交集,带病致哀服丧。 万历十三年十月,四维服丧将满,病殁于家。神宗闻卒震悼,辍一日视朝,遣官治葬事,赠太师,谥文毅。 贺六在蒲州办完了差事,回到京城已是万历十三年的深冬时节。 一场瑞雪从天而降,京城内外,真可谓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日,贺六在锦衣卫衙门档房,跟国丈爷王八下了一天的双陆棋。已近傍晚时分,他对王八说道:“天不早了。咱们两个养老官儿也该回家了。” 二人收拾了棋盘。司礼监秉笔陈炬顶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来到了档房。 贺六拱手道:“陈公公,你怎么来档房了?” 陈炬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说道:“皇上有旨。让首辅申时行今夜在家中设宴,款待六爷你。” 贺六一头雾水:“陈公公,皇上亲自下旨,让申首辅请我吃饭?” 陈炬压低声音到:“你帮申公保住了首辅之位,难道他还不该请你吃顿便饭,好好谢谢你么?” 贺六不知道该如何接陈炬的话。其实,张四维并不是他所杀,真的是暴病而亡。 可上到万历帝,下到内阁的阁员们、司礼监的公公们,都认为张四维之死,是贺六下的手。 陈炬见贺六面露尴尬的神色,连忙转移话题:“瞧,好透亮的一场雪啊。瑞雪兆丰年。明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春粮,指定又要丰收了。” 贺六连忙道:“是啊。这是皇上敬天爱民的福报。” 陈炬笑道:“罢了,六爷,不耽误你去申首辅家吃饭了。记住,你是奉旨赴宴。” 说完,陈炬推开档房的门,“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 城北,首辅府。 申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时行坐在饭厅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铜火锅。火锅之中,净是鲜虾、干贝等等稀罕的食材。 申时行边等着贺六,边望着铜火锅下的炭火,暗自出神。 “火锅。又见到火锅了。嘉靖四十一年,我上京赶考的前夜,吃的也是火锅。” 申时行,南直隶苏州人。 苏州是个好地方。嘉靖十四年,一个姓申的富商,来到苏州游玩。他路遇了一个女人,二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在一起住了一年多的时间,生下了一个孩子。 富商早已娶妻。不过,有钱人家纳几房小妾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申姓富商却不能纳为他诞下一子的女人为妾。 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份很特殊:她是个尼姑。 尼姑私通商人,还生下了孩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申家祖宗八代的脸恐怕都要丢尽。 无奈之下,富商竟然撇下尼姑母子,回了老家。 尼姑庵里养一个男孩,不好看,也不好听。 尼姑只好狠心将这孩子扔到了大街上。 老天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万幸!苏州知府徐尚珍机缘巧合,遇见了这个孩子,便将他带回了家。 徐尚珍是苏州当地的父母官,想要打听明白一个孤儿的身世还不简单? 一番打听,徐尚珍知晓,这孩子是申姓富商跟尼姑的私生子。 徐尚珍可怜这孩子的身世。就将他收养,给他起名:徐时行。 徐尚珍膝下并无子嗣。他将徐时行当作了自己的亲儿子。他严令家人:待徐时行长大后,切勿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苏州乃是江南膏腴之地。徐尚珍虽不是贪官儿,家里的日子过的照样很富足。十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何况徐知府为官之地是苏州? 徐时行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不过,他并不像当地那些官宦子弟那样,整日里沉迷斗鸡走狗、耍钱喝酒。他从小便喜爱读书,二十七岁时,他参加南直隶乡试,中举。第二年,二十八岁的徐时行准备上京参加会试。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发前的那个夜里,已经告老还乡的徐尚珍,让家人摆了一个火锅,暖了一瓶状元红,为儿子徐时行饯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尚珍抬起头,认真的对徐时行说:“孩子,其实,你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的生父姓申,在长汀县经商。” 徐时行愣住了。他直视着眼前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八年的父亲,一言不发。 徐尚珍对徐时行说道:“过去我们是一家人。将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不论你到了那里,不论生离死别,天涯海角,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人除了血缘,还有亲情。有时候,亲情比血缘更牢靠。你我虽无血缘,却有亲情在。” 徐时行忽然问自己的父亲:“爹,这事你瞒了我二十八年,为什么今夜才告诉我?” 徐知府笑道:“因为仕途险恶。我想让你知道,待你踏入仕途之后,没有什么做过苏州知府的父亲可以依靠!你能够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徐时行举起了酒杯:“爹,谢谢你。” 第二天,徐时行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那一年,徐时行的学运不错。会试他考了第二。殿试,他考了第一,荣登状元及第。 顺便说一句。那年会试的第一、殿试的第二是王锡爵。 金榜宴上,徐时行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知己、同僚:王锡爵。二人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好友。 在吏部挂了名,状元郎衣锦还乡! 徐知府却将徐时行拒之门外。 他让管家告诉自己的儿子:“把你的姓改成‘申’。去长汀县,认祖归宗。” 于是,徐时行成了申时行。他去了长汀县。 申家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中了状元的子孙。正好比天上掉了馅饼。他们喜滋滋的让申时行在申家祠堂认了祖先。 虽然申时行已与自己的生父相认。可他执拗的认为,自己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徐尚珍。 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父爱如山,大爱无言。 (开启第二十九卷《石头案》)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1章 三个癞蛤蟆 “吱嘎”,申府饭厅的门开了。贺六顶风踏雪,走进了饭厅。 申时行从遥远的思绪中走出。他站起身,拱手道:“六爷,你来了。” 贺六连忙拱手还礼:“我只是皇上的家奴。在内阁首辅、皇上的肱骨大臣申公面前,怎当的上一个‘爷’字。你还是叫我老六吧。” 申时行摇头:“六爷这是说哪里话。你比我年长十几岁。我初入仕途的时候,你老已经帮着先皇,扳倒了严党。六爷,请坐。” 贺六坐到申时行对面。二人相视无言。 良久,贺六终于打破了沉默:“申首辅,张四维不是我杀的。他的确是暴病而亡。” 申时行道:“我相信你。” 贺六问:“为什么信我?” 申时行笑了笑:“因为事已至此,你没必要骗我。” 说完,申时行举起了酒杯:“六爷,今夜的第一杯酒,敬文忠公张居正!” 贺六举起了酒杯:“好,敬文忠公。” 二人一饮而尽。 贺六放下酒杯,开了个玩笑:“这几年朝野上下都在痛骂张先生。因为骂张先生骂得狠,得到了皇上的垂青,从而平步青云的官员不计其数。咱们二人,今夜却用这杯酒敬张先生的在天之灵。传出去,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言官,又要上折子参咱们了。” 申时行笑道:“洪武爷开国时定下了言官制度。嘉靖朝,的确出了几个能言敢谏的言官。譬如忠直公杨炼。奈何,本朝的大部分言官,都是六爷所说,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之徒。仿佛一天不寻个由头上折子骂骂人,就浑身不自在似的。让他们干事儿,他们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可要说坏事,他们一个顶十个!” 贺六道:“申公身为首辅,恐怕早就受够了言官们喷口水的苦了吧?” 申时行道:“呵,习惯成自然了。大明历代首辅,有几人没挨过言官的骂?要是没挨过言官的骂,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自己是做过首辅的人。” 贺六道:“我虽是皇上的家奴,身份卑微。言官们却不敢骂我。” 申时行笑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是。哪个言官敢摸贺屠夫的老虎屁股?” 贺六摇头:“我本想做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可惜,身在其位不自由。此生只能做一个浑身血腥气的屠夫。” 申时行道:“张先生死前曾对我说过:锦衣卫的贺六虽然杀人如麻。可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碍于天下苍生福祉的奸邪之徒。” 贺六叹道:“知我者,张先生也。张先生死前,曾跟我有一次长谈。他告诉我:申时行会继承他的遗志,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申时行道:“张先生太高看我了。” 贺六却摆手道:“不!申首辅,你掌内阁这些年,多有恩惠于百姓。张先生不是高看你,而是了解你!放心,今后若有奸邪之徒,起了加害申首辅的不良居心,我贺六定会将那些奸邪之徒碎尸万段。” 首辅府中,贺六跟申时行对饮畅谈。首辅府往东四里处的司礼监掌印张鲸外宅,张鲸亦在请人喝酒。 张鲸请的这三个人,一个是光禄寺少卿江东之;一个是太仆寺少卿李植;一个是尚宝寺少卿羊可立。 这三人中,李植是正四品,江东之是正五品,羊可立是从五品。从品级上说,这三个人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 可朝野之中,却无人敢轻视这三人。因为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言官骨干。 江、李、羊三人,都是万历五年的二甲进士。中进士之后,他们一起进入了都察院,成为了都察院的七品御史。 御史言官,说白了就是靠骂人吃饭的。这三人的骂功了得,不当御史那还真是屈才了。 张居正病亡,万历帝倒张。他们有了一个发挥特长的舞台。 三人上蹿下跳,联络同僚,上本子痛骂张居正及其子嗣。因为骂张居正骂得狠,竟被万历帝从正七品,各自提拔到了正四、正五、从五品。 内阁次辅王锡爵曾对万历朝的言官们,有一个形象的比喻:言官就像是乌龟。乌龟咬人,向来是咬住了就不撒口,不撕下一块肉来不罢休。 故而,别看言官们品级不高。即便六部的尚书、侍郎,内阁的阁员们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易也不敢招惹他们。谁让他们是一群靠骂人、咬人为生的官僚呢? 三年前,张四维回乡后,张鲸老实了一阵。最近,他傍上了郑贵妃这棵大树,又开始蠢蠢欲动。 如今,王安管东厂,陈炬管锦衣卫。这两人都不愿与张鲸为伍。张鲸想东山再起,就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张四维已经暴死,死人是不能做盟友的。张鲸将目光瞄准了言官群体。 江、李、羊三人是言官中的骨干,张鲸今夜宴请他们三人,是想和他们摊牌,暗结同盟。 鱼噶鱼,虾噶虾,乌龟噶个大王八。这四个人,可谓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植在三人中品级最高,是三人的主心骨。他举起酒杯:“盟张公公抬爱。今后,我们三人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 张鲸大喜:“我若能得三位相助,必成大事!” 羊可立最爱卖弄聪明。他道:“我们三人,最近准备干一件大事!襄助张公公拿回兼管东厂、锦衣卫的大权。” 张鲸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羊可立啊羊可乐,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羊可立似乎是看透了张鲸的心思,他道:“张公公不要以为我在说大话!请问张公公,王安、陈炬为何能牢牢掌控住东厂和锦衣卫?” 张鲸道:“这还用问?王安是王皇后的心腹。陈炬,与锦衣卫的那条疯狗交好。” 羊可立跟李植相视一笑。这回轮到江东之开口了,他道:“张公公此言差矣。皇上如今独宠郑贵妃。王皇后一个月都见不到皇上一面。至于贺疯狗,他身份卑微,只不过是皇上的家奴而已。王安和陈炬,之所以能牢牢掌控东厂和锦衣卫,不是因为王皇后跟贺疯狗,而是因为他们另有一个强大的盟友。” 张鲸问:“你是说,内阁首辅,申时行?” 江东之点头:“没错!我们准备干的这件大事,就是参倒内阁首辅,申时行。” 张鲸愣住了:四、五品的小官儿,上来就想参倒内阁首辅?这不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而是癞蛤蟆张开嘴,要吞了天!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2章 大峪山 李植抿了口酒,对张鲸说道:“吾有一计。若施行此计,一月之内,必灭申时行!” 张鲸道:“敢问李大人,你的计策是?” 李植神神秘秘的说道:“礼部尚书徐学谟,几个月前为皇上定下了万年吉壤的选址。张公公可知是什么地方?” 张鲸道:“这谁不知道,在大峪山。” 李植道:“这大峪山,不会成为皇上的万年吉壤所在,却会成为埋葬申时行的一块坟地!” 说完,李植附到张鲸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张鲸听后大喜。他举起酒杯:“都说是后生可畏!三位大人都是万历五年才入的仕,却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魄力!来来来,为了我们搬倒申时行,满饮此杯!” 四人一饮而尽。 张鲸又道:“你们三位,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做六部堂官,甚至入阁都是有可能的!我张鲸身为内相,今后一定会在仕途上鼎力相助三位。” 江东之一脸媚笑:“那我们三个,就先谢过张公公的拔擢之恩了。” 万历十三年,腊月初一。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跟贺六坐在上首。北镇抚使贺世忠、南镇抚使杨万、倭情百户所百户沈惟敬分坐在他们两侧。 陈炬道:“六爷,你交待差事吧。” 贺六点点头,言道:“世忠,过完了年,你就去浙江宁波坐镇。咱们倭情百户所,今后将以宁波为大本营,搜集东瀛那边的情报。沈百户这十多年以来,先后六次进出东瀛。你凡事要多听他的建议。” 贺世忠拱手道:“是。” 贺六问沈惟敬:“最近东瀛那边,有什么新的动向没有?” 沈惟敬道:“现在丰臣秀吉身兼关白、太政院大臣两职。掌控东瀛的军政大权。咱们破获了东瀛人在大明设下的情报网后,太政院忍者首领渡边骏刨腹自杀。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取而代之,专为丰臣秀吉办秘密差事。” 贺六皱了皱眉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太政院忍者被咱们狠狠的收拾了,又蹦出来个关白府忍者?” 沈惟敬点头:“六爷,太政院忍者就相当于咱们的锦衣卫。而关白府忍者相当于东厂。” 贺六点点头:“哦,原来如此。你刚才说,关白府的忍者头目叫什么来着?” 沈惟敬道:“叫宏村英寿。” 贺六道:“嗯。宏村英寿,我记下了。对了,在倭女馆缴获太政院忍者的那七十万两银票,全部划给你们倭情百户所使用。” 沈惟敬喜不自胜:“有了这笔银子,我们做起事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陈炬问贺六:“六爷,对付东瀛人的事,你布置完了么?” 贺六道:“嗯,布置完了。” 陈炬道:“那我也布置一件差事。礼部为皇上选定了万年吉壤的地点,在大峪山。钦天监那边,说腊月十九是黄道吉日,宜破土动工。皇上早就有旨意,让咱们锦衣卫拨三百力士到大峪山去做陵寝守卫。这件事嘛,我看就交给杨万。。。” 贺六道:“陈公公,正巧,我想去大峪山看看雪景,不如让我和杨万一起去吧。” 陈炬点头:“成啊。不过,皇上万年吉壤破土动工可是大事!六爷您千万大意不得。到时候,申首辅作为工程的监督总管,亦要去大峪山的。甚至皇上可能御驾亲临。” 贺六道:“陈公公放心。有我在,大峪山那边出不了差错。” 西苑,内阁值房。 申时行交待次辅王锡爵:“符驭兄,腊月十九,我要去大峪山监督工程。腊月二十九我才能回内阁。这十天里,内阁诸事,就拜托你了。” 王锡爵道:“好。大峪山风大,最近又天天下雪。首辅要保重身体,切莫受了风寒。” 申时行笑道:“符驭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这时候,张鲸走进了内阁值房。他阴声阴气的说道:“有旨意,宣申时行入永寿宫见驾。” 申时行跟着张鲸,来到永寿宫大殿。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坐在龙案前,没有看奏折,而是把玩着郑贵妃给他绣的“万安如意帕”。 见申时行来了,万历帝连忙将万安如意帕收入龙袍袖中。 万历帝道:“申爱卿,腊月十九,朕打算亲自去一趟大峪山,观看破土动工典礼。毕竟朕百年之后要睡在那儿,还是看看放心。” 申时行叩首道:“臣遵旨。” 张鲸闻言,心中狂跳。他大喜过望:皇上亲自去大峪山?呵,申时行,你死到临头了! 万历帝又问:“对了,偌大的大峪山,光派三百锦衣卫力士守卫似乎不够啊。” 申时行道:“禀皇上。如今锦衣卫的力士尚未到大峪山。臣自作主张,命兵部尚书王一鄂、中军都督徐方正联名下了一道调兵手令,调了三千名神机营士兵,将大峪山团团围住。” 万历帝忽然问:“现在神机营的掌营大帅,是傅寒凌么?” 申时行连忙道:“是,皇上。傅寒凌自嘉靖末年在大同从军,为朝廷南征北战二十多年,屡立功勋。自他接管神机营后,军纪肃然,战力陡升。他实在称得上是一员良将。” 万历帝点点头:“嗯,傅寒凌始终是在戚继光手下带过兵的。戚继光是三朝第一名将,他的手下也差不到哪里去。” 申时行之所以替傅寒凌大说好话,有公、私两个原因。于公,傅寒凌的确颇有将才,很会带兵;于私,申时行知道贺六跟傅寒凌关系匪浅。 万历帝又道:“对了,锦衣卫的贺六,又给朕递了一道折子,禀奏东瀛情事。这贺六越老越偏执,把东瀛小邦挂在了心上。以后,他再上这种折子,你们内阁不必送给朕,直接转到兵部去便是了。” 申时行劝谏万历帝:“贺六所言,虽有杞人忧天之嫌,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东瀛人狼子野心。。。” 万历帝有些不耐烦了:“东瀛芝麻大点的国,可用之兵不过十万。朕就不信他们的首领丰臣秀吉是个傻子,敢拿鸡蛋碰咱大明这块硬石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3章 大,大,大石头 万历十三年,腊月十九。北直隶昌平县境内,大峪山。 神机营的三千兵士、锦衣卫的三百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大峪山围了起来。 大峪山的山顶之上,摆着一顶明黄色罗伞。罗伞下放着一把龙椅,万历帝端坐在龙椅上。他的身边,有上百名太监伺候着。禁军兵士甲胄严整,分列两侧。 内阁首辅申时行、礼部尚书徐学谟、司礼监掌印张鲸、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侍立在一旁。 一场大雪刚过,大峪山被白雪点缀,更显婀娜。 万历帝站起身,眺望着气象万千的大峪山,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呵,这大峪山的确有着虎踞龙蟠的气象!徐爱卿,你们礼部选址选的不错。” 徐学谟谦卑的说道:“选址之事,功劳全在内阁。臣只是效犬马之劳罢了。” 徐学谟将功劳推给了内阁。申时行这个首辅,又代表着内阁。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徐尚书之所以这么向着申时行,因为他是申时行的儿女亲家! 万历帝道:“徐爱卿,吉时快到了吧?命太常寺奏大乐!” 太常寺的乐工们,吹响了礼乐。神机营的兵士们,朝天鸣了铳。破土动工典礼,正式开始。 上千名民夫,在大峪山的半山腰破土。站在山顶的万历帝,看着那些劳力,他叮嘱申时行:“万年吉壤的工程,共需征用多少民夫?” 申时行答道:“臣跟工部的人测算过,需要三万民夫,修上七十七年。” 申时行不是海瑞那样的蠢直之人。身为首辅的他,偶尔也会拍拍万历帝的马屁。拍马屁,讲究的是随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万历帝今年圣龄二十三。申时行说万年吉壤要修七十七年,无非是在说:“皇上您老人家能活一百岁。” 万历帝笑道:“申爱卿,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呵,朕倒不奢望能活一百年。嘉靖爷享国四十五年,朕不敢超过皇爷爷。能享国四十四年便是上天庇佑。” 万历帝不是算命先生。他当然不知道,他总共做了整整四十八年皇帝,成了大明历代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 忽然间,山腰上的上千民夫停工了!他们呆立在原地。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他问道:“怎么回事?” 不多时,工部左侍郎吕本末忙不迭的跑到了万历帝面前。虽是寒冬腊月,吕侍郎的脸上,却是满头大汗。大汗其实是冷汗。 万历帝问吕本末:“民夫们怎么停工了?” 吕本末战战兢兢的回禀道:“皇,皇上。破土的地方,挖出了一块一丈高的大石头!” 首辅申时行傻眼了!礼部尚书徐学谟傻眼了!历代帝王陵寝选址,都以无石为佳。地下有石,说明风水不好。 当然,帝王陵寝多是依山而建。有几块石头,并不奇怪。工程总管遇到这种事儿,一般会将石头偷偷移出陵寝。 可今天,在破土动工的当天,万历帝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挖出了一丈高的巨石? 万历帝脸上阴晴不定。他道:“走,看看去。” 万历帝在张鲸的搀扶下,移驾到了半山腰。半山腰上,果然有一方一丈高的大石头! 万历帝围着这石头转了一群。他心中暗骂:“真是晦气。” 随后,他对张鲸说道:“起驾回宫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转头,他又对申时行说道:“你跟徐学谟看着办吧。” 一旁随驾的贺六心中暗道:“蹊跷啊!怎么会这么巧,破土动工的当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挖出了一块巨石?难道说,有人诚心要给申首辅、徐尚书难堪?谁不知道,徐尚书是申首辅的亲家。万年吉壤的选旨,又是经申首辅亲自点头,才报给皇上的。” 万历帝走了。徐学谟一头雾水:“怪事,真是怪事。大峪山山腰土质松软。我就是害怕动工当天挖出石头来,才选在山腰破土的。。。” 申时行道:“徐部堂。这回。。。咱们恐怕要担干系了。” 贺六问申时行:“申首辅,我们锦衣卫的三百力士是今天才随驾来大峪山的。在今天之前,大峪山是哪路人马守卫?” 申时行道:“是神机营的三千兵马守卫。” 贺六点点头:“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看,咱们别站在大峪山上喝风了。先回京,再从长计议。” 皇上的万年吉壤里挖出了一丈高的巨石,朝廷里立马掀起了一场惊天骇浪! 腊月二十,光禄寺少卿江东之上折,参申时行玩忽职守,身为万年吉壤工程监督总管,却未发觉吉壤下有巨石。 太仆寺少卿李植上折,参申时行任用私人。徐学谟无才无学,只因是申时行的亲家,便被他拔擢到了礼部尚书高位。 尚宝寺少卿羊可立上折,参申时行、徐学谟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意图谋反!明知大峪山风水不吉,却蒙蔽皇上,将其定位万年吉壤选址。 这三位仁兄,不愧是骂人、扣帽子的行家里手。照他们所言,申时行、徐学谟别说乌纱帽保不住,就连脑袋一样也保不住!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4章 查查石头的来历 刚从大峪山回宫时,万历帝怒不可遏。你申时行、徐学谟,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礼部尚书。你们千挑万选的万年吉壤里,竟然发现了一丈高的巨石。难道说,你们想让朕百年之后睡在一个风水不吉的地方么? 现在,万历帝已经恢复了理智。他跟他的皇爷爷嘉靖帝,有着同样的性格:多疑。 破土动工大典,当着朕的面挖出了石头?这块石头生的也太是地方了吧? 万历帝想起锦衣卫的贺六经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再看看龙案上摆着的江东之、李植、羊可立的奏折。他有一丝预感:那块大石头,应该跟这三个人有关。 万历帝决定先将这三人的奏折留中不发。 哪曾想,这三份奏折只是引子而已!江、李、羊三人上蹿下跳,联络了以前在都察院的言官同僚们。参劾申时行、徐学谟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大有不参倒申、徐二人决不罢休的势头。 其实,言官们跟申时行并没有什么大仇。他们之所以义愤填膺的痛骂申时行,理由既简单又朴素:想升官。 在都察院苦巴巴的熬资格,三年升一级都算快的。骂人就不同了,骂的好可以连升数级。江、李、羊三人就是他们的榜样。当初这三个人骂张居正骂的出彩,直接连跳了几级。 万历帝的脑壳有些疼。他恨这些苍蝇一样嗡嗡叫的言官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对他们无可奈何。其中原因有二。其一,自古以来的圣明君主,都能接纳谏言。只有昏君才会惩处言官,万历帝想当明君,就不能惩处这些苍蝇;其二,申时行的确理亏。他监督万年吉壤工程,吉壤选址是他最后拍板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吉壤挖出了巨石,这说不过去。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在龙案前翻看着参劾申时行、徐学谟的奏折。他的面前站着贺六。 万历帝道:“贺六,万年吉壤挖出的那块石头有些蹊跷啊。” 贺六心领神会:“启禀皇上,臣这就去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道:“嗯。你去查吧。记住,申首辅是朕的肱骨大臣,朕可不想他因为这块蹊跷的大石头,被言官们的口水淹死。” 贺六出得永寿宫,骑着马径直出了京城,直奔京郊神机营。 神机营门口,巡哨的几十名兵士拦住了贺六。 贺六出示腰牌:“我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有要事找你们傅大帅商议。” 巡哨的兵士们不敢怠慢,连忙将贺六领进了大营之中。 傅寒凌见到贺六,二话不说就磕头:“寒凌拜见恩公!” 贺六连忙道:“快起来。你现在是神机营的掌军大帅,前军都督同知。你这一拜,我怎么受的起?” 傅寒凌起身:“六爷,您这趟来神机营有何公干?” 贺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你的帅帐。” 二人进得帅帐。贺六问道:“万年吉壤破土动工之前,大峪山是由你们神机营的三千兵士守卫的,是么?” 傅寒凌点头:“是,六爷。” 贺六道:“动工典礼当天,大峪山的山腰上,挖出了一块巨石。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傅寒凌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儿。我还听说,京城里的御史言官们,借着这件事联名上折子参申首辅。” 贺六道:“寒凌,咱们是自家人。当着自家人的面,我不必藏着掖着。是这样,我怀疑那块巨石,是有人偷运到半山腰上的。他们故意想让申首辅、徐部堂在破土动工典礼上出丑。” 傅寒凌连连摇头:“不可能的!我的三千弟兄,将大峪山围成了铁桶。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绝对没有机会将巨石偷运进大峪山,又埋入地下。” 贺六笑道:“凡事没有绝对。万一,有人收买了你手下的带兵将领呢?” 傅寒凌道:“不可能的六爷。我这儿的篱笆牢靠的很,没人敢吃里扒外。” 贺六道:“篱笆牢?我且问你,锦衣卫的篱笆,不比你们神机营牢靠?嘉靖年间,不照样出了个刘大,投靠了阉党的吕芳?龙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生九子,九子还各不相同呢。人心隔肚皮。神机营兵士有三万之众,正六品以上的武官有三百名。你保证不了三百名武官个个对你忠诚。” 傅寒凌思忖片刻:“六爷说的是。人心始终隔肚皮啊。神机营的盘子太大,难免有那么一两颗臭鸡蛋。” 贺六问道:“负责大峪山守卫的是谁?” 傅寒凌答道:“是副将许英堂。此人是我在大同卫做副总兵时的老下属,万分可靠。我们是在战场上共过生死的袍泽弟兄,他绝不会背着我干什么坏事。” 贺六道:“嗯,你让许英堂来帅帐。” 盏茶功夫过后,一个身穿副将服色的黝黑汉子进到了帅帐。 傅寒凌引荐道:“六爷,这位就是神机营副将许英堂。许副将,这位是锦衣卫贺六爷。” 许英堂连忙向贺六行礼:“末将久闻六爷大名。今日一见,实属三生有幸。” 贺六道:“客套话就免了吧。许副将,我问你,神机营受命守卫大峪山。这段日子里,你一直都在大峪山那边盯着么?” 许英堂答道:“启禀六爷,前一阵子,都督府和兵部联名下了调兵令。让我们神机营调三千名兵士去大峪山守卫。自接了调兵令,我就一直在大峪山。” 贺六问:“如果有人用一辆大车将一块一丈高的巨石运到大峪山中,你跟你的弟兄能察觉么?” 许英堂连忙道:“六爷,不可能的!大峪山山势险要,有虎踞龙蟠之像。只有三个隘口可以进山。这三个隘口,都有我们的重兵把守。别说一辆大车,就算一只老鼠也进不去!” 贺六眉头紧蹙:“哦?三个隘口?重兵把守?” 许英堂仿佛想起了一件事。他道:“六爷,六天前的夜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峪山东侧的鹰爪隘附近,闹了鬼。” 贺六闻言眼前一亮:“六天前的夜里?不正是破土动工大典的前夜么?闹鬼?怎么个闹法?你仔细说说!” 许英堂竹筒倒豆子,将六天前的那场闹鬼风波,仔细讲给了贺六听。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5章 石头本身就是线索 六天前,子夜时分。大峪山漫天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鹰爪隘,有一千名神机营兵士守卫。已经入夜。其中一半儿人正在睡觉。另一半儿人,则站在隘口值夜。 忽然间,鹰爪隘的东面,出现了无数飘忽不定的蓝光。那蓝光影影绰绰,像是鬼火。 统领值夜士兵的,是神机营年轻的千户曹文诏。 曹文诏心忖:明日皇上就要驾临大峪山。今夜大峪山出现了鬼火,这可是通天的大事,一定要查清楚。 于是,曹文诏命令值夜的兵士下了隘口,向东搜索鬼火的踪迹。 一个时辰后,兵士们没有发现什么鬼火,却发现了十几头绵羊。每只绵羊的腰腹上,都挂着一个灯笼。灯笼外罩着蓝布。 曹文诏还以为哪个放羊的牧童闲着没事儿作弄守卫隘口的兵士们呢。 作为报复,曹文诏命兵士将十几头绵羊全都牵回了鹰爪隘,又让伙头兵们连夜将羊宰了,炖了二十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肉,作为兵士们第二天的早饭。 许英堂说完这一切,贺六道:“坏了!曹文诏那小子是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计了!让曹文诏来大帐!” 不多时,十九岁的曹文诏走进了大帐。要说这曹文诏,还算是贺六的救命恩人呢! 隆庆末年,贺六受命南下广西寻找滋补圣药猩猩血。途径江西龙虎山境内时被山匪截杀,幸得猎户曹二狗、曹小狗父子搭救。 后来贺六回京,给曹二狗改名为曹山,给曹小狗改名为曹文诏。他又托付傅寒凌,将曹氏父子带到了大同军中效力。 曹山三年前已经病死。曹文诏追随傅寒凌来到京城神机营,担任千户之职。神机营是京师三大营之首。神机营的千户,相当于普通明军卫所里的镇抚。十九岁的曹文诏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曹文诏见到贺六,一脸惊喜的表情:“六爷,您老怎么来神机营了?” 贺六笑道:“小狗儿!呵,多年未见,你都成了堂堂的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军千户了!好小子,有出息!” 曹文诏谦卑的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出息啊。能做千户,全仗傅大帅提拔。” 贺六收敛笑容:“小狗儿啊小狗儿,你始终是嫩。你知不知道,六天前,你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计了?” 曹文诏惊讶道:“调虎离山计?六爷,您是说那十几只羊的事儿?” 贺六点点头:“我问你,你带着手下弟兄出隘口向东寻找鬼火,鹰爪隘上,一个兵士都没留么?” 曹文诏点点头:“我寻思皇上第二天就要亲临大峪山。鬼火的事儿一定要查清楚。所以命令弟兄们全体出动,向东朝着鬼火的方向搜索。” 贺六问:“从你们离开鹰爪隘,到你们回到鹰爪隘,一共耗费了多少时辰?” 曹文诏道:“大约两个时辰吧!从子时一直折腾到了寅时。” 贺六转头,对傅寒凌说道:“两个时辰,足够十几二十个人,用马车拉着那块大石头经鹰爪隘进山,将石头埋到山腰上,再出鹰爪隘的了!” 傅寒凌说道:“曹文诏,军法无情。你中了敌方的调虎离山计,导致鹰爪隘两个时辰无人守卫,该受二十军棍。我知道你跟你父亲是六爷的救命恩人。可军法大如天。在神机营,行军法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你去掌刑镇抚那里,自领军棍去吧。” 曹文诏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拱手道:“文诏有负大帅爷,许将爷的期望,情愿自领军棍。” 说完,曹文诏转头出了帅帐。 贺六道:“寒凌,你的军营离大峪山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走吧,你陪我进趟山。咱们去看看那块将朝局搅的天翻地覆的大石头。” 傅寒凌吩咐许英堂:“让司厩官备两匹马!” 一柱香功夫后,贺六和傅寒凌骑着马,出得神机营,直奔大峪山。 贺六感慨道:“寒凌,日子过的真快啊。想当初,刘大陷害你女干污守节烈女。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官宦公子。眨眼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夫,你已经是朝廷的老将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四十八岁了吧?” 傅寒凌叹道:“唉,是啊,眼见就奔五十了。六爷您瞧,我的鬓角都白了。我与刘大有夺妻之恨。可现在想想,我反过来要感激刘大。若不是他栽赃陷害我,或许,我会走我父亲的路。考科举,中进士,在翰林院做个无病呻吟的修撰。哪会有今天这般,统领数万袍泽,羽檄争驰,为国效力的机会?” 贺六道:“寒凌,这里只有天与地,你与我,哦,还有这两匹不通人语的马。你告诉我,当年在蓟州,是不是你带人假扮马匪,截杀了刘大,还给刘大开了膛,破了肚?” 傅寒凌道:“是我干的。其实当年锦衣卫的徐七爷奉旨到蓟州彻查此事,没几天就查清了事情的原委。不过他并未将此事上报朝廷,而是替我瞒了下来。” 贺六叹道:“徐胖子是个厚道人啊,可惜不得善终。” 二人边骑马前行,边说着话。两个时辰后,他们经鹰爪隘,进了大峪山。 在大峪山的半山腰上,他们找到了那块一丈高的大石头。 傅寒凌盯着那块石头,说道:“这么大的石头,恐怕要用八匹马拉的大板车才能运进山。可惜,那天夜里下大雪。大雪会覆盖住车辙。所以曹文诏没发现有人偷偷进了山。” 贺六摸了摸那块石头:“呵!这是花岗石。大峪山土质松软,即便有石头,也是普通的砾石,哪里会生出这么大一块花岗石?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才是见了鬼。” 傅寒凌道:“六爷,你打算怎么查这块石头的来路?这些时日,大峪山一直在下雪,大雪掩埋了所有的线索。” 贺六围着石头转了一圈:“掩埋了所有的线索?恐怕没有吧。线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傅寒凌忙问:“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贺六指了指石头:“这块石头本身就是线索!寒凌,你叫几个兵士,去京城工部营缮司,找石匠匠首张天心来大峪山!”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6章 蹩脚的栽赃 工部营缮司,专管修建宫殿。其中多的能工巧匠。 石匠匠首张天心,诨号“天工张”,不管什么石头,到了他的手里,都能变成巧夺天工的精美物件。 一天之后,张天心被神机营的兵士接到了大峪山。 贺六领着张天心,来到那块大石头面前。 贺六问道:“张师傅,你看看,这块石头有何特别之处?” 张天心围着石头走了一圈,又拿出一个小凿子,凿下了一小块石砾,放在手掌上看了看。 随后,张天心说道:“六爷,这是山东掖县特产的白麻花岗石。此物乃掖县每年递解上京的贡石。各宫的镇宫兽,都是用它所制。” 贺六问:“张师傅,既然是贡物,应该是存放在你们工部的吧?” 张天心点点头:“存放在工部贡石库中。” 贺六心中疑惑:栽赃申时行、徐学谟的人怎么会这么大意?竟然用贡石栽赃!这不是明摆着留下蛛丝马迹么?随便找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不行么?又或者,这是栽赃的人刻意为之? 贺六太高看李植、羊东之、羊可立那三个跳梁小丑了。要论喷吐沫星子骂人,他们是行家里手中的行家里手。要论栽赃,他们给锦衣卫提鞋都不配。要知道,栽赃,是锦衣卫的本行之一。 话说数日前,李植想弄块大石头,偷偷运进大峪山中。他心忖:按照风水之说,山中挖出的石头越硬,越不适合做陵寝。既然要在山中埋石,就要找一块最硬的大石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表弟,工部管库主事李嘉。 李嘉这个管库主事,管着修建宫殿的木料、石材。去他那儿弄一块坚硬无比的巨石,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李嘉官品比自己的表哥李植低了四级,凡事都听表哥的。李植开了口,他立马照办,趁夜雇佣了十几个壮劳力,用马车从贡石库中拉出了这块花岗石。 李植又设下巧计调虎离山,引开了驻守鹰爪隘的神机营兵士,将巨石偷运进山,埋入地下。 这块掖县贡品白麻花岗石,成了李植留给贺六的一条线索。 贺六拜别傅寒凌,领着张天心回了京城,来到工部。 如今的工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部尚书,依旧是潘季驯。当初张四维和张鲸为排挤他出京,将他调为总理河道都御史。张四维告老后,万历帝将潘季驯调回京城,加授太子太保,重任工部尚书。 冬筑坝,夏防汛。正直寒冬腊月,潘季驯去了河南,监督黄河堤坝修缮工程。工部现在管事的,是侍郎吕本末。 工部大堂。 贺六朝着吕本末拱了拱手:“吕侍郎,我来你们工部查一件事,还请你开个方便之门。” 吕本末连忙道:“六爷这是哪儿的话。配合锦衣卫调查钦案,是我们六部官员的本份。这回您老来我们工部,是查什么案子?” 贺六指了指张天心:“张师傅告诉我,你们工部的贡石库中,存放有一批掖县白麻花岗石?” 吕本末答道:“各地交上京的贡石,全都放在贡石库中,以备修建宫殿时使用。不过嘛,贡石库中的石头,总有上万块。有没有六爷所说的掖县白麻花岗石,我得查查贡石库的存石册。” 贺六道:“嗯,还请吕部堂劳神。” 吕本末吩咐亲兵:“去,让管库主事李嘉,带着存石册来大堂。” 不多时,李植的表弟李嘉,来到了工部大堂之上。 李嘉一入大堂,就发现大堂中站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六旬老者。他的心“咯噔”一下,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贺六是锦衣卫里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一眼看出,眼前这个管库主事一副心虚的样子。 吕本末道:“李主事,我问你,贡石库中,可有一批山东掖县贡上来的白麻花岗石?” 李嘉翻帐册,装出一副查找的样子。片刻后,他答道:“禀吕部堂,确实有一批。” 贺六在一旁道:“既然是记录在案的,请李主事领着我们去趟贡石库,按照册上所记数量,点验一番。” 李嘉面露难色:“这,恐怕是点验不清的。” 贺六问:“为何查不清?” 吕本末替李嘉解释道:“六爷有所不知。所谓的贡石库,其实就是城南的一块大空地。上面积存着各地这几十年以来,交到京里来的贡石。宫里兴建庙宇宫殿,总是有限的。贡石却是年年递交上京,多的用不完。贡石库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存石总有上万块之多。石头始终是石头,不怎么值钱。故而,贡石册上只会记录:存有某某地某某种类巨石一批。根本不会写数量。” 贺六道:“哦,原来如此。既然查不清,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吕部堂,告辞。” 说完,贺六又从袖中掏出一枚十两的银元宝,塞给张天心:“张师傅,劳烦你到大峪山中,陪我喝了半天的凉风。这银子还请你笑纳。” 张天心道:“替六爷办事,我哪里敢收什么赏。” 贺六笑道:“张师傅拿着吧。我是风烛残年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驾鹤西游了。等我死的时候,还请张师傅费心,给我刻个墓碑。这十两银子,全当是刻墓碑的定钱。” 贺六这么说,张天心不好再推脱,只得收了银子。 贺六猛然转头,用一双老眼,直视着管库主事李嘉。 李嘉根本不敢看贺六,缓缓低下了头,虽是寒冬腊月,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了冷汗。 贺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六品主事李嘉,一定跟大峪山中出现的那块大石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贺六出得工部大堂,回到了锦衣卫衙门档房。 贺六问王八:“老八,各部正六品主事的档案,都存在哪儿?地字丙二号档房么?” 王八道:“是啊,怎么了六哥。你要调阅官员档案?” 贺六点点头:“你把地字丙二号档房的钥匙给我。” 王八笑了笑:“我的六哥,要调阅官员档案,你直接问我就是!我都是能倒背如流的。你何苦再跑到地字丙二档房去翻腾、吃灰?” 贺六哑然失笑:“我怎么忘了,你老八是锦衣卫的活档案啊。你给我背以下,现任工部营缮司管库主事李嘉的档底。” 王八闭上眼睛,打开了自己脑子里的记忆宫殿。他仿佛来到了地字丙二号档房,在一架子官员档底中,抽出了李嘉的那一份。 王八睁开眼睛,背诵道:“李嘉,祖籍大同,徙居江都。万历八年三甲第八十六名进士。初授江西吉安县令,在县令任上三年,考成为优。万历十一年秋,吏部调其入京,任工部营缮司管库主事,职正六品。其表兄为太仆寺少卿李植。”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7章 我有一计,可解君父之忧 贺六听到李植的名字,眼前一亮:“李植?李嘉的表兄是太仆寺少卿李植?” 王八点头:“是啊六哥。放心,我记不错的。李嘉的确是李植的表弟。” 贺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借着大峪山中发现巨石这件事,挑着头攻击申时行、徐学谟的,就是太仆寺少卿李植!怎么会这么巧,偏偏那块大石头,是他表弟管着的?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才是见了鬼! 贺六出得档房,来到南镇抚使值房,找到了杨万。 贺六道:“杨万,你去趟工部,把营缮司管库主事李植,请到诏狱真话房。” 杨万拱手道:“是,六爷,我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诏狱,真话房。 贺六跟李嘉对坐着。 贺六道:“你们六部的官员,都说我们锦衣卫诏狱真话房是人间的阎罗殿。此言不虚哇。我在锦衣卫任职了四十多年,光我知道的,不说真话,又熬不过酷刑,死在真话房里的官员就足有上百!” 李嘉汗如雨下,他结结巴巴的问:“六,六爷。我犯了什么罪。” 贺六道:“监守自盗,盗窃贡石。” 李嘉连忙道:“六爷明鉴。所谓的贡石,虽然名头带了个‘贡’字,其实不值几个钱。贡石库的场地有限。各地又年年往京城里送贡石,实在是放不开。有些残次的,我们工部会卖给京城里的富商豪绅修建家宅用。这是公开的秘密啊,历任管库主事都是这么干的。这算不上什么监守自盗。。。” 贺六笑道:“你当我们锦衣卫很闲么?闲到去管几块破石头的事儿?问题在于,贡石库中的一块掖县白麻花岗石不翼而飞,恰好,这块花岗石出现在了万年吉壤的选址大峪山中。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恰好,破土动工典礼的当天,民夫们当着皇上的面儿,挖出了这块石头!你的表哥李植,又借着这件事联络同僚,攻击当朝首辅。呵,如此一来,这件小事儿就成了通天的大事儿!你知不知道,这块石头有可能害得当朝首辅丢官罢职?” 李嘉沉默不言。 贺六转头问杨万:“六品主事栽赃当朝首辅,是个什么罪名?” 杨万冷冷的说:“死罪。” 贺六走到李嘉面前:“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老老实实招供。二嘛,我让力士给你尝尝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大小刑。要是上完刑,你侥幸没死。我会把你拖到北镇抚司校场,砍了你的脑袋。” 李嘉不是杨炼那样视死如归的君子,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失声喊道:“六爷,我招。我全招!石头是我表哥李植,让我从贡石库中偷运出来的。他又让我领着二十多个青壮,连夜将这块巨石埋在了大峪山中。我表哥说了,事成之后,他会想办法替我走门路,将我提升为员外郎。” 贺六闻言道:“好,写供状吧。” 李嘉写完了供状,被带出了真话房。 杨万问贺六:“六爷,要不要将李植抓起来?” 贺六摇头:“不要轻举妄动。我先进宫,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在龙案前看完了李嘉写的那份供状。他抬起头问贺六:“这么说,那块石头是李植指使人埋在大峪山的?石头被发现后,他又借着此事在朝中掀起政潮,攻击申时行?” 贺六道:“启禀皇上,现在看,是这样。” 万历帝叹了声:“唉。李植是朕一手提拔的臣子。如果朕一手提拔的人,做下大逆不道之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朕的万年陵寝里故意埋下一块巨石。。。千秋史册留下这么一笔,后人会怎么说?恐怕会说朕无识人、用人之明。” 万历帝站起身,又道:“可如果朕不将此事的真相公之于众,不严惩李植。朝廷里那些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儿干的言官,又会继续攻击申时行、徐学谟。这场风波最终会越闹越大。呵,真是两难呢。” 贺六闻言,开口道:“皇上,臣有一计,可解君父之忧。若用此计,两难自解。” 万历帝问:“什么计?” 贺六道:“皇上,恕臣斗胆,现在臣还不能告诉您。明日早朝,一切自然见分晓。” 万历帝道:“贺六,你竟敢对朕卖关子?罢了,你是三朝老臣,老成持重。朕相信你能替朕解决这件难事。” 贺六拱手道:“皇上,臣先出宫,赶紧去施这一计。如果一切顺利,明日早朝之时,这场风波便能平息。” 万历帝道:“嗯,你下去吧。” 贺六出得永寿宫,直接去工部营缮司,找到了石匠匠首张天心。 贺六拱手道:“张师傅,麻烦你再跟我去一趟大峪山。” 张天心道:“成,六爷。咱们这就走?” 贺六却道:“不。这趟您别空手去!带上您在石头上刻字的那套家什。” 张天心一头雾水:“六爷,您的意思是,让我在大峪山刻字?不知是刻什么字?” 贺六压低声音道:“咱们连夜进山。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刻什么字。” 张天心去拿了自己刻字的家什,跟着贺六,骑着快马进了大峪山。 二人在大峪山中忙活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贺六赶回了京城,恰好赶上了承天殿早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8章 贺六的智慧 承天殿早朝。 万历帝的屁股刚坐到龙椅上,朝中的清流言官们,便忙不迭的窜了出来,开始大喷口水。 李植出班奏道:“启禀皇上。申时行有大罪!他故意选一块风水不吉之地,作为皇上的万年吉壤,实属居心叵测。” 羊可立出班,附议道:“皇上,观申时行之德行,实在难以胜任内阁首辅一职!他任用自己的亲家徐学谟为礼部尚书,这是任用私人!任人唯亲!这两人,又故意挑选不吉之地,供皇上万年后享用,这是图谋不轨!” 江东之亦道:“皇上!申时行其罪当诛!还请皇上免去其内阁首辅之职,另革去徐学谟礼部尚书之职。” 一众言官,纷纷跳出来支持这三个人。 “皇上,应该将申时行、徐学谟关进诏狱!” “皇上,申时行、徐学谟狼狈为奸,危害社稷,定要严惩不怠方能平息众怒!” “皇上,申时行、徐学谟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万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这群上蹿下跳的清流言官,一言不发。 申时行和徐学谟,亦是以沉默应之。他们并没有辩解。那块一丈高的大石头就摆在大峪山中呢。他们的一切辩解,都会被其他人看成是诡辩!与其诡辩,不如保持沉默。 就在此时,贺六忽然从武将班中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万历帝道:“哦?有事奏来!” 贺六道:“巨石现于万年吉壤中,这是大不吉之兆!”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贺六啊贺六,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朕急于平息这场风波,你却跳出来火上浇油,替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他们说话? 申时行和徐学谟亦是一愣:六爷怎么帮那群言官说话了? 李植更是一头雾水:贺疯狗跟申时行不是一党么?他竟会临阵倒戈,帮着我们攻击申时行? 贺六故意咳嗽了一声,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臣想,既然那块巨石是大不吉之兆,就应该运出大峪山,让石匠们将其凿个粉碎。于是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臣昨日去了大峪山,借用了神机营的一百兵士,准备用大绳子和二十匹马,将其拉出大峪山。哪曾想,石头太大太重,马匹和兵士们用绳子一拖,石头竟然翻了个儿。” 万历帝有些不耐烦了:“贺六,承天殿何等庄严。早朝时奏事,要简洁明了。别说那么多废话,就说那块石头被运出大峪山了没有?” 贺六镇定自若的说道:“启禀皇上,石头翻了个儿,我竟发现了一件奇事!那石头的底部,刻着八个大字!” 万历帝连忙问:“哪八个字?” 贺六故意转身,面向着文官班中的李植,高声道:“石底刻着的八个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受命于天,既受永昌!这八个字,乃是秦时宰相李斯,命人镌刻在传国玉玺上的大吉之言! 贺六此言一出,众官哗然! 贺六又道:“启禀皇上。这块石头上有这八个字,就不是什么大不吉之兆!而是天降的祥瑞之兆啊!同时证明,那大峪山也不是什么不吉之地,而是一块风水宝地!申首辅、徐部堂择址有功,不但不应该受罚,反而应该受赏!” 李植闻言惊呆了!良久他才开口:“贺、贺六,你一派胡言。当日发现巨石时,我们为什么没发现石头上刻了字?” 贺六道:“李大人,我刚才已经说了,这八个字是刻在石底的。又不是刻在石壁上。你又不是土行孙,巨石不倒,你怎能看到石底的字?” 内阁次辅王锡爵知道,此刻,他该站出来,为自己的知己、上司申时行说话了! 王锡爵出班痛斥李植:“你李大人竟说天降的祥瑞是一派胡言?难道李大人认为,皇上的圣德,配不上这样的天降祥瑞?难道你李大人想说,当今皇上不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圣主,而是个昏君?” 贺六道:“皇上,臣已将石底刻着的字,誊印在了纸上,请皇上御览!” 说完,贺六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司礼监掌印张鲸慌忙走下大殿,接过那张纸,随后他将这张纸呈给了万历帝。 万历帝看着纸上誊印着的“受命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不禁喜上眉梢。 万历帝笑道:“上天也太眷顾朕了!要论勤政,朕赶不上洪武爷;要论勤俭,朕赶不上永乐爷;要论德行,朕赶不上洪熙爷。上天赐给朕这八个字,朕真有受宠若惊之感!苍天在上!朕今日当着你们满朝文武的面发誓,定要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辜负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不辜负上天对朕的厚爱!” 贺六扯着嗓子,高呼一声:“皇上圣明!皇上万岁!” 群臣亦跟着高呼:“皇上圣明!皇上万岁!” 万历帝又道:“李植,羊可立,哦,还有江东之。你们三个最近一直四处串联,借着大峪山中发现巨石的事,攻击申时行!朕告诉你们,朕的内阁首辅,是辅佐朕处理政务的!不是什么风水先生!你们三人借机寻衅,实乃无德之举!罚你们三人半年俸禄,以观后效!” 李植傻眼了,羊可立傻眼了,江东之傻眼了。这三个跳梁小丑处心积虑想要栽赃申时行。到了最后,申时行没害成,他们却挨了万历帝的一顿臭骂。 相比于罚俸,更加严厉的惩罚,是万历帝再也不信任这三人。万历帝在心中暗道:朕今后,永不会再重用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个小人! 巨石案的当事人,礼部尚书徐学谟终于开口说话:“启禀皇上,既然巨石乃是天降的祥瑞。臣以为,该将此石雕刻成镇墓兽,放在万年吉壤之中,永世守卫吉壤的安宁!” 贺六连忙道:“启禀皇上,徐部堂所言甚是!臣听闻工部营缮司石匠匠首张天心,一双巧手称得上是巧夺天工!臣建议让他用这块巨石,为万年吉壤雕刻镇墓兽。” 万历帝喜滋滋的答道:“徐爱卿所言极是!贺爱卿举荐的这个人也很好!就依你们所奏。吕本末。” 工部侍郎吕本末出班道:“臣在。” 万历帝叮嘱他道:“你告诉张天心,雕刻镇墓兽时要小心,不要损毁石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吕本末道:“臣遵旨。” 万历帝道:“罢了,无事散朝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69章 王之祯与骆思恭 早朝散去。众臣鱼贯走出承天殿。 申时行快步走到贺六身边,压低声音道:“六爷,谢了。” 贺六笑道:“谢我作甚?申首辅要谢,就谢老天爷吧!是老天爷在那块石头上,刻下了大吉之言。” 申时行笑道:“是啊!皇上英明神武,圣德惠及九州万方!这样的圣明君主,老天爷又怎么会不庇佑?” 二人并肩向宫门口走去。就在此时,王安快步追上了贺六。 王安道:“六爷留步。皇上召你去永寿宫大殿呢。” 贺六跟着王安,来到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屏退左右,笑盈盈的看着贺六:“贺六啊贺六,你这一计,真乃是天衣无缝!朕算明白为何嘉靖、隆庆两代先皇都要重用你了!朕现在甚至感觉,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你。” 贺六故意装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皇上,臣愚钝。您说什么计?” 万历帝道:“贺六,不要明知故问。那块大石头上的八个大字。。。” 万历帝话刚说了一半儿,贺六倒头便叩首:“皇上圣明!英明神武!圣德惠及九州万方!石头上的八个大字,是老天爷在褒奖皇上的圣德!” 贺六直接鹦鹉学舌,将申时行在殿门外说的话,跟万历帝重复了一遍。 万历帝哑然失笑:“哈哈,是是是。那块石头上的八个字,是老天爷在褒奖朕。朕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贺六又忙不迭的拍起了万历帝的马屁:“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臣有一言,想直谏皇上。” 万历帝道:“哦?贺爱卿请说。” 贺六道:“先皇嘉靖爷龙御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归天前,曾搬空了内承运库中的存银,放在万年吉壤中陪葬。世人因此对嘉靖爷多有诟病。臣以为,皇上要修建万年吉壤,定要节俭为先。毕竟,节俭是皇上的圣德之一!有上天赐下的那块祥瑞巨石做镇墓兽,永世守卫皇陵的安宁,胜过万千陪葬的财宝!” 万历帝笑道:“贺爱卿所言极是!朕纳你所谏。” 贺六又是一声山呼:“皇上圣明!” 万历帝忽然问道:“贺六,你的外孙李汉骄,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吧?” 贺六连忙道:“是,皇上。” 万历帝道:“李家两代人都是做统兵将领的。为大明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朕以为,李汉骄就不必从军,受刀枪之险了。朕赐李汉骄入学国子监。待他国子监结业,朕会赐他官职。” 贺六一愣神,而后叩首:“臣代外孙李汉骄,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是个聪明的皇帝。他赐李汉骄入学国子监,有两个动机。其一,贺六帮他解决了大峪山的风波,他这样做,是在向贺六示恩。 其二,如今李成梁领辽东兵马,李如松领大同兵马,李如柏领蓟州兵马。毫不夸张的说,李家人统领着九边一半儿的边军。万历帝虽然信任李家人,可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他让李汉骄进京做国子监生,其实是将他视为了人质! 万历帝是聪明人,贺六亦是朝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对万历帝的两层用意一清二楚。不过,他相信李家人对朝廷,对万历帝的忠诚。如今月儿、泽贞跟着贺世忠去了宁波。朱香则随夫君李如柏在蓟州。汉骄进了京也好,贺六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会太过孤单。毕竟,老人最怕的就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孤单。 万历帝对贺六说道:“哦,对了,贺六,朕给你引荐两个人。” 说完,万历帝拍了拍手。两个人走进了永寿宫大殿。 这两个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高壮汉子。一个是二十来岁的俊美少年。 万历帝道:“贺六,这位年长的,是王之祯。他原本在左军都督府当差。为人精明强干。” 万历帝又指了指那个少年郎:“这人叫骆思恭,是世袭的指挥佥事。他虽出身武将世家,却知书达理,前途无量。自今日起,让王之祯做锦衣卫指挥右佥事,以后好好的帮你办差,当你的左右手。让骆思恭做锦衣卫百户。你们锦衣卫不是有师承之说么?你就做这二人的引路师傅吧。” 贺六一愣神。如今监管锦衣卫的是司礼监秉笔陈炬,与他交好。贺六本想,自己百年之后,陈炬会提拔自己的儿子贺世忠,或自己的亲信杨万做锦衣卫的头子。可看皇上的态度,仿佛是想让眼前这两人日后掌管锦衣卫。 贺六所料没错。若干年后,王之祯掌管了锦衣卫。又过了二十年,骆思恭代替王之祯,成了锦衣卫的当家人。 万历帝咳嗽了一声:“王之祯、骆思恭,你们还不赶紧拜见日后的上司?贺六做了四十多年的锦衣卫,是你们的老前辈!今后你们遇事,要多向他请教!” 王之祯、骆思恭闻言,连忙齐声道:“属下拜见六爷。今后还望六爷多多指点。” 贺六谦卑的说道:“指点谈不上。同甘共苦,同甘共苦。” 万历帝道:“好了。你们三个去趟司礼监,让陈炬开出锦衣卫指挥佥事和百户的委札。” 三人领命而去。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0章 不起眼的魏忠贤 司礼监中,王安和陈炬正在处理公文。 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走了进来。他拱手道:“王公公,陈公公,忙着呢?” 王安和陈炬齐齐起身,拱手还礼。 陈炬道:“六爷,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们司礼监有何贵干啊?” 贺六指了指身边的两人:“皇上任命这位王之祯大人为锦衣卫指挥右佥事。任命这位骆思恭大人为锦衣卫百户。陈公公是监管锦衣卫的,他们得找您开委札。” 陈炬似乎早就认识王、骆二人。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意外。他道:“好,六爷,王佥事,骆百户,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开具委札。” 陈炬埋头写着委札。王安则对贺六道:“六爷,请坐,来啊,上茶。” 一个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给贺六奉了茶。 贺六拿起茶碗,他上了年纪,手偶尔会发抖。一不留神,茶碗从他的手中滑落。 那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滑落的茶碗。 茶碗虽然接住了,支应太监的手上却烫出了一个燎泡。茶水也撒了贺六一身。 支应太监不顾被烫伤的疼痛,从袖中拿出一方毛巾,帮贺六擦着身上的茶水。 擦干了茶水,贺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王安说道:“王公公,我上了年纪,手经常不听使唤。在你面前出了丑,你可不要笑我。” 王安连忙道:“六爷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老手抖,定然是累的!您为朝廷效力了四十多年,唉,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啊!” 贺六转头又对那支应太监说道:“小公公,连累你烫伤了手,贺某过意不去啊。这儿有二十两银子,权当给你买烫伤药的。” 说完,贺六取出一枚银锞子,递给那支应太监。 支应太监道:“这是奴婢该做的,何敢受六爷的赏?” 王安道:“罢了罢了。六爷赏你银子,你就接着吧。” 贺六问王安:“这位小公公眼生的很啊。是刚入的司礼监?” 王安在一旁点头:“嗯,他叫李进忠。刚刚入宫。他认了我的干儿子魏时当干爹。论起来,他算是我的干孙子。这小子机灵的很呢。办事也干练。” 贺六“哦”了一声。 二十多岁的支应太监李进忠,身上背负着一个大秘密:他的命根,其实没阉干净。 若干年后,魏时给李进忠改了个名字。这个新名字叫:魏忠贤。 魏时有一个宫女对食,名叫客氏。客氏除了侍奉魏时,私下里又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没阉干净的魏忠贤交好。数十年后,万历帝驾崩,新皇帝封自己的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 王安看在魏时的面子上,对魏忠贤大家提拔。可惜,最终王安却死于魏忠贤之手。整死王安后,魏忠贤在朝廷中广结党羽,最终成为了操控朝局的“九千岁”。 这些是后话的后话。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后话少说,陈炬给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开好了委札。 贺六道:“陈公公,你忙,我就不打扰了。我先领他们回锦衣卫认认门。” 陈炬笑道:“六爷走好。我这儿还要替皇上整理几份奏折。就不送你了。” 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回了锦衣卫衙门。 贺六道:“王佥事,骆百户。皇上让我做你们的引路师傅。那咱们就得行个拜师礼。” 王、骆二人齐声道:“全凭六爷安排。” 贺六将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所有官员,叫到了供奉祖师爷毛骧牌位的房间之中。 当着祖师爷牌位、一众同僚的面儿,王、骆二人立下了四大杀誓言,又给师傅贺六奉了茶。 拜师礼成,贺六忽然发觉,杨万耷拉着个脸。 贺六吩咐王之祯、骆思恭:“先让八爷领着你们各自挑一间值房。我随后去找你们。” 王八领着这两个人走出了房间。 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袍泽退出房间,贺六却叫住了杨万。 不多时,毛骧的神牌前,只剩下贺六、杨万二人。 贺六问杨万:“我认了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做徒弟,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杨万道:“没有。” 贺六轻笑一声:“呵,杨万,你是世忠的义兄。论辈分,我是你半个干爹!在我这个老家伙面前,你没必要说谎话。” 杨万改口道:“哦,我是不高兴。刚才您老说了,皇上钦命这二人做了佥事、百户。又让他们认您为师傅。我想,不出意外,等您老百年之后,皇上打算让他们掌管锦衣卫。世忠管锦衣卫,我没二话!自家兄弟嘛。这两个外来户管锦衣卫,我不服。这不公平,凭什么?” 贺六叹了口气:“杨万,你记住,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要是因为不公平的事生气,你迟早会变成一只气蛤蟆。走路的时候两个腮帮子会一鼓一鼓的。跟你明说了吧,这两个人,应该是皇上的心腹。历代皇帝,都是任用自己的心腹掌控锦衣卫的。你有怨气,我能理解。可还是那句话,凡事尽自己的本职,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成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杨万道:“属下谨尊六爷教诲。” 贺六又叮嘱杨万:“咱们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切忌不要仗着自己在锦衣卫的时间长、资历老,就欺侮王之祯、骆思恭这两个人。他们迟早会成为你的上司。既然明知道他们会做你的上司,你就该对他们表示善意,多加巴结。放心,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锦衣卫始终需要你这样精明强干的人。只要你不找这二人的麻烦,你的南镇抚使位子,还是牢靠的。” 杨万连忙道:“六爷,我听你的。” 贺六笑道:“有件喜事。皇上赐汉骄入国子监当监生了。用不了一个月,汉骄就会进京。走,我请你喝酒,好好庆贺庆贺这件事。” 杨万摇头:“算了吧六爷。世忠离京之前,让我看住了您老,让您少喝酒!” 贺六道:“这小子是怕我跟他胡爷爷一样,醉死在酒缸里。呵,好,那我就单请你吃饭,不喝酒!” 二人出的锦衣卫衙门,来到了贺府饭厅。 贺六让家人们炒了几个好菜。 杨万问道:“六爷,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咱们已经查清了,大峪山中的那块石头,是李植派人偷运进去的。为何不直接抓了李植,还申首辅一个公道?您老何苦顶风踏雪的带人去大峪山中,连夜在石头上刻下那八个字,给申首辅解围?” 贺六耐心的给杨万解释道:“你还是嫩啊。李植是皇上亲自下旨,从都察院御史任上,升为太常寺少卿的。从正七品,到正四品,连升了六级啊!这算是破格的拔擢了!要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人,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陷害当朝首辅。后世之人在史册上看到这一段儿,会怎么说?会说皇上没有识人、用人之明!” 杨万一拍脑瓜,半开玩笑的说:“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六爷,您老可得康康健健的再活五十年!你贺老头的一身本事、满脑子智谋,我得再学五十年才能学的完。” 贺六骂道:“放屁!六爷我再活五十年,岂不是成了老妖怪?需知,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杨万发自肺腑的说道:“朝廷里,像您老这样的‘贼’,还是多一些为好。如果朝中官员,人人都像您那样,能办事,又处处为朝廷、皇上、百姓着想。那天下就太平喽。” 贺六笑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拜了张鲸为师?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不过,你的马屁让贺老头儿我很受用。” 说完,贺六站起身,吩咐饭厅门口侍候的仆人:“去,拿一瓶女儿红来。有菜没酒,不算请客!”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1章 人不可与命争啊 万历十四年,正月十八,贺六的外孙李汉骄入京了。 李汉骄是辽东总兵的孙子、蓟州副总兵的儿子、大同总兵的侄子、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的外孙。从此之后,他的显赫身份中,又多加了一条:国子监生。 贺世忠想走科举,做文官,像老师张居正那样,做一个辅弼贤君的名臣,结果成了锦衣卫。李汉骄想做武官,像自己的祖父、大伯、父亲那样,驰骋沙场,结果却成了国子监生。 这一切都是命。 外孙来了,这可乐坏了贺六。他专门给李汉骄收拾出了一间书房。 这日,贺六专门去了一趟西苑内阁值房。 申时行见贺六来了,起身道:“六爷,又出什么麻烦事了?” 贺六微笑着说:“怎么?我来内阁值房就代表着朝廷里出麻烦事儿了?看来,过两日我要改个名字,叫贺麻烦。” 申时行道:“呵,谁让你六爷是大明朝的一把利剑。你这把利剑,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锡爵在一旁开起了玩笑:“别是六爷又在哪儿发现了什么祥瑞,祥瑞上刻着什么大吉之言吧。” 贺六笑道:“祥瑞哪是那么容易就见得到的?这趟来你们内阁值房,我是有私事要求你们!” 申时行蹙起了眉头:“私事?” 贺六连忙道:“申首辅放心,我不是来让你徇私枉法的。是这样。我的外孙李汉骄不是进京入国子监读书了么?我在府里给他弄了个书房。书房的书架还空着呢。申首辅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王次辅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你们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鸿儒。我特地来请您们二位,给我外孙开一张书单。” 申时行舒展眉头:“这事儿啊。我这就跟元驭兄给你列一张书单。” 不多时,申时行和王锡爵这两位当世大儒,给贺六开好了一张书单。 申时行将书单递给贺六,认真的说道:“贵外孙只要将书单上的书全部读通了,别的不敢说,中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不成问题。” 贺六拿着书单,如获至宝:“申首辅、王次辅,谢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刚要出宫,走到半路遇见了王安。 王安现在除了是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还身兼慈宁、坤宁两宫的管事牌子。李太后、王皇后的日常起居,都是他在伺候。 王安道:“六爷,真是赶巧了。我正要去锦衣卫找你呢。” 贺六毕恭毕敬的问:“王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王安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六爷,能不能帮我查一件事?” 贺六问:“什么事?” 王安道:“帮我查一查,郑贵妃的父亲郑承宪,在大兴县老家有没有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贺六愣住了:“查郑贵妃的父亲?” 如今万历帝独宠郑贵妃,冷落了王皇后。王皇后天生豁达开朗,对此事并不在意。皇后不急,急死了太监。眼见着自己的主子娘娘失宠,王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道是病急乱投医,他情急之下,竟想找锦衣卫的贺疯狗出手。 王安心忖:锦衣卫最擅长的事就是整人!贺六更是整人的行家里手!若他能出手,拿住郑贵妃父亲的短处,摆在皇上面前,兴许皇上一怒之下,会废掉郑贵妃。贺六跟王皇后的父亲做了几十年的兄弟,有这层关系在,他一定会帮王皇后的。 王安还是不了解贺六,贺六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贺六一脸抱歉的表情,对王安说道:“王公公,锦衣卫不得掺和宫闱之事,这是我们的家规。对不住,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王安闻言有些失望:“咳。六爷,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郑贵妃刚刚诞下了皇子,可王皇后膝下却没有子嗣。。。” 贺六劝慰王安:“王皇后母仪天下,德行贤淑,老天爷一定会赐给她一个皇子的,只是早晚的事。” 王安灵光一现,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激将贺六去跟郑贵妃为敌。他道:“六爷,你知不知道,张鲸最近跟郑贵妃走的很近。” 贺六当然清楚王安说这话的用意。他装起了糊涂:“啊?王公公?你刚才说什么?我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 王安尴尬的一笑。他知道,贺六不是耳背,而是假装耳背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拒于他。 王安只好说:“罢了,六爷,您有事儿忙您的。我要去慈宁宫,给李太后送敬佛用的香火、灯油了。” 贺六望着王安离去的背影,暗自出神。 其实,锦衣卫不得掺和宫闱事的家规,只是贺六拒绝王安的一个由头。 隆庆年间,贺六不就亲自出手,胁迫宫廷卫士色诱过妖妃奴儿花花么? 郑贵妃不是奴儿花花那样的妖妃。要论相貌,郑贵妃绝不是后妃中最美的。她之所以受宠,是因为她的聪明。她通晓诗文,连一般的男子都很少有她的才华。 另外,伴君如伴虎。别的妃嫔对万历帝百依百顺,内心深处却保持着对万历帝的距离和警惕。唯独郑贵妃在万历帝面前天真烂漫,无所顾忌。她甚至敢当面嘲讽万历帝。同时又善于聆听万历帝的倾诉,替他排忧解愁。 对于万历帝来说,郑贵妃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嫔妃,更是他的知己。 再有,郑贵妃平日里还算贤淑,屡屡劝谏过万历帝,要恭行节俭,广纳贤臣谏言之类。 贺六怎么可能帮着王安,朝这样一个女人下手? 贺六心中有数,查郑贵妃的生父,这绝不是王皇后的主意。十有八九是王安自作主张。所以,他一口拒绝了王安。 数十年后,李汉骄死于郑贵妃的谗言之时,贺六在天之灵一定会追悔莫及。 贺六出了皇宫,跟外孙李汉骄逛了一天的书市。终于买齐了申时行的书单上所列书籍。 傍晚时分,祖孙二人在饭厅吃饭。 贺六对李汉骄说道:“你现在十五岁了,也算是个男子汉了。今天破个例,外公准许你喝杯酒。” 李汉骄面露愁容。 贺六问:“怎么,你进了国子监,成了天子门生,难道你心里不高兴?” 李汉骄叹气道:“外公,我怎么高兴的起来。我想带兵,我想打仗,我想做驰骋沙场的大英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军暂上凌烟阁,诺个书生万户侯?唉。。。” 贺六叹息道:“汉骄,外公今天教你一句话。人,不可与命争。”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2章 秘密是会害死人的 王之祯跟骆思恭自从进了锦衣卫,对师傅贺六一向是恭敬有加。 王之祯四十岁,骆思恭二十岁。贺六心中清楚,如果不出意外,这两个人都是要做指挥使的。故而,平日里贺六对这二人百般拉拢。没办法,贺六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迟早是要驾鹤西游的。等他死了,儿子贺世忠,亲信杨万依旧还要留在锦衣卫中效力。 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为了贺世忠、杨万着想,他也得对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好一点。 这日,贺六正在档房里跟王八喝茶闲聊。王之祯、骆思恭一前一后走进了档房。 贺六微笑着问:“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王之祯拱手道:“师傅,有几件事,我要请教您。” 贺六点点头:“说吧。” 王之祯道:“福建按察使衙门,要将福清府库被刁民攻破,抢掠一空的案子,定为谋反案。既是谋反案,他们便要将案子交接给咱们锦衣卫。咱们允是不允?” 贺六摇头:“不允!福建福清府一带,民风剽悍。府库被刁民劫了,定为抢劫案,由福建按察使衙门去办就是了。福建按察使衙门这是图省事儿,踢皮球。他们是省事儿了,可刁民却变成了反民!本来杖则、流放的罪过,会变成诛三族!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冤死。之祯,你记住,咱们锦衣卫办事,要行霹雳手段是不假,同时也要怀菩萨心肠。案子能往小里办,尽量不要往大里办。” 王之祯拱手道:“徒弟谨尊师傅教诲。哦,还有一件事儿,工部尚书潘季驯监督修缮黄河堤坝时,发现河道衙门有人贪污修缮银。他请求咱们锦衣卫派人彻查此案。这人咱们派不派人?” 贺六道:“查!派出精干之人,一查到底!对待老百姓要怀菩萨心肠,对待贪官污吏,却要行雷霆手段!抛开整肃吏治这样的官话不说,人家潘部堂是朝廷栋梁,三朝老臣,为朝廷治河数十年。他的面子,咱们锦衣卫是一定要给的!他让咱们派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查,咱们不能回绝。” 王之祯道:“是,师傅。” 骆思恭现在是诏狱的管狱百户。他问道:“师傅,工部营缮司管库主事李嘉现在关在诏狱中。咱们锦衣卫又没给他定什么罪名。这个人,要继续关着么?” 贺六思索片刻后,心中暗道:李嘉虽办了错事,差点害得申时行丢官。可他始终是受了李植的蛊惑、利诱而已。这个人本性并没坏到哪里去。 想及此,贺六说道:“打他十杖,让他长长记性便罢了。打完了,放人。” 骆思恭道:“好,我一会儿回诏狱就按师傅说的办。”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道:“思恭,我听说你的妻子去年因难产去世了?” 骆思恭道:“是,师傅。她命薄。” 贺六道:“你是咱锦衣卫里的青年才俊,怎么能耍光棍呢?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家的千金,年方二八,生的沉鱼落雁,又知书达理。我做主,给你们二人保个媒,让她做你的续弦夫人,如何?” 骆思恭一脸感激的说道:“师傅,您老人家费心了。这件事儿,全凭师傅您做主。” 贺六道:“罢了,没什么事儿你们先回去办差。明日我去一趟林大人家里,替你说和这门婚事。” 王之祯和骆思恭走后,王八笑盈盈的说道:“六哥,你对这两个徒弟,还真是好呢。遇到棘手的公事,你言传身教不说,连婚事你都挂在了心上。” 贺六叹了口气:“唉,老八。我现在对他们好,但愿我死之后,他们能对世忠、杨万好一点儿。” 王八道:“六哥,有件事儿,我跟你打个招呼。我上了年纪,眼神越来越不济。还时常头晕、血气上涌。太医院的徐医正给我把了脉,开了药,让我静心调养。过两日,我想给皇上递个告老的折子,辞去锦衣卫的差事。回家安安逸逸当我的国丈。” 贺六一愣:“老八,你要是走了。嘉靖年间的十三太保。。。 (本章未完,请翻页) 锦衣卫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王八道:“六哥,我劝你趁早也告老还乡吧。现在咱大明,内有贤臣辅政,如申时行、王锡爵,外有良将镇守。如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俞咨皋。国库充盈,百姓富足,天下无事。你为朝廷奔波效力的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贺六摇头:“你老八有个做皇后的女儿,可以安安稳稳的告老做闲散皇亲。我贺六却没那等福分!这些年我得罪了多少人?现在我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要是我脱下飞鱼服,手里没了权,那些人会毫不犹豫的对我下手!你别忘了,张鲸现在可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呢!锦衣卫中,人人都有退路,唯独我没有退路。谁让我是恶名冠天下的贺疯狗、贺屠夫呢?” 王八叹了声:“唉,六哥,你说的是。你这辈子是脱不下飞鱼服了。咱这飞鱼服上,看上去花团锦簇。可那一朵朵花团,全是血染红的啊!隔着三里地,旁人都能闻见咱们身上的血腥气。” 贺六给王八倒上一杯茶:“历代锦衣卫头子,鲜有人能得善终。陆老指挥使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有件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年,老胡曾对我说过,陆老指挥使其实并不是暴病而亡。” 王八惊诧万分:“陆老指挥使难道是被人害死的么?” 贺六喝了口茶:“我也不清楚。总之,听老胡当年的话音,陆老指挥使的死,另有隐情。唉,说一千道一万,锦衣卫的头子,就像是历代先皇豢养的一条狗。狗老了,又知道太多不可示人的秘密。主人怎么能留老狗的命呢?” 贺六的话,让王八既心酸,又庆幸:“六哥,照你这么说,我幸亏有个做皇后的女儿才能保得晚年的平安。锦衣卫近四十年所办大案的案卷,全在我脑袋里放着呢。要说秘密,我知道的秘密不比六哥你少。” 贺六道:“当初我帮喜姐做上皇后之位,除了是给我自己找退路,也是为了你能够安享晚年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3章 言官们的毒计 贺六一生遇到过无数强大的敌人。刘大、陈宏、吕芳、严嵩、严世藩。。。 贺六经手石头案,替申时行解了围,万历帝对他刮目相看,申时行对他感激涕零。然而,不知不觉中,贺六的敌人名单中,又多了一个名字。 这个敌人,比他以前遇到的所有敌人加起来都要强大。因为,此敌不是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而是一个延续两百年的官僚群体:言官。 纵观大明开国后的两百年光阴,言官群体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个臭皮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身后站着的言官集团。这些人虽然品级不高,却有着极大的能量。万历帝现在立志要做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就不得不“广开言路”、“广纳谏言”。言官们的地位,如今是水涨船高。 司礼监掌印张鲸外宅。 张鲸跟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在密室之中,谋划着如何对付申时行、王安、陈炬、贺六四人。 张鲸喝了口茶道:“三位,咱们跟申时行交手的第一阵虽然输了。可皇上并没有对你们施加什么过重的惩罚。依我看,皇上还是器重你们的。” 李植道:“张公公,下官以为,失败不可怕,怕的是没找到原因!我觉得,咱们这回的思路就不对!咱们不应该直接对申时行动手。” 江东之在一旁道:“没错!咱们应该先剪除申时行最锋利的爪牙:贺六!然后再对申时行动手!” 羊可立赞同的说:“对!贺六这人太可怕了。不除掉他,咱们绝无可能整倒他身后的申时行!” 张鲸苦笑一声:“呵,三位的意思是,先整垮贺六?” 三人点头称是。 张鲸心中暗骂:老子这十几年来,做梦都想整垮贺屠夫!连暗杀的手段都用上了!结果还是无济于事!你们张嘴就要整垮那尊活阎王,口气也太大了些吧? 李植似乎看透了张鲸的心思,他道:“张公公,我们言官整人的法子,跟东厂整人的法子大不相同。放心,只要所有的言官联合起来,对付贺六,定能让贺六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 张鲸心中暗道:李植啊李植,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转念一想:横竖用不着我亲自出手。且让他们折腾折腾。万一他们侥幸斗败了贺屠夫,我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想及此,张鲸问道:“不知李大人有何妙计?” 李植笑道:“张公公,我需要你帮我收买一个人。” 张鲸问:“收买谁?” 李植答道:“一个管庭杖的人” 张鲸道:“管庭杖的人?无非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掌刑百户梁应春。” 江东之在一旁忙不迭的派起了张鲸的马屁:“啊呀!张公公真乃神人也!连小小百户的名字都知道?” 张鲸不无得意的说道:“武将们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实不相瞒,锦衣卫中,只要有飞鱼服在身的人,我心里都有底!” 李植问:“您刚才所说的那个梁应春,您有把握将他拉到咱们这一方么?” 张鲸想了想,答道:“应该不难。要说梁应春这人,万历元年就是掌刑百户了!在掌刑百户所打了十四年的犯官屁股,却没有得到过任何的提拔。他心里早就对锦衣卫头子贺六不满!” 李植拍了下手:“妙!张公公,只要能收服此人,我们便有了九成的胜算。” 张鲸有些发急:“李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打算怎么干?” 李植神神秘秘的对张鲸说道:“张公公可知道,皇上已经有四个月没在奉先殿祭拜过祖先了。。。” 第二日傍晚,城南牛吊子胡同的一座四合院内。 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正在院中的灶台前生火做饭。 祠祭司主事不是什么肥缺。加上卢洪春是个清官。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租住这样一个体面的四合院,已经耗去了他大半儿的俸禄。他甚至没余钱雇佣一个替他做饭的仆人。 李植推门,走进了小院。他拱手道:“卢兄,好久不见!” 卢洪春跟李植是同科的进士。又一起在都察院做过御史。二人虽称不上至交,却也算得上是朋友。 卢洪春连忙道:“李兄,稀客稀客,快请进客厅。” 李植看了看卢洪春脸上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灶灰,装出一脸敬佩的神色,说道:“卢兄真乃清官典范!竟然亲自下厨造饭。” 卢洪春笑道:“咱们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为的是报效皇恩、报效朝廷。日子过得清苦些好啊!要强过那些一掷千金、奢靡无度的贪官千倍万倍!” 卢洪春说的是真心话。他平生最敬佩两个人。一个是以死对抗严嵩的忠直公杨炼。一个是为了天下苍生,上折子骂嘉靖帝的海瑞海刚峰。他做梦都想做杨炼、海瑞那样的能言敢谏之臣,千古流芳。 本来,中了进士后,他如愿以偿进了都察院,成了七品御史,有了忠言直谏的机会。御史的本职就是直谏嘛。或许是他在御史任上干的太尽职尽责,为官又清廉如水。吏部考评,竟给了他一个优等的考语。 于是,他从七品御史升为了六品礼部主事。 官儿虽升了,卢洪春却不怎么高兴。他在礼部管祭祀,从一个言官,变成了一个六部庶务官。少了许多上折子直谏的机会。 卢洪春跟李植进了客厅。所谓的客厅,不过是四合院南边的一个小屋。 李植坐定,一脸担忧的说道:“卢兄,你是祠祭司主事,你应该知道,皇上已经四个月没在奉先殿祭拜祖先了。” 卢洪春叹息一声:“唉!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每月二十九,我们祠祭司都要请示皇上,下月初一是否到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这四个月来,每回皇上都说:朕最近时常头晕眼黑。祭祀之事,就先免了吧。” 李植道:“皇上是忠孝之君。可能真的是有疾在身,才无法按时祭拜历代先皇。我想历代先皇在天之灵,能体谅皇上的苦衷。不过这头晕眼黑之疾嘛,我记得卢兄颇通医道。一个二十四岁,正直春秋鼎盛的人,因何故才会头晕眼黑?” 卢洪春一拍脑瓜:“啊呀!不妙!不妙!皇上这年岁的人里,有头晕眼黑之疾的,十个有九个病根是纵欲过度!” 李植点点头:“咳!卢兄说到点子上了!我听宫里的小公公说,皇上现在夜夜宠幸郑贵妃。皇上是勤政之君,白天要处理政事,晚上还要忙不迭的为大明皇族开枝散叶。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4章 皇上,您沉迷于衽席之娱 李植一席话,让卢洪春眉头紧蹙。 卢洪春道:“啊呀!皇上沉迷衽席之娱?这可是天大的坏事!要知道,先皇隆庆爷英年早逝,就是因为过度沉迷于衽席之娱。” 所谓的衽席之娱,就是后世所说的啪。 李植亦装出一副担忧的神色:“唉,卢兄,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若因为这点小小的嗜好,耗尽了精气,早早驾崩。那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是一件天崩地裂般的祸事!” 卢洪春问李植:“李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才能让皇上保重龙体?” 李植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给卢洪春这个一根筋下了套:“卢兄现担任祠祭司主事,你可以给皇上递折子劝谏!” 卢洪春道:“我是礼部的六品小官,又不是侍郎、尚书。我要是上跟祭祀无关的折子,内阁是不会转呈给皇上的。” 李植道:“皇上不是四个月没进过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了么?你可以用此事为由上折子。在折子之中,暗示皇上保重龙体。” 卢洪春点点头,慷慨激昂的说道:“嗯,多谢李兄提点!我们食君之禄,就应该担君之忧、勇于直谏!做杨炼公、海瑞公那样的敢谏之臣!我今晚连夜写折子,明日便递上去。” 李植见卢洪春上了套,起身道:“好。卢兄,我就不打扰你写奏折了。告辞。” 三日后,西苑内阁值房。 申时行手边,放着两个折子堆。 左手边的这堆折子,全都是军国大事,需要当日呈给皇上批阅。右手边的这堆折子,则是一些无须当日处理,无关紧要的奏折。 这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内容大都是地方官给万历帝请安,或六部、三法司的庶务。 申时行随手翻到了一份奏折。奏折的内容,是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上奏。开头写着皇上因身体不适,四个月未在奉先殿祭祖,应保重龙体云云。 看折子的开头,像是一封普通的请安折子。申时行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看完全文。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按照规矩,六品主事是没资格直接向皇上递请安折子的。可折子中的内容,跟祭拜奉先殿有关。于是申时行随手将这封奏折,放到了左手边的奏折堆里。 大明以孝治天下。与历代先皇有关的奏折,皇帝必须当日御览。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导致朝堂之上酿成了一场惊涛骇浪! 这时候,司礼监掌印张鲸走进了值房。他问申时行:“申首辅,今日需要皇上尽速批阅的奏折,都已经整理完毕了么?” 申时行指了指左手边的那个折子堆:“已经整理完毕了张公公。请张公公立即将这些折子,送往永寿宫大殿。” 张鲸点点头。他抱起折子,出得内阁值房。 他没有去永寿宫,而是转头去了司礼监。 两日后是李太后的寿诞。今天王安、陈炬都去了慈宁宫准备庆寿的一应物什。司礼监中,只有几个支应太监。 张鲸命支应太监们下去,而后他忙不迭的翻捡起申时行交给他的这堆折子。终于,他找到了卢洪春上的折子。他将这份折子,摆在了一摞折子的最上头。 张鲸心中暗道:能不能整垮贺六,就看这份折子能不能触怒皇上了! 几炷香功夫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坐在龙案前喝一碗八味鸡汤。 张鲸抱着折子走了进来:“皇上,这些是内阁刚呈上来的奏折。” 万历帝放下汤碗,道:“嗯,放到龙案上吧。朕现在就批。” 万历帝翻开第一封奏折。奏折表头大书《臣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言祭祀及请安事》。 接着往下看。卢洪春借着祭祀之事,劝万历帝保重龙体。 “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强固,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这句话的意思是,皇上刚刚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头晕眼黑。这不正常,的确应该引起重视。 到此,这封折子还是一封正常的请安折。 万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帝左手拿着折子,右手顺手抄起汤碗,又喝了一口八味鸡汤。 接着往下看,下面那一句话,却让万历帝一口鸡汤全都喷到了龙案上。 “臣粗通医术。医书曰:头晕眼黑乃是气血虚弱所致,属五劳七伤!肝虚则头晕,肾虚则眼黑。” 这句话可以归纳为:皇上身体不好的原因,是肾亏! “噗!”鸡汤喷了一龙案。 张鲸连忙拿起一方白巾,在一旁给万历帝擦了擦嘴角。 张鲸问道:“皇上,怎么了?” 万历帝脸色铁青,没有答话,只是接着往下看奏折。 “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这句话用后世的白话文说,意思是这样的:皇上您整天沉迷于房事,纵欲无度,忘记了保重龙体,已经成为了大患啦! 一个六品小官,在奏折里公然说皇帝下半身的事儿?就算换做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也会暴跳如雷! 万历帝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猫一般,浑身都炸了毛!他一拍龙案,大怒道:“卢洪春!沽名钓誉!妖言惑众!诽谤君父!狂妄至极!如此恶徒,岂能不严惩!让贺六带锦衣卫的人立即缉拿卢洪春,在东华门外庭杖这厮六十棍!” 张鲸连忙道:“皇上息怒!奴婢这就去锦衣卫传皇上的旨意!” 张鲸走后,万历帝站起身,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般,在大殿内来回踱步。他在心里,将卢洪春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万历帝想做青史留名的千古明君。可他的臣子,却公然上折子,说身为君父的他沉迷于衽席之娱?!这不是打他的脸么?史书上要是记上这么一笔,后世之人,会如何评价他? 万历帝心里还觉得很冤枉。他什么时候沉迷衽席之娱了?这十多个月里,他的确天天往郑贵妃那儿跑。可郑贵妃当时身怀六甲,根本无法跟他行房事。现在皇子虽然降生了,可郑贵妃尚在哺乳期间。万历帝心疼她,一直都没跟她有什么衽席之娱!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5章 万历帝的满腹牢骚 锦衣卫管着庭杖。万历帝将庭杖卢洪春的差事交给锦衣卫合情合理。 贺六接了旨意,忙不迭的带人去礼部抓了卢洪春,将其押到了东华门外。 掌刑百户梁应春压低声音问贺六:“六爷,是打?着实打?还是用心打?” 梁应春说的是锦衣卫行庭杖时的暗语。 打,就是意思意思得了。谁也别当真。高举轻放,莫要伤筋动骨,只把皮肉打烂些,给皇上消气便罢了。 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过去,得看个人的体质。譬如万历五年吴中行、赵用贤参张居正不孝被责庭杖。瘦子吴中行当场被打死,大胖子赵用贤皮糙肉厚,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用心打。说白了就是往死里打!绝不手软!如果说着实打是九死一生,那用心打就是十死无生。 卢洪春是因为上书劝谏被罚庭杖的。贺六知道,这人为官清廉,只是有些酸腐,凡事一根筋,说话不会拐弯,这才惹恼了皇上。他绝对不会让手下对一个因谏获罪的官员下狠手。 贺六附到梁应春耳边道:“打。” 梁应春点头:“是,六爷。” 说完,梁应春抄起了大棍,亲自行刑。 就在此时,张鲸走到了东华门外,对贺六说道:“有上谕,宣贺六入永寿宫大殿见驾。” 贺六随着张鲸进得永寿宫大殿。万历帝将卢洪春的那份折子,甩给了贺六。 万历帝道:“你仔细看看这份折子。然后带人查查卢洪春上这道折子,有没有后台?!有没有主使?!” 贺六粗略看了一遍折子,而后道:“启禀皇上。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故而臣对卢洪春的为人还算了解一些。这个人是个蠢直之人,遇事一根筋。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被这样一个蠢人气坏了身子。” 万历帝怒道:“朕看他不是蠢!而是贱!他竟然在奏折里,公然言及后宫私事!这与市井之中的长舌妇有何区别?” (本章未完,请翻页) 堂堂天子,竟然骂自己的臣子“贱”。这算是大明王朝开国两百年的头一遭。足见万历帝已经是暴怒如雷了! 贺六想保卢洪春的命。却又不想公开跟万历帝唱反调。他做了四十六年锦衣卫,已经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拱手道:“皇上,臣认为,卢洪春应该是听了些市井流言后胡乱猜疑才写了这份奏折。皇上说的是,卢洪春真乃长舌妇一般。臣建议皇上,罢掉他的官职。切不要上了他的当,将他杖死。这样一来,他就能在千秋史册上,留下以死相谏的美名。而皇上,则成了杖杀谏臣的君主。” 万历帝听了贺六的话,思索了片刻,而后道:“贺六,你言之有理。张鲸,你立即去东华门外,让锦衣卫的人停止行刑。另外,宣朕旨意,革去其礼部主事职位,永不叙用!” 张鲸道:“是,皇上。奴婢这就去宣旨。” 张鲸走后,永寿宫大殿之中只剩下万历帝跟贺六。 万历帝竟然跟贺六发起了牢骚:“贺六,你应该知道,朕自即位以来,勤于政事、恭行俭约。何曾沉迷过酒色?朕日日批阅奏折到深夜,卢洪春在折子里不说;朕三餐不过四个菜一个汤,卢洪春在折子里不说;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卢洪春在折子里不说;去年河南蝗灾,朕担忧灾民的安危,三天没合眼,卢洪春在折子里亦不说!折子里,唯独说朕沉迷衽席之娱!贺六,你给朕评评理。朕难道真是他在折子里说的那种好色的昏君么?” 万历帝虽贵为天子,可骨子里始终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自即位以来辛劳王事,却得不到臣子的认可,肚子里存了一万个委屈。 贺六连忙跪倒叩首:“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之勤政,先皇嘉靖爷不及、隆庆爷亦不及!大明开国后,已历十三帝。皇上之勤政,可与太祖洪武爷相媲美!” 万历帝长叹了一声:“唉!也只有你贺六能为朕说句公道话!贺六,这里只有天与地,朕与你。朕再跟你说句本不该说的话:朕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宠幸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过后妃了啊!说朕沉迷衽席之娱?!卢洪春这是实打实的在诽谤君父!朕应该学嘉靖爷当年惩处海瑞的法子,治他一个儿子骂父亲的罪名!” 春秋战国时的君主,都自称为孤或寡人。由此可见,一国之君虽富有四海,却是世间最孤独的人。万历帝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满肚子委屈却不知道向谁倾诉。现在,他竟将贺六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贺六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却没有搭万历帝的话。他心中清楚,此刻他不能对万历帝的话做任何的评论。 万历帝继续说道:“这群酸腐的言官!对朕的圣德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只知道抓住朕的错处,大放厥词!有时候,朕真想学夏桀、商纣,把这些苍蝇一样嗡嗡叫的言官全都用炮烙之法活活烫死!或者五马分尸!可朕不能那样做啊!自古哪有杀谏臣的明君?” 万历帝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贺六依旧沉默。显得万历帝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此时。张鲸回到了永寿宫大殿。他道:“启禀皇上,卢洪春已被锦衣卫的人杖死了。” “什么?” “什么?” 万历帝跟贺六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万历帝神色慌张的问张鲸:“锦衣卫杖死了卢洪春?” 张鲸点点头:“是,皇上。那卢洪春的身子骨好像不怎么好。六十庭杖,只打了四十杖,他就咽了气。” 万历帝傻眼了!如此一来,他便真如贺六刚才所言,中了卢洪春的圈套!卢洪春成了以死相谏的忠臣!而他,则成了杖毙谏臣的昏君! 贺六亦傻了眼。刚才他明明吩咐掌刑百户梁应春轻点招呼卢洪春。梁应春怎么活活将他打死了?难道说,卢洪春的身子骨弱不禁风? 万历帝怒视着贺六:“贺六,你管着锦衣卫,这怎么回事?锦衣卫怎么把他给活活打死了?” 贺六伏地叩首:“臣该死!没有管教好下属。掌刑百户所的人下手没有轻重,臣甘愿受皇上的责罚。”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6章 坏菜了 锦衣卫的人活活打死了卢洪春,这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三日之后,城南牛吊子胡同。 朝廷里的言官们,在卢洪春的宅子中设了一个灵堂。 都察院、六科廊的上百名言官齐聚在卢洪春的灵堂之中。 李植高声道:“诸位!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皇上绝对不可能授意锦衣卫杖死直谏的卢公!” 江东之在一旁道:“李大人所言极是!一定是贺六那条疯狗,逢君之恶,故意下令手下,打死了卢公!” 羊可立帮腔道:“诸位!自洪武爷设立锦衣卫以来,那群家奴便飞扬跋扈,不把我们这些言官当人看!要抓就抓,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到了本朝尤甚!因为掌锦衣卫的,名为司礼监秉笔陈炬,实为贺六这条疯狗!贺六自嘉靖年起,不知道陷害、枉杀了多少忠臣!襄懋公胡宗宪,当初就是被贺六陷害,才丢官罢职,进了诏狱的!胡宗宪不堪贺六的侮辱,最终选择了自杀!” 李植在一旁愤愤然:“连胡宗宪那样的国之栋梁,贺六都敢陷害!此人不除,便是朝廷的大患!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下一个严嵩!” 言官们纷纷附和:“李、江、羊三位大人说的对!不杀此贼,朝廷不安!” “贺疯狗真乃酷吏!就像是武则天时候的来俊臣!汉武帝时候的张汤!皇上若想做万世明君,就不能再用贺六这等酷吏!” “李大人,你说吧,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李植道:“诸位,祭拜完了卢公,就请各自回去写折子,参贺六!咱们要用折子,淹死这条杀人不眨眼的疯狗!” 锦衣卫耳目遍天下。百名言官齐聚牛吊子胡同,借着卢洪春的丧事私下串联。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锦衣卫那边自然收到了消息。 杨万没跟贺六打招呼,便领着南镇抚司二百多名力士,闯入了灵堂。 杨万高声道:“我是锦衣卫南镇抚使杨万!卢洪春诽谤君父,是皇上下旨庭杖的!他被杖死,是因为他弱不禁风!你们不要借着他的丧事,污蔑忠良,寻机闹事!尽速散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植高喊一声:“杨万,我知道你是贺六最忠实的走 (本章未完,请翻页) 狗!祭奠直谏的忠臣,是我们这些清流言官的份内事!我们为何要走?” 杨万闻言大怒:“李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给我砸了这灵堂!” 羊东之道:“我看谁敢!” 杨万一挥手:“弟兄们,给我上!” 上百名言官,跟两百锦衣卫力士扭打在了一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怎么是锦衣卫力士的对手?片刻后,言官们纷纷被打得鼻青脸肿。 锦衣卫档房。 王八已经告老,做起了闲散皇亲。贺六孤零零的坐在档房之中,佝偻着身子,用鸡毛掸子给档案架清扫着灰尘。 锦衣卫指挥右佥事王之祯急火火的走了进来:“师傅,不好了,出大事了!” 贺六头也不抬的问:“出什么事了?” 王之祯道:“言官们在牛吊子胡同给卢洪春设了灵堂,寻机闹事。杨万领着二百力士,去了牛吊子胡同。。。” 贺六闻言,直接将鸡毛掸子扔到了地上:“坏了!快,跟我去牛吊子胡同。” 贺六跟徒弟王之祯骑着快马,赶到了牛吊子胡同。 卢洪春的灵堂,已经被杨万带人砸了个稀巴烂。鼻青脸肿的清流言官们,纷纷相互搀扶,朝胡同外走着。 被砸烂的灵堂上,六品、七品官的乌纱帽散落了一地。不少乌纱帽上,还留有殷红的血迹。 贺六质问杨万:“这怎么回事?” 杨万道:“六爷,这群挨千刀的长舌妇,借着丧事骂你。我下令让弟兄们把灵堂砸了,又教训了那群长舌妇一通。” 贺六闻言,一阵头晕。王之祯眼疾手快,扶住了贺六:“师傅,您老没事儿吧?” 贺六躺在王之祯怀中,气喘吁吁的对杨万说:“杨,杨万,你闯下大祸了!你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啊!” 万历十四年,春二月。锦衣卫南镇抚司力士,砸毁卢洪春灵堂,殴伤近百名言官。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二月初二,都察院、六科廊上百言官先上联名折,参劾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 这一百多名言官,都是以骂人为本职!他们直接将贺六骂出了花儿! 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中,贺六的罪名如下:其一,故意指使手下杖死卢洪春,陷君父于不义之地。 其二,嚣张跋扈,指使手下力士,殴伤上百名言官。致使朝廷官员颜面无存。 其三,身为皇帝家奴,与外臣申时行、王锡爵等人勾结,结党营私,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挖完了现在的罪名,言官们又开始深挖贺六以前的罪名。 大罪一:于嘉靖年间,陷害忠良襄懋公胡宗宪,致使胡宗宪悲愤之下自杀。 大罪二:万历元年,暗通张居正,陷害高拱门生二十多人。 大罪三:万历元年至万历十年,与奸相张居正、权宦冯保勾结,操控朝局。 大罪四:嘉靖年间屡次受皇命下江南。嚣张跋扈,欺压地方。 大罪五:与奸相严嵩勾结,毒杀忠直公杨炼。 大罪六:与亡妻白笑嫣勾结,霸占前锦衣卫管狱千户金万贯之家财。 大罪七:隆庆元年与草原酋长俺答汗、西夷女爵缇娜勾结,里通卖国。 。。。。。 御史言官上折子参人,不需要证据,这叫风闻言事权。此乃洪武爷定下的规矩。横竖不需要什么证据,言官们将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无数不着边际的屎盆子,一股脑全都扣到了贺六头上。他们参贺六的罪名,多达六十多条! 挖完了贺六身上的罪名,言官们又开始深挖贺六的祖宗八代! “贺六之父贺泉,曾与严嵩勾结,害死忠臣夏言。” “贺六之祖贺诚,曾参与正德朝宁王谋反事。” “贺六一世祖贺恭,洪武年间曾与奸相胡惟庸勾结,意图谋害太祖皇帝!” “贺六二世祖贺明达,与方孝儒、铁铉交好。意图谋害成祖皇帝!” 联名的折子上完,言官们又开始单独上折子参贺六。参劾贺六的奏折,雪片一样飞向永寿宫。 上百言官,在朝中又有无数故交好友。他们又上下串联,让故交好友们亦上折子参贺六。 一时间,朝中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不参贺六,谁就是与言官集团为敌!谁不参贺六,谁就是丧了良心的奸臣!谁问候贺六的祖宗八代,谁就是忠臣!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7章 皇帝的替罪羊 贺六彻底得罪言官集团,是因为大峪山中的那块大石头。 现在,那块大石头正放在工部营缮司的石匠场内。张天心日夜赶工,将大石头雕成了一只万年吉壤里的镇墓兽。 张天心终于完了工。他长出一口气,出了石匠场,准备回家美美睡一觉,第二天跟工部雇佣的民夫们一起,将镇墓兽送到大峪山中。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几道黑影进得石匠场。 工部石匠场,平日有二十几名工部亲兵守卫。今天很奇怪,这二十几个亲兵竟被上司放了一晚假,全都回家睡觉了。 几道黑影手里,各自拿着一柄大锤。他们举起大锤,忙不迭的抡向镇墓兽。 第二天,承天殿早朝。 工部侍郎吕本末战战兢兢的出班道:“启,启禀皇上。昨夜,停放在营缮司内的万年吉壤镇墓兽,四散自碎成了一堆石砾。” 吕本末说镇墓兽是“四散自碎”,却没说是被人砸碎,这是他在逃避责任。如果镇墓兽是被人砸碎的,他这个工部侍郎有渎职失察的罪过。 万历帝一脸疑惑:“镇墓兽?可是那块天赐祥瑞石刻成的镇墓兽?” 吕本末道:“正是。” 万历帝大惑不解:“镇墓兽好端端的怎么会四散自碎?” 李植立马蹦了出来:“启禀皇上!汉时,董仲舒有天人感应之说。天降祥瑞自碎,是因国有奸佞!这个奸佞,就是贺六!” 李植说完,手指笔直的指向贺六。 贺六沉默,一言不发。 羊可立、江东之亦蹦了出来随声附和。 言官们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请皇上诛杀奸佞贺六!” 万历帝想学嘉靖帝、隆庆帝,跟臣子们耍一次无赖。他直接站起身:“朕突然头晕目眩,散朝!张鲸,快扶朕回永寿宫歇息!” 言官们却是不依不饶。 李植直截了当的说道:“皇上若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诛杀贺六,臣等言官,将在永寿宫门口跪谏!直至跪死!” 万历帝一言不发,阴着个脸,出得承天殿。 李植还真是说到做到。他领着一众言官,追着万历帝的屁股直奔永寿宫。 李植只是个四品官儿。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占着一个理字。 锦衣卫打死了谏臣,打伤了上百言官。皇上,您老要是不严办锦衣卫的头子贺六,就是昏君!我们这些言官,怎么能坐视皇上您成为昏君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跪谏有理! 傍晚,永寿宫大殿之中。万历帝问张鲸:“那些人还在大殿外跪着呢么?” 张鲸道:“是呢,皇上。” 万历帝面露愁容。 张鲸跪倒,不失时机的亮出了自己的刀子:“皇上,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若上百言官,在永寿宫门口全都饿死、渴死。千秋史册,会说皇上是。。。” 张鲸话说到这儿,便住了嘴。 万历帝道:“说,千秋史册会说朕是什么?” 张鲸叩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昏君。” 万历帝倒吸一口凉气。自张居正死后,他立志要做的比自己的老师更好,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他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张鲸又道:“皇上,奴婢以为,贺六只是一个家奴。一个小小的家奴,跟皇上的万世英名相比,孰重孰轻?” 万历帝站起身:“张鲸,你在永寿宫伺候了朕一天了,该退下歇息了。你下去吧,哦,顺便把陈炬叫来,让他伺候朕。” 张鲸离开了永寿宫大殿。不多时,陈炬进得大殿。 万历帝吩咐陈炬:“去,找一套朕能穿的便服。今夜,你跟朕出一趟宫。” 皇帝微服出宫,这是大事。陈炬连忙问:“敢问皇上,您要去哪?” 万历帝答道:“去贺六府上。” 一个时辰后,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柳梢头。 贺六正在府中书房,看着自己的外孙李汉骄温书。 书房内传出李汉骄朗朗的读书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贺六这个“屠夫”、“疯狗”,目光温存的看着自己的外孙。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喝彩:“好!文天祥的《正气歌》!文天祥写得好!李汉骄读的也好!” 万历帝领着陈炬,进到了书房之中。 贺六跟外孙跪倒叩首:“臣叩见皇上。” 万历帝道:“免礼吧。” 贺六跟李汉骄起身。贺六问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万历帝答道:“有件大事,朕若不与你商议,于心不忍。” 贺六吩咐李汉骄:“你先出去吧。” 李汉骄出了书房。 万历帝对贺六说道:“文天祥是赵宋皇朝的大忠臣。元人灭宋,他不惜以身殉国。你贺六,则是大明的大忠臣。” 贺六谦卑的说道:“臣何德何能,怎能跟文天祥公相提并论?” 万历帝叹了口气:“唉。可惜,朕不得不惩处你这个大忠臣。人人都觉得朕是天子,富有九州万方。其实,很多事,朕也是身不由己啊!贺六,你要体谅朕。” 说完,万历帝转头对陈炬说道:“你先下去。” 陈炬领命,离开了书房。 书房之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万历帝道:“你是三朝老臣。为朝廷奔波劳碌了一生。朕知道,你忠心于两代先皇,更忠心于朕。” 贺六道:“臣是皇上的家奴。忠心于两代先皇,忠心于皇上您,是臣的本份。” 万历帝道:“唉,罢了,朕就不跟你这个忠臣绕弯子了。明跟你说了吧。朕想让你做朕的替罪羊。朕下旨,打死了一个言官。杖毙言官,即为昏君。朕不想在千秋史册上留下骂名。只能让你替朕背着个黑锅。”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8章 革职、庭杖、充军 万历帝坐到李汉骄的书案前,翻了翻李汉骄读的那些书,而后道:“朕如今只能用弃卒保局之法,让你当朕的替罪羊,堵住言官们的悠悠众口。” 贺六思索片刻,而后说道:“杖死卢洪春,本就是臣管教属下不严所致。殴伤百名言官,亦是臣管教属下不严所致。这一切,全都是臣的过错。皇上何来替罪羊一说?” 万历帝叹息道:“唉!何谓识大体、顾大局之人?你贺六即为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贺六朗声道:“臣是皇上的家奴。臣的这条命,是皇上的。皇上若要臣死,臣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万历帝摇头:“让你死倒是不至于。朕当初下旨,庭杖卢洪春六十。朕打算再下一道旨意,亦打你六十下庭杖。且革去你的一切官职和镇山伯爵位。流千里,充军边镇。横竖行庭杖的,是你们锦衣卫的人。朕会让陈炬下令掌刑之人,高举轻打。六十下庭杖,最多让你皮肉受一点苦,不会伤及你的筋骨。流千里充军的地点嘛,朕定在了辽东。辽东是你亲家的地盘。你去了那里,不会受什么苦。” 贺六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朕这样做之后,应该可以堵住那些嗡嗡叫的言官们的嘴。只是贺爱卿你要受委屈了。” 贺六道:“替君父分忧,臣不委屈。” 万历帝要打贺六一巴掌,自然还要给他个甜枣吃。他道:“李汉骄的书都得不错。朕会下特旨,拔擢他做皇三子的侍读郎。” 贺六叩首:“皇上对贺家的恩典,真比泰山还高,比东海还深。” 万历帝摇头:“你说这话,倒让朕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无地自容了。罢了,时候不早了,朕该回宫了。” 万历帝说完起身,贺六伏地恭送。走到书房门口时,万历帝忽然转过头来,情真意切的对贺六说道:“贺爱卿,谢了!” 万历帝回了永寿宫后,立即写了一道旨意,命陈炬宣读给永寿宫外跪谏的言官们。 “锦衣卫指挥左同知贺六,骄横跋扈,目无法纪,目无君上。念其为朝廷效力凡四十六年,虽无功劳,亦有苦劳,免其一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即革去其一切官职!并革去其镇山伯爵位。三日后,于东华门外庭杖六十!流千里,发辽东充军。” 李植领着一众言官,高呼道:“皇上圣明!” 陈炬阴声阴气的说道:“李大人,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是不是该领着你这些同僚,退出永寿宫了?天不早了,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吧!” 李植如得胜的将军般,趾高气昂的说道:“陈公公,那我们就先走了!哦,临走之前,有句话我要劝您一句。交朋友,要看人。若交了贺六这种大恶之徒做朋友,您迟早是要跟着吃瓜落的!” 说完,李植领着一众言官,退向宫外。 陈炬攒了口吐沫,朝着李植的背影,“啊呵呸”啐了一口。 万历帝虽没下旨诛杀贺六,李植却依旧是心花怒放!要知道,旨意中言明,三日后在东华门外当众庭杖贺六!掌庭杖的锦衣卫百户梁应春,早就被张鲸收买!既然梁应春能打死卢洪春,就一样能打死贺六! 第二天晚上,张鲸的外宅门口,走出一个人。正是锦衣卫掌刑百户梁应春。 梁应春得意的哼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小曲。刚才,司礼监掌印张鲸赏了他一万两银子。另外还许了他一个天津卫指挥使的职位。只要两天后,他在东华门外杖毙贺六那老不死的,他就能做一卫主将了! 做天津卫指挥使,远比在锦衣卫里当个打屁股的百户要风光!他怎能不心满意足? 梁应春借着酒劲,边走边幻想着,自己成了统领上万兵士的上将军,又过了几年,他带兵北上,扫平草原各部,封狼居胥,成为了功盖戚继光的当世名将。。。 梁应春的美梦刚做了一半儿,十多个黑影挡在他回家的路上。 借着朦胧的夜色,梁应春发现,其中领头的,是他的上司,锦衣卫南镇抚使杨万。 他一阵心慌,战战兢兢的问:“杨镇抚使。这大半夜的,您老在这儿做什么?” 杨万冷笑一声:“做什么?等你梁百户啊。跟我们走一趟。” 梁应春结结巴巴的问:“走一趟?去,去哪儿?” 杨万冷冷的答道:“害的六爷丢了官,罢了职,还要受庭杖,充军边塞。梁应春,你觉得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去哪儿?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 说完,杨万一挥手,几名力士一拥而上,将梁应春拿住。 杨万可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他一向视贺六为自己的父亲。梁应春跟张鲸、李植等人勾结,害得贺六获罪。杨万能轻饶了他么? 杨万直接带人将梁应春拖到了西郊乱坟岗,先剁了他的手脚,又割了他的舌头。直至他淌血淌死。 杨万又用绣春刀给梁应春的尸体开肠破肚,第二天,野狗和乌鸦,会让梁应春尸骨无存!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79章 屁股都被打成两瓣儿啦 皇宫,东华门外。 李植、江东之、羊可立这三个臭皮匠,率领一众言官,早早等在了东华门外。对他们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一会儿便要在东华门当众庭杖贺屠夫。这是言官集团对皇帝家奴的胜利!也是言官对皇帝本人的胜利! 李植心想:呵,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多少人想扳倒贺六?严嵩父子、吕芳、高拱、孟冲、张四维没办到的事儿,今日,我李植办到了!试问,朝野上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呵,掌刑的梁应春,早就被张公公收买。今日,便是贺六的死期! 江东之、羊可立亦是兴奋异常。 申时行、王锡爵等等平日里跟贺六交好的朝廷官员,因不忍亲眼看到六爷被打得皮开肉绽,今日纷纷告病假在家。 不多时,张鲸来到了东华门。他亦想亲眼看看,贺六这条老疯狗是怎么死的。两日前他已跟锦衣卫掌刑百户梁应春说好,今日对贺六行死杖!横竖贺六已是六十六岁的老头子。六十杖内,要一个六十六岁老头子在的命,对梁应春这种专业打屁股十几年的人来说,丝毫不是什么难事。 就在此时,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太监陈炬和王安,领着锦衣卫的王之祯、杨万、骆思恭等人,押着他们的六爷来到了东华门前。 张鲸皱了皱眉头,在人群中,他没有看到梁应春的影子。 张鲸质问陈炬:“锦衣卫掌刑百户梁应春呢?他掌管庭杖行刑,他没来,这庭杖还怎么打?” 陈炬指了指骆思恭:“梁应春不知所踪,掌刑百户一职空缺。如今,我已让管狱百户骆思恭,调任了掌刑百户。” 张鲸闻言一变:“什么?也就是说,今天给贺六行庭杖的,是他自己的徒弟?陈炬,你这是徇私!你这是枉法!” 王安站了出来,为陈炬说话:“张公公,骆思恭深得皇上信任,是皇上亲自下旨将他调到锦衣卫的!你质疑骆思恭,就是质疑皇上的识人之明!还有,这里没有什么师傅、徒弟,只有皇上的臣子!” 司礼监的三位巨头吵了起来,李植、江东之、羊可立等一众御史言官却没有掺和。 这群言官,向来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暗地里,他们可以跟太监暗结同盟。可在表面上,他们才不会掺和太监们之间的事儿。 张鲸高声吆喝着:“不行!给贺六上刑的是骆思恭,那庭杖就不作数!” 陈炬不耐烦的说道:“张公公,你横加阻拦我们锦衣卫给贺六上刑,难道是想抗旨么?” 张鲸火了:“我什么时候阻拦锦衣卫给贺六上刑了?我只是要求你们换掌刑的人!” 就在此时,司礼监支应小太监李进忠跑到了东华门外:“三位公公,皇上差我来问问,庭杖开始了没有。” 王安高声道:“李进忠,你去回禀皇上,就说张公公不让我们给贺六上刑!” 张鲸面色一变,他知道,李进忠是王安的干孙子。要让李进忠去给皇上递话,指不定怎么编排他张公公呢。 张鲸做出了妥协:“罢了罢了。不管谁上刑,六十棍,赶紧开始打吧!我事先言明,圣旨说是六十棍,就一棍不准少!” 贺六被按在了地上。 骆思恭跟一名力士,手持大棍站到贺六两侧。骆思恭压低声音道:“师傅,对不住了。” “啪!啪!”骆思恭将手中大棍高高扬起。落到贺六屁股上时,却悄悄卸去了力道。 除了在手劲上耍花样,骆思恭手中的大棍上,亦有猫腻儿。 庭杖分为打、着实打、用心打。用心打时,所用的大棍乃是中空,里面灌铅;着实打,所用大棍乃是柳木实心;打,所用大棍却是中空的。比寻常大棍要轻上四分。 饶是如此,一棍又一棍招呼在贺六的屁股上,还是让他皮开肉绽。 贺六虽是六十六岁的人,却咬紧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骆思恭每打一棍,李植便领着言官们喝一声“好!” 六十棍下来,贺六竟然晕厥了过去。 陈炬高声道:“庭杖已经打完了!张公公,李大人,羊大人、江大人,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张鲸见贺六双目紧闭,一声不吭,还以为他死了呢。他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陷害忠良的下场!” 王安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他高声道:“张公公,你说这话也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怕闪了舌头?” 锦衣卫的人一言不发,将贺六从东华门外抬走。 一回锦衣卫,骆思恭亲自将贺六扛到了值房的一张小床上。一众锦衣卫的汉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呼啦啦在贺六周围跪倒了一大片。 杨万扑到贺六身边,大哭道:“六爷!您老别吓弟兄们!您倒是说句话啊!” 贺六猛然张开了双眼,气息微弱的说道:“先别急着嚎丧。我还没死呢!” 陈炬惊喜万分:“六爷,刚才您是装晕?” 贺六苦笑一声:“我不装晕,张鲸、李植那些人又要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庭杖有猫腻儿了。快,拿金疮药来。我这屁股,被我的乖徒弟打成两瓣儿啦!” 杨万破涕为笑,他道:“贺六爷!我的贺老头儿!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有闲心开玩笑!这人的屁股,本来就是两瓣儿的!” 不多时,锦衣卫的医官给贺六敷好了金疮药。 陈炬吩咐道:“王之祯,你去诏狱,给六爷收拾一间牢房。把我值房屏风后床上的那套被褥给六爷送过去。骆思恭,你负责,每日给你师傅换三次金疮药。” 说完,陈炬对贺六说道:“我的六爷,咱们起驾诏狱吧?委屈您老了。” 庭杖后的罪官,无法立即流放。一般都会在诏狱中养个把月的伤再上路。 贺六道:“诏狱是咱自己家。在自己家里住,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刚进了诏狱,李汉骄便来了。锦衣卫上下,谁不认识六爷的外孙?上到管狱百户,下到狱卒,无人敢拦,也无人会拦他。 他扑倒在贺六怀中,痛哭流涕:“外公!呜呜呜!” 贺六呵斥李汉骄:“孩子,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外公这辈子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这点儿小伤算什么?” 贺六一生,称得上是几起几落。嘉靖年间,他主动退居留都金陵做闲散官儿;隆庆年间,他亦退隐过,整日混迹茶馆儿;数年前,他被发配通州做看粮库的库兵。 然而这一回不同于以往。他不仅丢了官职、爵位,还被打了六十庭杖。一月之后,他还要被发配辽东充军。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80章 朕需用张鲸 入夜,诏狱。 贺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所住的这间牢房,关过两个人。一个是忠直公杨炼,一个是襄懋公胡宗宪。 贺六倒不至于像杨炼、胡宗宪那样自尽。他叼着一根麦秸草,躺在陈炬送来的金丝锦被上,思索着这一回,他为何败的这样彻底。 贺六是在锦衣卫里摸爬滚打四十六年的人,不多时,他想到了答案:自己这回败于轻敌!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他们不仅仅是三个野心勃勃的跳梁小丑。他们代表着言官群体这个庞大的官僚集团!且,大明的言官制度决定了,这个集团会永远存活下去! 贺六不信什么吃亏是福。他坚信,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在临去辽东之前,他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李、江、羊三人!收拾不了言官集团,收拾这三个人应该还是手拿把钻的。 “吱嘎”,牢门打开了。一个身罩黑袍的人,跟着陈炬走进了牢房。 那人脱去黑袍,竟然是万历帝! 贺六挣扎着起身,想要给万历帝行礼。万历帝却伸手搀住了贺六:“贺爱卿,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就别行礼了。” 转头,万历帝又吩咐陈炬:“去,搬一张椅子来。” 不多时,陈炬将一张椅子搬进了牢房。万历帝坐到了贺六床前。 君臣二人,开始了一场夜谈。 万历帝道:“贺爱卿,你受委屈了。唉,你这回,是替朕背了黑锅啊。” 贺六答道:“皇上,这间牢房里,关过杨炼、关过胡宗宪。能跟他们住同一处牢房,是臣的荣幸。臣不委屈。” 万历帝愤愤然的说道:“哼!李植、羊可立、江东之那三个人,着实可恨!抓到朕的一点错处,就往死里逼朕。害的朕不得不下旨,庭杖、流放一个忠臣。” 万历帝将话题扯到了李、羊、江三人身上,贺六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心道:李植、江东之、羊可立,哦,还有张鲸,你们的死期到了! 贺六拱手道:“皇上,臣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事,必须在去辽东前,向皇上奏明。” 万历帝连忙道:“贺爱卿,快快奏来。” 贺六道:“皇上,臣之所以落得今天这般下场,起因是卢洪春被杖则而死。您知道,卢洪春为何会被活活杖死在东华门外么?” 万历帝连忙问:“为何?” 贺六道:“因为这三人与司礼监掌印张鲸勾结,收买了锦衣卫的掌刑百户梁应春!” 万历帝眉头一皱:“什么?竟有这事儿?那些言官,不是整日里自诩清流,不屑与内官为伍么?” 贺六道:“皇上,臣做了四十六年的锦衣卫,见过太多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他们这么做,是想陷皇上于杖毙谏臣的不义之地!他们内外勾结,是图谋不轨!他们有着一个骇人听闻的野心。” 万历帝连忙问:“什么野心?” 贺六道:“他们想让言官的权力,盖过相权,且凌驾于皇权之上!皇上,您虽为一国之君,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您要做明君,就不能除掉言官集团!他们正是凭着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不得不说,贺六扣帽子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要知道,敌人是最好的老师。他扣帽子的功夫,是跟严嵩父子、吕芳、陈宏、高拱、孟冲这些扣帽子的行家里手学的! 万历帝眉头紧蹙。好容易熬死了张居正,现在又蹦出来一个言官集团想压倒皇权? 贺六又道:“洪武爷开国,定下了言官制度。应该说,这项制度有利有弊。言官之中,出过杨炼、邹应龙、赵用贤那样能言敢谏的忠臣。然而,当今朝堂之上的言官,除了叽叽喳喳的坏朝廷大政,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像李、羊、江这样的人,更是借着言官的身份,暗中使诈,借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万历帝点点头:“贺爱卿所言极是!最近朕跟内阁定下了数条利国利民的政令,都因言官们的阻挠没有付诸实行。” 贺六又道:“言官勾结内相,更是贻祸无穷!” 万历帝站起身,对贺六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的意思是,朕该除掉李、羊、江三人,同时除掉张鲸?” 贺六道:“正是如此。” 万历帝摇头:“朕会除掉李、羊、江。却还是要用张鲸。贺爱卿可知道为何?” 贺六摇头:“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万历帝道:“朕要对付,哦,或者说制衡言官集团,就必要用一个凶狠毒辣的小人。张鲸是个墙头草,别看现在他跟言官们暗结同盟。只要朕跟他言明,他定会反戈一击,帮朕对付言官集团!言官们时时刻刻占着一个理字。王安、陈炬那样的敦厚之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唯有张鲸这样的小人,才能制衡他们。” 贺六道:“皇上,张鲸是狡诈恶徒,您要用他,同时一定要提防他。” 万历帝道:“这是自然。唉,嘉靖爷当年为何要用严嵩?隆庆爷当年为何要用孟冲?都是这个道理。身为帝王,用好人是没错的。可有时候,不得已也要用坏人。” 贺六道:“皇上,臣已六十六岁了。此去辽东,或许再也回不了京城了。皇上,请保重龙体。若有来生,贺六依旧会为皇上、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万历帝道:“贺爱卿,不要这么说。你在辽东,要保重身体。等过个三两年,朕会起复你回京任职的。大明缺不得你这柄锋利的匕首!” 说完,万历帝转身,出了牢房。 一回永寿宫,万历帝便宣张鲸入殿。 万历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鲸:“朕听说,你最近跟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走的很近?” 张鲸连忙叩首:“皇上,咱大明有规矩,内官不得私下结交外臣。奴婢跟那三个人,只有公事上的来往。” 万历帝爆呵一声:“呵,整治贺六也算是公事么?张鲸,朕提醒你,你是朕的奴婢。别胳膊肘往外拐。人的胳膊,要是往外拐,就没什么用处了,可以拿刀砍掉!你要知道自己的屁股该坐在哪头儿。” 张鲸闻言大骇,磕头如捣蒜。 万历帝道:“罢了,滚下去吧。回去仔细琢磨琢磨朕的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81章 王锡爵的难事儿 李植“整垮”了贺六,志得意满。他的下一个目标,是首辅申时行。 耐人寻味的是,他这几天数次去张鲸府上求见,张鲸却屡屡给他吃了闭门羹。 这日,李植、江东之、羊可立在李府相聚,密谋如何除掉申时行。 江东之道:“李兄,其实除掉申时行,一条罪名就够!朝廷上下谁人不知,申时行与贺六交好。外臣结交皇上的家奴,本就是重罪。更何况,申时行勾结的,还是一个获了罪的家奴?” 李植点点头:“嗯。咱们接下来,要联络都察院和六科廊的人,以申时行勾结贺六为理由参劾他!” 羊可立道:“咱们连恶名冠三朝的贺疯狗都除掉了,再除掉一个申时行,根本不成什么问题。” 其实,除掉申时行,对这三个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为整别人而存在。整人是他们的乐趣,整人是他们的快乐之本。 瞧,我李植只是个四品小官儿,却能整垮当朝首辅,正一品大员被我踩在脚下。我多厉害?!我多伟大?! 李植这种人,用后世的词儿评价,就一个字儿:贱。 三个臭皮匠似乎对除掉申时行胸有成竹。那么问题来了,申时行倒台后,谁来做新首辅? 内阁是皇帝的内阁,首辅的任免,决定权在皇帝。这三个货,却想在任命新首辅的事儿上掺和一腿。 李植道:“我有个人选。次辅,王锡爵!要论起来,王锡爵还算我的座师呢!咱们不如将他捧上首辅之位。” 羊可立摇头:“这恐怕不妥吧?我听说,王锡爵跟申时行的交情匪浅。嘉靖四十一年会试,申时行考了第二,王锡爵考了第一。殿试,申时行中了状元,王锡爵中了榜眼。这二人,金榜宴上坐的是同一桌。” 江东之亦道:“是啊,李兄。朝中之人谁不知道,王锡爵跟申时行,在内阁里一向穿一条裤子。” 李植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交情?呵,在内阁首辅无上的权力面前,交情算什么东西?为官之人,最渴望的是权力!无上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权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我相信,王锡爵一定会对申时行反戈一击的!” 江东之竖起了大拇指:“高!李兄实在是高!” 羊可立亦佩服的说道:“李兄对世间的任何事,仿佛都能洞若观火!以李兄大才,若干年后,定能入阁拜相!” 这三个臭皮匠,忘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历代为官者,的确都有着对权力的渴望。可有的为官者,却保持着文人最起码的风骨。王锡爵就是这种有风骨的人! 江东之问:“李兄,咱们明日就去王锡爵府上求见?” 李植摇头:“咱们刚整垮了贺六。他和贺六私交不错。恐怕是不会见咱们的。这样吧,我给他写一封信,言明咱们要联络御史言官们,捧他做内阁首辅。我想,见到这封信,他会主动来找咱们!” 李植挥毫泼墨,不多时便写好了这封信,差人送到了他的老师王锡爵的府邸。 王锡爵接到这封信,哭笑不得。他自言道:“李植啊李植,你是不是壮身补药吃多了,想一柱擎天捅破了天?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儿,竟想掺和内阁首辅任免这种朝廷大事?” 同时,王锡爵又害怕。李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真要是联络御史言官,齐齐上折子保他做内阁首辅,他会不会因此得罪申时行,同时落下卖友求荣的骂名? 王锡爵心事重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贺六。 他心中暗道:贺六爷被庭杖后关在诏狱里。我也该去看看他了。正好,我还可以请教请教他,如何应对眼下这桩事。 王锡爵换上便服,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前。 守门百户拦住了他:“你是何人?” 正在此时,司礼监秉笔陈炬来到了衙门口:“王次辅,你怎么来了?” 王锡爵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一盒药,道:“我家里有一张祖传的金疮药方子。六爷不是被庭杖了六十么?我今天来,一来是看他,二来是给他送金疮药。” 陈炬感慨道:“王次辅真乃敦厚之人啊。六爷现在落了难,您还不忘以前的交情。来啊,快领着王次辅去诏狱见六爷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诏狱之中,贺六的牢房几乎被杨万、王之祯、骆思恭改造成了城北天福客栈的一等上房。 贺六平躺在床上,正撅着屁股看王世贞写的旷世奇书《金瓶梅》呢。 王锡爵进到牢房内:“六爷!我来看你了。你受苦了。” 贺六道:“王次辅?呵,受什么苦啊。你看看这牢房,都快被我的徒弟、下属们布置成客栈上房了。快请坐。” 王锡爵将金疮药放在贺六床头:“我王家有一张祖传八代的金疮药方子。我亲自去同仁堂抓了草药,给六爷调配了出来。记住,每日睡醒敷一次,睡前敷一次。用不了半个月,您老还是那个生龙活虎,老当益壮的六爷!” 贺六笑道:“那就谢过王次辅了。” 这时候,王锡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六爷,我遇到了一件难事儿,想请教您。您先看看这封信。” 贺六接过信,仔细的看了看。而后他蹙起了眉头:“有人想串联言官,逼迫皇上罢黜申首辅,让您取申首辅而代之?署名是学生汝培手札。这汝培是谁?” 王锡爵道:“汝培是李植的字。” 贺六一拍脑瓜:“哎呀。我怎么忘了,万历五年会试,王次辅你是阅卷官之一。是你拔了李植的卷子。李植算是你的学生。” 王锡爵道:“六爷,我可没有这样狂妄之极的学生!我现在怕,他真的去联络那些御史言官,上折子参申首辅,同时保我做新首辅。那样,世人会如何看我王锡爵?您老是见过风浪的人。当初我刚中榜眼的时候,您老已经帮着潜邸的隆庆爷,扳倒权奸严嵩了。您说,我该怎么办?” 贺六思索片刻,便想出了一个主意。让李植万劫不复的主意! 他对王锡爵说道:“王次辅,您现在要亲自去找李植!答应他!感激他!并许下重谢!” 王锡爵闻言色变:“什么?那我不是成了卖友求荣的小人了么?” 贺六笑道:“不会的。王次辅,劳烦您附耳过来。” 贺六在王锡爵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82章 早朝的绝地大反转 李植府邸。 太仆寺少卿李植,正在吃午饭。仆人禀报:“老爷,有人求见。” 李植问:“谁啊?” 仆人道:“不清楚,他穿着便服,不肯表露身份。不过,他说您以前是他的学生。” 李植闻言大喜:“快!快将那人请进客厅!算了,我亲自到府门口迎接!” 站在府门口的,正是内阁次辅王锡爵。 李植见了王锡爵,倒头便拜:“学生李植,见过恩师。” 王锡爵一把搀住李植:“这里不是行礼的地方,走,去你家客厅,我找你有要事。” 二人进得客厅。李植问道:“不知恩师屈尊来学生这里,有什么要紧事?” 王锡爵朝着李植狡黠的一笑:“你说呢?” 李植会意,忙不迭的拍起了王锡爵的马屁:“恩师精通理政,早就应该跻身阁揆了!哼,那申时行算什么东西?在内阁整日里就会抹稀泥!” 王锡爵咳嗽了一声:“啊,不要这么说申首辅。他毕竟是我的至交嘛。不过,内阁首辅的位子,的确该能者居之。” 李植道:“恩师真是忠厚之人!到现在还在维护申时行。恩师,只要您对首辅之位有意,学生愿上下奔走,帮您谋得内阁的头把交椅!” 王锡爵笑道:“那就劳烦你了。哦,对了,你在太仆寺少卿位子上,也干了几年了吧?太仆寺少卿,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个替皇上养马的弼马温。这样微末的官职,辱没了你的能力。待我做了阁揆,会先提拔你当国子监祭酒镀镀金。等三年祭酒任满,你是想外放地方做巡抚,还是想到六部做侍郎,随你自己选!” 李植闻言,跪倒磕头:“学生谢恩师提拔!” 王锡爵微笑着搀起李植:“你弄反了!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有了王锡爵的首肯,李植折腾的更卖力了!他和江东之,羊可立,在三天之内串联了上百名御史言官,齐齐上折子,参劾申时行勾结贺六,请求万历帝免去申时行的首辅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职。同时,他们在折子中保举王锡爵做新首辅。 承天殿早朝。 李植又开始领着言官们上蹿下跳。他出班道:“启禀皇上,申时行以阁揆之身,与大恶之徒贺六交好,朝野有目共睹。论其德、才,实在不能胜任内阁首辅一职。还请皇上下旨,罢黜申时行。” 万历帝闻言,心中暴怒不已:内阁是朕的内阁!任免首辅,是朕这个皇帝的权力!你们这群苍蝇一样的言官,竟敢越俎代庖,掺和首辅任免的事?你李植莫不是吃屎迷了眼吧? 羊可立亦跳了出来:“启禀皇上。臣以为刚才李植说的很对!内阁首辅人选,必须德才兼备。内阁次辅王锡爵,一来德才兼备,二来颇有理政之才。臣举荐其为新任内阁首辅!” 一众言官纷纷附议。 龙椅上的万历帝,在心中将言官们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朕还没点头免掉申时行呢。你们就忙不迭的选好了继任的人选?这大明朝究竟是姓朱还是姓言? 就在此时,王锡爵挺身而出:“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他怀疑,王锡爵跟言官们联了手。 万历帝吩咐张鲸:“将王锡爵的手本递上来。” 张鲸将王锡爵的奏本接过,回身送给了龙椅上的万历帝。 万历帝看完奏本,心中乐开了花儿! 王锡爵的这道奏本,名曰《因事抗言求去疏》。用后世的话讲,这封奏折是王锡爵的辞职信! 此折洋洋数千言。归根结底就几句话:“李植是个坏种。我作为老师,连自己的学生都管教不好。身为次辅又怎能管好政事?所以,老王我辞职!” 万历帝嘴上挂着笑意,将折子递给了张鲸,吩咐道:“你把王爱卿的这封折子,读给众臣听。” 张鲸花了一柱香的功夫,读完了王锡爵的奏折。 李植傻了!羊可立傻了!江东之傻了! 李植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竟然狠狠的涮了自己一把!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 儿,对自己反戈一击! 王锡爵的奏折表明,李植在朝廷里上蹿下跳,搞得朝堂上乌烟瘴气,连他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朝堂上有两条骂人的禁忌:一是学生骂老师。二是老师骂学生。 学生骂老师,是自断靠山! 老师骂学生,是不给学生活路! 张鲸读完了王锡爵的折子,早朝的风头立转! 朝廷里支持申时行的实干派官员,纷纷出班参劾李植、羊可立、江东之。 “启禀皇上!内阁首辅的任免,岂是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等微末小官能指手画脚的?” “敢问李少卿。如果皇上不同意罢免申时行,你是不是又要领着言官们去永寿宫跪谏啊?你这是威逼皇上!” “启禀皇上!李植、羊可立、江东之三人实属狂妄小人!竟妄图染指内阁首辅任免!其心可诛!” “启禀皇上,为官应做好自己的本职。太仆寺少卿李植是给皇上养马的;光禄寺少卿江东之管着宴请群臣;太仆寺少卿羊可立管着机要奏折的收发。这三人,连自己的本职都没干好,却想对内阁首辅的去留指手画脚,实在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这时,王锡爵不失时机的给三个臭皮匠补了致命的一刀:“敢问李少卿、羊少卿、江少卿。你们现在只是正四品、正五品,从五品官儿,就已经敢对内阁首辅任免之事指手画脚了!等你们日后升了官儿,做了部院大臣,是不是还要对废立太子这等国本大事指手画脚哇?” “噗。”申时行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刹那过后,他便收敛笑容。 申时行心中暗道:“我的王兄。你这扣帽子的本领,是谁教的?竟然从首辅任免的事,扯到了废立太子的事上。呵,有你这几句话,你的那位学生,还有他的两位死党,定然是万劫不复!” 申时行当然不知道,王锡爵刚刚说的这几句话,是诏狱之中的贺六教的。 万历帝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开了金口。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卷石头案_第783章 石头案终 万历帝开口道:“王锡爵所言甚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你们连自己的本职都没做好,就想染指内阁首辅的任免大事?呵,你们刚才不是还说么?内阁首辅应该德才兼备!朕看,不管做多大的官儿都应该德才兼备!论你们的德、才,实在不堪胜任四品、五品官职!各自降三级,发广西、云贵、甘肃做地方官吧!” 李植正要开口辩解,王锡爵却呵斥道:“你们已经被降为六品、七品官职了!没有资格参与早朝!还不速速退下!难道要皇上下旨,命殿外禁军将你们拖下去么?给自己留点脸面吧!” 李植、羊可立、江东之无奈,只得叩首后,退下殿去。 王锡爵道:“启禀皇上,臣昏聩。万历五年会试,不该拔了李植的考卷。还请皇上免去臣的内阁次辅职位。” 万历帝知道,自己现在该给王锡爵一条金台阶下了。如今,言官集团成为了万历帝最大的敌人。刚才若不是王锡爵反戈一击,很有可能,早朝这一阵,万历帝要败给言官们。 万历帝道:“王爱卿,你教出了这么个狂妄至极的学生,的确有过。不过嘛,你的过,只是小过而已!人心隔肚皮,朕贵为天子,有时候都会用错人,何况是你?你这四年来,在内阁辅佐申爱卿,尽职尽责,鞠躬尽瘁,是有大功劳于朝廷的!内阁离不开你。朕离不开你!朕不准你这道请辞的折子。” 万历帝给了王锡爵一条金台阶,王锡爵自然不能不识好歹。 他跪倒叩首道:“臣谢皇上恩典!臣今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好申首辅,为皇上,为朝廷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百姓效犬马之劳!” 万历帝话锋一转:“言官可以风闻言事,这是祖制。可朕要告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不要借着整别人,来谋取自己的利益!风闻言事是言官的权力。严惩诬告上官的人,是朕的权力!前些日子,有些人为了逼朕惩处贺六,跑到永寿宫大殿前跪谏。这种事儿,朕不想看到第二次!” 说完,万历帝不给言官们辩驳的机会,直接宣布散朝,起身离开了承天殿。 万历十四年初的石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对于贺六来说,他和李植、江东之、羊可立是两败俱伤。贺六没了官职,被庭杖、被流放。那三位亦没有好下场,被连降三级,发配到边远省份为官。 对于申时行、王锡爵来说,他们是胜利者。这二人,一个保住了首辅之位,一个保住了自己的名声。 对于万历帝来说,石头案,是他和言官集团彻底走向对立的开端! 二十天后。 王锡爵送的祖传金疮药,果然有奇效。贺六屁股上的伤好利索了。陈炬亲自挑选了一百名锦衣卫力士,押送贺六去辽东充军。说是押送,其实是护送。 京城北郊。 已是大春。北郊青草碧连天,野花盛开,散发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 贺六要上路去辽东了。司礼监的两位秉笔王安、陈炬领着杨万、王之祯、骆思恭等人,来给贺六送行。 就在此时,北郊忽然来了无数的马车。 从一辆辆马车上,走下一位位身着便服的朝廷大员! (本章未完,请翻页) 首辅申时行来了,次辅王锡爵来了,阁员们都来了,十八位六部堂官们都来了,五军都督府的领兵将帅们都来了! 内阁诸阁员、部院大臣、统兵大帅们齐齐为一名充军的犯人送行。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恐怕还是头一遭。 申时行朝着贺六拱手:“六爷!听闻您今天要去辽东,我们特地来送您一程。” 贺六连忙拱手:“诸位大人!我贺六何德何能,竟劳得诸位出城相送?” 王锡爵道:“六爷为朝廷奔波效力凡四十六年,有大功劳于朝廷。有大恩惠于百姓。唉,您晚年遭人陷害,获罪流放,朝廷中,凡是心存一丝良知的官员,都该来为您送行!” 贺六拱手道:“王次辅过誉了。我有什么功劳?我只不过是为朝廷、百姓做了些份内事而已!” 王安尖声尖气的说道:“六爷!看见了没?什么叫得人心?您就是得人心的忠义之人啊!皇上虽说下旨,流放了您,可皇上那也是迫不得已!他老人家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您是大忠臣!” 一众官员们纷纷附和。 贺六拱手道:“诸公,江湖上的人爱说一句话,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今天,我想将这句话赠与诸公!若有缘,贺六愿与诸公再会京城!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启程了。” 申时行竟以内阁首辅之躯,朝着贺六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六爷,保重!” 一众官员们纷纷道:“六爷,保重!” 贺六上了马车,向北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清晨的阳光里。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3章 酒色财气样样俱全 (《开启第三十卷《争国本》) 时光就像是一头野驴,一跑起来就停不下来。一晃,三年光阴流逝。 万历十七年冬,辽东。 辽河边上,坐着两个六七十岁的老者。 这两个老者,一个是文人打扮。另一个,则穿着一身充军重犯的灰色棉袍。 他们的身后,站着十几个辽东镇兵士。这十几个兵士,似乎对那充军重犯颇为恭敬。 这充军重犯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锦衣卫贺六爷。六十九岁的贺六,头发、胡须都已花白。 这三年来,他名为在辽东充军,实为在辽东养老。亲家李成梁,将贺六当作了座上宾。 贺六旁边坐着的文人,是他的故交,徐渭,徐文长。徐文长是李如松、李如柏兄弟的老师。两兄弟如今都已经是一方悍将了。李成梁干脆在辽东将徐文长养了起来。 贺六和徐文长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辽河。辽河水已经冰封。兵士们在冰面上砸了一个洞。二人拿着鱼竿,在冰洞前钓着鱼。 贺六最终喃喃有词:“鱼儿不上钩,虾米瞎胡闹。呵,文长兄,看来今日,咱们二人要空手而归了。” 徐文长依旧是那样狂放不羁。他直接说道:“再不上钩,就让兵士们回大营,拿两枚弗朗机快炮的开花炮弹,改钓鱼为炸鱼。” 一边垂手侍立的一名百户道:“六爷,徐爷。要不我现在回大营搬几枚开花炮弹?” 贺六连忙道:“你听徐爷胡说呢。钓鱼就是钓鱼,钓的是心境。炸鱼算是哪门子事儿?” 就在此时,贺六的鱼竿忽然绷紧。他慢慢提杆,竟然个冰洞中,钓起一条两斤重的大鱼。 贺六笑道:“好兆头啊!文长兄,一会儿回了大营,咱们有鱼汤喝了。”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正四品武官服色的副将,骑着快马来到了辽河边。 副将高声喊道:“六爷!请速回大营!京里有人来给您传旨!” 贺六细心的将鱼钩从鱼嘴上取下,慢吞吞的提着鱼,站起身,走向辽河边。 徐文长笑道:“六爷,看来今后咱二人是没机会在一起钓鱼了。” 辽东镇大营帅帐。李成梁正跟陈炬、王之祯、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骆思恭喝茶呢。 陈炬如今已然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副提督,监管锦衣卫。 王之祯代替贺六,成了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在锦衣卫中权力仅次于陈炬。 骆思恭刚刚二十四岁,年纪轻轻便高升了千户,成了南镇抚使杨万的左右手。 贺六进了大帐,王之祯、骆思恭齐齐跪倒叩首:“徒弟叩见师傅!” 陈炬亦拱手道:“六爷,别来无恙啊。” 贺六连忙道:“之祯、思恭,快起来。你们现在是锦衣卫的上差,我只是一个充军的罪犯。你们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陈炬道:“六爷,您老已经不是充军罪犯了!有旨意。” 贺六连忙跪倒:“罪民贺六接旨。” 陈炬宣旨:“免去贺六充军之罪,回京待任。” 贺六叩首:“罪民贺六谢主隆恩!” 李成梁在一旁笑道:“亲家,我早就说过,你是尊大佛。我这辽东庙太小,迟早是容不下你的。” 贺六摆摆手:“我哪是什么佛啊。京里的官员,都说我是活阎王。” 陈炬拱手道:“恭喜六爷脱罪。皇上说了,让您先回京。至于您新的官职,要容他思虑一番。” 贺六压低声音问陈炬:“怎么,京里出事儿了?” 陈炬道:“六爷,实不相瞒。京里的确出大事儿了。” 说完,陈炬坐到椅子上,跟贺六讲述了三个月前的一件事。 三个月前,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在翻阅内阁呈上来的奏折。 自万历十四年,万历帝与言官集团走向对立,皇帝和言官之间的暗斗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万历帝想修缮破旧的宫殿,言官们上折子反对,说什么节俭是立国之本。 万历帝想出京巡视地方,言官们上折子反对,说什么皇帝乃天子之躯,应坐镇京城。 万历帝想从内承运库调一些银子,追加给大峪山万年吉壤做修建银。言官们齐齐上折子劝谏:不行!皇上您才二十七岁,这么着急给自己修坟,不是咒自己早死么?大不吉也! 万历帝想封自己的舅舅李高为侯爵。言官们仍旧照老样子,齐齐上了反对的折子:国丈李伟已是武 (本章未完,请翻页) 清侯。待李伟死后,李高继承武清侯爵位才是合乎规矩的!一门封两侯,会显得皇上您偏私! 总之,言官们的准则就一条。凡是万历帝想做的事,他们就反对,凡是万历帝不想做的事,他们就支持! 万历帝起初还会借故免一两个言官,以示惩戒。奈何,一个言官倒下了,十个言官扑上来。因直谏获罪丢官,在言官们看来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 自万历十五年起,万历帝就开始跟言官们赌气。他赌气的方式很简单:不上朝! 到现在为止,万历帝已有整整七百天没有上过早朝了。 不过,他虽然不上朝,深居永寿宫中,却不等于不问政务。该批的折子,他依旧批。改处理的政事,他依旧处理。 万历帝翻着奏折,其中一份奏折引起了他的主意。 《臣,大理寺评事雒于仁谨奏,酒色财气四箴疏》。 万历帝翻开奏疏,片刻之后,气的脸色煞白。 这封奏折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皇上您说,您两年不上朝是因为有病在身。臣看,您的确有病。您的病是什么呢?您喜欢喝酒,喜欢搞女人,喜欢捞钱,还喜欢耍威风。这就是您的病!酒色财气四样,您全都占了,算得上是病入膏肓!自然没心思上朝理政。 接下来,雒于仁详细列举了万历帝如何纵酒、如何纵欲,如何贪财,如何耍威风的种种例证。 万历帝被气的直翻白眼。别说大明开国两百年,就是从尧舜禹汤开始算,纵观数千年的史书,也没见一个臣子如此辱骂君父的。即便是海瑞当年上折子骂嘉靖帝,折中言辞也是婉转无比,没有如此直白。 万历帝对言官集团的不满,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想将雒于仁碎尸万段。言官集团们却齐齐上折子保雒于仁。没办法,雒于仁折子里所说的事儿,多多少少都是有的。人家占着道德制高点呢。最终,万历帝再一次对言官集团妥协,只是免去了雒于仁的官职。 三年前,万历帝的想法是,让张鲸做一条咬人的狗,去制衡言官集团。哪曾想,张鲸竟然玩起了滑头:皇上,您老人家把东厂给了王安,我手里没权、没人。怎么对付言官们啊?要我对付言官,请您先将东厂还给我这个司礼监掌印。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4章 皇长子与皇三子 万历帝无奈,只得下旨,命张鲸重领东厂。同时,他又担忧张鲸权势过大,尾大不掉。 万历帝需要找一个人,制衡张鲸。陈炬和王安太敦厚,王之祯、骆思恭资历、经验尚浅。他们都不是张鲸的对手。万历帝自然想起了在辽东充军三年的贺六。 陈炬对贺六讲述完了一切,言道:“六爷,这趟您老回了京,很有可能重掌锦衣卫。” 贺六笑道:“掌不掌锦衣卫的,倒是无所谓。只是我老了,恐怕为皇上办起事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之祯在一旁道:“师傅,您老人家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我刚都听李大帅说了,您一顿饭能吃半支烤羊腿。您没事儿就跟大营里的亲兵练习刀法,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都不是您的对手!” 贺六道:“你听我亲家替我吹呢。唉,罢了。既然圣旨已下,明日咱们便启程回京。” 万历十七年,腊月初一。六十九岁的贺六回到了阔别三年的京城。 贺六一家人中,朱香随夫在蓟州;贺世忠在宁波负责打探倭情,月儿、泽贞亦在宁波;只有十九岁的外孙李汉骄在京城。他现在是皇长子殿下的伴读郎。 贺六进京之后,立即在陈炬的陪同下,入永寿宫面圣。 万历帝见到贺六,先是一阵打量,而后脱口而出:“贺爱卿,三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贺六叩首道:“皇上,臣齿龄已经六十九了。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然,臣虽年老,却时刻准备着报效皇恩,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万历帝叹了声:“贺爱卿,你真是朝廷的大忠臣!唉,当初朕将你发配辽东,也是迫不得已。” 贺六谦卑的说道:“皇上谬赞了。” 万历帝道:“自李伯风暴死,锦衣卫指挥使就一直空缺。左都督刘守有又是个病秧子,向来不管事。朕决定了,任命贺爱卿你为新的锦衣卫指挥使!” 贺六叩首:“皇上,万万不可!臣刚刚脱罪,便被您提拔为指挥使。朝堂上必然有非议:皇上究竟是如今提拔我提拔错了呢?还是三年前罚我罚错了呢?” 万历帝愕然:“难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爱卿不想再为朕效力?” 贺六忽然抬起了头:“启禀皇上,臣为您效力,并不需要指挥使的头衔啊。” 贺六说的是实话。他在锦衣卫效力快五十年了。如今,锦衣卫的头子陈炬是他的好友。见了他一口一个“六爷”;锦衣卫的二当家王之祯是他的徒弟;北镇抚使贺世忠是他的亲儿子;南镇抚使杨万是他的亲信;一堆千户、副千户、百户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不管有没有指挥使的头衔,只要六爷往锦衣卫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万历帝思索一番:“嗯,文官们都有为数众多的幕僚、师爷。今后,你就以陈炬的幕僚的名义,和他一起,替朕管锦衣卫吧。唉,只是委屈了你。以你的资历,早就应该做指挥使了。” 贺六坦诚的说道:“启禀皇上,嘉靖末年,那时臣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天天都盼着能当指挥使。可现在臣老了,指挥使的头衔,对我来说只是浮云罢了。臣现在只想借着余生这几年,多为皇上,为朝廷,为百姓多做几件事。” 万历帝感慨万千:“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贺六,朕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你,七年前,张居正新丧时,朕甚至起了除掉你的心。现在想想,真是大错而特错啊!” 万历帝转头吩咐陈炬:“陈炬,一会儿你去内承运库,拿一万两银子,赐给贺爱卿重新布置他在京城里的宅子。另外,你再去皇长子那儿,告诉李汉骄,他外公回京了,朕放他十天大假,让他好好陪陪自己的外公。” 陈炬叩首道:“臣遵旨。” 贺六出得永寿宫,回了自家宅子。三年前万历帝罢了他的官儿,发配他去辽东,却未抄他的家。 李汉骄这三年一直住在贺宅里,故而贺宅的仆人们尚在。 一众仆人见到阔别三年的老爷,未免要哭鼻子、抹眼泪,痛哭流涕一番。 贺六赏给了每位仆人一百两银子,而后先去祭拜了老胡,又祭拜了亡妻白笑嫣。 晌午,李汉骄飞奔进了贺宅。 “外公,你可回来了!” 李汉骄见到贺六,五味杂陈。哭也不是,笑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是。 贺六打量着李汉骄:“汉骄,我的外孙。三年不见,你都长成七尺高的汉子了。” 贺六跟李汉骄进了饭厅,祖孙二人痛饮了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道:“汉骄,你现在是皇长子伴读。等皇长子继承了皇位,你至少也能进六部做个郎中,或外调地方做个知府。前途无量啊。” 李汉骄闻言,苦笑一声:“外公,您久居辽东,这几年京里的事儿您不甚清楚。皇长子,不一定就能继承皇位。” 贺六惊讶道:“大明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王皇后没有子嗣,按理说,皇长子差不多该封太子了。” 万历帝如今共有两子。万历十年,出身宫女的恭妃诞下皇长子朱常洛;万历十四年,郑贵妃诞下皇三子朱常洵;万历十五年,郑贵妃又诞下皇四子朱常治。可惜皇四子未及周岁便夭折。 要说恭妃诞皇长子,还有一段故事。 恭妃本是个宫女。万历九年的某一天,万历帝在早朝时受了帝师张居正的气,回宫后借酒消愁。 都道酒是淫媒。喝多了的万历帝一时兴起,按倒身旁的一名宫女便宠幸了一番。 本来,皇帝宠幸个把宫女,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万历帝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再有,那宫女长相平平,万历帝当时宠幸她,也只是为了解自己一时之欲。故而万历帝并未封她做后妃。 时间长了,宫女的肚子竟然大了!首先发现这件事的,是后宫之主王皇后。王皇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谏言万历帝,将其封为妃。 万历帝出于无奈,只得封宫女为恭妃。 恭妃虽然晋身妃嫔,又是皇长子生母,却不得宠。她视王皇后为恩人,跟王皇后走的很近。 得宠的郑贵妃,早就将恭妃和她所生的皇长子,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没事儿就在万历帝面前说恭妃、皇长子的坏话。 万历帝爱屋及乌,一直想立郑贵妃的儿子,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奈何有皇长子在,皇三子做太子不和祖宗礼法。故而,他用起了“拖”字诀。死活不立皇长子为太子。太子之位,就这么一直空着。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5章 事情找上门 内阁的申时行、王锡爵等人,在争国本的事上,跟言官集团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内阁跟言官们,都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因为这是祖制。 万历帝虽然不表态,在心中却则坚持立皇三子为太子。他的策略是,先拖着。拖到两位皇子成年,以立贤不立长的理由,将皇三子立为储君。 李汉骄说完了这一切,贺六思忖良久。 他开口道:“汉骄,你是皇长子的伴读。有这一层关系,外公当然也希望皇长子能做太子,坐上储君之位。然而,外公不会参与争国本之事。因为锦衣卫管天管地,却有一样禁忌,那就是不能掺和储君之争的事。” 贺六想的太简单了。人世间的某些事,你不去掺和,事情会主动找上门。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王安来到了贺府。 贺六惊讶道:“王公公,你怎么来了?” 王安笑道:“六爷脱罪回京,我这个做朋友的,当然该来看看您老。” 贺六道:“王公公身为司礼监秉笔,虽不再监管东厂,却要伺候两宫太后和王皇后的饮食起居。您是日理万机,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安压低声音:“六爷,王皇后宣您入宫见驾。” 贺六面露为难的神色:“王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在宫中召见外臣,似乎不合规矩。” 王安道:“六爷,您怎么忘了?您老现在没有任何的官职,不算什么外臣。您又是国丈爷的干兄弟,算得上是王皇后的长辈,是皇亲。王皇后召见皇亲,有什么不妥的?” 贺六点点头:“既如此,就请王公公引路吧。” 王安领着贺六,来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大殿。 王皇后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了。二十三岁的她,有着一国之母该有的贵气,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在宫里多年历练出来的睿智。 王皇后屏退王安和一众宫女太监。大殿之中,只剩下贺六跟王皇后两人。 王皇后开口道:“六伯,你老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连忙叩首:“臣是皇后娘娘的家奴。当不上六伯二字。” 王皇后道:“六伯,当初若不是你帮我,我又怎能做上皇后之位?” 贺六再次叩首:“您能做大明的皇后,是因您贤良淑德,有着一国之母应有的德行。” 王皇后苦笑一声:“唉。六伯,您老也学会阿谀奉承、拍马屁的那一套了。好了,言归正传吧。我想六伯应该听说过皇长子跟皇三子的事。” 贺六点头:“老臣略有耳闻。” 王皇后道:“恭妃就像是我的亲姐妹一般。她性格孱弱,没有能力躲过宫里的明枪暗箭。皇长子又小,只有八岁。嘉靖年间,奸相严嵩父子;权宦吕芳、陈宏,屡次陷害先皇隆庆爷。您屡次帮隆庆爷躲过了明枪暗箭。我希望,您能像当初帮隆庆爷一样,庇佑皇长子。” 贺六沉默不言。 王皇后道:“我没说让你去害皇三子。只是让你庇佑皇长子,确保他不要遭奸人陷害。郑贵妃现在跟张鲸走的很近。你不了解郑贵妃,还不了解张鲸么?那人歹毒至极,迟早会做出对皇长子不利的事来。” 贺六道:“皇后放心。谁敢陷害皇长子,谁就是皇上、皇后、朝廷的敌人!我贺六定与其势不两立。” 王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六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淑德宫。 张鲸正在给郑贵妃锤着腿。 郑贵妃半眯着眼睛问道:“本宫听说,贺六回京了?” 张鲸答道:“是呢,贵妃娘娘。贺六回京,对咱们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贺六本就是王皇后的亲信,他的外孙还是皇长子伴读。他是一定会一屁股坐到皇长子一边儿去,与咱们为敌的。” 郑贵妃冷笑一声:“呵,与本宫为敌?那就是与皇上为敌!皇上现在天天想着如何力排众议,立洵儿做皇储。” 张鲸道:“贵妃娘娘,贺六老奸巨猾,咱们不得不防啊。” 郑贵妃道:“他要是给咱们使绊子,咱们就想办法除了他!” 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鲸心中暗喜。除掉贺六,是他的夙愿。如今得了郑贵妃的支持,除掉他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么? 第二日,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场。 锦衣卫中,上到监管太监陈炬、下到普通的力士,全都来到了校场。 贺六则穿着一身布衣,站在陈炬身旁。 陈炬高声道:“今天让你们来校场集合,是有件事要对你们说!我身边的六爷,你们应该都认识。今后,六爷会作为我的幕僚师爷,在锦衣卫中效力。他老人家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他老人家让你们办的事,你们要老老实实的替他去办!” 王之祯、杨万、骆思恭领着头高声喊道:“属下愿唯陈公公、贺六爷马首是瞻!” 一众力士们纷纷附和:“属下愿唯陈公公、贺六爷马首是瞻!” 其实,这些话,就算陈炬不对锦衣卫的人讲明,锦衣卫的人也会听贺六的。 贺六无须什么官职,只要他往锦衣卫衙门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贺六开口,高声道:“谁唯谁马首是瞻,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咱们同甘共苦,办好皇上、朝廷交待下来的差事。” 众人从校场散去,陈炬跟贺六、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来到了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道:“之祯,思恭,你们是六爷的徒弟。杨万,你是六爷一手提拔的人。你们三个,现在一个是指挥左同知,一个是南镇抚使,一个是千户。你们官位的确是高。可你们不要忘了,六爷才是锦衣卫真正的掌控者!他虽没被授实职,却是锦衣卫的影子指挥使!” 王之祯笑道:“陈公公,您老这话说的有些多余。我师傅回了京,我们这些人,就算您不提醒,也会听我师傅他老人家的。” 杨万亦道:“王同知说的是。六爷回了锦衣卫,我们这些人,今后就有主心骨了。” 陈炬笑道:“瞧见了么六爷。锦衣卫的袍泽弟兄们,对您还是忠心的。” 贺六连忙摆手:“不。他们不是对我忠心,而是对皇上,对朝廷忠心。”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6章 出阁 内阁值房。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坐着,二人面露愁容。 王锡爵叹道:“唉,皇长子已经八岁了!立太子牵扯国本。国本不稳,则社稷不稳。皇上却丝毫没有册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申时行道:“其实,皇上的想法,你我二人是心知肚明的。他偏向册立皇三子为太子。” 王锡爵摇:“皇三子既不是嫡出,又不是皇上的长子,他怎么能做储君呢?那样不合祖宗制度!” 申时行给王锡爵添了一杯茶:“咱们内阁,哦,还有那些言官,给皇上递了多少道折子,请求他早立太子了?结果呢?全被皇上留中不发。” 王锡爵点头:“光上折子,是无法改变皇上心意的。” 申时行忽然道:“事要一点一点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皇长子确立储君的地位。” 王锡爵连忙问:“什么法子?” 申时行道:“咱大明有制,皇子之中,先出阁读书,谁就会被默认为太子人选!现在皇长子已经八岁,皇三子却只有三岁。三岁的娃娃,说话都说不利索,肯定是不能读书的。咱们不如谏言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只要皇上同意,就等于是默认了皇长子的太子之位。” 王锡爵道:“妙哉!既然皇上不会立即册封太子,能让他默认皇长子的太子之位,也是极好的。” 二人打定主意,写好了奏本。申时行拿着奏本,直接来到了永寿宫。 永寿宫中,万历帝正在看一本棋谱,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张鲸上前,通禀道:“皇上,内阁首辅申时行求见。”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答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申时行拿着奏折,进到了大殿之中。 万历帝问:“申爱卿,有什么事么?” 申时行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这是奏折。” 万历帝抬起头:“哦?朕就不看奏折了,你把内容说与朕听。” 申时行先从尧舜禹汤说起,列举了一堆皇帝不及早册立太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导致朝局动荡的例子。 万历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跟皇后没有嫡子。无嫡立长,这是祖制。朕又岂能违背祖制?朕是一定会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郑贵妃也屡次劝谏朕,早日立皇长子为太子。然而,皇长子年幼,今年才八岁,他身子骨不怎么好,长的弱不禁风。朕总要等他长大一些,才能放心扶他登上太子之位嘛。” 万历帝的话中,抬出了郑贵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申时行早就预料到万历帝会这么说。他道:“既然皇上暂时无意册立太子。那请您先下旨,准皇长子出阁读书。” 万历帝是多聪明的人?他立即领会到了申时行的意图。万历帝推诿道:“皇长子年龄还小。出阁读书的事,缓缓再说吧。” 申时行针锋相对:“皇上您还在东宫之时,六岁便已出阁读书。” 万历帝的回答,让申时行哭笑不得:“申爱卿记错了。朕五岁便已出阁读书了。老师是张居正。” 申时行搞不懂,万历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历帝把话题扯到了张居正身上:“权相张居正当初之所以独揽朝政,正是因为他在朕幼年时,即是朕的帝师。皇长子要读书,并不一定非出阁。朕现在已经指派内侍在宫中教他读书识字,还有李汉骄做他的伴读郎。” 万历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申时行却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他开口道:“皇上,内侍宦臣,才疏学浅。应由翰林院的饱学鸿儒,教导皇长子。” 万历帝闻言,直接拿起了棋谱:“申首辅,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申时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 万历帝怒视着申时行:“怎么,难道你要学言官们的那一套,以跪谏要挟、逼迫朕做不想做的事么?” 申时行叩首:“臣不敢。” 万历帝站起身,面露愠色:“朕已经对你说了无数遍了。朕是一定会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申时行跪在地上,把话题又扯了回来:“皇上,不及早册立太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会让国本不稳,社稷不稳。” 万历帝冷笑一声:“罢了!申时行,你愿意在这里跪着,就跪着吧!朕惹不起你,却躲得起你。张鲸,摆驾,去淑德宫。”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 张鲸搀着万历帝,走出了永寿宫大殿。大殿之内,只剩下申时行孤零零的跪着。 淑德院。 万历帝见到郑贵妃,刚才的满脸愁容一扫而空。他问郑贵妃:“洵儿呢?” 郑贵妃答道:“睡了。” 万历帝搂着郑贵妃,坐到床榻边:“唉,申时行那老家伙,刚才又去永寿宫找朕了。” 郑贵妃问道:“他找皇上有何事?” 万历帝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让朕立洛儿为太子。” 郑贵妃闻言,立时眼泪婆娑:“皇上。现在王皇后、内阁、言官们都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我的洵儿天生聪慧,比皇长子强多了。可怜他晚出生了几年。。。呜呜呜。他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 万历帝连忙抱住了郑贵妃:“别哭了。朕这不是没答应他们呢嘛?” 郑贵妃擦了擦眼泪,不失时机的进起了谗言:“皇上,臣妾听说,昨夜,王皇后召见了贺六。贺六是朝廷里出了名的疯狗、屠夫。他会不会受了王皇后的命,对我的洵儿下毒手?” 万历帝松开郑贵妃,思索片刻道:“不会的。一来,王皇后不是那样的人。二来,贺六也不是那样的人。贺六办事虽然心狠手辣。可他办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谋害皇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他是做不出来的。” 郑贵妃问:“那王皇后为何要深夜召见贺六?” 万历帝答道:“贺六是国丈的义兄,王皇后从小便被他视为亲侄女。侄女与自己的伯父三年未见,现在有机会,见一面,叙叙亲情,此事无可厚非。” 郑贵妃一板脸:“哼,皇上,您就是偏心,事事向着皇后。” 万历帝又搂住了郑贵妃:“你这是说什么呢。我要是偏心于她,还能日日来这淑德院找你么?”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7章 巫蛊之乱 万历帝为了制衡言官,免去了老好人王安的东厂提督位子,将东厂再次交给了张鲸这个奸诈之徒。 张鲸重新监管东厂,的确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那些苍蝇一样嗡嗡叫的言官。 然而,歹毒之人有了权,定然要做坏事,为自己谋利。 万历十七年,腊月初八。东厂在京城内,查办了一起借巫蛊之术害人的案子。 巫蛊之术,使于上古。说白了,就是弄几个布偶,写上仇人的名字,行下诅咒的咒语,再每日用针扎那布偶。 因巫蛊乃是邪魅之术,历朝历代都是严禁巫蛊的。 本来,张鲸只是看了一眼案卷,随手就准备把这件不起眼的案子,交给手下的领班太监去办。 忽然间,张鲸改变了主意! 张鲸虽是太监,平日里没事儿却也爱读读史书。他想起了《汉史》中所载的一件事。 汉武帝征和二年,奸臣江允陷害太子刘据,说他在宫中设下巫蛊之术,诅咒汉武帝早死。并在太子宫中,找到了行巫蛊所用的布偶。 刘据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时冲动之下,竟擅自调兵,诛杀了江允。 汉武帝闻之大怒,认为刘据谋反。他调集汉军精锐,击败了刘据手中的军队。刘据兵败逃亡,最终因拒绝被捕受辱而自杀。 后来汉武帝查明真相,为刘据平反。追悔莫及的汉武帝,建思子宫寄托对儿子的哀思。 此事史称“巫蛊之乱”。 张鲸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腊月初九,张鲸忙不迭的一溜小跑,进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你是宫中三万太监的总管,又替朕管着东厂,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的?朕早就对你说了,凡事要沉得住气。” 张鲸跪倒叩首:“皇上,恕奴婢鲁莽!可出大事儿了!昨日,东厂在京城之中破获了一起借巫蛊之术害人的案子。京城首富王全德的儿子王苑,为了早日继承父亲的家产,竟在家中设下巫人,诅咒父亲早死。” 万历帝有些不以为然:“富商家里,为争家产骨肉相残的事多了去了。有甚稀奇的?哦,大明是以孝治天下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王苑诅咒自己的父亲早死,视同大逆不道。无须等明年秋后,即刻开刀问斩。” 张鲸道:“皇上。奴婢审问了为王苑设下巫蛊大阵的巫师。竟然发现,这巫师跟宫里亦有往来!” 万历帝闻言色变:“什么?宫里有人暗中结交邪魅之人?” 张鲸忙不迭的点头:“是啊皇上!那巫师说,他曾秘密入宫,在娴岚苑,为某个后妃设下了巫蛊大阵!” 娴岚苑,乃是皇长子朱常洛和生母恭妃居住的地方! 万历帝龙颜大怒:“什么?宫中嫔妃暗中结交宫外邪魅,设下巫蛊阵害人?查!张鲸,你立即去查,让巫师行巫蛊之术的,到底是哪个嫔妃!再查出那嫔妃想害的人是谁!” 张鲸道:“是,皇上!奴婢这就去查。”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贺六正跟陈炬围炉而作,喝着茶。 陈炬问:“昨儿去六爷家送腊八礼,怎么没见汉骄啊?皇上不是准了他十天大假么?” 贺六道:“他是皇长子的伴读郎,应该在宫中,陪皇长子读书。整日里在家待着像什么话?故而我让他提前两天,结了假,回宫中伺候皇长子了。” 陈炬笑道:“六爷有福啊!汉骄是皇长子的伴读郎。皇长子的伴读郎,一向都有好前程。譬如皇上的两位伴读郎,一个是世忠,一个是袁可立。世忠现在是北镇抚使,袁可立今年高升了山西道监察御史。我看皇上的意思,是想让汉骄做文官。说不准,汉骄能改改贺家的家风,做个封疆大吏,或者阁员。” 贺六连忙摆手:“别!汉骄姓的是李,又不姓贺。就算是做文官,改家风,也是改辽东李成梁大帅家的家风。” 陈炬笑道:“皇上待李家,真是恩重如山。如今李成梁掌辽东边军,李如松掌大同边军,你的女婿李如柏,掌蓟州边军。一门三大帅,可了不得呢!” 贺六道:“是啊。李如柏以前是我在锦衣卫中的徒弟,哪曾想,后来先皇下旨赐婚,竟让他做了我的女婿。” 陈炬道:“六爷在隆庆年间收的三个徒弟,更是了不得。李如柏自不必说。戚安国,现在掌山东卫所军。俞咨皋,现在掌 (本章未完,请翻页) 福建卫所军。” 二人正说着话,王安火急火燎的跑进了锦衣卫。他失声喊道:“陈公公,六爷,大事不好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出什么事了?” 王安道:“今儿晌午,王安带着东厂的番役入宫,围了娴岚苑,软禁了恭妃、皇长子。并将娴岚苑中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都抓到了东厂去严刑拷问! 贺六面色一变:“什么?那汉骄呢?” 王安道:“汉骄是皇长子的伴读郎,亦被张鲸抓到了东厂!” 贺六站起身,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随后他问王安:“这是为什么?” 王安道:“张鲸说,恭妃勾结宫外巫师,在宫中设下巫蛊大阵,诅咒皇上早死!” 贺六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我贺六是皇上的家奴,按照祖宗家法,家奴是不能参与国本之争的!我本来打算不掺和皇长子的事。可张鲸抓了汉骄。我这个做外公的,就算为了自己外孙,也要出手管一管这件事!” 王安问道:“六爷,您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贺六道:“申首辅,王次辅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王公公赶紧去通知他们,让他们领着阁员、六部堂官们去永寿宫,劝谏皇上冷静!切不要让皇上一怒之下,赐死恭妃与皇长子!” 王安道:“好,我这就去。” 贺六又对陈炬说道:“陈公公,我现在没有官职,无法给皇上递请求入宫见驾的求见牌子。你即刻进宫,告诉皇上,我想入宫见驾。” 陈炬道:“好。六爷,你且在值房等候。” 贺六摇头:“算了,我不在值房等了,我去东华门外候旨!” 娴岚苑中。性格懦弱的恭妃,正抱着八岁的皇长子痛哭流涕。二人的身边,围着十几名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役。 娴岚苑周围,已被三百名东厂番役围成了铁桶一般。 恭妃歇斯底里的喊道:“我的洛儿不争太子之位了还不成么?你们就不能放我们娘俩一条活路?” 东厂番役们却铁青着脸,无一人搭恭妃的话。 恭妃继续痛哭。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8章 巫蛊与厌胜 永寿宫大殿之中。 张鲸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个布偶,一个桃木人。 万历帝走到张鲸面前,打量着布偶和桃木人。 两个布偶上,皆没有写人名,只是写着生辰八字。两个生辰八字,一个是万历帝的,一个是皇三子朱常洵的。布偶身上,密密麻麻的扎着二十多个钢针。 桃木人身上,则写着皇长子朱常洛的生辰八字。桃木人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铜钱上铸着“千秋万岁”四个大字。 万历帝问张鲸:“这就是巫蛊之术?” 张鲸答道:“皇上,这两个布偶,行的是巫蛊之术。奴婢带人,在娴岚苑的后花园里挖出了一个木箱。木箱里,净是毒蛇、蜈蚣、蝎子等剧毒之物。这两个插着钢针的人偶,亦躺在在木箱里。” 万历帝问:“那这桃木人呢?” 张鲸解释道:“桃木人用的是厌胜之术,保佑皇长子的平安。这枚铜钱上,铸着千秋万岁四个字,这是在祈求上天,让皇长子当皇帝。” 万历帝怒道:“好!很好!诅咒朕和皇三子早死,又请求上天保佑皇长子做皇帝!” 张鲸连忙道:“皇上,奴婢已经查清了。是恭妃与巫师勾结,在娴岚院中设下巫蛊阵、厌胜阵的。” 万历帝狡黠的一笑:“哦?皇长子没有参与此事么?” 张鲸答道:“皇长子并不知情。” 张鲸不是傻子。才不会说皇长子参与了此事。皇长子才是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懂这等下作事?横竖只要恭妃获罪被赐死,皇长子便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既然可以母凭子贵,就可以子以母贱。皇长子的生母,做下大逆不道之事,用巫蛊术诅咒皇上早崩,皇长子自然便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更不可能继承皇位。 到那时,皇三子便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郑贵妃亦能成为太子生母。待到万历帝驾崩,皇三子继位,他张鲸的荣华富贵便能长保。 张鲸不是傻子,万历帝更不是傻子。在片刻的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怒之后,万历帝满腹狐疑的打量着托盘上的布偶、桃木人。 随后,他开口问道:“人证物证俱在了么?” 张鲸答道:“是,皇上,人证物证俱在。物证是托盘上的这三件大逆不道之物。人证是巫师廖芳、还有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将存着五毒和布偶的木箱,埋在娴岚院地底下的,就是林念儿和吕德子。” 廖、林、吕三人,现在都关在东厂。东厂想让这三个人屈打成招,写下害人的供状,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万历帝问道:“哦?仅仅一天,便人证物证俱在了啊?你们东厂办案还真是麻利。” 张鲸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让万历帝始料未及:“启禀皇上。皇长子伴读李汉骄,并未参与此事,请皇上下旨,释放李汉骄。” 万历帝一头雾水的看着张鲸。张鲸与贺六,是有灭门大仇的!张鲸在这个时候,不趁机除掉贺六的外孙报仇,怎么反而为贺六的外孙说起好话来了? 张鲸始终是做了七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屁股决定脑袋。就算他再愚不可及,七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生涯,也让他生出了三分的心眼。 ‘他这么干,是在告诉贺六:“瞧,我放了你贺六的外孙,你就别跟我为难,掺和这件案子了。” 就在此时,殿外响起了陈炬的声音:“启禀皇上,贺六求见。” 万历帝道:“宣贺六进宫见驾。张鲸,将你手里的托盘,放在地上。你先下去吧。” 几炷香功夫后,贺六进到了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指了指地上放着的托盘:“贺爱卿,你看看吧。” 贺六仔细的看了看两个布偶和一个桃木人。而后他叩首道:“启禀皇上,有人陷害恭妃!” 万历帝坐回到龙椅上:“哦?何以见得?” 贺六道:“皇上,恭妃是皇长子的生母。我大明有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长子迟早是要做太子,待皇上万年之后,继承皇位的。恭妃又何必急于一时?” 万历帝摇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朕早死一天,皇长子不就可以早一天继承皇位么?恭妃这么做,有着合理的动机。” 贺六又苦劝万历帝:“皇上,臣听闻,恭妃其人,孱弱敦厚。一个孱弱敦厚的人,怎么可能做下如此恶毒之事?” 万历帝道:“这不奇怪。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了儿子将来能够继承大统,做母亲的再孱弱敦厚,也干的出任何出格的事。” 贺六又道:“皇上,臣虽是武将,却也略通史书。岂不闻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太子刘据便是遭人陷害。” 万历帝叹了声:“朕自小就在东宫跟着张先生读史书。朕又岂能不知巫蛊之祸?否则,朕也不会召见于你。贺六,东厂说恭妃布巫蛊大阵,诅咒朕早崩是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可此事关乎国本,朕不能听信东厂的一面之言。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好好给朕查这件事!”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虽然不喜欢皇长子,不想让他做太子。可皇长子始终是万历帝的亲骨肉。宫中母子一体。母亲获罪,儿子亦要获罪的。万历帝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亲骨肉背上大逆之罪呢? 贺六正要退出大殿,万历帝却叫住了他:“哦,对了,张鲸刚才对朕说,皇长子伴读李汉骄并未参与此事,请求朕释放李汉骄。此刻,李汉骄应该已经回家了。你要领张鲸的情。不要为了跟张鲸作对,而偏袒恭妃。” 贺六意味深长的答道:“皇上,张公公这么做,恐怕是在暗示臣,不要参与此事。” 万历帝略一思索后,笑道:“贺爱卿不愧是在锦衣卫效力了四十九年的老狐狸。张鲸的把戏,蒙蒙王之祯、骆思恭那样的生头可能还有效。蒙你这头老狐狸,他的道行还是不够啊。” 贺六叩首:“臣谢皇上夸奖。” 万历帝问:“朕夸你什么了?” 贺六答道:“皇上刚才夸臣是老狐狸。” 万历帝大袖一挥:“罢了,老狐狸,快去办差吧。记住,此案关乎国本,你查案时,一定要慎之又慎!”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89章 痛骂张鲸 万历帝口口声声说信任贺六。在贺六走后,他却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圣旨。 巫蛊案的人证:巫师廖芳、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归东厂审问。 巫蛊案的物证:两个布偶,四十枚钢针,一个桃木人,一枚千秋万岁铜钱,归锦衣卫调查。 万历帝是聪明绝顶的皇帝。他知道,锦衣卫会偏袒皇长子,东厂,则欲至皇长子于死地。 他的这道旨意,体现出他此刻矛盾的心情:既想保住皇长子的命,又想让皇长子永远失去做太子的机会。 贺六带着物证,回到了锦衣卫衙门。 王之祯、杨万、骆思恭立马围住了贺六。 王之祯问:“六爷,皇上下旨意了么?” 贺六点点头:“下旨意了。让咱们锦衣卫插手,调查巫蛊案。但是,人证还是归东厂,咱们审问不得。物证则归咱们锦衣卫。 骆思恭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笑了笑:“我伺候了两代先皇和当今皇上,圣意,向来是难测的。总之,咱们锦衣卫掌握着物证,总比两手空空,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查的好。来,你们且看看这些东西,有何蹊跷之处。” 杨万用手拿起布偶:“这布偶,是寻常人家娃娃玩的。大街上有的是摊子卖,不好查。” 王之祯拿起桃木人:“六爷,属下平日里闲来无事,爱收集些木雕。恕属下直言,这桃木人,一看就是木匠行里的学徒刻得,雕工拙略。京城木匠行里,像这样技艺生疏的学徒,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实在是无从查起。” 贺六闻言,点点头,指了指那枚“千秋万岁”铜钱,说道:“你们说说,这铜钱有何蹊跷之处?” 骆思恭道:“我的祖父,曾在户部宝泉局供职。我小时候曾听他说过厌胜钱的事儿。户部宝泉局,每年腊月都要铸一批厌胜钱,又称为花钱。花钱的钱身上,铸有‘长命百岁’、‘宜家宜室’、‘天下太平’等等吉祥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 铸好之后,放到市面上,供百姓流通。这算是宝泉局的人,在年前送给老百姓的一个吉祥信物。” 骆思恭不知道,几百年后,宝泉局的厌胜钱,后世的银行亦有发行。只不过,那时候厌胜钱改名叫了纪念币。 贺六问骆思恭:“你所说的一批,大约有多少枚?” 骆思恭答道:“每年不下一万枚。两百年间,民间的厌胜钱,总有个一两百万枚。百姓一般会把这东西,用红绳拴着,挂在小孩的脖子上。据说可以驱邪避祸。” 杨万连忙道:“照你所说,咱们要从这枚厌胜钱着手,查巫蛊案,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还不如查查京城里那两三千木匠学徒呢。” 骆思恭摇头:“不,杨镇抚使。户部宝泉局的人又不傻。能够千秋万代的,只有皇上!他们在钱身上铸这四个字,绝不会分发给百姓,那样岂不是在鼓动百姓谋反?故而,‘千秋万代’厌胜钱,每年只铸造两百枚,送入内承运库中压库,驱邪避害。” 贺六道:“如此一来就好办了!内承运库,如今是王安王公公管。咱们这就去司礼监找王公公。” 数月前,内承运库是张鲸监管。后来,万历帝将东厂从王安手中拿走,给了张鲸,又将内承运库从张鲸手中拿走,补偿给了王安。 四人来到司礼监值房。 司礼监值房之中,坐着掌印张鲸,两位秉笔陈炬、王安。 见贺六信步走了进来,张鲸摆起了掌印太监的谱儿。他一拍桌子,道:“大胆!贺六,你现在无官无职!皇宫是你一个草民想进就进的?司礼监值房是你一个草民想进就进的?” 贺六根本没正眼看张鲸。他冷冷的说道:“呵,别说皇宫和司礼监值房了!你张鲸的外宅,我还不是想进就进,想屠就屠?” 张鲸闻言,七窍生烟,却拿不出话来反驳贺六。 贺六似乎是诚心想灭张鲸的微风。他又对张鲸说道:“别以为你现在做着司礼监掌印,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模狗样的。当初老子掌锦衣卫的时候,你只不过是冯保的奴才下面的奴才。忘了见到我就屁颠屁颠磕头,一口一个六爷的时候了?” 两位秉笔陈炬和王安相视一笑。他们平日里与张鲸不和。这二人乐得看六爷当众给张鲸难堪。 张鲸转头,怒视着陈炬:“陈公公,贺六如今是你的幕僚!他如此藐视上差,你管是不管?你还不赶紧赏他二十个耳刮?” 陈炬端起茶盅,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公公,贺六不是我在锦衣卫里的属下,而是我的幕僚。老祖宗有规矩在,幕僚即是友。我有什么权力,打我朋友的耳刮子?” 贺六道:“张鲸,我来司礼监是找王公公说点正事儿。你要不想接着挨我的骂,我劝你赶紧走吧!看到你这张欠骂的脸,我忍不住想接着揭你的老底。” 张鲸怒不可遏:“好,贺六,你倚老卖老!你给我等着,我找皇上去。” 贺六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滚吧!” 张鲸受了一肚子气,出得司礼监值房。可他没有真去永寿宫找皇上告贺六的刁状。对司礼监掌印无礼,这算什么罪名? 张鲸现在后悔,不该把贺六的外孙李汉骄放掉。张鲸虽然心狠手辣,骨子里却是个蠢货。蠢货自然是蠢招频出。放掉李汉骄,就能让贺六不插手此案?他想的太天真了。自嘉靖末年以来,朝廷中出的每一件大案,身后都有贺六的影子!宫里出了巫蛊大案,恭妃和皇长子卷入其中,贺六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张鲸走后,陈炬和王安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陈炬道:“六爷,也就是你能治住他。” 王安笑道:“那是。骂他几句算什么?当初六爷屠了他的外宅,张鲸还不是照样连个屁都不敢放。” 贺六拱手道:“王公公,言归正传。此次我来找你,是有事需你帮忙。你现在管着内承运库,每年户部铸造的两百枚‘千秋万代’厌胜钱,是不是都存放在内承运库中?”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0章 王皇后与之有关? 王安点点头:“六爷说的没错,千秋万代厌胜钱,每年户部都会铸造两百枚,贡到内承运库来。” 贺六问道:“据我所知,自永乐年起,宝泉局就有铸千秋万代钱,贡到内承运库中的规矩。两百多年,积攒下来总有四万多枚了吧?王公公那里,可有底子,准确记录了数量?” 王安道:“贡品自然是有底子的,走,六爷,你们跟着我,去一趟内承运库。我将底子拿给你们看。” 贺六等人,来到内承运库。 王安的徒孙李进忠,忙不迭的走了上来:“奴婢见过王公公、六爷。” 王安道:“免了吧。” 贺六笑道:“上回见李小公公,你还穿着八品支应服色,这么快就换上正七品服色了?” 李进忠道:“全凭王公公提拔。” 王安笑道:“我现在给李进忠改了名字,让他随他干爹,姓魏。他现在的名字,叫魏忠贤。” 转头,王安又吩咐魏忠贤:“你去咱内库的账册房,找出历年存放宝泉局千秋万代钱的账册来。” 魏忠贤道:“是,王公公。” 不多时,魏忠贤捧着一份账册,回到了王安面前。他跪倒,双手将政策呈给了王安。 王安翻了翻,对贺六说道:“六爷,账册上记得很清楚。内承运库这边,共存有四万一千两百枚千秋万代钱。” 贺六道:“劳烦王公公,派几个小公公跟之祯、思恭、杨万他们,一验这批千秋万代钱的数量。” 王安对魏忠贤说道:“你挑十个机灵的,跟王同知、杨镇抚使、骆千户,好好查点下铜钱数目。” 魏忠贤拱手道:“是,王公公。” 手下的人忙不迭的查点所存铜钱的数目。王安则领着贺六,来到内承运库管事牌子值房喝茶。 贺六问王安:“王公公,这两年天下太平,国库充盈。内承运库这边,应该替皇上存下了不少的银子吧?” 王安叹道:“唉,本来,内承运库存银的事儿,是不能说与外臣听的。可六爷是咱自家人。我无须对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藏着掖着。万历十四年以前,国库再充盈,也跟内承运库无关。皇上从未下旨,调用国库的银子充实内承运库。可万历十四年之后,皇上跟言官们赌气。每年都要调用国库一百万两银子,充实内库。” 贺六惊讶道:“每年一百万两?三年就是三百万两。皇宫的开支虽大,可皇上却不像先皇嘉靖爷那样,广修道观、庙宇。这么多银子,花的完么?” 王安道:“花不完的!皇上躬勤节俭,御膳不过四个菜一个汤,四季常服不过八套。陈太后、李太后、王皇后,亦都是勤俭之人。内承运库除了从国库调银子,还有别的进项。现在内库里,存了四百多万银子,因受潮,都长了毛!按理说,内库银子多了是好事儿,可我这个内承运库的管事牌子却高兴不起来呐。” 贺六问:“为何?” 王安道:“户部的王国光老尚书在任时,曾对我说过。钱如流水,流水不腐。国库、内库的银子太多,不一定就是好事儿。存在库里的银子,跟一堆笨铁没什么区别。只有银子花出去,花在百姓身上,那才能造福黎民众生!” 王国光被后世称为明代第一经济学家。他早就琢磨透了财政赤字与财政盈余都不宜过大的问题。 贺六思忖片刻:“王老尚书说的很对啊。银子堆在库房里,长了毛,这对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安道:“谁说不是呢。我以前掌着东厂,东厂的耳目们禀报,民间早就有传言,说当今皇上贪财好货。其实,我心里清楚,皇上不是贪财,而是借着银子的事儿,跟言官们赌气!言官们劝谏皇上,不要调用国库银充实内库,皇上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贺六叹了一声:“唉,朝廷里的那些言官啊,的确让人又爱又恨。平日里,他们像一群聒噪的乌鸦,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骂上两嗓子,这的确招人恨;可有些大事上,他们没有犯糊涂。譬如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事上,言官们就站在了皇长子一边。” 王安惊讶道:“六爷竟然为言官们说好话?您老真是宽宏大量啊!三年前,他们可是害得您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丢了官职、爵位,挨了庭杖,充军辽东啊!” 贺六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王安见值房之中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对贺六说道:“王皇后让我找机会,告诉你一句话。” 贺六问:“什么话?” 王安道:“王皇后说了,恭妃和皇长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谁陷害的她娘俩,六爷应该清楚。请六爷竭尽所能,还恭妃和皇长子一个清白。” 贺六点点头:“请王公公转告王皇后,我贺六定然会查清巫蛊案。” 王安却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巫蛊案能不能查清,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恭妃和皇长子清白!” 贺六皱了皱眉头:“查清巫蛊案,跟还恭妃、皇长子清白似乎并不矛盾。” 王安拍了拍贺六的肩膀:“我的六爷,您是聪明人,有些话,一定让我说明白了么?这样吧,我借用您老常说的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 王安说完了这句话,贺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王皇后别是跟巫蛊案有关吧? 四万多枚铜钱,清点起来颇为麻烦。王之祯、骆思恭、杨万、魏忠贤他们,整整清点了两个时辰,共点了四遍。 已近黄昏,四人终于捧着账册,进到管事牌子值房。 王之祯道:“王公公,六爷,四万一千两百枚千秋万代钱,全部点验完毕。一枚不差。” 贺六皱了皱眉头:“什么?一枚不差?” 王之祯道:“正是。” 杨万在一旁道:“如此一来,线索就断了。” 贺六似乎是诚心想考考徒弟王之祯。他问道:“之祯,你说呢?线索是不是断了?” 王之祯摇头:“不,六爷。宝泉局铸钱,是需要钱模的!千秋万代钱的钱模,就存放在宝泉局内。若是宝泉局里,有人偷着用钱模偷铸了一枚呢?”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嗯。很好!今天天晚了,这时辰,宝泉局的工匠们应该已经下差回家。明日一早,咱们在北镇抚司聚齐,去宝泉局!查那边的工匠!”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1章 真凶真是恭妃? 第二天,户部宝泉局。 锦衣卫的力士,将宝泉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贺六带着杨万、王之祯、骆思恭进得宝泉局。宝泉局主事郑其昌连忙迎了上来:“六爷大驾光临我们宝泉局,我们宝泉局真是蓬荜生辉。” 贺六摇头道:“郑主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问你,负责铸造千秋万代钱的,是哪位工匠?平日,千秋万代钱的钱模是由谁保管?” 郑主事答道:“回禀六爷。负责铸造千秋万代钱的,是匠首王銮。钱模一向也是由他保管。” 贺六皱了皱眉头:“王銮?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王之祯连忙提醒贺六:“师傅,王銮是恭妃的亲哥哥!” 贺六闻言色变:“什么?王銮是。。。恭妃的亲哥哥?不对吧?堂堂国舅爷,怎么会屈尊在宝泉局做一个正九品的工匠匠首?” 王之祯压低声音,解释道:“恭妃不是贵妃,又不得圣宠。故而,宗人府那边并未将王銮列为皇亲国戚。” 贺六沉默,一言不发。 本来,他插手此案,是为了替恭妃和皇长子洗刷罪名。可眼下找到的这条线索,直接让恭妃的嫌疑变得更大! 贺六开口,问郑主事:“王銮人呢?” 郑主事道:“已经请了三天病假了。” 贺六转头,吩咐骆思恭:“你马上带五十名力士,去王銮家里,将他缉拿,不,‘请’到北镇抚司去!” 洛思恭领命而去。 贺六又对郑主事说道:“你刚才说,平时由王銮保管着千秋万代钱的钱模。这钱模,是被他带回家了,还是存放在你们宝泉局?” 郑主事答道:“自然是放在宝泉局的库房之中。钱模,乃是铸钱之本。铸钱,又关乎江山社稷。我们宝泉局存放的历代钱模共有上千副,别说工匠了,就算我这个户部主事,甚至是户部的侍郎、尚书,也无权将任何一副钱模带出宝泉局。我刚才所说的‘保管’,只是负责的工匠,每隔半年检查一次钱模是否生了铜锈,并非拿回家放着。” 贺六道:“好。你带我,去看看那副千秋万代钱的钱模。” 郑主事领着贺六等人,来到库房门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库房门前,有户部的二十多名亲兵把守。库房门上,上着三把大铜锁。 郑主事掏出钥匙,将三把锁一一打开。 进得库房,只见库房之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百上千个木匣子。每一个木匣子中,装的都是大明历代通宝钱、重宝钱、厌胜钱的钱模。每个木匣上,都贴着诸如“大明户部封存,洪武通宝钱模”、“大明户部封存,永乐重宝钱模”之类的封条。 郑主事走到其中一个木匣面前,面色大惊。他失声喊道:“六爷,这就是装千秋万代钱模的木匣!为何。。。封条被人撕开了?” 贺六走上前观瞧,那木匣上的两道封条,果然齐齐断开。 贺六捋着发白的胡须,吩咐郑主事:“打开木匣。” 郑主事听命。只见木匣之中,有一个精铁制成的模子,模子外圆,内放。上面的凹槽上,则是四个反着写的字:千秋万代。 贺六对郑主事说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说给锦衣卫的人。” 郑主事退出了库房。 贺六问王之祯:“之祯,你怎么看?” 王之祯侃侃而谈:“六爷。封条被撕去,说明最近有人偷偷用过这钱模。而恭妃的哥哥王銮,又恰好负责铸造千秋万代钱。这说明。。。” 王之祯说到此就闭了嘴。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偏向于恭妃的。可眼下的线索,却会加重恭妃是巫蛊案元凶的嫌疑。 贺六接话道:“之祯,你是想说,很有可能,是恭妃指使自己的亲哥哥,铸造了那枚千秋万代铜钱,然后差人送进了宫。挂在了桃木人的脖子上,祈求皇长子能够顺利继位,千秋万代。” 王之祯点了点头。 贺六道:“事情看起来是这样。可我总觉得,这条线索也太明显了。明显的让人不能相信。” 杨万压低声音道:“或许是因为恭妃孱弱敦厚,她以前没做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腌臜事,没有经验。故而不小心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贺六站起身,环顾了宝泉局库房一周。他说了一句跟巫蛊案无关的话:“都说国库存银有多少多少,关乎国本。今天到了宝泉局,才知道,国库的那点银子,跟这里相比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实在是不值一提。银子始终是有定数的。宝泉局这边铸造铜钱,却可以无限的铸造。” 王之祯插话道:“师傅,我有个朋友,在户部做过郎中。他跟我说过,铸铜钱之事,不是铸的越多越好。正所谓,得中即成,失中易毁。得中,便要凡事不偏、不过、不及。铸钱,要是铸的过滥,亦会导致江山社稷不稳的。” 贺六笑道:“得中即成,失中易毁。说的真好啊。罢了,咱们回锦衣卫,静待骆思恭将王銮锁‘请’回衙门。” 众人回了锦衣卫衙门,在南镇抚使杨万的值房,一边喝茶,一边等骆思恭。 两个时辰后,骆思恭进得南镇抚使值房。他朝着贺六拱拱手:“六爷,王銮那厮,似乎是跑了!” 贺六站起身:“哦?跑了?” 骆思恭点头:“据王銮的邻居说,已经三天没见过他的人影了。” 贺六笑了笑:“也对。偷用钱模,私自铸钱,本来就是杀头之罪。更何况,他铸的那枚千秋万代钱,还与诅咒皇上早崩的巫蛊案有关。换做我是王銮,我也跑!” 杨万问贺六:“六爷,您的意思是,现在已经能够肯定,恭妃的亲兄弟参与了巫蛊案?” 贺六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要妄下结论。” 骆思恭年轻,心里藏不住话。他道:“六爷,这值房里,只有咱们四个自家人。我们三个,都视您老为父!有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贺六点点头:“嗯,说吧。” 骆思恭道:“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巫蛊案是张鲸设下,陷害皇长子的。张鲸的身后,很有可能站着郑贵妃!六爷不在京城的这三年,郑贵妃多次指使张鲸设计陷害恭妃母子。多亏了王皇后前后周旋,才保全了恭妃和皇长子。这一回,肯定也是这样。” 王之祯道:“思恭所言极是!六爷,咱们与其在物证上大费周章,不如想想法子,将东厂里关着的那三个人证:巫师廖芳,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弄到咱锦衣卫来。这三人,不是在东厂招供,说巫蛊案是恭妃指示他们三个做下的么?咱们只要让他么翻供,一口咬定是张鲸指示他们这么说的,巫蛊案不就水落石出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2章 第二次五衙会审 东厂。 张鲸坐在一张桌子后。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肥胖男人。这男人,正是京城里有名的巫师廖芳。 要说这廖芳,还跟皇家道观朝天观有一段渊源呢! 二三十年前,嘉靖帝宠信道士蓝道行。专门拿出国帑,修建了朝天观。廖芳拜在蓝道行门下,做了小道士。 后来,蓝道行投靠裕王党,在扶乩问卦时动手脚,对付严嵩。廖芳还参与过此事。给蓝道行通风报信,说严嵩正站在门外的,就是廖芳! 后来,蓝道行嫌廖芳这个小道士长的太胖了,有碍观瞻,这么个肉球一样的道士,整天在皇上的龙目面前晃来晃去算怎么回事?于是蓝道行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将他打发走了。 哪曾想,蓝道行打发走廖芳,救了他一条命! 嘉靖末年,李时珍对嘉靖帝直言,他已病入膏肓。嘉靖帝一怒之下,命刘大杀光了朝天观、灵机宫内的所有道士!廖芳因离开了朝天观,而保全了性命! 由此可见,胖不一定是坏事儿,有时候胖子比瘦子更容易保命! 廖芳这二三十年来,云游四方,四处行骗。有时候他会装成和尚,有时候会装成道士,有时候,又会装成巫师。 张鲸一双鼠目,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胖子。他心忖:这胖子真是上天派下来帮我的啊! 腊月初六,顺天府查办了京城首富家的巫蛊诅咒案。 因巫蛊之术,过于邪魅,于是顺天府尹把案卷递给了东厂。请求东厂接手此案。 腊月初八,张鲸看到了案卷,灵机一动。何不借着巫蛊之事,陷害皇长子跟恭妃娘娘呢? 张鲸想要给廖芳上大刑,逼迫他编造,恭妃指使他在宫中设下巫蛊阵,诅咒皇上早崩,请求上天让皇长子早日登基的谎话。 哪曾想,张鲸还没开口,廖芳却抢先对张鲸说道:“公公饶我一条性命!我有一桩大秘密要告诉你!” 张鲸来了兴趣,问:“什么大秘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廖芳直接说道:“找我设巫蛊阵,诅咒他人早死的,有很多人!京城首富王全德的儿子王苑只是其中一位。还有一位宫中的嫔妃,亦找过我!” 张鲸连忙问:“哪位嫔妃?” 廖芳的回答,让张鲸欣喜若狂:“皇长子生母,恭妃!” 张鲸当时脸上都快笑出了花!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本来他是打算用廖芳栽赃恭妃的。哪曾想,恭妃早就找过廖芳,真的在宫里摆下巫蛊阵,诅咒皇上早崩! 所谓的栽赃陷害,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廖芳又供认了埋藏布偶、桃木人的地点。张鲸忙不迭的去永寿宫禀告万历帝,随后又领着东厂的番役,按照廖芳所供,找出了物证! 张鲸似乎是嫌人证还不够充足。他又抓了太监吕德子,宫女林念儿,屈打成招,让他们咬死了,曾帮廖芳在娴岚苑布置过巫蛊大阵。 做完这一切,张鲸手里有了铁一般的人证物证。他自信,恭妃难逃此劫,皇长子也会永远失去做太子的机会。 而他,将成为扶助皇三子登上太子位的最大功臣!郑贵妃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等皇上驾崩,皇三子做了皇帝,郑贵妃做了太后,他张鲸,就会成为另一个冯保! 张鲸终于开口,哄骗廖芳道:“廖芳,你想不想活命?如果你听我的,我不仅能让你活命,还能让你做个官儿呢。” 廖芳一听能活命,还有官儿做,立刻两眼放光:“哇呀!谢张公公的大恩大德!我要是能做官儿,骗来的银子,不对,贪来的银子,啊,也不对,赚来的银子,全归张公公你!” 张鲸笑道:“那些后话,咱们先少说!有件事,我要你替我办。” 廖芳道:“张公公尽管说!你让我拉屎,我不放屁!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 张鲸吩咐廖芳道:“过两天,我会让锦衣卫、东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五衙会审你!五衙会审之时,你重复一遍你以前的供词:是恭妃指使你,在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岚苑中,布下巫蛊阵的!” 廖芳道:“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嘛!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本来就是恭妃指使我这么做的!在东厂我会这么说,到了什么五衙会审时,我依旧会这么说。” 张鲸狐疑的说道:“你不是巫师么?怎么又成了出家人?” 廖芳连忙道:“不好意思张公公。我跑江湖的时候,装过和尚,装过道士,也装过巫师。台词儿串了。” 张鲸“噗嗤”一声乐了:“看不出,你这胖货还是个全能人儿呢!” 张鲸之所以搞什么五衙会审,是为了将此案办成铁案。如果廖芳当着三法司和锦衣卫的面儿,供出恭妃,谁还敢说,有人栽赃嫁祸恭妃? 这跟万历元年,冯保聚集五衙会审王大臣,意图陷高拱于死地,是一样的道理。 一脸蠢相的廖芳又问张鲸:“张公公,不知道您会赏我个什么官儿做?” 张鲸随口编造道:“刑部侍郎,户部尚书,山东巡抚,随你挑!” 廖芳的一脸胖肉聚成了一朵儿花:“哎呀!能当尚书,侍郎,巡抚呢!我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不对,喷火了!” 张鲸道:“罢了。你好好等着五衙会审吧。” 张鲸起身,离开了牢房。 廖芳看着张鲸离去的背影,忽然收敛了一脸蠢笑。他的嘴角,此刻挂着的是一丝冷笑! 永寿宫大殿。 张鲸对万历帝说道:“启禀皇上。巫蛊之事,牵扯到了恭妃和皇长子,事关重大。东厂单独审问人犯,似乎不妥。臣以为,应让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介入审讯!” 万历帝抬起头:“哦?又搞五衙会审啊?冯保当年就搞过五衙会审,审的是刺客王大臣。结果审成了一个笑话。你可不要学你曾经的干爹冯保啊。” 张鲸连忙道:“皇上放心,奴婢循礼循法办差,绝不会学冯保那等毒辣的权宦!”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说道:“嗯,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3章 坐以待毙?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火急火燎的将贺六、杨万等人召入值房里。 贺六问:“陈公公,又出什么事儿了?” 陈炬忙不迭的问:“六爷,皇上让你们从物证入手,查巫蛊案。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贺六叹了口气:“唉,惭愧,暂时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贺六没有对陈炬说千秋万代钱的事儿。锦衣卫参与此案的目的,是帮恭妃。千秋万代钱的事儿,一旦上奏给皇上,不但帮不了恭妃,反而会加重她的嫌疑。 陈炬急了:“坏了!坏了!皇上刚刚下旨,命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明日五衙会审巫蛊案的人证!巫师廖芳关在东厂里,如果我没猜错,张鲸一定对他许下了重赏,让他一口咬定恭妃是幕后主使!重赏在前,酷刑在后。廖芳八成会在五衙会审上,当着咱们锦衣卫和三法司的面儿,诬陷恭妃。” 王之祯在一旁道:“张鲸这一招太毒了!朝廷里的官员,本来觉得由东厂单独审讯人证不妥。如果五衙会审的结果,跟东厂审讯的结果相同,官员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骆思恭在一旁道:“张鲸这厮,这是想把巫蛊案,办成铁案啊!” 陈炬看着贺六:“六爷,怎么办?” 陈炬自监管锦衣卫后,就将贺六视作了无所不能的神。奈何,就算是佛祖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贺六只是个凡人? 贺六满面愁容的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 陈炬急眼了:“六爷!我的六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该怎么办,才能救恭妃、皇长子?” 贺六叹了一声:“五衙会审,就在明日。短短一天时间,我们无法找到对恭妃有利的证据。” 陈炬“扑腾”一下,失魂落魄的坐倒在椅子上:“这么说,恭妃和皇长子,是必死无疑了?” 陈炬虽然厚道,却不蠢。他知道,恭妃因巫蛊案被废、被杀,意味着皇长子永远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皇三子铁定能够成为太子!等到当今皇上驾崩,皇三子继位的那一天,张鲸便会成为第二个冯保!权倾朝野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这些年,他和王安在司礼监内,处处与张鲸对着干。等张鲸权倾朝野了,他跟王安还能得善终么? 陈炬把希望,寄托在了贺六身上。他站起身,朝着贺六作了个揖:“六爷!恭妃娘娘的命运,皇长子的命运,甚至于我和王安的命运,全系您一人身上!还请您想想办法。” 贺六依旧沉默,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骆思恭始终是年轻,血气方刚。他拱手道:“陈公公,六爷,我倒有一计,可以救恭妃。” 陈炬道:“快快说来!” 骆思恭压低声音,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我带人潜入东厂牢房之中,做掉那三个人证。” 贺六摇头:“思恭!我的徒弟,我的傻孩子!你能想到这法子,张鲸亦能想到这法子。或许,张鲸已经在东厂牢房那边,布下了一张大网。就等着咱们锦衣卫人的前去自投罗网呢!” 陈炬两眼血红的看着贺六:“六爷欸!我的六祖宗!照你所说,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贺六叹了声:“唉,听天命吧。” 入夜,永寿宫中。 万历帝的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纸上,写着朱常洛,一张纸上,写着朱常洵。 八岁的皇长子朱常洛,生性木讷。万历帝不喜欢。 三岁的皇三子朱常洵,机灵活泼。万历帝将他视为掌上珍宝。 万历帝骨子里,特别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奈何内阁和言官们破天荒的走到了一起,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 眼下,万历帝有一个机会。一个让皇三子名正言顺成为太子的机会。 血,始终浓于水。万历帝虽不喜欢皇长子,却不想他因巫蛊案受到牵连。 万历帝已经打定了主意,明日五衙会审出了结果,便废了恭妃,赐她自尽。而后,将皇长子过继给其他嫔妃抚养。 想及此,万历帝将写着朱常洛的那张纸,放到蜡烛上引燃,又将写着朱常洵的那张纸,夹到了一本书中。 当值的张鲸走进大殿中:“启禀皇上,申首辅、王次辅求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道:“哦,宣。等会。张鲸,那三个人证,你们东厂那边看管妥当了么?要是人证在五衙会审的前夜,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 张鲸竟不顾宫廷礼节,打断了万历帝的话:“启禀皇上,奴婢在东厂牢房周围,布置了五百名番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奴婢知道锦衣卫的贺屠夫心狠手辣,为了帮恭妃,贺屠夫十有八九会铤而走险。奴婢就等着锦衣卫上门呢。” 万历帝斥责张鲸:“张鲸,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你做的没错。可你给朕记住,锦衣卫,是朕的家奴,不是什么魔窟!贺六,是忠于朕的忠臣,不是什么魔头。”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奴婢刚才失言了。” 万历帝摆摆手:“罢了,你去把申时行、王锡爵给朕叫进来吧!” 不多时,申时行、王锡爵进到大殿之中。 万历帝问:“申爱卿、王爱卿,你们深夜到此,有什么要紧事么?” 申时行拱手答道:“启禀皇上,巫蛊案关乎国本!臣和王次辅请求皇上恩准,让我们参加明日的五衙会审。” 万历帝想了想,答道:“你们参不参加五衙会审,也不会改变会审的结果。毕竟人证就摆在那儿呢。不过既然你们坚持要去,朕也不会拦你们。” 申时行叩首:“谢皇上。” 万历帝道:“还有别的事么?如果无事,就退下吧。” 王锡爵道:“皇上,臣要劝您一句。有时候,红口白牙说出的话,不一定就是事实。巫师廖芳、太监吕德子、宫女林念儿,这三名人证一直关在东厂里。万一东厂有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让他们。。。” 万历帝面露不悦:“刚才朕对张鲸说过。现在,朕改改这句话,将这句话再送给你们!东厂,是朕的家奴,不是什么魔窟!张鲸,是朕的奴婢,不是什么魔头!” 其实,万历帝说的是违心之言。他是何等聪明?他怎么会不知道张鲸在三个人证身上动了手脚? 不过,为了自己最宠爱的皇三子能够做上太子,他也只能对张鲸办的那些腌臜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4章 五衙会审,石破天惊! 第二天上晌,东厂大堂。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司礼监掌印张鲸、司礼监秉笔王安、陈炬、三法司诸堂官以及陈炬的“幕僚”贺六,齐齐坐在大堂上。 张鲸将惊堂木推到申时行面前:“申首辅,您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官位最高。今天这个主审,理应您来当。” 申时行没有搭理张鲸,只是当仁不让的举起惊堂木,一拍道:“带人证,廖芳、林念儿、吕德子!” 几名番役,将三人带上大堂。 申时行问道:“廖芳,你籍贯哪里?做什么营生?” 廖芳答道:“在下祖籍山东青州。至于营生嘛,四海为家,以做巫师,替老百姓驱邪避祸为生。” 申时行怒道:“布下巫蛊大阵,诅咒他人,也算是驱邪避祸么?” 廖芳答道:“禀大人,我布下巫蛊大阵,诅咒皇上早崩,皇三子早薨,是受人胁迫!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张鲸知道,廖芳上道儿了!他连忙问道:“你说是受人指使?是受了谁的指使?是恭妃么?” 张鲸迫不及待的亮出了刀子。申时行、王锡爵、贺六等人心中有数,廖芳要是说“是”,那恭妃和皇长子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廖芳的回答,石破天惊:“恭妃这名字,我听过。她本人嘛,我没见过!她也没让我替她办任何的事儿!指使我在宫中布下巫蛊大阵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公公你啊!你又让我一口咬定,巫蛊案的罪魁祸首是恭妃!” 廖芳此言一出,大堂之内的所有官员,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贺六心中疑惑:“这廖芳。。。怎么会在大堂上反戈一击?” 张鲸恼羞成怒:“廖芳!你含血喷人!你胡乱攀扯!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在宫中布什么巫蛊阵了?” 廖芳的脸上,全无之前的肥胖蠢相。他镇定自若的说道:“您不是说,布巫蛊阵是为了陷害恭妃!让皇长子永远失去做太子的机会嘛?您还说了,您背后站着郑贵妃和皇三子!让我不要害怕!您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允诺,待事成之后,刑部侍郎、吏部尚书、山东巡抚随我挑!” 张鲸站起身,大喊道:“来啊!案犯信口雌黄!着实该打!上刑!” 申时行一拍惊堂木:“张公公,你刚才说了,我今天是主审!主审尚未发话,你这个副审无权下令给案犯动刑!” 张鲸怒视着申时行:“申首辅!这廖芳胡攀乱咬!不打,他是不会老实的。” 申时行直接将张鲸怼了回去:“难道不说恭妃是罪魁,就是不老实?难道你张公公,已将恭妃定为了巫蛊案的首恶元凶?!那今天的五衙会审还有什么意义?直接按照张公公你的意思,给皇上呈个折子,禀明恭妃是罪魁便是!” 张鲸被申时行怼的哑口无言。 贺六忽然给申时行使了眼色,而后道:“申首辅,我有两句话,要问宫女林念儿、太监吕德子。” 申时行道:“六爷请问。” 贺六开口:“林念儿,吕德子,你二人是否参与了巫蛊案,将那些邪魅之物,埋到了娴岚苑?” 林念儿和吕德子年龄并不大,自一入宫,他们就跟着恭妃。恭妃拿他们不错。之前他们供认参与了此案,不过是东厂严刑逼供的结果。 此时,他们见廖芳当堂翻了供,他们亦翻了供。 “大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巫蛊案!更没有参与!之所以写下供状,是因为东厂的人严刑逼供!” “大人,张公公说了,要是我们不按照他说的招供,就要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张鲸傻眼了!申时行傻眼了!王锡爵傻眼了!陈炬傻眼了!贺六亦傻眼了!只有王安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贺六忽然瞥了王安一眼,觉得王安的神情不对! 王安察觉到了贺六的目光,连忙长大了嘴,做惊讶状。 张鲸火了:“诸位大人,三名人证当堂翻供,一定是有人指使!我的意思,暂缓五衙会审!由我们东厂出面,查出指使他们翻供的指使者!”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申时行笑道:“张公公,五衙会审,是皇上下的旨。岂是你想暂缓就能暂缓的?” 王锡爵拿过申时行手中的惊堂木一拍:“案犯廖芳!你把刚才的话,说明白些!眼前这位张公公,为何要指使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廖芳道:“天下谁人不知,张公公是郑贵妃、皇三子的人!他一向支持皇上立皇三子为太子!奈何,咱大明有祖制,有皇长子在,皇三子就做不了太子!于是乎,张公公和郑贵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出了利用巫蛊案,栽赃陷害恭妃、皇长子的法子!” 廖芳的话,让贺六茅塞顿开!原来,郑贵妃不是陷害者,而是被陷害者!有人做了一个局,将郑贵妃、张鲸请入了瓮! 贺六心中疑惑:会是谁做的这个局呢?王皇后?王安?亦或恭妃本人? 申时行命手下的一个书办道:“案犯刚才的口供,是否已经记录在案?” 书办答道:“禀首辅,已然记录在案。” 申时行又问:“廖芳,林念儿和吕德子,是否参与了此事?” 廖芳否认道:“我是腊月初八那天,被张公公偷偷带入宫中,又偷偷在娴岚苑埋下布偶、桃木人的!在场的,只有我跟张公公两人!林念儿和吕德子并未参与。我揣测,张鲸是怕人证不够,胡乱从娴岚苑中抓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屈打成招的。林念儿和吕德子倒霉,正好被张鲸抓了起来。” 申时行笑了笑,转头对张鲸说道:“张公公,大明律,问案官牵扯案情,需回避,您是不是该下去回避回避了?” 张鲸浑身颤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 贺六在一旁不失时机的斥责东厂的番役:“你们东厂番役好生没有眼力!张公公浑身发抖,一看就知道是病了!你们还不将他搀下去休息?” 番役连忙上前,搀住了张鲸。 张鲸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了大堂。 申时行和王锡爵相视一笑:“廖芳,继续交待巫蛊一案的细节!”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5章 该不该落井下石? 廖芳供述完一切。申时行手下的一名书办记好了供状,廖芳在供状上画了押,按了手印。 红色的手印按在供状上的那一刻,贺六心忖:郑贵妃和张鲸,必将万劫不复! 陈炬问申时行:“申首辅,此案牵扯到了司礼监掌印张鲸。咱们该如何处置他?” 申时行命道:“先将张鲸看押起来!” 在东厂的地盘上,捉拿东厂督公,那些领班太监、掌班太监、番役们自然不从。 张鲸的干儿子,东厂领班太监柳应海抽出了腰刀,大喊一声:“谁敢!张公公是皇上钦命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你们要当着东厂两千番役的面儿抓人?先问问我手里这口刀答应不答应!” 贺六站起身:“我敢!你是个什么阿猫阿狗,敢在我贺六面前动刀?告诉你,我杀过的东厂阉狗多了去了!嘉靖年间,我杀过一批!万历年间,我亦杀过一批!” 贺屠夫恶名冠绝京城。这老家伙一开口,倒是震住了东厂的一众番役。 贺六高呼一声:“既然是五衙会审,今天刑部的亲兵,亦来了东厂吧?” 刑部尚书林渭南拱手道:“六爷,今天我带了六十名刑部亲兵来东厂。” 贺六抽出绣春刀:“好!今天我们锦衣卫,也来了二十名力士。由我带着锦衣卫力士和刑部亲兵,拿下张鲸!押回锦衣卫诏狱!东厂之中,谁敢阻拦,我便杀谁!” 说完,贺六带人,在大堂在当着东厂两千番役的面儿,拿住了张鲸。 张鲸大喊道:“我是司礼监掌印,贺六,你无权抓我!” 贺六冷笑一声:“张公公,此案已查明。勾结巫师,陷害恭妃、皇长子。你觉得你这个司礼监掌印还当的成么?” 大堂上的申时行道:“六爷,先将张鲸押到你们锦衣卫诏狱之中!我跟王次辅立即入宫,向皇上禀明五衙会审的结果!” 贺六闻言,带人押着张鲸就往东厂门口走。 东厂的番役们虽然人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势众,却无一人敢出手救张鲸。 番役们谁人不知,贺六这条老疯狗,疯起来敢让锦衣卫炮轰东厂!疯起来敢屠了张公公的整座外宅! 王之祯、骆思恭、杨万跟在贺六身后,得意洋洋:别以为锦衣卫当了东厂快两百年的奴才。有六爷在,谁是谁的奴才还不一定!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看着申时行呈上来的供状,蹙起了眉头。 申时行道:“皇上,张鲸勾结郑贵妃,设下巫蛊阵,诬陷恭妃、皇长子,证据确凿。” 王锡爵亦道:“皇上,张鲸以内官之身,妄图干预立太子之事,这是图谋不轨,这是意图谋反!更何况,他还用卑鄙手段,陷害皇长子、恭妃?臣以为,皇上该下旨,立即诛杀张鲸。另外,张鲸的背后主使是郑贵妃,应立即废掉她的贵妃封号,赐死。” 万历帝沉默不言。张鲸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他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死不足惜。但现在的问题是,廖芳的供状,将张鲸和郑贵妃绑到了一起!张鲸如果获罪被杀,郑贵妃亦要被废,被赐死!郑贵妃是万历帝最心爱的女人,他怎么会赐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呢? 布这个局的幕后神秘人百密一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人让廖芳同时咬出张鲸和郑贵妃两人!如果只咬出张鲸,张鲸是必死无疑的!可现在,张鲸有了一道免死金牌。这道免死金牌就是郑贵妃。 万历帝终于开口:“朕不能听信廖芳的一面之词。若是廖芳为了保命胡乱攀扯呢?这案子,仅凭一份供状,是无法结案的。宣贺六入殿吧。申爱卿、王爱卿,你们二人暂且退下。” 申时行、王锡爵无奈、只得退出永寿宫。 不多时,贺六受召,入得永寿宫。 万历帝扬了扬手中的供词,对贺六说道:“贺六,你觉得这份供词可信么?” 贺六叩首道:“启禀皇上,供词是廖芳当着大理寺、都察院、刑部、锦衣卫、东厂五方供出的。应该可信。”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冷笑一声:“不对吧。朕了解朕的郑贵妃。她虽然心胸狭隘,却没有多深的心机。她是想不出如此狠毒的计策,诬陷恭妃、皇长子的。” 贺六顺着万历帝说道:“郑贵妃应该是受了张鲸的蛊惑,才想出了这条计策。” 万历帝冷笑一声:“呵,是么?可朕隐隐感觉,在娴岚院埋下巫蛊阵的那个人,陷害的目标不是恭妃,而是郑贵妃。贺六,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贺六闻言,忙不迭的叩首:“皇上,臣没那个胆子。” 万历帝道:“朕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朕命你带着锦衣卫的人,重新彻查此案。定要还郑贵妃、张鲸一个清白。” 贺六愕然!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是张鲸倒台,郑贵妃被废,皇三子失去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可现在,皇上却要他帮郑贵妃、张鲸? 万历帝皱了皱眉:“怎么?朕的圣旨已下,你还不领旨?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贺六无奈,只得叩首:“臣遵旨。” 万历帝又问:“廖芳、林念儿、吕德子这三人,已经从东厂转押到锦衣卫诏狱之中了么?” 贺六道:“是,皇上。” 万历帝点点头:“罢了,你下去,抓紧办差吧!” 贺六离开了永寿宫,回到了锦衣卫。他的心中纠结万分。 他的耳边,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一个声音对他说:“贺六,你还不赶紧对张鲸、郑贵妃落井下石!只要这二人万劫不复,朝堂上的国本之争便能结束!皇上早立皇长子为太子,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另一个声音对他说:“贺六,锦衣卫的本职,是查明真相!你难道要学那些魑魅魍魉,用下作的法子,陷害郑贵妃么?要知道,郑贵妃这些年虽恃宠而骄,在宫里飞扬跋扈。可她始终是皇三子的生母!皇三子年仅三岁,他是无罪的啊!” 贺六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 他进得锦衣卫诏狱,提审张鲸。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6章 内应柳应海 诏狱真话房。 贺六坐在供桌后。他的面前,站着司礼监掌印张鲸。张鲸虽带着脚镣、大枷,却依旧傲慢的昂着头。 贺六笑道:“张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杀我妻子的时候,应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上吧?你跟张四维勾结,抹黑张居正老首辅的时候,应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上吧?” 张鲸倒是很硬气:“姓贺的,要打就打,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贺六拍了拍手:“好!想不到张公公早就没了鸡儿,却是个视死如归的好汉子!来啊,先打他四十大棍!明告诉你吧,我要公报私仇!这四十棍,是为了我的亡妻白笑嫣打的!是为了被你抹黑的张老首辅打的!是为了被逼自杀的张敬修打的!是为了我那忧愤而死的义弟冯保打的!” 几名锦衣卫力士,将张鲸按倒在地,“噼里啪啦”就是四十棍。 四十棍打完,张鲸已是奄奄一息。 张鲸不是忠直公杨炼,没有什么钢筋铁骨。挨打之前,他还是气势汹汹。挨打之后,他换了一副求饶的口气:“六爷,别,别再让你的弟兄给我上刑了!你问我什么,我便老实答什么。” 贺六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么?也省得脱裤子挨揍了!张鲸,我且问你,巫蛊案是否是你设下,诬陷恭妃和皇长子的?” 张鲸闻言,苦笑一声:“六爷,巫蛊案的主使根本不是我!我也是受害者!我是上了别人的套子啊!” 贺六问道:“嗯,那我问你,你当初是如何知晓,娴岚院里埋着巫蛊阵的?” 张鲸供认不讳:“这一切,要从腊月初七,我看到的一本书说起。” 张鲸讲述了此案的来龙去脉。 腊月初六,顺天府查办了京城首富家的巫蛊诅咒案。此案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张鲸亦有耳闻。不过,这案子始终是顺天府办的,与东厂无关。张鲸只把这件案子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腊月初七,照例,下晌张鲸要看看史书。有道是屁股决定脑袋。本来张鲸是个不学无术之徒,自当了司礼监掌印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只要不在宫里当值,每日下晌都要看史书。毕竟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读史可以明鉴嘛! 那几天,张鲸一直在看《宋史》。他的干儿子,东厂领班太监柳应海却拿错了书,给他呈上了一本《汉史。武帝纪》。 张鲸倒是没怪柳应海。《宋史》、《汉史》都是史书嘛。 《汉史。武帝纪》,是记录汉武帝生平的本纪。其中当然会用大量笔墨,描述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 张鲸读到太子刘据被人污蔑,用巫蛊之术诅咒汉武帝早崩这一段儿时,竟然义愤填膺,正义凛然的大骂奸臣江允不是个东西。 腊月初八,顺天府尹将巫蛊诅咒案的案卷、人犯交接了东厂。 张鲸看了案卷,计上心来!既然一千六百年前,江允可以借巫蛊案陷害太子刘据谋反。那一千六百年后,我张鲸何不借着巫蛊案,陷害恭妃和皇长子呢? 张鲸打定了主意,准备用酷刑逼迫廖芳,让廖芳承认,他这个巫师,当初受恭妃的命,设下过巫蛊大阵,诅咒皇上,皇三子。 哪曾想,他还没给廖芳上刑,还没对廖芳说陷害恭妃的事儿,廖芳便忙不迭的招供,说以前曾经进过一次宫,帮恭妃设下过巫蛊阵,诅咒皇上、皇三子。 张鲸大喜过望。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所谓的诬陷变成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张鲸心中暗道:看不出啊看不出。恭妃平日里看上去孱弱敦厚的样子,原来是装的,其实她的内心狠毒无比! 有了廖芳的指认,一切就好办了!张鲸先进宫将此事禀告了万历帝,又带着东厂的人,围了娴岚院,按照廖芳所说的位置,挖出了两个布偶、一个桃木人。张鲸嫌人证不够多,又随便抓了娴岚院的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屈打成招,让他们供认受恭妃指使,帮巫师廖芳埋过布偶、桃木人。 说完这一切,张鲸气息奄奄的恳求贺六:“六爷,我真的是上了廖芳的套子啊!我想,廖芳背后,不是恭妃,就是王皇后!错不了的!” 贺六打断了张鲸:“你刚才说,腊月初七,你的干儿子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应海拿错了书,给你看了记着巫蛊之祸的那段儿汉书?这也太巧了吧。腊月初六,顺天府破获了京城首富家的巫蛊案;腊月初七,你的干儿子就让你看有关巫蛊案的史书;腊月初八,顺天府便将廖芳交接给了你们东厂?” 张鲸闻言,茅塞顿开:“我明白了!柳应海那小崽子吃里扒外!他这是用史书,故意引我上套呢!” 贺六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铸造千秋万代钱的,是恭妃的亲哥哥。王安在五衙会审时,表现的过于镇定。会不会,这一切,都是王皇后、恭妃、王安一起设下的一个陷阱?而张鲸的干儿子柳应龙,早就被王安收买? 贺六当然不敢也不能审问王皇后、恭妃、王安。可他却能缉拿柳应海!只要抓住了柳应海,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张鲸哀叹道:“日了个狗儿的!这些年,我张鲸没少往朝廷官员身边安插耳目、内应。哪曾想,我最信任的人,我的干儿子,竟然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应。” 贺六没有搭理张鲸,只是吩咐身旁的力士,将张鲸带回了牢房。 入夜,贺六领着杨万和十几名力士,来到了东厂领班太监柳应海的外宅周围。 不多时,柳应海鬼鬼祟祟的推开了门,走出了外宅。 月黑风高,柳应海忽然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十几个人。 “柳公公,我等你好久了!”贺六朝着柳应海喊道。 柳应海定睛一看,面色镇定的说道:“原来是贺六爷。” 贺六笑道:“柳公公,走吧,跟我们回一趟锦衣卫。” 柳应海笑了笑:“六爷,不忙。我要去见两个人。您老敢不敢随我一同去?” 贺六皱了皱眉头:“你要去见谁?” 柳应海镇定自若的说道:“自然是指使我,将张鲸引入圈套的那两个人。” 贺六眉头一皱:“哦?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巫蛊案的罪魁了吧?” 柳应海笑道:“六爷说是,那就是。我知道,以六爷的好奇心,是一定会随我前去的。走吧,咱们到城南土地庙中走一遭。”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7章 原来是她啊! 贺六凝视着柳应海,没有答话。 柳应海挑衅似的说道:“怎么?威名冠绝京华的贺六爷害怕了?您身后跟着十几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力士,我看他们袍袖鼓鼓囊囊的,应该都带着家伙吧?难道您没有胆量跟我去土地庙?” 杨万在一旁劝贺六:“六爷,别听这阉货的。他是在用激将法激您上套呢!说不准,他的同伙早就在土地庙那边设下了圈套,正等着咱们上钩呢!” 贺六笑了笑:“不管他用的是不是激将法,咱们都得跟着他走一趟。我做了一辈子疯狗、屠夫,到老可不想落下个缩头乌龟的坏名声。” 柳应海闻言道:“那就请吧,六爷。” 杨万吩咐手下力士:“把手铳的火门都掰开!一会儿去了土地庙,要是情形不对,立马把这阉货给我轰成筛子!” 众人来到土地庙前!情形果然不对!城南土地庙,早已荒废多年。可现在,土地庙周围,却站着数十名人高马大的持刀汉子。 杨万大喝一声:“果然有埋伏!” 说完,杨万将手铳的铳口,对准了杨应海。其他十几名力士见状,亦将手铳指向了杨应海。 贺六却抬起手,按住了杨万的铳口。他笑道:“瞧你这眼神,还不及我一个六十九岁的人眼尖呢。你看站在土地庙门口的是谁。” 杨万打眼望去,土地庙门口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贺六吩咐一众手下:“把手铳都给我收起来。” 说完,贺六大步走向土地庙门口。杨万和杨应海等人亦跟了上来。 贺六朝着王安一拱手:“王公公好雅兴!这三更半夜的,竟然想起来到土地庙拜神了。” 王安看了看贺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杨应海,尴尬的一笑:“呵,六爷怎么来了?不过,您来了也好。” 贺六道:“我听东厂的这位杨公公说,王公公在土地庙拜神呢。这荒郊野岭的,我怕有土匪出没,特来护驾。” 王安道:“我的六爷,您老真会开玩笑。天子脚下,哪里有什么土匪?” 贺六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呵,没有土匪,要是碰上什么恶狼、猛虎之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王公公亦是性命堪忧啊。保护司礼监秉笔的安全,是锦衣卫的本职。” 王安收敛笑容,正色道:“六爷,我刚才说了,您来了也好!有些事儿是该让您老知道了。请您进庙吧。咱们的主子娘娘正在里面呢。” 贺六故作惊讶的神色:“咱们的主子娘娘?是皇后么?皇后专门在土地庙里,等着杨应海这个东厂领班太监?” 王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您进去便知。” 贺六走进了土地庙,其他人则留在了庙外。 土地公泥塑像前,一个穿着红色皮裘大敞的女人,正在虔诚的向土地公祈求着什么。 贺六有些奇怪。王皇后、恭妃生的都是娇小可人。而眼前的这个背影,却身材高挑。 王安嘴里的主子娘娘,到底是谁? 贺六咳嗽了一声。那女人转过身来:竟然是李太后! 自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李太后便深居慈宁宫,不问政事,一心礼佛! 怎么会是她? 贺六跪倒,叩首道:“臣贺六,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道:“哦?老六来了?你是盯上了柳应海,跟着他来的吧?” 贺六回禀道:“是,太后。” 李太后坐到土地庙的一张椅子上:“老六,你虽然快七十岁了,可办起案子来,还是干净利落。这么快就盯上柳应海了。” 贺六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李太后叹了声:“唉,其实,哀家这两天正要找你。“贺六问:“不知太后娘娘找臣,有何事吩咐?” 李太后道:“你既然盯上了杨应海,应该已经开始怀疑巫蛊案的主谋不是张鲸,而是另有他人。” 贺六答道:“是,太后娘娘。查案是锦衣卫的本职。虽然臣与张鲸有大仇。然而,臣不能为了报私仇,就不去调查巫蛊案的真相。” 李太后道:“告诉你吧,巫蛊案的真凶,正是哀家!此案,跟王皇后、恭妃无关。她们二人不知情。” 贺六叩首道:“太后娘娘,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 李太后道:“为什么?因为哀家不想看到,皇上因为立太子的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跟满朝文武大臣成为敌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制。朝廷里的官员们,苦谏皇上遵从祖制,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竟置若罔闻!” 李太后顿了顿,又说道:“恭妃的性子太懦弱,皇后又太仁慈。她们是保不住皇长子的!迟早有一天,姓郑的那个小蹄子,会跟张鲸合谋,害了皇长子!与其如此,不如哀家出手,一劳永逸的解决郑贵妃和张鲸!” 其实,李太后布局巫蛊案,陷害郑贵妃、张鲸,除了她刚才说的那个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李太后是万历帝的生母。普天下的母亲,永远将儿子看成长不大的孩子。永远认为孩子做的事,就一定是错的。她认为,万历帝现在想立皇三子为太子,是大错特错! 其二,李太后这是在借机报复。万历十年,张居正病死,万历帝竟然送给李太后一本《吕后传》,以废掉她的太后之位要挟她,不要再参与政事。可以说,李太后的权力,是万历帝这个当儿子的抢走的。她没法去找自己的皇儿报仇,就把气撒在了宠妃郑氏、太监张鲸身上。 李太后又道:“老六,你对此案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问我。” 贺六道:“敢问太后,张鲸的干儿子杨应龙,是您派到张鲸身边的内应?” 李太后点点头:“宫里往外面派内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哀家往东厂派了内应,皇上如今不一样往锦衣卫派了内应么?” 贺六又问:“巫师廖芳也是太后的人么?” 李太后摇头:“廖芳本不是哀家的人。他在京城首富家里设巫蛊阵,被顺天府拿住。他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的。他家里有个八岁的儿子,哀家答应他,只要他照哀家说的做,他的儿子就能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贺六叩首:“太后娘娘,臣没什么要问的了。” 李太后点点头:“嗯,贺六,你当年帮先皇扳倒了严党,现在可愿意帮哀家,整垮张鲸、郑贵妃?” 贺六愕然。李太后这是让他入伙,陷害张鲸和郑贵妃。张鲸虽然该死,郑贵妃却只是仗着圣宠嚣张跋扈了些,罪不至死。皇三子更是个无辜的孩子。。。 贺六陷入了纠结之中。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8章 内应套着内应 李太后是何等聪慧的女人?她一眼看穿了贺六内心中的纠结。 李太后开口道:“贺六。你帮哀家,既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有长却立幼,天下人必然不会臣服于三岁的新太子!民心不稳,则社稷不稳。这道理,不用哀家教你。张鲸当初害死了你的妻子笑嫣,你大可以公私兼顾,借着此案,为笑嫣报仇。” 贺六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李太后是他的老主子。现在,不与老主子合作,便是与老主子为敌!想要和稀泥是不可能了。 土地庙内,李太后与贺六陷入了一阵沉默。 贺六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了主意:“臣一切听从太后的安排。”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放心,老六。这应该是哀家此生最后一次差遣你办事了。明日,你给张鲸上大刑!一定要让他开口,咬出姓郑的那小蹄子!” 贺六叩首道:“是,太后。” 李太后又道:“笑嫣走了也有七年了吧?” 贺六答道:“是,整整七年了。” 李太后道:“下回她的忌辰,你去上坟,记得替哀家给她烧一副麻吊牌。” 贺六闻言,老泪纵横:“臣代亡妻,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正是寒冬腊月,土地庙外,飘起了雪花。 贺六出得土地庙,吩咐杨万:“把杨公公放了吧。走,咱们打道回府。” 杨万惊讶道:“六爷,杨应海是巫蛊案的重要人犯,怎么能放他走?” 贺六斥责杨万:“难道你忘了锦衣卫的家规了么?不该问的,不问!” 转头,贺六又朝着王安拱了拱手:“王公公,告辞了。” 贺六不知道,四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松树上,一个黑影正潜伏在暗处。他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土地庙这边。 这场雪越下越大。贺六回到自家府邸,雪已经末过了他的靴筒。 李汉骄正在家里等着外公呢。 他给贺六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外公,您老可回来了。” 贺六问:“你怎么没在书房读书?” 李汉骄一脸愁容的答道:“外公,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想在京城待着了。您老说的对,京城里净是些豺狼虎豹。比辽东要危险一万倍。我还是投笔从戎吧。” 贺六瞪了外孙一眼:“蠢话!你的出身,决定了你无权去走自己选择的路!” 贺六瞥了一眼门外纷飞的大雪,叹息了一声:“唉,孩子,外公老了。不能长久的庇护你。仕途、官场波诡云谲。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有些时候,你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懂么?” 淑德宫。 万历帝身心俱疲的走进了淑德宫中。 淑德宫的雪地里,郑贵妃冻得瑟瑟发抖,正等着万历帝呢。 万历帝见到郑贵妃鼻头通红,连忙爱怜的抱住了她:“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等朕?” 郑贵妃一下扑到万历帝的怀中,大哭道:“皇上,臣妾被人冤枉了!命不久矣!可怜洵儿才三岁,亦要跟着臣妾获罪。” 万历帝正色道:“爱妃,你跟朕说句实话。巫蛊案,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郑贵妃抽泣道:“皇,皇上,天地作证。若臣妾参与了巫蛊案,就让臣妾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五马分尸!” 万历帝点点头:“好。朕信你,走,进宫里去吧。朕可不想陪你在这儿挨冻。” 今天,贴身跟着万历帝的不是王安、陈炬,而是年轻的司礼监支应太监魏忠贤。 万历帝正跟郑贵妃围炉喝着姜汤,魏忠贤走上前来:“启禀皇上,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王之祯求见。” 万历帝道:“哦,让他进来吧。” 转头,万历帝又对郑贵妃说道:“爱妃,你先回避。” 郑贵妃有些不乐意:“皇上,什么事儿不能让臣妾知道?” 万历帝道:“什么事儿?对你来说可能是好事儿。你赶紧下去吧。” 不多时,魏忠贤引着王之祯来到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吩咐魏忠贤:“你也下去吧。” 魏忠贤走后,万历帝问王之祯:“你深夜入宫,有什么事情?” 王之祯答道:“启禀皇上。臣遵圣命,一直在暗中盯着师傅,哦,不,贺六。今夜,贺六先抓了东厂领班太监杨应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又跟着杨应海,去了城南土地庙,见了一个人。” 万历帝问:“杨应海?可是张鲸的那个干儿子?” 王之祯答道:“正是此人。土地庙周围,有王安王公公,带着四十几名慈宁宫禁军守卫。。。” 万历帝道:“别卖关子,快说贺六在土地庙里见了谁。” 王之祯道:“贺六走后一柱香功夫,土地庙中的那个人也走了出来。臣借着夜色仔细观瞧。。。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是李太后。” 万历帝闻言,冷笑一声:“呵!朕当是谁耍的如此好手段?几乎置朕的爱妃和皇三子于不测之地!原来是她!七年蛰伏后,她静极思动了!好,好得很!” 万历帝又喝了一口姜汤,而后吩咐王之祯:“王之祯,你和骆思恭,都是朕派到锦衣卫中任职的。朕知道,你们两个跟贺六这个做师傅的关系匪浅。可朕要提醒你,师傅和君父,哪头重,哪头轻,你的屁股该坐到哪一方,你心里该有个底。” 王之祯的回答很得体:“天地君亲师,君排在师前面。自然是君重,师轻。” 万历帝满意的点点头:“朕交待你一件事,你立即去办!” 大雪越下越大,整个皇宫都笼罩上了一层银纱。 一柱香功夫后,王之祯走出了淑德宫。在宫门口,他对魏忠贤说道:“魏小公公,皇上叫你进去呢。” 魏忠贤闻言,连忙屁颠屁颠的跑到宫内,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道:“魏忠贤,你虽年轻,却机灵的很,前途无量。司礼监秉笔王安是你的干爷爷,朕是你的君父。哪头儿沉,哪头儿轻,你应该分得清吧。” 魏忠贤连忙叩首:“奴婢分得清。” 万历帝道:“很好。今夜,王之祯入宫见朕的事,你不得告诉王安。聪明人,应该做聪明的事,懂么?” 魏忠贤叩首:“奴婢谨尊皇上旨意!” 王之祯出了宫,回到了锦衣卫。今夜在锦衣卫当值的千户,是骆思恭。 骆思恭问:“师哥,你怎么半夜回衙门了?” 王之祯压低声音道:“皇上有旨,让咱们今夜办一件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799章 奥斯卡小金人儿,万历帝 贺六回了家,躺到床上。人老了,觉就少。贺六歪头,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纷飞的大雪,暗自出神。 李太后让他帮着陷害张鲸、郑贵妃。虽是陷害,李太后却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江山社稷。 李太后是贺六的老主子,贺六自然不能跟自己的老主子为敌。 贺六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给张鲸上刑,拿到口供。 朦胧间,贺六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李太后在土地庙中说过的一句话:宫里往外面派内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哀家往东厂派了内应,皇上如今不一样往锦衣卫派了内应么? 贺六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柳应海,是李太后暗中派到东厂的内应。 王之祯、骆思恭,却是皇上明着派入锦衣卫的内应! 这两人虽平日里对师傅贺六毕恭毕敬,然而,他们骨子里,依旧是皇上的人!而非他贺六的人! 就在此时,杨万顶风冒雪的敲响了贺府的大门。 贺六来到大厅,问道:“这都后半夜了,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杨万火急火燎的说道:“六爷!不好了!廖芳,在北镇抚司诏狱里自尽了!” 贺六倒是镇定自若:“哦?今晚当值的是谁?骆思恭还是王之祯?” 杨万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亲信百户,今夜在卫中当值。他刚才告诉我,王之祯半夜回了锦衣卫,找了当职的骆思恭。而后骆思恭撤掉了诏狱的守卫,跟着王之祯进了诏狱。他二人从诏狱走后,廖芳便被人发现自杀了。六爷,这事儿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王之祯和骆思恭这俩望八蛋吃里扒外,投靠了张鲸。” 贺六摇头:“不要这么说王之祯和骆思恭。张鲸不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只有一个主子。唉,圣意难违啊!” 杨万惊讶道:“六爷,难道杀掉廖芳,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保张鲸和郑贵妃?” 贺六点点头:“有人犯了致命的错误。那人让廖芳同时咬出了张鲸和郑贵妃。若单单咬出张鲸,张鲸必死无疑。可加上一个郑贵妃,张鲸就好比有了一道免死金牌。走吧,去诏狱。不出意外的话,廖芳应该还留了一封‘遗书’。”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二人出了门,踏着雪去了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之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之祯正在训斥看牢百户。赵慈当年带出来的三个徒弟,围着廖芳的尸体,给廖芳验尸。 见贺六来了,王之祯拱手道:“六爷,属下是锦衣卫的左同知,监管诏狱。诏狱之中,出了犯人自尽这种事儿,我这个左同知难辞其咎,还请六爷责罚。”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人要是想死,总有一万种办法去寻死。看是看不住的。不过嘛,就怕廖芳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赵慈的大徒弟蒋夕远对贺六说道:“六爷,看上去像是自杀。牢房内并无打斗过的痕迹。廖芳只有手腕上有一处致命伤。他是打碎了喝水用的瓷碗,用瓷片割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贺六心道:王之祯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办事还挺利落。 王之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六爷,廖芳留下了一封遗书。” 贺六展开遗书。上面竟是廖芳的笔迹:我廖芳罪该万死!京城首富家发生的巫蛊案,我是罪魁祸首。为了脱罪,我只好胡乱攀扯,先诬告恭妃在娴岚苑埋下巫蛊阵诅咒皇上,又诬告张鲸、郑贵妃借巫蛊案陷害恭妃、皇长子。 其实,娴岚苑的巫蛊阵,既与恭妃无关,亦与张公公、郑贵妃无关。 布偶与桃木人,乃是蓝道行蓝神仙在嘉靖四十年派我我入宫偷偷埋下的。当时蓝神仙跟居住在娴岚苑的郑嫔有仇,故而布下巫蛊阵陷害郑嫔。 我廖芳罪该万死!临死之前,要是不说真话,进了阎罗殿,怕是要下拔舌狱。故而我说出了真相。罢了,我以死谢罪! 贺六没有想到,这封伪造的遗书,竟把脏水泼到了已死去近三十年的蓝神仙身上。 且这封遗书漏洞百出。既然桃木人、布偶是三十年前埋下的,那又怎么解释两个布偶上写着的,皇上和皇三子的生辰八字?桃木人上写着的皇长子的生辰八字? 难不成蓝道行真是得道高人,能够预料到几年后万历帝的生辰?几十年后,皇长子和皇三子的生辰? 贺六将遗书放到了怀中:“走吧,叫上陈公公,咱们入宫见驾。” 陈炬和贺六、王之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进永寿宫时,已近黎明时分。照祖宗规矩,这个时辰皇帝该到承天殿召开朝会。 然而,自万历十五年起,万历帝已经整整两年没有上朝了。此刻,他正坐在永寿宫膳厅内用早膳。 万历帝吃完早膳,来到大殿中。 陈炬扶地叩首:“启禀皇上,奴婢该死。奴婢监管锦衣卫,却没有看好锦衣卫内关着的重犯廖芳。昨夜,廖芳割腕自尽了!” 万历帝继承了嘉靖爷、隆庆爷跟臣子演戏的光荣传统。他的演技,要比嘉靖爷、隆庆爷技高一筹! 他故作惊讶的神色:“啊呀!廖芳可是巫蛊案的重要案犯!他死了,还怎么查此案的幕后指使者哇!不妙!大大的滴不妙哇!” 贺六心中暗道:皇上唱戏的功夫,与京城里昆曲四大名班的那些挑梁台柱子不相上下。 王之祯开了口:“启禀皇上,廖芳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万历帝连忙道:“哦?快快呈上来。” 万历帝看完了遗书,道:“去,召申时行,王锡爵入宫。” 不多时,申时行和王锡爵进得永寿宫中。 万历帝道:“二位爱卿,出大事了!廖芳在诏狱自尽了!这是他的遗书,你们看看吧!” 申时行是何等聪明人?他看完遗书,立马发现了蹊跷:“皇上!这遗书有假!遗书中说,布偶,桃木人是嘉靖四十年埋下的。蓝神仙是如何得知皇上、皇长子、皇三子的生辰八字的?” 万历帝不演戏了!他露出真面目,开始跟臣子耍起了无赖,胡搅蛮缠:“蓝神仙当年得嘉靖爷圣宠,自然是有本事在身的!身为朝天观的观主,他能掐会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申时行劝谏道:“皇上,子不语怪力乱神。” 万历帝龙颜不悦:“怎么,难道你认为嘉靖爷是个昏君?宠信一个没有本事的江湖骗子?” 万历帝抬出了自己的皇爷爷压申时行,申时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叩首道:“臣不敢。” 万历帝道:“蓝道行一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嘉靖爷也不会让他做朝天观的观主,代天子敬天。他算出几年后朕的生辰,算出几十年后皇长子、皇三子的生辰,没甚稀奇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0章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万历帝抬出自己的皇爷爷胡搅蛮缠,给廖芳遗书中的漏洞找出了充足的合理性。 万历帝道:“咳!查来查去,原来,恭妃是被冤枉的!郑贵妃是被冤枉的!张鲸也是被冤枉的!魏忠贤。” 年轻的魏忠贤在一旁道:“奴婢在。” 万历帝道:“你先去锦衣卫宣朕旨意,释放张鲸。另外,再去内承运库,取三柄玉如意,分别赐给恭妃、郑贵妃、张鲸。朕的两个妃子,一个奴才,这回真是受了冤屈了!三柄玉如意,就算是朕给她们压惊的。” 魏忠贤领旨而去。 万历帝一拍桌子:“蓝道行虽然有本事,能签会算,却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他竟然在几十年前就设下诅咒,诅咒朕早崩!朕真该将他碎尸万段!” 贺六心中暗道:嘉靖爷当年派刘大,杀了蓝道行,将尸首扔到了西郊乱坟岗。您老人家想鞭尸,恐怕连蓝道行的尸首都找不到。差不多得了,脏水都泼到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身上了,您演的这出戏,也该收场了。 万历帝接下来的话,却让贺六身上冒出了冷汗! 万历帝道:“自古父债子还!父罪子替!朕听闻,蓝道行有个女儿,名叫梁上红。卸任的李黑九,则是蓝道行的女婿。他们夫妻二人,现居住在北直隶顺德府。贺六,你去一趟顺德府,赐死李黑九和梁上红吧!” 贺六愣了!赐死李黑九和梁上红?李黑九在锦衣卫效力二十多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梁上红当初在裕王府做侍女,称得上是看着皇上您长大的!您如今竟要对这夫妻二人痛下杀手? 片刻后,贺六想明白了!皇上为何要搬出死了三十年的蓝道行做巫蛊案的替罪羊?原来是有目的!一定是皇上发觉了,巫蛊案的幕后真凶是李太后!他这是要给李太后一点颜色看看!朝野之中谁人不知,李黑九夫妻俩,是李太后的人? 贺六没有接旨,而是叩首:“皇上,李黑九为锦衣卫效力二十多年,劳苦功高。梁上红又伺候过皇上。请您看在往日的。。。” 万历帝摆摆手:“贺六,朕意已决。你要是不忍亲自去北直隶赐死这二人,朕也不会勉强你。王之祯,就由你去北直隶办这趟差吧!” 贺六知道,李黑九、梁上红的命,是保不住了! 贺六几乎是咬着牙花子说道:“皇上,臣,愿去北直隶赐死李黑九、梁上红。” 横竖要送李黑九、梁上红上路。与其让旁人去送他们上路,不如贺六自己去。 万历帝满意的点点头:“嗯,贺爱卿不愧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朝廷的大忠臣!你大义灭亲,实乃朝中官员的楷模。” 贺六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的朝着青石地板磕了个头。 “咚。”殿中的众人,几乎全都听到了贺六磕头的声音。他的额头上磕出了血。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朝万历帝表达着不满。 万历帝只当没看到贺六额头上的血。他又吩咐陈炬:“李太后深居慈宁宫,整日里敬佛祈福。唉!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老人家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呢!你一会儿去趟慈宁宫,将巫蛊案的处置结果,告诉她老人家。免得她老人家乱了敬佛祈福的心!” 万历帝这是在得意洋洋的向李太后示威:母后,您今后老老实实敬您的佛。别再掺和朝堂上的事了!否则,哼,这回朕杀掉你的两个亲信。下回,朕就要废掉你的太后之位! 陈炬叩首道:“臣遵旨。” 四天后,北直隶,顺德府外,陈家庄。 一头白发的贺六,踏着雪,领着十多名力士,找到了李黑九的家。 李黑九正在小院中,编着一个箩筐。梁上红则在一旁,烧着开水。 见贺六来了,夫妻二人惊喜万分。 贺六道:“黑九,梁姑姑,咱们有六七年没见了!” 梁上红做过李太后的贴身侍女,故而贺六口称她为“梁姑姑”。 李黑九朝着贺六拱了拱手:“六爷!您怎么来了?啊呀,您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贺六笑了笑:“过完这个年,就七十岁了。头发怎么能不全白呢?你的头发不一样全白了?你现在不是什么李黑九,而是李白九!” 梁上红在一旁道:“六爷,您且进屋,跟黑九说话。我去厨房,杀几只鸡,招待您和这十几个锦衣卫弟兄。” 贺六拱手道:“有劳梁姑姑。” 李黑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进屋吧。” 贺六却没有进屋,他环顾了小院一周:“黑九,你这宝宅也太寒酸了些。你是挂着指挥同知衔告老还乡的。每月中军都督府都要给你发养老银子。你也太节俭了些,不舍得建一座好一点的宅子。” 李黑九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小院南边的一座大四合院:“六爷,你听!” 贺六竖起耳朵,听到了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河月,下则为日星。。。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哲人逝已远,古道照颜色。” 孩童们,正在读南宋名臣文天祥的《正气歌》。 《正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歌》飘荡在天地间。虽是童音,却显得那样振聋发聩。 李黑九在一旁解释道:“人啊,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一张床。宅子建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我把俸禄银子,全都捐了,建了一所义学。让庄子里的孩子们读书、明理。将来也好报效朝廷,为老百姓谋福。” 贺六闻言,鼻头一酸。 晌午,梁上红做好了酒菜。 贺六跟李黑九夫妇坐在土炕上,喝酒叙旧。十几个力士则围在堂屋的火炉旁,吃着鸡,喝着酒。 酒过三巡。李黑九问:“六爷,您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当着锦衣卫的家,哪有闲工夫来这穷乡僻壤看我?说吧,这回来找我,有什么事?” “啪嗒”,贺六的筷子,落到了桌上。 而后,贺六几乎是闭着眼睛喊道:“来啊,把东西拿上来。” 片刻后,两名力士,捧着两个木漆托盘,来到土炕边。 木漆托盘里,赫然是两根白绫。 出乎贺六的意料,李黑九夫妻见到白绫,竟然万分的平静。 李黑九开口:“六爷,皇上让我们死?” 贺六下了土炕,站在地上,给李黑九夫妻作了个揖:“我贺六越老越无能啊!没能保住你们夫妻的命!” 李黑九平静的说道:“六爷。你得让我们死个明白。皇上为什么对我们起了杀心?” 贺六让力士们留下白绫,退出屋子。而后,他将巫蛊案的来龙去脉,讲给了李黑九夫妻。 李黑九叹了声:“唉。都是命啊。我已经告了老,还是逃不过一死。罢了,横竖三十年前,在顺德府法场,我跟梁上红就是该死之人!是李太后、六爷救了我们夫妻。我才有机会进了锦衣卫,替朝廷,替老百姓踏踏实实的办了几件事。我已经赚大了!” 李黑九将酒杯摔在地上,对梁上红说道:“夫人!酒喝完了,咱们也该上路了!咱们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却同年同月同日死。呵,这是咱们的福分!” 梁上红亦站起身:“走吧,我的夫君!黄泉路上,咱们依旧做恩爱夫妻,羡煞那些孤魂野鬼!” 贺六闻言,退出了屋子。 一柱香功夫后,贺六再次进到屋中。 李黑九和梁上红,已经挂在了两根白绫上。令人惊诧的是,二人悬在半空,手却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李黑九,梁上红死了。万历十七年冬,震惊朝野的巫蛊案终于落幕。 巫蛊案落幕了,朝堂上的国本之争,却远未画上句号。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1章 朝鱼羊的来历 万历十七年,腊月三十。 贺世忠带着月儿、贺泽贞从宁波府赶回了京城。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贺六终于能跟儿子、孙子、外孙一起,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贺世忠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已经成了一个老练的锦衣卫。二十八岁的他,在宁波掌管着六百多耳目,专司对倭情报事。 吃罢了年夜饭,贺六将贺世忠叫进了书房。 贺六问道:“东瀛那边,有什么动向?” 贺世忠答道:“丰臣秀吉已经完全统一了东瀛。可东瀛经历了连年内乱,民不聊生。各地频频有百姓揭竿而起,斩木为兵。我想,这对咱大明来说是好事儿。丰臣秀吉忙于平定内乱,养民生息。或许,一时半刻无力入侵朝鱼羊。” 贺六摇头:“世忠,你还是太嫩。你知道,当年蜀汉在三国之中,实力最弱。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诸葛亮为何却要六出祁山,屡屡北伐?” 贺世忠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为了实现他的主公刘备,恢复汉室的遗愿。” 贺六喝了口茶,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错!告诉你吧。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方法,就是外战!外战,能让一盘散沙的同胞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诸葛亮要是不北伐,那蜀汉说不准要出多少陈胜、吴广呢!” 贺世忠闻言,茅塞顿开:“爹,你的意思是,丰臣秀吉会为了转嫁国内的重重矛盾,入侵朝鱼羊?” 贺六点头:“一定会的。如果他们得逞,占领了朝鱼羊,他们会立刻觊觎我大明辽东!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都是这样。” 贺世忠问:“爹,我明白。保卫朝鱼羊,真正的目的,在于保卫我们大明的土地。” 贺六道:“再者,朝鱼羊毕竟是我们的藩属国。哦,对了,你知道朝鱼羊国名的来历么?” 贺世忠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 贺六又喝了口茶,给自己的儿子,讲述了这样一段往事。 大明刚刚开国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北方尚有不少蒙元军队。当时的高丽国,效忠于伪元。 洪武二十年,悍将蓝玉北伐,从蒙元手中,拿下了辽东,占领了铁岭。铁岭,当时是蒙元与高丽之间的国界。 高丽感觉受到了明军的威胁。当时的高丽王辛隅是个不着调的二杆子。他竟然巴巴的派使者去金陵,张口就跟洪武爷要铁岭。洪武爷一怒之下,赏了高丽使者二十棍。 高丽王辛隅是个二杆子性格。他自认为受到了侮辱,竟然调集高丽全国的军队,在洪武二十一年出征辽东。 当时,高丽全国之兵加起来,不过四万。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大明的辽东守军有多少?整整十八万!这批守军,可都是经历过北伐的百战之师。且,他们还有一代名将蓝玉做统帅。 高丽王辛隅,简直就是脑袋进了粪,竟然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辛隅脑袋里装的都是粪,他手下的将领李成桂却不糊涂。李成桂知道,高丽军不是明军的对手。征伐大明,高丽恐有被灭国的灾祸。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发动兵变,囚禁辛隅,建立了李氏王朝。 李成桂称王后,便派使者去了金陵,向洪武帝称臣纳贡。李成桂在国书中,请求洪武爷给高丽定个新的国名。 史官记载,朱元璋勤政爱民,有通宵达旦处理政务的习惯。看到李成桂的国书时,恰逢黎明时分。雄鸡一唱天下白。 洪武帝灵机一动,取朝日鲜明之国的意思,给高丽定下了新的国名:朝鱼羊。 洪武帝又下诏:朝鱼羊为大明永不征伐之国,大明与朝鱼羊以鸭绿江作为边界。 大哥给了面子,小弟当然要兜着。得到了洪武帝的国诏,李成桂立马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宣布朝鱼羊尊大明为天朝。第二件事:宣布朝鱼羊不得拥有自己的年号,只使用大明年号。第三件事:宣布今后,谁要做朝鱼羊国王,必须先派使臣到大明,得到大明天皇帝的确认和封号。 大明对朝鱼羊的影响,不仅仅是军事上、政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的,更是文化上的。 朝鱼羊王的王袍,其实就是大明的亲王服。朝鱼羊官员的官服,亦是大明的官服。 华夏的四书五经,流入朝鱼羊。朝鱼羊的读书人,以能够读懂大明四书五经为傲。 华夏的医道,亦传入朝鱼羊。成化、弘治年间,一个朝鱼羊女人花了二十年时间,苦心钻研华夏医道,终得大成,成为了朝鱼羊历史上第一位女御医。这女人的名字叫:大长今。 大长今当年在朝鱼羊的地位,就像是李时珍如今在大明的地位。 总之,大明跟朝鱼羊的关系,就像是有钱的大表哥和贫穷的小表弟。虽然贫富悬殊,可始终是亲戚,且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贺六讲完这一切,喝了口茶,又对贺世忠说道:“堂堂天朝,泱泱上邦。保护弱小的邻国,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贺世忠惊叹道:“爹,这些事儿,您老怎么这样清楚?我记得,您老平日里也不怎么看书啊。” 贺六笑骂道:“你小子在骂你爹我不学无术是么?唉,告诉你吧,这些事儿,都是我在辽东充军时,徐文长徐先生讲给我听的。” 贺六在嘉靖年间就结识了徐文长。徐文长这个聪明绝顶的人,既像是贺六的老朋友,又像是他的老师。 贺世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爹。吴惟忠老将军,自请降职,回到浙江担任宁绍台参将,以戚家军当年的练兵之法,编练新军。据我所知,这支新军,已经堪用。浙江的老百姓,称其为‘新戚家军’。” 贺六叹道:“戚大帅不愧为嘉、隆、万三朝的第一名将!他虽在两年前去世,可他在大明军中、民间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啊。吴惟忠是最后的戚家军老将。他带的兵,冠上戚家军的名头,倒也是名副其实的。待到朝鱼羊有事,他手里的新戚家军,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贺世忠叹了口气:“唉,吴老将军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虽老,却依旧是老虎,尚能怒吼!”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2章 缩头乌龟申时行? 正月初一,来贺家拜年的人如过江之鲤,络绎不绝。 贺六现在虽然没有官职,只是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的师爷而已。可朝野之中,谁人不知,六爷虽无职,却有权。他老人家往锦衣卫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王之祯与骆思恭来到贺府大厅,恭恭敬敬的给贺六磕了头:“师傅,徒弟给您老拜年了。” 王、骆二人,虽然暗杀了廖芳。可贺六心中却没有半分怪罪他们的意思。贺六比谁都清楚,身着锦衣,身不由己的道理。他们是皇上的人,皇上让他们办什么事,他们只能照做。 贺六连忙道:“快快请起。世忠,快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弟。” 贺世忠客套道:“早就听我爹在信中提过二位。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仪表非凡。” 王之祯道:“能够见到世忠兄,我们亦是荣幸之至。世忠兄在宁波辛苦了。” 贺六笑道:“世忠,之祯如今是你这个北镇抚使的顶头上司。你可要好好巴结他啊。” 贺世忠连忙道:“是,今后我一定听从王同知的调遣。” 王之祯笑道:“我虽比世忠兄虚长十几岁,在锦衣卫中却是个生头。今后还请世忠兄多多照应。” 就在此时,陈炬来到了大厅。他拱手道:“六爷,我来给您拜年了。” 贺六看到陈炬腰间挂着孝,他忙问:“陈公公,您家哪位亲人仙去了?” 陈炬一声叹息:“唉,六爷,昨夜国丈爷仙去了。” 贺六愣住了!王八死了? 他连忙问陈炬:“国丈仙去了?怎么会。。。” 陈炬叹息道:“唉,国丈爷已经六十五了。他是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贺六吩咐王之祯:“叫上锦衣卫所有的弟兄,挂上孝带,随我去永年伯府祭奠咱们八爷!” 一个时辰后,永年伯府。 贺六在灵堂上,凝视着棺中王八的遗容。王八面容安详,看来走的时候,并没有遭什么罪。 嘉靖年间的十三太保,自此仅存贺六一人。贺六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锦衣卫的人,纷纷上前,给王八叩头送行。陈 (本章未完,请翻页) 炬却将贺六拉到一边。 陈炬神神秘秘的说道:“六爷,我的耳目告诉我,过完这个年,言官们又要联名上折子,劝谏皇上早立太子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巫蛊案不明不白结了案。皇上还是没动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心。看来,朝臣与皇上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陈炬点点头:“六爷,王皇后是国母,轻易不得离宫,今天不能来祭拜国丈爷。她知道,您老是一定会来的。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宫里宫外有太多明枪暗箭。希望您能够庇佑皇长子。” 贺六道:“请陈公公转告王皇后。我贺六是皇上的家奴。皇长子是皇上的儿子,我贺六亦算是皇长子的家奴。为了自己的主子,我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陈炬笑道:“有六爷这句话,王皇后一定会放心的。” 贺六忽然问:“对了,王公公这几天在宫里怎么样了?” 王安参与了巫蛊案,帮李太后栽赃郑贵妃。贺六料想,皇上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事,恐怕会惩处王安。 陈炬压低声音道:“皇上已经拟好了旨意,外调王公公为广东镇守太监,监管广州市舶司。只等过完了年就宣旨。” 贺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皇上要贬谪王公公?” 陈炬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贺六叹道:“王公公是个好人。我想,有朝一日,皇上是一定会再次重新启用他的。” 陈炬道:“但愿吧。对了六爷,还有一件事。慈宁宫中的太监,侍女,全都换人了。王安的干孙子魏忠贤,做了慈宁宫管事牌子。” 魏忠贤,如今已经背叛了干爷爷王安,投靠了万历帝,成了万历帝的心腹。万历帝这么做,明显为了是看严慈宁宫中的李太后。 贺六闻言,默不作声。他心想: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不虚啊!李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如今,皇上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李太后。 陈炬道:“六爷,我这个司礼监秉笔,如今想进慈宁宫见李太后,都需要皇上的首肯才行。” 贺六摇了摇头:“唉,这是宫里的事。我这个做家奴的,不好多嘴,不能妄加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评论。” 灵堂上的唢呐手,吹响了百鸟朝凤。 贺六跪在灵堂前,高喊一声:“国丈爷,好走啊!” 一众锦衣卫,亦高喊道:“国丈爷,好走!” 参加完王八的葬礼,贺六落寞的回了家。 十岁的贺泽贞,如今已经懂事。他给贺六端上一杯茶:“爹,你喝茶。”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小脑袋,低声吩咐道:“泽贞,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叫我爹。没人的时候,你叫我爷爷,怎么样?” 贺泽贞一头雾水,可贺六发了话,他不好违背,只得点头道:“好,爹。不,爷爷。” 贺六问贺泽贞:“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贺泽贞答道:“最近在读《幼学琼林》。”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好好读书,倒不是说你今后一定要靠着读书走科举。读书让人明理,把书里的道理学明白了,一辈子都有用。” 贺六的儿媳月儿走了过来:“爹,泽贞读书可用功呢。我们在宁波,给他请了一位嘉靖年间的进士做老师。他对泽贞赞不绝口。” 贺六问:“哦?嘉靖年间的进士?谁啊?” 月儿答道:“告老的留都礼部左侍郎,张中承。” 贺六道:“张中承是出了名的老学究。一肚子学问。有他做泽贞的开蒙老师,我就放心了。” 杨万忽然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大厅。 贺六问:“你上晌怎么没来给我拜年?也没去你八爷府上祭奠。” 杨万道:“六爷!出事儿了!有人在申首辅的府门前,贴了一张讽画!” 大明官场的讽画,类似于后世的政治漫画。 贺六问:“谁这么大胆,敢在首辅府门前贴讽画?那讽画画的是什么?” 杨万道:“画了一只缩头乌龟。贴画的人,不是偷着贴的,而是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下贴的。” 贺六面露不悦:“大年下的,那人给申首辅晦气,你没带人抓了他?” 杨万摇头:“六爷!没法抓!贴画的不是一个!而是六科廊、都察院的七十多名言官!他们一起贴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3章 黑暗中蹦出来个刘守有 其实,申时行早就跟言官们站到了一起,屡次劝谏万历帝早日立皇长子为太子。 可言官们却丝毫不买申时行的账:你申时行是内阁首辅,立太子的事,关乎国本。你光动动嘴,上上奏折是不行的!你应该去跪谏!去死谏!内阁首辅贵为文官之首,你就应该拿出文人的风骨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谏言皇上做正确的事! 大明的言官们大部分都是这种二杆子性格。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申时行当然不会去死。他这人虽然忠厚,却不傻。 于是乎,言官们就痛骂申时行是缩头乌龟。还画了一张缩头乌龟的讽画,在大年初一这天贴到了申府门前。 贺六听了杨万的禀报,苦笑一声:“这些个言官啊,就像是狗皮膏药。贴上谁,就要沾下谁的一层皮来。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京城里,人人都说我贺六是疯狗。其实,这些言官才是真正的疯狗!他们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咬!人家申首辅屡屡劝谏皇上早立太子,明明在这件事上跟他们站到了一起。他们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万道:“六爷,七十多名言官,大年初一把当朝首辅家的门给堵了,咱们锦衣卫总不能不管吧。” 贺六叹息一声:“唉。管?怎么管?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打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尽忠。你杀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为国捐躯,能青史留名呢。这些言官,只求落下个好名声,拿自己的命都不当命。轻视自己生命的人,亦会轻视黎民百姓的命。” 这时候,贺府里又来了一位拜年的客人: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要说这位刘指挥使,那可是整个大明最会明哲保身的人!自二十三年前,他做了指挥使,就天天告病假。任你朱希孝掌锦衣卫也好,贺六掌锦衣卫也罢,我就不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只逍遥自在的做我的甩手掌柜! 高拱、张居正、冯保、刘大、朱希孝、孟冲,多少名臣、巨奸都成了昨日黄花,六十四岁的刘守有,却依旧硬硬朗朗的活着。 贺六拱手道:“刘指挥使!哎呀,稀客稀客!过年好啊!” 杨万与贺世忠连忙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刘守有行礼:“属下拜见刘指挥使。” 刘守有笑盈盈的说道:“两位贤侄,快快免礼。我这个指挥使,只不过是个空名头。你们两个,一个是北镇抚使,一个是南镇抚使,手里都是有实权的。你们给我行礼,我可受不起。” 转头,刘守有又对贺六说道:“六爷,过年好。我家里的老妻病了,我刚看着她睡下。故而给您拜年晚了一些,您不要见怪。” 贺六道:“刘指挥使快请坐。来啊,看茶。” 一名仆人分别给贺六和刘守有上了茶。 贺六端起茶盅,手却不住的颤抖。过完这个年,贺六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他的身上,有不少老人该得的病,譬如手抖。 刘守有的目光,迅速扫过贺六那双颤抖的手。 贺六喝了口茶,开始不住的咳嗽。这大冷的天,他到王八府上走了一趟,受了些风寒。 刘守有心中暗道:贺六已经老态龙钟。看这架势,应该是活不了几年了。 这二十三年来,刘守有处处表现的忠厚、老实。其实,他骨子里不是没有野心!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不是贺六的对手。故而隐忍了整整二十三年。 见到贺六这番模样,刘守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十三年了,时机终于到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有一天真正掌握过锦衣卫的大权。现在再不出手,恐怕我要抱憾终生! 从贺府里出来,刘守有径直去了一个地方:司礼监掌印张鲸的外宅。 前几日,张鲸因巫蛊案被抓入了诏狱。惊魂未定的他,请了十天大假,在外宅之中休养。 见刘守有来了,张鲸大惑不解。他微笑着对刘守有说道:“刘指挥使,你可是稀客呢!这么多年,你从未跟我走动过。今日来,恐怕不单单是给我拜年的吧?” 刘守有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张公公,你想不想除掉贺六?” 张鲸惊讶道:“除掉贺六?刘指挥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守有笑道:“没什么意思。其实,朝野皆知,张公公与贺六势不两立。明跟你说了吧,我也想除掉贺六,今日来,是来跟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公公结盟的。” 张鲸轻笑一声:“呵,这真是奇了!从隆庆元年算起,你做了二十三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吧?官场之中谁人不知,你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什么事儿都不管。平日里,你跟贺六的关系也不错,怎么现在。。。” 刘守有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不是不想管事。锦衣卫有贺六在,就没有我管事的机会!我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到老,想做一件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拿回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张鲸从刘守有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压抑已久的野心。 张鲸问道:“请问刘指挥使,你有什么法子,能除掉贺六?” 刘守有侃侃而谈:“要除贺六,必先除其盟友,申时行。” 张鲸哑然失笑。四年前,李植、江东之、羊可立那三个蠢货,在他面前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他们处心积虑设计了石头案,却栽赃申时行不成,反而被万历帝贬出了京。 张鲸道:“年头真是改了啊。怎么什么人都敢蹦出来,上嘴皮一嗑,下嘴皮一碰就说自己能扳倒当朝首辅?首辅是文官之首!皇上的肱骨大臣!那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 刘守有道:“我有一计说与张公公听。您要是觉得可行呢,就付诸实行。如果你觉得我是信口胡说,我扭头就走,再也不会来找张公公你。” 张鲸道:“好。那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 刘守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张鲸一番。 张鲸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刘守有:“刘指挥使,你是嘉靖、万历两朝出了名的老好人。没想到啊,你的心比毒蛇还要毒!” 刘守有笑道:“承蒙张公公夸奖,彼此彼此。” 张鲸道:“计策是好计策。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躲在暗处隐忍了二十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蹦出来,抢夺锦衣卫的权力。” 刘守有高声道:“权力是好东西,谁不想要?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如今贺六老态尽显,已是一只掉光了牙齿的老虎。我是时候出手了!放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是不会害你的。就这样说定了!先挤走申时行,然后再对贺六下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4章 首辅府门前的闹剧 大明有制,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各衙门都不处理公务。一直到了正月十六,官员们才会照常办差。 万历十八年,正月十六上晌。 贺六先送贺世忠、月儿、贺泽贞去了宁波。随后,他来到了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在陈炬面前,贺六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直接坐到了陈炬对面,端起桌上放着的茶碗就喝。 “枣花黄芩茶?陈公公最近是不是肝火旺,人中黄下不来?喝枣花黄芩茶,大约是为了通便吧?”贺六拿陈炬开起了玩笑。 陈炬“扑哧”一声乐了:“六爷,非得人中黄下不来,才能喝枣花黄芩茶啊?那我还爱吃韭菜呢!这又怎么说?难不成我这个没了根的人,吃韭菜是为了壮阳?” 贺六笑道:“陈公公越来越风趣了!” 陈炬亦是一笑:“风趣?还不是跟六爷你学的?这人啊,都说越老越不正经。我刚认识您那会儿,您老整天板着一副脸,跟谁欠您三两四钱银子不还似的。自从您从辽东回了京,整日里却是三句一个笑话,五句一个哈哈,简直成了个老顽童。” 贺六问:“陈公公听说过李时珍先生么?” 陈炬连忙道:“李时珍谁不知道?如果说戚继光是嘉、隆、万三朝第一名将,那李时珍就是嘉、隆、万三朝的第一名医。” 贺六点点头:“李时珍现在湖北行医。我在辽东的时候,时常跟他通信。他在信里,告诉了一条长寿之法。” 陈炬问:“什么长寿之法?” 贺六轻笑一声:“这法子万金不换。我只收陈公公五两银子,就告诉你,让你白捡这个大便宜,如何?” 陈炬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到桌上:“愿闻其详。” 贺六拿起银子,放到手里掂了掂:“告诉你吧。这长寿的法子便是:笑一笑,十年少!” 陈炬哭笑不得:“六爷你都快赶上当年锦衣卫的十一爷李子翩了!六个字,就诓骗了我五两银子。” 贺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正跟陈炬有一搭无一搭的开着玩笑。忽然,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急匆匆的走进了值房。 王之祯道:“出大事儿了六爷!七十多名都察院御史、六科廊言官,堵在了首辅府门前。不让申首辅去西苑内阁值房处理公务。” 贺六刚才还是笑容满面,闻听此言却又板起了脸:“这群言官,正月大假里,在申首辅门前闹一闹也就罢了。这下好,已经正月十六了,他们依旧不依不饶!内阁的事情那么多,首辅被堵在家门口,去不了西苑像什么话?走,咱们去申府门前看看。” 杨万问:“六爷,要不要让咱们弟兄带上庭杖用的大棍。言官们要是不听劝,咱们就用大棍教训教训他们。” 贺六连连摆手:“不!不要带大棍去!哦,还有,让弟兄们都换上便服。咱们几个也换便服。” 贺六和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换上便服,领着二十多个力士,来到了申府门前。 申府外,站着七十多名言官。周围则有数百老百姓围观。 这些言官,根本不是来找申时行商量事儿的,而是来骂街的! 工部给事中张有德伸手指着申府大门,痛骂道:“申时行!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你竟然连死谏的勇气都没有!忠直公杨炼,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察院佥院,他都敢以死抗击严党!忠介公海瑞,当年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都敢死谏嘉靖爷!你位极人臣,胆子却小的像是个妇人!” 吏科给事中黄大效接话道:“申时行!你随随便便给皇上递几道奏折,说几句话,就能劝得动皇上么?折子,我们这些人都递了多少道了!根本不管用!想让皇上早立太子,就一个法子!那就是死谏!你申首辅带头去死给皇上看!我们这些人,会追随你,一起去死的!我们的死,一定能够打动皇上!” 内阁中书黄正宾跪倒,不住的磕头,痛哭流涕的说道:“申首辅,我求你了!去死谏吧!国无储君,社稷不稳!你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难道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懂?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你牺牲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你死了,还有我们给你陪葬呢!” 都察院御史邹德泳道:“就算不死谏,你起码该带个头,领着我们这些忠臣,去永寿宫跪谏!皇上一日不册立皇长子为储君,我们便一日不喝水,不吃饭!我就不信,皇上会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忠臣活活饿死。” 贺六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听着黄大效、邹德泳、黄正宾、张有德无理取闹的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贺六在心里暗骂:你们想去死,死去就是!干嘛非要拉上人家申首辅当垫背? 七十多名言官,在围观百姓们的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顾官员的体面,齐齐高喊道:“申时行!缩头乌龟!申时行,缩头乌龟!” 杨万低声对贺六说:“六爷,咱们还不动手?” 贺六却道:“沉住气,看看再说。” 就在此时,张鲸领着一百多名东厂番役,带着大棍,来到了申府门前。 东厂的一名掌班太监高喊一声:“东厂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百姓们闻言,一哄而散。 首辅府门前,只剩下东厂的人、七十多名言官,二十多名身着便服的锦衣卫。 张鲸远远的望见了贺六,却丝毫不理会他。 张鲸高喊一声:“都听了!首辅府是何等庄严的地方?岂容尔等胡闹?阻拦当朝首辅去内阁值房处理政务,亦是大罪!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速速滚回各自衙门,尽心办差!否则,别怪我们东厂的人不客气!” 御史邹德泳道:“好啊!原来申时行勾结了东厂!外臣勾结内官是小人行径!这申时行除了是个缩头乌龟,还是个不可不扣的伪君子,真小人!” 张鲸冷笑一声:“呵,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则不然。既然你们说申首辅是个小人,我就代申首辅出手,动手教训教训你们!” 说完,张鲸小手一挥,上百虎背熊腰的东厂番役,挥舞着大棍冲向了言官们!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5章借坡下驴 府邸内的申时行,府门外的贺六,同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申时行没有到府门口,阻拦张鲸。他自诩是清流文臣,不想跟张鲸这样的权宦扯上什么关系。 贺六亦没有让锦衣卫的人阻止东厂番役行凶。他早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无理取闹的言官。现在张鲸替他出手,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两柱香功夫后,一百多名东厂番役将七十多名言官打的鼻青脸肿! 张鲸看火候差不多了,下令道:“所有番役,回东厂!” 说完,张鲸领着一百番役,扬长而去。 杨万低声对贺六说道:“六爷,这下有好戏看了!东厂打了七十多号言官,以言官们的尿性,不用口水淹了东厂,淹了司礼监,这事儿是没完的!” 贺六自言道:“奇怪了,张鲸怎么帮起申首辅来了?” 言官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工部给事中张有德高喊道:“申时行勾结权宦,指使东厂番役殴打朝廷言官,我要参申时行和张鲸!” 都察院御史邹德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不!不要参张鲸!今天这事的幕后指使者是申时行!张鲸是皇上的亲信之人。东厂是皇上的家奴。如果我们的参劾折子上,带上了张鲸的名字,就等于给申时行加上了一道免死金牌!大家听我的,各自回家,写参劾折子!切记!不要带上张鲸的名字,不要带上东厂!只参申时行一人足矣!我们要让申时行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贺六对杨万说道:“糟糕!张鲸用的是火上浇油之计!走,咱们从后门进申府,见申首辅!” 张鲸刚才用的,的确是火上浇油的计策。只不过,这条计策是蛰伏二十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教他的。 刘守有认为,如今言官们对申时行的火还不够大。他料定,言官们堵了申时行的门,如果冲出来一群人,打了言官们。他们一定不会计较那群行凶打人的家伙。只会对他们认为的幕后主使者申时行大加报复。如此一来,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官们跟申时行,就彻底走向了对立。 这是一套连环计,先火上浇油,再借刀杀人。这柄刀,就是言官们的一封封弹劾折子。 且,刘守有还料定,打言官的事儿就算传到万历帝耳朵里,万历帝也绝不会惩处张鲸。全天下,最恨言官的不是别人,正是万历帝本人!万历帝在心里甚至会夸张鲸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刘守有害人的水准,要远胜于张鲸,甚至强于隆庆朝的孟冲,嘉靖朝的吕芳。 果如刘守有所料。 正月十七,吏科给事中黄大效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储的建议,背地里却迎合皇上的心意,拖延册立一事,以邀皇恩。内阁中书黄正宾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 永寿宫,万历帝手边,放着黄大效和黄正宾的两份折子。 万历帝将折子看完,转头问一旁伺候的张鲸:“二黄的这两道奏折,你们司礼监已经看过了吧?” 张鲸道:“回皇上,看过了。” 万历问:“哦,你这个司礼监掌印认为这两道弹劾折子说的对不对?” 万历帝本来以为,张鲸会忙不迭的说申时行的坏话。 哪曾想,张鲸答道:“奴婢以为,黄大效、黄正宾的奏折,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他们不仅诽谤当朝首辅,还对立储之事指手画脚!皇上该将他们革职查办!” 万历帝惊讶道:“哦?你是这样认为的?” 张鲸道:“是,皇上。奴婢认为,罢了黄大效、黄正宾的官儿,既是表明皇上支持申首辅的态度,也是告诉那些言官,今后谁敢再干预立储之事,一律严惩不贷!” 万历帝思忖片刻,觉得张鲸说的有道理。他开口道:“拟旨,将黄大效、黄正宾革职查办!” 张鲸叩首道:“吾皇圣明!” 言官集团先是挨了打,又损失了两员大将,他们怒不可遏,他们义愤填膺!他们认为,这两件事的罪魁祸首,都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申时行! 万历帝罢免二黄,不但没能让言官们消停,反而让争国本的这场大火,越烧越旺! 正月十九,御史邹德泳再次上疏,指斥申时行在立储之事上首鼠两端。紧接着,上百名言官联名复议,请求万历帝革去申时行内阁首辅的职位。 正月二十,六科廊、都察院的上百名言官,在永寿宫大殿外跪谏万历帝严惩申时行。 这天夜里。贺六正在大厅里喝着茶。申时行突然来到了贺府。 贺六拱手道:“申首辅,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苦笑一声:“我是来与六爷作别的。” 贺六惊讶道:“申首辅放心。虽然言官们上折子弹劾你,可依我看,皇上还是支持你的。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绝不会免去你的首辅之位。” 申时行摇头:“不!不是皇上下旨让我走,而是我主动请辞。” 贺六惊讶:“主动请辞?” 申时行叹了口气:“唉!这两年,我就像是个小媳妇儿,夹在婆婆、丈夫中间,两头受气。言官们要皇上立皇长子为储君,皇上却倾心于皇三子。我这个做首辅的,是猪背镜子,两面不是人!我累了,真的累了。不如回乡,颐养天年,享享天伦之乐。” 贺六道:“你走了,内阁怎么办?” 申时行道:“我的至交好友王锡爵晓畅政事。内阁规矩,首辅走了,应由他这个次辅接任。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够辅佐好皇上。” 贺六叹息道:“唉,没想到,申首辅躲过了石头案的暗箭,却没躲过言官们集体上折子弹劾的明枪。” 申时行道:“历朝历代,干预立储之事的宰辅,都没有好下场。这两年,言官们逼我去干预立储的事,我迟早会因此事获罪。现在,言们官调转刀锋砍向我,或许是好事一桩!我正好可以借坡下驴,主动辞职,换个善终。” 贺六闻言释然!借坡下驴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申时行现在的处境,再恰当不过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6章 不算结局的结局 申时行站起身:“六爷,有件事,我还要拜托你。” 贺六问:“什么事,申首辅请讲。” 申时行道:“我的至交王锡爵,跟我一样,都是文人性子。心慈而手软。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辅助他,帮他守住新政来之不易的成果。” 贺六道:“申首辅放心。新政利国利民。在暗中为新政保驾护航,就是为老百姓谋福。不管谁做首辅,我都会这么干。” 申时行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上晌,申时行拿着一份告老还乡的折子,来到了永寿宫。 万历帝宣申时行入殿。 申时行叩首道:“启禀皇上,臣有折子上奏。” 万历帝问:“是辩驳折子么?放心,朕是清楚的,那些言官们联名弹劾你是在无理取闹。朕支持你继续做内阁的阁揆。” 申时行却道:“启禀皇上,臣上的,是告老还乡的折子。” 万历帝抬起头,凝视着申时行:“你要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张居正病死,张四维回乡丁忧之后,申时行已然辅佐了万历帝七八年的时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其实,抛开相权、皇权之争不谈,万历帝一直认为,申时行是个忠臣、好人。 申时行要走,万历帝情真意切的挽留道:“申爱卿,有朕给你做主,你不要害怕那些言官!你留下吧。” 申时行却道:“臣之所以告老,与言官们的弹劾无关。臣老了,病体实在难以担起内阁首辅的重担。故而,臣请求皇上恩准,让臣回乡养老。” 万历帝思索片刻,叹了口气:“申爱卿,你要走,朕也不能强留你。只是,眼下的情形。。。” 万历帝说到此便闭上了金口。他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满朝言官都逼朕册立皇长子为储君。你走了,谁来做朕的挡箭牌?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郎,聪明非凡。他自然能听出万历帝的弦外之音。他知道,他不给万历帝留下一个万全的办法,万历帝是不会让他走的。 申时行跪奏道:“启禀皇上,臣以为,皇上应该早立储君。”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这是老生常谈。” 申时行道:“皇上,臣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应该下旨告诉言官们,储君迟早是会立的。人选,也只有皇长子一人。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明年!并且在旨意中,皇上应该讲明,如果言官们再借着立储之事兴风作浪,册立之事就拖到五年之后。” 万历帝思忖片刻,心中暗道:狐狸,还是老的精!申时行所说的法子,归根结底在于一个“拖”字!世间的许多事,本来是理所应当能成的,最后却都毁在了一个“拖”字上。 在某种意义上,申时行为了全身而退,把皇长子给卖了。燕雀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他教给万历帝的法子,既能让言官们消停,又给皇三子留下了做太子的机会! 万历帝道:“好!申爱卿,这道旨意,由你来拟。就算你在内阁首辅任上,替朕拟的最后一道旨意吧!等到这道旨意宣完,朕会恩准你回乡养老!” 申时行叩首:“臣这就去内阁值房拟旨。” 万历帝道:“且慢。我问你,你觉得谁能接任内阁首辅一职?” 申时行答道:“次辅王锡爵可接任首辅。论资历、论能力,他都是不二人选。” 万历帝点点头:“嗯,王锡爵的确是绝佳的人选。好了,你下去吧。”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正跟贺六下着棋。 陈炬拿起一枚黑子,举棋不定。他忽然说了句与弈棋无关的事:“今天上晌,申首辅去了永寿宫。” 贺六只“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陈炬道:“六爷知道申首辅去永寿宫干什么了么?” 贺六笑了笑:“申首辅大约是被言官们逼的走投无路了。去永寿宫是请辞的吧?” 陈炬点头:“六爷真是料事如神。皇上准了申首辅的告老折子。并下旨,宣布明年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另外言明,言官们谁在借着立储的事兴风作浪,册立典礼就拖到五年后再办。” 贺六叹道:“这看起来是皇上向言官们妥协了,实则大有玄机。明年?呵,未来是无法预料的。谁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朝局会是如何?” 陈炬终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落子:“六爷,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年前,巫师廖芳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诏狱里,想来锦衣卫中一定是有内鬼的。你为何不彻查?” 贺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的说道:“廖芳的死,或许是天意吧。” 贺六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皇上,就是咱大明朝的天啊!” 持续数年的国本之争,终于告一断落。万历帝向言官们妥协允诺来年册立太子;内阁首辅申时行告老还乡;司礼监掌印张鲸跟锦衣卫的闲散指挥使刘守有上了一条贼船。 告一断落,不等于结束。这是一个不算结局的结局。 眼下,申时行走了,贺六似乎少了一个强力的盟友。张鲸认为,是时候对贺六下手了! 张鲸外宅。 刘守有跟张鲸对坐着。 张鲸问道:“刘指挥使,申时行走了,现在,咱们该对贺六动手了吧?” 刘守有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笑容:“不。还不是时候!我的策略是,要对付贺六,先剪除他的盟友,再剪除他的亲信。” 张鲸有些沉不住气:“还要剪除他的亲信?锦衣卫人人都是贺屠夫的亲信。难不成,你想让皇上裁撤了锦衣卫?” 刘守有道:“贺六的两个徒弟,王之祯、骆思恭,都是皇上的人。他们其实并不算贺六的亲信。因为这两个人只忠于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对这两人,我们是动不得的。我所说贺六的亲信,是他的儿子,北镇抚使贺世忠,还有贺世忠的义兄,南镇抚使杨万。” 张鲸惊讶道:“刘指挥使的意思是,除掉贺世忠、杨万?这恐怕不妥吧。当初,我们东厂误杀了贺六的妻子白笑嫣,贺六为了报复,带着锦衣卫的人炮轰东厂,血洗我的外宅。这一回,咱们要是除掉他的儿子。。。万一事情败露,他不得找咱们玩命?” 刘守有笑道:“让申时行丢掉首辅之位,咱们用的是借刀杀人的计策。除掉贺世忠、杨万,我们亦可以用借刀杀人的计策!贺六就算报复,也报复不到咱们身上。” 张鲸问:“借刀?借谁的刀?” 刘守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倭奴!”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7章 贺世忠遇刺 两个月后,浙江,宁波。 宁波城南,有一座庄严府邸。每日都有无数手持刀剑的精壮汉子进进出出。 这里,正是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在宁波的大本营。 府邸正厅内,北镇抚使贺世忠,跟副千户沈惟敬对坐着。 贺世忠道:“最近咱们派往萨摩藩的那十二名弟兄回来了。萨摩藩,如今已经完全臣服于丰臣秀吉。” 沈惟敬道:“唉。丰臣秀吉现在统一了东瀛。十多年前,徐文长徐先生预测的那场战事,或许不远了。” 二人正说着话,十岁的贺泽贞屁颠屁颠的走进了大厅:“大哥,太阳都要落山啦!你怎么还不带我去吃烤鸭子啊?” 贺泽贞在名义上是贺六的儿子。故而他称贺世忠为大哥。 沈惟敬笑道:“镇抚使,天色已晚。我看今天咱们就先散了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贺世忠点头:“好,沈兄慢走。” 沈惟敬走后,贺世忠吩咐小泽贞:“你去让你大嫂换一身衣服,来大厅。我带你们去城北鸭肴坊。” 几柱香后,贺世忠领着月儿、泽贞出得府邸。四名锦衣卫亲随力士立即跟来上来。 贺世忠转头吩咐亲随力士们:“我们去吃饭。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亲随力士们听命,留在了府邸前。 一家人在城北鸭肴坊吃完晚饭,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回府邸时,一家三口,途径一条小巷。 忽然间,小巷之中,出现了十几个蒙面人。这些蒙面人,手里都提着倭刀。 贺世忠一个大步,护在月儿、泽贞面前。他下意识的想去袖中摸弗朗机短手铳。奈何,今晚他根本没带手铳。 贺世忠大喝一声:“什么人?” 领头的蒙面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们是东瀛关白府忍者!今天来,是取你性命的。” 贺世忠低声对月儿、泽贞说:“你们快跑!往巷口跑!” 月儿牵着泽贞的小手,快步向巷口跑去。 领头的蒙面人右手一甩,一枚手里剑直飞月儿的后背。这手里剑,乃是东瀛忍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者特有的飞镖。呈五角形,通常都抹着剧毒。 “噗!”月儿中镖倒地。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泽贞喊道:“跑!别回头!” 泽贞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朝着巷口狂奔。 贺世忠见妻子中镖倒地,他抄起箱中的一根竹棍,嘶吼着朝着蒙面人们冲了过去。 十多名蒙面人齐齐脱手,十枚手里剑,飞向贺世忠。 绕是贺世忠用竹棍奋力格挡,还是有数枚袖里剑打在了他的身上! 贺世忠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朦胧中,他听到几名黑衣人低声的交谈。他们说的是流利的汉话,全无刚才喊那句“我们是关白府忍者”时的生硬。 “赵掌班,那小兔崽子跑了,咱们追不追?” “追什么追。总要留个活口,给贺六报丧,告诉贺六,是倭奴杀了贺世忠。” “呵,我本想贺屠夫的儿子,会跟他爹一样,有三头六臂呢。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让咱们给弄死了。” 贺世忠所中的手里剑上,涂抹有剧毒。毒性发作,他全身酸软,根本站不起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是,汉人?” 一个蒙面人附身,拽住了贺世忠的衣领:“让你死个明白吧。我们是东厂的人。你做了鬼,别来找我们。要找,就找张鲸张公公去。” 说完,蒙面人抽出腰间配着的倭刀,一刀砍在了贺世忠的脖子上。 二十八岁的锦衣卫北镇抚使贺世忠,就此殒命。 蒙面人又走到贺世忠的妻子月儿跟前,补了一刀。 万历十八年,四月。 贺六正在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里,跟陈炬下着棋。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闯进了值房。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跟贺世忠一起,在宁波专管对倭情报事的副千户沈惟敬。 “六爷!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保护好镇抚使啊!”沈惟敬带着哭腔,扑倒在贺六脚下。 贺六站起身,凝视着沈惟敬:“出什么事了,快说。” 沈惟敬道:“二月十八,镇抚使领着夫人、泽贞公子,去宁波城南的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饭肆吃晚饭。哪曾想,回家的半途遭遇了关白府忍者的截杀。镇抚使和夫人,当场殒命。泽贞公子逃过了一劫。” 七十岁的贺六闻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陈炬连忙扶住了贺六:“六爷!我的六祖宗!你可别吓我!快,来人啊,去太医院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林医正,给贺六施了银针,又给他灌了些汤药。 陈炬问林医正:“六爷没事吧?” 林医正答道:“没什么大碍。上了春秋的人,遇到急事就容易气血攻心。” 病榻上的贺六,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沈惟敬过来。” 陈炬连忙朝着跪倒在门外的沈惟敬喊:“沈副千户,快进去,六爷叫你呢。” 沈惟敬几乎是跪着,挪动到了贺六的床边:“六爷,属下在这儿呢。” 贺六问:“你说,倭奴杀了世忠和月儿?你能肯定么?” 沈惟敬答道:“六爷,错不了。泽贞小少爷死里逃生,是目击者。据他说,领头的杀手,用生硬的汉话,亲口承认自己的关白府忍者。镇抚使和夫人身上,都中了倭人忍者常用的手里剑。他们身上还有刀伤,看伤口应该是倭刀所致。” 贺六挣扎着,坐到床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丰臣秀吉!我贺六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沈惟敬道:“六爷,我已经把泽贞小公子带回京城了。” 贺六问:“他在哪里?带过来。” 沈惟敬领命,去了北镇抚使值房,将贺泽贞领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孙子:“泽贞。我苦命的孩子。” 泽贞在贺六怀里,“呜呜呜”大哭起来:“爹,你一定要给大哥、大嫂报仇啊。” 贺六咬牙切齿的说道:“放心,孩子,倭奴欠下的血债,我一定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贺世忠死了,因为有贺泽贞作证,他跟月儿的尸体上又有手里剑、倭刀伤口。贺六认定,杀贺泽贞的,一定是倭奴。 他完全没想到,其实,这一切,都是张鲸、刘守有策划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8章 贺爱卿,节哀啊 从宁波到京城,有一个半月的路程。沈惟敬怕将贺世忠和月儿的尸体运上京,恐怕会腐烂发臭。故而自作主张,将他们葬在了宁波。不过,他给贺六带了贺世忠夫妻平日穿的两件衣服,留作在京城建衣冠冢,寄托哀思所用。 永寿宫大殿。 陈炬跪倒在万历帝面前:“启禀皇上。贺世忠在宁波殉国了。” 万历帝闻言,手中的奏折掉到了龙案上,他站起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殉国了?” 陈炬用颤抖的声音答道:“皇上,贺六爷的儿子,锦衣卫北镇抚使贺世忠殉国了!” 万历帝闻言,一屁股瘫坐到了龙椅上。 贺世忠、袁可立是他幼年时的两个伴读郎。帝王没有几个朋友。如果说万历帝有朋友的话,贺世忠算一个,袁可立算一个。 张居正掌权时,万历帝对张、冯、贺三人心有不满。为了发泄不满,他也曾无端处罚过贺六的儿子贺世忠。可那毕竟是万历帝年少时做下的糊涂事。现在他回想起来,依旧懊恼不已。 现在,贺世忠走了,万历帝心如刀绞!这几年,他有时候甚至会想:罢了,等到贺六老死,让贺世忠接过父亲的衣钵,掌管锦衣卫的大权吧。让王之祯、骆思恭做贺世忠的副手。毕竟,朕与贺世忠自小朝夕相处。朕跟他的关系,就像嘉靖爷和陆炳。他是值得朕信赖的。 可现在,陈炬竟然对他说,贺世忠死了! 万历帝咬牙切齿的问:“是谁!谁杀了朕的北镇抚使?” 陈炬答道:“贺世忠与其夫人,是在宁波城中被人暗杀的。他的弟弟贺泽贞死里逃生,算是目击者。据贺泽贞说,下毒手的,是东瀛的关白府忍者。这些年,贺世忠率倭情百户所,在宁波与关白府忍者斗法,杀了不少潜入大明的关白府忍者。他们自然对贺世忠怀恨在心。。。” 万历帝一拍龙案“该死的倭奴!当年朕真该让戚继光领二十万大军,荡平东瀛小邦。” 灭国之战不是过家家,这只不过是万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帝的一时气话而已。 万历帝问“贺世忠的尸骨呢?” 陈炬答道:“启禀皇上,已经在宁波下葬了。不过,锦衣卫副千户沈惟敬带回了贺世忠夫妻的两件衣服。贺六爷准备在京城给他们修一座合葬的衣冠冢。” 万历帝悲伤的说:“拟旨。追封贺世忠锦衣卫指挥右同知衔,赐镇国将军散阶。其妻追封二品诰命夫人。另,贺世忠无后。从贺家的亲眷中,过继一人,做贺世忠的长子。待成年后,世袭锦衣卫千户职位。” 陈炬叩首道:“启禀皇上,贺六爷求见皇上。好像是为了贺世忠子嗣的事情。” 万历帝道:“快宣!” 不多时,贺六进得永寿宫大殿。 “老臣叩见皇上。” 万历帝连忙道:“贺爱卿,快快请起!你已经七十岁了,在锦衣卫效力也满五十年了,伺候了两代先皇和朕,劳苦功高。今后,朕赐你殿前免跪。” 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殿前免跪都是君父赐予臣子最高的礼遇。 贺六道:“殿前免跪的殊荣,只有徐阶、张居正、杨博、王崇古、潘季驯那样有大功勋于朝廷的上柱国才有资格领受。老臣德薄才疏,实在不敢领受。” 万历帝拿过龙椅下的明黄椅垫,径直走到贺六面前,他竟然违礼,将椅垫放在大殿的青石板上,盘腿坐下:“唉,贺爱卿。世间最悲哀的事,无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朕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贺六叩首道:“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请您看在老臣为锦衣卫效力五十年的份儿上,恩准老臣的请求。” 万历帝道:“贺爱卿请说。” 贺六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万历帝:“皇上,有个秘密,老臣已经埋在心里十多年了。贺泽贞,其实并不是老臣的儿子。” 万历帝惊讶道:“什么?那他是谁的儿子?” 贺六叹息道:“他是贺世忠与何芳晴所生!老臣当初为了顾及贺家的体面,对外宣称贺泽贞是老臣的儿子。老臣希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望,皇上能够下旨恢复贺泽贞的身份。让他光明正大的为世忠送终。” 万历帝一声叹息:“朕记得,何芳晴是李太后当年放到你身边的眼线。唉。这可能又是一个悲剧。罢了,朕不问其中详情了。朕会下旨,恢复贺泽贞的真实身份,让他为贺世忠送终吧。京城之中,谁若敢多嘴多舌,朕命人拔了他的舌头!” 贺六叩首道:“老臣谢皇上。” 万历帝又道:“世忠的衣冠冢,贺爱卿准备选在哪里?不如让他陪侍朕的万年吉壤?” 贺六老泪纵横:“皇上的恩典,老臣心领了。老臣还是想让他藏在他的母亲白笑嫣身边。上了西天,他们娘俩也能团聚。” 万历帝竟然违礼,拍着贺六的肩膀说:“嗯,好。朕会从内承运库中,拨出银子,修缮他在宁波的肉身冢和在京城的衣冠冢。贺爱卿,你要节哀。他是为国捐躯,死的壮烈!” 贺六擦干了眼泪,正色道:“皇上,东瀛人刺杀朝廷的北镇抚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上一定要早做防备。” 万历帝点头:“嗯,朕一会儿就下旨,差人送到辽东。命辽东总兵李成梁,密切注意朝鱼羊方面的动向。一旦发现倭奴入侵朝鱼羊,我大明会立即发兵入朝!”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另,戚家军老将吴惟忠,在台州以当年戚继光的练兵之法,训练了三千浙兵,专门对付倭奴。兵部那边,对这支台州军并不重视,拨给的军饷不足。。。” 万历帝道:“朕这就下旨,命兵部拨给吴惟忠充足的军饷!唉,这支台州军,其实算是嘉靖年间的老戚家军,留下来的火种。” 贺六道:“皇上圣明,老臣先行告退,回家去办世忠的丧事。” 万历帝道:“去吧。” 贺六刚要迈出永寿宫大殿门槛的那一刻,万历帝忽然叫住了他:“贺爱卿。” 贺六转身:“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万历帝望着贺六衰老、佝偻的身躯,动情的说:“贺爱卿,节哀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09章 下一个目标,杨万! 京郊。 贺六牵着泽贞的手,在贺世忠夫妻的衣冠冢前上了香。锦衣卫三千力士肃立在他们身后五十步处。 贺世忠的衣冠冢旁,是母亲白笑嫣的坟。 杨万带着哭腔,高喊一声:“义弟,走好啊!” 三千力士几乎同时跪倒,齐声高喊道:“贺镇抚使走好!” 贺六转身,朝着锦衣卫的袍泽弟兄高喊道:“贺世忠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今天的仇,锦衣卫迟早要报!戚大帅虽然已经仙去了,然我堂堂中华岂能无人?总有一天,我们要让倭奴,知道触犯天朝威仪的后果!” 三千力士齐声呐喊:“杀尽倭奴!杀尽倭奴!” 葬礼完成,众人回锦衣卫衙门。杨万搀住了步履蹒跚的贺六。 杨万压低声音道:“六爷,世忠没了,您却不是没有儿子!今后,我就是您的儿子!锦衣卫的三千袍泽弟兄,都是您的儿子!” 贺六看了杨万一眼:“好!有你这句话,我知足啊。我这一生,会做事,却不会用人。惟一用对了的人,就是你。” 自万历十三年,贺六南下金陵去见海瑞,一路被刺九次后,贺六就很小心。出入都有二十多名力士贴身保护。即便是睡觉,卧房外也有力士巡夜。刘守有与张鲸,正是忌惮这一点,才没有暗杀贺六,转而派人冒充东瀛忍者,杀掉了贺世忠。 入夜,张鲸外宅。 刘守有得意洋洋的对张鲸说道:“怎么样,张公公?贺六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倭奴身上!呵,咱们算是胜了他第一阵!” 张鲸给刘守有倒上一杯酒:“刘指挥使简直就是诸葛孔明再世哇!现在咱们已经除掉了贺世忠,下一步是不是该对杨万动手了?” 刘守有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这次,咱们不能再派人装什么东瀛忍者了。如果贺六最信任的两个人,在几个月内,死于同一个敌人之手,贺六未免会起疑心。” 张鲸一头雾水:“贺六现在恨倭奴恨的牙根痒痒。如果所谓的倭奴,在杀掉他的儿子后,紧接着杀掉他的亲信,这看上去合情合理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刘守有喝了口酒,放下酒盅道:“就是因为太合情合理了,贺六反而会起疑。你不了解贺六这个人啊。五十年的锦衣卫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 张鲸连忙问:“什么习惯?” 刘守有道:“怀疑一切的习惯。且事情越合理,他就越会怀疑。张公公,你听我的便是。这次,咱们依旧是用借刀杀人的计策,除掉杨万。只不过,不是借倭奴的刀。” 刘守有凑到张鲸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且说万历帝下旨,公开了贺泽贞的真实身份。京中的官员们闻讯,个个惊讶无比。皇上在旨意中,虽然没明说贺泽贞的生母是谁。明白人一听就清楚,里面定然有些不和人伦之事。否则,六爷怎么会让自己的孙子当了十年名义上的儿子? 不过,官员们却不敢私下议论此事。因为,万历帝的旨意中有这样一句话:“有敢妄议贺世忠身世者,视同诽谤殉国忠良,必严办之!” 贺府。 本来贺府之中,就有五十名力士守卫。今日,贺六让杨万又带了五十名力士进府。 贺六叮嘱杨万道:“今后,汉骄、泽贞不管去哪里,都要有二十名力士贴身跟随。” 锦衣卫监管太监的师爷,私自调用百名力士,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这看上去是严重的违制之罪。然而,朝野上下却无人会深究这件事。谁不知道,六爷现在虽无官职,却依旧是锦衣卫的当家? 杨万拱手道:“六爷,您放心就是了!两位公子少一根汗毛,我提头来见。” 贺六道:“不光是他们。我看你今后,出入也要小心一些。你这个南镇抚使,这些年跟着我办了那么多案子。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们恨我恨的牙根痒痒,同样的,也会恨你恨的牙根痒痒。” 杨万道:“谢六爷关心。” 贺六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你坐吧,别站着了。有件事,我要开导开导你。” 杨万问:“六爷是说皇上下旨,让骆思恭接任北镇抚使的事情吧?” 贺六点点头:“骆思恭不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二十六岁,入卫不过五年。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能力,都远在你之下。我知道,他代替世忠,做了北镇抚使,你一定会不高兴。” 杨万口是心非的说道:“升骆思恭为北镇抚使,是皇上的旨意。皇上的旨意大如天,属下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贺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杨万,如今你对我都不说实话了么?” 杨万闻言,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禀六爷。我心里,的确有些不服。您刚才也说了,论资排辈,也该我做这个北镇抚使。” 贺六叹息道:“唉,我就知道你心里会不服气。有些事,不是咱们能决定得了的。就说我吧。嘉靖末年我就已经掌了锦衣卫大权。嘉靖爷驾崩后,论资排辈,该由我担任指挥使。然而,隆庆爷却让朱希孝、刘守有这两个一天锦衣卫都没做过的人,当了左都督、指挥使。我那时,跟你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 贺六站起身,凝视着杨万:“你记住一件事。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有些事儿,你明知道不公平,也要忍受。 杨万道:“属下牢记六爷教诲。” 二人正说着话,陈炬走进了贺府。 陈炬笑道:“你们二位都在?正好,两道旨意,我可以一起宣了。” 贺六和杨万闻言,连忙跪倒。 陈炬道:“有上谕,赐殉国忠良之子贺泽贞,锦衣卫查检百户衔。待其成年,实补实缺。另,皇长子伴读郎李汉骄,虽年仅十八,然颇通文才,品行兼优。特旨简拔为山东莱州府掖县县令。” 万历帝的这道旨意,一来是安抚贺六的丧子之痛。二来,则是在向贺六传达一个信号:朕在皇长子、皇三子之间,还是看重皇三子。你们贺家,今后最好离皇长子远一些。 贺六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自然清楚万历帝的言外之意。他跪倒叩首,领了旨。 陈炬又道:“有上谕。命北镇抚使骆思恭、南镇抚使杨万,陪同兵部尚书石星,赴京郊神机营,检阅京郊驻军。” 杨万听到圣旨中将他的名字排在骆思恭后面,心中很不是滋味。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0章 六爷老了,唉。 骆思恭、杨万出京的前夜,贺六专门将他们叫到自己府中喝酒。 贺六指了指酒壶:“思恭,杨万年龄比你大的多,今晚,该你给他倒酒。” 骆思恭闻言,连忙拿起酒壶,给杨万倒上了一杯酒。 贺六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半个儿子,一个是我的徒弟。今日,饭厅之内只有咱们爷三个,有些话,我要跟你们说清楚。” 骆思恭拱手道:“徒弟愿听师傅教诲。” 贺六道:“这世上,人跟人在一起相处,你们知道什么最难避免么?” 杨万和骆思恭俱是不知。 贺六道:“争!争是最难避免的。就这一个‘争’字,不知道能毁了多少人,多少事。人与人相处,最难做的,又是另一个字‘让’。能学会‘让’的人,方能成大事。譬如当初申时行跟王锡爵,同在内阁任职。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朝廷大事,这两个人哪能事事观点相同?然而,这两个人却会‘让’。时时刻刻忍让着对方。于是,内阁一团和气,他们联手将政事处理的妥妥当当。” 杨万和骆思恭又不是傻子,怎能听不出贺六是在点拨他们呢? 杨万举起酒杯:“骆镇抚使,不,思恭,这杯酒,做哥哥的敬你。今后,你我当携手,尽心为皇上办差!” 骆思恭道:“杨兄,小弟入卫没几年,年纪又轻,今后请你多多指点。” 贺六笑道:“瞧瞧,这就对了嘛。自家兄弟,在一个锅里吃饭,今后免不了勺子碰到锅沿儿。你们要时时刻刻记着这个‘让’字。” 骆思恭给贺六斟上酒:“师傅,有件事儿,我正要与您和杨兄商量。” 贺六问:“什么事?” 骆思恭答道:“沈惟敬马上就要返回宁波,统领倭情百户所。他在锦衣卫中效力的年月也不短了。且,他屡次冒着风险,亲自带人深入东瀛虎穴刺探敌情,劳苦功高。徒弟以为,副千户一职,有些亏待他了。” 杨万道:“思恭,我有个提议。不如咱们二人联名,给陈公公递个手本,保举沈惟敬为锦衣卫千户。”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骆思恭连忙道:“杨兄此法甚好。论功劳,论资历,沈惟敬都配得上千户一职。” 贺六笑道:“你们今后遇事,就该这样相互商议。” 这时候,贺六站起身:“好了,你们的事说完了,该说我的事了。有件事,我要求你们。” 骆思恭和杨万连忙起身,齐声道:“师傅(六爷)有事尽管吩咐。” 贺六用一双浑浊的老眼,凝视着二人:“不是吩咐,是求!我已经七十岁了,垂垂老矣。大限总归就是这几年的事了。我一生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办过多少案子,得罪过多少人,我自己都不清楚了。待我死后,免不了有人会找我孙子、外孙的麻烦。今天,王之祯没来。若我预料的不错,我死之后,锦衣卫将是王之祯还有你们两个掌控。望你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今后多多庇佑我的孙子、外孙。我贺六,在此谢你们了!” 贺六的话,说的杨万跟骆思恭鼻头一酸。 杨万道:“六爷,您老别说这样的话。好人终有好报,您老定能长命百岁。您还有三十年寿元呢!” 骆思恭亦道:“是啊,六爷,您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贺六摆摆手,打断了二人的话:“唉,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其实想想杨炼、胡宗宪那些死于非命的大忠臣,我能活七十,已经算是造化了!人老了,就爱做梦。最近时常梦见我那死去的夫人。她站在奈何桥上朝我喊:贺老头儿,还不过来!你都累了一辈子了,该好好歇歇了。” 贺六说到此,杨万和骆思恭已然是泪如雨下。 贺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前我常跟夫人说,穿着飞鱼服,就要身不由己。前几年,因为礼部主事卢洪春被杖死的事,我被皇上剥夺了飞鱼服,绣春刀。哪曾想,没了飞鱼服,我依旧是身不由己。我这一辈子,做过好事,也逼不得已做过一些坏事。可我敢说,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黎民百姓,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到此,贺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唉,可生老病死是天道。我现在就怕我死后会有人对汉骄和泽贞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利。汉骄还好说,毕竟他有个做蓟州总兵的爹、辽东总兵的爷爷。那些人忌惮李家的权势,不一定敢拿汉骄怎么样。泽贞就不同了,他没了父母,再没了我这个爷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杨万和骆思恭对视了一眼。 杨万道:“六爷,我有个想法,不知道算不算高攀。” 贺六道:“你说说看。” 杨万道:“不如,我和思恭,认泽贞为义子。我想,即便有一天六爷真的驾鹤西游了,也没人敢对锦衣卫北镇抚使、南镇抚使共同的义子不利。” 骆思恭亦道:“杨兄的提议甚好!等我们去京郊办完了差事,回来就宴请京城之中的高官大员,让他们做个见证。当着他们的面儿,认下这门干亲。” 贺六不住的点头:“好!好!我替我那死去的儿子,谢过你们二位了。” 贺六又道:“你们这趟去神机营,代我向傅大帅问好。呵,我刚才说了,我这辈子办过不少的好事。其中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就是嘉靖四十年,我救下了傅寒凌的命!谁能想到,他能从一个充军犯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做上了神机营的掌军大帅!” 杨万道:“傅大帅是国之干城,当世名将之一。六爷功德无量啊。” 贺六摆摆手:“功德无量谈不上。人世间的事很奇怪,往往一个人随手办的一件事,就能改变世间的许多事。咳,我喝多了,这东扯西扯的,扯些什么呢?” 骆思恭道:“师傅是经过风雨的人。您的这些话可不是乱扯,能让我们受益匪浅呢。” 贺六叹了声:“唉。是啊,我经历过太多的风雨。现在,我老了,已经看淡了生死。哦,你们或许会说,既然你六爷看淡了生死,为何还日日让几十个力士贴身保护你?告诉你们吧,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在那些鬼魅魍魉、险恶小人手上!” 贺六、杨万、骆思恭这爷三儿,喝了整整一夜的酒。 杨万、骆思恭走后,贺六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暗自出神。月有阴晴圆缺,正如人有旦夕祸福。一切,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1章 复仇者张海旭 贺六跟杨万,骆思恭喝完了酒,与此同时,刘守有府邸后花园凉亭,亦有两个人在喝酒。 其中一人,是主人刘府的主人刘守有。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男人一副书生打扮。然而,他的太阳穴鼓着,两眼如炬,两只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此人名叫张海旭。十二年前,他有两个身份。一个身份,是江南名士何心隐的学生。一个身份,是何心隐之女何芳晴的爱慕者。 万历六年,贺六领着贺世忠、杨万下江南,在武昌缉拿了何心隐。后来,何心隐被湖广巡抚王之桓杖毙。张海旭把老师的死这笔账,记在了贺六头上。 十二年前,当他在杭州听说老师何心隐的死讯后,立誓要杀贺六而后快。然而,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有机会刺杀堂堂的锦衣卫六爷。 于是,这十二年来,他投名师,访高友,研习武艺。如今他的武功已得大成。 刘守有给张海旭倒了杯酒:“我听说,当初你跟何先生的女儿,芳晴小姐情投意合?” 张海旭叹息道:“唉,佳人已逝。还说她干什么。” 刘守有道:“怎么能不谈芳晴小姐呢?你可知道,当初贺六为何要带着儿子贺世忠、走狗杨万,陷害杀死何先生?” 张海旭问:“我当时在杭州,其中的具体情形并不知晓。只知道狗官贺六带人抓了老师,然后老师就被活活打死了。” 刘守有狡黠的一笑,扯出了一个弥天大谎:“十二年前,贺六看上了才名冠绝江南的芳晴小姐,想强娶她做妾!何先生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锦衣卫鹰犬做妾?于是严词拒绝了贺六!贺六怀恨在心,害死何先生,霸占了芳晴小姐!” 张海旭闻言,气的青筋暴起:“原来是这样!好一个狗官贺六!为了霸占芳晴小姐,竟然不惜害死江南的学问大家!歹毒、凶狠,这些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贺六这条狗了!” 刘守有又问:“你可知道,何芳 (本章未完,请翻页) 晴十年前是怎么死的?” 张海旭问:“我听说是难产而死。” 刘守有一拍桌子:“咳!这事儿我都难以启齿!何芳晴被抢入贺府,做了贺六的小妾,这本身已经够屈辱的了!贺六的儿子,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小娘!禽兽之子嘛,亦是禽兽也!他竟寻机侮辱了何芳晴!后来,何芳晴生下了贺泽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贺六的,还是贺世忠的。悲愤、屈辱,让何芳晴这位当世才女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刘守有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何芳晴明明是难产而死,却被他说成是上吊自杀。且,当初是何芳晴趁着贺世忠酒醉,女人上了男人。根本不是贺世忠色欲熏天,侮辱了自己的小娘! 张海旭闻言,一掌拍在桌子上。“夸嚓!”木桌竟然被他的掌力拍碎了! 刘守有惊叹道:“壮士好功夫!” 张海旭双眼赤红的说道:“我此生必将贺六碎尸万段!” 刘守有道:“我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扫除贺六这等朝中的大奸巨恶,是我的本份!我愿助壮士一臂之力!” 张海旭已经被刘守有的激将法,激的失去了理智。他问:“刘大人,贺六的宅子在何处?你告诉我!我杀进他家,把他碎尸万段!” 刘守有心中暗骂:你这厮还说以前跟着何心隐钻研过学问呢。原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刘守有心里虽这样想,嘴里却不能这样说。他道:“壮士,贺狗贼平日里小心的很。他自知自己一生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怕忠义之人刺杀他,故而防范很严。府邸内,有上百配铳力士日夜守卫。进出,亦以后五十名以上的力士贴身跟随。” 张海旭问:“那怎么办?” 刘守有循循善诱:“贺六这厮,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如果随随便便杀掉他,岂不是便宜他?我们要让他受人世间最大的痛苦。” 张海旭问:“刘大人,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刘守有道:“自己的至亲之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孤独终老,是最大的痛苦!多年前,贺六的狐狸精老婆已经被东厂的忠义之士杀掉。他的儿子贺世忠,前一阵也死在了宁波。。。” 张海旭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杀掉他的孙子贺泽贞?我下不去手。毕竟,贺泽贞是芳晴小姐所生。” 刘守有摇头:“非也!我想让你杀掉的人,不是贺泽贞,而是贺六最忠实的狗腿子,杨万!壮士应该知道,当年,杨万亦参与了缉捕何先生的事!在衙门里持棍打死何先生的,就是杨万!杨万因此事受到了贺六赏识,从此平步青云。现如今,他在贺六的扶持下,做上了南镇抚使的高位!贺世忠死后,贺六更是将他看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张海旭怒不可遏:“那我就先拿杨万下手!让贺六连这半个儿子也在世间消失!” 刘守有心中窃喜:这头蠢猪,终于上套了。 刘守有拍了拍巴掌,一个仆人捧着一个木匣,进得后花园凉亭。 张海旭问:“这是何物?” 刘守有给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退下。而后,他打开了木匣。木匣之中,竟然是一套京营兵士的鸳鸯战袄。 刘守有说道:“杨万明日会随兵部尚书石星,去神机营点检兵备。” 刘守有向张海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张海旭听后,说道:“刘大人,那我明天,便去杀掉杨万。” 刘守有装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唉。明天定然会有几百名兵部亲兵随行。壮士杀掉杨万后,怕是很难脱身。” 张海旭慷慨激昂的说道:“大丈夫当舍生取义!杀掉杨万,既是为我的老师报仇,也是为了让贺六承受无尽的痛苦!即便搭上我这条命又如何?老师和芳晴小姐死后,我已经没了活下去的价值!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到今日,就是为了报仇!” 刘守有赞叹道:“好汉子!这杯酒,我敬壮士!预祝你马到功成!”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2章 准备告老的傅寒凌 天刚蒙蒙亮,杨万便起了身。他让自己的夫人找出了新做的那套飞鱼服,又将绣春刀的刀鞘、刀身擦的干干净净。 此番去京郊神机营,他算得上是代天子检阅京营兵士,仪容自然马虎不得。 杨万洗了个澡,换上新飞鱼服。又让自己的夫人帮他簪好了一头乌发。 杨万叮嘱杨夫人:“泽贞那孩子太可怜了。十岁就没了父母。我这趟回京后,会收他当义子。你这个做干娘的,有空儿别老耗在马吊桌上。多去看看那孩子。” 杨夫人叹息道:“好。唉,贺六爷可真惨啊。为朝廷奔波劳碌了一生,最后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境地。” 杨万闻言,心中不免伤感:“是啊,六爷是忠臣楷模。唉,为什么好人最后却没有好报呢?今后,我就是他的儿子。你就是他的儿媳!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咱们要帮他照顾他的家人。” 杨夫人点点头:“你常说,没有六爷,就没有你的今天。你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要这么算,我就是六爷的儿媳。” 夫妻俩吃完了早饭,杨万出府。 府门前,已经有十名锦衣卫力士等在了那里。 杨万骑着马,领着力士先去了锦衣卫衙门,跟骆思恭碰头,而后又去了兵部大堂。 兵部尚书石星早就来了大堂。他见到杨万、骆思恭,拱手道:“骆镇抚使、杨镇抚使,有礼了。” 石星贵为兵部正堂,之所以对杨万和骆思恭这两个年轻人这么客气,无非是看在贺六的面子上。朝中谁人不知,杨万是贺六的心腹,骆思恭是贺六的徒弟。 杨万跟骆思恭在贺六的调教下颇懂礼数,全无跋扈之气。二人毕恭毕敬的跪倒,叩首:“属下叩见石部堂。” 石星连忙道:“二位快快请起!六爷上了年纪,现在锦衣卫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撑着。你们都是重任在肩啊。” 杨万起身,说道:“今日能陪同石部堂,去神机营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验兵备,检阅兵士,实乃属下们的荣幸。” 石星道:“好了,咱们人齐了,现在就出发吧。” 石星坐轿,杨万、骆思恭骑马。三百名兵部亲兵步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京郊神机营。 神机营,掌军大帅傅寒凌已经正站在营门前,等着钦差驾临。 傅寒凌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了。年近六旬的他,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皱纹像枯树皮一般,爬上了他的面颊。 傅寒凌一身甲胄,腰配宝剑,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老将特有的霸气。 傅寒凌对自己的副帅说道:“你告诉弟兄们,今日我对他们就两个要求!其一,挺直腰杆,其二,声音洪亮!咱们不能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了军威!” 副帅道:“帅爷放心!咱们的弟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再说了,这是您告老之前,最后一次接受钦差点验。弟兄们绝对不会让帅爷丢了面子。” 傅寒凌曾在边关效力多年。边关苦寒,他早就得了骨痛病。这两年,每逢阴天下雨,他骨头疼的连床都下不了。 傅寒凌并不是一个贪权之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带好神机营这支劲旅了。半月前,他给万历帝递了告老的手本。万历帝已经准奏。只等这回兵部检阅完毕,新的掌军大帅来跟他办了交接,他就回京城养老。 终于,石星和杨万、骆思恭来到了神机营。 傅寒凌跪倒道:“末将傅寒凌,恭请圣安!” 石星道:“圣恭安。”而后他上前,扶起傅寒凌。 傅寒凌起身,石星问:“傅大帅这些时日身体可好?” 傅寒凌苦笑一声:“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罢了!不然我也不会向皇上乞骸骨。哦,对了,我的继任者人选,内阁和兵部确定了么?” 石星道:“确定了。中军都督同知吕德江十日后会来接替你。” 这时,杨万和骆思恭上前拱手:“属下见过傅大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因为有贺六这层关系在,傅寒凌对杨、骆二人亲切万分:“快快免礼。你们俩小子现在都是锦衣卫的镇抚使了。你们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杨万道:“傅大帅这是说哪里话。您跟六爷以兄弟相称。按辈分,您老算我们的叔辈。侄子拜叔伯,是天经地义的事。” 傅寒凌问:“六爷身体如何?” 杨万有些落寞的说道:“不是很好。特别是世忠殉国后,六爷他老人家仿佛几天之内老了十岁。” 傅寒凌叹息道:“世忠,唉。算了,不说这事儿了。想起来就难受。办正事儿吧。三位钦差,神机营三万将士,已集结完毕。请检阅。” 检阅完神机营兵士,石星感慨道:“傅大帅不愧是在武毅公戚继光手下带过兵的。神机营兵士在你治下,个个军容严整。” 提起戚继光,傅寒凌有些伤感:“天妒豪杰啊。戚大帅年仅六十,就驾鹤西游了。等我告老之后,一定抽空去一趟山东登州,到戚帅坟前祭奠。” 石星、杨万、骆思恭在神机营中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他们启程回京。 傅寒凌叮嘱杨万:“杨万,世忠没了,你是六爷的半个儿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杨万道:“傅大帅放心。说句高攀的话,六爷跟我是情同父子。您老也要多保重身体。等您告了老,可以去六爷府上陪他下棋。” 傅寒凌点头:“好。我一定去。罢了,不耽搁你们的时辰了。末将傅寒凌,恭送三位钦差。”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京城。行到半途,忽然有一个骑着快马,身着神机营鸳鸯战袄的骑兵,从后面追上了他们:“杨镇抚使请慢走!” 杨万勒住了马缰。 那骑兵下马道:“杨镇抚使,您在神机营落了一样东西。傅大帅差我给您送来!” 杨万一头雾水:“落下了东西?什么东西?” 骑兵下马,从马鞍上取下一柄剑。他双手捧着这柄剑,走到杨万的马前。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3章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杨万有些奇怪,他向来只佩绣春刀,从来都是不用剑的。傅寒凌却说这柄剑是他遗落在神机营的? 那身着鸳鸯战袄的骑兵不是别人,正是何心隐的徒弟张海旭! 张海旭猛然抽出剑,直刺向杨万! 杨万下意识的一勒缰绳。红鬃马的马蹄腾空,正好踹向张海旭的前胸! 说时迟,那时快。张海旭不愧是练了十几年武的人,他一个后仰,将宝剑刺向了马腹!红鬃马轰然倒地。杨万摔在了地上。他这一摔,脑袋恰好撞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 骆思恭以及一众兵部亲兵反应过来,刀剑出鞘,杀向张海旭。 张海旭左格又挡,起初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双拳始终难敌四手。何况张海旭面对的,是三百兵部亲兵?不多时,他开始落了下风。眼见抵挡不住,张海旭高喊一声:“何先生,我来找你了!” 喊完,张海旭将剑一横,抹了脖子。 骆思恭伸手探了探张海旭的鼻息,已经是断了气。 随后,骆思恭转身,快步走到杨万面前。杨万脑袋撞在了石头上,已经是昏迷不醒。 骆思恭给杨万掐了人中,杨万依旧没有醒过来。 石星急得大喊:“快!去神机营,让神机营的医官到这儿来,就地给杨镇抚使诊治!算了,快,将杨镇抚使抬到神机营去!” 三天后,杨宅。 贺六跟陈炬、王之祯、骆思恭、贺泽贞来到了杨府之中。三天前,杨万遇刺,脑袋撞了石头,被就近送到了神机营中。神机营的医官给他用了药,倒是将他救醒了。可醒来之后,杨万目光呆滞,口流涎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状若痴呆! 今日,傅寒凌专门派遣兵士,将他送回了京城的自家府邸。 此刻,太医院的林医正正在给杨万诊脉。 林医正诊完脉,贺六焦急的问道:“杨万到底怎么样了?” 林医正道:“颅脑受了重击。伤了神智。” 贺六急忙问:“还有恢复的可能么?” 林医正实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实说:“我给他开些药,尽人事,听天命吧。” 贺六以前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可现在他上了年纪,眼泪多了起来。他鼻头一酸,浑浊的老眼里,竟然挤出两滴眼泪:“一切都是命啊。我的万儿躲过了刺客的那一剑,却没躲过地上那块该死的石头!” 王之祯在一旁道:“师傅,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此人以前是何心隐的学生。名叫张海旭。” 张海旭已经抹了脖子,刺杀案看上去已经了断。贺六把这件事,当成了单纯的复仇。他叹息道:“唉,江南书院案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刺客怎么还没忘记十几年前的仇恨?” 王之祯问:“师傅,这案子还要不要查下去?” 贺六摇头:“刺客已经死了,没必要再查这件事了。咱们锦衣卫专办钦案。但凡是有飞鱼服在身的,谁没有几十个仇人?罢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贺六走到杨万面前。原本精明强干的北镇抚使,如今却是一副痴呆的模样。这让贺六心酸不已。 说来也怪,杨万自从伤了脑袋,醒来后已经三天没说过一句话了。见到贺六,他却流着口水,嬉笑着说道:“嘻,海,海。” 贺六问:“海?什么海?” 杨万的回答,依旧是一个字:“海。” 贺六恍然大悟:“哦,你的原籍是天津塘沽口。你是想去看看老家的海?” 杨万没有再说话。 贺六抱住了杨万:“好!我带你去一趟塘沽口。咱爷俩,好好看看你家乡的海。” 转头,贺六吩咐王之祯:“点二百力士,带上手铳,明日护送我和杨万去一趟塘沽口。” 王之祯拱手道:“属下领命。” 杨夫人在一旁摸着眼泪:“离京前,他还跟我说,回京就摆认亲宴,认泽贞当义子呢。怎么这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呢。呜呜呜呜!” 贺六闻言,命令道:“骆思恭,你过来,扶住杨万。” 随后,贺六又命令贺泽贞:“贞儿,跪下,给你的二位义父磕头!” 贺泽贞听命,叩 (本章未完,请翻页) 首:“儿子贺泽贞,给二位义父磕头了。” 贺六道:“贞儿,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杨万和骆思恭就是你的义兄。杨夫人,就是你的义母!你要时时想着孝敬义父、义母。” 贺泽贞点点头:“祖父,贞儿记住了。” 贺六又对陈炬说道:“陈公公,麻烦你以司礼监秉笔、锦衣卫监管太监的身份,给皇上递一道折子。请皇上恩准,赐杨万以锦衣卫指挥佥事衔告老。唉,四十岁的人,就只能这么告老了。可悲,可叹啊!” 陈炬道:“六爷放心。只要我在司礼监一天,就会照顾杨万一天。” 数日之后,傍晚,天津塘沽口,海滩。 浪奔,浪流。浪花不知疲倦的拍打着沙滩。 贺六扶着杨万,坐在沙滩上。他们身后五十步,站着一百多名锦衣卫力士随行保护。 杨万指着大海,大声的喊:“嘻!海!海!” 贺六道:“万儿,你是想去海里去洗个澡么?” 杨万拍了下手,嘴里还是一个字:“海!” 贺六费力的帮杨万脱了衣服,自己也脱下衣衫。他搀着杨万,走向大海之中。 海水洗刷着两个锦衣卫的身体。贺六叹道:“万儿,再多的海水,也洗不干净咱们爷俩的一身血啊。这些年,咱们要了无数人的命,自然有无数人,也想要咱爷儿俩的命。” 杨万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海水里,望着一轮夕阳。 残阳如血,将海平线染成了红色。 杨万突然开始狂笑。 贺六一头雾水:“万儿,你笑什么?” 片刻之后,贺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跟着杨万,一起仰天狂笑。 这是一种凄凉、无助的笑声。 沧海用另一种笑声,波涛汹涌,来回应贺六、杨万爷俩。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波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4章 第三次借刀杀人 贺世忠死了,杨万成了废人。张鲸和刘守有弹冠相庆! 张鲸外宅。 张鲸给刘守有倒上一杯酒:“刘指挥使真乃神人也!咱们杀了贺世忠,废了杨万,贺六那老东西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到是咱们下的手!” 刘守有笑道:“那老东西上了年纪,脑袋不灵光了。再说,咱们的两出借刀杀人计,用的恰到好处,丝毫没有破绽!” 张鲸问:“如今贺六已经没了左右手。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对正主下手了?自张居正死后,我跟贺六斗了八年,却从未胜过。这一次,我要直接取了他的命,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刘守有喝了杯酒:“是该对贺六下手了!我接下来的这一计,跟前两计一样,依旧是借刀杀人!” 张鲸问:“借刀?借谁的刀?” 刘守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郑贵妃!” 贺府之中,贺六正在跟告老还乡的傅寒凌对酌。 老友相见,感慨良多。 傅寒凌道:“六爷,我时常在想,我的一生够曲折离奇的。要是没有嘉靖四十年的那场奸污案,或许我现在该在翰林院里当老学究呢。哪来的这近三十年戎马生涯?在战场上,无论是敌众我寡,还是强弱悬殊,我傅寒凌都没眨过眼。可我最终还是输了,输给了一个我永远不能战胜的敌人啊。” 贺六问:“哪个敌人?” 傅寒凌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又指了指贺六的一头银丝:“输给了衰老这个敌人。” 贺六闻言,和傅寒凌相视一笑:“是啊。无论一个人建立过怎样的功勋,有过怎样熏天的权势,最终,都逃不过一个‘老’字、一个‘死’字。不过,人活一世,该有始有终。我贺六为朝廷、为百姓效力了一生。临死之前,我要办成最后一件大事。” 傅寒凌道:“六爷说的是当初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当年办过的那件大事,抗倭吧?” 贺六点点头:“徐文长先生以前就预言过明倭之间迟早必有一战。据我们倭情百户所这些年搜集的情报,亦表明这场战事是在所难免的。去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丰臣秀吉酒醉后说过一句话,我学给你听听。” 傅寒凌惊讶道:“你们锦衣卫也太神通广大了吧?连倭酋身边都安插了人?” 贺六笑道:“你先别忙夸我们锦衣卫。你先听听丰臣秀吉的这句醉话。他说:我有生之年,定要征服明国!” 傅寒凌将筷子拍到桌子上:“狂妄!狂妄至急!小小蚂蚁,竟有吞象之心?唉,可惜骨痛病折腾的我现在连战马都上不去了!不然,明倭若开战,我定要领数万兵马,荡平丰臣秀吉!” 贺六浑浊的老眼里,忽然冒出一丝精光:“我刚才说了,做人要有始有终。今生我若有机会帮助明军,击败丰臣秀吉,那即便是死,我也能瞑目了!” 傅寒凌道:“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谭纶。。。那些当年的抗倭名臣、名将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六爷,完成这件大事的!”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皇宫,淑德院。 张鲸让手下太监,给郑贵妃搬来几十盆名贵的花卉。 郑贵妃喜笑颜开:“张鲸,还是你有孝心。” 张鲸笑道:“贵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奴婢孝敬您,是应当应分的。” 郑贵妃忽然叹了口气:“最近皇上每隔三五天才会来我这淑德院一趟。女人啊,就像这花儿一样,谢了、败了,就没人疼,没人爱了。” 张鲸连忙道:“贵妃娘娘,您不必伤心。您有三皇子啊!若三皇子能够成为太子,他日继承皇位,您就是太后!这三宫六院,全都是您的!” 郑贵妃摇头:“罢了吧。上回的巫蛊案,差点要了我跟洵儿的命。若不是皇上找了王之祯、骆思恭。。。” 郑贵妃说及此,立刻住了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对张鲸再信任,也有限度。 张鲸道:“贵妃娘娘,其实巫蛊案是谁做下的,朝廷里、宫里的人都心中有数。无非是贺六跟慈宁宫里的那个女人内外勾结!贺六如今虽无官无职,却依旧牢牢掌控着锦衣卫。皇三子若要做太子,最大的障碍不是内阁,不是言官,不是慈宁宫里的那个女人,不是坤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宫里的那个女人,不是娴岚院里的那个女人,而是贺六!” 郑贵妃道:“哼,我跟洵儿跟贺六有什么仇,什么怨?他为何要与我为敌?” 张鲸道:“这事儿是明摆着的。贺六是王皇后的人。王皇后自己生不出儿子,只好扶持恭妃和皇长子,谋个善终。贺六自然要向着王皇后,帮恭妃和皇长子。” 郑贵妃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些名贵花卉跟前,仔细的抚摸着花朵。忽然,她伸手狠狠的掐下一朵花,扔在地上,而后愤愤的说道:“是啊,洵儿若想做太子,必先除掉贺六。” 张鲸知道,郑贵妃已经下定了决心。 郑贵妃转头问张鲸:“你有什么好法子,能够除掉贺六?” 张鲸道:“此事很简单。若贺六入宫,刺杀皇三子,嘿嘿,皇上还会给他留活路么?” 郑贵妃皱了皱眉头:“贺六入宫?刺杀皇三子?怎么可能!” 张鲸道:“要除掉贺六这样的老狐狸,就必须布下一个精巧的局!引这只老狐狸上套!” 说完,张鲸违礼,走到郑贵妃面前,附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郑贵妃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此计甚妙!我倒要看看,贺六能不能逃过这一死!” 贺府。 贺六枯坐在院中的那颗大柳树下。他丝毫没有预料到危险的来临。他这一辈子,遇到过无数对手。严嵩、吕芳那样的大奸大恶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这一回不同,贺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刘守有在锦衣卫里装了二十多年好好先生,正如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他早已骗取了贺六的信任! 贺六看着那颗大柳树,心中又是一阵伤感。曾几何时,白笑嫣抱着世忠,坐在这大柳树下。一旁,香香跟老胡在玩着羊拐。 可现在,老胡、白笑嫣、贺世忠都已先后离他而去。香香跟着夫君李如柏在蓟州镇。外孙李汉骄去了山东做县令。偌大的贺府,只剩下他和孙子泽贞相依为命。 陈炬忽然进到府中。他的手里拿着一本黄封子圣旨。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5章 贺六,授太子少保 贺六从大柳树下站起身,问陈炬:“陈公公,皇上又有什么旨意了?” 陈炬笑道:“六爷怎么知道我是来传旨的?” 贺六指了指陈炬手里的那本黄封子圣旨:“我的老眼,还不算花。” 说完,贺六跪倒:“臣,贺六接旨。” 陈炬连忙扶起贺六:“罢了吧六爷。我让随行力士都在院外站着呢。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说完,陈炬扶着贺六,坐到大柳树下的石凳上。 陈炬道:“奇了怪了。皇上竟然下旨,授您太子少保衔。另外命您入宫,充作皇三子的老师。” 贺六傻眼了!太子少保虽然是赏衔,没有实权,却仅次三公,位列三辅!譬如戚继光生前就因战功卓著,受赐太子少保。 贺六一生虽然为朝廷立下了无数功勋。然而这些功勋都是暗地里的功勋,上不得台面。故而万历帝封他为太子少保,让他受宠若惊。 太子少保,顾名思义,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可大明如今并没有太子。万历帝这么做,有两层用意。 其一,万历帝早就在心中认可了贺六。这样做是为了表彰贺六一生的功勋。锦衣卫六爷老了。英雄迟暮,却无官无职。这让万历帝对贺六心存了三分的愧疚。 其二,万历帝是在暗示贺六:朕希望皇三子能够继承大位!你不要跟着内阁、言官们瞎折腾,保什么皇长子!朕让你做皇三子的老师,是盼着你能像辅佐嘉靖爷、隆庆爷、朕一样,辅佐皇三子! 贺六是聪明人,自然猜出了万历帝的这两层用意。 然而,贺六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是谁建议万历帝下这道旨意的。 给万历帝吹枕头风,让他下旨封贺六为太子少保,做皇三子老师的人,是郑贵妃!这是张鲸和郑贵妃定下的一个圈套! 贺六对陈炬说:“唉,我是个老粗。实在配不上太子少保的名位,更不配做皇三子的老师。” 陈炬意味深长的说:“让六爷做皇三子的老师。呵,皇上还真是看重六爷,更看重皇三子呢。” 贺六忽然问:“王安王公公在广东过的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顺心?” 王安前些日子因参与巫蛊案,帮着李太后陷害郑贵妃,被万历帝发配到了广东做镇守太监。 陈炬道:“有什么顺心不顺心的呢?人啊,再屈辱也要活下去。王公公是个胸襟宽广的人。或许日后皇上会重新启用他。” 陈炬不是算命先生。他不会想到,万历帝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将王安从广东镇守太监任上,调回京城执掌司礼监!王安回京之后,大加提拔魏忠贤。许多年后,魏忠贤成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人与东林党之间的争斗,为大明的灭亡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贺六叹息道:“唉,让我教皇三子。我连四书五经都没看全,能教皇三子什么呢?” 陈炬道:“你六爷没看全四书五经,同样的,皇三子年仅四岁,字只认识三十几个,就算想学,又能学到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表个姿态罢了。” 贺六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陈炬:“做样子?表姿态?什么样子?什么姿态?” 陈炬笑道:“六爷,您老耍我呢吧?您这么聪明的人,能不知道是什么姿态?自然是锦衣卫今后将效忠于皇三子的姿态!另外,太子少保做皇三子的老师,皇上是在告诉群臣,他老人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册立皇三子做太子呢!” 贺六又故作惊讶状:“可皇上已经下旨,明示群臣,明年将册立皇长子为太子了啊。” 陈炬从来没拿贺六当外人。他抱怨贺六:“哎呦欸!我的六爷,您老人家就爱在我这个晚辈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岂不知,圣意多变?都道天子是金口玉牙。可从嘉靖爷,到隆庆爷,再到当今皇上,做过的出尔反尔的事儿还少么?” 贺六又是一声叹息:“唉。我不想卷入国本之争当中,奈何皇上一心想把我推进这个漩涡。” 陈炬道:“六爷,您老是身不由己啊。不过这样也好。王皇后拿您当伯父。她又与恭妃交好,视皇长子如己出;现在,您又当了皇三子的老师。日后不管是皇长子即位,还是皇三子即位,都会善待贺家的。” 贺六摇头:“陈公公,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知道京城赌坊之中,赌客最忌 (本章未完,请翻页) 讳什么吗?” 陈炬问:“倒要请教六爷。” 贺六答道:“最忌讳两头下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挺过了嘉靖末年的严、徐党争;熬过了隆庆末年的高、张党争;又平安度过了万历十年的朝局之变。恐怕,到老会栽在国本之争上。罢了,陈公公,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贺六愿竭尽所能,做好皇三子的老师。” 一天后,淑德院中。 郑贵妃正在配着万历帝用午膳。 郑贵妃问:“皇上,贺六什么时候入宫教洵儿读书啊?” 万历帝道:“贺六始终是个武人。朕本就没打算真让他入宫教导洵儿。只是给他一个皇三子老师的名衔,让他明白他的屁股该坐在哪一头。” 郑贵妃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贺六要是不入宫,她跟张鲸设下的计策,岂不是白费心血了? 郑贵妃苦劝万历帝:“皇上,民间有句话,假戏要真做。再说了,就算贺六没有能力教洵儿读书,最起码,他能教洵儿一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吧?洵儿虽小,学些能够强壮身体的功夫,也总是好的。” 万历帝思索一番,觉得郑贵妃所说有理。他道:“罢了,朕让贺六明日入宫。朕听闻,李时珍曾传给贺六一套能够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就让贺六教朕的洵儿五禽戏吧。” 郑贵妃道:“皇上圣明。要说这贺六啊,一辈子也蛮不容易的。他这个嘉、隆、万三朝元老,为朝廷办过多少事儿,流过多少血、多少汗啊。” 万历帝有些奇怪:“你这几天不太对劲啊。怎么一直在朕面前说贺六的好话?” 郑贵妃娇嗔道:“皇上,臣妾说的都是实话啊。贺六也挺惨的。如今儿子死了,杨万是他半个儿子,也成了废人。” 郑贵妃的随口一说,让万历帝起了疑心。万历帝跟他的皇爷爷嘉靖帝一样,都是多疑之人。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哦?贺世忠之死,杨万遇刺,前后相隔不过数月。蹊跷万分啊。爱妃,你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吧?” 郑贵妃连忙轻笑道:“皇上,您在说什么呢。臣妾身居后宫,哪里会知道这些事的隐情?”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6章 刺杀皇子,人证物证俱全 一天后,淑德院。 四岁的皇三子朱常洵坐在椅子上,两条小腿儿耷拉着。 贺六跪倒在皇三子面前:“臣贺六,叩见皇三子殿下。” 皇三子人小鬼大:“你就是贺六?我的老师?母后说,今后你会陪我玩。” 贺六道:“皇三子殿下,皇上有旨,让老臣这几天教您五禽戏。” 皇三子问:“五禽戏?那是什么?好玩么?” 贺六道:“五禽戏乃是汉代名医华佗所创。模仿虎、鹿、熊、猿、鸟五禽舒展身体,可以强身健体。” 来了兴趣:“啊?扮大老虎、小鹿鹿、大狗熊啊。好呀好呀。” 一上晌,贺六教会了皇三子五禽戏中的虎戏。 贺六上了年纪,装了一上午老虎,未免腰酸腿疼。皇三子年纪小,折腾了两个时辰,也有些累了。 这时候,郑贵妃走了进来:“贺少保。” 贺六连忙叩首:“臣叩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道:“贺少保快快请起。来啊,赐座。” 贺六推脱道:“老臣不敢当。在贵妃娘娘和皇三子殿下面前,哪有老臣坐着的份儿?” 郑贵妃却道:“贺少保入永寿宫,都是殿前免跪的。在本宫的这淑德院,受个赏座又怎么了?” 说完,郑贵妃转头离去。 皇三子坐在椅子上,不多时就打起了瞌睡。贺六坐在他的对面,凝视着皇三子的睡姿,心想:皇三子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怪不得皇上一心想册立他做太子呢。 这时,一名太监给贺六上了一杯茶:“贺少保,请喝茶。” 贺六微微颔首:“谢了,小公公。” 贺六喝了俩口茶,忽然一阵困意袭上了心头。他的两个眼皮直打架,不多时便酣然睡去。 在睡梦中,他又梦见了亡妻白笑嫣。 白笑嫣站在奈何桥的桥头,朝他高喊:“贺老头儿!你都累了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还不快来找我?” 贺六想要走向奈何桥,找自己的妻子。三个人却拽住了他。 贺六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一看,他的身后站着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 胡宗宪对贺六说:“老六,倭酋丰臣秀吉对大明虎视眈眈。你还未帮朝廷击败丰臣秀吉呢!你还不能歇着!” 戚继光在一旁附和:“是啊六爷。你还得接着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俞大猷亦道:“六爷,别去奈何桥!你要为朝廷办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时候,一个女人从天而降。这个女人竟然是贺六当年在登州金塔遇到过的天外飞仙! 女人对贺六说:“我早跟你说了,你的寿元有七十三!你现在还不能死。” 忽然间,牛头、马面领着一群小鬼,来到贺六面前,给他头上套上了勾魂的锁链。 牛头笑道:“来来来。你号称是人间的活阎王。我们阎王爷早就想见你了,快跟我们走吧!” 牛头、马面、小鬼们把贺六往奈何桥上拽。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则将贺六往奈何桥下拽。贺六感觉自己快被撕碎了! 就在此时,贺六的梦醒了!他猛然睁眼。 贺六看到,三皇子朱常洵依旧在对面的椅子上熟睡,四岁孩童的涎水流到了胸前。 贺六苦笑一声:“人老了,就是觉多。” 猛然间,贺六发觉自己手里好像握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失声喊道:“不好啦!有刺客刺杀三皇子!” 几十名太监闻声一拥而入,直接扑向贺六。 贺六懵了,彻底懵了!几十名太监像叠罗汉一样,将贺六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半个时辰后。贺六被五花大绑在淑德院中的一棵树上。 郑贵妃走到贺六面前,故作惊讶状道:“贺六!本宫真是错看了你!皇上亦错看了你!皇上让你做皇三子的老师,这是对你多大的信任?你却私自带凶器入宫,妄图刺杀皇三子?” 贺六已经回过神来。他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这栽赃的法子是谁教你的?张鲸么?” 郑贵妃杏眼圆瞪:“混账!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等着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皇上一会儿就来了!刺杀皇子,视同谋反!你,你的女儿、孙子、外孙,都得死!” 贺六的一张老脸,竟然挤出一丝笑容:“贵妃娘娘,您栽赃的手段不亚于我们锦衣卫啊。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太监给我的茶里,下了蒙汗药吧?我喝的时候还奇怪呢,怎么这茶有些发酸。” 郑贵妃轻笑一声:“贺六,死到临头了,你还想陷害本宫?你罪加一等!等着吧!皇上一会儿就到!到时候皇上说不准会活剐了你!” 永寿宫。 张鲸慌慌张张的窜进了大殿:“皇上,出大事儿了!有人刺杀皇三子!” 万历帝闻言,直接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地上:“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三子是万历帝的心头肉。听闻心头肉被人刺杀,他怎能不发急? 张鲸重复了一遍:“皇上,有人刺杀皇三子!” 万历帝龙颜大怒:“谁?” 张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贺六!” 万历帝蹙起了眉头:“贺六?刺杀皇三子?” 张鲸连忙道:“皇上,人证物证俱全呢!贺六今日入宫时,在靴子里私藏了一柄短匕首!皇三子打五禽戏累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贺六掏出匕首,想要行凶!万幸啊,淑德院的宫女发现了这件事,喊来太监们帮忙,擒住了贺六!真不敢想象,要是那宫女没发现,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万历帝闻言,嘴角忽然浮现一丝微笑:“哦?贺六还真是胆大包天,罪大恶极呢。他现在何处?” 张鲸道:“被绑在了淑德院。” 万历帝道:“嗯,起驾淑德院。朕要亲自审问贺六。” 几炷香功夫后,万历帝来到了淑德院。他走到那棵大树下,凝视着贺六。 贺六想要开口辩解,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肚。 万历帝大怒道:“贺六,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凶刺杀朕的皇子。” 万历帝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朝着贺六眨了眨眼。 贺六愣住了:皇上朝我眨眼?什么意思?难道皇上已经料定是有人陷害我?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7章 万历帝跟贺六的双簧 当刘守有为张鲸献上第三条借刀杀人的计策时,张鲸有些奇怪。既然可以直接陷害贺六,为什么还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除去贺世忠与杨万? 刘守有笑着回答了张鲸的疑问:“我帮张公公你定下计策,除去你最大的敌人贺六,自然是需要回报的。我想要的回报,就是锦衣卫的卫权。如果杨万、贺世忠依旧在锦衣卫中做南、北镇抚使,即便贺六死了,我也掌控不了锦衣卫。” 张鲸冷笑一声:“呵,刘指挥使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呢。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的计策奏效,贺六被皇上处斩或凌迟,我一定会帮你拿回原本就属于你的卫权。” 不得不说,刘守有设下的圈套十分精巧。刺杀皇三子,人证物证俱全。即便贺六长了一万个嘴也说不清。即便贺六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现在,贺六被捆在淑德院中的那棵大树上。按照《大明律》,他和他的三族都会被诛杀。 “聪明”的刘守有忽略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开堂审案,人证、物证虽是必须的。然而,最终的判决,需要主审官决定!现在,淑德院刺杀案的主审官,是万历帝。而万历帝,根本就不相信贺六会刺杀皇三子! 在来淑德院的路上,万历帝的脑筋已经飞快的转动了几炷香的功夫:“贺六刺杀皇三子?看起来有着充足的动机。他跟内阁、言官们一样,都是支持皇长子做太子的。皇三子死了,皇长子便是太子位的唯一候选者。 呵,可是,在锦衣卫效力了五十年的贺六,狡猾的像一头老狐狸一样的贺六,会蠢到拿着一柄匕首,大摇大摆的走进淑德院,直接行刺皇三子么?难道他不会指使腿脚比他利落一万倍的年轻杀手干这件事?难道他不会投毒、放暗箭? 哦,还有。朕的贺爱卿,为朕,为朕的皇爷爷、父皇尽了整整五十年的忠。这样一个世间难觅的大忠臣,怎么可能去刺杀朕最宠爱的儿子? 好,朕明白了!有人陷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害朕的贺爱卿!” 不得不说,二十八岁的万历帝,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鲁莽的年轻人了。他有着一个帝王该有的睿智头脑。他思索之后,便已经明白,贺六是被人栽赃的! 这是刘守有忽略的第一个问题。淑德院刺杀案的主审官,聪明睿智的万历帝,根本不信贺六是凶手! 第二个问题。即便万历帝信了贺六是凶手,他会治贺六的罪么? 刺杀皇子,视同谋反,诛三族。贺六的三族中,都有哪些人? 先说贺六的亲家一家。亲家翁李成梁,掌辽东兵马;亲家侄李如松,掌宣大兵马;女婿李如柏掌蓟州兵马。这三人手中掌控的边军,不下二十万! 再说贺六的两个徒弟。在大明律中,徒弟、学生亦视为亲族。贺六的大徒弟俞咨皋,现任福建总兵,掌福建一省卫所军。二徒弟戚安国,现任山东都司,掌山东一省卫所军。这两人手下的内省卫所军,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 难道,万历帝会蠢到一次诛杀三名边镇大帅,两名内省军帅么?难道万历帝不怕兵变么? 贺六的女儿,莱阳县主朱香是先皇隆庆爷跟李太后的义女。名义上算是万历帝的皇姐。要这么算,万历帝甚至要下旨杀掉自己! 最后说,贺六本人掌控锦衣卫大权近三十年。卫内三千力士,皆唯贺六马首是瞻。真要是杀了贺六,锦衣卫的三千力士会不会作乱?要知道,锦衣卫还负责皇宫卫戍呢!就在皇城根底下!这三千力士作乱的话,威胁甚至比二十万边军加十万卫所军更大。 聪明的刘守有没想过这两个问题,所以,他设下的这个圈套,注定要失败! 大柳树下,万历帝对贺六说道:“贺六,你好大胆啊!竟敢刺杀皇三子。还是说,有人栽赃你?嗯?” 贺六会意,连忙跟万历帝唱起了双簧:“皇上,有人栽赃!老臣冤枉!” 张鲸在一旁呵斥道:“贺六,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儿,你还敢 (本章未完,请翻页) 抵赖?” 郑贵妃也抹起了眼泪:“呜呜,皇上,贺六好黑的心肠,竟然要刺杀四岁的洵儿!皇上一定要为洵儿,为臣妾做主啊!” 万历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朕的洵儿还没死呢!你们嚎什么丧?你们说人证物证俱全。人证何在?” 淑德院宫女孙巧儿跪倒在万历帝面前:“皇上,奴婢亲眼看见,贺少保拿着一柄匕首,走向皇三子殿下。” 万历帝道:“哦?你当时一直伺候在洵儿身边么?” 孙巧儿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郑贵妃一眼。 万历帝冷笑一声:“怎么?回朕的话,你还要先看看郑贵妃的脸色?” 郑贵妃呵斥孙巧儿:“如实回答皇上的问话!你看本宫干什么?” 孙巧儿道:“是,皇上。奴婢一直伺候在皇三子殿下身边。亲眼看到贺六从袖中拔出了匕首。” 万历帝道:“你想清楚了,是这样么?” 孙巧儿细声细气的说道:“是,皇上,是这样。。吧。” 万历帝转头质问张鲸:“张鲸,你刚才在永寿宫中对朕是怎么说的?你说人证看到,贺六在靴中私藏了匕首。怎么一会儿功夫,便成了从袖中拔出匕首了?” 张鲸支支吾吾的说道:“大,大约是奴婢老眼昏花,听错了。” 绑在树上的贺六大笑:“老眼昏花跟耳朵有什么关系?张公公,你堂堂一个司礼监掌印,在皇上面前说话,都是不过脑子的么?” 万历帝半开玩笑的对贺六说:“贺六,贺爱卿,贺老头儿,你就少说两句吧。你现在可是刺杀皇子的重犯呢!” 贺六竟跟万历帝打起了哈哈:“是!皇上,老臣这就缄口不言。” 万历帝又问:“洵儿在哪儿?” 郑贵妃连忙道:“洵儿被贺六刺杀,受了惊。现在厢院之中,喝珍珠茶压惊呢。” 万历帝道:“去厢院。朕要看看朕的洵儿。”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8章 一出好戏!妙!妙!妙! 厢院之中,四岁的朱常洵正在啃一枚大杏子。哪里有半点儿受惊的样子? 万历帝走到朱常洵面前:“洵儿。” 朱常洵扔了杏子,屁颠屁颠的跪倒,往地上叩着自己的小脑袋:“儿臣叩见父皇。” 万历帝对张鲸等人说道:“你们都下去。朕要好好安抚朕的洵儿。” 张鲸等人走后,万历帝抱起朱常洵:“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朱常洵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皇,刚才啊,那个贺老头拿着刀子要杀儿臣呐!” 万历帝轻轻弹了朱常洵一个脑呗儿:“你要是说谎,父皇就不亲你了。本来父皇还想过两天带你去郊外放鹰呢。既然父皇不亲你了,就不带你去了。” 四岁的朱常洵,用后世的话说,是个专业卖队友一万年的大坑货。他一听这话,立马改口:“哦,好啵父皇。儿臣跟你说实话。刚才儿臣睡着啦。醒来之后,母妃就让儿臣对别人说:贺老头拿着匕首要杀儿臣呐!” 万历帝听见这话,心中已然明了,是自己最爱的女人栽赃了自己最忠心的臣子。万历帝甚至猜想到了,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张鲸撺掇的。 现在,万历帝陷入了两难。第一,他不想也不会处置贺六。贺六为朝廷效力几十年,最后换来的却是妻死、子死。最看重的徒弟也成了废人。万历帝内心深处,对贺六这个老家伙存着七分的怜悯之心。 第二,他不想处置郑贵妃和张鲸。郑贵妃是他最爱的女人,又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的生母。现在朝堂上的国本之争愈演愈烈。处置了郑贵妃,局势立刻就会向皇长子一方倾斜。 至于张鲸。在万历帝看来,是一头没什么脑子,又凶狠万分的恶狼。他还要留着张鲸,帮他对付那些难缠的清流言官呢。 朱常洵见万历帝不说话,他慌了神。:“父皇父皇。您不会真不带我去郊外放鹰了啵?” 万历帝看了看可怜巴巴的朱常洵,计上心头。 万历帝哄骗自己的儿子道:“父皇教你几句话,一会儿,你学给外面的那些人听。只要你照父皇教的说,父皇就带你去郊外放鹰!” 朱常洵忙不迭的点头:“好呀好呀!” 万历帝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教给了朱常洵几句话。 片刻之后,万历帝起身,抱着朱常洵,领着张鲸、郑贵妃来到大柳树下的贺六面前。 万历帝笑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啊!” 贺六连忙道:“皇上,有人栽赃老臣。并不是什么误会。” 万历帝却道:“错了!贺爱卿,没人栽赃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真的是误会!” 郑贵妃在一旁急了眼:“皇上,贺六刺杀洵儿,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可能是误会?” 张鲸亦帮腔:“皇上,贺六狼子野心!竟敢刺杀洪武爷的嫡系血脉!不诛其三族不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张鲸情急之下,竟然连“列祖列宗”都搬了出来。 万历帝半嘲不讽的说:“如果朕下一道旨,诛杀贺六三族。其中包括辽东总兵李成梁、蓟州总兵李如柏、大同总兵李如松、山东都司戚安国、福建总兵俞咨皋。你张鲸可敢代朕宣旨,去辽东、蓟州、大同、山东、福建走一遭?” 张鲸哑然。真要是去这五个地方,传旨诛杀当地的大帅,恐怕他会被这些人手下的士兵乱刀砍死的。 万历帝拍了拍朱常洵的小脑瓜:“罢了!洵儿,把真相告诉他们吧!” 朱常洵吃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嗯,嗯。父皇让贺少保教我剑法。可我的力气小,拿不起剑来。木有办法,只能用匕首代替剑。这事儿,是父皇授意贺少保哒!” 郑贵妃傻眼了!张鲸傻眼了!绑在大柳树上的贺六没忍住,君前违礼,“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万历帝瞪了贺六一眼:“贺老头儿。你笑个屁?!朕政务繁忙,一时忘了让你拿着匕首教洵儿剑法的事儿。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朕?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经得起几回折腾?说不定绑在这树上,气血不通,时辰长了会血瘀而死。你死了,朕上哪儿再找一个剑术高手,教洵儿剑法?” 贺六强忍住笑意,道:“是是是。皇上,老臣该死。” 万历帝故意抬高了自己的嗓门:“你还说你该死?贺六,嘉靖年间的老臣,到现在还有几个在人世?你要好好活着!你要替朕的皇爷爷看着,朕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呵,这世上总有恶人想要谋害你这样的忠臣。你要是死了,岂不是恰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万历帝的话,明显是说给张鲸、郑贵妃听的。张鲸、郑贵妃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 万历帝又道:“那个姓孙的宫女真是糊涂油脂蒙了心!贺六明明是在拿着匕首教洵儿剑法,她却愣生生看成了一场刺杀!这样的糊涂虫,岂配伺候朕的洵儿?发配到内宫监去,刷恭桶罢!” 贺六在大柳树上高呼一声:“皇上,圣明哇!” 万历帝又吩咐张鲸:“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贺爱卿松绑?他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哦,对了张鲸,你的推拿手艺不错。一会儿,你给贺爱卿好好按按身子。省得他气血不通。” 张鲸闻言,仿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吃了一粪坑的粪。他没有想到,万历帝竟为了贺屠夫,跟自己的贵妃和司礼监掌印耍起了无赖。 一个时辰后。 贺六躺在自家府邸卧房的床上,脱下了外衣。 张鲸用如丧考妣的语气说道:“贺少保,我要开始给你按了啊。” 贺六笑道:“有劳张公公。您这种太监,是最会伺候人的。今日,我倒要让你好好伺候伺候了。” 张鲸开始给贺六推拿。贺六舒爽的直喊:“哎呦呦,对,就那儿,使劲按按。” 张鲸气的脸色煞白。 贺六忽然吩咐卧房里的下人们:“你们都下去。” 下人们走后,贺六闭着眼睛,对张鲸说道:“张鲸,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张鲸道:“我是隆庆五年入的宫,拜在冯公公门下做支应太监的。这么算,我跟你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 贺六道:“嗯。你与我结仇,是始于万历十年,张先生归天引发的朝局之变,对么?” 张鲸答道:“是。“贺六叹息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跟无数敌人斗了一辈子。现在我老了,不想再跟任何人斗。张鲸,你收手吧。你应该清楚,你斗不过我的。” 张鲸心中庆幸:贺六啊贺六,幸亏你不知道,贺世忠和杨万是我下手害的。否则,你才不会主动提出议和! 张鲸道:“六爷说的是。我斗不过你。哦,还有,那年,您夫人的确是被东厂的人误杀的,杀她,不是我的本意。” 贺六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因为那事儿,我也屠了你的外宅。咱们两清了。我只说一句,今后,你别找我、我女儿、女婿、孙子、外孙的麻烦。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贺六刚才说了一句大话。他说张鲸斗不过他。其实,是他贺六斗不过张鲸!贺六已经是七十岁的风烛残年,张鲸却是四十岁,正值壮年。就算熬,张鲸也能熬死贺六!贺六主动示弱,是不想张鲸在他死后,找朱香、贺泽贞、李汉骄他们的麻烦。 人之初,性本善。张鲸再恶毒,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二分的良善之心的。他忽然想:这些年,我跟床上躺着的这老头争来斗去的,是为了什么?一门心思的害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误杀了人家的妻子,害死人家的儿子,废了人家的心腹,最后我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了么? 想及此,张鲸说道:“好,六爷,我答应你。今后不再找你的麻烦。” 贺六猛然张开了双眼:“我听说,张公公最近跟刘守有走的很近啊。呵,他是个老实人,帮不了你什么忙的。对么?”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19章 贺泽贞的干爷爷、义兄、义父、老师 贺六的话,惊出了张鲸一身冷汗。 五十年的锦衣卫生涯,让贺六养成了一个习惯:对再信任的人,也要留一手。 刘守有虽然用二十多年的隐忍,换来了贺六的信任。可贺六还是派了耳目,暗中监视刘守有。故而,他知道刘守有最近跟张鲸走的很近。 不过,贺六并不知晓刘、张二人合谋,害死了贺世忠,废了杨万。不然,以贺六这个老屠夫的脾性,不密裁了刘守有全家才怪! 贺六主动与张鲸求和,是迫于无奈。他已预感到,自己的时日无多。这些日子,隔三差五他就能在梦中,听到亡妻的呼唤。 贺六要为孙子、外孙留一条后路。 送走了张鲸,贺六坐到院中大柳树下的那个石凳上。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现在我是朝廷的太子少保,朝廷里的人,都要给我三分薄面。为何我不拉下自己这张老脸来,多给泽贞认下几门干亲?干亲即是人脉,人脉即是退路啊。 既然泽贞可以认骆思恭、杨万做义父,那同样也可以认王之祯做义父。 陈炬五十出头,泽贞可以认他为干爷爷。文官们以跟太监结干亲为耻。锦衣卫则不同。锦衣卫也好,太监也罢,说到底都是皇上的家奴。家奴跟家奴结干亲,有什么耻不耻的? 司礼监年轻一辈的支应太监当中,二十二岁的魏忠贤很会做人,又深得万历帝信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成权宦。等人家飞黄腾达了再结亲,那叫巴结。还未得势时跟人家结亲,那才叫结交!不如现在就让泽贞认魏忠贤做义兄! 贺六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他领着贺泽贞,来到了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拱手道:“六爷,不对,现在我该尊称您一声贺少保了!” 贺六摆摆手:“你还是叫我六爷吧。贺少保这称谓,我怎么听怎么别扭。” 陈炬俯下身去,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小泽贞,最近听没听你祖父的话,在家用功读书啊?” 贺泽贞连忙说:“陈老公公,我,我可听话了!我现在能通背《唐诗三百首》啦。” 陈炬是无根之人。宫中太监最缺乏的就是骨肉亲情。故而他非常喜欢贺泽贞这个机灵的孩子。他笑着说:“那好,当着你祖父的面儿。老公公我考考你。你要是背出来我给你出的题目呢,我就奖你五两银子买驴打滚、糖葫芦吃。要是背不出来,我打你的手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泽贞想了想,说:“陈老公公你出题吧。” 陈炬道:“你背一个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给我听听。” 贺泽贞朗声背诵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无为。。。” 贺泽贞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出最后两句。 陈炬道:“记住啦,是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小泽贞,你没背全,要受罚的。伸出手来吧,老公公要打你的手心。” 说完陈炬装模作样的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柄刀的刀鞘。贺泽贞极不情愿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刀鞘打到他的小手上。 忽然间,贺泽贞感觉自己手心冰冰凉凉的。他睁开眼,手心里多了一枚五两的小银锞子。 陈炬又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我怎么舍得打我的小泽贞呢?” 贺六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两名力士,对贺泽贞说:“你让门口那两个大哥哥,领着你去糖福街买驴打滚吧。” “好!”贺泽贞握着陈炬给他的五两银子,欢天喜地,屁颠屁颠的跑出了值房。 陈炬望着贺泽贞的背影,感慨道:“唉,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贺六道:“陈公公,有件事我想求你。不知道算不算高攀。” 陈炬问:“什么事儿?六爷尽管开口。” 贺六道:“我想让泽贞认你当干爷爷。” 陈炬连忙道:“使不得!我是没了根的奴婢。泽贞却是当朝少保的嫡孙!少保是三辅之一。哪有三辅家的嫡孙,认一个太监当干爷爷的道理?” 贺六却道:“什么三辅?只是个空头名衔罢了。说到根子上,我不过是个家奴而已。如果说陈公公是皇上的奴婢,那我就是奴婢手底下的奴才。” 陈炬还是摇头:“不成不成。殉国忠良之子,认太监做干爷爷,传出去像什么话?说不准,都察院的那群言官会参我飞扬跋扈,欺压忠良之后。” 贺六凝视着陈炬,吐露了自己的心声:“陈公公,我这是在为泽贞留后路啊!你现在是司礼监秉笔,监管锦衣卫。如果泽贞有你这么个有权势的干爷爷,我死之后,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陈炬道:“您老最近怎么动不动就说生啊死啊的。您还要替皇上再效力三十年呢。” 贺六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再活三十年?那我不得让别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恨的牙根痒痒?这事儿我做主,就这么定了吧。改日我在家里摆一桌酒,让泽贞给陈公公磕头敬茶,认下这门干亲。” 贺六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陈炬也不好再推辞。他道:“好吧。那我就高攀六爷了。六爷放心,只要我在位一天,就会庇护小泽贞一天。” 贺六出得监管太监值房,又去了指挥左同知值房。 左同知王之祯,正在看几份钦案案卷。 见贺六来了,他赶紧起身,行礼作揖:“师傅。” 贺六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顺手拿起一份案卷,瞥了两眼问:“最近锦衣卫经手的钦案多不多?” 王之祯道:“有十几件钦案咱们正在经手办理。不过都是些小案子,故而没有惊动师傅。” 贺六将案卷扔在桌上:“你现在已经出徒了,能够独当一面。我这个当师傅的脸上有光啊。我听陈公公说了,现在锦衣卫的大事小事,都是你在总揽。” 王之祯谦卑的说道:“谢师傅夸赞。徒弟若能学到师傅的三分本事,便是祖上积德了。” 贺六道:“我这趟来,是有事求你。如果我没记错,你家里有两个千金,是吧?” 王之祯点点头:“我那夫人不争气啊,只给我生了两个女儿,没诞下男丁。两个女儿嫁的倒是很好。大女儿嫁给了陕西按察使家的公子;小女儿嫁给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不过话说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王家,现在还没人继承香火呢。” 贺六道:“我看不如这样,让泽贞认你当干爹。你是我的徒弟,跟死去的世忠同辈。世忠的儿子认你当干爹,也不算乱了辈分。” 王之祯拱手道:“师傅,我曾跟你说过,世忠的儿子,就是我王之祯的儿子!无论有没有义父子的名分,我都会照顾泽贞的。” 贺六摇头:“文官们常说,名正则言顺。有了义父子的名分,今后泽贞遇上事儿,你要为他出头,才出师有名嘛。” 王之祯道:“那就全凭师傅做主。” 贺六压低声音道:“我让你认泽贞做义子,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陈公公已经答应了,做泽贞的干爷爷。如此一来,你跟陈公公也成了干亲。他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日后,你要晋身指挥使,就要得到陈公公的支持。有这层关系在,陈公公哪能不高看你一眼呢?” 王之祯感激涕零:“谢师傅,处处替徒弟着想!”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20章 贺泽贞的后路已经铺好了 皇宫,淑德院。 郑贵妃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凝视着他深爱的女人,良久才开口:“栽赃贺六,是你跟张鲸合谋的吧?” 如果换做其他寻常的嫔妃,一定会矢口否认。 郑贵妃在万历帝面前,却丝毫没有隐瞒的说:“是!此事的确是张鲸与臣妾合谋。” 万历帝道:“你现在该对朕撒谎的。” 郑贵妃用一种泼辣的口吻说道:“臣妾为什么要对皇上撒谎?凭什么慈宁宫、坤宁宫里的那两个女人,可以联起手来,用什么巫蛊案陷害臣妾和洵儿,臣妾就不能陷害他们最忠实的走狗?!” 万历帝之所以如此宠爱郑贵妃,就是因为她身上有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嫔妃的泼辣性子。 万历帝一声叹息:“唉,你错了,大错而特错!贺六不止忠心于李太后、王皇后,更忠心于朕啊!你要陷害他,就是陷害朕的大忠臣!” 郑贵妃不甘示弱的说道:“谁不知道,他贺六一门心思想帮皇长子坐上太子之位?有他在,我们洵儿迟早是要被他害了的。” 万历帝龙颜大怒:“胡说八道!抛开国本之争不谈,洵儿是朕的儿子。贺六忠诚于朕,就会忠诚于朕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害洵儿?” 郑贵妃道:“皇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贺屠夫心里,装着多少暗箭毒药?” 万历帝摇头:“你始终是个女人,见识有限,不会看人。嘉靖朝、隆庆朝,再加上本朝,贺六已经整整替朝廷效力五十年了!执掌锦衣卫也有三十年。他的心里,对奸臣、贪官装的是暗箭、毒药。对朕,对朕的儿子,装的却是赤胆忠心!” 万历帝站起身:“这场刺杀案闹剧,让朕很生气!朕最生气的,不是你陷害贺六。而是你跟张鲸搅合到了一起!你记住,后妃与内相搅合到一起,迟早会干预朝政!这是大忌!” 郑贵妃小声嘟囔着:“那李太后和冯保以前还搅合到一起了呢。” 郑贵妃跟万历帝的确是真爱。也只有真爱与真爱之间,才敢说出如此狂悖不堪的话来。 万历帝朝着郑贵妃嘶吼:“没错!朕当初为什么那么恨冯保和母后?就是因为她们联手,干预朝政!拿走了本属于朕的权力!你给我好好想想吧!” 说完,万历帝气冲冲的出了淑德院,移驾永寿宫。 一回永寿宫,万历帝连喝了三杯清茶,强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而后,他吩咐支应太监魏忠贤:“去,宣贺六入宫见驾。” 半个时辰后,贺六进得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屏退一众太监宫女。大殿内,只剩下他和贺六二人。 万历帝道:“贺爱卿,朕没有管好自己的嫔妃。让你受委屈了。” 贺六扑哧一声笑了。他的两颗门牙已经没了:“呵,皇上,被绑在树上一个时辰,这算什么委屈?老臣一生经过的大灾大难多了。这点小事儿,实在是不足挂齿。”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看到贺六缺了两颗门牙的样子,忍俊不禁:“贺爱卿,贺老头。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不足挂齿啊。你两颗门牙什么时候掉的?” 贺六道:“一个月前,老臣的孙儿吆喝着要吃排骨。老臣让厨房炖了一锅。哪曾想,老臣的牙齿不经使了,一块排骨竟然崩掉了两颗门牙。” 万历帝违礼,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块排骨真是人世间最硬的骨头啊!你贺老头一辈子,啃下过严嵩父子那块硬骨头,啃下过吕芳、陈宏那块硬骨头,啃下过高拱、孟冲那块硬骨头,啃下过张四维那块硬骨头。最后,却让一块排骨崩掉了两颗门牙。” 万历帝违制,称贺六为“贺老头”,足见万历帝如今对贺六何等的宠信。 贺六道:“皇上,韩愈在《祭十二郎文》里写的好。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老臣现在就是这样。两眼昏花,一头白发,牙齿随随便便就能被崩掉。” 万历帝动情的说道:“你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贺六忽然道:“皇上,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万历帝问:“尽管言来。” 贺六道:“老臣的孙子贺泽贞已经到了寻师读《四书》的年纪。老臣倚老卖老,想请皇上下道旨,让首辅王锡爵做泽贞的老师。” 万历帝想了想,说道:“王锡爵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乃当世大儒。泽贞是殉国忠良之后,也只有王锡爵那样的当世大儒,才配做他的老师。好,朕一会儿就让司礼监拟这道旨。” 贺六叩首道:“臣代贺泽贞,另代殉国的犬子,叩谢皇恩!” 万历帝鼻头一酸:“唉。世忠是朕做皇长子时的两名伴读郎之一。如果说朕在世间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话,世忠算一个,袁可立算一个。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朕本来都打算,待你贺爱卿老的下不了床。就让世忠代替你,接管锦衣卫。让王之祯、骆思恭做他的副手。哪曾想,天妒英才。他跟朕同岁!才二十八啊,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贺六道:“皇上如此看重世忠。他在天有灵,定然能够瞑目了。嗯,臣还想再倚老卖老一次,替一个人求个情。” 万历帝问:“替谁求情?” 贺六道:“王安,王公公。他伺候了李太后、王皇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被贬广东做镇守太监,实在是大材小用。” 万历帝心中思忖:现在郑贵妃跟张鲸搅合到了一块,不如让王安回京,帮着皇后制衡郑贵妃和张鲸。 帝王之术,精髓在于平衡各方的势力。各方势力相互牵制,做皇帝的才能放心。在朝堂上是如此,在后宫中,亦是如此。 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罢了。你贺老头儿的面子大啊。朕怎么能不给你面子?就让王安回京吧,依旧在司礼监做秉笔,兼任慈宁、坤宁两宫的管事牌子。” 贺六又是一声高呼:“吾皇圣明!” 万历帝朝着殿门口喊:“ (本章未完,请翻页) 魏忠贤!” 二十二岁的魏忠贤,走进了大殿:“皇上,奴婢在。” 万历帝道:“贺爱卿牙口不好。朕记得,御膳房有江南新贡上来的香糯。炖粥是极好的。你陪贺爱卿去御膳房取一些,再把他送出宫。” 魏忠贤拱手道:“是,皇上。” 贺六跟魏忠贤出了永寿宫,走向御膳房。 走了片刻,贺六道:“魏小公公,我老了,腿脚不好,咱们站下歇一会儿吧。” 魏忠贤道:“是,六爷。” 贺六问:“没记错的话,魏小公公今年二十二?” 魏忠贤道:“六爷好记性。奴婢犬龄二十二。” 贺六笑道:“二十二岁,便能够得到皇上的信任。魏小公公前途无量啊。” 魏忠贤道:“六爷过誉了。奴婢只是为皇上效些犬马、微末之劳罢了。哪像您这样一等一的大忠臣,替皇上办的,都是些关乎朝廷社稷的大事儿。” 贺六道:“你比我家泽贞,大了那么十多岁。泽贞那孩子,性子孤僻。原来汉骄在京城,他还能有个兄长照应。现在汉骄已经去了山东当县令。唉,泽贞形单影只的,可怜的很啊。若魏小公公不嫌弃,我看不如让泽贞认你做义兄,如何?” 贺六这只老狐狸,一生见过无数的人。现在,他已经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他认定,魏忠贤将来必定权势熏天。现在让泽贞认他当义兄,是为了多给泽贞找一个靠山。 魏忠贤虽然年轻,却城府很深。他闻言内心一阵狂喜,面色倒是很平静。 跟锦衣卫六爷的孙子结干亲?这是何等的荣耀?谁不知道,六爷深得皇上信任,又掌管锦衣卫几十年。在朝中一呼百应!魏忠贤正愁自己身份卑微,找不到机会巴结贺六呢。贺六竟主动向他示好。 魏忠贤跪在贺六面前:“奴婢何德何能,怎么敢跟一门忠良的贺家结干亲?” 贺六笑道:“魏小公公,你是司礼监年轻一辈支应太监中的尖子。迟早会有一番大作为。到那时啊,泽贞遇事免不了要你帮忙呢。” 贺六哪里能想到,魏忠贤将来不是有一番大作为,而是在朝堂上有一番胡作非为!数十年后,魏忠贤成为了大明开国以来,权势最骇人听闻的第一大太监。大明亲王只敢称千岁,朝中官员们却称魏忠贤为“九千岁”! 魏忠贤道:“六爷如此看重奴婢。奴婢要是再推脱,倒是不识抬举了。” 贺六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挑个黄道吉日。请你来寒舍,让泽贞跟你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 陈炬成了贺泽贞的干爷爷,王之祯、骆思恭成了贺泽贞的干爹,王锡爵成了贺泽贞的老师,魏忠贤成了贺泽贞的义兄。等王安回京后,贺六还打算让贺泽贞拜王安为干爷爷。 若干年后,贺泽贞虽无亲生父母,一圈干亲却都是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当时京城里的人,都称他为“京城第一少”。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21章 支给王锡爵的招数 一年后,万历十九年,春夏之交。 永寿宫内的万历帝,揉着自己的脑袋。他的面前,摆着一堆奏折。这些奏折的内容出奇的一致:一众言官谏言万历帝履行去年对臣子们的承诺,立皇长子为太子。 万历帝叹了口气。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麻烦事儿又来了。 同样发愁的,还有内阁首辅王锡爵。 西苑,内阁值房。王锡爵陷入了两难。站到言官们一边,会得罪皇上。站到皇上一边,又会得罪言官集团。这真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堂堂的内阁首辅,为何会惧怕手底下的言官? 主要是因为言官们不怕死。一张嘴又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太阳渲染的比墨还黑。这群人就好比是市井间不要命的泼皮无赖。动不动就搞什么跪谏,死谏跟你玩命。最关键的是,这群人还时时刻刻占着个理字,总是能想方设法的占领道德制高点。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勉强能够压住言官集团。可惜王锡爵不是张居正那样的猛人。他做首辅这一年多以来,言官集团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然是尾大不掉。 王锡爵在内心深处其实跟万历帝一样,恨言官集团恨的牙根痒痒。奈何,言官集团没有首领。又或者说,他们人人都是首领。只要有一个言官登高一呼,其他言官必定响应。那真是,一支穿云箭,吐沫星子来相见。没有首领,就没法像当年裕王党倒严、张居正倒高拱一样,玩什么打折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礼部尚书于慎行走进了值房。他对王锡爵说道:“首辅,言官们的折子,已经都递上去了。皇上还是不表态。皇上贵为天子,金口玉牙。去年说了今年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如今却又不表态了,这算怎么回事?” 王锡爵敷衍道:“啊,这事儿啊,还需从长计议。” 于慎行火了:“王首辅,你莫不是想学申时行,在国本之争的事儿上抹稀泥吧?你今天得给我一个态度,给言官们一个态度。你到底支不支持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这位于尚书,今天明显是来跟王锡爵玩命的。 王锡爵在朝堂上混了三十年,早已成了精。他一捂肚子:“不好意思,于部堂,我腹痛难忍,现在必须去趟恭房。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吧。” 于慎行再急,也总不能拦着当朝首辅拉屎。他道:“好!我就坐在值房里,等首辅回来。” 王锡爵出了值房,没去恭房拉屎,而是直接开溜,出了宫。 出宫之后,王锡爵的随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问:“首辅大人,咱们去哪儿?回家么?” 王锡爵道:“不,去太子少保贺六爷府上。” 贺府院中的大柳树下。 一头白发的贺六,正拿着一本《论语》,站在孙子贺泽贞面前,听他背书。 自去年淑德院刺杀案后,贺六就再没进宫教过皇三子。锦衣卫他也很少去了。锦衣卫遇到棘手的案子,陈炬、王之祯他们,会把钦案的案卷拿到贺府来,向贺六当面请教。 贺六在家,要么监督孙子读书。要么出府,用木轮椅推着神志不清的杨万到郊外晒太阳。日子过的好生清闲。 王锡爵火急火燎的进了贺府:“六爷救我。” 贺六道:“啊呀!王首辅来的正好!泽贞,快给你王师傅行礼。王首辅啊,我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泽贞最近在学《论语》,里面有些不懂的地方,我解释不了。你来了就好了,你是当代学问大家。。。” 王锡爵连忙摆手:“我的六爷!火烧眉毛了,答疑解惑的事儿,一会儿再说。” 贺六问:“出什么事儿了?” 王锡爵道:“还能有什么事儿?一年之期已到!” 贺六喃喃道:“一年之期?什么一年之期?哦,你说去年皇上下旨,允诺今年册立太子的事儿啊。” 王锡爵点点头:“没错,六爷。我身为首辅,在册立太子的事儿上,必须表明态度。可我支持言官们、皇长子,会得罪皇上。支持皇上、皇三子,又会得罪一众言官。得罪谁,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今日来,我是想让您给我支个招。您老是三朝元老,经过的风云多了去了。想必您一定是有办法的。” 贺六坐到石凳上,吩咐贺泽贞:“去,给你王师傅端一壶茶来。” 贺泽贞领命而去。 贺六道:“王首辅,你知道,我是支持皇长子做太子的。不过,咱们是朋友,你又是泽贞的老师。我不能眼看着你因国本之争遭遇不测。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 王锡爵问:“什么主意?” 贺六说了一个字:“退!” 王锡爵道:“你是让我学申时行老首辅,告老还乡?” 贺六摇头:“同一个把戏,两个首辅耍,是断然不会成功的。恐怕皇上不会放你走。” 王锡爵问:“那怎么退?” 贺六道:“简单!如果我没记错,王首辅是苏州府太仓县人是吧?你的老母今年已有八十,在太仓县养老对吧?” 王锡爵道:“六爷好记性,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正是如此。” 贺六道:“你给皇上递个折子,就说,家中老母突发急病,你需要请假回乡,照顾老母,尽孝道。待老母的病痊愈,再回京处理阁务。咱大明是以孝治天下的。你提出这样的理由,不仅皇上无法强留你,言官们也不会有话说的。那些言官不是最讲什么忠孝礼义廉么?难道他们会阻止一个孝子回乡尽孝?” 王锡爵听了贺六的话,思忖片刻后,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多谢六爷,给我指了一条生路!明日我就给皇上递请假回乡的折子。” 这时候,贺泽贞端着一壶茶,放到了石桌上。 王锡爵拿起论语,道:“泽贞,你哪儿有不懂的,指出来,我教给你。” 第二天,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的案头多了一份奏折:王锡爵的请假回乡折。 王锡爵请假回乡的理由是照顾突发疾病的老母,尽孝道。有这样的理由在,万历帝是无法强留王锡爵的。 万历帝边看这份折子,边轻声骂了一句:“滑头!” 张鲸在一旁道:“启禀皇上,东厂的人禀报说,王首辅在上这份折子之前,去了贺府,找了贺六。这或许是贺六支给王首辅的金蝉脱壳计。” 万历帝瞥了张鲸一眼:“哦?你的意思是,贺六干预朝政了?” 张鲸立马改口:“皇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王锡爵是贺六的老朋友。这应该算是贺六,教给自己的老朋友一个保命的招数吧。并不算什么干预朝政。” 张鲸早就不在万历帝面前说贺六的坏话了。首先,他知道如今在万历帝心中,贺六是大忠臣。他在万历帝面前说贺六的坏话,只会招致万历帝的反感。其次,一年前,贺六主动跟他讲和。张鲸深思良久,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次战胜过贺六。既然胜不了,干脆就听贺六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万历帝对张鲸道:“嗯。知道就好。哦,对了,贺六的夫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贺六那老东西孤苦伶仃的,甚为可怜。朕记得王皇后的坤宁宫里,有个颇为机灵的宫女,名叫子妍的。就赐给贺六做暖床侍女吧。” 暖床侍女,说白了就是没有名分的姬妾。白天当侍女,晚上如果主人需要,侍女会变成姬妾。 张鲸道:“奴婢这就去办。” 万历帝道:“你带子妍去贺府的时候,跟贺六言明。朕派子妍去贺府,不是监视他的。纯粹是为了有个人能贴身照顾他那把老骨头。” 张鲸道:“是,皇上,奴婢明白。”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卷争国本_第822章 暖床侍女 坤宁宫的宫女子妍已经二十二岁了。她生的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端庄大方。 当张鲸告诉她,皇上把她赐给一个七十一岁的老头做暖床侍女的时候,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子妍家境贫寒,十六岁入宫。入宫前,有一个秦梅竹马的相好。那相好是京城里的一个裱糊匠学徒。 入宫六年来,她悉心照料王皇后的饮食起居,王皇后很喜欢她。 宫中规矩。宫女过了二十二,如果主子同意,可以恩赏其出宫嫁人。王皇后通情达理,她允诺子妍,今年夏就让子妍出宫,并会赐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和意中人完婚。 可现在,皇上竟将她赏给了一个七十一岁的老头子做暖床侍女!这消息对子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倒是王皇后安慰子妍:“贺六是本后的叔伯辈,万分良善。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去伺候她,也算是替本后尽孝心了。” 张鲸领着子妍,到贺府宣了旨。 宣完旨意,张鲸又对贺六说:“六爷,皇上说了,他老人家让子妍来你家,不是来监视你的,纯粹是为了照顾你这把老骨头。” 贺六叹道:“唉,皇上待老臣真是恩重如山啊。” 张鲸道:“是啊,皇上待六爷,与待其他老臣不同。罢了,旨意宣完了,我先回宫了。” 张鲸走后,子妍给贺六见了礼:“奴婢子妍,给老爷请安。” 贺六道:“免礼吧。你既然来了贺府,咱们就是一家人。” 入夜,卧房。 子妍给贺六铺好了床,开始脱衣服,准备给贺六暖被窝。暖好被窝,如果贺六需要,她还会跟贺六大被同眠。 贺六却制止了子妍:“子妍故娘,你干什么?” 子妍道:“老爷,我脱了衣服,才好给您暖床啊。这是暖床侍女应该做的。” 贺六叹息道:“唉,你要是在一个七十一岁的老头儿面前脱了衣服,暖了什么被窝,今后还怎么嫁人?” 子妍呆住了。 贺六道:“以我的年纪,做你的祖父都绰绰有余了。这样吧,以后你就拿我当你的祖父。平日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便罢。” 子妍闻言,放声大哭。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是最听不得女人哭的。他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别哭了。哭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子妍道:“老爷,奴婢入宫前,有个意中人。名叫洪朗。在京城福禄街做裱糊学徒。本来,王皇后已经答应奴婢了,今年就放奴婢出宫,跟他完婚。。。” 贺六道:“啊呀!要这么说,是我坏了你的一段姻缘。” 子妍连忙解释:“老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贺六问:“那个洪朗多大了?” 子妍答道:“跟我同岁。” 贺六又问:“你入宫几年了?” 子妍答道:“入宫六年多了。” 贺六道:“这么说,这个洪朗在宫外苦等了你六年,没有婚娶?” 子妍点头:“回老爷,正是如此。” 贺六坐到床边,说道:“这就好办了。你明日就去福禄街找他。我给你们二百两银子,你们把婚事办了。皇上赐你进贺府做侍女,你是不能跟他住到别处去的。否则就是抗旨。这样,西跨院那边,空了好多房子。你挑一间,作为你们的新房。今后你们小夫妻就住在贺府。” 子妍给贺六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贺六道:“谢什么?人啊,积点德,行点儿善,今后兴许就能有好报。对了,这洪朗二十多了,还在福禄街干裱糊营生,不是个出路啊。我听说刑部缉捕司那边,最近裁汰了一批老人。要招纳一批新人做捕快。我给他写个荐书,让他到刑部缉捕司做个捕快,也算是有个正经的营生。” 听到此,子妍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皇后来之前就对她说过,贺六是个万分良善的老人。她没有想到,贺六简直是个再世的活菩萨! 子妍道:“老爷的大恩大德,奴婢今生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 贺六忽然话锋一转:“子妍,我问你,你来贺府之前,有没有人让你做什么事么?譬如,监视我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几十年风风雨雨,然贺六养成了怀疑一切的性格。虽然张鲸白天已经言明,皇上派子妍来,纯粹是为了照顾他。他却始终存着三分疑心。 子妍连忙道:“老爷,没人让做什么事。哦,王皇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倒是说,让我替她给您尽尽孝心。” 贺六见子妍说的不像是假话,松了口气:“哦。行了,就这样吧。你去睡吧。” 几日后,子妍和裱糊匠洪朗在贺府里成了婚。贺六又写了一封荐书,让洪朗去了刑部督捕司做捕快。 贺六的善行,日后果然得到了好报。若干年后,洪朗屡次在危急关头,救下了贺泽贞的性命。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五月五,端午节。 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头子,沈惟敬进京了! 他的身上,带着三条重要的情报。 这日,贺六正在院中的石桌上跟孙儿泽贞下棋。沈惟敬走进了院中,见到贺六倒头便拜:“六爷!惟敬回来了。” 贺六连忙搀起沈惟敬:“惟敬,你怎么忽然进京了?” 沈惟敬道:“六爷,我最近查到了三条重要的情报。恐怕,倭奴要对朝鱼羊动手了!” 贺六面色一变:“什么?丰臣秀吉那条狗终于要咬人了?” 沈惟敬道:“正是,六爷。” 贺六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石凳:“坐下说。” 沈惟敬坐到石凳上,将三条情报和盘托出:“第一件事,最近,有许多东瀛商人,在琉球一带,大肆从过往的西洋商人手里,收购火药、火器。明显是在准备打仗。” 贺六点点头:“嗯。这叫静极思动。你继续说。” 沈惟敬又道:“今年开春,又有一些自称是大明海商的人,在朝鱼羊登陆,高价收购朝鱼羊的地图、海图。据查,那些人,根本不是咱们大明的海商,而是东瀛关白府忍者!” 贺六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倭奴竟然还知道这道理呢。” 沈惟敬再道:“另外,咱们派往东瀛的探子来报,倭军正在修造大量的战船。看上去要大规模的出海作战。把这三件事串联起来看,他们一定是想对朝鱼羊动手!” 贺六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对了,吴惟忠老将军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沈惟敬道:“吴老将军一直在台州训练新戚家军。属下回京之前,专程去台州拜访过他。吴老将军对属下说:让倭奴来吧,新戚家军将士们的战刀,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3章 土鳖丰臣秀吉 开启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东瀛,名古屋。 东瀛国关白、太政大臣丰臣秀吉坐在名古屋的高台上,眺望着对马海峡。海的对岸,是朝鱼羊,朝鱼羊再往东,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征服地,大明了。 丰臣秀吉如今已经统一东瀛。在国内的地位,相当于华夏三国时的曹操。 丰臣秀吉,原名木下藤吉郎。东瀛只有贵族才拥有代代相传的姓氏。寻常贫苦百姓,往往随口自己取个姓氏。譬如住在渡口,就叫渡边。家里有棵树,就叫木下。 木下藤吉郎这个名字,译成汉话,可以理解为木二狗、木狗剩一类。 木狗剩往上倒腾八辈子都是种地的。到了木狗剩出生的时候,恰好赶上东瀛内乱时期。各地藩主、大名打的如火如荼。 木狗剩这人,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是家乡出了名的二流子、懒汉。从这点上说,他很像华夏的汉高祖刘邦。 木狗剩的确很像刘邦,他是个不安分的人。某天,他正在地里拿着镰刀割水稻,忽然心血来潮,把镰刀一扔:老子不种地了!老子投军打仗去!老子要抢钱、抢粮、抢地盘!还要抢上一百个女人给我生猴子! 不得不说,木狗剩种地不行,打仗倒是把好手。他投到了织田信长军中,履立战功。从大头兵一路升为家将、家老、部将。最后成了织田信长手下的第一心腹战将。 当了将军了,再叫个狗剩子肯定是不雅。于是乎,木狗剩改名为丰臣秀吉。 丰臣秀吉的运气不错,恰好赶上本能寺之变,他的老板织田信长被人杀了。他借着为老板报仇的名义,继承了老板的军队。又花了多年时间,统一了东瀛。 丰臣秀吉实现了自己当初抢钱、抢粮、抢地盘、抢女人的理想。整个东瀛如今都是他的地盘。在这块地盘上,钱、粮、女人随他取用。 丰臣秀吉在统一东瀛后,信心爆棚。自古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时常想,既然我能从一个低贱的农夫,成为东瀛的主人,为何我不能从东瀛的主人,变成天下共主? 于是乎,丰臣秀吉时常将一句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挂在嘴边:在我生存之年,誓将大明纳入我之版图。 穷人乍富之后,往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丰臣秀吉现在不仅相信自己能捅破天,甚至认为自己能把天曰的怀孕。 丰臣秀吉站在名古屋的高台上,畅想着自己占领大明后的景象。他的心腹,关白府忍者头领宏村英寿忽然凑到了他的身边:“关白大人,战将们都已经来了。” 丰臣秀吉点头:“嗯,让他们都上来吧。开宴。” 十一个人,上到了高台之上。 这十一个人,分别是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岛津义弘、福岛正则、小早川隆景、毛利辉元、宇喜多秀、羽柴秀胜。最后一个人,是丰臣秀吉的干儿子丰臣秀次。 后世的东瀛历史砖家,把前面那十个人吹的天花乱坠。说他们是什么战国十大名将。鬼子又很会搞文化输出,用这些人的形象做成了游戏,输出到了后世的华夏。有些没怎么读过书的华夏脑残小青年,竟真的以为这些人很厉害。 中肯的说,这些人充其量也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当他们一年后遇到了明军统帅李如松的时候,十大名将就变成了十大粑粑。 丰臣秀吉搞的这次高台宴会上,惟一的议题就是如何吞并大明。 丰臣秀吉喝的有点高,又开始胡吹:“在我有生之年,誓将吞并大明!” 他手下的将领们纷纷附和。 唯有他的干儿子秀次保持着一点理智。 秀次起身,对自己的干爹说:“义父大人,明国的人口是我们的数十倍!兵员是我们的数十倍。蚂蚁再强壮,又岂能吞掉大象?” 刚才还频频拍丰臣秀吉马屁的将领们,听到了秀次的话,愤愤陷入沉思。 丰臣秀吉仿佛早有准备。他转头吩咐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把那个人请上来。” 不多时,宏村英寿搀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上了高台。 这老人不仅腿瘸,而且是个独臂。 宏村英寿像一众将领介绍:“这位是野原旧之助老前辈。他在三十年前,曾经纵 (本章未完,请翻页) 横大明东南!” 野原老鬼子,曾在嘉靖年间,登陆祸害过福建的老百姓。后来戚继光在台州练成戚家军,把倭奴打的鬼哭狼嚎。野原老鬼子的手臂,就是让戚家军的战刀斩下的。 丰臣秀吉朗声道:“野原老前辈,请你给他们讲讲明国的虚实!” 野原老鬼子在戚家军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在一群鬼子后辈们面前,却挺能吹。 他侃侃而谈道:“当年,我曾经带着三百多人,到福建抢掠一年,所向披靡,无人可挡,最后平安而回!” 这老鬼子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叫平安而回?被戚家军剁了一条胳膊,屁颠屁颠跑回海边,坐船逃回东瀛也算平安而回么? 丰臣秀吉竟然赞了一声:“野原前辈厉害!请你继续说。” 野原老鬼子又道:“明国政治腐败,官员贪污,百姓流离失所。明国人胆小怕事。明国朝廷很害怕我们东瀛。若东瀛军进攻,就会如大水崩沙,利刀破竹,无坚不摧!” 说完,野原老鬼子径直走到了一个花瓶边上。这花瓶,乃是大明白瓷瓶。 野原老鬼子对一众人说道:“明国,就像是这个精美的花瓶。外表华丽,其实,不堪一击!” 说完,野原老鬼子轻轻一推花瓶,花瓶落地,“啪嚓”一声被摔得粉粉碎。 听了野原老鬼子的话,一众将领嗷嗷直叫,在丰臣秀吉面前争相表决心,要为吞并大明出一把子力气。 唯独秀次一言不发。 丰臣秀吉看了义子一眼,拿起笔,写了一个字条,让宏村英寿递给秀次。 秀次打开义父给他的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五年内必定攻下明国,到那时,我将封你为明国的关白!” 秀次疯狂了!刚才的那丝理智,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像一只大蛤蟆般蹦起来,朝着义父大喊:“义父大人,若征讨明国,儿愿为先锋!” 丰臣秀吉大喜过望。他以东瀛关白、太政院大臣的身份,发布了一道命令:“各藩整军经武,明年开春,进攻朝鱼羊!先取朝鱼羊,再取明国!”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4章 出使朝鱼羊 东瀛名古屋的高台上,正在举行宴会。万里之外的大明永寿宫,亦在举行一场宴会。 万历帝最近被国本之争的事儿弄的心情烦躁。这日,他宴请了十几个致仕后在京城养老的老臣,来永寿宫饮宴,跟老臣们说说笑笑,解一解烦闷的心情。 这些老臣中,自然包括贺六和傅寒凌。 万历帝举起酒杯:“诸位老臣子,都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这杯酒,朕代大明的列祖列宗敬你们!” 一众老臣齐声道:“谢皇上赐酒。” 万历帝问傅寒凌:“傅老帅,最近身体可好?” 傅寒凌道:“拖皇上洪福,还成。就是一下雨下雪,浑身的骨头都疼的厉害。” 贺六在一旁向万历帝解释:“皇上,傅帅曾在九边效力多年。九边苦寒,他这是寒风入骨,落下了骨痛病的病根。” 万历帝感慨道:“唉!傅老帅,你这样的忠臣良将,不知道为了朝廷,做出了多少的牺牲!如今你老了,朕一定会让你安度晚年!魏忠贤,你一会儿去传旨,让太医院派出专人,给傅老帅看骨痛病。” 傅寒凌连忙道:“老臣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又问贺六:“贺爱卿,朕听说,你把朕赐你的暖床侍女给嫁出去了?还让那小两口住到了你的宅子里?” 贺六笑道:“皇上,君子有成人之美。老臣已经七十一岁了,要是占了那小闺女,岂不成了老牛啃嫩草?皇上您知道的,老臣的两颗门牙早就被一块排骨嘣掉了。嫩草,老臣是啃不动的。” 这时候,八十岁的前任户部右侍郎孙应奇站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老臣冤枉啊!请求皇上给老臣伸冤。” 万历帝问:“哦?孙爱卿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孙应奇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老臣的儿媳妇儿去年生了个男娃。” 万历帝道:“哦?你抱孙子了?这是好事啊,何冤之有?” 孙应奇道:“禀皇上。老臣那小孙子不爱吃奶。有一回啊,儿媳妇抱着他,喂奶给他吃,他死活就是不吃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老臣急眼了,朝着他喊:小孙子,你快吃奶啊!你女良的奶可好吃了!你要不吃,爷爷我可吃了啊!” 万历帝和一众老臣闻言,放声大笑。 孙应奇道:“皇上,老臣的儿媳妇儿小心眼,竟把这句话记到了心里。晚上,她将此事告诉了老臣的儿子。污蔑老臣调戏她!老臣的儿子是个钯耳朵。他竟然来找老臣理论。老臣火了,骂他:‘哼,你吃了我老婆三年的奶,就不许我吃你老婆一回奶了么?” 孙应奇哪里是找万历帝伸什么冤屈,他不过是讲个笑话,逗万历帝一乐罢了。 万历帝笑的前仰后合:“哈,孙,孙应奇。你旁边不是坐着锦衣卫的贺六么?他最会查案!朕,朕命他查清此案,还你一个清白。” 万历帝今天很高兴,暂时将国本之争那件大愁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宴散尽,老臣们鱼贯走出永寿宫。 贺六却留了下来,跪倒道:“皇上,老臣有要事启奏。” 万历帝问:“哦?何事啊?” 贺六道:“皇上,倭情百户所查得的最新情报。倭奴最近正在大肆购买火药、火器,又采购朝鱼羊一带的海图,还大修战船。臣推测,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倭奴必将入侵朝鱼羊。皇上,臣以为,我大明应早做准备。” 万历帝不以为然的说道:“倭奴之患,始终是肌肤小疾,不足为虑。贺爱卿你也知道,如今朝堂内国本之争愈演愈烈。西北的勃拜狼子野心,西南的土司杨应龙又是居心叵测。相比于这些朝廷大患,倭奴之患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他们要是真敢入侵朝鱼羊,触犯天威,明军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不过那都是些后话,兵来将再挡,水来土再掩。” 贺六还要继续规劝万历帝,万历帝却打断了他:“贺爱卿,朕知道,世忠是死于倭奴之手,你报仇心切。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贺六见万历帝心意已决,只好退而求其次:“皇上,年底是太后寿诞。按照规矩,朝鱼羊会派遣使者入京,赠送礼品。咱们的礼部,要派遣使者去朝鱼羊,回赠礼品。不如,让老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做这个回赠的使者,去那朝鱼羊走一遭吧。” 万历帝道:“这恐怕不妥吧。你是大明的太子少保,亲自去朝鱼羊回赠礼物,未免太高看小小的藩属国了!通常,回赠使者都是由礼部的主事担任的。” 贺六恳求道:“皇上,臣这次去朝鱼羊,主要是给朝鱼羊王提个醒,让朝军对倭奴早做防范。” 万历帝想了想,说道:“罢了。你心意已决,朕也不能拦你。年底太后寿诞后,朕会给你一道旨,让你代表朝廷,去朝鱼羊走一遭。” 贺六叩首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又道:“王锡爵请假回乡照顾老母了,现在次辅王家屏主持阁务。你觉得王家屏这人如何?” 贺六道:“王次辅这人,忠心于皇上,忠心于朝廷。为官也颇为清廉。” 万历帝打断了贺六的话:“贺爱卿,话别光捡好的听。” 贺六道:“是皇上。王次辅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凡事爱钻牛角尖,认死理。” 万历帝叹了声:“贺爱卿不愧是三朝老臣!太会看人了!王家屏现在跟言官们站到了一边!领着头跟朕闹,让朕早日册立太子。对了,贺爱卿,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对付言官?” 贺六思索片刻,给出了万历帝答案:“一不打,二不杀。他们上的折子,皇上应一概留中不发,不予表态。早朝时他们聒噪,皇上就只当是听到了一阵鸟叫。” 万历帝“扑哧”一声乐了:“妙计,妙计也!好了,魏忠贤,将贺爱卿搀出宫去。” 贺六出了永寿宫,先去锦衣卫衙门坐了片刻,跟陈炬闲聊了会儿。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贺泽贞正在大柳树下读书。子妍在一旁给泽贞打着扇。子妍的夫君洪朗,则身穿刑部捕快的公服,在院中劈着柴。 贺六将子妍和洪朗叫了过来:“过几个月,我要出使朝鱼羊国。我会给你们留一笔银子,用作家里开支。要是我不小心死在朝鱼羊了,你们就带着泽贞,去蓟州,投奔他的姑父李如柏。” 贺六的话,仿佛是在交代后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5章 朱香的眼泪 夏去秋来。距离李太后的寿诞,还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贺六便要启程去朝鱼羊了。 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大明莱阳县主、二品诰命夫人朱香进京了。 当年那个贪吃的小丫头香香,如今已是年近四十,体态略显臃肿的贵妇人。 朱香已经有整整三年没见过父亲贺六了。父女二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哭完,朱香又抱起侄子贺泽贞亲了又亲。 贺六叹道:“唉,团聚的大好日子,咱们哭个什么劲儿啊。” 朱香放下泽贞,擦着眼泪说:“爹,明日是重阳节。我想去娘、弟弟、弟妹的坟前扫扫墓。” 贺六点头:“这是自然。对了,汉骄最近给你写信了没有?” 朱香道:“写信了。汉骄的官儿做的不错。吏部考成,给了他个优等。如柏猜测,过不了两年,皇上就会把汉骄调回京城,升个六部主事或员外郎。” 贺六又是一声叹息:“唉,咱这一家人啊。死了的阴阳两隔,活着的天南海北。家已经不像个家了。” 这时候,子妍给朱香敬上一杯茶:“县主请用。” 朱香看了子妍一眼:“爹,这是你新收的丫鬟?” 贺六怕女儿误会,连忙解释:“她是皇上赐给我的暖床侍女。名叫子妍。不过,我已经把她嫁了出去。夫家是刑部的捕快。现在他们小两口就住在咱们家。平日里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算是咱自家人。” 朱香连忙道:“哦,妹妹,多劳你平日里照顾我爹了。” 子妍是在慈宁宫做过六年宫女的人,颇懂礼数。她连忙跪倒:“县主这是哪里话。伺候老爷,是奴婢的份内事。” 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所谓的一家人,也只有贺六、朱香、贺泽贞三人而已。 朱香问贺泽贞:“我的宝贝侄子,将来你想做什么?当地方官,还是从军?要是想从军,只需跟你姑父打声招呼。” 贺六喝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口酒,轻描淡写的说:“他的将来,自己是做不得主的。皇上已经赏了他锦衣卫查检百户衔,待到成年便要实补实缺了。” 朱香闻言,脸色一变!当初他的弟弟贺世忠考中举人,想要走仕途,做文官,却生生被李太后强塞进了锦衣卫。若贺世忠没做锦衣卫,也不至于年仅二十八便死于非命。 朱香抱怨道:“贺家人的命,都卖给朱明皇族了是不是?难道贺家的男儿,就不能平平安安做个普通的文官武将?非要穿上那身要命的飞鱼服,替朱家人办那些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秘密差事?” 贺六苦笑一声:“我的女儿,你怎么忘了,你现在也是姓朱的。亦是朱明皇族。” 朱香鼻头一酸,又开始流起了眼泪:“我是不想泽贞跟他爹一样,最后落个英年早逝。。。” 贺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吃饭就吃饭,你怎么又哭上了呢?对了,跟你说点正事儿。今年冬天,我要代表朝廷出使朝鱼羊。要是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死在了异国,我会让子妍夫妻俩,领着泽贞去蓟州,投奔你这个做姑姑的。” 朱香怒道:“爹,您老都七十一了!这种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差事,朝廷难道找不出人办了么?竟要你一个七十一岁的老臣亲自出马?我明日给娘、弟弟上完了坟,就进宫找朱翊钧理论!” 朱香是万历帝名义上的皇姐。当初在裕王府,万历帝天天屁颠屁颠的跟在“香香皇姐”屁股后头抓蚂蚱、粘知了。大明的万万人当中,也只有朱香敢直呼万历帝的名讳。 贺六摇头:“出使朝鱼羊,并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主动要求去的。有可能,我会在朝鱼羊替你弟弟报仇!” 朱香色变:“什么?爹,你的意思是,你去朝鱼羊,不仅是出使这么简单,暗地里是要跟倭奴一教高下?” 贺六抿了口酒:“没错。” 朱香急了:“爹!替朝廷收拾倭奴,有我公公、夫君、大伯子那些武将!即便是锦衣卫里,也有王之祯、骆思恭那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辈!轮得着你一个七十一岁的老人亲自出马么?” 贺六叹了口气:“有些仇,爹必须亲手去报。九泉之下,你弟弟才能瞑目。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些当年的抗倭名臣、名将才能瞑目!” 朱香情急之下,说了句气话:“您老要是死在朝鱼羊,我可不跑到朝鱼羊去给您收尸。” 贺六笑道:“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朝廷里不能示人的秘密。我死之后,我的档底,是要放到天字号密档房里烧掉的。我的尸骨嘛,也不要修什么坟了。烧成灰,撒进大海里便是。” 贺泽贞一脸天真的看着贺六:“爷爷,那不成了挫骨扬灰了么?” 贺六刮了刮贺泽贞的鼻子:“不,那叫魂归大海。你奶奶活着的时候,跟爷爷一样,喜欢大海。” 一老一少的对话,让朱香心酸无比。 贺六拿出一方手帕,细心的给自己年近四十的女儿擦着眼泪:“不要流泪。爹要是在朝鱼羊殉了国,算是死得其所。爹为朝廷、为百姓办了一辈子的事儿。若能为国而死,也算善始善终了。” 朱香宛若一个少女一般,抱住了父亲的肩膀:“爹,女儿不准你死!你要全须全影的从朝鱼羊回来。” 第二天,贺六领着香香,到郊外给白笑嫣、贺世忠、月儿上了坟。 秋风萧瑟,三个坟包周围,净是些枯草。景色凄凉无比。 朱香虔诚的给母亲、弟弟、弟媳插上三炷清香:“娘、弟弟,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爹平安归来。” 贺六扶起女儿。叮嘱她道:“这趟你回了蓟州,告诉如柏,加紧整军经武。与倭奴的大战,或许只在这一年之内了。” 朱香点点头:“放心吧爹。如柏手下的弟兄,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打起仗来绝不会含糊。” 贺六笑道:“那是自然。我贺家的女婿的手下,定然没有孬种。这儿风大,咱们回家吧。” 临走之前,贺六恋恋不舍的瞥了一眼老妻、儿子的坟。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6章 你也是宫女所生 万历十九年,冬。 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大明是以孝治天下。虽然万历帝对李太后多有不满,可他还是下旨,命朝廷内外为太后庆寿。 慈宁宫中。寿宴已经开始。文武百官、藩属国使者们,纷纷给李太后献上了寿礼。贺六亦在饮宴的官员当中。 李太后喝了两杯酒,对身边的万历帝说:“皇上,哀家身体不适,先回后殿歇息片刻。你也来,哀家有几句话要对皇上说。” 万历帝搀着李太后,来到慈宁宫后殿。 李太后坐到凤椅上,手里边掐着一串佛珠,边问:“皇上,你准备什么时候册封洛儿为太子?” 万历帝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母后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抛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思索片刻后,万历帝答道:“母后,洛儿始终是宫女所生。” 皇长子的生母恭妃,当初只是一个宫女。因被万历帝酒后宠幸,怀上龙种,才受封为妃。 李太后怒视着万历帝,说出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皇上,你别忘了,你也是宫女所生!” 李太后说的是事实。当初,她也只是裕王府的宫女出身。后来裕王对她一见钟情,才将她收为王府侧妃。 万历帝站起身:“母后,儿臣与您,似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万历帝转身退出后殿,径直出了慈宁宫。 李太后吩咐已经调回京城的王安:“去,把贺六叫进后殿里来。” 贺六进到后殿之中。 李太后屏退王安,凝视着贺六:“贺六,你老了。老的让哀家认不出了。” 贺六苦笑一声:“太后,老臣已是七十一岁的风烛残年了。运气好,能再活个三两年。运气不好,说不定哪天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李太后道:“贺六,你替两位先皇、皇上、哀家办了一辈子的事。你这一生,不容易啊。” 贺六拱手道:“启禀太后,鞠躬尽瘁,尽忠报国,是做臣子的本分。” 李太后话锋一转:“贺六,哀家此生最后一次命你办一件差事。” 贺六问:“什么差事?” 李太后拖着病躯,挣扎着站起身:“哀家让你想个法子,让皇上废掉淑德院里那个姓郑的小贱人!废掉朱常洵的皇子位!让皇长子朱常洛,成为太子的惟一候选者!” 贺六直截了当的说道:“太后,老臣做不到。老臣劝太后打消这个念头。” 李太后怒道:“贺六,你曾替哀家除过严嵩父子,斗过高拱。如今,你却不听哀家的号令了么?” 贺六跪倒叩首:“太后,国本之争,不是老臣一个家奴该参与的。老臣只能保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果有人陷害皇长子、恭妃,老臣一定会挺身而出,为他们洗脱冤屈。至于栽赃皇三子及其生母郑贵妃,老臣万万做不到。” 李太后坐到凤椅上:“贺六,你让哀家很失望。” 贺六道:“太后,老臣已是风烛残年,须发皆白,精力有限。老臣此生,或许只能再为朝廷办一件事:那就是帮助大明的那些忠臣良将,击败倭奴。办完这件事,老臣死也能瞑目了。” 李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听说了,世忠在宁波死于倭奴之手。这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无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人世间最大的恨,莫过于杀子之恨。你要用余生所有的精力对付倭奴,既是为了报国仇,也是为了报家仇。其实,是哀家害了世忠啊!当年世忠中了举人,是哀家授意冯保,让他拟了一道旨,将世忠召入锦衣卫的。哀家本来是想,让世忠在锦衣卫中多多历练,将来能接你的位子。哪曾想,那身飞鱼服,却害得他丢了性命。” 不得不说,刘守有跟张鲸当初设下的借刀杀人计很成功。朝野内外,包括贺六,都认为贺世忠是倭奴所害。 贺六叩首道:“太后,这或许是老臣最后一次见您了!老臣会在家中日日祈求上天,保佑太后先福永享,长命百岁的。” 李太后叹息道:“唉,罢了,老六,你退下吧。” 一天后,贺府饭厅。 贺六的面前,坐着都察院御史赵珉。 赵珉平时自诩是个风骨高洁的清流言官。骨子里,却是个卑躬屈膝,巴结权贵的小人。 赵珉早就想巴结眼前这位深得皇上信任的锦衣卫六爷。这些年,贺六做寿,他送寿礼。逢年过节,他亦屁颠屁颠的来贺府送节礼。 贺六不喜欢赵珉这个马屁精,这些年一直没搭理过他。 今天,贺六却破天荒的请赵珉入府赴宴。因为,在去朝鱼羊之前,贺六有件事要托赵珉办。 要托人办事儿,自然要许以重利。贺六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他开口问道:“赵老弟在六品御史任上,也有五六年了吧?” 赵珉连忙道:“是,六爷。下官在御史任上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然而都察院的几位堂官儿,却不怎么喜欢下官。故而一直没有得到升迁。” 贺六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说道:“这是我给内阁的王家屏写的一份举荐信。举荐你外调地方,做个四品知府或五品府同知。我贺六的这张老脸,在内阁还算有几分面子在。我想王家屏会照办的。” 赵珉直接离开椅子,给贺六跪倒叩首:“六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贺六道:“赵御史先别忙着谢我。有件事,我要托付给你办。” 赵珉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连忙道:“六爷有事尽管吩咐。” 贺六道:“我让你参一个人。” 赵珉问:“谁?” 贺六答道:“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贺六虽不知道是刘守有定下的毒计,害死的贺世忠。他却知道,这两年刘守有跟张鲸走的很近。这说明,刘守有静极思动,有着不可告人的野心。 贺六早就想好了,扶植自己的徒弟王之祯做锦衣卫指挥使。他知道,万历帝心中,也是这么打算的,让王之祯代替他贺六,成为锦衣卫新的掌控者。 要扶植王之祯做指挥使,最大的障碍就是刘守有。毕竟,刘守有从二十五年前起,就挂着指挥使的头衔。期间,李伯风虽短暂的取代过他几天,可李伯风死后,万历帝下旨,命刘守有重任指挥使一职。 赵珉问:“六爷,不知下官该以什么理由参劾刘守有?” 贺六道:“尸位素餐四个字足矣。” 贺六说的还真是事实。刘守有当了二十五年指挥使,天天告病假在家,没办过一件像样的差事。 赵珉道:“是,六爷,下官这就回家写折子。” 贺六送走了赵珉,饭厅的屏风后,忽然闪出一个人,这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王之祯。 贺六让王之祯躲在屏风后,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他的前程,不惜收买御史,参劾刘守有。这是在向王之祯示恩:瞧,我的乖徒弟。师傅为了你做指挥使,耗费了多少的心血?你可要念着师傅我的恩,待我死后,善待我的家人。 贺六对王之祯说道:“徒儿,不出意外,刘守有被参后,皇上会顺水推舟,让你接任指挥使一职。你可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王之祯感激的说道:“师傅,您对徒儿的大恩,徒儿永生难报。” 贺六道:“唉,我老了。泽贞成年后,是要到锦衣卫任职的。到时候你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到了那一天,还请你看在咱们的师徒情分上,多多照顾他。” 王之祯连忙道:“师傅放心。我是泽贞的义父,即便您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贺六又道:“哦,还有件事。我家西跨院里,住着一个刑部捕快,名叫洪朗。他在刑部一年多,我听刑部管捕快的提刑司主事说,洪朗做事还算精明强干。你帮他开个委札,让他进锦衣卫,做个小旗吧。” 王之祯点头:“师傅的家里人,就是徒弟的家里人。徒弟回去就开委札。” 贺六站起身,拍了拍王之祯的肩膀:“之祯,好好干。你今后一定要牢记一点,锦衣卫,不仅是皇上的家奴,还是朝廷的司法衙门。你做任何事,都要先把大明朝的老百姓摆在心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7章 入朝 万历十九年,十一月初三。大明太子少保贺六,奉旨出使藩属国朝鱼羊。锦衣卫倭情副千户沈惟敬、倭情百户所两百力士随行。 钦差车队经蓟州、辽东,到达了明、朝两国的边界:鸭绿江。 贺六指着鸭绿江的一泓清水,对沈惟敬说道:“都说是一衣带水。到了鸭绿江,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一衣带水。” 沈惟敬道:“是啊六爷,过了鸭绿江,就是朝鱼羊的国土了。” 就在此时,江上出现了三艘船。船上的船旗,皆挂着一个“李”字。 朝鱼羊如今正处于李氏王朝的统治之下。贺六心忖,那三艘船,应该就是朝鱼羊派出迎接天朝使节的官船了。 不多时,三艘船靠了岸。从船上,走下一个身穿红色绯袍的官员。朝鱼羊无论是官制,还是官服,都是仿明制。那官员身穿绯袍,品级应该不低。 官员见到贺六,倒头便拜,用流利的汉话说道:“朝鱼羊领议政柳成龙,拜见天朝使者!恭请圣明仁武万历大皇帝圣安!” 朝鱼羊受华夏文化熏陶已久。高级官员、勋贵子弟会说流利的汉话并不稀奇。 贺六这十多年来,一直让倭情百户所收集朝鱼羊、东瀛两国的情报。他自然清楚,眼前这位柳成龙大人,是朝鱼羊国王李昖的亲信。至于领议政之职,则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 贺六道:“圣恭安。柳相,快快请起。” 大明派遣使者入朝,担任使者的一般是礼部的主事。而朝方,则要派遣礼曹判书,相当于大明的礼部尚书,到鸭绿江边迎接。 这一回,大明派遣当朝太子少保作为使者入朝。朝方自然是受宠若惊。专门派出文官之首,柳成龙前来迎接天朝使者。 柳成龙指了指官船:“请天朝使者上船。下官将一路护送使者及随行人员,入京畿汉城。” 贺六道:“那就有劳柳相了。” 二人上了官船,直奔江对岸而去。贺六忽然问柳成龙:“贵国朝廷内的东、西党之争怎么样了?” 柳成龙惊讶道:“天朝使者也知道敝国的东、西党争?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俗话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朝鱼羊是蕞尔小邦,国力有限。可他们朝堂之中的党同伐异,丝毫不逊于大明的党争。 朝鱼羊的朝廷,分为两大派。当时,文官一派面见国王站在东侧,故称东人党;武官一派列于西侧,被称为西人党。东人党又分出南人党、北人党;北人党又分大北派、小北派;小北派又分清小北、浊小北;大北派又分骨北、肉北、中北;南人党又分清南、浊南;西人党又分老论,少论。。。 总之,朝鱼羊的朝堂,简直乱的像一锅八宝粥。 贺六笑道:“我是天朝使者,对藩属国内政自然是了若指掌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柳成龙赶紧解释:“东、西党争如今已经像鸭绿江里的水一样,趋于平静了。如今,我这个东人党首领做着领议政的职位,管民。西人党首领元钧坐着兵曹判书,管兵。两党正通力合作,尽全力辅佐国王陛下。。。” 贺六轻笑一声:“恐怕不是这样吧。罢了。我大明虽为宗主国,却不想过多干预藩属国的自家事。” 柳成龙尴尬的一笑。 贺六又问:“贵国的李舜臣将军,现在如何了?” 贺六所问的李舜臣,乃是朝鱼羊第一名将。相当于朝鱼羊的戚继光。 朝鱼羊与女真毗邻。女真跟朝鱼羊在名义上都依附于大明。两方隔三差五便在边界上开兵见仗。两个小弟打架,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个做大哥的,偏袒谁都不好。故而,李成梁对双方的战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坐山观虎斗。 李舜臣在西部边界抵御女真人多年,胜多负少,是朝鱼羊内部公认的盖世名将。 柳成龙又是一阵惊讶:“天朝使者竟然知道李舜臣将军?” 贺六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吧。贵国的将军里,没几个能打的。李舜臣算是为数不多的悍将。我又怎会不知呢?他现在如何了?当得什么官职?领多少兵马?” 柳成龙一脸阴郁的表情:“天朝使者,惭愧啊!我没能保护好李舜臣将军。他是东人党人,半年前,他被西人党的首领元 (本章未完,请翻页) 钧陷害,丢了官职。现关在京畿道司牢厅内。” 贺六心里咯噔一下。一旦倭奴入侵朝鱼羊,朝军跟明军就会成为友军。现在友军里最能打的将领获罪下狱,这对今后的那场大战来说绝对是糟透了的坏事。 贺六半抄不讽的说:“柳相刚才不是还说,东人党、西人党之争已如这鸭绿江的江水一般安静了嘛?” 柳成龙叹了口气:“唉。江面平静,江下之水,却是暗流涌动。” 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可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鲜的内政、军事查的一清二楚。 贺六知道,眼前这位柳成龙领议政,就像是嘉靖朝的徐阶。正为朝鱼羊这艘四处漏水的破船遮风挡雨。 众人行了十几日,终于入得朝鱼羊京畿汉城。 朝鱼羊全国分为八道,相当于大明的八个省。八道分别为京畿道、庆尚道、全罗道、忠清道、黄海道、平安道、江原道、咸镜道。道设道尹,相当于大明的巡抚。 其中,京畿道的汉城,乃是朝鱼羊国都。 大明太子少保驾临汉城,朝鱼羊王李昖亲自出城二十里迎接。 李昖之所以如此巴结贺六,一来,是因为畏惧天朝威仪;二来,李昖听说,这位使者,是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亲家。李成梁统领八万大军驻扎辽东,辽东又与朝鱼羊接壤。对于李昖这个藩属国国王来说,李成梁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天神的亲家来了汉城,他自然怠慢不得。 朝鱼羊礼制,仿照大明礼制,迎接宗主国使者,大乐、献祀这些仪式一样不能少。诸多繁琐的仪式完毕,李昖来到贺六面前,以一国之主之尊,拉住了贺六的手:“尊使!您能来汉城,真让鄙国蓬荜生辉。” 作为朝鱼羊国王,李昖从小就要学习汉话、汉字。故而,他的汉话说的颇为流利。 贺六道:“我英明神武万历大皇帝陛下,托我向国王您表达最诚挚的问候。” 李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承蒙万历大皇帝的挂念!鄙国一切都好。尊使,请随我入景福宫饮宴。” 景福宫,即为朝鱼羊王宫。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8章 李舜臣 景福宫招待贺六的酒宴,乃是朝鱼羊最高规格的酒宴。朝鱼羊王李昖,对贺六极尽殷勤。 这并不奇怪。要知道,朝鱼羊的国号都是大明洪武爷朱元璋所定的。贺六这个使者,就好比是朝廷派到外省巡查的钦差。地方官儿哪能不殷勤接待?朝鱼羊国王虽然在名义上等同于大明的亲王,可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地方官而已。 李昖坐在上首,频频向坐在东侧的贺六敬酒。贺六下首,坐着柳成龙等一众文官,即所谓东人党。 西侧,则坐着朝鱼羊的武将们。即西人党。 贺六瞥了一眼坐在西人党首座的那个中年人。此人生的五大三粗,留着大胡子。贺六暗想:那人应该就是西人党首领,元钧了。 东人党亲明,西人党仇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西人党知道朝鱼羊的国力不能与大明相比。对大明的仇视,他们只能深埋于内心。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大明为敌。 贺六忽然站起身,挑衅似的举起酒杯,对元钧说道:“请问你就是兵曹判书元钧么?” 元钧起身道:“尊使好眼力,正是在下。” 贺六问:“不知道元判书手下,有多少兵马?” 元钧似乎诚心想在明国使者面前吹个牛:“我统领朝鱼羊八道兵马,步卒共计二十万,水师共计十万!” 元钧的话,是在拿着大鸟吓唬寡妇。可惜,贺六可不是没见过鸟的寡妇! 贺六早就清楚,朝鱼羊全国可用之兵,不过十五万。其中十万,多是老弱残兵。真正能打仗的青壮兵,最多五万。 贺六轻笑一声,半嘲不讽的说:“呵,元判书手下竟有三十万兵马!能统领三十万兵马的人,想来一定是通晓兵略的。” 元钧打仗是个草包,可论在朝堂上耍阴谋,玩诡计打击政敌,却是个一等一的好手。 元钧得意洋洋的说道:“尊使谬赞了!不过,我能够统领三十万兵马,自然是有诸般本事在身的!不然,我们的国王陛下,也不会将兵曹交给我。” 国王李昖,其实并不待见元钧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个草包将军。无奈,东人党有仕族,即读书人们的支持,西人党却有豪族,即朝鱼羊大小地主们的支持。李昖为了王位的稳固,不得不将兵权交给西人党首领元钧。 贺六忽然问李昖:“国王陛下,我在大明便听闻,你们朝鱼羊有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名叫李舜臣的。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酒宴上啊?” 贺六这是明知故问。到汉城之前,柳成龙就已经告诉他,李舜臣获罪下狱了。 李昖尴尬的一笑:“哦。这个嘛。他犯了罪,被关了起来。” 贺六故作惊讶状:“什么?唉!我入朝之前,便想结识结识李舜臣将军。想不到,到了汉城竟没有机会见他。” 天朝使者开了口,李昖怎能不给面子?李昖连忙道:“虽然犯罪之人,参加国宴不和礼法制度。不过,既然尊使提出要见他,本王自然不能扫了尊使的兴!来啊,去京畿道司牢厅,将李舜臣带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王宫仆人,领着一个年近五十,带着脚镣、枷锁的犯人进到景福宫。 李昖对贺六说道:“尊使,这人便是李舜臣。” 东人党的官员们见到李舜臣戴镣戴枷的狼狈相,脸上纷纷生出悲怆的神色。西人党见到李舜臣的狼狈相,则个个幸灾乐祸。 贺六起身,走到李舜臣面前,朗声道:“大明太子少保贺六,见过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不卑不亢的说道:“天朝使者,恕我镣枷在身,无法给你行礼。” 贺六转头,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国法无外乎人情。今天李将军进景福宫,是来喝酒的。我看不如您法外开恩,赐他去镣、去枷如何?” 李昖闻言,思索片刻后说道:“全凭尊使吩咐。来人,给李舜臣去镣,去枷。” 几名王宫仆人照做。去掉枷锁后,贺六直接拉着李舜臣的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元钧气的一阵白眼。 酒过三巡,贺六忽然开口,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大明锦衣卫得到情报,倭军在一年半载之内,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会入侵朝鱼羊。不知以朝鱼羊的军力,能否与倭军一战?” 李昖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倭军要入侵我朝鱼羊?” 东、西两党官员闻言,亦是哗然。 贺六道:“大明锦衣卫的情报是不会错的。倭酋丰臣秀吉,觊觎朝鱼羊已久。” 元钧站起身,表态道:“国王陛下,臣身为兵曹判书,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倭军入寇朝鱼羊,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我手下的三十万将士,个个都是精兵,可以以一挡百!”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他小声对身边的李舜臣嘀咕:“李将军,你们朝军的三十万员额,恐怕被元判书和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们,吃了一半儿的空饷吧?” 李舜臣惊讶道:“尊使竟然知道这件事?” 王座上的李昖听了元钧的话,大喜过望:“好!若倭军入侵,朝鱼羊百姓的平安,就全靠元判书庇佑了!” 转头,李昖又对贺六信心满满的说道:“多谢尊使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本王。尊使放心,我朝鱼羊兵精粮足!定能一举击败倭军。好了,来,大家喝酒!” 一年之后,李昖被倭军逼的差点跳鸭绿江时,想到今天吹的这个牛皮,仍旧羞愧不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酒宴之上,大家依旧是觥筹交错。 贺六压低声音问李舜臣:“李将军,如果倭军入侵,你觉得朝军能够抵挡得住么?” 李舜臣答道:“恐怕用不了两三个月,整个朝鱼羊都要陷落敌手。” 贺六问:“为什么?” 李舜臣朝着元钧努了努嘴:“这样的草包做统帅,朝军能打胜仗才怪。” 贺六又问:“如果我帮李将军脱罪,让你执掌兵权呢?” 领议政柳成龙赶紧拉了拉贺六的袍袖:“尊使,请慎言。” 景福宫的酒宴,一直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酒宴散尽,李舜臣重新带上镣铐,被押回了牢房。贺六则被安排进了紧挨着景福宫的天朝馆中休息。副千户沈惟敬和二百随行的锦衣卫力士,亦跟着贺六进了天朝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8章 与柳相的夜谈 入夜,天朝馆中来了一位客人,柳成龙。 白天酒宴之时,贺六悄悄告诉柳成龙,让他晚上来一趟天朝馆。 贺六见到柳成龙,直截了当的问:“柳相,元钧陷害李舜臣的罪名是什么?” 柳成龙答道:“元钧参劾,李舜臣在担任全罗道水师节度使时,贪污军饷。哼,纯粹是一派胡言!李舜臣带兵,向来清如水,且与士兵同甘共苦。怎么可能贪污军饷?” 贺六道:“既然是栽赃,柳相就没想法子为李舜臣洗脱冤屈么?” 柳成龙道:“我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因为我们的王上也知道李舜臣是被冤枉的,关押李舜臣,王上也是迫不得已。” 贺六惊讶道:“什么?你们的国王明知是冤案,还将李舜臣关进大牢?” 柳成龙叹了声:“唉,尊使有所不知啊。王上关押李舜臣,是跟西人党妥协的结果。西人党有着朝鱼羊豪族的支持,掌控着兵权。王上在朝堂中,对他们是处处退让。” 贺六道:“这么说,你们的国王也不是事事说了算喽?” 柳成龙点头:“是啊,我们的王上比谁都艰难!奸党尾大不掉,他只能虚与委蛇。” 贺六又问:“柳相,你是朝鱼羊的当朝宰辅。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实底,如果倭奴入侵,朝军能否抵挡的住。又或者说,能抵挡多长时日?” 柳成龙实话实说:“那要看倭奴派遣多少军队入朝了。” 贺六想了想,道:“倭奴侵朝,一定会倾尽一国之兵。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派遣十五万左右的军队。” 柳成龙略一思索,给出了一个让贺六震惊的答案:“若如此,朝军最多能抵挡两个月。” 贺六问:“依据呢?柳相凭什么断定朝军只能抵挡两个月?要知道,朝鲜跟大明相比虽小,却也有方圆千里、人口数百万。据元钧今天说,你们的水军、步军加起来有三十万之众。” 柳成龙苦笑一声:“呵,尊使大人。听说您在明国执掌锦衣卫多年。天朝锦衣卫神通广大,知晓世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事。难道您不清楚,元钧口中三十万大军,掺了一大半儿的水?” 贺六让沈惟敬给柳成龙上了茶。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柳相,先喝口茶,咱们坐下慢慢说。” 柳成龙喝了口茶,而后侃侃而谈:“在敝国的兵马总册上,的确有三十万大军。然而,那只是存在于纸笔间的大军而已!纯属子虚乌有!三十万人,被西人党的武将们吃了一半儿的空额!” 贺六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事儿。说实话,不光你们朝军的将领吃空额。我们明军有些不知检点的将领,亦爱做这种事儿。可即便吃掉一半儿的空额,你们还有十五万人马呢。” 柳成龙道:“敝国兵制,是两百年前仿照贵国的卫所军制建立的。军户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年轻的士兵,可能只有十几岁。年老的兵士,可能七八十岁。除去老弱病残,十五万大军中,青壮士兵只有五万。” 贺六问:“你们朝鱼羊的南部沿海,不是有许多坚固的堡垒么?如果这五万人,固守沿海堡垒,与倭军做殊死搏斗,也不至于两个月就丢了整个朝鱼羊吧?” 柳成龙答道:“尊使高估敝国的军队了!即便这五万青壮士兵,也绝不是什么可用之兵!敝国在大明的庇护下,太平了近两百年。国内并无大的战端。跟女真人的边界冲突,也只是小摩擦。可以说,各级将领养尊处优,早已不知战,不会战,不敢战!” 贺六摇头道:“唉。这么说来,你们就只能指望我们明军伸出援手了。” 柳成龙在贺六面前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内心倒是盼着朝军兵败如山倒,而后明军入境,替我们荡平倭奴。” 贺六又是一阵惊讶:“你盼着你自家的军队兵败?这又是为何?” 柳成龙道:“朝军掌握在西人党手中。如果朝军被倭军全歼,西人党在朝堂上就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砝码!我们东人党便可以扫除元钧那些西人党奸臣!横竖我们是大明的藩属国。如果朝鱼羊沦陷,大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迟早会替我们拿回丢失的国土。”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轻笑一声:“柳相倒是真看得开。罢了吧,我也跟你透个实底。倭奴要真的占了朝鱼羊,我们的万历大皇帝陛下还真不会不管!” 柳成龙给贺六跪倒:“尊使,我代朝鱼羊百姓,谢过天朝的大恩。” 贺六摇头:“你先别忙谢恩!有件事我要叮嘱你,一定要保护好李舜臣。你们朝鱼羊能打仗的将军不多了。李舜臣是悍将,迟早能派大用场。” 柳成龙道:“这个尊使放心!王上将李舜臣关进京畿道司牢厅,其实就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因为京畿道司牢厅,不是西人党掌控,而是我们东人党掌控。我们东人党绝对不会让李将军出任何的意外!” 贺六拍了拍巴掌。沈惟敬领着一个人进到了大厅内。 这人四十来岁,名叫蒋夕远,职位北镇抚司百户,乃是锦衣卫中故去的“尸痴”赵慈的徒弟。 贺六道:“柳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提防有人给李舜臣下毒。这人名叫蒋夕远,是我们大明锦衣卫中人。他精通验毒,武功也不错。你想个法子,把他安排进京畿道司牢厅。让他贴身保护李舜臣的安全。” 柳成龙道:“这没问题。只是委屈这位天朝锦衣卫上官,要到敝国小小的京畿道司牢厅做个狱卒了。” 贺六道:“对了,我准备在朝鱼羊再待几个月。” 柳成龙有些为难的说:“这恐怕不太好办。您是天朝使者,按照惯例,天朝使者给我们的王上馈赠完礼品,半个月内就要回明国。您要是待上几个月,王上和我们东人党这边倒不会有意见,就怕西人党有非议。” 贺六道:“我代表大明大皇帝陛下来藩属国,自然要遗风问俗,体察藩属国的民情,耗费几个月功夫,又算什么稀奇事儿?哦,对了,这次我带来的国礼当中,有一颗名贵的白杏苗。对外,你就宣称,我要等着白杏苗在朝鱼羊生根,再回大明去。我想,西人党权势再盛,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赶我这个天朝使者走吧?” 贺六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柳成龙不好再有异议。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29章 救下李舜臣 五天后,朝鱼羊兵曹判书,西人党首领元钧府邸。 一个身材矮小,浑身罩着黑袍的人,坐在元钧的对面。 黑袍人不是别人,正是东瀛关白府忍者头领,宏村英寿! 宏村英寿的身边,摆着五个大木箱。木箱之中,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砖。 元钧狡黠的一笑:“宏村先生,朝鱼羊的兵曹判书,接受东瀛人的礼物,传出去,东人党恐怕会参劾我里通卖国!” 宏村英寿笑道:“银砖上又没写名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接受了我的礼物?” 元钧问:“五天前景福宫大宴,明国的使者说,你们东瀛马上就会来攻打我们朝鱼羊。不知道此事是真的么?” 宏村英寿摇头:“明国的那个使者,是叫贺六吧?他一向仇视我们东瀛人。他这是在挑拨朝鱼羊与东瀛之间的关系!他说的话,元判书怎么能信呢?我千里迢迢来朝鱼羊,代我们关白大人,向判书大人送这些礼品,正可以表达我们东瀛人的和平诚意。” 元钧走到几个大木箱边上,用手摩挲着那些白银:“和平的诚意?恐怕不是吧。我认为,你是想让我替你办什么事儿。这些银子,只是酬劳而已。” 宏村英寿说道:“呵,判书大人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错。我此来汉城,有两件事要拜托你。” 元钧坐回椅子上:“说吧,什么事儿?” 宏村英寿答道:“第一件事,想办法杀掉李舜臣。” 元钧惊讶:“哦?你们东瀛人跟李舜臣也有仇么?说实话,我早就想将李舜臣碎尸万段了。可惜,他现在关在京畿道司牢厅里,那里是被东人党掌控的。他们防范很严,我的人不好下手。” 宏村英寿道:“这个简单!我来汉城,带了十名精通刺杀的关白府忍者。只要你弄清李舜臣具体关押在哪一间牢房里,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 元钧答应了宏村英寿:“搞清楚关押李舜臣具体关押在哪间牢房?这倒是不难。你说第二件事吧。” 宏村英寿道:“第二件事,我希望判书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能够为我们提供明国使者贺六的行踪。” 这些年,锦衣卫和关白府忍者在暗地里斗的不可开交,宏村英寿早就想除掉贺六这个锦衣卫头子了。 元钧想了想,说道:“你是想刺杀明国使者?呵,他跟东人党的柳成龙走的很近。你们要杀他,我肯定会帮你们。他现在就住在天朝馆中。” 宏村英寿摇头:“天朝馆里,有二百名随行的明国锦衣卫力士保护。我们很难下手。他堂堂使者,应该不会一直待在天朝馆内做缩头乌龟吧?我听说,他最近要去全罗道,栽种一棵什么白杏苗?” 元钧惊讶道:“宏村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啊。没错,他后天会去全罗道,说是要帮明国皇帝遗风问俗,体察藩属国的国情,另外栽种下象征两国主仆之谊的白杏苗。” 全罗道,乃是整个朝鱼羊八道的最南端。若倭军登陆,第一个目标就是全罗道。贺六此去,名为栽树,实际上,则是去考察全罗道的地形,顺便看一看当地朝军的防务。 宏村英寿道:“明国使者去全罗道,你们朝鱼羊兵曹应该会派兵沿途护卫吧?” 元钧道:“这是自然。” 宏村英寿凝视着元钧:“那就请判书大人,将贺六去全罗道的路线告诉我。另外,命令你手下的士兵,见到有人刺杀贺六,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元钧笑道:“好!宏村先生,等你办完了事,回东瀛之后,请你给贵国关白递个话。就说,朝鱼羊愿与东瀛永世和平相处!” 说完,元钧站起身,指了指那几大木箱银砖:“至于这些礼物,我就却之不恭了!” 宏村英寿心中暗笑:等我们关白大人攻陷朝鱼羊,这些银子,还不是我们的?你只是暂时保管这些银子罢了! 京畿道,司牢厅。 锦衣卫百户蒋夕远坐在一间牢房外的桌子边。 牢房内,关押着披头散发的朝军名将李舜臣。 蒋夕远是“尸痴”赵慈的徒弟。赵慈活着的时候,专门钻研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大约是赵慈一辈子伤了太多阴德,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生都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他将徒弟蒋夕远看作了自己的儿子一般。 赵慈临死前,嘱托蒋夕远,今后一定要唯贺六爷之命是从。蒋夕远记住了师傅的遗言。这几年,六爷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贺六命令蒋夕远,在牢房之中保护李舜臣。蒋夕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睡觉都在关押李舜臣的牢房外打地铺。 李舜臣透过牢房的栅栏,朝着蒋夕远说了一句朝鱼羊话:“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思密达,胖玻璃球就一锅。” 蒋夕远摆摆手:“我说老兄,我不是你们朝鱼羊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舜臣是李氏皇族,出身高贵,自然会说汉话:“你是明国人?” 蒋夕远点头:“我是大明锦衣卫百户蒋夕远,奉六爷之命,在牢房中保护李将军的安全。” 李舜臣一头雾水:“六爷?那是谁?” 蒋夕远道:“就是那日景福宫大宴上,坐在你旁边的明国使者。” 李舜臣问:“他为什么要派人保护我?” 蒋夕远答道:“六爷说了,你是朝鱼羊的悍将。用不了多长时间,倭奴便会入侵朝鱼羊。到时候,他要想法子把你弄出牢房,让你重新掌兵,跟我们明军并肩作战!” 李舜臣苦笑一声:“唉!没想到,明国的使者竟有这等远见卓识!我现在好比是猛虎困于笼中。若真有出狱统兵的那一天,我必将竭尽全力,与倭奴做一番周旋!”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狱卒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牢房。 蒋夕远拿过食盒,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下去。 而后,蒋夕远打开一个小木匣,木匣里是锦衣卫验毒的全套家什。他抽出四根银针,分别验了食盒里的粥、咸菜、馒头和酒。 片刻后,四枚银针的针头,竟然全都发黑! 蒋夕远朝着李舜臣惊呼一声:“饭菜之中有剧毒!有人刺杀你!” 一个时辰后,收到消息的柳成龙、贺六来到了牢房之中。 蒋夕远拱手道:“六爷,有人下毒暗害李将军!”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0章 天佑贺六也 蒋夕远将四根发黑的银针,呈到贺六面前。 贺六转头对柳成龙说:“柳相,我说什么来着?一定会有人暗害李将军的。” 李舜臣在牢房内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已经丢了兵权,获罪下狱,难道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么?” 贺六走到牢房的栅栏边,对李舜臣说:“只要李将军活着,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威胁。” 柳成龙问司牢厅的判正:“刚才是谁给李将军送的饭菜?将他叫进来!” 判正领命而去,片刻后,他慌慌张张的跑回牢房,用惊恐万分的口气,对柳成龙说:“轱辘轱辘直转思密达!” 贺六问柳成龙:“柳相,他说什么?” 柳成龙答道:“给李将军送饭菜的那名狱卒,中毒死了!” 贺六笑道:“这活儿干的挺利落。像是倭奴关白府忍者的手笔!” 转头,贺六吩咐蒋夕远:“你一定要保护好李将军。我估计,那些人刺杀李将军一次,就会刺杀他两次三次!” 李舜臣和柳成龙是至交。柳成龙将自己的一双手,伸进了牢房栅栏里,握住李舜臣的手:“李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谏言王上,请他将你无罪开释的!答应我,好好活着!” 李舜臣答道:“好!我答应你,柳相。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京畿道司牢厅刺杀事件后四天。 二百锦衣卫力士,一千朝鱼羊步军,护着贺六到全罗道栽种那颗象征着明、朝两国君臣之谊的白杏苗。 行至一处名叫“跶基谷”的山谷时,骑在马上的贺六隐约感到哪里不对。 贺六忽然一伸手,示意马队停下。他转头问沈惟敬:“惟敬,朝鱼羊兵曹派的那一千步军怎么还没进山谷?” 沈惟敬道:“六爷,咱们已经走了一下晌了。估计是朝军步兵体力有限,跟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上咱们的马队。” 这时候,跶基谷的谷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 贺六一皱眉头,道:“不好!谷顶的树林里应该是有人,传令,全体退出跶基谷!咱们绕路去全罗道!” 与此同时,山谷密林之中。十名关白府忍者,操控一门最新式的弗朗机炮,正瞄着贺六呢! “呲啦啦!”忍者们点燃了火炮引信。 这门弗朗极炮,使用的乃是开花弹。 “哄!”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开花弹出膛直飞向贺六!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啪嚓”一声,那枚开花炮弹不偏不倚,恰好砸断了贺六所骑战马的马腿! 如果开花炮弹爆炸,贺六必将被炸成齑粉! 贺六一生,为国为民,最终却落得个妻亡、儿死的凄凉下场。都说是好人有好报,事情本不该是这样。 老天爷似乎在这一刻开了眼!终于庇佑了一次贺六!那枚开花弹的引信,烧到一半儿竟然灭了!东瀛忍者的弗朗机火炮,打出的是一枚臭子儿! 二百名锦衣力士,都是带着鸟嘴铳的!他们立即点燃火绳,掰开火门,朝着谷顶攒射。 鸟嘴铳的射程有限。飞出的弹丸,没到谷顶就失去了劲力,对山顶的十多名东瀛忍者,根本构不成威胁。 好在两百杆鸟嘴铳齐射,散发出一阵浓烈的白烟。谷顶上的东瀛忍者,再想装填炮弹瞄准已是不可能了。沈惟敬借着这阵白烟,护着跌落马下的贺六,撤出了跶基谷! 锦衣卫的两百力士,也陆陆续续撤出了山谷。 跶基谷外,一千朝军就像是吃瓜看戏的老太婆一般,坐在地上。刚才一声炮响,一阵铳响,他们根本没有起身。丝毫没有帮贺六一方的意思。 沈惟敬问贺六:“六爷,咱们还去全罗道么?” 贺六斩钉截铁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答道:“去。为何不去。告诉弟兄们,路上不要灭鸟嘴铳的火绳,时刻提防这一千朝鱼羊步兵。” 一千朝鱼羊步兵,都是兵曹书判元钧的人。元钧虽然对偏向东人党的贺六不满。可他还没胆子让自己的手下在朝鱼羊境内谋害天朝使者。他给这一千步兵下达的命令是:如果天朝使者遇刺,你们要吃瓜看戏。 贺六行了三日,终于到达了全罗道。他视察朝军沿海防御,发现,驻守在当地的朝军,全都是连刀枪都舞不起来的老弱残兵。海边炮台上的火炮,甚至是伪元时期的老牙货,炮膛都生了锈。 贺六心说:柳成龙所言不虚。两百年的太平时光,让朝军成了不知战,不会战,不敢战的废物军队。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抵挡经历过百年内乱的倭军?要知道,东瀛这些年一直战火不断。倭军士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精兵! 贺六在朝鱼羊境内,一住就是半年。这半年来,他一边让锦衣卫弟兄整理、收集朝鱼羊当地的地形、地貌,绘制成地图,准备将来明军入朝时使用。另一方面,他又与关白府的忍者数次斗法。 万历二十年三月初一,关白府忍者趁夜色潜入天朝馆,刺杀贺六。结果,贺六的床上只有一个木人。锦衣卫力士将行刺的十多名忍者全数斩杀。 万历二十年三月十五,关白府忍者假扮成狱卒,混入京畿道司牢厅行刺囚犯李舜臣,被锦衣卫百户蒋夕远发觉,拔刀斩杀。 万历二十年四月十八,关白府忍者挖地道,在天朝馆中埋放火药十桶引爆。幸而贺六正在天朝馆外密会领议政柳成龙,逃过一劫。然二十名锦衣卫力士被炸死,三十人被炸成重伤。 双方你来我往,像这样的交手,在短短五个月中数不胜数。 转眼,便到了万历二十年的五月。恶狼,终于走出了巢穴,将狼爪对准了他们觊觎已久的朝鱼羊!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1章 侵朝之战 万历二十年,五月二十一。东瀛,名古屋。 丰臣秀吉站在名古屋的高台上,开始了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一场豪赌!这场赌局的赌注,是东瀛的国运! 不得不说,小鬼子一直喜欢赌国运。数百年后他们发动的日俄战争是赌国运,又过了几十年,他们发动的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亦是赌国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的后话的后话。 十五万倭军,几百艘战船,从名古屋出发,浩浩荡荡的直奔朝鱼羊而去! 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是丰臣秀吉全部的家当!是东瀛全部的家当! 丰臣秀吉将十五万步兵,分成了九个军。 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兵力一万八千人! 第二军,军长加藤正清,兵力两万两千人! 第三军,军长黑田长政,兵力一万两千人! 第四军,军长岛津义弘,兵力一万四千五百人! 第五军,军长福岛正则,兵力两万五千人! 第六军,军长小早川隆景,兵力一万五千人! 第七军,军长毛利辉元,兵力三万人。 第八军,军长宁喜多秀家,兵力一万一千人。 第九军,军长羽柴秀胜,兵力一万一千人。 这九个人,个个号称是东瀛名将。 先说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此人是丰臣秀吉的心腹。在九人之中很特殊。特殊就特殊在,他既不信佛教,也不信东瀛本国的神道教,只信西夷洋教。天天把“上帝保佑”、“嘎德,布拉斯,脚盆!”挂在嘴边。 第二军军长加藤正清,是“贱岳七支枪”里的老大。他和第五军军长福岛正则,同属“岳贱七支枪”。这二人是一起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苞米地里逮过刺猬,一个炕上睡过女人的好兄弟。这两个货,双双号称东瀛盖世名将。不过这两位大佬有个显著的缺点,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两个人都是文盲,不识字。 第三军军长黑田长政,认识的字儿明显要比加藤正清、福岛正则这两个文盲多。他号称东瀛兵法大家,能够通背《孙子兵法》。好吧,《孙子兵法》统共就六千字。随便在大明拎出来个落地秀才都能顽爆他。黑田长政还有个牛皮哄哄吊炸天的父亲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名叫黑田官兵卫。老黑田显然比小黑田更厉害,除了能通背《孙子兵法》,还能通背《三十六计》。所以,老黑田号称“东瀛第一谋士”。 第四军军长岛津义弘,绰号“鬼石曼子”,号称九州岛霸主,东瀛战国之魄!虽然不知道“鬼石曼子”到底是个什么鸟意思,然而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第五军军长福岛正则,“贱岳七支枪”成员。 第六军军长小早川隆景,他大概除了会背《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看过《三国志》,所以,他号称东瀛第一智将。总之,是东瀛国内公认的比黑天长政还睿智的超级大睿智。 第七军军长毛利辉元。后代中好像有个叫毛利小五郎的。。。具体族谱已不可考。反正,能有毛利小五郎这样优秀的后代,毛利辉元这个做祖宗的一定也很优秀! 第八军军长宁喜多秀家,是丰臣五大佬中最年轻的。在本能寺之变中一战成名。 第九军军长羽柴秀胜,据说吃过老主子织田信长的骨灰,“继承”了织田信长之魂。东瀛人很爱吃长辈的骨灰。仿佛吃了长辈的骨灰,就能得到长辈的力量。 这九个人,在东瀛国内都是牛皮闪闪放光彩的大名将!直到他们遇到了明军统帅李如松。。。大名将就都变成了大葱蘸酱。 出征朝鱼羊的,除了步兵九个军十五万人,还有几百艘战船组成的海军。 不得不说,东瀛海军的实力,比陆军要强。因为东瀛是个岛国。要出海抢劫什么的,必须要有坚固的战船。重视海军的传统,小鬼子们一直保持到了三四百年后的二次世界大战。 东瀛海军,共有四位统帅。大统帅九鬼嘉隆,次帅藤堂高虎,季帅加藤嘉明,殿帅胁阪安治。 九鬼嘉隆也很厉害。以前是个海盗,后来从了良,摇身一变当了东瀛官军。曾帮着织田信长收拾过“东瀛最强海军诸侯”毛利辉元。也就是此次侵朝的步兵第七军毛利军长。 其他三人,亦被后世的东瀛的历史学家吹成什么战国海军名将。 这四个人,正好比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当他们遇到了朝鱼羊海军名将李舜臣,大名将亦变成了大葱蘸酱。 丰臣秀吉这回没有亲自随军出征,而是坐镇大本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名古屋。他站在高台上,自信满满的高呼一声:“战国的名将,必将闪耀在朝鱼羊的夜空中!将夜空照成白昼!” 丰臣秀吉的自信,不是没有来由。 其一,倭军的士兵相比于朝军,战力的确高出几筹。毕竟他们都是经历过内乱的精兵嘛。 其二,倭军的装备相比于朝军,也要高出几筹。东瀛是岛国,有海上贸易的优势。西洋最新式的火器,源源不断的流入东瀛。丰臣秀吉曾得意洋洋的说:“我们有整个亚西亚有屎以来最强大的火器部队!” 不过,丰臣秀吉大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朝军打不过你们,明军也打不过你们么?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你们入侵朝鱼羊,是为了以朝鱼羊为跳板,侵略大明的土地。明军会袖手旁观,坐视你们吞掉朝鱼羊么? 明军的士兵,卫所军自不必说,不堪战。然而九边边军士兵,哪个不是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至于明军的火器?戚继光几十年前玩三段式射击,玩子母连环炮的时候,恐怕你们还在玩泥巴。 两国的国力对比,就更不必说了。大明浙江一省的赋税,就是整个东瀛的两倍。人口。。。恐怕大明的老百姓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了那屁大点的鸟国。 丰臣秀吉目送着战船浩浩荡荡的驶向朝鱼羊方向。 在丰臣秀吉的脑海中,灭亡朝鱼羊之战,共分两步走。 第一步,步军在釜山登陆,一路向北,扫荡朝军步军主力。 第二步,海军转头西上,扫荡朝鱼羊海军主力,进入黄海,与沿岸的步军汇合,一举灭亡朝鱼羊。 灭亡朝鱼羊之后,将朝鱼羊变成倭军的大粮仓,积蓄力量,吞掉大明辽东。 吞掉辽东后,下一个目标,大明京城! 攻破大明京城后,沿京杭运河南下,占领长江以北! 占领长江以北后,再占领长江以南。 最后的最后,整个大明统统归东瀛所有,游戏结束。他丰臣秀吉大佬,成为天下共主,功盖千秋,彪炳东瀛史册! 丰臣秀吉的想法,用一句大明老百姓的俗话形容就是:蛤蟆张嘴,想吞了天。 不对!丰臣秀吉这只大蛤蟆,不仅想吞天,还想把天曰怀孕。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2章 一段传奇就此开始 万历二十年,六月初三。釜山。 倭军第一军的一万八千人作为先头部队,强攻釜山登陆。 朝军方面,在釜山集结了三万大军。由兵曹判书元钧指挥,守卫釜山。 釜山城外东侧的山坡上,贺六骑着马,擎着西洋千里眼,准备观看接下来的一场大战。他的身边,沈惟敬带着一百多名锦衣卫力士,骑在马上,保护着贺六。 釜山沿海有堡垒二十余座。这些堡垒都是二百多年前修建的,全都建在地势险要之地。朝军主帅元钧的防御战略看起来很稳妥。一万朝军分守沿海堡垒,这是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则是两万朝军组成的野战方阵。一旦堡垒受不住,朝军将与日军在平原上进行野战。 山坡之上,沈惟敬对贺六说道:“六爷,倭军主力似乎还未到。攻击平壤的,应该是倭军的前锋。看起来人数并不多。” 贺六叹了声:“就怕元钧那个草包,连倭军的前锋都挡不住。” 海面上的一艘兵船上,倭军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下令道:“靠岸!登陆!攻击!” 三百多艘大兵船上,放下无数的小舟。倭军士兵划着小舟,向着海岸聚拢。与此同时,大兵船上的火炮开始向着朝军堡垒开炮,掩护倭军士兵们前进。 刚开了两轮炮,堡垒中便有无数朝军跑了出来,抱头鼠窜。 山坡上的贺六傻眼了:“挨了几枚炮弹,这群酒囊饭袋就要跑?这还打个屁的仗!” 沈惟敬道:“娘的。那些贪生怕死的朝鱼羊官军,这不是拱手将第一道防线送给了倭军么?” 不多时,倭军在没有遭受任何抵抗的情况下,顺利靠岸。他们结成军阵,准备与元钧率领的两万朝军进行野战。 倭军的动作很快。几炷香功夫后,火铳手方阵集结完毕,弓箭手方阵集结完毕,足轻方阵集结完毕。小西行长也下了兵船,到了陆地上指挥野战。 倭军埋着整齐的步伐,向着朝军方阵前进。 接下来的战斗,其实并不能称为一场战斗。说成是赛跑更为贴切。 两万朝军还未接敌,便有几十人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散而逃。而后,几十人的溃逃,变成了几百人溃逃。畏敌逃跑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不多时,几百人的溃逃变成了几千人、两万人的全军溃逃! 信誓旦旦要保卫釜山的兵曹判书元钧一马当先,跑的比谁都要快! 不得不说,即便是赛跑,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朝军也跑不过倭军。赛跑最终又演变成了一场屠杀。倭军的火铳、弓箭、刀枪,将一个又一个的朝军送上了西天。 山坡上的贺六掉转马头,命令沈惟敬:“咱们也走罢。没什么好看的。跟柳相预料的一样,兵败如山倒!” 釜山一战,小西行长率领的一万八千名倭军,全歼防守的三万朝军。要知道,朝军全国可用之兵不过五万。此一战,朝军主力尽损。 倭军剩余的十三万主力尚未登陆,朝鱼羊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半月之后,汉城景福宫。朝鱼羊王李昖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 他的面前,跪着兵败逃跑的兵曹判书元钧和一众西人党将领。 柳成龙和东人党的文官们,则站在一旁。贺六作为天朝使者,亦站在柳成龙身边。 本来,李昖打算严惩打了败仗的元钧。奈何西人党的将领们力保他们的首领。朝鱼羊仅存的两万可战之兵,全在西人党手里把持着。李昖害怕惩处了元钧,西人党的将领们会兵变!要知道,他李昖的祖先两百年前就是靠着兵变做上的国王之位! 东人党的文官们主张严惩元钧。西人党的将领力保元钧。朝堂上形成了对峙。 就在此时,贺六这个天朝使者终于开了腔。他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做知耻而后勇!我以为,应该给元判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柳成龙傻眼了,元钧也傻眼了! 朝鱼羊的朝堂上都知道,天朝使者自入了汉城,就是偏袒东人党的。怎么他现在突然为西人党的首领说起了好话? 贺六话锋一转:“不过嘛,国危思良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以为,国王陛下应该释放李舜臣,让他官复原职!” 贺六这是在建议东、西两党做一个交易。你们西人党不要再咬着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舜臣不放。作为交换,东人党也不再对元钧落井下石! 贺六转头看了看领议政柳成龙。 柳成龙开口道:“王上,我同意天朝使者的观点!要给元判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以待罪之身收拢溃兵,加强汉城防务。同时,王上应恢复李舜臣全罗道水师节度使的职位。” 西人党的将领们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这场交易。 李昖道:“好吧!朕就再给元判书一个机会!另外,立即释放李舜臣,命他重新担任全罗道水师节度使!” 东人党、西人党双方,破天荒的同时高呼“王上英明!” 李昖又道:“倭军兵锋犀利,汉城已经不安全了,将王城北迁至平壤!” 贺六心中暗骂:“朝军的士兵们怕死,朝军的统帅元钧怕死,李昖你这个做国王的,和他们一样怕死!” 元钧高呼一声:“王上英明!汉城无险可守!我们应该退至汉城,静待天朝的援军!” 李昖问贺六:“尊使,贵国的援军大概什么时候到?” 贺六答道:“我已将朝鱼羊境内的战况,飞马传递回了京城。我们明军出不出兵,何时出兵,要看我们皇上的决断。” 李昖一听这话急眼了:“天朝要是不出兵,朝鱼羊恐怕要灭国了!” 贺六道:“国王陛下,我刚才已经说了,一切要看我们皇上的决断。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依靠手中的残兵,与倭军周旋,为明军入朝争取时间!” 景福宫的会议结束后,贺六跟柳成龙来到京畿道司牢厅,接李舜臣出狱。 牢房之中,柳成龙宣读了王命。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随从。一名随从手上,托着全罗道水师节度使的官服。另一名随从手上,则拿着李舜臣的家传配刀。 李舜臣换上了官服,佩上了刀,立时从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变成了一身英气的悍将! 贺六看着李舜臣那张坚毅的脸,心中赞叹道:“李舜臣,上将军也!” 李舜臣在柳成龙和贺六的陪同下,走出了牢房。他抬头看了一眼天。 猛虎出于柙,一段传奇就此开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3章 神龟 大明京城,永寿宫。 万历帝坐在龙椅上。这两年,跟言官集团的斗智斗勇,已经耗尽了万历帝的全部精力。三十岁的他,看上去倒像是四十多岁。 万历帝的面前,站着内阁首辅王锡爵。王锡爵去年告假,回家伺候“病重”的老母。今年开春,万历帝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召他回京赴任。王锡爵只好回到了内阁,重新担任首辅一职。 王锡爵道:“皇上,贺六禀报。倭军十五万人,已经在朝鱼羊登陆。釜山之战,朝军主力尽损,残兵仅剩两万余。倭军兵锋直指汉城。恐怕用不了几个月,朝鱼羊全境都要陷落倭军之手了!贺六建议朝廷,尽速组建援军,抗倭援朝。” 万历帝不以为然的说道:“朝鱼羊不是还剩下两万人马么?让他们先跟倭奴做一番周旋,争取些时间再说。时下,咱大明有着更大的隐患!宁夏勃拜叛乱,宁夏总兵麻贵平叛不利。朕准备让宣大总兵李如松前去镇压。另外,四川土司杨应龙蠢蠢欲动。朕已经调戎政尚书李化龙前去四川,防备杨应龙。” 王锡爵面露难色:“皇上,朝鱼羊始终是咱大明的藩属国。如果坐视朝鱼羊灭国,堂堂天朝,颜面似乎会不保。” 万历帝道:“朝鱼羊的事,大明是一定要管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不到插手的时候。” 万历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王锡爵也不好再纠缠。 千里之外的汉城。 贺六得到了一个消息。关白府忍者头领宏村英寿,正作为丰臣秀吉的特使,慰劳倭军水师统帅九鬼嘉隆! 贺六之所以来朝鱼羊,为的是报国仇家恨。贺世忠在贺六看来是死于关白府忍者之手,只有杀掉宏村英寿,贺六才算报了家恨! 九鬼嘉隆是倭军水师统帅,肯定在海上飘着。要找到宏村英寿,就要去海上找到九鬼嘉隆。 贺六做出了一个决定,跟全罗道水师节度使李舜臣一起出海!攻击倭奴水师! 这两年,李舜臣虽在狱中。然而,下狱之前,他嘱托柳成龙,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仁川沿海训练了一支规模很小的水师,这支水师,只有十二艘小战船。 而倭军水师,却有足足五百艘远洋战船。李舜臣的出击,无异于自杀。 六月初八,贺六、沈惟敬跟着李舜臣来到了仁川港口。 李舜臣指了指前方十二艘奇形怪状的战船,对贺六说:“尊使,这些就是我的战船了!” 贺六抬眼一看,惊异万分。这些战船的外形,看上去就像是乌龟! 贺六问李舜臣:“李将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战船。” 李舜臣道:“此船名曰‘龟船’。走,咱们去船上看看。” 登上龟船,贺六发现了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龟船船头,罩着铁甲。且是封闭式结构,没有甲板。人进了船,就好比穿上了一身铁甲。龟船的四周,分布着七十多个火铳口。用来对外发射火铳。船只的前后,都装着铁制撞杆。 船首,安装有三门弗朗机快炮。 至于船尾,有一门叫不上名字来的“炮”。这炮只有三尺长。贺六问李舜臣:“这是什么炮?” 李舜臣答道:“那不是炮。而是释放白烟所用的烟樽!如果敌军舰队太强,我们要撤退,士兵们便会用烟樽释放烟雾掩护。” 贺六道:“好一只能打能跑的乌龟啊!不过,如果敌人跳帮夺船可怎么办?” 李舜臣笑道:“尊使没看到龟船外壳上放着的密密麻麻的大铁钉么?敌人跳帮,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被扎成刺猬!” 贺六惊叹道:“这真是神龟啊!能放炮,能放火铳,能撞,浑身上下都带刺儿,势头不好还能喷烟逃跑。这龟船是谁设计的?” 李舜臣自豪的答道:“是我入狱前画的草图,交给柳相,让他筹款建造的。或许,这十二艘龟船,是朝鱼羊最后的希望。” 沈惟敬问道:“六爷,咱们锦衣卫的弟兄,要不要一起上船,随船出海打倭奴?” 贺六摇头:“算了吧。十二艘战船,对阵五百艘战船,好比是飞蛾扑火。我贺六已经七十二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垂垂老矣,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那些锦衣卫弟兄,却都是二十郎当岁,没必要让他们跟着我去送死。你也留在岸上。一旦汉城失守,你们就向北撤退,回大明去!” 沈惟敬拱手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六爷!向北撤退,那不是当逃兵么?” 贺六道:“沈惟敬,锦衣卫的家规,下属应该服从上官。难道你要违背六爷我的命令?” 沈惟敬无奈,只得下船,领着一百多名力士走了。 贺六问李舜臣:“李将军,龟船虽然设计巧妙。然而敌我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你有几成把握能赢?” 李舜臣叹了声:“没有任何把握能赢。只能奋力一搏!有时候,明知是死,也要拼尽全力出击。因为,我是武将啊!大明不是一直推崇文死谏,武死战么?朝鱼羊也是一样!尊使,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陪我一起去海上,与倭奴搏命?” 贺六解释道:“我的儿子,死于倭奴之手!我是行将入土的人了。临死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我的儿子报仇!” 李舜臣拱手:“那好,尊使,就让我们像兄弟那样,并肩战斗吧!” 说完,李舜臣下令,升起出海蓝旗。十二艘龟船出港,朝着南方海面驶去。 与此同时,倭军水师统帅九鬼隆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数日前,他率领五百艘战船,在闲山海面全歼了朝军水师主力。此次他来朝鱼羊的使命看上去已经完成。于是,他下令五百艘战船分为六支小舰队,为沿岸的倭奴步兵运送给养。 这正给了李舜臣各个击破的机会! 贺六跟随龟船队一路向南,数天后,他们到达了玉浦海! 一名士兵透过龟船瞭望孔,看到了一百多艘倭奴战船!他高喊一声:“敌船!敌船!” 李舜臣对身边的贺六说:“好了!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随后,李舜臣下令,十二艘龟船全速前进,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上百艘巨大的倭军远洋战船! 名垂史册的玉浦海大海战,就此打响!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4章 大海战之怒海争锋 玉浦海上这支倭军舰队的统领者,是倭军水师四统帅中,排名第二的次帅藤堂高虎。号称东瀛海军之虎。 藤堂高虎透过西洋千里眼,看着十二艘奇形怪状的小战舰,朝着他手里上百艘远洋战舰组成的舰队猛扑过来。 藤堂高虎轻蔑的一笑。这十二艘小战舰加起来,也不够他手里庞大的舰队塞牙缝的。 他甚至没有下令舰队开炮。只是命令左翼的二十艘大战舰,扑向那些形似乌龟的小战舰。他准备直接让倭军士兵们跳帮,夺船。 毕竟,苍蝇也小也是肉。朝军的主力舰队已被全歼,俘虏他们十二艘小战舰,也算是个意外之财。 二十艘倭舰,与十二艘龟船迎面对撞过来,相隔不过一里! 倭船排出的是品字包围阵型。仿佛一个口袋,套像十二艘龟船组成的小舰队。 就在此时,李舜臣的旗舰上,升起了两面绿旗。龟船变阵,呈一字长蛇阵撞向对面的那个品字型口袋! 藤堂高虎又笑了!本身敌军就很弱小。竟然以一字长蛇阵对品字战阵。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终于,龟船进入了倭船的口袋! 李舜臣的旗舰升起了三面紫旗!一字长蛇陡然变阵。前面四艘龟船,包括李舜臣的旗舰在内,冲向品字的最前端!另外八艘龟船,则分成两队,调转方向,左右突击,冲向品字的另外两端! 旗舰内,李舜臣握住了贺六的手:“尊使,愿天佑朝鱼羊!” 贺六凝视着李舜臣,脱口而出:“天必佑朝鱼羊!” “轰”,“轰”,“轰”!龟船的船首开炮!炮弹砸向对面的倭船。 然而,龟船体积太小,能够携带的火炮有限。倭船体积庞大,即便中上十炮八炮,亦是岿然不动。 炮击过后,龟船开始用船首的撞杆撞击倭船! 倭船上的倭奴士兵,挥舞着武士刀,放下横梯,搭到龟船上,准备俘虏眼前这些小乌龟。 倭奴士兵们不知道,乌龟虽小,却不好惹。每条龟船上有七十个火铳口。“轰轰轰!”七十个火铳口吞吐火舌。许多倭奴士兵中弹,从梯子上跌落海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倭奴终于跳上了龟船!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龟船通体的铁刺、倒勾!夺船是不可能夺船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夺船的。十八层地狱,才是侵略者永远的家!里面的牛头马面诸小鬼,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一定会让侵略者宾至如归!跳帮的倭奴士兵们,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归宿! 藤堂高虎终于发现了前方那十二只小乌龟,不是那么好对付! 他果断下令,品字形接敌的二十艘战舰开炮! 已经晚了! 倭船比龟船高出两丈有余。倭军战舰上的火炮可以平射,也可以仰射打出抛物线。然而,无法俯射! 龟船则不同,短兵相接,个子矮小倒成了最大的优势!船首的火炮跟撞杆配合,在倭船的吃水线附近,砸开一个又一个小洞! 李舜臣的战术很简单!老子炸不沉你,就在你的吃水线上砸洞!砸完我就跑!让海水慢慢吞噬你们这些庞然大物吧! 藤堂高虎有些慌神。他暗道不妙!排出品字阵型的二十艘战舰,恐怕要交待在玉浦海! 不过,藤堂高虎并不慌张。毕竟,他手里还剩八十艘完好无损的战舰呢!损失二十艘,权当花钱买个教训。 藤堂高虎命令,剩余的八十艘战舰火炮准备开火!只等龟船窜出品字型口袋,八十艘战舰上的近千门火炮,就将把眼前的十二艘小乌龟轰成齑粉! 藤堂高虎忘记了他跟艺妓睡觉时悟出的一条铁律:在这个世界上,又小又短的东西,通常很快! 龟船即是如此!他们虽然船体很小,却灵活,速度快! 李舜臣并不恋战。眼前的二十艘倭舰,船体吃水线附近已经被撞出了无数小洞。他当即命令所有龟船施放烟幕,借着烟幕的掩护,避开命不久矣的二十艘倭舰,直冲倭奴的主力舰队! 这时候,贺六花了十年时间,搜集的倭军情报派上了用场! 贺六透过瞭望孔,隐隐约约看到藤堂高虎旗舰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面旗,上面画着一只八条腿的喷火怪龙。 贺六连忙朝着旁边的李舜臣喊:“李将军!瞧!那条船上挂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倭军水师次帅藤堂高虎的藩旗!那一定是藤堂高虎的旗舰!” 李舜臣当机立断,命令舵手:“航向,右三!全速前进!” 他决定,集中十二艘龟船,灭掉藤堂高虎的旗舰! 这里有一个问题。龟船既然都在喷着烟雾,倭舰看不到他们,他们自己人之间,亦是看不到的。传递命令成了一个问题。 这倒难不倒李舜臣!李舜臣旗舰中的传令兵,拿出一个牛角,穿过一个小洞,将牛角伸出龟舰外。 “嘟嘟嘟!”音调特别的牛角声响彻玉浦海战场。 那意思是:所有龟船转舵右三!跟着老子的旗舰,冲啊! 十二艘龟船,拖出长长的烟幕,弄的海面烟雾缭绕。 刚才还炮声隆隆,杀声震天的玉浦海,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藤堂高虎急了眼!敌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场仗怎么打? 就在此时,烟幕中,突然跃出十二只乌龟,直冲藤堂高虎的旗舰而来! 藤堂高虎傻眼了!双方已经短兵相接!要是己方其他七十九艘战舰发炮,免不了要误伤他的旗舰! 倭奴舰队的火力优势,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哐!哐!哐!”十二只小乌龟开始猛撞藤堂高虎的旗舰。 “吨!吨!吨!”海水透过小乌龟撞出的小洞,灌入藤堂高虎的旗舰之中。 照这样下去,旗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海水吞噬! 藤堂高虎不愧为东瀛海军之虎!他一咬牙,一跺脚,横下一条心!当机立断!果断下令:弃船!撤退!老子打不过你们这些乌龟,跑还不行么? 旗舰上放下两艘逃生用的小舟,藤堂高虎上了小舟,借着小乌龟身上喷出的烟雾作掩护,撒丫子跑了! 其他倭舰见旗舰被毁,全无战意,争相向南逃去。 李舜臣开始痛打落水狗!五艘跑的慢的倭舰,被小乌龟们缠上,葬身海底! 怒海争锋!玉蒲海海战,倭舰损失二十六艘,淹死者不计其数。李舜臣一方,仅有一人轻伤! 这是一边倒的大胜!李舜臣一战成名,扬名史册!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5章 大海战之时代最强李舜臣 后世的朝鱼羊史学家,个个都很能吹。把朝鱼羊古代史里的一群酒囊饭袋,吹成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 在朝鱼羊人编纂的史书中,名副其实的战神,惟有一人尔!那就是忠武公李舜臣! 中肯的说,在十六世纪末的东亚海面上,李舜臣是无敌的。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海军统帅。没有之一。 在取得玉蒲海大海战的胜利后,李舜臣带着他的十二艘龟船一路南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用后世的话说,李舜臣宛若开了外挂!还是瞬移、自动瞄准、无敌回血一应俱全的付费挂! 六月十七,玉蒲海大海战后的第二天,李舜臣舰队到达赤珍浦海,遭遇倭军水师季帅加藤嘉明的附属舰队,共计战舰十三艘。 海军次帅藤堂高虎吃了大亏,季帅加藤嘉明想要替自己的二哥找回面子。他摆开阵势,准备跟李舜臣大干一场! 一场激烈的战斗后,倭军舰队的十三艘战舰,全部沉没。加藤嘉明学自己的二哥,撒丫子跑路了。李舜臣的十二艘小乌龟,完好无损。 七月初八。李舜臣舰队到达泗水港。泗水港中,停泊着十二艘给步兵运送粮草的倭军战舰。到嘴的肥肉,李舜臣怎么会不吃?发动攻击,十二艘倭舰被全歼。 七月初十,李舜臣舰队到达唐浦海,发现倭舰二十一艘。这二十一艘倭舰的主帅,是九州岛大名龟井真矩。 九州岛,出产整个东瀛最野蛮、最善战的士兵。龟井真矩心忖:四大海军统帅,两个都败给了眼前这群乌龟。老子要证明,老子这个九州岛之主,远强于四大统帅! 龟井真矩命令手下二十一艘倭舰,与李舜臣舰队对攻! 事实证明,龟井真矩是乌龟中的粑粑。李舜臣手里的十二只小乌龟,才是乌龟中的最强者!一番酣战,龟井真矩的二十一艘战船全数被击沉。李舜臣舰队毫发无伤。 不过,龟井君要比两位海军统帅有骨气。在旗舰沉没前,他刨腹自尽了! 他是第一个被李舜臣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刨腹自尽的东瀛海军将领。请记住,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 两天后,七月十二。李舜臣再次遭遇东瀛海军季帅加藤嘉明。这一回,加藤嘉明手里有七十艘战舰。 加藤嘉明心中窃喜:呵,人怎么可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上次我输给你,是因为大意轻敌。这一回,我正经跟你打!再说了,上回我就十三艘战舰。这次有七十艘,战力暴涨五倍!不弄死你李舜臣手里这十二只乌龟,我跟你的姓! 然后,加藤嘉明食言了。七十艘倭舰,损失三十三艘,其余狼狈逃窜出战场。李舜臣舰队,毫发未损。反正东瀛史书中,没有记载说加藤嘉明改名叫李嘉明。 七月十五,李舜臣到达釜山水域。发现七艘倭舰。击沉四艘,俘获三艘。李舜臣心忖:娘的,七艘倭舰,还不够我手底下这堆小乌龟塞牙缝的呢。 有件事李舜臣不知道。这支小舰队的统帅,是东瀛海军元老来岛久通。来岛久通不是东瀛国内职位最高的海军将领,却是资格最老的海军将领。他纵横海面数十年。想当初,织田信长、毛利元那些老诸侯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倭海军四统帅,在他面前都是小字辈。 来岛久通继承了东瀛人打不过你就拿刀开膛破肚自杀的优良传统。在被李舜臣打的尊严尽失后,他刨腹自尽了! 短短一个多月,李舜臣依靠手中仅有的十二条龟船,以弱胜强,七战七捷,击沉倭舰一百零九艘,俘获三艘。 随李舜臣出击的贺六甚至感觉自己在做梦!贺六时常想,自己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宛若杀神附体!倭军舰队在哪里,他闻着味儿就去那里,而后攻击、击沉、胜利!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根据贺六这些年搜集的情报,倭奴水师的实力非常强!他们的实力甚至不亚于大明水师。可遇到李舜臣这尊杀神,强大的倭奴水师就像是一堆没有嚼劲的烂面。 倭军那边,步兵一路高奏凯歌,长驱直入。先攻下了汉城,又攻下了平壤。朝鱼羊国王领着臣子狼狈跑到了鸭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江边。与步兵相反,海军失败的消息却一个又一个的传来。 倭军水兵当中,甚至流传一个谣言:朝鱼羊人里,有一个叫李舜臣的巫师。他用自己的鲜血和魔鬼做了交易。将十二万个怨灵,化作十二条鬼船。这十二条鬼船,是大海里的幽灵! 蔚山,东瀛海军大本营。 海军大统帅九鬼嘉隆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把败于李舜臣之手的次帅藤堂高虎,季帅加藤嘉明骂的狗血淋头。 这时候,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开了腔:“九鬼君,步兵已经快占领整个朝鱼羊了。海军却遭遇了连续七次惨败!坦率的说,你们必须歼灭李舜臣的那支小舰队,才能在步兵们面前维护海军的尊严!” 九鬼嘉隆没有搭理宏村英寿。他高声下令:“命殿帅胁板安治率七十艘战舰为先锋!季帅加藤嘉明率三十艘战舰为接应!我本人率四十艘战舰为策应!一百四十艘战舰,进军全罗道海域!限期一个月,全歼李舜臣舰队!如果办不到,海军四统帅从我开始,一律刨腹自尽!” 一百四十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开往全罗道。 九鬼嘉隆很担心李舜臣会望风而逃。那样一来,他就不能全歼李舜臣,洗刷七次失败的耻辱了。 九鬼嘉隆想多了!人家李舜臣正等在那儿呢。再强大的舰队,在李舜臣眼里也不过是引颈待戮的垃圾。 八月初二。九鬼嘉隆的舰队到达闲山岛海域。让倭奴们大吃一惊的是,一天后,李舜臣竟主动带着十二艘小乌龟,来了闲山海域! 倭奴们认为,李舜臣一定是疯了!竟然带着蚂蚁般弱小的乌龟舰队,主动来挑衅东瀛海军这头大象。 李舜臣没有疯。 倭奴们,你们以为我李舜臣是个疯子。 其实,卧,似个杀手。 卧,莫得感情,也莫得钱。 卧,就只有手里的刀,专杀你们这群恃强凌弱的龟儿子! 卧,会让你们这群龟儿子,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撒。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6章 就派四千人 九鬼嘉隆终于看清了那十二只小乌龟,他甚至能看清小乌龟的船桅上,挂着的“李”字。他兴奋异常!海军的七败之辱,今天终于能够洗刷! 迎接九鬼嘉隆的,将是第八次失败! 九鬼嘉隆一声令下,一百四十艘战舰,呈品字形包围了李舜臣舰队。 旗舰瞭望孔边,贺六终于数清了敌舰的数量。他有些担忧的问李舜臣:“李将军,倭舰足有一百三四十艘!不如我们用三国时候的拖刀计,佯装败退,等倭舰阵型乱了,咱们再各个击破?” 李舜臣微微一笑:“不!我准备用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尊使,你这些年搜集了不少倭军情报。能不能在敌舰之中,找出九鬼嘉隆的帅旗?” 贺六举起西洋千里眼,透过瞭望孔一阵搜寻:“找到了,瞧,我们右侧的那艘三桅大船!桅杆上挂着九鬼嘉隆的黑蝎旗!那应该就是九鬼嘉隆的旗舰!” 贺六说这话时,心中一阵兴奋。要知道,他早就收到了消息,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跟九鬼嘉隆在一起呢!或许,这一仗,李舜臣的舰队将帮他报杀子之仇! 其实,宏村英寿并不在九鬼嘉隆的旗舰上。他是丰臣秀吉的心腹,其身份相当于大明锦衣卫的指挥使。在朝鱼羊,他需要替丰臣秀吉监督的不仅仅是倭奴海军,还有步兵的九个军!现在,他已经去了平壤,监督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北进。 李舜臣下令,全军转舵右四,而后燃起白烟,朝着九鬼嘉隆的旗舰猛冲。 九鬼嘉隆看着海面上浓浓的白烟,一阵头大。只得命令火炮朝着白烟中一阵漫无目的的乱射。 就在此时,十二艘乌龟,像一群饿狼般跃出白烟,恶狠狠的咬住了九鬼嘉隆的旗舰! 十二只小乌龟,一个多月内,第八次故伎重演,用船首炮配合撞杆,在九鬼嘉隆旗舰的吃水线上凿洞! 九鬼嘉隆不愧为东瀛海军大统帅!他当机立断,下令:弃船,撒丫子跑啊! 九鬼嘉隆上了逃跑用的小舟,不多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时,他又上了另外一艘战舰。在那艘战舰上,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条又一条己方船只被李舜臣舰队击沉。。。 海面上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倭舰被击沉五十九艘。九鬼嘉隆倒是深谙后世股市及时止损的道理。他果断命令:全军!撒丫子跑啊! 加藤嘉明、胁板安治看到旗语,如释重负。终于可以玩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剩余的八十多艘倭船,一溜烟的向北逃窜。 此战,史称闲山大捷!自闲山大捷后,倭奴海军彻底被李舜臣打怕了!听到李舜臣的名字,恨不能躲着走! 李舜臣阻止了丰臣秀吉海陆并进的计划。奈何,他在海上再无敌,也无法阻止倭奴九个步兵军在陆地上摧枯拉朽的向北推进。 战后,贺六带着一个会说倭话的朝鱼羊通译,审讯了一名落水的倭奴俘虏。 贺六开门见山的问:“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呢?跟着九鬼嘉隆一起逃跑了么?” 那倭奴俘虏倒是实话实说:“宏村大首领并未跟随我们的舰队来闲山。他好像已经去了平壤,跟小西大名的第一军汇合。” 贺六闻言,回到船舱内,找到了李舜臣。他道:“李将军。我要回京城,找我们的万历大皇帝陛下,为你们朝鱼羊搬救兵了。” 李舜臣叹了口气:“唉。我的龟船舰队再能打,也不能上岸。海面上的事,交给我李舜臣。陆地上的事,就全拜托贵国的援兵了!” 贺六问:“还请李将军派遣一艘龟船,送我去大明塘沽口。” 李舜臣派了一艘龟船,花了二十天功夫,将贺六送回了天津卫塘沽口。 一下船,贺六立即换乘快马,狂奔入京。 京城,永寿宫。 万历帝正在为宁夏平叛的事情发愁。就在此时,陈炬走了进来:“启禀皇上,贺六求见。” 万历帝连忙道:“哦?贺六回来了?快传!” 贺六进到永寿宫大殿内。 行完了叩拜礼,万历帝问:“朝鲜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仗打的怎么样了?” 贺六将朝鱼羊步兵节节败退、李舜臣在海上大破倭奴舰队的事,一一讲给了万历帝。 说完,他提醒万历帝:“皇上,如今朝鱼羊国王和他的官员们,已经逃到了鸭绿江边。若我大明再不派遣援军,恐怕朝鱼羊真的要亡国了!” 万历帝没有答话,只是转头吩咐陈炬:“宣内阁首辅王锡爵、次辅王家屏、兵部尚书石星、兵部左侍郎宋应昌入殿!” 不多时,四人进入永寿宫大殿。 王锡爵道:“皇上,辽东八百里加急刚刚递上朝鱼羊王的国书。朝鱼羊王请求渡江内附避难。” 万历帝微微颔首:“可以。让他们先在辽东住下。” 兵部尚书石星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他高声道:“皇上,我们应该及时派遣援军入朝!” 万历帝想了想,说道:“可以。内阁拟旨,命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四千辽东兵作为援军入朝!” 石星傻眼了。谁不知道,朝鱼羊地面,有十五万倭军!派四千明军入朝,恐怕还不够倭军塞牙缝的呢! 贺六和王锡爵、王家屏、宋应昌倒是一脸平静。 万历帝道:“贺六你说说,朕为何只派遣区区四千人入朝?” 贺六答道:“皇上此举,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在对倭奴亮明一个态度:我天朝已经介入了这场战事!如果你们东瀛人识相,最好乖乖退出朝鱼羊。否则,你们就是与大明为敌!勿谓言之不预也!后果自负!” 万历帝微笑着说道:“知我者,贺六也!没错,这正是朕的想法!如果直接派遣大军远征,未免要耗费大量的军饷。不如,先派四千人过去,亮明态度。若丰臣秀吉识趣,退出了朝鱼羊,那是最好的结果。若丰臣秀吉不识趣,还要打下去,咱们再组织大军入朝不迟。” 贺六劝万历帝:“皇上,老臣以为,那些狂妄的倭奴不会因四千明军入朝而收手。” 万历帝笑道:“那就姑且一试吧。”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7章 吹牛健将祖承训 一个月后,贺六作为监军钦差,亲自跟着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来到了鸭绿江边。 祖承训,辽东宁远人。以前是李成梁的家丁,因为跟着李成梁四处征战,屡立战功,被提拔为辽东副总兵。 这人勉强算是一员能打的悍将。不过,他有个大毛病:爱吹牛。 在鸭绿江边,朝鱼羊领议政柳成龙率一众朝方官员们,迎接祖承训和贺六。 柳成龙本来以为,堂堂大明,派援兵入朝,怎么也得派个十万八万人马。可他四处张望,没发现十万大军,只看见三四千明军。 柳成龙战战兢兢的问祖承训:“将军,贵国这次派遣了多少兵马入朝啊?” 祖承训得意洋洋的说道:“四千人马!” 柳成龙嫌人太少,又不好明说,只得拐弯抹角的提醒祖承训:“倭兵战力甚强。希望将军谨慎对敌。” 祖承训在监军贺六面前,犯了爱吹牛皮的老毛病:“当年,我曾以三千骑兵大败十万鞑靼兵!小小倭兵,何足道哉?” 若后世的动画片重现这一场景,柳成龙的脸上一定会生出三道黑杠!柳成龙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不会不知道祖承训在吹牛! 贺六也听不下去祖承训的牛皮了!他咳嗽了一声,道:“祖将军,柳相说的很对,你切勿轻敌啊!” 祖承训连忙毕恭毕敬的说道:“末将谨尊六爷教诲。” 祖承训是李成梁的家丁,贺六是李成梁的亲家。有这层关系在,贺六算得上是祖承训的半个主子爷。故而祖承训对贺六是言听计从。 柳成龙引着祖承训、贺六,来到朝鱼羊王李昖在鸭绿江边临时搭建的王帐。 沈惟敬跟一百多锦衣卫力士,在王帐周围守卫着。 李昖见到贺六、祖承训,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他迎到贺六面前,大声的说道:“尊使,朝鱼羊上下,盼天朝援兵如大旱之盼云霓!” 贺六惊讶的问道:“皇上不是已经下旨,准国王陛下您到辽阳内附了么?您怎么还在鸭绿江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昖凝视着贺六,答道:“国土沦陷。本王要在鸭绿江边,看着天朝援军,替我们驱除倭奴,收复国土!我已备下酒宴,为诸位将军接风!哦,对了,不知万历大皇帝陛下,派了多少援军?” 贺六的回答让李昖呆住了:“四千人。” 李昖一愣神,而后道:“四千人?恐怕。。。有些少吧?” 祖承训大笑道:“国王陛下!我手下的弟兄,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李昖这人有些一根筋,他追问道:“以一敌十?也就是说,你们可以战胜四万倭奴?可朝鱼羊境内,此刻却有整整十五万倭奴哇!十五万扣除四万,还剩十一万。。。” 祖承训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又吹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大牛皮:“别说倭奴有十五万,就算有三十万,也不是我这四千精兵的对手!” 贺六白了祖承训一眼,祖承训连忙闭嘴。 接风宴已经备好。不管祖承训吹了多大的牛,这场酒总是要喝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贺六起身出了王帐解大手。 所谓的临时王帐,就一个硕大的帐篷,根本没有专门的茅房。贺六随便找了颗大杨树,在树根下脱了裤子就开始大解。 人上了年纪,大解往往会不顺利。贺六使足了力气,憋得脸通红。 就在此时,一个人来到了贺六身边。二话不说就掀起袍襟,脱下了裤子,蹲在贺六身边一起大解。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朝鱼羊领议政柳成龙。 柳成龙想要单独探探贺六的口风,他道:“啊,能跟尊使一同出恭,实在是我的荣幸。” 贺六正挤了半截,没挤利索呢,他:“嗯!!!”了一声,而后道:“你们朝鱼羊国破,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啊。你柳议政竟然也在这荒郊野外的大柳树下,撅着腚出恭。我想,你应该是有些话想问我,又没法当着你们国王、我们祖将军的面问吧?嗯!!!” 柳成龙边使劲,边说:“嗯!!!的确如此。我想问问,贵国皇帝只派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千人来,是什么意思?抱歉,我不是质疑明军的战力。只是我听祖将军的话中,有不少夸大的成分。四千人即便战力再强,恐怕也无法击败十五万倭奴!” 贺六道:“祖承训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吹牛皮。跟你透个实底吧。我们的皇上,这次派祖承训率四千人入朝,只是想做出一个姿态。一个明军介入朝、倭之战的姿态。说不准,丰臣秀吉会畏惧大明的天威,主动退出朝鱼羊。” 柳成龙道:“恐怕难啊!据尊使所说,倭奴侵朝,是蓄谋已久的!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吐出占领的土地?” 贺六一使劲:“嗯啊!!!柳相说的是,吃进去容易,拉出来难。不过假如倭奴真的敢与四千天朝上邦派来的士兵交战,我们大明一定会派遣第二支大军入朝,拉开架势狠狠教训倭奴的!” 二人解完了手,用黄草纸揩了屁股,回到了王帐之中。 趁着贺六不在,祖承训在李昖面前吹牛吹出了花儿:“隆庆年间,俺答汗派十万大军入寇蓟州!我跟着我们李大帅前往蓟州救援。我手下的一千骑兵,进出十万鞑靼兵排成的战阵,就像是进出自己家!” “我手下的士兵,个个都能箭射飞鸟!刀劈坚石!倭奴在我手下弟兄面前,就像是引颈待戮的羔羊!” 贺六连忙咳嗽了一声。祖承训立时噤声。他眼前的这位贺六爷,曾经跟戚继光在福建抗过倭,又亲眼见证过隆庆和议前的蓟州大战。什么样的大场面是六爷没见过的?祖承训的牛皮,也就能唬唬李昖这个小邦国王。 柳成龙问祖承训:“不知道祖将军拟定的用兵方略是什么?” 祖承训朗声答道:“我先带兵,打下平壤。然后打下开城。再然后打下汉城,恢复你们朝鱼羊的都城。再再然后,继续南进,一直将所有倭奴赶进大海里去。” 贺六心中暗骂:祖承训啊祖承训,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嗑,就要把十五万倭奴赶进大海?皇上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派你这么个牛皮匠入朝。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8章 珍珠港?万历帝几百年前玩剩下的 在朝鱼羊王、领议政面前吹完了大牛,祖承训该干活了。他率领四千辽东兵,自鸭绿江出发,一路向南,直扑平壤。 祖承训之所以敢在一众朝鱼羊人面前夸下海口,其实是狐假虎威。他自己心知肚明,十五万倭奴,如果跟四千辽东兵死拼,辽东兵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敌不过的。 然而,祖承训有一个强大的靠山!那就是大明这头猛虎!跟他祖承训为敌,就是跟堂堂天朝为敌。他不信倭奴有那个胆量! 行军的前十天,一切顺利。从鸭绿江到平壤这一路上,明军未遭受任何的抵抗。 随行的监军贺六甚至怀疑:难道倭奴真的不敢与大明为敌?难道祖牛皮的四千辽东兵,真的可以兵不血刃就把十五万倭奴赶下海? 十天之后,他们来到了平壤城下! 根据锦衣卫倭情百户所探得的情报,驻守平壤的是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外加倭奴第五军、第七军一部,共计两万六千人。另外还有八千名朝奸部队。 没错,就是朝奸部队!任何一场侵略与反侵略战争中,被侵略的一方往往不乏叛国者!朝奸部队的首领,不是西人党元钧的人。而是一个东人党人:朴正昌。这也是为何元钧一败再败,朝鱼羊王却未处置西人党的原因。西人党虽然是一群草包,屡战屡败,却没人叛国。 平壤城北的一处高地上,贺六和祖承训拿起西洋千里眼,观察着平壤城内的敌情。 平壤城头,竟然只有寥寥可数的人守卫。而这些人,全都是身穿朝鱼羊军服色,都是朝奸部队,不见一个倭奴。 祖承训大喜过望:“六爷!倭奴畏惧我们大明的天威,看来已经主动退出朝鱼羊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祖将军,切勿大意。万一这是倭奴设下的圈套呢?万一城内暗藏有大量倭军呢?” 祖承训大笑道:“六爷多虑了!区区小邦,怎敢伏击我天朝大军?六爷是我们李大帅的亲家,又是朝廷派来的监军钦差。我不会让您冒险。请您跟您手下这一百多锦衣卫弟兄待在城外!等我取下平壤,再迎接六爷入城!” 祖承训的牛皮已经在朝鱼羊人面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吹出去了。面对空城,如果不进攻,未免会让朝鱼羊人嘲笑天朝。贺六不能拦着祖承训进入平壤。他无奈,只得道:“那就按祖将军说的办吧。记住,一定要小心。” 祖承训骑在战马上,大手一挥,四千明军朝着平壤城进发! 与此同时,大明,永寿宫。 万历帝的案头,放着两份履历。 这两份履历,属于祖承训。它们不是吏部呈上来的,而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呈上来的。 无论是嘉靖帝,还是隆庆帝、万历帝,其实都是在以家奴厂卫治天下。天下文官、武将,在厂卫都有的详细的履历档案。 两份履历档案上,分别用朱批写着对祖承训的评价:此人言过其实,志大才疏,绝不可用! 其实,万历帝早就知道祖承训是个吹牛健将。他给李成梁这样的盖世名将打打下手还成。独领一军,深入异国,对阵数十倍于己的倭奴,这样的吹牛健将打的赢才怪! 万历帝之所以派遣一个打不赢的将军入朝,因为他希望看到明军遭受一场无伤大雅的小败!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也! 如今大明的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内阁王锡爵、兵部尚书石星为首的主战派。一派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斐为首的主和派。说白了,言官集团即为主和派。 如果万历帝马上组织数万人的大军入朝,一定会遭受言官集团的重重阻挠!与其如此,不如先派一支小部队入城。一旦倭奴胆敢攻击这支小部队,这支小部队被实力远胜于己的倭奴击败,那主和派就失去了阻挠万历帝派大军入朝的理由!此谓之,苦肉计也! 几百年后,夏威夷,珍珠港。一个叫罗斯福的美酋,耍了同样的苦肉计。他不知道,他的计策,已经是几百年前的那位华夏皇帝玩剩下的了! 万历帝收起那两份履历,在心中暗道:祖承训啊祖承训。你这个蠢货可一定要败啊! 平壤北门! 祖承训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进入了平壤城! 城头上寥寥的朝奸士兵,连抵抗都没敢抵抗。 祖承训心中暗笑:六爷啊六爷。 (本章未完,请翻页) 您也太谨慎了些!您瞧?我这不进城了么?倭奴何在?有本事来打我啊?! 祖承训没有高兴太长的时间! 平壤城中,朝鱼羊王行宫别院。 倭奴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站在一副平壤城地图前,他的身边,站着倭奴关白府忍者头目宏村英寿。 地图上,点着三十多个红色的点!那些点,代表的是小西行长手中两万六千倭军的埋伏地点! 小西行长问宏村英寿:“宏村君,好戏要开始了!” 东瀛的将领,一向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传统。其实丰臣秀吉的策略是:占领朝鱼羊后,先不与大明为敌。派出使者,与大明虚与委蛇,利用谈判拖延时间。 等到一两年后,巩固了侵略果实,将朝鱼羊真正变成倭军的大本营和粮仓,再与大明撕破脸皮! 小西行长和宏村英寿在平壤城内设下埋伏,意图全歼眼前的四千明军,其实与丰臣秀吉的策略相悖! 小西行长太渴望首胜大明军队的荣耀了!这样的荣耀,足矣让他在其他八军的军长面前昂着头走路!后世华夏小青年们有言:第一滴血胜于十个人头,就是这个道理。 宏村英寿这些年在于大明锦衣卫的斗法中,损失了不少亲信。他同样恨大明恨的牙根痒痒。所以,身为丰臣秀吉特使的他默许了小西行长的伏击计划。 两个手下公然违抗丰臣秀吉的命令,这倒是不新鲜。数百年后,沈阳。那场震惊中外的侵略事件,就是几个关东军小参谋以下克上,擅自发动的。 城内,祖承训骑在战马上,享受着兵不血刃的喜悦。 就在此时,平壤街道两侧的房顶上,忽然窜出无数倭奴火铳手、弓箭手!倭奴甚至将“大筒”,即弗朗机火炮搬上了房顶! “轰!砰!砰!” 倭奴伏兵开火了!他们居高临下,且人数是明军的数倍!四千辽东兵顿时大乱! 祖承训骑在战马上,挥舞着战刀,大喊着:“不要乱!火铳手排成阵列,还击啊!” 四千辽东兵遭受这突如其来的伏击,已然乱成一锅粥!哪里还听得见主帅的命令?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卷出使朝鱼羊_第839章 好了,我们正式开始吧 四千辽东兵在倭奴火器居高临下的打击下,损失过半。倭奴足轻步兵挥舞着长枪、战刀,从一条又一条的小巷中涌出,开始扫荡明军残兵! 祖承训现在已经顾不得他辽东副总兵的体面了!他带着几名随从,纵马朝着城门方向狂奔。不得不说,祖承训吹牛是一把好手,逃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竟然在几万倭军的层层包围下,一溜烟逃出了平壤城! 平壤城北的高地上,贺六听到城内密集的火铳声,就已经知道祖承训中了埋伏。 半个时辰后,他透过西洋千里眼,看到祖承训一溜烟窜出了北门! 沈惟敬愤愤的说道:“祖承训该死!牛皮吹的震天响!到最后却做了逃兵!” 不多时,祖承训跃马上了城北高地,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叹了声:“祖将军。兵败逃亡是重罪。不要怪我不顾及你和李大帅的主仆情分。来啊,绑了吧!押回去。” 祖承训大呼道:“六爷,我大意了啊!我给辽东铁骑丢了人!我给李大帅丢了人!” 贺六冷冷的说道:“你还将我堂堂天朝的体面丢了个一干二净。罢了吧,这里离倭奴太近。他们一会儿可能就要出城追击。咱们快走吧。回了大明,本监军再请旨治你的罪!” 贺六押着祖承训,日夜兼程,一路向北,回到了鸭绿江边。 朝鱼羊临时王帐。领议政柳成龙看到贺六领着锦衣卫的力士,押着祖承训过了江。 柳成龙迎了上来,战战兢兢的问贺六道:“尊使,四千天朝援兵呢?” 贺六面无表情的答道:“全军覆没。” 柳成龙傻眼了:“全,全军覆没?” 贺六朗声道:“我现在要回京城,向我们的大皇帝禀告朝鱼羊的战况!放心,这四千人全军覆没,我们天朝会派遣另外一支大军入朝的!” 贺六没有在鸭绿江边停留。他押着败军之将祖承训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二十天后,永寿宫。 已是秋末,永寿宫大殿外的那些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 大殿内,贺六跪地,禀报完了平壤大败的详情,而后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启禀皇上,老臣是监军钦差。平壤之败,臣亦有责任,请皇上降罪。” 万历帝的态度,出乎贺六的意料。万历没有因平壤大败而龙颜大怒。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贺爱卿以七十二岁高龄,深入朝鱼羊,监督作战,本身就是劳苦功高的。朕怎么可能处罚你贺老头儿呢?” 万历帝口称贺六为“贺老头”,足见他对贺六的恩宠程度。 贺六道:“老臣谢过皇上不罪之恩。另外,败军之将祖承训,已被臣押回京城。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罚他?” 万历帝道:“处罚就不必了。平壤之败,非战之罪也!毕竟平壤城里的倭奴,是祖承训手中辽东兵的七八倍之多嘛。其实,朕也没指望他那四千辽东兵能将十五万倭奴赶进大海里去!让他仍旧任辽东副总兵,望他知耻而后勇,戴罪立功。” 贺六心头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说,皇上早就预料到了祖承训会失败?明白了!皇上,真乃深不可测也啊!他这是在用苦肉计!我的天啊,我贺六自诩活了七十二年,已经将世间之事全都看明白了!我错了!大错特错!帝王之心,岂是凡人能够窥测的? 万历帝忽然站起身,吩咐贺六道:“贺老头儿,抬起头来,看着朕!” 贺六违礼,抬起头看着万历帝。君臣二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 万历帝发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好了!那么现在,让我们认真开始吧!” 转头,万历帝吩咐一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张鲸:“宣内阁诸员、六部堂官、部院大臣、六科言官、五军都督府所有掌军将帅,入永寿宫奏对!” 天朝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 万历帝利用一场无伤大雅的小败,将朝堂上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凝聚到了一起!当朝臣们进入永寿宫,得知倭奴竟敢挑战天朝权威,伏击天朝军队,个个义愤填膺! 言官们纷纷表态,支持朝廷派遣大军入朝! 五军都督府的领兵将帅们,个个嗷嗷叫,争相请战。 首辅王锡爵表示:内阁就算是扫库房、清地缝,钻山打洞也要凑出一千万两军费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全力支持大军入朝,打出天朝国威! 战与和,如今已经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派谁去战! 大明一朝,凡有大战,皆是文官领兵,监督武将。 万历帝道:“下面议一议,由谁做抗倭援朝的总经略?” 兵部尚书石星扯着大嗓门,大喊道:“臣身为兵部尚书,愿亲往朝鱼羊,率大军击败倭奴。” 万历帝微微一笑,并不表态。他对自己手下的这群朝臣太了解了。兵部尚书石星嗓门是够大。不过,嗓门大的人,一般没什么本事。石星本质上跟祖承训是一样的人。 这时候,王锡爵出班道:“启禀皇上,臣推荐兵部侍郎宋应昌为抗倭援朝军务总经略!” 宋应星平时在朝堂上不怎么爱说话。这个人属于那种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家伙。他颇有军事才能,属于杨博、王崇古一样的人物。 万历帝思忖片刻道:“石爱卿是兵部正堂。就坐镇京城吧!朕命宋爱卿为抗倭援朝军务总经略!率大军入朝!宋爱卿,你多长时间才能组织起足够战胜倭奴的大军?” 宋应昌答道:“五个月。” 万历帝惊讶道:“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宋应昌朗盛答道:“因为臣需要等一个人,一支军队。” 万历帝连忙问:“等哪个人?哪支军队?” 宋应昌道:“等宣大总兵、宁夏军务提督李如松。等他手里的辽东铁骑!” 宁夏勃拜叛乱,宁夏总兵麻贵平叛不利。两个月前,万历帝派遣李如松率宣大边军入宁夏平勃拜。儿子去宁夏打仗,老子总要赞助一下。李成梁请旨,将手下的辽东铁骑主力,全部调拨给了李如松,跟着一起去宁夏。 现在,宁夏之役还未结束。不过按照宋应昌的预测,这场仗再有一两个月就能打赢了。军队调拨、军粮军饷筹集的准备期加起来,差不多是五个月。 万历帝高声道:“内阁拟旨!任兵部右侍郎宋应昌为抗倭援朝军务总经略!任宣大总兵李如松为抗倭援朝军务提督!任太子少保贺六为监军钦差!定于明年四月,全军入朝,驱除倭奴!”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0章 猛将兄李如松 宁夏,广武城。 四十四岁的李如松,站在广武城外的大帐内,眺望着眼前这座坚固的城池。 李如松,李成梁长子,李如柏长兄,徐文长之徒。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勋贵之后。二十岁蒙祖荫做了边军指挥使,万历十一年,三十多岁的他,竟被委任为山西总兵,成为了堂堂一省掌军大帅。万历十五年,万历帝更是将他提拔为宣府总兵,总领宣、大两镇兵马。 李如松的后台很硬。想当初,他老子李成梁的后台是王崇古。戚继光的后台是张居正。而李如松的后台,是当今皇上:万历帝! 万历帝亲政之初,不怎么待见戚继光那样的老将,却对李如松这样的青年才俊另眼相看。没有万历帝的支持,李如松也不可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做上掌军大帅。 李如松是个怪人。三十岁之前,他处处谦虚谨慎,待人和善。三十岁之后,他变得目空一切,狂悖不堪。据说,李时珍云游至山西时,给他看过病,说他有肝火虚旺之症。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患上了狂躁症。 李如松的狂,在西北是出了名的。有一回,山西巡抚许守谦宴请通省文武官员。大明有制,重文轻武。许巡抚这个文官,算是李如松的顶头上司。 李如松竟不顾礼制,一屁股坐到了许巡抚边上。许守谦气不过,派手下的一个参政上折子参劾李如松居功自傲,嚣张跋扈。哪曾想,万历帝不但不处置李如松,反而训斥许守谦没有容人之量。 李如松就是这么个人。出身好,后台硬。而且。。。能打仗! 此刻,李如松身边站着年逾七旬的宁夏总兵麻贵。 要说这麻贵,在边军中的资历可谓是无人能及。他十五岁从军,从一个小兵做起,在西北打了五十五年的仗,砍了五十五年的人。靠着攒人头,换军功,一步步从小兵升到了一省总兵。这位老资格,自然看不起李如松这个勋贵子弟。 麻贵在一旁提醒李如松:“李大帅。咱们两个月前就把勃拜的三万叛军主力围在了广武城中。你为何一直按着不让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如松瞥了麻贵一眼,懒得解释。 麻贵又道:“李大帅,我是此次平叛的副帅。我要提醒你,兵部来了塘报,让你尽速平定勃拜,而后率军东进,抗倭援朝!” 李如松这个大狂人,丝毫不理会老家伙麻贵的话,径直走出了营帐。他竟然骑着马,单独出营,在广武城下转了一圈!! 要知道,广武城头的勃拜叛军有的是火铳、弓箭。骑马在广武城下散步,李如松真是胆大包天! 说来也怪。城头上的叛军见李如松单人单马在城下溜达,一时竟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并未朝他放铳、放箭。 李如松如闲庭信步一般,在广武城转悠了半个时辰,而后他回了大营,吩咐麻贵:“麻副帅,你去准备三万个麻袋。” 麻贵一头雾水:“李大帅,你让我准备麻袋干什么?” 李如松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你去准备就去准备,哪那么多话?” 麻贵无奈,只得照做。 一天后,李如松下令,将三万个麻袋装满土! 麻贵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李如松此令一出,他便明白了李如松的意图。广武城城高壁坚。攻城云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李如松这是想用三万麻袋土代替攻城用的梯子! 两天后,总攻开始。四万名明军士兵,冒着叛军的炮火、箭簇,冲到城下,用麻袋摞麻袋,搭起一座麻袋梯子。明军踩着梯子,上得城头,与叛军一番血战。。。而后,明军败了。全军撤退。 不得不说,勃拜手下叛军的战力很强。(为啥强,胖可乐不能解释。因为涉及敏感。) 平叛军帅账内。麻贵幸灾乐祸的看着李如松:“李大帅,这下咱们该怎么办?” 李如松一言不发,又骑着马,出了军营,围着广武城转了三圈! 回到军营后,李如松发出了自己的第二道军令:麻贵,你去找三千名士兵,到广武城边挖沟去! 老将麻贵一头雾水:挖沟?挖什么沟? 李如松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城边的玉锡河。 (本章未完,请翻页) 麻贵明白了,李大帅这是要玩水攻。 五日之后,玉锡河水被明军士兵引进了地势低洼的广武城。 这场大水,在广武城内泛滥了四天。洪水消退的时候,勃拜的叛军也被泡的差不多了。 李如松下令,全军攻城! 接下来的一幕,让老将麻贵认识到,李如松不仅是个大狂人,还是位猛将兄! 李如松竟然挥舞着一柄镔铁大关刀,以堂堂军务提督之身,亲登城头,与叛军血战。 要知道,历朝历代,主将都是忌讳带头冲锋的。主将主将,三军之主也。领头砍人这种事儿,虽然爽,但是风险太大。就算是名将戚继光镇守蓟州时,遇大战,也都是稳坐城头指挥。 自洪武年间到万历年间,两百年来,主将在攻城时带头冲锋砍人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开平王常遇春,一位是李如松。 常遇春带头冲锋砍人,是个人爱好。 李如松带头冲锋砍人,是因为他有狂躁症,见到敌军人头他就手痒痒。 明军士兵们不是人人都认识李如松。却人人都认识他手中的那柄大关刀。大关刀挥舞起来,士兵们便知道,主帅李如松在跟他们并肩作战!一时间,明军士气大振!几个时辰后,勃拜叛军全军覆没。 而后,李如松干了一件兵家大忌:杀降。 打到最后,勃拜其实已经带着全家老小上百口投降了。李如松竟然。。。具体过程很残忍。后世史官记载:如松陷广武,尽烹勃拜全族。 都道是杀降不祥。白起杀降,最后被秦昭襄王赐死;楚霸王项羽杀降,结果被刘邦逼的乌江自刎。杀降不祥,就像是一个邪毒的诅咒。贯穿着华夏几千年的历史。 然而李如松不信这个邪。也因此,数年后李如松死的很惨。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李如松就是这么个人。狂的没边儿,猛的没谱。 收拾完了勃拜,李如松率辽东铁骑一部,宣府兵一部,宁夏兵一部,浩浩荡荡向东开拔,直奔鸭绿江。随行的,还有宁夏总兵麻贵。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1章 最后的戚家军!最后的荣光! 鸭绿江边。抗倭援朝军务总经略宋应昌、监军钦差贺六坐在大帐内,坐等各地调来的明军聚齐。 宋应昌手边,放着一份援朝军将领名单。可以说,这份名单上,汇集了整个明军的所有名将! 宣大总兵李如松自然在这份名单上排第一位。下面一位,是宁夏总兵,老将麻贵。再下面,是贺六的女婿,蓟州总兵李如柏;延绥总兵李如梅;中军都督佥事杨元;五军营掌营大帅张世爵。 吹牛健将祖承训,也在这份名单中。 名单的最后一位,则是大明最后的戚家军:吴惟忠。 可以说,除了吹牛健将祖承训,这份名单里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猛人。抗倭军的阵容,可谓豪华! 各地军队在鸭绿江边聚齐,需要长达数月的时间。 万历二十一年,四月。抗倭军主帅李如松,终于带着两万人马,来到了鸭绿江边。 李如松虽然狂,见到贺六这位亲家伯,却依旧是毕恭毕敬的下跪、行礼。即便抛开亲家伯的辈分不谈,贺六爷掌锦衣卫,扫除奸党,惩治贪官的时候,他还在他爹的第四条腿肚子里转筋呢。 李如松对贺六虽然毕恭毕敬,贺六却发现,这些年御史言官们参劾李如松狂妄,不是空穴来风。 各地调集的援军,还未聚齐。李如松整天像一个憋在笼子里的老虎一般,在帅帐里来回踱步。他情绪亢奋的吓人。逮到谁骂谁。别说是麻贵、杨元、张世爵了,他连两个亲弟弟李如柏、李如梅都骂的狗血淋头。骂人的原因,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宋应昌身为兵部侍郎、此次抗倭的总经略,劝李如松:“李帅,对待属下,不能这般暴虐啊!” 李如松竟然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一边去!” 一个武将,竟然对着兵部堂官,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一边去!” 幸好,宋应昌有容人之量,更有识人之名。他知道,李如松虽然狂,打仗却是猛的一逼。再加上宋应昌身体肥硕,肚子比较大,撑得下船。他没有跟李如松一般见识。 此次入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朝的援军,有辽东兵、宣府兵、蓟州兵、五军营兵、山东兵、宁夏兵。有些带兵将领长途跋涉未按照约定时间,晚来了鸭绿江边,李如松二话不说,就是军棍伺候。 万历二十一年,四月底月。单缺浙兵未到。 五月初,浙兵终于快到了。浙兵的将领,是吴惟忠。 大营里的一众将领们,个个都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想要看看李如松这个亢奋的家伙会如何处置最后一个到的吴惟忠。 贺六甚至做好了打算。要是李如松敢处置吴老将军,他会以监军钦差的身份阻止李如松。 抗倭军大营外。 李如松身着甲胄,威风凛凛的站在营门前,等着吴惟忠。 贺六、宋应昌,站在他的身边。 终于,一面“戚”字军旗,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戚继光虽死,“戚家军”这个名号却保留了下来。吴惟忠从来不打自己的“吴”字旗,向来都是打“戚”字旗。 片刻后,六十七岁的老将吴惟忠,下得战马。 贺六一阵心酸。嘉靖末年,他帮着胡宗宪剿灭海贼王许海的时候,初识吴惟忠。那时候,吴惟忠还是个三十郎当岁的精壮汉子。如今,当年那个三十郎当岁的精壮汉子,已经是须发皆白! 吴惟忠的头发虽然白了,却精神头十足!他甲胄严整,配着剑来到李如松面前,解释道:“李帅,途中遭遇暴雨,耽搁了行程。还请责罚。” 杨元、张世爵那些人,个个幸灾乐祸。他们心忖:李如松这货,指不定会给老吴多大的难堪呢! 哪曾想,李如松对待其他将领态度恶劣,对待吴惟忠却是不同。 李如松竟然以统帅之尊,恭恭敬敬的给吴惟忠作了个揖:“吴老将军,晚辈有礼了!” 众将傻眼了!他们不知道,李如松只对自己看不起的人狂。对自己敬重的人,一向礼敬有加! 人家吴惟忠是什么人?戚家军义乌建军时期的老兵!四十多年前,他追随戚继光驰骋东南,抗击倭奴之时,李如松还是李成梁胯下的一泡脏水呢!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吴惟忠指了指身后的三千弟兄,对李如松说道:“李帅,三千新戚家军。也是最后的戚家军,我全给你带来了!” 李如松闻言,又做了一件另众将诧异的事。 他迈着大步,走到绣着“戚”字的军旗前,“扑腾”一声跪下。 他对着那面军旗,叩了三个响头,拱手对天,高声道:“大明太子太保!武毅公戚继光!您在天有灵,请佑大明武运之昌隆!我,李如柏对天起誓!我会继承武毅公的遗志,不杀尽倭奴,誓不罢兵!天佑大明!明军威武!” 众将闻言,亦纷纷朝着戚家军的军旗跪倒。就连总经略宋应昌、监军钦差贺六,都朝着军旗跪倒。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对天高呼:“天佑大明!明军威武!” 吴惟忠用一句话,完成了戚家军的战前动员。他指了指鸭绿江,对三千最后的戚家军喊道:“倭奴,就在对岸!” 戚家军存在了四十多年。戚继光虽死,戚家军的军魂尚在!戚家军存在于世间的惟一理由便是:倭奴尚未杀尽! 别的将领,在战前动员时,会封官许愿,发下巨额的军饷。 戚家军的动员,只需要六个字:“倭奴,就在对岸!” 众人起身,进得大营。 吴惟忠走到监军钦差贺六面前,慷慨激昂的说道:“六爷。四十多年前,横屿之战时,您就是戚家军的监军。您和我们戚大帅曾一起并肩作战。今天,就让您跟我一起并肩作战吧。请您相信,我吴惟忠,一定会守护戚家军最后的荣光!” 贺六闻言,朝着吴惟忠一拱手:“吴老将军,真英雄也!” 李如松中军升帐点将。 命杨元为中军主将,节制本部、李如梅部兵马。 命李如柏为左军主将,节制本部及辽东铁骑一部兵马。 命张世爵位右军主将,节制本部及山东兵一部。 李如松本人,节制辽东铁骑一部、宁夏兵麻贵部、戚家军吴惟忠部。 万历二十一年,五月初二。明军四万余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2章 四万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抗倭军来到了鸭绿江东岸。此刻,原本“渡江内附”的朝鲜王李昖,早已经将临时王帐从鸭绿江西岸的大明境,搬到了东岸的朝鲜境。 李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向大明表达一个态度: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儿子我愿意效仿天朝亲爹,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另外,我相信,亲爹的大军一定会帮我恢复故土。所以,儿子我来东岸了!我要亲眼看着亲爹派来的天兵天将,把倭奴统统赶进大海里去。 抗倭军路过朝鲜王帐,宋应昌、李如松、贺六等人,自然要会一会朝鲜王李昖。 朝鲜王帐内。 李昖、柳成龙,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不,亲爹一般,殷勤招待着抗倭军将领们。 酒过三巡,柳成龙小心翼翼的问:“不知天朝这次共派遣了多少援军?” 宋应昌刚要开口,李如松却抢先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柳成龙大喜过望:“四十万人马?太好了!我看先期随诸位将军过鸭绿江的,只有几万人,原来只是先头部队!” 李如松笑而不语。 贺六不想让李如松这个亲家侄子诓骗朝鲜人。他插话道:“不是四十万人马,而是四万。” 柳成龙傻眼了。他说了一句很没有信心的话:“倭军近二十万。朝鲜步军已无任何战力。明军虽然勇武,但仅仅四万人,恐怕无济于事。” 李如松瞪了柳成龙一眼。若是李大狂躁手下的将领们这么说,他一定会打手下们的军棍。然而,人家柳成龙毕竟是朝鲜的国相,当着外邦国王的面儿,打人家的国相,这种事儿李大狂躁还是办不出来的。 李如松冷冷的对柳成龙说道:“在我看来,四万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柳成龙看了一眼李如松旁边的贺六。他仿佛在说:尊使啊。上回你们那位祖承训将军,也是如此的自信满满。倒头来,却落得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 柳成龙错了!大错而特错!李如松绝不是祖承训。简单的说,二者的区别在于,祖承训没本事,充其量不过是个嘴炮。李如松除了狂,还有真本事。 贺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要缓和下尴尬的气氛。他举起酒杯道:“这杯酒,就算预祝我们天朝大军驱除倭奴,凯旋而归的!来来来,诸位,请满饮此杯。” 众人一饮而尽。 出得朝鲜王帐,抗倭军继续前进。行了十里,已是入夜。全军就地扎寨歇宿。 就在此时,一个东瀛人,来到了李如松的大营内! 这个东瀛人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联系李如松,讲和! 话说去年小西行长、宏村英寿违背主子丰臣秀吉的战略,于平壤设伏,全歼了祖承训的四千辽东兵。远在名古屋的丰臣秀吉得到这个胜利的消息后,没有欣喜,而是暴跳如雷! 不得不说,打了这么多年仗,丰臣秀吉这个倭酋还算有几分战略眼光。 在他看来,倭军如果想公然与明军为敌,就必须拥有一个毗邻大明的基地、粮仓。 现在,朝鲜国境的大部分,虽已被他掌控。然而,朝鲜军是一坨烂面,朝鲜当地的老百姓却是硬骨头。倭军占领地内,到处都有朝鲜义军游击队活动。 丰臣秀吉打算用两年的时间,彻底肃清朝鲜义军。将朝鲜彻底变成倭军的大粮仓。然后,再依托朝鲜,逐步入侵大明的土地。这叫步步蚕食。 他早就派人给小西行长捎过信:如果明国派遣援军入朝,你要虚与委蛇,以和谈为借口,拖延时间。即便暂时交出一些已经到手的朝鲜土地,也在所不惜。 结果小西行长不但没听丰臣秀吉的,反而把祖承训杀了个片甲不留。 丰臣秀吉知道,这下是真捅了大明这只老虎的屁股了!他写信严厉训斥了小西行长、宏村英寿。而后下了严令:如果再有明军入朝,你们一定要讲和!最好能利用讲和,拖个一两年的时间! 所以,这次李如松入朝,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派人主动进军营,联系李如松。 此刻,李如松正在大帐内,跟亲家伯贺六、弟弟李如柏、李如梅聊着家常。 贺六问李如柏:“贤婿,汉骄在山东做县令,干的怎么样了?” 李如柏答道:“老泰山,您还不知道吧?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使朝鲜的那段时间,朝廷已经下令,将汉骄调往河南清远府做府同知了!职正五品。” 贺六笑道:“哦?这小子升官儿了?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李如松在一旁,边嚼着烤羊腿边说:“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就想法子把汉骄侄子调到辽东做地方官儿。辽东是咱自家地盘,在辽东做官,他吃不了亏。” 贺六却摆摆手:“亲家侄,汉骄已经二十多了。不能总在父辈羽翼的庇护下过安逸日子啊!到河南锤炼锤炼也好。” 李如柏忽然面露难色。 贺六问:“贤婿,你怎么了?” 李如柏道:“唉。汉骄早已经过了婚娶的年纪。朱香和我,给他说了十几门亲事,他一概不同意。这两年在山东做县令,他竟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这趟去河南赴任前,他私自摆了婚宴,将那个青楼女子娶进了门。” 贺六惊讶道:“什么?汉骄娶亲了?他连我都瞒着?” 李如柏道:“爹,李家是一门三帅。汉骄娶个青楼女子,未免辱没了李家的门风。” 贺六问:“那青楼女子,是卖艺的还是卖身的?” 李如柏接下来的话,差点让贺六一口酒喷到桌上:“只卖艺不卖身。为了证明那女子的清白,汉骄这小崽子,竟然托人给我和他娘捎了一件东西:新婚初夜挂了红的床单!” 贺六大笑不止:“我是看着汉骄长大的。真没想到,他还是个敢爱敢恨的男子呢!用挂了红的床单向爹妈证明儿媳妇儿的清白身?他这招也够绝的!” 李如柏道:“虽说这女子是出淤泥而不染。可始终是出身青楼的。。。” 贺六瞪了李如柏一眼:“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啊!难道香香没跟你讲过,她娘以前是什么出身?” 要知道,白笑嫣当年就是金陵倚翠楼的头牌红姑娘出身。 一家人正说着话,一名千户进帐禀报:“大帅,六爷,有个倭奴来了营门口,说要拜见大帅爷您。” 众人闻言,皆是眉头一皱。 大战之前,接见敌国使者,这是犯大忌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3章 小忽悠遇到了大忽悠 李如松问贺六:“六伯,您老是监军钦差。您说,这个东瀛使者,我是见还是不见?” 贺六思忖片刻,答道:“见是要见的,且看看倭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见敌国的使者,必须通知宋经略。总经略、军务提督、监军钦差,三人共同见这使者,免得打完仗,朝廷里那些清流言官们鸡蛋里挑骨头。” 李如松吩咐弟弟李如柏:“你去请宋经略来大帐。” 宋应昌来到了大帐之中。不多时,一名副将领着一名倭奴,亦进到了大帐之中。 倭奴自报家门:“我是东瀛征朝军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的家将,名叫小野二郎。我来此,是向诸位明国将军,转达小西将军的议和意愿。” 宋应昌冷笑一声:“议和?他在平壤伏击了四千天朝将士,现在倒想起议和来了?” 李如松却道:“哦?议和?既然是议和,总要有条件吧?” 小野二郎答道:“如果贵国亦有议和的意愿,我们小西将军会派遣正式的使者,来军营与你们谈条件。” 李如松道:“好,你且在帐外稍等片刻。容我们商议商议。” 副将领着小野二郎,出了帅帐。 宋应昌质问李如松:“议和是不可能议和的。杀了四千明军弟兄,李大帅你觉得皇上会同意议和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直接派人将他送出军营便是。” 李如松笑而不语,转头看着贺六:“六伯,您觉得呢?” 贺六这只老狐狸,从李如松狡黠的笑容中猜出了端倪:“我们的第一个攻击目标,是平壤城。四万大军,完成对平壤的合围,需要时间。你是想来一场假议和,拖延时间,让大军暗中形成对平壤的合围之势,对吧?” 李如松大笑:“哈哈!知我者,六伯也!” 宋应昌不是朝廷里那些一根筋的二杆子言官。他做事很会变通,故而,他没有反对李如松的意见:“假借和谈,争取时间?这倒是条好计策。而且,倭奴是自己送上门求着咱们和谈的。咱们虚与委蛇,他们不会起疑心。” 贺六在一旁道:“那就这么定下了。且跟他们和谈一番。不过,与敌国和谈,是担风险的。咱们三个人,一个是军务总经略,一个是军务提督,一个是监军钦差。打完了这一仗,要是那些傻货言官借着这件事鸡 (本章未完,请翻页) 蛋里挑骨头,咱们三个可要互证清白。” 宋应昌道:“这是自然。” 李如松半开玩笑的说:“怎么样,六伯?侄子我不是光会打手下将领的屁股吧?关键时刻,我还是会动脑子的。” 贺六笑着给了李如松一个中肯的评价:“你小子啊,是狂起来没边儿,猛起来没谱,聪明起来又赛诸葛。” 李如松将小野二郎叫了进来:“你回平壤,告诉小西行长。我们愿意于他和谈。让他尽快派遣正式的和谈使者,来我的军营谈条件吧!” 小野二郎欣喜万分,屁颠屁颠的出了军营,回平壤去了。 贺六提醒李如松:“私会倭奴使者,恐怕会动摇将士们的军心。小西行长派人来跟咱们谈条件时,咱们得瞒着麻贵、杨元、王世爵、吴惟忠他们。” 李如松道:“这是自然。一切都要秘密进行。” 宋应昌问:“李大帅,你需要拖延多长时间,才能对平壤行成合围?” 李如松想了想,答道:“二十天足矣!” 贺六插话道:“好!咱们就拖他二十天。我先言明。等小西行长的使者来了,无论提出如何苛刻的条件,即便那些条件有辱天朝上邦的尊严,咱们也不能一口回绝。” 五天之后,十多名倭奴使者,骑着快马从平壤飞奔进了李如松的大营。 为首的倭奴,是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的副手,麻仁吉也。 为了对手下将领保密,李如松没有在中军帅帐接见麻仁吉也。而是在一个小帐篷内,跟贺六、宋应昌一起见了他。 麻仁吉也通汉话。他朝着三人鞠了个躬:“诸位使者。小西将军向你们问好。” 李如松道:“不用来这一套虚礼了!小西行长要和谈,和谈的条件是什么?说吧!” 麻仁吉也朗声道:“第一,明国军队,退回鸭绿江以西。同样的,我们东瀛军队亦会后退。让出平壤城,退到大同江以东。朝鲜、东瀛两方,今后以大同江为界,划江而治。第二,明国每年向东瀛支付一百万两白银的岁贡。第三,明国将一名公主,下嫁给丰臣秀吉关白。双方永结秦晋之好。第四,开放浙江杭州、天津塘沽口、福建泉州为东瀛商人的通商口岸。” 贺六心中暗骂一声:狂妄! 其实,小西行长压根就没指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明能够同意这四项条件。李如松和谈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小西行长和谈的目的,亦是拖延时间。这就好比是小忽悠遇到了大忽悠。 按照小西行长的计划,双方会围绕这四项条件讨价还价,消磨时光。每隔半年,小西行长会主动撤去一项条件。等到两年后,朝鲜彻底成了倭军的粮仓,小西行长会毫不犹豫的卸去伪装,拿起屠刀砍向明军。 假戏要真做。贺六、宋应昌对视了一眼。宋应昌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贵使,你们的四项条件。我们只能答应第一条。我大明军队退回鸭绿江以西。你们退回大同江以东。把平壤还给朝鲜。双方划江而治。” 贺六补充道:“没错,只能答应第一条。支付岁贡、下嫁公主,开放口岸,这与我大明体制不和。我们断然不能接受。” 麻仁吉也似乎颇通事理,他道:“既然是谈判,定然不能一次就谈成。我将三位的意见,转达给我们小西将军。等到十天后,我会再来军营,与三位商议。” 贺六道:“对。谈判谈判,说白了就是讨价还价。总不能做什么一锤子买卖。你回去吧。” 麻仁吉也领着十名随从,出了营帐,准备从军营的东面回平壤。刚走了几步,意外发生了! 话说,左军主将李如柏手下,有个副将名叫李宁。此人是个傻大黑粗的二杆子性格。诨号李大愣子。他冲锋打仗是把好手,脑筋却不怎么灵光。 麻仁吉野和他的手下来李如松的军营谈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穿的都是明军服饰。 他们走到军营东面的时候,恰好迎面撞见了李宁李大愣子! 麻仁吉野的一个手下也是嘴贱,跟同伴说了一句倭话:“要洗!瓦雷瓦雷瓦。。。” 李大愣子脑子不好使,耳朵倒是挺尖!他大喊一声:“不好!他们是倭奴奸细!” 说完,李大愣子抽出了腰刀。不得不说,李大愣子的刀法一流!他出鞘、砍杀的动作一气呵成!“噗嗤!”腰刀直接砍断了领头的麻仁吉也的头颅! 十个倭奴,看到首领的头颅像球一样,在地上滚了三滚,全都傻眼了! 片刻后,十个倭奴开始撒丫子狂奔! 李大愣子手下的士兵也是训练有素。他们拿着刀狂追,手起刀落,不多时,十名倭奴全部殒命刀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4章 接着谈 李如松送走了麻仁吉野,他信心满满的对贺六和宋应昌说:“看来,拖延二十天的时间不成问题。” 贺六道:“下一步,你是不是该部署如柏、杨元、张世爵他们暗中向平壤进军的事情了?” 李如松点点头,正要吩咐帐外听命的千户去传李如柏、杨元、张世爵这三路统帅。就在此时,副将李宁,将十一颗倭奴人头,用一根绳子绑着头发穿起来,拎在手里走进了帅帐。 李宁这个大楞子将十一颗人头扔到地上:“大帅,我发现了十一名倭奴奸细潜入军营,已经全部被我斩杀了!” 李如松傻眼了,贺六傻眼了,宋应昌傻眼了。 贺六离开椅子,俯下身去,看了看那几颗人头,而后转头,一脸无奈的对李如松说道:“是麻仁吉也他们。” 大楞子李宁,拱手对李如松说:“大帅,按照辽东军规,斩一颗敌酋,赏银十两。这一百一十两银子,我分文不要。您全赏给我手下的弟兄好了。” 李如松闻言,猛然放声大笑。李大狂躁定下的拖延之计,被李大愣子手起刀落,砍了个干干净净。 李如松站起身,对李宁说:“别介!我不是你的大帅。你是我的大帅才对!不对,你是我爷爷,你是我的亲爷爷!” 李宁一头雾水的看着李如松。 李如松、贺六、宋应昌已经商议好了。为了不动摇军心,不将他们私会倭奴使者的事情告诉众将。李如松现在真好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李宁杀倭奴是本职,李如松没有任何理由处罚他。 李如松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走到李宁面前,说道:“李宁,这块玉佩,最少值三百两银子。我赏给你!你太尽忠职守了。我谢谢你哈!” 李如松说到“谢谢”两个字时,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 李大愣子倒是却之不恭:“末将谢大帅赏!对了大帅,这十一颗倭奴奸细的人头,要不要挂到帐外的旗杆上去,鼓舞弟兄们的士气?” 李如松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纸是保不住火的。那个人迟早知道这件事。反正事情已经黄了,不如让这十一颗人头物尽其用。挂到旗杆上去,激励袍泽弟兄们的士气。” 宋应昌道:“六爷说的在理。” 李如松道:“好吧!李宁,我的亲爷爷,你还不快去办?” 李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忖:虽说我跟大帅爷都姓李,可我们并不沾亲带故啊。他是怎么了,口口声声叫我爷爷? 李宁走后,贺六苦笑一声:“呵,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老天不让我们拖延时间吧。” 李如松气得在帅帐里来回踱步:“李宁!蠢货也!” 宋应昌倒是劝李如松:“李大帅,其实李宁也是无意为过。” 李如松摇头:“罢了!来啊,传杨元、张世爵、李如柏。” 不多时,左、中、右三路主将在帅帐内聚齐。李如松命令他们五日后趁着夜色出发,分三路包抄,对平壤城形成合围之势。 这里有一个问题,小西行长见派出的使者被杀,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平壤附近派出无数的斥候。很有可能,倭奴斥候会发现三路明军的行踪。而小西行长会带兵出城主动攻击三路大军中的一路。 到那时,便成了明军被动,倭奴主动。 话分两头。平壤城内,关白府忍者首领宏村英寿接到飞鸽传书,获知了麻仁吉野等人被杀的消息。 明军营帐外的高地上,埋伏着五名忍者,日日用西洋千里眼望着明军大营呢。他们怎么会看不到旗杆上挂着的那十一颗人头? 丰臣秀吉给宏村英寿的任务,是利用谈判拖明军一两年。现在明军直接杀了他和小西行长派过去的忍者,这让宏村英寿一阵头大。 宏村英寿找到了小西行长。 这两个人一番商量,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因为我们开出的条件太苛刻,激怒了明军主帅李如松! 于是乎,二人又派出了一名使者,连夜赶到了李如松的大营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这天夜里,李如松、贺六、宋应昌这老三位,正坐在大帐中对坐发愁,商量万一三路大军的行踪泄露该如何应对。忽然,有亲兵禀报:“大帅,帐外有个人要见你。” 李如松道:“传进来。” 不多时,一个明国服饰打扮的人,走进了大帐。 这人拱手道:“我是小西将军派来的使者,多田羽。” 李如松、贺六、宋应昌闻言心中俱是一惊:小西行长这厮,莫不是送人头送上瘾来了?白折了十一个人还不算完?这又忙不迭派了一个人送上门来? 李如松问多田羽:“你来有何事?” 多田羽道:“前两天,麻仁吉野率十名使者前来与贵军谈判,被贵军杀了。我们小西将军认为,一定是麻仁吉野不懂大明的礼数,冒犯了贵国的天威。” 一旁的贺六心中暗忖:难道说,小西行长还想继续谈下去?这可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就来了。 李如松尴尬的一笑,对多田羽说道:“啊,对!你们竟然提出让明国公主下嫁给你们的关白。我手下的弟兄听了义愤填膺,我没拦住。。。他们直接把麻仁吉野的脑袋给砍了,这存粹是个意外。斩杀谈判使者,并不是我的本意。你们提出的四项条件中,除了让明国公主下嫁哪一条,其他的,都可以再谈。” 多田羽道:“那就好。我们小西将军,不想与贵国为敌。贵国不是有个词么?以和为贵!” 李如松摆摆手:“好吧。既然是谈判,就请开始吧。先从哪一条开始谈?从朝、倭两国之间的划界开始谈么?” 多田羽道:“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家养武士。这样的大事,我是无权做主的。我们小西将军,打算亲自跟贵国谈判。” 李如松眼前一亮!如果小西行长送上门来。那这次不劳李宁那个大楞子出手,他李如松就会抽刀砍下小西行长的脑袋!要知道,小西行长可是平壤城内数万倭军的统帅!斩其主帅,数万倭军立马就会丢掉主心骨!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5章 深入平壤城 李如松想多了。小西行长还没蠢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屁颠屁颠主动跑到明军军营中奉上自己的人头。 李如松问多田羽:“你们小西将军何时来我的军营谈判?” 多田羽摇头:“不。谈判的地点,小西将军定在了平壤城内。抱歉,你们已经有了一次斩杀使者的劣迹。我们不得不防。哦,对了,小西将军还说了,你们必须派遣一位地位足够高的人做使者,这样才能显示你们谈判的诚意。” 李如松道:“请你到帐外稍等片刻,容我们商议一番。” 一名亲兵千户,领着多田羽走出了帅帐。 李如松问贺六:“六伯,您怎么看?” 贺六道:“咱们是一定要派人去平壤的。能拖一天,就能为三路大军多争取一天的时间。现在的问题是,派谁去谈。这个人,地位一定要足够高,高的让小西行长不再怀疑我们谈判的诚意。” 李如松道:“不如,派我三弟李如梅去?” 贺六摇头:“不行。如梅虽贵为延绥总兵,地位够高。可他始终年轻,只懂打仗,不懂随机应变。” 宋应昌在一旁道:“要不派吴惟忠去?” 贺六又是一阵摇头:“吴老将军虽既不是大帅,也不是主将,却是最后的戚家军老将。说白了,他就是咱明军的一面旗!这面旗绝不能倒!不能让他以身犯险。” 李如松道:“总不能我这个统帅去平壤城里,会小西行长吧?” 贺六摆手:“不。你是抗倭军的统帅,更不能以身犯险。我看,不如我这个监军钦差去平壤城内走一遭。我跟倭奴在暗地里斗了十几年的法,他们肯定知道我在朝堂上的地位有多高。我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宋应昌连忙劝阻贺六:“六爷,万万不可。您是三朝老臣,大明的太子少保,位列三辅。您要是在朝鲜地面儿上出了什么事儿,即便我们全歼了平壤守敌,也不算打赢了这场仗。” 李如松亦道:“六伯,您老要是在朝鲜遭遇了什么不测,我那弟媳妇儿不得拿着刀把我活劈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冷静的分析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咱们犯了大忌,杀了麻仁吉野。按理说,小西行长应该暴跳如雷,直接跟我们开打才对。他不仅没有跟我们撕破脸皮,反而又派来了人与我们联系。你们说,他的目的何在?” 宋应昌道:“恐怕,是小西行长畏惧我们堂堂天朝的虎威吧?” 贺六摇头:“不!倭奴是无知者无畏!他们要是畏惧咱们大明,压根就不会派兵入侵朝鲜。谁不知道,朝鲜是咱大明的藩属国?小西行长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应该跟咱们和他谈判的原因是一样的:为了拖延时间。” 宋应昌道:“拖延时间?难道小西行长也派出了大军,合围我们的大营?” 贺六摇摇头:“不!小西行长想拖的时间,不是二十天。而是一两年!朝鲜官军虽然不堪一击,朝鲜老百姓组成的义军却英勇无比。倭奴后方,到处都有朝鲜义军活动。 可以说,倭奴在朝鲜的根基并没有扎牢。朝鲜,还没有完全变为倭奴的粮仓!只有花上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彻底剿灭朝鲜义军,朝鲜才会真正变成倭军入寇大明的大本营!小西行长要拖的,就是这一两年时间!” 宋应昌仔细的思索着贺六说的话,他茅塞顿开:“还是六爷老谋深算。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在拖延时间,小西行长亦在拖延时间!” 贺六继续说道:“小西行长,轻易不会跟咱们大明撕破脸皮。即便撕破脸皮,也是在一两年之后。所以,我断定他不敢拿我这个太子太保,抗倭军监军钦差怎么样!我去平壤,应该是性命无虞的。到时候,我会用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在平壤城中拖住他二十天。二十天后,如柏、杨元、张世爵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对平壤的迂回包抄。” 李如松道:“六伯,您老确定要亲自去平壤城?” 贺六点点头:“嘉靖、隆庆两朝,官员们都叫我贺疯狗。万历一朝,官员们都叫我贺屠夫。其实,他们不知道,我除了是疯狗、屠夫,还是头倔驴。我决定了的事,谁劝也没用。包括你跟宋经略。” 宋应昌赞叹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爷有深入虎穴的胆量,不愧是掌锦衣卫数十年的人!” 贺六轻笑一声:“罢了。我这就让多田羽领着我去平壤城。” 四天后,平壤城,西门。 多田羽和贺六,各骑着一匹快马,进得城门。 小西行长正跟宏村英寿,坐在朝鲜王行宫别院内喝着茶。 多田羽找到这二人,禀报道:“小西阁下、宏村阁下。大明派来了使者,此刻就在行宫别院外。” 宏村英寿眉头一挑:“哦?他们派了谁做使者?” 多田羽的回答,让宏村英寿一口茶喷到了桌上:“使者是明国的太子少保,明军的监军钦差,贺六。” 宏村英寿站起身,拽住了多田羽的衣领:“贺六?那个掌握明国锦衣卫数十年,跟关白府忍者斗法十几年的贺六?” 多田羽答道:“好像是他。” 宏村英寿难掩兴奋的表情:“啊哈!小西君,这真应了明国的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西行长提醒宏村英寿:“宏村君,你不是想杀了贺六吧?我提醒你,他是作为议和使者来的平壤城。主公有令,我们要利用谈判,拖延一两年的时间。如果杀了他,谈判立刻会破裂。” 宏村英寿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如今他就好像是老猫枕着咸鱼。动嘴吧,鱼太咸。不动嘴吧,心里又像是有一万只爪子在挠。这么多年,他处心积虑想要派忍者刺杀贺六,却屡屡没有得手。现在贺六主动送上门来,他下一道令,就能取下贺六的人头。可他却不能那么做!主公丰臣秀吉的命令,导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六大摇大摆的走进行宫别院! 小西行长看透了宏村英寿的心思。他道:“虽然我们不能杀他,却要摆出阵势,吓一吓他。这用明国的话说,叫敲山震虎!我们要让贺六看到东瀛军的实力!我们要让明军知难而退,主动跟我们求和!” 宏村英寿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小西行长命令,亲随家将们带齐甲胄,阵列森严的站到行宫别院的大殿外。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6章 大明郭令公 贺六踏入了行宫别院的大门。 一入大门,三百名倭奴武士立刻抽出武士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贺六! 小西行长倒不是想杀贺六,他只是想给贺六一个下马威,杀杀他的威风。 贺六面对数百把锃亮的武士刀,面无惧色。他信步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围着他的三百倭奴武士就跟着移动一步。 站在大殿台阶上的小西行长、宏村英寿,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七十多岁的明国老人,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大步向他们走来,视身边的三百武士如无物。 小西行长低声说道:“这个贺六,还真是个有胆量的人。” 宏村英寿终于看清了贺六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他对小西行长说:“我跟他斗了十几年,今天终于见到他的真容了。” 小西行长问:“哦?他跟你想象的一样么?” 宏村英寿笑了笑:“在我的想象中,贺六应该是一个青面獠牙,鼻孔喷火,屁股冒烟的怪物。” 贺六上得台阶。 小西行长命令武士们散开。 贺六高声质问小西行长:“你就是倭奴驻平壤的最高将领,小西行长么?” 小西行长道:“是我。贺六,你的胆量很大。你要知道,我刚才只需下一道命令,武士们立马就能将你剁成肉泥。” 贺六冷笑一声:“呵,你们倭奴不是崇尚我华夏的汉唐时代么?难道你没听说过唐朝的郭令公?当年回纥数万大军进犯,他单人匹马闯入敌阵,丝毫无畏。我虽赶不上郭令公,却也是个有胆量的汉人。怎么会怕区区倭奴?!” 宏村英寿怒斥贺六:“狂妄。” 贺六看了宏村英寿一眼:“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关白府的忍者头目宏村英寿吧?” 宏村英寿道:“正是我!贺六,这些年锦衣卫和关白府忍者一直在斗法。今日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为那些牺牲的忍者报仇?” 贺六瞪了宏村英寿一眼:“就凭你?恐怕没那个胆量!我是大明的使者、太子少保。如果你今天杀了我,我们大明会派遣百万大军,不仅要将你们赶出朝鲜,还要跨海打到你们的京都,你信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宏村英寿面露怒色:“贺六,你是在挑衅我么?” 一旁的小西行长拍了拍宏村英寿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冲动,而后朝着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 贺六跟着小西行长、宏村英寿走进了大殿。 一进大殿,贺六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小西行长道:“贺少保,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好好谈。我们东瀛,其实并不想跟你们大明为敌。” 贺六拿起身边的茶盅,喝了一口茶:“好,那就谈吧。先谈第一条,你们希望大明选派一名公主,下嫁给你们的关白丰臣秀吉。这断然做不到。” 宏村英寿在一旁道:“明国和东瀛是兄弟之邦。你们的公主下嫁给我们的关白,并不辱没明国的尊严。” 贺六摇头:“错!你们倭奴原先只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是汉唐时,华夏给了你们文字、服饰、礼仪!两国之间是师生关系。在我们大明,师生即父子也!也就是说,两国是父子之邦!大明的公主,就好比是你们关白的母亲。哪有母亲嫁给儿子的道理?” 宏村英寿被贺六驳斥的火冒三丈:“贺六,你这是在侮辱我们东瀛!侮辱我们的关白大人!” “啪嚓”,贺六直接将茶盅摔在了地上。他站起身,朗声说道:“宏村英寿,你给我听好了!是你们这些倭奴,屁颠屁颠找上门,祈求与我们大明和谈的!你要是不想谈,那就打喽!你大可以让外面那些虾兵蟹将拿刀剁了我!我敢保证,大明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的!” 大殿外的武士们听到茶盅摔碎的脆响,以为大殿内生变,他们“呼啦”一下全都涌了进来。 小西行长朝着他们扬扬手:“谁让你们进来的?都下去!” 转头,小西行长对贺六说:“贺少保稍安勿躁,请坐。我们东瀛是有和谈诚意的。这样吧,既然你不同意明国公主下嫁我们关白。那就请用其他的条件来代替这个条件。” 贺六问:“什么其他条件?” 小西行长想了想,说道:“请贵国命令朝鲜,将李舜臣交给我们。” 贺六冷笑一声:“怎么,李舜臣在海上把你们打怕了?你们欲除之而后快?” 小西行 (本章未完,请翻页) 长说了句实话:“中肯的说,是这样。” 贺六摇头道:“不行,李舜臣既是我们大明的藩属国臣子,又是我个人的朋友。我们的朝廷不会出卖藩属国的臣子,我个人也不会出卖朋友。” 宏村英寿冷笑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还叫谈判么?谈判谈判,总要有得谈才行。” 贺六道:“这样吧,你们再提一个条件,代替和亲。” 小西行长道:“据我所知,贵国将福建澳门岛租借给了弗朗机人晾晒货物。不如你们将浙江的舟山岛租借给我们东瀛商人,晾晒海上贸易的货物,如何?” 贺六故作沉思状,而后道:“可以。但是你们要像弗朗机人一样,按年向我们缴纳租金。每年算你们三十万两白银好了。” 小西行长摇头:“给你们租金,那还叫条件么?” 贺六争锋相对:“不给租金,那还叫租借么?岂不是成了侵占?” 小西行长想了想,说道:“即便交租金,三十万两的数目也太大。如果是两万或三万两,我们尚能勉强接受。” 反正谈判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贺六乐的跟小西行长讨价还价:“三万两绝对不行!弗朗机人租借澳门岛,尚且每年缴纳一万两白银给我们大明呢。据我所知,舟山岛是澳门岛的二十倍有余。你们仅仅出三万两,就算我同意,我们的朝廷也不会同意。” 小西行长道:“这样吧,你要三十万两,我出三万两。不如折衷一下。十万两,如何?” 贺六朗声道:“一口价,每年十五万两!少一两银子,我立马回明军大营!谈判就算是破裂了!咱们双方开打就是!” 贺六是在虚与委蛇拖时间,小西行长亦是虚与委蛇拖时间。横竖今天谈好了租金,小西行长也没打算真给。他道:“好吧,那就十五万两。” 小西行长道:“那继续谈下一个条件。双方划界。待你们明军退回鸭绿江以西,我们愿让出平壤城,与朝鲜以大同江为界,划江而治。” 贺六道:“这个条件,我们倒是可以勉强接受。但是要附加上一条,你们在大同江以东侧的驻军,不得超过一万人。也就是说,你们在朝鲜的十五万军队,要撤回本土十四万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7章 拖,拖,拖 小西行长又是一阵摇头:“仅仅在朝鲜半岛保留一万驻军?绝对不行!至少要保留五万人以上!” 贺六心忖:倭奴一共就提出了四个条件。这才片刻功夫,已经谈完了一个条件。这可不行,这样下去没办法拖够二十天。 想及此,他话锋一转:“这样吧。划江而治,驻军人数问题,先搁置在一边。咱们刚才不是已经谈妥了第一项条件么?咱们来谈谈具体的细节。比如,你们每年几月份缴纳这十五万两银子的租金?支付所用银子,是以东瀛的银币为样式,还是以我们大明的银锭为样式?据说所知,东瀛银币不是足银的,掺着杂质。这一部分差额,又如何计算?舟山列岛租借给了你们,我们大明是否可以在岛上派遣驻军?” 贺六一口气提了十几个关于租借舟山群岛的问题。小西行长跟贺六的目的是一样的,反正都是拖时间。他乐得贺六多说些细枝末节。 双方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才谈妥每年四月份缴纳租金这一条小细节。 贺六忽然一拍桌子。“啪!” 这一声响,把小西行长、宏村英寿吓了一跳。 贺六起身道:“已经傍晚了。该吃饭了!我是天朝使者,你们要拿出最好的佳肴招待我!” 宏村英寿阴阳怪气的说道:“吃饭?难道你不怕我们关白府忍者在饭菜里下毒么?你跟我们关白府忍者斗法也不止一年两年了,你应该知道,关白府忍者中不乏用毒的高手。” 贺六道:“你们要是有胆量杀我,我进行宫别院的时候,你们早就动手了!何苦下什么毒?用武士刀砍不比下毒来的简单?” 小西行长大笑道:“贺少保,宏村君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宴。” “噼啪!”小西行长拍了拍手。十几个身穿朝鲜服饰的侍女,端着一盘盘菜肴尽了大殿。这些朝鲜女人,是倭军占领行宫别院后的战利品。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人在饭桌前坐定。 小西行长道:“光喝酒没意思。不如让朝鲜女人跳舞助兴?” 贺六摇头道:“我已经七十二岁了,对女人早就没了兴趣。我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些的倭奴,见到女人就变成了发情的牲口!” 小西行长闻言一脸尴尬,他又提议道:“我手下有个沛穿一刀流的高手。不如让他舞剑助兴?” 贺六道:“你难道没听说大明有个典故,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再说了,倭奴剑道,不过是华夏剑术的皮毛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宏村英寿将自己腰间配着的倭刀放到了桌上:“这是丰臣关白赐予我的武士刀。不知道跟你所配绣春刀哪个更锋利?” 贺六直接抓起倭刀,抽出看了看。只见这刀寒光凛然。他从头上揪了一根白头发,放在刀刃上用力一吹,白头发立刻断成两截。 贺六将倭刀插进刀鞘,笑了声:“呵,这刀还满锋利的呢。可惜,跟华夏的十大名剑相比,只是一块笨铁而已。” 小西行长在一旁问:“华夏的十大名剑?难道不是铁做的?” 贺六侃侃而谈:“华夏十大名剑,轩辕夏禹剑是圣道之剑;湛卢是仁道之剑;赤霄,帝道之剑;太阿,威道之剑;七星,高洁之剑;干将莫邪,挚情之剑;纯钧,尊贵无双之剑;承影,精致优雅之剑;鱼肠,勇绝之剑。。。华夏十大名剑哪能是世间的俗物笨铁?” 吃罢了饭,小西行长道:“咱们晚上接着谈租借舟山群岛的细节?” 贺六摇头:“我当初掌锦衣卫,没有大事,晚上都是不办公的。现在我老了,一到了晚上更是会犯困。困意袭来,我怕不清不楚的就答应了你们的不合理条件。还是明天再谈吧,你们先安排一间房间,供我休息。” 贺六这么说的目的,依旧是拖延时间。 小西行长道:“好吧!来人,给明国尊贵的议和使者,准备一间房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小西行长倒是真拿贺六当了贵宾。给他准备的地方,竟然是朝鲜王以前睡觉的房间。 贺六躺到床上,心忖,就这样跟小西行长讨价还价。二十天后,等杨元、张世爵、李如柏的大军对平壤形成了合围,就以请示朝廷为名,离开平壤。 贺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杨元、张世爵、李如柏率领的三万大军,正趁着夜色,向着平壤方向急行军。 李如松的一万本部人马外加吴惟忠的三千戚家军倒是没挪窝。那是做给大营周围的倭奴探子们看的。 雄鸡一唱天下白。贺六虽然醒了,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在床上躺着,一直挨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洗了脸。又让外面伺候的朝鲜侍女给他送了早点,慢慢的吃完。 直到正午时分,他才来到了大殿,跟小西行长、宏村英寿接着谈。 大殿内,小西行长笑道:“尊使,你起的够晚的。” 贺六伸了个懒腰:“人老了,精神不济。不多睡会儿,怎么跟你这个狡猾的倭奴斗心眼、谈条件呢?” 贺六转头问宏村英寿:“昨天咱们谈到哪儿了?” 宏村英寿道:“昨天咱们谈妥了,每年四月份,我们向明国缴纳舟山群岛的租金。” 贺六闻言,立马道:“啊,我昨晚想了一下。我们大明的财税收支结算,都是十二月底。你们缴租金的时间,改在十二月初吧。” 宏村英寿怒道:“你这个和谈使者怎么出尔反尔?” 小西行长给宏村英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小西行长巴不得贺六多出尔反尔几次呢!出尔反尔了,就要重新谈。重新谈,便能将这场和谈拖更长的时间。 小西行长道:“我说了无数遍了。我们东瀛是有和谈诚意的。既然贺少保要改时间,那咱们就再商量一番。” 贺六心中暗笑:你这厮是巴不得我反悔对吧?来吧,那咱们就再谈一天租金的事儿。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8章 戚家军专啃硬骨头 贺六这个大忽悠,遇见了小西行长这个小忽悠。双方可谓是臭味相投,棋逢对手。 所谓的谈判,整整持续了二十天。议和的“条件”,终于谈妥。 其一,明军退回鸭绿江以西。倭军退回大同江以东。朝、倭双方划江而治。 其二,大明租借舟山群岛给东瀛商人,每年租金十五万两。 其三,大明将一名宫女或官员女儿,下嫁给丰臣秀吉。 其四,李舜臣舰队,不得越过玉浦海。 其五,东瀛向大明称臣,大明皇帝敕封丰臣秀吉为东瀛摄政王。 其六,关白府忍者撤出派遣到大明的所有坐探。同样,大明锦衣卫今后亦不能再往东瀛派遣耳目。 平壤城内,行宫别院。 贺六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对小西行长说道:“呵,终于谈妥了!我这就回去,派人将六项条件告诉我们皇上。” 小西行长笑道:“愿两国永远和平!永远做君臣之邦!” 宏村英寿亦笑道:“对,愿两国永远不再发生战争。” 贺六起身:“罢了,我这就出发,回大营去。你们两个是不是该送送我?” 小西行长与宏村英寿起身,一直送贺六到了行宫别院的门口。 贺六猛然转身,对宏村英寿说道:“今日,我不能杀你。他日,我必取你性命。杀子之仇,此生不报,我贺六誓不为人。” 宏村英寿眉头一皱:“什么杀子之仇?” 贺六用一双老眼瞪着宏村英寿:“难道你忘了,三年前在宁波,你们关白府的忍者,是如何谋害我的儿子贺世忠的?” 宏村英寿连忙道:“贺世忠?你是说当年那个在宁波与我们关白府忍者斗法的北镇抚使贺世忠?他不是我们杀的。三年前,得知他的死讯后,我们也很奇怪。” 贺六凝视着宏村英寿:“怎么?敢做不敢认?” 宏村英寿摇头:“不。他的确不是我们关白府忍者杀死的。凶手另有其人。” 贺六根本不信宏村英寿的话:“罢了吧!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会杀你告慰世忠的在天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之灵。” 说完,贺六走出了行宫别院,骑着马,出了平壤城。 与此同时,杨元、张世爵、李如柏的三路大军,已经完成合围,对平壤城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李如松的中军大营也开拔,平壤城方向挺进! 半天后,贺六与李如松汇合! 李如松、宋应昌见贺六平安归来,长出了一口气。 宋应昌道:“六爷,刚才我还在跟李大帅商量,您老要是被倭奴害了,是我去向皇上请罪,还是他去向皇上请罪呢。” 贺六问:“如柏他们就位了么?” 李如松点点头:“全军已然全部就位。一天后,我们将对平壤城发动攻击!若一切顺利,我们攻陷平壤后,再南下,进攻汉城,一直将倭奴全部赶下海!” 两个时辰后,平壤城头的倭奴,忽然发现附近出现了大批的明军。 小西行长得知这个消息后傻眼了!本来他们是想忽悠贺六,拖延时间。浪费了二十天的口水,原来是贺六在忽悠他们,为明军向平壤进军拖延时间! 小西行长怒不可遏:“我真该用武士刀劈了贺六那个老骗子!” 宏村英寿道:“会不会是出现了什么误会?或许,贺六是诚心来跟我们议和的。只是二十多天未归,明军以为他在平壤城内遭遇了什么不测,这才倾巢而出,围困平壤。” 小西行长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派多田羽,出城会会明军,与他们交涉一番。” 多田羽骑上快马,出得城门。不多时,他来到了明军的军营之中。 李如松、贺六、宋应昌在帅帐中见了多田羽。 多田羽开口问道:“诸位,你们不是答应跟我们议和了么?怎么出尔反尔,不往鸭绿江方向撤退,反而东进直逼平壤城?” 宋应昌起身,朗声道:“你回去告诉小西行长。议和可以,但是,倭军必须先全部撤出朝鲜!哪怕占据朝鲜的一道、一府、一县、一村都不能议和!” 多田羽猛然发现,根本不是议和的价钱没谈拢!人家大明,根本就没想过给钱!全部撤出朝鲜?哪有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道理? 多田羽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他冷笑一声:“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有三万多人驻守在平壤。平壤城墙坚固,而你们此次入朝的所有军队,不过四万人!你们觉得你们能够打下平壤城么?” “噌。”李如松忽然抽出了佩剑,一刀砍在了书案上。直接将书案砍下了一角:“攻陷平壤,如利刃斩木也!你滚回去告诉小西行长,他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率军退出平壤。第二个选择:三天内,明军屠光平壤城内的所有倭奴!” 多田羽怕眼前的这位明军统帅一激动,拿剑砍了他的脑袋。他连忙转身,出了军帐。 李如松命令手下的亲兵千户:“去,通知杨元、张世爵、李如柏三位主将,立即来我的大营议事。” 入夜,李如松的大帐内。军中所有参将以上将领齐聚一堂。 李如松做着最后的部署。 他高声道:“此次攻城,我们主攻平壤西城!命左军主将杨元,率一万人,攻击西城小西门!命中军主将李如柏,率一万人,攻击西城大西门。命右军主将张世爵,率一万人,攻击西北七星门!以上三万人,为我军攻击主力。” 老将吴惟忠问李如柏:“我们戚家军呢?难道要作为预备队隔岸观火?” 李如松回答吴惟忠:“不!你的三千人马,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佯攻北城牡丹台!戚家军的名号,曾经让倭奴闻风丧胆!倭奴一定认为,戚家军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是我们的主攻方向!你要将假戏唱真!让倭奴觉得,北城牡丹台才是我们的攻击方向。这样一来,倭奴一定会将西城的防御兵力,抽调到北城。” 吴惟忠想了想,拱手道:“末将领命!” 贺六道:“我们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已经打探清楚。北城牡丹台是整个平壤地势最高的地方。牡丹台上,本就有一万多倭奴驻守。三千攻,一万守,还要将佯攻打出主攻的势头来假戏真唱,我怕。。。” 李如松道:“六伯。这是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所以,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戚家军!因为戚家军从来不喜欢吃肉,专啃硬骨头!”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49章 大筒!大筒! 吴惟忠大义凛然的说道:“别说是三千攻一万守,就是三千攻十万守,我戚家军的弟兄也不会眨下眼睛!因为武毅公戚继光,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呐!” 李如松朝着吴惟忠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那就拜托戚家军的袍泽弟兄们了!” 随后,李如松又高声道:“我事先声明,此次攻城,任何人不得抢割倭奴首级!” 大明的军功,是以斩首数目算的。一定数量的首级,对应一定数量的赏银。李如松这是怕士兵们为了割人头,耽误了时间,贻误战机。 众将齐声道:“遵令!” 李如松又道:“士兵先登城头者,赏银万两!将领先登城头者,升三级!” 一众将领们闻言,个个摩拳擦掌。 李如松再道:“明日辰时,先由戚家军,于北城牡丹台发起攻击!半个时辰后,主力进攻西城!” 李如松这是在给倭奴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西城的防御主力抽调到北城。 第二天黎明时分。 三千戚家军袍泽集结完毕,准备向城北牡丹台方向进攻。 监军钦差贺六急匆匆的赶到了吴惟忠面前。 吴惟忠问:“六爷您怎么来了?” 贺六道:“三十年前,我曾与戚家军在福建横屿并肩作战。今天,我亦会与戚家军并肩作战!” 吴惟忠道:“六爷,您是大明的太子少保,又是监军钦差,身份高贵,就别随我们冒险了。” 贺六斩钉截铁的对吴惟忠说道:“世人都以为,我们锦衣卫的人就只会打探打探小道消息、做点暗地里绑人、杀人的勾当。我要让世人知道,锦衣卫的人,亦有一颗不怕死的忠肝义胆!吴老将军不必再多言,咱们出发吧!” 三千戚家军袍泽,在朝阳的照耀下,朝着北门牡丹台方向移动。 终于,他们来到了距离北门牡丹台不到半里的攻击位置。 贺六凝视着牡丹台。那里地势非常高,且城墙坚固,城头还部署有为数众多的倭军火铳手。 贺六问吴惟忠:“吴老将军,你有把握攻下牡丹台么?” 吴惟忠思忖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刻,答道:“攻不下来的。兵法有云,守强攻弱,高强低弱。现在,戚家军是两弱对倭军的两强!更不必说,西城的倭奴,会抽调大部分兵力前来增援牡丹台了。” 贺六问:“那咱们就装装样子。。。” 吴惟忠摆摆手,打断了贺六的话:“六爷,李大帅说了,让我们假戏真做!我们只装样子可不行!北城这里,多吸引一个倭奴增援,就能为西城的攻城主力,减少一分阻碍!” 说完,吴惟忠大喊一声:“袍泽弟兄们!记住,你们是戚家军!倭奴,就在牡丹台上!随我攻上牡丹台,杀光那里的倭奴!” “杀!杀!杀!”最后的戚家军,用齐声的呐喊,来回应他们的主将! 吴惟忠抽出佩刀,高喊一声:“杀!” 在北城负责防御的倭奴头子不是别人,正是关白府忍者头目宏村英寿!小西行长判断,北城地势最高,西城地势最低。明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在西城。所以他亲自坐镇西城,将北城交给了不怎么会打仗的宏村英寿。 牡丹台上,宏村英寿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杀气凛然的向着牡丹台前进。这支军队中,有一面军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戚”字。 宏村英寿大惊:“戚?戚虎的戚家军?坏了!戚家军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出现在北城,那明军的主攻方向,就一定是北城!” 戚家军虽然只有三千人,然而,只一面“戚”字军旗,就顶的上三万大军的威慑力! 宏村英寿转头朝手下一名传令兵喊道:“你快去西城,告诉小西阁下!戚家军出现在了牡丹台附近!让他速派援军到牡丹台来!” 城下,吴惟忠高喊一声:“冲锋!” 三千戚家军袍泽,扛着攻城云梯,朝着牡丹台发动了无畏的冲锋! 宏村英寿高喊一声:“火铳手,放铳!” “嘭,嘭,嘭”,一排排铳子,射向戚家军将士们。一个又一个的戚家军士兵倒在地上。身后的人,扛起云梯,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他们孤单!他们并肩!他们前进!他们战死!他们知道,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日,他们要守卫戚家军最后的荣光!他们不能给已经故去的武毅公戚继光丢人! 戚家军不计伤亡的猛攻牡丹台,终于让平壤城内的倭奴们相信,明军的主攻方向在北城! 西城,小西行长得知这一消息后,连忙抽调八千西城守军,增援牡丹台。 西城城下。麻贵朝着李如松喊:“李大帅!城头的倭奴动了!撤下了不少人!应该是去了牡丹台!” 李如松点点头,挥动令旗。杨万、张世爵、李如柏的三路大军,开始进攻小西门、大西门、七星门。 城头的小西行长,猛然发觉他的判断失误!三万明军直扑西城,说明牡丹台方面的戚家军,只是佯攻而已! 不过,小西行长却自信他能够守住西城。因为西城尚有八千倭军、三千朝奸部队守卫!而这八千倭军中,又有四千是火铳手。这四千火铳手,装备着最新式的西洋火铳。其射程,远胜于明军装备的鸟嘴铳。且,据他所知,此次入朝的明军,装备的火铳并不多。 只要依靠先进的火铳,抵挡住眼前的三万明军一个时辰,东城、南城的防御部队,便能赶到西城。到那时,西城城头的倭军将达到一万八千余众! 小西行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严重的低估了明军的火器水平! 忽然间,城下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明军千炮齐鸣!无数铅子、碎石子,砸在了西城城头! 倭军没有防备,伤亡很大。小西行长的右臂,亦被铅子击伤! 小西行长惊呼道:“不好,大筒!是大筒!” 所谓的大筒,翻成汉话即是火炮。 此次入朝的明军,的确不屑于玩什么鸟嘴铳。因为,人家是玩炮的! 攻城的明军刚刚使用的,是改短了的小弗朗机快炮。此炮只有三尺长,单人即能发射。且实用子母铳,打完一枚子铳,片刻后就能再装填。类似于几百年后的手炮。 后世有位华夏作家,说什么国人发明了火药,用来造爆竹,西方人用来造枪炮。其实,纯粹就是扯淡! 至少,在明中期,华夏的火器水平,绝对不亚于当时的西方世界!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0章 杀尽倭奴,只在今日! 圣人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圣人又曰: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圣人还曰:炮比枪好用。 人家倭奴不远千里,漂洋过海侵略朝鲜,大明怎能不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这帮恃强凌弱的强盗? 李如松率军从宁夏赶到辽东时,当了一把啃老族。把他爹李成梁这些年在辽东攒下的那些火器,一股脑全给搬到朝鲜来了。 手里的家伙好,腰杆子就硬。否则李如松也不敢用四万人马攻击三万多敌军防守的平壤城。 无数的小弗朗机炮,将西城上的倭奴炸的鬼哭狼嚎。 炸完之后,该真刀真枪的攻城了。明军袍泽们扛着云梯,朝着城下死冲。 不得不说,倭奴士兵们经过几十年内乱的洗礼,都是百战精兵。虽然他们被明军的小弗朗机炮炸的一脸懵比,然而片刻后,他们恢复了镇定。城头的倭奴火铳手、弓箭手开始还击。西城七星、小西、大西三门,半个时辰内竟无一门被攻克。 照这样下去,增援北城的倭奴,很快就回掉头回援。到那时,西城将更难攻打。 狂躁的李如松在战马上坐不住了。他朝着副手麻贵骂骂咧咧:“杨元、张世爵、李如柏这三个狗娘养的都是饭桶么?半个时辰还没攻上去。” 麻贵尴尬的看着李如松,心中暗道:我的李大帅。你跟李如柏不是一母同胞么?你疯起来,怎么连自己的亲娘都骂? 就在此时,张世爵负责进攻的七星门出问题了。 七星门上的倭奴,先扔巨石、滚木,又倾倒热油,让张世爵部的士兵损失惨重。士兵们开始后退。 这还得了?李如松破口大骂道:“张世爵一个堂堂的右军主将竟然压不住阵?” 说完,李如松扬起马鞭,率领两百亲随骑兵,亲自赶往七星门督战。 麻贵本来想劝阻李如松这个三军统帅,不要冒险亲临城下。转念一想:算了,我要是拦他,说不准会挨一马鞭,外带一顿臭骂。 无奈之下,麻贵只好跟着李如松赶往七星门下。 李如松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着银盔银甲,身边又有两百名穿着鱼鳞甲的重骑兵护卫,倭奴一看就知道,那必定是明军中的大人物。 “轰!轰!”倭奴的两门火炮,射向李如松的马队。 “扑哧!”李如松的战马轰然倒地。李如松一个狗啃屎,五体投地摔在地上。 麻贵傻眼了!三军统帅要是被炸死了,这仗还打个屁啊!即便侥幸攻下平壤,大明朝廷的脸面,也会丢到姥姥家! 就在此时,大猛人李如松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满脸都是血。刚才那一摔,摔断了他的鼻梁骨。 李如松展现出自己剽悍的性格。他朝着麻贵大喊一声:“看什么看?换马再战!” 一名骑兵让出自己的坐骑,给了李如松。盏茶功夫过后,李如松终于率军赶到了七星门下。 七星门的士兵,正在后退。李如松二话不说,抽出佩刀,一连砍死了三名后退的士兵。而后,他高呼道:“后退者,格杀勿论!” 后退的士兵们看到,他们的统帅满脸是血,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他们清楚统帅的性格,格杀勿论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后退是死,前进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李如松慷慨激昂的朝着士兵们嘶吼了一句话,这句话战后被翰林院的修撰载入了史册。 “杀尽倭奴,只在今日!!” 明军将士们闻言,士气大振,转头再次攻向七星门! 与此同时,北城牡丹台下。 戚家军已经发动了两次不计代价的冲锋,死伤过千,却终因攻城云梯被倭奴损毁而前功尽弃。 吴惟忠做了一件事,他下马,随后对贺六说:“六爷,您在此地督战!我要跟袍泽弟兄们并肩冲锋!” 贺六闻言,亦下得马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带头打冲锋,我不能在马上看戏!生死有命,今日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吴惟忠用敬佩的目光看了看贺六,而后,他拔出腰刀,率领剩余的两千戚家军,发动了对牡丹台的第三次进攻! 牡丹台上的宏村英寿,此刻已经摸清了戚家军的底细。他心中有些奇怪:眼前的戚家军,应该是佯攻打掩护的偏师。可他们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计伤亡的冲锋,又不像是佯攻的样子,倒像是主攻。难道他们傻到用鸡蛋来撞石头? 宏村英寿还是不了解戚家军这支军队。他怎么会知道,数十年前,明军中有“戚善攻,俞善守”的说法。戚继光早已给这支军队注入了永远不会消散的军魂,那就是:遇到倭奴,即便敌众我寡,也要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将倭奴杀光为止! 西城。 虽然明军弟兄们英勇无畏,可还是没攻破三门中的任何一门。 李如松急眼了!他大喊一声:“把大将军炮拉上来!” 大将军炮,说白了就是巨型弗朗机炮。炮身长两丈有余,重千斤,前装照星,后装照门,装火药两斤以上,实心铁质炮弹重五、六斤,射程可达一里之外。 此炮是三年前,贺六的老朋友,荷兰海军女少将缇娜的儿子运到大明来的。兵部造办处买这些大将军炮,被缇娜的儿子狠狠坑了一把。 此炮虽然威力巨大,却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爱炸膛。 造办处工匠做过统计,平均每发三炮,就要炸膛一回。故而,造办处采买了十门大将军炮,三年间炸膛报废的就有九门! 仅存的这一门,被李如松带到了朝鲜。李如松现在想,既然攻不上城头,不如赌一把,看看大将军炮能不能轰开七星门的城门! 或许是天佑大明,大将军炮第一次发射没有炸膛! “轰!”一声巨响,五斤重的实心炮弹重重的砸在了木制城门上,将城门砸出了一个小窟窿。 装填,再射!“轰!”,第二次发射,依旧没有炸膛! “轰轰轰!”三炷香功夫内,大将军炮连发五炮,竟然依旧完好无损,没有炸膛! “轰!”第六炮,更是一炮将城门砸出了个两人宽的大窟窿! 上百名张世爵部士兵,通过窟窿冲进了大门。在付出了五十人的伤亡后,他们终于拨开门栓,推开了七星门的城门! 近万张世爵部士兵,潮水般的涌入七星门。 李如松高声朝着传令兵喊:“命李如松所部、杨元所部,停止攻打大西门、小西门!转到七星门入城!”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1章 屹立不倒的军旗 无数明军,潮水般的涌上西城城头。小西行长知道,西城守不住了。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让出西城,全军退入城中,依托行宫别院和练光亭这两处高地固守。等待其他八个军的援兵到达平壤。 倭军且战且退,不多时,明军完全控制了西城。 李如松命令副手麻贵:“你率五千人马,增援北城的吴老将军。其余人,跟我进城,追击小西行长!” 北城。 戚家军将士,已然是血流成河!三千人马,如今能动弹的只剩下一半儿! 打着“戚”字战旗的亲兵百户,被迎面飞来的铳子射倒在地。吴惟忠与贺六见状,冲到他面前。吴惟忠扛起了这面经历过嘉靖年间东南抗倭的军旗! 军旗,士气也!倭奴虽然野蛮无知,却也清楚这个道理。火铳手集中火力,射向军旗的方向。 就在此时,无数戚家军将士,挡在了吴惟忠、贺六身前。用他们的胸膛,挡住了飞来的铳子! 终于,戚家军将士们护着这面军旗,来到了牡丹台下,顺着仅存的几架攻城云梯,冲上了城头! “嘭!”一声铳响,吴惟忠的右胸,中了一铳! 让贺六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吴惟忠先把军旗递给他,而后伸出自己的左手,生生从右胸中抠出了铳子,扔到地上! 贺六在三十年前见过杨炼用破瓷片割自己的烂肉。现在,他看到了吴惟忠用手抠射在身上的铳子! 鲜血已经浸透了吴惟忠的前胸,他没有退出战场,而是挥舞着战刀,爬上了云梯! 宏村英寿手头的兵力始终占优。他自信,即便剩下的这一千多戚家军全部上了牡丹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宏村英寿的自信,持续了整整。。。一眨眼的功夫。 麻贵率领的五千援军赶到了!戚家军已经攻上城头,为援军铺平了前进的道路。五千援军顺着云梯,爬到牡丹台上,与戚家军袍泽们并肩作战! 贺六亦上了城头。他左手扶着军旗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右手提着绣春刀。七十三岁的他,此刻宛若杀神!任何倭奴胆敢靠近这面军旗,贺六立马会用绣春刀让他们知道这面军旗神圣不可侵犯! 倭奴渐渐落了下风,眼见牡丹台就要失守。 宏村英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在此时,小西行长的家将多田羽来到了宏村英寿的面前。 多田羽道:“宏村阁下,我家主公命令你率军退入城中的行宫别院固守!” 宏村英寿如得大赦!立马带着残兵败将,退向城中。 贺六终于将戚家军的军旗,插到了牡丹台的最高处! 猛然间,贺六的两腿一阵发软,右手也有些颤抖。 “当啷”,绣春刀掉在了地上。 贺六毕竟是七十三岁的人,历经此番苦战,体力早已经透支。 麻贵眼疾手快的扶助了贺六,他问贺六:“六爷,您老没事儿吧?” 贺六道:“我没事。吴老将军呢?” 麻贵连忙让手下亲兵搜寻吴惟忠的踪迹。或许是戚继光在天有灵,保佑着吴惟忠这位最后的戚家军老将。亲兵们在死人堆里扒出了他。他虽右胸受铳伤,小腹受刀伤,左肩受箭伤。。。却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 亲兵们将他抬上了担架。昏迷之中的吴惟忠猛然喊了一嗓子:“前进!杀敌!” 牡丹台之战,三千戚家军将士死伤两千余。他们用不计伤亡的进攻,捍卫了戚家军最后的荣光! 贺六在麻贵的搀扶下,进了平壤城,跟李如松等人汇合。 平壤外围城墙的大战终于结束。城内的局势也明朗起来。 残存的一万五千倭奴、三千朝奸,聚集在练光亭、行宫别院一代。这里是平壤城中的高地。小西行长打算利用这两处高地死守。 行宫别院内,小西行长对宏村英寿说道:“宏村君,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虽然丢了外围的城墙,却还是牢牢占据着平壤城的中心地带!加藤正清、黑田长政他们,一定正快马加鞭的赶来平壤呢!”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宏村英寿道:“嗯!现在是明军围困我们。只要我们能守两天,等到其他八个军的援兵一到,我们就能来个反包围,中心开花!” 这两个蠢货忽略了一个问题,李如松会给他们两天的时间么? 城西,李如松的临时帅帐内。 几炷香功夫前,李如松已经骑着马,绕着练光亭、行宫别院巡视了一圈。 麻贵道:“李大帅,咱们是不是该向练光亭、行宫别院发起强攻了?” 李如松冷笑一声:“呵,倭奴在这两个地方严阵以待,咱们若是强攻,伤亡太大。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干。你别忘了,朝鲜的倭奴,不光小西行长这一股!咱们灭了小西行长,还要对付其他八股倭奴呢!既然兵力有限,就不能硬拼,该打个巧仗。” 转头,李如松问瘫坐在椅子上的贺六:“六伯,您老是进过行宫别院的。您且说说,行宫别院、练光亭那一带的房屋有何特点?” 贺六道:“平壤的勋贵、官员,全都居住在那一带。富户官员们的家宅,都是木制的。平壤城其他地方,是穷苦百姓居住的,穷苦百姓们的家宅,都是砖石垒成的。哦,我明白了,你打算用火攻?” 李如松调侃道:“我的六伯,军务提督的位子,真该由你来做!你说对了,我打算用火攻!刚才我绕着这两个地方转了一圈,就发现那一带全是木制的气派房屋!呵,小西行长这个蠢货,竟然把手中的倭军全集中在了这两处。他这是活腻了,想做烧鸡!” 李如松命令弟弟李如柏:“你带五千人,给我将能找到的木头,全都堆到练光亭、行宫别院外围!记住!不管倭奴怎么挑衅,你们都不要进攻!把这两处地方外面堆满木头,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李如柏拱手道:“得令。”而后他大步走出了帅帐。 李如松又命令张世爵、杨元:“你们率所部兵马,牢牢围住这两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好围的。小西行长是不会突围的。他还指望着在这两处高地固守待援呢!”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2章 火光冲天 小西行长在行宫别院内等着明军进攻。左等,明军不来,右等,明军还不来。直到傍晚时分,他的家将多田羽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主公,明军在行宫别院和练光亭的周围,堆放了无数的木头!” 小西行长傻眼了:“纳尼?明军难道要使用火攻么?” 小西行长这个蠢货,终于猜到了李如松的意图。然而,为时已晚! 行宫别院外围的明军防线上。 李如松满意的夸赞自己的弟弟李如柏:“如柏,你干得不错。这些木头,足够引起一场冲天大火,烧光行宫别院和练光亭的所有房屋!当着你老丈人的面儿,你没丢咱老李家的人!” 李如柏对一旁的贺六说道:“岳丈大人,我大哥可极少夸人。他这一夸,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贺六已经从牡丹台的那场苦战中缓过劲来。他笑着说道:“如松,你是不是该下令手下放火了?” 李如松点点头。他一挥手,一百名弓箭手,将箭头上的火油布点着。而后,一百支火箭,径直射向前方的那些木头。恰在此时,天空中起了风!大火借着风势,越烧越旺。练光亭、行宫别院一带的木制房屋,接二连三的被引燃! 都道是水火无情。外围的明军,却不怕火烧!因为他们据守的那些房屋,都是平壤穷苦百姓的房屋。全都是砖石土房。 小西行长傻眼了!眼见大火不断蔓延,烧向他所在的行宫别院,他却毫无办法! 宏村英寿在一旁提醒他:“小西君,不行,咱们就突围吧!” 小西行长此刻尽显蠢货本色。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我们突围!” 倭奴士兵,开始朝着行宫别院外围的明军防线猛冲。 明军的小弗朗机炮,正等着他们呢! 因为要穿越火海,倭奴火铳手怕大火引燃他们身上的火药牛角壶,所以他们把火药全都扔了,抽出了倭刀准备跟明军肉搏。 而外围的明军,却是火器齐整!小弗朗机炮装满了散子,正等着倭奴突围呢! 李如松看到倭奴开始突围,高喊一声:“弗朗机炮!放!” 小弗朗机炮“轰隆隆”怒吼着,成片的散子形成一张巨大的弹幕,扑向突围的倭军!无数倭奴倒在了血泊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之中。 小弗朗机炮放完了,明军弓箭手们的箭雨继续迎接着倭奴们。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倭奴除了要穿越火海,还要面对炮失,怎么可能突围成功? 短短一个时辰内,他们发动了三次突围,全都被挡了回去。 李如松边欣赏着大火吞噬倭奴,边摸了摸自己歪斜的鼻子。在七星门督战时,他摔断了鼻梁骨。他喊道:“医官何在?帮我医治下我的鼻子,我喘气都喘不匀了!” 总经略宋应昌在一旁笑道:“李大帅,我劝你明日再医你的鼻子吧!倭奴尸体烧焦的味道,太难闻了。熏得我想吐。” 贺六边看着冲天大火,边道:“但愿这场火,别烧死宏村英寿。我还要亲手杀了他,为世忠报仇呢!” 这时候,沈惟敬上前,对贺六说:“六爷,我去看过吴老将军了。医官说了,吴老将军虽然受了三处伤,幸而都不致命,没有大碍。送回大明去,调养半年就能恢复了。” 贺六长处一口气:“或许武毅公戚继光在天有灵,保佑了吴老将军啊!” 李如松忽然问:“六伯,戚家军的军旗呢?” 贺六答道:“插在牡丹台上呢。怎么了?” 李如松吩咐一名千户:“你去牡丹台,将戚家军的军旗,请到这儿来。明日一早,我要将戚家军的军旗,插到行宫别院里去!” 平壤城内的大火,持续了整整一夜! 行宫别院、练光亭一代的上万间房屋,全部被烧成了灰烬。 第二天早晨。 李如松、贺六、宋应昌、李如柏等人,正躺在地上打着瞌睡。 副帅麻贵叫醒了他们。麻贵道:“李大帅,火灭了。” 李如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怎么灭了?让弓箭手接着放火箭,再把火烧旺些!” 麻贵哭笑不得:“大帅,烧不起来了!能烧的房屋,全都烧干净了。” 贺六搓了搓自己的鼻子:“我的天,整个平壤城都是烧人肉的味道啊!” 麻贵道:“六爷,昨夜被烧死的倭奴、朝奸,加起来总有两万多。你想想,两万头猪放在一起烤,那得多大的味道?” 李如松伸了个懒腰,问众将官:“诸位,谁愿意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牡丹台,取了小西行长的首级?” 辽东副总兵,吹牛健将祖承训第一个站了出来:“大帅,末将愿往。上回末将在平壤城败给了小西行长,这一回,我要一雪前耻!” 李如松道:“好!我给你三千人马,扫荡倭奴残兵!” 贺六在一旁叮嘱祖承训:“祖将军,你切记,要是遇到宏村英寿,一定要将他活捉!我要亲手剐了他!” 祖承训拍了胸脯:“六爷放心!我听说过世忠小爷的事儿。我一定把宏村英寿给你带回来!” 祖承训点齐三千兵马,向着行宫别院方向进攻! 爱吹牛的人,运气一般都不怎么好。祖承训就是个顶级倒霉蛋儿。 一夜的大火,让倭奴损失殆尽。殆尽,就是还没尽!小西行长、宏村英寿的手里,还剩下四千一脸灰的倭奴! 兵法曰:困兽犹斗。四千倭奴,依托行宫别院居高临下的地势,做着最后的抵抗! 祖承训一连组织了四次冲锋,都被做拼死一搏的倭奴打退! 战场外围,麻贵急眼了。他对李如松道:“李大帅。你给我四千人马,我去增援祖承训。” 李如松摇头:“不。仗这么打不划算。我早就说了,咱们要对付的,不光小西行长这一股倭奴!打下了平壤,咱们还要打汉城,本来兵力就不足。行宫别院地势太高,咱们要全歼残存的倭奴,损伤太大。” 贺六在一旁问:“如松,那你准备怎么做?总不能放倭奴们出城吧?” 李如松眼前一亮:“六伯好计谋啊!” 贺六吃惊的长大了嘴巴:“怎么?你真要放倭奴出城?” 李如松没有答话,他转头吩咐副将查大受:“你带四千人马,去平壤城东的江东小路设伏!” 查大受领命而去。 李如松笑道:“下面,我要派一名使者,去跟小西行长谈判。” 贺六问:“谈判?怎么谈?” 李如松道:“简单!告诉小西行长,明军此次入朝,只是想帮朝鲜收复陪都平壤。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明军不想付出过大的伤亡,跟行宫别院里的倭奴死拼。只要他们让出行宫别院,撤出平壤,明军将为他们放行。不过嘛,他们只能从东门撤出!”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3章 唯有一人需留下 李如松说完了自己的计策。 总经略宋应昌有些一根筋:“这不成了出尔反尔了么?似乎有损我天朝脸面。” 麻贵听了宋应昌的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他心中暗道:宋经略啊,您老要是经历过宁夏之役,亲眼见过李大帅将叛军首领勃拜全家一百口人都给煮了的景象,您就会知道,我们李大帅从来不在乎什么天朝脸面。 李如松不以为然:“我的经略大人。咱们总不能只在乎脸面,不在乎手下弟兄的伤亡啊!” 贺六亦帮腔道:“宋经略,如松说的对。都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其实要分对谁。就说我吧,做了五十多年锦衣卫,向来只对清官能臣言出必行。对待贪官污吏,我一向是出尔反尔!跟小西行长那样的残暴强盗,不用讲什么诚信!” 宋应昌道:“好吧。那就按照李大帅的意思办。” 贺六自告奋勇:“如松,谈判这种事儿,还是我这只老狐狸亲自出马吧。” 李如松劝阻道:“六伯,我不能让您第二次以身犯险啊。” 贺六笑道:“放心,我就算单枪匹马的进了行宫别院,小西行长也不敢杀我!我的身后,有你的数万大军!杀了我,他就失去了生的希望!” 李如松朝着贺六一拱手:“六伯,那就拜托了。” 行宫别院内。 小西行长满脸都是灰,双手拄着武士刀,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宏村英寿在一旁擦拭着短武士刀。倭奴一向佩戴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长刀打仗用,短刀自杀用。 宏村英寿这人的性格,用大明的话形容,就是比较轴。他觉的受了主公丰臣秀吉的命令来朝鲜,结果打了败仗,丢了平壤,无颜回东瀛去。他准备行宫别院一失守,就刨腹自尽。 小西行长跟宏村英寿不同。他虽然天天教导家臣、家将们要有什么视死如归的勇气,其实他本人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才不会自尽呢! 小西行长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天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神保佑!援军快来吧!老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啊!” 就在此时,家将多田羽来到了小西行长面前:“主公。” 小西行长睁开了眼睛:“怎么?明军又冲锋了?” 多田羽摇头:“很奇怪,进攻行宫别院的明军,全都撤退了。明国的那个太子少保贺六,要见您。” 小西行长狐疑的说道:“贺六?要见我?他带了多少人来?” 多田羽道:“只有他一个人。” 宏村英寿在一旁提醒小西行长:“贺六诡计多端。小西君,你不要受了他的骗。” 小西行长苦笑一声:“仗已经打成了这样,我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骗的呢?” 不多时,多田羽领着贺六来到了小西行长面前。 贺六开门见山的说道:“小西行长,我们明军的李如松大帅,打算放你们一条生路。” 小西行长闻言两眼放光:“李如松打算放过我?” 贺六道:“没错。我们明军此次入朝的目的,是为朝鲜恢复陪都平壤。现在平壤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跟你们死拼,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好处。” 宏村英寿在一旁道:“你们有这么好心?会放我们走?恐怕是有条件的吧?” 贺六道:“是有条件。第一个条件,你们只许从东门撤退!第二个条件,任何人都可以走,唯有一人需留下!” 小西行长问:“谁?” 贺六指了指宏村英寿:“他!他杀了我的儿子,我必须亲手杀了他报仇!” 宏村英寿一声叹息:“唉,我打了败仗,没脸回东瀛见丰臣关白。本来就打算自尽的。你要杀我,便杀吧。小西君,你带人走吧。我留下。” 小西行长大喜过望:“好!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马上带人撤离平壤!请明军为我们让出一条路来!” 半个时辰后,小西行长带着剩余的四千倭奴,从东门出城,灰溜溜的撤出了平壤。 李如松将戚家军的军旗,插在了行宫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别院的最高处。平壤光复。 行宫别院的大殿,已经被烧掉了房顶。 大殿内,贺六凝视着宏村英寿。 宏村英寿开口道:“贺六,明国锦衣卫跟东瀛关白府忍者,我跟你,斗了十几年,最后,我还是败给了你。不对,我不是败给了你,我是败给了你们的统帅李如松!” 贺六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绣春刀:“早死早投胎,别那么多话了,我送你上路吧。” 宏村英寿道:“慢着!你一直在跟我们东瀛为敌,应该很了解东瀛的事。你知道刨腹自尽的规矩吧?自尽之人,用短武士刀刨开自己的腹部。另外还需一名介错人,用长刀砍下自尽之人的脑袋。我希望你做我的介错人。因为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贺六想了想道:“好吧。横竖我本来就打算砍下你的头颅,为世忠报仇的。” 宏村英寿摇了摇头:“我是要死的人了。你们明国有句俗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再说一遍,贺世忠不是关白府忍者杀的!” 贺六闻言,凝视着宏村英寿的眼睛。在宏村英寿的眼神里,贺六看不到欺骗。 贺六知道,宏村英寿这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骗他。 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世忠之死,凶手另有其人? 贺六追问宏村英寿:“会不会是你手下的忍者自作主张杀了世忠,没有禀报给你?” 宏村英寿又是一阵摇头:“不可能的!贺世忠是明国锦衣卫的高级官员。杀掉他是大功一件。我手下的忍者如果杀了他,一定会马上向我邀功。” 贺六心中暗道:宏村英寿说的应该是实话。谋杀世忠的凶手,不是倭奴!当初在登州做的那个梦里,天外飞仙说我有寿元七十三。我本来是打算死在朝鲜的。看来,我还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出杀死世忠的凶手,为他报仇! 宏村英寿用白布擦了擦短刀,“噗嗤”一声。他将短刀插入自己的小腹。 贺六擎着长刀,手起刀落,将宏村英寿的头颅斩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4章 李如松智谋不足? 宏村英寿的头颅,就像一个球一般滚落在地。同时,七十三岁的贺六,有了新的使命。 贺六生命的前四十多年,一直在寻找鬼宅阴兵案的真相;中间近二十多年,一直在斗奸党,助贤相,扶新政,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这些年,他一直在谋划着杀掉宏村英寿,为儿子贺世忠报仇。 现在,宏村英寿死了,贺六的使命还未完成。他必须在自己死之前,找出杀害贺世忠的真正凶手。 行宫别院外,李如松凝视着高高飘扬在行宫别院最高处的戚家军军旗。 贺六走了过来:“如松。平壤光复,你为朝廷立下了大功一件。” 李如松道:“平壤这场仗,还未打完。等查大受在江东小道,全歼小西行长手里的四千残兵,这场仗才算打完了。” 平壤城东,江东小道。 查大受的四千兵马,正埋伏在小道两侧的树林里。 查大受跟吹牛健将祖承训一样,都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与祖承训不同的是,查大受不爱吹牛,又很能打。他用兵,一向稳健。以四千辽东精兵以逸待劳,等待四千倭奴残兵败将入套,这场仗,查大受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赢。 小西行长从平壤东城,退往汉城方向,必经江东小道。 终于,查大受擎着的西洋千里眼中,出现了倭奴的身影! 小西行长带着四千倭奴,一溜小跑的进了江东小道。 小西行长忽然勒住了马,仰天大笑。 他的家将多田羽不解的问:“主公,您笑什么?” 小西行长道:“我之所以笑,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庆幸咱们逃出了险地!其二,是笑李如松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你看,江东小道两侧,山高林密。且两侧地势高,中间地势矮。若李如松在此埋伏一支精兵,我等还有活路么?哈哈哈!李如松,莽夫也!” 小西行长没有想到,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他的脸!他话音刚落,忽然间,小道旁边的密林中响起一声信炮! “轰!” 查大受站起身 (本章未完,请翻页) ,高喊一声:“火炮开炮!弓箭手放箭!” 一门门明军小弗朗机炮开始吞吐火舌。箭簇像是倾盆大雨一般,射向倭奴! 两军交战,身处绝地的困兽,是最难斗的。有了逃生机会的残兵,是最好打的。兵法曰围师必缺,就是这个道理。 四千倭奴残兵刚从平壤死里逃生,现在战意全无!他们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又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心!他们就像是一头头受了惊的猪,朝着江东小道外乱窜。 查大受怎能放过这些待宰的猪猡?要知道,多斩一颗人头,就能让查大受手下的辽东弟兄多分一份赏银! 查大受命传令兵挥舞令旗。江东小道的东西两头,各有五百辽东兵涌出,堵住了倭奴们的退路和进路!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小西行长彻底傻眼了!他也顾不得什么武士道精神,领着十几名心腹家将,骑着战马一路狂奔! 小西行长的运气不错。几枚铳子飞向他,家将多田羽竟然一夹马腹,挡在了主公身前,替他挡住了铳子! 多田羽身受重伤,跌落马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小西行长喊:“主公,快,快走!” 小西行长七窜八窜的,竟然寻着一个明军的缺口,逃脱了包围圈,领着十几个骑兵,冲出了江东小道。 不多时,江东小道的伏击战结束了。四千辽东兵,将四千颗倭奴头颅平分。他们将倭奴头颅挂在腰间。每一颗头颅,对他们来说,都是养活全家老小的银子。 两个时辰后,平壤城,李如松大帐。 李如松、贺六、宋应昌,还有一众将领们,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江东小道的战报。 查大受喜滋滋的进到了帅帐内。他一拱手道:“四千倭奴残兵,几乎被全歼!” 贺六拍了一下手:“好!这下,平壤之战从攻城战变成了歼灭战!” 宋应昌笑道:“李大帅,万世之功,万世之功啊!” 李如松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质问查大受:“小西行长的人头呢?” 查大受吞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吐吐的说:“小西行长。。。好像是跑了。” 李如松大怒。他站起身,朝着查大受吼道:“明知道小西行长会狗急跳墙,为什么不能围死了!你知不知道,小西行长是侵朝倭军的九军长之首!他的脑袋,顶的上一万倭奴的人头!” 查大受连忙给李如松跪倒。 李如松恢复了狂躁症患者的本来面目。他拿起令箭,喊道:“来啊,查大受作战不利,拖出去,砍了罢!” 帐内众人一听,急眼了!查大受打了胜仗,你李大帅倒要砍人家的脑袋? 众人连忙为查大受说起了好话。 贺六道:“如松啊,你高抬贵手吧!人家查副将全歼了倭奴残兵!他百密一疏,放跑了小西行长,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啊!” 宋应昌亦道:“李大帅。我是此次抗倭援朝的总经略!你要杀查副将,我不同意!你这不是吹毛求疵么?” 李如松怒吼道:“戚家军军歌里有句话说的好,号令明兮,赏罚信。我是赏罚分明的!查大受全歼倭奴,我赏他五千两银子!这笔银子,战后我会亲手交给他的家人!他放走倭酋小西行长,是死罪!我会砍了他的脑袋!” 这时候,李如柏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怒斥自己的哥哥:“大哥!不!李如松!你还有良心么?查老伯是咱李家的老家仆了!咱们小时候,都是查老伯哄着长大的!现在你官儿做大了,就六亲不认?你要杀人家查老伯,先砍了我这个当弟弟的吧!” 李如松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令箭。他的脸,就像小孩的尿布,说变就变。一丝微笑显现在他的脸上:“罢了,既然这么多人保你查大受。我就不杀你了!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你要好好戴罪立功!那什么,在平壤休整一个月后,咱们南下打汉城。本帅就任命你为先锋官!望你知耻而后勇。” 贺六这只老狐狸,终于看清了李如松的意图!他心中暗骂:李如松啊李如松,你这是在学三国时候的诸葛亮,用激将法激老黄忠呢!你根本就没打算杀查大受,而是打算对他委以重任,做攻打汉城的先锋官!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5章 查大受,诱饵也 入夜。宋应昌写好了给朝廷的捷报,他吹干墨迹,将捷报念给军务提督李如松、监军钦差贺六听:“平壤之战,我军战死两千五余人,重伤八百余人。全歼倭奴守军两万六千人,朝奸八千人,光复平壤。” 宋应昌道:“李大帅,贺六爷,你们要是对这封报捷没有异议,我这就差红翎信使将捷报送回京。” 李如松站起身:“宋经略稍等。我以为,你应该在奏折里加上这么一句话:若无戚家军牡丹台之苦战,安有平壤之大捷?戚家军主将吴惟忠,当为首功!” 宋应昌道:“好!你李大帅主动让出首功,真有古先贤的遗风!我这就加上这句话。” 贺六在一旁道:“我们锦衣卫的一百力士,已经送吴老将军启程回辽东养伤了。” 李如松道:“嗯,等打完了这场仗,我得请吴老将军喝一顿大酒。戚家军不愧是武毅公戚继光组建的!武毅公已经仙去六年了,戚家军的军魂犹在!咱们这些人现在做的事,其实是完成武毅公未完成之事业啊!” 李如松属于是那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性情孤傲的很。他常常跟人说,他一生只敬佩四个人。一个是武毅公戚继光,一个是武襄公俞大猷,一个是他的老师徐文长,还有一个是他爹李成梁。他最敬佩的四个人中,戚继光排在第一。 贺六欣慰的说道:“戚大帅在天有灵,会因由你这么个身担抗倭重任的继任者感到欣慰的。” 宋应昌修改好了捷报,将捷报给了一名红翎信使,送回京城。 宋应昌道:“李大帅,六爷,平壤是朝鲜的陪都。咱们既然已经收复平壤,是不是该将朝鲜王接过来了?” 贺六道:“这是自然。呵,咱们初入朝鲜时,朝鲜的官员们还质疑咱们的兵力太少。这一下,也让他们看看咱们天朝大军的天威!” 李如松道:“二位,这些国与国之间的繁文缛节,就由你们操心吧。我现在要让弟兄们好生休养。过一个月后,咱们南下,攻打汉城。” 宋应昌在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旁道:“李大帅是不是该防备倭奴反攻平壤?” 李如松闻言,跟贺六相视一笑。 贺六替李如松解释道:“宋经略多虑了!倭奴一时半刻是不会反攻平壤的。” 宋应昌问:“为何?” 贺六道:“我们锦衣卫的倭情百户所传回情报。在朝鲜海峡,李舜臣的舰队四处出击,击沉了无数倭奴的补给船。现在朝鲜的倭奴,只能就地抢掠,补充军粮。他们是不会傻到反攻什么平壤的。那样一来,他们的补给线会拉的更长。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一方面会加强汉城的防御,另一方面会派出使者,跟我们议和。” 宋应昌点点头:“原来如此。如此一来,汉城的倭奴岂不是成了以逸待劳?我们进攻汉城,恐怕。。。” 李如松笑道:“我已经定好了计策。放心,咱们兵力有限。我是不会跟倭奴硬拼的。” 十天后,朝鲜王李昖,率领朝鲜文武官员,回到了陪都平壤! 李昖站在被烧成灰烬的行宫别院前痛哭流涕:“大明英明神武万历大皇帝万岁!我,朝鲜王李昖终于回来啦!” 李如松挑衅似的对柳成龙说道:“柳相,在鸭绿江边,你还质疑明军太少?我跟你说四万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你还不信。” 柳成龙连忙拱手:“天朝统帅神武!天朝士兵神武!卑相那日失礼了!” 贺六在一旁,对李昖说道:“殿下,行宫别院已经焚毁。现在倭奴未平,恐怕你们没工夫重新修缮行宫。我看,你们就先住到明军大营之中吧。” 李昖道:“全凭贺少保安排。” 入夜,李如松的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朝、明双方的官员、将领们觥筹交错,庆祝着平壤光复。 李昖对李如松这位英明的统帅佩服的五体投地。他问道:“将军为何如此精通抗倭之术?” 李如松从案头,拿起一本书。书封上写着“《纪效新书》戚继光著”。 李如松道:“许多年前,一位老先生曾将此书中的奥妙,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了我。” 贺六在一旁补充道:“那位老先生,名叫徐文长。是我大明公认的才子。” 李如松转头对贺六说:“六伯。我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徐先生将这本书,放在我和如柏的面前。我问他:先生,辽东的隐患在于草原骑兵。我们学抗倭之法有什么用?他对我说:孩子,记住,一定会有用的。现在看,徐先生真乃神人也!能够预测未来!” 李昖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军,这本书既然这么神奇,不如让我们朝鲜的武将们也看看?” 李如松礼貌的拒绝了李昖:“不好意思,国王殿下,这本书,不能给你们看。” 贺六举起酒杯,对李如松说道:“这杯酒,敬李大帅的老师,徐渭徐文长!” 众将皆举起酒杯:“敬徐先生!” 贺六他们不知道,五天之前,江南。卖光了自己所有字画的七旬老人徐文长,在穷困潦倒、贫病交加中,死在了一间茅草屋中。。。 徐文长死了。他在天有灵,若能得知自己的学生在平壤痛歼数万倭奴,一定会感到欣慰。 明军替李昖光复了平壤,李昖就像是打了鸡血。他问道:“不知李将军何时进攻汉城?” 李如松笑而不语。倭军主力,全都在汉城。加起来差不多有八万之众。剩余四万人,则分驻各地,对汉城形成了拱卫之势。明军如今不足四万,若强攻,并无必胜的把握。 贺六在一旁道:“国王殿下。如何用兵,何时用兵,我们李大帅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你们只管耐心等待。放心,我们是一定会将你送回汉城。光复chao鲜国都,只是时日问题罢了。” 查大受主动请缨,他举起酒杯道:“李大帅,上回江东小道之战,我把小西行长放跑了。这一回,我一定当好攻打汉城的先锋官!不给老帅跟大帅您丢人!” 李如松举起酒杯:“好。来,满因此杯。” 查大受哪里能想到,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李如松,已经将他当成了一枚诱饵。。。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6章 引诱铁壳王八的诱饵 明军在平壤城内休整了月余。 贺六所料不错。倭奴果然派出了使者,前来议和。 小西行长战败后,朝鲜倭军的大统帅,便成了第二军军长加藤正清。 加藤正清是贱岳七支枪成员。他这人没什么脑子,是个文盲。不过他对丰臣秀吉倒是很忠心。在国内号称什么加藤虎。依照他的意思,谈什么谈,直接跟明军开打就好了。 然而丰臣秀吉这个做主子的从东瀛传来命令,让加藤正清尽量与明军议和。他只能照做,派出使者。 使者名叫木下一郎。以前在大明沿海做过走私贸易,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明通。 李如松在帅帐之内,接见了木下一郎。 木下一郎见到明军统帅,倒是面不改色。他道:“我们加藤大名说了,平壤之战,我们虽然败了,但我们还是有二十万大军!人数是你们的五倍有余!你们不是我们东瀛军队的对手。加藤大名给你们一个议和的机会。” 一旁的贺六脱口而出:“狂妄!” 李如松笑呵呵的看着木下一郎:“哦?既然是议和,总要有个条件嘛。加藤开出了什么议和条件?” 木下一郎道:“条件对于处于劣势的明军来说很公道。第一,划江而治。以大同江为界。以西为明军驻扎地,以东为东瀛大军驻扎地。东瀛与贵国,瓜分朝鲜。” 李如松笑道:“哦?朝鲜本就是大明的藩属国。这里的土地,其实本来就算是大明的土地。不知道加藤何来瓜分一说?” 木下一郎一时语塞,良久才开口:“啊,先抛开第一个条件不谈。第二个条件,我们东瀛一次性向大明进贡白银五万两。” 李如松站起身,凝视着木下一郎:“你们的意思是,用五万两银子,买半个朝鲜?这生意你们做的也太划算了吧?据我所知,朝鲜虽是小邦,太平年景每年的国库收入却也有个百十万两。” 木下一郎侃侃而谈:“将军阁下,你要清楚,我们东瀛军队是你们的五倍!整整五倍!!” 说到“五倍”这个词儿的时候,木下一郎加重了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气。 李如松笑道:“五倍?别吹了!还二十万大军呢!你们此次入寇朝鲜,一共就带了十五万兵马。其中三万,已被我在平壤城内聚歼。你们剩下的兵力不过十二万。即便剩下的这十二万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更别提,你们的水师已经被朝鲜的李舜臣在海面上打的溃不成军了!” 木下一郎道:“这么说来,贵国是打算跟我们东瀛打到底了?” 贺六站起身,怒斥木下一郎:“你给我记住一句话。尊严、领土,这些东西不是银子可以买卖的!回去告诉加藤正清吧!洗干净脖子,等着我们李大帅的刀!” 木下一郎转身,正准备离去,李如松却道:“慢着!” 说完,他快步走到了木下一郎的面前。 “噌!”李如松抽出腰刀,向上一扬手腕,直接砍掉了木下一郎的一根手指! “啊!”木下一郎一声痛苦的嘶吼,而后捂住了自己的手指。 李如松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你刚才自以为是的口气让我感到恶心。你把你的断指捡起来,送还给那个什么加藤正清!你告诉他,这跟断指,就是我的态度!大明的态度!议和?议他奶奶的腿儿!” 木下一郎倒是很听话,捡起手指,一溜烟跑出了大帐。 贺六对李如松说道:“如松。锦衣卫倭情百户所的弟兄传回的消息。倭奴主力,全都聚集在汉城一代。其中,汉城城中有六万人把守。其余六万,分散拱卫着汉城。看来,倭奴是想在汉城与我们决一死战。” 李如松道:“我们在战略上可以藐视倭奴。在战术上却要重视倭奴。没办法,谁让咱们的兵力有限呢?我已经想出了一个计策。不过,这个计策付诸实行,我需要一些东西。” 贺六连忙问:“东西?什么东西?” 李如松道:“一批军械。想来,这批军械已经从辽东起运,过个十来天,就能达到平壤。只要这批军械一到,咱们就开始攻打汉城。” 贺六道:“如松,你不要卖关子了。对我还藏着掖着?那批军械到底是什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你的计策又是什么?” 李如松笑了笑:“六伯,天机不可泄露也!” 这时候,宋应昌进得大帐,他开口便问:“我听说,倭奴又派使者来了?” 李如松指了指地上的一滩血:“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宋应昌道:“你把他杀了?” 贺六在一旁解释:“那倒没有,只是砍掉了他的一根手指。加藤正清见到那根手指,就会明白大明绝对不会与一群强盗议和!” 就在此时,查大受进得大帐。他拱手道:“大帅,您不是说,要让我做攻打汉城的先锋么?您打算给我哪一支人马?” 李如松道:“我打算给你三千人马。其中一千人,是剩余的戚家军袍泽。另外两千人,是辽东右革一营。” 辽东右革一营,是李如松按照《纪效新书》中的练兵之法,练就的一支能够熟练摆出鸳鸯阵的军队,共有两千人。 鸳鸯阵适用于野战,却不适用于攻城战。故而,攻打平壤时,李如松并未让右革一营排出鸳鸯阵。 一千戚家军就更不必说了。鸳鸯阵法本就是他们的专长。 贺六不懂军事,对李如松的安排不甚清楚。查大受却是行伍老将。他听出了门道,开口问道:“李大帅,您的意思是,要与倭奴野战?恐怕不可能吧?倭奴铁了心死守汉城。就像是一只缩起头来的铁壳乌龟。他们怎么可能与咱们野战?” 李如松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策略:“乌龟之所以缩在铁壳里,是因为他们受到的引诱不够!如果一块肥肉摆在倭奴们面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壳,探出脑袋来觅食!” 查大受问:“李大帅,您的意思是。。。让我做诱饵?” 李如松叹了口气:“查副将,不,查老伯,你不要怪我。要打赢这场仗,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我给你三千兵马做先锋,就是想让你当第一枚诱饵!引诱朝鲜城内的倭奴倾巢而出!” 查大受豪气干云的说道:“李大帅,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您,给老帅丢人!不就是做诱饵么?大丈夫岂能贪生怕死?”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7章 最重的筹码,是我自己 贺六听了二人的对话,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李如松的意图。 贺六问道:“如松,你刚才说,查大受是第一枚诱饵?难道你还打算放出第二枚诱饵么?” 李如松笑了笑:“没错。第二枚诱饵,是我这个明军统帅!” 贺六道:“如松,你可不要以身犯险!你是此次抗倭援朝的军务提督!你要是出了事儿,即便我们将倭奴全部赶出朝鲜,也不算打赢了这场仗。” 李如松笑道:“六伯,要引诱倭奴出城与我们作战,我们的诱饵必须要够分量!整个明军当中,分量最大的应该就是我这个统帅了。放心,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那些当年的抗倭名将,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呢!我是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查大受问道:“李大帅,既然要摆出鸳鸯阵,就需要藤牌、长枪、标枪、狼牙棒等军械。咱们此次入朝,并未携带这些军械啊!” 李如松道:“放心,我早就让人去辽东搬运了,不出意外,十多天便能送到。好了,让张世爵、杨元、李如柏三人入大帐议事!” 不多时,三路主身着甲胄,进到了营帐之中。 李如松站在汉城地图前,高声说道:“诸位,都听好了。此次咱们攻打汉城,我准备用抛砖引玉之计,引诱倭奴出城,与我们野战!” 李如松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的部署。 首先,李如松打算派查大受这个先锋官脱离主力,孤军深入到汉城前的碧蹄馆。 倭奴见到一块肥肉摆在面前,他们的兵力又占绝对优势,一定会派出部分人马,包围查大受。 不过鸳鸯阵专克倭奴。就像是一块硬石头,一定会崩掉倭奴的满嘴牙。 不出意外,城内的倭奴会继续增兵。 这时候,李如松将亲自率领一千辽东铁骑,冲入重围,与碧蹄馆的查大受汇合。 汉城的倭奴见到明军统帅到了碧蹄馆,一定会倾巢而出!以五万甚至六万的兵力,合围碧 (本章未完,请翻页) 蹄馆。与此同时,拱卫汉城其他几个方向的倭奴,也会向碧蹄馆运动。 这时候,杨元、张世爵、李如柏的三路主力,共计三万多人,将与李如松、查大受形成反包围、中心开花的态势。抢在倭奴援军到达之前,全歼从汉城出来的倭奴主力。 李如松说完了自己的战略。一众将领们窃窃私语。 李如柏拱手道:“大哥,恕我直言。守卫汉城的倭奴足有六万。四万对六万,要形成全歼,似乎不大可能。更别提,其他方向上还有倭奴的六万援兵了!” 李如松解释道:“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要在倭奴援兵到达前结束战斗!哦,还有。即便不能全歼汉城守敌,也要重创!大家不要忘了,朝鲜的倭军,是倭酋丰臣秀吉的全部家底!打仗就像做买卖,丰臣秀吉肯定是要算账的!我们已经在平壤全歼了他们三万人。如果在汉城城下,再歼灭他们两三万人,他丰臣秀吉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军队,还会有战意么?说不定,汉城之战结束后,他们就会全军退出朝鲜!” 李如松虽然平时对待手下严苛,是个大狂躁。然而不得不说,他遇到大事从不糊涂。他不仅仅是个战术天才,还是个战略家。 张世爵拱手道:“李大帅,你做诱饵,太过冒险。不如让我代替您,做这个诱饵吧!” 李如松摇头:“你觉得你的份量,赶得上我么?” 贺六插话道:“如松,这里有一个问题。战场上风云变幻的,怎么才能让倭奴知道,你带着一千人去了碧蹄馆?” 李如松道:“六伯,您不是说,倭奴的忍者这些年一直在刺探明军的军情么?他们一定知道,我的一千亲随铁骑,全都是着鱼鳞甲的。到时候,我再换上一身招眼的银甲,让骑兵们多带‘李’字战旗。倭奴们一定会知道去碧蹄馆增援的是我!” 麻贵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刚才李如松在说自己的战略时,他一直缄口不言。现在,他终于开口:“李大帅,恕我直言,你这是在赌!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李如松朗声答道:“没错,我是在赌!赌的是抗倭援朝之战的全胜!想赢得全胜,岂能不下重注?最重的筹码,就是我自己!” 众将又是一阵劝阻。 李如松却道:“都给我听好了!我是此次抗倭援朝的军务提督!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二三而败!军令,只能出自我一人之手!你们要是不服气,打完了这场仗,你们可以向皇上参我专横跋扈!可现在,你们必须听我的!” 李如松心意已决,众将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如松又道:“等到鸳鸯阵所用的军械一到,立即出击!记住,这场仗将决定此次抗倭援朝的成败!到时候若有违抗军令者、畏缩不前者,杀无赦!” 众将齐齐拱手:“遵命!” 诸将领们纷纷散去,各自回去准备。 贺六问李如松:“如松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有几成把握能够打赢这场仗?” 李如松伸出了一只手:“五成把握。” 贺六惊讶道:“你自己都不敢说此战必胜?” 李如松道:“六伯,您记住,打仗的事,从来没有什么十成必胜的把握!主将说必胜,只是在鼓舞手下将士的士气而已!咱们的兵力有限,如果强攻汉城,凶多吉少。我只能想出这个抛砖引玉,诱敌出城的法子!” 宋应昌在一旁抱怨道:“李大帅,你可一定得活着打完这场仗!当初是我这个兵部侍郎在皇上面前举荐你做此次抗倭援朝的统帅。你要是死了,你家老爷子李成梁不得找我兴师问罪?” 李如松道:“我爹久经沙场,比谁都清楚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个道理。我真要是死了,他是不会找您算账的!他经常说,我李家,只有战死的儿郎,没有畏缩不前的懦夫!” 贺六感叹道:“亲家翁有你这么个英勇无畏的儿子,真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啊!” 十天之后,从辽东运来的鸳鸯阵器械到了! 汉城之战,即将打响!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8章 初战倭奴 明军大营校场之上。 先锋官查大受站在高台上,点验着自己手下的三千敢死之士。军务提督李如松、总经略宋应昌、监军贺六则坐在高台边的椅子上。 两千辽东兵、一千戚家军,手持鸳鸯阵所用的军械,肃立在高台之下。他们的军械,有一点跟嘉靖年间不同。那就是藤牌上附上了厚厚的一层铁皮,用来阻挡倭奴的火铳铳子。 查大受高喊一声:“辽东来的袍泽弟兄们,咱们都是辽东子弟兵!今天,我将带领你们,与倭奴血战!记住,朝鲜身后,就是辽东的土地!戚家军的弟兄们,一月之前,你们曾与吴惟忠老将军并肩作战。今天,请与我并肩作战吧!我们将用倭奴的血,将戚家军的军旗染的更红!” 查大受说完,转身对李如松拱手道:“大帅,请你下令开拔!” 李如松站起身,高喊一声:“开拔!” 三千敢死之士,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向大营之外,直奔汉城方向。 五天后,汉城,景福宫。 倭军统帅加藤正清正凝视着地图。 第五军军长福岛正则走了过来。福岛是加藤的铁杆兄弟。二人同属贱岳七支枪成员。 福岛正则道:“加藤君,斥候刚刚报告,一股明军正直奔汉城而来。” 加藤正清连忙问:“这股明军有多少人?” 福岛正则答道:“三千多人。” 加藤正清蹙起了眉头:“哦?这么说来,他们只是明军的前锋部队?” 福岛正则点点头:“没错!他们孤军深入,距离他们的主力大军,有五十里之遥!” 加藤正清眼前一亮:“三千人?我们完全有机会全歼这支孤军深入的明军前锋!” 在平壤打了败仗的小西行长连忙道:“加藤君,请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我领一万人马,全歼他们!” 倭军之中,各番主、大名派系林立,一向不和。加藤正清才不会让小西行长戴罪立功呢! 加藤正清根本没有搭理小西行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而是对福岛正则说道:“我给你一千人。出城攻击明军前锋。记住,只准且战且败退,不准胜!” 加藤正清虽然是个不识字的莽夫,可他却自诩精通兵略。他这是要使用诱敌深入之计。 福岛正则听了他所说,心领神会:“你是想诱使明军前锋冒进,不给他们的主力任何救援的机会?” 加藤正清道:“正是如此!” 福岛正则举了个躬,喊道:“哈伊。”而后转身出了大帐。 一天之后,福岛正则的一千倭奴,与查大受的三千人马遭遇。 倭奴们发动了几次冲锋,总是冲到一半儿就全军后撤。 查大受与同行的祖承训说道:“瞧,自作聪明的倭奴,正引诱我们孤军深入呢!” 祖承训问:“那咱们怎么办?” 查大受道:“就当咱们上了套!传令全军,向前推进!到了碧蹄馆再停下驻扎!” 三个时辰后,三千明军到达了碧蹄馆。 与此同时,加藤正清派第七军军长毛利辉元带着五千人,与福岛正则的一千人汇合。 碧蹄馆之战,正式开打!六千倭军对阵三千明军! 倭奴野战的老办法,是分为四个方阵。第一方阵是火铳手。第二方阵是弓箭手。第三方阵是足轻。第四方阵是武士。 首先火铳轰击。而后弓箭手放箭。两板斧砍完之后,足轻会推进,做后面武士的开路炮灰。 可以说,倭奴战阵的核心就是他们的武士。 毛利辉元自信,自己手下的人,全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兵。歼灭眼前不足己方一半儿的明军,如探囊取物。。。当年三国时的上将潘风,遇到华雄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查大受一声令下,三千明军列成了三百个小鸳鸯阵。三百个小鸳鸯阵又结成了一个大鸳鸯阵。 毛利辉元对福岛正则说:“我们该开始了。” 福岛正则信心满满的说道:“这将是我们入朝以来,第一次痛歼明军!” “轰!”倭奴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信炮响了。火铳手开始放铳。 明军鸳鸯阵上附着的那层铁皮,防的就是倭奴铳子。 铳子撞击铁皮,发出一阵阵“叮叮叮”的脆响。 毛利辉元蹙起了眉头,他一挥手,火铳手散开,弓箭手开始朝天攒射弓箭。 一阵密集的箭雨扑向明军鸳鸯阵。 明军藤牌手在长枪手的辅助下,高高举起了藤牌。箭雨射在藤牌上,宛若蚍蜉撼树。 应该说,鸳鸯阵其实就是针对倭奴的野战战术而存在的。 福岛正则跟毛利辉元失去了耐心。他们下令三千足轻和一千武士发动了进攻! 明军的长枪、狼牙棒、标枪、腰刀正等着他们呢。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攻防战。倭奴们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了血泊里。鸳鸯阵中的明军袍泽们却是不动如山,安然无恙。 毛利辉元终于发觉了鸳鸯阵的厉害之处!他让传令兵吹响了信螺。全军撤退。这场冲锋,倭奴除了在战场上留下五百具尸体,一无所获! 毛利辉元与福岛正则商量:“明军的战阵太厉害。不能让我们的足轻和武士做无谓的牺牲。” 福岛正则道:“我们不如派人回汉城,运送火炮过来!他们的藤牌虽然能挡住铳子,却挡不住我们的炮弹!” 毛利辉元点头称是。他派出五百人,回汉城取火炮。另外,他命令所有足轻、火铳手、弓箭手、武士就地扎营。 明、倭两军,就这样相隔一里对峙着。 如果说鸳鸯阵有什么致命的缺点的话,那就是怕火炮! 查大受对祖承训说道:“看来倭奴是回汉城取火炮了。” 祖承训这个吹牛健将此刻蹙紧了眉头:“哦?如果倭奴的火炮就位,咱们的袍泽弟兄可要有苦头吃了。” 查大受问:“火炮阵地最怕什么?” 祖承训答道:“自然是怕骑兵。” 查大受自信满满的说道:“等到倭奴的火炮运来,我想李大帅的一千亲随骑兵已经到了碧蹄馆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59章 再战 碧蹄馆西五十里处。李如松率领一千辽东骑兵,正朝东急行军。每一名骑士,都备有两匹马换乘。这让他们的行军速度大大提高。 与李如松一起以身犯险的,还有老将麻贵。宋应昌与贺六,则跟着李如柏部行动。 李如松对麻贵说道:“不出意外,查大受在碧蹄馆已经跟倭奴交手了。” 麻贵道:“但愿鸳鸯阵能抗住倭奴的进攻。” 李如松道:“怕就怕倭奴使用火炮!” 说完,他一夹马腹,向前疾驰而出。 汉城,景福宫。 加藤正清听到毛利辉元初战损兵五百的消息后,大为光火。他决定下重注!他命令败军之将小西行长,率领五千倭奴,携带八十门火炮去碧蹄馆! 小西行长终于得了立功赎罪的机会,一蹦三跳的领着五千倭奴出城,直奔碧蹄馆。 当他赶到碧蹄馆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小西行长跟毛利辉元、福岛正则碰了头。 小西行长笑道:“现在碧蹄馆有我们一万一千人。还有八十门火炮!只要我们的火炮轰开对面的明军军阵,我们全线进攻,便能全歼眼前这三千明军!” 小西行长跟其他倭军战将有着同样的毛病,总是把事情想得理所当然。战场上瞬息万变,哪能事事遂他们的心意? 倭奴忙着布置火炮阵地,装填弹药。就在此时,小西行长看到,东面有一股明军骑兵如旋风般杀向火炮阵地!这些明军骑兵,个个身穿鱼鳞战甲。他们打着几十面战旗,战旗上绣的都是“李”字。其中一个领头的银甲将领,一马当先,带头冲锋。 不得不说,关白府忍者头目宏村英寿活着的时候,对明军做足了功课。他没少跟小西行长讲有关明军的种种情报。 小西行长一声惊呼:“李如松!明军统帅李如松亲自来了!” 辽东铁骑是明军骑兵中的精锐。李如松的一千亲随骑兵,更是辽东铁骑中的精锐。他们朝着倭奴火炮阵地猛冲,拱卫火炮阵地右侧的两千骑兵,根本抵挡不住! 鸳鸯阵内,查大受一声暴喝:“弟兄们,李大帅来了!” 明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步兵们顿时士气大振。 对面,辽东铁骑已经冲入了倭奴的火炮阵地。他们一顿猛冲猛砍,却不恋战。破坏了火炮阵地后,就退向鸳鸯阵方向,与步兵袍泽们汇合。 毛利辉元的脑袋上沁出了汗珠。火炮阵地已经遭到破坏。鸳鸯阵太过生猛,再加上一千明军骑兵的配合,将更加扎手。 小西行长则是大喜过望。他建议毛利辉元道:“明军统帅已经到了碧蹄馆!不如我们派人回汉城,让加藤军增派更多的军队过来!只要能够全歼眼前的四千明军,杀死他们的统帅李如松,朝鲜之战,我们便胜了一多半儿!” 毛利辉元点头称是。连忙派出传令兵,赶回汉城。 明军军阵中。 李如松骑着战马,来到了查大受和祖承训面前。 李如松对查大受喊:“让弟兄们散开鸳鸯阵,原地休息。” 查大受惊讶的说道:“大帅,倭奴就在一里之外。如果他们进攻,咱们重新排列鸳鸯阵恐怕来不及。” 李如松自信满满的说:“不会的!在汉城的援兵到来之前,他们是不会进攻的!我这个明军统帅到了碧蹄馆,他们肯定想集中兵力一击制胜!” 李如松是个天生的军事奇才。他所说,与倭奴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汉城,景福宫。 加藤正清得知李如松到了碧蹄馆,身边军队只有四千时,大喜过望!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亲自率领三万兵马,到碧蹄馆去,斩下李如松的头颅! 加藤正清穿好了祖传的甲胄。他的战盔很特别,像是一个长耳朵大锅,反扣在脑袋上。 汉城守军有六万。已经派出了一万,再加上加藤正清带走的三万,城内守军还剩下两万人。 可以说,李如松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与此同时,李如柏、杨元、张世爵的三路大军,正朝着碧蹄馆方向日夜兼程。 李如松手里的三千步兵、一千骑兵,只要能抗住四万倭奴一天一夜的进攻,明军主力便能赶到,对倭奴形成反包围! 加藤正清终于率大军赶到了碧蹄馆。倭奴的“十大名酱”,此刻有四人齐聚碧蹄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四万对四千,加藤正清有浪的本钱。他首先命令火炮布置阵地,轰击鸳鸯军阵。 为了防止明军骑兵突袭火炮阵地,他派出了五千足轻,两千武士保护在火炮阵地周围。 麻贵问李如松:“大帅,咱们的骑兵还冲击他们的火炮阵地么?” 李如松摇头:“刚才咱们突袭倭军火炮阵地得手,是因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人家早有防备,咱们的突袭很难奏效。” “轰!轰!轰!”倭军的火炮开始怒吼。一枚枚炮弹飞向鸳鸯阵中。 一个又一个的明军袍泽倒在了血泊之中。 倭奴火炮打光了携带的所有弹药,明军袍泽们死伤近千余人! 加藤正清笑道:“好了,该我们的足轻、武士登场了!” 两万足轻、一万武士开始发动进攻。他们朝着鸳鸯阵猛冲! 明军将士们,顾不得死伤的同袍,立即举起了藤牌,准备迎接倭奴们的冲击! 加藤正清没有想到,挨了几轮炮的明军竟然还是士气高昂,战意不减。 终于,倭奴们像一群遮天蔽日的蚂蚱,撞上了鸳鸯军阵。 查大受高喊一声:“弟兄们,杀啊!” 鸳鸯军阵像磐石一般,接受着倭奴们的冲击。 李如松则率领一千骑兵,如一股洪流般,在倭奴的人潮中冲杀着,如入无人之境! 倭奴之中,足轻都是临时征召的东瀛农民。没有什么战力,说白了就是一群炮灰而已。足轻们面对坚若磐石的鸳鸯阵,开始溃退。后面的倭奴武士,挥舞着战刀,砍向溃退的足轻。足轻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掉头,继续进攻。 加藤正清越看越心惊。以十攻一,竟然进攻受阻?要知道,明军没有坚固的城池可以固守!可他们的鸳鸯阵,却远比最坚固的城池还要牢靠! 毛利辉元建议道:“加藤君,这样的进攻毫无意义。不如下令撤退,重新集结,另外想一个围歼明军的策略。” 加藤正清此刻已经像一个下了重注的赌徒,哪里舍得放手!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继续进攻!后退的逃兵立刻处死!”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0章 二三而败 碧蹄馆的血战,整整打了一天一夜。明军死伤过大半,戚家军几近全军覆没。辽东步兵仅剩一千五百人。李如松的亲随铁骑,也只剩下四百人马。 倭奴那边,伤亡比明军高的多!战死者、重伤者不下一万余人! 加藤正清彻底傻眼了!四万对四千,最终打出了个一比五的伤亡比。最关键的是,明军阵地依旧岿然不动。 福岛正则在一旁建议加藤正清:“不如我们调汉城的两万守军。集中手中全部兵力攻击眼前的明军?” 如果加藤正清按照福岛正则说的办了,那李如松的抛砖引玉之计,便完全成功了! 都道是蠢人也有三刻聪明。加藤正清做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他对福岛正则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能让汉城成为空城!如果明军主力趁汉城没有我们的守军,偷袭攻城,那我们就彻底没了退路!” 小西行长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道:“那怎么办?继续进攻么?” 加藤正清正在犹豫的当口。碧蹄馆的北面“轰”一声信炮响。杨元的一万人马率先赶到了碧蹄馆! 明军战阵里。身受三处刀伤的老将麻贵,手里提着大刀,大喊一声:“弟兄们!咱们的援军到了!” 鸳鸯阵中已经精疲力竭的袍泽弟兄们,顿时士气大振! 统帅李如松却蹙起了眉头,高兴不起来!本来他的战略意图,是杨元、张世爵的两路大军,同时出现在碧蹄馆的北侧和南侧。而李如柏的一万人,截断倭奴退往汉城的路。三路大军对倭奴形成合围之势。 立功心切的杨元,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抢在李如柏、张世爵到达之前,赶到了碧蹄馆! 李如松嘴里骂骂咧咧:“杨元你个蠢材!你现在蹦出来干什么?还不到时候啊!” 麻贵在一旁问:“大帅,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李如松道:“怎么办?祈求佛祖保佑,对面的倭酋不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倭军不会被杨元的一万人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破胆,退回汉城!” 佛祖没有保佑李如松。 被称为东瀛十大名将,号称加藤虎的加藤正清怂了! 加藤正清对福岛正则说:“野战,我们是打不过明军的!四万围攻四千尚且伤亡惨重。更别提他们又来了一万援军!全军撤退!回汉城!” 小西行长半嘲不讽的说:“我们现在尚有近三万人。三万对阵一万两千,竟然全军后撤?加藤君,你这样做会让丰臣关白颜面扫地的!” 加藤正清一句话就把小西行长怼了回去:“为防明军追击,我打算留一千人留下,阻击他们。小西君可愿意统帅阻击部队?” 小西行长闻言,立马闭上了自己的嘴! 近三万倭军主力,开始朝着汉城方向撤退。一千倭奴足轻,留在了碧蹄馆战场,防止明军追击。 李如松气的火冒三丈。他的战略意图,已经无法实现。他只能把气撒在打阻击的一千倭奴足轻身上。半个时辰后,一千倭奴足轻被全歼。 与此同时,李如柏、张世爵的两路大军,也赶到了碧蹄馆。 倭奴跟明军真刀真枪的野战不行,跑起来倒是快。明军已经失去了追击的机会。 一众将领聚齐,李如松拔出了佩刀,声称要活劈了杨元。 杨元好歹是都督佥事、抗倭军中军主将,岂能说杀就杀?宋应昌和贺六见状,一个搂住了李大狂躁的腰,一个把住了李大狂躁的手。 李如松边挣扎,边怒吼道:“杨元!谁让你贪功冒进的?到嘴边的一只肥兔子,让你活生生吓跑了!” 杨元回了一句话,让李如松哑口无言:“说我贪功冒进?李大帅怎么不说是李如柏、张世爵行动迟缓?您要杀我,似乎该连李如柏、张世爵一起杀!” 李如松无法辩驳。到底是杨元贪功冒进,还是李如柏、张世爵行动迟缓,谁也说不清。 兵法云,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二三而败。从字面上看,这句话的意思是:打仗不能令出多门,令出多门必败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可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一个阵营里的各路军队,必须步调一致。 碧蹄馆之战的战略意图没有实现,主要就是因为“二三而败”。 贺六在一旁劝慰李如松:“如松,你不要动怒。倭奴的尸体已经清点完毕。他们阵亡不下万人。咱们只损失了两千人,这还是一场大胜啊!” 李如松终于收起了手中的佩刀。他命令道:“全军,就地扎营!” 而后,李如松转头瞪了杨元一眼:“自今日起,你就不是中军主将了!由麻贵代替你,做中军主将!” 麻贵拱手道:“李大帅,我以为,现在我们应该派出斥候,探明汉城周围情形。还有来增援汉城的几路倭军的动向。” 李如松道:“罢了,按你说的办吧。” 两天之后,李如松帅帐。 李如松的身后,放着一张朝鲜地图。他开口道:“现在情势已经明朗。几路来增援的倭军,已经全部龟缩进了汉城。汉城的倭奴守军,已达到七万人。其余四万倭军,分守在江源、忠清、大田一线。一句话,我们要向南推进,就必须攻克汉城!” 麻贵道:“李大帅,咱们手头兵力只有三万五千人。以三万五千人攻击七万倭奴把守的汉城,似乎没有必胜的把握。” 李如松没有答话,只是凝视着地图,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贺六领着沈惟敬,风风火火的进了帅帐! 贺六道:“如松,我们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刚刚探得了两条重要的情报!这两条情报,有可能决定朝鲜之战的胜负!” 李如松连忙问:“什么情报?” 贺六道:“第一条情报,李舜臣在釜山全歼了倭奴的运粮船队!” 李如松道:“朝鲜的步军将领,全都是酒囊饭袋。水军的李舜臣,倒是一尊战神啊。六伯,第二条情报呢?” 贺六道:“倭军在朝鲜这一年多以来,搜刮、囤积的所有粮草,全部存放在汉城东南的宝山!”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1章 为国尽忠,有何不愿? 李如松闻言,眼前一亮! 贺六继续说道:“侵朝的十五万倭奴,是东瀛国内的所有可用之兵。现在,平壤一仗、碧蹄馆一仗,我们歼灭了他们四万人。也就是说,丰臣秀吉损失了全国四分之一的兵力。现在倭奴粮草本就不济,若是我们烧掉了他们的龙山粮仓,丰臣秀吉还会继续将这场仗打下去么?” 宋应昌在一旁道:“我若是丰臣秀吉,绝对会撤兵!” 贺六点点头:“所以,我们不应该硬碰硬的去打汉城。烧掉他们的粮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李如松在地图上找到了龙山。他道:“这龙山在汉城东南。我们可以派出一支奇兵,烧掉龙山的倭军粮仓。” 贺六道:“如松,我这个做六伯的,向你请缨!此次入朝,我带了三百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力士。这些力士,跟倭奴斗法了多年。个个精通倭语。不如我带他们,假扮成倭奴,渗透到龙山,火烧他们的粮仓!” 李如松、宋应昌同时脱口而出:“不行!” 贺六笑道:“怎么不行?难道你不相信你六伯和锦衣卫的三百袍泽?” 李如松道:“六伯我不是那个意思。奇兵偷袭,风险太大!您老是监军钦差,朝廷的太子少保。我不能让您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 宋应昌亦阻拦道:“六爷,皇上对您恩宠有加。您要是在朝鲜出了什么差池,即便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回京之后皇上也会严惩我们的。” 贺六笑道:“放心,我贺六命大的很!再说了,我已经活了七十三岁了。若在战场上殉国,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死而无憾也!” 贺六说完“死而无憾”四个字,心头一动:我要是死在朝鲜,还真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不能查清忠儿的真正死因!不能抓出凶手,替他报仇! 查大受拱手道:“六爷,我愿带着锦衣卫的袍泽,去龙山走一遭。” 贺六笑道:“查副将。你只是正三品武官。我们锦衣卫的人,恐怕还轮不着你指挥。罢了,我意已决。文臣武将,总觉得我们 (本章未完,请翻页) 锦衣卫就只会绑人、整人、杀人。这一回,我们要让大家看看,锦衣卫袍泽,亦有一颗敢为国征战的拳拳之心!” 李如松道:“既然六伯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阻拦。这样吧,我让查大受带一百辽东精兵,随你们一同前往。查大受,你要保护好贺少保的安全!他要是出了差池,你提头来见!” 查大受拱手道:“末将领命。” 贺六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去龙山。如松,你把缴获倭奴的那些火铳,挑四百把合用的给我们。既然是假扮倭奴,就要装的像一些。” 入夜,倭情百户所的弟兄、一百辽东精兵,全部换上了倭军的衣服,配齐了火铳、倭刀。 沈惟敬找到贺六,说道:“六爷,一切准备妥当了。” 贺六身上,亦换上了倭军足轻伍长的衣服。他道:“嗯,咱们惟一的破绽,就是发式。咱们军中的剃头匠,没人会剃倭奴的发式。只能让弟兄们将倭奴的藤战盔都捂严实些。别让咱们的头发漏了馅。” 沈惟敬道:“是,六爷。” 贺六道:“你让弟兄们赶紧休息。下去吧。” 这时候,李如柏走进了贺六的帐篷:“老泰山。明日您就要去龙山了。一路小心啊!” 贺六道:“贤婿,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件要紧的事托你办。” 李如柏问:“什么事,老泰山请说。” 贺六站起身,凝视着李如柏:“如果我在龙山战死,你替我转告陈炬陈公公,世忠之死,凶手不是东瀛关白府忍者!请他一定要替我找出杀害世忠的真正凶手!” 李如柏愣住了:“什么?杀世忠的,不是倭奴?” 贺六点点头:“应该是另有其人。” 李如柏道:“老泰山,算了吧。您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这话,您还是亲自告诉陈公公吧。” 贺六摆摆手:“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我自己是掌控不了的。哦,对了。泽贞还小。若我出了意外,你这个做姑父的,今后要好好照应他。” 李如柏道:“老泰山放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会拿泽贞当亲生儿子看待。” 贺六仿佛交代遗言一般,跟李如柏说了一阵子话。 这时候,李如松走进了帐篷。他的手里,拿着一坛子酒:“六伯,我来给你践行。哦?如柏也在。正好,咱们爷三儿好好喝顿酒。” 李如柏从哥哥手里接过酒坛,将酒倒进了三个大碗里。 贺六道:“如松大侄子,有两件事,我这个做伯父的要劝劝你。第一件事,今后,你无论跟谁作战,都不要再杀降兵了。自古杀降不祥啊。第二件事,你现在已经贵为掌军大帅。今后打仗,不要拎着大刀冲锋在前!坐镇中军,指挥全局,才是统帅该干的事儿。” 李如松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哦,六伯,我知道了。” 很可惜,李如松没有听贺六的话,五年后他死在了带头冲锋的路上。。。 酒过三巡。李如松忽然说了一直憋在肚子里的一句话:“我华夏国力,一直远胜于东瀛。可为何汉、唐、宋、明,华夏都没有出兵吞并东瀛呢?” 贺六闻言,想起了许多年前苏州文会时,何心隐的那一番狂人狂言。 贺六道:“咱们华夏,尊崇孔孟之道。一向以仁义礼智信对待外族。如果我们举兵吞并东瀛,我们跟恃强凌弱的东瀛人有何区别?” 李如松愤愤的说道:“咳!这孔孟之道啊,有的地方对。有的地方却也混账。” 贺六连连摆手:“你这番话,要是让朝堂上的那群言官听到,定要参你不尊圣贤。有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明言。只能将话憋进肚子里。有些人,可以在心里质疑,却不能在嘴上质疑。就譬如。。。孔、孟二圣!” 喝罢了酒,李如松、李如柏两兄弟走了。 贺六擦了擦桌上的倭刀,和衣而睡。 第二天清晨,他起身,召集起三百锦衣卫袍泽,一百辽东精兵。 贺六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此次假扮倭奴奇袭,风险太大。若有人不愿去,我绝不阻拦。” 一众袍泽齐声高喊:“为国尽忠,有何不愿?!”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2章 三千只水鸭子 沈惟敬扮作倭奴将领,贺六扮作倭奴伍长,查大受扮作倭奴足轻,一行人大摇大摆的绕过汉城,直奔龙山而去。 汉城附近,有不少倭军协防。走了一天行程,在一个隘口,上千名倭军拦住了贺六等人的去路。 领头的倭奴首领高声质问道:“你们是第几军的?要去哪里?” 沈惟敬在被贺六挑中,加入锦衣卫之前,是来往于大明沿海和东瀛的走私海商。他能说一口流利的倭话。他朗声答道:“我是加藤正清大名手下的家将,名叫草仁吉界。加藤大名命令我,带领四百人去龙山,查验当地粮食储备!” 倭奴首领上下打量了沈惟敬一番:“哦?你有加藤大名开出的路引么?” 一旁的贺六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若是露了馅,在此地与上千倭奴发生冲突,必将前功尽弃! 沈惟敬倒是临危不乱,他反问倭奴首领:“你叫什么?是第几军麾下的?耽误了加藤大名交代的事,你负的起责任么?” 说完,沈惟敬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武士刀:“至于路引,这把刀就是路引。这是加藤大名在贱岳之战后赐予我的!” 自从小西行长在平壤吃了败仗,加藤正清就成为了侵朝倭军的统帅。那倭奴首领是毛利辉元的手下,不敢得罪加藤正清的“家将”。他连忙道:“草仁君,请不要动怒。我只是按照惯例盘问。要知道,我把守的这条路通往龙山。我们的粮草可全在龙山呢,大意不得。” 沈惟敬用傲慢的口气答道:“正因为龙山粮草对我们非常重要,加藤大名才派我前去查验。快放行吧。不要耽误了我们的事情。” 倭奴首领连忙朝着手下人喊:“放行!” 沈惟敬、贺六等人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倭奴首领又叫住了他们:“慢着!” 沈惟敬转过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又有什么事?” 倭奴首领道:“啊,你们的储水充足么?距离我们下个驻扎点还有半天的行程。这一路上没有水源。。。” 倭奴首领是想拍沈惟敬这个加藤家的家将一个马屁。 贺六当年没有看错沈惟敬。他是个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家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生就是干细作的材料。他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牛皮水袋。水袋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倭奴首领见状,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沈惟敬举了个躬:“哈伊。御身大切。” 沈惟敬领着众人,有惊无险的过了隘口。 贺六道:“好险。” 沈惟敬却道:“六爷,刚才就算那一千倭奴识破了咱们的身份,跟咱们打起来,咱们也有把握轻而易举的杀光他们!” 贺六问:“这是为何?” 沈惟敬道:“因为他们是倭奴军中战力最为低下的大阪军队!” 贺六有些奇怪:“难道你的倭语如此精道,连他们的地方口音都听得出来?” 沈惟敬摇头:“那倒不是。刚才临走时,他给我鞠躬,祝我御身大切。御身大切翻成汉话,就是保命要紧的意思。其他地方的倭奴,从不说这样的话。只有大阪人才会这么说。” 贺六问:“这又是为何?” 沈惟敬道:“因为大阪人十个有九个是做买卖的。就像咱们的徽商、晋商。做买卖的人有钱,都惜命。也因此,倭奴军中的大阪人战力最为低下。” 查大受在一旁道:“早知如此,我刚才不如顺手灭了这一千倭奴。咱们手下弟兄还能多领几个赏银。” 贺六道:“咱们的目标是龙山粮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又行了半日,果如那个大阪人所言,前方又有一个倭军的驻扎点。 这股倭军倒是不多,只有两百多人。贺六心忖,若是漏了馅,便直接动武。他手下这三百名倭情百户所弟兄,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比北镇抚司的寻常勋贵子弟能打的多。再加上一百辽东精兵。四百对二百,贺六有必胜的把握。 这股倭军的首领,是个身高四尺的矮胖冬瓜。 矮胖冬瓜走上前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沈惟敬还是那套老说辞:“我是加藤大名的家将,前去龙山查验粮仓!” 矮胖冬瓜倒是很痛快:“哈伊,武运昌隆!” 说完,他一挥手,命令手下倭奴放行。 所谓的驻扎点,是十几个大帐篷和一个土坯房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组成的。土坯房中,忽然传出一阵朝鲜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贺六心中恨的咬牙切齿,他暗骂道:“畜生就是畜生!” 沈惟敬瞪了矮胖冬瓜一眼。矮胖冬瓜尴尬的一笑:“啊,我们驻扎此地,闲来无事,就找了七八个朝鲜蚁女乐一乐。” 倭奴将朝鲜女人,称为“蚁女”。他们将活生生的人,视作了蚂蚁一般随意践踏。可见倭奴的野蛮与血腥。 沈惟敬抡圆了胳膊,“啪!”给了矮胖冬瓜一巴掌:“你们驻扎在这里,是为了防备有明军偷袭龙山!如此重要的职责,你却玩忽职守?这种事情,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矮胖冬瓜忙不迭的点头:“哈伊!哈伊!” 沈惟敬做戏做的倒是挺足。他已经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加藤正清的心腹家将。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牛皮水囊,命令矮胖冬瓜道:“你,立即帮我们把水囊灌满!” 贺六等人纷纷解下水囊,递给了驻扎点的倭奴们。矮胖冬瓜不敢怠慢,连忙领着人去了一口水井边上,将四百个水囊灌满。 贺六心中暗道:“当初李子翩对我说过,骗子手的最高境界,就是将谎话说的自己都相信。沈惟敬这家伙,莫不是得了李子翩的真传?他真拿自己当倭奴头目了!” 临走之前,沈惟敬灵机一动,开口套矮胖冬瓜的话:“加藤大名对龙山粮仓的防守很不放心。现在龙山那边的守军,军纪如何?” 矮胖冬瓜连忙道:“九鬼嘉隆如今镇守龙山。他手下的三千水师士兵军纪很差!” 贺六闻言大惊:九鬼嘉隆不是倭军的水师大统帅么?怎么跑到了龙山守粮仓了? 贺六哪里知道,号称倭军水师第一名将的九鬼嘉隆,被李舜臣打的不敢下海。远在名古屋的丰臣秀吉听说后,直接夺了他的水师统帅职位,发配他去给步兵守卫粮仓! 东瀛军中,步兵、水师一向不和。丰臣秀吉让九鬼嘉隆守步兵的粮仓,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此刻李如松大军兵临汉城。倭军步兵主力要么进了汉城,要么在汉城附近协防。龙山粮仓,只剩下三千只倭军水鸭子守卫!这对贺六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3章 火烧龙山 两日之后,贺六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龙山! 龙山只是地名,而非一座山。平地上的近千个大粮囤,组成了一个大粮仓。朝鲜剩余的十二万倭军的粮食供给,全部要由这里运出。 三千名倭奴水兵,分散驻守在龙山粮仓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入夜,贺六等人来到龙山粮仓的东面。 一名倭奴将领走了过来。与寻常倭奴步兵将领不同,他没有带战盔,而是用蓝巾包着脑袋。这是倭奴水军的标准打扮。 倭奴将领问沈惟敬:“你们是什么人?” 沈惟敬道:“我是加藤大名的家将。奉命带人查验龙山粮仓!” 倭奴将领怒道:“加藤正清难道不放心我们?” 沈惟敬故意半嘲不讽的说道:“没错!加藤大名害怕你们这些水鸭子偷吃粮仓里的粮食!你们打仗不行,饭量却是步兵的十倍!” 沈惟敬经营倭情百户所多年,自然知道东瀛国内的水、陆之争。他要是对那水军将领客客气气的说话,反而会遭怀疑。 倭奴将领瞪了沈惟敬一眼:“八个雅鹿!如果没有我们水军的战船运送,你们步兵能够登上朝鲜的土地嘛?” 沈惟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废话!快去告诉你们那个就会打败仗的统帅九鬼嘉隆,我们要查验龙山粮仓!” 倭奴将领愤愤然的转身离去,来到了九鬼嘉隆的大帐内。 九鬼嘉隆此刻正搂着一个朝鲜歌姬喝酒呢。本来,他踌躇满志的带着水师到了朝鲜沿海,准备在此地建功立业。哪曾想,朝鲜不知从哪儿蹦出来李舜臣这个杀神!这一年多来,他的水师战舰被李舜臣击沉了一大半儿。 九鬼嘉隆是九鬼水军家族的第八代家主。祖辈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丰臣秀吉又撤了他的职,让他跑到龙山来给步兵们守卫粮仓。这让他大感郁闷,只能整日借酒消愁。 倭奴将领毕恭毕敬的给九鬼嘉隆举了个躬:“家主,加藤正清派了几百人来,说要查验粮仓存粮。”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九鬼嘉隆冷哼一声:“加藤正清这个蠢货。刚刚在汉城打了败仗,死了一万人,有气没办法撒到明军身上,就来找我的麻烦。” 倭奴将领问:“家主。那我们该怎么办?让他们进粮仓查验么?” 九鬼嘉隆不耐烦的挥挥手:“加藤正清现在是统帅。他派人来查验,我们总不能拦着他们。让他们查吧。” 倭奴将领鞠了个躬,喊了一声“哈伊”,便走出了大帐。 不多时,他找到了沈惟敬:“你们进去查吧!” 沈惟敬冷笑道:“好。我们就进去看看水鸭子们偷吃了多少粮食!”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领着贺六、查大受、一众明军弟兄进了龙山粮仓。 贺六小声吩咐沈惟敬:“把咱们的弟兄分为四队。分别去粮仓的东、南、西、北四面放火!但愿今晚能起一场大风!” 沈惟敬点点头,将人派出。 此次来龙山的四百袍泽中,每人都背着一盏火把。九鬼嘉隆的三千水军,全在粮仓外防守。没人跟着他们进来。此刻,龙山粮仓成了明军纵火的乐园! 不多时,龙山粮仓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都燃起了大火! 贺六对沈惟敬喊:“得手了!让弟兄们撤!” 沈惟敬拿出一支信哨,狠狠吹了一下:“嘟!” 倭情百户所的三百力士,个个都会倭语。他们似乎是嫌不够乱!他们边用倭语高喊着:“不好啦!着火啦!快救火!”,边往龙山粮仓的外面冲! 粮仓周围的倭奴水军,见状连忙拿着水桶救火。这只是杯水车薪而已!粮仓里装的都是朝鲜当地产的荞麦、大米。这些东西易燃的很!火势不断蔓延,已然控制不住! 九鬼嘉隆冲出了大帐。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哭的心都有了!龙山粮仓里,存的可是所有倭军的军粮!朝鲜海峡有李舜臣那个杀神,东瀛国内的补给本来就运不过来。这些军粮要是烧干净了,这场仗就没法打了! 贺六、沈惟敬等人,则趁乱逃出了粮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们一路跑出龙山地面,贺六情不自禁的朗声大笑:“哈哈!惟敬、大受,大火熄灭之时,倭奴便没了任何胜的希望!” 龙山粮仓的大火,一直烧了一天一夜。倭军的所有军粮,被一把大火烧的清干溜净! 贺六跟沈惟敬无心欣赏灰烬废墟。他们朝着汉城方向急行。四天之后,子夜时分,他们有惊无险的回到了李如松的军营! 李如松正在大帐内泡脚。弟弟李如柏冲了进来:“大哥,我岳父回来了!” 李如松“腾”一声站了起来,顾不得穿鞋,直接狂奔出了大帐! 军营门口,贺六正带着弟兄们换下倭奴的狗皮。 李如松狂奔到贺六面前,违礼用双手握住了贺六的右手:“六伯!你终于平安归来了!这七八天,我天天如坐针毡,就怕你在倭奴的地盘儿上出什么事儿!” 贺六笑道:“你六伯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呢!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李如柏在一旁问:“岳丈,你们的偷袭得手了么?” 查大受在一旁替贺六回答:“龙山粮仓如今已经化作了一片灰烬!” 李如松一拍手:“好!太好了!六伯,你们锦衣卫的袍泽,为这场仗立下了大功!我要找宋经略,联名给皇上递折子,给锦衣卫弟兄请功!” 贺六道:“请功倒是不必。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倭奴就会派出议和的使者。” 李如松狡黠的一笑:“议和?可以!让他们先让出汉城。只要他们交出汉城,他们提出任何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贺六有些惊讶:“这恐怕不妥吧!议和的事,还是要等皇上的旨意才能决定。” 李如松摇头:“只要他们让出汉城,呵,议和的一切条件,就都不作数!我会继续向东南推进的!所谓的合约,不过是一张一撕就破的纸罢了!” 贺六笑道:“如松,要说出尔反尔,你可是个行家里手啊!” 李如松道:“六伯,您不是说过么,对待大奸大恶之徒,不必信守什么承诺!”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4章 兵不血刃,光复汉城 东瀛,名古屋。 丰臣秀吉得知十五万步兵在平壤、碧蹄馆两战之后,损失四万;龙山粮仓被明军派人焚毁之后暴怒不已!他直接抽出武士刀,将面前的那个木案劈成了两截。 丰臣秀吉不仅是个统帅,还是个政客。政客要考虑的事,远远超出战争本身。 四万对十五万,明军尚且能够大胜。如果激怒了大明这头老虎,大明倾一国之力与东瀛血战到底。。。丰臣秀吉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朝鲜之战告诉了丰臣秀吉一个事实:如今的华夏,虽不复汉唐鼎盛时期的荣光。可华夏这头垂垂老矣的狮子,仍旧能够怒吼! 丰臣秀吉当机立断!停战!谈判!在谈判桌上尽可能的捞取一些利益。 朝鲜,汉城城外,李如松大帐内。 李如松与贺六、宋应昌轻松的喝着茶、聊着天。汉城,已被他们视为了囊中之物。 麻贵忽然走进了帅帐禀报:“大帅,倭奴又派来了议和的使者!” 贺六笑道:“瞧,倭奴果然找上门来求和了。” 李如松命令麻贵:“把他带进来。” 倭奴派出的使者,竟然是第六军军长小早川景隆。此人号称东瀛第一智将。 小早川景隆进得大帐,用唐礼给李如松行了礼。 李如松问道:“你是何人?在倭军中当得什么官职?” 小早川景隆自报家门。 贺六吃了一惊。他搜集了十几年的倭奴情报,自然知道小早川景隆在倭军中的地位非凡。 李如松问:“加藤正清派你来谈判。呵,有什么好谈的?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你们在汉城的驻军,再有一天就要断粮了。我们只需等你们饿死,再光复汉城就是了。” 总经略宋应昌在一旁附和:“恕我直言,你们现在已经失去了谈判的砝码。还是乖乖放下刀枪,束手就擒吧!” 小早川景隆的回答,让贺六、李如松、宋应昌三人愣住了! “断粮?不会的!我们将汉城附近的十几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朝鲜人,都囚禁在了城中。这些朝鲜人,够我们吃上一个月!” 此言一出,大帐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之后,贺六一拍桌子,怒斥小早川景隆:“畜生!你们东瀛人全都是畜生!你知道人和畜生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嘛?那就是,畜生饿极了,会吃自己的同类!人则不然!” 小早川景隆针锋相对:“朝鲜人在我们看来,不过是长着两条腿的羊罢了。老虎吃羊有什么奇怪的?” 李如松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这样吧,既然是和谈,就要商议条件。我们的条件是,倭军让出汉城。朝、倭两国以汉城、江原道为界,划地而治。北面的平安、咸镜、黄海、江原、京畿五道,依旧归朝鲜。南边的忠清、庆尚、全罗三道,归你们东瀛。” 小早川景隆思索一番。他来明军阵营之前,丰臣秀吉的特使给他下了死命令。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此次和谈,必须要谈成。 小早川景隆道:“好吧。我们同意你们的请求。但是,你们明国人有句话,叫空口无凭,立字为证。你们必须跟我们交换议和国书,在国书中划定朝鲜、东瀛两国的国界。并且国书上要加盖贵国皇帝的印玺。” 宋应昌想要开口表示反对,贺六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李如松笑道:“好哇。我们这就请示皇上。不过嘛,在我们皇上的旨意到达之前,双方还是战争状态。我们明天要攻打汉城。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小早川景隆皱了皱眉头。汉城中的存粮已经见了底。倭奴们现在一天只能吃一个饭团充饥。饿着肚子守城,明显是守不住的。刚才他吓唬李如松等人,十几万朝鲜百姓是他们的军粮。其实,这是他走坟地唱小曲儿,给自己壮胆呢。除了几千九州藩“野人”对着人肉下的去嘴,其他的五六万倭奴,根本不会真去吃什么人。 小早川景隆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你们一定要我们退出汉城才肯和谈?” 李如松点点头:“这件事没得商量。汉城是朝鲜王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们只有替藩属国光复了王都,才能跟你们议和。” 小早川景隆道:“我是丰臣关白任命的和谈全权特使。我代表东瀛,同意你们的要求。从明日开始,我们将分批撤出汉城。” 李如松笑了笑:“分批?得了吧,别糊弄孩子。你们要撤,就要全部一起撤!否则,那就继续打!反正我们不着急。我们的军粮够吃三个月的。三个月后,还可以继续从辽东调运粮草。哦,还有,此次入朝的四万明军,只是我天朝派出的先锋!辽东、蓟州两镇的十几万边军,二十天后就会入朝!近二十万人马要是还不够把你们赶下海,我们的皇上会再调京营、北直隶、山东、河南的卫所军。。。” 李如松肆无忌惮的吹起了牛皮。把小早川景隆吓得咽了口吐沫。 宋应昌见李如松吹牛,他的嘴巴也有些痒。他开口道:“你回去告诉丰臣秀吉。我们大明有两百万卫所军。你们要是不撤出汉城,我们完全可以调集五十万卫所军,跨海一直打到你们的京都去!不是我瞧不起你们的战力。你们用十五万人对阵我们四万,尚且占不到任何便宜,要是我大明倾一国之力与你们交战。。。呵呵,你们被灭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儿!” 小早川景隆咬了咬牙:“好吧!我们同意,所有军队,全部撤出汉城!” 李如松道:“只要你们撤出汉城,我立刻请示朝廷,派专使跟你们谈判!” 送走了小早川景隆,李如松立马召集所有将领大帐议事。 他做出了自己的部署:占领汉城后,休整一天,而后集中兵力,向南继续进攻! 万历二十一年,四月十八。倭军撤出汉城。汉城光复。 几日之前,朝鲜王李昖、领议政柳成龙便从平壤启程,来到了李如松的军营之中。朝鲜文武,跟随明军一起,回到了他们的都城! 在景福宫的宫门前,朝鲜王李昖痛哭流涕!他高声大喊:“大明万历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军队万岁万岁万万岁!朝鲜人,永远不会忘记大明的恩情!”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5章 无奈的妥协 朝鲜、华夏两国人民的友谊,的确是用鲜血凝结而成的。一个甲子之后,明亡。朝鲜依旧使用明朝冠服、大明年号。 数百年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某个南朝鲜学者与华夏台湾省学者通信,交流学术。台湾省学者惊奇的发现,信中的日期,竟然写的是“大明崇祯后三百四十七年!”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李如松光复了汉城,立马对东瀛人出尔反尔!他派遣张世爵、麻贵、李如柏全面出击。攻打缺粮的倭军。倭军的什么“十大名将”遇到明军就成了大葱蘸酱。他们屡战屡败,剩余的十万倭军退到了大邱、蔚山、釜山一线。 倭军已经是兵败如山倒,李如松却不敢继续追击。他手头的兵力有限。又要分守朝鲜各地。现在,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只剩下区区一万五千人。 没有办法,李如松给朝廷写了奏折,请求增兵三万,一举荡平侵朝的倭军。 二十天后,大明京城,永寿宫。 三十一岁的万历帝,眼前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他的面前,站着内阁首辅王锡爵。 自张居正改革之后,大明王朝过了二十多年国库充盈的好日子。有道是盛极必衰。现在,这个古老王朝已经初现危机。 万历帝一声叹息:“唉,今年的这个春天,可真不好过啊。” 王锡爵点点头:“是啊皇上。江南春汛,淹了二十多个县;黄河改道,又让几十万河南百姓流离失所。这两次水灾赈灾,国库用去了四百多万两银子。云南那边,缅人入侵,云南巡抚陈用宾虽然已经击退了缅人,修筑腾冲八城,却耗费了国库两百多万两银子。四川播州土司杨应龙叛乱,又耗去军费两百七十多万两。再加上去年平定宁夏之乱时所耗军费。国库存银已经不多了。。。” 万历帝道:“李如松发来了请求增兵的折子。你们内阁看过了吧?” 王锡爵点头:“已经看过了。臣和诸位阁员们认为,还是不要增兵了。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银子。如今国库已经捉襟见肘。朝鲜是个穷国。李如松四万大军入朝的一切军费,都是我大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承担的。再派三万人去,国库实在是吃不消。” 万历帝道:“朕的意思嘛。李如松已经歼灭了近五万倭奴,打出了咱天朝上国的威风,又帮朝鲜光复了王都汉城。可以开始跟倭奴和谈了。横竖和谈是倭奴主动提出的,不会失了大明的脸面。” 王锡爵道:“既然是谈判,总要有个底线。不知道皇上的底线是什么?” 万历帝站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架上,找出一副洋翰林利玛窦给他绘制的朝鲜地图。 一旁伺候的司礼监秉笔陈炬连忙将地图挂了起来。 万历帝指了指地图:“据李如松所报,现在倭奴龟缩在朝鲜东南。咱们的底线是,倭奴可以占据洛东江以东的釜山、蔚山、浦项等几处地方。但是,他们的驻军不得超过一万人。咱们的四万将士,留下一万人,继续帮助朝鲜守卫洛东江以西的领土。” 王锡爵道:“皇上,这样未免太便宜倭奴了!” 万历帝无奈的说道:“朕也想将倭奴全部赶下海啊。奈何国库不是吃紧么?朝廷先度过眼下的财政难关。等到国库充裕了,再派兵入朝,彻底赶走倭奴不迟。” 万历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王锡爵不好再提出异议。 王锡爵又问:“不知如何封赏有功将士?” 万历帝道:“入朝武将,全部升一级。兵士,每人发十两,哦,不,五两赏银。” 一个国家的国运兴衰,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事。万历朝的前二十年,大明的国运一直鼎盛。奇怪的是,第二十一年,国运似乎急转直下。现在万历帝已经体会到了,当一个穷皇帝有多么的无奈。任何的雄心壮志,都需要银子打底,才能实现。从秦汉到唐宋,一向如此。 王锡爵又问:“皇上,既然是和谈,朝廷总要委任一名钦差特使全权负责。” 万历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贺老头在朝鲜,就让他负责跟倭奴谈判吧!”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初五。汉城,景福宫,谈判开始。 贺六跟小早川景隆对坐着。 贺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身边,坐着朝鲜领议政柳成龙,全罗道水师节度使李舜臣。 贺六之所以让李舜臣参与谈判,是想用这尊杀神身上的杀气,吓唬吓唬小早川景隆。 小早川景隆开口道:“我们东瀛提议,朝鲜割让整个庆尚道、整个全罗道还有济州岛给我们。大明需允许我们在这些地方无限制的驻军。” 贺六冷笑一声:“你们丰臣秀吉关白上辈子一定是饿死的吧?他好大的胃口,要知道,这三处地方占了朝鲜国土的四分之一。” 小早川景隆满嘴强盗逻辑:“我们此次入朝,动用了十五万大军,战死了五万人。这三处地方,刚刚够补偿我们的损失。” 贺六正色道:“你们的要求,我们不能同意。我看,你还是打道回府,咱们两军接着真刀真枪的打吧!” 转头,贺六又对李舜臣说:“李将军。你立刻回全罗道,带着你的水师舰队,封锁朝鲜海峡!配合明军在陆地上的进攻!” 小早川景隆一听急眼了,连忙道:“钦差阁下。既然是谈判,总要讨价还价的。你倒是说说你们的条件啊!” 贺六道:“以洛东江为界。你们只许占领庆尚道的蔚山、釜山、浦项三地。且,驻军不得超过一万人!” 李舜臣、柳成龙早就知道了大明的底线。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听宗主国的,忍痛舍弃这三处地方。 小早川景隆提出了异议:“这点领土,不及我们丰臣关白要求的五分之一。且你们还对我们的驻军人数做出了限制,我们很难接受。。。” 贺六直接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接着打!你请回罢!” 小早川景隆对强硬的贺六没有任何办法。他道:“好吧。我就替我们丰臣关白做一回主。同意你们的条件。” 贺六又道:“给了你们这三处地方,已经是天朝的恩典了!你们不要再对洛东江以西的朝鲜领土再有觊觎之心!我们明军,会一直驻扎在朝鲜盯着你们!还有,我会派出专人,监视你们撤军回东瀛!一万驻军就是一万驻军,多一个人都不行!”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6章 皇宫骑马 万历二十一年,七月十五,旧历中元节。明、倭两国在汉城景福宫签订了和议条约,第一次朝鲜之战结束。 第一次抗倭援朝,明军在统帅李如柏的带领下,歼灭倭奴五万余人。四万明军,伤亡合计不足五千。从伤亡比上,就能说明大明军队取得了一边倒的胜利。 然而,明军上下,从统帅李如柏,到底层的士兵,都心怀不甘。假如朝廷再派几万援军入朝,他们一定可以将倭奴彻彻底底的赶下海。 没有办法。大明的财政已经初现隐患。相比于一场域外的战争,有限的国库存银只能用在国内一些火烧眉毛的急务上。 朝鲜一方对战争最终结果亦是不满。领议政大臣柳如龙甚至给万历帝递上了奏折,请求大明再派援军,彻底消灭盘踞在釜山、蔚山、浦项几处地方的倭奴。 万历帝的回复,让朝方紧紧地闭上了嘴:若尔等执意请求大明派兵,则由朝鲜提供明军军费。 万历帝派兵入朝的最大原因,是倭奴如果占据整个朝鲜,会对辽东构成威胁。现在,倭奴仅剩一万人,驻守在朝鲜的东南沿海。这场仗再打下去,就成了逞强斗勇的非必要战争了。 辽东铁骑,在朝鲜留下了八千人,防备朝鲜东南的一万倭奴。其余主力,全部回京。 两个月后,京城,德胜门! 抗倭援朝总经略宋应昌、军务提督李如松、监军钦差贺六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德胜门前。 太常寺的乐工奏响了《得胜令》,内阁首辅王锡爵率文武百官,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入城! 宋应昌、李如松、贺六刚下马,司礼监秉笔陈炬便走上前来,说道:“皇上有旨,赐宋应昌、李如松、贺六三人皇宫骑马!” 皇宫骑马,是一项至高的荣誉。 贺六忽然蹙起了眉头。他害怕李如松这个脾气暴躁的粗人不做推辞,真的骑着马,大摇大摆的入城,进入皇宫。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将领恃功而骄。 贺六想多了。人家李如松聪明着呢! 还未等宋应昌开口,李如松便抢着说:“陈公公,末将何德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能?怎配享用皇宫骑马的殊荣?此次抗倭援朝,功不在末将,而在那些视死如归,拼死报国的士兵!若今日末将骑着马,趾高气昂的进了皇宫,实在对不起那些阵亡士兵的亡灵!” 贺六跟宋应昌齐声附和道:“臣不敢领受如此殊荣。” 王锡爵在一旁道:“胜而不骄,如松,你真乃大将之才!” 陈炬却道:“李提督,皇上的旨意是让你们骑马进京城,再进皇宫,好好的风光一回。你们坚辞不受,与皇上旨意相悖啊。” 贺六道:“陈公公,劳烦回禀皇上一声。将我等的想法,禀报皇上。” 陈炬点点头:“好吧。你们在德胜门稍等片刻。” 陈炬走后,一众官员围了上来,纷纷道贺。 王之祯、骆思恭领着十四岁的贺泽贞,亦来到了贺六面前。 贺泽贞大喊:“祖父!你可回来啦!” 贺六见到贺泽贞,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大半年没见,你又高了一头。” 王之祯笑道:“师傅您去朝鲜为国拼杀。我在京城里自然不敢怠慢了泽贞这个干儿子。我家那糟糠妻,怕他长的慢,天天给他炖骨头汤补身子呢!” 骆思恭在一旁笑道:“我天天教泽贞刀法,他天生就是个练刀的材料。” 众人客气寒暄了整整半个时辰。陈炬一头大汗的跑了回来。他道:“有上谕!李如松、宋应昌、贺六三人,居功而不傲,实乃群臣典范!准三人步行入京,承天殿见驾!” 自从六年前,万历帝跟清流言官们赌气,不再上朝,他就再没有去承天殿接见过臣子。如今李如松等人凯旋回京,万历帝也算为他们破了例。 李如松领旨谢了恩,又转头高声朝着一千亲随铁骑喊道:“你们在德胜门外驻扎,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王锡爵道:“如松,虽说外省军队无旨不得入京。可这回不同,你们这回是凯旋啊。一千人又不多。不如让你的袍泽进城,我让顺天府给他们准备好酒好肉。。。” 李如松压低声音道:“首辅大人,规矩最好还是别破。呵,我听说京城里的言官个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生了八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我这个带兵的,还是谨慎些好,别给言官老爷们落下什么口实。” 贺六听到这话,心中暗笑:如松啊如松,别人都以为你是个粗人。其实,你是个人精里挑出来的人精。 王锡爵道:“好吧。我让顺天府将酒肉搬到城外来犒劳你手下弟兄。走,我们入京。” 三人昂首阔步,并肩进了京城,走向皇宫方向。一众官员们跟在他们身后。道路两侧的百姓,纷纷为得胜归来的英雄欢呼。 承天殿。 万历帝换上了最为庄重的明黄色龙袍,高声道:“宣宋应昌、李如松、贺六及群臣入殿。” 三人与群臣入得殿中,山呼万岁。 万历帝开了金口:“宋应昌、李如松、贺六,你们此次入朝,打出了我天朝上邦的威风!张鲸,宣旨吧!” 司礼监掌印张鲸展开一张黄绢布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应昌,赏右都御史衔,加中奉大夫散阶;李如松,赏前军都督衔,加光禄大夫衔;贺六,赏锦衣卫左都督衔。其余出征将领,一律官升一级!钦此!” 自万历初年,朱希孝失势,锦衣卫的左都督就成了一个虚衔。今日万历帝赏贺六左都督衔,可谓是实至名归。要知道,贺六执掌锦衣卫大权,已有二三十年。 三人领旨,谢了恩。 万历帝笑道:“今日,朕在永寿宫赐宴群臣,为你们三个庆功!” 忽然,右佥都御史梁似清出班,煞了承天殿上喜气洋洋的一片风景:“启禀皇上,此次我明军入朝作战,耗费军饷颇多。臣以为,该尽快核查军饷诸项。”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梁似清自诩言官领袖。这人最大的特长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万历帝道:“核查军饷之事,不急于这一时。过两日再说吧。” 梁似清开始给万历帝讲道理:“皇上此言差矣。所耗军饷,尽出自国库,一丝一厘皆是民脂民膏。。。” 宋应昌早有准备:“梁佥院,我们的军费使用详册,已经整理妥当。梁佥院若是不放心,可会同兵部、户部一起查阅。”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卷第一次抗倭援朝_第867章 郡主宾食贺泽贞 入夜,永寿宫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万历帝回了后殿。 不多时,司礼监秉笔王安走到了贺六面前,压低声音道:“六爷,皇上让你去后殿呢。” 贺六起身,随着王安进得后殿。 万历帝的心情很不错。他笑道:“贺老头,有几句话,朕要单独说予你听。” 贺六道:“臣洗耳恭听。” 万历帝发自肺腑的说道:“贺六,你已经七十三岁了,自嘉靖年起,你在锦衣卫效力了整整五十三年。五十三年啊,都快一个甲子了。现在你上了年纪,朕不忍再让你受案牍之苦、奔波之劳。朕的意思,以后你保留锦衣卫左都督衔,卫里的事嘛,交给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他们去办。若他们遇到什么疑难杂症,去找你请教就是了。” 贺六欲言又止,终于,他开口道:“臣遵旨。” 万历帝站起身,走到贺六面前,发自肺腑的说道:“贺爱卿。朕已经三十一岁了,做了整整二十一年皇帝。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朕分得清。你贺六的忠心,堪比日月!朕之所以如此安排,并不是想夺了你的权。朕纯粹是心疼你这个老头啊!” 贺六终于开了口:“皇上。如果臣不去朝鲜,您让我归隐,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去了朝鲜,臣发现了一个秘密。若不将这个秘密揭开,臣死不瞑目!” 万历帝好奇的问:“哦?什么秘密?” 贺六朗声道:“皇上,当年在宁波杀死贺世忠的,并不是倭奴!而是另有其人!” 万历帝闻言大惊:“什么?杀死世忠的不是倭奴?” 贺六点点头:“皇上,您知道,世忠之死对臣这个老家伙来说意味着什么。臣恳请皇上,给臣一百名力士,专查世忠被杀的事。其余卫务,臣今后一概不会再管。” 万历帝点头:“朕答应你。贺爱卿,你一定要查出杀害世忠的真凶来!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世忠不仅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朕年少时的伴读郎啊!” 贺六叩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臣叩谢皇恩。” 万历帝做回龙椅上,又道:“对了,朕的弟弟潞王,生有一女。今年十岁。哦,就是锦阳郡主。你应该听说过的。朕打算给她定下婚约,将她许配给你的孙子贺泽贞。待到锦阳郡主十六岁时,让他与泽贞完婚!” 金枝玉叶联姻锦衣卫家奴,这在大明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万历帝此举,足见他对贺六一家的恩荣。 贺六喜不自胜。要知道,有了郡主宾食的头衔,贺世忠就成了皇亲身份!洪武朝的免死铁券最终都成了一块块废铁。只有皇亲国戚的身份,才能真正的免死! 贺六叩首道:“皇恩浩荡,臣何德何能。” 万历帝微笑着说:“贺爱卿,不要说那些客套话了。泽贞是忠良之后,前一阵你不在京,朕还让陈炬领着他来永寿宫见过驾。朕看,他天生聪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贺六道:“皇上谬赞了。” 万历帝话锋一转:“呵,你还巴巴的让他认王安、陈炬当干爷爷;认王之祯、骆思恭当义父;认魏忠贤当义兄。朕知道,你是怕你这一生得罪的人太多。你死之后,他们会找泽贞的麻烦。司礼监两个秉笔的干孙子,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使的干儿子,永寿宫管事牌子的干兄弟。。。这些身份又怎么能比得上郡主宾食的头衔呢?” 三十一岁的万历帝,继承了祖父嘉靖帝的聪明。对于朝堂上的事,他全都是洞若观火。 贺六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惧!本来贺六还有一丝疑心,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给泽贞和锦阳郡主定亲?原来是他贺六的心中想法,被万历帝窥破了! 万历帝道:“罢了,朕累了。贺爱卿,你退下吧。” 贺六在永寿宫饮完了宴,回到了自己家。 侍女子妍、洪朗两口子,正领着泽贞在府门前等着他。 贺六看了看洪朗的腰牌:“哦?大半年不见,陈公公升你做试百户了?” 贺六离京前,专门将洪朗安插进了锦衣卫。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爷引荐的人,陈炬、王之祯他们,自然要另眼相看。 洪朗道:“是。陈公公看在六爷的面子上,一向对我照顾有加。” 贺六笑咪咪的说道:“还是你精明强干。不然我的面子再大,也换不回一个试百户的职位。” 贺六进了院子,坐到院中的大柳树下。 贺六拉着孙子泽贞的手,说道:“泽贞,皇上不日就要下旨。给你和潞王府里的锦阳郡主定下婚约。” 贺泽贞惊讶道:“啊?婚约?” 贺六点点头:“傻孩子,有了这纸婚约,你就成了皇亲国戚了!这是大好事!” 贺泽贞满脸十四岁少年郎的稚气:“可如果锦阳郡主是个大胖子怎么办?我不喜欢太胖的女子。” 贺六“扑哧”笑出了声。而收敛笑容,正色道:“泽贞,记住,刚才的话,不准再对任何人说。不管锦阳郡主是丑是美,你都要娶她!娶了她,能保你一生的平安,懂么?” 贺泽贞懵懂的点了点头。 贺六拍了拍孙子的肩膀:“你先去外面,把你洪朗叔叫进来。” 贺泽贞领命而去,不多时,洪朗进得大厅。 贺六道:“洪朗。你现在是锦衣卫的试百户了。我打算给你一百力士,今后专门替我查一件事。” 洪朗问:“六爷,什么事?” 贺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查泽贞他爹的死因!” 夜深人静,贺六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人老了,梦就多。在梦中,贺六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世忠。他看到贺世忠躺在地上,边上站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当着贺六的面儿,割断了世忠的咽喉。贺六想阻拦,浑身却使不上力气。 贺六兀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的脑门上尽是汗珠。 他生命的前四十多年,一直在为查出父亲的死因、香香生母的死因费尽心机。现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又要去查儿子的死因。这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 (明日开启第三十四卷《张鲸案》)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68章 万历二十四年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午门外的那一排白杨树,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都会经历这样由青壮到衰老,由兴盛到颓败的过程。此乃天道,万难改编。 转眼三年光阴过去,万历二十四年的春风,刮在大明这个古老帝国的土地上。 永寿宫中的万历帝,已经整整九年没有上朝。他已经完全学起了自己的祖父嘉靖帝,深居后宫,操控臣子争来斗去,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 一代名相张居正的万历新政,也早已变了味。腐败的官员们,完全掌握了钻新政空子,往自己的荷包里大把捞银子的法门。 朝廷的财政收入年年递减。太仓国库的存银,亦是一年年减少。 鱼生鱼,虾生虾,乌龟生个小王八。万历帝不愧是嘉靖帝的嫡孙。太仓国库的银子变少,皇帝私库内承运库的银子却是一年比一年多。每年冬天,万历帝最大的乐趣,就是围炉而坐,听着司礼监的小太监们,算着内承运库一年的收入账目。 万历帝偶尔会去内承运库,望着堆积如山,霉腐发愁的银子,就像是一个老农,看到了秋后丰收的庄稼。 太子还是没立。万历帝跟言官集团的斗法,已经消磨尽了他亲政之初的雄心壮志。百姓在他眼里,渐渐成了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 只要朕这个皇帝做的安稳,天下苍生?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没人造反,朝堂上的事,还是得过且过吧。 名臣王锡爵已经卸任了内阁首辅。现在,阁揆是赵志皋。此人像极了隆庆朝的李春芳,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性格孱弱敦厚。他虽不贪,不狞,却也没有什么治国安邦的真本事。 内阁的弱势,必然导致司礼监的强势。司礼监如今,是三驾马车并行。司礼监掌印张鲸,专司帮着万历帝对付言官。秉笔王安掌东厂,秉笔陈炬掌锦衣卫。王安、陈炬还好说,都是良善之人。唯独掌印张鲸,没了强势首辅的制衡,没了锦衣卫老头子六爷的制衡,愈加专横跋扈。 结党之事,张鲸有之。贪污之事,张鲸有之。纳贿之事,张鲸有之。。。似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乎除了通敌叛国,张鲸犯了一切锦衣卫“四大杀”誓言中的必杀之罪。 万历帝对张鲸干的那些腌臜事,虽然心知肚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宫。李太后已经没了当年的精明强干。头上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她平日惟一的事,就是跟陈太后一道,吃斋念佛,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的江山社稷。 王皇后已经青春不再。逐渐失宠。郑贵妃虽然亦是半老徐娘,却有着一种奇怪的魔力,依旧牢牢占据着万历帝的心。同时,郑贵妃也是张鲸最大的靠山。 至于那位皇长子生母恭妃,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万历帝一面了。她只能跟皇长子相依为命。天下的母亲,都是不求儿子富贵得势,只求儿子平平安安的。可皇长子深陷国本之争这个漩涡的中心,又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呢? 郑贵妃、张鲸,屡次设计陷害皇长子。幸好,王安、陈炬掌握厂卫。屡屡帮皇长子洗脱了不白之冤。 城郊,杨树林。 七十六岁的贺六,苍老的就像一根快烧干的蜡烛。他推着一个带木轮的椅子。椅子上,坐着痴呆的杨万。 当年杨万遇刺之后,就一直神志不清,成了废人。此刻,他口流涎水,两眼发直的盯着杨树的那些叶子。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水。” 贺六道:“万儿,你要喝水啊?” 杨万“唔”了一声。 贺六解开腰间的一个酒葫芦,送到杨万嘴边。他老了,拿酒葫芦的手,不断的颤抖着。 “咕咚咕咚”。 贺六爱怜的看着杨万:“万儿,慢些喝。别呛着。” 二人的身后,远远的站着五十名锦衣卫佩刀力士。贺六一生得罪了太多的人。如今世忠之死的真相尚未大白,他还不想死。出入都带着锦衣卫力士保护安全。 贺六望着满林的绿叶,对杨万说:“万儿,这些叶子,让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带着笑嫣、香香,来这儿踏青。老胡拿着一个锡酒壶,盘腿坐在地上,刺溜刺溜的喝着酒。” 这时候,一名身穿锦衣卫百户服色的汉子,来到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面前。 这人正是贺府侍女子妍的夫婿,洪朗。 洪朗拱手道:“六爷。” 贺六直截了当的问:“有进展了么?” 洪朗惭愧的摇头:“没有。” 贺六道:“哦。那你走吧。” 洪朗这三年来,干的惟一一件事,就是调查贺世忠的死因。每隔一个月,他都会来找贺六,汇报案子是否有进展。可惜,三年来,他没有查到任何真相的蛛丝马迹。 洪朗转身刚要离去。贺六却叫住了他:“慢着,泽贞这两天又跑哪去了?” 洪朗答道:“好像跟几个朋友,去了天津新建的跑马场跑马。” 贺六苦笑一声:“这头栓不上龙套的小野驴。愈加疯野了。” 十七岁的贺泽贞,还未到锦衣卫中实补实缺。他被权倾朝野的两个干爷爷,两个干爹,一个义兄宠坏了。他跟寻常的京城世勋子弟一样,平日里斗鸡溜狗,逞强斗殴。 贺泽贞其实像极了年轻时的贺六。贺六跟他这般年岁时,也是天天在京城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贺六并不担心泽贞的未来。人嘛,都有年轻的时候,都有狂荡不羁的时候。贺六就是从那个年岁过来的。他有时候甚至很羡慕自己的孙子。至少,孙子荒唐胡闹,有那个气力。而他,却只剩下一副衰老的身躯。 七十六,已经是行将入土的年岁了。贺六却强忍着一口气,倔强的活着。这口气,说白了就是贺世忠的真正死因。 贺六的女儿朱香,现在已经四十二岁。随夫君李如柏在蓟州。每年初秋,朱香都会回京城办两件事。一件事是看贺六,一件事是进宫臭骂万历帝。 万历帝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成天跟在“香香皇姐”的屁股后面抓蚂蚱,逮蛐蛐。如果说,如今贵为一国之君的万历帝怕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朱香。 朱香看不惯万历帝冷落王皇后、恭妃。每回进宫,都喋喋不休的抱怨万历帝不顾夫妻情分。 万历帝对朱香的唠唠叨叨,总是一笑置之。顶多蹦出一句:“皇姐,朕错了还不成么。”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69章 你外祖母还是青楼花魁呢 贺六的那些老朋友,早已病亡的病亡,无疾而终的无疾而终。他倍感孤独。 这三年来,他已经很少再踏入锦衣卫衙门。偶尔遇到棘手的大案,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会跑到他这个做师傅的府上,请教一番。 陈炬、王安这两位秉笔,每逢月末,亦会带着些精美的吃食,进贺府看他们的六爷。 一阵春风拂过杨万的脸颊。杨万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贺六叹息道:“你当年如果没出事儿,现在最起码也有个指挥同知衔了吧。唉,孩子,这都是命。我年轻的时候,不信命。总认为人定胜天。现在我老了,越来越觉得,人是斗不过天,斗不过命的。”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穿正五品文官服色,骑着快马来到了杨树林。 这文官似乎不怕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力士。他下了马,直接将马缰甩给了一名力士。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六的外孙,李汉骄。 李汉骄快步走到贺六面前:“外公!我回来了!” 李汉骄一低头,又对杨万说:“杨叔。” 杨万抬起头,朝着李汉骄傻笑:“嘿嘿。” 贺六见到外孙,一脸喜色:“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李汉骄道:“苏松巡抚叶向高大人向吏部举荐我到顺德府做署理知府。我这趟来京城,是到吏部领调任委札的。” 贺六笑着说:“好啊。你这是双喜临门。一来是升了官儿,二来,顺德府离着京城近的很,我没事儿可以到顺德府看你。对了,我那外孙媳妇儿,你带回京了么?” 李汉骄是个敢爱敢恨的男儿。在山东做县令时,他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妻。大明有制,官员纳妓为妾是大罪。何况是娶妓为妻? 不过李汉骄是蓟州总兵的儿子,辽东总兵的孙子,宣大总兵的侄子,锦衣卫贺屠夫的外孙。都察院的那些言官,看上去刚正不阿,骨子里却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才不会去找李汉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骄的麻烦。 他们清楚,骂皇上,皇上是不会杀他们的。因为皇上要顾及什么千秋史册。李家那三个老粗,却都是刀头舔血的莽汉。如果参了李汉骄,说不准那三个家伙会拎着刀,进京找他们拼命。更何况,李汉骄还是鼎鼎大名的贺屠夫的外孙? 李汉骄答道:“带回来了,就在咱家呢。她怀孕了。您老要做曾外祖父了。” 贺六闻言大喜:“好啊,那咱们快回家。吃个团圆饭。” 转头,贺六又吩咐一名锦衣卫小旗:“你马上去天津跑马场,让泽贞麻溜滚回家!告诉他,他表哥、表嫂回京了!” 贺六回了京城,先将杨万送回府中,又跟李汉骄回了贺府。 贺府大厅内,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绝色妇人。贺六一时眼花,刹那间,他竟然误认为那是白笑嫣。 妇人给贺六行了个万福礼:“贱外孙妾杨桂儿,见过外祖父大人。” 贺六不以为然的说道:“外孙媳妇儿就外孙媳妇儿,自称什么贱,什么妾?” 杨桂儿脸上浮现一阵羞愧的神色,而后道:“贱外孙妾出身卑贱。。。不配自称大明太子少保,锦衣卫左都督的外孙媳妇儿。”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傻孩子。什么出身卑贱啊!胡说八道。你外祖母数十年前,还是金陵倚翠楼的花魁呢!” 贺六说起白笑嫣的出身,不仅毫不掩饰,脸上反而有一丝自豪的笑容。 花魁,花中魁首也。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人,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李汉骄在一旁道:“外公,我爹、娘要是像您老这般开明就好了。他们到现在不让桂儿进家门。” 贺六指了指桂儿隆起的肚子:“等桂儿生下了孩子,我领着他去蓟州去!如柏那厮要是敢不让他进门,我打断他的腿!” 一家人进了饭厅。子妍已经备好了晚饭。 贺六和外孙、外孙媳妇儿在饭桌旁坐定。贺六给桂儿夹了个鸡腿:“来,孩子,多吃。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李汉骄给贺六斟上了酒。 贺六问道:“你一年前从河南调任江南。江南的情形,现在如何了?” 李汉骄问:“您是说什么情形?世风?吏治?” 贺六道:“先说说世风吧。” 李汉骄道:“江南本就是纸醉金迷,烟柳繁华之地。忠介公海瑞在江南时,世豪大户、勋贵官员们尚能收敛些。现在。。。唉,他们愈加奢靡成性。” 贺六又问:“吏治呢?” 李汉骄道:“张先生的考成法,如今已是名存实亡。江南官场,现在是贪污成风。上梁不正下梁歪,司礼监的张鲸现在压着内阁,掌着朝廷大半的权柄,贪污成性。下面的官员们哪能不上行下效?叶向高叶巡抚清廉自守,却也只能自守而已。管不了他那些同僚。” 贺六道:“天道轮回啊。现在不光是江南。整个大明官场,都好像回到了嘉靖年间的光景。官员们以捞银子为能事。” 李汉骄道:“可不是么?三法司、六科廊的那些个自诩清流的聒噪乌鸦,只会在朝堂上寻机闹事,争权夺利。却从不管底下官员们贪腐的事。” 贺六道:“现在的言官啊,以沽名钓誉为能事。他们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呢?像杨炼、海瑞那样真正为百姓去争,去斗的清流,已经没有了。都说是清流言官,我看,现在的言官全都是浊流!” 李汉骄道:“江南财政,也日渐枯竭。司礼监派往江南的那些个监管太监、镇守太监,拼了命的压榨百姓,捞银子。捞来的银子,一多半进了皇上的内承运库,一小半儿进了他们自家的荷包。百姓苦了,国库却不见富。前一阵,叶巡抚跟杭州河道监管衙门的总管太监林江为河道修缮银征收的事起了争执。叶巡抚碍于他是宫里的人,只能忍让。我却没那么多顾及,劈头盖脸就把林江那阉货骂了一顿。” 贺六笑道:“那是。你的官儿虽小,却是我贺屠夫的外孙。你啊,这是狐假虎威。”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0章 内阁值房的盗案 贺六正在跟外孙喝酒。与此同时,永寿宫。 管着内承运库的张鲸,正在跟守财奴万历帝汇报着私库存金、银的数量。 张鲸道:“私库共存金砖、金锞、金马蹄、金瓜、金盆、金碗共计九万九千九百五十三两。。。”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哦?难道还没凑足十万之数么?” 万历帝的性子,用后世的话说,不仅是个守财奴,还是个强迫症晚期患者。私库存金还差四十多两,就能凑够十万。这让他心里就像有猫爪子在挠。 张鲸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想办法凑足十万之数。” 万历帝叮嘱张鲸:“张鲸,你可不要为了四十多两金子乱打主意。省得三法司、六科廊那些清流言官,又在朕耳边聒噪。” 张鲸眼珠一转:“皇上,奴婢有法子了。万历二十年,朝廷平定宁夏勃拜叛乱。勃拜那厮,曾私铸西北王金印一枚。后来,李如松将缴获的金印送到了京城。皇上为表彰内阁在此次平叛中筹集军饷粮草有功,就将金印赏给了内阁,摆在西苑内阁值房里。奴婢一直觉得,叛匪金印,摆在内阁值房里似乎有些不妥。不如皇上下旨,在奉天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熔了那枚金印。而后,将所熔黄金收入内承运库中。” 万历帝想了想,熔掉叛匪的金印合情合理。清流言官们似乎没有聒噪的理由。他点点头:“嗯,你明日就去找首辅赵志皋,办了这件事。” 五天之后,贺府。 贺六正在跟孙子贺泽贞坐在大柳树下弈棋。外孙李汉骄则在一旁观战。 下棋的不急,看棋的急。李汉骄在一旁忙不迭的指点贺六:“外公,你这步棋走到这儿真臭!表弟,你的守招更臭!黑子都露出破绽了,你还徘徊不前。” 贺六瞪了李汉骄一眼:“我说汉骄,观棋不语真君子,指手画脚是小人!” 就在此时,院门推开,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东厂提督太监王安,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走了进来。 贺六抬起头,看了一眼四人:“厂、卫的大人物,全来了我家。朝廷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陈炬笑道:“六爷,瞧您老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话说的。难道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能来看看您老?” 贺泽贞起身,拱手道:“两位干爷,两位义父,泽贞有礼了。” 李汉骄亦道:“陈公公、王公公、王指挥使、骆镇抚使,下官有礼。” 王之祯笑骂道:“泽贞,你这头小野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前几日,你跟几个耍伴儿诓骗人家顺天府尹家的公子喝了粪汤。赵府尹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 贺泽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干爹,您老有所不知。赵肉球那厮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岂能不教训教训他?” 王安问李汉骄:“汉骄,我听吏部的人说,你高升了顺德知府,这几日就要启程赴任?” 李汉骄拱手道:“是,王公公。下官定然不辜负朝廷的信任。好好办差,造福顺德府的乡亲。” 贺六喝了口茶:“罢了。你们客套也客套完了,说吧,朝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安道:“六爷,西苑内阁值房,出了一件盗案!” 贺六道:“内阁值房在西苑,紧挨着永寿宫。平日里有不少小太监伺候值房的茶水。宫里的小太监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偷一两样东西也是常事。这种小案子,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的来找我么?” 陈炬在一旁道:“我的六爷,您可知道内阁值房丢的是什么?” 贺六问:“丢的是什么?” 陈炬答道:“是万历二十年宁夏平叛时,缴获的勃拜金印!有人盗取叛匪金印,十有八九是图谋不轨!皇上震怒!清流言官们找到了寻机闹事的由头,一窝蜂似的参劾赵首辅尸位素餐,办事不力,丢了叛匪金印!金印被盗案,导致朝堂上掀起了一股倒赵的政潮!” 贺六问:“哦?东厂、锦衣卫联手介入此案,难道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么?” 陈炬道:“我们也知道宫里有些小太监手脚不干净。这半年来,去内阁值房伺候过茶水的小太监,这几天全让我们抓了起来,严刑拷问。可丝毫线索也没拷问出来。” 贺六摆摆手:“稍等,你们先说说,这叛匪金印是何时被盗的?” 陈炬道:“是这样。五日之前,张鲸传皇上旨意,让内阁交出金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奉天殿熔铸,告慰列祖列宗之灵。而后将熔成的黄金,交到内承运库去。赵首辅领了旨,打开了装金印的印盒,里面空无一物!” 贺六道:“也就是说,发现金印被盗,是五天前的事。” 骆思恭在一旁道:“金印的印盒已经在内阁摆了四年。十天前,负责打扫内阁值房的小太监,擦过印盒,那时候金印尚在印盒当中。” 贺六道:“也就是说,金印被盗,也就是这十来天的事。咱们别在这说话了。走,去客厅。” 众人进了客厅坐定。 王安道:“六爷,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有些话,我不用藏着掖着。我总觉得,皇上刚刚下旨,要熔铸金印,而后金印便发现被盗了,这事儿太蹊跷了。” 贺六问:“皇上为什么心血来潮,下旨让内阁交出金印熔炼?” 王安道:“据我的干孙子魏忠贤说,五天前的夜里,张鲸在永寿宫跟皇上禀报内承运库存金、银的实数。存金差个几十两,就够十万之数。六爷,您应该知道皇上的性子。不够十万,皇上心里别扭。张鲸立马谏言皇上,熔掉勃拜的金印,凑足十万之数。” 王之祯道:“师傅。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鲸一直有着将内阁压在身下的野心。徒弟怀疑,所谓的盗案是张鲸一手筹划的。目的在于打击内阁的赵首辅。” 贺六环顾了四人一眼:“哦?你们都是这么看的?” 陈炬、王安、王之祯、骆思恭俱是点头。 贺六笑了一声:“错了,你们都错了!张鲸才不会那么傻!” 王之祯问:“六爷何出此言?” 贺六侃侃而谈:“内阁值房丢了叛匪金印,赵志皋这个首辅责无旁贷。言官们会参劾赵首辅,丢官也是赵首辅先丢官。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首辅赵志皋性格孱弱。次辅沈一贯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如果赵志皋被罢官,强硬的沈一贯做了首辅,对张鲸这个司礼监掌印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恐怕是坏事吧?张鲸虽然平日里欺压赵志皋,却不会傻到让他丢官!一个软弱的敌人,远胜于一个强硬的敌人,不是么?” 陈炬点头称是:“六爷不愧是三朝老臣。思虑就是比我们周全。”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1章 受益最大者是谁 骆思恭在厂、卫四大佬当中,年龄最小,心思却最为缜密。 他开口道:“师傅。你刚才说的,我也想过。此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张鲸谋划此案,借机打压内阁。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张鲸没那么蠢。第二种可能,就是宫中藏有勃拜余党,他们盗窃勃拜金印,图谋不轨!” 贺六点点头:“据我所知,大明的规矩,叛军家眷不满十二岁,一律阉割,送到宫中为奴。永乐朝的三宝太监郑和,不就是云南伪元梁王的家眷么?咱们宫中,有没有勃拜的家眷?” 王安压低声音道:“六爷。您有所不知。勃拜的族人,共有一百。平定宁夏之后,贵亲家侄李如松大帅,下令把勃拜的一百多族人全都丢到大锅里煮了!上到七旬老头,下到五岁的娃娃,一个没留。。。” 贺六倒吸一口凉气:“如松这家伙,手腕也忒毒辣了些。这么说,宫中没有勃拜的家眷喽?” 王安点点头:“并无勃拜家眷。这点可以肯定。” 贺六又问:“会不会是勃拜的余党在宁夏之役中死里逃生,来到京城。花重金贿赂宫中太监,盗取金印。妄图凭借金印收罗残兵,东山再起?” 骆思恭一拍手:“师傅,您老所说,正如我所想。” 王之祯却道:“可是师傅,这话又绕回去了。我们把去内阁值房伺候过茶水的小太监们,统统严刑拷打了个遍。您老应该知道咱们锦衣卫大刑的厉害之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是受不住的。要是他们做下的盗案,一定会开口招供。” 贺六点点头,而后道:“我问你们,除了太监,还有谁可以进出内阁值房?” 王安侃侃而谈:“无非是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阁员张位。还有六十多名内阁行走。” 内阁行走,不是正式的官讳。内阁管着两京一十三省的大小诸事。区区数位内阁成员,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处理不过来那么多的事。 自永乐年间起,内阁每隔半年,都要抽调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批六部官员到值房,帮着整理奏折、汇总政事。这些被抽调的六部官员,被称为“内阁行走”。 王之祯道:“师傅,您不会是怀疑内阁行走们中,暗藏了勃拜余党吧?不可能的。内阁行走虽然只是些五品、六品小官儿,却能接触到大明的最高决策。他们入职内阁前,锦衣卫、东厂都要查他们的三代。若有人是勃拜余党,又或者跟勃拜余党不清不楚,咱们锦衣卫早就查出来了!根本不会让他们进内阁值房。” 贺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提示王之祯:“查案有个铁律。谁案发后受益最大,谁的作案嫌疑就最大。之祯,我问你。若赵志皋因金印盗案被革职,谁受益最大?” 贺六此言一出,厂、卫四大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挑破这层窗户纸。 恰好,贺泽贞进来给干爹、干爷爷们送茶。他听到了贺六的问题,十七岁的他不在官场,没有什么顾忌,他道:“首辅丢了官儿,当然是次辅受益最大!三岁小孩都知道,内阁首辅卸任或革职,由次辅代替嘛!” 贺六笑道:“到底是童言无忌啊。你们四个,就不敢说沈一贯的嫌疑最大。” 这四个人,的确不敢随便说沈一贯有作案的嫌疑。这倒不是他们跟沈一贯有多大的交情。实在是因为,首辅孱弱,朝局全扛在人家沈一贯这个次辅的身上! 沈一贯,隆庆二年进士。颇有理政之才。他从翰林院的学官做起,为官三十多年,做上了户部尚书兼内阁次辅高位。朝廷每遇大事,万历帝首先垂询的,不是首辅赵志皋。而是次辅沈一贯。因为赵志皋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爱和稀泥。沈一贯却事事都有自己明确的态度和主张。 沈一贯还有一个身份,是朝中“浙党”的首领。 内阁的万斤重担,全挑在沈一贯的肩上。厂、卫四大佬,都是心系黎民的好人。他们不想看到沈一贯出事儿,所以刚才他们对贺六的问题缄口不言。 王安开口道:“六爷,金印被盗案没查清,皇上今日上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我们四个叫进永寿宫痛骂了一顿。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希望您老能够出山,接手此案。” 贺六摇头:“这恐怕不妥吧?我虽有锦衣卫左都督的空衔,可世人都知道,自万历二十一年抗倭援朝结束,我就不再插手锦衣卫的事,在家颐养天年。现在我陡然出手,恐怕朝堂上会有非议。” 陈炬道:“谁敢对您六爷有非议?实话告诉您吧。我们离开永寿宫之前,皇上问:贺老头儿最近怎么样了?我们还未回答,皇上便让我们跪安了。我看皇上的意思,也是让您出山,调查此案。” 王安道:“对。六爷,让您出山其实不是我们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毕竟,金印盗案牵扯到内阁。内阁又是咱大明的机杼之地。也只有您这样的老资格,才能查清此案,还朝局以安宁。” 贺六苦笑一声:“好吧。那贺老头我,就伸手管管闲事。这样吧,这案子不急于一时。明日,我会去一趟内阁值房,实地察看一番。” 王安拱手道:“好,六爷,那我们就全拜托您老了。” 说完了公事,众人又开始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私事。 王安问:“皇上说了,锦阳郡主满了十六,就让她跟泽贞完婚。还有三年,泽贞就成郡主宾食了。我看,这三年,与其让他在京城里疯野,不如让他进锦衣卫历练历练。” 贺六却道:“这事儿不着急。我也是二十岁才补了父亲的缺,进的锦衣卫。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愿意再疯野几年,咱们还是不要强求他进锦衣卫效力。” 王之祯道:“王公公,快别让泽贞那头小野驴进锦衣卫胡闹!锦衣卫中,除了我跟骆思恭,谁敢管他?” 贺六笑道:“这话倒是真的。你们四个厂、卫里的大人物,都是泽贞的干亲。下面的千户、副千户,谁敢管他呢?” 四人跟贺六闲聊了一阵,便纷纷告退。 入夜,贺六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是司礼监掌印,张鲸!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2章 学生沈一贯 张鲸曾经是贺六最大的敌人。数年前,两人已经讲和。 有时候,张鲸甚至很后悔,当年不该听刘守有的话,杀掉贺世忠,废掉杨万。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贺六不是他的敌人,言官集团、内阁才是他的敌人。因为,皇上想打压言官集团、制衡内阁。皇上本人不会出手,只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推到台前。 可以说,言官集团和内阁这两个敌人,是万历帝钦赐给他张鲸的。 张鲸进到贺府客厅,恭恭敬敬的给贺六作了个揖:“六爷救我!” 贺六半嘲不讽的说道:“救你张公公?你没搞错吧?我现在是赋闲在家的闲散官儿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你张公公却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大权在握。。。” 张鲸一脸尴尬的神色:“六爷,休要取笑我。前些年,我处处与您作对,现在悔的肠子都清了!您千万别再拿我当什么敌人。说句大实话,我这种卑贱的奴婢也不配做您贺六爷的敌人。” 贺六收敛嘲讽的笑容,正色道:“张公公,您今晚光临寒舍,是为了叛匪金印被盗案而来的吧?” 张鲸点头:“六爷真乃神人也!唉,明说了吧,数天前,是我建议皇上熔掉叛匪金印,充实内承运库凑整数的。赶巧,旨意下了,金印便被人发现不翼而飞!如今,朝堂上人,都以为此案乃是我一手谋划,目的在于陷害内阁首辅赵志皋。冤枉哇六爷!我又不傻!赵志皋那个软蛋在首辅位子上,对我而言,利大于弊!” 张鲸说完这话,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啊,我的意思是,赵首辅敦厚良善,是个好人。他做首辅,我这个司礼监掌印能跟他和睦相处。” 贺六摇头:“罢了吧,张公公,你的那点心思,我还是能揣度明白的。你是想让我出手,查清金印被盗案,帮你洗刷陷害首辅的冤屈?” 张鲸点点头:“六爷,这一回您若能帮我,我定然。。。” 贺六摆摆手:“不用定什么然。我只求你一件事。我老了,命不久矣。我的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泽贞,过两年就要娶锦阳郡主并实补锦衣卫的缺儿。我死之后,请你不要找泽贞的麻烦。” 张鲸说了句大实话:“六爷,您放心。我不会,哦,也不敢找贺泽贞的麻烦。他的两个干爷爷,都是司礼监的秉笔。两个干爹掌控着锦衣卫。更别提,他的姑姑是当今万岁的义皇姐。他姑父李如柏一门三大帅,掌着大明的二十万边军了!我要去找贺泽贞的麻烦,除非是脑子缺了根弦儿。” 贺六道:“罢了。张公公,你回去吧。明天起,我将正式接手金印被盗案。” 张鲸拱手:“那我就谢过六爷了。” 贺六端起了送客茶碗,张鲸告辞而去。 贺六坐在大厅里,看了会儿棋谱,正要回房去睡觉。洪朗走了进来,拱手道:“六爷,内阁次辅沈一贯求见。” 贺六苦笑一声:“呵,今晚咱们贺府还真是热闹呢!快请。” 不多时,沈一贯进了大厅。沈一贯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通常孤傲。然而,在贺六这个三朝老臣面前,沈一贯倒是显得毕恭毕敬。 沈一贯拱手道:“学生拜见座师。”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我的沈次辅。你是两榜进士出身。我贺六却是个武夫。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学生?” 沈一贯笑道:“座师真是贵人多忘事。隆庆年间,您曾做过恩科巡考官。我正是那一榜的进士出身。” 贺六一拍脑瓜:“哦,我想起来了。那一届恩科的主考官是文贞公徐阶。阅卷官是文襄公高拱。巡考官是我。我还真算得上你的座师。” 沈一贯道:“座师,此次学生深夜冒昧来访,是有求于您。” 贺六开诚布公的说道:“你是为金印被盗案而来的,对么?” 沈一贯点点头:“是!座师,您应该知道,若赵首辅因金印盗案被革职,我会取代他,成为首辅。最近几日,朝野纷传,是我一手谋划了这场盗案,陷害赵首辅。因为他若丢了官,受益最大的人是我。” 贺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沈次辅,你私下里,应该跟厂、卫的某个大人物交往甚密吧?” 贺六白天刚刚跟厂、卫四大佬说了“谁获益最大,谁嫌疑最大”的话,晚上沈一贯就上门了。很明显,四人当中,有人给沈一贯透了风。 沈一贯一愣,一言不发。 贺六笑道:“沈次辅不要紧张。内阁的人,跟厂、卫中人有私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说我这个老不死的吧,跟嘉、隆、万的几任首辅关系都不错。” 沈一贯拱手:“座师真是明察秋毫。” 贺六道:“我就不打听是谁给你透的风了。说实话,我现在最怀疑的就是你!” 沈一贯凝视着贺六的双眼,说道:“座师,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喝了口茶:“你说不知当讲不当讲,就是想讲。快说吧。” 沈一贯朗声道:“座师。首先,我很喜欢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为官的人,谁不盼着升官?区别在于,有的人盼升官是为了捞更多银子,得更多好处。有的人盼着升官,是为了掌握更大的权柄,实现自己治国安邦的大志向。请座师相信,我属于后者。” 贺六道:“嗯,盼升官也好,喜欢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也罢,这都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 沈一贯又道:“其次,我平日里的确看不惯赵首辅。他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干其事,不担其责。。。” 贺六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怀疑你是金印被盗案的幕后黑手了。” 沈一贯摇头:“座师,这正是我最后要说的。我虽然喜欢内阁首辅的椅子,看不惯赵志皋,然而,我不屑于用此等卑鄙的手段,扳倒自己的上司!我沈一贯是有傲骨的!” 贺六凝视着沈一贯的眼睛。沈一贯的眼睛里,似乎没有欺骗,只有真诚。 沈一贯又道:“学生若做贼心虚,今晚根本不敢来贵府打扰座师。我请座师出手,查清此案,还学生一个清白。”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3章 各路人马粉墨登场 贺六点头:“罢了。我已经答应了厂、卫的那四个人,介入此案。清者自清。沈次辅,你回去等消息吧。” 沈一贯给贺六又行了一个大礼:“那学生就拜托座师了!” 沈一贯走后,贺六没有回卧房睡觉,而是留在了大厅之中。他猜测,还会有一个人会来找他。 半个时辰后,洪朗打着哈欠进了大厅:“六爷,又有人求见。” 贺六微笑着问道:“是不是内阁首辅赵志皋?” 洪朗惊讶道:“六爷,您怎么知道?” 贺六将棋谱扔在桌上:“呵,今晚咱家府上,还真是各路人马粉墨登场呢!” 赵志皋,是一个爱哭的人。 嘉、隆、万三朝的内阁首辅中,要论哭功,严嵩可谓是得大成者。 想当初,严嵩与夏言斗法。夏言占尽优势,眼见就能将严嵩置于死地。严嵩跑到夏言府上,一通大哭,换来了夏言的怜悯,逃出生天。最终得到喘息之机的严嵩反杀夏言。 有道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徐阶的哭功,比严嵩又胜一筹。严世藩在江西放出话来,要杀了徐阶和邹应龙。徐阶听到消息,跑到嘉靖帝面前,哭了个昏天黑地。最终换得严世藩被斩首,严嵩被罚做了乞丐。 贺六面前的这位赵志皋赵首辅,完全继承了严嵩、徐阶两位老前辈的哭功。他一进大厅,倒头便哭,声泪俱下,声嘶力竭。边哭还边用嘶哑的声音,祈求贺六:“六爷救我!” 贺六皱了皱眉头:“赵首辅,你执掌内阁,是我大明的阁揆。如此一般的痛哭流涕,恐怕有失朝廷的体面吧?” 赵志皋抹了抹两桶大鼻涕,拱手道:“六爷!叛匪金印被盗,明显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借着那枚劳什子金印整垮我。” 贺六对赵志皋这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其实并没什么好感。他盯着赵志皋手上的鼻涕,一阵反胃。 贺六掏出一方手帕,走到赵志皋面前递给他:“啊,赵首辅先净下手。” 赵志皋一脸愁容的说道:“六爷,发现金印被盗后,我已整整数天茶饭不思。哪里有什么手可以净?” 贺六哭笑不得:“我让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擦擦手上的鼻涕,没让你拉屎!” 赵志皋闻言,连忙接过手帕,擦了擦手。 贺六心忖:都说言官们参人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这两年,频频有言官参赵志皋是无能之辈,不配做内阁首辅,这一点倒是没冤枉他。唉,或许,皇上用他,用就用在一个‘庸’字上。一个软弱的内阁首辅,不会对皇上的权威构成半分的威胁。 赵志皋开口道:“六爷,我在首辅任上,一向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办错了什么事儿,让言官们抓住把柄。这下倒好,叛匪金印在我手上丢了。言官们简直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贺六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倚老卖老,训斥起当朝首辅来:“赵首辅,有些不好听的话,我得说说你。凡事如履薄冰,瞻前顾后,还办得好事么?要知道,你是阁揆,你经手的事,都是关乎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的通天大事!” 赵志皋忙不迭的点头:“六爷教训的是啊!我今后一定改。” 贺六一声叹息:“唉。算了。金印被盗案,我接了!明日我便着手调查。你走吧。” 赵志皋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那晚辈的前途和命运,就全拜托六爷了。” 贺六大手一挥:“去吧。” 赵志皋走后,洪朗进了大厅。他刚才一直站在大厅门口伺候,听到了赵志皋的哭声。 贺六问洪朗:“洪朗,你觉得赵首辅这人如何?” 洪朗差点笑出声:“六爷,我觉得,赵首辅不像是什么文官之首。倒像是个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吃的孩子。” 贺六一声叹息,自言道:“短短数年功夫,国事为何倾颓如此?皇上用这样的庸碌之辈执掌内阁,不倾颓才怪!”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走进了贺府!来的人,是吏部尚书兼内阁阁员,张位! 张位的来访,让贺六始料不及。 张位,隆庆初年恩科进士。他跟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是金榜上的同年。此人颇有理政的才能。为官也算清廉。他私下里跟首辅赵志皋关系非常好。跟沈一贯却不怎么和睦。张、沈二人,经常在内阁因政见的分歧吵架。没办法,两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强硬的人凑到一起,能和睦的起来才怪。 张位为贺六行了个礼:“见过六爷。” 贺六皱了皱眉头:“张阁老怎么来了?” 张位看了一旁伺候的洪朗一眼。 贺六连忙吩咐洪朗:“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回房睡觉吧。” 洪朗走后,张位开门见山的说道:“六爷,晚辈请您不要介入金印被盗案!” 贺六狐疑的看着张位:“哦?为什么?” 张位朗声答道:“为了天下苍生!” 贺六叹了口气:“从嘉靖朝到现在,五十多年了,总有人拿着天下苍生做由头,让我干一些不想干的事。放弃追查一些我想追查的案子。” 张位道:“六爷,您是三朝老臣。现在您虽然赋闲在家,对于朝局,却应该是旁观者清,洞若观火!您应该知道赵首辅是什么样的人,沈次辅是什么样的人。您说,是赵首辅继续留任有利于天下苍生呢?还是沈次辅代替他,有利于天下苍生呢?” 贺六冷笑一声:“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张阁老跟赵首辅好的穿一条裤子。跟沈次辅剑拔弩张。可听你的意思,你现在却盼着赵首辅丢官,沈次辅升官。” 张位正色道:“六爷。我跟赵首辅私交甚好。可私交,始终是私交。不能跟公事混为一谈!我了解他。他不是做首辅的材料。他占着那个位子,只会尸位素餐!若大明想改变急转直下的国运,就必须要由沈一贯那样敢干事的人,执掌内阁!”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查金印被盗案。任由言官们借着此案攻讦赵首辅,让他丢官?” 张位点点头:“正是如此。” 贺六笑道:“这么说来,金印被盗案,是你张阁老一手谋划的喽?” 张位摇头:“不是。我现在后悔,前两年我怎么没想到过这么巧妙的法子,逼迫赵首辅下野。” 贺六道:“哦?这么说,你在金印被盗案上是清白的?呵,你说你清白,我说我清白。清白不清白,自有天明白。张阁老,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因为,我出山查金印被盗案,是皇上的意思。请回吧!”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4章 是张位? 已是子夜时分。贺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贺六有一个强烈的直觉,金印被盗案的幕后主使,就在今晚来找他的四个人当中。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内阁阁员兼吏部尚书张位。晚上的一番深谈,让他觉得张位的心机深不可测。 嫌疑第二大的,是沈一贯。毕竟,首辅倒了,他这个次辅便能位极人臣。 张鲸跟赵志皋,则似乎没有这么折腾的动机。 “等等。”贺六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心中暗想:看上去,赵志皋是金印被盗案的受害者。他的官位甚至有可能不保。可是把是事情反过来想呢?会不会是他利用金印被盗案,反过来诬陷沈一贯和张鲸陷害他? 贺六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起身,喝了碗白粥,便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如今的守门百户,是嘉靖年间守门百户孙瘸子的重孙,孙义安。 二十岁的孙义安,见到贺六倒头便拜:“属下叩见六爷!” 贺六笑了笑:“免礼吧后生。” 孙义安起身后,朝着衙门内高喊一声:“六爷来锦衣卫了!” 上百名千户、百户齐齐涌了出来。在衙门口跪倒了一片:“属下们叩见六爷!” 如今,锦衣卫中有飞鱼服、绣春刀在身的,大部分都是嘉靖年间老十三太保的徒孙。贺六既是他们名义上的左都督,也是他们的祖辈。 不多时,陈炬、王之祯、骆思恭走了出来。 陈炬拱手道:“六爷,您老回了锦衣卫。锦衣卫的弟兄们高兴啊!” 贺六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半开玩笑的说:“弟兄们是高兴了,金印被盗案的主谋,恐怕要不高兴了。得了,王之祯、骆思恭,你们二人带十名力士,随我去一趟西苑内阁值房。哦,对了,我抄家用的清白箱还在武库里么?” 陈炬一愣神:“在是在。不过,您老去内阁值房,带清白箱干什么?难不成您想抄了内阁啊?” 贺六道:“这你不必管。前面引路,我去趟武库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武库深处。三尺见方的清白箱,跟三十六年前一样,静静的躺在那张楠木小桌上。 贺六朝着清白箱一拱手、弯腰拜道:“祖师爷在上,六代徒孙贺六,前来请清白。” 说完,他来到清白箱面前。他伸出一双枯树般的老手,摩挲着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清白箱。 忽然间,他看到清白箱的右下角,有一块小小的凹痕。 贺六努力回想起这道凹痕的来历。嘉靖四十年,他去江南查私盐案,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府邸。老胡替他背着清白箱,因为上了年岁,摔了一跤,磕出了这道凹痕。 贺六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浮现出老胡的那张老脸。 老胡朝着他笑:“老六,你也老了。该歇着喽。下来吧,陪我喝西凉葡萄酒。” 贺六却是摇头:“老胡啊老胡。我还不能死。世忠的死因还没查出来呐。等查出杀害世忠的真凶,替他报了仇,我马上就下去找你。” 王之祯推门进来:“师傅,我帮您背清白箱?” 贺六点点头:“嗯。” 一行人进得西苑,来到内阁值房。 内阁三阁老、六十一名内阁行走已经恭候在值房之中。 首辅赵志皋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您可算来了。” 贺六问:“除了关在诏狱里的那些伺候值房茶水的小太监,所有能进值房的官员都在这儿了么?” 赵志皋点头:“全在这儿了六爷。” 贺六环顾了六十一名内阁行走一圈。他又问赵志皋:“这些人,都是从六部抽调上来的主事、员外郎?” 赵志皋点头:“是,六爷。” 贺六问:“以前装金印的印盒,摆放在哪儿?” 赵志皋指了指右侧的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一个印盒:“就在那儿。” 贺六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是武官,不懂你们内阁的事情。内阁首辅关防大印,和沈次辅的户部尚书大印、张阁老的吏部尚书大印,平日里都放在值房中么?” 次辅沈一贯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解释道:“我跟张阁老的尚书大印,各自放在户部、礼部大堂。首辅关防大印,却放在值房中。就在赵首辅的书案上呢。” 贺六摩挲着下巴,先看了看书架上的被盗金印印盒,又走到赵志皋的书案前,看了看首辅印。 他道:“赵首辅,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先出去。” 内阁诸员、诸行走齐齐退出了值房。 贺六指了指首辅印的印盒,问王之祯:“徒弟,你发现什么蹊跷了么?” 王之祯虽然精明强干,却没有急才,算不得多聪明。 一旁的骆思恭一拍脑瓜:“不对啊师傅!如果说,窃贼盗取叛将金印,是为了栽赃赵首辅。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偷盗首辅印呢?那样不更能置赵首辅于死地?” 贺六笑道:“正是如此。如果当朝首辅丢了印信,必定会让朝廷颜面扫地。到那时,恐怕赵志皋不仅会被罢官革职,还会丢了自己的脑袋!也就是说,窃贼只想让赵首辅丢官,却不想让他掉脑袋!” 贺六说到此,更加怀疑金印被盗案,是张位谋划的!张位昨晚说的很清楚,论私,他是赵志皋的好友,希望他平平安安。论公,他却希望尸位素餐的赵志皋丢官! 贺六问王之祯:“你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按照锦衣卫监察百官的惯例,你每天都要看六部堂官、五军都督、内阁成员的《言行录》。我问你,这十天来,张位都见过哪些可疑的人?” 王之祯道:“六爷。昨夜张位出了府,我们的耳目将他跟丢了。” 贺六点头:“昨晚他来我府上见了我。除了昨夜呢?” 王之祯侃侃而谈:“这十天,他还见过吏部左侍郎、山东按察使、福建兵备道、运河巡查御史。。。” 贺六摆摆手:“这些都是官面上的正常来往。我问你的是,他见过哪些可疑的人。” 王之祯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贺六蹙着眉头,凝视着王之祯:“怎么,你对师傅都不说实话了?” 王之祯似乎下定了决心:“张位。。。前天夜里到我府上找过我。”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5章 朱泥? 王之祯与骆思恭,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官儿做到这个份儿上,自然要在朝堂上找盟友。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当初贺六不就与徐阶、张居正、申时行这三位首辅交好过么? 王之祯在内阁里的盟友,是张位。骆思恭在朝堂里的盟友,是沈一贯。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是朝野人人皆知的事情。 贺六笑着问王之祯:“张位找你说了什么?” 王之祯答道:“他旁敲侧击的问我,您老会不会出山查金印被盗案。” 骆思恭在一旁抱怨起自己的上司来:“我说指挥使,您也太不谨慎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见什么张位啊!这不是授人以柄么?” 王、骆二人,同为贺六的徒弟。以前贺六执掌锦衣卫大权,二人相安无事。贺六一走,二人的矛盾就显现出来。权力这东西,能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自然也能让师兄弟生出间隙。 贺六瞪了骆思恭一眼:“你别说风凉话!你扪心自问,难道你这几日,就没见不该见的人,说不该说的话么?” 骆思恭闻言,头上冒出了冷汗,扑腾一声给贺六跪下:“师傅。。。沈,沈一贯找过我。问我金印案的进展。我告诉他,师傅您说,他获益最大,嫌疑也最大。” 贺六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呵,你们两个孩子啊,不要跟师傅卖弄小聪明。也不要瞒着我什么事。师傅斗严嵩、辅先帝的时候,你们两个还是一泡脏水呢!我如今虽然退隐,对于朝堂中事、锦衣卫中事,却是洞若观火的!” 王之祯闻言,亦跪了下去,跟骆思恭一起给贺六磕头认错。 贺六道:“思恭,你跟沈一贯交好。之祯,你跟张位交好。锦衣卫有规矩,查案要回避亲友。这案子,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你们回锦衣卫去吧。” 王之祯和骆思恭闻言,拱手倒退着,出了内阁值房。 贺六环顾内阁值房一周。他走到书架前,拿起装叛匪金印的印盒。 猛然,他发现了可疑之处! 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印大印,平日肯定沾满了印泥。寻常官员的印盒,盒底肯定有朱泥的痕迹。叛将金印则不同。自四年前,李如松缴获了这颗金印,这颗金印应该就再未用过!且按照规矩,金印摆放在内阁之前,应该用清水洗过朱泥!因为按照礼法,叛匪金印不配沾朱泥! 可这盒底,为何有朱泥的痕迹? 难道说,这金印送进内阁这四年当中,有人用过它? 贺六从清白箱中,取出一柄鱼鳞小刀,细心的刮了些印泥,用纸包好,揣入怀中。随后,他走出了内阁值房。 赵志皋迎上来问:“六爷,查到线索了么?” 贺六笑而不语。 沈一贯问:“座师,王指挥使、骆镇抚使怎么走了?” 贺六反问沈一贯:“难道沈次辅不知道,锦衣卫查案要回避亲友么?” 沈一贯愕然。他心道:贺六难道已经知道了我跟骆思恭的关系? 贺六朝着十名锦衣卫力士挥了挥手:“罢了,咱们出宫吧。” 转头,他又朝着一众内阁行走拱了拱手:“耽误了你们办公差,不好意思了。” 说完,贺六领着十名锦衣卫力士出了西苑。 贺六没有回锦衣卫衙门,而是转头来到北城端古斋。 端古斋的老掌柜许炎平,许多年前便驾鹤西游了。现在端古斋的掌柜,是许炎平的长孙许德诚。 贺六算是许德诚的师叔。逢年过节,两家常互赠礼品。故而许德诚认得贺六。 “六伯,您老怎么来了?”许德诚拱手问道。 贺六微微一笑:“这趟来,是为了考考你。” 说完,他将怀中用纸包着的朱泥,递给了许德成。 贺六问:“你且看看,这朱泥有何特别的?” 许德成嗅了嗅朱泥,又用手捻起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没甚特别的。这是最寻常、最劣等的朱泥。街面上一两银子,能买四盒。” 贺六又问:“那你能否辨别,这朱泥脱水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许德成道:“六伯,您且稍等。” 说完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碗温清水,将一些朱泥放到了温水之中,又用左手两指,扣住了右手的脉门。他这是在用脉息掐算时辰。 朱泥遇到温水,逐渐化散开来,在碗中形成一朵小红水花。 许德成道:“六伯,这朱泥脱水,应该是两年前。” 贺六嘴里嘀咕着:“也就是说,两年前有人用过叛匪金印。这真是怪了。剿灭勃拜是四年前的事儿。难道说,两年前勃拜的余党潜入了内阁值房,用了一次金印?” 许德诚听不懂贺六在说什么。他问:“六伯,什么叛匪金印?” 贺六道:“哦,没什么。你父亲、母亲身体一向可好?” 许德成道:“我父亲身体还好。我母亲却有肺痨病,天天咳嗽。” 贺六拍了拍许德成的肩膀:“好孩子,照顾好你的父亲、母亲。还有,端古斋这块牌子,是你祖父辛辛苦苦一辈子立起来的。你要守住这块牌子。” 许德成道:“六伯您老放心吧。我绝对不是什么败家子儿。” 贺六出得端古斋,径直回了家吃饭。 李汉骄给贺六斟上一杯酒:“外公,明日我就要启程,去顺德府赴任了。” 贺六脑子里一直在想两年前有人用过叛将金印的事。他没听清李汉骄的话,只“哦”了一声。 贺泽贞正是十七岁的年纪。有道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饭量极大,在一旁忙不迭的扒着白米饭。表嫂桂儿,给他碗里夹了个鸡腿。 李汉骄问:“外公,您老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在为金印被盗案发愁么?” 金印被盗案,在朝堂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李汉骄这个堂堂知府,自然已经听说了。 贺六点点头:“是啊。金印被盗,牵扯的大人物太多。案情又错综复杂。外公老了,脑筋没以前那么灵光了。。。” 这时,贺泽贞插了一句话,让贺六愣了半天。 贺泽贞道:“爷爷,那么大一坨金子,能换不少银子吧?” 李汉骄在一旁道:“据说,勃拜的金印足重十斤,能换一千六百两银子呢!”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6章 折担 外孙和孙子的对话,提醒了贺六。 贺六心中暗想:对啊。叛匪金印可不是什么能够夹带在身上的银票。那是实打实的一大坨金子!内阁值房深处宫中。若要在南镇抚司禁军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带出宫,就必须有一个绝佳的掩护方式。这种掩护方式,显然只有一种! 贺六问李汉骄:“汉骄,你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署理知府了。朝廷的各项制度,你应该是烂熟于心的。我考考你。朝廷的奏折制度中,各部、各地方官员的奏折,是如何交到皇上手中的?” 李汉骄答道:“各部、各地方官员的奏折,要先交到尚宝司汇总。每天辰时,内阁行走,会来到尚宝司衙门,用‘折担’将一封封奏折抬到内阁值房去。内阁诸阁老,会审阅所有奏折。根据奏折的重要程度,选择一部分交给司礼监。再由司礼监转呈皇上。” 贺六猛然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汉骄,你再给我解释解释,何谓‘折担’?” 李汉骄答道:“折担嘛,顾名思义,就是挑折子的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一个大木箱。《大诰》中,还对木箱的形式做了明规。木箱必三尺见方,柳木红漆,上雕麒麟瑞兽。。。内阁从六部抽调主事、员外郎做行走,必挑壮年之人,原因就在于,内阁行走每天早上都是要挑折担的!” 贺六又问:“折担每天早晨将奏折卸下。晚上呢?空了的折担该放在哪里?” 李汉骄答道:“我在苏松任职时,跟松江的赵丹赵知府交好。他以前就做过内阁行走。据他说,折担都是傍晚下差的时候,内阁行走挑着出宫。出了宫,再交给自己在宫门口等待的长随带回家。” 贺六对一旁伺候的侍女子妍说道:“你去把你夫君叫到饭厅里来。” 不多时,洪朗进得饭厅。 贺六问:“你明日去找北镇抚司稽查千户徐大鸿。跟他要三百耳目。再跟内阁的赵首辅要一份详细的内阁行走名单。这些天,你带着三百耳目,看牢那六十一名内阁行走。他们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吃了什么饭,我都要一清二楚!” 徐大鸿,乃是徐七徐胖子的独子。徐胖子隆庆三年死于蛇灵案后,贺六便让徐大鸿在锦衣卫挂了名。如今,徐大鸿已经承袭了父亲以前的千户职位。 洪朗拱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六爷。” 贺六从腰间解下一枚东西,递给了洪朗。此物竟然是锦衣卫历代影子指挥使代代相传的锦衣令! 嘉靖年间,锦衣令的拥有者是老胡。隆庆元年,隆庆帝将锦衣令给了贺六以示信任。 贺六道:“指挥使王之祯、北镇抚使骆思恭为了避嫌,已经退出了金印被盗案的调查。从今天起,到金印被盗案真相大白那一天,你可以持此令牌,调动锦衣卫诸千户、百户。” 洪朗吃惊的说:“六爷,如此重任。我一个小小百户似乎承担不起。卫中同僚们,恐怕会有非议的。” 贺六道:“你是替我贺六办事,谁敢有非议?来,洪朗,坐。子妍,你给洪朗加一副碗筷,咱们边吃边说。” 洪朗坐下,李汉骄知道,外公要跟他讨论钦案案情。他识趣的起身道:“外公,我跟桂儿、泽贞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李汉骄领着夫人、表弟退出了饭厅。侍女子妍亦走出饭厅,关上了饭厅的门。 贺六对洪朗说道:“叛匪金印是一坨重达十斤的黄金。要想偷走带出宫,只有傍晚时分,将其藏在折担中这一个法子。” 洪朗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南镇抚司负责皇宫卫戍的力士,通常是不会检查折担的。也就是说,偷金印的人,是六十一名内阁行走中的一个?跟三位阁老无关?要知道,三位阁老可不会亲自挑折担回家。” 贺六摇头:“不一定,也可能三阁老中的一人,指使某位内阁行走将金印用折担夹带出宫。横竖咱们有了这条线索,盯死那些内阁行走就是了。谁有异动,你要立即告诉我。” 第二天,贺六刚到锦衣卫衙门,王安便来传旨,宣贺六永寿宫见驾。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坐在龙案上批阅一份奏折。王安进殿道:“启禀皇上,贺六已在殿外候旨!” 万历帝闻言,竟然以万乘之尊,亲自来到宫门口迎接贺六这个家奴!这足矣显示出万历帝对三朝老臣贺六的尊重。 君臣二人进得大殿之中。万历帝给贺六赐了座。 万历帝道:“贺爱卿,朕今天找你来,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嘛。言官们参劾你的亲家,辽东总兵李成梁奢靡无度、嚣张跋扈、虚报战功。将辽东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土地、兵马视作一家一姓之私产。朕知道,李成梁还是忠心的。奈何朝议如此,朕不能再用他了。朕打算赐他告老还乡。” 三十四岁的万历帝,如今已是玩弄权术的高手。李家一门三大帅,掌握着蓟、辽、宣、大四镇二十万兵马。这让万历帝不得不加以防范。 言官集团虽然是万历帝的敌人。可有时候,万历帝又乐得将言官集团视作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这次言官集团参劾李成梁,其实就是被万历帝所利用。 中肯的说,李成梁经营辽东三十年,的确有恃功而骄,不拘小节的地方。譬如,他将辽东土地视作私产,随意赏赐给自己的手下将士。言官们参他,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贺六道:“启禀皇上,边镇大帅之任免,乃是军国大事。老臣不敢妄言。” 万历帝道:“你不仅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还是大明的太子少保,位列三公。朝廷中事,有什么是你说不得的呢?朕虽免了李成梁,却深知他这些年为朝廷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朕不便下明折表彰,你就以他亲家的身份,给他写一封信。你要在信中言明,朕知道他是受了言官集团的污蔑。朕让他回乡养老,也是无奈之举。” 万历帝这么做,明显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借贺六的口,好言安抚李成梁。要知道,李成梁虽然罢职,他的三个儿子,李如松、李如柏、李如梅还都在边镇领兵呢! 贺六道:“是,皇上。老臣回家就给亲家翁写这封信。” 万历帝笑道:“不劳贺爱卿动笔,朕已经代你写好了这封信。你只需署上自己的名字就是了。” 说完,万历帝从龙案上拿了一封信,递给了王安。王安又将信给了贺六。 贺六心忖:亲家翁李成梁已经七十一岁。卸去官职,回家颐养天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贺六哪里能够想到。五年后,辽东兵备废弛。万历帝再次启用已经七十六岁高龄的李成梁为辽东总兵官。他在辽东总兵任上一直干到了八十四岁。一直到万历四十三年,九十岁的李成梁才在京城无疾而终。 嘉、隆、万三朝的忠臣良将之中,谁功劳第一,历代史家说法不一。可要说谁最长寿,李成梁第一无人非议!李如松、李如柏这两个儿子,都没能活过李成梁这个当父亲的。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7章 铁印? 说完了李成梁的事,万历帝开始说正题。 “贺爱卿。叛匪金印在内阁值房被盗,几乎在京中酿成了政潮。言官们借机攻讦首辅赵志皋;赵志皋的门生故旧,说是张鲸作案,意图陷害赵志皋;张鲸的亲信官员,又说是沈一贯作案,意图栽赃赵志皋;更有人说,是勃拜余党混入了宫中,想借着这枚金印重新在西北起兵。” 贺六道:“皇上,最后一种说法,是子虚乌有!” 万历帝狡黠的一笑:“这么说,前两种说法,都有可能是真的喽?” 贺六摸棱两可的答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万历帝笑道:“贺爱卿,朕让你出山,就是为了叫你查清谁是真,谁是假!” 贺六猛然起身,跪倒在地:“启禀皇上。金印被盗案错综复杂,牵扯的朝廷重臣太多!臣并未找到任何的线索。且,臣年老昏聩,脑筋已然不灵光了。臣自知难以担当查清此案的重任。恳请皇上,将此案交给别人去办!”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贺爱卿,贺老头!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朕曾听说,嘉靖年间的锦衣卫影子指挥使胡三对你有个评价极为中肯。他说,你这个人,最爱刨根问底。如果朕没猜错,你这是故意向偷盗金印的人示弱。想让偷金印的人麻痹大意,露出破绽。” 贺六倚老卖老,违礼抬头,朝着万历帝笑了笑,缺了的两颗门牙,让他的表情既慈祥,又滑稽。 贺六笑道:“圣明无过皇上。老臣的这点伎俩,哪能逃得过皇上的法眼呢?” 万历帝道:“错!朕猜透你的心思,不是因为朕圣明。而是因为朕与你君臣相知。就按你说的办吧。哦,正事儿说完了,该说家事了。贺爱卿你最近身子骨如何?” 贺六道:“蒙皇上挂念,老臣能吃能睡。至少在找出世忠死因之前,老臣是不会驾鹤西游的。” 万历帝笑道:“嗯。朕看你精神矍铄,定能长寿。对了。朕的皇姐一个月后是不是又该进京了?” 贺六道:“是。朱香前一阵给臣来了信。大约下月十五她便能到京。” 万历帝揉了揉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己的太阳穴:“朕挺怕她进京的。每回进京,她都要到永寿宫来,唠唠叨叨骂朕一通。呵,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她敢骂朕。” 贺六趁机谏言:“皇上,朱香虽然狂悖,然而她所言,也不无道理。王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的结发正妻。恭妃是皇长子生母。皇上似乎不该冷落她们。” 万历帝尴尬的一笑:“朕什么时候冷落过王皇后、恭妃了。上个月,朕还去坤宁宫见过王皇后一面的。” 贺六刚要开口,万历帝却转移话题道:“锦阳郡主已经十三岁了。她是朕最宠爱的皇侄女。虽说离她跟泽贞大婚圆房,还有三年的光景,不过大婚之事,还是及早准备的好。朕会从内承运库中拿出两万两银子,修建一座大婚所用的宅邸。至于选址嘛,就让你这个当祖父的费费心吧。” 贺六道:“臣一定办好此事。” 万历帝又道:“朝廷三公,都是生前修坟。贺爱卿你的百年吉地挑选好了么?” 贺六拱手道:“老臣请皇上恩准,待臣死后,不要下葬。将臣的尸体烧成灰,撒入大海之中即可。” 万历帝一脸疑惑:“啊?那不成了挫骨扬灰了?” 贺六道:“皇上,那不叫挫骨扬灰。是魂归大海才对。臣的夫人生前,最喜欢海。哦,对了,臣还有个建议。臣一生背负了太多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按照三公卒制,臣死之后,翰林院的史官照例要写臣的生平。臣建议皇上,史官写好臣的生平后,不要归入翰林院的史档馆。直接拿到锦衣卫天字号密档房,烧掉即可。” 万历帝听了贺六的话,心里不好受。他道:“好吧,朕听贺爱卿你的。待你百年之后,将你的骨灰撒入大海,将你的生平在天字号密档房烧掉。” 贺六道:“若皇上没有别的事,老臣告退。” 万历帝起身:“王安,将贺爱卿搀出宫去。” 王安搀着贺六,出了永寿宫。 第二天,万历帝下旨:锦衣卫左都督贺六,年老昏聩,查案不利。命其今后不得再插手金印被盗一案。改由东厂提督太监王安负责此案。 又过了四天。贺六正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家里大柳树下喝茶乘凉。大柳树上的几只蝉,玩了命的聒噪。 李汉骄两口子已经去了顺德府。家里又只剩下了贺六、贺泽贞祖孙二人。 贺泽贞满头大汗的跑进了院中,一屁股坐到贺六面前,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贺六问:“你上晌又跑到哪里疯野去了?” 贺泽贞实话实说:“咳。爷爷,我跟武清侯李伟的孙子李大眼打赌,看谁能在永定河钓到王八。结果我输了,欠了他五两金子。” 贺六道:“哦?自古赌债也是债,不能欠的。你身上没那么多金子吧?” 贺泽贞道:“没事儿,先欠着就是了。所不定下次打赌,我就赢回来了。” 贺六却道:“赌品即是人品。不成,一码归一码。” 说完,贺六回了卧房,拿出一块二十两的大金锞子,走到贺泽贞面前。 “你下晌拿着这金锞子,去城东万福金铺熔切了。五两金子给武清侯的长孙送去。剩下十五两给我拿回来。” 贺六刚说完这句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叛将金印,重十斤,共一百六十两。若是熔成二十两的大金锞子,能熔八个呢! 就在此时,院门开了,洪朗火急火燎的闯进了院子当中。 “六爷!有件蹊跷事。” 贺六道:“哦?什么蹊跷事?” 洪朗答道:“礼部仪制司主事兼内阁行走张康辰,昨晚干了一件事。” 贺六问:“什么事,不要卖关子,快说。” 洪朗接下来的话,让贺六大喜过望:“今晨四更天,他家的后院里忽然有隐隐火光。咱们派去监视他的弟兄觉得蹊跷,便闯了进去。发现他在后院架了一口大锅,正在熔一样东西。” 贺六连忙问:“熔什么?叛将金印么?” 洪郎的回答,让贺六大失所望:“他熔的的确是一枚印,却不是金印,只是铁印。” 贺六蹙起了眉头:“铁印?上面刻着什么?” 洪朗道:“咱们的弟兄闯进去时,他已熔了一半儿,印上的字迹已经没了,只剩下半块铁疙瘩。”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8章 张康辰 城北,礼部仪制司主事兼内阁行走张康辰府邸后院。 贺六凝视着张康辰。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生得虎背熊腰。他的体格不像是文官,倒像是个武将。 二十名锦衣卫力士站在院子当中。院中还有一口大铁锅。铁锅下方,是一堆烧了一半儿的木柴。 铁锅中,有半块大印,已经熔了一大半。贺六上去仔细观瞧,发现洪朗说的不对,那不是铁印,而是铜印。 贺六指了指那铜印,问张康辰:“说说吧!这是何物?” 张康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就爱自己铸铜印,刻字自娱。前几日我刻了一方印,字刻坏了。觉得可惜了这块铜,就把它给熔了。” 贺六道:“哦?不知道你在印上刻的是什么字?别是西北王勃拜之印七个字吧?” 张康辰连忙道:“不是!我刻的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八个字。” 贺六拿起锅中的半块大印,印底已经熔掉,看不出任何的字迹。 这时,洪朗拿过来一份档底递给贺六。这份档底,是张康辰在锦衣卫的存档。 贺六拿着档底,念道:“张康辰,万历元年山东乡试举人。呵,你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真乃神童也!可惜,接下来的两次会试,你次次名落孙山。万历七年,对会试失去信心的你,到吏部挂了名,以举人身份待选。你的运气不错,万历八年就补了辽东赭阳县县丞。万历十一年,赭阳土匪作乱。辽东军出兵一千清剿。你因为辽东军筹集粮草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县令。万历十四年,又左迁礼部仪制司主事。万历二十二年,入选内阁行走半年。今年,又入选内阁行走半年。你的这份履历对么?” 张康辰道:“嗯。这份履历没错。” 贺六叹道:“大明朝有规矩,举人升迁,难于上青天。一般的举人,为官一生也只能做到正七品。你却在四十岁的年纪,就做上了正六品的六部主事。应该说,你的官运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不错。” 张康辰道:“这是皇上对我这个做臣子的天恩浩荡!我有生之年,定当竭力报效皇恩!” 贺六却摇摇头:“呵,我刚才念的,是官面上的明档。锦衣卫档底,分为明、暗两档。我再念念暗档!张康辰怀才不遇。屡次与同僚抱怨,同科举人,考中进士功名的,升迁最快者已为一省布政使,升迁慢者,也为四品知府。而自己兢兢业业十七年,却只是吏部小小六品主事。且仪制司为清水衙门也!” 张康辰道:“这,这是你们锦衣卫乱写的。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洪朗在一旁河池张康辰:“冤枉不了你!锦衣卫监察百官言行。官员们平日里发的牢骚,全都会被记到档底上!” 贺六示意洪朗噤声,又道:“内阁两次将张康辰选为行走。同僚祝贺。张康辰却言:无非是因为我生得健壮。内阁那些阁老,这是把我当成了能挑重物的使唤下人!拿我当牲口一般!” 张康辰矢口否认:“污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贺六道:“我看看是什么时候啊。哦,是万历二十二年二月初三,你在云香酒楼跟同乡,吏部员外郎于思恩、顺天府丞梁鲁才说的!” 张康辰傻眼了!他早就听说锦衣卫神通广大。但他没有想到,锦衣卫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连官员几时说了什么话,跟谁说的,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贺六继续说道:“张康辰又言:我是举人出身,官儿做到六品主事就做到头了!悔不该当初受够了头悬梁锥刺股之苦,没有继续参加会试大比,而是到吏部挂了名。” 张康辰道:“这事儿倒是真的。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做事鲁莽。朝廷规矩,举人在吏部挂了名,就不能再参加会试。现在想想我都后悔。” 贺六笑道:“呵,后悔倒是人之常情。可你两年之前,因为对仕途心灰意冷,竟然迷上了赌博。万历二十二年三月初五。你在城南载阳赌坊,一晚欠下其他赌客一千两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子。有这事儿吧?” 张康辰战战兢兢的说:“有,有这事儿。” 贺六道:“你别怕。大明律虽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参与聚赌。可距洪武爷开国已经两百多年了。这条规矩,早就没人去深究。京官儿们闲来无事耍耍钱,也是常事。我是不会因为这件事追究你的。我只是好奇,仪制司是清水衙门。你的收入,只是有限的俸银而已。你是如何还清这一千两赌债的?要知道,赌场里的债,都是利滚利,利番利。” 张康辰吞吞吐吐的说:“我,我变卖了祖上传下来的薄田。” 贺六道:“哦?这在档底上倒是没记载。卖田土,是要有文约的。你还存着当时买卖用的文约么?” 张康辰答道:“存着呢!就在我卧房的大柜子当中。” 贺六对洪朗说道:“去,跟张大人把文约拿来,我看看。” 洪朗跟着张康辰去了卧房。 贺六打量着大锅里剩余的半颗铜印。他发现,铜印的印把儿,是异兽魍象! 而那枚勃拜伪西北王金印,印把儿亦是魍象! 再联想到,端古斋的许世侄曾对他说过,朱泥表明两年前有人用过叛将金印。而张康辰两年前曾抽调进内阁值房半年。贺六已经敢断定,此人跟金印被盗案有关! 不多时,洪朗跟张康辰回到了后院。洪朗手中拿着一张卖田的文约。 贺六接过文约看了看,摇头道:“我说张主事啊,不对吧?你欠了赌坊一千两银子。可这张文约写着,卖田六十亩,得银四百五十两。剩下的五百五十两,你是怎么还的?” 张康辰道:“啊,余下的我慢慢还的!” 贺六冷笑一声:“你哄谁呢?我刚才说了,赌坊中的欠账,都是利滚利、利番利。要是慢慢还,恐怕你还到现在,五百五十两会滚成上万两!” 张康辰思维倒是很敏捷,他又辩解:“啊,我是朝廷的正六品命官!赌坊怎么敢用高利逼我?”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79章 蹩脚的小偷 贺六凝视着张康辰的眼睛。张康辰目光闪烁,明显是心中有鬼。 贺六道:“载阳赌坊会畏惧你一个正六品小官儿?呵,你哄谁呢?载阳赌坊,是宁阳侯世子所开。正六品在天上掉下个花盆就能砸死个官儿的京城,只是微末小官儿而已!永定河里的王八,恐怕都要比京城里的正六品官儿多一些!载阳赌坊会怕你?” 张康辰一时语塞。 贺六又指了指那枚青铜印:“文人雅士,铸铜印,刻字自娱,本是常见的事。可你看看这印把儿铸的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魍象吧?张主事是在礼部任职的,我问问你,印把儿铸魍象,是什么人的印?” 张康辰脑袋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没有答话。 贺六笑道:“你不说,我告诉你!伪元亲王印,才铸魍象为印把儿!你自称这枚印是你铸着玩儿的?就凭这一点,我就能治你一个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的大罪!” 张康辰闻言眼冒金星,腿一软“扑腾”跌倒在地。 洪朗在一旁听出了端倪:“六爷,勃拜叛乱时,便自称是世袭的伪元梁王!难道说,锅里熔的这颗印,就是内阁丢失的那一颗?不对啊。勃拜的印不是金印么?难不成是勃拜叛乱,军饷有限,没舍得用黄金铸印?而是用青铜铸造后,外面刷了黄漆?” 贺六摇头:“不!勃拜金印,是实打实的黄金铸成。李如松虽然看上去是个粗人,却是外粗内细。他缴获勃拜印后,怕文官们聒噪他私藏,主动将印送到了京城。又请了时任内阁首辅王锡爵,礼部三堂官做鉴证。王锡爵老首辅是收藏大家。如果印是铜的,他又怎能看不出?他定然会告诉皇上的。” 半躺在地上的张康辰,此刻已经是汗如雨下! 贺六对张康辰说道:“你好歹也是个京官儿。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宁进阎王殿,不进镇抚司。北镇抚司那边,有大小刑数百种。不知道你想不想尝个遍?我劝你,还是老实招认这枚青铜印的来历,免得皮肉受苦!” 张康辰一闭眼,咬着牙说道:“我已经说过了,青铜印乃是我铸着玩儿的!至于印把儿铸成魍象,是因为我才疏学浅,一时忘了魍象代表伪元亲王。” 贺六爆喝一声,咋呼张康辰:“别以为我不知道!” 要说咋呼犯人诱供,“别以为我不知道”七个字可谓是万金油。想当初,嘉靖年间的锦衣卫审讯高手金万贯,在讯问案犯时,就最爱用这七个字。 张康辰道:“你,你知道什么?我愿闻其详。” 贺六继续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呼道:“两年前的事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其实,贺六搬出“两年前”这个时间,只是因为他怀疑两年前有人在内阁值房里偷偷用过勃拜金印。至于此事是否与张康辰有关,他并无半点的把握。 这叫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 张康辰彻底傻眼了:“两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了?” 贺六点点头:“我早已心知肚明!锦衣卫天上的事儿知道一半儿,地上的事儿全知道!让锦衣卫盯上的案子,盯上的人。。。呵,你觉得你能逃过一劫么?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自己说,就是想留你一条生路。招认从宽,狡辩从严,这是锦衣卫问案的规矩。” 张康辰始终是个六部小官,他还是不了解锦衣卫。锦衣卫其实是“狡辩从严,招认更严!” 张康辰试探性的问:“我要是全招了。不知道锦衣卫的上差,能否以寻常的偷窃罪治我的罪。” 贺六心中暗喜:好了,这厮现在要开口。 贺六笑道:“成啊。说说吧。” 张康辰开始招供。 两年之前,他官场失意,心灰意冷。虽因体格健壮,被调入内阁做行走,可他心里明白,这不是阁老们器重他。只是因为他生得健壮,适合早晨到尚宝司挑折担!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在内阁当了四个月的差,首辅王锡爵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张康辰心想,官场失意,赌场我总该得意了吧?他染上了耍钱的恶习。他学会了泡赌坊。前五日,倒是赢了两百多两银子。可第六日的晚上,他不仅输掉了赢来的银子,还输掉了为官十五年攒下的积蓄。且倒欠了赌坊一千两白银! 张康辰没有办法,只得变卖祖上传下来的土地换银子。也尽进卖得了四百五十两,尚欠五百五十两。 刚才贺六所言不错。载阳赌坊的老板是宁阳侯世子。他们才不怕张康辰一个六品小官儿。载阳赌坊收官员欠债,不打你,也不骂你。他们有一个比打骂恶毒一万倍的法子。 譬如说,张康辰是礼部的官员。如果他不还银子,赌坊会派十几个人,到礼部门口。见到张康辰的同僚,就上去跟人说:“你们礼部的张康辰,欠了载阳赌坊五百多两银子。请转告他,尽速还钱!” 一旦那样,张康辰将名誉扫地!为官的,有几个是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几百年后,华夏的那些网络高利贷催收,用的招数其实跟几百年前的载阳赌坊一模一样!名曰“爆通讯录”! 张康辰没有办法,只能绞尽脑汁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弄银子还债。可天上不会掉银子,一时半刻的,他上哪弄这一注大钱? 就在此时,他想到了一件事。内阁值房的书架上,不是放着一块金疙瘩么?叛将勃拜的金印,怎么也有十斤重吧?若是偷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熔成金块,能换一千六百两银子呢! 这里有一个问题。 伺候内阁茶水的宫中小太监,隔三差五要擦叛将金印的印盒。里面要是空无一物,一擦就露馅。 张康辰想到了宋朝时的“狸猫换太子”! 那段时日,他装作勤于本职。每天最后一个从内阁走。其实,他是趁着别人都走光了,打开叛将印盒,仔细看那枚金印。而后画出图纸,找了城南一个铜匠师傅,按照图纸铸了一枚青铜制的假金印! 那铜匠师傅虽然手艺非凡,却见识有限,不知道自己铸的是什么东西。 铸造好假金印,张康辰又在印底刻上了“西北王勃拜之印”七个字。 这时候,张康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看看自己刻的字像不像真正的金印,他用朱泥在一张纸上,扣了一个戳。假金印上,留下了朱泥的线索! 这条线索,让贺六知晓,两年前可能有人动过勃拜金印。 狸猫已经造好,下一步是换太子! 这倒难不倒张康辰。他在折担的木箱下层,夹了一层木板,将假金印放了进去,带入内阁值房。傍晚时分,同僚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他装作整理折子的样子,最后一个走。四下无人之时,他将书架上的真金印,换成了假金印,又将真金印带出了宫门! 出了宫,他立马在家里偷着将金印熔成了金块。换成了银子,还了赌坊的债! 接下来的两年,一切风平浪静。因为勃拜金印只是个摆设物件。不像值房里的首辅关防大印,每天都要用。小太监们打扫书架上的灰尘,也不会打开印盒,只是擦擦印盒外面而已。 直到半月前,皇上下旨,熔叛将金印充实内承运库。张康辰慌了神!事情也巧。时隔两年,他正好再次被抽调进内阁值房担任行走! 蹩脚的小偷张康辰,犯了第二个致命的错误!他怕青铜假银落到朝廷手里,朝廷会按照青铜假印为线索追查金印被盗案。于是他将假印用折担盗出了内阁值房! 印盒空了!所有人都以为真正的金印是半月前被盗的。朝堂上的各派势力,为此事使邪力、诈术,几乎酿成了一场巨大的政潮。 其实,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因为一个蹩脚的小偷,做了一件蹩脚的盗案而已!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0章 去顺德 贺六一生中,见过两个朝廷命官做市井小偷。一个是嘉靖年间的礼部侍郎万安良,一个便是眼前这位礼部主事张康辰。 张康辰说完了事情的始末。贺六狐疑的看着张康辰:“呵,堂堂朝廷命官,内阁行走,竟然为了区区一百六十两金子,在内阁值房里顺手牵羊。张主事,你可真有出息啊。” 张康辰叹息一声:“都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唉,谁让我穷呢?人穷自然志短,马瘦必定毛长。” 贺六问:“你确定你偷盗金印只是为了那一坨金子?别是受了内阁或司礼监哪个人的指使吧?” 张康辰一声叹息:“唉。我知道,因为金印被盗的事,朝堂上的各方都在角力。如今的朝堂,就像是枯草丛生的荒原。随便一个火星子,就能引起燎原大火。我偷盗金印,真的跟他人无关,只是一时财迷心窍而已。” 贺六忽然问:“一百六十两金子,官价可以兑换一千六百两银子。市价则能兑银两千两。你拿出五百五十两银子还债之后,剩下的呢?又拿到赌坊输掉了么?” 张康辰摇头:“我吃了载阳赌坊那个闷亏,哪还敢赌?余下的金子被我存起来了。这两年日常用度又花了一些。现在还剩五十两金子。就藏在厨房的烟囱里。” 贺六领着洪朗,进到厨房之中。烟囱的囱口处,果然藏着一个大铁盒。铁盒内有五根小金条。每根十两,共计五十两。 贺六让洪朗押着张康辰回了北镇抚司。他自己则拿着五根金条进了宫,面见万历帝。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的龙案上,静静的躺着五根金条。 贺六垂手站在大殿中。 万历帝道:“这真是一桩奇案,不,一场闹剧!一个正六品官员,做了小偷,偷到了内阁值房里。朝堂上的一群人,借着这件小小的偷窃案兴风作浪。幸亏有贺爱卿你出手。否则,这场闹剧会愈演愈烈,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贺六道:“敢问皇上,锦衣卫该如何处置礼部的张康辰?偷盗叛匪金印,乃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的重罪!” 不知为何,万历帝忽然发了善心。他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张康辰偷金印,只是为了一百六十两金子。就判他个偷窃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吧。将其革职查办,杖则二十,流三千里。” 贺六忽然欲言又止。 万历帝开口道:“贺爱卿似乎有话要说?” 贺六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皇上,其实张康辰说自己偷盗金印是为了金子,只是一面之词。臣要不要再审讯他一番?” 万历帝笑道:“贺爱卿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些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 跟言官集团近十年的斗法,早已经消磨尽了万历帝即位之初的雄心壮志。现在,他最希望看到的是朝堂上的诸方势力相安无事,他安安逸逸的做个太平皇帝。 万历帝摩挲着一根金条,又道:“现在这个结果,是最有利于朝廷安定的。即便不是真相,贺爱卿也要将其当作真相。” 贺六叩首道:“臣遵旨。” 万历帝话锋一转:“你刚才说,那个载阳赌坊是宁阳侯世子赵盛所开?堂堂开国功臣之后,竟然做这种下三滥的生意,着实可恶!立即革去赵盛的世袭资格。另外,你们锦衣卫要查抄他的家财充公!” 贺六道:“臣遵旨。” 贺六出得永寿宫,在宫门口,他迎面遇见了张鲸。张鲸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贺六的。 张鲸朝着贺六拱了拱手,焦急的问:“六爷,您忽然进宫,是查清了金印被盗案的真相,来向皇上禀报的么?” 贺六点点头:“嗯。正是如此。此案已经水落石出。” 张鲸连忙问:“谁是始作俑者?沈一贯?张位?还是赵志皋?” 贺六笑道:“张公公想多了。偷金印的,是内阁行走、礼部主事张康辰。他利用折担将叛匪金印盗出宫去,只是为了熔炼成金子还赌债。” 张鲸一怔:“熔炼金子?还赌债?就这么简单?” 贺六道:“有些简单的事,总有人愿意将其想复杂。世间事,向来如此。” 张鲸拱手道:“六爷,不管怎么说,您查清了金印被盗案,还了我一个清白,我该好好谢您。” 贺六摆摆手:“查钦案,是锦衣卫的本职。张公公不必言谢。好了。我还有差使要办,先走一步。” 贺六回了锦衣卫,召集了两百力士,浩浩荡荡的来到宁阳侯府。 宁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阳侯赵广田战战兢兢的在府门前迎接贺六。赵广田乃是大明开国时的水师名将赵庸之后。如今,他已无实职。不过凭借着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倒也能安享富贵。 锦衣卫六爷亲自上门,将这位赵侯爷惊出了一身冷汗。 赵广田问道:“不知六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贺六没有搭赵广田的话,而是高声道:“有上谕:宁阳侯世子赵盛,堂堂开国功臣之后,竟私开赌坊牟利!着实可恶!立即革去其世袭资格,查抄其家财!” 赵广田傻眼了。他一向反对儿子赵盛开赌坊,赚那昧良心的黑心钱。这下倒好,开赌坊的事儿竟然惊动了皇上! 赵广田本就上了年纪。听了这个噩耗,他竟急火攻心,晕死过去。 贺六连忙让手下力士给赵广田掐仁中,灌凉水。 不多时,赵广田缓过神来。 贺六劝慰他道:“赵侯爷,皇上只说让我查抄贵公子名下的财产,并未言及抄宁阳侯府的所有财产。再说,你膝下有三子。长子赵盛失去了世袭的资格,宁阳侯的爵位,你可以传给次子啊。你要想开些。” 赵广田道:“唉,都怪我教子无方。” 贺六道:“罢了。请赵侯爷开具长子长房的财产账目。我们锦衣卫好按图索骥,查抄了他的这笔财产。” 赵广田让仆人叫来了家里的账房先生和长子赵盛。 贺六让洪朗跟账房先生清算财产账目。他自己则训斥起赵盛来:“赵盛,你说你身为勋贵子弟,干点儿什么不好,偏要开赌坊敛财?这下好,你的事惹得龙颜震怒!幸好皇恩浩荡,只是革了你的侯爵世子位,罚没了你的财产,并未加罪于你。你今后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赵盛忙不迭的点头:“是,六爷教训的是。我今后定要奉公守法。” 一柱香功夫后,洪朗拿着一页账目,走到了贺六面前:“六爷,赵盛的财产中,有良田五百亩,位于顺德府境内。咱们派个人,去顺德府变卖了这五百亩良田,然后将所得银子送到内承运库去?” 贺六微笑着说:“由我亲自去一趟顺德府,了结这桩差事吧。汉骄去了顺德当署理知府。正好,我去那儿看看我外孙的官儿当的怎么样。”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1章 不发工钱的大好人 贺六借口查抄赵盛的田产,去了顺德府。这个看似平常的举动,其实另有一番深意。 贺六知道,言官集团、张鲸、沈一贯、张位、甚至于赵志皋都想借着金印被盗案整垮他们的政敌。他却将金印被盗案办成了一桩普通的偷窃案。看似各方谁都没吃亏。然而谁都没吃亏,就等于是谁都没占便宜。各派人马,都对他心生不满。 贺六这是来了一遭三十六计走为上。虽然朝堂上的各个派系,谁也动不了,或者说不敢动锦衣卫六爷。可贺六做了五十六年的锦衣卫,早已厌倦了朝堂上的争来斗去。他不想再卷入朝廷的是非当中。索性眼不见为净。 至于张康辰所说,偷窃金印只是为了那一坨金子,没有任何人指使。此言是真是假,也只有天知道了。万历帝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贺六当然不会再刨根问底。 五天后,顺德府衙后衙。 贺六笑眯眯的看着外孙李汉骄:“汉骄,你这个署理知府到任大半个月了。怎么样,公务上可还顺手?” 署理知府,说白了就是代理知府。李汉骄年纪轻,二十多岁就当正堂知府,未免会有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言官非议他是沾了外公贺六的光。吏部尚书张位倒是很替贺六着想,特意在李汉骄的官职后加了“署理”二字。 李汉骄答道:“还算顺手。外公放心,我定然会做一个为老百姓谋福的好官。” 贺六道:“你下晌派个巡检,去收了赵盛在顺德府的五百亩土地。然后再找个买家,将土地售出。得来的银子,交给你洪朗叔,让他带回京城去。我就不走了,在你这儿住个三五个月。” 李汉骄一头雾水:“外公,有个事儿我想不明白。您老是堂堂的太子少保,锦衣卫左都督。查抄区区五百亩土地,何劳您亲自来顺德府?到了顺德,又将差事顺手给了我们知府衙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六笑道:“你难道看不出?外公这是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躲事儿。” 李汉骄奇道:“外公,据我所知,您老从来都不怕事儿,为何要躲?其实,我觉得您应该扶助沈一贯这个能臣,取代赵志皋那个庸相。” 贺六仰天长叹:“唉,我在锦衣卫效力凡五十六年。嘉靖年间,我斗严嵩、战奸佞。隆庆年间,我助徐阶,除贪官。万历初年,我辅佐张居正,推行新政。。。那些年月,我已将能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做的事,全都做了。到老,我看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再有能力,再能做事,也改变不了一个朝代的国运。我的人事已尽,大明朝是兴是衰,就只看天命了。” 贺六喝了口茶,又道:“今后朝堂上的事儿,我就不插手了。能躲则躲。如今我这个老不死的,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找出杀害你舅舅的真凶!” 李汉骄道:“外公,您怎么这么悲观呢?我还是相信,事在人为。” 贺六笑了笑:“年轻人相信事在人为是好事。呵,你刚才说,我应该扶助沈一贯取代赵志皋?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因为皇上希望看到执掌内阁的是一个庸相!只有庸碌的阁揆,才不会威胁到他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你难道想让外公跟皇上作对么?” 李汉骄闻言愕然。 贺六又道:“外公可以惩治贪官,整垮奸佞。可外公永远斗不过全天下最自私的那个人!你应该知道外公说的那个人是谁。唉,人啊,做好自己眼前的事,凡事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对于你来说,善待顺德一府的百姓,让这一府百姓不受饥寒交迫之苦,便是你最大的功劳!” 李汉骄道:“外公,我记住了。” 贺六又问:“桂儿还有几个月临产?” 提起身怀六甲的妻子,李汉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还有两个月就临产了。” 贺六道:“我给你娘去了封信。她过两日要进京。我让她进京之后,直接来顺德府,照顾桂儿。” 下晌,李汉骄派了府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巡检,去将赵盛名下的田产全部抄没。田产这东西是硬通货,不愁卖。再加上卖主是知府衙门,当地的富户自然要给几分薄面,将这五百亩良田买下。 第二天,便有一个李姓的富户,将五百亩良田全部购入。李汉骄将卖得的银子,交给了洪朗。洪朗带着银子回京城交差去了。贺六则在顺德府衙住了下来。白天,他去顺德府外的子牙河畔钓鱼。晚上亲自下厨炖鱼,给外孙媳妇儿补身子。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一转眼过了十多天。 这日傍晚,贺六左手拿着鱼竿,右手提溜着两条肥鲤鱼,回到府衙内。 李汉骄迎了上来:“外公,你可回来了。有件事,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还要请教于你。” 贺六将鱼竿、鲤鱼放到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到李汉骄面前:“哦?什么事?” 李汉骄道:“朝廷一向是鼓励百姓开荒的。顺德府南,有五千亩荒地。一个姓曹的富户,将这五千亩荒地全部跟知府衙门低价买下。” 贺六道:“富户买荒地,雇人开荒,这是好事儿啊。” 李汉骄道:“外公,你接着听我说啊。这事儿很蹊跷。一开始,他雇佣了一百名劳力开荒。每月给劳力发十三贯的工钱。后来,劳力便成了三百人。每月他只发五贯钱。现在倒好,帮他开荒的劳力变成了五百人!他一文钱工钱都不付!可这五百劳力照样整日热火朝天的为他干活儿。” 贺六皱了皱眉头:“难道说这姓曹的是个恶霸?用武力胁迫穷苦百姓为他干活?” 李汉骄摇头:“要是这样倒也简单了!我直接抓了那姓曹的就是了!可我这几日乔装成普通百姓,打听了不少在荒地上干活的劳力。那些劳力人人都夸曹老爷是个大好人。我问他们,这曹老爷是大好人,为啥不给你们发工钱?那些劳力又人人缄口不言。” 贺六来了兴趣:“哦?这事倒是有趣。明日我跟你去一趟府南荒地。”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2章 金豆子? 已是大春时节。顺德府城南的荒地上,四五百劳力热火朝天的用铁锄平整土地。荒地里的碎石块,则被人用竹篓背到一边。 贺六和李汉骄换上了一身百姓的粗布衣衫,来到荒地边。 一个四旬汉子,正在荒地边喝水歇息。 李汉骄走过去,搭讪道:“老哥,你也是在这儿给曹老爷开荒的?” 汉子答道:“是啊。我在这儿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了。” 贺六在一旁问:“哦?我跟我外孙没什么事儿做。也想到这儿开荒种地。不知道你干了一个月,工钱几何?” 汉子摇头:“哪有什么工钱啊。” 贺六奇道:“你们天天这么热火朝天的干活,难道曹老爷不给你们发工钱?莫不是曹老爷手下的家丁们,强迫你们给他白干活?” 汉子又是一阵摇头:“不,我们都是自愿来这儿干活的。” 贺六惊讶万分:“不给钱,还自愿?这倒是怪了。” 汉子狡黠的一笑:“你们难道不知道。。。啊,算了,我该干活了。” 汉子走后,李汉骄对贺六说道:“瞧见没?外公,这事儿就是这么怪。” 贺六环顾荒地的四周,而后对李汉骄说道:“汉骄,你瞧,荒地周围没有一个家丁、恶汉打扮的人。没人看着这些劳力,他们还这么埋头苦干。说不准,这曹老爷真没胁迫他们。” 李汉骄道:“我前两天还怀疑,曹老爷是个什么邪教的头目,用鬼神之说哄骗劳力们为他卖命呢。后来我派衙役们暗中查访,并无这等事。” 贺六对李汉骄道:“府衙里的事千头万绪的。你先回府衙处理公务。我在这儿盯着。” 李汉骄走后,贺六在荒地边整整待了三个时辰。 他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儿。 傍晚时分,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来到荒地边上,高喊一声:“今天歇了吧!乡亲们辛苦了!” 管家都说歇了,却还是有许多百姓不愿意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继续在荒地里埋头苦干。 已是入夜。荒地里三三两两的百姓终于散去,各自回家。 贺六又见到了刚来这儿时,搭讪的那个汉子。 贺六走到他身边,一拍他的肩膀:“喂,我说老兄,你想不想挣一注快钱?” 汉子瞥了一眼贺六:“什么快钱?” 贺六穿着老百姓的粗布衣衫。汉子心中未免轻视了他三分。汉子心想:都是苦哈哈的庄稼人,你能有啥钱让我赚? 哪曾想,贺六直接从袖管里掏出一枚五两的银锞子,在汉子眼前晃了晃:“我是府衙的差役。我们知府老爷打算在后院开一块荒地,种些花儿。你帮忙去翻翻地。这五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大明的穷苦百姓,有些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他们日常花销,都是用的铜钱。见了这一块五两的银子,汉子两眼放光,当即答应:“好啊!咱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干活是行家里手。” 贺六引着汉子,朝着府衙方向走着。他边走边问:“不知道老兄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 汉子答道:“咱叫林憨狗,是顺德府南十里铺人。” 贺六道:“哦。原来是林老兄。” 不知不觉,二人到了府衙之中。贺六引着林憨狗来到后衙,随手指了一块地,说道:“就是这儿。只要你把地翻整了,种上花种子,这五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林憨狗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我一晚上就能整好!” 贺六闻言,将五两的银锞子作势递给林憨狗。林憨狗伸手去接。贺六却将银锞子缩了回来。 林憨狗接了个空,问道:“怎么,你变卦了?” 贺六狡黠的一笑:“那倒不是。我这人好打听事儿。你要想拿这五两银子,就得告诉我,为啥你们心甘情愿的给曹老爷白干活。” 林憨狗想了想,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吧,城南的那块荒地里,有金豆子!” 贺六皱了皱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金豆子?” 林憨狗忙不迭的点头:“两三个月前,曹老爷雇了一百个劳力,去给他开荒。开荒的时候,俺们村的袁羊咩,竟然从土里翻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子!袁羊咩是个老光棍,就是靠着这一粒金豆子,娶了个黄花大闺女做老婆!袁羊咩有回喝多了酒,说走了嘴。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南十里铺的人,全都知道了这事儿。于是我们全村五百多人,全去了曹老爷那儿,给他开荒。” 贺六问道:“之后又有人发现了金豆子么?” 林憨狗答道:“有啊!隔个七八天,就有人在荒地里捡到金豆子。” 贺六闻言的第一反应是,这块荒地底下,莫不是埋着金矿? 转念一想,不对啊。大明的产金地,大部分都在胶东沿海和辽东。何曾听说过北直隶有金矿的? 林憨狗在一旁又道:“能找到金豆子,我们宁肯不要工钱,也要为曹老爷干活!要知道,那可是实打实的金子哇!找到一粒儿,就发财了。” 贺六将手里五两的银锞子给了林憨狗,而后道:“嗯,你在这儿平整土地吧。我先去找我们老爷。” 贺六找到李汉骄,将林憨狗所说,告诉了他。 李汉骄亦是满腹狐疑:“不对啊。我来顺德府后,通读过顺德府志。府志之中,从未记载过顺德府出过金矿。” 贺六笑道:“荒地里的金豆子,应该是那位曹老爷埋下的!目的就在于诓骗百姓替他白干活!这姓曹的能想出这么绝的法子,不像是什么当地富户,倒像是千门中人。你明日递个帖子,请这位曹老爷到府衙里,我要见见他。” 李汉骄道:“若真是外公预料的那样,我该如何治这曹财主的罪?” 贺六苦笑一声:“老百姓是想占便宜,才为曹财主干活的!人家曹财主往自家的荒地里扔金豆子,犯了《大明律》的哪一条?治罪是治不了的。顶多我让他看我这个太子太保的面子,将这几个月的工钱补发给那些穷苦百姓。”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3章 马三友 第二天一大早,李汉骄便差人给城南的曹老爷递了帖子,请他到府衙中一叙。 知府大人有请,曹老爷不敢怠慢,屁颠屁颠的来了府衙后衙。李汉骄和贺六,正在后衙等着他呢! 曹老爷见到李汉骄这个父母官,倒头便拜:“学生曹贯之,拜见知府大人!” 李汉骄道:“你要拜,先拜我的外公。这位是大明太子少保,锦衣卫左都督,贺六贺少保。” 曹贯之只是个小地方的小财主。听到锦衣卫左都督、太子太保的名头,吓得脑袋上冒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 他忙不迭的磕头:“见过贺少保。” 贺六道:“曹贯之,你在知府面前自称学生,看来是有功名在身的吧?” 曹贯之答道:“啊,学生是万历二年顺德府试中的秀才。” 贺六道:“哦?还是个读书人呢。中了秀才为何没往下考?” 曹贯之答道:“学生才疏学浅。中秀才之后,参加了三次乡试都名落孙山。渐渐就死了走仕途科举的心,在家里安心打理祖上留下的产业。” 贺六道:“哦。秀才功名也是功名。你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为何诓骗城南的五百多名无知百姓给你开荒?” 曹贯之在锦衣卫左都督面前哪敢撒谎?他边嗑响头边道:“贺少保,学生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听了内弟的话,用几颗金豆子,诓骗了五百多百姓。” 贺六笑道:“呵,你倒是供认不讳。说说吧,你是如何用金豆子诓骗百姓的?” 曹贯之道:“开垦那五千亩荒地,工钱总要五六百两。我内弟跟我说,老百姓,是最愚蠢,又最贪便宜的。他给我出一计,只需花二十两银子,就能办成开荒的事儿。他让我找了一块一两的金块儿,熔成三十颗黄豆大小的金豆子。每隔五天,就往荒地里扔一颗。老百姓偶尔捡到金豆子,还以为那块荒地是个聚宝盆呢!自然心生贪念,为了捡金豆子,给我白干活。” 李汉骄怒道:“好手段啊!五百多纯良的百姓,竟让你当猴儿一般,耍的团团转!” 曹贯之道:“学生做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坏事,甘心受罚。” 贺六摇头:“按照大明律,你往自家的荒地里扔金豆子,倒也没甚违法之处。这样吧,你把老百姓这几个月的工钱补上,这事儿也就了结了。我跟你们李知府,不会再追究于你。” 曹贯之忙不迭的点头:“是,我回去就给他们补工钱。” 贺六随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给你出这个主意的,是你的内弟?你的内弟是干什么的?脑子转的倒是挺快。” 曹贯之答道:“我内弟名叫马三友。以前在东厂做东厂七品番役。六年前,他辞官回乡,定居顺德府城。” 贺六听到“六年前”这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六年前,正是贺世忠遇刺的年份! 贺六又问:“哦?东厂七品番役,给个五品的府同知都不换啊。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辞官?” 曹贯之答道:“他跟我说,做官难,在东厂里做官更难。一个不留神就会掉了脑袋,还不如回家踏踏实实当个富户呢。” 贺六道:“哦?你让你内弟来一趟府衙。我在锦衣卫多年,经常跟东厂的人打交道。说不准我跟他还是老相识呢。” 曹贯之领命而去。贺六吩咐几名贴身的锦衣卫力士:“你们几个,悄悄跟上他。” 贺六和李汉骄,在后衙之中等着那位前任东厂七品番役马三友。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过了一个半时辰,几名锦衣卫力士才押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到后衙之中。 领头的力士一拱手,说道:“六爷,曹贯之跟这货说,六爷您要见他。他听了之后,直接从家里后门想要逃跑。被我们拿住了!” 贺六对那中年人说道:“你就是马三友?” 马三友吞吞吐吐的答道:“正,正是。” 贺六问:“你以前在东厂做番役?” 马三友点头:“是。小的在东厂做过十年番役。” 贺六冷笑一声:“都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跑什么?莫不是在东厂任职时,做下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马三友战战兢兢的说:“没,没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汉骄在一旁怒道:“那你跑什么?” 马三友眼珠子一转,答道:“我给我姐夫出了那么个丧良心的馊主意,诓骗老百姓。怕官府怪罪,这才。。。” 贺六手下力士:“曹贯之呢?” 力士答道:“押在府衙外呢。” 贺六道:“带上来!” 不多时,力士将曹贯之带到了贺六面前。 贺六问:“你刚才,是怎么跟你的内弟说的?” 曹贯之答道:“我刚才说,锦衣卫的左都督贺大人要见他,让他来府衙。” 贺六转头问马三友:“马三友,你听到我贺六的名头就要开溜大吉,呵,恐怕不是因为金豆子的事儿心虚,而是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马三友的脑筋转的倒是挺快,他解释道:“啊,锦衣卫与东厂一向不和。锦衣卫六爷找我,我当然会害怕。一时吓破了胆子,坏了心智。这才想跑。” 贺六冷笑一声:“锦衣卫和东厂不和?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东厂督公王安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还是我孙子的干爷爷!厂卫如今是一家!” 马三友道:“六爷,我在东厂任职那会儿,提督东厂的是张鲸张公公。那时候东厂和锦衣卫水火不容。” 贺六道:“哦?这个解释倒也合理。我问你,你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马三友答道:“小人的父亲,是顺德府的小地主。” 贺六问:“小地主?你父亲以前有多少亩地?” 马三友答道:“有良田百亩。” 贺六继续发问:“那你现在有多少亩土地?” 马三友噤声。 李汉骄在一旁道:“祖父,我去查查府衙的土地册子就知道了。” 关键时刻,曹贯之倒是毫不犹豫的卖起了自己的内弟:“贺少保,李知府,不必查什么土地册子了。我告诉你们,内弟名下共有良田一千亩。” 转头,曹贯之又劝自己的内弟:“三友啊。多出来那九百亩地,是你拿在东厂任职时攒下的俸禄银子买的。非偷非抢,你害什么怕呢?”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4章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 东厂七品番役品级虽低,官俸不过每年四十两银子。然而,东厂权重,官场有言,县官儿不如现管。故而,无论六部还是地方的官员,都争相巴结马三友这样的人。 马三友在东厂当过十多年差,只收收陋规银子,就够攒个八九百亩良田的了。他的家财并不出格。 贺六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五十六年的历练,让他练就了一双能识破大奸大恶之徒的火眼金睛。刚才锦衣卫力士禀报,马三友听到锦衣卫六爷的名号就想跑,明显是做贼心虚。再加上马三友辞官那年,贺世忠恰好遇刺,这更让贺六起了疑心。 一旁的李汉骄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开口道:“我到任顺德府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我听说,顺德城内最大的一家金铺老板姓马。该不会是你马三友吧?” 马三友愣住了,良久才开口:“哦,是我。” 贺六大为惊讶:“顺德府最大的金铺?据我所知,开金铺,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过虽然稳赚不赔,却本大利薄。需要投入的本钱很多。马三友,开这间金铺你投了多少本?” 马三友目光闪烁的说道:“啊,大约几百两。” 李汉骄怒道:“几百两,你哄谁呢?我家夫人,前两天去你的金铺打了一枚长命锁,预备给我们未出世的儿子戴。她跟我说,你那金铺里的金货琳琅满目。几百两?开金铺?开铜器铺还差不多!” 贺六笑道:“想不到,马番役家里有良钱九百亩,还开着一个偌大的金铺。看来你在东厂没少捞银子。我且问你,你以前在东厂专司什么差事?” 马三友答道:“啊,专司内承运库的扈卫。” 贺六眉头一皱:“我还以为你是办案番役呢!办案番役有罪官家眷们的孝敬、地方官的节礼。攒下一注大财倒也合情理。可你是看库番役!据我所知,看库番役在东厂之中油水最少!你买良田、开金铺所用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马三友胡乱编了个谎:“我回乡途中,偶遇了一个做生意的高手。我拜他为师,学到了做生意的法门。靠着手里的几百两银子,以小博大,赚来了良田和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金铺。” 贺六冷笑一声:“罢了,不给你上刑,你恐怕是不会说实话了。汉骄,让你手下的衙役给他上刑吧。正好,我也看看顺德府的衙役们上刑手段如何。要是不够狠,不够毒,我替你好好调教他们一番。” 马三友闻言出了一身冷汗。他战战兢兢的说道:“贺,贺六爷。我又没犯什么罪,你,你凭什么给我上刑?” 贺六“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说马三友,亏你还在东厂效力过十来年。你何曾听过,锦衣卫的贺屠夫给别人上刑还需要理由的?别说给你一个小小番役上刑。张鲸做东厂督公时,我屠了他的外宅,他都不敢把我怎么样。” 李汉骄大喊一声:“壮班衙役何在?” 十名壮班衙役涌入大堂。 李汉骄指了指马三友,吩咐道:“先打他三十大棍,看他说不说实话。” 衙役们听命,将马三友按在地上,一顿痛打。 马三友知道,那件事如果不说,他撑死被打个残疾。那件事如果说了,他却会人头不保!故而,他咬紧了牙关。任衙役们挥舞大棍,他就是不说。 三十棍打完,马三友已经是皮开肉绽。 贺六冷笑一声:“看不出,你还是个硬骨头呢。你不说不要紧。” 贺六将目光移向马三友的姐夫,曹贯之。 曹贯之在一旁看着内弟被打得遍体鳞伤,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 贺六冷笑一声:“呵,曹贯之。你是他的姐夫,应该知道他不少的事儿吧?你说说,他买良田,开金铺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不说,我也赏你三十大棍!” 曹贯之闻言,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啊!小的说!内弟卸任之时,带回了一副宋徽宗赵佶的《草书千字文》。我替他找了个买家,卖了九千两银子!” 贺六愕然! 亡国之君赵佶虽然不会治国,却是书法大家。其自创的“瘦金体”书法名贯士林。他的瘦金体书法中,又以《草书千字文》最为珍贵。 贺六三十多年前,亲眼见过《草书千字文》!那是他远赴江西分宜县,查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严嵩财产时,在严嵩府邸里抄出的!早已经送入了内承运库!怎么可能出现在顺德府? 难道说,马三友借着做内承运库扈卫的机会,监守自盗? 贺六道:“马三友,你姐夫都招供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可别说那《草书千字文》是你卸任回乡时,在半途捡的!据我所知,那东西应该放在内承运库之中!” 马三友被姐夫曹贯之出卖,知道纸包不住火了。他只好求饶道:“六爷,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请你绕过我一命!” 贺六道:“好!你且说说你的大秘密。” 马三友答道:“内承运库,由一名东厂领班太监,三名七品番役,一百名九品番子看守。这您应该是知道的。人人都说,东厂之中,看库番役最没油水。因为看库番役无权办钦案。这其实是大错特错。” 贺六问:“哦?大错特错?为何?” 马三友答道:“因为,看库番役有一条口口相传的生财之道!那就是,用赝品字画,换库房里的真品字画。说句大不敬的话,嘉靖爷好银子,隆庆爷好女人,当今皇上亦喜好银子。对库房存银,三位皇上爷们都看的很紧。唯独那些名家字画,他们却是丝毫不感兴趣。那些名人字画,在内承运库中都发霉长毛了!” 贺六惊讶道:“于是,东厂的人就拿伪造的赝品,换出那些真品。拿到市面上去卖成银子?” 马三友点点头:“这条生财之道,从嘉靖年起就有。从嘉靖年到万历年,这六七十年间,历任看库领班太监、七品番役都是这么干的。有时候,甚至会出现这样的笑话。东厂的人花高价请人做一副赝品,拿到内承运库换出来的亦是赝品。也就是说,货真价实的真品早就被不知道哪一代的看库番役换走了!” 贺六闻言色变:“好一招狸猫换太子!王八蛋!我们锦衣卫辛辛苦苦抄家抄来的名家字画,交到内承运库,竟让你们这群蛀虫给私分了!” 马三友道:“六爷!那副《草书千字文》,我本来是不想拿的!可我要是不拿,我上面的领班太监会以为我有二心!我也是没办法啊!”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5章 贪婪的万历皇帝 贺六没有想到,自己来顺德府躲朝堂里的那些烂事儿,竟然无意间得知了东厂的这一桩秘密! 贺六问马三友:“历代东厂督公,譬如嘉靖年间的黄锦、陈宏;隆庆年间的刘大、孟冲;万历年间的冯保、王安、张鲸都知道这事儿么?他们从你们这些蛀虫手里拿了好处没有?” 马三友答道:“我们怎么敢让上面的督公知道呢?都是我们这些看库番役私底下做的。” 此刻,贺六心中竟有几分心疼。毕竟,嘉、隆、万三朝,存于内承运库中的那些名家字画,有一多半儿都是他费劲巴力从贪官宅邸中抄出来的。 贺六做出了一个决定,将此事上奏给万历帝。杜绝内承运库的这一大弊病。 贺六对李汉骄道:“汉骄,先把马三友看押在你们顺德大牢里。明日我带他回京。” 李汉骄指了指曹贯之:“外公,他呢?” 贺六道:“曹贯之。你立即补齐那五百名劳力这几个月来给你开荒的工钱。对你,我就既往不咎了。” 曹贯之喜不自胜:“是!学生这就去补齐那些劳力的工钱。” 衙役押走了马三友,曹贯之也退出了大堂。贺六对李汉骄说道:“汉骄,下晌我去李黑九、梁上红的墓前拜一拜。明日我便启程回京。” 七年前,李黑九、梁上红因李太后谋划的“巫蛊案”受了牵连,被万历帝赐死。他们的墓,就在顺德府外的陈家庄。 贺六以前的故交好友,几乎都已经入土。贺六这些年,只能隔着坟墓,跟那些以前的老弟兄说说话。 下晌,陈家庄。 贺六在李黑九、梁上红的合葬墓前,摆上了香炉,上了香,又烧了些纸钱。 做完这一切,他一屁股坐到坟前。对着李黑九夫妻的墓碑说道:“黑九,你六哥来看你了。唉,你瞧我,现在衰老的只剩下这一头白发。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去下面找你喝酒了。” “我的外孙汉骄你还记得不?当年我出京办差,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没少领着他去永定河畔钓鱼摸虾。如今他已长大成人,做了顺德府的父母官。我自己的外孙我自己了解。他是本性纯良之人,定能够造福你的乡亲。” “常年道,老儿不死是为贼。我老了,可我还不能死啊。世忠的死因,到现在我都没查清楚。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但愿阎王爷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找出真凶后,再派牛头马面来收我。” “你的老主子李太后一切都好。呵,深宫之中,能活下去就是个好啊。皇上虽然早就对她心生间隙。不过母子之情尚在。这几年,李太后不再过问政事。皇上倒也隔三差五的去给她请安。” “咱们锦衣卫啊,如今归了东厂管了。东厂副提督陈炬,兼任锦衣卫监管太监。其实啊,永乐爷当年定的规矩就是东厂管锦衣卫。我也懒得再去争。横竖陈公公是个好人。不会亏待锦衣卫的后生们。” “我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在顺德府设下法场,以你的脑袋为诱饵,逼迫你的妻子梁上红现身的事儿。当时我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倒严。你可别记恨我。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当年的顺德府燕南山匪首黑九爷,做了二十多年的锦衣卫。最后却死在了一场宫廷争斗之中。” “罢了。我要走了。我是行将入土的人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给你扫墓。呵,横竖入了黄泉,咱们老兄弟还能再会。” 说完,贺六起身,拍了拍自己屁股下的土。 四天后,永寿宫大殿。 贺六、王安、陈炬、张鲸依次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贺六将历代东厂看库番役狸猫换太子,偷盗内承运库书画的事,全部说给了万历帝听。 万历帝听后的反应不是暴怒,却是惊喜!他接下来说的话,差点让贺六吐出一口老血。 万历帝道:“咳!朕怎么没有想到!内承运库里那些长毛发霉的名家字画,能够换成真金白银!名家字画算得了什么呢?金银才是最实在的!贺六,朕听闻你颇为精通鉴别字画!你立即将内承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运库中的字画,鉴别真伪。赝品全部烧掉,真品嘛,你作价帮朕卖出去!” 万历帝如今已经完全继承了皇爷爷嘉靖帝的贪婪本性。在他眼里,内承运库的皇家私房银子,不比江山社稷轻多少! 贺六道:“臣遵旨。皇上,对于那些东厂的蛀虫,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明示。” 万历帝不假思索的答道:“那还用问?偷盗皇帝私库,一律缉拿,斩首!他们的家财一律充公!哦,不,充入内承运库中!” 礼部的张康辰偷盗叛匪金印,万历帝可以饶他一命。东厂的那些蛀虫,把手伸到了万历帝的私库中,万历帝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东厂督公王安叩头道:“奴婢提督东厂,却未发现这一大弊,有失察之罪,请皇上责罚。” 张鲸亦道:“奴婢以前亦提督过东厂。亦有失察之罪。” 万历帝大方的挥了挥手:“罢了吧。不知者无罪。你们也是受了下面的人蒙蔽。” 转头,万历帝又叮嘱贺六:“内承运库中的那些名家字画,你可要给朕好好卖!哎呀,宫里陡然放出那么多名家字画,市面上的价肯定会往低处走!这样吧,不管价格如何,能卖出便是!” 贺六哭笑不得。他发现,相比于东厂的监守自盗,皇上更关心的是那些名家字画能否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贺六道:“臣遵旨。” 万历帝又喜滋滋的问贺六:“贺爱卿,你估摸,内承运库的那些字画总共能卖多少银子?” 贺六答道:“臣要花几天时间,查清库中有多少赝品,多少真品,才能回皇上的话。” 万历帝点点头:“好。贺爱卿,你这就去内承运库,抓紧办差去吧!” 贺六走出了永寿宫。他发现,如今的皇上彻彻底底的变了。他从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君主,堕落成了一个守财奴! 都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易。秉性,就像是猫爱吃鱼,狗爱吃屎一样,万难改变。且,秉性这东西还传代。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6章 闹剧即将开演 贺六花了三天时间,共在内承运库中整理出真品字画三百六十余幅。赝品四百九十余幅。 接下来,贺六安排王之祯、骆思恭查抄了八任内承运库领班太监、二十四位东厂看库番役的家。在这些人家中,共计抄出现银百万两,未售出的字画一百多幅。 按照万历帝的旨意,这三十多人,一律被处以极刑。 接下来,该出售这四五百幅真品字画了。贺六没有想到,大明朝的一场闹剧,就此上演。 这日清晨,贺六领着三百多名力士,带着一大宗字画来到了端古斋。 掌柜许德诚迎了上来:“六伯,您老来了。” 贺六道:“贤侄,这一回麻烦你了。” 许德诚笑道:“将京城古玩行的各路翘楚召集到端古斋,这有何麻烦的?只不过,我怕他们不敢买内宫之物。” 贺六笑道:“他们怕什么。咱们这回是奉旨卖字画。告诉你吧,这些字画,每一幅都是能传代的宝贝!” 说完,贺六让人展开了几幅字画。 许德诚定睛观瞧,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怀素的《自叙帖》?!米芾的《清和帖》?!我的天。这些画,随便拿出来一幅,就值五千两两银子以上!有的能卖到上万两!” 贺六道:“这么多名家字画,往古玩行里一冲,行市肯定往下走。所有字画,能卖现价的七成即可。我得赶紧全部脱手。皇上那边,还等着拿银子呢。” 许德诚道:“七成的价出手?六伯,咱端古斋的现银不多,总有个二十万两。趁着同行们没来,我先挑上二十万两银子的字画。” 贺六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成啊。你挑吧。你这回帮了朝廷这么大的忙,我总该让你这个自家人赚上一道。” 许德诚是生意人中的尖子,古玩行里的高手。他自然很会挑选字画。 黄庭坚的《诸上座帖》、苏轼的《祭黄几道文》、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他一共挑了三十几幅字画。这些字画捂在手里囤几年,待到行市涨上去,他最少也能赚个七八万两银子。 许德诚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厚厚的一沓银票递给了贺六:“六伯,这是二十万零七千两银票,都是大通钱庄开出的,即付即兑。您老数数。” 贺六边数着银票,边说道:“贤侄,你不愧是我许师傅的嫡孙,眼力够好的啊!这三十多幅字画,全都是上上佳品。” 许德诚笑道:“您老是奉旨卖字画,我是借机占便宜。” 日上三竿,京城古玩行的一百多位同行,进得端古斋。 端古斋偌大的大厅里,已经挂满了名家字画。这些古玩玩主,看到墙上的一幅幅字画,全都傻眼了! “啧啧!不愧是内宫之物!全是上上佳品。” “我的天啊。南唐后主李煜的《入国知教帖》?据说伪元灭宋时被烧毁了。没想到,竟存于咱大明内宫之中。” 贺六咳嗽了一声,众人立马噤声。 贺六高声道:“诸位,这些书画,一律贱卖。寻常市价多少,朝廷只收诸位七成。” 一位八旬老者问道:“贺少保。我们买卖内宫之物,是犯《大明律》的。” 贺六耐心的解释道:“诸位不必害怕。出售内承运库的字画,是皇上的旨意。诸位大可以放心买!谁买了这里的字画,谁就是帮了朝廷、皇上的忙!” 众人闻言,个个摩拳擦掌。 “这幅《入国知教帖》,我出八千两银子!” “刘松年的《醉松》,我五千两要了!” “黄庭坚的《秉烛夜游图》,我出三千两!” 上百位古玩行里的大玩主,一上晌的时辰,就将四五百幅字画瓜分完毕。 洪朗在一旁记着账目。骆思恭则负责数银票。 午时,贺六问洪朗:“一共收了多少银子?” 洪朗答道:“共计一百九十五万四千两!” 贺六转头又问骆思恭:“银票的数目对么?” 骆思恭答道:“一两不差。” 贺六起身:“走,咱们去京城四大钱庄,将银票全部兑成现银。” 皇帝的内承运库,是不存银票,只存现银的。守财奴万历帝见到多出的这一座银山,指不定乐成什么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就在此时,内阁次辅沈一贯,火急火燎的进得端古斋。 贺六惊讶道:“沈次辅,你怎么来了?” 沈一贯道:“六爷,我听说你在这儿变卖了不少内承运库的字画?” 贺六道:“是啊,一共卖了近两百万两。”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好!你划出一百万两,给我们户部!山东米田教起事,河南蝗灾、湖北水灾,处处都要花银子。这一旬的地方税银还未押解上京。户部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贺六惊讶道:“沈次辅,这才几年的功夫,朝廷财政怎么窘迫至此?” 沈一贯无奈的答道:“咳,朝廷银根吃紧,原因多的很。一句话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总之,国势倾颓啊!” 贺六犯了难:“沈次辅,皇上有明旨。这些银子,全都要送入内承运库中。” 沈一贯一听这话急了眼:“送进内承运库?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多的都发了霉,长了毛!银子换成粮食、军械,那才是银子。堆在库房里,还赶不上一堆笨铁呢!” 端古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沈次辅,内承运库是皇上的私库。内承运库中事是皇上的私事。皇上的私事,也是你一个外臣该议论的” 说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张鲸。他的身后,跟着两位秉笔,王安、陈炬。 沈一贯一向跟张鲸不和。他冷哼一声:“张公公来的倒是及时。” 张鲸正色道:“有上谕,着贺六将变卖内承运库字画所得银票,交予司礼监。” 贺六再同情沈一贯,也不能违抗圣旨。无奈,他只得将账目、银票,全部移交给了张鲸。 张鲸看着满满一锦盒的银票,眉开眼笑:“还是六爷有办法!把一堆烂纸换成了小两百万两银子!” 贺六沉默不言。他知道,沈一贯说的是至理名言。这些银票兑换成银子,放进暗无天日的内承运库中,还赶不上一堆笨铁呢! 张鲸领着陈炬、王安,志得意满的走了。 贺六亦离开了端古斋。 万历帝一手策划的一场闹剧,就此开演!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7章 一个无解的轮回 内承运库中。 万历帝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贪婪的凝视着库房中的一排排铁架。铁架上摆放的,全都是银元宝,金锞子。 一旁的张鲸心中暗道:皇上看银子的眼神,活像是一个几十年没吃过饱饭的老农,见到了丰收的庄稼。 贺六曾对外孙李汉骄说过,他可以惩治朝廷里任何一个贪官,却惩治不了全天下最贪的那个人。 那个人,正是一国之君、社稷之主,万历大皇帝! 万历帝道:“卖字画所得近两百万两,查抄东厂的蛀虫家财,又有一百多万两。张鲸,如今内承运库存银,共计有多少了?” 张鲸答道:“将金子也折算成银子,内承运库如今存银共计九百八十万两。” 万历帝的强迫症又犯了:“什么?还是不够一千万两么?” 张鲸连忙道:“奴婢该死,没有经营好内承运库。” 万历帝问一旁的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忠贤:“小魏子。你有什么法子,能让内承运库更加充实?” 魏忠贤是王安的干孙子。王安虽然见识不及内阁诸员,骨子里却是个心系黎民百姓的好人。魏忠贤与干爷爷王安不同。在他眼里,跟皇上相比,黎民百姓算不得什么。 魏忠贤的脑子转得倒是够快。他道:“启禀皇上。内承运库中的字画,都是皇家珍品。奴婢以为,流落到民间不成体统。” 魏忠贤说完这话,张鲸乐了。张鲸一向与王安不睦。王安的干孙子说这话,不是质疑皇上,不该卖内承运库的字画么?张鲸心忖:魏忠贤啊魏忠贤,亏你平日里伶牙利嘴的。竟然说出这种话。你就等着皇上惩治你吧! 万历帝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魏忠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镇定自若的说道:“皇上,还有十天,就是您的三十四岁寿诞了。朝廷百官,身为您的臣子,自然该献上寿礼,以表孝心。奴婢想啊,皇上平日里是最喜欢名家字画的。不如奴婢私下里支会朝臣们一声。就说寿诞不要送些金啊、银啊的俗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多送些能够传世的名家字画。” 万历帝是何等聪明人?他立马明白了魏忠贤的意思! 名家字画,卖给了京城古玩行,换来了两百万两银子。借着寿诞的机会,他这个一国之君,可以让朝臣们自掏腰包,从古玩行里买回这些名家字画,作为寿礼献给他! 一来一回,名家字画还在内承运库之中。他这个做皇帝的,白赚两百万两银子! 这种把戏,一年可以玩一回!今后,内承运库每年都会凭空多出两百万两银子来!说白了,那些名家字画,成了万历帝用来敛财的工具! 万历帝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对魏忠贤说道:“哦,那你看着办吧。” 一旁的张鲸傻眼了!他知道,魏忠贤的计策,得到了万历帝的赏识!本来他还打算看魏忠贤出丑,结果人家不但没出丑,反而出了彩! 三日后,贺府。 六部的几位尚书、侍郎,五军都督府的几位掌军大帅,一窝蜂的来了贺府。 贺六有些奇怪,问道:“诸位,你们都是朝廷重臣。这时辰不在本部当差,怎么都到我这儿来了?” 工部左侍郎栗云安道:“六爷,我们听说,您跟京城古玩行的关系匪浅?” 贺六点点头:“我以前拜在端古斋的许炎平老掌柜门下做徒弟。跟京城古玩行的人多有来往。怎么了?” 栗云安道:“您能不能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商量,将他们最近吃进的那批内宫珍品字画,便宜些卖给我们几幅?我们会适当给他们提提价,让他们少赚些。” 贺六一头雾水:“什么?你们要买字画?怎么这么急?” 栗云安答道:“咳。过几日就是皇上的三十四岁寿诞了。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公公颇为了解皇上的心思。他放出风来,皇上这次寿诞,最希望得到的寿礼,就是珍品字画。。。” 贺六一拍脑瓜:“皇上这是要。。。” 贺六本来想说,皇上这是要借着那批内宫字画,榨朝廷官员们的油!可话到嘴边,他又咽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下去。 栗云安问:“六爷,皇上要什么?” 贺六道:“哦,没什么。这事儿我可以替你们去跟古玩行的人商量。可那些字画,价格颇高。恐怕诸位要吃不消。” 栗云安一脸正气的说道:“皇上乃天下臣民之父!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好容易有个机会孝敬他老人家,即便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那一批名家字画,动辄几千、上万两。按理说,清官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可如今,吏治早已不是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主政时的那番摸样了。专门约束官员的考成法,已经名存实亡。大明官场,又变回了嘉靖末年时的景象。十个官员八个贪,剩下两个是清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历史就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轮回。秦人不暇哀之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总之,京城的大小官员们,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千两银子买字画,在万历帝面前邀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仓国库的空空如也!黎民百姓的饥寒交迫! 贺六看着这些官员,叹了口气:“唉,好吧。我去给你们跟古玩行牵线搭桥。” 一众官员见贺六答应了,个个面露喜色。栗云安道:“六爷,那我们就谢谢您老了!” 七天后,永寿宫张灯结彩。万历帝大开寿宴,款待群臣! 李煜的《入国知教图》、刘松年的《醉松》、黄庭坚的《秉烛夜游图》。。。一幅幅刚刚从内承运库卖到民间的名家字画,又回到了宫中。万历帝明摆着是在打群臣的秋风。周瑜打了黄盖,老黄盖们为了邀圣宠,也乐得出这一回血。 贺六身为太子少保,亦参加了这场宴席。他目光凝重的看着殿前堆成山的名家字画,嘴里就像是吃了颗苍蝇。 天子是贪的,下面的官员定然上行下效。你贪,我贪,大家贪。国库怎么能不捉襟见肘?老百姓要是能过上好日子才怪! 这根本不是一场喜庆的寿宴,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8章 蠢货的蠢决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厂掌班太监赵冬秦向万历帝献上了一幅画。 贺六惊讶万分!因为赵冬秦所献的画,乃是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贺六太熟悉《清明上河图》了!嘉靖年间,他查抄礼部右侍郎万安良的宅邸,抄出过《清明上河图》的赝品。 万历初年,冯保不知从哪弄来一幅《清明上河图》,交给贺六鉴赏。贺六认定为真品。 张居正驾鹤西游,冯保失势,家产被抄没。那幅《清明上河图》交到了内承运库。 然而,贺六在端古斋所卖字画之中,并没有《清明上河图》。赵冬秦是张鲸的干儿子,一直在东厂做办案掌班。他从未做过看库领班太监。他是如何得到《清明上河图》的? 万历帝看到《清明上河图》却是表情平淡。他只喜好银子,不爱什么书画。在他看来,《清明上河图》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名家字画罢了。 万历帝象征性的夸了赵冬秦两句,便让张鲸将《清明上河图》扔到那一大堆字画寿礼当中了。 贺六问一旁的陈炬:“赵冬秦这两年在东厂里地位如何?” 陈炬答道:“东厂提督太监、副提督之下,设有四大掌班。赵冬秦是四大掌班之首。” 贺六惊讶道:“王公公能容忍张鲸的干儿子做东厂的第三把交椅?” 陈炬小声说道:“自然是忍不了的。不过,让赵冬秦做东厂第三把交椅,是皇上的意思。咱们这位主子爷的御下之术,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老人家虽从张鲸手里拿走了东厂,却要在东厂留一个张鲸的人,制衡我跟王公公啊。六爷,您老怎么突然对赵冬秦这么感兴趣了?” 贺六答道:“哦,没什么,我是随便问问。” 寿宴散尽,一众赴宴的官员朝永寿宫外走去。 赵冬秦一脸愁容。他为了讨万历帝的欢心,将自己的心头肉,那张珍藏六年的《清明上河图》献了上去。哪曾想,万历帝只将其当作了寻常字画。赵冬秦后悔,真该买一张次等的字画献上去。 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割肉的他,准备去外宅找新收的小对食过夜。就在此时,洪朗拦住了他。 赵冬秦看了看洪朗身上的飞鱼服,皱了皱眉头:“你是锦衣卫的人?为何拦住本掌班的去路?” 洪朗道:“六爷找你聊天。请吧,赵公公。” 赵冬秦虽不是王安、陈炬、贺六那条线上的人。可锦衣卫六爷找他“聊天”,他总要给六爷三分面子。 要知道,即便是他的干爹张鲸,如今见到贺六亦要给几分薄面。 洪朗引着赵冬秦,来到贺六的府邸。 在贺六这个三朝老臣面前,赵冬秦只是个小字辈里的小字辈。他忙不迭的给贺六行礼。 贺六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公公,免礼吧。这趟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今天献给皇上的那幅《清明上河图》,是从何得来的。” 赵冬秦一时语塞:“哦,那个嘛。。。” 贺六道:“赵公公,据我所知,《清明上河图》原本应该是存放在内承运库当中的。” 赵冬秦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啊,是前任内承运库领班太监徐祥子卖给我的。想来是徐祥子从内承运库中盗走了此图。可这图上有没写着‘贼脏’二字。我喜好字画,就花了大价钱,从徐祥子手中买了下来。” 徐祥子,是最近被锦衣卫处死的八个内盛运库领班太监之一。横竖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赵冬秦想怎么说都可以。 贺六追问:“哦?不知赵公公花了多少银子,买这副画?” 赵冬秦答道:“啊,花了五万两。那是我毕生的积蓄哇。此次皇上做寿,我将此画献了上去。为了尽孝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贺六道:“清明上河图拿到市面上,能卖十万两以上。徐祥子竟以五万两卖给了你?” 赵冬秦答道:“六爷,您最近经办内承运库监守自盗案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清明上河图》是贼赃,徐祥子当时自然想低价赶紧脱手。贱卖一半儿,想来也是正常的。” 赵冬秦的回答天衣无缝,贺六不好再刁难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道:“好吧,赵公公,我要问的都已问完。你可以走了。” 赵冬秦如得大赦,告退离去。 贺六吩咐洪朗:“从明日起,给我盯紧了这个赵冬秦。我有种预感,事情恐怕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洪朗拱手道:“是,六爷。” 洪朗在锦衣卫中虽是百户,卫中的南、北镇抚使,诸位千户如今却都高看他一眼。谁人不知,洪朗是六爷的心腹?锦衣卫遍布京城的耳目,他都可以随意调用。 话分两头,且说赵冬秦出得贺府,额头上竟然渗出了虚汗。 《清明上河图》,其实是当初徐祥子从内承运库盗出的一大宗字画中的一张。为了堵时任东厂督公张鲸的嘴,徐祥子将此图献给了张鲸。 六年前,赵冬秦替张鲸办成了一件大事。张鲸知道赵冬秦酷爱书画,一高兴就将《清明上河图》赏给了他。 赵冬秦没有回外宅,而是径直去了张鲸府上。 当初贺六屠了张鲸的宅子。万历帝为安抚张鲸,赐银给他重修了一座府邸。这座新司礼监掌印府在城北的帽儿胡同当中。 掌印府大厅。 张鲸边喝茶,边问赵冬秦:“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冬秦说道:“干爹。贺六好像盯上我了!” 张鲸手中的茶盅,“啪嚓”一声掉到了地上:“什么?他。。。察觉到六年前的那件事了?” 赵冬秦摇头:“儿子也不清楚。他刚才把我叫进了贺府。问我《清明上河图》的来历。” 张鲸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不要在京城待了!广东镇守太监出缺。明日我便在皇上面前替你讨这个差事。六年前的那件事,若是让贺六知道了。。。你,我,还有在家养老的刘守有,全都得死!贺屠夫要是发起疯来,就算是天王老子都照杀不误!” 张居正生前曾评价张鲸是个愚蠢透顶的蠢货。此言不虚!贺六刚盯上赵冬秦,他便要送赵冬秦出京赴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贺六,赵冬秦有问题么?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89章 从少女到悍妇 数日后,贺六正在家中书房中看着贺泽贞念书。洪朗走了进来。 洪朗道:“六爷,您让我派人盯死赵冬秦,恐怕没法再盯下去了。” 贺六问:“哦?为什么?” 洪朗答道:“司礼监下了委札,将他调到广东做镇守太监。” 贺六惊讶道:“东厂掌班调到外省做镇守太监,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咱们刚盯上了他,司礼监就将他外放?这事儿有点巧。洪朗,你记得我教你的锦衣卫办案的那条铁律么?” 洪朗道:“自然记得。您老说过,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贺六站起身:“走,跟我去趟锦衣卫衙门,找陈公公。” 不多时,贺六来到了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起身:“六爷,您老可有日子没来我的值房了。” 贺六问道:“赵冬秦怎么突然调到广东做镇守太监了?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应该知情吧?” 陈炬给贺六倒了一碗茶:“六爷,各地镇守太监的任免,是要皇上点头的。好像是张鲸求了皇上,替他的干儿子赵冬秦讨的这个差事。” 贺六捋了捋胡须:“赵冬秦是张鲸留在东厂的一颗钉子。张鲸怎么舍得让他离开东厂,去什么广东?” 贺六这么一说,陈炬也起了疑心:“是啊。咱大明的镇守太监中,以金陵、福州、大同、甘肃、徐州五地的镇守太监身份最为尊贵,被称为‘五大镇守太监’。广东镇守太监,地位却低得很。因为广东是烟瘴之地,民风剽悍,尚未开化。据说前一阵有十几个福建人去广东经商,竟被广东当地的蛮夷拨了皮、抽了筋,炖了吃了!张鲸怎么会让自己最信任的干儿子,放弃东厂的第三把交椅,到广东那鬼地方去?” 贺六喝了口茶:“我前几日,找赵冬秦聊了几句。别是张鲸和赵冬秦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心虚吧?” 陈炬道:“不能吧。虽说张鲸十几年前屡屡与六爷作对。可这几年,他老实了许多,处处尊着六爷您。” 贺六道:“陈公公,你有没有胆量,给我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百力士,绑了赵冬秦?” 陈炬惊讶:“六爷,您要绑外任镇守太监的票?” 贺六笑道:“陈公公,您难道忘了?打闷棍、绑票、暗杀是锦衣卫的本行。言官们骂咱们锦衣卫是下三滥,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陈炬一咬牙,答应了贺六:“六爷,别说您要绑一个小小的赵冬秦。就算您绑张鲸,我也会全力协助的!” 贺六道:“好,陈公公,我这就去南镇抚司挑一百名精干的力士,等赵冬秦一出京,咱们就绑了他!我倒要看看,他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贺六跟洪朗去了南镇抚司,挑选好了力士。随后回了家。 走到自家府邸门口,贺六看到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站着十几名身穿蓟镇边军服色的兵士。 贺六大喜过望。女儿朱香回来了! 贺六进到自家院中。一个体态臃肿的四五十岁妇人,正在唠唠叨叨的教训贺泽贞:“你说你都十七了,还成天游手好闲的。你爷爷给我写的信里说了,陈公公、王公公让你去锦衣卫补实缺,你就是不肯!人家锦阳郡主要是知道你是个成天不干正事儿的浪荡公子哥,说不准会悔了婚!你啊,简直就是咱贺家的活祖宗!你撅什么嘴?难道你姑姑我说的不对?” 贺六喊了一声:“香香。” 朱香转身,凝视了贺六片刻,而后“扑腾”给父亲跪下:“爹,女儿回来了。” 岁月其实不是杀猪刀,而是猪饲料。当年那个苗条的少女小香香,如今已是肥胖的中年妇人。 贺六连忙上前,搀起了朱香:“我的闺女啊。你可想死爹了。” 朱香眼泪婆娑的说道:“爹,一年没见,您又见老了。” 贺六像几十年前一样,用手绢帮女儿擦着眼泪:“傻孩子,爹都七十六了,能不老么?” 一家人进了屋。 贺六吩咐贺泽贞:“我跟你姑姑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吧。” 贺泽贞故意做了个鬼脸:“好,爷爷。姑姑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教训我。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朱香作势要打贺泽贞,贺泽贞敏捷的一闪,一溜烟的跑了。 朱香问贺六:“爹,您老最近胃口如何?” 贺六张开嘴,指了指掉的差不多的牙:“当年的贺疯狗,如今连肉都咬不动了!风烛残年啊。但愿老天开眼,让我在死前查清你弟弟的死因。” 一听贺六说起自己的弟弟,朱香又摸起了眼泪:“全怪李太后!当初要不是她执意让世忠进锦衣卫,世忠也不会被人刺杀。要是走科举,做文官,说不准世忠现在安安稳稳的在哪个省当巡抚呢。” 贺六摇头:“不能怪李太后。全是命啊。人之命,天注定,怨不得别人。” 朱香又问:“我听泽贞说,前一阵您去顺德府住了一段时日?” 贺六道:“嗯,住了好些天。你儿媳妇儿快生了。你明日就去顺德府照顾儿媳妇儿吧。再过俩月,你就要做奶奶了。” 朱香闻言,破涕为笑:“呵,我还记得自己在娘怀里撒娇的样子呢。转眼间,我也是要当奶奶的人了。” 贺六道:“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啊。对了,你下晌是不是要进宫?你要是见了皇上,可别在他跟前唠唠叨叨个没完了。他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别惹圣怒。” 朱香冷笑一声:“哼,他就是变成桀纣之君,我也是他的皇姐!” 下晌,朱香来到了永寿宫门前。 永寿宫大殿内,万历帝正在看内承运库的账目。张鲸通禀:“皇上,莱阳县主朱香求见。” 万历帝闻言,第一反应竟是站起身,想躲到屏风后面:“你告诉她,就说朕出宫狩猎了!” 万历帝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飘入了他的耳中:“做皇帝的都是金口玉牙,皇上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朱香已然进到了大殿之中! 宫中谁人不知莱阳县主朱香的大名?她要见皇上,永寿宫门口的那些小太监根本不敢拦。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万历帝这个一国之君,如今在世间唯独怕一人,那就是皇姐朱香。一想起朱香滔滔不绝的唠叨声,他的头皮就发麻。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0章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肥胖的朱香一双丹凤眼瞪着龙案后的万历帝。 识趣儿的张鲸连忙退出了大殿。他知道,莱阳县主又要臭骂皇上了。皇上可不想让奴婢们看见他的窘相。 张鲸走后,万历帝尴尬的一笑:“皇姐,朕刚要去御苑狩猎来着。啊,皇姐用过午膳了么?” 朱香闻言,毫不客气的坐到大殿旁边摆着的一张椅子上:“用过了。” 万历帝没话找话,想要逃避接下来的话题:“啊,用的什么啊?” 朱香随口说道:“腰果鸡丁,一过油嘎吱嘎吱倍儿香。” 万历帝连忙道:“腰果鸡丁?这可是道见厨师功夫的菜。御膳房有个名叫侯振的御厨,做腰果鸡丁做的极好,不如朕将他赐给皇姐你,带回蓟州去。哦,不知道皇姐何时回蓟州?” 朱香站起身,双手一插水桶般粗细的肥腰,开始滔滔不绝的唠叨起来:“怎么,皇上这就盼着我赶紧回蓟州?放心!我还没教训皇上呢!要回去,也得教训完皇上再回去!” “皇上,我听说你三个月没去王皇后那里了?王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如此冷落她,岂不是要受天下人的诟病?需知人言可畏啊!皇上即便不顾及夫妻之情,就算为了皇家的体面也该多去探望王皇后。” “恭妃是皇长子生母,到现在还是只是普通嫔妃,未晋贵妃?淑德院那个姓郑的,生下皇三子就晋了贵妃位。皇上,你这么做未免太偏心了!别说什么恭妃是宫女出身。李太后还是宫女出身呢!先皇当年一即位就封了她贵妃!” “皇上您九年不上朝,这是朝廷大事,本不该我一个女人插嘴。可我是您的皇姐。要劝您一句,你亲政之初的雄心壮志都哪儿去了?难道就着腰果鸡丁嘎吱嘎吱全都咽下了肚?” “蓟州镇的袍泽弟兄,两个月没拿到军饷了!不是都说万历盛世,国库充盈,万国来朝么?皇上贵为天子,难道不体谅边关将士的苦楚?!” “还有,我爹都七十六了。皇上最近又差遣他办事了?您是要活活累死他这个三朝老臣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十五年,就有臣子谏言皇上早立太子。储君,国之根本也。我一个妇人都明白的道理,皇上身为天子难道不明白?到现在还拖了又拖。您就不怕江山社稷不稳?” 朱香吐沫星子横飞了整整半个时辰。平日里一言九鼎的万历帝,竟如十岁的孩童般,一言不发的听着皇姐的训斥。 终于,朱香停止了唠叨。她抱怨道:“永寿宫的奴婢们也太没眼力价了!说的我口干舌燥的,竟没人给我上茶。” 万历帝连忙道:“外面的奴婢,还不赶紧给朕的皇姐上茶?” 魏忠贤端着一个茶盘,来到大殿中,给朱香上了茶。 万历帝吞吞吐吐的说:“皇姐,您喝口茶再训斥朕。” 朱香怒道:“这些话,我年年进宫跟皇上说。皇上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您听着不烦,我说的都烦了!罢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今天来,还要为儿媳妇儿讨个诰命封号。她出身不太好,太常寺一直未授她诰命。如今她马上要为李家诞下骨肉,还是个民女的身份,这怎么成?” 万历帝道:“这好办。朕一会儿就让张鲸去太常寺下旨。李汉骄现在是从四品的署理知府吧?朕封皇姐的儿媳为四品诰命夫人。” 朱香放下茶盅:“唉,皇上,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您别嫌我这个做皇姐的唠叨。这些话,恐怕普天之下就我一个人敢对皇上说。” 万历帝道:“对对。皇姐若是男人,定然是杨炼、海瑞一般的谏臣。” 朱香又道:“罢了。皇上,按照内宫的礼法,女人是不能进永寿宫正殿的。我已经在这儿半个多时辰了,再待下去恐怕会有言官非议。一句话,皇上您好自为之。” 说完,朱香转身,扬长而去。 万历帝长出了一口气。心忖:朕的刀子嘴皇姐可算走了。 哪曾想,朱香在大殿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 万历帝心里“咯噔”一下。他怕朱香反身回来,再教训他半个时辰。 朱香问道:“皇上,您刚才不是说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赐给我个御厨么?” 万历帝如得大赦:“啊!张鲸,快去御膳房,把那个擅做腰果鸡丁的御厨,姓侯的那个,送到贺府!” 三天后。贺府。 朱香领着贺泽贞,去了顺德府。偌大的宅院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贺六闲来无事,在院子中提着鸟笼,逗着鸟。 洪朗走了进来:“六爷,刚刚得到消息,赵冬秦会在明日启程,去广东赴任。” 贺六将鸟笼挂在大柳树的树梢,而后转头问道:“哦?他走运河还是陆路去广东?” 洪朗道:“很奇怪。无论是京官还是内宫太监,去南边赴任,不是走陆路南下,就是经运河南下。赵冬秦却选了第三条路,从塘沽口出海,坐海船去广东。” 贺六眉头一皱:“哦?别是赵冬秦心虚,怕人半路截了他吧?乘坐海船出海,远比走陆路、走运河要安全的多。” 洪朗问:“六爷,咱们该怎么办?” 贺六道:“明日,咱们便领着力士们去塘沽口,在塘沽口请这位赵公公聊聊天。” 入夜,张鲸府邸。 张鲸的面前,坐着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数年前,贺六为了扶持徒弟王之祯做锦衣卫指挥使,指使言官参了刘守有一本。刘守有被革了职位,如今在京中养老。 刘守有的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药瓶。 刘守有道:“张公公,这是青蛇毒,滴在酒里是无色无味的。人若喝了,当时不会死,四个时辰后才会毒发而亡。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贺屠夫的诸般手段,你应该是了解的。让他知道了当年那两件事,还有咱们的活路么?” 张鲸有些犹豫:“赵冬秦毕竟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难道除了让他死,就没别的办法了么?” 刘守有一声叹息:“唉,张公公,难道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张鲸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来啊,去请新任广东镇守太监赵冬秦,到府上!就说我要给他践行!”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1章 毒杀案 半个时辰后,赵冬秦来到了张鲸府上。 张鲸故意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冬秦,我的儿啊。此去广东,山高路远。不知你我父子二人,何时才能相见!” 赵冬秦闻言,眼泪婆娑:“干爹,儿子悔不该将那幅《清明上河图》献给皇上。那么扎眼的一幅画拿出来,怎么能不被贺屠夫盯上?儿子去广东那烟瘴之地倒是没什么。只是今后不能在干爹面前尽孝心了!” 张鲸假惺惺的说道:“你平平安安的,就是给干爹我尽孝心!咱们没了根的人呐,为何喜欢认干亲?因为没有子嗣,怕百年之后没人送终!我还指望你给我送终呢!” 赵冬秦道:“唉,干爹。其实当初在宁波冒充倭奴刺杀贺世忠,在京郊撺掇张海旭刺杀杨万,全是刘守有的主意。。。” 张鲸闻言,脸色一变:“秦儿!记住,今后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贺世忠、张海旭、杨万这三个名字!包括跟干爹我都不要再提了!过去的事,就烂在心里吧!” 赵冬秦点头:“是,干爹。” 张鲸转身,拿过两个酒杯:“来,秦儿,这杯酒,权当是干爹给你送行的!” 干爹赐酒,赵冬秦丝毫没有起疑心。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张鲸又道:“罢了,你明日要启程去塘沽口。回去早点歇息吧。以后常给干爹来信!” 赵冬秦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尚在睡梦当中。却听的“咚咚咚”有人敲卧房的门。 贺六起身,他以为是洪朗来叫他出发,去塘沽口截赵冬秦。 哪曾想,卧房门外,站着四个人!陈炬、王之祯、骆思恭、洪朗全来了! 陈炬一见贺六,便火急火燎的说道:“六爷!可出大事儿了!新任广东镇守太监赵冬秦,在府中被人毒死了!” 贺六闻言,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呵,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咱们刚要绑他的票审问他,他就被人毒死了?” 陈炬道:“赵冬秦始终是一省镇监。此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事已经惊动了皇上。皇上让咱们锦衣卫介入此案。” 贺六道:“走,去赵冬秦府上。” 与此同时,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的面前,跪着张鲸。张鲸知道,纸包不住火。昨夜他面见过赵冬秦的事情,锦衣卫是一定会知晓的。 他现在,要编造一个绝佳的理由,哄过万历帝。 张鲸道:“皇上。奴婢该死,没有管教好手下的人。” 万历帝问:“哦?你说的是谁?难道是刚刚殒命的广东镇守太监赵冬秦?” 张鲸道:“皇上真乃三皇五帝到如今,华夏第一圣明的君主!就是赵冬秦。昨夜,赵冬秦来奴婢府上,痛哭流涕。他说,他悔不该当初跟内承运库领班太监勾结,盗取《清明上河图》。奴婢劝他,今日一早便去东厂自首,供认此事。哪曾想,早上便传来了他的死讯。奴婢想,一定是他怕承担罪责,自尽而亡。” 万历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鲸:“哦?是这样么?” 张鲸斩钉截铁的答道:“想来一定是这样的!皇上,奴婢该死!赵冬秦是奴婢的干儿子,奴婢却未教好他!不过,他服毒自尽,也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当初他动了贪心,将主意打在了内承运库的字画上,他也不至于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皇上。” 万历帝把玩着一个青瓷小碟里的金瓜子,轻描淡写的说道:“哦,赵冬秦的案子,朕已经交给锦衣卫经办了。究竟他是自杀,还是被他人所害,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城北,赵冬秦府邸卧房。 赵冬秦七孔流血,躺在床上。 锦衣卫的仵作正在给赵冬秦验尸。贺六等人则站在一边。 几炷香功夫后,仵作收起银针,对贺六说道:“六爷,赵冬秦是中了青蛇毒而死。青蛇毒无色无味,且是延时的毒药。中毒后四个时辰才会毒发身亡。” 贺六问一旁的徒弟王之祯:“之祯,你怎么看?” 王之祯答道:“赵冬秦之死,无非自杀、他杀两种可能。如果一个人要自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恐怕不会蠢到吃什么延时的毒药。因为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鹤顶红、砒霜、鸩酒,哪一样都比吃什么青蛇毒来的痛快!所以,赵冬秦应该是被他人所害。”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王之祯一席话,在师傅贺六面前出了彩。骆思恭亦是不甘示弱:“师傅,洪朗这些时日,不是一直派遣耳目在监视赵冬秦么?赵冬秦昨夜见过哪些人,哪些人就有行凶的嫌疑。” 洪朗连忙道:“他昨晚去了一趟司礼监掌印张公公的外宅,见了张公公一面。” 贺六道:“张鲸是赵冬秦的干爹。干爹毒杀干儿子,需要一个下的去手的巨大动机。这个动机是什么呢?” 陈炬道:“会不会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贺六走到赵冬秦的尸体旁边,猛然间他感觉到哪里不对。 赵冬秦的手指,似乎指向了东墙上的一幅画。 这幅画不是什么名家珍品。画的是海上日出的景象。画没有署名,没有题拔。 贺六摘下了这幅画,放在桌上仔细观瞧。而后,他卸下了画轴。画轴是实心的,没有藏什么东西。 赵冬秦是有意在死前将手指头指向这幅画,还是毒发摔倒,无意为之? 贺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赵冬秦应该是有意的。这幅画或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王之祯问贺六:“六爷,赵冬秦死前见过张公公。咱们要不要将张公公请到北镇抚司问话?” 贺六摇头:“张鲸始终是司礼监的掌印。你何曾听说过,锦衣卫将现任司礼监掌印请到北镇抚司问话的?” 陈炬赞同道:“其实,往根子里说,咱们这些人,都算是张公公的下属。哪有下属问上司话的道理?” 贺六吩咐仵作:“将赵冬秦的尸体,带回北镇抚司仵作房。” 转头,他又吩咐王之祯:“你派一百名力士,将赵府看管起来。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王之祯拱手:“是,师傅。”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2章 陈年旧案,初现线索 贺府书房贺六将赵冬秦卧房中拿到得那副画,挂在墙壁上。 贺六凝视着那副画,自言道:“海上旭日东升?赵冬秦死前,为何要用手指留下这样一条线索?” 就在此时,侍女子妍走进了卧室:“六爷,杨夫人求见。” 贺六问:“哪个杨夫人?” 子妍答道:“您干儿子杨万的夫人啊。” 贺六连忙道:“快请。” 不多时,杨夫人进到书房。她先给贺六行了个万安礼,而后道:“干爹,您大半个月没去看杨万,杨万这几日好像是因为这事儿不吃饭了。” 杨万已经痴呆了六年多。状若三岁孩童。贺六这个干爹不去看他,他如孩童般耍起了脾气。 贺六一听急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可怎么能成。走,去你家。” 不多时,贺六跟着杨夫人来到了城东杨宅。 杨万虽然早就不在锦衣卫任职。贺六却向万历帝替他求了俸禄照发的特恩。故而,杨宅里依旧养得起为几名仆人、婢女。 一名婢女正在给杨万喂饭。杨万一甩脑袋,将汤匙碰到了一边。 贺六见状,连忙走上前去,从婢女手中接过了粥碗,又吩咐道:“去,再拿个汤匙来。” 杨万见到贺六,脸上终于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当年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杨镇抚使,如今却顺着嘴角淌着涎水。 贺六自言道:“唉,万儿啊,当初皇上若不下旨,让你陪同兵部堂官去神机营点验军备,你也不会遭遇刺杀,更不会。。。” 说到这儿,贺六的话戛然而止! 六年前,刺杀杨万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心隐的学生,张海旭。杨万遇刺之后,贺六认为张海旭刺杀杨万仅仅是为了报师仇,无人指使,便没有再深究此案。 海上旭日东升?海旭?赵冬秦死前,会不会是想说,当年的杨万遇刺案与他,与东厂有关?! 贺六给杨万喂完了饭,又给他擦了嘴:“万儿,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杨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嘿嘿嘿”的笑着,作为回应。 贺六出了杨宅,直奔锦衣卫衙门。 王之祯迎了上来。 贺六问道:“之祯,你去把赵冬秦的家眷,全都请到北镇抚司来!我要一一问话。” 王之祯拱手离去。不多时,他领着赵家外宅里的家人,来到了北镇抚司。 贺六一一单独过堂。他问了所有人,以前有没有听赵冬秦提起一个叫张海旭的人。仆人、管家都说不清楚。 唯独赵冬秦的小对食儿槐花,听到这个名字后说道:“贺大人,我好像听老爷提起过这个人。我想想啊。” 贺六眼前一亮:“别着急,细细的想。” 终于,槐花开口道:“大约是三年前吧。有一回,我们家老爷喝醉了酒,说。。。” 贺六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说什么?” 槐花道:“老爷说他活了三十五年,最对不起一个入宫前的发小,名叫张海旭的。” 贺六追问:“还有呢?他还说什么了?” 槐花沉思片刻,答道:“老爷说,几年前他给张海旭指了一条死路。” 贺六听到此,已经能够确定,当初张海旭刺杀杨万,是受了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便是刚刚被毒杀的赵冬秦。 贺六继续问:“赵冬秦没告诉你,他为什么要给张海旭指一条死路么?” 槐花摇头:“那倒没有。” 贺六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槐花走后,贺六陷入了思考。 赵冬秦与杨万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指使张海旭刺杀杨万?唯一的可能,就是赵冬秦身后站着张鲸! 要知道,当时东厂和锦衣卫、张鲸和贺六水火不容!赵冬秦是张鲸的干儿子,杨万是贺六的心腹。赵冬秦若指使人杀掉了杨万,便能在张鲸面前立下大功! 还有一件事,贺世忠被杀后短短数月,杨万便遇刺。这两件事,会不会是关联在一起的?主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贺六刚刚盯上赵冬秦,张鲸便跟万历帝请旨,外放赵冬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去广东做镇守太监。还未赴任,赵冬秦便被毒杀。这十有八九是张鲸杀人灭口! 贺六的所有怀疑,此刻全都指向司礼监掌印张鲸! 这时,陈炬走进了大堂:“六爷,您刚才问了赵冬秦所有家人的话,问到什么线索了么?” 贺六道:“陈公公,这个赵冬秦,很有可能跟六年前的世忠被杀案、杨万遇刺案有关!” 陈炬大惊:“什么?” 贺六将槐花所说,一股脑全都告诉了陈炬。 陈炬蹙起了眉头:“这么说来,您现在怀疑,张鲸在六年前,一手策划了那两起血案?” 贺六点点头:“嗯。当时,张鲸当时有充足的动机,策划这两起案子。” 陈炬面露愁容:“六爷,您有十足的证据么?张鲸好歹是司礼监掌印,若无证据,咱们恐怕会被他反咬一口,说咱们诬陷。” 贺六道:“证据?总会有的!查案子,最忌讳没有怀疑的对象。如果有了怀疑的对象,案子也就好查了。” 陈炬有些发愁:“六爷。那两起案子,已经过去了六年。若赵冬秦活着,线索还算没断。现在赵冬秦已经被毒杀,线索到他这儿就断了。。。” 贺六道:“线索不会摆在明面儿上,供咱们随意取用。有方向,总能查到线索的。但愿世忠在天有灵,能够保佑我这个当父亲的,查出杀害他的真凶!” 陈炬知道,六爷决定了的事儿,即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身为贺六的朋友,更清楚贺世忠被杀案、杨万遇刺案对贺六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六爷,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三千力士,您可以随意调用!咱们就是倾尽一卫之力,也要查明真相!还世忠、杨万一个公道。” 贺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陈炬:“陈公公,谢了!” 永寿宫中。 张鲸无精打采的站在万历帝身边当值。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危险,正慢慢逼近他。 张鲸现在觉得,刘守有让他杀人灭口,反而会让贺六觉得他这是在欲盖弥彰。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3章 李高的女儿 万历帝忽然瞥了一眼身旁的张鲸:“张鲸,你头上怎么汗涔涔的?” 张鲸连忙道:“奴婢该死。” 万历帝轻笑一声:“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吧?” 张鲸跪倒:“皇上。奴婢。。。” 万历帝道:“罢了,起来吧。朕知道,赵冬秦自杀,与你无关。” 万历帝是何等的聪明?张鲸说赵冬秦是因为以前偷了内承运库里的字画,心中有愧,服毒自尽。这样的话,恐怕也就能糊弄糊弄三岁孩子。万历帝怎么可能相信张鲸所言? 万历帝知道,张鲸一定跟赵冬秦被毒杀的案子有关联。不过他却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现在他还用得上张鲸。对付言官集团,陈炬、王安那样的老好人是不行的。张鲸这个小人,是万历帝与言官斗法的最佳工具。 故而,万历帝刚才口称赵冬秦是“自杀”。 张鲸道:“皇上,奴婢这几日寝食难安。赵冬秦是自杀不假。怕就怕,有人想对奴婢不利,会将案子往奴婢身上扯。” 万历帝笑道:“你说的‘有人’,指的是王安、陈炬、贺六吧?” 张鲸道:“皇上圣明。奴婢要是因此事获罪,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就空出来了。王安、陈炬便有机会取而代之。贺六又跟王安、陈炬交好。他一定会帮这两个人。。。” 万历帝一摆手:“罢了。朕给你吃颗定心丸吧。你去传贺六入宫见驾。” 半个时辰后,贺六进得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多年前就赐贺六殿前免跪的恩荣。贺六正要跪倒行礼,万历帝却道:“贺爱卿,快快免礼。” 贺六拱手道:“不知皇上召臣入宫有何吩咐?” 万历帝道:“哦,赵冬秦的案子,贺爱卿就不要再查了。” 贺六惊讶道:“皇上,赵冬秦乃是一省镇监,他糊里糊涂的死了,若不查明原因,恐怕朝野会有非议。” 万历帝笑道:“不明不白的死了?不对吧。赵冬秦的死因,是和尚头上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他跟内承运库的奴婢联手盗取《清明上河图》,心中忐忑不安。朕忽然将他调出东厂,外放广东。他认为东窗事发,更加害怕,于是乎服毒自尽。” 贺六皱起了眉头:“皇上,这说不通啊。他要是怕盗取《清明上河图》的事败露,又怎么会在皇上寿宴当天,将此图作为寿礼带到永寿宫?” 万历帝道:“说不准是他良心发现,想把从朕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朕呢?” 贺六刚要开口反驳万历帝,万历帝却抢先言道:“贺爱卿,朕给你一道明旨,停止追查赵冬秦服毒自杀的案子。” 贺六愕然。 万历帝道:“嗯?贺爱卿,你一向是最忠于朕的。这一回,你难道要抗旨么?” 贺六只好道:“臣,遵旨。” 万历帝道:“朕要看奏折了。贺爱卿,你下去吧。” 贺六走后,张鲸进得大殿。 万历帝轻描淡写的说:“张鲸,朕已经让贺六停止查赵冬秦的案子了。” 张鲸跪倒叩首:“谢皇上信任奴婢。”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朕这么信任你,你可要好好替朕办差啊。都察院的言官又上了折子,劝朕早立太子。你觉得朕该怎么办?” 张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笑:“皇上,这事儿交给奴婢。奴婢定然让都察院的那些人闭嘴。” 话分两头。贺六出得永寿宫,心想:“皇上为何要我停止追查赵冬秦的案子?以皇上之聪明,不会看不出此案与张鲸息息相关。难道说,皇上有意要保张鲸?” 贺六一拍脑瓜,心中暗道:糟糕! 天子,乃天下之主也!天子要保什么人,有一万种方法可以保!即便那人犯下了滔天大罪,天子甚至可以跟群臣耍无赖,保住想保的罪人! 想当初,嘉靖爷,隆庆爷不都是跟群臣耍无赖的高手么?永寿宫中的万历爷,在耍无赖的事儿上,甚至比两位先皇还要高明! 如果确定了张鲸是世忠被杀案、杨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遇刺案的主谋,皇上却依旧要保他呢? 想及此,贺六一脸愁容。 贺六回了自家府邸。贺府门前,站着七八个人。他们的腰间全都扎着白带子。 贺六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汉子答道:“六爷,我们是武清侯的家人。您忘了,今日是贵府胡三爷的忌日。武清侯正在里面祭奠胡三爷呢!” 贺六这一向忙的焦头烂额,一时间竟忘了老胡的忌日。还好,李高这个老胡的徒弟没忘这件事。 老国丈李伟早已经驾鹤西游了。如今,老国舅李高承袭了武清侯的爵位。他倒是很念旧情,一直没忘自己当初在锦衣卫认下的师傅老胡。 贺六来到老胡的卧房。只见李高正在头缠白布,在老胡的牌位前烧着黄纸。 李高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两鬓已然斑白。见到贺六,李高拱手道:“六爷,您回来了?” 贺六道:“武清侯。难为你还记的老胡的忌日。” 李高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我师傅没有子嗣。到了忌日,我这个当徒弟的哪能不来给他烧些黄纸、元宝?” 贺六跟李高祭奠完了老胡,二人来到了客厅。 贺六问:“武清侯现在还练飞刀功夫么?” 李高摇头:“早就练不动了。呵,我师傅当年诓骗我,说他手里有本飞刀秘籍,名叫《葵花宝典》。呵,直到他老人家驾鹤西游,我才知道《葵花宝典》是子虚乌有。” 贺六哑然失笑:“《葵花宝典》?我记得这事儿。那是老胡信口胡诌的。” 李高忽然道:“对了,有个事儿我还要求你呢。我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已然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六爷上上心,帮忙给她找个好婆家。” 贺六叹了一声:“唉,若是我的夫人还活着就好了。她生前最爱干这种跑媒拉纤的事儿。” 贺六不会想到,李高刚刚信口一提的这件给女儿找婆家的事,日后竟成了他除掉张鲸的关键所在!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4章 魏忠贤的女儿 贺六送走了李高,在大厅中思索着一件事。 万历帝下了明旨,不让他再追查赵冬秦被毒杀的案子。可万历帝却没说,不让他查贺世忠被杀案、杨万遇刺案。这两件案子,他还是可以继续查下去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证据恐怕早就都烟消云散了。 贺六找来了两个徒弟,王之祯、骆思恭。 贺六吩咐二人:“你们替我查一件事。六年前,赵冬秦在东厂担任掌班太监时,手下都有哪些亲信。他的那些亲信,现在都在哪里任职。” 王、骆二人连忙道:“是,师傅。” 贺六朝二人笑了笑:“对了,我怎么听说,你们两个最近在锦衣卫中多有分歧?” 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争斗。王、骆二人,一个依附于吏部尚书、内阁阁员张位。一个依附于户部尚书、内阁次辅沈一贯。抛开他们有同一个师傅贺六不谈,如今这两人在锦衣卫中早已是水火不容。 王之祯尴尬的一笑:“师傅,是哪个长舌妇在您老耳边说瞎话?我跟思恭都是您的徒弟,情同手足。怎么可能有什么分歧?” 骆思恭亦道:“我跟师兄一向是亲如兄弟。卫中大小事都是商量着来。” 贺六面色一变:“我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二人!别以为师傅我这两年不怎么管锦衣卫的事,就不知道卫内的情形!你们两个在办案权上争,在人事权上争,。。。这些事儿瞒得过师傅我的眼么?” 王之祯与骆思恭闻言默然。 贺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最近南镇抚使出缺。之祯,你举荐自己的内弟做南镇抚使。还说什么内举不避亲,对吧?思恭,你举荐手下的一个千户做南镇抚使。呵,结果,六天前,之祯的内弟被言官参奏,强占百姓良田。思恭的手下被言官参奏,强娶七品县令之女为妾。呵,你们倒是会借力打力,跟三法司的那群言官搞起了交易。” 王之祯辩解道:“骆师弟手下的那个千户被言官参劾的事,我并不知情。”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骆思恭道:“王师兄的内弟被参劾的事,与我无关。” 贺六叹了声:“你们现在翅膀硬了。师傅管不了你们。师傅只能劝你们一句,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不管你们闹到什么地步,始终是同门师兄弟,多给对方留几分余地吧。” 王之祯故意转移话题:“师傅,我们回去就查赵冬秦六年前手底下有哪些人。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任职。” 贺六道:“嗯,去吧。” 司礼监值房。 张鲸坐立不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贺六这个老屠夫,已经盯上了他。 这时,魏忠贤走进了司礼监值房。如今,魏忠贤贵为永寿宫管事牌子,深得万历帝信任。进司礼监做秉笔,只是时间问题。 魏忠贤手里拿着一叠奏折,他道:“张公公,这些是言官们谏言皇上早立太子的奏折。皇上说了,您知道该怎么做。” 张鲸道:“嗯,放那儿吧。” 魏忠贤是王安的干孙子。张鲸现在处心积虑想要将他拉到自己一方。 魏忠贤转身刚要走,张鲸却叫住了他:“魏公公,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二十九岁对么?” 魏忠贤点头:“张公公好记性呢。奴婢齿龄的确是二十九。” 张鲸的嘴角浮现一丝阴笑:“我记得,魏公公是有了女儿之后,自己净身入的宫?” 魏忠贤入宫之前已经成婚。他好吃懒做,家境贫困,又好赌,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所以他干脆狠心将女儿卖给了北直隶肃宁县一户杨姓人家做童养媳。而后用镰刀自切,又拿着卖女儿得来的钱,在京城净事房挂名候选。 魏忠贤的运气不错,像他这种自切挂名的,十个里,也就有一个能被选进宫。他成了那幸运的十分之一。 入宫之后,魏忠贤可谓是平步青云。他发迹之后,曾经六次派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却是一无所获。 他哪里能想到,他的女儿,早已经被张鲸找到,改名张蓉芸,作为婢女养在了张鲸的外宅之中。 张鲸忽然提到魏忠贤的女儿,魏忠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贤一愣,而后道:“哦,我在宫外是有个女儿。不过已经不知所踪了。” 张鲸半阴不阳的说道:“女儿和父亲血脉相连,心灵相通。放心,总能找到的。” 魏忠贤是何等的聪明人,他知道,张鲸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他的女儿。 魏忠贤试探性的问:“难道张公公有奴婢女儿的消息?” 张鲸意味深长的说:“魏公公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这个做司礼监掌印的,怎么能不为皇上跟前红人的私事操心。我正在找呢。有了消息,会第一个通知你。” 魏忠贤拱手道:“那就有劳张公公操心了。” 张鲸道:“后日你我都不在永寿宫当值。不如晚上你到我府上,咱们把酒言欢如何?” 魏忠贤不动声色的说:“能到张公公府上赴宴,是奴婢的荣幸。” 说完,魏忠贤转身离开了司礼监。 张鲸伸了个懒腰,心道:“幸亏我三年前及时下手,派人杀了那姓杨的农户全家,又将魏忠贤的女儿抢到了府中。呵。有了这颗砝码,就不怕魏忠贤不倒向我。” 且说魏忠贤出了司礼监,没有回永寿宫,而是出宫,径直来到了贺府。 贺六见魏忠贤来了,殷勤异常。他知道,眼前的魏公公前途无量。今后贺泽贞免不了要依靠他的庇护。 贺六让子妍给魏忠贤上了茶,而后问道:“魏公公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 魏忠贤面露愁容:“六爷,奴婢遇上难事了,想请六爷帮忙。” 贺六道:“你是泽贞的义兄。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说吧,什么事。” 魏忠贤叹道:“六爷。我入宫前是成过婚的。有一个女儿。今年也该十岁了。” 贺六道:“如今你已贵为永寿宫管事牌子。该将女儿接进京享享福。” 魏忠贤一声叹息:“唉,我入宫前,将她卖给了肃宁县一户杨姓人家做童养媳。这两年,我屡次派人前去寻找,却是一无所获。蹊跷的是,今日我去司礼监找张鲸,张鲸忽然提起我女儿的事来。”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5章 低估了魏忠贤的狠毒 魏忠贤将张鲸刚才在司礼监对他说的话,一一转述给了贺六。 贺六皱了皱眉头:“魏公公,我觉得,张鲸应该知道你女儿的下落。他请你去他府上赴宴,恐怕是要借着你女儿的下落要挟你。让你背叛王公公。” 魏忠贤点点头:“六爷,忠贤不是笨人。我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若张鲸知道我女儿的下落,我想请您老出手,将我的女儿抢回来。” 贺六道:“魏公公你放心。你的女儿,便是泽贞的侄女、我的重孙女。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父女骨肉团圆的。” 魏忠贤又道:“对了。六爷,还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六道:“但讲无妨。” 魏忠贤压低声音道:“六爷,锦衣卫内的王、骆之争愈演愈烈,已被皇上察觉。您的两个徒弟,现在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您这个做师傅的,该管管他们了。” 贺六叹了声:“我老了。他们却正值壮年,翅膀硬的很。我今天还劝过他们。他们能不能听进去我的劝告,就只有天知道了。” 魏忠贤道:“他们要是只在锦衣卫中争来斗去也就罢了。我却听说,他们利用言官相互打击。您老应该清楚,皇上最恨三法司的那些言官。皇上的家奴跟言官们搅合到了一起,恐怕不妥啊。” 贺六道:“他们要是一心找死,我这个做师傅的也帮不了他们。魏公公,谢谢你好意提醒。我也给你一句忠告。你是王公公的人。千万不要被张鲸蛊惑,倒向张鲸。呵,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张鲸就要人头不保了。” 魏忠贤眼前一亮:“六爷,您老要对张鲸下死手?” 贺六不置可否的一笑:“我可从来没这么说。世间事,从来都是善恶到头终有报。有的人坏事做多了,迟早是会有报应的。” 京城城北,裕德茶楼。 茶楼二楼,已经被人包下。甲字二号雅间之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鲸,一个是刘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 张鲸抱怨刘守有:“把赵冬秦送往广东也就罢了。你非要出馊主意,让我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这下好了,我怀疑,贺六已经盯上我了。” 刘守有摇头:“我的张公公啊。你觉得,如果咱们不灭赵冬秦的口,贺六会让赵冬秦平平安安的到广东么?要知道,打闷棍、绑票、刑讯逼供,是锦衣卫的本行!贺六在锦衣卫效力五十六年,精通此道的很!赵冬秦要是落到了贺六手里,六年前的那两桩事,咱们还捂得住么?” 张鲸沉默片刻:“那现在怎么办?被贺屠夫盯上,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 刘守有劝张鲸:“张公公,你怕什么?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赵冬秦这个具体经办那两件事的人也死了。贺六拿不住实证的!他就算找到您门上,您来个死不承认,他也没奈何。再说了,皇上现在需要您对付那些难缠的言官。皇上不发话,贺六不敢拿您这个司礼监掌印怎么样。” 刘守有一番话,倒是让张鲸放下了悬着的心。张鲸道:“嗯,你说的有道理。对了,幸亏你三年前给我出了个妙招,把魏忠贤的女儿攥在了手里。呵,过两天我要请他到府上赴宴,对他摊牌。用他的女儿要挟他倒向我。” 刘守有笑道:“魏忠贤是王安的心腹。若他反戈一击,成为您安插在王安身旁的一颗钉子。离您扳倒王安那一天,便不远了!” 张鲸道:“我的仇家,可不止王安一个。倒下一个王安,还有陈炬、沈一贯、张位、言官集团,哦,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贺六!” 刘守有道:“张公公,你还是要利用国本之争。在争国本的政潮中,整垮您想整垮的人。” 张鲸皱了皱眉头:“唉,谈何容易啊!满朝文武都反对皇上立皇三子为太子。皇上现在只能拖着。” 刘守有道:“张公公,有时候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我问您,若皇长子被人刺杀,死于非命。还会有人反对皇三子做太子么?又如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刺杀皇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您的那些政敌呢?” 张鲸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你要我谋害皇长子?这,这可是诛九族,不对,诛十族的重罪!” 刘守有冷笑一声:“张公公,你知道贺六为何能屹立三朝而不倒么?因为这个人面似良善,其实却有着雷霆手腕!该狠心的时候绝不手软!” 张鲸轻声道:“这事儿,你得容我考虑考虑。” 刘守有不失时机的对张鲸玩起了激将法:“张公公,咱们跟贺屠夫斗了这么多年,却一局都没胜过。您甘心么?” 张鲸道:“自然不甘心。” 刘守有给张鲸添上了一杯茶:“假如咱们刺杀了皇长子,成功栽赃给贺六。贺六纵使有十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的。等他掉了脑袋,咱们还用担心六年前的那两桩案子东窗事发么?朝廷政斗,向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该痛下决心的时候,就要痛下决心。这样吧,您先宴请魏忠贤,将魏忠贤拉过来,咱们再谋划接下来的事。” 张鲸喝了口茶,压了压惊:“好吧。饭要一口一口吃。我先把魏忠贤拉过来再说。” 张鲸一生,犯过无数的错误。这一回,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就凭一个十岁的小女娃,他真的能要挟魏忠贤反水么?他低估了魏忠贤的狠毒! 魏忠贤早就看清了,张鲸只不过是万历帝用来对付言官集团的一个工具。就像是一个夜壶,万历帝用完了,早晚要将夜壶赛到床底下。 一句话,跟着王安、陈炬、贺六混有前途。跟着张鲸混,没前途! 魏忠贤骨子里是一个狠毒至极的人。为了自己的前程,他绝对不会顾及什么骨肉亲情!一个能够狠心将女儿卖给别人做童养媳的人,会为了骨肉亲情舍弃自己的前途么? 上晌张鲸刚刚说请魏忠贤赴宴,魏忠贤马上就去了贺府,将此事告知贺六。魏忠贤这样做的用意,是为了通过贺六,向王安表忠心!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6章 魏忠贤的心机 两天后,张鲸外宅后花园。 已是入夜,月上柳梢头。张鲸跟魏忠贤对坐着。张鲸举起酒杯,笑道:“忠贤啊,现在皇上一刻也离不开你。他日你进司礼监做秉笔,甚至接过我这个掌印太监的位子也未可知。” 魏忠贤谦卑的说道:“奴婢能力有限。做着永寿宫管事牌子,已经感觉力不从心了。进司礼监的事,奴婢从来不敢奢望。” 张鲸喝了口酒:“忠贤,你真是有古君子的谦逊之风。也对,满招损,谦受益嘛。说真的,在宫里年轻一辈的太监之中,你是最有能力的。我也好,王安、陈炬也罢,年纪都大了。司礼监的重担,今后迟早要交给你来挑。” 魏忠贤道:“张公公这么说,倒让奴婢无地自容了。” 张鲸话锋一转:“不过嘛。要挑起司礼监的担子,必须要有一个够硬的靠山。你现在,缺的就是这样一个靠山。” 魏忠贤一张油嘴倒是很会说话:“张公公待我恩重如山,您老就是我最大的靠山啊!” 张鲸摆摆手:“忠贤,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自己信么?我是你的靠山?我是你靠山的对头还差不多!当着明人,我不必说暗话。你的干爷爷王安跟我一向不睦。呵,王安现在是你的靠山。可这座靠山,还是不够硬。你想知道谁是最牢靠的靠山么?” 魏忠贤道:“愿闻其详。” 张鲸笑道:“宫里的嫔妃当中,如今最得圣宠的是谁?” 魏忠贤答道:“自然是郑贵妃。” 张鲸一拍手:“忠贤,你真是个明白人!王皇后虽说是一国之母,却早就受了皇上的冷落。郑贵妃,才是宫里最得圣宠的!你若有了郑贵妃这座靠山,还怕今后进不了司礼监么?” 魏忠贤心里明白,张鲸已经开始利诱他了。 魏忠贤故意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张公公。我之所以能当上永寿宫管事牌子,全靠王公公当初的提携。王公公又是王皇后一手提拔的。您让我倒向郑贵妃,不就等于让我背叛王皇后么?” 张鲸凝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背叛?那又如何?人啊,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对方开出的价码不够高。只要你今后帮着郑贵妃,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敢保证,他日我卸任了司礼监掌印,你就是我的继任者。” 魏忠贤沉默不语。 利诱完毕,张鲸又开始威逼。他一拍手道:“来啊,蓉芸,给魏公公斟酒。” 一个十岁的小婢女,蹦蹦哒哒的来到魏忠贤面前,给他倒上了一杯酒,她甜甜的说道:“魏公公,请用。” 魏忠贤瞥了那小女娃一眼,这一撇不要紧,他竟愣住了! 都说是父女连心。魏忠贤将女儿卖给别人当童养媳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可看到张蓉芸那双忽闪着的大眼睛,魏忠贤已经能够确定,张蓉芸就是他失散已久的女儿! 张鲸故意咳嗽了声。魏忠贤自知失态,连忙转头:“张公公。” 张鲸吩咐张蓉芸:“你先下去吧。” 张蓉芸蹦蹦哒哒的走了。 张鲸笑道:“魏公公,刚才那小婢女,长的可还水灵?” 魏忠贤微微点了点头:“嗯。” 张鲸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阴笑:“她是我三年前托人,在北直隶肃宁县花大价钱买的。我本来打算,等她十一岁,就收做对食儿。” 魏忠贤连忙插话:“张公公,她还太小吧。似乎伺候不了张公公您。” 张鲸冷笑一声:“咱们太监找对食儿,只能当摆设。撑死晚上玩玩翠玉黄瓜。十八岁的大姑娘用大一号的翠玉黄瓜,十一岁的小女娃,用小一点的翠玉黄瓜就是了!” 魏忠贤听了张鲸禽兽不如的话,脸色铁青。 张鲸道:“不知道魏公公喜不喜欢这小女娃。若是喜欢,我可以将她送给你做婢女。” 张鲸已经看出,魏忠贤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他这是在要挟魏忠贤:你要是背叛王安,为我所用,我就让你们父女团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呵呵,我就糟蹋了你的女儿! 魏忠贤一言不发。 张鲸道:“我一向崇信一条古圣贤的名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忠贤,你若今后帮郑贵妃、帮我做事,定然是前程似锦。呵,若不肯为我所用。那咱们就是对头。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 魏忠贤沉思良久,终于开了口:“忠贤今后,愿为张公公、郑贵妃马首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瞻。” 张鲸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忠贤,你真是个聪明人!来来来,喝了这杯酒,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二人举杯。张鲸一饮而尽。魏忠贤却只是抿了一口。 张鲸又道:“郑贵妃如今最想办成的一件事,便是让皇三子登上太子宝座!要保皇三子当储君,就必须除掉皇长子身后的那些人!譬如贺六、陈炬、王安!” 魏忠贤面露愁容:“啊?六爷、王公公、陈公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去害他们?” 张鲸收敛笑容:“哦?你既狠不下这个心,那咱们就不用再聊下去了!我回屋,让蓉芸那小丫头伺候我安寝,顺便玩玩新买的一根翠玉黄瓜。” 魏忠贤脑门上的青筋暴起。他猛然起身:“你?!” 张鲸轻描淡写的说:“怎么?难道魏公公心疼一个小小的婢女?” 魏忠贤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了一句话:“奴婢全凭张公公吩咐。张公公让我整谁,我便整谁。” 张鲸又是一阵大笑:“哈,这就对啦!”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魏忠贤一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忠贤告辞离去。 刚刚出了张鲸外宅,魏忠贤那如丧考妣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狡黠的笑容。 魏忠贤在内心深处狂笑不止:张鲸啊张鲸!你上当了!你真的以为我会在乎女儿?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要是在乎她,就不会把她卖了,又自己切了子孙根,进宫当太监! 我刚才装作受你要挟,忍痛屈从于你的样子,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 让我帮郑贵妃、皇三子?郑贵妃、皇三子身后只站着一个你!恭妃、皇长子身后却站着王皇后、内阁诸员、言官集团、王安、陈炬、贺六! 你以为我会那么傻?放着皇长子的热炕不睡,跑到皇三子的凉炕上过夜? 呵,拿我的女儿威胁我?跟荣华富贵、官运前途相比,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忠贤的轿夫头儿问:“公公,咱们去哪儿?回宫么?” 魏忠贤压低声音道:“去王安王公公的外宅。”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7章 张鲸的畅想 魏忠贤走后,张鲸的心情异常舒畅。 他边喝酒边想:呵,自今日起,魏忠贤就成了我埋在贺六、王安等人身边的一颗钉子!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让这颗钉子反戈一击,送你们下地狱!贺六,我杀了你的儿子,废了你的心腹又如何?等你被我整死,你也就能在十八层地狱里画个圈诅咒我罢了! 张鲸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其实是刘守有教给他的。 该计划,拢共分四步。 第一步,先收服魏忠贤。在张鲸看来,这一步已经完成。 第二步,刺杀皇长子。让皇三子成为太子的唯一候选者。 第三步,将皇长子被杀的事,想办法栽赃到贺六、王安、陈炬头上。利用国本之争,整垮他想整垮的人! 第四步,好好跟着郑贵妃,辅佐皇三子。坐等皇上殡天,皇三子继位! 张鲸心中偷笑:呵,这四步走完,说不准新皇帝会封我做个王!横竖太监封王在史书上又不是没有先例!宋朝时的太监童贯,不就被封为广阳郡王了么? 张鲸用后世的医学术语讲,患有严重的臆想症。 他低估了一个人!那就是魏忠贤!魏忠贤之狠毒,胜似蛇蝎!他根本不会因为失散多年的女儿,受张鲸的挟制。 现在的魏忠贤,成了安插在张鲸身边的双重坐探! 张鲸不会算命,他当然想不到,许多年后,魏忠贤成为了比大明亲王还要显赫百倍的“九千岁”。而他张鲸别说封王了,几个月后连保个全尸都成了奢望。 一天之后,贺府大厅。 贺六坐在上首,喝着茶。他的面前,站着王之祯、骆思恭。 王之祯拱手道:“师傅,您让我们查赵冬秦六年前的手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贺六道:“哦?他的手下都在哪里?” 王之祯道:“赵冬秦六年前,是东厂的稽查掌班太监。他下面直属有一名掌班少监;十六名正七品番役;二十名从九品番子。奇怪的很。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名七品番役、二十名从九品番子,在六年前离奇失踪的离奇失踪,暴病而亡的暴病而亡。唯独他手下的掌班少监黄世襄还活着。” 东厂之中,番役、番子都有有根的武夫。掌班少监却是无根的宦官。 贺六冷笑一声:“呵!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赵冬秦手下的十六名番役、二十名番子,六年前竟然全都人间蒸发?之祯,你说掌班少监黄世襄还活着?他现在哪里?” 王之祯答道:“黄世襄这六年来倒是步步高升。如今他在济宁做运河山东段监管太监。那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事。要不要我派人去济宁,拿了他?” 贺六摇头:“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办法让这黄世襄屁颠屁颠的回京城来。” 下晌,贺六来到了司礼监。 今日张鲸在永寿宫当值。陈炬则在锦衣卫衙门。司礼监值房只有王安一人。 王安见到贺六,连忙屏退左右:“六爷,我正要找你呢。” 贺六问:“哦?王公公找我何事?” 王安压低声音道:“张鲸那厮,竟然想挖我的墙角。” 贺六微微一笑:“若我没猜错,张鲸是想将魏忠贤挖到他那一方去吧?” 王安惊讶道:“六爷真乃神人也!昨夜,张鲸宴请魏忠贤。您猜,魏忠贤在酒宴上见到了谁?” 贺六道:“难道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王安点头:“正是!张鲸用他女儿要挟于他。让他背叛我。呵,幸亏魏忠贤是个忠义无双之人。为了我这个干爷爷,全然不顾女儿的安危。如今,他已得到了张鲸的信任,成了咱们反过来安插在张鲸身边的棋子!” 贺六闻言,意味深长的说:“魏忠贤忠义无双?呵,恐怕谈不上。他应该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才没有投靠张鲸。” 贺六当了五十六年锦衣卫,阅人无数。他早就窥破了魏忠贤内心深处的狠毒之处。 王安问:“对了六爷,您来司礼监有什么事?” 贺六道:“宫里二十四衙门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管事牌子,可有出缺?” 王安想了想,答道:“银作局管事牌子徐勉十天前病死。司礼监这边还没来得及安排新的管事牌子人选。” 贺六一拍手:“好!真是天助我也。王公公,你立即下一道令,调运河山东段监管太监黄世襄入京,接任银作局管事牌子!” 宫中太监,分为二十四衙门。银作局,负责打造宫中所用一切金银器皿,是个美差。且,地方监管太监调任二十四衙门的管事牌子,乃是高升。 王安惊讶道:“六爷,黄世襄是您什么人?亲戚?据我所知,他是张鲸那条线上的人。” 贺六道:“这你不用管。切记,这件事,一定要瞒着张鲸。” 王安问:“我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提拔个把管事牌子,倒作得了主。只是。。。六爷您为什么要举荐张鲸那条线上的人?” 贺六道:“这黄世襄,也许算我的一个故人吧。总之,万勿让张鲸知道这件事。” 王安点头:“成,我全听六爷您的吩咐。” 贺六转身,刚要离开司礼监。他忽然转头,一脸严肃的对王安说:“王公公,我要劝你一句。对任何人,再信任也要有个限度。” 王安能做到司礼监首席秉笔,自然不是蠢人。他道:“六爷,您是说。。。魏忠贤?” 贺六笑而不语,转头离开了司礼监。 王安显然没把贺六的话放在心上。正如贺六当年提醒冯保,提防张鲸,冯保没有放在心上一样!许多年后,魏忠贤正是踩着干爷爷王安的项上人头,进入的司礼监!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在批阅奏折。张鲸侍立在他的身边。 恭妃那边的一个小奉御进得大殿之中:“启禀皇上。皇长子打算三天后去御苑狩猎。恭妃让奴婢来请示皇上。” 万历帝随口道:“他想去就去吧。来问朕做什么?” 小奉御道:“是,皇上。” 一旁的张鲸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8章 护身软甲好宝贝啊 朱香带着贺泽贞去了顺德府看望他的表哥、表嫂。顺德府始终是个府城,哪里赶得上京城好玩?待了几天,耐不住寂寞的贺泽贞便回了京。朱香则住在了顺德府照顾待产的儿媳。 贺府。 闲得无聊的贺泽贞,进了祖父的卧房。翻箱倒柜的找祖父曾用过的弗朗机手铳。 贺六推门进来,抱怨道:“泽贞,你这是准备进锦衣卫当查检百户,拿着爷爷的卧房练抄家手艺呢?” 贺泽贞翻腾着一个旧木箱:“爷爷,您老以前常带在身上的那柄弗朗机手铳呢?让我耍耍。” 贺六苦笑一声:“早让我送回北镇抚司武库了!你十五岁那年,拿着我的手铳蹦了鄂国公世子的坐骑。我还敢把那东西放家里么?” 贺泽贞忽然在旧木箱里翻出了一件宝物:当年贺六去东海普罗岛招降许海前,白笑嫣给他搜罗的那件护身软甲。 贺泽贞问:“爷爷,这是啥?” 贺六睹物思人,陷入了沉默。 贺泽贞将护身软甲穿在了身上:“哈,倒是挺和我的身。” 贺六道:“这是你奶奶当年送我的护身软甲。穿上了能防刀枪呢。你要喜欢,就拿走吧。” 坤宁宫。 王皇后、恭妃这两个失了宠的女人,正在吃着瓜子儿,闲聊解闷。 十六岁的皇长子朱常洛走了进来,跪地道:“皇儿拜见母后、母妃。” 王皇后视朱常洛为亲生,她连忙道:“洛儿,快起来。” 朱常洛道:“母后、母妃,贾奉御请示过父皇了。父皇同意我去御苑狩猎。” 王皇后赞许的说:“洪武爷当年是马上得的天下。你以后是要做太子的,不能扔下骑射功夫。” 恭妃在一旁唯唯诺诺的说:“姐姐说的是。” 如果说在性格上,王皇后像极了李太后,那恭妃便像是陈太后。她性格孱弱,遇事没有自己的主见。若不是王皇后、贺六、王安等人护着,恐怕她和朱常洛,早就被郑贵妃、张鲸害死八回了。 王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她随口说道:“锦衣卫六爷的嫡孙贺泽贞今年十七,跟洛儿你年纪相仿。那贺泽贞是忠良之后,你要多结交结交。此次去御苑狩猎,你不如叫上他同行。多跟忠良之后亲近,对你没坏处。” 恭妃附和道:“洛儿,听皇后娘娘的话。她不会害你。” 皇长子道:“是,母后。下晌我便差人去贺府。” 王皇后转头对恭妃说道:“我听说,这贺泽贞的名字还有一番来历呢。贺六爷在嘉靖年间与名臣胡宗宪交好。胡宗宪字汝贞。贺六爷给嫡孙取名泽贞,就是想让他今后成为胡宗宪那样的人。若贺泽贞有朝一日真能成为第二个胡宗宪,对朝廷、对洛儿来说,都是大好事。” 恭妃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下晌。贺府。 贺六正在院中的大柳树下乘凉。忽然,来了一群身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他们手里个个提着刀剑。 贺六一骨碌从竹椅上爬了起来。他还以为这些人要刺杀他呢。 贺六爆呵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公子哥笑道:“六爷爷。您忘啦,我是魏国公家的二世子徐槐啊,是泽贞的朋友。我旁边这个胖子是礼部王侍郎家的长子。啊,这位是前军林都督家的公子。” 魏国公二世子徐槐,有一个非常腻害的老祖宗:中山王徐达。想当初,徐达是大明开国功臣中的武将之首。 贺六问:“你们拿着刀剑到我家来干什么?” 徐槐道:“上晌泽贞让下人给我们捎话,说是得了一件刀枪不入的神甲。我们不服,就拿了些兵刃来试试那神甲。” 说着,徐槐扬了扬手中的一柄剑。剑鞘上竟然雕着一条飞龙。 贺六惊讶道:“这是洪武爷当年赐给中山王的飞龙斩云剑?” 徐槐道:“六爷爷好见识,正是飞龙斩云剑。” 贺六道:“可否给我看看?” 徐槐闻言,连忙双手将剑奉给贺六。 贺六拔出飞龙斩云剑,一丝寒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贺六心中叹息:唉。这真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帝王将相都做了土。两百年前,中山王徐达手持这柄飞龙斩云剑,率数十万汉家儿郎,将蒙元人统统赶回了草原。谁能想到,两百年后,这柄宝剑却沦落为公子哥们手中的玩物? 徐槐在一旁道:“怎么样,六爷爷,这剑不赖吧。” 贺六苦笑一声:“傻孩子啊。这剑何止是不赖?你可知道,你的世祖中山王徐达,当年就是配着这柄剑,替太祖爷打下了黄河以北的几千里江山!这东西你不放在家里好好供起来,竟然拿着当了玩物。中山王的棺材板估计都压不住了!” 说完,贺六将飞龙斩云剑递还给了徐槐。 徐槐讪笑道:“六爷爷,您老与其教训我,不如教训教训你家泽贞。前一阵,他跟几个狐朋狗友,把刑部门口的石狮子上,画了两撇大黑胡子。” 说完,徐槐跟一众狐朋狗友一溜烟跑进了后院。 后院之中,贺泽贞正等着他们呢。 贺泽贞将护身软甲,放在了一张檀木桌子上。他问:“你们的兵刃都带来了么?” 徐槐道:“都带来了!我们倒要看看你这宝甲是不是真那么神,能刀枪不入。” 公子哥们先用寻常刀剑砍在了护身软甲上。护身软甲完好无损,刀剑却都卷了刃。 徐槐笑道:“都让开!瞧我的啦!” 徐槐拔出飞龙斩云剑,高举过头顶,卯足了劲,而后朝着桌上的护身软甲凌空劈下。 “轰隆!”放护身软甲的檀木桌被劈成了两截! 众人围上来一看,桌子虽成了两截,护身软甲却还是完好无损的! 徐槐吃惊的说:“这宝甲,真是好宝贝啊!” 贺泽贞得意洋洋的说:“那是自然!我爷爷当年穿着它,去南边打过倭奴,去北边打过鞑靼!这东西能次的了么?” 徐槐收起飞龙斩云剑:“哈。泽贞,我给你一千两,你卖给我如何?” 贺泽贞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成不成!这宝贝是当年我奶奶送给我爷爷的。要让他老人家知道我把这宝贝卖了,他不得把我锤成肉饼?”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899章 陆炳的孙子成了张鲸的奴才? 贺泽贞跟一众公子哥在后院中变着花样作死。前院则来了一位客人:皇长子的亲随奉御,贾安。 贾安恭恭敬敬的伏地,给贺六磕头:“奴婢贾安,拜见六爷。” 宫里的小太监虽然品级不高,却是皇上、娘娘们的身边人。通常小太监们见到外臣,都是飞扬跋扈。然而,贺六却是个特例。要知道,司礼监的两位秉笔,甚至是掌印张鲸,见到六爷都要恭恭敬敬的。更何况,贾安的主子朱常洛还要靠六爷的庇护才能平安? 贺六起身,双手颤抖着搀扶起贾安:“贾公公,快快免礼。” 贺六一直遵循着一项处事原则,那就是:对待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都要以礼相待。某个爱吃柿子的古圣贤曾言:‘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勿信一世穿窟窿。’谁能保证,小人物多少年后不会成为大人物? 叱咤嘉、隆、万三朝的锦衣卫六爷,五十六年前,不就是锦衣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查检百户么? 贾安起身,低头拱手道:“六爷,王皇后有懿旨,三日后让贵府泽贞公子,随同皇长子到御苑狩猎。” 贺六道:“老臣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贾安又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替她向您问好。” 贺六微笑着说道:“劳烦皇后娘娘挂念。老臣能吃能睡,一切都好。” 贾安作了个揖:“那六爷,奴婢就先告辞了。” 贺六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枚小银锞子,递给贾安:“劳烦贾公公到我府上跑这一趟。” 一百个太监,九十九个贪银子。贾安接过银子,喜滋滋的说道:“哎呦,六爷,这怎么好意思。” 贺六道:“贾公公平日里照顾皇长子辛苦的很。区区几两银子,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贾安千恩万谢的走了。 贺六进了后院。只见贺泽贞拿着飞龙斩云剑,正在砍一棵一抱粗的大杨树呢。 一众公子哥在一旁聒噪:“泽贞,你行不行啊。都砍了三剑了,也没见砍倒。” “就是,泽贞,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估计你家老爷子的气力都比你大!” 贺六大喝一声:“休要胡闹!” 说完,他走到贺泽贞身边,将飞龙斩云剑拿了过去,插入剑鞘。而后又递还给徐槐。 贺六语重心长的对徐槐说道:“这柄宝剑见证过中山王当年建下的大功业!你今后不要再轻易拿出来糟践这柄宝剑了!不然,我去找你爹,让你爹好好管教你。” 徐槐吐了吐舌头:“得,六爷爷,我们走还不成嘛。” 说完,徐槐领着一众狐朋狗友们走了。 贺六对孙子说道:“泽贞,皇后娘娘有懿旨。让你三日后随皇长子去御苑狩猎。” 贺六哪里能够想到,王皇后随口下的这道懿旨,竟救了皇长子朱常洛的命! 哪个纨绔子弟不喜欢架鹰牵狗,到野外狩猎?贺泽贞闻言,一脸欢喜:“好!我一定多打几只野兔、山鸡,回来给您老炖了补身子。” 贺六叮嘱贺泽贞:“随皇长子殿下狩猎,不同于你跟那些狐朋狗友进山打兔子。你要遵礼,要处处敬着皇长子!皇长子迟早是要做储君的,等皇上百年之后,他便是我大明的天子。” 贺泽贞不耐烦的说:“知道啦!爷爷您老现在絮絮叨叨的,活像是我香香姑姑。” 入夜,张鲸外宅。 张鲸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之上,竟然是蚂蝗机关弩! 蚂蝗机关弩,原为福建天机阁所制。嘉靖年间被盗圣燕子飞偷走。 隆庆初年的传国玉玺案,燕子飞被冯保捕杀。冯保将蚂蝗机关弩给了贺六。 后来,贺六带着蚂蝗机关弩,护送敬事房番僧桑吉丹朱去广西寻找猩猩血。途径江西龙虎山遇土匪袭击。贺六跟桑吉丹朱滚落山崖,遗失了蚂蝗机关弩。 贺六有惊无险的找到了猩猩血,回到了京城。他专门派出十名力士,去龙虎山中寻找遗落的蚂蝗机关弩。力士们运气不错,花了半年功夫,竟然找到了此物。 自此,蚂蝗机关弩就一直存放在北镇抚司武库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鲸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锦衣卫小旗皂服的汉子。此人竟是陆炳嫡孙、陆四长子,陆纨! 蚂蝗机关弩,是陆纨帮张鲸从北镇抚司武库中盗出的!堂堂大明武惠公的嫡孙陆纨,如今竟然背叛了锦衣卫,投靠了张鲸! 张鲸笑道:“陆纨,你不愧是陆炳的长孙!办事就是麻利!” 陆纨拱手道:“为张公公效力,属下自然要竭尽所能。” 张鲸笑道:“放心!等我除掉王安、陈炬、贺六,重掌厂卫,一定会好好提拔你。让你重振陆家雄风!” 陆纨投靠张鲸,是因为他恨贺六! 锦衣卫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知道,当年贺六是陆炳一手提拔起来的。隆庆年间,陆炳长子陆四死于蛇灵案。贺六曾当着锦衣卫众弟兄的面表示,要善待陆四的家人。 陆纨是陆四唯一的儿子,也是陆家唯一的后人。自万历八年进入锦衣卫后,却一直被贺六故意压着。陆纨做了十六年锦衣卫,才从力士升为小旗! 陆纨认为,这是贺六有意打压陆家后人。他怎么能体会到贺六的良苦用心?锦衣卫中,官儿升的越快,掌握的权力越大,出事儿的风险也就越大。 死了的贺世忠、废了的杨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贺六之所以一直不提拔陆纨,是为了让他平平安安的为陆家开枝散叶。不要步他父亲的后尘,死于非命。 陆纨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贺六恨得牙根痒痒。刘守有被言官参奏,开缺养老之前,曾对张鲸说过:“陆纨其人,可为我所用。” 刘守有倒是个明白人。张鲸听了他的话,派人跟陆纨接上了头。陆纨当即表示,愿意成为张公公安插在锦衣卫中的一颗钉子! 这真是造化弄人。陆炳当年跟宦官们斗了一辈子,让锦衣卫脱离了东厂的控制。谁能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孙子竟成了宦官的奴才? 陆纨拱手道:“张公公,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张鲸笑道:“附耳过来,我让你拿着这蚂蝗机关弩,去替我办一件大事。”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0章 泽贞兄,你就这样去了? 三日之后,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京城西郊御苑。几十名锦衣卫南镇抚司随扈千户所力士,簇拥着一身戎装的皇长子朱常洛在御苑的荒草地上疾驰。 贺泽贞一身短打扮,拿着弓箭,护在朱常洛的旁边。 御苑乃是皇室成员狩猎消遣的所在,方圆五里,净是荒草地。只有最东侧有一片偌大的桦树林。 一只野兔在朱常洛面前窜过。贺泽贞弯弓搭箭。朱常洛却拦住了他:“泽贞兄,你看那野兔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想来应该是怀了小兔。咱们还是放过它吧。” 朱常洛像极了自己的祖父隆庆皇帝。性格懦弱而又敦厚。 贺泽贞闻言,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心慈手软的猎手,是收获不了多少猎物的。打了一上晌的猎,二人只射到了一只野雉。 晌午头,随行的锦衣卫力士将野雉褪了毛,穿在木棍上,架着火烤。 朱常洛跟贺泽贞席地而坐,坐等分享这只香味扑鼻的烤雉鸡。 朱常洛问:“泽贞兄,你何时实补进锦衣卫当差啊?” 贺泽贞的姑姑朱香是万历帝的皇姐。这么算,朱常洛跟贺泽贞是皇亲关系。故而十六岁的朱常洛,称十七岁的贺泽贞为“泽贞兄”。 贺泽贞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进了锦衣卫,就要凭空多出无数上司管我。我想再在京城里玩几年。” 朱常洛叹了声:“真羡慕泽贞兄啊。有些事你自己就能做的了主。我虽贵为皇长子,却是事事做不了主。在宫里的时候,甚至用膳的时候该吃哪些菜,吃几筷子,都是尚膳监的奴婢们定好的。” 贺泽贞闻言,却是缄口不言。他虽然性格狂荡不羁,却不是蠢人。他知道,现在他不能插嘴,妄加评论宫里的事。祖父贺六时常告诫他:病从口出,祸从口入。 力士们终于烤好了野雉鸡。朱常洛跟贺泽贞分而食之,吃的满嘴冒油。 贺泽贞边吃边说:“嗯,真香!” 天生万物,造化巧妙。譬如说,母子连心这种事儿,就神奇的很。 朱常洛正在御苑吃着午饭。娴岚苑中,恭妃则在绣着一方丝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帕。 猛然间,恭妃右手拿着的那枚绣花针,扎在了左手的姆指上,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恭妃心中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西郊御苑。 朱常洛、贺泽贞这两个年轻人吃罢了午饭,躺在御苑的一条小河边的枯草地上,惬意的晒着太阳。 贺泽贞打了个饱嗝:“皇长子殿下,我听锦衣卫的王指挥使说,御苑里有野狼。不知道咱们下晌能不能猎到野狼。我也好在我爷爷面前炫耀一番。” 朱常洛道:“我也听说过御苑里有野狼的事儿。” 贺泽贞站起身,拿起一块石头,丢进河中。石头在河上蹦了三蹦,划出三个水漂。 朱常洛道:“泽贞兄好手法。” 贺泽贞问:“皇长子殿下要学打水漂么?我可以教你。” 朱常洛摇了摇头:“算了。被淑德院的人知道我学这种奇技淫巧,他们又要在父皇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淑德院,正是郑贵妃居住的宫院。可怜朱常洛年仅十六岁,便要时时提防淑德院射过来的明枪暗箭。他在宫中,一向是谨言慎行。 二人休息了一会儿,上了马,继续狩猎。 行到御苑东侧的桦树林,忽然间,一只野狼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贺泽贞大喜过望:“皇长子!野狼!” 朱常洛弯弓搭箭,却射歪了。野狼三步并做两步,窜进了桦树林中。 桦树林中不便骑马。朱常洛跟贺泽贞下马,擎着弓箭进了桦树林。 几十名锦衣卫力士,亦下得马来。跟着二人走进了树林,搜寻野狼的踪迹。 锦衣卫力士随皇长子狩猎,他们不能用弓箭射猎物,那样未免会抢了皇长子的风头。故而,所有力士都没有带弓箭、十字弩、火铳等远射兵器。每人只配着腰刀一口。 朱常洛对贺泽贞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野狼往西去了。咱们往西搜索前进吧。” 贺泽贞点头:“是,皇长子殿下。” 行到桦树林的深处,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朱常洛跟贺泽贞正提着弓箭,并肩向前走着。身后几十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力士紧紧跟着。突然间,距离二人百步远的一棵桦树下的一大堆枯叶中,蹦出一个蒙着黑纱面巾的彪形大汉! 那大汉手里拿着一柄古怪的兵器。像是弩,又跟普通的弩有所区别。 大汉扣动兵器上的机关。“嗖嗖嗖搜!”顷刻间,二十枚短小的弩箭,飞向皇长子的身躯! 说时迟,那时快!贺泽贞见到凭空出现的刺客,竟然没看脚底,右脚被地下的一块石头绊倒!他失去平衡,一个趔趄恰好挡在了皇长子的面前! “噗!噗!噗!”。二十多枚弩箭,全部打在了贺泽贞的身上!贺泽贞霎时倒地,昏迷不醒! 身后领头的南镇抚司副千户大喊一声:“不好!有刺客!” 几十名力士,抽出腰刀冲向刺客。奈何双方相隔百步,力士们哪里追得上他? 南镇抚司的这位副千户不是别人。正是嘉靖年间十三太保何二的孙子何川。这何川倒是镇定。他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支穿云箭,拉响之后,穿云箭直入云霄。穿云箭上帮着的响哨,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 这是何川在向看守御苑的五军营士兵发信号!皇长子遇刺,你们立即封锁御苑!不要放跑了刺客! 御苑周围,驻扎有四千名五军营士兵。带兵主将听到穿云箭的呼啸声,知道出事了,立即派遣所有士兵,将御苑封锁起来。 话分两头。且说贺泽贞中了二十多枚弩箭,晕倒在地上。皇长子朱常洛连忙抱住了他,嚎啕大哭:“我的泽贞兄啊!为了保我的命,你舍身替我挡了暗箭!唉!你就这样去了,让我今后怎么面对你的祖父贺六啊!” “咳!” 猛然间,朱常洛听到了一声咳嗽声。这声咳嗽,竟然是贺泽贞发出的。 贺泽贞强睁着眼睛,道:“皇长子,疼,疼死我了!” 朱常洛定眼观瞧,只见贺泽贞的外衣,已经被二十多枚弩箭射烂。他的外衣后,却罩着一层银色的软甲,软甲完好无损。二十多枚弩箭,虽然打在他的身上,却未射穿这层软甲。 贺泽贞刚才晕过去,并不是因为中箭。而是因为二十多枚弩箭的箭劲,震了他的五脏六腑!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1章 贺六,封镇山侯 或许是白笑嫣在天之灵,保佑了自己的孙子。那日徐槐用飞龙斩云剑试了护身软甲,贺泽贞知道了,这件护身软甲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宝贝。这几日来,他日日将这宝贝穿在身上。 关键时刻,护身软甲竟然挡住了二十多枚弩箭! 二十多枚弩箭全都落到了贺泽贞脚下。箭头被阳光一照,发出幽兰色的光。箭头上明显都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巨毒! 皇长子遇刺,这是天大的事儿! 两个时辰后,东厂三千番役,锦衣卫五千力士,全都来到了御苑外! 锦衣卫左都督贺六、东厂提督太监王安、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锦衣卫北镇抚使骆思恭,齐齐跪倒在皇长子朱常洛面前。 贺六拱手道:“皇长子殿下受惊了!” 朱常洛道:“贺老大人,我没事。倒是泽贞,舍身替我挡了二十多支抹着巨毒的箭头。” 贺六闻言,脑袋“嗡”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就在此时,副千户何川搀着贺泽贞来到了贺六面前。贺六长出了一口气:“泽贞,你。。。” 贺泽贞被箭劲震了五脏六腑,说话气息微弱:“爷爷,我没什么事儿。” 何川在一旁解释道:“六爷,我泽贞兄弟没有大碍!他身上穿了您老的护身软甲。箭头没射穿软甲!不过他被箭劲所伤,胸前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几日要好好调养调养。” 贺六道:“老天保佑!你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咱贺家也就绝了后了!” 朱常洛在一旁道:“贺老大人。泽贞舍身救了我的命,立下了大功劳!我定要如实禀明父皇,让他好好赏赐泽贞。” 贺六叩首道:“皇长子殿下。我们贺家世代都是皇上的家奴。家奴舍身救主,乃是本分,何谈什么功劳?殿下,御苑这边已经不安全了。请您立即回宫。” 朱常洛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宫了。” 朱常洛走后,贺六起身,问何川:“刺客呢?抓住了么?” 何川答道:“暂时还没抓到!不过六爷,刺杀发生后,我第一时间拉响了穿云箭。四千名五军营士兵,将御苑围得跟铁桶一般!刺客是走不脱的,现在应该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御苑里!” 贺六道:“都听了!四千名五军营士兵,继续把守御苑外围!三千东厂番役,五千锦衣卫力士,全部进入御苑!就是把御苑挖地三尺,也要把刺客给我揪出来!” 王安在一旁道:“都听见六爷的话了么?把人都撒出去!拉网捕鱼一样给我抓那刺客去!” 八千人马进入御苑,开始拉网式搜捕刺客。 贺泽贞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胸口。贺六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的胆子倒是大。竟然舍身替皇长子挡箭。” 贺泽贞狡黠的一笑,吐了吐舌头道:“爷爷,悄悄告诉你。我刚才是被石头绊倒了,不小心挡在皇长子身前的。不过这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嘛,不要白不要。” 永寿宫中。 得知皇长子遇刺的万历帝,像一头焦躁的老虎般,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子。 万历帝虽然不喜欢性格懦弱的皇长子,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哪有父亲不关心儿子安危的? 张鲸走进了大殿:“皇上,皇长子平安回宫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鲸的脸上挂着一丝不甘的神情。不过,担心儿子安危的万历帝并未察觉张鲸的异常神情。 万历帝道:“快,快让他进大殿来。” 朱常洛进得大殿。万历帝竟然如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般,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洛儿,你可吓死朕了!” 朱常洛道:“父皇,皇儿没事儿。” 万历帝松开朱常洛:“快跟朕说说,刺杀你的是什么人?” 朱常洛道:“刺杀皇儿的,是一个蒙面的大汉。他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弩。那弩一次就射出了二十多箭!箭箭直扑皇儿的前胸。” 万历帝有些奇怪:“你身手如此敏捷?竟能躲过二十多箭?” 朱常洛解释:“不,父皇,本来皇儿是躲不开这二十多箭的!幸好贺泽贞挡在了皇儿身前,生生用身躯替皇儿挡下了飞来的箭簇!” 万历帝愕然:“贺泽贞?贺六的嫡孙?啊呀!贺家对咱们朱明皇族,真是忠心耿耿!朕要厚葬贺泽贞!追封他官职。” 朱常洛笑道:“父皇,贺泽贞并没死!他今天刚好穿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贺六的护身软甲。那护身软甲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当年贺六曾穿着它东南抗倭、北御鞑靼!箭矢并未射穿软甲。贺泽贞只是受了点轻伤!” 万历帝闻言,龙颜大悦:“这真是天佑忠良!不过,朕依旧要大加封赏他。从贺六,到贺世忠,再到贺泽贞。贺家人为朝廷、为我朱明皇族,立下了赫赫功劳!朕年轻的时候听信谗言,竟然还疏远过贺六。唉,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可笑。” 朱常洛忙不迭的为救命恩人说起了好话:“是啊父皇。贺泽贞不愧是贺六的嫡孙!是个忠义无双之人!电光火石之间,他飞身替皇儿挡箭。皇儿当时就想,若能成功脱险,定要视他为自己的异姓兄弟!” 万历帝道:“呵,要论起来,他的姑姑朱香本就是朕的皇姐。你跟他,还真算是平辈弟兄呢!朕该怎么赏他呢?” 万历帝坐回到龙椅上,思忖一番道:“有了。贺六在隆庆年间,便受封镇山伯。后因事被罢黜了伯爵爵位。这一回,朕要封贺六为镇山侯!一来是表彰贺六在锦衣卫效力五十多年的功劳。二来嘛,等贺六百年之后,让贺泽贞承袭镇山侯爵位。以彰他今日的救驾之功!” 朱常洛伏地叩首:“父皇圣明!” 万历帝道:“你快去娴岚苑看看你母妃去吧。她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朱常洛走后,张鲸进得大殿:“启禀皇上。贺六爷派人禀报。说五军营、东厂、锦衣卫已经包围了御苑。正在搜捕刺客。” 万历帝凝视着张鲸:“张鲸,洛儿遇刺的事,该不会跟你有关吧?” 朱常洛遇刺,万历帝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张鲸。他心知肚明,张鲸一向支持郑贵妃、皇三子。 张鲸强装镇定。他跪倒叩首:“皇上何出此言!奴婢怎么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横竖贺六爷说了,刺客是插翅难飞的。等抓住刺客,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张鲸自信,行刺朱常洛的刺客,一定能够逃出御苑!因为,刺客本就是锦衣卫中人!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锦衣卫老指挥使陆炳的嫡孙,陆纨! 八千多人浩浩荡荡进了御苑,陆纨只要换上自己的小旗皂服,趁乱混入搜查的锦衣卫力士当中,便能金蝉脱壳!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2章 有内鬼!喵! 御苑。 贺六坐镇,指挥三千东厂蕃役,五千锦衣卫力士,花了两天时间,几乎将御苑翻了个!每一寸枯草,都用长枪戳过三次,又用腰刀砍过三次。然而刺客却是一无所踪。 副千户何川给贺六递上一个牛皮水囊:“六爷,这秋老虎天还真热。您喝些水吧。” 贺六灌了口水,一抹嘴,问何川:“你确定刺杀案发生后,五军营的人马立即封锁了御苑?” 何川答道:“六爷,错不了的。那刺客放完暗箭不过须臾工夫,我就拉响了穿云箭。五军营乃是京师禁军,训练有素。他们绝对是第一时间封锁的御苑!就算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御苑。何况那刺客是个大活人?”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就怪了。难不成刺客会土遁,钻到了地底下?” 陈炬在一旁问:“六爷,您看这刺客还抓得住么?” 贺六道:“假如刺客还在御苑之中,是一定抓得住的。怕就怕,他已经溜了。” 一旁的五军营都督于杉光有些发急:“六爷,难道您是在质疑我们五军营的弟兄疏于职守,没有围好御苑,放跑了刺客?” 于杉光曾经在俞大猷手下任过职。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武人性子,脾气火爆。 贺六朝于杉光微微一笑:“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于杉光道:“说不准,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搜查不力呢?六爷,要不您让五军营跟厂卫换一换,由五军营进御苑搜查,由厂卫在外围把守。” 陈炬插话:“算了吧!这么一折腾,刺客更有可能金蝉脱壳!” 贺六听到“金蝉脱壳”这个词,心中一动!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嘉靖年间,倭奴作乱东南。有南洋妖僧名曰了尘和尚者,与倭奴暗通,倒卖火器。 贺六收到消息,了尘和尚藏身于杭州城外的鸡鸣寺中。漕帮帮主丁三脚心系家国,主动带着漕帮弟兄,帮贺六去鸡鸣寺抓捕了尘和尚。 然而,了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和尚却玩了一出金蝉脱壳。换下袈裟,换上寻常衣衫,趁乱扮作漕帮的人,逃出了鸡鸣寺。 难道说,刺客用了同样的法子,扮作了东厂或锦衣卫的人? 贺六一拍脑瓜:“不好!陈公公!你立即将东厂、锦衣卫的人全部召集起来,按照名册,一一点名,看多没多出一个人!” 陈炬一头雾水:“多出一个人?什么意思啊六爷。” 贺六解释道:“我怀疑刺客换上了东厂或锦衣卫的公服,混入了搜查的人当中!横竖这两天来,没有一名番役、力士离开过御苑。只要咱们按册点名,就能把这个滥竽充数的刺客抓出来!” 陈炬恍然大悟:“好,六爷,我立即让下面的人点名!” 八千多人点名,耗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后,陈炬捧着一本名册,来到贺六面前:“东厂番役,除去一百六十人留守东厂,三十二人因故请假。其余共有三千零二十七人来御苑。点名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贺六问:“锦衣卫呢?” 陈炬又道:“锦衣卫力士,除去九十五人留守南、北镇抚司;四十二人因故请假;七百零五人在皇宫宿卫。其余共有四千八百三十二人来御苑。点名亦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也就是说,刺客没有混入厂卫弟兄们当中。”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就怪了。刺客应该没长翅膀,也不会土遁。五军营的于都督,说御苑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刺客躲到哪里去了呢?” 说完,贺六瞥了一眼徒弟骆思恭。 骆思恭跟王之祯相比,更有急才。说白了,就是有小聪明。 贺六故意考自己的徒弟:“思恭,你怎么认为?” 骆思恭道:“师傅,难道说,那刺客本就是东厂或锦衣卫的人?!刺杀之后,厂卫弟兄入御苑搜查。他换上了厂卫的公服,混入了搜查的人当中!他本就是厂、卫中人,点名自然是发现不了人数的异常的。” 贺六满意的点点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嗯,这种可能是最大的。唉,若真是如此,咱们是别想抓住刺客了!” 这时,王之祯领着北镇抚司管库百户姜谭之走了过来。 姜谭之,嘉靖年间的四太保姜焱之子。今年四十多岁。他跟父亲一样,喜欢钻研各式火器、精巧兵器。贺六物尽其用,让他管了北镇抚司武库。 姜谭之的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二十多支弩箭。正是这二十多支弩箭,打在了贺泽贞的护身软甲上。 贺六敏锐的发现,姜谭之面色煞白。 王之祯道:“六爷,我已让姜百户鉴定过这二十多支弩箭了。” 贺六问:“哦?姜百户,你说说,这二十多支弩箭有何古怪之处?” 姜谭之吞吞吐吐的说:“这,这二十多支弩箭上全都抹了巨毒。” 贺六道:“箭头发蓝。有毒是肯定的。还有呢?” 姜谭之“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六爷!我该死!这些弩箭,乃是武库之中的蚂蝗机关弩所配!我见了弩箭,便去武库找那柄蚂蝗机关弩。哪曾想。。。放弩的木匣子里空无一物,已被盗了!” 贺六面色一变:“什么?也就是说,刺客用来刺杀皇长子的兵器,是存放在北镇抚司武库中的蚂蝗机关弩?” 就在此时,洪朗拿着一柄样式古怪的弩,来到了贺六面前:“六爷,咱们的弟兄在一棵桦树的树洞当中,找到了这个。” 贺六低头一看,洪朗手里拿着的,正是蚂蝗机关弩! 贺六凭借五十六年的办案经验,认定了一件事:锦衣卫中有内鬼! 这内鬼应该是先在武库当中,盗取了蚂蝗机关弩。而后带着弩,藏身于御苑当中,伺机刺杀来打猎的皇长子。刺杀失败,他在御苑当中躲了起来。厂、卫的人马进御苑搜查,他又换上了锦衣卫的公服,混入了搜查的人当中! 贺六道:“罢了吧。别搜查御苑了。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刺客应该已经脱身了。整队,回京城吧。”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3章 贺平安!贺平安! 管库百户姜谭之明白,武库丢一件兵器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有人拿这件兵器刺杀皇长子,这事儿就通天了!他这个管武库的百户,最少也要身陷囹圄,说不准甚至要掉脑袋搬家! 姜谭之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给贺六磕头:“六爷,属下该死,疏于职守。。。” 贺六深处苍老的双手,扶起了姜谭之:“谭之,你这是做什么?你的父亲姜焱,当年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放心,我会保你的!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贺六的话,算是给姜谭之吃了一颗定心丸。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六爷要保的人,想死也一定死不了!六爷想杀的人,想活也一定活不成! 对于嘉靖年间锦衣卫老太保们的子侄,贺六这些年一直竭尽所能的庇护着。更何况,姜谭之的父亲是为了救他,死在倭奴刀下的? 东厂、锦衣卫各自整队,回到了京城。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跟贺六商量道:“六爷,没抓住刺客,皇上恐怕会怪罪咱们锦衣卫。” 贺六摇头:“那倒不至于。毕竟泽贞救了皇长子的命。泽贞虽不在锦衣卫中任职。可他姓贺,姓贺的,就代表着锦衣卫。皇上不但不会怪罪锦衣卫,反而会褒奖之。” 贺六所料没错。他正跟陈炬说着话,王安捧着一张黄绢布圣旨,走了进来。 贺六问:“王公公,皇上有旨意给锦衣卫?” 王安摇头:“有旨意是不假,不过不是给锦衣卫的,而是给贺六爷您的。” 贺六闻言跪倒:“臣,贺六接旨。” 王安笑道:“六爷快快请起。这道旨意不能在这儿宣!必须得去北镇抚司校场,当着五千锦衣卫弟兄的面儿宣!” 贺六一头雾水。不过他知道,黄绢布圣旨都是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的。比黄封子圣旨要高上一等。这道圣旨,应该是事关重大。于是他下令,五千锦衣卫弟兄在校场聚齐。 正是初秋,风轻云淡。校场中央,摆着十六把交易。贺六坐在最上首。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指挥使王之祯分列两侧。骆思恭及十二位千户及以上官员,又列在这三人的两侧。 五千力士如一棵棵挺拔的松柏般,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他们面前。 王之祯走到校场中央,高呼一声:“贺六接旨!” 贺六起身,跪倒在王安面前。陈炬等人、五千力士亦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倒一片。 王安展开黄绢布圣旨,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太子太保、锦衣卫左都督贺六,本名贺平安。正德十六年生人。一门忠烈,世代为国效力。贺平安自嘉靖十九年实补锦衣卫查检百户,兢兢业业。于卫中效力五十六年来,查办丁旺案、江南私盐案、大同通敌案、浙江通倭案、严世藩案、吴书剑案。。。等等通天大案不下百余宗。 嘉靖末年,贺平安斗奸党、除贪官。辅佐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忠臣良将平定东南。又辅佐先皇隆庆爷、名相徐阶斗倒权奸严嵩父子。。。 及隆庆元年。贺平安辅嘉、隆、万三朝第一名将戚继光北御鞑靼于国门之外。又为社稷安危,屡屡身陷险地。。。 朕登基后,朝局艰难,百废待兴。贺平安为新政保驾护航,有大功于朝廷,有大恩惠于百姓。。。 观贺平安之功绩,实乃三朝之官员楷模!五十六年犬马奔波,实乃自洪武十五年设立锦衣卫以来,锦衣卫功劳第一! 至今年,贺平安已七十有六。仍为国事操劳。朕每每不甚感慨:若大明官员,人人都若贺平安,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太祖爷有训:功必赏之,过必罚之。贺平安于江山社稷之功,天地可鉴! 特旨,加封贺平安为大明镇山侯!另敕封贺泽贞为镇山侯世孙。待贺平安百年之后,由贺泽贞承袭爵位,准世袭罔替! 钦此!” 王安念完了圣旨。贺六已是老泪纵横!“贺平安”这个名字,贺六已经许多年未听人说过了。万历帝的圣旨,让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故人。 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徐阶、张居正。。。无数忠臣良将的面容,一一闪现在贺六的眼前。 王安道:“六爷,请领旨谢恩吧!” 贺六叩首:“臣贺平安,领旨谢恩!” 王安将圣旨双手递给贺六,贺六站起身。 五千锦衣卫弟兄齐声高喊:“属下等,拜见镇山侯!” 贺六捧 (本章未完,请翻页) 着圣旨,高声道:“众位弟兄,免礼!” 一众弟兄齐齐起身。 陈炬在一旁拱手道:“恭喜了,六爷!自洪武年后,朝廷封爵,唯有两途。或为军功、或为外戚。六爷一非军功,二非外戚却封侯,足见皇上对您的恩宠!” 王安亦道:“六爷。您老人家封侯,可谓是实至名归啊。” 贺六叹了声:“其实爵位也好,官位也罢,只是身外物而已。圣旨中所提,胡宗宪公、戚继光公、俞大猷公、徐阶公。。。哪一位是在乎爵位、官位的?他们只在乎,能否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能否为社稷苍生造福!” 在校场下垂首侍立的小旗陆纨听到了贺六说的话。他心中暗骂:贺六,你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当年若不是我祖父陆炳提拔你,你现在恐怕只是个告了老的小百户而已!这些年,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还处处压着我。弄的我到现在才是个小旗官!我只恨两日前,没杀掉皇长子和你的狗孙子! 贺六“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自嘲的说:“呵,我为朝廷效力五十六年,得罪了无数的人。那些人天天咒我呢。你瞧,打喷嚏了不是么。” 王安压低声音:“六爷,皇上让我问您,刺客抓住了么?” 贺六摇头:“那厮从御苑跑了。” 王安道:“请六爷赶紧抓出刺客及幕后主使者。” 贺六道:“这是自然。刺杀皇长子,便是跟皇上、跟朝廷、跟锦衣卫、跟我贺六为敌!这样恶毒的敌人,我是一定要挖出来的。” 陈炬在一旁道:“王公公,有六爷出手,你还担心什么?抓住刺客只是个时间问题。” 众人从校场散去。贺六跟洪朗回了家。 贺六问洪朗:“新任银作局管事牌子黄世襄进京了么?” 黄世襄六年前是赵冬秦的副手。贺六怀疑他与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有关。前些日子,贺六让王安将他从山东调入京城。 洪朗答道:“掐算行程,大约还有十几日他才会到京。” 贺六吩咐道:“皇长子遇刺的案子,你就别管了。你领着手下弟兄,只准备一件事:绑票。等黄世襄一入京,你便带人将他绑了!”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4章 贺六的良苦用心 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笼罩着京城。 张鲸外宅,后花园凉亭。 一身布衣的刘守有把玩着手中酒杯,凝望着亭外的秋雨,笑了一声:“呵,都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后,恐怕宫里的针工局,就要预备皇上、娘娘们过冬的棉衣了。” 张鲸猛灌了一杯酒:“我的刘指挥使。你还有心思看什么秋雨?本来,咱们是打算刺杀皇长子,而后嫁祸给贺六!这下好,贺六的孙子替皇长子挡了箭!立下了大功!他这个做爷爷的,也跟着沾了光,受封镇山侯!” 一头白发的刘守有,轻笑一声:“呵。张公公,我早已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今后,你称我守有便是。至于皇长子被杀的案子嘛。人嘴两张皮,能不能让皇上怀疑贺六是主谋,还不是张公公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嗑的事儿?” 张鲸闻言大惊:“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有机会?” 刘守有笑道:“请张公公附耳过来。” 张鲸跟刘守有一番耳语完毕,张鲸喜滋滋的给刘守有倒上了酒:“刘指挥使真乃当世孔明!妙计!妙计也!” 刘守有笑道:“只要张公公将我刚才说的话,说给皇上听,皇上就算不认定贺六是主谋,也会对贺六起三分的疑心!” 张鲸吹捧刘守有:“以刘先生的计谋,做了二三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真是屈才!您应该入内阁,做阁老才对!以您的才智,若能入阁,或许功业不在什么徐阶、高拱、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之下!” 刘守有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自谦的说道:“我的智谋,不过是整人的小聪明罢了。跟历代首辅的大智慧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只不过,我一直不甘心,这么多年来没能胜贺六一局。” 其实,刘守有跟贺六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存在什么利益之争。他这几年之所以跟张鲸搅合到一起,屡次害贺六,只是为了赌一口气。 凭什么你贺六一个抄家官儿出身的家奴,可以执掌锦衣卫几十年,又是受封太子少保,又是受爵镇山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刘守有乃是名臣之子。几十年来却只能空挂着个指挥使的虚衔,没有半分实权,被你牢牢压在屁股底下。 我刘守有死之前,定要胜你贺六一遭,等到下了九泉,才能瞑目! 与此同时。贺府。 王之祯、骆思恭急匆匆的走进了大厅。 贺六问:“你们深夜来此,想必是查清了谁盗走了蚂蝗机关弩吧?” 刺客不知所踪。然而却留下了蚂蝗机关弩这条线索。贺六昨日命王、骆二人,在卫中逐个排查谁有机会盗走蚂蝗机关弩。 王之祯道:“师傅,徒弟已经查明。五天前的夜里,南镇抚司小旗陆纨单独看守武库。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贺六眉头一皱:“什么?我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你说谁有嫌疑?陆纨?” 王之祯道:“正是陆纨。” 贺六有些不信:“不可能的。陆纨是陆炳老指挥使的嫡孙,我老兄弟陆四的长子!他怎么会干监守自盗的事情?” 骆思恭在一旁道:“师傅,我跟王师兄已经过筛子一样的排查了所有的人。最近这段时日,只有陆纨一人有盗取蚂蝗机关弩的机会!哦,还有。师傅,有件事您老人家不知道。陆纨这几年,屡次酒后跟人抱怨,说您老故意压着他,不让他升职。嘉靖年间十三太保的子侄,现在最起码也是百户职位。唯独他这个老指挥使的嫡孙不得重用。” 贺六叹了声:“唉,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啊。陆纨现在何处?” 骆思恭答道:“看押在北镇抚司诏狱中。” 贺六关切的问:“你们没给他上刑吧?” 王之祯道:“若换了平常的小旗,我早就让人上刑了。陆纨毕竟是老指挥使的嫡孙。我只是命人严加看管他,并未动刑。” 贺六道:“走吧。去诏狱,我去见见他。” 一个时辰后,王之祯撑着一把油纸伞,护着贺六走进了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甲字十三号牢房里,陆纨穿着一身小旗皂服,躺在枯草上,闭目养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吱嘎”。牢门开了,贺六走了进来。 陆纨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贺六。 王之祯怒道:“大胆!见到六爷,你敢不行礼?” 陆纨闻言,没有答话。只是懒洋洋的站起身,给贺六作了个揖。 贺六道:“贤侄,委屈你了!” 转头,贺六命令王之祯:“去掉陆小旗的脚镣、手镣。你们都出去吧。” 王之祯道:“师傅,陆纨有背叛锦衣卫的嫌疑。去了他的镣铐,您跟他独处一室,恐怕有危险啊。” 贺六瞪了王之祯一眼。王之祯不再说话,只好走到陆纨面前,去掉了他的镣铐,而后跟几名力士齐齐退出牢房。 贺六凝视着陆纨:“你长的还真像你的祖父。” 陆纨意味深长的说:“我怎么敢跟祖父比?他老人家是大明太子太保、左都督、锦衣卫的指挥使。我呢?只是一个区区小旗。” 贺六坐到陆纨面前:“我知道,你这是在抱怨我这些年一直压着你,不让你晋官。” 陆纨半阴不阳的说:“我怎么敢抱怨六爷。皇上的圣旨里都说了,您老是大明开国以来,锦衣卫中功劳第一!功劳比祖师爷毛骧,我祖父陆炳加起来都要大。” 贺六叹息一声:“你在说气话。唉,你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啊。” 陆纨冷笑一声:“呵,倒要请教六爷,您的良苦用心是什么?” 贺六将自己内心所想和盘托出:“穿上了锦衣卫的官衣,便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锦衣卫中官儿做的越大,权力越大,风险也就越大。你刚才提到咱们锦衣卫的祖师爷毛骧?当初他替太祖爷杀光了一堆开国的功臣。权势达到百官闻之色变的地步。可倒头来呢?不一样是身死人手?” 陆纨闻言,没有搭话。 贺六又道:“就说嘉靖朝的十三太保吧。有几个是得善终的?再说万历年间的北镇抚使贺世忠,南镇抚使杨万。一个死于刺杀,一个成了废人。你的父亲陆四,当年亦是十三太保之一。到最后,还不是死于蛇灵一案?”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5章 贺六一手策划的刺杀案? 贺六继续侃侃而谈:“当官的,人人都盼着升官。锦衣卫则不然,官儿做的越大,得罪的人就越多,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多。你只看到六伯我现在是太子少保、镇山侯。却不知道,这几十年以来,有多少次我在血水里打过滚、刀山上又走过多少遭!有多少次,我的命差点就不保。” 陆纨道:“这么说来,六爷一直压着我,让我做个芝麻大点的小旗,还是为我好喽?” 贺六道:“正是如此。陆老指挥使于我有提携之恩。可以说,没有陆老指挥使,就没有我贺六的今天。你的父亲陆四,当初跟我同属锦衣卫十三太保,又有兄弟之谊。隆庆年间,你父亲被杀,我曾在他的灵前,当着一众锦衣卫袍泽的面儿,发誓要照顾好你。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为陆家开枝散叶。所以一直没有提拔你。” 陆纨猛然起身,凝视着贺六的眼睛:“我父亲是死于隆庆年间的蛇灵案。当年蛇灵案不了了之,以五军都督府全部暴病而亡收场。可我怎么听说,蛇灵案的罪魁祸首,是六爷的干爹,前军都督赵定边?” 贺六惊讶道:“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 三十年前轰动京城的蛇灵案,的确是贺六的干爹赵定边一手谋划的。赵定边做下这件案子,是为了朝廷能够摒弃卫所军制,顺利施行募兵制。应该说,赵定边做事的手段是坏的,目的却是好的。 此案的来龙去脉,只有区区几人知晓。 陆纨道:“六爷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还听说,赵定边之所以利用子虚乌有的‘蛇灵’杀死我的父亲陆四,是因为我父亲对你的权势构成了威胁!他是老指挥使的儿子,又是十三太保之一。他当时有很大机会取代你,执掌锦衣卫。” 贺六斩钉截铁的说道:“陆纨,我可以向你起誓!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若我有半句假话,宁愿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陆纨冷笑一声:“呵,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真相还不是任凭六爷说?至于起誓么,我听说六爷平生最不信的,就是起誓。” 贺六道:“随你信不信吧。我只问你,是谁告诉你,你父亲是我指使赵老都督杀的?” 陆纨摇头:“六爷,您老的雅号是‘贺屠夫’。我若告诉您那人是谁,您不得屠了他的全家?我陆纨从不出卖朋友。” 贺六叹了声:“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不想说。我也不能逼你。我只问你,蚂蝗机关弩,是不是你从武库中盗取的?在御苑之中刺杀皇长子的,是不是你?” 陆纨反过来用贺六的话堵他的嘴:“我不知道什么蚂蝗机关弩,也没刺杀过皇长子。我可以向您起誓。若我有半句假话,宁愿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话说到这个地步,随您六爷信不信。” 贺六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出了牢房。 王之祯凑了上来,问道:“师傅,陆纨那厮招供了么?” 贺六摇了摇头。 王之祯用试探性的口气问:“师傅,要不要徒弟给陆纨动大刑?咱们锦衣卫的二百多样大小刑全部用到他身上,不怕他不招!” 贺六闻言色变,大怒道:“王之祯,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敢动陆纨一根汗毛,我就让皇上免了你的锦衣卫指挥使!” 王之祯从未见过贺六发这么大的火,只好闭口不言。 锦衣卫问案,向来是直奔主题。不招供就动大刑,折磨到犯人招供为止。动大刑是最简单的问案方法,也是最有效的问案方法。可贺六却不能对陆纨动刑。因为陆炳对他有提携之恩。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一手拿着内承运库的账册,一手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堂堂一国之君,宛若一个锱铢必较的账房先生。 张鲸垂首侍立在一旁。 万历帝终于算完了账,满意的说:“呵,这一旬,内承运库的银子又增加了五十六万两!” 张鲸忙不迭的拍上了马屁:“内库足,说明天下富。咱大明现在是古往今来第一强盛的王朝。。。” 万历帝冷笑一声:“呵,罢了吧。若让言官们知道朕连夜算内承运库的账目,又要上折子骂朕贪财好货了!可据朕所知,言官们平日里在朝堂上满口道德仁义,私底下却是兼并百姓田地、纳贿,吃花酒,玩戏子。一个个全都是伪君子。” 张鲸帮腔:“是啊皇上,那些言官的确可恶!” 万历帝话锋一转:“哦,对了。厂、卫查皇长子遇刺的案子,也查了几天了。怎么一点眉目都没有?” 张鲸道:“启禀皇上,奴婢早就不管东厂了。案子的内情,奴婢不甚清楚。不过嘛。。。” 万历帝问:“不过什么?” 张鲸答道:“奴婢听到了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点风声。刺客所用兵器,名曰蚂蝗机关弩。此弩,一直存放在锦衣卫武库之中。而刺客,很有可能是锦衣卫中人!六爷似乎与刺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历帝闻言,阴晴不定的看着张鲸。猛然间他一拍龙案:“张鲸,你又想进谗言,诬陷朕的贺爱卿么?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此言不虚!” 张鲸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说的是事实。此案的确与六爷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万历帝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救下洛儿的,是贺六的孙子!你说贺六可能是幕后主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还有,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贺六一向主张立皇长子为太子。对皇长子,他是万分忠心的!” 张鲸知道,是时候亮刀子了!这柄刀子,便是刘守有教给他的那些话。 张鲸道:“皇上,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历帝道:“说。” 张鲸一张巧嘴,轻车熟路的搬弄起是非:“贺六支持的不是皇长子,而是王皇后!皇上应该清楚王皇后跟贺六的关系。当年若不是贺六夫妇,王皇后可能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成为一国之母了。” 万历帝道:“你说的是事实。王皇后的父亲是贺六的至交。当初王皇后入宫,贺六的确出了不少的力。” 张鲸又道:“因为王皇后支持皇长子,所以贺六跟着支持皇长子。可如果王皇后不支持皇长子了呢?”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怎么可能!王皇后一向视皇长子为己出。” 张鲸道:“可奴婢听说,王皇后明里与恭妃交好,视皇长子为己出。暗地里,却恨恭妃恨的咬牙切齿!皇上想啊,王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却没为您诞下龙子。恭妃出身卑贱,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却为您诞下皇长子,王皇后岂能不吃味儿?” 万历帝凝视着张鲸:“说下去。” 张鲸道:“奴婢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其实,是王皇后指使贺六,派锦衣卫的人用蚂蝗机关弩刺杀皇长子的。王皇后之命难违。刺杀皇长子又是诛九族的大罪。贺六两头为难。无奈之下,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首先,听王皇后的,派人暗杀皇长子。而后,让自己的孙子挺身而出,用护身软甲替皇长子挡下那二十几支箭。这样一来,王皇后那边能交代过去。贺家人又能立下救驾大功!”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6章 微妙的平衡不能被打破 张鲸天生就是说瞎话的料。他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便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然而,纵使张鲸有一万张嘴,也不会让万历帝对贺六的忠诚产生任何的怀疑。 万历帝冷笑一声:“张鲸,你刚才做的那个假设,你自己信么?贺六那样的忠臣,会听王皇后的唆使,去刺杀皇长子?” 张鲸似乎早就料到万历帝不会信他刚才所说。张鲸道:“启禀皇上,奴婢的假设,的确牵强。” 万历帝一声龙啸:“你自己都不信的话,还说出来哄骗于朕?你居心何在?” 张鲸镇定自若的说道:“奴婢万死,敢问皇上,您希望皇长子成为太子,还是皇三子成为太子?” 张鲸是明知故问。朝廷之中谁人不知,万历帝一心想立皇三子为太子? 万历帝又是一声龙啸:“明知故问,朕看你这个司礼监掌印是不想当了。” 张鲸道:“启禀皇上。皇三子天生聪颖,天资不知比木讷的皇长子强出多少倍!然而,皇长子身后却有无数朝臣支持。在皇长子的支持者中,权力最大者,无非是内阁三阁老赵志皋、沈一贯、张位。这三人,皇上是动不得的。因为皇上要靠这三人治理天下。” 万历帝叹了声:“唉,是啊。且赵、沈、张三人,全是榆木脑袋。绝对不会放弃洛儿,转头支持洵儿。” 张鲸又道:“皇上,在皇长子的支持者当中,最为德高望重者却不是这三人,而是镇山侯贺六!若皇上借着刺杀案,惩治了贺六,正可以向群臣宣示您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决心:若有人执迷不悟,支持皇长子,即便是贺六那样功勋卓著的三朝老臣,您一样会惩治!” 万历帝道:“等会儿,张鲸,你把朕绕糊涂了。朕以皇长子遇刺为理由,惩治贺六。这样做能向群臣宣示朕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决心?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张鲸道:“皇上,并不矛盾。仅仅凭蚂蝗机关弩这件兵器,便认定贺六是刺杀案的幕后主使,这明摆着是莫须有。皇上以莫须有的罪名治贺六的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朝臣们一定会明白皇上的用意在于打压皇长子一党。假如朝臣们不明白,奴婢放出风去,让他们明白也就是了。” 万历帝道:“你是让朕牺牲贺六,成全朕的洵儿?” 张鲸道:“正是如此,皇上。贺六之忠心,的确冠绝三朝。既然他忠于皇上,就应该为皇上想做之事做出牺牲。” 万历帝凝视着张鲸:“罢了,此事关系甚大,朕要仔细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陆纨正躺在枯稻草上闷头大睡。王之祯忽然领着几名力士,进到了牢房,将他叫醒。 陆纨问:“这大半夜的,王指挥使来诏狱找我,想来是奉了贺屠夫的令,来杀我的吧?” 王之祯拿出一个黑口袋,二话不说便套在了陆纨的头上:“别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我是奉了六爷的令,来救你的!” 王之祯押着陆纨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朝着京城东边疾驰而去,一直出了东直门,来到了京郊。 马车终于停住。王之祯给陆纨引下车,去了头套。 陆纨睁开眼,看到贺六正站在他的面前。 陆纨道:“六爷,您这是何意?” 贺六道:“我要送你走。你去天津大沽口吧。天津大沽口,停靠着一艘西洋货船。货船的船主名叫揆一。我跟他的祖母缇娜还算有几分交情。他会将你带到西洋去。” 陆纨愕然:“为什么?” 贺六苦笑一声:“我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许多案子,我略一思索便能明白大概。如果我所料不错,偷窃蚂蝗机关弩,在御苑之中刺杀皇长子的,正是你陆纨!” 陆纨道:“既然六爷认定是我刺杀了皇长子,且几乎置贺泽贞于不测之地。你为何还要放过我?” 贺六道:“因为你是陆炳的孙子!还因为,你这样做,是受了他人蛊惑。” 陆纨愕然。 贺六又道:“我最后说一遍。你父亲陆四之死,与我无关。信不信由你。” 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完,贺六又从一匹马的马鞍上拿下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里面有一百两金子。足够你在西洋谋生了。答应我,不要再回大明了!” 说完,王之祯牵过来一匹马,将缰绳交给了陆纨。 陆纨道:“那好。六爷,咱们后会无期!” 贺六道:“慢着。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陆纨愣了半晌,道:“六爷,你问吧。” 贺六道:“蛊惑你刺杀皇长子的人,是不是张鲸?” 陆纨沉默不言。贺六却从陆纨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陆纨骑上马,朝着天津卫方向飞奔。 历史一向是无数的巧合堆砌起来的。贺六不会想到,缇娜的孙子揆一将陆纨带到了西洋。三十多年后,揆一带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军侵占了大明的宝岛,自封宝岛总督。而陆纨,成了揆一手下最大的汉女干! 又过了数年,民族英雄郑成功渡海收复台湾,将大汉女干陆纨斩首祭天。 贺六送走了陆纨这个刺杀皇长子的刺客,刺杀案的真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幕后主使者张鲸,也不会遭受应有的惩罚。 然而,贺六却丝毫不后悔这么做。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建立以来,不了了之的案子多了去了。许多案子,最好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朝局,在言官集团、内阁、司礼监、厂卫四方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真要是将司礼监掌印张鲸绳之于法,这种平衡立马就会打破。朝局又将陷入混乱之中。而国势倾颓的大明朝,已然经不起这种混乱了! 贺六历经三朝,早就有了一种从大局着眼的智慧。 可惜,贺六想让刺杀案不了了之。有人却想继续借着此案兴风作浪。 七日之后。贺府大厅。 洪朗急匆匆的走进了大厅之中:“六爷,新任银作局管事牌子黄世襄进京了!已被属下暗中绑了,看管在京郊的一座破庙之中!”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7章 今生的最后一件案子 贺六闻言,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黄世襄这个太监的身上,很有可能埋藏着六年前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的秘密! 贺六跟洪朗骑着快马,来到京城南郊的一座破庙里。 四十多名锦衣卫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破庙。 贺六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破庙之中。只见土地像前,捆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白胖太监。此人正是黄世襄。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 黄世襄哭天喊娘的求饶道:“你们到底是哪一路的好汉?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要多少我给多少还不行么?你们倒是开个价啊!” 贺六命令洪朗,摘去了黄世襄眼睛上的黑布。 黄世襄以前是在东厂任职的,自然认得贺六。他惊讶的说道:“六爷,怎么是您老?您老派人把我绑到这荒山野岭,是何用意?” 贺六一言不发。 黄世襄急眼了:“六爷,您倒是说话啊!” 贺六没有搭理黄世襄,只是吩咐洪朗:“先给他上三样大刑。” 洪朗听命,让几名力士按住黄世襄,将“夺魂”、“灭魄”、“钉板”三样大刑使在了黄世襄身上。 破庙中传出黄世襄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求饶声。 折腾了半个时辰,黄世襄已然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贺六走到黄世襄面前。黄世襄愤愤的说道:“六爷!厂卫刑讯逼供的规矩,是先问问题,案犯不回答再上刑。您没问问题,就直接给我上刑算怎么回子事?” 贺六终于开了口:“我是先让你尝尝锦衣卫大刑的厉害之处。刚才给你上了三样大刑,该问你话了。若你不说,我会让人将剩下的十五样大刑全都使在你的身上。” 黄世襄道:“六爷,有话您就问,我定然如实回答。” 贺六问:“好。六年前,你在东厂效力,直属上司是领班太监赵冬秦,对么?” 黄世襄点头:“正是。” 贺六又问:“当时,赵冬秦手下,有几十名手下。其中只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是宫中的无根之人,其余都是只是东厂豢养的武夫番役。对么?” 黄世襄又道:“是。” 贺六问:“六年前,赵冬秦手下的武夫番役,在数月内暴病而亡的暴病而亡,神秘失踪的神秘失踪。全部人间蒸发。只有你活了下来,外调山东做河道监管太监。对么?” 黄世襄再答:“是。” 贺六轻笑一声:“真是奇了怪了。几十人在同一时间人间蒸发。莫不是赵冬秦领着你们做下了什么亏心事,而后杀人灭口吧?你是宫里的人,有人保,所以不仅逃过了一死,且高升了监管太监。对么?” 黄世襄听到这个问题,咬紧了牙关! 贺六道:“怎么不说话了?呵,你是聪明人。六年前的那一桩秘密,若你说出来,你是必死无疑的。所以你选择了缄默。可我要告诉你,你说了是个死。不说,会生不如死!洪朗,接着给他上刑!” 洪朗听命,拿出了当年尸痴赵慈所遗“阎罗匣”! 阎罗匣里的诸种刑具,全都是伤阴德的残酷刑具。黄世襄这种养尊处优的太监怎么可能受的住? 又过了半个时辰,黄世襄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贺六!贺屠夫!我曰你八辈祖宗!你问什么我都说!只求你给老子一个痛快的死法!” 贺六道:“好!你告诉我,六年前是否是赵冬秦带人,去宁波刺杀了贺世忠?” 黄世襄气息微弱的答道:“是。贺世忠的确是赵掌班领我们去宁波杀的!杀贺世忠的时候,我们故意扮成了倭奴!还留了一个活口,给你贺六报信!” 贺六闻言,两腿无力,向后踉跄了几步。幸好洪朗连忙扶住了他。 贺六又问:“赵冬秦一个小小的东厂掌班,怎么敢刺杀我的儿子?定然是有人主使。主使者是谁。” 黄世襄苦笑一声:“六爷,六年前的朝堂上,您跟谁有深仇大恨,您自己还不清楚么?” 贺六道:“幕后指使是张鲸?” 黄世襄嘶吼道:“是!张公公 (本章未完,请翻页) 指使赵冬秦,领着我们几十人去宁波假扮倭奴杀了贺世忠!就这么回事儿,你杀了我吧!” 贺六道:“想死?不急。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不久之后,南镇抚使杨万奉旨陪兵部堂官点验神机营军备,回京途中遭遇了刺杀。刺杀者是何心隐的徒弟张海旭。这张海旭跟赵冬秦是什么关系?” 黄世襄道:“赵冬秦入宫之前,跟张海旭是朋友。张海旭去刺杀杨万,是赵冬秦撺掇的。” 贺六继续问:“幕后主使也是张鲸?” 黄世襄道:“赵冬秦是张公公的干儿子。他做的一切事,都是张公公授意的!” 贺六一阵头晕目眩。 他已是年逾古稀的将死之人。当年去登州查飞天教案,梦中的天外飞仙曾对他说,他有七十三岁的寿元。这几年,贺六之所以强憋着一口气活着,就是为了查出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的真相。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杀子的仇人张鲸浮出了水面。贺六一时气血上涌,竟然晕死了过去! 洪朗见贺六昏迷,连忙掐仁中,灌凉水。 贺六终于睁开了眼睛:“快!押着黄世襄,随我进宫!我要面见皇上!” 贺六打算让黄世襄在万历帝面前说出真相,再请旨万历帝,诛杀张鲸,替贺世忠报仇! 洪朗扶着贺六上了一辆马车。又将黄世襄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之中。 几十名力士护着马车,进了京城,直奔西苑永寿宫。 贺六在马车上对黄世襄说道:“你听着,将刚才你对我说的话,在皇上面前重复一遍。若你这么做了,我会请皇上赐你白绫自尽!若你不这么做,我定让你尝尝千刀万剐之苦。” 黄世襄两眼无神:“落到你贺屠夫手里,能得个白绫自尽,便算是善终了。” 贺六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子,又对洪郎说道:“你先赶回锦衣卫!告诉陈炬、王之祯、骆思恭,集合锦衣卫全部力士!今日,我们有大案子要办!呵,这或许是我今生要办的最后一件案子了。”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8章 将贺六拿下 贺六带着几十名力士,压着黄世襄这个证人来到了永寿宫门外。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贺六,绝对不会想到,张鲸正在永寿宫门口等着他呢!而张鲸的身边,站着一个人:贺六的徒弟,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 贺六见到张鲸这个杀子仇人,双眼赤红。他高声命令道:“左右,将张鲸拿下!” 张鲸看到五花大绑的黄世襄,先是一愣。他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六年前的那两桩公案,露馅了! 可是,片刻后,张鲸便恢复了镇定:真是天不亡我张鲸啊!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贺六你这个老糊涂办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你现在恐怕恨不能食我的肉吧?呵,可惜今天,谁吃还不一定!有反水的王之祯在,我吃你就如广东人吃福建人一般容易! 张鲸稳了稳神,高声朝着贺六喊:“贺六!你要拿我?不好意思!皇上下旨,正让我拿你呢!你看看,今天负责皇宫宿卫的是你锦衣卫的人么?你指挥的动么?” 张鲸一提醒,贺六才发现,今日永寿宫外的禁军扈卫,全都身穿京郊神机营的服色。没有一个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 贺六道:“你以为皇宫宿卫换成了神机营的人,我就不敢抓你,杀你?锦衣卫的,给我上,将张鲸拿下,他若反抗,就地正法。” 跟着贺六来永寿宫门口的,有几十名锦衣卫力士。按理说,锦衣卫无旨是没有权力抓司礼监掌印的。因为从朝廷体制上说,司礼监掌印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 然而,六爷即便是下令让锦衣卫的人抓天王老子,力士们也绝无二话!贺六执掌锦衣卫三十多年,在年轻一辈的力士们看来,普天之下,他们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皇上的,一个是六爷的。 力士们抽出腰刀,正要拿下张鲸。宫门口的上千名神机营士兵,却“呼啦”一下将力士们团团围住。 张鲸一声冷笑:“好啊!贺六果然反啦!竟敢指使下属在永寿宫门口动刀枪!有上谕!贺六私放刺杀皇长子之嫌疑重犯陆纨!实乃图谋不轨!即刻解除其锦衣卫左都督职位。锦衣卫诸员,今后不得听命于贺六,违 (本章未完,请翻页) 者革职查办。另,将贺六锁拿入永寿宫问话。” 贺六眉头一皱:皇上怎么会知道七日前我私放了陆纨? 忽然,贺六看到了张鲸身边站着的王之祯。王之祯低着头,一言不发。 贺六恍然大悟。放陆纨的当晚,王之祯也在场。一定是王之祯将消息告诉了皇上! 张鲸命令道:“将所有锦衣卫力士,哦,还有黄世襄公公一并看押起来。贺六爷,请吧!皇上在永寿宫大殿中等你呢!” 贺六走到张鲸和王之祯面前。 张鲸冷笑一声:“呵,六爷。你没有想到,关键时刻王之祯反了你的水吧?” 王之祯猛然给贺六跪倒:“师傅,您别怪我。这么大的事,我不能瞒着皇上。” 贺六道:“起来吧。咱们锦衣卫,人人都是皇上的人。你当初是皇上钦旨派入锦衣卫,拜在我门下的。皇上本就是你的主子。张鲸这厮说你反水,是挑拨离间。今后,你依然是皇上的好家奴,我的好徒弟。” 王之祯重重的朝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由于用力过猛,他的额头竟然磕出了血:“徒弟谢师傅体谅。” 其实,王之祯将贺六私放陆纨的消息告诉皇上,有两个目的。其一,正如贺六所说,他本就是皇上安插进锦衣卫的人。从根子上说,他是皇上的人。向自己的主子爷传递消息,是他这个做家奴的本份。 第二个目的,王之祯却有三分的私心。只要六爷活在这世上一天,锦衣卫便姓贺。他这个指挥使,永远只能做六爷的傀儡!从这层目的上讲,王之祯的确背叛了贺六。 贺六这个三朝老臣,几十年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过的屎,恐怕比年轻人吃过的米都多。他哪能看不清楚王之祯的心思? 不过,他并不恨王之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每一个凡人都绕不过去的一个死结。王之祯不是圣人,只是凡人。任何一个凡人,都抵挡不住权力的诱惑。 再说,这世上从不存在绝对的忠诚。忠诚只是因为背叛后可以赢得的筹码太低。 张鲸忽然附到了贺六耳边:“呵,六爷,今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知是你死,还是我亡。” 贺六:“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张鲸吩咐王之祯:“王指挥使。我在司礼监还有些公务。你押着贺六去永寿宫大殿吧。” 贺六道:“王公公,你借故开溜,是不是赶着去杀黄世襄灭口?” 张鲸半阴不阳的说道:“我是黄世襄的干爹。他被你折磨成了那般模样,我哪能不去看看?至于灭口一说,呵,我张鲸行得正,走得端,问心无愧。不需灭任何人的口!” 说完,张鲸扬长而去。 王之祯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傅,请入殿面圣。” 贺六进到永寿宫大殿内,跪倒道:“臣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贺六平身。他埋头看着奏折,一言不发。 大殿之中,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终于,万历帝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六:“陆纨有刺杀皇长子的嫌疑,对么?” 贺六如实答道:“是。” 万历帝又问:“你亲手放走了陆纨,对么?” 贺六又答:“是。” 万历帝叹了声:“唉。贺六,难道御苑刺杀案,是你一手谋划的?不然你为何要私放刺客?” 贺六反问万历帝:“皇上相信我会派人暗杀皇长子么?” 万历帝小声嘀咕道:“朕当然不会相信。” 猛然间,万历帝起身,走到贺六面前:“那你为何要放走刺客?” 贺六抬起头,一双老眼凝视着万历帝:“皇上,臣老了。人上了年纪,便心慈手软。陆纨是陆老指挥使的嫡孙。臣不忍心看到他受千刀万剐之苦。且,他也是受人蛊惑,才去刺杀皇长子的。” 万历帝问:“哦?陆纨受了谁的蛊惑?” 贺六道:“受了司礼监掌印张鲸的蛊惑。” 万历帝摇头:“陆纨此刻应该已经逃往海上。他是不是受人指使,受了谁的指使,还不是全屏你一张嘴说。你说张鲸谋划了刺杀案,没有任何实证。你私放刺客,却有实证。证人就是殿外跪着的王之祯。”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09章 舍与保 一时间,贺六甚至怀疑,自己这个当年恶名冠绝京华的贺疯狗、贺屠夫是不是真的老了,老到糊涂透顶。竟然鬼使神差的放走了陆纨。 片刻后,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陆纨并不是刺杀案的罪魁祸首,他也只不过是被张鲸利用了的工具而已。 万历帝问贺六:“你现在后悔么?” 贺六道:“放走陆纨,老臣并不后悔。水有源,树有根。我贺六之所以能成为大明的太子少保,朝廷的镇山侯,全靠陆老指挥使当年的提携。饮水思源,老指挥使的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再说老指挥使、陆四两代人,为国鞠躬尽瘁。我不能坐视陆家绝后。” 万历帝道:“可你这么做,会把自己置于不测之地。” 贺六苦笑一声:“皇上,臣已经活了七十六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您知道我现在最希望发生的事是什么嘛?” 万历帝问:“是什么?” 贺六道:“我想哪天闷头大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再也醒不过来。” 万历帝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与刺杀案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嘉靖爷当年对徐阶说过一句话:做皇帝,一定要学会一件事,那边是舍。” 贺六磕了个头:“臣知道,皇上一心想扶持皇三子做太子。而皇长子背后,站着老臣。老臣虚名太盛,站在皇长子这一方,让皇长子的地位稳若磐石。所以,皇上打算借着臣私放陆纨这个由头,舍掉臣,成全皇三子。” 万历帝一声叹息:“贺六,普天之下,最懂朕心的,恐怕便是你了。朕也是逼不得已。言官、内阁抱成了团,逼朕立皇长子为储君。再加上一个你,朕恐怕只能遂了臣子们的心愿。呵,嘉靖爷殡天前,曾跟隆庆爷有一番深谈。朕成为太子的那天,隆庆爷又将嘉靖爷对他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朕。朕当时只是个孩子,听不懂。现在朕懂了。贺六,你知道嘉靖爷对隆庆爷说了什么嘛?” 贺六叩首道:“臣不知。” 万历帝道:“嘉靖爷说:‘做皇帝,绝不能事事遂臣子的心愿’!朕如果连立储的事都说了不算,朕的权威何在?一个没有权威的皇帝,怎么坐得稳龙椅?” 贺六沉默不言 (本章未完,请翻页) ,陷入了沉思。 他为朱家三位皇帝,效力了五十六年。到头来却发现,皇帝们最关心的不是天下苍生的福祉,而是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坐不坐得稳! 历代皇帝,人人都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挂在嘴边。可到头来,他们还是将自己的权力看得比天还大。 在皇帝们眼里,跟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黎民百姓的福祉,恐怕一文不值! 贺六开口:“皇上。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杀了老臣,能够成全皇上。皇上随时都可以取老臣的命。但有一事,臣要禀报皇上,请皇上乾纲独断,惩治罪魁。若如此,老臣死也能瞑目了。” 万历帝道:“让你死倒是不至于。朕至多剥夺你的一切权力,将你软禁在家,向那些支持皇长子做储君的人表明一个态度也就罢了。” 万历帝想要表明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谁敢支持皇长子,朕便要谁身败名裂!即便是贺六这样功勋卓著的三朝老臣也不例外! 万历帝又道:“说吧,你要禀报什么事?” 贺六道:“启禀皇上,臣已查明,六年前,杀害贺世忠、刺杀杨万的幕后罪魁,是司礼监掌印张鲸!” 万历帝眉头一皱:“是他?贺六,你可有证据?” 贺六答道:“有人证。人证是新任银作局管事牌子黄世襄。” 万历帝朝着殿外的王之祯喊:“带黄世襄到大殿来!” 与此同时,司礼监值房边的一间卧房内。 张鲸假惺惺的给满身伤痕的干儿子黄世襄喂着参茶。忽然,他屏退左右。 张鲸压低声音道:“襄儿,看到了吧。贺六已经犯了重罪失势。干爹现在碾死他,如碾死一只蚂蚁。” 黄世襄连忙道:“干爹英明睿智,贺六那厮怎么会是干爹的对手?” 张鲸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一会儿皇上会召见你。” 黄世襄倒是个聪明人,他连忙道:“干爹,我懂!一会儿去了永寿宫大殿,我就一口咬定,贺六派人绑架了我,严刑逼供,让我承认当初杀贺世忠的,是干爹您!他之所以严刑逼供,是因为他想栽赃干爹这个大忠臣!”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鲸笑道:“呵,不枉我调教你这么多年。” 黄世襄道:“儿子不是蠢人。如果对皇上说出实情,不仅干爹的人头不保,儿子的人头亦要不保的。如果隐瞒实情,儿子的性命不但可以保全,干爹今后还会照顾儿子,对儿子大加提拔。” 黄世襄说出“大加提拔”四个字时,明显加重了语气。张鲸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要挟的味道。 张鲸道:“呵,你是我的好儿子。我当然要好好提拔你了!你先在银作局管事牌子的位子上待个一年半载。干爹会找机会让你到皇上身边伺候。再过几年,干爹还会捧你进司礼监。等干爹死了,这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就是你的。” 就在此时,王之祯走了进来:“张公公,皇上要见黄世襄。” 两柱香功夫后。永寿宫大殿。 黄世襄跟张鲸跪在地上。张鲸抹着眼泪。黄世襄则哽咽着说道:“皇上,奴婢本来还奇怪。奴婢在运河山东段监管太监的位置上做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调入京城?现在想,一定是贺六做的手脚!” “奴婢一进京,便被贺六的手下绑了。贺六让他们对我严刑逼供。让我编造谎言!说六年前贺世忠被杀、杨万遇刺的幕后指使者是张公公!奴婢实在受不住锦衣卫的诸般大刑。就只好招认了。” 张鲸在一旁哭诉道:“皇上要为奴婢做主啊!贺六这是处心积虑想要栽赃奴婢!” 贺六瞪了张鲸一眼:“张公公,你倒是挺会跟黄世襄唱双簧的。” 万历帝道:“罢了。张鲸、黄世襄,别在永寿宫大殿里嚎丧了!滚出去吧。” 张鲸跟黄世襄领旨退下。 大殿之中,又只剩下万历帝、贺六君臣二人。 万历帝指了指面前的龙椅,对贺六说道:“为了这个位子。做皇帝的,有时候要学会舍忠臣,有时候又要学会保奸臣。” 贺六叩首:“臣明白。那群只知道聒噪的清流言官,让皇上寝食难安。要对付那些人,张鲸是再合适不过的工具。” 万历帝苦笑一声:“若换了别人窥破朕的心中所想,朕定不会留他。你贺六却不同。朕若杀你,一来对不起列祖列宗。二来,对不起我自己。”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0章 结束?这场仗才刚开始! 万历帝其实心知肚明。贺六说张鲸谋害了贺世忠,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然而身为帝王,有时候必须做出违心的决定。万历帝已经做出了决定:舍贺六,保张鲸。 傍晚时分,万历帝突然召集京城内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员,至永寿宫门外聚齐。 内阁的三位阁老,赵志皋、沈一贯、张位,一头雾水的率领着众臣,全部跪倒在永寿宫门外。 官员们敏锐的发现,贺六爷身上没有穿代表着锦衣卫至高官衔左都督的麒麟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布衣。 张鲸拿着一方黄折子圣旨,来到宫门口,他故意将嗓音抬高,宣旨道:“有上谕。锦衣卫左都督、镇山侯贺六,私放御苑刺杀案重犯。有参与刺杀皇长子之嫌。 且贺六数年来,勾结权臣,结交内宫,不知是何肚肠? 念其五十六年来,奔走王事,颇有微劳。现革去其锦衣卫左都督职衔,保留镇山侯爵位。软禁于家中,颐养天年。” 万历帝公布的贺六罪名中,最重要的四个字是“勾结内宫”!什么叫内宫,娘娘和皇子们便是内宫! 朝廷之中人人知晓,六爷跟王皇后关系匪浅,一贯支持恭妃和皇长子。皇上在罪名中加了“勾结内宫”这一条,就是在告诉满朝文武:今后谁敢支持皇长子做储君,朕必让其身败名裂!即便是贺六这样的三朝老臣也不例外! 贺六叩首道:“罪臣接旨。” 张鲸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份黄折子圣旨:“东厂督公王安,副督兼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听旨!” 王安、陈炬叩首道:“奴婢接旨。” 张鲸道:“有上谕。厂、卫乃朕之家奴。何时姓‘贺’?尔二人为朕派驻厂、卫之最高官员。然时时、事事唯贺六之命是从,宛若贺六之家奴。早知如此,朕何必设东厂督公、锦衣卫监管太监二职? 自今日起,厂、卫中人,不得私会贺六。厂、卫中事,不得透露给贺六半分。违者,以厂、卫家法论处,杀无赦!” 王安、陈炬叩首:“奴婢接旨。” 张鲸瞥了一眼身旁的魏忠贤,魏忠贤连忙双手捧给他第三份圣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鲸继续宣旨道:“内阁三阁老听旨。” 赵志皋、沈一贯、张位叩首:“臣接旨。” 张鲸道:“有上谕。赵、沈、张三人,私下结交锦衣卫家奴,朕岂会不知?外臣结交家奴,乃居心叵测也!念其三人在内阁任上颇有微劳,罚俸半年,以示薄惩!今后朝廷文武官员,当以此为戒。” 赵、沈、张三人叩首领旨。他们三人清楚,这是皇上在敲打他们:不要和厂、卫一起,支持皇长子,否则,朕定要你们的好看! 一柱香功夫后,群臣散去。贺六却依旧跪在永寿宫门外。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宫门外的枯叶漫天飞舞着。 张鲸笑盈盈的看着贺六:“六爷,您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贺六猛然起身,微笑着反问张鲸:“你我之间的这场仗还未打完,何谈胜败?” 张鲸冷笑一声:“六爷,我知道你性子刚烈,不服输。可这做人啊,有时候就得服输。自今日起,你将被软禁在家。皇上又有明旨,今后从宫里的人到朝廷官员,谁都不准再私下会你。你就宛若是一只没了牙齿的老虎。” 贺六收敛笑容,正色道:“张鲸,你以为咱们二人之间的这场仗已经分出了胜负?大错特错。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已!屠夫虽然已经老去,他手中的屠刀却依旧锋利!我若不杀你,枉为人也!” 说完,贺六转身。努力挺直因衰老而佝偻的身躯,大步向着宫门口走去。 不知为何,自认为已经完胜的张鲸,听了贺六的话,身上忽然有一丝彻骨的寒意。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张鲸在心中对自己说:你怕贺六那老不死的干甚?皇上的旨意,已经让他失去了权力!失去了盟友!他现在就好比是你张鲸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一只已经被剁了头,放了血的死鱼,你还有什么好怕? 心中虽这样想,张鲸身上的冷颤还是继续打着。 贺六刚才那句“屠夫虽然已经老去,他手中的屠刀却依旧锋利”,久久回荡在张鲸的脑海里,让他毛骨悚然! 张鲸回到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问道:“他们朝臣们都走了?” 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鲸答道:“启禀皇上,都走了。” 万历帝凝视着张鲸,说道:“贺六虽被软禁在家,却始终是三朝功勋老臣。他若在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朕定让你陪葬。” 万历帝剥夺了贺六的权力,强制拆散了他的盟友。却从未想过要贺六的命。因为万历帝知道,如果杀掉贺六这样的忠臣,他不仅不配做九五之尊,甚至不配做一个人! 张鲸道:“皇上,奴婢虽与贺六有公怨,却无私仇。奴婢绝不会,也不敢有杀他之心。” 万历帝一声冷笑:“呵,有公怨,却无私仇?说的真是冠冕堂皇啊!真的没有私仇么?朕看未必吧?” 张鲸还要解释,万历帝却摆摆手,阻止了他:“张鲸,你再替朕传一道口谕。命左军都督同知汪鹤祥,派遣五百京营士兵,看守贺府!贺府每日饮食,由尚膳监供给。若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了贺六,朕不管是不是你指使,都会要你的脑袋!” 张鲸听到“汪鹤祥”这个名字,觉得耳熟的很。他叩首道:“皇上,这汪老同知,隆庆年间似乎做过俞大猷的部下。俞大猷当年与贺六交好。让汪老同知去看贺府的宅子,似乎不大妥当。” 万历帝闻言,龙颜大怒:“张鲸,你难道要学那些言官,事事与朕唱反调?” 张鲸闻言,连连叩首:“奴婢不敢!” 万历帝道:“罢了,滚下去吧。” 张鲸转身,走向大殿门口。 万历帝猛然叫住了张鲸:“张鲸,民间驱鬼贴的左、右门神是谁?” 张鲸答道:“启禀皇上。江北人贴秦叔宝、尉迟敬德。江南人贴武毅公戚继光、忠介公海瑞。” 万历帝又问:“你的外宅门口,贴的是哪两位门神?” 张鲸不失时机的拍上了万历帝的马屁:“奴婢每日伺候皇上,身上沾了皇上的浩然正气,不惧妖魔鬼怪,故而不贴门神。” 万历帝接下来的话,让张鲸出了一身冷汗。 “朕看,你还是在门口贴上武毅公戚继光、忠介公海瑞的画像吧。不然,三更半夜要是有个姓贺的鬼魂闯进了你的外宅,咳破了你的胆,你今后还如何替朕办事?”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1章 朱翊钧的耳朵抗拧么? 一场秋雨,此刻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天凉好个秋。与天地相比,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在短暂的生命中,又能看多少场秋风秋雨? 贺六半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雨水从天而降,又在地上摔成八瓣儿。 孙子贺泽贞在一旁抱怨道:“皇上的脑子莫不是进了水?皇长子是我救下的。他怎么能怀疑刺杀案的元凶是爷爷您。” 贺六笑道:“泽贞,你还是太年轻啊。告诉你吧。刺杀案的元凶是不是我,皇上心里跟明镜一般。帝王做事,从来不管对与错。” 贺泽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您老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 贺六耐心的向孙子解释:“皇上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那还用问?自然是皇三子。” 贺六又问:“爷爷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自然是皇长子。” 贺六道:“如今爷爷失了势,是有利于皇长子,还是皇三子?” 贺泽贞一拍脑瓜:“我明白啦。皇上这是在借着整您,打压皇长子一方的势力。” 贺六道:“孺子可教。” 六十岁的左军都督同知汪鹤祥冒雨走进了院中。他给贺六行了一个军中的拱手礼:“六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叩拜。” 贺六眯着一双老眼:“你是?” 汪鹤祥道:“我是汪鹤祥啊。您忘了,以前我在武襄公俞大猷手下做过偏将。” 贺六道:“哦,原来是汪将军。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你不要见怪。” 汪鹤祥道:“末将今日刚刚接了旨,今后由末将率五百京营士兵,负责贺府的安全。” 贺六笑道:“皇上竟派来一个都督府的辅帅软禁我这糟老头子。呵,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汪鹤祥道:“六爷,皇命难违。您不要怨恨末将。今后,您跟小公子不得踏出府门半部。任何人也不得进出贺府。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包括贵府上的一切侍女、家人亦不得接触外人。贺府每日饮食,皆由宫里的尚膳监供给。” 贺六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汪鹤祥走后,贺泽贞道:“爷爷,皇上这是让咱们贺家人做笼中鸟啊!以后咱们要吃尚膳监做的饭?万一张鲸在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贺六道:“借张鲸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毒杀咱贺家的人。贺家人有一个被毒死了,他的脑袋就会不保。不过嘛,凡事小心为妙。我卧房床头柜里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当年你十二爷赵慈送给我的一套验毒银针。今后每日吃饭前,咱们用银针验毒便罢。” 贺世忠又是一阵抱怨:“咱们即便不被毒死,也要被困死。” 贺六笑道:“困不死的。皇上虽然下了旨,隔绝了我跟外界的联系。却有一个人,依旧可以随意出入贺府!” 北直隶,顺德知府衙门后衙。 朱香怀抱着刚刚降生的小孙子,脸上乐开了花。 就在此时,李汉骄走了进来:“娘,出大事了。” 朱香问:“你都从署理知府升为正堂知府了,怎么遇事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你要学你的外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李汉骄道:“娘!刚刚得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下旨,软禁了我外公!” 朱香闻言色变:“什么?这是为哪般?” 李汉骄这个四品官儿,在京中有为数众多的同僚故旧,消息灵通的很。他将御苑刺杀案、贺六私放陆纨的事,一一说给了朱香。 朱香听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马上备车!我要回京城!看我不把朱翊钧这昏君的耳朵给拧下来!” 司礼监值房。 王安跟陈炬对坐着。 王安忽然开口,压低声音道:“王皇后上晌派了两拨人,去贺府探望六爷,都被府门外的京营兵挡了出来。” 陈炬叹道:“唉,咱们这些人,没了六爷的指点,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如一群没了头的苍蝇。昨日,张鲸将皇长子的随从奉御,全都换成了他的人。我看皇上还有意削弱咱们的权力。前日皇上说,今后厂、卫诸事,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王安道:“当务之急,是派个人进贺府,与六爷取得联系。自从皇上处置了六爷,朝廷里一大批本来支持皇长子的官员,全都倒向了皇三子。照这个势头下去,大明立储的规矩,恐怕真要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改为有嫡立嫡无嫡立贤了。” 陈炬摇头:“王皇后的人都进不了贺府,何况是咱们的人?且皇上有明旨,厂卫中人谁去见六爷,就杀谁的脑袋!” 王安满面愁容:“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难道真要困死六爷么?” 五天后,贺府门前。 秋雨终于停了。阳光撕裂了乌云,普照大地。 一辆马车停在了贺府门前。 大明县主朱香,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准备进府。 京营士兵立即橫起刀枪,高声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贺府!” 朱香怒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李太后义女,皇上义姐,大明县主朱香!你们是什么鱼虾鳖盖,也敢挡我的路?” 汪鹤祥对朱香说道:“莱阳县主,末将汪鹤祥有礼了。” 朱香是蓟州总兵李如柏的妻子,对明军中的将帅颇为熟悉,她倒是认得汪鹤祥。 朱香半嘲不讽的说道:“哎呦!这不是左军都督府的汪彪子么?汪老将军不在都督府带兵,怎么跑到我贺府做起了看门狗?” 汪鹤祥对朱香的冷言冷语倒是不以为意。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县主,软禁六爷是皇上的明旨。不让任何人出入贺府,亦是皇上的明旨。末将只能听皇命。县主若想入府,不如去永寿宫向皇上请旨意!” 朱香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好!我去找朱翊钧!我倒要看看,他的耳朵是不是还跟六岁时一样抗拧!”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2章 裕王府后花园的那只野猫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里出现了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出现过得滑稽画面! 九五之尊万历帝,为了躲避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肥胖女人,钻到了龙案底下。然而,万历帝最终还是未能逃脱那肥胖女人的一双魔爪。 肥胖的女人,正是贺六的女儿朱香。朱香拎着万历帝的耳朵,几乎如提溜小鸡一般,将天子从龙案下提溜了出来。 三十四岁的万历帝,如孩童一般求饶着:“好皇姐,你就饶过朕这一遭吧。朕错了还不成么?” 朱香咄咄逼人:“我今天要不把皇上的耳朵拧下来,我就不是贺家的女儿!” 殿外侍候的张鲸听到了万历帝的哀号声。他连忙带着十几名禁军冲进大殿“救驾”。 张鲸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大骂道:“好啊!朱香你敢刺杀皇上!快,将朱香拿下!” 万历帝龇牙咧嘴的朝着张鲸怒吼:“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朕滚!” 张鲸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朱香弑君谋逆!” 万历帝骂道:“朕的皇姐跟朕闹着玩呢!你赶紧给朕滚!” 朱香终于松开了万历帝的龙耳:“朱翊钧!你不让我回家看老父,我就住在永寿宫大殿里!吃喝、屙屎撒尿全在你这大殿中!看到时候丢的是谁的颜面!” 有民谚曰: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身为天子的万历帝,对香香皇姐有着天生的畏惧感。 这种畏惧,来源于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的亲情。 万历帝还记得,四岁那年的春天,还是裕王世子的他,在后花园遇到了一只野猫。野猫张牙舞爪的扑向他。那一刻,四岁的他感觉天崩地裂!他的嚎啕大哭却无法阻止野猫的步步逼近。 就在此时,一个勇敢的少女,挡在了他的身前,一脚将野猫踹飞。 少女俯下身子,替四岁的朱翊钧擦着眼泪:“小世子乖,不哭了!有姐姐在,那小畜生伤不到你哒。走,跟姐姐去我冯保小叔叔那儿拿弹弓。姐姐把那小畜生打死,咱们吃它的肉肉,给你报仇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说完,少女牵起朱翊钧的小手。朱翊钧屁颠屁颠的摆动着两条小腿,跟着少女消失在春日的阳光之中。 时光就像是一头野驴,撒丫子一跑就是三十年。如今,四岁的小世子已经成为了三十四岁的大明天子。十几岁的窈窕少女,也已成了肥胖的中年妇人。万历帝却永远忘不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幕。 姐弟,始终是姐弟。无论时光如何消逝,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万历帝小心翼翼的嘟囔道:“皇姐,朕这么做,自有朕的苦衷。” 朱香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你有苦衷,我爹就没苦衷了?你好狠毒的心肠啊。我爹为你朱家肝脑涂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五十六年。现在他老了,没用了,你就一脚将他踢到一旁,当成你家三小子的垫脚石?” 万历帝道:“皇姐,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朕从未将你父亲当成谁的垫脚石。” 朱香摆摆手:“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想管也不想听。我只问你,你打算让我跟我爹永远骨肉分离?” 万历帝谄笑着说:“皇姐,朕哪里敢啊。这样吧,朕下一道特旨,皇姐可随意出入贺府。” 朱香怒道:“好,你这就拟旨用玺。我带着旨意回府看父亲。有你的旨意在,谁敢拦我,我便用刀砍了他!” 司礼监值房。 陈炬飞奔进值房,对王安说道:“王公公,朱香县主进永寿宫了!我听当值的小太监说,朱香县主将皇上一顿臭骂,还揪了皇上的耳朵。” 王安闻之大喜:“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稍等片刻。” 王安拿过一张纸,“唰唰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他将纸叠成一个纸条。 “走,咱们去永寿宫门外,等朱香县主出宫。” 永寿宫大殿门口。万历帝终于送走了朱香这头母老虎。 他毕恭毕敬的说道:“皇姐走好。” 朱香头也不回的说道:“快滚回你的大殿,处理你的军国大事去吧!” 张鲸凑到万历帝身边:“皇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您就这样放走了朱香?刚才她就算不是弑君谋反,也是违礼!该当。。。” 万历帝怒视着张鲸:“狗奴婢,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张鲸一愣,猛然低头:“皇上,奴婢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朱香走到永寿宫门口。 王安跟陈炬给朱香跪倒,齐声道:“奴婢见过莱阳县主。” 朱香连忙道:“二位公公快快请起。” 二人起身,王安忽然走到朱香身边,道:“县主,您的袍袖皱了。容奴婢给您抻平。” 朱香一阵疑惑。突然,她发现王安将一个小纸条塞到了她的袍袖中。 朱香不动声色的说道:“二位公公平日里伺候李太后、陈太后、王皇后劳苦功高。本县主谢你们了。” 王安、陈炬齐声道:“奴婢不敢言功。” 朱香微笑着说:“本县主先回府了。” “县主慢走!” 朱香带着万历帝的特旨,回到了贺府门前。汪鹤祥和手下兵士见到旨意,自然不敢再拦朱香的大驾。 朱香进了府,见到苍老的父亲贺六,倒头便哭:“爹。您老受委屈了。” 贺六笑了笑:“你几时回来的?” 朱香答道:“刚进京。开始门口的兵士不让我进府,我去了趟永寿宫,找朱翊钧大闹了一场。让他下了今后准我随意出入贺府的特旨。哦,对了,王安王公公在我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纸条。” 说完,朱香将纸条从袖中掏出,给了贺六。 贺六展开字条,字条上只有五个字“六爷,怎么办。” 贺六转头,吩咐侍女子妍拿来纸笔。 他在纸上亦写了五个字:“不急,等等看。” 贺六将纸折成纸条,递给朱香:“香香,你好容易进了京。要多进宫陪李太后、王皇后她们说说话。” 朱香心领神会:“放心,爹。我吃过晌午饭,就再进一趟宫,看望太后、皇后。” 此刻,朱香已成为贺六与外界联络的唯一渠道。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3章 诛杀张鲸之术 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正在批阅着奏折。张鲸入殿,跪奏道:“启禀皇上,莱阳县主又进宫了!” 万历帝闻言,“啪嚓”一声失手将朱笔落到了桌上,下意识的想往龙案下钻。 张鲸哭笑不得:“皇上,莱阳县主去了坤宁宫,没来永寿宫。” 万历帝长舒一口气,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威严神色:“哦。知道了。” 张鲸道:“皇上,奴婢怕贺六通过莱阳县主,跟司礼监的其他几个人暗通消息。” 万历帝瞪了张鲸一眼:“张鲸,朕让你对付的,是都察院、六科廊那些聒噪的乌鸦!没让你对付朕的好皇姐!朕要提醒你,你既是朕的奴婢,便是朕皇姐的奴婢。” 张鲸叩首道:“是,皇上,奴婢该死。” 万历帝道:“罢了,滚出去吧。” 入夜,东厂督公王安府邸。 王安的卧房中,有一间密室。陈炬跟王安在密室当中对坐着。 陈炬道:“王公公,六爷让咱们等等看。可有些事是等不及的!自从皇上软禁了六爷,朝堂上微妙的平衡便被打破了!许多原本支持皇长子做储君的官员,全都倒向了皇三子一边。” 王安道:“六爷做事,一向稳若泰山。他让咱们等等看,应该是还没想出对付张鲸的法子。” 陈炬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安思索一番,答道:“听六爷的,等。哦,对了。我要提醒你。王之祯、骆思恭这两个人,你要防着些。他们虽说不是张鲸的人,却是皇上一手安插进锦衣卫的,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二人自然要跟皇上站在一起,支持皇三子做储君。” 陈炬怒道:“别提王之祯那头白眼狼了!若不是他将六爷私放陆纨的事透露给皇上,局面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王安叹息一声:“唉,我一直想不明白,六爷行事,一向是霹雳手段。这回他怎么会心慈手软,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放走陆纨呢?” 陈炬道:“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是会坏事的。陆纨毕竟是陆炳老指挥使的嫡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六爷除了有雷霆手段,还有菩萨心肠。他怎么忍心看着陆家唯一的后人被千刀万剐?” 贺府书房。 贺六走到孙子贺泽贞面前:“你在读什么书?” 贺泽贞抱怨道:“您老把王世贞老爷子著的《金瓶梅》给孙儿烧了。孙儿只能看《太祖实录》解闷儿。” 贺六笑道:“《金瓶梅》是旷世奇书不假。不过,你这个年龄,也就能读懂西门庆如何跟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潘金莲那一众女人媾交的事。书中的其余深刻意思,你是体会不到的。这书对于你来说,跟春宫秽书无异。读了没好处。” 说完,贺六翻了翻书案上放着的《太祖实录》,又问:“读到哪儿了?” 贺泽贞答道:“读到太祖爷诛杀奸相胡惟庸那一段。” 贺六问:“哦,有何心得?” 贺泽贞道:“孙儿有个疑问。自洪武十年,胡惟庸做了左丞相,到洪武十二年他案发被杀。这两年间,胡惟庸在朝堂上称得上是一手遮天!他大肆贪污银两、收纳贿赂,安插私人,排除异己,盘剥百姓。嘉靖朝的奸相严嵩,跟胡惟庸比只不过是小儿科而已!洪武爷那么英明睿智的一位皇帝,怎么会两年多时间都没窥破胡惟庸的奸恶?” 贺六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孙子身边:“这个问题问的好啊。洪武爷之英明睿智,丝毫不逊于唐宗宋祖。胡惟庸做丞相这两年里,干了多少坏事。以洪武爷之英明,怎能察觉不到呢?” 贺泽贞一头雾水的问:“既然洪武爷知道胡惟庸是奸臣,为什么等了两年才动手?” 贺六道:“原因有二。其一,洪武爷需要利用胡惟庸这个奸臣,除掉他想除掉,却不能除掉的人。” 贺泽贞问:“奇了怪了。皇帝是九五之尊。想除掉谁,还劳他人动手么?下道旨意不就结了?” 贺六耐心的解释:“皇帝要顾及千秋史册上对他的评价啊!譬如,洪武爷想要杀掉浙东党首领刘伯温。可他不能直接下旨杀刘伯温,因为刘伯温是开国元勋。枉杀开国元勋,是昏君才干的出来的事儿。 于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洪武爷派胡惟庸带着御医,去给刘伯温看病。胡惟庸属淮西党,与浙东党的刘伯温一向不和。于是胡惟庸借着这个机会,指使御医投毒,毒杀了刘伯温。这样一来,洪武爷的目的达到了。而史册上记载,毒杀刘伯温的,不是洪武爷,而是巨奸胡惟庸!” 贺泽贞听的目瞪口呆:“洪武爷这么干,也忒阴损了些。” 贺六道:“帝王之术,向来如此。” 贺泽贞又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贺六道:“胡惟庸是淮西党的首领之一。当时淮西党的人遍布朝野。洪武爷如果轻易诛杀胡惟庸,必将导致朝局不稳。于是,洪武爷想出了一个诛杀胡惟庸的法子。你听过说这句话没有:欲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洪武爷一味纵容胡惟庸横行不法,胡惟庸的胆子越来越大,做的离谱的恶事也越来越多。到最后,连淮西党的那些官员都看不下去了!这时候,洪武爷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诛杀奸相,赢得了史书上的赞誉!” 贺泽贞倒吸一口凉气:“爷爷,我感觉我若身在朝堂,恐怕活不过三天。” 贺六道:“这是自然,你还年轻,才十七岁,尚需历练。朝廷里的官员们都说,你爷爷我深不可测。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深不可测,是五十六年时间里,吃闷亏吃出来的。好了,你在这儿好好读书。我去后院溜几圈,消消食。” 贺六起身,离开了书房。 刚才,他给贺泽贞答疑解惑,同时也是在给自己答疑解惑! 此刻,贺六已经想出了诛杀张鲸,为贺世忠、杨万报仇的法子! 贺六来到女儿朱香的卧房。 朱香连忙起身:“爹,你又有字条要交给王公公、陈公公?给我吧,我明日再进一趟宫。” 贺六摇头:“不。我要跟他们说的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墨吃纸。你要亲口告诉王、陈二位公公。” 朱香问:“哦?爹,你想对他们说什么事?” 贺六压低声音道:“你告诉王,陈二位公公,主动退隐。将东厂、锦衣卫之权,让给张鲸!”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4章 雪崩 自从朱香回京后,贺六只对她说自己获罪是被张鲸所害。却未言明,贺世忠是张鲸所杀。 贺六深知自己这个脾气火爆的女儿。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准她会提着刀进宫找张鲸拼命。贺六不想看到女儿重蹈妻子白笑嫣的覆辙,死于什么“误杀”。 第二天一大早,朱香便换上了县主命服,进了慈宁宫,与李太后拉了好一会儿家常。 李太后这些年倒也想开了:权力就像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有佛祖是永恒的。 看破俗世权力争斗的李太后一心敬佛,心胸开阔。竟然仿佛年轻了十岁。 已近正午时分。朱香对李太后说道:“太后,时候不早了。臣婢先告退。” 李太后道:“陪哀家用了午膳再走吧。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炖猪蹄儿。哀家特意吩咐尚膳监炖了一只。” 朱香意味深长的说:“不敢欺瞒太后,臣婢还有事要办。太后能否下道懿旨,让王安王公公送臣婢出宫?” 李太后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虽不再过问政事,却对朝局了若指掌。她心领神会的命令贴身婢女:“去,把王公公叫来,让他送莱阳县主出宫。” 王安来到慈宁宫,送朱香出宫。 在慈宁宫长长的宫巷里,朱香压低声音道:“我爹让我转告王公公、陈公公,将东厂、锦衣卫主动让给张鲸去管。” 王安惊讶道:“县主,六爷让我们这么做,不等于是主动跟张鲸、郑贵妃、皇三子认输么?厂、卫是保护皇长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交给张鲸,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香道:“王公公,我爹的话我已然带到。照不照着他说的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送走朱香,王安出宫,来到锦衣卫找到了陈炬。 陈炬问:“莱阳县主今日又入宫了?” 王安点点头:“她替六爷传了一句话。” 陈炬焦急的问:“什么话?六爷想出对付张鲸的法子了?” 王安摇头:“六爷说,让咱们交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把锦衣卫跟东厂全部交给张鲸。” 陈炬一听傻眼了:“什么?交权?厂卫大权一交,试问朝野当中,还有谁能牵制张鲸?到那时,张鲸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有厂卫之权。他将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若内阁首辅是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那样的名臣,或许还可以与张鲸争一争。可如今的内阁首辅,是赵志皋那个软蛋啊!” 王安冷静的分析道:“我以为,六爷上了年纪。又忽然得知杀子的凶手是谁,血气上涌,迷了心智。他给咱们支的这个招,明显是昏招。咱们不听也罢。” 王安和陈炬是铁了心不交权。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来,他们不能真正体会到贺六的用意。二来,王、陈二人不是圣人,只是太监堆儿里的好人。任何一个正常人,谁会舍得将手中的权力拱手送人? 贺六在家一连等了三天。朱香成了他唯一的耳目。她天天出去拜会那些高官大吏的夫人、小姐,打探朝堂上的消息。 整整三天,都没有厂、卫易主的消息传回。 贺六倒是并不意外。换位思考一下,若将王安、陈炬,换成四十岁时的他,他贺六同样不会轻易交出手中的权力。 这日,贺六跟朱香、贺泽贞在饭厅里吃着饭。 朱香给贺泽贞夹了个鸡腿,抱怨道:“泽贞已经十七了,本来都该跟潞王家的锦阳郡主完婚圆房了!可眼下。。。唉!” 贺泽贞问朱香:“姑姑,你见过锦阳郡主么?长得好看么?” 朱香道:“去年我进京,拜会潞王妃时,倒是见过那小妮子一面。长的不错,跟姑姑我十几岁时不相上下。” 贺泽贞闻言,一口饭噎住了嗓子,他一脸苦相的指了指朱香:“好姑姑。你的意思是,她跟你一样胖?” 贺六笑道:“傻孩子。你香香姑姑十几岁的时候,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钟灵毓秀、窈窕少女。得了,你端着碗,去书房吃去。我跟你姑姑有正事要说。” 贺泽贞走后,朱香道:“爹,据我这三天打探到的消息,王、陈二位公公,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没有听爹您的话。” 贺六点点头:“意料中事。今日下晌,你去拜会下都察院左佥院赵珉的夫人。借机给赵珉带几句话。” 赵珉,言官集团成员。此人跟万历朝的大部分言官们一样,平日里自诩清流,说话办事,永远占着道德的高点。然而,骨子里却是个惟利是图的小人。 赵珉是贺六埋在言官集团当中的一颗棋子。贺六当年出使朝鱼羊前,曾指使赵珉,参劾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尸位素餐,将王之祯捧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上。 作为利益交换。事成之后,贺六给时任内阁首辅王家屏写了一封举荐信,举荐赵珉到地方上做了一任知府。三年任满,他调回京城,又回了都察院,升任从三品左佥院。 朱香问:“据我所知,赵珉是言官集团的成员。爹,您平日里不是最恨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空谈误国的言官了么?” 贺六道:“这叫借力打力。我要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让张鲸手中的权力雪球越滚越大。” 朱香蹙起了眉头:“爹,女儿不懂你这么做的用意。” 贺六笑道:“女儿啊。你知道,雪球越滚越大,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么?” 朱香问:“会是如何?” 贺六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他说出了两个字的答案:“雪崩!” 南城,羊蛋子胡同。 胡同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这里便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珉的宅子了。 京城南、北城有着天壤之别。北城居住的都是富商高官、皇亲勋贵。南城居住的,则都是斗升小民、穷苦百姓。 赵珉在地方做知府,赶上了考成法名存实亡、腐败再次成风的“好时机”。他上下其手,着实捞了不少的银子。不过赵珉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再说,他整日里蹲在都察院自诩清流,也绝不会让人察觉他做地方官时弄了大宗的好处。 故而,他没有到北城买什么深宅大院,而是在南城买下了这个小小的四合院,作为都察院左佥院的府邸。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5章 贺六,老狐狸也! 赵府堂屋正厅。 赵夫人喜滋滋的从桌上的锦盒之中,拿起一串珍珠项链。她的双眼放着贪婪的光。 朱香在一旁微笑着说道:“这是南洋珍珠。颗颗晶莹剔透,极为罕见呢。也只有这样的珍珠项链,才配得上都察院左佥院的夫人。” 赵夫人谄笑着:“县主如此厚礼让贱婢如何受的起?” 朱香笑道:“你我年岁相仿,如亲姐妹一般。以后你称我一声姐姐即可,不要再自称什么贱婢了!” 赵夫人受宠若惊:“那怎么敢,县主是李太后的义女、当今万岁的皇姐。。。” 朱香连忙道:“赵夫人此言差矣。我虽有皇亲身份,夫君却只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哪像赵夫人您,嫁给了一位清流领袖、朝廷栋梁。” 赵夫人谦卑的说:“我家老爷能做上左佥院的位子,还不是全靠令尊的提携。” 朱香话锋一转:“不知赵佥院何时下差?” 赵夫人道:“大约再有几炷香的功夫吧。” 不多时,赵珉回到了家。见到朱香,他颇感意外。 赵珉给朱香行了礼,朱香道:“赵佥院,此次我来贵府,是代我父亲跟你说几句话。” 赵珉给赵夫人使了个眼色,赵夫人识趣的退出了正厅。 朱香道:“我父亲说,赵佥院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有文人风骨,刚正不阿。做个从三品官儿,似乎是大材小用。他愿助你将官讳中的‘佥’字去掉。” 都察院左佥院的正式官讳是:大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左佥都御史,位于左、右副都御史;左、右都御史之下。 去掉一个‘佥’字,就等于是贺六要帮他赵珉成为都察院的最高官员:正二品左都御史! 赵珉先是一喜,而后收敛笑容道:“县主,自古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六爷要帮我连升三级,恐怕是有条件的吧?” 朱香道:“赵佥院果然快人快语,正是如此!” 赵珉蹙起了眉头:“如果我没猜错,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爷是想让我上折子参劾司礼监掌印张鲸。恕我直言,张鲸如今斗败了六爷,在朝中气焰正胜。不少朝臣都见风使舵,投靠了他。他的势力又大了三分。我一个小小的左佥院,若上折子参劾他,无异于飞蛾扑火。到时候,别说升官无望,性命都会堪忧。” 朱香半嘲不讽的说:“呵,不都说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铁骨铮铮、不畏强权么?赵佥院你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 赵珉道:“咳,县主哇。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别人不了解我们这些言官,六爷他老人家能不了解我们么?铁骨铮铮、不畏强权是装给别人看的,徒谋虚名而已!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朱香道:“罢了。我不跟你打哈哈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爹让你参劾的人,不是张鲸,而是陈炬、王安!” 赵珉闻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参王公公、陈公公?这二位公公不是六爷的盟友么?” 朱香笑道:“你别管谁是谁的盟友。只说想不想做都察院的正堂!” 赵珉沉默不言,心中的小算盘却是噼里啪啦打的乱响:王安、陈炬二人,在官职上本就是张鲸的下属。没了贺六的帮衬,二人的权势更是远远在张鲸之下。张鲸本就跟这两人不睦。若我赵珉参了这两个人,张公公还不高兴?六爷虽说现在被软禁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里、宫里,他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我若听了六爷的话,参了王、陈二人,岂不是能两头讨好? 到那时,张鲸一高兴,六爷暗中再替我使把子劲,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官帽,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香问道:“怎么样,赵佥院,你考虑好了没有?” 赵珉一脸正气的说道:“若没有六爷,我赵珉到现在还是个六品小官儿呢!没有六爷,就没有我的今天!六爷待我,如再生父母!《朱子家训》有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老人家让我做什么事,我哪能当什么缩头乌龟?我全听六爷吩咐。只是不知道,我该以什么罪名,参劾王、陈二人?” 朱香笑道:“罪名我爹已经替你想好了。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安在外宅之中,金屋藏娇。娶原慈宁宫三等宫婢苏柳儿为对食。有伤风化。观其德行,实不能胜任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一职。” 其实,王安这样级别的大太监养对食儿,算不得什么罪。这正是贺六的精明之处。他要给王安寻的罪名,要恰到好处的让他丢官,却不至于丢命。 赵珉问道:“那陈炬的罪名呢?又是什么?” 朱香道:“去年陈炬做寿,收取锦衣卫指挥使王之祯‘福寿万年’银如意一柄,属私纳下属贿赂。观其德行,实不能胜任司礼监秉笔、东厂副督、锦衣卫监管太监一职。” 赵珉面露难色:“这两条罪名,倒是够让他们丢官的。可我没有实证,属风闻言事。这二人要是狡辩抵赖,一推六二五可怎么办?” 朱香道:“这你不必管,只要照我父亲说的去做便罢!” 朱香回了府,找到了父亲贺六。 贺六问道:“见到赵珉了?” 朱香点点头:“见到了。” 贺六又问:“他同意照我说的,参王安、陈炬了?” 朱香道:“有给他夫人的礼物,还有那顶都察院正堂的官帽做鱼饵,他自然是同意的。不过,赵珉担心。。。” 贺六笑道:“担心没有实证,参不倒王、陈二人,对么?” 朱香有些惊讶:“爹,您老现在就像是算命先生,一猜就对。” 贺六道:“实证,其实很好找。明天,你去一趟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忠贤的府邸!告诉他。。。” 贺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朱香一番。 朱香听后,倒吸一口凉气:“爹,您老真是一头老狐狸。” 贺六叹了一声:“傻孩子,千年的王八尚能成精,何况爹是个大活人,在锦衣卫效力了近一个甲子?” 朱香问道:“爹,有件事我不明白。几年前,你不是已经跟张鲸讲和了么?怎么今年突然又势如水火?非要斗的你死我活?” 贺六凝视着女儿:“其中原因,等爹斗垮了张鲸,自然会告诉你。”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6章 魏忠贤的投名状 两天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紧急召见内阁成员、司礼监诸秉笔、六部及各院大臣。 大殿下,跪着赵珉、王安、陈炬三人。其他官员则垂手立在一旁。 万历帝开口道:“王安,赵爱卿参你豢养对食,有伤风化。可有此事?” 王安当然不会承认,他叩首狡辩道:“启禀皇上,赵珉一派胡言!他所说的慈宁宫三等宫婢苏柳儿,四年前年满三十二。宫里的规矩,三等宫婢三十二岁就要出宫。她双亲已经亡故,无依无靠,因为上了年纪,又没法嫁人。奴婢见她可怜,便将她收入府中做侍女,赏她一口饭吃。不知赵御史何来对食一说?” 王安说了一半儿实话,一半儿假话。宫女制度,极不人道。低等一些的宫婢,三十多岁就要被赶出宫去。三十多岁,都已经成了老姑娘,谁还敢要?即便京城富户娶小妾、青楼妓馆收窑姐儿,还讲究个二八年华、青春少女呢。 王安的确可怜那苏柳儿,这是实话。不过,苏柳儿入了府,不是当侍女,而是做了王安的“夫人”。 万历帝道:“哦,王安说赵珉所说子虚乌有。陈炬你呢?赵珉参你收受下属王之祯银如意一柄,属收纳贿赂。你怎么说?” 陈炬叩首:“启禀皇上。去年奴婢过寿,王之祯的确来给我祝过寿。但他所送寿礼,乃是普通的面食寿桃而已。绝不是什么银如意!” 陈炬亦在万历帝面前说了假话。 万历帝道:“赵珉,你参劾王安、陈炬,是风闻言事吧?没有证据你就让朕处置司礼监的两位秉笔,未免太儿戏了些。” 赵珉镇静的答道:“启禀皇上,臣有人证!” 万历帝问:“哦?人证?在哪里?” 赵珉又答:“就在永寿宫中。”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就在宫中?谁?不要卖关子!” 赵珉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让万历帝和满朝文武都颇感吃惊:“人证乃是永寿宫管事牌子,魏忠贤!” 侍立在万历帝身旁的魏忠贤跪倒,叩 (本章未完,请翻页) 首道:“启禀皇上,奴婢愿为赵御史作证。王公公收苏柳儿为对食的事属实!迎娶苏柳儿那天,奴婢还去吃过王公公府上的喜宴!陈公公做寿之时,收受王之祯银如意一柄的事亦是属实的。寿宴当天,奴婢就站在陈公公身旁。王之祯献银如意,是奴婢亲眼所见!” 万历帝傻眼了;王安傻眼了;陈炬傻眼了;内阁阁老、部院大臣们傻眼了!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魏忠贤是王安、陈炬的人?现在他却反戈一击,举证两个主子犯下不法情事? 魏忠贤反水了? 张鲸在一旁,则是颇为镇定的欣赏着这一场好戏!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场戏,是魏忠贤和赵珉二人联手演的!目的在于给我张鲸递上一张投名状!呵,贺六都让我斗垮了。他们知道,跟着王安、陈炬与我作对没有好下场。所以呀,这两个人合起伙儿来,狠狠坑了王安、陈炬一把。准备改换门庭,投到我的门下! 张鲸用眼睛的余光,偷偷观瞧着万历帝的反应。 万历帝双眼凝视着魏忠贤,心中暗想:贺六、王安、陈炬都是支持洛儿的。有他们在,洵儿就不能顺利做上太子之位。朕不如顺水推舟,免了王安、陈炬的差事,将锦衣卫、东厂交给张鲸去管。这样一来,朝局的天枰,立刻会倾斜到洵儿一方! 万历帝打定了主意,一脸正气的说道:“王安,尔身为东厂督公,却不知检点,有伤风化。观尔之德行,东厂重任,实不能承担。念尔在宫中伺候多年,颇有微劳。朕免去尔东厂督公职位,保留司礼监秉笔衔,发去朕的万年吉壤监工!” 王安如丧考妣的叩首:“奴婢领旨谢恩。” 万历帝又道:“陈炬,言官们常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柄银如意虽值不了几个钱,却不能开这样的口子!贪腐之事,向来是有一就有二,有小就有大。朕不得不防微杜渐。自今日起,你亦保留司礼监秉笔衔,交出锦衣卫,去朕的万年吉壤,跟王安一同监工吧!” 陈炬虽心有不甘,却只能叩首谢恩。 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历帝道:“罢了。你们两个下去罢,即刻出京到万年吉壤去!” 王安和陈炬悻悻离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魏忠贤竟然反戈一击! 魏忠贤凝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道:“王公公、陈公公,我没有背叛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这是在帮你们!六爷会替我跟你们解释的。” 王安、陈炬走了。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权,空了出来。 万历帝道:“自今日起,由司礼监掌印张鲸,兼任东厂提督、锦衣卫监管太监之职。” 张鲸认为,魏忠贤向他纳了投名状,他就该报之以桃。他叩首道:“启禀皇上,奴婢能力有限,管着司礼监,又要监管东厂、锦衣卫,恐怕这三头儿顾不过来。奴婢建议,升任魏忠贤为东厂副督,帮奴婢监管锦衣卫!” 万历帝思忖片刻。道:“好吧。魏忠贤,既然张鲸举荐了你,朕就升你为东厂副督,监管锦衣卫!” 魏忠贤叩首大呼:“奴婢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道:“罢了,没什么事儿就散了吧!” 魏忠贤出得大殿,在永寿宫的宫巷中,张鲸叫住了他。 张鲸笑道:“忠贤,你真是个识时务的人啊。” 魏忠贤拱手道:“连贺六都不是张公公的对手。何况是陈炬、王安?奴婢知道,只有跟着张公公,今后才能奔个好前程。” 张鲸喜不自胜:“呵,这话说的好!放心,你今后跟着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先在锦衣卫好好干。过个一年半载的,我会再向皇上举荐,让你进司礼监做秉笔!等我百年之后,掌印的位子便是你的!” 魏忠贤道:“谢张公公提携。” 张鲸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府上那个侍女张蓉芸,忠贤你可还喜欢?我明日就让她改名为魏蓉芸,送到你的府上。” 张蓉芸,正是魏忠贤的亲生女儿!张鲸当初将她视作了要挟魏忠贤反水的人质! 魏忠贤嘴角微微一抽动,随机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谢张公公。”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7章 死谏去吧 贺府。 朱香挪动着肥胖的身躯,风风火火的回了府。 贺六给朱香倒上了一杯茶:“有消息了?” 朱香“沌沌沌沌”将茶水一饮而尽,抹了下嘴说道:“有消息了,皇上免了王安、陈炬,将他们打发到了万年吉壤修坟。又将东厂、锦衣卫交给了张鲸。魏忠贤这回反水,帮了张鲸的大忙。张鲸一高兴,举荐魏忠贤做了锦衣卫监管太监。” 贺六道:“好!这回是一箭双雕!一来,咱们让张鲸拥有了无上的权势。二来,又将魏忠贤这颗钉子埋到了张鲸身边!” 朱香道:“爹,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 贺六笑道:“接下来,咱们该利用言官集团了!我要把言官集团这块肥肉,送到张鲸的虎口边!我要让张鲸在吃掉言官集团后,变得自大、目空一切、飞扬跋扈!” 朱香始终是做了几十年官儿太太的人,见识非凡:“爹,恕我直言,你这是在赌。” 贺六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朱香道:“支持皇长子的,无非三股势力。内阁、言官集团、厂卫。厂卫嘛,说白了就是您老跟王、陈二位公公。在您的一手策划下,厂卫如今已经归了张鲸,站到了皇三子一方。要是您再让张鲸吃掉言官集团,那支持皇长子的,就剩下内阁这一股子势力了!如果最终您灭不了张鲸,那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成为太子的,绝对是皇三子,而非皇长子!这不是赌博是什么?” 贺六道:“是啊。这的确是一场赌博。香香,你觉得爹会赢么?” 朱香摇头:“我说不准。” 贺六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朱香问:“横竖您让女儿怎么办,女儿都听您的。” 贺六思忖片刻后,道:“明日,你去一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锦的府上。” 朱香皱了皱眉头:“爹,如今厂、卫尽归张鲸。估计自明日起,女儿去哪儿,都会有厂卫的耳目贴身盯着。” 贺六道:“我就是要让张鲸知道你去了徐副都院的府上。这叫示威!”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永寿宫大殿。 张鲸装出一副慌张的表情:“启禀皇上,银作局管事牌子黄世襄上吊自杀死了!” 黄世襄,是张鲸当年指使人杀死贺世忠、废掉杨万的唯一人证。 万历帝眉头一挑:“哦?这倒是奇了,上个月,贺六说黄世襄参与了刺杀贺世忠的事,黄世襄在朕面前否认。这么快,他就稀里糊涂的死了?” 张鲸给了万历帝一个合理的回答:“启禀皇上。都怪贺六淫威太盛!上月,黄世襄一入京,便被贺六绑票,严刑逼供。黄世襄的三魂,竟被贺六吓飞了两魂!他日日担惊受怕,胆战心惊,就怕贺六那个屠夫有一天东山再起,对他不利。人要是骇破了胆,什么傻事儿做不出来?他一时想不开,竟一根白绫挂了东南枝儿!” 万历帝似笑非笑的说道:“哦,你的意思,黄世襄是被贺六活活吓死的,对么?” 张鲸叩首:“正是如此啊,皇上。” 万历帝道:“一个小小的银作局管事牌子,死就死了吧。不过,朕要提醒你,王安、陈炬现在还挂着司礼监秉笔衔。他们二人,要是在万年吉壤要是跟黄世襄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呵,你的司礼监掌印便不必做了!朕会让你给他们二人陪葬!” 张鲸叩首:“奴婢一定叮嘱下面的人,照顾好王公公、陈公公。绝不会让他们在万年吉壤出什么意外!” 万历帝道:“嗯,厂卫如今统归你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么?” 张鲸道:“启禀皇上。都察院和六科廊那些聒噪的乌鸦,整日与皇上作对。奴婢定让厂、卫好好收拾那些乌鸦。”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锦家的四合院。 四合院的西厢房内,供奉着两方牌位。一方牌位,大书“大明忠直公杨炼”,另一方牌位,大书“大明忠介公海瑞”。 五十岁的徐锦,恭恭敬敬的朝着杨炼、海瑞的牌位拜了三拜,又上了三炷清香。 徐锦,万历元年殿试榜眼。世代书香门第出身。他与都察院的同僚赵珉不一样,赵珉是假清廉,他是真清廉。 他平素最敬仰的两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人,一个是舍身求死,扳倒严嵩父子的杨炼。一个是敢上《天下第一疏》,痛骂昏君的海瑞。 徐锦是个好人,却没有什么造福黎民百姓的手段。属于那种没有能力的清流。 徐锦上完了香,坐在椅子上,一脸愁容。他心中暗道:支持皇长子的贺六、王安、陈炬全都失了势。照这样下去,皇上恐怕迟早会立皇三子为储君!我徐锦世受皇恩,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违反祖制!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跟皇上争一争!这样,才不辱没大明读书人的风骨! 就在此时,下人来报:“老爷,莱阳县主求见。” 徐锦蹙起了眉头:“皇亲女眷,深更半夜见外臣算哪回事?告诉她,我已安歇了。不便相见。” 下人道:“老爷,莱阳县主说,您若不见她,恐皇长子危矣!社稷危矣!” 徐锦思忖片刻:“好吧,将她带到这里。” 下人道:“老爷,这儿是供奉亡灵的地方。您在这儿见她,似乎不妥。” 徐锦道:“她有什么话,当着忠直公、忠介公的牌位说,才能显得出我的光明磊落!” 不多时,下人引着朱香来到了西厢房。 徐锦跪倒叩首:“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锦,叩见莱阳县主。” 朱香道:“徐副都院,快快请起。” 徐锦拱手问道:“不知县主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朱香正色道:“皇长子危矣!皇上将我爹囚禁了起来,又将王、陈二位公公贬出了京。现在张鲸称得上是一手遮天!若徐副都院跟你的那些清流好友再不出手,说不准过几天皇上就会立皇三子为储君!” 徐锦道:“大明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绝不会坐视皇上违背祖制。我已写好了折子,劝谏皇上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朱香摇头:“这样的折子,徐副都院这几年上的还少么?有用么?” 徐锦哑然:“的确没什么用。那县主说说,我该怎么办?” 朱香道:“我爹建议徐副都院,效仿嘉靖朝的杨炼、海瑞,死谏皇上!”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8章 言官,呵,言官 听到“死谏”二字,自诩风骨高洁的徐锦面色一变。 朱香激将徐锦:“怎么,徐副都院怕了?” 徐锦慷慨激昂的回答道:“读书人,全都恃才傲物,敬佩的人不多。我平生只敬佩两个人。一个是忠直公,一个是忠介公!忠直公杨炼死前留有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我若为祖制死谏皇上,在我死后,必定像忠直公、忠介公一样,流芳千古!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朱香道:“徐副都院果然风骨高洁!然而,你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渺小。我爹建议,你领着都察院、六科廊的言官同僚们,一同死谏皇上!” 徐锦道:“一个人死谏,是忠心谏主。一群人死谏,便是逼宫了!” 朱香镇定的说道:“君主无道,做臣子的逼宫又有何妨?岂不闻圣人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事成,你们将千古流芳。事败,你们依旧千古流芳!到那时,忠直公杨炼、忠介公海瑞的神牌旁,将摆上你徐副都院的神牌。你的在天之灵,将受读书人的万世敬仰,那将是身为人臣的至高荣耀!” 永乐帝游西湖时,曾问道衍和尚,西湖上共有几条船。道衍和尚答曰:两条,一条叫名,一条叫利。 世间之人,要么爱名,要么贪利。徐锦明显属于重名而轻利的那种人。 徐锦思忖片刻:“联络都察院、六科廊的同僚,需要时间。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定会给六爷一个交代。” 朱香道:“那我便代大明的列祖列宗,谢过徐副都院了!” 徐锦拱手道:“我大明的读书人,都是有气节的!个个生了一副硬骨头!视死,如归也!” 朱香出得徐锦家的四合院,心中暗笑:我爹说的真对,只要对徐锦说出‘千古流芳’这四个字,他便能盎然赴死。 大明的绝大部分言官,分为两种。一种是徐锦这样,只贪名不贪利的。一种赵珉那样,又贪名,又贪利的。 这两种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做事不行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闹事却是行家里手。内阁制定的许多利国利民的国策,便是因为言官们的阻挠而不能施行。 万历帝称言官们为“只会聒噪的乌鸦”,这个比喻倒也恰当。 后世史家对明朝灭亡的原因,做了一个归纳。其中有有一条重要的原因便是“言官误国”。 司礼监值房。 王安、陈炬被贬出了京城。司礼监成了张鲸一个人的地盘。他得意洋洋的坐在掌印太监的交椅上,把玩着万历帝的国玺。国玺,至高权柄也。现如今,掌握了厂卫的他,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魏忠贤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值房:“张公公,可出大事儿了!” 张鲸道:“怎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魏忠贤连忙道:“即便天塌下来,也有张公公您这根国之栋梁顶着。奴婢要说的这件事儿,比天塌下来还要麻烦。” 张鲸抬起头,看着魏忠贤:“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魏忠贤答道:“昨夜,朱香去找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锦。” 张鲸大喜过望:“贺六要跟言官结盟?!他这是找死!皇上平日里最恨的就是那群言官!” 魏忠贤道:“今天,徐锦四处串联同僚,准备联合起来,死谏皇上立皇长子为储。” 张鲸笑道:“死谏?呵,让他们都来死好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我东厂、锦衣卫的钢刀正等着他们呢!” 魏忠贤担忧的说:“张公公,咱们总不能把闹事的言官全杀了。那样会让皇上在千古史册上留下骂名的!从洪武爷到如今,历代先皇,有哪位是不爱惜自己名声的?” 张鲸道:“这倒是实话。全杀,是杀不得的。” 魏忠贤又道:“奴婢愚钝,平日里却也爱看些史书。历代朝堂上的朋党,都有个头儿。譬如,嘉靖朝严党的头儿是严嵩。隆庆朝高党的头儿是高拱。对付这样的朋党,可以用打蛇打七寸,擒贼先勤王的法子。言官一党,却与历代朋党不同。” 都说是屁股决定脑袋。张鲸虽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骨子里是个蠢货,然而他做了十四年的司礼监掌印,倒也历练出了几分见识。他接话道:“是啊,言官集团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一个领袖。因为自古文人相轻,言官们之间,谁也不服谁。没有领袖,人人又都觉得自己就是领袖!擒贼先勤王的法子,对付言官是不可行的。” 魏忠贤道:“张公公圣明啊!对付言官,无非两个法子。一个快,一个慢。” 张鲸喝了口茶:“哦?你先说说慢的那个法子。” 魏忠贤侃侃而谈:“慢的法子是,像当年洪武爷废除丞相制度一般,废除言官制度。” 张鲸摇头:“这法子不可行。言官制度,乃洪武爷开国时所定,已经延续近两百年了。要废除一项延续两百多年的制度,谈何容易?我自诩没那番本事。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张居正那样的强人主政时,也只能打压言官,却不敢轻言废除言官制度。你说说快的法子吧。” 魏忠贤又道:“快的法子嘛。贺六倒是用过。隆庆爷驾崩,皇上即位之时,张高党争如火如荼。言官们大都依附于高党。贺六为了帮张居正整垮高拱,利用锦衣卫,大肆搜罗言官不法情事。他们不是重名么?那就搞臭他们的名声,让他们没脸再在朝堂上上蹿下跳!” 张鲸问:“可那些言官平日里自诩清流,做事很谨慎。。。” 魏忠贤笑道:“即便言官们自己屁股底下干净,他们的亲朋好友屁股底下也总有一泡、两泡的屎!退一万步讲,言官跟他们的亲朋好友全都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花。呵,锦衣卫、东厂是干什么的?厂卫的本行便是栽赃!咱们在他们屁股底下,放上一个粪坑便是了!” 张鲸听后,大为赞许:“忠贤,你真乃国士也!让你做小小的锦衣卫监管太监,还真是屈才了!你是该进司礼监的!” 魏忠贤道:“张公公,我马上回锦衣卫,让手下的人连夜彻查诸言官及家眷的不法情事。等到他们抬着棺材死谏皇上的时候,咱们便将这些不法情事全都抖出来,让他们颜面扫地!”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19章 品牌代言人:杨炼! 贺府。 都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一阵秋风吹过,贺府院中大柳树落下的黄叶,随风飘荡。 贺六品着一杯香茗,观赏着秋风扫落叶的一番壮观景色。 朱香在父亲身后,给他捏着肩膀:“爹,您老倒是稳坐钓鱼钩。哦,不对,钓鱼台。” 贺六笑道:“咱们已经成功挑起了言官与张鲸之间的争斗。现在咱们是坐山观虎斗罢了。” 朱香问:“爹,你说这场争斗谁会胜,谁会负?” 贺六不假思索的说道:“言官必败,张鲸必胜。那群迂腐的酸文人,又怎会是张鲸这条毒蛇的对手?” 朱香道:“要是言官们丢盔弃甲。朝堂上能够制衡张鲸的,就只剩下了内阁三阁老了。” 贺六摇头:“若首辅是沈一贯,内阁或许可以跟张鲸斗一斗。可惜,首辅是赵志皋那个软蛋。内阁根本制衡不了张鲸。” 朱香道:“爹,照你所言,张鲸收拾完言官,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贺六拍了拍女儿的胖手:“香香,你错了。等到张鲸权倾朝野,百官闻之色变之时,他会遇到一个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 朱香问:“谁?” 贺六答道:“皇上!水有源,树有根。张鲸的权力是谁给的?无非是皇上!蛤蟆嘴再大,也吞不了天。等言官们的死谏,被张鲸所粉碎。你这个蓟州镇总兵夫人,就该出场了!” 朱香问:“爹让我出场做什么?” 贺六道:“利用你夫家在明军中的影响力,联络边军大帅、五军都督们。。。” 朱香闻言色变:“爹,你想兵谏皇上?那可是谋反!” 贺六笑道:“爹没那个胆量做什么乱臣贼子。我让你联络将领们,一起去巴结张鲸!认张鲸做义兄、义父!给他建生祠!给他送厚礼!” 朱香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感叹道:“我的天啊,爹。您天天说张鲸是毒蛇。跟您相比,张鲸撑死算是臭水沟里的一条小长虫而已。您老才是剧毒无比的蛇王!历代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无非是朝中重臣与领兵将帅交好。” 贺六笑了笑:“没错。就说武毅公戚继光吧。他东南抗倭,北御鞑靼,论其战功,嘉、隆、万三朝无人可与之匹敌。他一生水陆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恐怕开国大将徐达、常遇春也没有他这样的胜率。可他与张居正交好,就凭这一条,皇上就只能舍弃他不用。” 贺六喝了口茶,眯着眼睛又道:“假如九边将帅、五军都督、各省都司、总兵一起去拍张鲸的马屁,皇上总不能把全天下的将领全都舍弃不用!那样做的话,谁来守卫朱家的江山社稷?到那时啊。。。” 朱香接话道:“到那时,张鲸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左手抓着政权。军中人人都阿谀奉承他,右手抓着军权。皇上绝不会容他!爹,您现在所做的一切事,都是在给大明造一个曹操!您老就不怕,张鲸真的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贺六摇头:“张鲸充其量只能做个假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还没那个本事。原因有二。其一,张居正说的对,张鲸骨子里是个蠢货。他没有曹操的手腕。其二,我让你夫君的那些军中故旧派张鲸的马屁,只是装出依附于他的样子给皇上看的。军权,张鲸抓不到手里。” 朱香道:“爹,话又说回来了。我还是不懂。你跟张鲸早就讲和了。今年怎么又跟他势同水火?非要至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贺六叹了声:“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你的性子,如果知道了原因,肯定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坏我的事。” 七十六岁的贺六,在朱香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到窗边,观赏着秋风落叶。 人老精,鬼老灵。万历帝又怎会想到,他已将贺六软禁在家。贺六足不出户,却能玩弄朝局于股掌之上? 南城,福禄街。 一群身穿官袍的官员,来到了福禄街的街口。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锦高喊一声:“诸位同僚!这里便是福禄街!京城的棺材铺,十家有九家都开在这里!嘉靖年间,有两个人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这里买过棺材!一个是忠直公杨炼!一个是忠介公海瑞!今日,便让我们效法忠直公、忠介公,在此地置办下棺材,而后抬棺死谏皇上!” 一众言官纷纷附和:“自古便是武死战,文死谏!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没错!咱们要是再不以死相争,恐怕皇上就要违背祖制,立皇三子为储了!真若如此,等咱们这些人上了西天,有何面目面对大明的列祖列宗?!” “锦衣卫、东厂的钢刀,吓不住咱们这些有气节的忠臣!咱们就是用身上的血淹,也要淹死张鲸那个权宦!”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福禄街出现了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景象。 由于杨炼当年清廉赤贫,手里没多少银子。故而,他上折子参劾严嵩前,买了一副最便宜的柳木薄板棺。 言官们认为,要学杨炼便要学的像!他们横扫了所有棺材铺,点名只买柳木薄板棺。 后世的人常说什么“品牌效应”。这或许是华夏历史上,最早的一次品牌效应。而忠直公杨炼,则成了华夏第一位品牌代言人。 棺材铺的老板们见状,待价而沽,把柳木薄板棺卖的比上等楠木棺材都要贵。这些言官,显然比当年的杨炼有钱多了。不管价格有多离谱,他们照样将整个福禄街的柳木薄板棺一扫而空! 上百辆马车,拉着上百口棺材,缓缓驶出福禄街。 街口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 小乞丐问老乞丐:“爷爷,这些当官的怎么一窝蜂似的买棺材?” 老乞丐道:“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当官的人人不知钱有多少、不知粮有多少,不知女人有多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看他们疯抢棺材的样子,好像是等不及要去死。” 小乞丐一拍脑瓜:“爷爷,我明白啦!这些当官的一定是上茅房的时候,全都掉进了粪坑,被粑粑迷了心智。” 老乞丐摇头:“错啦!当官的都是文曲星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不拉屎也不放屁的!他们根本不用上茅房!”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0章 闹剧(上) 三法司、六科廊的上百名言官,赶着上百辆马车,拉着上百口棺材,浩浩荡荡来到了承天门外。 承天门当值的,是锦衣卫北镇抚使骆思恭。 自魏忠贤受张鲸之命掌了锦衣卫,便在卫内大力扶持“背叛”贺六的王之祯,刻意打压骆思恭。可怜骆思恭堂堂的北镇抚使,现在竟沦落到在承天门外做一只看门犬。 骆思恭朝着徐锦高喊一声:“徐副都院,你们这是做什么?” 徐锦答道:“我们要入宫,谏言皇上!按照祖制,言官要到皇上寝宫上奏疏,宫中禁军不得阻拦!” 骆思恭指了指那一百多辆马车上的一口口柳木薄板棺,高声道:“可祖制没说言官可以带着棺材入宫!诸位大人要进宫上奏疏,我没有权力拦你们。但是,这些马车必须停在承天门外,不得进入皇宫半步!” 徐锦慷慨激昂的说道:“那就劳烦骆指挥使,等我们全都死在永寿宫大殿外时,将我们的尸体,装在这些柳木薄板棺中!” 司礼监值房。 张鲸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魏忠贤右手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进值房:“张公公,言官们已经进入承天门了!他们正往永寿宫大殿那边走着呢!” 张鲸睁开眼睛,问:“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么?” 魏忠贤拍了拍手里拿着的那本册子,答道:“回张公公的话,都准备齐了!” 张鲸满意的点点头:“好,点齐你挑选的那五百名东厂番役,咱们去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中。 万历帝透过大殿的正门,遥望着跪在殿外的一百多名言官。他蹙起了眉头,心中道:这些聒噪的乌鸦,又来逼朕了! 徐锦等言官,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折子。他们齐声呐喊道:“请皇上遵从祖制,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万历帝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袋有些疼。 言官们的呐喊,重复了又重复。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请皇上遵从祖制,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万历帝忽然想起了五岁那年,皇姐朱香对他说的一句童谣:“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不多时,张鲸领着魏忠贤,进到大殿之中。 万历帝指了指殿外的青石板上,乌泱泱跪满一地的言官们,问张鲸:“你有什么法子么?” 张鲸答道:“请皇上回龙榻小憩一两个时辰。一两个时辰后,奴婢保证大殿外的青石板,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净。” 万历帝质问张鲸:“你该不会是要用武力,赶那些言官走吧?” 张鲸叩首道:“皇上,咱大明有祖制,言官在皇帝寝宫外谏言,任何人都不得驱赶。奴婢是不会用武力赶他们走的。” 万历帝一头雾水:“不用武力,你就凭一张嘴,便能劝走这群乌鸦?” 张鲸故意卖起了关子:“皇上只管去龙塌小憩。奴婢用脑袋担保,等您醒了,言官们自然散尽。” 万历帝思忖片刻,心想:若张鲸连赶走言官们的本事都没有,朕也就没必要舍弃贺六,保他这个奸宦了。 想及此,他不再说话,离开前殿,去了后殿龙榻那边。 张鲸跟魏忠贤来到大殿门口。五百多名东厂番役手持长棍,在言官们周围挺立着。 张鲸吩咐魏忠贤:“将殿门关上,不要让他们的聒噪声扰了皇上的清梦。” 魏忠贤跟八个小太监合力,关闭了殿门。 几个番役给张鲸抬来一张椅子,张鲸端坐到了椅子上,丝毫不理会齐声呐喊的言官。 “请皇上遵从祖制,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声嘶力竭的呐喊,让言官们个个嗓子冒烟。不过几柱香功夫,喊声由嘹亮变得嘶哑。 魏忠贤为张鲸奉上一杯茶。张鲸“刺溜刺溜”的品着茶,似笑非笑的看着跪满一地的言官们。 徐锦终于忍不住了。他高声质问张鲸:“张公公,你让这些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役站在我们身边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动用武力,赶我们走?” 张鲸轻笑一声:“诶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徐副都院,我哪儿敢呐!言官有向皇上直谏的权力,这是太祖爷定下的制度!嘉靖四十五年,言官们抬尸进谏嘉靖爷开内承运库补国库亏空,嘉靖爷都不敢让禁军赶走言官们。我张鲸一个没了根的臭奴婢,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违背太祖爷定下的制度?” 徐锦怒道:“那你还不快让东厂的这些番役滚?” 张鲸又是一声阴笑:“呵,徐副都院。东厂番役归东厂提督太监统领,这也是祖制。你这个右副都御史,似乎无权让番役们撤走。罢了,你们喊你们的,我们站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 徐锦说不过张鲸,只好跟一众言官,继续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请皇上遵从祖制,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言官们的喉咙都快喊破了。 徐锦心忖,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忽然,他想到了为扳倒严嵩,舍生取义的杨炼。为正朝纲,视死如归的海瑞。 徐锦站起身,高声喊道:“皇上,自古便是武死战,文死谏!今日,臣要效仿先贤,以死谏言皇上!希望臣的死,能够让皇上回心转意,遵从祖制!” 说完,徐锦用自己的脑袋,撞向大殿前的石栏。 徐锦的脑袋碰到石栏之前,他想的是:用力撞下去吧,徐锦!这一撞过后,你就能向忠直公、忠介公一样,千古流芳了! 当他的脑袋触碰到硬梆梆的石栏时,他改变了主意:万一我死后,皇上下旨不让史官将我的名字写入史册呢?万一我死之后,皇上还是一意孤行,册立皇三子为储君呢?那我岂不是白死了? 徐锦还是缺少昂然赴死的勇气。他这是给自己找苟活下去的理由呢。 电光火石之间,徐锦故意收住了几分前冲的力道。 “嘭~噗~” 徐锦的大脑袋撞上了石栏杆,却只撞破了头,没蹦出脑浆。他晕死了过去,然而性命无虞。 张鲸微笑着吩咐身边的一名番役:“那个小谁,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徐副都院包扎下伤口,好让他接着谏言皇上,做咱大明的大忠臣!”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1章 闹剧(下) 片刻之后,徐锦从昏迷中醒来。他羞愧难当。刚才生死一瞬间,他才发觉自己骨子里是多么懦弱。他永远做了不了杨炼,做不了海瑞。因为昂然赴死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 他默默的回到言官堆儿中,跟同僚们跪在一起。他渴望,同僚当中能有看破生死的人,做第一个去死的铮臣。 可惜。满朝言官,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来“死谏”皇上,却无一人有着直面死亡的勇气!柳木薄板棺白买了。抬棺进谏的唯一意义,便是让福禄街的那些棺材铺掌柜发了一笔横财。 此刻,言官们能做的,也就是声嘶力竭的空喊那句“立即册立皇长子为储君”的口号。 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名矮胖的言官沙哑着声音提醒一众同僚:“呃,我说诸位。咱们别喊了。沉默跪谏便罢。有时候,沉默是最有力量的呐喊!皇上一日不同意册立皇长子为储君,咱们就在这里跪一日!十日不同意,便跪十日!直至咱们全都跪死在此地为止!” 张鲸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魏忠贤在一旁提醒他道:“张公公,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动手了吧?” 张鲸点点头,站起身,高声道:“刚才徐副都院问我,让东厂番役们站在你们身边作甚。好,我现在告诉你们原因!东厂跟锦衣卫一样,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今天来永寿宫的官员当中,有许多平日里横行不法!我要在永寿宫大殿前,处置那些明里自诩清流,暗地里横行不法的乌龟望八蛋!” 一众言官闻言,面面相觑。 魏忠贤翻开了手中的那本册子,高声道:“吏科给事中赵苑明,万历二十二年至万历二十四年,嫖宿京城百花楼达上百次之多!有伤风化、官贞!” 张鲸高喊一声:“东厂番役听令,将赵苑明拖出来,杖责二十,以示薄惩!” 四名高大的东厂番役将赵苑明拖了出来,按倒在地。 赵苑明大呼道:“冤枉!张鲸、魏忠贤,你们这是栽赃陷害!” 魏忠贤冷冷的说道:“我们厂卫办案,一向讲究个铁证如山!你这两年间,嫖宿过的百花楼粉头有杏花、凤儿、翠玉、桂云、琪儿。。。一共 (本章未完,请翻页) 四十八个粉头。个个都有画了押的证词在!要不要我派人去东厂,把她们的证词全都取来?” 赵苑明闻言,羞的一言不发,满脸通红。 张鲸一声令下:“打!” 两名东厂番役挥动大棍,打在赵苑明身上。赵苑明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二十棍打完,张鲸走到赵苑明面前,笑盈盈的问道:“赵大人,二十棍打完了。你是回家养伤,还是留在这里,继续跪谏?” 赵苑明气息微弱的说道:“回,回家养伤。” 张鲸大喜:“好!来人,将赵大人送回府!” 魏忠贤翻开那本册子,继续朗声念道:“都察院监察御史吕行健,纵容其侄吕磐,兼并京郊百姓良田达八百亩!罪大恶极!” “大理寺少卿王佯之侄王纺,强女干良家妇女。王佯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大义灭亲,反而勾结顺天府丞包庇之!罪大恶极!” “万历二十三年秋,山东布政使衙门秋粮税账亏空。户科给事中孙笑川觉察之。山东布政使柳旭,私下送孙笑川白银三千两!孙笑川纳之,将亏空之事瞒下。罪大恶极!” 魏忠贤连珠炮似的抖出了七十多件言官的不法情事。这其中,有的是实情,有的是栽赃。而实情又多于栽赃。 万历朝的言官们,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们天天站在道德高点上骂这个,参那个。个个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亚圣人。其实,这些人自己的屁股底下,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七十多名言官,被东厂番役就地打得血肉模糊。每打完一个人的屁股,张鲸就会问挨打的人一句话:“你是回家养伤,还是留在这里,继续跪谏?” 几乎每个人都会回答:“回家养伤。” 不多时,永寿宫大殿外的一百多名言官,只剩下了三十人。 张鲸走到徐锦面前,挑衅似的说道:“徐副都院,您瞧。我可没动用武力驱赶谏言皇上的言官。呵,祖宗制度,我又怎么敢违背呢?我只是在尽东厂督公的职责,惩治横行不法的官员!” 徐锦又气又恼,咬牙切齿的说道:“张鲸,你好手段!” 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鲸笑而不语,转头对其他二十九名言官说道:“告诉诸位吧!魏忠贤手里的册子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你们猜猜是谁?” 这二十九名言官不是圣人。谁敢说自己自入了仕途就没做过什么犯忌讳的事儿?他们是人人心虚。 张鲸道:“诸位,你们要是齐齐退到宫外,我就不让魏忠贤念那最后一个名字。若还是跪在这儿呢。呵,就别怪国法无情了!我会处置今天要处置的最后一个人!” 二十九名言官闻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终于,一个都察院的御史率先起身,朝着宫门外走去。接下来,是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 一柱香功夫后,跪在永寿宫大殿外的,只剩下徐锦一人。 张鲸轻笑一声,让魏忠贤拿过名册,展开在徐锦面前。 张鲸道:“徐副都院,瞧见没,其实册子上的人名,魏忠贤早就念完了。根本没有什么最后一个人名!刚才你那二十九个同僚,还是站的不够直,走的不够正啊。要是心不虚,他们怕什么?走什么?我就不明白了,有些人啊,明明自己屁股底下是一坨一坨的屎,却非强求其他人洗干净自己的脸。你不觉得可笑么?” 徐锦近乎嘶吼着回答张鲸:“可笑!可笑之极!” 说完,绝望的徐锦起身,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大步走向宫门外。 魏忠贤凝视着徐锦离去的背影,对张鲸说道:“张公公,都说言官难对付。可您老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张鲸意味深长的说:“其实啊,皇上本来是打算用贺六对付这群言官的。可贺六的心还是不够狠,手还是不够黑!他不愿做皇上手中杀人的刀啊!我张鲸是没了根的人,没贺六那么多的顾及。人要是没有顾及,便能办成这世上最难办的事,斗败这世上最难斗败的敌人!” 魏忠贤问:“张公公,我不明白,咱万历朝的言官里,为何就没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张鲸的回答字字珠玑:“为何?因为张居正当年所定‘考成法’名存实亡!考成法是约束官员的一个笼子。有时候,权力就像是老虎。没有笼子关起来,老虎是要吃人的。”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2章 驱虎吞狼之计 一天后。贺府。 朱香拜访了几位官员的夫人后,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府中。像讲笑话一般,将昨日永寿宫大殿前的那场闹剧告诉了贺六。 贺六听完后,诡异的一笑:“张鲸这个恶人,这回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朱香凝视着自己的父亲:“爹,难道说,你挑动言官与张鲸为敌,最终的目的在于借张鲸之手,惩治那些言官?” 贺六点点头:“爹这是一箭双雕。一来,张鲸战胜言官集团这个看似强大的对手后,会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二来,那群明里满嘴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的言官,是时候被好好惩治一番了!” 朱香倒吸一口凉气:“爹,您老也太。。。” 贺六笑道:“太奸诈了是么?呵,其实,要说惩治言官集团。爹掌权时便能做到。奈何,我要为泽贞着想啊。言官制度乃是太祖爷所定。倒下一批言官,还会有另一批补上去。若我与言官集团为敌,待我百年之后,言官们定会找泽贞的麻烦。。。” 朱香一拍脑瓜:“我明白了,爹,您老这是用的。。。如柏经常说的那个兵法上的计策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贺六笑道:“驱虎吞狼之计。” 朱香连忙道:“对对。就是驱虎吞狼计!张鲸就是那只虎,言官们则是被吞了的狼。爹,你一生有两个雅号。嘉靖朝时,官员们背地里叫你贺疯狗。后来,官员们又称你为贺屠夫。女儿今日要给您老起第三个雅号。” 贺六问:“哦?什么雅号?” 朱香说出了三个字:“贺狐狸。” 贺六一声叹息:“唉,疯狗、屠夫也好,狐狸也罢。我一生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惩奸除恶。可惜,天底下最恶的那个人,我却永远都除不掉!” 朱香问:“爹,天底下最恶的人是谁?” 贺六没有回答,一笑置之。 朱香道:“爹,您老就爱卖关子。唉,世忠要是活着就好了。您这头老狐狸,会是他最好的老师。”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朱香提到贺世忠,贺六怅然若失。他步履蹒跚的走向门外,边走,嘴里边喃喃着:“张鲸必须得死,必须得死!”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一觉醒来,伸了个懒腰。他在宫女的搀扶下,从龙榻上起身,来到前殿。 前殿的大门已经打开。言官们已经散尽。被打言官所流的血迹,也已被小太监们用清水冲了个干净。 张鲸谄笑着说:“皇上,您起身了?” 万历帝有些惊讶:“真如你所言,大殿外的青石板干净了!” 张鲸不无得意的说道:“皇上,奴婢哪敢在您面前打诳语?要知道,在皇上面前打诳语便是欺君。” 万历帝问:“告诉朕,你用了什么法子,将言官们全都撵出了宫?” 张鲸拱手道:“启禀皇上。来永寿宫跪谏的一百名言官中,有七十多人平日里横行不法。奴婢让魏忠贤汇总了他们的不法情事,当众宣读。又打了那些不法言官的庭杖,整肃纲纪。剩下的三十多名言官见状,亦主动退出了永寿宫。” 万历帝眉头紧蹙:“你是说,都察院、六科廊的一百多名言官里,有七十多个不干不净?” 张鲸道:“是,皇上。那些人整天参这个,劾那个的。其实,最该参劾的是他们自己!” 万历帝道:“你好手腕啊。刚刚执掌厂卫才几天,就查清了七十多名言官的不法情事。” 张鲸不失时机的在万历帝耳边说起了贺六、王安、陈炬的坏话:“皇上,奴婢哪里有什么手腕?其实,以厂卫庞大的势力,查清言官们做的那些腌臜事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只不过,以前有人不希望厂卫与言官集团为敌,故意纵容那些聒噪的乌鸦。” 万历帝道:“你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贺六、王安、陈炬?” 张鲸道:“皇上圣明。” 万历帝面色一变:“张鲸,朕提醒你,贺六、王安、陈炬已经丢掉了手中的权力。这三个人这些年为朕立了许多功劳,你不要在朕跟前对他们落井下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鲸连忙跪倒叩首:“是,皇上,奴婢不敢。” 万历帝故意敲打张鲸:“有些事儿,还是不敢为好。心有畏惧,方能不犯大错!” 张鲸又叩首道:“奴婢谨尊皇上教诲。” 万历帝伸了个懒腰:“魏忠贤!” 魏忠贤进得大殿:“皇上,奴婢在。” 万历帝问:“把内承运库的账本,再拿给朕瞧瞧。哦,将那把翠玉算盘也拿来。” 嘉靖帝好修仙,隆庆帝好色,万历帝贪财。这祖孙三代各自有各自的毛病。如今,万历帝最大的乐趣便是不厌其烦的算内承运库存有多少银子,多少黄金。 张鲸开口问:“启禀皇上。奴婢今日查办了七十多名言官。按照大明律,这七十多名言官应该被革职。空出了七十顶乌纱,便要找七十个人再戴上这些乌纱。。。” 张鲸此言一出,君、婢二人心里的小算盘,同时打得噼里啪啦乱响。 万历帝思忖片刻后说道:“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于万历帝来说,聒噪的言官让他心烦。张鲸是他豢养的一条狗。这条狗手下的亲信官员补上那些空缺,今后自然要听万历帝这个主人的话。所以,万历帝做起了甩手掌柜,将七十多名官员的任免权随口就给了张鲸。 对于张鲸来说,万历帝的口谕算是喜从天降!如今张鲸手里有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假如七成的言官任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言官集团,今后岂不是成了他张鲸的?他今后看哪个官员不顺眼,可以驱使七十多名言官一窝蜂似的上折子弹劾他!这就等于,张鲸在都察院、六科廊多了七十多个强有力的打手! 张鲸心道:哈!老子可算熬出头了!刚没了贺六、陈炬、王安这三个对手,又有了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言官集团这四大法宝!试问今后之朝堂,是谁之天下? 愚蠢的张鲸,如贺六所料的那样,犯下了大错。 张鲸忘记了一件事:大明的朝堂,只有一个主人!那个人姓朱不姓张!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3章 好一幅众生相 数日之后,张鲸外宅张灯结彩。府门高高挂起了两盏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大大的“寿”字。 张鲸是二月生人。深秋时节过的哪门子寿?其实,过寿只是个借口,卖官儿才是目的! 万历帝一口气将七十多名言官的任免权交给了张鲸,张鲸岂能不借机大捞一笔? 一大清早,来张府拜寿的官员便排起了长队。 一个身材肥胖的六品官儿,排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队,终于排到了门口。 一个七十多岁的门房老头,站在门口,问那六品官:“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六品官答道:“自然是来给张公公拜寿的。” 门房老头冷笑一声:“拜寿就像是拜佛。佛是要一尊一尊拜的。先拜护法的罗汉,再拜观音,最后拜佛祖,对么?” 六品官倒是很识时务。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门房老头:“老人家,行个方便吧。我敬佛之心虔诚的很。若是拜不成佛祖,是会肝肠寸断的!” 门房老头道:“进去吧!” 六品官儿进得前院。只见前院之中,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小太监坐在桌子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册子。 六品官道:“小公公,下官通州府丞徐桓,特来给张公公祝寿。这是礼单。” 小太监却没接那礼单,一言不发的看着六品官。 六品官心想,这应该就是门房老头所言的“观音”了。他从袖中又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小太监,陪着笑脸说道:“小公公,劳烦了。” 小太监这才懒洋洋的提起笔:“说吧,多少银子?” 六品官答道:“一万两。” 小太监在账册上记了几笔,而后道:“看到院儿西那三列队伍了么?你排最后一列。等着罢。” 六品官问道:“排在最后一列?小公公,不知道这有何讲究?” 小太监答道:“五万两以上的,站第一列。五万到两万两的,站第二列。两万两以下的,站第三列。哦,对了,十万两以上的,随时都能见我们张公公,无须排队!” 六品官心中暗骂:老子拿出了一万两的血本,倒头来,却只能在这张府排个老末! 六品官心里骂归骂,可为了换一顶更大的乌纱,只能屁颠屁颠的站到第三列队伍当中。 张鲸书房。 一名官员双手将一份礼单递给张鲸。 张鲸打开礼单一瞧,礼单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中,夹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张鲸合上礼单,笑盈盈的问:“你叫什么来着?” 官员道:“属下礼部主事,常方。” 张鲸道:“礼部主事是正六品。你想换个什么差事?” 常主事答道:“属下不求升迁。只求平级调动,能到都察院做个山西道监察御史便心满意足了。” 山西道监察御史,职正六品。职位虽小,却管着监察山西通省官员。 张鲸眯着眼睛问:“这倒是奇了。花了五万两银子,却只求一个平级调动?” 常主事解释道:“在张公公面前,下官不敢隐瞒任何事。下官的姐夫,是山西巡抚赵正隆。原来山西道的御史,天天在京城里憋着找山西一省官员们的茬儿。稍微抓住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大做文章。我姐夫甚为头痛。” 张鲸笑道:“于是乎,你姐夫出银子,替你买下这个官儿。今后自家人监察自家人,你自然不会给山西的官员们难堪。” 常主事道:“要不说张公公您圣明呢?正是如此。” 张鲸道:“罢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给你调动调动,让你做山西道的监察御史!” 常主事千恩万谢的走了。 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喊道:“下一个!” 一个七十来岁,满头白发的官员走了进来。 官员自报家门:“下官大兴县令李元君,见过张公公。” 张鲸皱了皱眉头:“李县令,你贵庚了?” 李县令将右手放在右耳边:“张公公,您说什么?下官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好使。” 张鲸大声说:“我问你贵庚。” 李县令答道:“哦,下官虚龄七十有一。在各地的县令任上,干了能有四十年啦!” 张鲸扑哧一声乐了:“这么说,你也算是个三朝老臣了!怎么做了四十多年官儿,才是个正七品?” 李县令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大明官制,举人出身的官员,做到正七品就已经到头啦。” 张鲸道:“李县令啊,我看你白发苍苍,似乎该回家养老了。” 李县令慌了神:“不不不。下官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还能为朝廷出一把子力。” 说完,李县令将一份礼单交给了张鲸。 不得不说,这李老头当了四十多年县令,的确刮了不少地皮。礼单中的银票,赫然是八万两! 张鲸一见银票,立马改口: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啊。姜子牙八十拜相。你七十一,的确还能为朝廷再效些力。你想当什么官儿啊?” 李县令道:“嘿嘿,下官做了四十年的正七品。到老怎么也得混个正六品才甘心哇。下官想做工科给事中。” 张鲸笑道:“成啊。你老兄有替朝廷出力的心,我自该成全。明日,你就去吏部领工科给事中的委札。” 李县令大喜过望:“下官永生难报张公公的恩典!” 张鲸笑道:“这是说哪的话,你做工科给事中是为朝廷效力。我为国举贤也是为朝廷效力嘛!为朝廷效力是做官的本份,何谈什么恩典?” 李县令走后,又有一个满嘴苏杭口音的官员走了进来。 这官员倒是很年轻,二十来岁。他用苏杭话说道:“下官于承业。是上一科殿试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名次考的太靠后,故而一年来都未放实缺儿。在吏部挂了牌子备选。” 张鲸有些奇怪,这官员的苏杭话说的很蹩脚,似乎带着一股山东大茬子味儿。 张鲸问:“原来是新科进士,国之栋梁。于大人,你是哪里人啊?” 于进士闻言,连忙道:“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听闻张公公亦是杭州人。一查族谱不要紧,原来张公公是我六叔公的三舅的表兄弟!按照辈分,我该喊您一声‘太爷爷’。” 说完,于进士亦递上了自己的礼单。他毕竟是新科进士,没放过实缺,没刮过地皮。银子不多,只有八千两而已。 张鲸心中思忖:我不能只把官儿卖给无能的老朽。怎么也得提拔几个有前途、能干事的年轻人。这人能考进殿试三甲,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才学的。呵,多一个有才学的重孙子,总不是坏事。不如成全了他。 张鲸笑道:“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你是候选的进士。按规矩,只能做个七品官儿。我推举你做都察院署理御史,正七品职衔,如何?你要是干得好,我会给你从署理转成正职。到时候你就是正六品啦!” 于进士大喜过望:“那下官,不,重孙子就谢过太爷爷啦!太爷爷,要是没别的事儿,重孙子就不打扰您了。” 张鲸叫住了于进士:“且慢。我问你,你真是杭州人?” 于进士尴尬的一笑:“啊,重孙子我祖籍是杭州,自小却随父亲在山东长大。故而这苏杭话嘛,说的不甚流利。” 张鲸笑道:“还真是难为重孙子你了。既然是亲戚,咱们以后就该长长走动。”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4章 刘守有的提醒 张鲸在书房里收了一上晌的银票,共卖了三十多个缺儿,得银总有上百万两之巨。 他心满意足的将一大沓银票放进一个小木匣里,又用一枚精致的铜锁将木匣锁好。 转头,他朝着门外的小太监喊:“今天上晌就先到这儿吧。告诉外面的那些官员,我歇息一个时辰。让他们下晌再来买。。。哦不,给我拜寿!” 小太监走进书房,试探着问道:“公公,有个名叫赵珉的,排了一上晌的队。您是不是见见。。。” 小太监明显是拿了赵珉的好处。 张鲸一听赵珉的名字,眼前一亮:“快快有请!” 跟魏忠贤联手,上折子参王安、陈炬的,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珉!赵珉替张鲸赶走了两个心腹大患,张鲸正要好好拉拢他呢。哪曾想,他竟自己送上了门来。 赵珉入得书房,倒头便拜:“下官赵珉,拜见张公公!” 张鲸笑道:“赵佥院快快请起!” 赵珉手捧礼单,作势要递给张鲸:“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祝张公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鲸没有接礼单,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赵佥院,请坐。” 赵珉坐定。张鲸十分热情的给赵珉倒了一杯茶:“来,咱们边喝茶边聊。我一直想问,赵佥院当日为何要参劾王安、陈炬?要知道,这两人被免职之前,一个掌东厂,一个掌锦衣卫,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赵珉故作诚恳的姿态,说道:“我参劾他们,有一明一暗两个原因。明里的原因自然是尽一个言官的本份。当着张公公的面,我不敢说假话。暗里的原因,是我瞧出王安、陈炬二人,绝不是英明睿智的张公公的对手。我参他们,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为的是结交张公公。” 张鲸闻言大笑道:“哈,赵佥院果然是快人快语!王安、陈炬这些年处处与我作对。我正要想法子除掉他们二人呢,赵佥院便帮了我这个大忙!你既帮了我的大忙,跟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说吧,你想升个什么官儿?” 赵珉说话滴水不漏:“官职,朝廷名器也!只有张公公这样的国之柱石,才有权委任官职。张公公只管差遣我便罢。即使让我降三级五级,做个普通的御史,我也绝无二话。” 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鲸起身,心中思忖:古今成大事者,以找替身为第一要义。我管着司礼监、东厂、锦衣卫,精力有限。不如让赵珉做我在都察院中的替身。替我管那些效忠于我的言官。 想及此,张鲸开口道:“你们都察院的张左都院老迈多病。他在都察院中只是挂名的摆设,一向不管事儿。右都院刘权,又因收受下属的贿赂,被我查办了。这样吧,今后你取代刘权,做都察院右都御史!今后,你要替我。哦,不,替皇上管好都察院的言官们!” 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去了“佥”字的右都御史,乃是正二品!也就是说,张鲸连升了赵珉三级! 赵珉闻言,高兴的宛若在脸上绽放出一朵菊花儿:“下官谢张公公提携之恩!今后下官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您让我走东,我绝不走西!” 说完,赵珉又双手将礼单奉上。 张鲸颇为豪爽的将礼单推开:“你今后是我在都察院中最信任的人。我怎么能要你的礼?拿走拿走。你要这样,咱们可就见外了!” 赵珉心中暗笑:莱阳县主说的真对!只要我今天出现在张府,就能将官讳中的“佥”字去掉,当上都察院正堂!且一两银子也不必花! 张鲸又叮嘱赵珉:“自皇上亲政以来,都察院的言官就事事跟皇上唱反调!你做了都察院的正堂官儿,要改改那里的风气!皇上多英明睿智啊。他老人家做的决定,都是对的!言官们应该事事赞同才对!” 赵珉笑道:“张公公说的是。您抬举我做了都察院正堂,我今后定要好好管教下属。让他们事事听皇上的。” 张鲸又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把赵珉当成了自己人! 赵珉虽然是个贪名好利的势利小人,遇大事却不糊涂。他坚信一点,沉浮三朝的锦衣卫六爷,是所向无敌的!别看张鲸这个阉货一时占了上风,可他最后一定会输给六爷! 赵珉之前参劾王安、陈炬;今日前来巴结张鲸,全都是贺六授意的! 张鲸送走了赵珉,吃了午饭,小睡一会儿,又忙活了一下午。 整整一天,都察院、六科廊的七十多个言官职位买卖一空。张鲸得银近两百万两! 入夜,张鲸正要搂着小对食睡觉。贴身小太监却通禀道:“张公公,刘守有求见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张鲸道:“他来做什么?让他去后花园等我。” 张鲸懒洋洋的穿好了衣服,来到后花园凉亭。 刘守有拱手道:“张公公。” 张鲸问:“刘兄,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刘守有苦笑一声:“我倒是想白天来。可白天,官员们把你的府门堵得严严实实。我哪里进得来?” 张鲸道:“啊,你说那些官员啊。你瞧,我过个寿,他们就这么兴师动众的。真是讨厌的很。” 刘守有收敛笑容:“张公公,今夜我来贵府,是想提醒你,收敛些锋芒。” 张鲸一愣:“收敛锋芒?何出此言?” 刘守有道:“这两天京城里都传遍了。说张公公手里有七十多个言官缺儿。谁想买这些缺儿,今日便来你府上拜寿!” 张鲸尴尬的一笑:“啊?你说那七十多个缺儿啊。我是择贤士用之,哪有私下买卖的事儿?市井流言,不足为信。” 刘守有道:“张公公,不管买官卖官之事是真是假,我都要提醒你,莫要因为皇上软禁了贺六便掉以轻心!贺六是只老虎。只要老虎不死,便要蹦出来咬人的!” 张鲸有些不以为然:“刘兄多虑了!如今皇上将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哦,还有都察院、六科廊,一股脑的都交给了我。贺六呢?现在无权无职,连府门都出不了。若不是皇上拦着,我早就让他下黄泉了!他对我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刘守有有些发急:“张公公,你太轻敌了!还有,如今你握有司礼监、厂卫大权,还在实际上掌控了都察院、六科廊。嘉靖朝的掌印吕芳、隆庆朝的掌印孟冲,权势都不及你。可这事上有些事儿啊,坏就坏在‘恃宠而骄’四个字上。切记,嚣张跋扈只是一时。韬光养晦才是一世!” 张鲸有些不耐烦了:“多谢刘兄好心提点。我心中有数。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安寝吧。” 刘守有知道张鲸没听进去他的话。他垂头丧气的走了。 走到府门口时,刘守有小声暗骂:“要不是因为跟你在一条船上,我才懒得提醒你这阉狗!娘的,我当初也是吃屎迷了眼,竟然跟你合谋对付贺六,还给你出了暗杀贺世忠的主意。你要是玩完了,我也得陪葬!”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5章 精明而又昏庸的皇帝 永寿宫后殿。 魏忠贤正在给万历帝铺着龙榻。敬事房管事太监用一个红木漆盘,托着后宫嫔妃的名号牌子,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看了看那些牌子,吩咐道:“今夜朕就不召嫔妃侍寝了。” 万历帝跟隆庆帝不同,并不热衷于宠幸嫔妃。相比于女人,他对银子的兴趣更大。 敬事房管事太监道:“奴婢遵旨。”说完他便离开了后殿。 万历帝躺到龙榻上,头枕着两手,随口问魏忠贤:“怎么一天没见张鲸的影子?” 魏忠贤故意说走嘴:“皇上,今日张公公过寿。大批的官员都去了他的外宅贺寿。他应付客人还来不及,自然没工夫进宫办差。哎呦,您瞧奴婢这张贱嘴,浑说什么呢!张公公也是没办法,官场上最讲究人情世故。官员们来贺寿,张公公总不能给他们吃闭门羹。” 万历帝闭着眼睛,冷笑一声:“呵,如果朕没记错,张鲸是二月生人。万历八年春二月,张鲸过生日,冯保还替张鲸跟朕求过赏呢。这深秋时节的,他过的哪门子寿?无非是手里有了七十几个缺儿,借着过寿的由头,卖官鬻爵!” 魏忠贤跪倒在地,“啪啪啪”连扇自己三个耳瓜:“奴婢嘴贱。说了浑话,让皇上误会了张公公,奴婢该打。” 万历帝猛然起身,坐在龙榻边,凝视着魏忠贤:“朕看,你是有意对朕说这番话的。魏忠贤,抬起头来。” 魏忠贤抬起了头。 万历帝凝视着魏忠贤的眼睛:“如果朕没猜错,那日在朝堂上,你替都察院的赵珉作证,是受人指使的吧。” 魏忠贤愣住了。不过他倒是很会随机应变:“在皇上面前,奴婢不敢说假话。王公公、陈公公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奴婢不想替他们瞒着皇上。” 万历帝道:“呵,你这张巧嘴倒是滴水不漏。行了,别装了!指使你参劾王安、陈炬的,是贺六,对么?你现在是身在张营,心在贺。对么?张鲸真是个傻瓜啊。还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为你反水王安、陈炬呢。其实你反水王、陈是假。等待时机,反水张鲸才是真。对么?” 魏忠贤彻底傻眼了!之后是彻骨的恐惧!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整日沉迷于算银两账的皇帝,竟然事事洞若观火。 魏忠贤知道,现在他说对与不对,都会遭遇不测。他使出了历代官员屡试不爽的一个招数:只磕头,不说话。 “砰砰砰!”魏忠贤跪在龙榻下,一言不发,磕头如捣蒜。 万历帝笑道:“天下事,尽在朕腹中尔。魏忠贤,今天朕送你一句话。你若记住,今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当成耳边风,迟早会身首异处。这句话就是:你身为一个没了根的奴婢,只有一个主子。这个主子不姓张,也不姓贺!” 魏忠贤知道,现在他该开口表态了:“是,奴婢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 万历帝道:“你要是能琢磨透这一点,便不是蠢人。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朕的冯大伴儿。冯保从朕一落生,便是朕的大伴儿。可以说,朕是冯保看着长大的。朕和他,有近二十年的主奴之情啊。可朕十四年前为何狠下心要惩治冯保?因为冯保搞错了一件事。他将朕的母后当成了主子,将朕当成了孩子。你可不要做第二个冯大伴儿啊。” 魏忠贤道:“是!奴婢谨尊皇上教诲,绝不做第二个冯大伴儿。” 万历帝又躺到了龙榻上:“哼,贺六那老家伙,真是精明啊。他自己不与言官们为敌,却将自己的仇人张鲸推向前台,收拾了言官们。不愧是纵横三朝的老狐狸。。。” 万历帝说到“老狐狸”三个字时,眼皮重重的合下,昏睡了过去。 魏忠贤蹑手蹑脚,战战兢兢的出了后殿。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一阵彻骨的秋风,吹的魏忠贤打了个冷颤。他轻声自言道:“我不能做第二个冯保。” 之后数十年,魏忠贤没有成为第二个冯保,却成为了华夏上下五千年唯一的一个“九千岁”。 (本章未完,请翻页) 第二天傍晚,贺府。 朱香这个锦衣卫编外探子,裹着一张硕大的裘皮坎肩,笨拙的挪动着步子,走向大厅。 后世科学家有个“能量守恒定律”。朱香小时候嗜肉如命。到头来,吃进去的肉,都守恒成了长在身上的肉。一身胖肉再顶上那张硕大的裘皮坎肩,朱香有种胖的走不动道的错觉。 朱香进了大厅。贺六问:“跟吏部黄侍郎的二夫人打完马吊了?” 朱香喝了口茶,一抹嘴:“嗯,输了二百两。” 贺六给女儿填上了一杯茶:“二百两要是能买到有用的消息,也算值了。” 朱香道:“爹,黄侍郎昨儿跟他二夫人说,张鲸一口气举荐了七十多名官员,顶那些被查办的言官官缺。” 贺六道:“哦?张鲸为国举贤的手脚倒是麻利。” 朱香摇头:“为国举贤?为国举钱还差不多!黄夫人说,京城里都传遍了,那七十多个官缺儿,让张鲸赚了一大笔钱!吏部那群老爷,都眼红张鲸呢。” 贺六笑了笑:“卖官鬻爵?这是个很好的开头。” 朱香问:“爹,什么开头?” 贺六答道:“张鲸作死的开头!” 朱香问:“爹,我现在是不是该联络如柏的部下故旧们了?” 贺六问:“这两日,你出入身后都有尾巴跟着么?” 朱香道:“怪的很,尾巴没了。” 这是张鲸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两天前,张鲸手下的一个心腹问他:是否要多派几个人,盯朱香的稍。 刚刚将都察院、六科廊收入囊中的张鲸,得意洋洋的对心腹说:“贺六现在已经是头死老虎。对我构不成半分的威胁。盯朱香那头母猪的梢干什么?她是皇上的皇姐。让她发现了,免不了又要去皇上面前大闹一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今日起,将盯朱香的耳目尽数撤去吧。” 贺六听了女儿的话,微微一笑:“尾巴没了就好。明日,你去趟。。。”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6章 治国,不过如此嘛 权力使人膨胀。人的屁股多大决定了脑袋多大。能不落入这个俗套的,恐怕只有圣人。即便是张居正那样睿智的人,当年独揽大权后,亦做了不少授人以柄的出格事。 张鲸便是这样一个落入俗套之中的大俗之人。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都察院、六科廊尽归张鲸之手。张鲸感觉自己左胸上写着四个字“谁敢惹我”,右胸上写着四个字“谁与争锋”,后背还背着四个字“天下无敌”! 永寿宫门口。 内阁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拿着几份奏折,请求入宫觐见万历帝。 魏忠贤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位阁老,张公公说了,内阁的折子全部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转呈皇上。” 赵志皋为难的说道:“魏公公,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这几份折子,全都是加急的。河南米田教匪起事,河南巡抚请求朝廷速速调兵镇压;江西秋汛,淹没良田万顷。江西按察使请求户部尽速调拨赈灾粮款;蓟辽总督来报,鞑靼赤拉部脱离了三娘子的控制,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蓟辽那边请求增加军饷以备不测。。。” 如今的大明,已不是推行新政时的盛世光景。国势开始走下坡路。内阁那边称得上千难万难。 魏忠贤压低声音道:“赵首辅,我魏忠贤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哪敢拦您老的驾?只是张公公有命,我不得不从。您瞧瞧,永寿宫的扈卫禁军全都换成了东厂的番役。这些人只唯张公公之命是从。就算我想放你们进去,扈卫禁军也不会给你们让路的。我看,你们还是去司礼监找张公公吧。” 沈一贯不同于懦弱的赵志皋,是个炮筒子脾气。他高声道:“好!我们这就去司礼监找张鲸!我倒要看看,张鲸敢不敢扣下这几份折子!” 二人来到司礼监值房。 张鲸正“刺溜刺溜”品着茶呢。见两位阁老来了,他连屁股都没抬,只是趾高气昂的问了一句:“二位有何事?” 赵志皋对张鲸说了手中折子的内容。 张鲸微微一笑:“我还当天塌下来了呢。就这几件小事,也值得惊动皇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沈一贯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张公公,米田教匪起事谋反,都快打下安阳府了。这是小事?江西十几万灾民眼见就要饿死,这是小事?鞑靼赤拉部拥有两万铁骑,威胁我大明边塞,这是小事?” 张鲸将三份折子摊在桌上,煞有介事的侃侃而谈:“沈次辅,别以为就你们内阁的人会理政。咱们先说这第一件事,米田教匪起事。所谓教匪,不过是一群泥腿子,乌合之众。据我所知,河南有两万多吃饷的卫所军!两万卫所军连一群泥腿子都对付不了?难道他们是两万头猪?司礼监敕令河南巡抚、都司,立即率本省卫所军清剿就是了。何需朝廷调兵前去?” 沈一贯急眼了:“张公公说的倒是轻巧!大明卫所军制,早就烂到了骨子里。河南卫所军在兵部名册上有两万人,实际只有一万老弱!他们要是对付得了教匪,河南巡抚还用上这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么?” 张鲸没有搭理沈一贯,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江西水灾。即便江西番库没银子赈济,他们也可以想法子就地自行筹措嘛!办法总比困难多!” 沈一贯阴阳怪气的质问张鲸:“倒要请教,江西那边如何就地自行筹措?” 张鲸搜肠刮肚,一阵苦思冥想,而后道:“我记得伪元末年,为筹措军饷,伪元朝廷开过监生捐。富户捐献一定数额的钱,便能得到一个监生功名。不如让江西开监生捐。让那些有钱的阔佬掏腰包,替朝廷赈济灾民。朝廷呢,赏他们监生功名。” 沈一贯冷笑一声:“功名,朝廷名器也!这不成了私下买卖了?呵,也对,如今官位都可以私下买卖,更何况是区区监生功名?” 沈一贯话中有话,他在暗讽张鲸卖那七十多个言官缺儿的事。 张鲸起身,一脸怒色的质问沈一贯:“你这是朝谁甩闲篇儿呢?司礼监是你耍横的地方么?” 沈一贯冷笑一声:“呵,我知道张公公现在大权在握!你看我不顺眼,可以让言官参劾我,厂卫抓我。行了,不劳张公公动手。我告病便是!” 说完,沈一贯气冲冲的走向大门外。在门口,他转头道:“我这官帽一扔,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眼不见心不烦,一身轻松。不过,我劝张公公好自为之,别把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闹亡了。” 说完,沈一贯扬长而去。 张鲸指着沈一贯的背影,对赵志皋说道:“您瞧瞧,这也是堂堂内阁次辅该说的话?沈一贯真是个混账。” 赵志皋忙不迭的和起了稀泥:“张公公息怒。都怪事情太急,沈一贯又是个急性子。。。” 张鲸道:“赵首辅才是老成谋国之人。沈一贯充其量就是个刺儿头,这样的刺儿头,除了会甩脸子,还能办什么事。刚才说的哪儿了,哦,还有这第三件事。鞑靼赤拉部本就归三娘子统辖。他们对大明国境虎视眈眈,可以让三娘子去管嘛。” 赵志皋唯唯诺诺的说:“这法子我倒也考虑了。只是,大明的塞防安全,要靠一个外族女人去维护,始终不大体面。” 张鲸笑道:“体面有什么用?咱大明啊,有时候就是太爱体面二字。什么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君王死社稷。。。屁。我看人家汉文帝就是聪明人,用几个公主,些许财帛,几块可有可无的小地方,便让北方的匈奴人消停了二十年!” 赵志皋这个软蛋,见张鲸心意已决,只好说:“那这三件事,就全照张公公的意思办。” 张鲸送走了赵志皋,心中暗笑:治国有什么难的?呵,今后啊,我就学那张居正,替皇上把大明管起来!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在用午膳。 魏忠贤道:“皇上,上晌赵首辅、沈次辅来了永寿宫,被张公公手下的东厂番役挡了出去。” 如果说张鲸是挑拨离间的祖师爷,那魏忠贤也算挑拨离间的个中高手。挡赵、沈二人驾的,明明是他。他一句话便将脏水泼到了张鲸身上。 万历帝眉头一皱:“哦?有这事?” 魏忠贤道:“是呢皇上。奴婢还听说,两位阁老去了司礼监,沈次辅跟张公公大吵了一架。说要告假回家养病呢。” 万历帝思忖片刻,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今天的糯米粥很香。朕记得贺六牙口不好。你去贺府,给他送一碗糯米粥。”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7章 再添一把柴 魏忠贤奉了圣旨,来到贺府送糯米粥。 魏忠贤一见贺六,倒头便拜:“六爷。” 贺六笑道:“魏公公做了锦衣卫监管太监。该我这个草民给你行礼才是。” 魏忠贤转头,朝着手下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这几个小太监都是他的人,心领神会的退出了大厅。 魏忠贤道:“六爷休要取笑忠贤。若不是六爷让县主点拨我,锦衣卫监管太监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我?” 贺六道:“皇上有旨,除了朱香,任何人不得进出贺府。你来我这里,不怕违背皇上的旨意么?” 魏忠贤解释:“六爷,忠贤是奉了皇上旨意,来给您送一碗糯米粥的。” 贺六笑道:“哦?糯米粥?皇上还真是顾念君臣之情呢。” 魏忠贤道:“六爷难道不想知道,皇上为何心血来潮,让忠贤来给您老送粥?” 贺六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为何?” 魏忠贤将上晌发生的事,告诉了贺六。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他道:“张鲸这个蠢货,抓了一手好牌却打的稀烂!忠贤,你可知道,张鲸下令内阁官员不得随意进入永寿宫,还让政事咸经司礼监,这样的举动当得上哪六个字么?” 魏忠贤毕恭毕敬的说:“还请六爷赐教。” 贺六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六个字:“宦权架空皇权!” 魏忠贤面色一变!他心里庆幸,选择上贺六这条船真是明智之举!有“宦权架空皇权”这六个字,张鲸身败名裂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魏忠贤忙不迭的拍上了贺六的马屁:“张鲸那种蠢才,绝不是六爷的对手。” 贺六摇头:“好了。你赶紧回宫吧。你在我这儿呆的时间长了,张鲸难免会起疑。” 魏忠贤拱手:“那六爷保重。” 魏忠贤走后,朱香从大厅左侧的屏风后闪了出来。 朱香道:“爹,魏忠贤现在是咱们安插在张鲸身边的一颗钉子。是咱自己人。可听你跟他说话,怎么若即若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 贺六一语道破天机:“魏忠贤野心太大。他的野心,或许不亚于吕芳、刘大、孟冲、冯保、张鲸!此人只能利用,不能引为心腹。” 朱香道:“爹,您这辈子吃亏吃多了,养成了个爱疑神疑鬼的毛病。我看那魏忠贤是真心向着您老。” 贺六苦笑一声:“真心?恐怕不见得。待我扳倒了张鲸,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将魏忠贤打发到外省做镇守太监。” 朱香有些不以为然:“爹,您老那样做不成卸磨杀驴了么?” 贺六摇头:“错,不是卸磨杀驴,而是防患于未然。好了,说正事儿吧。我让你联络如柏在京中的那些袍泽故旧。你联络了么?” 朱香答道:“都已联络过了。” 贺六道:“好!张鲸要玩火,我就在这堆火上,再添上一把柴!” 翌日,张鲸外宅。 张鲸躺在榻上,旁边一名美貌的小对食儿,用青葱玉手剥开一颗龙眼,放到张鲸嘴里。 龙眼产于南方。运到京城所耗人力物力,要远超其价值本身。张鲸一向奢靡无度。从所食水果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张鲸便嚼着美味多汁的龙眼肉,边想:沈一贯告病了。赵志皋是个应声筒。如今政权已牢牢抓在了我的手中。可惜,从三皇五帝到如今,政权都是要靠军权支撑的。我在军中并无任何亲信,未免美中不足。 不得不说,张鲸能悟出政权要靠军权支撑这个道理,还算有几分见识。 正所谓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想娘家人孩子他舅就来了。一名小太监走到张鲸跟前禀报:“张公公,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求见。” 张鲸眼前一亮:“哦?快请到客厅,我随后就到。” 不多时,张鲸来到客厅,见到了廖彰。 廖彰,五十岁。他是大明开国名将廖永忠之后,世代从军。 张鲸笑道:“廖帅,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廖彰道:“张公公前几日过大寿,末将军务在身,未能来祝寿。心中愧疚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很呢。正直秋草肥沃之时,京郊的野鹿、野兔、野雉亦是肥的很。我让手下弟兄打了些,特送到府上请张公公尝鲜。还请张公公不要嫌弃我的礼轻。” 张鲸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廖帅的这份情,我张鲸心领了。” 张鲸不在乎礼物的轻重。他在乎的,是廖彰的态度:一个依附于他张鲸的态度! 廖彰拍上了张鲸的马屁:“张公公乃是治国大才!朝廷有您撑着,真算是万民之福哇。咱老廖是个粗人,凡事儿不爱拐弯抹角。一句话,今后谁敢跟张公公作对,我带着手下弟兄剁了他!” 张鲸闻言,大喜过望:“啊呀!今后我得廖帅相助,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廖彰道:“今后末将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我在军中有不少袍泽故旧,跟我是一个心思,都想为张公公效力。只是张公公的府邸门槛太高,他们品级低了些,无缘得见您。” 张鲸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张鲸最爱结交朋友,特别是军中的朋友。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性子豪爽,不像那些文臣,满肚子弯弯绕。这样吧,明日你带着你的袍泽故旧,统统来我府上。咱们喝一场大酒,相互结识结识。” 廖彰道:“成啊张公公。他们早就想拜在您门下。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哇。您老现在就是朝廷里最高最粗的大树!” 张鲸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哈,我就说嘛,还是武将性子豪爽,有什么说什么。罢了,那我明日便让下人备下酒宴,静待廖帅和你的弟兄们!” 两日后,永寿宫。 万历帝问魏忠贤:“你当了一夜的值,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张鲸怎么还不来接你的差?” 魏忠贤道:“张公公昨夜应该喝多了。此刻恐怕还没起身。” 万历帝瞥了魏忠贤一眼:“喝多了?他昨夜跟谁喝酒了?” 魏忠贤答道:“好像是跟京师三大营的十几位将帅。” 万历帝脸色铁青:“哦?好哇,张公公的手,开始伸向三大营了么?”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8章 命贺六为戎政尚书 接下来的十几天,万历帝陆续收到了几份来自九边的奏折。 这些奏折禀报的不是军情。九边大帅们,竟然在折子里请求万历帝,在他们驻扎的地方,为张鲸修建生祠。 万历帝将几份奏折放在龙案上,陷入了沉思。 京营将领跟张鲸打成了一片不说,几个边关镇帅又和张鲸态度暧昧。照这样下去,张鲸会将朝廷的军政大权,统统收入囊中! 万历帝需要的是一条咬人的狗,而不是一头恶狼。 万历帝本来的打算是,让张鲸帮他办成两件事后,再弃他不用。 第一件事,是整垮言官集团。张鲸已经做到了。 第二件事,是帮皇三子朱常洵做上太子之位。这件事尚未完成。 万历帝现在要做一个决定:是否立即除去张鲸。 不得不说,万历帝虽然不怎么关心老百姓的死活,却有着缜密的心机。 他冷静的在心中分析:朕用张鲸,用在两个字上,一个字是“狠”,一个字是“蠢”。他的狠,从惩治言官的事儿上就能看出来。 至于“蠢”。张鲸志大才疏。他不是曹操。掌控军政大权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张鲸即便有那个野心,恐怕也没那个能力。再说,京营、边军的将领拍他的马屁,并不是想跟着他谋反。只是为了今后升迁找一个靠山而已。 想及此,万历帝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暂且不动张鲸。虽不动他,却要找一个人制衡他。 万历帝吩咐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去叫张鲸、赵志皋来永寿宫见朕。” 不多时,张鲸、赵志皋来到了永寿宫。 万历帝开口问道:“赵志皋,你身为内阁首辅,应该熟悉大明官制。你给朕说说戎政尚书之职的由来。” 赵志皋侃侃而谈:“自洪武爷废丞相制度后,设六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部分丞相之权。六部首席是为尚书。然,永乐初期,成祖爷在六部尚书外,另设一戎政尚书。掌京营操练、京畿卫戍之事。景泰二年废除此职。万历十六年恢复之。如今大明的戎政尚书,乃是李化龙。” 万历帝道:“李化龙如今在四川对付播州土司杨应龙。远离京城几千里,他如何掌京营操练?如何管京畿卫戍?名不副实嘛。这样吧,免去李化龙戎政尚书之位,另授其兵部尚书衔。” 赵志皋道:“臣遵旨。另外敢问皇上,戎政尚书之职,由何人接任?” 张鲸连忙道:“皇上,奴婢推举一人。” 万历帝打断了张鲸的话:“呵,张鲸,你别是为国举贤举上了瘾!朕已经考虑好了人选,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鲸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 万历帝道:“贺六软禁在府中,也有快两个月了吧。眼见入冬了,他躲在自家府邸里,围炉闲居倒是逍遥自在。拟旨吧,任镇山侯贺六为戎政尚书,命他掌三大营,负责京畿卫戍。” 张鲸闻言色变,苦劝万历帝道:“皇上,贺六卷入了刺杀皇长子的惊天大案,有谋反的嫌疑。一个有谋反嫌疑的人,如果掌了京畿卫戍,后果不堪设想啊。” 万历帝瞪了张鲸一眼:“贺六谋反?张鲸,你说出这话来,你自己信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陆炳当年对贺六有提携之恩。贺六为报恩,私放陆炳嫡孙也是有情可原。他犯的这点小错,跟他这几十年来立下的大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张鲸给赵志皋使了个眼色。赵志皋帮腔道:“启禀皇上,戎政尚书,一向是由文官或皇亲勋贵担任。贺六却是武官。大明并无武官担任戎政尚书的先例。” 万历帝反问赵志皋:“难道说大明的镇山侯不算勋贵?贺六的女儿是朕的义皇姐。难道贺六不算皇亲?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赵志皋哑口无言。 万历帝道:“就这样定了吧。张鲸,你下晌就去贺府宣旨。哦,对了,将看守贺府的兵士,也尽数撤去。” 张鲸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是,皇上。” 下晌,贺府。 贺六正在大厅里跟贺泽贞下棋呢。朱香在一旁观战。 “爹,你怎么拱卒子,真臭!” “泽贞,你倒是出车,杀你爷爷的马啊!” 贺六苦笑一声:“是你下呢,还是我们爷俩儿下呢?你没听过一句话么?观棋不语真君子。” 朱香不服气的说:“您老说话不能只说上半句,不说下半句。观棋不语真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再说了,我只是个女子,不是君子。” 贺泽贞在一旁没大没小的说:“爷爷,别跟我姑姑争。圣人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祖孙三代人,正其乐融融的边下棋边斗着嘴。张鲸忽然气势汹汹的领着几十名东厂番役冲入了贺府。 朱香见状,面色一变:“张鲸难道要谋害爹?” 贺六道:“别担心,他没那个胆量。” 张鲸铁青着脸,走进大厅,展开一张黄绢布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镇山侯贺六为戎政尚书。掌京师三大营,总领京畿卫戍。钦此!” 贺六叩首道:“臣遵旨。” 贺六接了旨,忽然附到张鲸耳边,低声道:“怎么样,张公公,我两个月前就告诉过你,咱俩的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你当时不信。打仗如下棋啊。现在,棋到中局了,不知鹿死谁手?” 张鲸道:“呵,我要贺喜六爷啊,脱了罪不说,还高升了戎政尚书。” 贺六笑道:“相比于戎政尚书,我更想做锦衣卫的左都督。可惜,张公公舍不得将锦衣卫还给我啊。”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29章 三大干将?三大钉子! 戎政尚书非六部常设尚书,没有固定的办差地点。贺六的前任李化龙在京时,一向是借前军都督府的大堂处理公务。 这日,贺六来到了前军都督府大堂履职。京师三大营参将以上,全部到场。 贺六高声道:“诸位,我贺六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哪曾想,到老皇上竟让我掌了三大营。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嘛,我打算裁汰三大营中的老弱。” 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丝毫不给贺六面子:“贺部堂,您刚刚到任,似乎不知道三大营的状况。三大营乃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兵士是清一色的棒小伙子。哪里有什么老弱给您裁撤?您要烧新官儿火,总要先弄清楚状况。” 廖彰曾经跟贺六的女婿李如柏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是过命的袍泽弟兄。后来他调入神机营,又在傅寒凌手下任过职。从这两层关系来说,廖彰其实算是贺六的人。 他之所以给贺六难堪,其实是在跟贺六唱双簧。贺六暗中指使廖彰,做出依附于张鲸的样子。前军都督府人多眼杂的,难免会有厂卫的耳目混在其中。要是廖彰表面上对贺六言听计从,岂不是穿了帮? 廖彰说完这话,趁人不备,狡黠的朝着贺六眨了眨眼。 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 贺六一拍大堂上的惊堂木:“廖彰!你别以为我之前没在军中任过职,就轻慢于我!嘉靖四十年,我就是戚家军的监军镇抚了,跟戚继光并肩子在东南打过倭奴!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那样的盖世名将,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别说你一个后辈的后辈!” 廖彰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好意思,贺部堂。我说的是事实。我劝您一句,不要摆资历倚老卖老。凡事还是脚踏实地的好!裁撤老弱?我们神机营反正是没老弱可裁!” 说完,廖彰竟然起身,朝着大堂扬长而去。 贺六怒道:“反了!反了!我要向皇上参你目无上官。别以为你有张鲸当靠山,就能目中无人!” 张鲸外宅,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后花园。 张鲸和他的党羽们齐聚一堂。 廖彰绘声绘色的讲着,他是如何当着三大营一众将领的面,给贺六难堪的。 讲完之后,众人哄堂大笑。 魏忠贤笑道:“贺六当了戎政尚书又如何?三大营不是锦衣卫。他在锦衣卫是一言九鼎的老人,在军中却是个生头。下面的将领不听他的,他这个尚书就是个空壳子!” 赵珉亦道:“魏公公说的对,贺六只是个空壳子尚书!哪里是咱们权倾朝野的张公公的对手?” 张鲸得意的说道:“还有一样东西,贺六没有,我有!我手里现在有三位干将!一个是你赵珉,替我管着言官。一个是你魏忠贤,替我管着锦衣卫。一个是你廖彰,替我管着神机营!有你们三人在,贺六这只老乌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张鲸其实很可悲。他哪里知道,自己倚重的三大干将,其实全都是贺六的人? 张鲸举起酒杯,开始对这三人封官许愿:“魏忠贤,以你的能力,待我百年之后,你可以接任司礼监掌印。赵珉,我看你历练个十年八载,完全可以做内阁首辅。廖彰,你以后可以做前军都督。今后好好跟着我干,你们的前程,都不可限量啊。来来来,干了这一杯,还有三杯。” 三颗埋在张鲸身边的钉子,连忙举起酒杯,齐声道:“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 贺府大厅。 这两个月来,除了朱香无人能够出入贺府。洪朗、子妍夫妻俩成了牛郎织女。洪朗一直住在锦衣卫中。 如今万历帝解除了对贺六的软禁。洪朗终于能够回到贺府。 贺六问洪朗:“锦衣卫这两个月来的情形如何?” 洪朗道:“王之祯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在皇上面前告密,害得六爷被软禁了两个月。张鲸因为这件事,对王之祯另眼相看,对他大加扶持。骆思恭一向与王之祯不和。张鲸干脆把骆思恭调去守宫门了。” 贺六道:“别这么说。王之祯本就是皇上的人。他将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情如实禀奏给皇上,并不算告密。唉,锦衣卫迟早会毁在王、骆之争上。” 洪朗又道:“卫中弟兄,听说皇上重新启用六爷,个个欢喜。只是美中不足,皇上没让六爷重掌锦衣卫,却让六爷管了京畿卫戍。” 贺六又问:“魏忠贤这个新任锦衣卫监管太监,对待卫里的弟兄们如何?” 洪朗道:“他待弟兄们倒还仁厚。只不过,他的仁厚里,总透着几分虚情假意。不及陈炬陈公公真心实意。” 贺六笑道:“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只要他不故意刁难锦衣卫的弟兄便成啊。” 洪朗压低声音道:“卫中的弟兄们,托我跟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管六爷您身居何职。只要您老活在世上一天,锦衣卫就姓贺!” 贺六闻言,大感欣慰:“小兔崽子们还算有良心。好了,你跟子妍两月未见,小别胜新婚。赶紧回房去造小人吧。” 就在此时,朱香拿着一封信,气冲冲的进了大厅:“爹,张鲸那条疯狗开始咬人了!” 贺六问:“怎么了?” 朱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愤愤然的说:“汉骄来信了!说吏部发了调令,将他调到云南边陲做知府。这是明升暗贬,定然是张鲸动的手脚。” 说完,朱香一巴掌将信重重的拍到了桌上。 贺泽贞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走到朱香身后,给朱香揉着肩膀:“好姑姑,别生气了。你本就胖,再鼓着嘴生气就成了球啦。” 朱香转头白了贺泽贞一眼:“去去去,别烦我。” 贺六劝慰女儿:“汉骄到边陲做官,不见得是坏事。他天生富贵,没吃过苦。到云南去,正可以历练一番。至于张鲸,呵,新账老账,我迟早会跟他一起通算。” 朱香问:“爹,你是不是该出杀招了?” 贺六摇头:“杀招?还没到时机呢。” 朱香问:“时机什么时候到?” 贺六狡黠一笑:“等张鲸干预立储之事时。”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0章 好戏该开场了 皇宫,淑德院。 三十多岁的郑贵妃,坐在一面铜镜前。张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着头。 郑贵妃道:“张鲸,你现在大权在握了。竟还想着来着淑德院来看本宫,不容易啊。” 张鲸道:“奴婢即便掌了再大的权柄,您也是奴婢的主子。” 郑贵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唉。女人啊,始终都会老的。你瞧,本宫都有鱼尾纹了。” 郑贵妃整日里忙着跟其他嫔妃勾心斗角,心眼用的多,自然老的快。 张鲸闻言,竟抹起了眼泪:“贵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您正直青春年少,哪里见老了。” 太监虽然没了根,却不是没有男女感情。西方有位叫柏拉图的古圣贤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纯精神层面的爱情,与肉体无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鲸伺候郑贵妃久了,内心深处对郑贵妃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爱慕。 郑贵妃道:“你这张巧嘴,就会哄本宫高兴。青春年少?十年前本宫算的上青春年少。现在?人老珠黄而已。” 张鲸道:“可是,如今宫中最得圣宠的,不是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宫嫔。而是贵妃娘娘您。” 张鲸说的是实话。万历帝不怎么好女色。唯独钟情于郑贵妃。万历帝对郑贵妃的爱,或许就是柏拉图老先生所说的,纯精神层面的爱情,与肉体无关。 郑贵妃道:“最得圣宠?有什么用呢?本宫的儿子,依旧没能坐上太子之位。张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说句犯忌讳的话。母以子贵,若皇上百年之后,继位的是皇长子。王皇后、恭妃能放过我么?” 张鲸叹道:“若真是皇长子继位。那些人同样不会放过奴婢。” 郑贵妃道:“所以,有些事儿赶早不赶晚。趁着我还得着圣宠,你正大权在握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时候。咱们得赶紧让洵儿做上太子之位!” 张鲸“扑腾”一声给郑贵妃跪下:“贵妃娘娘放心。便是拼了奴婢这条命,奴婢也要让皇三子成为大明的储君!” 郑贵妃笑盈盈的看着张鲸:“本宫向你保证。若他日洵儿能够承继大统,你还是司礼监掌印!” 张鲸眼泪婆娑的说道:“奴婢不在乎什么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只要小主子能做九五之尊,贵妃娘娘您能做太后。奴婢即便为此丢了性命,也能含笑九泉。” 张鲸出得淑德院,回到外宅已是月上柳梢头。他派了心腹小太监,连夜找来了都察院右都御史赵珉。 张鲸问赵珉:“何谓国本?” 赵珉答道:“国家大政是国本,祖宗制度是国本,储君亦是国本。” 张鲸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如今储君之位空缺。国本不稳,社稷便要堪忧。你身为都察院右都院,应该谏言皇上,早立国本,安定官心、军心、民心。” 赵珉道:“明白了。我明日便联络咱们的人,联名上折子,推举皇三子为太子。” 张鲸笑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其实皇上一直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只是碍于祖宗制度,一直未能办成这件事。这一回你们上折子,就等于是给皇上铺了一条金台阶。事成之后,皇上会感激你。我也会感激你。你今后的仕途前程便有了保障。” 赵珉道:“下官明白。张公公放心,我一定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张鲸没有想到,赵珉出了他的外宅,转头便去了贺府。 贺六正带着一副西洋老花镜,给外孙李汉骄写一封信,劝勉他不要满腹牢骚,好好在云南边陲历练自己治理地方的能力。 朱香在一旁,细细的给父亲研着墨。 见赵珉来了,贺六摘下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花镜:“出什么事儿了?” 赵珉道:“六爷,张鲸今夜找我,让我领着言官们上联名折子,保举皇三子为太子。” 贺六思忖片刻,而后道:“你就在这儿写联名折子的草稿。” 赵珉拱手道:“是,六爷。” 贺六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来我府上,有没有尾巴跟着?” 赵珉道:“六爷放心。如今张鲸视我为他的三大干将之一。绝不会派厂卫的耳目盯我的稍。” 贺六点点头:“好。你快写吧。” 赵珉这样的言官,最擅长的事就是写奏折。他文思如泉涌,花了一个时辰功夫,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篇万言折。 写完,他将万言折递给了贺六。 贺六又带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道:“在折子的末尾,你该加上这样一句话。有了这句话,张鲸必死无疑。” 赵珉问:“什么话?” 贺六没有答话,而是拿起笔,在草稿上添了一句话:“请皇上听从贤臣如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之言,立即册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储君。” 赵珉在一旁看后,大惑不解:“六爷,我弄不明白。加上这句话就能让张鲸必死无疑?” 贺六微微一笑:“赵都院,你还是不了解咱们的这位皇上啊。听我的,只管加上这句话便是。” 赵珉拿过草稿,叠好放进袍袖之中:“那六爷,下官就先告辞了。” 赵珉走后,朱香问贺六:“爹。皇上一心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张鲸领着党羽,谏言皇上册立皇三子,是遂了皇上的心愿。说不准皇上一高兴,会封赏张鲸呢。您老怎么说,张鲸会死在这件事上?” 贺六笑道:“你跟赵珉一样,没有琢磨透皇上的心啊。看着吧,好戏该开场了。”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1章 听从?立即? 张鲸认为,做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做大。 于是乎,万历二十四年的初冬,京城上演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十一月初一,都察院、六科廊言官七十余人,联名上折,保举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十一月初二,六部文官一百三十余人,联名上折,保举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十一月初三,司礼监及内宫二十四监管事牌子,联名上折,保举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十一月初四,五军都督联名上折,保举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 五日过后,地方官、边镇将领共计两百人上折,保举皇三子为太子。 官员们的折子上完了。民间开始动了起来。 京城里的地痞流氓、妓院龟公、赌坊伙计、种田的、扒粪的、唱戏的、卖糖葫芦烤地瓜的。。。所有鬼魅魍魉都蹦了出来。他们上了一道按了十万个手印的“民心折”,万众一心保举皇三子为太子。 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似乎谁不支持皇三子,谁就是居心叵测,谁就是不忠不孝。一时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支持皇三子做太子。万历帝如果不册立皇三子为储君,便是跟天下人为敌。 永寿宫大殿。 保举皇三子的折子,铺满了大殿的每一块青石地板。 万历帝这十年来最想办成的事,便是立皇三子为太子。按理说,现在他应该高兴。可此刻他却是眉头紧蹙,丝毫没有半点高兴劲。 魏忠贤在一旁,指了指一块叠成一丈多高的硕大白绢布,道:“皇上,据说这白绢布上,有十万个老百姓按得手印。皇三子殿下真是得民心呢!” 万历帝闻言,没有答话,只是坐到了龙椅上,陷入沉默。 万历帝知道,官员的奏折也好,民心折也罢,全都是张鲸指使人上的。因为都察院御史们联名的折子中,有这样一句话“请皇上听从贤臣如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之言,立即册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储君。.” 听从?还特么立即? 张鲸,你以为你是谁?太上皇?摄政王?朕堂堂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国之君,需要听从你一个连根都没有的臭奴婢的话么? 贺府。 朱香跟贺泽贞走进了大厅。 贺六正在带着一方老花镜,仔仔细细的研究着《京城九门卫戍图》。贺六坚信,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不管皇上让他做戎政尚书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要做好本职。 朱香惊慌失措的说:“爹,您老还坐的住啊!全天下的人万众一心保举皇三子。皇上本来就想立皇三子。现在他可以顺水推舟,顺应民意,册立皇三子为储!” 贺泽贞帮腔:“姑姑说的没错。爷爷,我前两天去买一根驴打滚,卖驴打滚的人手边放着一块白布。说,只要在上面按个手印,支持皇三子当太子,就可以不花钱白拿两根驴打滚。” 贺六笑道:“有时候啊,万众一心想成的事,往往成不了。香儿,你正好说反了。张鲸这么一闹,皇三子会永远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 朱香道:“爹,您老糊涂了啊。皇上本来就倾心于皇三子。天下人现在全都支持皇三子。您却说他永远失去了做太子的机会?” 贺六喝了口茶,侃侃而谈:“香儿。你知道当今皇上性子最像咱大明的哪位先皇么?” 朱香思忖片刻后,答道:“都说皇上的性子像极了嘉靖爷。” 贺六笑道:“没错!嘉靖爷是什么性子?说句大不敬的话,他老人家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凡是朝臣们赞同的,他便反对。凡是朝臣们反对的,他便赞同。” 朱香道:“可册立皇三子为储,朱翊钧自己也是赞同的。” 纵观天下,敢直呼万历帝名讳的,恐怕只有朱香一人。 贺六解释道:“没错。皇上是倾心于皇三子。然而国本大事,只有皇上一人可乾纲独断。岂容天下人多嘴多舌?如果是皇上首先提出立皇三子为储,天下人一致赞同,山呼吾皇圣明,那这事儿或许能成。现在的状况是,皇上还没开口呢,张鲸便裹挟了天下人,谏言皇上立储!” 朱香一拍脑瓜:“对啊。谏言换种说法,便是威逼!张鲸权力再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也只是皇上的奴婢。哪有臭奴婢威逼一国之君立储的道理?” 贺六笑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让赵珉在奏折上画蛇添足一般加上那句话么?告诉你吧,那句话里的两个词足矣要张鲸的命。一个词是‘听从’,一个词是‘立即’。皇上是属倔驴的。这两个词就像是鞭子,打在了皇上的屁股上。倔驴挨了鞭子,不但不会顺从,反而会尥蹶子踢人!” 朱香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贺老狐狸果然高深莫测。女儿佩服之至。” 贺六笑道:“看着吧。皇上会将铺满永寿宫大殿的那一堆折子,统统付之一炬!张鲸这个阉货,原本是想帮皇三子。倒头来却害了皇三子。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六的猜想万分正确。 入夜,初冬的冷风吹拂过永寿宫的高屋建瓴。 万历帝吩咐魏忠贤:“将这些折子,全都堆到大殿外去。” 魏忠贤一副为难的神色:“皇上,外面风大。要是大风刮跑了这些奏折可怎么得了。” 万历帝没有说话,只是瞪了魏忠贤一眼。 魏忠贤道:“奴婢多嘴,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大殿外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折子山。 万历帝走出大殿,对魏忠贤说:“将这些劳什子,全给朕烧掉。” 魏忠贤灵机一动,对万历帝使起了激将法。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使不得啊。咱大明还没有君王烧臣子折子的先例。何况这些折子,是几百名官员、十万百姓齐齐上的?皇上这样做,千秋史册该如何记载?再说,张公公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 万历帝闻言,飞起一脚,直接将魏忠贤踹倒在地:“朕堂堂一国之君,做什么事还要给一个奴婢交代么?” 说完,万历帝命一名禁军拿来一个火把。亲自将火把丢在了那堆折子上。 刹那间,永寿宫大殿外燃起了熊熊烈火。凛冽的风一吹,火势更旺。 郑贵妃的梦想、张鲸的梦想,甚至于万历帝本人的梦想,被烈火烧成了灰烬,随风飘散。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2章 张鲸凌驾于内阁之上? 张鲸外宅。 张鲸将两条腿,搭在小对食儿的膝盖上。小对食儿用一双粉拳,轻轻给他锤着腿。他眯着眼睛,惬意的哼着小曲。 在张鲸看来,有永寿宫中的那座折子山在,大事已成。皇上会感激他,郑贵妃会感激他,未来的一国之君朱常洵更会感激他。 不用说一个贺六,即便朝中再多出个贺一,贺二,贺三,贺四,今后也奈何他不得。 张鲸越想越兴奋,他忽然伸出手,摸了小对食儿的下巴。 小对食儿娇嗔一声:“爷,讨厌。” 张鲸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卧房,叩首道:“干爷爷,不好啦!皇上将永寿宫里的那些折子全都烧啦。” 张鲸闻言色变:“说清楚,哪些折子?” 小太监答道:“就是保举皇三子做太子的那些折子。” 张鲸愣住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皇上不是一直想让皇三子当太子么?我张鲸指使人上那些折子,是给皇上一条金台阶走啊! 我的皇上啊,这天下哪有将金台阶一把火烧掉的道理? 张鲸忽略了一个问题。堂堂一国之君,想往哪走,用得着你一个奴婢送什么台阶嘛? 第二日,万历帝在永寿宫中,召见京中正三品以上官员。 官员们聚齐。万历帝却闭目养起了神。整整半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 永寿宫大殿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初冬时节,大殿之中虽有七八个暖炉,依旧清冷的很。张鲸的脑袋上,却冒出了汗珠。他搞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折子。 右都御史赵珉,锦衣卫监管太监魏忠贤心中暗笑:等着吧,说不准一会儿皇上就会下旨,让你张公公人头落地。 贺六身为戎政尚书,亦跪在官员们当中。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眼睛,环顾了官员们一周。他开口道:“魏忠贤,你这奴婢好没有眼力价!贺老尚书都七十六了,朕早就赐他殿前看座的恩荣。你怎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么还让他在那儿跪着?不知道给他搬把椅子么?” 魏忠贤闻言,连忙道:“奴婢该死。” 说完,他搬来了一把椅子,又搀着老态龙钟的贺六,坐到了椅子上。 万历帝给贺六赐了座,继续闭目养起了神。 赵珉和魏忠贤的心中有些发急:皇上啊皇上,您老要杀人,倒是赶紧亮刀子啊。让满朝文武陪着您打盹算怎么当子事儿? 贺六看着永寿宫中这奇怪的一幕,想起了贺泽贞最近所读《左传。宣公二年》中的一句话:“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 贺六心忖,皇上这是在学赵宣公“假寐”呢。 满朝文武,在清冷的永寿宫中,整整跪了一上晌。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朕今天宣众爱卿进宫,是要给你们颁布一道旨意。” 说完,万历帝将一份黄折子圣旨,递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展开那道圣旨,粗略打量了一眼,面色一变。他宣旨道:“有上谕!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忠诚敏达,颇有理政之才。今后内阁政务,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由张鲸决断!” 文武百官傻眼了! 这道旨意一下,张鲸便在法理上凌驾于内阁首辅之上!大明开国两百多年,哪里有这样的先例?即便当年权势熏天的冯保,也只是跟张居正平起平坐,共同担任辅政大臣而已。 赵珉、魏忠贤心中大惑不解:六爷不是说,皇上会因为立储的事,对张鲸动杀心么?为什么今天不但不杀他,反而给了他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权力? 张鲸心中乐开了花:哈,皇上烧掉那些奏折,想必是要给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看看,皇三子多么得官心、军心、民心!并不是迁怒于我!我给了皇上一条金台阶,皇上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众臣皆醉,唯贺六一人独醒。 贺六在心中暗笑:皇上啊,您真是好手段!朝廷内外皆知,您一向宠爱皇三子。若张鲸因为举荐皇三子获了罪,您岂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您现在的确对张鲸动了杀心。只不过,您杀张鲸的法子,跟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到了一起:欲毁之,必先纵容之! 张鲸那种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家伙,如今得了这么大的权力。用不了几天,就会干出骇人听闻的不法之事来。到时候,皇上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杀他!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啊。可惜,我贺六伺候了三代帝王。用老胡当年的话说,您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您拉的屎是甜是咸。 张鲸叩首道:“奴婢接旨,叩谢皇上隆恩。” 大殿内的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让司礼监凌驾于内阁之上,这是违背祖制的做法。 朝中有良知的官员,纷纷望向戎政尚书贺六。他们希望,六爷这个三朝老臣能够站出来,反对皇上的这道旨意。 哪曾想,贺六竟然跪倒在地,用沙哑的嗓音高呼道:“皇上,圣明哇!” 六爷都山呼圣明了,一众官员只得萧规曹随。纷纷叩首,高呼“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罢了,没什么事儿,就先散了吧。” 张鲸这个不知死的家伙,竟然开口:“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张鲸的确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个没了根的人,竟然自称为“臣”。 万历帝道:“哦?张爱卿有何事?” 张鲸道:“皇上,天下官员、百姓一致举荐皇三子为太子。请皇上早下决断。” 满朝文武都认为,权势熏天的张鲸现在提这件事,皇上一定会准奏。皇三子一定会成为大明的储君! 万历帝的回答,让众臣再次目瞪口呆:“啊,立储之事,已经拖了十多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放一放再说。好了,散了吧。” 张鲸又傻眼了:皇上啊,我已经给您铺好了金台阶。您怎么就是不走呢?先放一放?这是什么鬼? 贺六此刻,没有考虑什么立储的大事。他现在心里只琢磨一件事:过段日子,用什么方法杀张鲸好呢?是用先秦酷刑车裂之法?还是用夏商酷刑炮烙之法?夫人白笑嫣一条命,儿子贺世忠一条命,心腹杨万半条命。。。有这样的大仇在,我绝不能给张鲸留全尸!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3章 一个月(倒数第八更) 万历帝旨意一下,内阁成了司礼监的提线木偶。 张鲸成为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最有权势的太监。连内阁首辅赵志皋都成了他的跟班。 有万历帝吹起的这阵大风,朝廷里的墙头草纷纷倒向了张鲸。恐怕张鲸现在说太阳是黑的,这些人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 当然,朝廷之中,也不全是见风使舵之辈。不少有良知的官员,纷纷上了辞官的折子。 司礼监值房。 赵志皋捧着一摞折子,来到张鲸面前:“张公公,六部有三名尚书、七名侍郎请辞。哦,其中包括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沈一贯。” 张鲸冷笑一声:“我张鲸刚掌了朝廷大权,这十个堂官儿就齐齐请辞?他们这是在给我颜色看呢!哼,正好!大明朝缺了他们十个人不少,多他们十个人也不多!他们不想当官儿,有人想当!” 张鲸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空出十个六部堂官儿位置,就要选十个人补上。我又能发一笔横财了! 赵志皋试探性的问道:“那补这些人位子的人选,张公公您看?” 张鲸笑道:“容我仔细斟酌斟酌。” 这时,魏忠贤走进了值房。 张鲸道:“忠贤,你来的正好。我有个弟弟,名叫张勋,他做事也还算精明强干。不如补入锦衣卫,做个指挥佥事。你是锦衣卫的监管太监,这事儿得你来办。” 张鲸的弟弟张勋,是个命大的家伙。当年张鲸发迹后,将家人全都接入京城,养在了外宅里。后来张鲸误杀白笑嫣,贺六血洗张宅,张勋恰好夜宿烟花柳巷没回家,逃过了一劫。 后来张鲸出资,让张勋在京城里开了一家当铺。 魏忠贤毕恭毕敬的说道:“张公公放心。这是小事一桩。我下晌就去中军都督府,给二爷挂佥事牌子。” 京城南郊,冬风凛冽。一辆马车换换向西而行。马车之中,坐着前任户部尚书、内阁次辅沈一贯。 司礼监已经准了他辞官回乡的折子。无官一身轻,他打 (本章未完,请翻页) 算回浙江老家去,余生以诗文字画怡情养性。 忽然间,一个人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挡路者正是戎政尚书,贺六。 沈一贯下了马车,拱手道:“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沈一贯中举那年,贺六是会试的巡考官。故而他一直尊称贺六为“老师”。 贺六笑道:“我自然是在等你。沈次辅,你是要回浙江老家吧?” 沈一贯道:“老师,学生如今已不是什么次辅了。国有奸佞,学生耻于跟奸佞共同立于朝堂之上。归隐田园也好,免去了案牍劳神之苦。” 贺六收敛笑容:“你既然口口声声称为我老师。那我这个做老师的,就给你下一道师命:回京城去!” 沈一贯道:“学生如今是一介草民,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贺六伸出了一个手指。 沈一贯大惑不解:“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朗声道:“一个月,张鲸顶多还能蹦跶一个月!” 说完,贺六转身,换换走向他的官轿。 沈一贯目视着贺六佝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雄狮虽然老去,却依旧能够怒吼! 车夫问沈一贯:“老爷,咱们接着赶路?” 沈一贯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不去浙江了。回京城。” 沈一贯相信,六爷既然能够说出一月之期,便一定有把握扳倒张鲸。 贺六坐着官轿,回了家。贺府大厅,北镇抚使骆思恭正等在那儿呢。 贺六笑道:“你怎么来了?” 骆思恭愤愤然的说:“我是来找您老发牢骚的。” 贺六笑道:“张鲸又给你气受了?” 骆思恭答道:“他岂止是给徒弟一个人气受?您知不知道张鲸有个弟弟,名叫张勋的?” 贺六想了想,道:“这张勋好像是个开个当铺的?” 骆思恭点点头:“没错!一个臭开当铺的,竟然被张鲸安插进了咱们锦衣卫,做指挥佥事!位列南、北 (本章未完,请翻页) 镇抚使之上!他一上任,便驭使诸位袍泽弟兄如驭使牛马一般。弟兄们个个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贺六正色道:“思恭,忍耐吧。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可成大事。” 骆思恭道:“师傅,您能不能想个急招,做了张鲸那厮?要不然,徒弟找几个靠得住的弟兄,暗中把张鲸。。。” 说到此,骆思恭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贺六摇头:“不!我此生必杀张鲸。且我要光明正大的杀掉他!再说了,他现在权倾朝野,身边有数不尽的侍从、护卫。成功暗杀他的把握并不大。” 骆思恭道:“师傅,有几句话,我说出来可能不太中听。现在张鲸独揽军政大权。您老这个戎政尚书,却是个光杆尚书。我听说三大营的将领,都不怎么服您。您要光明正大的杀他,似乎更没有把握。” 贺六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师傅?” 骆思恭连忙拱手:“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六道:“我一个时辰前,对沈一贯说了一句话。现在,我要把这句话再说给你听:一个月,张鲸最多还能蹦跶一个月。” 骆思恭道:“师傅,您老已经成竹在胸了?” 贺六掰着指头说道:“从嘉靖朝开始。严嵩父子、吕芳、陈宏、孟冲、张四维。。。那些权倾朝野的巨奸,有哪个是师傅的对手?张鲸跟那些巨奸比,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罢了。我若连他这样的蠢货都除不掉,就枉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 贺六的话,给骆思恭吃下了定心丸。骆思恭道:“有师傅这几句话,徒弟就放心了。” 贺六话锋一转:“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张鲸。而是锦衣卫中的王、骆之争。记住,你跟王之祯始终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事是不能谈的?千万不可撕破脸皮,势如水火。锦衣卫不怕任何阴险的敌人,只怕内斗。” 骆思恭口是心非的说道:“师傅,徒弟谨尊您老的教诲。” 贺六道:“罢了。我话已经说到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你走吧。”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4章 猪养肥了,就该杀了(倒数第七更) 张鲸在一群马屁精的前呼后拥下,回到了外宅门口。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着头,眯缝着眼,看着外宅的大门。 张鲸轻声道:“这大门,似乎小了一些。” 赵珉在一旁道:“岂止是大门小了一些啊!咱张公公现在替皇上管着两京一十三省。应该换一座与身份相符的大宅子!那样才配得上咱张公公的显赫身份。” 张鲸的弟弟张勋,此刻身穿一身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人模狗样。他帮腔道:“大哥,赵都院说的对。咱家这宅子太小了。我记得以前张居正得势时,府邸足抵得上半个永寿宫大呢。” 张鲸笑道:“是该换个宅子了。走走走,咱们进去说。” 众人在张府大厅内坐定。 张鲸道:“诸位,你们说,我这新宅该如何建,建多大?” 魏忠贤开腔道:“张公公,住宅,风水也。要建新宅,必定要先选一块吉地。要选吉地,又要找一个有大本事的风水先生。奴婢听说,如今京城之中最出名的风水先生,是一个叫杨小辫儿的人。京城勋贵们看风水,都爱找他。” 张鲸道:“忠贤所言极是。一定要找个好风水先生,选一块能惠及后人的风水宝地。” 说到此,张鲸瞪了弟弟张勋一眼。张鲸是没了根的人,哪里有什么后人?他只能指望弟弟张勋生下一儿半女,为张家延续香火。 张勋虽然好女色,然物极必反。天天睡女人伤了他的男根。故而他已经四十岁了,还未诞下子嗣。 张鲸时常抱怨弟弟没用,净放空铳。 魏忠贤道:“张公公,这样吧,杨小辫儿那儿,我去说。能给咱张公公看风水,是他五世修来的福分。” 赵珉道:“至于宅子的大小么。起码要比张居正掌权时的首辅府要大。” 张鲸微微颔首:“嗯,就按赵都院说的办。快入夜了,来人,摆宴席。我要跟诸位大人好好喝几杯。” 众人入席,胡吃海喝一番。宴席散尽,张鲸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弟弟张勋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张鲸道:“六部新空出了十个堂官的缺儿。你怎么看?” 张勋道:“大哥,这还用问?自然是让下面的人用银子买。价高者得。我开了十多年的当铺。大哥,你可知道当铺行里的‘叫行’一说?” 张鲸问:“何谓叫行?” 张勋解释道:“将过了赎当期的死当,拢到一块堆儿。再找一群买家。让他们喊价,喊得价最高的人,便能买下死当。” 张勋所言“叫行”,类似于后世的拍卖。 张鲸听了弟弟的话,一拍手道:“呵,这可真是个好办法。让那些买官儿的人争相出价!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张勋道:“大哥,六部堂官儿的职位,全都是正三品以上。跟你前一阵卖的那七十来个言官缺儿不可同日而语。要定一个足够高的底价。” 张鲸想了想,说道:“侍郎最低十万两起,尚书最低二十万两起。当然,咱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卖。要是把京城里的土财主全都捧成了六部堂官,皇上那儿说不过去。来参加叫行的官员,最低也得是正四品。” 张勋道:“得嘞!大哥,这种事儿您不便出面,我给您张罗。” 张鲸笑道:“那十个辞官的二傻子,本来是要跟我示威。他们哪里想得到,倒头来却帮了我的大忙,让我发了一笔横财。” 三日之后,京城云香酒楼。 酒楼已经被张勋包下,所有伙计都在酒楼外听命。 酒楼三楼,满满当当的坐着四十多名正四品以上官员。自然,这些官员全都是贪官污吏。 三楼正中央,本来是一个小小的戏台。戏台上摆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张勋身着飞鱼服,坐在椅子上。他高声道:“人来齐了。下面开始叫行。第一个位子,是礼部右侍郎。” 六部之中,属礼部最不好弄银子。 张勋道:“起价十万两。有没有出价的?” 一名清瘦的官员高喊道:“在下太常寺卿洪显 (本章未完,请翻页) 儒,愿出价十一万两!” 太常寺的职能,与礼部相仿。管得都是祭祀、礼仪诸事。 张勋道:“十一万两!洪寺卿出价十一万两!有没有更高的?” 一众贪官污吏倒是没人跟洪显儒争。 张勋的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成交!十一万两!礼部右侍郎的位子,归洪寺卿的了!” 整整一个上晌,张勋的拳头都快砸肿了。十个六部堂官位置,共卖得二百七十万两银子。其中沈一贯空出的户部尚书之职,更是被仓场总督王启方以六十万两的天价买得。 入夜,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面前,跪着太常寺卿洪显儒。洪显儒是万历帝的人!他去云香酒楼买官,是受了万历帝的差遣。为的是探明张鲸把官儿卖给了哪些人,卖了多少钱。 洪显儒其实是个清官儿,他买官用的那十几万银子,其实是万历帝从内承运库中拿出来的。 万历帝问:“洪爱卿,张鲸今天一共卖得了多少银子?” 洪显儒答道:“臣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二百七十万两。” 万历帝冷笑一声:“张鲸真是好手段!卖七十多个言官缺儿,得银二百万两。卖十个六部堂官儿缺,又得银二百七十万两。这厮掌权两个月,赚的银子竟然顶的上半个内承运库了。四品、五品的言官缺儿他卖卖也就罢了。六部的二、三品堂官,他都敢像卖白菜萝卜一般往外卖。” 洪显儒道:“皇上,臣要参劾张鲸,卖官鬻爵,横行不法。” 万历帝道:“不。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礼部右侍郎吧。参劾张鲸,你的分量还不够重。放心,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够分量的人参劾张鲸。” 万历帝此刻,已经将张鲸视作了一头肥的流油的猪。他本来对张鲸动杀机,是因为张鲸干预国本大事。现在万历帝想杀张鲸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他看中了张鲸累以巨万的家财! 张鲸这个权奸贪银子,万历帝这个做皇帝的,比他更贪银子!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5章 占武库,拆城墙 夜深人静,贺府。 魏忠贤领着一个人,来到了贺六面前。魏忠贤带来的人四十来岁,下巴上留的长胡子竟然编成了一个小辫儿。此人便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水大师:杨小辫儿。 杨小辫儿见到贺六,倒头便拜:“见过六伯!” 贺六笑道:“你就是我十一弟李子翩的关门弟子,杨小辫儿?” 杨小辫儿道:“正是。师傅活着的时候,常跟我说起六伯。” 贺六道:“你既是李子翩的徒弟,为何不到锦衣卫谋个职位?” 杨小辫儿解释道:“六伯,我天生不爱受人管。不想到官府做事。” 魏忠贤道:“六爷,杨小辫儿这些年,游戏于京城的阔佬们中间,将他们哄得团团转,倒也潇洒惬意。” 贺六道:“你明天要去给张鲸选宅基地。不知道你打算让他把新宅子建到哪里?” 杨小辫儿道:“六伯,风水之说,其实是虚无缥缈的。哪里风水好,哪里风水差,其实全凭风水先生一张嘴说。” 贺六点点头,转头到书架上,取下了一幅京城地图。这幅地图是洋翰林利玛窦所绘,精细无比。 贺六将京城地图放在桌上展开,而后用笔圈了一个地方,说道:“我看这儿的风水就不错!” 杨小辫儿跟魏忠贤仔细观瞧。只见贺六圈的那个地方,毗邻兵部武库,且占了武库里的一些地。 魏忠贤脱口而出:“汉武帝诛田蚡?” 魏忠贤入宫之前虽然不学无术,入宫之后,却喜欢上了读史书。毕竟,要做更大的官儿,就要能识大体,顾大局。而提升大局观,最好的办法就是读史书。 贺六惊讶道:“你竟然也知道汉武帝当年诛杀丞相田蚡的掌故?” 魏忠贤侃侃而谈:“晚辈最近正在看司马迁所著《史记》。里面提到,汉武帝时,国舅田蚡担任丞相,骄横跋扈。他逼死了窦婴、灌夫,在朝中独揽大权。后来田蚡修建家宅,竟然看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长安武库所在地,跟汉武帝索要。在武库上建家宅,等于是有谋反之心。汉武帝因此对田蚡心生厌恶,最终诛杀田蚡。后世史家说,田蚡倒就倒在跟汉武帝要武库的那块地。” 贺六笑道:“没想到魏公公博古通今。佩服佩服。” 转头,贺六又叮嘱杨小辫儿:“明天,你拿着这张图,去跟张鲸说,家宅建在此处,能保其六代富贵。且,一定要占用武库里的十几丈地。” 杨小辫儿道:“六伯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上晌,杨小辫儿领着张鲸,来到兵部武库附近。魏忠贤、赵珉、张勋还有一众马屁精全都站在二人身旁。 杨小辫儿手里拿着罗盘,闭着眼睛,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甲乙丙丁,麻利麻利哄,风火雷电,西里呼噜宜地巴拉拉。” 猛然间,杨小辫儿睁开了眼睛:“张公公,您瞧武库旁边的那块地。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当中。呈朱雀展翅之态。您要是在这块地上兴建家宅,定可保六代富贵!” 张鲸闻言,眼前一亮:“杨先生,只要我把新宅建在这里,以后六代人就都能富贵?” 杨小辫儿压低声音:“不仅仅是六代人富贵的事儿。宅子建好入住之后,恐怕张家这一辈儿的人里,有人能够封王呢。” 张鲸大喜过望!三皇五帝到如今,权势最盛的太监,莫过于宋朝时的童贯。童贯以太监之身,受封广阳郡王。大明的历代大太监,都梦想有一天像童贯一样封王。 张鲸道:“好,那就选这块地儿了!” 杨小辫儿此刻却面露难色:“不过。。。” 张鲸道:“不过什么?” 杨小辫儿煞有介事的说道:“您瞧,那边有一大堵墙。要建宅子,必要向墙的东面再走十五丈。” 张鲸自言道:“可墙东面是兵部武库啊。” 魏忠贤在一旁道:“张公公,兵部武库南北八百丈、东 (本章未完,请翻页) 西六百丈。东西划出十丈地来,给您做宅基地,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将那堵墙拆了,平移十多丈再建一堵的事儿。我去跟兵部武库司的郎中打招呼。大不了,重建东墙的银子,我替公公出了便罢。” 张鲸没读过史记,自然不知道汉武帝诛杀田蚡的典故。他心想,占武库十几丈的地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想及此,张鲸对魏忠贤说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杨小辫儿是李子翩的徒弟,见识自然非凡。他这些年游走于达官显贵们中间,对朝局亦是一清二楚。他知道,贺六如今设下了圈套,等着张鲸往里钻。他想再帮自己的六伯一个忙。 杨小辫儿又开口道:“还有件事。修建宅子大门的砖石,必是一尺高,两尺见方的大青砖。这样才真的住宅子下面的那头老牛。” 赵珉道:“一尺高,两尺见方的大青砖?这样的大青砖恐怕不好找啊。” 杨小辫儿笑道:“德胜门那段城墙,不就是一尺高,两尺见方的大青砖垒成的么?” 张鲸惊讶道:“你要我拆京城的城墙?” 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开口道:“张公公,这事儿倒也好办。德胜门防务,乃是我们神机营负责的。我让手下弟兄,拆他几百块砖头便是了。” 张鲸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道:“京畿防务,由戎政尚书负责。九门城墙,亦归戎政尚书管。到德胜门拆砖头,似乎该跟贺六那老家伙打个招呼。” 廖彰道:“拆几百块砖头的事儿,轮得着贺六那老东西管么?我跟手下弟兄打声招呼。。。” 张鲸却摆了摆手:“不。我要亲自去找贺六,看他卖不卖我这个面子。” 张鲸因为几百块砖头的事儿找贺六,是为了朝贺六示威!他认为,贺六跟他势同水火,一定不会同意。到时候,他再吩咐廖彰去拆砖头。这样一来,便能证明贺六这个戎政尚书,连自己手下的将领都管不住。贺六的颜面将会扫地。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6章 好太后 前军都督府大堂。 戎政尚书贺六正坐在大堂上,处理公文。 张鲸跟一众马屁精,未经通报便走进了大堂之中。 贺六起身,高声道:“张公公日理万妓。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了?” 张鲸摆起了司礼监掌印的谱儿:“有件差事,我要吩咐你去办。” 贺六问:“哦?什么差事?” 张鲸道:“我要修一座新宅。缺几百块一尺高,两尺见方的大青砖。我看德胜门那段城墙上的砖就不错。你是戎政尚书,九门城墙归你管。你派些人,替我拆一些大青砖下来,运到我的新宅选址上。” 贺六有些奇怪:“拆城墙上的大青砖?” 这时,杨小辫儿狡黠的朝着贺六眨了眨眼。贺六心领神会。 贺六笑道:“成啊。张公公既然吩咐了,我哪敢不从?” 贺六的态度,出乎张鲸的预料。张鲸没想到,贺六竟然能够同意。 张鲸满腹狐疑的看着贺六。 贺六下得大堂,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儿,主动向张鲸示弱。他拱手道:“张公公现在如日中天。朝廷大权尽归君手。我贺六却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之人。以前我对张公公多有得罪,还请张公公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一个老朽一般见识。” 张鲸大笑三声:“哈哈哈!诸位都看见了吧。堂堂的锦衣卫六爷,也有服软的一天!” 贺六微笑着,又给张鲸作了个揖:“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啊。现在连内阁都要听张公公的。我这个小小的戎政尚书,又怎敢跟张公公作对呢?拆青砖的事,我亲自去德胜门盯着办。几百块不够,就拆一千块!只要能让张公公满意,我把整个德胜门拆了都在所不惜。” 张鲸得意洋洋的起身:“贺六,算你识相。狮子总有老的一天。老了的狮子,连一只兔子都斗不过,何况是苍鹰?” 贺六笑盈盈的,低着头说道:“张公公教训的是啊。您现在就是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我贺六,则是那只老不死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狮子。” 周围的官员们闻言,哄堂大笑。 张鲸起身,扬长而去。 贺六望着张鲸的背影,轻笑一声:“你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错了,你是只嗡嗡叫的苍蝇还差不多。张鲸啊张鲸,难道你没听说过春秋古圣贤说的那句话:人要是作死,天都救不了!” 入夜,永寿宫大殿。 魏忠贤跪倒在万历帝面前万历帝的右手,狠狠的砸向龙案:“占武库,拆城墙,盖家宅?欺天啦!” 魏忠贤连忙叩首:“皇上息怒。” 万历帝盛怒之后,却是仰天大笑。直笑的肚子生疼:“呵,哈。这张鲸。。。真是蠢得令人发指。占武库的地、拆德胜门的砖建宅子?他还不如直接跟朕说,把永寿宫腾出来,做他的府邸呢。” 万历帝现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他问魏忠贤:“你说说,张鲸可笑不可笑?” 魏忠贤的回答,像一把刀子,扎向了张鲸:“皇上,奴婢以为,张鲸不是可笑,而是可恶、可恨、可杀!” 万历帝收敛笑容:“嗯。张鲸已经作到头了。你去贺府,传朕的旨意,宣贺六入宫见驾。” 一个时辰后,贺六在魏忠贤的搀扶下,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竟离开龙椅,来到殿门口,亲自迎接贺六:“贺爱卿,你来了。” 贺六要下跪行礼,万历帝搀住了他:“你怎么忘了,朕早就赐你殿前免跪。” 进得大殿,魏忠贤给贺六搬来一把椅子,扶他坐下。而后魏忠贤识趣的退出大殿,关上了殿门。 万历帝问道:“贺爱卿。朕软禁了你两个月,你不要恨朕。” 贺六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不敢对皇上心生怨言。” 万历帝又道:“今天让你来。是有两件事要问你。第一件事,对于储君的人选,贺爱卿怎么看?” 贺六要比张鲸聪明百倍。他道:“启禀皇上。储君人选,关乎国本。皇上应乾纲独断,岂容臣子多言?” 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历帝摆摆手:“不要拿这样的话搪塞朕。前一阵,京中官员不是就齐齐上了折子,谏言朕册立皇三子么?难道他们都是‘多言’?” 贺六答道:“皇上,那些官员是受了张鲸的蛊惑。请皇上饶恕官员们的罪责。特别是赵珉、廖彰、魏忠贤三人。” 万历帝有着缜密的心机。他故作惊讶状:“哦?赵珉、廖彰、魏忠贤表面上依附张鲸。。。这三人是你派到张鲸身边的钉子嘛?” 贺六笑道:“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这件事,皇上心中应该早就有数了吧。” 万历帝还真是早就心中有数。魏忠贤对万历帝,如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早就告诉了万历帝,赵、廖二人是贺六派到张鲸身边去的。 万历帝微微一笑:“贺爱卿,你还真是头。。。老狐狸。” 贺六正色道:“臣的确像狐狸一般狡猾。不过,臣的狡猾是耍给那些奸邪之人的。对待皇上,臣一向是忠实坦诚。” 万历帝道:“你说你对朕忠实坦诚。那朕问你怎么看储君的人选,你为何避而不答?” 贺六知道,此刻他该对万历帝说出一直想说的话了! 贺六从椅子上站起,跪倒在地,说了三个字:“好太后!” 万历帝自小跟着张居正博览史书。他自然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 这里有一个掌故。 明成祖永乐帝年迈,需要选择一名皇子做太子。他有两个人选。一个是皇长子朱高炽。朱高炽性情忠厚、是个仁善的皇子。然而他的仁善,在能征善战的永乐帝看来是懦弱。且,朱高炽生的肥胖,足有两百多斤,没有帝王该有的仪态。 另一个人选,是皇次子朱高熙。朱高熙生的一表人才,勇武善战。靖难之役时,朱高熙还屡次救过永乐帝的性命。 永乐帝在两个人选之间徘徊不定。他询问大学士解缙。 解缙只说了三个字,便让永乐帝下定决心,立皇长子朱高炽为储君。 这三个字是“好皇孙”!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7章 一个恰当的理由 朱高炽有一个儿子,名叫朱瞻基。他天生聪慧,深得永乐帝喜爱。因为孙子,永乐帝将太子之位给了朱高炽。这便是“好皇孙”的典故。 万历帝当然知道贺六所言“好太后”指的是什么。 皇长子的生母恭妃懦弱而又敦厚。如果皇长子继位,恭妃成为太后,定然不会学当年的李太后,干预朝政,视皇帝为傀儡。 皇三子的生母郑贵妃呢?万历帝深爱着郑贵妃,更了解郑贵妃。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像极了自己的母亲李太后。有野心,更有手腕,必要的时候,还拥有超乎常人的狠毒。这些缺点虽不妨碍万历帝爱她,却会对朱家的江山构成威胁。 衰老的只剩下一头白发的贺六,用“好太后”三个字,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万历帝的心意。 是选择自己钟爱的幼子,还是选择朱家江山的万年长久?万历帝已经做好了决定。 万历帝开口道:“好了,贺爱卿,咱们说第二件事吧。张鲸。。。” 万历帝刚说出“张鲸”二字,七十六岁的贺六竟如一只敏捷的猴子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他扣了个头:“臣明白了,臣告退!” 万历帝意味深长的一笑:“明白就好啊。这世间能够明白朕心意的人不多。你这个老家伙算一个。” 贺六起身,大步走向殿门外。他知道,他漫长的锦衣卫生涯中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该收网了! 贺六走出永寿宫大殿,魏忠贤跟了上来:“六爷,忠贤送您出宫。” 在漫长的宫巷中,魏忠贤问贺六:“六爷,皇上要对张鲸动手了么?” 贺六答道:“张鲸所做之事,已经触碰了皇上的底线。是时候让他万劫不复了。” 魏忠贤道:“赵珉已经写好了参魏忠贤的奏折。理由是张鲸卖官鬻爵,为修建宅邸占武库,拆城墙,有不轨之心。” 贺六转过身,笑着问魏忠贤:“赵珉是想帮张鲸,还是想杀张鲸?” 魏忠贤答道:“自然是想杀张鲸。” 贺六道:“我问你,卖官鬻爵也好,占武库拆城墙也罢。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魏忠贤道:“是皇上下旨,命内阁诸事咸经张鲸之手后发生的。” 贺六正色道:“皇上刚刚给了张鲸诺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大的权力,张鲸便横行不法;视朝政如儿戏;视官位为可交易的货物;还生出了不轨之心。皇上岂不是成了任用奸宦的昏君?千古史册会如何评价皇上?这样的折子递上去,皇上会处置张鲸么?” 魏忠贤面露难色:“六爷,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杀不成张鲸了。” 贺六笑道:“此刻我杀张鲸,如屠一狗尔。只不过,罪名嘛,不在张鲸,而在张鲸的弟弟张勋。我会让张鲸因自己的弟弟连累而获罪。” 魏忠贤一头雾水:“六爷,恕我愚钝。。。” 贺六转身,撂下了一句话:“你现在只需帮我一件事。替我想想用什么酷刑杀张鲸,才能解我失妻、失子之恨。” 说完,贺六努力挺直自己佝偻的腰杆,大步走向宫门外。 洪朗带着轿夫,正在宫门外等着贺六。 贺六上了轿。洪朗问:“六爷,咱们回府么?” 贺六答道:“不,去武清侯李高的府邸。” 武清侯李高,李太后的亲弟弟,万历帝的舅舅,老胡的徒弟,贺六的老兄弟。。。这个人,将成为贺六彻底扳倒权宦张鲸的关键。 武清侯府大厅。 年逾五旬,两鬓斑白的李高,披着衣服来到大厅,迎接贺六。时光如水,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爱做荒唐事儿的浪荡皇亲,如今已显老态。 李高拱手道:“六哥,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贺六道:“老国舅,我有事求你。” 李高连忙道:“你是我六哥,你让我办事,何须言一个‘求’字?先请坐,来啊,快给我六哥上茶!” 下人给二人上了茶,李高喝了一口,自嘲的笑了笑:“六哥,每回在你面前喝茶,我就想起三十年前,在天津卫指挥使衙门喝粪汤的事来了。” 贺六闻言,跟李高相视而笑。 李高问道:“说吧,六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深夜来我这闲散皇亲府上,定然有缘由。” 贺六道:“老胡忌日那天,你来我府上,不是说让我给你的小女儿找个如意郎君么?现在我找到人选了。” 李高有些奇怪:“这并不是什么急事儿啊。您白天来找我就是了。何苦大晚上的跑到我这儿来。。。人选是谁?” 贺六说出了一个人的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字:“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勋!” “啪嚓!”李高失手将茶碗掉在了地上。 李高紧蹙着眉头:“六哥,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寻我的开心?” 贺六道:“我怎么敢寻老国舅的开心?” 李高火了:“六哥。那张勋是什么人?太监的弟弟,下贱家奴的家奴。我家娇儿是什么人?李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表妹!让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家奴的家奴?这事儿要是成了,我武清侯府的颜面何存?李太后的颜面何存?皇上的颜面何存?” 李高站起身,走到贺六身边:“抛开身份不谈。我家娇儿是十五岁的窈窕少女。张勋那厮却是个四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且我听说,他整日嫖宿烟花柳箱,伤了男根。生不出孩子来。他又把生不出孩子的事儿,推到了发妻身上,休了发妻。另行择妻。。。” 贺六起身,“噗通”一声给李高跪下。 李高连忙搀扶贺六:“六哥,您这是做什么?” 贺六不但没有起身,反而重重给李高磕了个头:“老国舅。你六嫂的仇能不能报,你世忠侄子的仇能不能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李高愣了:“什么意思?” 贺六将事情和盘托出。 李高听后,坐到了椅子上。 贺六道:“并不是真让你家娇儿嫁给张勋那厮。只要定个亲,你收下张勋的定礼就好。” 李高思忖良久,说道:“家奴与皇亲结亲,的确是重罪。可犯罪的是张勋。皇上会因这件事迁怒于张勋的哥哥张鲸么?” 贺六答道:“皇上已经对张鲸动了杀心。我现在只要给皇上一个恰当的理由,皇上必借此惩治张鲸。” 李高道:“好吧。六哥,为了六嫂,为了世忠侄子,我答应你!” 贺六道:“那就拜托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 贺六走到大厅门口,李高却叫住了他:“六哥,我师傅当年诓骗我,他手里有一本飞刀秘籍,名叫《葵花宝典》。我找到了。” 贺六转头:“哦?” 李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最厉害的飞刀秘籍,在人的心中。人心里的那把飞刀,可以杀人于无形,毙敌于千里之外。” 贺六没有答话,离开了武清侯府。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8章 宝刀,未老! 魏忠贤巧舌如簧,很适合做媒人。 张鲸外宅大厅。 魏忠贤殷勤的给张鲸、张勋两兄弟倒上了茶。 张鲸道:“你刚才说有件大喜事儿。说吧,什么喜事儿?” 魏忠贤道:“张佥事不是在择妻么?奴婢给张佥事找到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张勋大嚼着糕点,道:“谁啊?过十八的我可不要!” 魏忠贤捂着嘴轻笑:“武清侯家的小姐,年方十五,窈窕多姿。正配得上咱们的张佥事。” 张勋一听到“十五”这两个字,两眼放光:“十五?跟我的年龄到倒是般配。好好。” 张鲸却有些担心:“武清侯始终是皇亲国戚。老国舅恐怕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张鲸这个蠢货,做事总是抓不住重点。这件事的重点不是李高同不同意,而是万历帝同不同意。 魏忠贤循循善诱:“张公公此言差矣。李太后自皇上亲政起便不管事了。整日里躲在慈宁宫中礼佛。老国舅的威风也抖不起来了。如今张公公权倾朝野。老国舅有心巴结,主动提出要与张公公家结亲。” 张勋糟蹋过不少十五岁的良家少女,却没睡过十五岁的金枝玉叶。他在一旁帮腔:“大哥,人家老国舅主动跟咱家结亲,咱要是不卖他这个面子,岂不是得罪了他。” 魏忠贤道:“是啊。张公公,其实老国舅这么做,也是为了李家的将来留一条后路。有了您这棵大树做依靠,李家的富贵才能长保。奴婢以为,您老该卖他这个面子。” 张鲸眉开眼笑:“呵,如今连皇亲国戚都来巴结我了。我的权势有那么大么?” 魏忠贤忙不迭的给张鲸戴起了高帽:“试问今日之朝堂,是谁之天下?连贺六那样的三朝老臣,不一样要在张公公面前低头么?我听说,贺六现在正在德胜门,领着神机 (本章未完,请翻页) 营的兵士,为了您的新外宅拆城砖呢!张公公的权势之大,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无出其右者。” 魏忠贤所言不虚。贺六为了麻痹张鲸,此刻正带人在德胜门挖朱明王朝的墙角。 张鲸被魏忠贤哄得飘飘然:“好吧。那我张家就跟武清侯府结下这门亲。不过。。。” 魏忠贤一听“不过”二字,心中咯噔一下。他怕张鲸临时变卦。 张鲸道:“不过嘛,人家武清侯毕竟是皇亲贵胄。咱们的定礼,要送的够份量,才不辱没了老国舅的女儿。我看,定礼就照着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置办。忠贤,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魏忠贤心中暗笑:张鲸啊张鲸,你死定了。 魏忠贤从张鲸那里拿了十万两的银票,大张旗鼓的在京城各家绸缎行、珠宝行购置定礼。一时间,张公公的弟弟迎娶老国舅女儿的事,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万历二十四年冬月三十。这个日子是京城“风水大师”杨小辫儿为张勋挑选的下定吉日。 媒人魏忠贤领着张勋,带着定礼来到了武清侯府。 为了给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留个好印象,张勋特意换上了一身新的飞鱼服。他见到李高倒头便拜:“小婿见过老泰山!” 李高脸上挂着微笑,和颜悦色的说道:“贤婿快快请起。”心里却暗骂:这样一脸蠢相的草包,也配穿飞鱼服么? 张勋双手奉上一份礼单:“老泰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高看了看礼单,笑道:“这么重的定礼,我怎么敢收?” 魏忠贤在一旁道:“老国舅家的小姐,是李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表妹。也只有这样的定礼,才配得上她的尊贵身份。” 李高闻言,不再说话,收下了定礼,又交换了生辰八字。这门亲,算是定下了。交换生辰八字的那一刻,注定了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鲸的覆灭。 明史载,万历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朝。创下了封建帝王不上朝的最长记录。然而,不上朝不等于不理政。每月初一,他都会召集京城正三品以上官员,到永寿宫议事。 万历二十四年,腊月初一。 今日是万历帝今年最后一次召集群臣永寿宫议事。贺六身为戎政尚书,亦在议事之列。 贺六起了个大早。寅时三刻,朱香捧着戎政尚书的绯袍走进了父亲的卧房。 贺六闭着眼睛,坐在茶桌边。 朱香道:“爹,该更衣了。” 贺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朱香手中的绯袍,又闭上了眼睛:“你去把我三十五年前穿过的那件旧飞鱼服找出来。哦,那件飞鱼服收拾在你娘留下的黄樟木箱子里。” 朱香提醒贺六:“爹,您老现在不是锦衣卫的人了。穿飞鱼服进宫不合规矩。” 贺六睁开眼,眼中透出一丝坚毅的目光:“三十五年前,我曾穿着那身飞鱼服在福建与戚继光并肩作战,诛杀倭奴,保家卫国。今天,我要穿着那身飞鱼服去永寿宫,为国锄奸,为你娘、你弟弟报仇!有那身飞鱼服在身,武毅公戚继光的在天之灵会庇佑我战无不胜!” 朱香闻言,默不作声的转身,去白笑嫣留下的黄樟木箱子里,找出了那件旧飞鱼服,给贺六换上。 贺六换好飞鱼服,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当年那个英武的汉子,已经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或许,也只有这身飞鱼服,还记得几十年来他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立下的那些功勋。 贺六走到卧室中摆着的刀架前,拿起了陪伴他五十六年的那柄绣春刀。他抽出刀身,寒光闪耀。 宝刀虽老,尚能削金断玉! 贺六身着飞鱼,腰佩绣春,大步走出卧房。 国仇家恨,今日定要做个了断!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39章 最后的交锋 贺六来到了承天门。所有官员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的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上。 大明最重礼制。官员进宫,要穿符合自己身份的官服才算守礼。 众官疑惑:六爷是戎政尚书,今天怎么穿飞鱼服入宫?且还佩着绣春刀?带刀入宫,便是谋反! 张鲸走到贺六面前,冷笑一声:“贺六,你是不是被德胜门的砖头砸了脑袋,发了疯?今日皇上宣众臣入宫议事,何等庄严?你却穿着这不伦不类的飞鱼服?还带着刀?难不成你要谋反?” 贺六与张鲸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张鲸竟被贺六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冷战。 从贺六的目光中,张鲸看出了杀机! 张鲸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步:“魏忠贤,将贺六拿下。他要谋反。” 出乎张鲸的预料,这些日子对他毕恭毕敬的魏忠贤竟然朗声说道:“张公公,六爷是三朝功勋老臣。抓他,需要皇上的明旨。” 张鲸转过头,用惊讶的眼光看着魏忠贤:“你敢不听我的?” 魏忠贤没有搭理张鲸。他对贺六道:“六爷,佩刀入宫的确不合规矩。” 贺六道:“那就劳烦魏公公,去向皇上请旨,准许我佩刀入宫。” 魏忠贤拱手道:“是,六爷。” 张鲸歇斯底里的大喊:“等着吧!皇上说不准会下旨,当场诛杀你这个有谋反之心的老东西!” 贺六挺直腰板,俯视着矮他半个头的张鲸:“皇上今日是诛杀我,还是诛杀你,犹未可知。” 张鲸心里一阵发虚。他知道,贺六这么说必有缘由。然而他嘴上不肯吃亏:“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几炷香功夫后,魏忠贤回来了。他高声道:“皇上口谕,准戎政尚书贺六着飞鱼,佩绣春入宫。” 张鲸愣住了,他的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众臣从承天门入宫,步行进入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问道:“诸位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贺六闻言,第一个出班:“启禀皇上,臣要参劾一人。” 张鲸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我卖官儿的把柄,让贺六抓住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贺六借着殿前议事向我发难? 万历帝问:“哦?贺爱卿所参何人?” 贺六将奏折高举过头顶:“臣要参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勋!” 张鲸先是大惑不解:这老不死的不参我,却参我的二弟? 随即,张鲸释然:想必是这老不死的知道参不倒我,转而参我二弟泄愤。 万历帝道:“折子朕就不看了,你说说参张勋的理由。” 贺六道:“张勋乃锦衣卫中人,属皇上的家奴。然其却欺压皇亲,妄图强娶武清侯之女李娇儿。家奴强娶金枝玉叶,即为欺压皇族,大不敬之罪也!” 张鲸长出了一口气,心道:贺六啊贺六,你真是老糊涂了。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也拿到永寿宫来说?别说你参不倒我这个司礼监掌印,连我二弟你都参不倒!你给我等着,明日我就让手下的言官用折子淹死你。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万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贺六:“此事属实么?” 张鲸出班,替自己的弟弟说起了好话:“皇上,贺六所言纯属子虚乌有。没错,张勋的确跟武清侯家的小姐定了亲。不过这是两家都情愿的事儿。请皇上明鉴!” 李高身为侯爵,亦在永寿宫议事之列。他猛然出班跪倒,老泪纵横:“皇上,您要给臣做主啊!” 万历帝问:“老国舅,你这是做什么?” 李高哭声震天:“呜呜呜!皇上,娇儿才十五岁,是皇上的表妹!臣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岁的糟老头子家奴!张勋是张公公的弟弟。如今张公公掌司礼监、厂卫,连内阁都要听他的。张勋说了,我要是不把女儿嫁给他,他便要张公公出手,给臣小鞋穿!” 万历帝龙颜大怒:“张勋该杀!竟然欺辱到朕的舅舅头上了!” 张鲸傻眼了。这门亲事,不是你老国舅主动找上门的么?怎么现在又倒打一耙? 张鲸道:“皇上,结亲的事,是老国舅主动提出的。张勋并未威逼于他。他。。。这是诬赖好人。啊,魏忠贤可以作证。当初是老国舅找了魏忠贤,跟张家提的这门亲事。” 万历帝问魏忠贤:“是这样么?” 魏忠贤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动了倒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朗声答道:“启禀皇上。奴婢做两家的媒人,实属被张勋所逼。张勋口出狂言,威胁老国舅,也是事实。他说那些大逆不道的威胁之言时,奴婢就在身旁,可以作证!” 张鲸抬起头,怒视着魏忠贤。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反水的奴婢千刀万剐! 张鲸转头,又看着自己的另一员干将,都察院右都御史赵珉。他希望赵珉能够替他说几句好话。 赵珉心领神会,出班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万历帝道:“何事?” 赵珉道:“古语曰:长兄如父。古语又有曰:养不教,父之过也。张勋大逆不道,欺辱皇亲,罪在不赦。张鲸身为其兄长,亦有教导不严之罪。请皇上一并治罪!” 张鲸傻眼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三大干将,今日竟有两人反了他的水! 片刻后,他又安慰自己:皇上将朝政大权都给了我,对我是何其信任?他老人家怎么会因为我二弟犯下的一点错儿,追究我这个当哥哥的罪责呢?张勋是张勋,我是我。 张鲸怎么能想到,万历帝给他滔天的权柄,不是因为信任他,而是因为对他动了杀机。 张鲸当机立断,决定弃卒保车:“皇上,张勋欺压皇亲之事,奴婢不知。然听老国舅、魏忠贤所言,似乎确有此事。奴婢愿效仿古贤臣,大义灭亲!亲自监斩张勋这个大逆不道之辈!” 就在此时,张鲸的第三员干将,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开口了。 廖彰道:“皇上,诸位大人。永寿宫议事的规矩,若无战事,武将是不能开口的。然而,贺老尚书所奏之事,让末将义愤填膺。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万历帝道:“说。” 廖彰道:“张公公颇有理政之才,公忠体国。不然,皇上也不会将司礼监交给他。” 张鲸心中大喜:廖彰还算个有良心的。紧急关头站出来替我说话了。 哪曾想,廖彰话锋一转:“然而,赵都院说的好啊。长兄如父,养不教,父之过!张勋犯下了欺天大罪,皇上除了要治张勋的罪,还要治张公公管教不严之罪,以示薄惩。” 张鲸猛然发现,自己的三大干将,全都站到了贺六一方!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40章 历史有时候很调皮 张鲸的那些党羽,全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见今日朝堂之上风向不对,他们无一人站出来,替自己的主子说话。 张鲸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人,只剩下龙椅之上的万历帝。 张鲸希望,万历帝会顾念二十多年的主仆之情,像廖彰说的那样,对他“薄惩”。 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嗯。张鲸这些年鞍前马后,对朕,对朝廷尽了许多犬马之劳。这回他弟弟犯了错,他虽有管教不严之罪。然此事并不是他授意的。朕对其略施薄惩也就罢了。” 张鲸闻言,心中悬着的千斤巨石落了地。他心道:皇上还是念旧情的。 贺六心中却在发笑:皇上啊皇上,你这是先说软话,再下死手! 万历帝终于亮出了刀:“免去张鲸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之职。降为奉御。发金陵孝陵司香。张鲸,你要替朕好好在太祖爷陵前尽孝。” 张鲸闻言,如五雷轰顶!万历帝这哪里是“略施薄惩”?这是将他一撸到底!从司礼监掌印,到孝陵司香奉御,这两个职位天差地别。 张鲸哭的心都有了:皇上,您这是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之地么?我弟弟犯了错,您直接将我发配到了几千里外的金陵城? 张鲸哪里知道。贺六今天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张鲸便是沛公! 而万历帝这几天,等着就是贺六剑走偏锋的这一剑。 万历帝又道:“另调王安、陈炬回京。王安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炬任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继续担任锦衣卫监管太监。好了,无事散朝吧!” 贺六重重的朝着万历帝磕了个头,高呼道:“皇上圣明!” 明史载,万历二十四年,司礼监掌印张鲸,因其弟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帝厌之。降奉御,司香孝陵。后籍其家,得银巨万。 万历帝离开了大殿,回到后殿。众官员也陆陆续续散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目光呆滞,跪在地上的张鲸。一个是身着飞鱼,腰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佩绣春的贺六。 贺六走到张鲸面前:“张鲸,我想起了京城里那些说书人常说的四句定场诗。” 张鲸抬起头,看着贺六:“哦?倒要请教,哪四句诗?” 贺六高声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张鲸,你这辈子,做了太多恶事。我是代天收你。” 张鲸因恐惧而浑身颤抖。然而,他却依旧嘴硬:“我,我是皇上下钦旨,派去孝陵司香的!是代皇上在太祖爷面前尽孝。京城到金陵城,虽有几千里之遥。可如果我在这几千里的路途中,遭遇半分的不测,皇上定然不会饶你。” 贺六“噗嗤”一声乐了:“几千里的路途?放心,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京城南郊。” 说完,贺六大步离开了永寿宫大殿。 入夜,万历帝坐在龙案前琢磨着一件让他兴奋的事:锦衣卫如果抄了张鲸的家,能抄出多少金银财宝,充实内承运库? 一国之君,此刻宛如一个视财如命的商贾。 殿门外传来魏忠贤的声音:“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正在处理政务。” 万历帝问:“谁啊。” 郑贵妃闯入了大殿,倒头便跪,跪倒就哭:“呜呜呜,皇上,请救张鲸的命啊。他始终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能这么狠心啊。” 万历帝故意装起了糊涂:“朕只是让张鲸去孝陵司香而已啊。并没说要他的性命。” 郑贵妃道:“皇上,贺六那个老屠夫一向与张鲸不睦。张鲸做司礼监掌印之时,贺六不敢害他的性命。现在他被降成了七品奉御,贺六会放过他么?” 万历帝敷衍郑贵妃道:“这样吧。朕派锦衣卫,亲自护送张鲸去金陵城。有锦衣卫在,没人敢动张鲸半根汗毛。” 郑贵妃愤愤然的说道:“皇上,贺六虽不在锦衣卫任职。可他掌锦衣卫数十年。锦衣卫的人向来对他言听计从。。。。” 万历帝不耐烦的摆 (本章未完,请翻页) 摆手,打断了郑贵妃的话:“锦衣卫是朕的锦衣卫,不是贺六的锦衣卫。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朕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说与你听,是关于洵儿的。” 谈及皇三子朱常洵,郑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万历帝道:“洵儿天生聪颖。像极了朕。现在他的年龄也不小了。。。” 万历帝话刚说了一半儿,郑贵妃便叩首道:“臣妾代洵儿谢皇上隆恩。洵儿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万历帝摇头:“朕并没说要册立洵儿为储。朕打算封他为福王,在河南洛阳划出良田千倾,作为他的封地。过了年,就让他去洛阳就藩吧。洛阳是十三朝古都。也只有那样的好地方,才配得上朕最宠爱的洵儿。” 郑贵妃闻言呆若木鸡!皇子封王,到京外就藩,等于失去了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 贺六用“好太后”三个字,成功让万历帝打消了册封皇三子为储的念头! 郑贵妃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万历帝吩咐魏忠贤:“快,将郑贵妃抬回淑德院。” 五年之后,万历二十九年。万历帝正式册封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结束了持续整整十四年的国本之争。 历史有时候很调皮。 万历四十八年,万历帝驾崩,太子朱常洛继位,是为泰昌帝。泰昌帝只做了二十八天皇帝,便因服用邪燥补药“红丸”而死。红丸一案,也成为了晚明三大疑案之一。 至于那位福王殿下朱常洵,倒是比自己的大皇兄长寿。活到了五十五岁。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李自成攻克洛阳。福王朱常洵被杀。义军将朱常洵的尸体,与梅花鹿同煮。数千士兵分而食之,笑称“福禄宴”。 朱常洵虽然没做成皇帝,还被人煮了。他的儿子朱由崧却做了南明小朝廷的皇帝,史称弘光帝。 这些都是后话的后话。 且说万历帝下旨,由锦衣卫护送张鲸去金陵孝陵司香。 出发当日,白发苍苍的贺六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41章 最后的困惑 贺六如今已不算锦衣卫的人。然而,自他踏入锦衣卫衙门的那一刻起,所有遇见他的袍泽弟兄,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倒了一大片:“见过六爷!” 贺六笑道:“小兔崽子们,都起来吧。魏忠贤呢?” 一名百户答道:“魏公公跟王指挥使、骆镇抚使在监管太监值房呢。” 贺六来到监管太监值房。 魏忠贤见到贺六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猜出了他的来意。 贺六问:“几时押送张鲸去金陵?你们打算派谁押送?” 魏忠贤道:“我们打算派洪朗押送,一会儿就出发。” 魏忠贤派贺六的心腹押送张鲸,无非是送给贺六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皇上想让张鲸死,好抄没他累以巨万的家财。六爷想让张鲸死,好报杀妻杀子之仇。 魏忠贤多会做人?这样的顺水人情,他不送白不送。 贺六道:“好。我跟洪朗一同押送张鲸出京。” 几炷香功夫后,锦衣卫大门外。张鲸穿着七品奉御的官服,蔫头耷脑的站在马车旁边。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贺六。 贺六笑着对张鲸说:“张公公,你出京到金陵赴任,这是天大的事儿。我特来送你上路。” 张鲸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说:“上,上路?” 贺六点头:“没错,此上路,非彼上路。走吧。” 就在此时,一名百户慌慌张张的跑向锦衣卫衙门。他一个趔趄,竟在贺六身边摔了一跤。 贺六斥责他道:“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 百户答道:“六爷,昨夜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在家里上吊自尽了。” 刘守有听说张鲸失势,自知不保。以张鲸的性子定会向贺六招认,当年杀贺世忠,废杨万是他出的主意。他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与其被贺六大卸八块,不如自行了断。 刘守有在暗中跟贺六斗了半辈子,从未胜过。这回,他总算胜了贺六一遭:他死的比贺六早,让贺六失去了手刃罪魁的机会。 贺六听到这个消息,忽然一愣。他心中怀疑,刘守有的自尽,跟张鲸的失势息息相关。 贺六吩咐弘朗:“罢了,咱们出发吧。” 上百名锦衣卫,护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城。行了半日,众人来到京城南郊的一座破庙前。 贺六掀开车厢帘子,向车厢外望去。只见大雪纷飞。天地之间裹上了一层银妆。 洪朗骑着马,来到贺六的马车前,问:“六爷,这儿有个破庙。要不要在这儿歇息片刻躲躲雪?” 贺六点头:“嗯。把张鲸绑好,押进庙中。而后你们全部在庙外待命。没我的令,不准进来。” 洪朗照做。贺六进得破庙,发现这庙竟是武毅公庙,敬的是戚继光。 贺六转头,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张鲸,开口道:“这里只有你、我、武毅公三人。当着一个忠臣的面儿,杀一个奸臣。呵,有趣儿的很。” 张鲸歇斯底里的大喊:“六爷饶命!当初出主意,派人假扮倭奴杀贺世忠的,是刘守有!刘守有才是罪魁祸首!” 贺六冷笑一声:“呵,你把罪责推给了一个死人。可惜,我无法找死人报仇啊。白笑嫣一条命,贺世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忠一条命,杨万一条命,你觉得我会饶过你么?” 张鲸哑然。他沉默片刻,叹了声:“六爷,给我一条白绫,让我自行了断可好?” 贺六干脆的回答:“不行。” 张鲸又道:“给我留个全尸可好?” 贺六干脆的回答:“不行。” 张鲸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请六爷快些吧。” 贺六凝视着张鲸,眼中似乎能喷出火!七十六岁的他,陡然抽出绣春刀。 “蹭!”刀身与刀鞘,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这一刀,是为了我的夫人!” 说完,贺六将绣春刀,狠狠的扎进了张鲸的右胸。 “啊!”张鲸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这一刀,是为了杨万!” 贺六将绣春刀扎进了张鲸的小腹。张鲸挨了这刀,只剩下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这一刀,是为了这些年被你害死的那些忠臣!” 贺六反转刀身,砍在了张鲸的右肩上。 “最后一刀,是为了我的世忠!” 贺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绣春刀狠狠的砍向张鲸的脖颈!力道之大,竟让张鲸的头颅飞到了一丈之外。 一代权宦,就此殒命。 双眼血红,宛若杀神的贺六,提着绣春刀,走到了破庙外。 他血气上涌,两腿有些发软。洪朗连忙搀住了他:“六爷,您老没事儿吧?” 贺六指了指破庙外的一颗柳树:“搀我到树下坐一会儿。” 洪朗搀着贺六,在树下坐定。 贺六道:“你们都进庙里去吧。收拾收拾张鲸的尸首,别让奸臣的血,脏了供奉忠臣的庙。我想单独静静。” 洪朗拱手:“是。” 大雪忽然停了。天空放晴。 很是奇怪,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从何处竟传来了郎朗的童谣声。 “风也奇,雨也奇。 风雨之中话黍离。 黍离声声不忍闻,闻之含泪皆离席。 风也奇,雨也奇。 纵横四海无强敌。 看淡人间生与死,风声呼啸枪林逼。” 贺六收起沾着一缕殷红的绣春刀,抬头看了看天。他回望自己的一生:那些杀戮,那些诡计,那些尔虞我诈,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头顶的苍天,苍天下的黎民众生。 张居正、胡宗宪、戚继光、杨炼、海瑞、俞大猷、杨博、王崇古。。。一个个忠臣良将的面庞,浮现在贺六面前。那些人奋斗一生,他们所做的一切,亦是为了头顶的苍天,苍天下的黎民众生! 可是,有什么用呢? 国势由衰转盛,由盛又转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君主一句话,便能让忠臣良将们毕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出,血满朝。 锦衣卫杀得尽贪官污吏,杀得尽通敌叛国者,杀得尽结党营私者,杀得尽扰乱朝纲者。可他们却杀不了全天下最贪,最恶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是他们的主子! 七十六岁的贺六,感觉自己陷入了困惑:我难道是有弑君之心的乱臣贼子么?我难道想带兵杀进永寿宫,杀掉皇上么?那样做又有什么用呢?死了一个皇帝,又会有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个新皇帝骑在黎民百姓的头上,视百姓为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三百四十八年后,公元一九一一年,甲子纪年,辛亥。武昌城头的一声枪响,终于结束了华夏五千年的封建帝制。所有华夏儿女,都该感激武昌城头的那一枪。这是一句大实话。 自然,这些都是几百年后的事。 贺六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奈何桥。 奈何桥边,无数人在朝他招手。 白笑嫣身着一袭白衣,宛若天人。她朝着贺六喊:“六哥,快过来,十四年不见,你还好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飞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美人依旧是美人。 老胡拿着锡酒壶,朝贺六喊:“老六,别想那么多了。你累了一生,该好好歇歇了。过来吧,陪我喝酒。”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酒仙依旧是酒仙。 文忠公张居正朝着贺六喊:“老六,快过来,跟我说说,咱华夏的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了嘛?”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名相依旧是名相。 襄懋公胡宗宪朝贺六喊:“老六,东南的那些百姓,不用再受倭患之苦了吧?赶快过来告诉我。”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名臣依旧是名臣。 忠直公杨炼朝贺六喊:“六爷,我要投胎了!告诉我,现在朝中有哪些奸臣。十八年后,我还要做个铁骨铮铮的御史,斗贪官,除奸臣!”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谏臣依旧是谏臣。 武毅公戚继光朝贺六喊:“老六,旧阎王不公!我在阴司召集了八千戚家军旧部,打下了阎罗殿,做了新的阎罗王。你快来吧,审善恶的判官一共两员。左判官现在是海瑞海刚峰。右判官的位子,我给你留着呢!”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名将依旧是名将。 贺六感觉自己脚下生出了一朵祥云,轻飘飘的,径直飞向奈何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大柳树下,贺六合上了自己的双眼。手中的绣春刀,滚落到了脚下。 洪朗在破庙中待了半个时辰。他怕贺六受寒,拿着一件皮裘,走出了破庙。 “六爷,天冷,穿上皮裘吧。六爷?六爷!” 洪朗用力的摇晃了下贺六,贺六闭着眼睛,没有半分反应。 洪朗用手一探贺六的鼻息。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用尽全身的气力,高喊一声:“六爷,走好啊!” 洪朗的这声嘶吼,回荡在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间。 (本章完) 正文 终卷《张鲸案》_第942章 锦衣镇山河大结局 三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站在自己的龙案后。 洪朗跪在龙岸前,双手托着贺六生前所用绣春刀。 万历帝眼中饱含着泪水。君主不能让臣子看到自己的泪水。他默默转过身去。 万历帝仰着头,努力让泪水别流出眼眶。良久,他走到洪朗面前,拿起了那柄绣春刀:“贺爱卿临走前,有什么遗言么?” 洪朗带着哭腔答道:“没,没有。” 万历帝朝着殿外高喊:“魏忠贤!” 魏忠贤走进宫:“皇上,有何吩咐。” 万历帝沉痛的说道:“贺六,去了。” 魏忠贤故作悲痛状:“啊!国失栋梁!皇上,节哀啊!” 万历帝道:“贺爱卿以前对朕说过。等他死了,便将他的尸首烧成灰,带到塘沽口撒进大海里。他喜欢大海。照他说的办吧。另外,在绣春刀上,刻上‘锦衣卫指挥使贺六’八个字。贺六掌了几十年锦衣卫,却只受封过锦衣卫左都督的虚衔,从未做过指挥使。朕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间。” 万历帝顿了顿,强忍住了泪水,继续说道:“在塘沽口外,给贺爱卿建一座衣冠冢。将他的飞鱼服和绣春刀,埋进衣冠冢里。” 魏忠贤道:“敢问皇上,衣冠冢的墓志铭怎么写?由谁写?” 万历帝思忖片刻,道:“给贺六立一块无字碑吧。卿之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魏忠贤道:“是,皇上。” 三日之后,深夜。 万历帝身着便服,来到了锦衣卫天字号密档房。 万历帝的手中,拿着翰林院的史官所写《贺平安传》。万历帝亲自给《贺平安传》改了一个名字《锦衣镇山河》。 天子号密档房中,照旧放着一个黑铁火盆。 万历帝展开《锦衣镇山河》,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贺平安,大明正德十六年生人。籍京师顺天府。父锦衣卫百户贺泉。嘉靖十九年,贺父丧。贺平安蒙祖荫,袭锦衣卫查检百户。。。嘉靖年间,斗奸相严嵩。。。隆末万初,助张居正推行新政。。。” 万历帝用了整整半个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辰,读完了洋洋数万言的《锦衣镇山河》。他手里的这几十页纸,记载着一个忠臣几十年经历的风风雨雨。 贺六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可示人的通天机密。他的本传,是不能放进翰林院的史册之中的。 万历帝点燃火折子,将《锦衣镇山河》放在火盆之中引燃。 天子号密档房中,灰烬飞扬。这些灰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忠臣一生的故事。 贺六归天了。他的那些亲人、朋友,也各自有各自的归宿。 贺六的女婿李如柏,官拜辽东总兵。他打了一辈子胜仗,最后却没有逃脱战败的命运。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李如柏惨败于后金军。一生骄傲的他,无法忍受战败的耻辱,自尽殉国。 贺六的女儿朱香听闻丈夫的死讯,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缕香魂,随夫而去。 贺六的孙子贺泽贞,袭镇山侯爵位,补入锦衣卫为查检百户,司抄家事。累官至锦衣卫指挥同知。崇祯三年,突发急症而亡。 贺泽贞与锦阳郡主育有一子,名曰贺若戚,是为贺六重孙。南明永历十五年,贺若戚随国姓爷郑成功跨海出征台湾,死战殉国。贺家自此绝后。 贺六的外孙李汉骄官至山东巡抚。后告老还乡。后金军入关后,投湖死殉大明。 好太监陈炬继续统领东厂,直至万历三十五年因病去世。 天启元年,魏忠贤踩着干爷爷王安的尸体,进入司礼监。大明朝堂,开启了“九千岁时代”。 王之祯、骆思恭先后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二人一生,有功,亦有过。 贺六的亲朋故旧中,活的最长的,竟然是痴呆了的杨万!他一直活到了清顺治四年。足足活了九十七岁。后金入关后,按明制保留了锦衣卫衙门。顺治元年,为彰显新朝优待前朝老臣之心,摄政王多尔衮下令,封杨万锦衣卫统领衔。受封当天,大半生痴呆的杨万,竟咬舌自尽,未死。 多尔衮敬佩其气节,优抚之。四年后,杨万无疾而终。 顺治二年,清廷废锦衣卫衙门。锦衣卫终于在历史中,划上了自己的句号。 然而,清朝历代皇帝,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 豢养了一批专办秘密差事的家奴。如雍正朝之粘杆处侍卫。换不换药,只是变了个名称而已。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明亡后二百六十七年。甲子纪年,辛亥。华夏五千年的封建帝制,终于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中华儿女保受外族侵略的百年历史,一去不复返。 公元一九六四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 公元一九七零年,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 公元一九七八年,春风吹拂着东方这片拥有五千年历史的古老土地。 公元二零零三年。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神州五号成功升空。古人的飞天梦想变成了现实。 公元二零零八年,北京奥运会开幕。 历史一页页翻过,华夏儿女从未像今天一般自信,这个古老而又伟大的民族,挺直了腰杆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公元二零一九年,元旦。 天津,滨海新区。 经济的发展,让城市急速扩张。天津这座古老的城市换发出新的生机。 考古学老教授刘可乐,正在带着学生,抢救性发掘一座明代无字衣冠墓。不久之后,衣冠墓上将会建起一座现代化的图书馆。 刘可乐小心翼翼的从古墓中,捧出一件飞鱼服、一柄绣春刀。 六天后,天津某大学多媒体教室。 刘可乐给他的学生们放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幻灯片。 绣春刀上,刻着八个字:“锦衣卫指挥使贺六。” 一名学生举手发言:“老师,明史之中,并没有贺六这个人的记载。锦衣卫指挥使,算是明朝的高级武官了。怎么可能不被记入史书呢?” 肥胖的刘可乐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好几天。我想,‘贺六’或许是一个代号。就像现代的特工有自己的代号一样。经过分析,那座衣冠冢应该是建于明中后期的。贺六也许是明中后期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中一人的代号吧。可能是陆炳,可能是朱希孝,可能是刘守有,也可能是王之祯。还可能。。。是所有人。” (全文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