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归一》 正文 序一:曾经沧海难为水 已经是初冬,天空飘着雪。 雪落了一天一夜,覆盖了整一片山。 她推开门,想走得远一些。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很吃力,因她刚生产完不久。 那一夜难产险些要了她的命。可到底,她还是活下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楼台,她扶着木栏低低喘着气,终于看到了大山的雪景,苍白的嘴唇浮起一丝寡淡的笑。 她所望着的这片土地,是闫亚国最尊贵的一块封地,东麦山。 听说这个地方除了他,没有人能轻易进得来。她在这的数日里,确实没再见到其他什么人,平时实在闷了,就对着外面的竹子说说话,大多时候是待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她想她的孩子……可她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想她的家……可她的家已经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她的家人……她还有家人么? 前些日子,他倒是把她的丫鬟玲儿送过来了。只是玲儿偷偷帮她出逃这里失败之后就被他的侍卫抓走,至今生死未卜。当时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哭求他不要夺走她最后的亲人,他久久沉默,最后似乎也没有拒绝。大概是看她可怜,也或许,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愧疚呢。 “王妃,外面太冷,你的身子受不住,还是进来吧。”是一道无奈的声音。 她又在外面站了一会,方才转身回房。她往回走的时候,那个人大步走过来想要扶着她,不过被她避开了,“我自己可以。” 不过几步之遥,走起来却恍若过了很久。坐下的时候,她的额头微微渗着细汗,想着是这房间的温炉太多,她的身子总不会已经弱成了这般。 以前在庄子里,爹爹总会教她骑马射箭,说女孩子太弱了不好。她的剑术也不错,好几次都能打赢哥哥,虽然知道哥哥应该放了不少水。 “王妃,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受寒,日后还是少些吹风。”决明子给她把完脉后,摸着胡子蹙眉说道,“这几日我开给你的药也没有好好吃吧,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好起来?” “我可以好好喝药。”她说完,略带祈求地看着他,“可你能不能,带他过来给我看看,我就看一眼。” “你是在为难我。”他边给她配新的药,边说道,“我决明子只是一个闲散之辈,不理会你们这些杂七杂八之事。不过,”他停了一下,看着她,“你的事情我倒是也听了一些。你是个可怜人。” 她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般,开口就是喃喃问道,“他可会说话了?奶娘能不能照顾得了他?他可闹腾……” “不知道。”决明子干脆地回绝了她,一会又说,“虽然我可怜你的遭遇,不过王爷此举却是对你最好的决定。烈家已经不复,其他家族之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留在这里,他还能护你安全。” 闻言,她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雪,神情忽而更加寞寞。胸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几能让她窒息。 一年前,她还是七大家族之首烈家的小姐,家里有爹爹宠,哥哥疼,过得无忧无虑,快活自由。然这一切,在一场各大家族联办的狩猎大赛上,在她初见他的那一面时,悄无声息地就发生了变化。 那日,她无意闯进东麦山,遇上这一片最凶狠的野狼,而且还不是一头,她被狼群包围了。她用完手里的箭,射死了两头狼,却因此惹怒了其它狼匹。它们缓缓朝她逼进,个个张着锋利的牙,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凶恶至极。她大喊救命,想逃却无路可退。 她被迫与狼群搏斗,手臂被它们咬了一口,大腿上被抓了两把,疼得她险些昏死。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狼群活剥之时,数支利箭突然横射过来,径直插进狼头的脖子,其余利箭插在地上将她围住,吓退了其它野狼。 他救了她,在她垂死挣扎的时候给了她投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将她带出东麦山,找了神医决明子给她救治,她活下来了。醒来时她已经在烈鸽山庄。家里的下人告诉她,救她的那名男子是当今的王爷。 当今的王爷,那是圣上唯一的弟弟,释离王。她曾听说,释离王拥有一张绝世容貌,比女人的脸还要美上几分。见了本人之后,她没再怀疑。心想等伤口好了之后要好好感谢他,不能以身相许,至少得当面。 只是不久,一道圣旨突然下来,是要给她治罪的,因她擅闯了东麦山。擅闯东麦山者,和违抗圣旨一般罪责,是要杀头的。由是,她的伤刚刚好,又犯了牢狱之灾。 在监狱里待了两天后她才被释放出来。当时爹爹告诉她,不日后她就要嫁给释离王了。只有她成为离王妃,擅闯东麦山的罪名就不成立,她也就能活了。 那个男人,在她被狼群围困境地救了她,之后却将她告进监狱。临近站上断头台,他又宽宏大量地允诺那场婚事,再一次承了她的性命。如此荒谬的行径,没人能看得懂他的心思。 成亲那一天夜里,她问他为何这样做,他没有给她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她已经对他动心了,哪怕她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想着,既然已经成了他的王妃,以后就专心地爱他。不仅如此,她也会努力让他爱上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可到底,她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的城府。 原来他娶她入门,不过是用她当人质以削弱烈家的势力。现在,终能如他所愿了。 原来他们的开始,诚然就是一个笑话。 难怪,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所有付出都无动于衷。其实她要的并不多。在情爱里面哪有这么多你情我愿?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好好地找一个毕生所爱,全心全意地守护好自己的家罢。至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关心。 可这是他亲手设计的陷阱,有哪个猎人会对自己的猎物心软呢?爹爹曾说,狩猎的第一要则就是快,准,狠。她始终做不太好,因为她最看不得的就是血腥的场面。 释离就做得很好,够快,够准,也够狠。 雪似乎大了些,风吹在她的脸上,像线条刮过一样,隐隐的疼。但却不及胸口的半分。 她执着地看着远方,多希望可以离开这里。可任由她再怎么看,都望不穿这厚厚的雪屯。 夜里,她突然惊醒。 她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着,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只好撑着身子坐起,“你怎么来了。”声音微微颤抖,她已经尽力在掩饰了。 她不该睡得这样熟的…… “做梦了?”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 “没有。”她极力保持平静,手却逐渐僵硬起来。 她的确是做梦了,梦见烈鸽山庄被大火淹没,梦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梦见自己也被掐住脖子……但,这些又能和谁说呢? 彼此都没再说话,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久久才肯松开她的手。须臾他走出房间,很快隐没于黑夜中。她惊讶于他今日会这么早离开,但也不敢问,她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过来。 得知烈家出事那天,正是孩子着急降临的时候。她从鬼门关里艰难地爬了回来,却要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释离一直在利用她。至始至终,他只是在利用她。 她含泪一遍遍地问他为什么,问他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如果是,她可以改,她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他肯放过烈家的人。 可他不愿回答,在她闹了几次之后竟将她关在倾城阁里,不让她看孩子,亦不让她踏出院子半步。而他,自那之后也没有再进来看过她。曾经那样热闹的庭院,一下子清寂得像一个冷院。 他锁了她整整一个星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后来是她实在撑不过去晕了几天,醒来人已经在东麦山的青竹院。 在青竹院更清静,她连说话的人都没了。被关着的这数日里,她也没敢再闹腾,她怕她继续闹,家里人会更不好过。 释离倒没像之前那样单纯地关着她。每天深夜,他都会进她房间,天未亮又匆匆离开。只是自生产之后,她的睡眠质量下降得厉害,一点动静都能将她吓醒,所以他一进来房间她就知道了。可他并没有要叫醒她的意思,她既不敢醒又不敢睡,彼此都在沉默。 释离经常是站得远远的,似在看外面的雪,她也就偷偷看过一眼。偶尔他会给她盖被子,或是坐在她的床头,冰凉的手摩挲她的脸庞,大多时候是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说话。每每此时,她就更不敢入睡,她怕他的触碰,更怕躲了之后他会生气。她还怕,自己会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了他的不快。 她没敢告诉他,这段时日她经常做梦,梦里血淋淋的画面让她几乎窒息,而那个挥刀的人,是他。所以她只能保持清醒,以为这样顺着他,他就能放过庄子里的人。 可她未曾想过,有一天皇甫桑吉来探望她,却是告知了她烈鸽山庄已经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的消息。 烈家彻底没了,她连最后的一点点依托,都没了。 那时她才彻底觉悟,释离不爱她,连一点点情分都不愿留给她。曾经那个可以让她放在心间里的男人,竟是那样可怕和无情。 之后她更不敢闹了,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孩子还在他手上。 孩子留着烈家的血,她怕他也容不下他。如果她乖一点,好好听话,说不定他会因为怜惜她而对孩子好一点呢。 重新钻进被褥,久久不能入眠。 她在想那日皇甫桑吉说的话。皇甫桑吉说,烈鸽山庄不日就要被夷为平地了,如果她还想去山庄看一眼,她可以帮她拖住释离。 时间就在明晚。 第二天醒来,雪已经停了,释离竟然没走。他坐在外面的圆桌旁看书,似是听到她走路的声音才抬起头来,“醒了?” 她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他却已经放下书,朝她缓步走来,“外面凉,进去吧。” 她按住他的手,反应过来忙才想着松开,“在里面待得闷。想出来……晒晒太阳。” 还好今日的太阳算暖,释离没有硬着让她回房,反而因为她的主动提议喜染眉梢,让北冶把温炉搬出来,续和她相伴而坐。 她始终不敢太放得开。原先她以为,就算这个男人不爱她,她努力了这么久,追了这么久,他至少也会尊重她,和她有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可自她知道他们的阴谋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她可以叫醒一个深睡的人,但她喊不醒一个装睡之人。 “离王,他,还好吗?”忐忑了许久,她才敢问出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脸,生怕他又因此不高兴。 但出乎意料的,他点了点头,并未生气。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脸色又开始拘谨,“他还没有名字吧……按礼数,应该是你们给他起名字。现在可有预备的名字了?”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想。”他将她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温柔的动作,温柔的声音,却让她的眼神更是木讷几分。 她其实想说,她已经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做母亲的,最大的寄托不过就是希望孩子一世安好,一世无忧。无忧……她心里想着这个名字,其实私底下悄悄写了很多遍,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我可不可以,见见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若不是手被他抓着,此时估计会紧张得无处安放。 可,何时她也这样小心翼翼了?何时,她也这样胆小了。 “再等一些时候。”他说。最终还是拒绝了。 也罢。她在心里想。或许今日过后,她连能不能活下去都不能保证,见了只会更加不舍。他的娘亲,太无能了,没能保住自己的家,还让所有人因为自己遭来横祸。 皇家,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但孩子不一样。他是释离王的嫡子,日后也会继承离王的大统,成为一个万人瞩目的王爷。没了她这样的罪人母亲,的确会更好。 正文 序二: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天的日子过得很快。 为了今晚的出逃,她特地喝了决明子配的药,中午的时候还睡了几个时辰,虽然没能睡着。 悄悄走至外院,果然没有人拦着,连释离身边的侍卫北冶和北褚都不在。 但为保险起见,她没有带火把,摸黑顺着小道走。她记得,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是安全通道,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久就能出山了。 “王妃在那。” 很突然的声音,她猛地扭头看,竟是北冶,他带着一行人正往她这边赶。北冶会轻功,她身子不灵活,根本逃不开,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放弃走安全通道,转向陡峭的山路跑。 “王妃,不要再往里面走了,那里没有路……王妃……” 北冶在后面叫,声音越来越近,她紧张得手脚发抖。 终于还是摔了一跤,脚下传来刺骨的痛,是树枝擦伤了脚踝。她紧紧咬着下唇,只觉有眼泪在框子里打滚,寒风迎面刮着她的脸,鼻子已冻得通红。 好一会,耳边窸窣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她死命抓着树藤,慢慢撑起身子,继续找路。不知是不是夜里太黑,还是刚下过雪地面太滑,没几下子她又重重往前扑了下去,身子迅速往下滑。 比起地面擦伤的疼痛,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她心惊。 因那下面,是悬崖。 “啊……”到底还是叫了。再不叫,以后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她的声音已经被周围的嘈杂声覆盖,身子很快腾空,彻彻底底脱离一切。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有寒风的呼啸声不肯停歇,逐渐淹没所有。 缓缓地,她竟张开了双臂,由最初的惊恐慌乱变得安详而平和,继慢慢地闭上双眸。 她应该,很快就能和家人团聚了吧。这样,也好。 可没一会,她的腰部一紧,整个人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身体,两齿冷得打颤,手指也在发抖,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只感觉自己忽上忽下的,始终没有坠下地面。 艰难睁开眼睛一条缝,隐约看到一张银色发光的面具。 有光,刺眼的光。 她动了动眼珠子,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用手挡那刺眼的阳光。 她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脑子里闪过模糊的脸……也不能算脸,她看到的更多是面具。但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不是他,都好。 脚下传来细微的疼痛,她才恍然想起,从东麦山逃跑的时候摔了几次。艰难地从床上下来,她些许着急地去看窗外面的景色。只是,窗口外是一个宽大的院子,她看不到那高高围墙外面是何地方。 倒是看到了一个人,那日将她救起的男子。 他还戴着面具,坐在那棵高大的树上,手里拿着玉笛,没有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她久久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也许是懒得换动作。直到他忽然转过头来,隔着些许叶子亦久久看着她,她才匆匆垂下清冷的眸,举步艰难地走出房间。 “是你救了我吗?”她记得这个人,只想开口表达谢意,但说出口才察觉这么问不太好,复又道,“谢谢。”此时她除了说谢谢,已经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了。 那个男人从粗大的树枝跳下,远远地看着她道,“你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下。不过,我不收留无用之人。等你的伤口恢复,立刻从这里离开。” “等等。”她急急叫住他,“我什么都可以做,不会的我可以学。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住下来,至少,等我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男子的目光再次淡淡投过来,“你还有地方可去么?” 她愣住。 是啊,她的家没了。她已经无处可去。若从这里出去,没几天就会被他找到,她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 曾经以为他是她的一切。如今,他亲手将她推至地狱,她要爬出地狱,又怎能朝他伸手? 一晃两个月,每每思及过去,都恍若昨日。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回到这片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抽痛的地方。 烈鸽山庄此刻已经被封,不过没有皇甫桑吉说的那般被夷为平地,只是被火烧得破烂不堪罢。好在上面覆着雪,她不用看它先前的惨淡模样。 “你确定要这么做?”旁边的男子还在劝她。 他叫温狐罂,两个月前救了她,还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答应传授她逃跑的本领。 那日他那样轻易就救下了她,想必功夫不会差,她留下来,便是为了这个。作为唯一的报答,她愿意喊他师父。虽然他的年纪不会大她太多,些许时候叫着还会别扭,可是他喜欢她这样叫。大抵是住在山里的人,性子都和常人都不太一样。 “我就看一眼。”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如果他过得好,我就可以彻底放下这一切离开。但,若是他过得不好,我不会让他留下来。”但愿那个人会顾及亲生血肉,不要太过心狠。 温狐罂没再劝她。 戴上黑巾,她悄悄潜入离王府。温狐罂慵懒地靠在不远处的大树枝头,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黑夜中,只有她一个黑影在悄然独行。 整个王府她都查了一遍。但她万没有想到,释离会把孩子安排在那里——倾城阁。 那是她住过的地方。 她以为,烈家出事之后,他再也不会进来这个地方了。 “刷刷刷……”突然一队侍卫从暗处出来,迅速将她围成一圈,甚至在高处的阁楼,都还留着几个人头。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摘了黑巾走出来,径直走向释离的面前,“你早知道我会来?” “是。”他淡淡地说,没有半分迟疑。 她清浅勾着唇。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顺利,原来他早就意料到她会来。听温狐罂说,她坠崖那天,他派人在那悬崖底下找了几天几夜,到底她也没能瞒过他。他能一眼看穿她的一切,而她却依旧看不清他,以前没有,现在依旧。 “你既知道我会回来……我想看看孩子,看一眼我就走。”僵硬的语气中还是避免不了对他的祈求。 释离静默了许久,开口竟是无奈的沉重语气,“倾儿,回来。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竟能说得那样心安理得。 她很无力地勾了勾唇。 他还喊她倾儿,他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是因为愧疚,还是只为施舍?还是如此他心里就会觉得好过了呢…… 这些她不愿深想。 这时,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泣声,她焦急地冲进去,“把孩子给我。” 奶娘没有动,紧紧抱着孩子,看着她身后的男人。她亦回头,却听他缓缓说道:“倾儿,留下来,我可以让你照顾他。” 她死死地盯着他,用最坚决的语气回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奶娘,还愣着做什么。”他当着她的面让奶娘把孩子抱走,她根本不能多想,健步拦截,“让我照顾他。” 孩子到底是她心中的软肋,她还是留下了。 释离给孩子起了名字,皇甫无忧。竟是她想的那个名字。但她也不会因此再当他的离王妃,她会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 在倾城阁待了几天,释离每天都会过来,过来陪她说话,逗孩子玩。以前他从不会轻易笑,现在却是常见。 为什么呢?她时常会在心里想,是因为烈家彻底败了,还是因为这个孩子。 一天夜里,她将这些心里的话问出来,他静静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便又自顾自地说,“你既心不在我,又何必将我捆绑于此。我已做不到对你强颜欢笑,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彼此看着闹心,双方都不自在,何不放了我,一了百了。” “不可能。我不会放你离开。”他生气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对她第一次说气话,之后拂袖离开,几天都未来过。而这,恰是她所希望的。 计划离开那天,她抱着无忧说了一天的话,他醒着的时候她就逗他笑,他睡着了她就自言自语,从白天说到黑夜,直到孩子饿了被奶娘抱回去喂食,她头一回没有再跟上去。 哪怕倾城阁被他派了很多侍卫守着,她还是逃出来了。多亏温狐罂替她引开北冶和北褚。 “想好了?”温狐罂问她,他已经甩开身后所有的侍卫。 “没有什么想没想的,我从来就没打算会留在这里。”她回得没有半丝犹豫。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带走孩子。她也不是没想过,但没有理由。孩子在这里待得不错,但跟着她,只会无尽奔波。 “拦住他们。”就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北褚的声音出现在后面。守城的人看清北褚手里拿着离王府的令牌,很快地将城门关上。 而温狐罂也迅速揽住她的腰,用轻功带她出城。城墙上不少士兵举目张望,后一瞬听到有人大喊“开城门”才晃动神情。 此时她被温狐罂带着飞得很高。温狐罂的轻功实在了得,没一会,他们就将那些人远远甩在后面,就连北冶和北褚都追不上。可她忽视了,有一个人和温狐罂一样强大。 或许她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追上来。 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放过她。 释离拦在前面,他们被迫停下。温狐罂将她放回地面,反手就和释离打起来,久久都没分胜负。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她在旁边叫着,但没人理会。 温狐罂手里不知何时拔开一把剑,她这才发现他今晚都背着这把剑,应该是从离王府里带出来的。那把剑锋利得很,轻轻一挥,粗大的枝叶竟然被整齐劈开两半。 她记起来了,那是刺魂剑。 传闻刺魂剑出鞘,必然见血方收,且戾气颇重,威力十足,乃世间利刃之最,便是在上战场的时候释离才会让它出鞘。 今日她不过是让温狐罂把人引开,她哪能想到温狐罂直接看上了那把剑,还把它盗了出来,难怪释离会对他们穷追不舍。 因有刺魂剑的助阵,温狐罂略占上风。她禁不住紧张起来,不敢再喊停,万一突然停下来的是他,后果不堪设想。她焦急地望着后面,多希望北冶和北褚他们追过来…… “烈如倾。”释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似凄凉,隐含了诸多无奈的苦楚,他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你想要的吗?” 她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突然收手,放慢了动作,心口蓦然大震。温狐罂也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停手,那把刺魂剑直直地就要刺进他的心脏。 “嗤……”鲜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滴在还未融化的雪地上。 她替他挡了一剑,刺魂剑刺破胸前的星月琉璃珠,贯穿她的心脏,血很快浸染胸前。疼痛顷刻覆盖全身,比那寒冬的冰冻还要刺骨,她的唇齿间都是血,很浓的血腥味,是她最不喜欢的味道。 她到底没能对他狠下心来。 “倾儿……”他接住她坠落的身体,满眼的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叫着她的名字,将她抱得很紧,“倾儿……为什么?” 温狐罂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因为震惊,他松了手,看着那刺目的血晦涩难掩。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了,有什么是比情爱之事更难解释的呢? “我记得,我曾经欠你……两条命。”她气若游丝地说着,一口咳嗽又吐出血来。他的手掌颤抖地为她拭去血迹,眼角竟滑下泪珠。 她的眼眶里也已经湿润成片,那胸口实在太疼了,疼得她忍不住抽搐。五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口,一颤一颤地继续说着,“你,你利用了我……我应该是,恨……恨你的。但这样,我们也能……能两清了。” “不,不会两清,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皇甫释离。”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我和你……终于……终于互不相欠了。” 正文 第一章:和亲 天空暗沉,黑云轻浮,几许星光若隐若现。 无尽长林间,一黑影疾步穿梭,如夜间鬼魅,须臾便穿过数米山头。似凉风习习拂起,穿枝过叶,摩沙一阵摇曳,直奔东麦山。 东麦山之半腰,金黄灿灿的相思棘拔地挺立,于翠墨竹林格格不入,更显独树一帜。其叶呈五指状,中间下凹,人称无心叶。 无心叶里藏相思,思无量,苦相思。 相思棘世间少有,知道之人不多,而放眼整座东麦山,有且唯有一棵相思棘,实属珍贵。 树前,肩披墨色披风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英姿硕长,动也不动,几与黑夜相融。 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容颜,剑眉,凤眼,薄唇,般配无瑕,也堪绝色。 其轮廓分明,坚毅冰冷,眉宇间却透着几分柔和,复杂之色浑然如成,逐渐舒淡于苍茫月光之下。 时已初秋,扑鼻尽是苍凉迟意。 凉风低匍,掌心般大小的无心叶徐徐飘落,在清风的卷带下圈圈旋转。男人缓缓摊开五指,稳稳将其接下。无心叶卧于掌心,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欲随风扑落,一边却已被夹于指缝。 “你既心不在我,又何必将我捆绑于此。我已做不到对你强颜欢笑,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彼此看着闹心,双方都不自在,何不放了我,一了百了。” 女子决绝的话音回荡脑海,就如这片无心叶,急于挣脱束缚。 男人又叹一气,指尖一松,落叶从手心滑落。 另一道声音由之更加清晰:“释离,再帮为兄最后一次。现下西北战乱,民不聊生。此战我方粮草缺乏,想要筹集粮草还需耗上数日,目前局势对我军极其不利。唯今之计,只有和亲之举方能解燃眉之急……你身为本国唯一的王爷,肩有不可推脱之责,切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让我闫亚国子民遭受战火之灾。冰岐国凤皇明意要将女儿嫁于你,释离,帮帮我,也帮帮闫亚国的百姓……” 耳后窸窣,男人微微垂目。 顷息,黑影在金黄叶子铺满树枝的相思棘树前落地,离男人三步之遥,两手作揖,诚和恭敬道,“王爷。” “找到了?”男人微微启唇,声如幽茫音带痴。 北冶紧绷下唇,眼神闪过一瞬复杂,须臾俯首,“冰岐国,醉阎黄林。” 酔阎黄林的黄昏,无疑是美的。 晚霞的弧度自天际东面一直延伸到西边,金灿灿的纹理,或逐步削弱浅淡,或逐渐混杂加深,或平铺或镶嵌或混淆,总之无规律可循。霞光赤裸裸地张扬着妩媚,眨着光彩夺目的五颜六色,在一片片金黄扇叶的映衬下,更显得耀眼。 这里虽叫醉阎黄林,可放眼过去,有且只有一颗醉阎黄树。因它极其珍贵,世间少有,木清澜便以此命名。 躺卧在酔阎黄树上的女子,此时正闭着眼睛,似在熟睡。就算如此,她也能在这样金光闪闪的点缀物中脱颖而出,成为这里的升华之最。 她一身素色长裙,随意横卧在一棵醉阎黄树上,衣襟处理顺着浅色花纹,它们就像是经过精细雕琢而成,简单朴素却又不失华贵。 她是一个讲究的人,不管是衣服,还是妆容。 但她对妆容的讲究又不会是庸脂俗粉的妆点。对于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是嫌弃并且厌恶的,若不是必要,她绝对不会沾碰。不过她已经有些年没出过醉阎黄林,似乎也已经忘了那尘世风雅是何味道。 “你听说了吗?皇上下旨,要让公主去闫亚国和亲……” 不远处,一红衣女子和一绿衣女子边走边议论,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树上的素衣女子听到。 “听说了,”绿衣女子叹了一气,语气略有惋惜着说道,“我还听说公主要嫁的是闫亚国的释离王。那释离王什么性子,就连我们醉阎黄的人都听说过了,你说陛下为何还要同意这门婚事?” “我也纳闷呢。我们冰岐国就这么一个公主,平日里被陛下宠得恨不得捧在手掌心里头,怎么这会说嫁出去就嫁出去?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闫亚国嘛,陛下真是…” “红岫,绿鞠,你们瞎议论些什么?”身着紫黑衣服的中年女子突然映入两人眼球。她说话鲜少带上责备语气,此时这番,便是真生气了。 “姑姑?”两人惊慌地垂下眼帘,忙快步走到姑姑跟前,行礼道错,“姑姑,我们,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不算犯错吧?” 木清澜深皱眉头,“胡闹,皇家中事岂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可随便议论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红岫不以为然,撅了撅嘴巴,“姑姑。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只是替公主打抱不平,哪里算得上破了规矩?” 身旁的绿鞠倒是比她明白事理,能让姑姑这般谨慎的,必然不会是简单的小事。只是她多次拉扯红岫,红岫都巧妙地避开了,非要给公主讨个说法才是的气势。 “两国联姻是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们来质疑?”木清澜已经沉下脸,“更何况这涉及两国战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战火祸及百姓,又该如何?” 红岫却道,“姑姑要是觉得我们多嘴了,那我们不说就是。可我们说的有错吗?难道姑姑也希望公主嫁给那个释离王?我们冰岐国还没有弱到要用和亲的方式换得城池安平,闫亚国算什么……”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红岫长篇大论的打抱不平,醉阎黄林中似乎还有着不大不小的回音。 那一掌落下,仿佛也在两人嘴上缝了针,禁言不语。 “你记住,以后不管身处何处,都必须要谨言慎行。若是让这些碎言碎语被别人听了去,落了他们的口实,这些把柄就会成为他们攻击我国的强兵利刃,这等罪名,你们担得起吗?” 红岫扶着脸,不说话。绿鞠忙上前道,“姑姑,是我们说话逾越了,我们以后会多加注意的。我们,我们现在就去面壁思过。”可她拽拉某人,某人却硬是不肯动。 此时红岫双颊涨红,倒也不像是手印,木清澜下手知道轻重。她这样子,顶多是鼓着气愤。但她也不是委屈,更非不快,只是不甘,她觉得姑姑不理世事多年,不理解她的心情。 年轻时候,人的想法多少会带着些偏执,这种理所当然的被视为正确的东西总会让人血液沸腾,甚至张狂。而红岫,恰好是这类人的其中一个。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们。绿鞠红岫均是孤儿,从小就在醉阎黄林长大,这里的规矩没有皇宫那般繁杂冗密,说话也就随便了些。 木清澜并不在意红岫倔强的小脾气,因为她对她们有足够的了解,愠色稍缓,又道,“口舌之言只能逞一时之快,若真想替公主打抱不平,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而不是在背后嚼他国的舌根子。” “姑姑,您这是…”红岫微愣,搔首踌躇,觉得姑姑的话似乎是那么一回事,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的性子向来耿直,不会扭捏,有时候让人是又爱又恨。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木清澜的神色恢复了温润,柔和道,“回去面壁思过,顺便用冰块好好敷一下,怪难看的。” 红岫惯性地伸手去触摸被打的脸蛋,小小闷了一声,“还不是您让它这样的。” 绿鞠见状,忙上前来圆场,快声道,“姑姑,我们这就回去面壁思过,谢谢姑姑的不责之恩。” 两人走后,凤汐眠似乎还不愿从树上下来,仿佛只是来了一阵稍稍猛烈的风,风吹过了,又只剩下一片平静。 木清澜叹了口气,缓步走向菱形木桌坐下,“小眠,出来吧,你逃避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吗?” 说话间,已经斟酌了两杯酒酿。 这是醉阎黄林独有的醉酿,不仅是因为它的独特香味,还因它的奇特味道,似水非水,是酿非酒,不会剥夺脑子的清醒,但会让人心醉。 醉阎黄树上,那略为苍白的面颊下紧抿着张毫无血丝的薄唇,她的呼吸很浅,浅到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一副沉睡的美人。 掺和着酒香的清风突然启开了她的双眸,那是一双澄澈而又明净的眼睛,上面仿佛被附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露珠,随着眼珠子的飘移而滚动着。她的黑瞳璀璨得像两颗被星陨不小心遗落的星星,只需望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被它们吸引住。 如此精致的五官,用倾国倾城来形容未免粗俗了些,但要用美若天仙来形容,又好像过重了,毕竟仙子只是一个传说,美与不美谁又知道呢? 若非要用言语来形容,她应该是大自然最为精辟的一次雕琢,无需太多的刻意,却依旧出众得让人无可挑剔。 唯一不足的,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已经被病痛纠缠了许多许多年,实在脆弱得很。 轻盈的身子飘落地面,就连走路都摩不出任何声响。只在木清澜再次抬头的时候,凤汐眠已经端起酒酿饮了小口。 也不知如何落座,她的姿势优雅又不失霸气,自然呵成。这似乎是她的专属动作,也只有她凤汐眠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看来,他还是决定要利用我了。”淡淡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如她平淡的双眸。 木清澜眼神一顿,复又轻叹,“小眠,你应该知道,若不是被逼无路,他不会做出这样的无奈之举。” 凤汐眠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所以,师父今日过来,也是要劝我了?” “不,师父不是要劝你,而是来听听你的想法。”木清澜温柔的眸子铺展在她的身上,卷着极度的宠溺。 “我的想法?”凤汐眠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反问道,“师父,您难道不知道,我所谓的想法,早已经被命运掌控了吗?”她的想法,她的自由,已经被那些过往的岁月给蹂躏殆尽,她是一个连渴望洒脱资格都没有的人。 “小眠,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仅仅是凤汐眠,是冰岐国唯一的公主,你和他未曾有过关系,和闫亚国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师父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不要再踏入前尘旧路。” 凤汐眠并不反驳,只是惬意地斟酌了几口酒酿,她那仰头畅饮的豪迈,显露着她的洒脱,“是啊,我只是凤汐眠,一个连阎王都不肯收留的孤魂。” “小眠。”木清澜有些拿她没办法,她总能玩笑着无关大雅般说出一些令人要为她而抓狂的话,“你若实在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为师可以帮你推掉它,毕竟那人已经替了你这么多年,嫁入王府也不会亏了她。” “师父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凤汐眠,又怎会在意那些前尘往事?”凤汐眠略略提眸,似乎已经蒙了一层醉意,却冷冷一笑,“这样粗糙的偷梁换柱若能瞒得住他,他也当不上东亚奇才这一头衔了。”一个死过两次的人,应该什么都放下了才对,可现在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心底还是忍不住会颤抖,仿佛全身的细胞都被掐着,闷得慌。 五年前她以为自己会死透了,未曾没想过她会醒来,而且还成了冰岐国的公主。木清澜的解释称,这一切都是命数。她不知道这个命数何时又会发生变化,只是她活着与否,又有什么重要了呢?一个已经心死的人,活着只会更累。可她又不能不活着。因她欠这个身体主人一条命,原身所要背负的命运和责任,她还不能推辞。 木清澜静静地看着凤汐眠,不着痕迹地垂眉一暗,似有五味掺和的复杂沉重哽在喉咙,难以下咽,“既然你同意了,就去见见他吧。这些年他一直在念叨着你,只是你清醒的时候不多,他也不敢来打扰你,经常一个人远远地望着你的房间。”木清澜目光悠悠泛着些心疼,“他苍老了许多。” 凤汐眠神色依旧平淡,丝毫不为所动,突然丢出一句话,“师父,你还爱他么?” 木清澜只是略略一顿,苦涩扬唇,“这还重要吗?这样,已经很好了。” “也是。”凤汐眠略略点头。 她曾经以为,如果对一个人的爱,非得用一种最为刻骨铭心的方式才能结束,那一次,也该死心了。 那个身份,已然在那把刀穿过她心尖的那一刻,一并被碾碎消散。 正文 第二章:醉阎黄 秋风萧瑟,醉阎黄的叶子颜色便更深了。那样清晰交叉的纹理脉路总让人忍不住上前顺着触碰。 听说醉阎黄的叶子,能够给人以沧海桑田的触感,不知是否因为它能活得长久,还是因为它那副苍黄色的皮囊。 也许,只是因为它的名字,无心叶。 无心叶,似心非心,了然无心。 曾经他问过这棵树的名字,她随口胡诌了一句‘相思棘’,原本是想借此表露心思,奈何他看不明白,只记住了它的名字。 无心叶在手,须臾被风吹落。 凤汐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触感,这是一种飘着淡淡伤感的尘土的味道,只有在尘土里摸爬打滚过的人才能嗅得出来。 或许这个习惯里还能酝酿出一种喜欢,但这种感觉很微弱。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让她觉得特别的了。 不管是人,还是物。 须臾,木清澜走过来,“小眠。” 凤汐眠扶了扶衣裳,转过身来,“师父。”见木清澜欲言又止,她已经知晓,轻声问道,“他来了?” “来了有一会了。怕打扰你休息,没有命人通报。”说着又是一阵轻叹。 声音很轻,却还是被凤汐眠捕捉到了,“师父可有什么话要吩咐的?” 木清澜知道凤汐眠心细,平日里她不理世事,看事情却比任何人都要透彻,有时候连她这位师父都自叹不如,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放心不下,“小眠,你心肠向来柔软,和亲之举你有自己的考量为师不做插足,但你记住,你虽是凤汐眠,却也非凤汐眠,你肩上的担子孰轻孰重,切不可全部担了去。” 凤汐眠很浅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师父,棋子这个身份我已经当得太久了,也厌烦了这般生活,我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再说,我这颗棋子,别人还轻易用不了。莫要太担心。” 闻言,木清澜却更加无奈,她是心疼这个人。过往那早该随着尘埃飞扬而渐散的东西固执而又默契地聚集在她的身体里。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它纠缠,也习惯地将它掩藏在平静的眸子下,任由它风云涌动,她依旧云淡风轻。 但话已至此,木清澜知道多说无益,一切,皆由定数。 凤皇造访醉阎黄林,木清澜早早做了准备,除了必要的打扫庭院的下人,其余弟子都被遣去了别处。此时林子里格外安静,凤汐眠款款走来,步履轻盈。 “父皇。”淡淡的呼喊,没有掺杂任何情绪。 本是负手而立,遥望一处失了神的凤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搅,身体明显颤了一下。转过身,不禁扯出一抹大弧度,提步走近,“小眠,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些回屋里去。” “我没事。”她习惯地躲开别人的触碰,淡道:“我的身体调养的很好,您不必担心。” 凤皇僵硬地将手抽回,许是怕她觉得尴尬,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自然些。 但他不知,凤汐眠至始至终都没有去在意。 “小眠,你又瘦了,是不是这里的食物不够好,要不父皇让人准备些补药给你补补身子,还有你穿的怎么这么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说着,他已经让下人将披风拿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揽在她的肩膀上。 凤汐眠任由他为自己添衣驱寒,他的手刚刚放下,她也就浅浅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亲密距离,神色颇淡。 “父皇,我在这里很好,不愁吃不愁穿。这些东西您带回去吧,我用不着,放着只会碍地方。”她看着对面正往她房间里搬东西的那些人,像在说一件与她无关之事。 凤皇略略垂眉,挥手让人将东西撤了出来,开口之前又叹了一口气,“小眠,你是不是在怪父皇?和亲之事父皇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私自下了决定,是父皇做的不周到。” “没有,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凤汐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生分,“而且那个人,脾气虽然差了些,为人还算不错。我理解父皇的良苦用心。” 凤皇一个劲儿点着头,欣慰地笑着,抬起想要抚摸她额头的手因触及到她淡漠的眸而顿在半空,嘴角自嘲轻抿,缓缓将手放下,“小眠你能够理解就好,理解就好。这件事安排得有些仓促,三天后你就要出嫁了,这几天,能否好好陪陪父皇?” 凤汐眠垂眉想了想,点头,“只是我的身体还不能出了这片醉阎黄林…” “父皇在这里住几天,宫里的事有你皇兄在。”凤皇的声音有些急切和欣喜,许是怕她拒绝,“父皇让人准备了晚膳,一起吃吧。” “好。”淡淡的她看不出喜怒哀乐。 凤皇本想等她一起并肩走,只是他未举步,她就不往前走,他只好先一步走出去。 凤汐眠没有亲昵的迎上去,这让凤皇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凤汐眠却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步伐。 她并不是讨厌凤皇,相反的,她对他有敬重,有看似父女之间真挚的情感,但她不会表露出来,因为她习惯了平静地看待所有东西,那些喜怒哀乐的丰富情感,早已尘封,或者说,已经寻不到了。 晚膳准备的很丰富,凤汐眠只是夹了前面的几道菜,但吃的并不多,大都只是尝了尝味道。 凤皇慈祥地笑着给她夹不同的菜,她自是吃不过来,挑了些合胃口地尝了一下,嚼得很慢,很轻。 而凤皇却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只顾着看凤汐眠吃,倒忘了给自己的胃口喂些东西。 凤汐眠突然抬眸看着他,他忙放下筷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还有衣襟,见女儿依旧没有移开目光,不由问道,“怎么了?” “父皇,您一口都还没吃。”凤汐眠开口提醒道,想了想,还是给他碗里夹了些菜,“父皇,下次不必让人做这么多菜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凤皇忙点头,“父皇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人什么都准备一些。”他吃着凤汐眠给他夹的菜,感觉在含着蜂蜜。 凤汐眠看着眼前这个双鬓染着白发的中年男子,有些心疼,但很快就被她压了回去。 前世让她心疼的人太多,但这些被她心疼着的也心疼着她的人,多少都会用爱的名义剥夺了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 她便知道,有些感情,需要吝啬。 已是深夜,凤汐眠还未入眠。 窗外忽而闪起微弱的光,她静静凝了一会,才披上衣服,轻声走出去。在不远的木亭下,他果然站在那里。 “皇兄。”凤汐眠微微欠身,视线在木桌的酒酿上停留。 凤岐渊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无奈的情绪在眸中闪过,“听说你答应去闫亚国和亲。” 凤汐眠点头,“所以皇兄此番过来,便是要给我送别了?” “你知道,就算没有和亲之举,为兄也有方法平定战乱。”凤岐渊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住,“小眠,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你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皇兄今日这个时辰来,怕是宫里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了吧。”凤汐眠淡淡地说,“既然我答应了要去和亲,就不会反悔。皇兄只知我不愿被束缚,但你又可知,我不愿做的事情,向来没人能强迫得了我。” 两人沉默片刻。凤岐渊自顾自地倒酒自饮,该是不快了。 凤汐眠却不为所动,静静看着远方漆淡的天空,没再说话。她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关心她,他是除了木清澜之外唯一一个真心照顾她的人,就算是她喊着的父皇,那个外人看来宠她上天的父亲,都不过是利用她之后的愧疚之举罢。 可那又能怎样呢?她想说自己不是凤汐眠,不是公主,她只是烈如倾,来自闫亚国一个没落家族,可这些说出去又有谁信?在这些荒谬的事实面前,她终究是不能任性的。 “愣着做什么,连送别酒都不愿陪我喝了?”凤岐渊闷道。 凤汐眠笑笑,“我是怕你不够喝。”手已经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皇兄,我会过得很好的,不用担心我。” “你会和我说实话?”凤岐渊没看她,语气无奈更是心疼,“木姑姑说,你答应吃药了?” “嗯。”那药是木清澜的独门药膳,对她的身体大有好处,只是这药吃下去对她的记忆多少有些影响,以前她不愿忘记过去,迟迟不愿下口。如今她要出这醉阎黄林,这副柔弱的身体由不得她胡来。凤岐渊自然不知道这药性的真正作用,怕是觉着她不喜这药的味道,连同这苦味儿罢,她也不愿解释。 “既然你下定决心了,为兄也不再拦你。去到那边若是受了欺负,不必忍着,直接还击,出了事还有我这哥哥担着。哥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凤岐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宠溺的眼神,像极了她的亲哥哥。 凤汐眠看着他,险些失神,久久后才开口:“谢谢你,哥哥。” 正文 第三章:温狐罂 北方的风,多少有些豪爽,不似南方的清风,含蓄而羞涩。飘扬在半空的锦旗被北风紧紧地卷着,甩出很大的声响,连续半月,不眠不休。便是今天入了山的时候,才渐渐平稳,锦旗飘摇的弧度也变得柔和。 从刚向柔,它的声音并不含糊。 绵长的举着鲜艳红色锦旗的队伍曲折匍匐,越过辽阔无垠的西西草原,进入东麦山西侧官道,才意味着已经到了闫亚国的边界。 凤汐眠一身白衣塑身,高高的衣领几乎将她纤瘦的脖子包裹,阻挡了那顽劣的凛冽被风。及腰长发被她尽数挽起,圈禁在白色丝绳里面,仅有的散发在她的额前随风骚动,时常掠过她那黑溜溜的眼珠子,让那双美丽的眼睛有几分朦胧的蛊惑。 她本是那样柔美的女子,可骑在马背上的她,仍有几分男子的英气,足以弥补其纤瘦身子表现出来的柔弱。 她的身后,红岫绿鞠同样是一副男子装扮。她们是木清澜挑选出来的和亲公主的陪嫁丫鬟。 先前她们并不清楚凤汐眠的身份,木清澜喊她一声小眠,她们便跟着喊小眠姐,只知凤汐眠是木清澜最看重的一个关门弟子,自她们入门以来她就一直待在酔阎黄林里,从未出去过,真真实实的一个清冽的美人仙子,世外桃人。 凤汐眠虽然平日里为人较为清冷,但天赋却是很不错的。通常情况下,木清澜教给她们的东西,她凤汐眠只需看一遍便领悟通透,而她们这些人却要看上几遍,再练上几遭,才能勉强领悟。 还好在她们练功习武懵愣的时候,凤汐眠偶尔会给她们指点一二,她们才能在酔阎黄林挤进前十名,现在的她们,也就勉强可以配得上当公主的贴身丫鬟。 当然,木清澜让她们跟去和亲,一来是凤汐眠用不惯生人,二来,红岫性子直,见不得别人欺负,势必不会让凤汐眠受委屈,而绿鞠性子稳,心细纯良,也能看着红岫,为凤汐眠分担。 “公子,前面就是东城了,我们是要现在进城,还是在城外的驿站稍作休息,明日再进城?”说话的是绿鞠。 凤汐眠坐在马背上,瑶瑶眺望,一丝不动,除了必要的眨眼,她的神色从最初的淡漠,到现在依旧毫无波澜,好似她所注视的地方,她从未踏足。但红岫绿鞠知道,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出发前,木清澜曾经对她们提过凤汐眠的一些禁忌,其中一个便是东城。 东城是闫亚国最繁华的都市,也是凤汐眠曾经生存的故乡。离开的这五年不长,却恍若过了大半世纪,再见,该是物是人非了吧。凤汐眠久久望着那里,微微出神。 后面的护送侍卫也不敢多嘴,只是挺直腰板地站着,毫无疲倦之态。他们都是凤皇亲自挑选出来的精英,仅一个战天棘将军便能以一敌百,其他部下,战斗能力虽不及战天棘,但以一敌十还是可以的。 “公子?”红岫欲上前提醒,被绿鞠拉住,“不要忘了姑姑的吩咐。耐心一点。” 红岫咬了咬嘴巴,看着凤汐眠的背影出神,“我这不是怕公主伤心嘛。”她还是觉得这个和亲委屈了公主。 不知过去多久,凤汐眠才跃身下马,“休息吧。” 绿鞠和红岫本想上前搀扶,却被她稍稍避开了。她们知道凤汐眠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并不觉得有什么,放下手后便跟在她的后面,至始至终都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这也是她的禁忌之一。 “你守在公主身边就好。”凤汐眠略略提眸,看了眼战天棘,战天棘当即会意。在骄子落下之时迎了上去。 里面走出一个红衣新服的女子,她先是朝凤汐眠点头简单行礼,才在侍卫的引路下移步进驿站。 驿站的人本来就不多,整个驿站包括老板也才五人。冰岐国的这行人入住之后,充其量也只是让这里看起来没那么空洞冷寂罢了。 凤汐眠不喜热闹,挑了靠边的桌子坐下,其他侍卫也不是轻易开口说话的人,进了驿站这么久,回响在耳边的,几乎都是跑来跑去的小二。 未几,驿站外进来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男人,似乎并不顾忌这满屋子的士兵,神情闲散,四顾一扫,就要往红衣新服的‘公主’走去。 小二是个机灵的人,在官兵动剑之前,忙上去拦截,“这位客官,今日店里已经坐满,您还是去别家吧。” 那人看了小二一眼,似笑非笑,“这附近除了这家驿站,还有别家?” “顺着这条路往前再走三里,就有了。”小二指着外面,一本正经地说。 “三里?”男人动了动嘴角,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抓起小二的脖子将他往旁边丢。这时,有一道沉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这里凑一桌。” 男人淡淡转过身,不羁轻笑,缓说道:“我介意。” 战天棘微微蹙眉,欲用目光寻问凤汐眠,哪知他这一看,男人也跟着看了过去。那人明显诧异,视线由她的眉毛往下拉,将她那精致的五官都看了一遍,女扮男装四字浑然自得。 男人好看的眉峰轻挑,下一瞬转了脚风,直接往她那桌走,并在她对面坐下,“这满屋子的男人里面,就你最好看。瞧你这皮肤……比女人的还嫩,再看看这脸蛋,这身材,简直秀色可餐,怕是没几个女人能比得过吧。” “无耻之徒。”红岫站起来就要拔剑,绿鞠忙拉住她,低声说道:“红岫,莫要激动,小心泄露了公子的身份。” 凤汐眠面无波澜,仿佛跟前并无他人一般,静静地端着茶喝,饮下之前还轻轻地吹了几口。 “这是什么茶,喝得这么香。”许是凤汐眠不接茬,男人另外找了话题。 但凤汐眠依旧不给反应,他便自己动手,五指刚要去碰那茶杯,茶杯却像遇见瘟神一般迅速往旁边挪了。他继续抓,它继续移,几番下来,倒显得他自己一身狼狈,不由轻声低呼,“见鬼了?” 旁边有低笑传来,是那几个小二。座下的士兵倒也想笑,不过他们管得住嘴皮子,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们就是憋死也得憋着。 茶杯抓不着,男人偏要较劲了,使出浑身内力和凤汐眠做较量。眼看茶杯就要被他囊在手中,不想在那半掌的距离里,茶杯突然破裂,茶水豁然炸开,那滚烫的水珠像长了眼睛似的全部往他脸上撒,他疼得跳起来,手捂着脸一阵哀嚎。 驿站里一阵寂静,只有男人的鬼叫的声音流连往返。 须臾,男人将手放下,整张脸竟已经被烫红了半边。他瞪着凤汐眠,“你故意的?” 凤汐眠这才悠悠转眸,依旧云淡风轻,“我不习惯和别人共用茶具,公子一定要用,我只能毁掉了。” “刚刚这茶水明明没有这么烫……”他咬牙切齿,一时更觉丢人。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还有这等深厚内力。 凤汐眠不打算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准备回房休息。可男人不肯就此罢休,三番几次拦在她前面,“今日我本来是想劫个新娘回去尝鲜的,不过我对你倒是更有兴趣。不如,今夜你跟我走一趟?”话毕,正准备动手,却有一股强厚的内力无形逼来,直接将他从凤汐眠身边逼退几步,他下意识地看向后面那片深林,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不只是他,战天棘等人也察觉了异样,一边提防眼前这个男人,一边警惕外面隐藏的高人。 “今日算你好运。”男人没头没尾地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他的步法速度很快,可见其功夫不低,至少在战天棘之上。不过凤汐眠留意的不是他,而是方才出手的那个人。 那样熟悉的功法,让她想到了一个人——温狐罂。 五里开外,与东麦山遥遥相对的西峰林。 墨色长袍的男子负手站在山头,手里拿着玉笛,依旧没有吹。这个玉笛是他母亲留下来的,他格外珍惜,舍不得用,也怕因此感伤。 曾经有个女子说过,他和这个玉笛像是两两相惜,一样的孤独,惹人生怜。所以她为他织了一个红心结吊坠,让这玉笛看起来不那么萧条,他便也能沾沾喜气。这话听起来像从傻子里说出来的,可他还是把它挂上了,从此陪伴他的不只是母亲,还有她。 “哥,你刚刚为什么拦着我。”温狐舟从驿站出来,心情就一直不佳,“刚刚那小白脸就是个女的,就他们那点小把戏,根本骗不过我。我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吃了这么大的亏,要不是有你拦着,我这回非得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温狐罂淡淡蹙眉,“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生事。” “这怎么能叫生事呢?”温狐舟不满道,“那冰岐国和闫亚国结亲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凤皇向来野心勃勃,这门亲事一旦促成,届时冰岐国就会挥兵西下,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天狸国。天狸国和我们唇齿相依,他们败了,我们还能安然无恙?” 温狐罂没有给反应。 温狐舟继续愤愤不平,“哥,你已经出来整整七年了,你真的打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乡遭来横祸?”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这门和亲不用他们阻拦,也自然有不少的人在从中作梗。再说,他们能看出这层利益关系,闫亚国的君王又怎能不明白。 温狐舟摸了摸嘴皮子,觉得该想另外的法子将他从袖手旁观的位置上拉出来才是,想来想去,还是盯上了他手中的玉笛,“哥,你是不是还对母妃当年做的事耿耿于怀?” 这话一出,温狐罂脸色立马不好了。 温狐舟没心没肺地扯了一下嘴皮子,又正了正脸色,道:“当年那件事母妃纵然有错,可你离开这么多年,对朝廷不管不顾,她也受到惩罚了。而且她一个人成天面对一国子琐事不容易。父皇当年撒手人寰,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你这个太子倒好,直接撒手不管远走他乡……母妃为了守住这个位置,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说完,他抬头去观察某人的脸色,不想他也正看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幽深却又清亮,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一切,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吞了口唾沫,听他说道,“正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你当我什么也没说。”温狐舟退而摸鼻子,小声自言自语,“反正到时候若是战火延绵波及百姓,焦头烂额的还是你。” 正文 第四章:五岁孩童 不久,暮色垂临,周围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烛火在闪烁着,勉强撑起一方明亮。 下午凤汐眠吃的东西并不多,她的胃口向来不好,也许是因为她的顽疾有关,也或许她只是不想吃,哪怕夜里她经常饿的发慌,依旧提不起填补食物的兴致。 她的睡眠也不大好,时常是深夜的时候才开始入眠,大多时候是彻夜不眠。 在酔阎黄林的时候,她可以修炼上几天几夜也不用休息,把自己弄得一身疲惫,也只能安稳地躺上几个时辰。如今这般,就更睡不着了。 开了客房的一扇窗,凤汐眠站在那里看了一会黑云聚散,月光拢灭,好一会才坐回床上,静心打坐,修炼口诀提升内力。 从林子里吹来的风多少有些凛冽,但此时的凤汐眠,全身透着热气,隐隐约约的白烟在她的头顶腾腾冒出,接着那股热气席卷全身。这意味着,她的醉心经又升了一层。 醉心经是酔阎黄的独门功法,只传醉阎黄林的未来阎林主。早些年木清澜就已将凤汐眠当掌门人来栽培,奈何凤汐眠并无此意,次次逃避掌门之言,只是念及木清澜的救命之恩,师父希望她做的事,她大部分是拒绝不了的,也便先修炼着,至今倒还未用过。 修炼醉心经可以探测他人臆想,只要使用者与之进行肢体上的接触,便能听到那人心声。不仅如此,醉心经还可用来控制人的一时意念,时间长短随着功法层次的高低有所出入,但此举过于危险,若功法未达六层以上不可轻易使用,否则会遭受反噬,重则神识焕然,轻则波及内伤,但不管轻重,都会消耗探测本人的不少精力。 除此之外,醉心经还有一个特大的功用,但修炼者要修炼到九层功力以上才能拥有,木清澜只是略略的提及几句,并没有尽数说明,凤汐眠也不着急知道。她花了五年的时间,也就是现在才勉强突破六层,要想修炼到九层,没有个一两年是不行的。 来风突然轻微猛了些。 凤汐眠豁然睁开眼睛,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浅浅的诧异,只因耳边闯进几声不合宜的脚步声,扰了她的清静。 这次和亲之路注定了不能顺畅。她虽不打算在闫亚国长居,但在任务未完成之前,守护冰岐国是她不可推脱的责任。 那脚步声急促而轻盈,可见来人并不少,且个个功夫都不弱。不过相较之下,她更愿意相信战天棘的能力。战天棘是凤岐渊亲手训练出来的将士,率兵上阵杀敌数十次,从未有过败阵,通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的确是个好的帮手,性子沉敛,颇有谋略。 此时,战天棘早已经作好部署按兵不动,正打算放敌人入圈再来一个瓮中捉鳖。然就在敌人一脚踏进之时,一道狭小的亮光突然破缝而入,如萤火虫般在那黑衣人身上绕上几圈,接着他们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将军,那是什么?”副将肖勇惊讶道。 战天棘当即厉眼瞪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再看外面,那狭长的亮光像一双凌厉的眼正看着他们,然它们只是稍停片刻,很快又消失在黑夜里,伴随着它的云涌风动,蟋窣声起的黑夜逐渐归于平静。 凤汐眠开门走出来,战天棘已经站在门口,“公子,刺客已经拿下,剩下的事交给手下处理,您回房休息吧。” 凤汐眠并不理会,朝尸体径直走过去。士兵正拖着刺客的尸体离开,见凤汐眠走来,忙停下手中动作,“公子。” “没有活口?”边说,边在打量死者的伤口,平滑的刀伤,又细又长,均是一刀毙命。好刀法。她心想。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伤口,却被一把剑拦在上方。战天棘命手下将尸体都带下去,继道,“公子,他们已经死了,不要因为他们脏了自己的手。” 凤汐眠淡淡看着他,“你可知,他是何人?” “属下会去查清楚。” “我问的,是杀死他们之人。” 战天棘一时不明,凤汐眠却不予分析,扫了一眼不知何时跟出来的红岫绿鞠一眼,“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便靠近。”随即退回自己的房间。 红岫绿鞠面面相觑,对着紧闭的门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遵命”,而后相视无奈。 “我们都还没开始提步呢,公主怎么就把我们的心思猜得这样透?”红岫小声地自我感叹。方才她们就是担心凤汐眠的安危,想过去保护她罢,她们明明已经隔着有一段距离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看穿。 绿鞠倒无所谓,朝战天棘走去,“战将军,你可知道公主刚刚那句话是何意?” 战天棘显然也在揣摩,眉头皱得更深,“这个人剑法高超,连我都不及三分,只是他现在敌友不明,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还未进城就遭遇刺客,虽刺客还未袭击,也归是个不好的预兆。思及至此,战天棘更加严肃,“这几日你们务必要守好公主……不,是守好公子。隔墙有耳,半点马虎都不能有。至于‘公主’那边,我会派人多加看守,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绿鞠与红岫相视一眼,齐齐俯首,“是。” 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尸体和血腥味,很快,黑夜彻底恢复了平静。 凤汐眠本就没有困意,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她更是睡不着觉了。但她又不得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因为明天要让她面对的人和事,由不得她半点马虎。 她突然移哞窗外。 不知是不是她的多心,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迅速闪过,而那一幕,却是那样熟悉。 那样干脆的杀人手法,希望不会是他。 凤汐眠不敢继续深想,急忙闭目平心,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次日天刚见亮,凤汐眠连同红岫绿鞠率先进城,战天棘率领的护送队随后。 由于今日的日子特殊,东城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检查程序也比以往森严了不少。 迎亲队伍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候和亲公主,为彰显本国对冰岐国的敬意,守城的叶青海将军特地下令,百姓进出城门稍停一个时辰,便是等和亲公主的队伍进城之后方才开通城道。 为此凤汐眠也在城外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人群散去,凤汐眠才得以脱身,和战天棘远远颔首,进了一家不显眼的茶楼,靠窗坐下。 后面绿鞠红岫两人临桌而坐,一人视察茶楼客人动向,一人留意凤汐眠。留意之举也不敢太刻意,凤汐眠这人太敏锐,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的注视。若不小心踩了她的底线,她们怕她一个不高兴直接丢下她们走了。 虽说红岫绿鞠的轻功为木清澜亲授,在众门派中也属上层,然和凤汐眠相比,只要她有丢下她们的意思,她们断然是追不上去的。 凤汐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过去须臾,离王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领头的年轻男子眉目隽秀,笑容可掬,一身华贵着装,尊贵非常,却非皇甫释离。 凤汐眠想了许久方才记起,这个人是七大家族的公子之一,名唤颜世琛,故友颜世拓的弟弟。 五年过去,他长得倒是越发俊朗了,眉目和颜世拓甚是相像,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世事变迁,曾经风靡一时的七大家族如今只剩六家,不知当年的那些好友们现今是怎样一番风景。 再见,亦不似当年了吧。 远远的看到他和战天棘在说话,凤汐眠自然听不出内容,但从战天棘的面部表情来看,局势不容乐观。 凤汐眠轻轻叹息,招来店小二吩咐一句,见店小二面色迟疑,朝旁边的绿鞠颔首,绿鞠当即会意,从怀里摸出些许银两置于店小二跟前。 店小二两眼发亮,一把抓起银两往怀里塞,乐道:“放心吧,这件事肯定妥妥办成。” 对面,战天棘的气色确实不好。 但闻离王身体突然抱恙,让和亲公主暂住客栈之言,他险些拔出腰间佩剑。便是他的手下及时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脸色方才缓和。 “颜公子,两国和亲是大事,绝非你我能左右。既然你说离王身体不适,我们也不能勉强。但公主身份尊贵,随随便便安排一家客栈了事,你们闫亚国未免也太不尊重我冰岐国了吧?” 说着,战天棘有掉头离去的意思,颜世琛忙上前一步,和声道:“战将军请留步。” 战天棘抬手,示意手下原地不动,继看向颜世琛,“颜公子,我们公主身体娇弱,一路颠簸已然劳累,还请你早些做决定。” “这是自然。”颜世琛客气回应,不疾不徐,不时又皱眉,“战将军,离王身体抱恙也非你我能预料,让公主暂住客栈也是无奈之举。事发突然,请容我等向圣上禀明情况再做安排。战将军请放心,公主所住客栈乃离王府所出,必定不会委屈了公主。” “何必这般麻烦。”战天棘不怒反笑,“既然颜公子要进宫,我等一同前去,岂不省事?” “这……”颜世琛嘴角略僵,适时有人跑过来,“颜公子,王爷虽身体抱恙,但念及公主身份特殊,还是撑着起身候着了。时候不早,颜公子还是赶紧接亲吧,不要误了吉时才好。” 颜世琛点头,上前一步作邀,“战将军。” 话说到这个份上,战天棘也不好再找麻烦,离王带病成亲,至于他是不是亲自接亲已然算不得大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凤汐眠才接到战天棘传来的消息。 只是消息是到了,却非好消息。 新娘子的轿子已经抬至离王府前,然和亲公主进去不过片刻就被赶出来,狼狈至极。 此等羞辱,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公子,那离王就是故意让我们吃瘪的,还好轿子里面坐的不是公主。”红岫气呼呼地替凤汐眠打抱不平。 绿鞠却不认同,“就算里面不是公主,可有损的也是我们公主的名声。” 说完,两人都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面色无样,顷息转过头来,“你们去看着战将军,他性子易怒,我怕他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凤岐渊曾说,战天棘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护主。在这一点上他还显得有些愚钝,容易怒出大错。她虽还未真正领略,但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那公主你呢?” 闻言,凤汐眠不免蹙眉,淡道,“无需多言。” 红岫绿鞠怕惹恼了她,只好遵命退去。 茶楼中,凤汐眠又坐了片刻,方起身离开。 走下二楼,突然被一个小手从后面抱住,继有稚嫩的声音传来,“姐姐,姐姐救命,姐姐救命。” 凤汐眠刚要扭头往后看,小团子却逆着方向挪到了她的跟前,险些要钻进她的裙底,她忙伸手拉住他的小手将他扯出来,双腿不自然地内靠,微微皱眉。 “姐姐,救我。”小孩不依不饶,模样甚是可怜。 他估计跑了有些时候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还渗着汗,此时正睁着可怜兮兮的眸盯着凤汐眠看。 向来不喜别人亲近的凤汐眠,此时也不好把一个孩子推开。这一迟疑,小孩直接抱着她的腿,紧紧地扑进她怀里,嘴里委屈喃喃救我之言。 凤汐眠:“……”环视四周,未见可疑人出没,便轻轻拍了拍小孩后背,“没人了,不用躲。” “不,肯定还有人。”他紧紧地抓着凤汐眠的袖口,“姐姐,这里好多好多坏人,你带我走吧,越远越好。” 凤汐眠:“……” 看这小孩的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模样生得俊俏,很是机灵。 “今年几岁了?”凤汐眠问。 小孩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五岁。” “怎么知道我是姐姐?” “因为姐姐长得好看,男子没有这样好看的。”小孩的声音特别甜。 凤汐眠一时无言以对,“为何要逃?” “有坏人,好多好多坏人。”说完又要躲。 凤汐眠头一回被弄得这般哭笑不得,“那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 小孩嘟着嘴吧,很是委屈地说道,“我没有娘亲。” 凤汐眠哑了一下,“那你爹爹呢?” “爹爹……”他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上还附着泪水,一眨一眨的,几乎粘在了一起,许久才抬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 “坏,坏人?”凤汐眠想了想,却找了一个不着调的理由,“难道他要把你卖了?” “嗯……”小孩也想了想,盯着凤汐眠一阵看,而后摇头,“他不是把我卖了。他是要把自己卖了。姐姐,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一刻都不想。” 这话让凤汐眠不知道如何接,“那你就不怕姐姐也是坏人?” 小孩子摇头,“你不是。” “为何?” “我看到你给小二哥哥钱了。” 凤汐眠觉得头大。 小孩继续说,“你连小二哥哥都能这么照顾,说明你心地善良。”越说越离谱,他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最后,竟是让凤汐眠当他的娘亲。 凤汐眠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无忧。” 沉沉的声音忽然传来,在凤汐眠和孩子胸前都捶了一口子。 无忧从凤汐眠身前躲至身后,她不得不转身,面对着他。 男人缓缓走来,周围有人议论,眼前的这个人很似离王,凤汐眠也觉得,很像。 “无忧,过来。”他开口,眉头紧锁,看也未看孩子前面的女子,伸手示意孩子过来,孩子却急急躲开。 “娘亲,娘亲救我,娘亲……”小孩拽得更紧了,不知是不是太害怕,把姐姐喊成了娘亲,还一口一声娘亲,叫的是那个亲切。 皇甫释离这才抬眼扫向凤汐眠,凤汐眠也不躲避他的打量,与他对视足足十余秒,坦荡而清明。 两旁不知何时聚集了些人,双眸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动。躲在身后的无忧见状,也忘了自己还在哭泣,颤巍巍地歪出半个头,却看见自己的父王正盯着他新认的娘亲走神,顿时瞪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眼泪还未擦干,就笑出了两齿白牙。 不时,北冶从外面跑来,看到无忧先是一愣,复对皇甫释离请罪道,“王爷,是属下看管不力,让小王爷私自出府。” 皇甫释离淡淡收回眸光,看向无忧,“还不过来?” “我不。”无忧当即把头缩回去,“你要娶坏女人回家,无忧不要坏女人当娘亲。无忧已经有娘亲了,我要跟娘亲,我不要回去。” 孩子说的是无心的胡闹,凤汐眠却不得任之由之,且她此时还是男儿装扮,被喊娘亲多有不雅之礼,随即朝前作揖,行的是闫亚国之礼,“离王。” “阁下认得本王?”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问,视线又重新落至她的五官。冰岐国公主凤汐眠的画像他早已过目,且别说眼前这个人是位女子,就是她的男子装扮,也和那画像之人相差无几,如此一来,不愿和亲之事也非他一人。 凤汐眠款款一笑,目光从他的胸前往下移至侧腰,“离王的这条玉龙腰佩世间无二,在下有幸在书上见过一回,瞧着稀奇,便记下了。” “那阁下还真是好记性。”皇甫释离略略垂眉,示意北冶,北冶似也刚刚回神,从凤汐眠后面拎起无忧,“小王爷,得罪了。”经过凤汐眠之时,北冶冷不防与之对视,急忙错开,颔首施礼。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和坏女人住在一起,我要娘亲,娘亲。”无忧手脚齐挥以示抗议,叫的那是一个撕心裂肺,连凤汐眠都有几分不忍,薄唇刚启,又见皇甫释离看过来,不由得稳住要迈出的步伐。 “孩子调皮,缺乏管教,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皇甫释离说得极其客气,复又牵着无忧的手,低沉道,“你不喜欢的女人已经被赶出去了,还不满意?” 无忧瞬间停下挣扎,眨着无辜的眼睛的问,“真的?” 皇甫释离没再回答。 站在后面目睹他们父子二人渐渐远去的凤汐眠,嘴皮子动了又动,很是无语之态。 方才她左思右想和亲公主突然被赶出离王府事出何因,但万没想到,皇甫释离会因为一个孩子不惜得罪整个冰岐国。 只是,他何时有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她竟从未听闻。 正文 第五章:进退维艰 离王婚前拒绝完婚,和亲公主被赶出离王府的消息很快风靡整个东城,虽有圣上口谕强制按压,可也压不住其根本,不少人还以此做赌,弄得那是人尽皆知。 彼时,战天棘与和亲公主等人于皇家客栈住下已有两日。为确保公主的安危,其它皇亲贵族均要腾出地方,另安休憩之处。 这几日,踏进皇家客栈的官员络绎不绝,出来之时却都是一副惆怅长叹态,或赖在门口徘徊不去,两边眉毛几乎拧成一条线;或有被逼急之势垂首顿足,再想进去,大门已关。 见此,不少人更是觉得两国和亲之交不甚乐观。 而始作俑者凤汐眠,此时正坐在对面的品味轩的上宾包间,慢悠悠地吃着点心,一块桂花糕能吃上好几个时辰。 守在门口的红岫绿鞠也着急,可她们劝不住凤汐眠,着急也没用。 按说,一个和亲公主的名声被人糟蹋成这般,正常人多少都会有所动作,起码会在屋里多个几天避避风头图个清静。可凤汐眠偏偏例外,整日都在茶楼里待着,听旁人嚼舌根子,话里那些人话外都是讽刺,她却半点愠色都没有,也不让奴婢们去管嘴,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让绿鞠红岫无可奈何。 不时,有一乞丐装扮的人要进包间,红岫把人拦住,“谁让你过来的?” “是,是公子。”门开着,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公子,脏兮兮的伸手指着里面,“我有消息,有消息。” 绿鞠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也拦在门口,挡住他的视线,“胡说,我们公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红岫附和,“就是。”说完拎着那人的后领子就要把人拖走。 “让他进来。”凤汐眠懒悠悠的声音传来,红岫绿鞠均是一愣,那小乞丐抓着机会从红岫手中滑走,“我都说了我认识公子的。” 红岫眉头一扬,抬脚要往那人脸上踹,被绿鞠忙拉住,对她摇头,继看着小乞丐,“方才是我们心急了。既是公子让你进去的,就不要让公子等久了。” 小乞丐往后退一步,警惕地挪着脚步进了包间,这才松了一口气。 “把门关上。”凤汐眠刚刚说完,就听到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那声音持久,也似挣扎,再开一条缝隙又被合上,随之是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绿鞠已经把气得跺脚想要踹门的红岫拉走了。 包房内,小乞丐大大方方地在凤汐眠对面坐下,眼珠子将满桌子的点心瞪了个遍,期间咽口水不下三次,搭在桌面的手指蠢蠢欲动,眼神还忍不住往某人脸上飘。 凤汐眠微微一笑,将盘子往他前面一推,“都是你的。” 小乞丐没敢动,黑溜溜的眸警惕地盯着凤汐眠,“你到底是谁?” “你这伪装的技巧不行。”凤汐眠答非所问,目光轻轻略过那人的脸庞,“脸上的黑炭涂得太厚,你那脖子该放出来晒上几天,分层才不会太明显。还有你这双鞋,和这破旧的衣裳完全不搭边,这鞋底里头,藏了棉吧?” “这都能看出来?”小乞丐的感叹脱口而出,说完就闭嘴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忍不住把双脚往后移,最后坐立难安,“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族人的暗号?” 方才,他本是坐在乞丐堆里头打盹,身下躺着的草还是刚刚抢来的,可身子都还没捂热,就被小六拉起来,说这边看到了飞鸽图腾的暗号,他不得不过来看个究竟。谁知眼前这个人他非但没见过,自己多年看家本领还被他说得一无是处,面子哪哪都搁不下。 “急什么。”凤汐眠亲自给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尝尝看。” “别,不要和我靠近乎。”小乞丐可不想这么被忽悠,“你不说,我不吃。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这里下毒。”话毕,视线又在桂花糕上一顿,一口唾沫含在喉咙,咽也不是,吐也不成。 “我若想害你,就算没毒,你也不能活着出去。”凤汐眠说的很轻很淡,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 小乞丐犹豫片刻,把糕点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又咬一口,最后整个都往里吞,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险些站起来。 凤汐眠端起茶杯抿了小口,茶水已经凉了,再喝也不似最初的味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叹道,“当年烈家的飞鸽遍布天下,如今却只剩下几个小毛头班门弄斧苟延残喘,可悲,可叹。” “你说谁是小毛头……”话说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顿时有些生气,细细观察那人,眉头皱得更深,“我没见过你……你和烈家是什么关系?” “不管是什么关系,你只需知道,我能帮你找到族人便可。”凤汐眠说完,叫来小二,添了新的茶水,留下银两却要离开。 见状,小乞丐拿起桂花糕往嘴里塞了两个,觉得浪费也可惜,索性就全部包起来塞怀里。可等他匆匆忙忙追出去之时,哪里还有凤汐眠的踪影? 倒是遇到先前守在门口的绿鞠,她把一封信交予他,“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留的手信。” 小乞丐接过来,左跨一步拦在绿鞠前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此绿鞠也是一愣,却面不改色,“阁下想知道什么,还是下回亲自见了公子再说吧。” 小乞丐不肯放行,后领口被人扯了一把,那人直接将他拖回他们的乞丐窝儿。 扯他的人是小六,“鸽子,你刚刚和那位姑娘在磨蹭什么呢?难不成暗号和她有关?” 鸽子瞪他,语气很不好,“要不是你,我方才就能问出来了。给给给,拿去分给大伙们吃。” 把糕点丢给小六,觉得少了些什么,又把小六给掰过来,在碎末渣里找到了一个皱得不像样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抚平,前看后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小六将糕点分了之后,又探过头来,见鸽子正在发呆,很是好奇,“鸽子,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事先说好了,谁先离开这窝儿谁就是小犊子,除非你把小姑娘劝过来和我们一窝子里挤。” “滚。整天个胡言乱语。”鸽子把信塞怀里,深情寞寞,看着行人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快和正常生活脱轨了,一时感慨,“小六,我们一直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到时候还没找到庄主,我们就要熬成真乞丐了。” 小六也叹了一口气,“你别说,看到路上街边乞讨之人,我真觉得和他们同命相连。” 说完被鸽子的胳膊狠狠撞了一下,“出息。” 小六捂着胸口,用脚踹他,“你出息,有本事你带着大家伙儿回家啊。” “我能。”鸽子摸了摸怀里的纸,模样一场坚定,透亮的眸子里闪着一团烈火。 五年前鸽子带着一队人外出任务,回来的时候烈鸽山庄已经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而他们刚冲进院子,就被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官兵逮住,由此在牢房里待了几天。那些日子里,他们轮流吃鞭子,被那官鞭子抽得浑身麻痹。官兵这些人成天吃饱了撑的,一个劲儿逼着他们说出飞鸽的下落。且不说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背叛庄主。后来还是烈如倾小姐替他们求了情,他们才得以留住半条小命。只是等他们人不人鬼不鬼地从牢房里被丢出来,烈家山庄也被大火烧得一无所剩。 赖以生存的家没了,他们成为无家可归的人,在东城讨生计还处处遭受其他家族的打压。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化身乞丐,一来是继续追查烈家被害的真相,二来也是想借此偷偷寻找像他们这样飞鸽身份的人。只是他们埋伏了这么久,依旧一无所获。 如今,终于有线索了。 “鸽子。”小六突然用力拍了他的肩膀,鸽子蹙眉转过头来,小六正举着一块桂花糕,手指颤抖,“这个味道……” “很熟悉吧。”鸽子笑了笑,“我说了,我们很快就能归队了。” 这种桂花糕是庄中钟奶奶的独门绝技,也是他们吃过的最美味的糕点。那时候庄里的小姐烈如倾还隔三差五就去找钟奶奶讨吃的,每每这时候他们就会跟在她后面,等她从钟奶奶房里出来,就蜂拥般围上去讨吃的。烈如倾也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小心思,经常举起三根手指来提要求,为了那么一点桂花糕,他们都不知道被烈如倾忽悠着干了多少事。 自皇家客栈被冰岐国公主极其部下包场之后,伺候的姑娘下人们也不敢随意走动,倒显得这里冷清寂寥些许。 凤汐眠的房间安排在后院的听风阁,那里更是僻静无比,听闻这是皇家宗人才能住的地方,尊贵异常。凤汐眠倒不在乎这些规矩,她喜欢的是这个地方。 听风阁外面还有一片青湖。湖水清澈,湖面零星飘着几许绿叶,萦绕在荷叶周围,像一叶叶孤舟,随波逐流。对此凤汐眠莫名喜欢得紧。 湖面有一座桥,凤汐眠经常会站在上面,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红岫绿鞠也不敢去打扰,多半是相陪在旁。凤汐眠曾让她们早些回去歇着,她们也不愿,说主子还未入睡,做奴婢的,哪有不管主子的道理。这话听起来像一根筋,凤汐眠又不喜多说,也便由她们去。 这天凤汐眠回来得早,照样在石桥上静静站了会,望着一处出神。绿鞠走过来想汇报皇家客栈白天的情况,但见她眉目寞寞,又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之间,凤汐眠已经偏过头来,“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绿鞠停了须臾整理语序,道,“下午的时候闫亚国国君又派了两位尚书大人过来,不过将军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都草草打发了。” 凤汐眠听完,点了点头,再无其他反应。绿鞠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去了。她虽看不懂凤汐眠为何这么做,但心里明白不能多问。传闻都说公主多病缠身体弱多病,不能出涉远足,但琴棋书画倒是了得,是个闺中的冰美人。可眼前这个人和传闻却是相差甚远。 到底是传闻多谣言,不能尽信。 片刻后,凤汐眠回了房间,正要解衣睡下,门外又有人敲门。 她微微皱眉,披上衣服,走到侧厅,方缓缓吐道,“进。” “公子,是我。”战天棘站在门外,转而退后几步下跪,“那日属下性急冲动闯了祸,耽误了公子的大事,还请公子惩罚。” 抵达东城那天,和亲的轿子被拦在离王府外多时,战天棘气不过,直接带人闯进王府,却闹了一场笑话。战天棘的武功不低,可那离王府的手下却也不是吃素的,几次交手下来,他竟落了下风,直接被打飞出去,更是折煞了冰岐国的面子。事后,闫亚国的圣上几次派人过来探望,想让和亲公主进宫面圣聊表歉意,他谨遵凤汐眠的吩咐一律回绝,可现今两边这样冷交下去也不是办法。君臣之礼不能破,他战天棘自不能违背凤汐眠的意思,所以只能前来请罪。 房间内久久没有声音传出。倒是隔壁的绿鞠听到动静轻声跑出来,“将军,那天之事公子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你再来请罪,只会让公子更加心烦。现下公子已经歇息了,将军还是先回去吧。” 战天棘摇头,膝盖像定在了地上。他是个直性子,得不到凤汐眠的一句原谅,他始终不能心安。 “公子,此事因我战天棘而起,属下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但请公子顾忌两国之谊,不要再做冷战。”战天棘的声音不大,但说的也很清楚,绿鞠拦也拦不及。 须臾,门被打开,凤汐眠走出来。 战天棘挺直腰板,“恳请公子进宫面圣,化干戈于玉帛。” 凤汐眠清冷地看着他,不疾不徐问道:“战将军,何为干戈,何为玉帛,你可还分得清?” 战天棘垂首道错,“属下只是想将功补过。若公子实在不愿进宫,属下可代为前去。定不能让公子受委屈。” “进宫了,之后呢?” 战天棘道:“自然是要替公子讨个公道。之前的事臣有错,但这一切都是臣一人所为,和公子无关。” “你是我的随从将军,只听我的命令。这个理由不充分。”凤汐眠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战天棘微愣,复又坚定几分,“此事他们也有错。是他们不尊重公子在先,若要论起来,他们没有待客之道,我们也不必有将就之谊。” 凤汐眠点头,“将军说的有理。”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缓道:“那将军觉得,此次和亲是继续,还是就此作罢?” 战天棘被问住了,是与否都不好回答。 凤汐眠很浅地抿着唇,语气更淡,“这个问题,将军现在可以不回答。可进宫之后,闫亚国君亲自问起来,将军可想好如何回答了?” “公子……”战天棘蹙了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如若继续,此事乃因离王而起,可接连几天过去,他本人连一面都未曾露过,何来诚意之说?但若就此作罢,你我该以何种身份面圣?进宫之后,若那圣上亲自道歉,你说我是受还是不受?”凤汐眠的语气忽而平淡,像在诉说一段与之无关之事。 绿鞠已经听出凤汐眠的意思,小声在战天棘耳边劝道,“将军,两国和亲已成定局,倘若公子现在进宫接受国君的道歉,那也就变相让公子承认她原谅离王了,届时公子嫁过去可不得忍声吞气?人人都说那离王自负自傲,目中无人,这公子刚来他就给了下马威,公子日后还怎么与之平等交好?” “这……”战天棘的愧疚之色更沉。 不知何时走出来的红岫也插了一句,“将军,这个道理连我红岫都知道了,将军见多识广,难不成这还看不明白?” 战天棘依然担忧,“可让那离王亲自来这里岂是易事?” 绿鞠上前道,“这件事公子心里自然有数。将军,请回吧。” 战天棘闭目叹了口气,复缓道,“公子,是属下愚钝了。但此事虽不是因属下而起,属下却有不可逃脱之责。还请公子责罚,否则属下寝食难安。” 凤汐眠罢了罢手,“杖责三十,去领罚吧。”她知道不这么做,他是不肯罢休的。 战天棘立马叩首,“谢公子成全。” 一旁的绿鞠红岫相视无奈,转身却对上凤汐眠注视的眸,一时不明所以,慌乱地低下头,“公子。” “红岫,绿鞠,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不需要多嘴的人留在身边,我要做的事,也无需向你们一一解释。”凤汐眠虽不会疾言厉色,可她的平静更让人慌乱于无形。 “公子,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懂。”红岫特意避开她的注视,硬着脸皮说道。 凤汐眠也不想说破,只道,“今晚之事我可以不计较。但绝无下次。” 红岫缩了缩脖子,抬头撞见她的清目,当即明白今日她去打探那群乞丐的事已经被她看破,郁闷又委屈,“公子,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冲动了,我认错。可您贵为公主,保护您是我们的职责,不让陌生人靠近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公主您事先都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知道那人好坏?那万一他伤了公子您怎么办?” 向来冷静的绿鞠这次也赞同红岫的话,“公子,我们不仅是您的贴身丫鬟。在醉阎黄林的这么些年,我们尊称您小眠姐姐,叫了你这么久,我们早就把你当亲姐姐了,你这样提防我们,我们这心里也不好受。” 等她们都说完,凤汐眠才抬头,“我记得见你们第一面的时候我便说过,我是我,你们是你们。现在,依旧如此。” 正文 第六章:飞鸽图腾 自和亲之事遭皇甫释离一人拒绝之后,离王府里并不得清闲。圣上皇甫卓玉日日下朝后都要亲自过来讨说法,皇甫释离不能把人赶出去,下人们更不敢阻拦,索性今日让人端来一壶酒,他说他的,他喝他的。 闫亚国先皇膝下皇子两位,一为当今圣上皇甫卓玉,另一位便是皇甫释离。两人关系时亲时疏,外人也摸不清楚状况。也有人说儿时皇甫卓玉曾救过皇甫释离一命,为了还这份恩情,皇甫释离甘愿退出皇位之争,做个闲散的王爷,便是朝中有紧急情况才起早上朝,上朝的衣着还得随他自己的性子来。 一壶酒喝完,皇甫卓玉还在念叨,皇甫释离挥袖拍案,干脆让下人又端了一壶酒上来。 皇甫卓玉闻着这酒味儿,喉咙实在干渴得紧,明知自己酒量不行,最后也经不住诱惑喝了一杯,一杯之后又忍不住再添一杯,不过须臾便喝得两腮通红倒在桌面不省人事。 皇甫释离把剩下一杯酒喝完,神韵依旧清明,推了推皇甫卓玉的肩膀,知其已经睡成死猪状,不免轻笑,招来他的随身侍卫,“你们把皇上送回去。”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 “北褚。”皇甫释离喊了一声,“把他扛回去。” “是。”北褚可没有士兵们的拘谨,一把摸向皇甫卓玉的腰,将人往肩上一扛,单手托着就往外走。 后面的随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着了圣上。 几人刚走出王府,碾迟庚后脚就到。 闫亚国原有七大家族,索里、丘陵、封、元、颜、碾、烈。这七大家族联合串通闫亚国之命脉。烈大家族的飞鸽遍布全国,洞悉所有家族动静,原乃七大家族之首,后突然没落,具体缘由无人得知。自后,网罗消息之责分落丘陵家族和碾大家族,原来的七大家族至今浓缩为六家。 六大家族各有所居。索里、丘陵一方负责军资收集,一方负责军用制造;而封、颜两大家族共同协管各路商业线条,至于商贸交易则由元、碾两大家族分管,其两两之间紧密相连,又各有牵制。 碾迟庚便是这六大家族中的公子之一。 “敢这么把他灌醉的,全天下也就你一人敢做。”碾迟庚凑上前嗅了一下,“你这都把陈年佳酿都端出来了,看来是真不耐了。” “本王让你过来,不是要听废话的。”皇甫释离淡淡掀目,几有不悦。 “这是自然。”碾迟庚笑了笑,原本还想打些哑谜,但看某人此时心情不佳,他再遮遮掩掩就是在找死了,这等愚蠢行径他可不做,随即拿出一张图纸来,“可还认得这个?” 皇甫释离拿过来细瞧,“飞鸽图腾?” “对,就是飞鸽图腾。不过这只是其中的四分之一。”碾迟庚摸了摸鼻子,看着他的眼里含着某种戏谑,“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离王对它的依旧这般印象深刻,真是难得。” 皇甫释离懒得理会他的意有所指,脑子闪过一张脱俗面孔,脸色凝重,“这几日,她便是在找飞鸽?” “离王比我更有远见,她找飞鸽是为了什么,也不用我来多费口舌。”碾迟庚舔了舔嘴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酒壶,“那个,我给你带了这么大的一个消息过来,不给点打赏?” 话音刚落,刘管家慌里慌忙地跑了过来,“王爷,小王爷他又在闹了,您快去看看吧。” “闹什么随他去。”皇甫释离的脸色很是不好。 刘管家也难为情,转眸向碾迟庚求助。 碾迟庚便如揽大任般严肃起来,正色道,“前些日子我听小无忧说他新认了一位娘亲?这位姑娘是谁,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就去把人找来。” “碾少爷。”刘管家眼角猛得哆嗦,恨不得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巴。这几日大小王爷因为这个闹了不知多少回,他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碾迟庚不明所以,但眸里的幸灾乐祸也实实在在,“刘管家,你这挤眉弄眼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 刘管家猛摇头,“您,您还是不要说话了。” “……”碾迟庚摸了摸鼻子,就见皇甫释离风一般离去,欲跟过去瞧个究竟,后面却被人拉住。刘管家使劲地抓着他的胳膊,“碾少爷,门在这边。” 碾迟庚很是受挫,“我何时说要回去了?” 此时,皇甫无忧已经爬上高高的树枝上,还差一点就能摸到后墙。只要他爬过这面墙,再从墙外的那棵树滑下去,他就能成功离家出走了。 方才还在拼命喊他下来的婢女们忽然没了声音,皇甫无忧也不理会,小小的身子继续蠕动,终于爬上了墙垣。只是,他左看右看,外面都没有树的影子。 他明明记得此处是有一棵很大榕树的。 “小王爷,你快下来吧,可别摔着。”刘管家远远跑过来,边喊道。 小家伙揪着脑袋往里面瞟了一眼,手脚顿时僵硬,因为他最害怕的人此时正负手站在下面,冷眼冰冰地看着他。 “王爷,我去把小王爷接下来。”北冶说道,动手前却听到皇甫释离淡漠的声音传来,“他有本事爬上去,就让他自己下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扛着刀不知如何下手,“王爷,那这树……” “砍。”皇甫释离沉声命令,那些下人也不敢迟疑,拎起大刀就用力砍。 皇甫无忧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小手捏得紧紧的,抓着石瓦不愿出声,眼睛却逼得通红,眼眶子里蓄积了不少泪水。 “王爷,小王爷还小,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刘管家在旁相劝,他知道这些年皇甫释离当爹又当娘的很是不易,虽然他表面对小王爷严厉得紧,心里头却疼得不得了,只是无忧性子皮,经常和他对着干,他也不懂施软,两人经常闹不和,“王爷,还是让老奴来劝劝小王爷吧,他……” “带刘管家下去。”皇甫释离蹙眉吩咐。 北冶看了看刘管家,又看了看窝在墙垣的无忧,很是无奈,“刘管家,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王爷,王爷有他的办法。” 皇甫释离的办法无非就是想吓吓他,可偏偏无忧和他小时候一个性子,越是吓他他越是不怕,傲气得很。 “啊……”也不知小家伙是不是太紧张,身子突然就从墙垣另一边滑了下去。 那离王府的后墙足足有五个皇甫释离那般高,这般摔下去不少个胳膊也会断条腿。 皇甫释离已经第一时间赶去扑救,却还是迟了一步,一颗心登时往下沉,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吓得腿脚发软。 照顾皇甫无忧的婢女星瓴已经吓哭,抓着北冶的袖子问,“北冶,你说,你说小王爷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别乱说话。”北冶低声打断她,有些担忧地看向皇甫释离,正要跃墙去看无忧的情况,发现皇甫释离已经先他一步,却站在墙垣处动也不动。 现下几双目光瞪直,默默垂下眼来。 刘管家身子猛的一晃,旁边的婢女星瓴忙上前搀扶,刘管家抬手表示不必,急得两眼涨红,“快,快去找大夫,快啊,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 “是,是。”家仆慌忙去找大夫,一行人从后门绕出去查看情况。北冶直接用轻功跃上高墙,看到围墙外的场景却是一愣,“王爷,这……” “派人去找。”皇甫释离咬牙切齿般挤出这几个字,面色已经恢复些许,不过怒火未减,丢下这句话愤愤离去。 北冶紧绷下颚站了一会,从墙垣落下,竟失声笑出来,对还在抽噎的星瓴喊道,“星瓴,去告诉刘管家,不必再寻大夫了。” 正文 第七章:烈鸽山庄 时下接近午时,早市退去晚市未启,东城的街巷些许空荡,叫卖的声音也不甚热情。 一小团孺子却在这满大街里头瞎跑,这家店里瞅瞅那家店里转转,精力十分旺盛。看见个新鲜的,就去把人拉过来,眨着可怜兮兮的眸一阵求,银两也就到手了。 这个小团孺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围墙上掉落下来却突然消失了的皇甫无忧。而他拉着的这个人也非外人,是他不久前新认的娘亲,凤汐眠。 此前凤汐眠正巧经旁路过,看见一小团子爬在墙头,她本想停下来看个究竟,未想他突然从高墙掉落,便上去把人捞过来。捞人的举动也属本能,结果现下,她反被这小团孺子给拐去逛了街。 小家伙一路蹦蹦跳跳的,半点险些丧命的后怕都没有,也让她刮目相看了些许。 “娘亲娘亲,你看看这个小包子像不像我?”彼时无忧左手捧着一个肉包,一眨一眨地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细细瞧着肉包,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又听无忧自顾自地说道,“娘亲一个早上都叫我小团子,我看着它也像小团子,我还以为我们很像呢,看来小团子也不尽相似的。”说完又把包子放回去。 可已经拿在手里的包子岂有随便放回去的道理,旁边卖包子的老板正要训斥,凤汐眠先一步说道,“把它包起来吧。” 老板当即恢复谄笑,很快将肉包打包好,“客官拿好。” 凤汐眠接过来把包子递给无忧,他却皱着眉头很是纠结,半晌才抬头,“娘亲,我要是吃了这个小团子,会不会成大团子了?” “恩?”凤汐眠哭笑不得,若有其事地想了想,“反正都是小团子,吃了也无妨。” 登时无忧的眉头皱得更深,“娘亲,你可真不会说话。”话是这么说,已经接过肉包吃了起来。 凤汐眠无奈叹息,再次重申一句,“小团子,我不是你娘亲。你且随了我的装扮喊我哥哥可好?”就因他左一句娘亲右一句娘亲的,她这一路可没少遭人斜视。 “你就是,你就是。”无忧嘴里含着包子,眼里尽是急色,一只手拽着凤汐眠的袖子不肯松开,生怕她丢下他走了似的,口齿不清地说道:“以前没人喊我小团子,娘亲既然喊了,就要对小团子负责,小团子要是没了娘亲就不再是小团子了,既然不是小团子,娘亲又为何喊我小团子,所以你就是我娘亲。” 凤汐眠快被他这话绕晕了,一时找不出词来绕回去,瞧着他这张小脸着实认真,只好先作点头。 绕过长长闹市,再穿过一条小巷,凤汐眠方才停下。 无忧睁着大眼睛左看右看,往凤汐眠身边又挪几分,“娘亲,这是哪里啊?” 凤汐眠轻笑,“这就怕了?”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怕。”小家伙的口是心非半点含蓄都没有,他抓着凤汐眠的衣袖,不肯再往前走。 “好小子,难怪我那天怎么看你觉着奇怪,没想到你竟是女扮男装。”声音从巷口对面传来,紧接着数名乞丐都一涌而上,堵住他们的前路,后方也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守在那里,俨然把他们困成一圈。 凤汐眠倒面不改色,有一下没两下拍着小家伙的后背,沉静地看向前方,“这个地方是我定的,你们觉着,我会傻到给自己挖坑?” “鸽子,我就说有诈吧。”小六暗暗一说,又挺直腰板,警惕地四顾观察,按兵不动。 鸽子掀了掀额前的刘海,眼珠子上下转了一圈,最后定在高不到凤汐眠腰部的小家伙身上,“这不是离王的爱子吗?”眼睛眯了眯,语气突然沉下去,“这么说来,你也是离王府的人了?离王何时做事也这般偷偷摸摸了?” “不许你说我父王。”无忧的脸涨得通红。 凤汐眠呐呐垂眉,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根细针,不动声色地在皇甫无忧后脑插入,无忧两眼一闭,双退一软,失了知觉。 他倒下之前,红岫突然出现及时将其接住,凤汐眠小声道,“送他回去。” “那公子你……”后面的话因触及凤汐眠的淡眸而没有继续。背着无忧的红岫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就避开一群乞丐的拦截。 凤汐眠转首看着鸽子等人,“现在,可以换个地方了?” 鸽子眉眼一阵哆嗦,不甘心地抿着嘴唇,没搭话。小六这一根筋的,还对红岫的轻功有模有样夸赞些许,被鸽子狠狠踹了一脚。 鸽子一行人在前面带路,期间凤汐眠被蒙住双眼,步行平稳,与寻常时候并无两样,就连拐弯,都无需别人来指导。 小六特意在她面前挥挥五指做些试探,被鸽子一把抓过来,“你干什么?” 小六咧嘴坏笑,“我还以为她这样也能看得见路呢。” 鸽子无语,用脚轻轻踹了他的下腿,低声呵斥,“丢人。” 前面的凤汐眠对他们的这一动静了然于心,嘴角不明显地提起。凭她对他们的了解,能安家落户之地唯有一处,而这一处她最熟悉不过。 约莫半柱香,凤汐眠脸上的黑布被人取下。 她淡淡的眸环视四周,狭小的空间,昏暗潮湿,耳边轻微响着水滴的声音,隐隐的还有骚动。她回头寻视,鸽子不自然地瘪了瘪嘴巴,解释那动静的来源,“只是几只无家可归的老鼠。”说完,朝窝在桌子底下半睡半醒的瘦小子丢了一个石子,“你的同族,还不快去管管?” 这位瘦小子小名鼠子,人如其名,名如其人,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贼色。他倒不是色,贼才是重点。他要是手痒痒了,别管你藏着什么东西,藏在哪里,都能被他这双能闻味儿的精亮眼睛给找到。而一经他注意的东西,也不管好坏,他总要去凑一口,先尝了才肯罢休。是以,派里的人一度对他恨得牙齿咯吱响,可又奈他不何,他一句‘做老鼠就应该有老鼠的样子’,能将他们气得哑口无言。 被众人吵醒,鼠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头顶撞到了桌子,疼得他两眼冒星光,不理会其他人的嬉笑,小小的身子从另一处钻出来,利索又熟练。 别看鼠子瘦,他站直了能比凤汐眠高出一个头。此时他揉着头顶,低头斜视着凤汐眠,顿时睡意减了大半,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来,“这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快请坐。”他看也未看,左脚准确地勾来椅子,又用自己的袖子在上面擦了擦,“这儿地小,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凤汐眠未动,表情似笑非笑。 接着后面的鸽子上去就把他拉到一处堆满杂物的地儿,“那,才是你的朋友,还不去管管?” 鼠子诶诶诶地叫了几声,“你这样会吓到我的,到时候我让它们出来都赏你们一口,你们可别哭。” “鼠子。”小六忙拦在两人中间,“鼠子,有客人在呢。” 鼠子又看了凤汐眠一眼,眉毛一挑一挑的,从地上抓起几个石子,去教训同族去了。 小六偷偷跟过去,小声问道,“鼠子,你的眼力比鸽子的好,他瞅了人家半天,连人家是个姑娘都不知道。”又笑了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嗯?”鼠子扭了一下脖子,勾起神秘的笑,“来,学个老鼠叫我就告诉你。” 小六:“……” 鸽子带凤汐眠在这地下室里转了一圈,一圈回来,楼道干净了些许,旁边还添了些许烛火,还算有模有样,是个人待的地方。 “怎么样,这够有诚意了吧?”鸽子难得挺了一回胸。 凤汐眠唇边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清冷弧度,“昔日名震天下的飞鸽一派,如今也不过日此。” 自五年前烈鸽山庄没落之后,飞鸽一派也由此淡出世人视线。鸽子和小六带领的小分队隐于这繁华都市之下,上头没有牵线,后头没有资金收入,的确就如凤汐眠所说,不过在垂死挣扎,继续苟延残喘罢。可鸽子至今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听完此言脸色由和转怒,露出一副将要与之决裂的神态。 凤汐眠淡淡转过头来,“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们成天躲在这地下室里,和这些个老鼠有何区别?都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 “你什么意思?”鸽子拦在凤汐眠前面,“你拿这飞鸽图腾来找我们,说要带我们找到烈庄主。如今我们已经坦然相待,难不成你要出尔反尔?” 凤汐眠微微后靠,看向一处石门,清眸似有暗波推涌,“找到他们有何难。只要你们能推开那道石壁,堂堂正正地推开。” “你……”鸽子惊讶地看着她,不由得再次重复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凤汐眠很淡地笑了笑,缓缓走过去,手轻轻放在这石壁上,徐徐道,“我,是最希望这壁石门打开的人。” 这条暗道的另一头,通向烈鸽山庄。以前的烈如倾不知来来回回跑了多少回,就算闭着眼,也能摸出一条路来。当年烈家倒了,各大家族联合起来打压零散部下,几将他们赶尽杀绝,唯有这条密道,被鸽子等人守了下来。 这里,她最熟悉不过。 正文 第八章:面见前夕 从飞鸽基地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鸽子亲自送凤汐眠离开,没有最初的敌视,但也不是完全信任。他只是觉得,在这偌大的热闹城里,多一个帮手也非坏事。 “这就是你要的资料。”鸽子将一个竹简递给她,“离王近年来的行踪很诡异,就凭我们这几个小罗罗,根本搜罗不到他的全部信息。你问的这个孩子的母亲,我们找了许多年也没找到。” 对此凤汐眠倒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等兴趣。” “兴趣谈不上。”鸽子的眉眼间闪过一抹阴郁,“当初我们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嫁入王府,最后却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觉着我们能放过这个女人?若非念及孩子无辜,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凤汐眠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经前面拐口,她施礼作别,“就送到这吧。” 未行几步,红岫从暗处走出来,“公子。” 凤汐眠微微颔首,“那小团子呢?” “方才醒过一次,现已经睡下了。” “可还闹腾?” 红岫心虚地摇头,“并没有。” “嗯?”凤汐眠可不觉得他是个安分的孩子。 红岫当低头,“奴婢就是按着公子的法子,给他扎上一针,又让他睡上一觉罢了。” 闻言,凤汐眠蹙起眉头,“此举不可多用,你连这也不明白?” “公子,奴婢,奴婢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他,他毕竟是那离王的孩子,万一……” “也罢。”凤汐眠的眉头浅浅舒缓,“回去吧。” 红岫小步跟在后面,几次语言又止,最后都咬着牙齿忍了下去。 便是到了听风阁,凤汐眠才停下来看她,“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红岫刚鼓起勇气开口,绿鞠却从房间内出来了,她迎面走来,欠身行礼,“公子回来了。” 凤汐眠略略颔首,视线往旁一扫,绿鞠便会意道,“小王爷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安顿在偏厅睡下了。” “嗯。”凤汐眠径直走过去,无忧正躺在她平时休息的卧榻上,被子不知何时被踢落,绿鞠上前去捡,凤汐眠缓道,“我来。” 绿鞠呐呐收手,与红岫默契相视,悄悄从房间退出。 凤汐眠在偏厅待得不久,知他睡得正香,轻声退了出来,红岫绿鞠的窃窃私语也适时掐断。 凤汐眠看了她们一眼,准备回房,红岫忙走上前,“公子,红岫有一事不明。” “说。” 红岫问道,“奴婢派人查了一下,那名唤鸽子的一伙人在这城中并无太大成就,公子为何,为何三番两次低下身段与之相谈,甚至还去了那等脏污之处。” “脏污之处?”凤汐眠难得平静的眸又沉下几分。 绿鞠见状,忙道,“公子所做之事自有公子的道理,我们只需听从指令就是。红岫,还不快跟公子道歉。” 这次红岫也没有倔,低头就是一声‘知错。’ 凤汐眠倒也没多怪罪,“我虽是公主之身,但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和你们并无两样,你们无需太过小心翼翼。至于我为何会用这些人……” “公子。”绿鞠适时打断,“我们不需知道公子的安排,公子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红岫在旁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那就退下吧。”凤汐眠今日实在是累了。 红岫绿鞠虽不能让她百分百信任,但目前确实是对她有用。她不愿透露太多,是不想连累她们罢。 飞鸽早些年就隐没江湖,她们不理解她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但凤汐眠清楚,鸽子与小六虽年纪轻轻,天赋却是极好。早年她还是烈如倾的时候就时常听到父亲对他们赞不绝口。 鸽子善于探查消息。一双小腿生得不张扬,却很是灵活灵巧,跑起来却是连马都追不上。每年飞鸽里举办赛事,他虽不是首个找到红旗里信条之人,最后却总能第一个回到终点赢得比赛。鸽子妙就妙在,他懂得变通,善变能变智变,十五岁就被烈庄主看上,委以重任,带着一小分队掌管大半东城的信息流向,帮了庄里不少忙。就是生得太不起眼。 而在比赛中,第一个找到信件之人便是鼠子。鼠子的嗅觉和视觉在同龄人里最为敏锐,他精于观察,能发现别人所不能留意之物,就像黑暗中觅食的老鼠。唯一的缺点,就是分不出轻重真假,路上被鸽子胡口一说,便把真的信件拱手让了出去,虽拿了一个头筹名号,却不得圆满而归。 烈老庄主烈明峦曾说,若鸽子和鼠子两人联手,将会是这辈年轻人里最杰出的信人。在飞鸽里,分管各部消息的头领,就叫信人。 至于小六,他的长处在于交际,其中的孰轻孰重都能掂得一清二楚。在外人面前圆滑得当,或有巧言令色之美称,然与之处久了的人却知道,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么些年过去,他们还能坚守至此,着实不易。凤汐眠找他们,不仅是借助他们的力量,更重要的,她也想知道当年父亲和哥哥到底因为什么而隐退江湖,连她这个女儿也不告知。 若非木清澜在她来之前说过烈家上下恐有隐居之可能,或许她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凤汐眠回房间躺了一会,半夜被一声尖叫声吵醒,声音来自偏厅,她赶过去之时,床上已经没有无忧的影子。 正欲唤来红岫绿鞠,黑暗的角落处却传来一声“娘亲”。 “小团子?”凤汐眠轻声靠近,刚刚蹲下,无忧就扑了过来,“娘亲,我以为娘亲要丢下无忧走了。” “怎么会。”凤汐眠迟疑些许,到底没有将他拉开,“刚刚做噩梦了?” 无忧想了一会才点头,“嗯。” “那告诉娘亲,都梦见什么了?” “梦见娘亲丢下我走了。” 凤汐眠:“……”她便心想,这个孩子也着实可怜。原本想找到他的母亲,借此对付那个人,如今这个法子,她怕是又要重新斟酌了。 夜里微凉,皇甫无忧缩着身子,非要和凤汐眠睡在一起,还说只有这样才不会做梦,不做梦才不会害怕,没有害怕才能睡得安好。 这一大框子合情合理的借口砸下来,凤汐眠也不能拒绝,拒绝了就是不合情不合理。 只是她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如今多了一个人……就算是小孩,她也适应不来。便是等他熟睡过去,披了一件外衣,到青湖上面站会吹吹风。 在闫亚国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之久,和亲之事却一直耽搁,总归是件麻烦事。 前些天,她收到冰岐国传来的两封信函,一封是木清澜亲笔,内容无外是让她多注意身体的关心。而另一封,出自凤皇。 若此次只是简单的和亲倒还好,只是答应凤皇要找的东西,她若不亲自出马,胜算怕是渺茫。 “公子。” 夜里本是安静,突然闯入一个低犷的声音,好生破了雅静。 凤汐眠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回身就看到战天棘举步走来,“公子可是在想明日之事?” 皇甫无忧失踪一天,离王府上下乱成了一窝粥。凤汐眠故意由着无忧拉着招摇过市,途中特意避开眼线,算下来,这消息传进王府也是不久前的事。 “将军对我不放心?”凤汐眠淡道。 战天棘忙否认,“公子聪慧过人,属下怎敢怀疑。”这样说着,眉头却不由拧了些许,“属下就是担心,闹了这一出,公子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闻言,凤汐眠的唇角不由漫上一层寡淡的笑。 当初她满心欢喜地穿上嫁衣,与心爱的男子拜堂成亲,从他踢花轿,接她下轿的那一刻起,走向殿堂的每一步,都让她刻骨铭心,至今难忘。 如今,她是真真不愿借用另外女人的身份再次成为他的妻子。太讽刺,也太可笑。 可现下的局势,他们在拜堂之前不得不见面。见了面,这些破绽怕是圆不回去了。 “夜深了,将军请回吧。”凤汐眠笑颜浅浅,已看不出丝毫情绪。 战天棘寞寞叹息,“公子,姑姑说你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看来我是说什么也没用了。属下只是想让公子知道,属下忠于公子,便只认公子一个主子。”说完行礼离开。 凤汐眠静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站了一会,方回到侧厅躺下。 正文 第九章:各怀心思 次日,离王皇甫释离果真带着人去了皇家客栈,按例被战天棘拦截在外。其手下北冶和北褚欲出手硬闯,利剑已经出窍,最后关头却被离王叫退。 见此战天棘也命手下收起兵刃,继对皇甫释离行他国之礼,“离王,我家公主还未起身,现下还早,有什么事请等公主歇息好了,再容我等去通报。” 皇甫释离悠悠转了一眼,招手让北冶等人耐心坐下,复道,“既然公主还未起身,那本王便等上片刻。” “多谢离王体谅。”战天棘说完也退了出去,就剩几个小二在旁招呼,个个神色拘谨,多余的气儿都不敢出。 一过便是两个时辰,地下的影子已经由柱子缩成了短棍。 桌子上的茶水换了几次,现下又要凉了。小二颤着身子上去给茶壶里添热水,额头一时紧张出细汗。 北冶将手中的长剑突然重重往桌面一放,吓得小二腿脚发软当即就跪下了,“离王,离王饶命。” 皇甫释离倒无半点着急之色,平静的眸子从小二发抖的腿移至焦躁的北冶身上,“北冶,把人吓着了。” 北冶低头告错,凌厉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对小二道,“过了这么大半天,怎么就只有你们出入,其他人呢?” 小二跪在地上,还在颤抖,脑子嗡嗡响了很久,一会才想清楚北冶问的话,讪讪答道,“回,回官爷,平日里他们的吃住之物都是他们自己负责的,我们只负责前厅的招待,至于他们,他们为何在房间里不出来,又,又在干什么,我们实在,实在是不知道。” 北冶惊讶了一下,看向皇甫释离。皇甫释离依旧云淡风轻,低头饮茶。北冶便挥手让他滚下去,刚要开始说话,皇甫释离却淡淡地说了一个字,“等。” 此时,听风阁。 绿鞠煮了些熟食,凤汐眠吃的不多,倒是无忧吃得津津有味,吞一口就要夸一句她的精湛厨艺,弄得绿鞠很是不好意思。可他接下来的一句却是“娘亲,这么好吃的菜你怎么才尝一小口。”,话里话外都在逼着凤汐眠下筷。 这鬼点子机灵的,惹得当场的人一阵哭笑不得。 在旁的红岫绿鞠都暗暗自愧不如,想着日后主子的吃食她们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虽然她们也不清楚凤汐眠如何就让这离王的孩子喊了娘亲,但瞧着这孩子可爱机灵,也算不得坏事,毕竟日后凤汐眠还是得在离王府生活上一段时间的。 不时,战天棘的副将肖勇进来汇报外面的情况,一句‘离王’让大家的食欲降了又降。 无忧偷偷瞄了凤汐眠一眼,见她没反应,又瞄一眼,便是凤汐眠抬头看他,他才又低下头。 “怎么了?”凤汐眠温和问道。 这语气连红岫绿鞠都觉得意外。许是见惯了她清冷的样子。 “娘亲,我爹爹的脾气不太好。”他斟酌着说,也怕凤汐眠听了误会连他也不要了去,继道,“不过无忧很乖的。” 凤汐眠摸着他的头,“还吃不吃?” “吃不下了。”他说,有些心不在焉。便是等红岫绿鞠她们退出房间,才抓着凤汐眠的袖子,闷道,“娘亲,你是不是也怕我爹爹?” 凤汐眠挑眉,看着他,“你爹爹很可怕?” 这话又让小家伙为难了,他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娘亲,如果爹爹要把无忧抢走,你会不会把无忧抢回来?”凤汐眠未回答,他又低下头,寞寞地说,“娘亲,我已经是你的小团子了,你要是不管我,我以后又要没有娘亲了,我没有娘亲,就只剩下爹爹,可是爹爹还会娶别的女人,别的女人生下孩子,那些孩子又会跟我抢爹爹,到时候我连爹爹也都没有了。” 这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太会说话,凤汐眠次次拿他没办法,主要是狠不下心来。如今他说着就要哭,凤汐眠很是无奈,也不知如何作劝,毕竟他说的那个别的女人就是她。 “不许哭。”凤汐眠僵硬地命令,可见小团子拼命忍着泪水的模样甚是可怜,她便又软下声来,“娘亲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若你还不满意,我们便再让他等上些许时辰,如何?” 正好在外面求见的战天棘听到这话,差点没跪下来,忙道,“公子,现下午时已过,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事了。” 凤汐眠没有理会,继续看着无忧。 无忧歪着脑瓜子想了想,忽道,“娘亲,要不你,你嫁给爹爹好不好?你来当我的娘亲,把那些女人都赶出去,无忧就不用担心了。” 凤汐眠一愣,眼角有些哆嗦。 外面,战天棘又道,“公子,实在不能再等了。” 凤汐眠换回女装,一袭淡蓝色百褶裙,素净清雅。她的身姿本就妙曼,如此更是锦上添花。轻飘长发披肩,头饰也就简单的一个木簪子,其余的吊坠都还是绿鞠红岫硬逼着插上去的,凤汐眠觉着碍眼,愣是又拔下来两根。 “娘亲,你真好看。”无忧一脸的引以为豪,惊艳的目光也属在座之最。 凤汐眠淡淡勾唇,“要不要和我一同出去?” 无忧登时后退,“娘亲……” “也罢。”凤汐眠看着绿鞠道,“你留下来照看他吧。” “是。”绿鞠过去牵无忧的手,却被他挣脱掉,小小的身子跟个泥鳅一样顷息便跑了出去,粘在柱子后面,任她们怎么拉都不肯松手,鼓着两腮子通红,“我要看着爹爹,万一爹爹欺负娘亲怎么办?” 绿鞠哭笑不得,故意打趣,“那你别躲着呀。我们到前面去?” “才不。”小家伙往后缩了缩,两眼鼓着机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如果娘亲能拿下爹爹,我现在出去,不就是碍手碍脚了?” 红岫噗嗤一笑,与绿鞠两人一左一右也隐于屏风后面。 由于还未入门,凤汐眠不好以真容相见,便挑了一顶薄纱帽戴上,勉强能遮得住容貌。 她从楼上徐徐走下来,不经意抬眸,透过薄纱对上一人的注视。那双黑瞳不含丝毫情绪,可以说是平淡,甚至淡漠。 凤汐眠缓步走近,远远行了一个虚礼,北冶和北褚忙站起身,亦行国礼,之后退下,偌大的主厅就剩他们二人。 “我的人怠慢了离王,见谅。”清冽的声音,似细水流潺,平静舒畅。 皇甫释离伸手作入座姿势,眉目清淡,“无碍。” 凤汐眠款款落座,面上薄纱忽起忽落,隐约露出柔美的下颚轻微颤动,“怪我疾病缠身,他们不便打扰。若知离王今日过来,我定不敢贪睡。” 传闻冰岐国公主鲜少出门,外人多有猜测,疾病缠身倒也是个合适的缘由。 皇甫释离若有所思地抬眸,竟看不出半点不耐之色,开口还是简单的两个字:“无妨。” 凤汐眠略略瞧了他一眼,清冽的眸色恍若闪过某种东西,很快又压在平静之下,只余大方沉静,举手投足间均显大家闺秀的优雅,“不知离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公主来这城中已有数日,本王早该前来探望。只是,小儿性子顽劣,至今还在闹别扭。希望他昨日没有叨扰了公主的美梦才好。” 平缓亲和的语气,却已然点开天窗,城府果然深厚。 凤汐眠做模想着,面上却无半点波澜,付上轻绵淡笑,“怎么会。我也是方才听将军说了一二,才知道那孩子是离王府上的小王爷,昨日见他无家可归的可怜模样,便好心收留了一宿,未想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皇甫释离不以为然地淡淡说道,“前些日子他给自己寻了一个娘亲,这几日吵着要找娘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那娘亲,就藏在此处。” 凤汐眠莞尔,忽略他的意有所指,给自己斟了杯清茶抿了一小口,垂眉淡淡,似有倦意。 皇甫释离见她迟迟没有开口提和亲之事,虽然意外,却也不着急。 她能利用无忧让他亲自登门拜访,定然不会简单了事。而今他能上门,一来是想弄清楚这和亲公主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二来,她需要台阶下,他也无需太过吝啬。如今这面子也算是给足了。 不远处,挤在圆柱子后面的三人见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坐下已有些时候,却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客套,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小团子,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在打什么主意?”红岫问。 无忧挤着眉毛想了想,开口却是不满,“小团子只能娘亲叫,我只是娘亲的小团子。” 红岫一瞬无言,“行行行,我不喊你小团子。小王爷,这下愿意说了吧?” “这个……”无忧盯着他们一阵看,摇头,“男人心海底针,我爹爹的心思,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看透的。” “……”红岫挤了挤嘴角,手脚突然有点痒。 他方才还对自个爹爹恨得牙痒痒的,现下却是一副崇拜之态,无忧这善变的速度比不上闪电,但也有过之而不及了。 绿鞠的唇边忍不住向上提了些许,对红岫道,“放心吧,公主做事向来有她的考量,我们只需等着就是。” 她这话刚说完,战天棘突然从外面走来,后面跟着北冶和北褚。 三人的气氛明显不太融洽。毕竟他们头一回见面就大动一次干戈,那精彩的画面至今还在百姓口中流连忘返。 战天棘这人最好面子,尤其此面子还关乎国家尊严。他虽表面上不说,背地里却已经把人记恨上,只想着何时光明正大地与之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以报当初被打成灰头土脸之仇。又怎会与之礼待? “公主。”战天棘站定俯首,道,“闫亚国的圣上来了。” 正文 第十章:红娘 当朝圣上皇甫卓玉亲自造访皇家客栈的消息很快传遍东城。 和亲当日,皇甫释离对和亲公主拒之门外,无形间伤了两国的和气,凤汐眠不愿进宫面见圣上,其中缘由也有替母国考虑之责。如今当事人皇甫释离亲自来这皇家客栈,不管出于何种缘故,外面那些谣言总能迎刃而解。 至于皇甫卓玉,他本就有亲自接见凤汐眠的打算,碍于她多次对他派去的官员拒之门外,他也拉不下这面子来。今早便是听探子来报,说离王已经在皇家客栈待了将近一个上午,又想着他这位弟弟的古怪性子,能让他待上这般时长,必定是和那和亲公主相聊甚欢。这才放下身段,屈身亲临客栈,也想见见这位心高气傲的女子到底是如何留下他那位目中无人的弟弟。 但他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变相绑架了他那弟弟的宝贝儿子,还戏耍了他们整整一宿。 这事放在整个闫亚国,都没几个人有如此胆子。而眼前这个女子,不仅将此事承认得坦坦荡荡,还把那无忧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今无忧这左一口娘亲右一口娘亲地叫着,险些让他吐了好几口茶水。 “皇伯伯,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无忧很是体贴地问候道。 若换做平时,皇甫无忧还会上去探探他的额头,但这会他不敢动,还得紧紧地贴着凤汐眠,生怕一挪动就被某人给拎起来丢肩膀了。此时他的眼珠子时不时地看向北褚和北冶,眼神哀怨又可怜。 看明一切的皇甫卓玉将笑意强行压在咳嗽中,想起无忧方才的话,又立刻严肃起来,“既然这其中的误会都解除了,你们的婚事也该择个吉日结了吧。我看这个月初七就不错。”说完,看着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刚被儿子连同外人耍了一招,心情不甚沉郁,抓起杯子独酌,以堵回应。 倒是凤汐眠,至始至终笑颜淡淡,“此事,全由圣上做主。” “如此甚好。”皇甫卓玉点头,瞧着这弟弟,不免又是轻叹,“时候不早了,朕也不做打扰,你们,多聊聊,培养感情也是不错。” 下一瞬,皇甫释离幽幽的目光已经摸过来。皇甫卓玉挑眉,嘴角弯得更是明显。 凤汐眠缓缓起身相送,皇甫卓玉却抬手示意不必麻烦,带着一行人离开客栈,现下客栈又恢复了异样的寂静之中。 皇甫无忧还抓着凤汐眠的衣袖,她起他也起,她走他紧步相随,只是眼珠子还是忍不住往皇甫释离那里瞟,他觉得他这爹爹今天怪可怜的。 “公主果真是好计谋。”淡中夹冰的语气。 凤汐眠却不甚在意,“我身子乏了,离王若想再留,可随意使唤这些下人。恕不作陪。” 然转身之时,却被人抓住手腕,一个旋转跌入他的胸膛,他单手将她紧紧禁锢,不容她挣扎。 熟悉的气息迫近,让她惊讶之余还强生抵触,“离王,请自重。”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入王府?”他说得没有一丝温度。 “公主。”在旁的红岫绿鞠等人迅速围上来,北冶和北褚也第一时间拦在他们前面。 双方对峙,陷入僵局。 凤汐眠不由得握紧五指,脸色稍是苍白,却已然恢复平静,“离王,两国和亲,势成定局。想与不想,实在不是你我所能决定之事。” “父王,你快放开娘亲。父王……”无忧小小的拳头打在皇甫释离钳着她的手上,下一瞬被北冶托起扛在肩头,“小王爷,得罪。”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着娘亲。”无忧已经快要哭了。 皇甫释离不免蹙眉,还是放开了凤汐眠。面容淡漠,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事情一般,半句话不多说,看也未看,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 随之便是皇甫无忧的哭闹声渐行渐远。 凤汐眠静静地站在那里,绿鞠缓缓上前问了一句,“公主,可还好?” “无事。”她稍稍回神,遣退了所有人。 回到房间,用醉心经打坐。此时她太需要沉下心来,只有心无旁骛,才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事。 直到天色暗下,凤汐眠才从房间里出来。 红岫绿鞠本就守在外面,一听到动静便都迎上去,“公主。” 凤汐眠轻轻点头,问:“红娘呢?” 绿鞠回道,“已经按照公主的吩咐,给了她不少银两,现下应该已经出了城门。” “如此也好。”凤汐眠抬头看着天空静了一会,缓缓走到旁边大树下的睡椅坐下,红岫绿鞠跟过来,一人呈上小小被褥,一人准备泡茶。 这茶是从醉阎黄林里带出来的,不仅清醇,冲出来的茶香还飘着淡淡的草药味儿,是木清澜专门为凤汐眠调配的,对她的身子有益。凤汐眠闲来无事之时,经常会饮些醉酿,醉酿里自然也被木清澜添了药剂,可醉酿哪有茶的效果好,喝了上瘾,上瘾了还会醉。 是以大多时候,绿鞠都会把醉酿藏起来,便是凤汐眠亲口提了才拿出来一些,其余时候都会照着木清澜的嘱咐,每天让她喝一些药茶。她们也都知道,凤汐眠最不喜欢喝药,药的味儿也不喜欢,所以每次泡的茶都不能太浓。 “红娘等的那个人,可是与她一起走的?”凤汐眠忽然问道。 红岫与绿鞠默默对了一眼,不知如何开口。 绿鞠考虑事情比较周全,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她来经口的,此次也不例外。她把冲好的茶水呈给凤汐眠,边斟酌道,“红娘毕竟在外待了五年,她等的那个人许是觉着与之无缘了,早几年便已经娶妻生子,红娘性子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刚烈得很,她也不愿再做叨扰,此程唯她一人。” 她口中的红娘乃凤汐眠的替身,在冰岐国的皇城里替凤汐眠活了五年,鲜少开口说话,她的过去也鲜为人知。 五年前,红娘浑身是伤的倒在醉阎黄林前,被路过的木清澜所救。木清澜见其眉目与凤汐眠有几分相像,而凤汐眠恰巧要在醉阎黄林里待上几年,便在她清醒的时候提了替身这件事。起初红娘也不大愿意,后有人几番来醉阎黄林找人,红娘认出是来寻自己的,碍于无路可退,方以护她不被发现为条件答应入宫做公主那几年的替身。 红娘的身份并无几人清楚,就算是凤汐眠,也只知道她当年是逃婚偶然来的醉阎黄林,其心爱的男子就在闫亚国,就在这繁华的东城之下。此次凤汐眠将其带出来,本是想放她自由,成全她与其心上人,却不料,并非有情人就能侯成眷属。 五年的时间不长,但很多事情都能改变,而且变得面目全非。 凤汐眠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五年’二字,眉角浮起淡淡的苍凉之意。 “公主,此事是红娘的命数,怪不得人。要怪就怪命运弄人,她与那郎君此生有缘无分罢。”红岫轻声说道。 她与绿鞠都知道,凤汐眠虽然看起来不易近人,心底却是柔软得很,她们担心此事她知晓后会心生自责,正想着用怎样的说辞才能让她开心一些。 凤汐眠罢了罢手,“让他们务必护她周全。她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不能亲自报答已是理亏……日后就让他们跟着吧,她一个女子,身边有个人总能方便一些。” 绿鞠记下,又道,“公主,茶快凉了。” 凤汐眠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水看了片刻,清眸中浅有变化莫测,舀了舀杯中的茶,一口饮尽。末了却用内力将茶杯丢向后院高墙,只听一声清脆的利刃玻璃相碰的碎裂声,接着数名黑衣人从黑暗的后墙一跃而起。 红岫绿鞠都惊了一惊,双双把凤汐眠护在身后。 敌人先挥刀杀过来,红岫上前杀敌,轻身一跃,在半空中连环重踹数名黑衣人的胸膛,打得那是一个解气。而绿鞠则守在凤汐眠跟前,不让黑衣人有半步的靠近,但对方人多势众,她们二人联手也只能勉强挡住敌人的攻击。 凤汐眠依旧坐在卧榻之上,神色淡然,又饮下一杯清茶,便是看到黑衣人摔下青湖的时候轻轻皱了眉头,“红岫,莫要让他们脏了这院中的水。” 红岫抽身回了一声‘遵命’,健步略过湖面,一把拎起溅成落汤鸡的小子就往外丢,和绿鞠对打的黑衣人一个没站稳要往湖水里倒,也被她长腿重重一踹,落了一个狗吃屎。 可此番下来,黑衣人也得了接近凤汐眠的机会,绿鞠一人自顾不暇,朝对面还在桥面飞来转去的红岫喊道,“红岫,玩一会就行了。” 红岫诶地回答,“我已经悠着点了。”说完,看到黑衣人正挥刀砍向凤汐眠,低声喝了一句混蛋,忙赶过来,但半路却被横出的刀给拦住。 凤汐眠在刀落下来之时,依旧沉静如水,脚尖稍微一点,身子轻盈地飘至半空。又有一把利箭朝她的胸口射来,她正提息用内力逼退,却有一把更快的利剑将其挡开。 那把利剑像是长了眼睛,在空中旋转挥霍,遇着一个黑衣人就上去划一刀,速度之快根本让人看不出手法。 不过须臾,黑衣人便尽数被消灭,就连暗中持弓箭的都不例外。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那股强大的气息也随之没去,战天棘等人这才赶过来,见这后院一片狼藉,当即跪在凤汐眠跟前,“公主,属下护主不利,请公主责罚。” 红岫却哼道,“现在责罚有什么用,方才公主差点被箭射杀的时候你在哪里?”想起那一幕,她仍心有余悸,说话的语气自然好不了。 旁边的绿鞠轻轻扯了扯她的手,上前查看了黑衣人的尸体,“公主,这些人的死法和在城外客栈的一样。” 凤汐眠淡淡点头,这满院的血腥味让她轻轻拧着眉,“让人处理了吧。” 战天棘却不肯起来,“公主,微臣失职,请公主责罚。” 他本就肩担将军之责,护送公主之任,却接连几次失职让公主险些丢了性命,他这顽固的脑袋实在转不过来,不再挨几棍子怕是良心也过意不去。 “战将军。”凤汐眠缓身站起,淡淡的眸看着他,“将军已经做的很好,此事不必再提。”听风阁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都不知道,想必是那敌人用了一计声东击西,战天棘过于担心她的安慰,不愿放过丝毫可疑的蛛丝马迹,被人以此设计了也无可厚非。 “可是……”战天棘脸上难掩羞愧之色。 “没有可是。”凤汐眠淡道:“如今我一日未嫁入离王府,我便还是冰岐国公主。现下四国关系紧张,最重要的还是确认两国友好关系,避免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将军以为呢?” 战天棘抬头对上她清净的眸,那里一片清明。她早已经把这一切看得透彻,一来对他的失职大度宽容,二来也在众将面前维护了自己的颜面,如此聪慧善良的女子,叫他如何不坦然钦佩之? 正文 第十一章:初七完婚 刺客来袭的插曲过后,听风阁恢复了寂静。 战天棘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已经夜深。派守于听风阁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一倍,仍不放心,他打算亲自守夜。 巡走之时,发现凤汐眠独自一人站在青湖的桥头上,似在看天空,可现下天空只有暗沉的云,他盯着瞧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来,却是把她惊动了。 凤汐眠已经转身对着他,“将军。” 战天棘便大步走过去,“公主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睡不着。”凤汐眠淡淡说道,目光又移落一处。 战天棘之前曾听木清澜说过凤汐眠的睡眠质量不好,这几日观察下来,何止是不好。但瞧她神情寞寞,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凤汐眠久久没有说话,似是望着那一处出神。 战天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暗自把那个地方记下,决定明日去查一查。 “这些刺客可是有什么眉目了?”凤汐眠突然问。 提起这个,战天棘也严肃起来,“和上回是同一拨人。这次的下场亦同,无一生还,均是一刀毙命。”顿了顿,他见凤汐眠若有所思,便问道,“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凤汐眠却摇头,“现下两国和亲最要紧。接下来的事,还要麻烦将军多分心了。” “这是属下的职责。”顿了顿,战天棘又道,“公主,刺客一事在这这里闹得这么大,那离王怎会不知?可他……” “将军。”凤汐眠打断他,“此事悄悄平息便好。”且是他们拒绝离王安排的人在先,离王想袖手旁观,她也不能再多抱怨,“听风阁里僻静,将军不必安排这么多人,你也无需亲自留守。如此操劳,将军若是累倒了,我等日后还怎么倚靠将军过些安稳日子?” 这话让战天棘微楞,胸口泛起难以言喻的异样,恭敬俯首回道,“臣定不会辜负公主的信任。” 两国和亲之事沸沸扬扬闹了几天,总归有了结果:初七完婚,就在明日。 入住王府前夕,凤汐眠没忍住住回了一趟烈鸽山庄。 烈鸽山庄早已人去楼空,泥土上长满半腰高的杂草,歪歪斜斜铺了一院子,遮住了地面原有的概貌。悬梁上蜘蛛网交叉纵横,垂挂着些许残余的翅膀,也许是不小心飞进来的蝴蝶留下的。也或许是耐不住林间枯燥的知了贪图安逸闯进了蜘蛛网,却没能再挣脱出去。 凤汐眠记得,以前的鸽子最喜欢的就是抓知了。将抓来的知了放在鼠子的床头,一声鸣叫就能叫他从梦中惊醒,他那被吓破胆的怂样至今她还历历在目,因为曾经她也是帮凶之一。 大门被封,凤汐眠把手轻轻放在封条上面,却没有撕开。转而提起轻功飞跃进去,步履轻缓地走至大厅。那风从铺满灰尘的楼台匍匐而来,满鼻子尽是灰尘的味道,弥漫一片苍凉之意。 她就站在大厅外面,腰背挺直。 不知过去多长时候,耳边有轻微的声响传来,一双手抓起凤汐眠的胳膊,小声道,“有人来了,跟我走。” 便是回到了皇家客栈,木清澜才扯下面纱,看着一旁沉默的凤汐眠,原本有些责备的眼神缓缓平和,闪过无奈。 “小眠,你太冲动了。你可知道,若非我来的及时,你现在已经被抓去离王府了。” 凤汐眠的睫毛轻轻颤动,“离王府?” “那人就是离王。”木清澜说道,仍心有余悸,“师父知道你放不下过去,可你现在的身份特殊,断不能被看出丝毫端倪,否则两国联合之举又该毁之一旦。到时候多少生灵涂炭……你既选择了这条路,切不该重蹈覆辙才是。” “我知道。”凤汐眠的手缓缓按住心口,语气平静道,“师父的大恩大泽,我烈如倾没齿难忘。此生,我也只是凤汐眠,冰岐国的公主。” 闻言,木清澜又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确实该和过去做个了结了。”她的声音很轻,很缓,“我记得,师父有一门绝技,可抹去人想要忘记的记忆。” “小眠,你……” 凤汐眠却笑,“师父,你不用劝我。如何做,我心有分寸。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 木清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无奈,“小眠,师父知道你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劝。师父就问你一句,此番你来闫亚国和亲,可还受了什么人的嘱托?” 凤汐眠想到那张和蔼的苍老面孔,摇头,“我只是在尽我应尽的职责罢。”略是一顿,她对上木清澜持疑的眸,展唇一笑,“师父该了解我,我不愿做的事,没人可以强迫。” “你啊。”木清澜一副拿她无法的模样,“出来这几日,可有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师父调制的茶自然是好喝的。”停了几秒,又添上一句,“师父连我捎来的酒酿都要管,它也没机会发作。” “你这孩子。”木清澜自知瞒不住她,但还是要提醒,“这醉酿虽然上口,喝多了总归是不好的。你且悠着点来,这里毕竟不是醉阎黄林。” “我知道。”不然就凭红岫绿鞠那点鬼点子,根本管不住她。 木清澜瞧着她略略哀怨的眸,不免轻笑,“这两个人,用着可还习惯?” 凤汐眠嗯了一声,“师父挑的人,我自然是不能怀疑的。” 这话又让木清澜片刻无语。过了一会,她认真问道,“此事,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一清二楚。” “不反悔?” “不反悔。” 话已至此,木清澜也不必多言,只道,“为师确实有办法帮你,但这是为师第一次用,也不知……而且这期限,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 “三个月,足矣。” 翌日,离王府大婚。 按例,新人应给双方爹娘行礼敬茶,但凤汐眠远嫁而来,身边没有亲属,而皇甫释离上且唯有一兄,此次婚礼,便由皇甫卓玉当了主婚人。 婚堂上很是热闹,繁都的高官都携眷参加了,自然也少不了各大家族,且有皇甫卓玉亲自出面,不少百姓在离王府外也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隔着一面厚厚的墙,都想沾沾皇家的喜气。 拜完堂之后,凤汐眠被一个叫孙妈妈的下人领去了一处阁楼,名字竟也唤听风阁。一旁的红岫不免好奇地问了随从的丫鬟,“此处为何也叫听风阁?” 那丫鬟唯唯诺诺地答道,“王爷听说公主喜欢听风阁,便照着那听风阁布置了一番……” “星途,休要胡话。”孙妈妈教训道,“姑娘已经嫁予王爷,尔等理应喊一声王妃,莫要乱了规矩。” 星途把脑袋垂得更低了,“是,奴婢知错。王……还请王妃恕罪。” “无妨。”凤汐眠瞧着这姑娘眉目清秀,就是胆子小了些。粗略打量了身后那几位新添的丫鬟,性子大多恬静,也是不爱说话之人。 “公主,我怎么觉得,这里离得有点儿偏呢?”红岫率直,心里想什么直接就搬明面上说了。 孙妈妈面不改色地说问,“敢问这位姑娘叫什么?” “红岫。”红岫大大方方地说,又指着一旁的绿鞠,“这是绿鞠。我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她喜欢穿绿色的衣服,我们很好认的。” “红岫丫头,你刚刚喊错了,你应该喊她王妃。既然进了王府,就不该再分你我之称,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去,难免会多心。”孙妈妈严肃呵斥道。 红岫不满地皱着眉头,欲要理论,绿鞠及时拉住了她,继对孙妈施礼道歉,“孙妈妈,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凤汐眠觉得累了,让她们都退下去。可孙妈妈却不肯离去,叮嘱道,“王妃,这王爷还未回来,你的头盖是万万掀不得的。” “孙妈妈,我知道这里的规矩。”凤汐眠淡淡的声音里也有些不耐了。 今日皇甫释离让孙妈妈带路,借着孙妈妈的口提了不少规矩,她多少也看得明白,这是皇甫释离给她下的马威。她倒不甚介意,只是凡事都该有个度。 最后孙妈妈没有硬着留下来,却也将红岫绿鞠带走,就守在外面的庭院处,说是要教她们离王府上的规矩。后面几个女婢也是新来的,跟着一同学习,孙妈妈照样严厉相待,不分你我。 红岫原本还不乐意,但瞧着她们低眉顺眼地还要受骂,颇有几分看戏的幸灾乐祸,也便忘了抗议。只是孙妈妈这骂人的话落到她身上,她就要全身炸毛了,便是有绿鞠在旁边劝着,心下多少又顾及凤汐眠的处境,这才收敛性子,正一副受了十足委屈的模样。 站在房间窗口处瞧着她们一举一动的凤汐眠嘴角不知何时漫了笑意,心想让孙妈妈管管红岫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倒也不错。 合上窗,凤汐眠刚要走至床上休息,却有一个小团子突然跑过来抱住了凤汐眠的大腿,还一声娘亲叫得顺口滑溜。 凤汐眠略略掀开头盖,只见一个生得两眼弯弯的孩子正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表情甚是欣喜。但她想了许久也没想个明白,自己何时添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且瞧着他这一身华贵的衣裳,凤汐眠大概明白了些许,和声问道,“你,可是皇甫无忧?” “娘亲,我是你的小团子啊。”无忧说完,又沉默片刻,眉目甚是纠结,“无忧还是喜欢你喊我小团子,只有娘亲才能喊我小团子,我可喜欢娘亲叫我小团子了。” 这孩子的反应让鲜少与陌生人接触的凤汐眠些许招架不住,但顾及他的身份,凤汐眠也不挑明,随便拿了桌子上的果子给他,在他接过来的时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娘亲了。”他边吃着果子边说,两腮鼓鼓的,说不出的可爱,也学着凤汐眠的样子,踮着脚给她递了果子,“娘亲也吃。” 凤汐眠笑了笑,“你吃吧。”方才孙妈妈特意嘱咐,未掀盖子前切不可吃食,她并非惧怕这些规矩,只是刚来王府,能少些麻烦就尽量避免。 现下还早,有皇甫无忧嘀嘀咕咕地陪她说话,她也没有太过枯燥乏味。传闻这闫亚国的离王生性冷淡为人清傲,未想他的孩子却是这般可爱,不知是不是这孩子的母亲教得太好。 不久,皇甫无忧在凤汐眠的怀中沉沉睡去。房间外面却突然传来骚动,隐约听到他们在喊小王爷,凤汐眠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孩子,忍不住摇头轻笑。 刚刚开了门,外面的那风将凤汐眠的头盖吹落在地,她顾不得去捡,正要唤来红岫绿鞠,蓦然靠近的一阵气息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鼻息隐约闯进刺鼻的味道,她已经快速捂住了嘴巴,却抵不住背后潜伏的一巴掌。 正文 第十二章:新婚之夜 已经入夜,离王府都还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艳红的装袍还未褪下的凤汐眠却被人扛着从后门离开了王府。 那人的系列举动极其顺利,未惊动王府的一兵一卒就掳走了离王的准新娘。胆大包天,胆比天高。 “离王府的守卫也不过如此嘛。”躲在暗处看戏的一群人一阵幸灾乐祸,一人却突然严肃下来,“那人肩上的女子,很像一个人。” 鸽子和小六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同时回答,“像是,凤公子?” 鼠子便作出很是可惜的神色来,“那还愣着做什么,追啊。” 今日他们几人原本是想从离王府的后门偷溜进去凑个热闹,未想这门都还没进就撞上了新娘子被盗的一出戏。虽女子的凤冠还未拿下,他们也是头一回看见女子如此精致的妆容,但谁让鼠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鼠子这本领还得升华,他见过的东西,就是精加装饰,也能准确地认出来。 他这判断力至今还未出错过。 临行前,他们还不忘给王府留下纸条。 主意是鸽子出的。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小六此次却看不明白他的作为,面上些许不赞同,“这凤汐眠是冰岐国的公主,她嫁给离王,保不准这次又在琢磨着什么坏心思。新娘子被截了,也能让他们的奸计不得逞。你倒好,还给他留口信。” 鸽子却道,“你懂什么?她是唯一能带我们找到烈庄主的人。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能和众兄弟交代?再说,我们这次帮了她,说不定还能从她嘴里讨到一些庄主的信息来,左右都是好事。” 小六不以为然,却也不劝了,又撞了鼠子一把,“你觉得呢?” 鼠子挑眉,一脸色相,“我无所谓。反正英雄救美非我莫属,就算离王赶过来了,也只是捡了我的尾巴。” “……”小六无语,“瞧你这出息……怪不得这么着急。” 一行人与那黑衣人保持着警惕距离,却总能在最后关头捕捉他的要行路径。跟在最前面的鸽子察觉些许不对劲,“鼠子,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的身形很是熟悉?” 小六凑上来说道,“我也觉得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鼠子眯了眯小小的眼睛,“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黑衣人扛着凤汐眠,一路往外畅通无阻,从一处隐蔽的偏门轻易就出了东城,步行矫健未有丝毫迟钝,便是到了城外的破庙方才停下。 黑衣人将凤汐眠放下,黑巾蒙面只余那双凌厉的眸在外,盯着昏迷的凤汐眠,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时下初秋,风吹得些许猛烈,破庙的门窗实在破烂,经风一吹,摇曳不停,吱呀声时起时落,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吹倒在地般。 “这个人对这东城的地形尤其熟悉,不好对付。”埋藏暗处的鼠子用唇语对鸽子说道,示意其他兄弟不能再靠近,“他的警觉性很强,待会我先进去探个究竟。” 鸽子伸手扯他的衣裳,“就你这小眼睛,能看得见个啥?我和你一起。” 这话听起来欠揍,鼠子故意撑大眼睛瞪他,惹得旁边几人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太过,几秒后又恢复了严肃,和鸽子商量作战计划。 此时破庙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黑衣人,对那男子恭敬得很,“少主,我知道你想替小姐出口恶气,但这个人你千万动不得。现下是特殊时期,国家安定要紧。” 被唤少主的男人纹丝不动,眉眼始终寡淡,“利用女人来稳固的江山,他早就不配在那把金椅里坐着,如此下去,天下迟早要乱。” “少主,万万不可……”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少主。请少主切莫忘了老庄主的嘱托,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黑衣人已经跪下,男人却依旧不为所动,视线不经意落在地上的凤汐眠身上,正好看到她的手指轻微颤动。 黑暗中,凤汐眠缓缓转醒。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股很强大的气息急急压迫,不免眉头轻蹙,想站起来,手脚却麻痹无力,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其冰冷的声音,“离王妃的头衔永远不可能落在其他女人头上。至于这个女人,她能不能活,就看离王敢不敢来了。” 凤汐眠觉着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没来由的亲切和疏离顿感交集,让她的脑袋更沉三份。缓缓抬头,对上一双阴鹜的眸,面容却十分平静,“你们,是离王的仇人?” 男人轻微一顿。原以为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怎么也会忌惮几分,却不想眼前的这个女子这般从容不迫,还用一种家常语气问出这句话,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你们既是离王的仇人,抓我一个女子过来做什么?难不成阁下以为,离王会轻易为了我这么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女子屈尊下临这种地方?”凤汐眠还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虽双脚因无力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的腰杆子挺得直,说话轻缓而镇定。 男人淡淡地看着她,并无受她半点影响。倒是旁边的黑衣人,还在不依不饶地劝他收手,甚至在他提步往前之时还拦在他与女子之间,“少主,这个人不能杀。” “飞华?” 男人默不作声,这声音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谁?” 三人不约往左侧黑暗处看,鸽子和鼠子相互挤兑着走出来,哀怨的眼神要数鼠子更浓,不难猜出,方才“飞华”二字是出自鸽子之口。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暴露在苍白的月光下,与黑衣人仍有一道安全距离。鸽子试探地再往前一步,却被飞华一刀拦住,“你们是谁?” “飞华,是不是你?”鸽子急切问道,还不忘擦干净自己的脸,“是我,我是鸽子。” 飞华明显一愣,握着刀的五指不由加重几分力。今日他们是瞒着老庄主出来的,他追了少主一路都没能把他劝住,现下又碰见飞鸽旧人。虽然鸽子以前在庄中深受老庄主重用,但也难保他们的心思还忠于飞鸽。人心妥测,这点风险他们担不起。 是以飞华并未出声,手里的剑又伸出一寸,快刺到鸽子脖颈之时,鼠子快速了拉了他一把,“还说我眼睛小,你眼睛大,闯祸了吧?” 鸽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鲜有的后怕,却也没对鼠子流露感激,眼里的疑惑更浓。忍不住瞟一眼旁边的男子,然还未盯上几秒,飞华那把刀已经再次挥过来,与鸽子鼠子两人打成一团。 而暂时被冷落了的凤汐眠,也露出轻微的疑惑之色。飞华,这个名字叫起来似乎很是顺口,鸽子,亦如是。至于眼前这个袖手旁观的男人…… 他已经朝她再次走了过来,几步之遥便出手掐住她的脖子,“看来,你是不能活了。” 吸入的空气霎时紧缩,凤汐眠的呼吸开始急促,可她没力气挣扎,就连胸口处也开始传来细微的抽痛。她一手试图拿开他的五指,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很是难受的模样。 凤汐眠本以为他会继续用尽全力,可在最后关头,男人的手蓦然松开。她得以喘了一口气,彼时浑身无力且胸口难受得紧,正扶着柱子拼命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很是用力,最后竟咳出血来。 在她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之时,男子忽然伸手将其揽起,她也顺着惯性倒在男子胸膛,借着他的搀扶勉强站立。 当下男子的手抓着她的手腕,脸上神情莫测,复杂难耐。此人身上的脉搏似有似无,看似无病实则病入膏肓,可她此前面色红润,又看不出丝毫的病态,着实怪异。 “少主,外面有人追过来了。”飞华突然喊道,已经与鸽子等人拉开距离。 男子凌厉的眸看向声源传来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女子,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其脖颈处停留。 “主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飞华说完,已经丢下一颗烟雾弹,急色看着男子。情急之下,男子只好先将凤汐眠放于地上,和飞华一起,从破烂的窗户逃离。 鸽子和鼠子也想全身而退,可看到凤汐眠蜷缩在地的痛苦模样,这么走掉也太显狠心。 鸽子走过去扶了她一把,“喂,你,你没事吧?” “药……药……”凤汐眠艰难地说着,嘴角那抹鲜红的血更衬托她那苍白如雪的脸,看起来些许恐怖。 “药?药在哪?你的药长啥样?没有啊?”鸽子和鼠子二人在她身上找了须臾,都未找药的影子来。倒是鼠子的念叨让鸽子心烦意乱,“你能不能闭嘴?” 守在门外的小六这时候溜进来,“你们在干什么,离王带人都快到破庙门口了。” “急什么,这不是不能见死不救吗?”鸽子当喝一句。 “别瞎折腾了,离王自然不会让她有事。”小六扯他的肩膀,“离王府有神医,她死不了。等离王的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你就活不了了。” 一旁的鼠子也觉得有道理,和小六使眼力,一同把鸽子拽了出去。破庙后面有个狗洞,他们这些人乞丐当得惯了,三两下子就从那狗洞爬了出去。 也还好他们爬的快,离王府的侍卫就跟在他们后头,伸手险些就抓住最后一个人脚。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太紧张,逃跑的时候还掉了一只鞋子,也庆幸离王府的侍卫穿了铠甲不方便,让他们顺利逃脱了去。 届时,红岫第一个冲进去,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凤汐眠,面露惊恐之色,“绿鞠,快,公主的药。” 话毕,绿鞠已经把药丸喂入凤汐眠口中,两人合力给她渡气,催化那药丸的药效发作。许久,才见凤汐眠紧皱得眉头有些舒缓。 “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 凤汐眠抿开一抹淡笑,缓缓道,“好多了。”在红岫绿鞠两人的搀扶下站起身子,视线里走进一袭红袍,皇甫释离正在三米远处看着她,下一瞬已经大步跨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凤汐眠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动也不想动,一时不想去揣测他这举动背后的心思。唯一能猜到的就是,今晚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正文 第十三章:锁魂灯 乌云过隙,夜已经很深了。 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期间眉头紧锁,几番摇头,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神医,决明子。 决明子方才年上七旬,头发却老得比本人仓促,一头银发下长着一张比中年还要干净的脸。且其性子随意惯了,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顽童之态。是以他在这府上待了这么些年,没人对他以老尊称,他更愿意别人喊他决明子,一来这名字听起来亲切。二来,也显得与他们年龄相仿。 因是一路低着头思索问题,前面迎来个人也不知道,知觉有影子挡道,便往旁边移,然那影子也跟着他挪动,他不满地蠕动胡子,这才抬起头来。 对面的北褚当拱手道,“决明子。王爷有请。” “请什么请,没空。”不耐地丢下这么一句,直接把人推开,两袖一挥,往后院的药园走去。 后面的北褚无奈摇头,这世上敢这么拒绝离王的人,也就他决明子能做得这般理直气壮了。可谁让他手里握着离王的命脉呢? 没能请来决明子,北褚只能先去复命。在书房门口遇到从外面回来得北冶,转而走过去问了一句,“事情处理好了?” 北冶点头,“放心吧,都被压下了,此事传不到圣上那里去。”说完,敲了书房的门。 里面久久没有回应,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已经想到了什么,推开书房进去,又在暗格处一转,书房内立马出现一道石门。 石门后面是一个密道,皇甫释离无事的时候都会待在密室里。这间密室除了他们能进之外,也就决明子能来。 密道两旁长年挂着蜡烛,火光照得清亮,连地上的砖痕形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第二个路口出转弯,两人约莫走了百步才停下。 这间密室并非很大,却是这里面最不明亮的。门口方向的正左方,在那凹成六方形的烛台上放着一盏灯。此灯的火焰呈淡蓝色,映射出阴森恐怖,灯芯往下深入粘稠液体,像蠕虫,嗜血的蠕虫。 因这灯芯的燃料,便是人血。 这令人发怵的灯盏,名唤锁魂灯,乃皇甫释离早年前从决明子手中抢来的,听说能借以还魂,有起死回生之效。血入灯芯,两两关联,并共存亡。只要这盏灯不灭,就代表那个人还活着。 锁魂灯世间仅有一盏,着实珍贵。为此那决明子非在这离王府赖着不肯走,扬言要一辈子守着这盏灯,谁要敢赶他走,他就一把毁了这锁魂灯。锁魂灯一毁,那人就生死不明,那人生死不明,皇甫释离就要发疯,皇甫释离要发疯,全府人便都要遭殃。 由是,王府中人对这位神医客气友好得很。就连皇甫释离,对他也要礼让三分。毕竟就是他,让曾经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重新站起来,现在做着一个潇洒王爷,至今还能万人敬仰。 “北冶。”皇甫释离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她?” 北冶垂眉沉默片刻,“王爷,她身上的味道不对。” 皇甫释离淡淡泛起无奈,“味道不对,感觉呢?” “属下愚昧。” 皇甫释离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北褚。 北褚略略苦笑,不用再说,皇甫释离就已经看明了一切。想必是那决明子也看不明白凤汐眠身上的病症,不然以他的性子,就算他没有去请,他也会迫不及待地来邀功。 “王爷,烈楚暮已经离开了。”北冶说道。 “出城了?”皇甫释离沉思片刻,对北冶问道,“你当真看清楚他掐住她的脖子?” “一清二楚。”虽然隔得远,但凤汐眠的痛苦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只是接下来皇甫释离问的一句‘他为何又手下留情’让他摸不着头脑,“王爷,说不定他也是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吓吓她罢。” 皇甫释离的嘴唇却抿成一线。烈楚暮对闫亚国恨之入骨,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公主身份就能让他忌惮的。当中隐情,还是个迷。 没再继续问,皇甫释离已经走出密室。密室的门随之合上,北冶北褚跟在后面,也没说话。 只走在半路,皇甫释离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蛛丝马迹都抹除干净了?” 北冶答道,“都扫除干净了。” 北褚跟着道:“其它杀手也都尽数伏法,这次倒还留了活口,王爷要过去审问?” 皇甫释离摇头,“先晾他一段时间。” 闻言,北褚北冶相视挑眉,心想这王府的暗牢怕是又要逼出一个疯子来了。 凤汐眠醒来已经有几日。 这几日,她都待在自己的暖阁里。暖阁是红岫绿鞠特意替她准备的,因她身子弱,受不得半点风寒,一旦病发,就得恢复上好几日。不过经这些时日的静养,她也已然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在她静养的这段时间里,皇甫释离没再出现过,他的好儿子皇甫无忧倒是天天来粘着她,左一声娘亲右一声娘亲地叫着,不厌其烦。她起初不太习惯,后来知道拒绝不了,索性就由他去了,私底下找红岫绿鞠两人打听情况,大概知道了缘由。 木清澜回醉阎黄林前曾对她说过,这段时间她的记忆会出现一些紊乱,只需静养上些许时候便好。她便在心里猜想着,或许她这病,又重了些许。现下只希望快些完成凤皇交予她的嘱托,尽早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公主。”红岫从外面探进头来,得了凤汐眠的应允才走进来,“公主,那决明子又来了。他非说要给您诊脉,还说您不出来他就不走,现在人就赖在院子里。” 闻言,鲜少有脾气的凤汐眠微微皱起眉头。她这病连木清澜都拿它没办法,他一个民传的神医,就算医术再好又能如何。只怕是瞧着她这情况稀奇特殊,缠着她做试验罢。可他又是奉这皇甫释离的命令前来给她医治,她也没有权利将人拒之门外。 “公主,要不我去回了他吧。”红岫知道她不喜接触外人,提议道,“就说公主还在休息,他若是愿意等就等着,反正我们都在这暖阁里。” 正在外室清扫房间的星途和星遥两人听到此言,都忍不住看向红岫,怯弱的眸子徒然生出像是钦佩的东西来。不过红岫能这样嚣张,除了对这王府无多忌惮外,还因现在的凤汐眠相较之前不甚冷漠了,这才致使她的胆子大起来。 凤汐眠罢了罢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让他进来吧。”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叫住红岫,“日后在这里,你们还是和她们一样,唤我王妃吧。” 红岫瞟了旁边的星途和星遥一眼,点头应下,“知道了。王妃。” 红岫离开后,凤汐眠也将星遥和星途二人遣退。 因她这几日昏昏沉沉的,不能修炼醉心经,现下看起来更是纤瘦了不少。其实若是好好休养,她也不至于这般柔弱,便是那日黑衣人给她下的药与她本身饮的药剂有所冲突,这才引发了她的旧疾。 她斟酌两壶茶水,一壶用于自己,另一壶是给决明子准备的,她虽不愿接见决明子,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茶水刚刚准备好,决明子也就进来了。做样鞠了一躬行了一个虚礼,未等凤汐眠叫起,自己就在其对面坐下,好生不客气。 凤汐眠倒也不在意,将手袖挽起,伸手放在桌面。决明子挑了一下眉头,对她今日的主动很是意外,把了脉才知晓,她是有备而迎。 观这脉象,她于普通人无异,可到底是不是故意糊弄他,现下还不得而知。 把脉完毕,凤汐眠收回手,轻声问道,“我这病……” “今日这茶不错。”决明子笑着打断她,喝着自己杯子里的,却看着她旁边的那壶,“王妃介不介意,让我都尝尝?” “自然。”凤汐眠欲亲手给他拿过去,他却已经站起来去拿了,往自己的杯子里尽数满上,小口品尝,却轻轻蹙起了眉头,看向凤汐眠之时,她眉眼清淡,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我习惯了一个人用茶壶,不想让先生误会了,这茶壶中的茶叶都一样的。” “那你还点头让我喝?”决明子抖着胡子,将茶壶往她跟前放。 凤汐眠淡淡一笑,“怕是不满足了先生的好奇心,先生也不肯相信我的话。” 这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先生的,听得决明子很是不舒服,“你就和他们一样,喊我决明子。先生先生,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书斋里的书呆子了。”说完拂袖离去,样子很是不快。 守在外面的红岫绿鞠恰时走进来,绿鞠问道,“公……王妃,您又把他给气走了?” 红岫在旁噗嗤一笑,“听说这王府上下还没几个人能把他气成这般模样,王妃,您厉害。” 凤汐眠淡笑不语,她也不过是用了一个新鲜玩意,混淆了他的视线,巧妙将他骗了罢。如若没有这两手准备,怕也瞒不住那决明子。还得多亏木清澜送过来的双色茶壶,不仅模样合她口味,日后用来混淆他人视线也是上举,一物多用,称心如意得很。 “这几日我的身体已经好转,不久怕是免不了要进宫一趟。我要的消息可打听好了?” 绿鞠道,“传信的人说要见了公主才肯放消息。” 红岫不满道,“不过就是几个小乞丐,王妃见了他们一回还神气上了?” 这话又让凤汐眠微微皱眉,到底也没说破,将绿鞠手中的纸条拿过来看了一眼,“你们都退下吧。” 红岫不依,“王妃,您真的要去见他们?” “下去。”凤汐眠还不喜欢什么事情都要与人告知。 绿鞠见状,忙把红岫拉出房间,“红岫,你这焦急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那我这样也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王妃好啊,谁知道那些个小乞丐心里都藏着些什么心思?”红岫说的理直气壮,“再说,你也别忘了,当时逃跑的那些人里面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王妃被掳这件事和他们定当脱不开关系。” “凡事说出来都得讲证据,你不是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绿鞠一脸严肃,原本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碍于红岫口无遮拦的性子,还是将那段话吞了回去,只道,“这件事王妃心里有数。你以为王妃这几天在暖阁里休养,对外面的事就真的一概不知了吗?王妃比我们都看得明白,我们只需听从吩咐,不要再给王妃添麻烦就是。” 红岫觉得事情不对劲,可追着绿鞠问,绿鞠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不要忤逆凤汐眠的意思。她干脆理解为绿鞠说她是麻烦,是绊脚石,险些和绿鞠闹起来,便是路过的孙妈妈看到去训了几句,两人这才讪讪分开。 绿鞠神情寞寞地回到暖阁,凤汐眠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这几日,你就来这暖阁伺候吧。”让红岫在听风阁,她们也能避免些尴尬。 绿鞠犹豫片刻,还是将方才的事情经过经口一一说出。话毕,见凤汐眠眼角闪过的无奈,便知她并非不懂红岫的关心,也许只是和她一样,担心红岫管不住性子祸从口出。 “王妃,此事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她就是看不得您受半点委屈。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护短护得厉害,过分些就会掂量不好轻重。但她的本意是好的,还望王妃不要怪罪她。” 凤汐眠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思,只是,她这心中有心结,对其他人敞不开心怀。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也不知因从何起。 “这几日我总觉得恍恍惚惚的,很多事情也记不大清。”凤汐眠说,“你和我说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吧。无论巨细。” 绿鞠本还担心她的身体,但想到姑姑的吩咐,心想是那法术发挥了作用。听姑姑说,这种法术姑姑是第一次用,哪料她这一用,便让凤汐眠脑子里那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都发生了混淆。绿鞠眉眼闪过无奈,稍稍收敛好异色,简要地将来东城的事情同凤汐眠说了一遍,期间刻意省略了皇甫释离和皇甫无忧。 听她说完完,凤汐眠轻微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绿鞠当以为她想起了什么,紧张得险些站起来和盘托出,但须臾,凤汐眠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正文 第十四章:深夜私访 是夜,凤汐眠在房中静心修炼。醉心经临上六层,到了关键时刻,她却突然停下来。也因收回动作突然,她的眸中猩红隐隐未褪,许久才恢复平静。 房间里不亮,但外面月色分明,透过狭小的窗口也能清晰看到观亭下站着的男子。她明明还未动身,他却早已察觉一般侧过头来,隔着那薄薄的窗纱,她都能感觉那双眼睛的犀利,这种眼神用在她身上……她嫁进王府已有数日,除了成婚当夜他从破庙里将她抱回,他们倒真没再有过其它交集,对他的了解也止于外界的传闻。以至方才她察觉有人闯入,第一反应以为是那群不死心的刺客。 隔着有点儿远,凤汐眠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还是行了虚礼,踌躇片刻,方轻步走过去,和声问道,“不知王爷这么晚过来有何事?” 未等到他的回答,战天棘突然急色匆匆地赶来暖阁,见凤汐眠在观亭,复又走过去,“王妃可还安好?” 凤汐眠愣了一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属下看到一抹黑影往这边来,属下担心……”后面的话受了凤汐眠的暗示没有说出,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像是……“王爷。”战天棘面不改色地打了招呼。 皇甫释离似是看了他们有一会了,这样的打量,颇有几分捉奸在旁之感,细看,那眼神里还带了些许愠色。 战天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凤汐眠的肩上,刚刚是担心凤汐眠的衣服从肩膀滑落才上去扶了一把,又担心皇甫释离误会,准备解释,却被凤汐眠打断,“我这里没事了。将军退下吧。” 见此,战天棘也不多说什么,继续巡逻守夜去了。 凤汐眠复又对皇甫释离俯首,“此番多谢王爷出手。” 皇甫释离眼神微顿,随即坦然,“眠儿果然是聪明过人。” 这声眠儿让凤汐眠轻微一愣,不由抬头多看了他一眼,而他似是就等她这一眼,嘴唇不觉漫开一抹弧度,“这几日本王公务缠身,忽略了眠儿,眠儿可会怪为夫?” “……”凤汐眠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险些失礼地咳出来,用力咽下去,方缓缓一笑,“当然不会。” 皇甫释离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唇,又问:“这几日在听风阁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 “可有需要进补的东西?” “并无。” “吃的可行?” “王府的东西自然是不错的。” 话题尴尬持续了一会,两人都静默下来。 皇甫释离忽然朝她那边走近一步,她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从未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她,此时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更让她意外的事,皇甫释离竟然直接将她扯过来拥在怀里。 他抱着她的手很用力,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便是等她安静下来,他才稍微松了力道。 “王爷。” “别动。” 凤汐眠:“……”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轻也不重。冷静下来的凤汐眠这才嗅到一种异样的味道,酒。 那能醉人心神的酒味儿,渐渐扑进她的鼻息,越来越浓。 原来是喝醉了。 凤汐眠顿感五味陈杂,想不出词儿来形容她的此刻的心情。那皇甫释离没发酒疯的时候当与正常人无二,想必是那酒酿的后劲儿太足,现下直接将他的本性给逼了出来。只是她未想到的是,传闻不动女色的离王竟然也会在深夜这般轻浮一位女子。 哪怕她此时已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可这个和亲他们谁人都能看得明白,他不情她不愿,只是没到时间捅破罢了。 “你知不知道,五年了。我终于,把你等来了……倾儿……”皇甫释离嘴里喃喃,凤汐眠动也不动。便是等他稍稍放松之时用细针扎进他的睡穴,他立刻软在她身上,险些将她压倒。 凤汐眠倒真真想将他推开,但他的身份又摆在那,让他在这观亭吹上一夜风,保不齐醒来还得将她记恨了去。 几番斟酌,她当是后悔方才这么快就扎了那一针。也因不想惊动其他人,凤汐眠只能自己将他挪回自己的房间。 将其在木榻上安顿好,凤汐眠的额头已经布满细汗,手脚甚至腰部都酸得厉害,揉了好一会才有所疏解。 此时皇甫释离睡得正熟,只是眉头似乎还拧着一分,也不知是过于警惕,还是嫌弃她这床榻。 凤汐眠略略无语,伸手将里面的被子摊开盖在他身上,然他的手又突然抽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凤汐眠猝不及防再次摔了一跤。而这一摔,险些就撞某人脸上去,若非她及时用手肘挡在中间,想必现在两人的嘴唇已经完美合一了。 方才那力度不小,皇甫释离的胸口也被压得不轻,眉头皱得更深。凤汐眠以为他会就此醒来,已经收起不满的情绪笑脸礼迎,然他只是眯着眼睛睁了一半,之后又闭了回去,只是手依旧不肯放开。 凤汐眠静静等了须臾,没再等来他的异样,果断用针刺进他手背的穴位,他吃痛闷哼,五指抽搐一动,凤汐眠便利索地把手抽出来,再次用针扎进他的睡穴。这次力度用的是一点都不含糊,他算是彻底死睡过去了。 此番下来,凤汐眠是身心俱疲。倒了杯水缓缓神,视线不由得再次落在熟睡男子的容颜上。 皇甫释离生得极好,这么瞧着也堪比一副睡美人,也难怪他的性子差得人尽皆知,却还是有不少少女提及离王二字之时尽显羞涩崇拜之态。这样看着,凤汐眠的胸口蓦然抽痛,好一会才舒缓过来,细细揉着,还是隐有异样,却说不出何种感觉。 她看着木榻上的皇甫释离,眸中似有不解,想起方才在观亭对他靠近时候下意识作出的逃避举动……她似乎,对他的抵触更深。 次日,凤汐眠是被人叫醒的,叫醒她的人是绿鞠,“王妃,您,您怎么在外面睡着了?外面凉,要是受寒了可怎么办?” 凤汐眠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昨日有人霸占了她的床,她本着眼不见为净就出来外面坐一会,未想过会睡着。 她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被褥,下意识以为是绿鞠怕她冷着才给她盖上的,然接下来却听她说道,“王妃,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这被褥这么薄,哪里比得上房间里暖和?” 凤汐眠便不再说话,走回房间,步履急促。到了房内,只有星途和星遥两人在打扫,注意到门口有影子,双双转过头来,皆是一愣,立马低下头行礼,“王妃。” “你们何时进来的?” “奴婢,奴婢……”她们两人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清楚话,许是以为凤汐眠要怪罪,脸色苍白,是惊恐状。 绿鞠忙上前道,“王妃,是我让她们先进来打扫的。奴婢怕怕她们笨手笨脚的打扰王妃的清静。” 凤汐眠却问,“进来之前,可还见过什么人?” 绿鞠摇头,星遥和星途把头垂得更低,和绿鞠的反应一样。 “王妃,昨天可是有什么人闯了进来?”绿鞠担忧问道。 凤汐眠刚要矢口否认,看到一抹红影往这边赶来,是红岫。 今日的她神色颇为严肃,不似之前那般活泼,看着绿鞠的眼神也是淡淡的,见着凤汐眠也行了奴婢之礼,“王妃,圣上来了,就在前殿。王爷已经在招待,特意派奴婢传话,让王妃洗漱好了也过去。” 这话让凤汐眠轻微诧异了一下,倒不是因为红岫疏离的语气,她只是想起了竹简上的消息。消息里说皇甫释离与当今圣上关系匪浅,闫亚国多年的平和安定,皇甫释离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一些臣子难以抉择之大事均是他们兄弟二人密商决定的。但,皇家真会有这般真挚亲情? “红岫。”绿鞠悄悄扯她的袖子,“你怎么用这种语气和王妃说话。” 红岫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正一副疏离的模样,还在耍小性子。 凤汐眠略略扫了她们二人一眼,“你们出去吧。星途和星遥留下。” 闻言,红岫绿鞠不约而同地看向凤汐眠,又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对方,一前一后走出暖阁。 走在前面的红岫,不管绿鞠怎么叫都不肯回头,还越走越快,仿佛这暖阁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怪,多留一刻都能被索命似的。 房间里凤汐眠将她们的举动看在眼里,没有丝毫动容,倒是被留下来的星途和星遥,整一副惶恐状,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可会梳妆?”凤汐眠问。 星途和星遥同时点头,又同时说了一句“会”,可这声音加起来都比不过外面的风声。 “那便按着这边的习俗,帮我梳一个吧。”凤汐眠的声音亦是清淡的,不过听起来却很舒服。 两人的动作原是拘谨,之后也逐渐放松。她们本是被孙妈妈精挑细选才进的王府,手脚自然灵活,就是胆子太小,经不起大事。 半盏茶的功夫后,凤汐眠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前殿。 此时她着礼数将头发盘起大半,且留少数披至腰间,大方得体却不失少女的灵性。也不知是这张容颜太过紧致,还是这发型与之匹配至极,她款款走来,顿时吸引了在座几人的目光。 着规矩先向皇甫卓玉行大礼,依次是皇甫释离,站在正门右侧的颜世琛也拱手作礼。之后大殿上有一瞬的沉寂隐藏诡异。 按理凤汐眠行礼之后应该走到皇甫释离身边的,可她偏偏选择了对面,那样子似要往靠近门口的座位走去。与此同时,颜世琛忙起身,腾出皇甫释离对面的位置,道:“王妃请上座。” 凤汐眠也不扭捏,道了一句“多谢”之后落座。 “朕听闻你这几天病了,身子可好些了?”察觉气氛的怪异,皇甫卓玉轻松了挑起话题。 凤汐眠欲起身作答,皇甫卓玉抬手示意不必,她复又坐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圣上挂念。” “那就好,那就好。”皇甫卓玉朗朗轻笑,注意到右下方的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自己品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他无奈。只好对座下的颜世琛一番挤眉弄眼。 颜世琛立即会意,道,“城里最近新来了些新玩意。王妃初来乍到,想必还没有好好逛过这繁华都市吧?既然王妃身体已无大碍,今日我们一同前往夜市好好玩上一宿如何?” 凤汐眠嗯地看了他一眼,“夜市?”待他点头,又忍不住看向皇甫卓玉,他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回以微笑,便是默认了颜世琛的提议。 凤汐眠淡淡抿着唇。这种提议她倒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当今圣上竟然也会迷恋民间。瞧着他们的年纪和她那太子哥哥凤岐渊年纪相仿,可她却从未见过凤岐渊流连民纺,他只会守在偌大皇宫,成日想着如何治国理政,如何练兵打战。这一对比,好是让她意外。且今看来,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的确不错,此番倒像是家内闲聊。 皇甫释离在皇甫卓玉软硬兼施下,又以亲情和威严相并,最后还是点头,复看向凤汐眠,“王妃觉得如何?” 凤汐眠哑然一笑,“自然,不错。” “那就如此定下了。”说话的是皇甫卓玉,其兴奋过于流露,一会才想着要严肃起来,对颜世琛道,“朕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量,你跟朕过来。” 颜世琛回道,“是。”复对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双双俯首行退礼。 他们这一走,连在旁伺候的下人也都带了去。偌大的前殿,愣是只剩皇甫释离和凤汐眠二人。 凤汐眠秉着他不动,她亦不动的原则,好生将桌上的茶水喝了个干净。微微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手捧了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而其旁边的桌子上,不仅放着茶杯,还有茶壶。她就这样盯着他,看他慢悠悠地给自己的茶杯满上,复又喝了一口,继续看书。 鲜少又脾气的凤汐眠,现下也被气得直咬内唇。正要起身告退,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团子,“娘亲,娘亲。” 他扑进凤汐眠的怀里,凤汐眠不好将他推开,可这声娘亲当着某人的面这么叫出来……她不免又要看他的表情,这次直接对上他的注视,沉静的眸明明无半点波澜,却让她有种被偷了心思之觉,仿佛她此刻所想,都能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娘亲,这里还疼吗?”皇甫无忧轻轻摸着她的胸口。 凤汐眠轻轻摇头,对他的亲密举动有些招架不住。再抬头,皇甫释离已经往这边走来,却未拉走无忧,只留下“走吧”二字,便先行一步跨出大殿。 皇甫无忧立即抓着凤汐眠的手,“娘亲,走啦。” “走?”凤汐眠有些反应不过来,“去哪?” 正文 第十五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暮色欺下,漆黑的天空有乌云散开,苍茫月光倾泻,似水舀舀波动四方。 东城夜市渐渐开启,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不过大多都是奔一处去的,那就是城西的闹市。涌向城西,他们又聚焦于一家名为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店铺。 来而不往非礼也共有三层楼高,每层楼分四面包房,包房以左为尊,以大为贵,以此逐次递减。其尊贵非身份之尊,能入上座者,必然是出价高者,且早来先得。若客人同时到店,又选了同一间房,则以就地定价为主,定价高者可得,至后,在其之上的包房价钱也应适当抬高。 这个规则听起来像是抢钱的强盗,可偏偏每月的十五号,店铺开启之时,这里总能坐满人。 店铺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圆台,圆台外安札人般模样高的铁柱围栏,围栏外可站人,都是一些抢不到座位的人不肯离去而聚在那里的。不过这也要收钱,因这地上修砌了阶梯,从内到外逐渐增高。这价格也不定,得跟最低座位价格而变,中间相差不得超过百两。 来而不往非礼也此时已是人山人海,各色行人都有,上至衣着华丽绸缎的达官贵人,下至衣衫褴褛的平民乞丐。坐着的站着的垫脚的,甚至往人脚下钻缝子的,各种形态应有尽有,见着滑稽,却也有不少人愿意这样做。 凤汐眠将此一一看在眼里,着实庆幸地松了一口气。难怪皇甫释离会这么早来此坐着,若是晚来一步,想必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颜世琛似是看出了凤汐眠的心中所想,笑着和她解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地方。 来而不往非礼也已经营了数年,期间广纳世间奇珍异宝,件件奇幻新颖,匪夷所思。人不知其源所来,但其所往则取决于当下在座的每一位。只要哪位客观瞧上眼,觉着价格合适,都可将其买走。若多位客观相争,便取出价最高者,其形式与拍卖无二,但有一点不同。 说到此,颜世琛故作停了一会,还想多耍点神秘的时候,外面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接了他的话,“最后买走珍宝之人还得经店主过目,只有店主看顺眼了,买家才能将其拿走。若不顺眼,此珍宝就要被收回,多少钱也不肯再卖。其余青睐之人,也只能再等下月十五,另行竟拍,且价格也会翻倍。” “这店家也是个奇人。”凤汐眠忍不住说了一句,且未注意,她说完这句话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会才发现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脱口说了一句,“怎么了?” 刚来的小伙子哂笑道,“这位就是离王妃吧。在下碾迟庚。” 凤汐眠回以浅浅微笑,端起茶抿了一口,视线又转向下方。因小团子靠在她的腿上睡着,久了有些麻木和刺痛。想换个姿势,却怕弄醒他,也只好忍着。就是动作多少有些不自在。 下一瞬,皇甫无忧被人轻轻抱起,落在一个宽大的臂弯下,依旧睡得香。凤汐眠缓缓伸动双脚,对皇甫释离绽开一抹笑意,皇甫释离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眼神略略扫过那书,凤汐眠没能看清楚名字。但能让他这般爱不释手的书,定然不会是俗物。 “王妃,你为何只觉得这店家奇,而不觉得它怪呢?”碾迟庚突然凑过来问了一句。 这个话题衔接,怎么听怎么怪。 而待凤汐眠转过头去时,却见他却又往旁边挪了一分。耳边继听到一声轻笑,来自颜世琛。她眉目一挑,一移目就捕捉到颜世琛的视线在皇甫释离和碾迟庚上来回波动,忍俊不禁的表情便是喝了茶水方掩饰平缓过去。 凤汐眠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看向碾迟庚,反问了一句,“为何怪?” 对面的颜世琛终是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笑完又敛着一脸严肃说,“圣上差不多也快要来了,我,我出去接驾,你们继续聊。” 碾迟庚火眼目送他出去,对上凤汐眠疑惑得眸,不自然地扯着嘴皮子,“我本是想请教你的,被你这么一问……词穷。” 知他故意转移话题,凤汐眠也没继续问,心想许是在醉阎黄林待得太久,对上他们的相处模式短时间适应不过来。包房一时安静,更显得些许怪异。 不过这样安静坐着,凤汐眠也不无习惯,她喜欢这样安静,就算外面再喧嚣,她也能处之泰然。 隔着帘子,凤汐眠察觉有双眼睛若有若无地定在她身上,可转过头,看到的却是几名公子谈笑风生的画面,直直盯了几秒也未寻到那道目光。 皇甫释离第一个察觉她的异样,漫不经心地朝着那个地方看去,结果帘子被人岔开,皇甫卓玉来了。 皇甫卓玉换上了一身轻衣便装,本就不甚威严的他,看起来更添温和。且颜世琛和碾迟庚都非拘谨之人,他们交谈起来倒也轻松。 凤汐眠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皇甫释离不知何时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加入他们的闲聊当众,话不多,却总能说到重点。 他们什么都聊,着重点放在今日的神秘物件,此话题又牵扯上几个月从这里卖出去的物件,期间各种叹息惋惜。皇甫释离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让他们如有大悟,继又看着圆台下的人说事,颜世琛问,“你们觉着今日来的人比上个月多了还是少了?” 碾迟庚神气地挑眉,道:“自然只会多不会少。” 颜世琛亦笑,“那多了什么?” 两人相互挑眉,都看着凤汐眠,笑而不语。 凤汐眠见他们眼珠子转得勤,忍不住也笑,“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多了我一个凤汐眠。” 碾迟庚哈哈一笑,“错,是多了离王妃。” “……”凤汐眠将眉一挑,低头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点头,“也是。”这下子,又有几双目光聚焦而来,她横目一扫,“怎么了吗?” 颜世琛和碾迟庚双双摇头,齐齐看着皇甫释离,竟意外地发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副见鬼了的模样让他们忘了反应,心想这凤汐眠,莫非真能当这离王妃了? 皇甫卓玉对这两人的表现不甚满意,只好又开一道话题,“你们觉得,今日这个宝物将落谁手?” 碾迟庚和颜世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子又往皇甫释离那里瞟,偏偏皇甫释离迟迟不说话,他们只能讪讪收回目光。 颜世琛道,“听闻今日的宝物中有那西域之物,名副其实的珠宝,女人家用的。” 碾迟庚叹了一口气,道:“怪我没能早点娶妻,就算买回去也只能当收藏,不值当。” “说的也是。看来今日我们是和那宝物有缘无分了。” 凤汐眠:“……”继续喝茶。 皇甫释离余光瞥着她倒茶的手,嘴角轻扬。 小团子这时候悠悠转醒,“咦,都开始了呀。娘亲……”抬头发现是皇甫释离,立即索着身子往旁边移,左顾右看地找凤汐眠,最后还是凤汐眠扯了他的袖子,他才蠕虫般爬过来,“娘亲,你若喜欢,今天我将它买下,都送给你。” 在场几人都冒黑线。 凤汐眠却笑道,应付性地回了一句好。 一声敲锣打响,盛夜开启。 来而不往非礼也每月推出三件珍宝,出身均不平凡,有救命之良药,也有摆设之琉璃,更有说不出名字的品种供众人赏目,远远只要瞧上一眼,都能心满意足。 面挽素色丝巾的红衣女子款款走上圆台中心,对上,对下,左右前后都行大礼,继道,“店中今日推举,上古麒麟角一对,冰山玉莲一株,以及诛心坠,半颗。” 话毕,现下一片哗然。 颜世琛也愣了一下,“这诛心坠,从来没听说过。”他用手肘撞了旁边的碾迟庚一下,“你知不知道?” 碾迟庚摇头,拧眉道:“来此之人向来追求独一无二,怎么今日只是出售半颗?” 两人下意识地寻问皇甫释离,却见总太监宋公公俯身在皇甫卓玉耳边说话,站直之时,皇甫卓玉也站了起来,“宫中突然有事需要处理,朕先回去了。” 皇甫释离起身,“需不需要……” “不用。”皇甫卓玉抬手让他坐下,目光似有似无地略过凤汐眠,眉色匆匆地离开了包房。 “老宋,这消息可是真的?”便是上了马车,皇甫卓玉才问。 宋公公开口却十分笃定,“是加急信函,送信的人说清楚看到冰岐国的军队在天狸国边界出没,多有进攻的趋势。且天狸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东城,叶将军已经秘密将其安顿下,此事多半不假。” “让他速速带人来见朕。”皇甫卓玉冷声道。 原本以为和冰岐国联姻能避免一场战争,可从现下的局势来看,他似乎小看了冰岐国的野心。或许凤皇根本就没有与天狸国停战的意思,只是借助联姻之举扩大本土的士气。若非要此战,天狸国一旦覆灭,都衍国也就岌岌可危了,保不齐闫亚国也会牵连其中。 “圣上。不可。”宋公公并不赞同此举,“还是等叶将军布置好了再行接见吧。天狸国使者此番秘密来见,目的势必不会单纯。且听闻那凤皇最疼爱他的公主,是断不可能置之不顾的。” 皇甫卓玉握了握拳头,又缓缓张开,“若是释离在,他定能替朕分忧。”只是当年的事,已经害他失去了心爱之人。这凤汐眠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王妃,他如何能再将他拉入此等旋涡之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复问,“送信的人现在在哪?” 正文 第十六章:诛心坠 上古麒麟角有续命之说,世间奇宝,一出场就惹得在场热血沸腾,不过须臾,那价格就被翻了七倍,全场哗然。 几番争执下来,最后定下的买家,竟是颜世拓。 包房内本是坐着的碾迟庚不予置信地站起来,掀开帘子一角盯了片刻,喃喃道,“还真的是他。”复坐下来,锋眉轻佻,目光游至颜世琛,“他今天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颜世琛自顾自地讨茶喝,“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起初凤汐眠还觉着这名字熟悉,现看颜世琛的反应,多少也猜出了一些。颜世琛颜世拓,都是大家族的公子,不过他们这关系,貌似不怎么好。 接下来是拍卖第二件物件,冰山玉莲。此物来自西域,展现出来的样子像一珠发簪,莹白透亮,色泽上等。 红衣女子介绍说,此物不仅能当发簪用,插在头上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将其中间断开,启动机关,也能当利器,其能杀人于无形当中,快无可寻。 虽冰山玉莲是女子之物,但有不少男子也对此动心。 出价最高者,乃三楼左边一名男子。此男子面相粗犷,说话粗俗,眉目间只见炫耀之色。倒是他怀里搂着的女子,笑容妩媚,已经喜上眉梢,再也藏不住眼里的精光。 对此,凤汐眠微不可闻地叹了一气,这么好的物件,就这么被糟蹋了。 然最后的结果也出人意料,那红衣女子竟当场宣布店主要收回冰山玉莲。三楼的富家子弟自然不愿,招呼家奴去抢,可那些家奴连包房都未出就被暗处出现的护卫打得一个落花流水。局促间,那件包房的人被丢出了店铺,全场却没人为之叹息,只会更加期待。 “好端端的,这店主怎么会反悔了呢?”碾迟庚日常地叨叨不停。 颜世琛也跟着附和,“许是身边突然添了女人,不想转手罢。” 碾迟庚接连点头,转而看向皇甫释离,“王爷觉得呢?” 凤汐眠竟也想知道他的回答,已经抬头看他。旁边的皇甫无忧见娘亲看着爹爹,心里窃喜,也跟着凑热闹,“父王,我觉得那簪子和娘亲搭配得很,要不父王买下来送给娘亲吧。” 这话一出,其他人的兴趣就更浓了。不过当事人凤汐眠却不敢再继续看,她自是知道皇甫释离不会为了她如此破费,此番继续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只当孩子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 谁知许久之后,皇甫释离竟说了一句“好”字,惹得对面二人看戏的眼珠子一直往她这里瞟,徒然害她烧了脸颊。转身看过去,竟对上他那双似水如墨的深眸,明明毫无波澜的平静,她却觉得那里却隐约藏着千万风絮。 忙别开脸,凤汐眠强装镇定地平复心神,却在看到那诛心坠时候彻底愣住。 那诛心坠,呈其样乃上等的血色琉璃珠。琉璃珠并不常见,且以红色为尊,血红之最,当配得上奇珍异宝。可这并非凤汐眠惊讶之处。 她曾在一幅画上见过一种稀奇的琉璃珠——星月琉璃珠,模样与之颇像。那星月琉璃珠外镶晶莹圈格,内置两颗琉璃珠,一颗呈月亮形状,叫月珠,衔接与另一端的是五星形状,别名星珠。而眼前的诛心坠,除了没有星珠,其它之处和星月血珠并无异样。 凤汐眠的手缓缓搭在胸口,能感觉那里一片灼热,因这诛心坠的另一半此时就在她脖子上挂着。 她本以为她手里的珠子只是和星月琉璃珠相像,未想它本就是星月琉璃珠的一部分,难怪她看着这坠子时常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她已经记不起,她为何会有这颗珠子,又为何只拥有这诛心坠的一半。 圆台之上,红衣女子说道,“此诛心坠乃上等的血琉璃,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星月琉璃珠。星月相和,寓意两个相爱之人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象征着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爱情。不过可惜,另一半月珠至今未能寻回。” 不少人便为此惋惜。 红衣女子又道,“不过,我们做生意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家。此物件坐地起价,价格由诸位定,只要最后一人定价后无人再争,无论价高价低,都可将它拿走。” 现下便再次哗然。 凤汐眠紧紧盯着那诛心坠,还在犹豫。眼见叫价越来越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她能出手的范围。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借钱。可要借谁的呢? “三万。”皇甫释离突然开口。 由两万直接跃至三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凤汐眠也诧异地看着他,他依旧是淡淡的眉色,甚至都没看她。 凤汐眠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着急,她不知道皇甫释离为何会买下这诛心坠,若是送给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可他要用来做什么呢?如若这珠子落到他手上,那她想要拿回来的几率就更小了。 “四万。”声音出自隔壁,淡若流水,却浑厚有力。 全场为之静籁,许是过于震惊,不少包房内的人都站起来,掀开帘子去看那叫价之人。 凤汐眠似是松了一口气,但紧张依旧不得舒缓,因皇甫释离再次叫价五万,而旁边那人像是故意和他们过不去似的,非要往上跟,最后竟升到了十万。 十万,别说一颗血琉璃,就算十颗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场面陷入半晌的僵局,红衣女子已经转身面向这边,“请问十万,还有没有要加价的?” 因过分在乎这颗诛心坠,凤汐眠未注意到,碾迟庚和颜世琛两人在这颗琉璃珠出现的时候就开始沉默不语,便是现在,他们才商量着如何将隔壁那人拖出来暴打,因觉着那人没长眼,竟和离王对着干。 “十一万。”那边还在跟。 “他奶奶的,是故意的吧?”碾迟庚直接爆了一句粗口,准备过去打人,被颜世琛强行拖住,低声警告,“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那点拳头功夫还不够人家塞指缝。” “十一万。请问十一万还有没有要跟的?”红衣女子看着这边的包房,再次说道,“十一万一次,十一万两次,十一万,三次。成交。” 深夜,东城下了小雨。 凤汐眠站在暖阁内,看外面细雨飘摇。那雨实在太细,根本听不出声音,只听这风在吹,带着落叶徐徐旋转,拂进鼻息的风中带着湿气,有雨的味道,也有秋天的味道。 此时她的眉头轻轻拧着几分,似有困扰不得解。比如那天在破庙里差点杀了她的男人,又比如闯进听风阁被皇甫释离驱走的黑衣人,又譬如今日拿走那颗诛心坠的人……明明她还未动手,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是谁? 未几,绿鞠一身黑装从外面回来,抖去身上的水珠,这才轻轻敲门。门没关,一推就开,房间内没有光,绿鞠深深看了眼站在窗口动也不动的凤汐眠,微微垂下眼,去把蜡烛点上。 “人可还能找到?”凤汐眠已经走在长椅坐下。 绿鞠走过来,“奴婢无能。那人步法太快,奴婢半路就把人跟丢了。” 凤汐眠也没有意外,似是早就意料到这种结果,淡淡道,“回去歇着吧。日后不必奴婢自称,且照着醉阎黄林那般就好。” “这使不得。这是孙妈妈定下来的规矩。王妃还是要适应的。”孙妈妈对下人严厉得很,且时不时就会来听风阁里走动,她们若是这样散漫,到时候受责的还是王妃。 凤汐眠也没有再说什么。 绿鞠见其眉头紧锁,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便轻声退下。在门口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红岫。红岫见到她,转身就走了。绿鞠小声关好门,快步追上去,“红岫,红岫你给我站住。” 红岫这才停住脚步,“做什么?” “今日若是你也在,或许那个人就不会跟丢。”绿鞠在她几步前站定。 红岫哼道,“这是你无能。关我什么事。” “是,我无能。王妃第一次交给我的任务我就做失败了。可你怎能这样说话?王妃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你忘记临走前姑姑是怎么叮嘱我们的了?” “不要跟我提姑姑。我明明是为了王妃好,可是她从来都不听我的劝告,就连你,也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既然如此,那我就离你们远远的,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管,也不想管。行了吧?” 绿鞠无奈地摇头,缓缓道,“那你可知,如果那日没有你口中说的几个小乞丐,王妃可能真的活不成了。” 红岫一怔,“你说什么?” “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都不熟悉,王妃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可以传递消息的人,你却几番从中作梗,还让我们处处防范,到时候彼此都生了嫌隙,日后还有谁能为我们所用?”绿鞠语重心长道,“你以为那日王妃失踪只是简简单单的绑架?你不想想,这偌大的离王府有数百护卫轮守,且这护卫的功夫个个高强,你我并非没有领教过,外人想进来都难,又怎会轻易地掳走王妃?” 红岫更是惊讶了,“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离王是默许的?” “是。” “王八蛋,我去找他。” 绿鞠忙挡在她前面,“看吧,你就是这么冲动。你现在去找离王打算怎么说,你有证据吗?到时候说不清楚又怎么办?到头来还得王妃亲自去道歉,搞不好王妃也要受牵连。” 红岫便沉默了,思来想去更是难受,“绿鞠,你说,你说我脑子怎么就这么笨呢?连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清楚。” “你啊。”绿鞠拉住她的手,“你就是太担心王妃的安危了……其实,王妃又何曾不是呢?你冲动,易怒,王妃怕你涉险其中,不得不瞒着你。她就是看起来冷漠,其实心里头对大家都很关心的。” 红岫垂下脑袋,“我知道。” 绿鞠看着她这委屈的样子,噗嗤一笑,“那你以后也不要随便吃醋了。” 红岫瞪她,“我哪有。” “还说没有?这味儿足着呢。” “没有。真的没有。” 正文 第十七章:试探 中秋将至,东城大街小巷街皆挂满了彩色灯笼。 凤汐眠刚从飞鸽基地里出来,当被这喜庆之色惊愣,后知后觉想起,中秋就在三日后。 “王妃,可有消息了?”本是守在路道旁的绿鞠看见凤汐眠,立刻朝她走过去,只见凤汐眠怔怔地看着这满街灯笼,似神情寞寞,一会后摇头,“回去吧。” 这时红岫提着满盒子的礼品也回来了,正要寻问凤汐眠够不够,绿鞠已经用眼色制止她,继帮她提了几个盒子,两人默默跟在凤汐眠后面。 回到听风阁,凤汐眠命人将买回来的东西都拿给下人们分了,红岫特意留了一对别致的簪子,也叫凤汐眠推了去,“这对簪子,你们一人一个,正好。” 红岫吐了吐舌头,“早知道我就拿一个了。” 凤汐眠淡淡一笑,“你是想独吞?” “啊?”红岫难得见凤汐眠开玩笑,一时也喜上眉梢,“我就是想也不成啊,我没有王妃这样惊艳的样貌,戴出去也没人看。” “我们红岫莫不是,莫不是思春了?”绿鞠打趣。 红岫愣了一下,脸颊顿如火烧,“好啊绿鞠,你敢取笑我。” “这怎么能叫取笑,明明就是被我戳中了心思。” “你还说……” 两人争着笑着打闹去了,凤汐眠一人倒落得清闲。最主要的,还是这听风阁太静,少了红岫绿鞠偶尔几句的斗嘴,便只剩下呼来呼去的风声了。 “王妃。”进来的人是星途。 凤汐眠扫了她一眼,她当即又垂下头,怯弱弱地说道,“王妃,孙妈妈传话说,说是王爷回来了,让王妃洗漱干净过去伺候。” 那天从闹市里回来,皇甫释离连外衣都未来得及脱就又进了皇宫,几天都未回来。凤汐眠还以为,这次的中秋又只剩她一人。 她倒真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听风阁。 初秋的夜还不算冷,但凤汐眠怕寒,且听风阁离朝阳阁最远,走过去需耗上半柱香,所以凤汐眠披了一件中厚的披风。 这点路程倒也不算远,只是凤汐眠不明白孙妈妈口中的伺候是为何事,总归还是要回来的,再晚一些,该会更冷。她自不会认为皇甫释离会和她发生男女上的肢体触碰,她猜不透这个男人。 他的眼神,太复杂。 孙妈妈在前面领路,把人带到朝阳阁后便告退了,还把所有下人遣退。凤汐眠随口问一句需要做什么,没想到孙妈妈更随便,一句“王妃自己看着办便好。”让凤汐眠拿捏不住主意。 房间里亮着光,门上倒映着皇甫释离的影子,修长的手,精瘦的腰,披落肩膀的头发……凤汐眠垂下眸,没有进去,安静地站在门外,随时等待召唤一般,定得像个柱子。 里面的皇甫释离自然知道站在那里的是她,他只是在等,等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但这样岿然不动是他万万没意料的。 “还不进来?”到底是他先不耐了。 凤汐眠这才挪动身子,明明几步就能推开门,她偏走得极慢,脑子里闪过那日他喝醉后的举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这叹气还是被皇甫释离听到了,“觉得本王在强迫你?” 凤汐眠一进来就被他的微怒砸了个莫名,继寡淡一笑,把门关上,缓步朝他走近,“王爷希望我如何伺候?” 皇甫释离就穿了一件薄衣服,扣子还未解开。他的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澡池,上面还冒着热气。 若有若无的药草气味扑进凤汐眠的鼻息,她眉心微动,看向他的眸,“你受伤了?” “嗯。”皇甫释离没有隐瞒,缓缓抬手,“过来,替我解衣。” 这还真是凤汐眠未想到的,她以为他们之间最多的该是逢场作戏,人前是这样,人后……她也想知道皇甫释离在卖什么瓜仁子。 凤汐眠走过去,在他胸前盯了半晌,不知如何下手,偏偏脸上还是格外认真的探究神情,在皇甫释离看来,真像一个怪物,“还想让我等多久?” 她轻微一怔,动手去解最上头的绳子。 冰凉的指尖若有若无地从某人的脖颈划过,像冬天掉下来的薄雪,不小心从衣领滑下。皇甫释离紧绷着脸,突然抓住她的手。凤汐眠愣愣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挣脱,但也只是一瞬。她的动作就如她的表情一般,片刻的惊讶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她平淡问道。 皇甫释离深深地看着她,许久后放手,疲倦地闭了眼睛。 凤汐眠没有停顿,继续替他解衣。期间解错了一个扣子,不过被她不动声色地圆回去了,她第一次觉得,男人穿的衣服一点也不必女人的简单。 外衣脱下,露出男人的胸膛。这个胸膛一点都不完美,他的胸口处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像是剑伤,但又比剑伤狰狞,看起来已经是旧伤了。其他处都是小伤,不过并没有其他伤口,凤汐眠想着他该是得了什么内伤,不然也不会连洗澡都要入药。 “看够了?”皇甫释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幽深的眸盯着她。 凤汐眠忙后退半步,微微低着头,在等他的下一个吩咐。 “你是离王妃,不是奴婢。”皇甫释离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水中,背对着凤汐眠继续说道:“过来,搓背。” 这命令的语气,当不是在和奴婢说话? 凤汐眠面无表情地拿起毛巾,纠结从哪里搓起,按照解衣的顺序,还是自上而下吧。没入水中,毛巾湿了,她的手指却还是冰的,尤其在触碰他的肌肤之后她才有所察觉,只能尽量不用手指去碰他。 “你怕冷?”很突然的话题。 凤汐眠在后面点头,意识到他背对自己,又开口道,“一般。” “一直都是?” “我的身子向来就弱。”身后的披风不小心掉进澡池,凤汐眠已经尽快去捞了,但还是浸湿了大片,索性把它取下来放在衣架上。 “长青公主身体弱,这和决明子对本王说的可有些出入。”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披风。 长青公主……这疏离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长青公主和她不是一个人。 凤汐眠面不改色道,“早些日子吃了姑姑研制的药,好了不少。” 房间安静须臾,凤汐眠以为他闭着眼在休息,且后背都搓完了……然下一瞬,他的手臂突然从水中抽出横在她前面。 意思很明显,搓完背后继续搓,凤汐眠哪里有拒绝的权利。 “你会医术?”他又说道。 凤汐眠只管他问她答,“一点点。” “只用鼻子闻出本王的病,除了决明子,还没有第三个人。”这第二个人,指的便是她了。 “王爷谬赞。我不过是药吃多了,对药草较为敏感。”凤汐眠说得一脸理所当然,抬头对上皇甫释离的打量,微微一笑,“这个力度可还好?” 皇甫释离点头,“这几日王妃过得可还好?” “东城是繁华之都,我去逛的这几天,新鲜的玩意倒是见了不少。”顿了顿,凤汐眠说,“今日裁剪了一件衣服还不错,王爷要是不嫌弃,过些时候我让星途拿过来,也不知道穿在王爷身上合不合身。” 皇甫释离没再看她,不知过去过久,忽而传来一句“你这个王妃当得倒是称职。”,似在自言自语,也似在对她说话。这次凤汐眠倒没再回应。 从朝阳阁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夜间的风果然要寒上些许,凤汐眠抱了抱自己,后知后觉想起,带来的那件披风落在朝阳阁了。 整个王府除了昏暗的路灯还亮着,其它房间都已经熄灯,倒显得僻静。凤汐眠搓了搓手,加快脚步往回走,还未进门,就打了两个喷嚏。 绿鞠红岫根本未离开,听到声音立马走出来,“王妃。” 绿鞠手里披着衣服,揽在她的肩上,“王妃怕寒,怎么还穿得这样少?红岫,快,多拿几个暖炉进来。” “不用。”凤汐眠一把钻进被窝,许久才缓过来,睁眼发现她们还面色担忧地站在那里,不免轻笑,“你们去歇着吧。” 红岫绿鞠知道她这是要修炼醉心经了,便不做叨扰,把窗户拉下,合紧门才放心回去。 夜间寂静,凤汐眠半点困意均无。 这几日她时常做梦,醒来时候却又将梦中所见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脑袋昏沉,似是少了什么东西,越想越是沉重。 或许,是因为星月琉璃珠。 自那日在来而不往非礼也夜店得知月珠的消息后,她多次派人去查拍卖之人下落,甚至动用飞鸽余部,依旧半点线索都无。 起身开了窗户,苍白的月光铺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 微风拂过她的额角,又冰又凉。忽而抬头,视线在不远处树峰稍定。那里站着一个人,他面对着她,一动不动。但她只看到一个轮廓,月光与他脸上的面具相擦反射出刺眼的光弧。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只在一瞬。凤汐眠没有走出去,因那个人没有停留多久,片刻之后便离开了,像一股随然而发的风,来去自如且不留痕迹。 如此超然的轻功,难怪这王府里面没人能发现。但这个人,是谁呢? 正文 第十八章:进宫赴宴(1) 十五中秋这天,凤汐眠接到了两封家书,一封出自木清澜,另一封则是她的太子哥哥凤岐渊捎来的,大概内容也和中秋有关。 以前在醉阎黄林,每每中秋这天,凤汐眠总是一人坐在醉阎黄树上,看天空明月,云聚云散。夜深一点的时候,远方的天空就会升起数盏孔明灯,它们离她那样远,看起来就像一群萤火虫,萦绕在圆月之下。 醉阎黄林在山中,那些孔明灯只会出现在繁华的都城,他们之间隔了好几个山头,凤汐眠恍然觉得自己在山中便是与世隔绝。都城那边每逢节气之时都会热闹欢腾,但她至始至终都是孤寂一人,为此木清澜还时常用‘不食人间烟火’来笑话她。 但她实在不喜欢过中秋,许是她在山中待得太久,她的家人又远在皇城,家人团聚的日子总是和她不太搭调。偶尔凤岐渊忙完宫中的事,会赶来陪她,不过那会已经是凌晨了,中秋不再。但凤岐渊不肯走,他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不惊动任何人。可他一进她的院子她就知道了。她打开窗,总能看到他一袭长衣站在木亭下,手里领着一个食盒,食盒里面装着酒酿和糕点。 今年的中秋,没有皇兄亲自酿的酒和御厨做的糕点,只有冷硬的家书。但她知道,若不是这里离母国皇城太远,皇兄大抵是会亲自过来的,因他对她说过,一家人在一起过的中秋,才叫团圆。 宫宴安排在晚上,但午时过后不久,孙妈妈已经招呼星遥星途来给凤汐眠梳妆打扮了。这两个婢女手脚甚是灵活利索,不像红岫绿鞠只会舞刀弄枪,这些活儿搁她们这儿孙妈妈更放心。 孙妈妈是个严格且古板的人,说话做事都得按规矩来。她在离王府待得久,具体多久没人知晓。有人猜测孙妈妈是离王的奶娘,离王对她极其敬重,府上的人更会敬她三分,她说的话和离王一样有震慑力。凤汐眠住在听风阁这么久,皇甫释离没来过几次,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也没人清楚瞧见过,府邸的下人偶尔私底下悄悄议论这个离王妃如何不受宠。但孙妈妈可不这么想,她觉着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本分,随随便便议论主子是僭越,不合规矩,前日两个婢女的偷偷议论被她听了去,她当即严厉训斥了她们,这事恰巧又被绿鞠听到,绿鞠悄悄告诉了凤汐眠。 因为这个,凤汐眠对她也颇为尊重和客气,一些繁缛的细节她虽不喜,但也不会刻意为难,她知道孙妈妈是个极其细致之人,闫亚国的礼俗由不得她喜欢与否。 马车早早在门口停侯,凤汐眠刚到府邸门口,皇甫释离也正迎面走来。 他今日穿着浅蓝色长袍,和凤汐眠这身浅蓝百褶衫正好登对,男才女貌,便是这样传开来的。红岫还偷偷拉着绿鞠的袖子,笑着说:“瞧王爷和王妃多般配啊。”这话被北冶和北褚听了去,两人不动声色地动着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又对视一眼,心里也有这样的感慨。 马车很大,皇甫释离和凤汐眠一人坐在正中长座,一人靠在窗边。皇甫释离坐得笔直,不过眼睛微微合着。凤汐眠亦端直坐着,偶尔会借着风吹起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景色。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失眠太过,这段路程下来,她竟险些睡了过去,直到马车停下,她蒙蒙醒来,头靠在皇甫释离的膝盖上。 “王爷?”凤汐眠眼皮轻微跳动,忙拉开距离,“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你的膝盖,可还好?” 皇甫释离含糊嗯了一声,“有些麻了。” 凤汐眠眨了眨眼睛,“王爷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捏捏,去去麻。” “如此甚好。”皇甫释离答得漫不经心。 凤汐眠心下踌躇片刻,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缓缓地揉着,捶着。她不知道如何去麻,但想表表心意还是好的。方才她也就客气一说,她哪里想到皇甫释离竟会答应。 离王与离王妃共乘的马车在城外停了些许时候,外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也没人敢上前问候,便是凤汐眠和皇甫释离相继下马车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神都是怪异的。 家宴还未开始,皇甫释离带凤汐眠在前殿见了圣上和皇后。 闫亚国的皇后是这六大家族中索里世家的独生女索里湘,她生得鹅蛋脸,眉眼弯弯,小巧可爱,尤其她的声音甜美温润,一看便是平易近人。就是她的眼神过于沉静和平淡了些。 简单的施礼寒暄过后,时间尚早。皇甫释离和皇甫卓玉因突有要事相商进了书房议事,索里湘拉着凤汐眠继续聊家常。她们二人年纪相仿,不过性子都偏柔静,大多时候是在喝茶食饼。 那饼是中秋特制的蜜月饼,吃起来又脆又酥,索里湘给凤汐眠递过去一个,凤汐眠尝了后也觉得可口。 天色微微渐暗,皇甫释离和皇甫卓玉才从书房里出来。凤汐眠没能在他们脸上看出丝毫异样,但觉事情并不简单。今日见到的皇甫卓玉和前几日的他相差颇大,也许是因为身在皇城。在醉阎黄林的时候皇兄总在她耳边吹嘘,说身在皇宫便要如履薄冰,轻易不得分心,更何况是开玩笑。 皇甫卓玉要先去参加百官主宴,皇甫释离作为陪同,询问凤汐眠的意思,凤汐眠不喜热闹,借着身体不适之由留了下来,索里湘怕她无聊,便提议陪她来后花园赏花。 此次皇家家宴由索里湘亲自操持,设宴地点就在后花园。 不过,索里湘说是陪她过来的,但皇后哪有她这样悠闲的,没一会又被圣上的人叫走了。百官主宴乃中秋开场篇章,意于与民同在,共享佳节,圣上和皇后都不能缺席。这偌大的后花园,当只剩凤汐眠和几位宫女们在,环境安静,刚好也合了凤汐眠的性子。 花园朝南有一个荷塘,那荷塘蜿蜿蜒蜒盘踞了大半空间。荷塘里没有成形的荷花,只有翠绿的荷叶密密麻麻地躺在上面,几许花瓣碎碎平添嫩粉。荷塘之上坐落着一座亭子,伺候凤汐眠的宫女说那是人鱼仙亭。且瞧着那柱子雕刻的美人鱼图像就栩栩如生,四个柱子,四条美人鱼,各不相同,鱼尾张扬冲天而出,定在亭盖四角,气壮山河。 凤汐眠问底下的人,“为何她们会有鱼的尾巴?” 几位奴婢掩着嘴笑了笑,说那美人鱼乃是他们的东方之神,有美好的象征,再深一些的寓意便是至死不渝之爱恋,话里话外都离不开一个意思——这亭子是圣上为心爱之人建造的。为了让凤汐眠有更直白的理解,她们同凤汐眠说了一段源于民间的人鱼相恋的故事。 但,人和鱼怎么能相恋呢?这世上又怎会有美人鱼这东西……都不过是传言罢。至少凤汐眠是这般想的,到底也没表露出喜欢或不喜欢,宫女们见她兴致不浓,也没再继续说。 又过去一会,宫女们开始忍不住小声议论。 凤汐眠向来耳朵敏锐,隐约听到她们说一会会有人放天灯,且这升天的第一盏天灯还是由圣上亲自点燃的。对此,凤汐眠倒有些期待,心想原来中秋放灯不只只是冰岐国的习俗。 正文 第十九章:进宫赴宴(2) 黑夜逐渐启幕,沿道张挂的各式各色灯笼逐渐亮起光来,恍若开启的璀璨灯市,延绵穿插进每一道宫门。后花园的花儿开得也盛,淡淡的香气掺和进风里,吹来满园秋意。 未几,空中突然飘起一盏天灯,很亮,又大,像极了一轮明月。接着,陆续有天灯飘上来,照亮了整一片天空。不少宫女聚集在天灯下,说着笑着闹着欢呼着。凤汐眠还坐在下面,只是静静地抬头看天,似在观赏孔明灯,也似在穿透孔明灯看那月亮。 “为何不过去看?” 熟悉的声音从肩膀后面传来,凤汐眠微微侧头,正打算起身,他已经在她对面坐下,继续问:“不喜欢天灯?” 凤汐眠摇头,“谈不上不喜欢。”但若论喜欢,似乎也不至于,她觉着醉阎黄林里看的孔明灯更为不错。 “那就是想家了。”竟是这样肯定的语气。 凤汐眠没有否认,只是问道,“王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圣上那边……” “本王和你一样,不喜热闹。”皇甫释离打断她,抬头去看那天灯。 见此,凤汐眠也不说话了。像他这样城府之人,能看出她的一点心思并不奇怪。 不久,圣上和皇后过来了。僻静的后花园瞬间热闹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人鱼仙亭,气氛高涨,无半点严肃之气。 凤汐眠正想着皇家家宴怎会有这么多人,皇甫释离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耳边小声提示道,“各大家族与皇家乃是一体。” 听完这话,凤汐眠恍然大悟般点头,小声道了一句多谢。 皇甫释离似乎并不喜欢她的疏离和客气,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与她落下距离,又刻意慢下来,待她走近些的时候,大手牵起她的细指,不容她挣脱,“这么多人看着……” 说这话的时候,皇甫释离的脸上挂着鲜见的温和的笑,凤汐眠当即明白其中逢场作戏之意,也挤出浅浅笑意,尽量适应他的忽然凑近和亲近。 直到走在尊位坐下,皇甫释离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她的手经常是冰的,这会被他的大手握着,难得暖上不少。他的手指时不时会摩挲她的手背,似是不经意之举,又像是故意而为之,但是与不是又能如何,反正凤汐眠是无法拒绝的。 人鱼仙亭足够大,能站上数百人。此时亭子上面摆着几张长桌,均坐满了各大家族的人,中间凸起的台柱是为这次节日准备的舞台,亭子四周也被人精心准备过,该有的花簇灯笼鲜品样样不少。 悠扬的奏乐响起,数名舞女走路带风,手足拨弄之间已成舞姿。闫亚国的女子总是那样婀娜妙曼,水灵动人,像江南的杨柳般惹人喜欢,在场的不少男子都看得津津有味。可凤汐眠旁边的皇甫释离……他只是倒酒独酌,尽管不少舞衣薄纱若有若无地从他前面略过,他却一眼都不曾去看,便是注意凤汐眠的视线直直落在他这里,他才转过头去。 那会凤汐眠已经迅速地偏头去看台上的表演了,可皇甫释离岂是那样好糊弄?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凤汐眠身上能燃出个火球来,似是不满于她的态度,那只手蓦然加重力度,继续持久蹂躏着她的手指。 凤汐眠不得不又转过头去看他,这会他嘴角的笑弧更是加深了不少,“眠儿,为夫是不是很好看?” 他故意凑近她的耳朵,说出来的声音低润又好听,像三月的风,能让满园花色为之陶醉,凤汐眠就是因此晃了神。那声眠儿,让她又想起那晚被他轻薄的画面,眼角猛地一跳,不自然地低头去看他的酒杯,再次瞧他的时候,她蓦然觉得那脸颊的涨红似乎又加深了些许,嘴角再也忍不住抽搐几下,忙用力把手抽出来。 皇甫释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那一瞬露出轻微的诧异,随后又笑了笑,重新把她拉到身边来,低声道,“为夫的酒量,没有这么差。”说完又饮下一杯。 凤汐眠:“……” 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皇甫释离碰酒,不管醉没醉,那都是另一个人。酒后吐真言,他这算是酒后露本性。凤汐眠恍然觉着,皇甫释离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她算是栽进一个狼窝儿了。 台上曼姿曼舞,台下敬酒相迎,明明那样喜庆的画面,但这延绵笑意之中的虚情假意到底是让人抵触的。好在没一会碾迟庚和颜世琛也来了,时不时会和凤汐眠说上几句,她或点头或摇头或微笑或抿嘴地回应着。他们大概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私底下提议要不要偷偷溜走。这话没瞒着皇甫释离,皇甫释离也未有不满,他们便欢快地下了决定,凤汐眠自然是乐意的。 她更乐意的,是能逃脱魔掌。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下去,不过周围的灯笼长时亮着,使得这宫道不至于太过幽深僻静。 碾迟庚是宫里的常客,对皇宫的地形了如指掌,避开巡逻的将士更是绰绰有余。凤汐眠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听他们说皇宫里的趣事倒也解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们说的这些话都关乎某人的丑事。 譬如某人四岁的时候想爬树溜出宫,爬到一半被侍卫拦下来,挣扎的过程中裤子掉了;六岁的时候看见宫女失足落水,他跳下去想把人拉起来,结果水先把他自己给淹了;他七岁时候发了高烧不想喝药,把药倒在植物罐里,半夜醒来撒了泡尿,迷迷糊糊撒在装药的碗里面,第二天先皇来看望,他以为那碗水是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凤汐眠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碾迟庚也笑,“王妃,想逗你笑还真是不容易。” 颜世琛在旁附和,“可不是。这个任务可谓巨大,要是泄露出去,我们该是要赔本了。” “任务?”凤汐眠看着他们。 两人互相对望,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互相推辞着不说话。 后来有人来传话,说是离王要找他们二人过去说话,独独没有提到凤汐眠。凤汐眠倒不介意,让他们先去忙,自己再逛一会也便回去。 皇宫并非平常之所,凤汐眠也没走多远,散散心也便打算回去了,且在没拿到皇城地形图之前,她向来不会轻举妄动。 折回的过程中,前方突然蹿出一个黑乎乎的毛茸茸的东西,它上来就狠狠抓了凤汐眠一把,那白皙的手背当即被抓出数到伤痕。它还试图去咬她的手腕,凤汐眠皱着眉用弹指内力将其甩出数米开外,听它嘴里发出凄惨的叫,才知道那是一只猫。 “我的小黑……”一绿衣女子慌忙跑过来,抱着那黑猫一声又一声地痛呼,见着凤汐眠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凌厉的眼神几乎要从她身上穿出一洞。 旁边的宫女春阳当即大喝,“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伤害贵妃娘娘的宠物?” 凤汐眠的身份目前只有圣上和皇后知晓,眼前这个人……听闻两年前圣上纳了一位妃子,那妃子性子跋扈非常,经常将这宫中闹得鸡犬不宁,不过圣上忌惮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对她的种种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才在宴会上凤汐眠没注意看,现在才觉着熟悉。 正文 第二十章:无故刁难 皇甫卓玉登基已有数年,不过妃子却是屈指可数,除了已是皇后的索里湘,身边也就只有两位贵妃,分别是元氏小女儿元萌萌和封氏大女儿封飞漫。 相传泰和年间,闫亚国突遭天灾,各州各镇相继遭遇旱灾、水灾、泥石流等灾害,圣上皇朝已经及时派遣多名官员前去赈灾,却只能暂时缓解灾情。不久国库损耗过大,或不稳于国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为烈枫的男子带领家族拼凑银两搬运食物帮助灾民度过难关,并上奏书折,联合好友巧施妙计,逼迫富商发放善心,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解决了各州内患,稳定各部民心,是乃史上一奇闻。圣朝皇帝念其恩泽,以烈枫为首,连合其余六人分封族地,将其族人列入大家族行列,又通过层层栽培训练,对他们授以重任,以辅助管理各州各城,加以连通闫亚国命脉,故有七大家族串联闫亚国各州命脉之说。 自后,为更好维持各族关系,防止其结党营私,圣朝皇帝想了很多法子让各族之间互相牵制,杜绝各族通婚便是其中一条。各条例下达后,七族唯恐失宠失信于皇家,纷纷将女儿往皇城里送以表忠心,而各朝圣上亦借此对他们施以牵制,使得七族各司其职,有效并有序地维持着闫亚国的安平安定。直至今日,在这七大家族间也就出了一件叛乱之事,那便是五年前烈家一族叛国被灭。 这些事都是从鸽子那里得来的,凤汐眠借着出去游荡的这些时日已经将皇家这些年发生的大事摸了个通透,对封飞漫这个人多少也有了解,知她有意找茬,今日怕是躲不了要闹上圣前了。 “你是何人,见了贵妃娘娘也不下跪?”宫女春阳冷眼训斥,已经找来身后侍卫,是要将凤汐眠拿下。 凤汐眠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许是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叫那些人也不好靠近。 封飞漫懒洋洋地上前一步,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难得开口解释,“刚刚你摔了本宫的宝贝,按照规矩,你,也要被我摔上一把。” “可以。”凤汐眠似恍然大悟,又说道,“只不过,这只小猫在我手上添了一口,是不是也该让我还去一口?” “你大胆,竟然敢这样同贵妃说话。” 春阳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和生气时候的红岫倒是有点相像,只不过她的愚蠢太明显,也太自不量力。凤汐眠若尤其是地想着,低头瞥见手背还留着血,便单手用帕子简单包扎好。 她这不急不慌不焦不怒的态度在众人看来是不知天高地厚,饶是封飞漫此时也吃了些许干火,朝春阳示意。 春阳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更甚,毫不犹豫地上去就想抽她一巴掌。然她那巴掌还未挥下来,整个人突然像撞了墙一样直直往后倒,摔得四脚朝天,模样甚是狼狈。 这下子,其他人更不敢动了。 封飞漫抱着黑猫,怒目瞪向凤汐眠,喝道,“你们都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本宫把她拿下?” 这事到底还是传到圣上那里去了。 皇甫卓玉从李公公那里听来消息的时候还愣了几秒,想到封飞漫的性子,急忙派人告知皇甫释离,风尘仆仆地就从高亭离开。 到大殿的时候,凤汐眠和封飞漫正一左一右坐着,而封飞漫的贴身宫女春阳……此时她已是鼻青脸肿,再看其他人,脸上的伤口虽不明显,但那狼狈的模样和春阳也是有过之而不及。 皇甫释离大步走上正座,视线经过凤汐眠的时候还叹了一口气,心想还好离王妃完好无损,否则他那目中无人的弟弟又要张狂了。 他刚扶衣坐下,封飞漫已经扑上去,拉着他就一阵哭,边哭边诉苦。那眼珠子也不知是不是水做的,稍微一挤都能掉下泪珠来,凤汐眠竟还看得一眼不眨,如瞧怪物,终叫皇甫卓玉忍不住挂出笑意。好在封飞漫只顾着抹泪,没有闲暇注意其他。 一大笸箩告状下来,皇甫卓玉一句也没听进去,也就应付性地安慰着,最后封飞漫也不想哭了。今天哭了这么久,喉咙已经太燥,要是把喉咙哭哑了还得几天才能恢复,太不值当,且就等着圣上如何发落,好好惩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她说的可是真的?”皇甫卓玉故意沉声问她。 凤汐眠起身行礼,“回圣上,臣妾不知。” “胡说,明明就是你伤了娘娘的宠物,还打伤了娘娘的随从,你还敢说不知道?”春阳气得咬牙切齿。 座上皇甫卓玉稍稍皱眉,封飞漫忙瞪春阳一眼,春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慌乱地低头退到一边去。 皇甫卓玉再问,“可有这回事?” 凤汐眠摇头,“并无此事。” 皇甫卓玉稍挑眉,饶有趣味地看了她一眼,又听封飞漫说道,“圣上,臣妾是有证据的,你看他们被打的。”话刚说完,原先那几个随从刷刷刷地走出来跪下,纷纷指向凤汐眠,说身上的伤都是凤汐眠给打的。 凤汐眠依旧坦荡,缓步走过去,“你们说,这些伤都是我打的?” 他们使劲儿点头。 “你们可见着,我用什么打你了?”凤汐眠抬左手,“这只手?” 他们眼睛猛一哆嗦,都摇了头。 凤汐眠抬另只手,“右手?” 他们不敢抬头,也不摇头,气儿都不敢出。 “那便是脚了?”凤汐眠看向封飞漫。 此时封飞漫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哪里知道凤汐眠身上施了什么法,只要她的人一靠近她,他们就会像中邪了似的被打出去。 皇甫卓玉大概也看出了端倪,此时能表露大义凛然的严肃也是着实不易。正当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皇甫释离才悠悠走进。 前殿顿有几分沉寂,凤汐眠也是后来才发现皇甫释离已经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不是女人天生的敏感,她觉着封飞漫落在皇甫释离身上的眼神过于灼热,太不正常。到底明白过来封飞漫为何会在她身上发难。可这其中的复杂关系,真真是她看不懂的。她自知皇家之中不可有简单的感情存在,但这样的……如今她就是想独善其身,也轻易做不到撇清关系了。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凤汐眠自是明白,她能脱身大概冲了皇甫释离的不少面子,这份人情她是不得不欠下了。 宫宴结束已经是半夜,皇甫释离去了御书房,凤汐眠不习惯留在宫中,便独自坐马车回府。 绿鞠是何其细致之人,一靠近凤汐眠便闻到了她手上的血腥味,忙掀她的袖子看,“王妃,你,你受伤了?” “无碍。”她本就百毒不侵,不过是被猫咬了一口,这点轻伤她还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伤划在手背,这几日是不方便做其他事了。 但回府的路上,红岫和绿鞠还是大着胆子商量,日后王妃要是再进宫,势必硬闯也要陪着进去。凤汐眠岂会不知其中的刻意?怕是替她委屈罢。但她们委实误会了,她凤汐眠绝非随便能让人占便宜之人,便是这祸事来得突然罢。 正文 第二十一章:禽兽狼性 回到听风阁躺下,凤汐眠睡得并不踏实。手背已经被绿鞠上过药,可那伤口实在深得很,药效过后便是刺辣辣的疼。也不知辗转多久,只觉手突然被人握住,凤汐眠当即警惕地睁开眼,待看清那人才略略放松,“王爷怎么过来了。” 皇甫释离轻轻握着她的手,“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凤汐眠轻怔,心想该是北冶送她回府的时候听了红岫绿鞠的话,“只是小伤,算不得大事。” “小伤?”皇甫释离竟用力捏了她的手背,她疼得皱眉,却没出声,在想皇甫释离这么晚过来是因为酒后劲儿发挥了作用,还是因为其他。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就去看他的脸,没想到先撞进他深邃的眸中。 两人对视许久,皇甫释离突然笑了,“怎么,又要给我来一针?” “……”凤汐眠觉着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可惜不管她怎么用力,似乎都不能把手拿出来,而那一用力牵扯到了伤口,已经有血流出染红了纱布。 皇甫释离这才肯松手,不过脸色似乎比凤汐眠还要难看,“这就是你说的小伤?” 凤汐眠噎了一口,没再说话。突感手背一凉,原是皇甫释离解开了纱布,他看到上面的血迹斑斑,突然抬头又瞪了她一眼,继拿出一个药瓶给她上药。那药膏不用想也知道是上品,涂在手背一阵清凉,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大概是他的动作是温柔的。可他为何会对她温柔呢?嫁进王府的这些日子他都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她几乎以为,他就如传闻说的那般,性情淡漠且不近女色。当然,除开他喝醉的时候。 这样一想,他今日也喝酒了…… “在本王面前,最好不要走神。”似是要证明他所说,他故意重重捏了她的手,不过还是避开了伤口。 凤汐眠不知如何回应,便只有点头。 两人都沉默了。凤汐眠这才发现,皇甫释离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的床头,她想起刚刚他是在给她上药的时候坐进来的。可她向来不喜和人靠近,一时没忍住往后靠。 然这无意的举动还是刺激到了他,她的下巴被他的手指用力夹住,整个人被他扯进胸膛。 他和她靠得那样近,混热的气息直接打在她的脸颊,很痒。 下巴被捏得生疼,凤汐眠一声不吭。皇甫释离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脸。凤汐眠也在看着他,那双墨如深渊的眸似乎承载着很多情绪,可不管是哪一样,她都看不明白。她本该平静的,然当他低头要吻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慌乱地推开了他,“王爷……” 凤汐眠以为他会生气,低着头没去看他。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是无奈的叹气声,凤汐眠听不明白,将被子提上肩膀。但皇甫释离还是从被子底下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里多了一阵冰凉。 待他走后,凤汐眠才拿出来看,一个是方才他为她抹上的药膏,另一样……冰山玉莲。 那日无忧无心开的玩笑……他竟然,当真了。 凤汐眠受伤在屋里养了些许时日。 其实被猫爪抓伤的伤口几日前就已经愈合了,现在连伤疤的丁点痕迹都寻不到。但决明子时不时还是会过来给她诊脉,说是奉命而为,凤汐眠没有拒绝的权利。但是不是真的担心她的伤口谁又知道呢,反正他每次来眉头都一直皱着,离开的时候也没见舒展。 “王妃,我看那决明子好生奇怪,明明王妃的伤已经好了,他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红岫刚送走决明子。 凤汐眠摇摇头没说话。 绿鞠倒是说了一句,“决明子哪是来看猫伤的啊,他就是借机琢磨琢磨王妃的顽疾。”可王妃的顽疾已经用药物覆盖,岂是他把把脉就能摸到的? 红岫恍然大悟,啧啧道了两字:“奸诈。” 奸诈……这倒是一个好词。 凤汐眠养伤的这段时日里,皇甫释离时常会在夜间悄悄溜进她的房间,起初她睡前还刻意把门封紧,窗户上也插了横杠,可每当她清醒过来,总能看到他坐在她的房间里。她还记得当时他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调侃才是首要。自后她便不好再乱封门窗了,因那都是自不量力,到底也防不住他这头狼。 释皇甫离倒不会多待,天微微见亮的时候就会离开,至少会在下人醒来的时候消失。凤汐眠自知普通的门窗也拦不住他,只能睡觉之前多穿几件衣裳,又专门让星途另拿一套被子过来占地方。她本就怕寒,底下的人也没怀疑。心想只要皇甫释离没有跨越她的防守线,他爱来便来,爱待多久便待多久。 只是狼到底还是禽兽,再矜持也藏不住狼子本性。 这天凤汐眠醒来,身后撞了一堵肉墙。她怔怔看着墙壁数秒,扭着身子回头,竟是皇甫释离。 此时他的手正搭在她的腰上,眼睛还闭着,不过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蹙着山丘,凤汐眠一动,他的眉头皱得越是厉害,一会才松开眼皮子,“醒了?” 见他一副坦坦荡荡心安理得的样子,凤汐眠便说不出话了。 她不说话,皇甫释离的手就更加放肆了,紧紧往里一伸,那钢铁一般的臂弯就将凤汐眠稳稳拉回身下。凤汐眠急得手脚并用挡在中间,险些逼出内力,好在最后挣脱出来了。她仍心有余悸地往后挪,直至后无可退,“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取暖。”皇甫释离不甚在意地勾唇,“怎么,生气了?我还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在意呢。” 凤汐眠蹙眉,看到床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人丢在地上。她向来警惕的,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夜夜睡得这样沉。她忽而想到了……药。决明子每次替她把完脉之后都会给她出单子,她想着这药膳和她身体上的药性并不冲突,便没多大注意。 她哪里想到,皇甫释离会在药里动歪点子。 “既然选择嫁入王府,你就已经是离王妃。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王的,包括你自己。”皇甫释离说了这句话,扫了眼窗外的天色,没有多留。 后来凤汐眠听孙妈妈说,这几日离王不在府上,具体去做什么,连碾迟庚都不知晓。 碾迟庚是离王府的常客,每次做客都会来她这里走上一遭,说怕她太闷,是替某人给她解闷。居于这个理由,凤汐眠大多是不愿意见他的,但他把皇甫无忧搬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碾迟庚和皇甫无忧在听风阁赖了大半天,前些日子从闹市捎回来的零食几乎被吃了个干净。无忧也管不住嘴,一早上不是吃就是喝,没一会就要跑茅厕,最后干脆手里捧着瓜子在茅厕里就嗑起来。守在外面的星瓴见他迟迟不出来,还以为他掉茅厕坑了,吓得把众人都喊过来,结果却闹了个乌龙。 之后皇甫无忧自然是要被带回去的,还是刘管家亲自过来把人提回去,在门口见着躲在柱子后面的碾迟庚还抖了几下胡子,说无忧这孩子都是被他给带坏的。碾迟庚回头看着凤汐眠无声哭诉无辜,凤汐眠只装没看到,就是让星遥和星途把剩下的零食悄悄分下去消灭,以免下回被某人吃出更大的事端来。 至于碾迟庚,他是被红岫抓着后领子给拎出去的。 碾迟庚的武功倒不差,只是不好对女人下手,一句“再这样我就动手了啊”喊了数遍,照样被红岫摔了个狗吃屎,“我告诉你,下次别想再进这个门,否则我见你一次就揍一次。” 碾迟庚很没风度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脆弱的腰叫道:“那什么,你们冰岐国的女子都这样蛮横无理缺乏教养的吗?” 红岫听了,把刀亮出来,“要不试试?” “……”碾迟庚算是怕了她了,动不动就露拳头,一言不合就亮刀,真当他是吓大的?连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都不懂,他这是谦虚,这是礼让……但最后,门还是冷冷地合上了,他扶着腰,莫名替皇甫释离捏了一身冷汗。 冰岐国的女人,不好惹,一惹就上火,上火了就该自焚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夜访怪人 天气越发凉爽。天渐渐见暗的时候凤汐眠已经在猫在房间里,抓着几本古言在看,便是绿鞠过来提醒她该歇息了,这才把灯熄灭。 躺在床上也她也睡不着。虽然孙妈妈说皇甫释离近日不在府上,但难保他突发兴致又跑她这里来取暖。她紧绷着思绪,直至半夜也没见他过来,这才放松身子睡了过去。 次日,凤汐眠起得早。 星途急匆匆地跑进屋里来,说是无忧昨天生病了,想要见她。凤汐眠一听无忧生病,想到他无助又害怕的发抖模样,当即穿好衣裳就往朝阳阁赶。 朝阳阁是皇甫释离的主卧,皇甫无忧就寝之处便在朝阳阁分院,足可见那孩子在离王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 凤汐眠赶到朝阳阁之时,决明子刚从无忧的房间里出来,目光多在凤汐眠身上留了片刻,似有探究,“王妃对这孩子很是关心?” 凤汐眠莞尔,道:“这孩子喊我一声娘亲,我自然会将他以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 对此决明子别无反驳,简略交代了照顾无忧的注意事项,又回他的药园研究药材去了。 无忧的病并无大碍,不过是简单的发烧。但他实在是没有安全感,在睡梦中都在喊爹爹,喊完爹爹又喊娘亲,一个劲儿抓着凤汐眠的手,生怕她突然走掉一般,抓得那样紧。凤汐眠偶尔会想,若这孩子的母亲看到他这样,怕是也不忍心离开了吧。 半夜时分下了小雨,雨丝很细,像一团雾气,洋洋洒洒飘在半空。 朝阳阁不似听风阁,听风阁里有红岫绿鞠时常给她准备的暖炉,在房间里还觉得暖。可今日凤汐眠出门出得急,厚点的衣服都没带,只觉凉风习习,手脚都是冷的。风微微一猛便吹开了未关紧的木窗,凤汐眠在睡梦中打了个冷颤,整个人清醒不少。 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了蜡烛,被风吹得左右晃动,那风里还带着水汽,吹在脸颊像铺过一层薄薄的冰。凤汐眠帮无忧盖好被子,忙去把木窗关紧,透过窗口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雨水在他头上飘摇,他仿佛定在薄雾之中,单薄而又独孤。他戴着银白色的狐狸面具,面具遮住他的上半脸,只余一双眼睛和嘴巴,远看像个女人的脸,近看,是个妩媚的男人。 凤汐眠开门的动作惊扰了他,他已经偏过头来,与凤汐眠打了个对眼。那双眼睛太黯太沉,明明是双平静的眸子,却又仿佛散发着某种凌厉的锋芒,似要看进凤汐眠的心底。她想那一瞬心底闪过的异样感觉便是这样来的。 朝阳阁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亦或者是眼前这个男人使了法子,连红岫绿鞠都不在。若非凤汐眠察觉他无其他危及王府的举动…… “凤汐眠……”他离她只剩两步之遥,嘴里喃喃她的名字,似是问她,也似只是自言自语。 凤汐眠没问他方才说了什么,只是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出道来,“里面说话吧。”这个男人多次能避开巡逻侍卫进来王府,想必功夫并不低下,但朝阳阁毕竟是个显眼的地方,当不适合他这明目张胆的行径。 温狐罂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思量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无忧此时睡得正熟,温狐罂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须臾回身,看着凤汐眠,“你把他照顾得很好。” 凤汐眠的眸光淡淡,看他的眼神带着打量。他也无丝毫囧迫,坦荡回答:“我是这孩子的义父。” “义父?”这凤汐眠倒没听说过,怕是连皇甫释离,都未必能知晓。不过凤汐眠倒也没怀疑,他在外面守了很久,这个气息于凤汐眠来说并不陌生。 温狐罂没有解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帛书,摊开露出一个画像,竟是星月琉璃珠,他一直盯着凤汐眠的脸,她平淡脸色下闪过的一瞬松动被他清晰地捕捉。 “你可认识?”他平静问道。 凤汐眠略略垂眸,收回视线,“诛心坠。幸得见过一次。” “你在找它。”这回的语气是笃定。 凤汐眠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微愣之后更加坦然,难怪他会出现在她的听风阁,难怪他不顾忌她的身份就说出自己是无忧的义父……他早就抓了她的把柄,只是,“阁下又为何对它这样感兴趣呢?” “故人。”温狐罂答。 “它在你手上?” “是。” 凤汐眠略是一顿,再一次打量眼前这个人。他的气质不凡,虽然性格怪异,绝非普通中人,想从他手中套出月珠,还真不容易。 “我知道你想从我手中拿走它。”温狐罂突然说,“我只有一个条件。告诉我,你找它的原因。” 凤汐眠道:“阁下见笑了,我不过是见着它稀奇,便寻来收藏罢。”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凤汐眠:“……” 因皇甫无忧生了一场大病,迷迷糊糊一直喊着娘亲,凤汐眠只得暂时从听风阁搬进朝阳阁的西院,就住在皇甫无忧隔壁。 无忧夜间睡得实在不安分,时常半夜醒来就要找娘亲,在床头见不到人就偷偷跑到隔壁,次次赖在凤汐眠的房中不肯出来,有几次还偷偷钻进凤汐眠的被窝,热得能闷一身汗。 凤汐眠的房间比寻常的要暖,盖的被子也比一般的要厚,正常人都会忍受不了,更何况是还在生病中的无忧。但为照顾他,凤汐眠还是命人把暖炉搬走,夜里只等小东西睡着了才去木榻上睡。几天下来,两人的感情倒是加深不少,前些时候无忧还天天抱怨父王不来看他,现在有凤汐眠陪着,嘴里唠叨的几乎就只有娘亲二字了。 这也怪不得他。他生病卧床的这几日,皇甫释离一日都未来探望过,他就是问起父王在哪,刘管家也只会用离王在忙的借口忽悠他,干脆他就要娘不要爹了。这话传到凤汐眠那里,她也是一副难为情。孩子这么依赖她,万一哪天孩子的母亲回来又该如何?且别说她不会在离王府留太久的…… “王妃。”绿鞠端着药走进来,“王妃,小王爷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搬回去了。我怕你这身子受不住。” 凤汐眠一口气把药喝完,“不用。”就算她不在这里,无忧也会跑她那里去,左右她都不能放他一个人呆着。 这孩子,虽然身份尊贵,终究还是少了人陪伴。 “王妃,您已经受了轻微的风寒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而且是药三分毒,这药你不能多喝。”绿鞠脸色着急,真怕凤汐眠继续无视自己的健康。 “我心里有数。莫要再说。”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莫要说这孩子离不开她,朝阳阁是整个王府的中心,最有可能藏着凤皇要找的宝物。这几日她借着陪伴皇甫无忧,私底下在这院子里转了一遍,只是碍于没有摸清朝阳阁的地形,她不好做再深入的探查,想着等夜深的时候再去看看。 “好浓的药味。”决明子的声音突然远远飘来,绿鞠心口一惊。凤汐眠的身体和平常人不大一样,这药也是木清澜特地给她调配的,自然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情急之下,绿鞠忙把药渣埋进就近的花盆里,再用黑土覆盖,那瓷碗和托盘也都藏在密叶下。 刚刚抹除痕迹,决明子的人也到了门前,他眯着眼往绿鞠身上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绿鞠两眼一颤,故作后退,捂着胸口,“你,你,你……流氓。”说着,真真委屈地跑走了。 房间里的凤汐眠也愣了一下,险些笑出来。决明子一脸蒙蔽地站在门口,嘴角还在哆嗦,听到里面凤汐眠一句“决明子来了。”淡淡传来,老脸不自然地涨红,门也不进就又拂袖离开,连续两天都不曾在朝阳阁里出现,倒是让凤汐眠和皇甫无忧都落了个大清静。 下午的时候,碾迟庚和颜世琛来了一趟朝阳阁,两人进了正殿书房,在里面待了将近两个钟才出来。据说是北冶送他们出去的,凤汐眠也就远远地看到一眼,他们脚步生风,背影匆忙,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红岫方才和绿鞠还在开玩笑,说碾迟庚一会过来该送他什么大礼好。现在碾迟庚是从书房里出来了,可他那正眼都没往这里瞧。红岫便郁闷地说是不是自己那天太粗鲁把人吓着了,旁边的绿鞠却摇头,“王妃,我觉得这事蹊跷。” 凤汐眠望着书房的方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面,沉吟须臾,问道;“鸽子最近可有捎什么消息来?” “没有。”绿鞠想了想,突然严肃起来,“不过战将军近来倒是有些异常。昨日我见他收到一封信,信中内容我虽然不知晓,可他看完信分明是气愤的,那信在他手中都揉成球了。我本是好心过去问候一句,王妃你猜怎么着?他跟个无事人一般,半个字儿都不肯泄露。最后还神色冲冲地去操练侍卫,也不知他吃了什么窝子的火,将那些侍卫往死里整,差点没让他们累出病来。” 自凤汐眠入住离王府后,有北褚和北冶负责王府管制巡视,战天棘暂时闲了下来。前些时候凤汐眠跟皇甫释离借了一块场地,让战天棘和手底下的人在那里操练。他们都是在军营里待惯了的人,只有在训练场挥汗如流才能让他们如临自家。不过,照现在的情况,凤汐眠此举怕是适得其反了。 凤汐眠压了压被风吹起的衣裳,回头对绿鞠道:“叫他过来一趟吧。” “是。” 正文 第二十三章:他回来了 绿鞠赶去训练场之时,战天棘正和其它侍卫在训练,他们绕着场子已经跑了四十几圈,有些个子小的支撑不住晕倒在地,战天棘招来军医把他们拖到一边,继续带着大家跑。军中的军医本就不多,随和亲而来的也就卫宏和陈木两人,此时他们也累得不轻,明明是大爽天气,他们的额头却都冒着细汗,后背衣裳多少都湿了一块。 绿鞠本能地将目光一扫,在营帐不远处果然躺着几个人,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尸体呢。 “将军。”绿鞠小跑过去把人拦住,“将军,王妃有请。” 战天棘是听到王妃二字才听下来的,随行侍卫以为能抓着机会休息了,可他们哪里想到战天棘会突然朝他们喝一句继续?那声喝下,他们只得继续拔腿前冲,只觉得双腿又麻又痛,仿佛就要脱离身体一般。 见此,绿鞠是真真可怜他们。可瞧着他们那样,她怎么就有了笑的冲动呢?她以前竟不知道,战天棘还有这样腹黑的一面。 “王妃可有说什么事?”战天棘问道,语气也有些不稳。 此时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衣服,那衣服都湿了,整片整片地贴在他的身上。脸上,脖子,手……都还有汗在流。想想都能知道他今日用了多大精力在虐自己。 “绿鞠姑娘?” “嗯?”绿鞠忙收敛打量的目光,“王妃找您自然是有要事。将军快些准备吧,莫要让王妃久等了。”说完头也不抬就走了,走着走着,脸颊不知怎么的就发起热来,耳朵也有点烫…… 后面的战天棘看着她慌忙的背影有些莫名,挥手抹了脸上一把汗,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脸倏地一怔,目光不由得往绿鞠的背影又定几秒,继淡定走进营帐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出来之时他的手下还在跑,那半死不活的怂样……“都别跑了,休息半个时辰。” 战天棘的话音刚刚落下,那群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直接就往地上躺。不远处卫宏和陈木忙对他们大喊,“不许躺不许躺,躺了就坏事。” 可他们岂是他们一两句喊话就能叫起来的? 战天棘在旁边咧嘴轻笑,朝卫宏和陈木微微颔首,“今天你们就辛苦一点吧。” “……”两人摸了摸额头的汗,真想转过头去,不见不扰不相干。 “将军。” 这声音……战天棘瞬间收住笑,回头,“王妃?” 凤汐眠已是一身男子装扮,军中却无人不识,他们还没在地上躺上几秒,又得挣扎着爬起来行礼。凤汐眠轻微拧着眉,抬手阻止了他们行礼的举动。 战天棘瞥了眼累得半死不活的手下,低着头也不敢看她,“属下让王妃久等了。王妃,这边请。” 训练场的营帐不多,都是他们休息之所,挤挤倒还勉强。战天棘带她去的是一间小的营帐,只有那里还算整齐,是战天棘专门腾出来和副将们商量重要事情的地方,他还没想过有一天凤汐眠回亲自来这里。 “将军,听闻前些日子你收到信了。信呢?”凤汐眠开门见山,也听不出情绪。战天棘向来猜不透她,此时也在犹豫,“王妃,那不过是臣的家书……” “我记得将军说过一句话。”凤汐眠淡淡道,“你说既然你从了我,我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不知将军这话还算不算数。” “自然算数。”战天棘这样回答,突然又觉得不妥,“王妃,您本来就是微臣唯一的主子。微臣对王妃的忠心天地可鉴,臣……” “将军该知道我向来不喜虚礼。”凤汐眠的话打断了战天棘要下跪的举动,复又说道,“我来之前,曾听皇兄说边境仍有战况。嫁入王府的这数日里,皇兄虽捎来不少家书,却没有一封提及边境之事。将军可知边境现况如何?” “王妃,军中之事……微臣实在不方便透露。还请王妃,不要为难。” 凤汐眠提眸看他一眼,眼神淡了几分,“将军的意思,是要我做好自己本分,国要我和亲我便和亲,至后母国的一切便和我无关,我也没有权利再做过问了,是么?” “王妃……” “还是将军觉得,我一个女人家,根本就无权过问国家之事。我只是一个工具……” “当然不是。”战天棘立刻单膝跪下,“王妃何等尊贵,怎可这样轻薄自己。属下不愿告知,是不想看王妃多心。既然王妃执意要问……”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边境战况确实有变。虽然我国和冰岐国缔结友好之谊,暂时平息东南之乱,但我们和天狸国之间,始终免不了一战……” 从营帐里出来,外面的天彻底暗了。 凤汐眠站在空旷的场地上,看着母国的方向,一语不发。战天棘走近,还未说话,她已经抬手制止,“这里离王府不远,将军不必再送。”她只是想再吹一会风,哪怕手脚发冷,冷到僵硬,“将军,这件事和你并无关系。你不必为难自己,也不用为难他们。这是我的宿命,我不怪任何人。” “王妃……” 凤汐眠些许无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回想这数年和凤皇相处的点滴岁月,难道这般的父女情深,也抵不过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么?她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就相信了,相信凤皇要她从闫亚国盗取神物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个国家,保护国家的子民。 凤汐眠驾马回府,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连皇甫无忧也不想见。绿鞠红岫帮忙哄皇甫无忧入睡,又担忧地守在暖阁门前。两人也不敢打扰,因里面的灯已经熄灭。 “绿鞠,王妃没事吧?”红岫小声地问。 绿鞠摇头,“王妃的心事向来不会说出口,我也看不透。” “要不,我们问姑姑吧。姑姑最了解王妃,说不定她能帮忙劝劝。” “不可。”绿鞠道,“此事连将军都不肯告知,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且姑姑要是知晓了,也定舍不得让王妃伤神。再等等吧。” 夜已经深了。 凤汐眠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也不是休息。醉心经许久没再修炼,原先是怕皇甫释离突然出现。毕竟在外人看来,醉心经终究还是不正道的邪术。但今日她忍不了。她太需要让自己立马静下心来,祛除一切杂念,而这些,但凭喝药是做不到的。 可她又忘了,强行修炼是会遭反噬的。她已经修炼到醉心经的第六层,离第六七层就差一步之遥,修炼级别越高越是危险,像她这样强行突破只会适得其反。果然没一会,她就觉得胸口像有烈焰在烧,可她又停不下来,仿佛要将自己尽数燃烧掉一般,温润的血液开始朝四肢涌开,促使她吐了一大口的血。 “你在做什么。”是一道怒中夹冰的声音。 凤汐眠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清那人就晕过去了。倒也没有栽在地面,那人抱住了她的身体,很宽大的胸膛,温暖得像冬日的太阳。她记得,父亲的怀抱便是这样的。 正文 第二十四章:救她受伤 府里的下人说,皇甫释离回来了。 可接连几天,凤汐眠连他的人影都没能见着。不过她已经在木榻上躺了大半月,极少会走出房间,就是出来也要挑暖一些的时候。只因那次走火入魔让她的顽疾加重了些许,没有木清澜给她渡气,恢复起来大都是麻烦的。但这又给了决明子研究她的机会,若非她是女子之身,他怕是要赖在她这院子不走了。 她现在住着的这院子,是朝阳阁的南院。 朝阳阁有三大主院,除了皇甫无忧住的西院,便是皇甫释离主卧北院,以及她现在住着的南院。南院和北院离得最近,相隔也就一面墙,墙下空出一个无门洞,那面墙便算不得墙了。 原先凤汐眠想着,既然凤皇要的东西不是用在正途,她也不用再寻,再过几天等无忧的病好些了她就搬回听风阁。可那夜的走火入魔让她晕了几日,府里的下人也不能这样把她扛回听风阁,她便理所应当地又在朝阳阁多留了几日,现下更是直接住进南院。 伺候她的星遥说,那日是离王将她扛回南院的,她昏睡了七天七夜,他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七天七夜。 这话听起来更像天方夜谭。可星遥的表情极其真挚,似怕她怀疑,还当着她的面跪下了。星遥的性子这样柔弱,是说不出这样的谎言来的,凤汐眠估摸着相信了。且迷迷糊糊中,她也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那样温暖…… 可这又实在说不通。她醒来的这数日,除了决明子在她院子里进进出出,皇甫释离是一面都未曾露过。若非有红岫绿鞠点头作证,她当以为皇甫释离仍在失联中。 皇甫释离……真是一个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秋意越拉越浓,这于凤汐眠来说,已经算得是入冬了。 早膳过后,凤汐眠招来红岫绿鞠两人,是要商量准备搬回听风阁的事宜,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总不能继续这样厚脸皮地赖在这里。且她在暖阁里待习惯了,更喜欢僻静的地方。 “王妃,要不,我们还是,留在这吧。”红岫沉默了片刻后说,“我觉得王爷对王妃挺好的,而且这里……” “红岫。”绿鞠突然打断她,想说什么也没来得及,因孙妈妈突然在外面求见,得了凤汐眠的应允后走进屋。她后面跟着几个男丁,男丁手里扛着暖炉,一左一右置于房间两侧。紧接着是几个大箱子。 凤汐眠没看明白,孙妈妈笑着解释道,“王妃,这些都是从听风阁里收拾好的物件,你看看有没有缺的少的,老奴再让人去找。” 红岫绿鞠上前打开箱子,果然都是她们置放在听风阁的东西。 凤汐眠微不可见地拧眉,“孙妈妈,您这是何意?” “回王妃。这是王爷的吩咐。”孙妈妈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又道,“王爷的意思王妃应该已经看的明白,王爷希望王妃以后就住在朝阳阁,这对王妃来说,是大大的恩赐。如果王妃还是喜欢听风阁的格局,老奴便让人重新修饰布置,直到王妃满意为止。” 这话让凤汐眠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不过最后也没再拒绝。皇甫释离的决定她大多是不能忤逆的,至少现在不能。 孙妈妈走后,凤汐眠一直没发话,红岫绿鞠也不敢动手收拾东西。凤汐眠忽而看她们一眼,淡淡道:“愣着做什么。孙妈妈都这么说了,那便在这里住下吧。”说完回寝室,门也被关上。 红岫绿鞠面面相觑,赶忙去搬箱子。两人在外面收拾外厅,红岫忍不住低声问绿鞠,“绿鞠,你有没有觉得,王妃好像变了?” 绿鞠忙去掩她的嘴,“莫要胡说。” 红岫把她的手拿下,轻声道:“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看不出来?”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以前在醉阎黄林,王妃不想做的事就是姑姑也要求不来。哪像现在……那释离王也不知对王妃做了什么,王妃竟也怕了他。” “红岫,你怎可诋毁王妃。”绿鞠瞪她,“在这偌大的离王府里,王妃唯一能依仗之人也就离王一人,且王妃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母国,岂能事事都随着性子来?莫要忘了此次来东城的主要目的,切不要再给王妃惹事。” 红岫吐了吐舌头,嘀咕道:“知道了。我也就随口说说嘛,而且我觉得王爷对王妃确实不错的。” 闻言绿鞠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忙把衣服叠进柜子,目光禁不住在紧闭的门上停留,终是叹了口气。当初凤汐眠缺失记忆的事姑姑只告诉了她一人,近来凤汐眠的确变了。若在以前,凤汐眠是断不会和她们这样亲近的,红岫这大咧咧的性子竟然看不出来。可现在她亦不知王妃的失忆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因姑姑曾刻意叮嘱过,切不能让凤汐眠和皇甫释离走得太近。 在凤汐眠醒来的一个星期后,终于收到了凤岐渊的亲笔家书。 信里凤岐渊特意交代冰岐国和天狸国已经停战,让她不用太过担心。她看完信的内容,的确如释重负,几天的阴郁便是现在才得以缓解。想着该是战天棘担心她的身体,才会百里加急让这信件这么快地交到她手中。 而此时殿前书房,皇甫释离也在看一封信。如若细瞧,当会发现那信中所述和凤汐眠手中的无二,且连字迹都一模一样。但信中的内容并未让他有丝毫的脸色变化,“将这封信交给圣上。” 北冶上前接过,把信收进袖口,立刻进宫去了。 书房里还有一个人,这封信便是他设法弄来的。在纸张上涂抹一层松胶,将其与书信贴合,片刻之后分开,书信的内容便会一五一十完完整整地复制过来。这个法子是当初烈鸽山庄的庄主烈明峦发明的,烈家覆灭后,这个法子曾经失传过一段时间,却凑巧被碾迟庚重新研究了出来。 “你是在担心,她也不过凤皇手里的一颗棋子吧。”碾迟庚悠悠说道,见某人没反应,便知道自己八成猜的事事实,嘴角虽挂着戏谑,眉眼却敛了严肃和无奈,“这几日你在天狸国边境和东城之间不断往返,不就是怕有人突然对她下手?你这整日整夜守在她身边,却又不想让她知道……释离,你何时也开始认真了。” 皇甫释离淡淡看他一眼,“你该回去了。” “也是。”碾迟庚挑眉,喝完杯里的茶,又伸了个懒腰,“忙活了这么多天,我是该回去睡个天昏地暗了。”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不过你的身体也不是铜墙铁壁,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触及到他冷冷的眸,碾迟庚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当然,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关心。不过你要是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转达……” 话没说完,就被皇甫释离的掌风给打飞,直接破门而出摔个四脚朝天,门也迅速合上。 碾迟庚捂着胸口一阵哀怨,“我就是随口说说,你有必要动真格?” “你试试。” 碾迟庚:“……” 他可不敢和他试,搞不好最后少了胳膊又折腿。不过他下手是真重,为了告诫他凤汐眠的重要性,当时连兄弟情都不顾了。这样想着,碾迟庚转头还真看见了凤汐眠。 她一袭白衣,就站在不远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碾迟庚嘴角提了个不自然的弧度,又作行臣礼,“王妃。王妃这么晚过来……是要见王爷的?王爷就在书房里面。” 凤汐眠淡淡点头,“我看到了。” 碾迟庚:“……”看到了?看到什么了?看到他被人直接从书房里被打飞?看到他摔得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 这下子他就不乐意了。调侃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简单施礼告退,心想皇甫释离和凤汐眠一个样,都是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两句话能把人气死。 书房里久久没有传来动静。 凤汐眠在外面站了一会,几次想敲门,却下不去手。她想着碾迟庚都被他打成这样,心情定然是差,这时候去撞枪口,不妥。可她还没走几步,书房的门开了。 皇甫释离站在门口,似是抬头不经意才发现了她,淡淡问道:“有事?”不等她回答,已经让开道,“进来吧。” 话已至此,凤汐眠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把门关上。” 凤汐眠还觉着冷的,方才也不好关门,是要顾忌男女共处一室的尴尬,现下得了他的允诺,关门也算不得失雅了。不过她回头一想,他们共处一室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的…… “在想什么。”微愠的声音。 凤汐眠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被他的大手一扯,接着一把利剑从门缝里插入,险些就刺入她的心脏,他们虽躲避过去,手臂上却还是被划了一刀,不过那血不是凤汐眠的,而是……他的。皇甫释离受了一刀,那血像一朵傈僳一样在他的衣裳上迅速绽开,色呈暗红。 “找地方躲好。”皇甫释离把她推到一边,单手和那些人对打。 黑衣人的数量不低,且个个功夫上层。凤汐眠想着应该上去帮忙,可又担心泄露身份。她是醉阎黄林未来的阎林主,身份敏感,这些年修炼的醉心经已经和她的内力相通,在这样的高手面前难免会控制不住力度,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非议。 几经思量,凤汐眠还是决定冲出去搬救兵。躲过这些刺客倒还容易,只是她人还未接近门口,腰部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一拦,整个人又被拉了回去,“去里面待着。” 皇甫释离的语气不用置喙,留下这句话后便把刺客都引了出去。随之门窗也被他用内力合上,她试了很多法子也打不开。透过薄窗,凤汐眠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但想皇甫释离的内力高深莫测,那些刺客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这样想着,没一会外面果然没了动静。 她试图开门,这次只需一拉,门就开了。 外面一地狼藉,所有黑衣人如数倒在地上。皇甫释离背对着她站着,左手手臂还流着血。 凤汐眠避开尸体走过去,“你手臂上的伤口需要立刻包扎。”毕竟那血是替她流的,她还不至于忘恩负义。 “嗤……”皇甫释离突然吐了口血,触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凤汐眠本能伸手去拉他,却没经得住他的重力,两人都摔在地上。她忍着身后的刺痛,晃动他的肩膀,“你,你没事吧?” 他的眉头紧紧拧着,额头冒着冷汗,似乎很痛苦。他的嘴角还有血在流,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凤汐眠此时也有些慌了,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左手按住胳膊的伤口,右手帮他擦拭嘴角的血,试图用内力护住他的动脉。可他突然抓住她颤抖的手,艰难地睁开眼睛,嘴角缓缓抿成弯弧。 他竟然还笑。 凤汐眠微怒,想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可她越用力他抓得就越牢,挣扎到最后,他竟然彻底晕死过去,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手。 正文 第二十五章:心的触动 无半点星际的黑夜,凉风时起时落。 离王府最上层的牢房里,陆续有微弱的水滴声透过墙壁传来,好似那雪慢慢融化成的水被风吹落的声音,落得极缓。 牢房很暗,冰凉的风从牢房后墙的窗口吹进来,密不可破。狭窄过道壁上的火把欲明欲灭,寒意逐渐渗透进每处角落。 “王妃,你的身子弱,快多穿些衣服。”绿鞠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凤汐眠,凤汐眠摇头避开,“我还没弱到这种程度。” 话是这样说,红岫和绿鞠还是一左一右紧紧守在凤汐眠身边,想为她遮寒避风,可就算如此,她们仍是能感觉凤汐眠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 红岫急得一脸气愤,“太欺负人了,离王受伤关王妃什么事?他自己功夫不到家连几个刺客都解决不了,凭什么要怪在我们王妃头上?难不成他活不了还要让王妃给他偿命?” 凤汐眠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头,终是不作声。 “红岫,别说了。”旁边的绿鞠轻声道。 红岫动了动嘴皮子,没再说话。 凤汐眠已经睡下。绿鞠还是把外衣轻轻套在她身上。虽然凤汐眠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但绿鞠心里明白,她到底对离王还是很担忧的。离王遇刺事有蹊跷,凤汐眠又刚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现场,确有嫌疑。现下离王昏睡不醒,她们又不能与战天棘取得联系,如此一来凤汐眠的嫌疑怎能洗?她就是担心离王又能如何? 已经过去四天,皇甫释离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外人曾传,释离王是这闫亚国唯一的战神。他早年曾率三千铁血骑兵击退上万蛮军,创下以少胜多的战例近百,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他十一岁从军,十三岁上战场,几乎走遍闫亚国各个州镇,降服的小国无数。现下四国鼎立,分有冰岐国、闫亚国、天狸国、都衍国,而闫亚国地域狭长横穿东部,故皇甫释离又堪有东方狼王之名。 东方狼王,那该是多高的享誉。皇甫释离这般无坚不摧之人,竟也降不住几个刺客,说出去怕是无人能信。凤汐眠起初也不信的,但那夜他浑身是血昏倒在地的画面又历历在目,便是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半夜时分,风更寒。 她们三人靠在干草上睡着。红岫翻身无意压着凤汐眠的手,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着急地摸了摸凤汐眠的手,竟然那样冰。此时凤汐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更是苍白如雪。她忙叫醒绿鞠,“王妃好像发烧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绿鞠,你身上可还有王妃的药?” 绿鞠摇头,尽是忧愁。 当时北冶直接闯进来把她们送进大牢,她哪里来得及备药。 “太欺负人了。”红岫站起来,对着外面的狱卒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没看到我们王妃被冻得脸色发白了吗?王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绿鞠在凤汐眠渡气,倒希望红岫能闹出再大点动静。继续这样下去,凤汐眠的身体肯定受不住。 没一会,那几个狱卒到底还是走过来了。 领头的狱卒长一靠近就被红岫抓着脖子,“我们王妃病了,快去将决明子给我叫过来。王妃要是出事,你们谁也逃不掉责任。” “这可不行,上面交代了,任何人不能探监……”感觉红岫的手差点要勒断他的脖子,他忙改口,“不过,你要的被子我们可以多给你拿。还不快给王妃多拿几个被子过来?”他瞪旁边的小狱卒。 被子送进来,红岫趁他们没注意,直接把人给踹了,“绿鞠,我们杀出去。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红岫,不可。”绿鞠拦住她。那被红岫摔在地上的狱卒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狱卒长溜出牢房,气儿也不喘地把门锁上,一人道:“打狱卒可是大罪,你们竟敢……” “怎样?”红岫走过去又要抬脚。 那些狱卒忙后退,像在看一个疯子。 狱卒长倒还镇定,“王爷现在重伤在床,你们最好还是安分地待着。有什么冤屈都得等王爷醒来再说。” “现在就把人给我放了。” 狱卒长刚刚说完就被这个声音吓得眼皮子直颤,回头看到来人,刚刚停直的腰立刻匍下几分,“碾,碾公子,你怎么来了?” 碾迟庚看到躺在干草上几乎不省人事的凤汐眠,拳头握得想揍人,“别他么的废话,赶紧把人放了。” 狱卒怎敢犹豫,“是是是,这就放。” 红岫绿鞠见状,想叫醒凤汐眠,碾迟庚大步走进去,“我来。” “来什么来,滚。”红岫倏地拦在前面,恨不得用眼珠子瞪死他。 碾迟庚嘴角抽搐,哭笑不得,“把你们扣进去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绿鞠上前拉住红岫,眼下凤汐眠昏迷不醒,她们两个弱女子根本出不了什么力,只能求助旁人,“碾公子,有劳了。” 凉风阵阵,寒风刺骨。 凤汐眠抱紧自己,依然挡不住这密不透风的冰雾。她不知道所站着的地方是何处,眼前所见到处白茫茫一片,那白雾源源不断地飘来,不知其所源,似要把她整个吞噬了一样。她亦不知那白雾下面是不是路,所以也不敢走动。耳边似有女人的回音,她顺着那声音缓缓挪动,终于听清楚了一些: “……阿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们都喊你离王,可我不想这样叫,你是我的丈夫,理应和别人不一样的……阿离,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有身孕了。你快要当爹爹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阿离,今天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我阿哥了。可是他不高兴,他说生孩子很疼的,我从小就怕疼。我阿哥说,阿母就是因为生我饿时候难产去世的。阿离,我怕……还有两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阿离,临产的那几日,你可以不以待在我身边……” 再近一步,就一步她就能看清那人的眉目,可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凤汐眠整个身体迅速就往下坠。那里仿佛是无尽深渊,她始终到不了底下。 “眠儿……汐眠,醒醒,汐眠……” 凤汐眠猛地惊醒。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坠落地面了,那一震太强烈,也太真实。 可到底,不过一场梦。 梦……她刚刚做了什么梦,为何又想不起来了呢? “做梦了?” “嗯……”竟是皇甫释离。她慢慢撑起身子,“你,怎么样了?” “无碍。”他说完,凤汐眠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他竟穿着睡衣,苍白的面颊无一丝生气。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背,她下意识地反握,在他的脉搏处一探,平静的眸闪过惊诧。 皇甫释离已经把手拿开,但她多少还是探出来了,“你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的余毒未清,又受了剑伤……你该躺着好好休息的。” “告诉我,刚刚做了什么梦?”皇甫释离答非所问。 那一瞬凤汐眠竟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抹苍凉。她看不懂他,从他对她的反应来看,他似是很久便认识她的,但怎么可能呢?她从来没有出过醉阎黄林,而且她也没来过闫亚国,连东城也是第一次来。 久久没有说话,似听到他无奈的叹气。她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要走了,“这几日我昏迷在床,不知道他们会把你关进大牢……委屈你了。日后,不会有人再这样对你。”他背对着她站着,单薄的身形,平添孤寞,开口的语气又淡了几分,“你是本王的妻子,整个离王府的女主人。除了本王,没有任何人能动你。你也无需委屈求全,这样并不能证明什么。” 是啊,她凤汐眠只是冰岐国的公主,嫁过来本就为了平息两国战乱。他离王又何其尊贵,他是闫亚国的镇国天柱,没了他闫亚国当时少了大半气脉,任何想让闫亚国灭亡的人都想取他性命。只可惜他命硬,这样的重伤都还能安好。而她不过是母国派来的安国安民的棋子,又怎有那样的能力去害他? 凤汐眠醒来一会,又睡了过去。 而北院这边,皇甫释离撑着身子刚走进门,整个人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决明子听到下人来报,气得两眼哆嗦,“我不是叮嘱过你们,他的药浴不能停,不能停。那北褚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北褚他人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北褚,北褚要是在就好了。刘陆心下祈祷着,已经急得头晕脑胀,但凡他有北冶北褚的半点功夫,这会他还真会直接把人拎去北院,可眼下……他继续央求道:“决明子,不是我们不拦。你也知道王爷那脾气,我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而且王爷就出去了一小会,可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苍白了。决明子,你,你还是快些过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他的死活跟我没关系。去去去,都不要在我这里赖着。”是要证明决心,他拎起扫把就把人往外赶,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敲门,一个字儿也不想回应。 然没过一会,门还是开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险棋 傍晚时分,东城下起了大雨。 大紫皇城,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策马而出,远远举起手令,守门的将士草草看了一眼,忙挥手放行。男子重重甩鞭,那马长嘶一声,四蹄用力蹬地,一瞬就冲出城门,很快没入大道尽头,消失在蒙蒙大雨中。 与此同时,皇甫卓玉登上紫明宫最高的楼台,遥望这茫茫大雨中的东城全景,最终还是停在那渐行渐远的马匹。他微微侧目,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可是在怪为兄?” “臣弟不敢。” “朕知道你忘不了她。但凤汐眠毕竟是异国公主,朕看她的性子的确和如倾相像,可她终究不是如倾。” “最后一次。”皇甫释离面无波澜地看着远方天际,眸中却有薄冷,“臣弟不管她以前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她现在是离王妃,是我皇甫释离的妻子。所以,仅此一次。”说完后退一步,作礼告别。 “她和此事无关,朕自不会动她。但事关国运……”皇甫卓玉百般无奈,缓声道:“释离,于兄,那件事是朕对不住你,是朕无能。可朕是大圣国的主,不得不为天下人着想。你是朕唯一的弟弟,你应该理解。” 皇甫释离无动于衷,始终转不了身去看他。他自知他肩负重责,诸多无奈,可他宁可献上自己的性命,利用她的事他也断然不可能再做。 大雨滂沱,持续到晚上。 雨天风寒,凤汐眠大抵是出不了房门的,房间里还得多放几个暖炉,她才能方便自如。每每此时,她便更是想念在醉阎黄林的日子。醉阎黄林有焰石布控,气候常年温热,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像现在,一旦没了暖炉,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发抖,手脚僵硬得不成样子。 “王爷。”外头传来星途的声音。 凤汐眠刚刚披上衣服准备迎接,皇甫释离已经进来了,“不用行礼。” 凤汐眠便不费那动作了,“王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她的这句话纯属是起了个开头,并无半点用处。 那日凤汐眠给他把脉,知他受了那样重的内伤,她当以为他会在床上卧上几日。可没想到他的身子这样强壮,比她的发烧恢复得还要快。更让她诧异的是,之前她重病在床他看也不看一眼,现在倒是来得勤快。 皇甫释离大多是夜间过来,也不避点嫌,次日光明正大地就从她屋里离开,害得下人私底下议论纷纷,见着她的眼神更显怪异,怕是误以为他们好事将近,每每露出诡异的笑多让她难以为情。可那都是瞎扯,皇甫释离来她房间,顶多是在她房间里看看书,偶尔赖着不走也就在旁边的木榻上将就一晚。 但要说出格的动作…… 半夜皇甫释离心血来潮想要写字,直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替他研墨,写着写着又要画画,画什么不好非要画她,画她还得挑剔,非让她在头上顶着个花瓶。好不容易等他画完,然呈现在画中的,却只有花瓶。也是凤汐眠她能忍,在他问及画像如何时候还能微笑点头大为夸赞。 皇甫释离还经常看着她出神,常常不由分说地又要蹂躏她的手,起初她还能忍受,可后来他半夜爬上她的床搂着她一睡就是天亮,她醒来一生气,没忍住直接把人踹下去。踹了之后她以为自己完了,可没想到皇甫释离竟然以此为乐,那不明深意的笑至今还让她毛骨悚然。便是后来她才知晓,皇甫释离那日竟对她用了安眠粉。 有时候凤汐眠也会怀疑,皇甫释离让她搬进南院是不是为了更方便地吃她豆腐。可用吃豆腐来形容又未免低俗了些,至今他也没有越过那条红线不是? 几日下来,两人不熟也得熟,熟了还得装不熟,真真是件难事。凤汐眠还想和他避着点距离,但这距离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的。 “无事就不能过来?”皇甫释离不满地睨她一眼,在软垫坐下,示意她也过来坐。桌底下有一副五子棋子,凤汐眠之前未有留意,他倒是熟络地给搬出来了,“可会下棋?” “一点点。” “一点点?”皇甫释离似笑非笑,“试试。”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桌面黑白棋子数量相平,不分秋色。外面的雨渐渐转小,雨珠打在窗台也激不起水花,一切都那样宁静。 此时皇甫释离暂占上风,凤汐眠正思考着如何反败为胜,可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到法子来,抬头看着他,“无路可退了。” 闷闷的声音,让皇甫释离不免轻笑,“你的一点点功夫能撑到现在,也是不错。” 凤汐眠将白棋放回去,“我就当王爷夸我谦虚罢。” “也是。”皇甫释离若尤其是地点头,“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棋艺不错,怕是本王也比不了了。” “……”非要让她承认自己过度谦虚? 凤汐眠盯着棋盘,忽然道,“那就再来一局?” 皇甫释离笑了笑,不可置否。 “你身上的寒疾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嗯?”凤汐眠没想到他会突然寻问她的病情,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自小。”她本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设一陷阱,但还是被他瞧出来了,而且一抓一个准,每一步棋都要让她想上些许时候。他设的局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她得仔细地看,再经三思虑,方能下手。 “王爷为何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她发烧昏睡的这几日,他曾先后召见红岫绿鞠,细细打探了她的往年生活。红岫那丫头还以为他要审问犯人,差点对来人大打出手。这件事在各院闹得沸沸扬扬,不是他一句命令就能堵住悠悠众口的。 皇甫释离却无半点波澜异色,看也不看她,“你是本王的妻子。” 妻子……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确让她意外,“无忧说他从小就没有娘亲,他的娘亲呢?”这话问出来,凤汐眠察觉他的目光冷了些,可她抬头看他之时,他却已经低头看棋盘了,淡淡说道:“你就是她娘亲。” 这下子,话题走到死路。 凤汐眠又走了一棋,嘴角不易擦觉地抿起,“王爷,若这局我赢了,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答不答应?” 皇甫释离扫了她一眼,点头。 凤汐眠这个要求提出来没多久,只用五步棋就取得大胜,不过那都是险棋,若非刚刚皇甫释离走神,她还作不了这陷阱。 凤汐眠站起身子,“王爷,下个月是我皇兄的生辰,可否准许我提前回去一趟?”这个要求该是过分的,毕竟两国关系紧张,但她没有办法。天狸国和冰岐国向来水火不容,若他们能战上一回倒还正常。可那战火平息得太过蹊跷,而且那日出现在王府的黑衣人……若她猜得没错,那些人里面就有冰岐国的人。 冰岐国擅用镰刀,用镰刀杀敌干脆又利落。重点是冰岐国士兵喜用左手,右手拿刀不过是为了混淆敌人视线,为了更好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非她几日前去看战天棘训练新兵,怕是早就忽视了这个细节。 皇甫释离迟迟没有给回应,凤汐眠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过去多久,他才轻启薄唇,“过几天城中有各大家族联合举办的狩猎大赛。” 狩猎大赛?这听起来倒还新鲜。 在冰岐国,凤岐渊也经常进山狩猎,独手御马,马还在疾驰中就开始拉弓,总能射中猎物。听说他一箭能射死一头野猪,凤汐眠没见过他亲自射箭的样子,但他射下来的美味却尝了不少。他总是借着狩猎策马进入这山中,又特意甩开身后侍卫,熟练抄着近路从后山进入醉阎黄林,就为与她共享佳味,能把一行随从吓得宛似在太平间里走完一遭。想到此,凤汐眠的嘴角难得泛起笑意,久久后才察觉,皇甫释离的话似乎只是说了一半。 她本能地抬头,却见他盯着自己微微出神。“王爷?”她轻声唤了一声,皇甫释离收回视线,说道,“这场秋猎三年一次,机会难得。到时候去看看吧。” 正文 第二十七章:玄鲮甲 这几日总是下雨,凤汐眠已经窝在房间里数日。下午的时候红岫拿着鸽子的手信来找她,说是鸽子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务必一见。凤汐眠正好出去活络活络身子,便把时间定在了晚上。 临行前,北褚突然来了南院。他对凤汐眠毕恭毕敬,可凤汐眠总觉得他这眼神里藏着疏离,以及淡淡的防备,到底是随了主子。 这两日凤汐眠曾去找过皇甫释离,本想问及狩猎所需备用,不料他直接以事务繁忙给回绝了。回绝一次倒也不怪,怪就怪在她依着孙妈妈的嘱咐,次次蹲着饭点才上门求见,却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之后就是远远见到了,皇甫释离也只是淡淡地对她微一颔首。 要说性情能转变得最快的,便非他皇甫释离莫属了。 “王妃。这是王爷新寻来的宝甲,有御寒之用。”北湖双手将宝甲递上,绿鞠替为拿下,又听他说道,“王妃要出门?”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控制住好脾气,淡淡的不满和怪责疏露于表,便是对上凤汐眠淡淡的眸,他才低下头,急急告退。 “王妃,我怎么觉得他对我们有敌意?”绿鞠猜测道。 这个想法凤汐眠早就有所察觉。皇甫释离被刺客打伤昏迷不醒那夜,北冶带人姗姗来迟,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冒怒火,手里那把剑几恨不得刺进她的胸膛。以至于她们被关在大牢的这数日里,狱卒是连像样的饭菜都没给,甚至她那间牢房,还是整层大牢里面最为透风的。 这不是仇恨,又是什么? 虽未入冬,但凤汐眠穿的衣服可不少。瞥见那件宝甲,凤汐眠想着,就算要日后要还回去,现在用上一用该也无关大雅。 她才刚刚穿上宝甲,整个身子瞬间就暖和了,比那暖炉还要奏效得多。果真是神物,凤汐眠心里默声赞许。 绿鞠准备给凤汐眠更衣,瞧着那宝甲上的纹理很是熟悉,突然拍着脑瓜子说道,“王妃,这件宝甲我曾经在姑姑的房间里看到过。” 凤汐眠轻轻一怔,绿鞠已经绕到前面来细瞧,蓦然一愣,惊讶得不知如何开口,“王王妃,这好像是姑姑找了多年的玄鲮甲。” 凤汐眠亦当愣住。玄鲮甲……竟是玄鲮甲。据传玄鲮甲取之于玄铁,数百斤的玄铁在熊熊烈火中不断研磨,燃烧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铸造出一件盔物。那玄鲮甲坚不可摧,内可御寒,固有提升内力之效,亦是疗伤的好物件。只可惜,为铸造那件玄鲮甲损耗了太多人力物力,设计玄鲮甲之人方啸为恐后人模仿,愣是将玄鲮甲的制造方式彻底毁于大火中,江湖中人前去求教,均被他赶出门外。后来方啸的住宅突遭大火,方啸死于大火之中,自后玄鲮甲不知所踪。 凤汐眠十五岁时,宫里的太医把出她患了赤寒疾,并断言她活不过十八岁。凤皇当场发怒,将那太医拖出去打了数十板子,扬言谁敢再说任何不吉利的字眼就和那太医同等罪责。但宫中太医到底对她的赤寒疾束手无措,凤皇日日来她殿中看望,避着她偷偷抹了不少热泪。当时凤汐眠已经动弹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心里害怕得紧,却还是艰难地挤着笑。 凤汐眠就这样在榻上躺了两年。那两年里,她最好的时候也就是能坐起来,嘴巴里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话。她总要下人把房间里的窗都打开,她不能走出房间,她就是想看看,看看外面的天,看看天上的飞鸟。她觉得天真高,云真轻,她更想当一只飞鸟,哪怕只能在天空停留一刻。离十八岁还有一年。她越来越嗜睡,怕是等不来奇迹了。 只是突然有一天,凤岐渊风尘仆仆地跑进她的房中,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她有救了,她可以活了。 十八岁,不再是她的生命尽头。 这话是一位年轻的女人说的。凤岐渊告诉她,那是木清澜。木清澜走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头,说:“孩子,让你久等了。”当时凤汐眠就哭了。这么多年不曾掉泪的她,终究没忍住。 木清澜的医术何其了得,只在她身上扎了几针,封住几个穴位,她那僵硬得不能动弹的身子竟然真的能动了。木清澜说那只是暂时的,可那已经是她所有的希望。死灰复燃,凤汐眠真想对她说这几个字,只是喉咙太哑。 木清澜说,若要彻底医治还得借助一物,玄鲮甲。但玄鲮甲是何种神物,岂是容易就能寻回?凤岐渊派出大量侍卫到处搜寻,时过半年,仍无所获。木清澜说她的病情不能拖沓,对凤皇请命带她进醉阎黄林中继续进行救治。经焰石的滋养,凤汐眠终于能动了。在醉阎黄林待上数月,经木清澜的精心调养,她能下床走路了,并且行走自如,哪怕她出不来那片林子。便是现在,她的病情还得靠药物缓解。决明子说她那是寒疾……若只是寒疾,她也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 天色彻底暗下去之时,东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启。 凤汐眠一出王府,就直奔品味轩。 品味轩是凤汐眠不久前承包下来的铺子,东城共有三家,均已被她买下,经过一个多月的装修,前几日才开张。倒也不是为了生意,她是看这品味轩的地段不错。三家品味轩分于东门、西门以及北门,三处连起来几能贯穿整个东城,且这店铺低调不显眼,用来打探消息最为合适。 凤汐眠去的是离北门最近的总店,北门也是东城的正门。这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最多,形形色色的人是何身份一看便知。店中挂名的老板是鸽子,鼠子和小六争着当了个左右总管,分管其余两店。此时他们换上干净的衣裳,梳着整齐的发式,看着倒还人模人样。不过为隐瞒身份,他们刻意在上下唇周围贴了假胡子,手法娴熟,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最近这店中的生意如何?”凤汐眠问,示意他们随意坐。 鼠子和鸽子立刻盯住凤汐眠对面的位置,左推右挤地没个正形。小六只管在旁边看戏,贼眼豁然一亮,目光锁定就近的侧位坐下,对凤汐眠谄媚道:“这是刚刚整理下来的账簿,凤公子过目。” “嗯。”凤汐眠也就扫了一眼,并未怀疑他们的能力。她在这里坐着的时候里,对店中的生意已经一目了然。当时盘下品味轩让他们管理,本意是给他们有个像样的安家之所,但将店中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倒还真是她料想不到的。 “你这动作倒是挺溜的。”鸽子幽幽瞪了小六一眼。那账簿他们本来商量好是让他呈给凤汐眠过目的,方才都还夹他腋下,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六顺走,还争了个头筹。 就因为这个,鸽子和鼠子一度哀怨地瞪向小六,小六挑一挑眉,默默地把账本收回去了。 对此,凤汐眠不动声色地勾了勾薄唇。想到一个月前他们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味的怀疑和防备,不过半月过去,他们对她已经改观成这样了。心想原来收买人心,也不尽是困难的。 此次凤汐眠是偷偷出府,在品味轩待不得多久,一些话她只能挑着问,只是她刚提要参加三日后的秋猎大赛,座下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鸽子道,“这场秋猎可有法子推辞?” 凤汐眠微一挑眉,摇头,“此事是离王亲口指定,我自是不能拒绝的。”见他们眉色带优,复正色问道,“怎么,莫不是,你们说的消息和这次的秋猎有关?” 小六点头,看着凤汐眠道:“天狸国的使臣来了。你在府中可有听到离王提过?” “天狸国的使臣?”凤汐眠微不可查地蹙眉,鲜有担忧之色,“这个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鼠子说,“几年前我曾与他交过手,他的身法我是不会忘记的。” 凤汐眠问,“他,是谁?” “天狸国的四皇子,宇文谦。”鼠子提这个名字的时候,双眸闪过异样锋芒。 鸽子接过他的话,“这宇文谦原先生活在东城,和我们还照过几次面。之前和我们家小姐的关系倒不错,谁知他突然摇身一变就脱胎换骨,还成了那天狸国的皇子,竟想诱拐我们小姐和他私奔,着实可恨。” “烈家小姐……烈如倾?”凤汐眠低声喃喃。 许是不想忆及往事,谁也没再提。小六拍一拍脑瓜子,直切今日正题,说三日后的秋猎宇文谦也参与其中。宇文谦与六大家族中颜世拓的关系甚好,此次秋猎便是他疏通关系让宇文谦隐名进去的。秋猎虽是各大家族联合举办,可幕后真正授意之人却是当朝圣上,连圣上都不干预之事,掰着手指头都能想到那宇文谦的来意势必不简单。 听完他们的说辞,凤汐眠只是淡淡地点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半盏茶的功夫刚过,凤汐眠起身离开品味轩。 正文 第二十八章:可曾听过烈如倾 夜市正兴,街道两旁灯笼垂挂,照亮了整条路。 途径一家风铃店,凤汐眠不由得被店外的风铃吸引。那风铃各式各样,以贝壳居多,它们在清风的吹捧下微微晃动,碰出清脆的声音宛若天籁之音。来来往往的交谈声,轻笑声,玩闹声……它们与风铃声交错共鸣,像风一样灌入她的耳畔,脑子恍然闪过这样的画面: 一个身穿青红色漫纱裙的女子蹦蹦跳跳地穿过闹街,她指着风铃说,“那风铃声真好听。哥哥,你说阿娘唱的歌是不是也这样动听?”她旁边站着的少年温柔地摸着她的额角,说阿娘唱的歌比风铃的生硬还要好听…… “哥哥……”凤汐眠忍不住呢喃,如梦初醒。 她晃了晃头,欲将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甩开,可当她抬头的时候,在那拥挤的人群中,一抹若隐若现的青蓝色背影像极了方才的少年。她下意识地挤进人海去追寻那抹影子。 凤汐眠与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她多跨两步就能触摸他的后背。可就在此时,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小孩,与她匆忙的步伐撞了个满怀,她本能弯腰把人扶起,“可摔着了?”小孩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芦,眉毛眼睛几乎都拧一块去了,闷闷地几乎要哭出来,“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已经整个掉在地上,凤汐眠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着急找人,可眼下她连那人踪迹都不得知。这一走神,小孩以为她不肯还他冰糖葫芦,揉着眼睛就大哭一通,而且越哭越厉害,把路人的视线都给引过了来。凤汐眠愣了几秒,突然发觉皇甫无忧是那样懂事。 凤汐眠朝卖糖葫芦的小贩招手,给小孩买了两个冰糖葫芦。此时小孩左右手各拿一个冰糖葫芦,眉头依旧皱着,许久才举起左手,“哥哥,你也吃。” 小孩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处还沾着泪珠,模样甚是可爱。他这张小脸也是好看,凤汐眠没来由地心生好感。 “楚儿。” “姐姐?”小孩甜甜地往他姐姐那里跑,“姐姐,我刚刚没有乱跑,是这位哥哥把我的冰糖葫芦撞在地上,所以才带我过来买冰糖葫芦的。” 孩子的姐姐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对凤汐眠略表歉意,牵着他的手逐渐漫入人海。 凤汐眠在那个路口又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回王府的路走。 她前脚刚离开,方才消失的身着青蓝色的男子又突然现身。他站在人海中,一眼就能锁住凤汐眠。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凤汐眠渐行渐远的背影,深邃的眸光中又泛着轻微的迷离。 凤汐眠回到王府,已经是一柱香以后。 她走的是后门,后门离朝阳阁有些距离,最近的一条小路得经过王府的暗牢前门,她挑的便是这条路。 暗牢和寻常牢房不一样,那是离王府的秘密审讯处,凤汐眠也是无意发现的。此处看守森严,寻常下人没有得到准许是不能进来的,所以她只需避开看守暗牢大门的侍卫便能轻松回到朝阳阁。只是她远远地看到了熟悉地身影,没来由地停下脚步。 皇甫释离刚从暗牢里出来,不知对身后的北褚说了什么,竟直直地朝她这里走来。她亦以为自己被她发现了,正想着要以什么样的借口圆回去,然最后都是虚惊一场,他不过是经从这条路回去朝阳阁而已。 凤汐眠想着,皇甫释离连玄鲮甲都能送给她,此乃大恩,怎么也得当面道谢的。可即便是她偷偷跟在他后面,也不见得他愿意停下来跟她说话,他早就发现了她,进了北院后还特意留人在门口截住她不让她入内。 凤汐眠复又在外面站了一会,想着是不是那日她的要求惹了他的不快……可当时他也没有拒绝。她是明白之人,当知此事的艰难,这事就是放在圣上面前都不一定能成,所以就算皇甫释离反对她也不敢多有怨言的。可如今他日日躲着她如避蛇蝎,真真叫她不得不胡思乱想。 在北院门前站了快一个时辰,院里的下人劝她回去,已经来了好几回。凤汐眠望着那已经熄灯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一路走回南院,凤汐眠依旧想不通皇甫释离为何会突然这样对她避而不见,明明今日他还让北褚送东西过来的。想到此,凤汐眠当把宝甲换下,叫来星途将其送回北院,并附道:“王爷送的宝甲太过贵重,恕我福薄承受不起。现将它归还,还请转交王爷。” 星途拿着宝甲茫然无措,“王妃,这……” 凤汐眠挥了挥手,“如实告知便是。” 星途离开不久,皇甫释离果然亲自到了她的房中。那时凤汐眠已经熄灯,但今日的月光透亮得很,能将他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放过。 他生气了。凤汐眠明显感觉到。她撑坐起来,明知故问地说道:“王爷怎么过来了?” “穿上它。”皇甫释离把宝甲丢至她的怀中,不容置否。 凤汐眠并未动手,只是平静说道:“王爷既如此厌恶我,不愿和我多说半句话,又何必送我如此珍贵之物?”他没回答,她便继续说,“这宝甲,王爷还是拿回去吧,免得日后后悔,我可不会拱手相让了。” 皇甫释离皱眉,“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穿上。” 凤汐眠摸着这宝甲,质感多好,它就这样一躺,隔着厚厚的被子她都能感觉上面灼热的温度。这样珍贵之物……她抬头看着他,“王爷这是为何呢?”为何待她这样好……又为何,对她若即若离。 “你是本王的妻子。” 又是这句话……听他的语气平淡,似在说一件极其平常之事,妻子二字于他而言,倒真是无关紧要。 凤汐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王爷可曾听过烈家小姐,烈如倾?” “你……”皇甫释离眉头皱得更深,嘴唇绷得也紧,偏头避开她的注视,蓦然转身离开。可凤汐眠已经走下木榻,正朝他靠近。他瞥见地上移动的倩影,不动声色地转移步伐,与她拉开距离。 凤汐眠偏不死心地继续向前,带着某种故意,几步将他逼至墙角,“王爷什么时候也会怕一个人了?”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冲动,待她发觉不妥之时已经收不回那根弦了。或许她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要戏弄他罢。谁让他之前都未经她的允许夜夜爬上她的床,现下烦了腻了便将她推开,当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么? “怕。本王至始至终怕的只有一个人。”皇甫释离突然说,竟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桎梏在胸前,不容她挣扎,“下次再这样,本王的惩罚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凤汐眠还想着他口中的惩罚是为何种惩处,不想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把她小脸抬起一半,他的薄唇压下来,开始舔她的唇。她惊得往后靠,他的大手却迅速拖住她的后脑,继续加深那个吻。她紧绷着唇不让他入内,可他竟咬她,待她吃痛松了缝隙便横枪直入。仿佛一头抑制了太久的狼,不余一丝一毫地掠进她的齿芳…… 凤汐眠到底后悔了。他咬她的唇她明显感觉是痛的,可她亦咬过去之时,他却将她吻得更重。如此舌缠了不知多久,待皇甫释离松开她,她的上下唇都已经发麻。 皇甫释离轻轻擦拭她的嘴唇,“弄疼了?” “……”狡黠,凤汐眠在心里说。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然他立刻又跟上来,凤汐眠下意识地出手拦在前面,他单手将其扣住,将她往身前一带,低头在她耳边说话,“莫不是,还想让本王吻你?” 凤汐眠:“……”她紧蹙着眉,越发地想要逃离他的触碰。可到底是虚惊一场,皇甫释离只是帮她将玄鲮甲给穿上罢了。 今夜皇甫释离没有留下来,凤汐眠却因那个吻失眠到深夜。而在她熟睡的那短短时间里,她又做梦了,可睁开眼,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她又忘得一干二净。逐渐清晰在眼前的,是皇甫释离昨日疯狂的举动。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的肌肤之亲算不得什么,可那在凤汐眠看来就是疯狂的。 原先她想着,既然这段婚姻谁也不情愿,他只管当他的王爷,她本分当着她的离王妃,彼此坚守本分谁也不僭越。可皇甫释离的举动太出乎她的意外,在他面前,她的本分,她的平静,她的置之度外,甚至欲擒故纵都无济于事。他就像一张没有结界的蜘蛛网,捆着自己不说,还得将她封死。 正文 第二十九章:秋猎大赛(1) 阴雨连绵下了几天,今日却停了。凤汐眠当以为这场秋雨会持续个几天,那样明日的狩猎兴许就办不成了。 “王妃,战将军来了。”绿鞠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战天棘。 自那次凤汐眠无故在牢里待了几日后,皇甫释离便特许战天棘进来王府不用再经他口。这若放在之前倒算得一件好事,可现下两国情势复杂,皇甫释离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他的城府太深,难保他会借此事混淆她的视线。 战天棘拱手作揖,“王妃。” “嗯。”凤汐眠示意其他人退下,却迟迟没有开口。 战天棘见她眉有愁色,便问道,“王妃可是心里有事?” 凤汐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母国和天狸国停战,将军可是知道?” 战天棘点头,“此事太子信中已有告知。”顿了顿,他迟疑问道,“莫非王妃觉得……” “是。”凤汐眠几乎笃定,“天狸国和母国从未有过停战议和之意。当初父皇让我远嫁闫亚国,暂免两国百姓于水火,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天狸国。此事,你我心知肚明。父皇又怎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当初她信了皇兄的话,到底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位置。 战天棘忙低头垂目,“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君上的意思。时下保护王妃才是属下的职责,至于其他……” “天狸国的使臣来了。”凤汐眠忽然打断他。且见战天棘面露惊讶之色,她便知道,冰岐国和天狸国决裂是迟早。可她真真想不明白,明明看起来那样慈爱的父皇,竟也有这样狂烈的野心。他既等不到她盗取神物就对天狸国下手,那他又要那些神物是做什么呢? 凤汐眠将宇文谦混进明日狩猎的消息告知战天棘,战天棘当即劝她不要参与秋猎。其实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凤汐眠是知道的。天狸国和冰岐国是敌对国,宇文谦要是在狩猎中使坏,最大的能耐也就是破坏冰岐国和闫亚国之间的交好,而这一切的关键点,就在凤汐眠。 凤汐眠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去不去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既然费尽心思混进猎场,必定是有备而来。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清宇文谦,他到底想在狩猎场上做什么。” 战天棘一脸庄重,想了一会,道:“王妃,秋猎那日让属下伴在身后吧。离王府的人,我信不过。” 凤汐眠犹豫片刻,终是点头。上回她被抓进大牢数日,战天棘久久没能联系上她,急得差点擅闯离王府。最后到底还是在府中闹了一场,这才引来碾迟庚把她释放。后来她听碾迟庚说,押她入牢都是北冶一人的主意,那几日皇甫释离昏得不省人事,哪里有人还管得了她们。 这么算起来,皇甫释离待她倒真不错。只是好与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他们是夫妻,终究避免不了逢场作戏罢。 “对了。昨日我看到离王在暗牢出没,你去查查近日王府可是抓了什么人?”凤汐眠突然道。 “属下这就去查。”战天棘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凝着严肃,“王妃,会不会是那日的刺客?” 凤汐眠眉锁凝重,“不无可能。” 若那些人出自于冰岐国,凭皇甫释离残忍的审讯手段,经过这么些天,保不齐他们该供的不该供的都给供出来了。若他们不是父皇派来的还好……凤汐眠突然想到皇甫释离这段时日的忽冷忽热,莫非就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凤汐眠越想越觉得心凉,现下不管哪种结果,对他们都极其不利。 “王妃。”战天棘突然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将军请说。” “王妃可还记得在皇家客栈的那些刺客?”战天棘道,“这段时日我一直在秘密追查那些刺客的身份,却一无所获。前几日我和北褚交手,手臂不小心被他划了一刀,那伤口和刺客身上的极为相似……” “此事非同小可。”凤汐眠打断他,“没有证据的话,切莫要乱讲。” 战天棘却愣了愣,“王妃知道?” 凤汐眠不可置否,“既然他们都已经帮忙解决了,此事莫要再提。将军且先回吧。” 按照六大家族定下来的规矩,秋猎每三年为一届,六大家族中每两族为一组,轮流执首掌事,分以安排狩猎事宜。此次狩猎当以丘陵、元两大家族为首。现下,丘陵家由丘陵擎当家,元家家主则是元墨,今年的狩猎事宜便是由他们二人着手安排准备的。 往年秋猎的场地都取于灌阳山,这次也不例外。因灌阳山离东城足有数里之远,各大家族通常会在秋猎前日便前往灌阳山驻扎,其驻扎位置也早早分配好,所有程序都井然有序。 得知离王突然要来灌阳山观赛的消息,丘陵擎早早安排人腾出一间宽大舒服的营帐,服侍伺候的下人也早早在门口候着,就连派去迎接离王的队伍也已经在山口等候。可直至天黑,他们都未见到离王府的车碾,领头的丘陵羽正要派人前去查个究竟,其手下左峰已经拿到离王府的手信呈上来。信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明日秋猎正常进行,无需再等本王。 丘陵羽是丘陵擎的二儿子,他拿着手信去主营帐之时,丘陵擎和元墨还在商量事情。 因有离王的亲临,这次赛事比往年更要谨慎和庄重,为确保明日秋猎的万无一失,方才丘陵擎和元墨还亲自对秋猎的各项事宜进行了逐个检查,包括所用的利箭利刃等工具,甚至骑用的马匹,其吃食,配备马鞍等都要细细检查。 “父亲。”丘陵羽在外求见。里面商讨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一会丘陵擎和元墨相继走出营帐,丘陵擎先问道,“可是接到离王了?” 丘陵羽摇头,将手信呈上去。 丘陵擎接过一看,轻蹙的眉头未得缓解,将手信递给元墨,元墨亦是轻微一怔。 “羽儿,明日迎接离王的任务照常,切不可马虎行事。”丘陵擎肃声道,继和元墨又进了营帐。 丘陵擎已经年过半百,但身体依旧健硕,且眉眼精明,叫人一看就不好亲近。自看了离王的手信后,他一直沉思,不经意看了元墨一眼,问道:“元墨,你觉得离王此举是何意?” 和丘陵擎不同,元墨不过二十五六,比他的儿子丘陵羽仅仅长了两三岁。其五官清秀,性格也温和,比起丘陵羽要成熟上些许,清朗眉峰间隐隐透着正气。 自元和三年前突然离世,元墨作为元家唯一传人接管了元家家主之位,仅用一年时间就熟悉了元家的所有业务,并在各方面运筹得当,一度保住了元家在各大家族中的地位,倒也算是一段佳传。不过能在各家族中站稳脚跟的又有哪个是简单的呢? 听了丘陵擎的问话,元墨淡淡摇头,道:“既然离王这么说,那我们便照常做就是。” 丘陵擎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没再继续。 正文 第三十章:秋猎大赛(2) 秋猎当天,天气竟然格外的晴朗。 从离王府出发,抄最近的小道,一路马不停蹄,可到达灌阳山之时还是耗了两个时辰之久。凤汐眠未曾想到猎场会离得这么远,只知下了车碾,阳光照射下的影子已经直直地被她踩在脚下。 “可还好?”皇甫释离见其微微皱眉,轻声在她耳边问道,“不舒服就先去休息一会。” “嗯?”凤汐眠轻轻一笑,“没这么矫情。”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是来看狩猎比赛的,可他们到的时候那狩猎大赛已经开始了,她连秋猎的内容是什么都还未知晓。 “带王妃去休息一会。”皇甫释离的命令不容置喙。 “是。”当有侍卫上前引路,“王妃,这边请。” 凤汐眠本想着拒绝,但对上皇甫释离的目光,她的反驳顷息又改成顺从。 后来她听领路的人说,各大家族昨日就已经到了灌阳山,就连离王的营帐都是昨日准备好的。她便又在想皇甫释离为何没有和她提过这个规矩,旁边的红岫却突然打趣道:“说不定王爷是担心王妃的身体呢?王妃怕寒,这山间的夜晚总是凉风阵阵的,万一王妃又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绿鞠故意去捂她的嘴,笑她,“红岫,你是乌鸦吗?” 红岫仍是笑,大着胆子看向凤汐眠,“王妃,你觉得呢?” 凤汐眠“……”她自然不会当真,只是觉着这间营帐的位置不错,面朝南而背北,正好挡住不少冷风。 此时阳光也还算烈,从开着的窗照进来,一股暖暖的气息荡漾周边,格外舒适。或许只是因她还穿着玄鲮甲。 “王妃看看可还需要什么?”方才带路的侍卫何为问道。 凤汐眠摇头,他便要行礼告退,但被凤汐眠叫住,“你对秋猎的赛事可有知晓?” 何为愣了愣,回道,“略知一二。” 旁边的红岫却哼了哼,“被选进猎场当事却只是略知一二,这话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 那何为本是客气一说,可经她这么讽刺,脸上也挂不住。绿鞠见状,忙上前打圆场,“我们王妃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这猎场上的事情,劳烦你将知道的都说说吧。” “是。”何为恭敬颔首,这才继说道:“历来秋猎共有两场,为期三日,分有单猎和族猎。所谓单猎,是无论家族之分的单人之战,各参赛者在指定猎场里各自寻找猎物,规定时间内所猎之物最多者为胜,期间不乏有珍稀物种以一抵二或抵三之例。若能猎上这场中最为凶猛的白南虎,经各族当家商量亦能破例称最,狩猎结束后将授以猎场之王。” “那白南虎很凶猛吗?”红岫问道。 何为挑眉,“何止是凶猛。那白南虎乃虎中之王,是这灌阳山里最凶猛的野兽。听闻它生着一双蓝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夜间鬼魅,当有蛊惑人心的魄力,平常人轻易接近不了。” 绿鞠也起了兴趣,“那为何又是听说呢?难道没人见到过?” “这……”何为不自然地皱着眉头,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凤汐眠原本还兴致盎然,可见他如此窘态也不好为难,正要放他退下,红岫却哼道:“你自己都没见过就拿出来说话,谁知道是不是瞎编的?” 何为气得脸颊涨红,认真道,“我从不会说假话,更不会欺瞒王妃。白南虎确确实实存在,只不过品种稀少,行踪诡异,又有常人之智,寻常猎户很难捕捉到它。”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山中有白南虎?”问话的是绿鞠。 “曾经就有人猎过一头。”何为说,复顿了顿,“不过那人最后……突然自杀死了。” 闻言,账内一顿安静。 一会,红岫又问道,“那,族猎呢?” 何为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是严肃之态,“族猎自然是以家族为参赛队伍,于规定时间内进入事先选得的林区进行狩猎,为期两天。秋猎结束,各组长会依各族队伍所狩之物的数量和品种来评选新一季度的猎头。” “就这样?”红岫一副兴致不浓的模样,“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新鲜的玩法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绿鞠上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道,“红岫,莫要太过分。” “谁说没有新鲜的玩法。”何为竟也一轻哼,“族猎开始前就有一个抽选分区的游戏,这……” “何为。”一道低低的训斥声自外传来,被唤何为的小伙子忙收敛情绪,对凤汐眠施礼作退。 “什么人嘛,这话才说了一半。”红岫不满嘀咕,又被绿鞠拽了一把,她蹙着眉看过去,却先对上凤汐眠注视她的淡眸,当即垂下头来把下唇咬紧。 凤汐眠收了眸光,道,“这段日子叫你们一直陪我待在王府,确实委屈了你们。” “奴婢不委屈。”红岫绿鞠急急地答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们一进山就表现出来的轻松和兴奋却是被凤汐眠一眼看进心底的。凤汐眠扶了扶衣服,对她们说道,“我在这营帐中歇息,无需旁人照顾。你们难得出来一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绿鞠却摇头,“我什么也不想做,就想陪在王妃身边。” 红岫附和,“我也是。” “嗯。”凤汐眠微微挑眉,罢了罢手,“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几番纠结,还是去赛区凑热闹了。 未几,战天棘自外面走进来,“王妃。” 凤汐眠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可有他的行踪?” “属下派人暗中查探,并未发现宇文谦,也未发现任何反常。”这是他一直奇怪和担心的。凭他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这儿越是平静和有序,即将掀开的暗潮就会越加凶猛。他是凤汐眠的贴身侍卫,可也不能久久在她旁边待着,皇甫释离的敏锐向来是他人所不能及的,他担心…… “将军不必担心。”凤汐眠将他的顾虑看在眼里,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将军且和平常一样留守便好。” 战天棘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应下。 约莫两个小时后,凤汐眠才从营帐里出来。她本在榻上小睡,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才起身。 远方斜阳垂挂,黄昏已经很近了。 营地的空地不似她来时的寂寥,头戴不同颜色发带的男女子分而站立,是在谈笑风生。他们每人额上多少都挂着汗,想必是单猎的第一场刚刚结束。 “王妃。”碾迟庚远远地叫了一声。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来,场前瞬时安静。 也不知谁人先行敬礼,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纷纷都跟着行礼。凤汐眠不自然地扯了个淡笑,抬手让他们平身。他们也确实照做了,可先前玩笑的话题却没有再继续,嘴巴默契闭得紧。 察觉他们若有若无的打探目光,凤汐眠真想打退堂鼓。她习惯了独处,突然面对这么多人,大抵是不习惯的。 对面碾迟庚又喊了一声,凤汐眠不得不寻声看过去,却先对上皇甫释离的墨瞳。 他坐在一匹墨色的马匹上,远远地就往这里一撇,都能让人察觉他的尊贵霸气。他的眼神那样深邃,仿佛还透着光,他看着她,就好似一束烈光照射着她,炽烈而又灼热。她些许慌乱地别开脸,对碾迟庚回以微笑。 皇甫释离骑着马朝她靠近,居高看着她,“可想去走走?” “嗯?”凤汐眠淡笑,点头。正想着向碾迟庚借马一用,谁知皇甫释离却先对她伸手了,“上来。” 她犹豫着把手递过去,听到碾迟庚和颜世琛的哂笑,“王爷和王妃果真是天生一对。” 凤汐眠脸颊不自然地紧绷。她坐在皇甫释离身前,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长臂将她紧紧一绕,低淳一声“追月。”喝下,座下的追月立马走动起来。马行的速度并不快,且走的是平坦的小路。 清风匍匐在耳边,拨动她的发骚,好生舒爽。忽觉耳边一凉,她惊得往旁边一侧,却与他的胸膛贴得更紧。 皇甫释离继续帮她将碎发撩到耳后,嘴角似笑非笑,察觉怀中的人儿往前倾了些许,两臂圈得更紧,顺带一拉马绳,追月便在草原上驰骋起来。凤汐眠惊得轻呼,后背几乎紧紧贴在他胸前,他的下颚时不时会触到她的耳廓,那里一片清凉,还有些痒。 正文 第三十一章:秋猎大赛(3) 不宽不窄的山路平坦延伸,看不到尽头。两旁是葱郁的大树,树枝随然生长交叉成网,挡住了大片天空,只余稀疏的光点打在路上。马蹄经过扬起稀薄的尘埃,洋洋洒洒地跳着跃着,直至马匹远去,都还未沉下躺回去。 “不要动。”皇甫释离突然说,准确握住她的手,将马绳交进她的掌心,左手继摸向马侧的箭袋,右手不知何时举了弓箭。 箭已至弦上。皇甫释离将箭弦拉至极限,食指一松,那利箭以不察的速度射出去,没入一处灌林之中,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凄惨之音。追月似是感觉到主人的箭法,饶有激动地嘶叫,不等凤汐眠拉紧缰绳就停了下来,倒显得她的这双手是多余。 “王爷好箭法。”凤汐眠由衷赞道。 皇甫释离抿着不易察觉的笑,不予回应,单手握着弓箭,另只手自然而然地覆在她的手背,透过她的手控制缰绳,策马朝那片灌林靠近。 他的掌心很大,轻轻一握便能将她的五指包围。手背传来的温热却叫她忍不住要躲避。可他又岂会给她挣扎的机会,她越是退缩,他就越是用力,直到她不再闪躲。这种无声的较量总是以她的失败而告终,凤汐眠的眉心闪过无奈。 皇甫释离纵身下马,在灌林中果然发现一只中箭了的野猪。这只野猪尚小,利箭直穿其脖颈,此时已经一命呜呼。他看向她,手里的弓箭突然往她那里一扔,她忙伸手接住,“王爷?” “试一试。”他的口吻依旧掺着命令。 凤汐眠迟疑片刻,没来得及回复,耳边窸窣声起,她下意识地将目光锁定前方。 躲在灌林中的小东西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蹬着小腿突然就往密叶丛里钻。它逃跑的速度太快,所过之处几乎不惊动草木,就仿佛来风猛了点,吹得这片草叶轻轻晃动罢。 “咻。” 利箭贯弦而出,顷息没入丛林。 凤汐眠策马随后而至,却没有及时下马。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弓箭,眉间拧着轻微的疑惑。方才拉弓射箭的动作一气呵成,这种熟练的御箭手法显然是一个老手方能做出来的。可她明明,没有射过箭。方才她听到动静后策马狩猎几乎是出于本能,那种熟悉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现在的手都还在颤抖。 “怎么了?” 听到皇甫释离声音,凤汐眠回过神,露出浅浅的笑,下颚往前轻扬,鲜少的自信溢于言表。皇甫释离静静地看着她,似在深思。凤汐眠已经下马去灌林中寻取猎物,没想到是竟一只刺猬。她正要伸手去拿,皇甫释离却拉了她一把,“算了。” 凤汐眠看了看那刺猬,点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山间的夜果然要比王府冷上些许。 身上穿着玄鲮甲,凤汐眠倒还能忍受。但晚些的时候,北褚还是亲自送了一个暖炉过来,说是离王的吩咐。她经口问了一句离王的行踪,北褚只是淡淡地摇头,似是不愿和她多说半句,匆匆从营帐中退了出来。 门口遇见红岫绿鞠两人,北褚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红岫本就对他的态度尤为不满,现下更是气上三丈,握着长剑的手紧了三分,下一瞬就要跟过去替凤汐眠出气,不过最后还是被绿鞠给拉了回来,“红岫,不要给王妃惹事。” “绿鞠,你没看到他对王妃那样吗?”红岫闷闷道,“上回北冶私下关了王妃,让王妃因此害了一回病,这笔账我们还没跟他们算呢。他们倒好,如此目中无人,一点下人的样子都没有。” 这件事北冶确实做的过分。虽然之后由离王出面解除了误会,可至今北冶本人都未出面道过歉,也难怪红岫会这样生气。 红岫挣脱她的手,绿鞠下意识地又去抓紧,“不要太冲动。” “我知道分寸。”红岫把信封交给她,道:“你先拿进去给王妃。我去去就回。” 红岫的身影很快没入拐角,绿鞠在后面叹了一口气,走进帐篷,“王妃。这是姑姑的回信。” 听到是木清澜的回信,凤汐眠轻微诧异,她记得给木清澜的寄信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玄鲮甲是医治她身上赤寒疾的引线,木清澜为救治她的顽疾已经费了太多精力,如今既然寻到了,她自有必要告知于她。木清澜的回信不长,短短几句是在教她如何使用玄鲮甲并让它发挥出最大功效。另外信里还提及玄鲮甲对醉心经的修炼有极大的助攻之用。凤汐眠当晚试了一下,果然有奇效。先前她迟迟破不了的第七层,这回竟然成功突破了。 凤汐眠欲继续修进,绿鞠却突然跑了进来。她向来沉稳,此时脸上却有慌张之色,凤汐眠当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正要出去看上一眼。谁知绿鞠却突然往她前面一跪,“王妃……” 凤汐眠眼神一顿,扶她起来,“什么事叫你如此慌张?” 绿鞠的眼神几番闪烁,支支吾吾说了许久,凤汐眠才听出了事情原委。 原是红岫不满于北褚对她不尊的态度,追着北褚打算替她出口恶气。只是红岫出去整整一个时辰都还未回来,绿鞠已经在附近周围寻了许久,实在找不到人这才前来回禀凤汐眠。 “王妃,都怪我没有拉住她。”北褚是皇甫释离的手下,若出了事情势必要把凤汐眠牵扯上。思及至此,绿鞠便更是自责,且凤汐眠迟迟不说话,她以为她是生气了,着急之下又要下跪。凤汐眠及时将她拉住,“红岫是冲动,但并非没有理智。绿鞠,你该信她的。” 闻言,绿鞠愣了愣。她只知自跟着凤汐眠来了这闫亚国,红岫因冲动不知惹了多少祸事,她是真担心红岫控制不住脾气。可如今听凤汐眠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太过以偏概全,一时更是愧疚和自责。 没一会,红岫果然回来了。 绿鞠急急上前检查她的身子,确定她安好才放下心来,不免要瞪她,语气还夹着委屈,“怎么去了这么久……” 红岫咧嘴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又走上前,“王妃。” 凤汐眠淡淡掀目,“说吧。” “王妃知道是好消息?”红岫正准备卖卖关子,却被绿鞠轻轻一推,“已经不早了。” 红岫哦了一声,道:“事先声明啊,我们虽然打了一架,但那都是切磋切磋,而且也没人看到……”又被绿鞠推了一把,“说重点。” 红岫轻咳了声,道:“我之前也以为王爷是在包庇自己属下,但……北褚亲口告诉我,王妃从大牢里出来那日,北冶被王爷抽了几十鞭子,为此在床上躺了几日,现在被派去西部县城处理事宜去了。” 这话一出,连凤汐眠都愣了愣。 红岫继续说道:“虽然北褚不肯告诉我是哪个县城,但听他那语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就是觉着王妃是罪魁祸首,所以才会处处针对王妃的。”想到当时北褚气急败坏的样子,红岫想笑又好气。 “谁处处针对王妃。” 这声音……凤汐眠抬头,没说话。皇甫释离直直走进来,就在她的旁边坐下。 他这一来,将红岫绿鞠吓得不轻,两人急急微一行礼,推搡着逃了出去。皇甫释离似是对她们的主动离开颇为满意,嘴角轻轻扬起,继往凤汐眠那轻瞟,一时没想到什么话,便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凤汐眠淡定地往旁边挪了一分,对上他的注视,本想略过这个话题,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听她们说,北冶被王爷打了板子。” 这话问得实在直接。皇甫释离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缓道:“以下犯上,这是他应受的。” “王爷为何对我,这样好?”凤汐眠下意识脱口问道,问出来才发觉不妥,可现下覆水已难收……她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哪怕接下来会是他的嘲讽。 然让她意外的是,皇甫释离并不否认。他只是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你会知道的。” 正文 第三十二章:秋猎大赛(4) 天蒙蒙见亮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激昂鼓声。 凤汐眠悠悠转醒,听到外面的欢呼声愈来愈烈,是族猎开始了。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起身,目光不经意略过木榻外侧,那里还有轻微的凹陷,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探,已经没有温度。脑子闪过昨日某人厚着脸皮赖在她这里的画面…… 其实皇甫释离有自己更舒适的地方歇息。外人都传离王和离王妃貌合神离,丘陵擎自然不敢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只是昨日皇甫释离突然半夜过来,非要与她同床共枕,现下早早的又不见了人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鼓声冲天,良久方歇。 此次族猎共分西林,北林和东林三区,每两族同用一区。同用的区间是由两族商量而得,但抽选的顺序还得看各族实力。 族猎开始前会有一场赛马接龙的游戏,此游戏兼顾文武,同派的两族可分文武两队。武队负责策马射箭,每人三支箭,在赛场跑上三圈,不管最后能不能射中靶心,都要骑回。接着由文队出来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没有范畴,可是诗词上句寻下句,亦可当场以物作词,甚至成语接龙、争论作战思路等等都可。文队给出的答案得让在场之人信服,才算完成一个轮回,武队方能继续出动。以此反复,直至最后一个人骑马归队才算结束。 届时,哪一队射中的把心最多,用时最少,是为第一名。第二第三名次则依次类推。 现下,颜氏和元氏联合是为一队,分别由颜世拓与元乾领头;丘陵氏和封氏是为二队,领头人分别是丘陵羽和封琦瑯。由索里彦和碾迟笙带领的索里氏和碾氏是为第三队。此意既是家族比拼,又是家族联合 远远地,突然一人大喝“游戏开始。”继有一记持久而响亮的鼓声打响,三匹黑马齐齐嘶叫,在主人的驱使下奋进,顿时沙土飞扬,伴有青草的味道传进凤汐眠的鼻息。 凤汐眠换了一身男装便服,轻易就从外围挤入。此时在不同色彩旗帜围成的场地上,三匹黑马正绕着中间的箭靶奔跑,突有一支利箭离弦,竟直直穿破靶心飞了出去。 “好!” 掌鸣顿时四起,阵阵推波,愈来愈烈。 凤汐眠被迫跟着叫好。听到旁边的人喝了一句,“颜世拓,好样的。”这个名字……凤汐眠下意识又看了那人一眼,方才她以为那蓝色发带的白衣男子是颜世琛,他的眉目实在和颜世琛太像了。 “小心。” 声音自耳边传来,凤汐眠还未反应过来,身子竟不受控地往前倾,是后面的人在挤。她倒也没摔着,在那之前已经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凤汐眠略略稳住身子,抬头一看,清眸闪过微刹,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唇角漫开轻微的笑,“多谢。” “这儿人多。”他已经站到凤汐眠的旁边,依旧言笑晏晏,“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更好地观赛。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凤汐眠似是考虑了一会,点头,“好啊。”她注意到男人的脸闪过轻微的不可思议,不过被他隐藏得很好。他的笑客气而温和,完全看不出恶意。 赛马接龙的气氛持续高涨。 彼时红马之上,青衣女子高举银白色弓箭,其眉峰似剑,英姿勃发,御马之术也是在场了得。当红马经过红心箭靶前,她浑然腾身而起,在高空中又一旋转,一瞬之间,三箭直发,连中三个靶心。 此人乃碾迟央,昨日的单猎赛中她的成绩杰出,当有评选猎王的劲头,也是众多女子里面箭法最为干净利落的。目前,被统计出前十名里面,她排名第三。其余九人分别为丘陵羽、碾迟笙、颜世拓、索里彦、元乾、颜若离、丘陵愔、封琦瑯以及封飞霜。 颜世琛和碾迟庚因有任务在身不能参与单猎,现在还在郁闷之中。颜世琛哀怨地看了皇甫释离一眼,“我不管,下一场我一定要上。族猎可不能没了我。”总不能让颜世拓那小子占尽便宜。 碾迟庚也点头附和,“族猎非同小可。下一场我也要上。” “可以。”皇甫释离淡淡地说,却叫两人份脸色更为难看。果然,没一会他又说道,“只要你们争得单猎头筹以及族猎首位。” 言外之意,便是要他们在族猎中从零猎起,以优越的成绩赶超第一,弥补昨日的鹅蛋成绩。再助攻家族拿得头名……后面一个倒还牵强,可这第一个要求……着实,过分。 两人动了动嘴角,缓缓扭过头去,继续看赛。 “不过,这么精彩的画面,王妃没来观赏,实在可惜。”碾迟庚突然说道,眼神余光时不时往某人身上瞟。 颜世琛也笑,“听说冰岐国的女子善骑。王妃一看就是巾帼不让须眉,若能一见王妃骑马的英姿,此趟就没有遗憾了。”说完,碾迟庚掌心伸过来,与他重击一掌。 哪料皇甫释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碾迟庚便又说道,“带她过来是你的意思,现在又把人撇在一边。我该说你什么好?你就算是演戏,在人前装个冷漠岂不更省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皇甫释离饮了一口清茶,淡淡抬眸。碾迟庚咧嘴笑笑,下一瞬被颜世琛扯着胳膊拉了过去,“王爷晚上干什么去了?” “碾迟庚。”皇甫释离这声咬牙切齿,叫碾迟庚抖了一身的疙瘩,将颜世琛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想知道自己问。” 颜世琛:“……” “王爷。”是红岫的声音。 她叫得很大声,不少人已经转头看了过去。此时她正被侍卫拦截在外,两手举得老高。举高了还不行,她时不时又往上跳,生怕这边的人注意不到她似的。 碾迟庚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察觉某人情绪不高,忙收腹止笑,“我过去看看。” 于正前观台的都是不是身份显赫就是身份高贵之辈,皇甫释离所处之处更是上等尊位,寻常人不得入内,更何况红岫只是一个贴身丫鬟。 不过红岫的身份算不得简单,她的主子是凤汐眠,凤汐眠不仅是冰岐国公主,更是离王妃。坐于侧位的丘陵擎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想招来侍卫前去探个究竟,却被皇甫释离的贴身侍卫北褚拦了下来。他本能地往上抬头,皇甫释离正看着他,对他微一颔首,丘陵擎顿时明白过来,行俯臣之礼后原位坐下。 反观一旁的元墨,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放在比赛上,似是察觉丘陵擎的目光才转过头看他。丘陵擎淡淡点头,继续看比赛,不过脸色不似之前的好。 元墨和元和生得最像,以至于丘陵擎常常晃神,总觉得那就是元和。最主要的还是他们的性格太像,经常一副不问世事的闲散之态,叫他尤是厌恶。 须臾,红岫跟着碾迟庚走进尊坐包间。彼时碾迟庚脸色凝重,与颜世琛对视一眼,颜世琛当即起身,“出了什么事?” “王妃,不见了。”碾迟庚刻意压低声音。 座下皇甫释离微不可查地皱眉,淡眸扫向红岫,已是不悦之态。 红岫咬了咬下唇,说道:“昨天王妃让我们不必伺候,是为了让我们放松……可方才我们回去的时候,发现王妃没在营帐里面。” “有没有可能,是王妃在里面待闷了出来走走?”颜世琛猜测道。 红岫却摇头,“我们事先说好的,若王妃要出来观赛,会先与我们取得联系的。我们怎么敢留王妃一人在外面?” 碾迟庚问:“如何取得联系?” “我和绿鞠轮流站在指定的位置,那个位置王妃是知道的。她若是出来,一眼就能看到。”红岫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过,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难保我们会看走眼……”怪她们玩得太过了。 赛马接龙是一场比拼游戏,不过是六大家族内部的比赛,算不得什么严肃大事。是以在族猎开始前,各族仆人队伍可以站在场外围观。除了六大家族的人,被邀请来观赛作证的大人物也有不少随从。秉承来者是客的道理,他们自然也是可以分散观赛的,只要不破坏场上秩序就好。这便是现场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的原因。 可红岫绿鞠初来驾到,哪里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派人找过没有?”颜世琛提了重点。 红岫点头,“我和绿鞠几乎绕着这附近大半圈找了一遍,都没有见到人。而且,而且……” “说下去。”蓦然冷下去的语气。 碾迟庚不由得微一挑眉,和颜世琛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无奈。可当中又有某种幸灾乐祸,原本的担忧几被看戏的悠闲替代。 红岫被这声吓得不轻,忙开口说道:“昨日王妃和王爷未回来之前,王妃的营帐里有生人来过,正好,正好被战将军发现。将军一路追过去,本来已经将他拿下了,可最后不知哪里射出来一支箭,把那黑衣人射死了。将军说,他和曾经袭击过我们的刺客很像。那群刺客袭击了我们两次,虽然最后都被神秘人灭了活口,不过他们的剑法战将军是不会看错的。” 闻言,在座几人脸色更加不好了。 颜世琛轻轻蹙眉,语气生冷道,“既然昨日就已经发现,为何现在才说?” “这件事将军只是怀疑。而且,王妃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红岫低头说道,其中缘由自然不敢真的透露。战天棘说,那群刺客很有可能就是被离王的手下灭口的,此事如说出来,他们还怎么查出真相? 但她说的这话也没人相信,只是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凤汐眠。皇甫释离冷冷的眸看着场下激昂起伏,薄唇紧紧抿成一线,许久才张唇,“老三,立刻带人去找。” 碾迟庚领命,看了颜世琛一眼,似是闪过无奈,复对红岫道:“你先回去吧,此事切不可对外张扬。” 红岫跟着碾迟庚的后面走出去,皇甫释离和颜世琛有一瞬的沉默。 赛场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两人的表情却越加凝重。 颜世琛的视线一直盯着赛场休憩处,眼神复杂,忽而认真道:“释离,如果真的是他……我会亲手,将他抓到你面前,任由处置。” 闻言,皇甫释离只是淡淡端起桌面的茶杯饮了一口,“证据呢?” “我会去找……那个是……”颜世琛的目光突然顿了一下,缓缓瞪大,复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往场下看,倏地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颤着手指指着下面,嘴角有些哆嗦,“那不是……” 正文 第三十三章:险中求安(1) “咻。” 长箭突然脱弓袭来,于半空划一浅弧,迎风贯入,疾冲进靶,正中红心。 其后,白衣男子策马紧随,红马低低嘶叫一声,不失渲临王者的桀骜,踏尘如归。那一瞬,场上均是一阵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之牵引,座上皇甫释离也不例外。 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又有两箭勃发,直入靶心,毫不偏差。 顷息间,红心同时从箭靶上脱落。 然这并非让人最震惊之处。 靶心从箭靶上脱落的瞬间,场上三个箭靶似是被埋了炸药一般轰的一声炸裂开来,除了地上的红靶心完好无损能证明利箭过心,箭靶的其余部分均成了无用散草,经风一吹,好不萧条。 “王,王爷,我没看错吧?”台上颜世琛惊得目瞪口呆,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死死盯着那个娇弱的身影,“这……这是她吧?是,是的吧?” 皇甫释离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这不可能。” 众人张着嘴巴还未回过神,一道清脆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红衣女子不顾旁人的阻拦,硬是闯进场子。 白衣男子本也没打算绕着场子瞎跑,只管目的达到了,便从马鞍上退下。彼时红衣女子刚好停在他面前,小脸本来鼓着愤怒,可这样静静对视着,她那火人的气势不由得已经低了下去。再后来,竟连话也说不出口。 “姑娘?”白衣男子一脸温雅。 红衣女子晃了一下神,复愣了愣,问道:“你,你怎么会使用烈家的乘风破浪?你,你是谁?” “阿愔,不可胡说。”丘陵羽皱着眉走过来,将丘陵愔往后拉,又对白衣男子施礼,目光在他白色的发带略过,“公子可是我们丘陵队的人?” “不是。”男子回答得干脆。隐隐觉着有一双眼睛盯得她浑身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往那一处看去,果然对上皇甫释离不悦的目光。她现在是男子装扮,能瞒过其他人,终究是瞒不住他的。仅仅是扫了一眼,凤汐眠当能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警告和愤怒,还有不易察觉的她看不懂的担忧。 担忧…… 凤汐眠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那怎么会是担忧呢?他若是担心她,又怎会设下这一局拖她进水?大抵是他皇甫释离逢场作戏得惯了,私下里也装得那般有模有样,险些将她也骗了去。先前他赖在她房中不肯走,她当是以为皇甫释离待她和旁人不一样,哪怕没有情,至少和其它女子是区别对待。 却不想,他连演戏都这样逼真。 “你既不是我们丘陵队的人,那你为何戴着我们丘陵队的白色发带?”丘陵愔当即喝道,语气里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凤汐眠回神笑了笑,“谁规定白色发带只能你们丘陵队的人戴?” “这是比赛的规则。”丘陵愔丝毫不示弱,“你既然进了场子,就得遵守场子的规矩。你说你不是丘陵队的人,可你头上偏有丘陵队的标志。若你是其他家族的人,你就应该戴上他们的发带,可他们的发带没有我们这样的白雪丝。如若两者都不是,那你就不是参赛之人,今日这举动便是破坏场上秩序。”说完也不给凤汐眠回击的机会,直接让手下把人带下去。 “阿愔……”丘陵羽对她的行为明显不赞成。 “带下去。”丘陵愔一脸的疾言厉色,待把人拿下后,复面不改色地退到丘陵羽身边小声说道,“哥哥,你不也想知道这个人怎么会乘风破浪箭法的嘛?我们先把人扣下,到时候慢慢审问,不怕他不说。” 丘陵羽微微蹙眉,终是没有阻拦。 眼看凤汐眠就要被待下去,颜世琛也着急了,“王爷,那可是王妃啊,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 “那是她咎由自取。”皇甫释离几乎咬牙切齿,桌面的茶水也不知招他惹他了,被他这么一握,茶杯霎时碎成渣。 颜世琛挑了挑眉,走到旁边坐下。端起茶杯刚要喝,眼角突然撇到桌面破碎的玻璃渣,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嘴唇动了动,还是将到嘴的茶杯原封不动地给放了回去。目光回落场子上,眉头突然紧皱。 沉浸在凤汐眠方才的箭法中刚刚回神的颜世拓突然走出休息区,喝道:“慢着。” 许是这道声音急切又透着沉怒,押着凤汐眠的两个小厮也不由得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颜世拓就在他们前面,他走过来之时,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凤汐眠脸上停留,平静的眸子闪过一刹的复杂。但他并未在她旁边停下,颜世拓直接越过她,朝丘陵羽他们走去,“这一场,颜队认输。” “你认输?”丘陵愔讥诮地勾了勾唇,冷冷道:“你凭什么认输?” 颜世拓抿着唇,对她的嘲讽不为所动,“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何必如此较真。这位公子无意闯入,一时技痒也无可厚非。六族比赛本就是联谊之举,这样为难客人,不好。” 闻言,丘陵愔嘴角的讽刺却更深了,“那我,若非要为难呢?” 按理说,这一场是一队和二队的最后比拼,一队领队之人都已经出面认输,二队便是直接赢了最后的胜利,凤汐眠误闯场子的插曲也该了了。可听丘陵愔这话里的意思,怕是将颜世拓的好意当成了施舍,现下闹得两边都尴尬。 “阿愔,适可而止。”丘陵羽沉声道。他虽对那人的箭法感兴趣,但若因此在各大家族面前失了分寸闹下矛盾,那便得不偿失了,且别说现在离王还在上面看着。 可丘陵愔从来就不在乎这些颜面,毫无顾忌地说道,“颜世拓,我们都是拿真本事说话的人,你这声认输,我们还真受不起。” 这下子,两边彻底陷入僵局。 “若璃,你哥是怎么回事?”元乾拉着颜若璃问,“他和丘陵家那丫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么闹下去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久久没得到回应,元乾偏头一看,这才发现颜若璃的目光一直定在那白衣小子身上,不免令他更是好奇。他微微眯起打量的眼神,又轻轻推了一下颜若璃的肩膀,“怎么回事,你哥真和她认识?” 颜若璃好似刚刚回神,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元乾愣了愣,又道:“若离,你哥拿着我们元家的份子认输,你不给个交代?” 颜若璃这才抬头看他,柔眉间明显拧着不耐,却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可听过,烈家的乘风破浪……” 正文 第三十四章:险中求安(2) 乘风破浪是烈鸽山庄的独门箭法,鲜少人能看出其中的奥妙。就是当年烈家烈楚暮亲自演练这门技术,也没几人能看破这其中的玄妙之处。乘风破浪的精髓就在于不羁所出,不限所往,不意所破。只是当年烈家败落后,已经鲜少有人提及,仿佛所有与烈家相关的消息在东城都是一个禁忌,谁也不敢去触碰。 如今乘风破浪这几个字突然再次出现,宛如一颗炙热的石子豁然丢进他们每个人的胸口,在他们每人脸上晃起一阵激荡。丘陵愔如是,丘陵羽如是,颜若璃亦如是。 “若璃,你刚刚说的,乘风破浪?”元乾似是反应了好一会,张了张唇,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人一眼,不确定般说道:“若璃,那乘风破浪早些年就已经失传了,你,确定那个人刚刚的箭法就是乘风破浪?再说,再说他的箭法虽好,但和乘风破浪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元乾的反应在颜若璃的意料之中。 若将乘风破浪发挥到极致,确实不止眼前的这种成效,那个人显然只是一个生手。也或许那人刻意收敛了功力,不然,凭乘风破浪的名声,正台那边又岂会如此平静?方才丘陵愔能看出来,不过是因为她与烈如倾生前的关系最好,放眼整个东城,最了解烈如倾的也便是她了。 当年烈如倾消损,只有丘陵愔至今还惦记着她,想着给她讨公道。外人只知她和颜世拓的关系不好,可只谁人知道,她不过是对颜世拓当年做的那个决定耿耿于怀罢。烈家……烈家又何止是她丘陵愔一人心口的刺呢?颜若璃呐呐扯了一下苦唇,想着那终究是一段不可触摸的记忆。 元乾见她颜若璃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好再多问,不过脸上的震惊却难以平复。 倒是一旁恰巧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的封家小女封飞霜,突然走到颜世拓对面,冷冷道,“丘陵愔说得不错,我们二队要赢,的确要赢得光明磊落,心服口服。” 封飞霜和丘陵愔向来不和,她这声一附和,倒是奇事。 丘陵愔轻轻挑眉,直直盯着封飞霜看了几秒,也不管她是何种心思,嘴角忽然就起了戏谑,“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点儿新鲜的玩法。这位公子的箭法想必大家方才也都看到了,他的御箭之术并不在我们任何人之下。不如,现在由我们两队各出一人,哪一队能将他打败,这场游戏就算谁赢,如何?” “阿愔,不要闹了。”丘陵羽侧身小声对她示意,“父亲正在看着呢。” 提到丘陵擎,丘陵愔当即缩了缩脖子,悄悄一回眸,还真对上父亲不悦的注视……她一副要死了的表情瞪着丘陵羽,“那你,你不早点告诉我。现在话都放出来了,岂能说收就收。” 丘陵羽:“……” “我同意。”封飞霜站出来再一次附和。 丘陵愔难得与她打了一个对眼,又道:“不过要求还是有的,既然这位公子不是参赛上的人,那么出列的人也不能在参赛名册里面。这是为了赛场的公平,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小愔子你不是讹人呢么?让赛外的人和他拼,你也好意思,那还不如直接认输得了。”嗤笑的是索里氏二公子索里彦。 被选上参赛的都是数一数二的拔剑人物,不能说赛外的都是废物,可和眼前这位比起来,真没什么看头。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偏偏丘陵愔……不过,这还真只有丘陵愔能做得出来。 丘陵愔对索里彦的嗤笑不以为然,随手招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吓得小厮立马难为情地后直退,然对上丘陵愔那双威胁的眼神,他还是抖着腿脚领命去了。 “小愔子,你这小脑瓜仁里又在打什么主意?”索里彦懒悠悠地问。 丘陵愔扫了他一眼,转而对颜世拓道,“怎么,你不敢?” 颜世拓没有作答,反而看着凤汐眠,似是在等她的决定。 他沉默倒没什么,可他往凤汐眠那一看,也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非叫她难以为情。凤汐眠掩嘴咳了几声,清声道:“既然是我破了规矩在先,丘陵姑娘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不等颜世拓反应,丘陵愔突然跳到她面前,“你会这么好说话?”又哼了一声,用两人方能听到的声音丢来威胁,“不过……你要是输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以,不要妄想给他们放水。” 凤汐眠:“……” “那小厮去的好像是离王座前……”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伙儿都停下讨论的动作,转而往正台那儿瞧。 凤汐眠也看过去,不晓得那小厮说了什么,惹得颜世琛喷了一口茶水出来。皇甫释离倒还淡定,静淡的眸偶尔撇向这边,也不知是不是刻意,总能与凤汐眠对上。 偏偏两人隔得又远,外人只知离王的目光停在这边,还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旁边的丘陵羽已经急得险些就要动手将丘陵愔给拎下去了,不想那小厮突然跑过来回话,喘着气儿劫后余生般说事情已经办妥。 小厮的话音刚刚落下,对面的颜世琛就从座位上离席。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宽大的袖口缠上丝带,俨然要上阵射箭的气势。 “世琛,你这是……”丘陵羽想到了什么,不过不敢确定。 颜世琛给了他一记不用怀疑的眼神,继挑眉看向丘陵愔,“小愔子,这次你请我上阵,人情我可记下了。” 丘陵羽:“……” “二哥。”本是在靠后站着的颜若璃忙走出来,视线在颜世拓和颜世琛两人身上扫过,静淡的眸子闪过轻微的无奈,“二哥,我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你,你去哪了?” 颜世琛懒洋洋地罢了罢手,“这事你管不着,乖,一边待着去。” 颜若璃抽了抽嘴角,无奈叹了一口气。 颜世琛和颜世拓的关系不好已经众所周知,但这次事关家族颜面,她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哥哥闹成这般田地。想了想,颜若璃直接把人拉到一边,“二哥,你若是敢答应,以后就别想再和楚儿亲近。我保证。” “……”颜世琛一脸为难,看了看丘陵愔,又暗暗撇了一眼正台方向,很是无奈道:“可我刚刚,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再说,就算他不愿,某人的命令他也没胆子违抗啊。 颜若璃:“……” 许是怕颜世琛反悔,丘陵愔忙挑衅道,“怎么,你们一队的人,该不会是怯场了吧?连出场的用力也没有了么?” “想怎么比?”人群里突然站出来一位清秀的男子。 正文 第三十五章:险中求安(3) 那男子在人群里站着有些时候了,只是没有开口说话,且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上,一时没人发现他的存在。如今他一袭飘逸白衣走出来,温雅清冽的气质叫人难以再移目。 他开口寻问赛制,却是看着凤汐眠。 “你就是一队的代表?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丘陵愔问。 那人很淡地笑了笑,“在下,徐谦。” 听到这个名字,凤汐眠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他一眼。鸽子曾说,宇文谦在东城生活时候用的名字就叫徐谦。不过鸽子的作画真真不怎么样,她瞧了两眼,才勉强能从那徐谦脸上看出一点画像里的影子。 唯一欣慰的,便是这招引蛇出洞起效了。 “只是打靶子射箭多无聊。既然是秋猎,自然是要见点血的。白衣公子,你说是不是?”颜世琛故意笑道。 白衣公子……凤汐眠应付性地嗯了一声,嘴角禁不住轻微哆嗦。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不喜血腥,这颜世琛怕是受了某人的命令,要故意给她难堪的,想到此,她便不由得又看了皇甫释离一眼。 对面的皇甫释离早料到她的动作,在她看过来之时还勾了一下唇角,原本还想饮一口茶,伸手才发现茶杯早些时候已经被他捏碎。 北褚是个心细的,已经招手命人将茶水送上去,然茶水是送上去了,送茶的人却遭了皇甫释离的一记冷眼。那婢女胆儿小,当即就吓得险些就在那里跪下了。 北褚自顾自地摸了摸后脑勺,觉得离王是透过婢女在针对他。 自今天早上皇甫释离从凤汐眠那里出来,对他不是疏离就是冷眼,就连刚刚追查刺客的事儿都直接让碾迟庚去做,倒像是故意将他孤立了似的。偏偏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这样憋着,真比挨鞭子还难受。 距离族猎开场还有些时候。 往年这个时间点大伙儿都在准备进林的事宜,如今突然有了新的比拼,大伙儿的兴致都被吸引了去,倒显得场子上前些许空荡。 方才发生的插曲并不小,显然也惊动了释离王。若非顾及这只是一场游戏,丘陵擎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亲自上去把丘陵愔给绑了。都怪他平时太宠溺这个女儿,惯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思及至此,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更是爬满了他的心头。 彼时丘陵擎轻幅度侧身,眼角瞄到皇甫释离清冷的脸色,心底不由起了一阵疙瘩,忙起身对皇甫释离行礼告罪,“王爷,都是臣的家教不严,这场赛马接龙原本……” “无妨。”皇甫释离淡淡打断他,目光竟也往赛区看,明显是兴致正浓的模样。对此丘陵擎愣了一下,一时也拿捏不定离王的心思。 正当场上赛事激烈的时候,突有一支利箭从林中反射回来,从那高度和力度来看,射箭之人无疑是位高手。 起初大伙儿都觉得那是凤汐眠新起的小把戏,直到凤汐眠忽然策马往后躲避,其他人才发觉不对劲。 “王妃,小心。”颜世琛急得大叫。 那声王妃叫得大家心猿意马,登时觉得天好似就要塌下来一般。 离得最近的宇文谦最先反应过来,顷息纵马朝凤汐眠驰去,半路离马点背,以最快的速度将凤汐眠从马鞍上拉至怀中护着。 可那到底也抵不过利箭的速度,凤汐眠的手臂还是生生受了一箭。她整个人也还没缓过来,手臂倏地被人用力一扯,她复跌入另外一个怀抱,只觉得手臂撕裂开了一眼,疼得她险些昏厥过去。 “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皇甫释离沉声道,抱着凤汐眠直冲皇室帐篷。 凤汐眠感觉到他的怒火,轻轻抓着皇甫释离胸前的衣襟,“我,我没事。只是手臂中箭而已……” “闭嘴。”皇甫释离狠狠瞪她一眼。 他虽是在发火,凤汐眠却隐约在他语气中捕捉到了傈颤。乍一听,像是刻意在抑制恐慌和害怕。可这,又是逢场作戏麽? 不久前她听那人说了皇甫释离过往,那个人说,闫亚国现今的安定是皇甫释离利用一个女子骗来的。起初她没在意,心想这些过往与她也没多大关系,她迟早都是要走的。可她没想到的是,皇甫释离带她参加秋猎的目的竟和天狸国使臣有关。 皇甫释离……他的心得有多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自己名义上的女人?凤汐眠合上眼睛,方才将那抹讥讽掩饰下去。 所幸,她还不是他的女人。 也幸,那个女人不是她。 凤汐眠是手臂中箭,虽流了不少血,但也不算什么大碍。给她止血的陈太医特地在上药的时候添加了麻药,缓解了她不少疼痛,现在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这箭,不好拔。 “怎么回事?”皇甫释离淡淡开口,眉头紧皱。 陈太医回首行礼,低头看了一眼凤汐眠的伤口,如实道,“这支箭射得太深,这么拔出来,老臣怕王妃受不住。” 闻言,皇甫释离的眼皮狠狠颤了一下,盯着木榻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一抹冷愠沉生,“北褚,准备一下,回府。” “不可。”陈太医说完,触及皇甫释离冷冽的目光,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硬着头皮解释道,“王妃的伤口虽然止血了,可现在还不能轻易挪动,否者,否则伤及动脉,到时候大出血,就更不好医治。” “办法。”皇甫释离的语气冷沉。 陈太医暗暗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道,“这箭头毕竟是异物,若能直接拔出来是最好,可箭头直接插进王妃的血肉里,现在止血的药剩的不多,止疼的麻药方才已经用完,这样一拔,臣担心王妃受不住。不过臣已经派人去找了,这灌阳山里就有的采……” “没有其他办法?” 陈太医可不敢摇头,只是抖着小腿拼命在想。 “把决明子请过来。”皇甫释离显然没了多少耐心,“尽快。” 北褚忙应下,“属下这就去。” 皇甫释离没在帐房里多待,可就那么一小会的时间,陈太医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片。直到皇甫释离的脚步悉数远去,他才敢稍稍直起腰背,狠狠地松一口混气。这一舒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离王刚刚说的是,决明子。随即又愣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来,最终将目光定在凤汐眠身上,眼神讳莫如深。 却不想凤汐眠突然睁开眼睛,吓得他后退几步险些摔了一跤,扶着后面的茶几才稳住,“王,王妃?” 正文 第三十六章:险中求安(4) 木榻上的凤汐眠只是动了动眼珠子,看着空荡荡的上方,眼神也有几分空荡,似在想事情。 陈太医心想既然待会决明子要来,那这边也便没他什么事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然他转身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叫,他本能止步一看,竟是凤汐眠私自将那利箭拔出来了。 “王妃,你,你……”陈太医震惊地看着她,眼见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涌出一大片血来,他急得两脚哆嗦,几乎是跌跑过去,手忙脚乱地开箱找工具帮她止血,好一会才鼓弄好。 这一过程凤汐眠一声不吭,依旧是闭着眼,只是嘴唇更加苍白了,整张脸不见一丝血色。 陈太医帮她包扎好,简单交代了伤口恢复的注意事项。可凤汐眠依旧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过陈太医是不敢轻易相信的,眼神也不敢再乱瞟,只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刚出帐房不远,陈太医撞见了方才说去找决明子的北褚。 北褚显然也将刚刚的一幕看了去,陈太医只需对他一眼,便能从他眼里捕捉到还未平息的惊诧,就如他现在对凤汐眠刚刚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王妃,真是一位奇女子啊。”陈太医忍不住感叹,心底对凤汐眠着实是钦佩。方才那样深的伤口,别说是女子,就是一般男子也承受不来。不过这要不是一位奇女子,又怎会让传闻不可一世的离王为之担心至此? 北褚对陈太医的话至而不闻,淡道:“陈太医,在王爷那里,你应该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太医愣了愣,随即收敛好情绪。 正好红岫绿鞠朝这边走过来,北褚用眼神示意陈太医看过去,“她们是伺候王妃的婢女,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同她们说,她们会记得住。” 黄昏未退,灌阳山已是暮色先启。 清冷的风徐徐低垂,吹着正台两侧的火把欲明欲灭。 不时,一侍卫小跑而来,“回禀离王,在东林找到一把弓箭。” 皇甫释离不予回应,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静的眸不见深浅。座下的丘陵擎和元墨同时上前观摩那把弓箭,一个蹙眉,一个摇头,显然不觉得用这把弓箭能射出那样的箭法。 “继续找。”不冷不热的语气,却让众人都倒抽一气。 追查刺客一事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依旧一无所获。丘陵擎和元墨已经动用不少人手进山搜寻,就连离王府的人几乎第一时间阻断了灌阳山的所有出口,可那刺客就像是插了翅膀似的消失无踪。如若这样都找不到人,那便说明那刺客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现下离王下令所有人原地不动,夜里风寒,不少人已经冻得两脚打颤,可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原因很简单,就在方才,陈太医遣人来说王妃伤到了动脉,流了不少血,现在还在昏迷当中。离王妃和离王的关系忽远忽近,没人看得清透,但从今日释离王对离王妃的紧张程度来看,今日找不到凶手离王怕是轻易罢休不得了。 “哥哥,我是不是闯大祸了?”丘陵愔弱弱地问丘陵羽。 丘陵羽无奈叹息,眉头紧锁,给她一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眼神。 丘陵愔便更不敢抬头了。因她一抬头,总能看到她父亲那双恨不得把她吃回肚子里去的眼神。 追根究底,这次事情还是丘陵愔引起来的,若最后找不到凶手,第一个要追究的无非就是他们丘陵家族。思及至此,丘陵擎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又瞪了丘陵愔一眼,彼时坐也不是,站也不安。 “离王,在山中发现两具尸体。”离王府的侍卫上前禀报。 皇甫释离这才掀目看过来。碾迟庚和颜世琛已经先一步去检查尸体,其他家族的人神情各异,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压在额头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砸下来。 颜世琛验完尸体的身份,神情凝重。碾迟庚只当没看到,与座上皇甫释离对视,微不可查地颔首一下。两人刚刚退出一步,丘陵擎和元墨的得力助手也上去验了一遭,同时得出结论,“离王,这两个人,不像是我们圣国之人。” 皇甫释离淡淡提眸,看向丘陵擎,“丘陵君怎么看?” 夜间风寒。 绿鞠本想再给凤汐眠添一张被褥,却不小心把人吵醒了,“王妃,伤口可还疼。需不需要抹一抹姑姑送过来的膏药?” 自木清澜在信中得知凤汐眠曾在宫中被猫抓伤,便特意送了新研制的膏药过来,有助于伤口的恢复,也有止疼之效。 凤汐眠摇头,“不必了。”这次本就用了苦肉计,若是伤口恢复得好,先前这苦岂非白费?若是那箭射在肩膀,那就更好了。 “王妃,以后这样危险的事,您还是,还是悠着点来吧。”绿鞠小声说道,见凤汐眠看过来,她将头垂得很低,却还是要说,“当时我和红岫虽不在场,可王妃的轻功我们在醉阎黄林中见过,只要您想,躲过利箭那是随随便便之事。可王妃还是中箭了,怕是王妃又在使什么计谋,故意为之。” 凤汐眠起身坐起来,不予置否。 “王妃,你,你真的是故意的?”红岫瞪大眼睛,一时也忘了身份,闷闷道,“王妃,您是千金之躯,怎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刀剑无眼,万一那箭射偏一分,王妃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凤汐眠淡淡看了她们一眼,两人竟还都给她摆脸色了。她浅浅地垂眉轻叹,“这个决定我也是临时决定的,并未想着瞒你们。” 闻言,两人均是一愣。明明她们是气她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可经她这么一解释,她们哪里还敢闹。 “我自有分寸。”凤汐眠又补充一句。 红岫绿鞠默默看了对方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你们先出去吧。”凤汐眠拢了拢衣服,见两人一副受了委屈无处可诉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低声解释,“去帮我看门。” 红岫绿鞠前脚刚离开,蓝衣男子后脚就到。 正文 第三十七章:险中求安(5) 男子一袭蓝色长袍,身躯凛凛,眉眼清冷,一如那夜咄咄逼人的凉薄气质。但细看之下又有点儿不一样,他那黑玉般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某种柔暖,却也不是白天所见的那般温尔。 凤汐眠披好衣裳坐靠在木榻上,除了面色苍白了些,整个人的清冷气质倒一点也未受到影响。她的下颚往前浅浅一扬,示意他随意坐。 然那蓝衣男子却无视她的示意,径直朝她走近,不顾男女之间的避讳,掀开披风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口,脸色顿时变得冷沉,“你故意的?” 凤汐眠微微蹙眉,将衣服从他手中扯下来,又往旁边退几步同他拉开距离,清冽道:“当时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她不过是在拔箭的时候故意扭了一下箭头,这一点连那陈太医都没看出来,他的眼睛倒是精。 “我清楚自己的箭法。”蓝衣男子一眼看破她的心里所想。 凤汐眠顿了顿,被他看得些许不自在,只好先开口问道,“今日之事全然在公子的预料之中。公子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猜得这样准?”他料定她在场上射了三箭之后,那丘陵愔不会轻易放过她,更是料定颜世拓会替她解围。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宇文谦就藏在颜世拓的队伍里,最后竟真的直接现身。他这一现身,日后想彻底摆脱战天棘的监查怕是不可能了。 最后一支箭用得更妙,仅一箭就能打乱敌人部署,扭转乾坤,实属妙哉。 “准不准,得看你信不信。”蓝衣男子只是淡淡说道,眸色突然更沉。他直直盯着凤汐眠,逼得凤汐眠的眸无处安放,也只能抬头看他。 相较于她毫无波澜的注视,他更像是在看一个熟人,从最初的打量,眉宇间逐渐漫上星茫,那星茫里还夹杂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在纠结着什么,久久后,方一字一句道出口:“我叫,烈楚暮。” 这句介绍来得突然,着实让凤汐眠愣了一下。若换做平时,她倒还能当那是交好的行径。可新婚当夜遭他绑架的教训她没敢忘,他险些掐断她脖子的画面也还历历在目,纵然那夜他蒙着面,这双眼睛她却是忘不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自是不能大意的。 心下斟酌片刻,凤汐眠淡淡道:“今日你帮了我,我理应感谢你的。可你不久前也绑了我,左右恩过相抵,我也就不给你道谢了。” “我说,我叫烈楚暮。”他特意强调了那三个字,听起来有些固执。 烈楚暮……凤汐眠无声呢喃了那三个字,莫名觉熟悉,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曾经在鸽子那里提起过,可具体提了什么,她也记不得了。心里想着过后该让鸽子好好查查他的身份,不过在他的注视下,她还是将情绪收敛得很好。 居于礼貌,凤汐眠也客气地回了一句,“凤汐眠,我的名字。” 也不知这几个字里面哪些惹了他的不快,他的脸色倏地就沉了下去,“烈如倾,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她的射箭姿势,用箭的力度,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这咬牙切齿的劲儿……凤汐眠依然平淡,垂目一想,道:“烈如倾我倒是听说过,她和王爷有过一段姻缘。莫非你说的那位女子,是她?”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夜你绑了我,便是为了给她出气?” 听她语气里真诚,烈楚暮有种闷气堵在胸口透不出去,却也不愿往下咽的挫败感,顿了好一会,才道:“白天你的射箭技术不错。” 凤汐眠嗯了一声,“是你教得好。” “你当以为乘风破浪是谁人都能学会?” “……”凤汐眠觉着他今日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他有这等文字游戏的爱好就该去参加赛马接龙,又何必在她面前摆弄。 “今日你射那三箭才用三分力,却能射出如此功效来,若非你早年练过,仅凭我几句指导,如何能做得这样完美?”烈楚暮一字一句道。 凤汐眠算是看明白了,“你在试探我?” 烈楚暮点头,“是又如何?” “那我今日若是做不到,是不是……” “可你已经做到了。”烈楚暮的语气生硬。 凤汐眠气结。当时她也没想过那三支箭会引起这样的波动,如今看来,这一切都绝非简单。可她又如何解释自己之前并未动过弓箭呢?连她自己也还未想明白。 “无话可说了?”烈楚暮一副他就知道的模样。 凤汐眠淡淡看着他,“是无话可说。” “那你……” “不过,你也可以这样认为。”凤汐眠面无波澜地说,“自小我的天赋就不错,学什么一点就会,不然你也可以现在试试。” 烈楚暮哑了一遭,没一会竟笑了,“确实。你从小就这般,在人前总是那样自信。” 凤汐眠:“……” “王妃,王爷往这边来了。”红岫在外面提醒。 烈楚暮没能多留,不过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凤汐眠就是烈如倾,一声倾儿叫得极其顺口,“倾儿,我不管你如何成了冰岐国公主,又为何重新嫁入离王府。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无论你在计划什么,立刻都给我停下来。” 凤汐眠:“……”她何时承认自己是烈如倾了?就凭她学了乘风破浪的三层功夫?能让他产生如此真实的误会? 皇甫释离走进帐篷的时候,凤汐眠已经重新在木榻躺下了。被褥没过肩膀,正好将手臂的伤口遮挡。 房中只点了两盏灯,倒显得些许昏暗。 凤汐眠向来眠浅,睡觉的时候留不得强光,这是她的习惯。 耳边有窸窣声清晰传来,接着木榻边缘凹陷下去,是皇甫释离在她旁边坐下了。他静静看着凤汐眠的睡容,嘴唇抿得很深,缓缓伸出去的手原本是要抚摸她的脸颊,然指尖就快触摸她的肌肤之时,他却蓦然停顿了,转而轻轻帮她拉了一下被褥。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 之后皇甫释离保持不动的姿势静静坐了好些时候,久到凤汐眠以为他会这样维持到天亮。可没一会,他还是起身离开了。他刚刚掀开帷帐走出去,凤汐眠就睁开了眼,恰好捕捉到他离开的最后一抹背影。 正文 第三十八章:错乱的记忆(1) 皇甫释离其实很高,凤汐眠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也就勉强能抵到他的下巴。可他那样高大的背影没入黑夜,却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无助和落寞。那种感觉太过强烈,她隐隐感觉心口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似曾相识的疼痛感。 但她并不后悔今日的举动,今日的这一箭,她不过是为了自保。宇文谦来猎场的目的在她,她既不能提前查清他的如意算盘,那她只能先发制人引蛇出洞。只有他那边露出马脚乱了分寸,她才能隔岸观局,做好下一步应对。烈楚暮的突然闯入是意料之外,却也坚定了她的想法。 在这场明暗不明的旋涡迷局里面,她靠不得任何人,只能将自己作为赌注,为自己争取后路。就算是烈楚暮,她也断不能全然相信。 灌阳山被封了三天三日,今日早晨方才通路。 因凤汐眠在猎场遇袭,六大家族联合举办的秋猎大赛临时取消。这件事虽然被压制没有外传,但凶手一日未能找到,离王妃遇袭之事就不能算结。 丘陵家和元家是秋猎赛事的主要操持人,不管刺客如何闯进的灌阳山,此次他们都算是彻底得罪了释离王。未得到离王的松口,秋猎大赛断然是持续不下去的。 凤汐眠在帐篷中静养了几日,因有陈太医及时寻来的良药,她手臂上的箭伤已经开始结巴,便是今日方才灵活些许。 北褚进来传话说让凤汐眠先坐马车回府,依旧没有提及皇甫释离的行踪。凤汐眠想到这几日皇甫释离的莫名疏离,想问及相关的话语终是没有说出来,只让红岫绿鞠收拾收拾便上了马车。 “王妃。” 凤汐眠刚刚上了马车,丘陵愔就在外面求见。红岫绿鞠已经听闻那日凤汐眠受箭和她脱不开关系,三两下把人拦住,“你来干什么?” “红岫,不可无礼。”凤汐眠掀开帘角,淡眸轻轻往丘陵愔身上一带,“上来说话吧。” 丘陵愔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又暗暗打气,这才走上马车。 马车比较宽大,凤汐眠坐在靠窗的位置,离她有四五步之远。丘陵愔照着礼数行国礼,行至一半,就已经被凤汐眠叫起,“听闻你在我的帐房外徘徊了好几次?” 丘陵愔啊了一声,想到那日对她的无理行径,一些话堵在喉咙怎么也提不上口。 “若你是为了上次的事情道歉,就不必了。”凤汐眠语气平淡地说,“那支箭本就是个意外,怪不得你。” 听到这些话,丘陵愔更加无地自容。她抬头看了凤汐眠一眼,小声道,“那日确实是我无理在先,我是有错的,王妃你怎么能不怪我呢?你不怪我我反而,反而更加自责了。” “那你,要我如何怪你?” “啊?”丘陵愔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凤汐眠几不可见地勾了浅弧,“你既已经自我反省,也免了我一番口舌。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王妃。”丘陵愔这声喊得比较急,生怕凤汐眠开口要将她赶走似的,“王妃,这件事我已经深刻地进行了自我反省,下次定不会在这样鲁莽地欺负人了。” 凤汐眠轻怔,点头。 丘陵愔干笑,又道:“王妃,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我,我对您那日的射箭之术尤为刚兴趣,我以后能不能,能不能向您讨教学习?” 凤汐眠轻微皱眉,为难之色显而易见。 丘陵愔忙道,“我不会麻烦王妃很久的,您就同我说几句,我自己回去慢慢领悟也可以的。” 原是打了这个主意。可她已经答应烈楚暮,除了在猎场射的那几箭乘风破浪,在其他时候轻易不能再用,就算是功法,也不能对其他人再次提及。所以凤汐眠只能拒绝了丘陵愔的要求。 见丘陵愔一副很是伤心的模样,凤汐眠难得多嘴问了一句,“每个人的箭术都各有特点。你的箭术已经很不错,我这个用法不见得就适合你。你又为何执着呢?” 丘陵愔摇头,神情落寞,“王妃你不知道。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她的射箭和王妃你一样厉害,若知道你是女子,我都以为你就是她了……对不起,王妃我没有拿您作比较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太想我的朋友了。” “无碍。”凤汐眠犹豫片刻,顾及自己的处境,最终还是没再多说。 回到王府已经过了午时。下马车前红岫还特意在小窗口问了一句,待会是直接回听风阁还是去南院。 这话让凤汐眠纠结了。直到进了王府,她还没拿定主意,就被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给紧紧抱住,“娘亲,娘亲,我好想你。你怎么去了好些天都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那声音软软的,眼角还挂着可怜兮兮的泪,叫凤汐眠也不好把人推开。她屈下身来,拍了拍无忧的后背,柔和道,“怎么会呢,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无忧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不舍地松开手,小脸还是委屈,“可是娘亲,你和爹爹都走了五日,留无忧一人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我,我害怕。”说完又要抱。 他这一抱直接碰到了凤汐眠的伤口,凤汐眠皱了皱眉头,知道他在撒娇,终是没有说破。 旁边的绿鞠看不下去,便试着上去哄。可皇甫无忧就像是八爪鱼似的,怎么也不肯从凤汐眠身上走开。 凤汐眠对她们摇头示意,复牵着他的小手,“回南院吧。” 夜里,红岫给凤汐眠的伤口换药,那里原本已经结疤,现在一看竟又渗出血来了,想必还是因为那调皮的小王爷。 “红岫,你的脸色怎么黑成这样?”绿鞠给灯盏添油,边问。心里头也在担心凤汐眠的伤。 红岫开口欲言,可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可是王妃的伤口又遇脓了?”绿鞠忙走过来。瞥见绷带里的些许血迹,也是惊讶,“王妃,还是用一下姑姑的药膏吧?” 这次凤汐眠没有推辞。 待她们上完药,凤汐眠轻声把她们叫住,“这里不如听风阁清净,你们的一言一行务必要谨慎。对待主子,也该有主子的样子,切不能以下犯上乱了分寸。” 红岫知她意思所指,却还是闷闷道,“我是怕那小王爷太顽劣,不准什么时候会冲撞了王妃。” 凤汐眠看了她一眼,“我刚刚说了什么?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许是凤汐眠这疾言厉色的模样让她们想到了醉阎黄林时候她那清冷的淡漠,两人都低头认错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错乱的记忆(2) 直到出了房门,红岫那躁动的心还没平缓下来,“绿鞠,刚刚王妃那样子,好吓人。我差点以为之前那个冷冰冰的王妃,又要回来了。” “胡说什么呢。”绿鞠忙拽她的手,“王妃好不容易接受了我们,你可不能再犯什么浑。你啊,就该好好反省反省,你这冲动的性子,早晚得惹事。” 提到这个,红岫就显得不耐,打了个哈欠就糊弄过去了。对此绿鞠更是无奈,心想以后可得把人看紧些,免得下回再惹出事情来……这还真说不准。 绿鞠的预感没错,红岫确实又闯祸了。 就因她刚刚的那一番话,凤汐眠今夜又得应对一个人的怀疑眼神。 “听闻,你在灌阳山受了伤,这是膏药。”那人利落地闯进她屋子,又惬意地给自己添了热茶,俨然一个熟客模样。 凤汐眠既想着他手里的月珠,又得盘算着如何打消他那刁钻的问题,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便以静制动。 温狐罂对她的无视了然于心,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想好,要给我什么答案了?” “公子想要什么答案?” 闻言,温狐罂却皱了一下眉头,“公子?”面具下的薄唇轻抿,“你的这声公子就很不让我满意。” 凤汐眠:“……” “你和烈家,什么关系。”温狐罂似是随口一问。 但凤汐眠可不能随口回答,“先生又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那声先生显然也不能叫他满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能将这房中的灯火驱灭。凤汐眠不动声色地又加了一句,“若你非要问,那便把诛心坠拿来。” “可以。”他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又打了凤汐眠一个措手不及。她悄悄理了理,想起那日烈楚暮的突然失态,眉头下意识地拧着,好半响才开口,“先生觉得,烈如倾,如何?” “嘭……” 温狐罂手中的茶杯碎了一桌子。 凤汐眠将他脸上那一瞬闪现的错愕和难以置信收尽眼底,慢条斯理地弄了弄衣裳。再抬头,那人还在维持刚刚的动作,他手里拽着碎玻璃,玻璃割伤他的手,已经有血流出,可他竟毫无感觉一般,眼神竟还充斥着好似喜悦的情绪。 “先生?”凤汐眠的眉头皱得更深,那血腥味叫她很是不舒服。 “你刚刚这话,再说一次。”他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小心翼翼。 凤汐眠愣了愣,却不想重复,“我想,我已经回答过先生的问题了。” “你,还叫我先生?”他的语气又冷了下去,徒然又添了悲哀,“你,可是在怪我?” 凤汐眠看了眼他流血的手掌,没说话。 温狐罂埋头笑了,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静得只剩风的呼呼声。 风突然猛了些,将木窗吹开了一角,凤汐眠走过去把窗合紧,再转过身,那人已经离开了。桌上还有残余的玻璃渣碎片和他的血迹,在另一边干净的桌角上,放了一颗珠子。 烈如倾……凤汐眠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竟接连让这么多人为之失态。又为何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她的脑子都会出现一刻的昏沉,就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分离开。 凤汐眠在窗前站了一会,又踱步桌前,提笔给醉阎黄林的木清澜写信。 临近入冬,风里已经开始渗了不少寒气。 凤汐眠虽有玄鲮甲护体,可手脚经常还是冰的,为此红岫绿鞠常常在她左右提醒,切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为此每每星途星遥接到帖子回来,总少不了她们的一顿训斥。 自凤汐眠从灌阳山回到王府,总会接到各种帖子。一些是各家族的邀帖,这些凤汐眠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在灌阳山她和他们打过照面,闹了不愉快总得见面解决。可其它一些达官贵人的帖子,凤汐眠就看不明白了。 “王妃,你说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明知你的伤刚刚好,这一个个的还都来凑热闹,真当我们闲着?”红岫不满嘀咕。 绿鞠摇了摇头,“王妃,这些帖子可要推掉?” “先搁着吧。”凤汐眠的样子有些倦倦,“将这些人的名字抄一遍给鸽子送过去。” 红岫立即就明白了,“是。奴婢这就抄。” “绿鞠,王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绿鞠摇头,道:“王爷这几日都去了早朝,一回来就去了书房,一整天都不曾出来。也没听说什么刺客的消息。” 红岫道,“王妃,你说,会不会是王爷,他看出什么来了?” “红岫,别说了。”绿鞠见她哪壶不提提哪壶,内心有些无奈。 凤汐眠倒不在意,指尖在那帖子上挑了挑,“这张收着。” 绿鞠上前一看,“颜家?” “嗯。”凤汐眠不知想到了什么,从最底下又抽出一张,“这张也收好。把时间记着。” “是。”绿鞠把帖子收好,看到另一张写着丘陵二字,轻微闪过无奈,王妃到底还是太过心软了。 “王妃,孙妈妈来了。”星途在外面传道。 不等红岫去开门,孙妈妈人已经到了门口。她朝凤汐眠行礼,“王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凤汐眠颔首,“多谢孙妈妈关心,已经无碍了。” 说是无碍,但孙妈妈还是叫人将一些补品抬进房间,“这些都是王爷特意命人去药园讨来的,王妃身子弱,得多补补才好。” 凤汐眠不予推脱,点头道,“那便多谢孙妈妈了。”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孙妈妈笑了笑,“王妃进门已经好几日了,对王爷的作息习惯理应了解清楚了才是。” 她这声暗示叫凤汐眠不好回应,只是浅浅泯了一下嘴。若说故意,那便是装来的羞涩了。 见此孙妈妈尤是满意地笑了笑,又道,“这几日我见王爷气色不佳,王妃应该多关心关心……但是,也不能太过了。” 最后一句凤汐眠没听明白,直到孙妈妈带人离开,她在星遥和星途两人脸上捕捉到一抹红扑扑的羞涩,这才理解过来。 孙妈妈这是,脑洞大开? 关心她是假,过来提醒她才是真……不过孙妈妈这担心是不是太过了。皇甫释离这几日都未曾进过她的房间,怎么又给她们生了这样的臆想? 理是这么想的,但既然孙妈妈都开口了,凤汐眠总得做出点表示,当夜就带着夜宵去了书房。 正文 第四十章:错乱的记忆(3) 凤汐眠不经常进厨房,不过她的厨艺却是不错,她做的糕点,能让挑食的木清澜都为之大赞。凤汐眠便想着,这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 今日她特意做了最拿手的桂花糕。秋天差不多要过去了,桂花难寻,好的更是,就这些还是她让红岫去品味轩里拿来的。鸽子他们也喜欢吃桂花糕,不过他们做出来的味道却让人一言难尽,凤汐眠生怕那些糕点将客人吓跑,愣是撤了菜单上桂花糕的名单。 书房里还亮着灯,凤汐眠刚要敲门,北冶却先从里面出来了,两人看着对方各有两秒,均愣了一秒。 好些日子没见,北冶似乎变了不少,比之前更加沉稳成熟,对她也更是尊敬。不过这尊敬里面,还是免不了疏离。 他对凤汐眠颔首施礼,却没有退开的意思,反而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又道,“王妃请回吧,王爷还在忙着。” “再忙,也得填饱肚子。”凤汐眠忽视他的敌意,将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北冶依旧面不改色,“王爷方才已经吃过,王妃有心了。” 凤汐眠看着书房里微动的影子,淡淡说道,“到底你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王爷想什么你不用问就知道了?” 北冶不说话。 许久,书房里才传出声音,“让她进来。” 这是凤汐眠第二次来书房,却也是头一回好好观察这里面的摆设。房内放置了四个书架,左右成环,最里的那道墙直接以书架成形,从下往上数,共有七层,每向上一层,书架就往外移一寸,宛若一面倒状金字塔。 “不是说给我带了宵夜。”皇甫释离淡淡的声音传来。 凤汐眠对上他清冷的眸,小步走过去,将糕点一一取出,整齐端放,最后将筷子递给他。 他久久没有接手,凤汐眠只好把筷子放在碟子右侧。瞧着他不大愿意接见她,识趣地退到一旁。 “亲手做的?”皇甫释离突然问,依旧没动筷。 凤汐眠点头,“孙妈妈说,你喜欢吃桂花糕。” 皇甫释离的眼神蓦然紧缩,静默半晌,还是拿起了筷子。 他的食欲明显不大,吃了两块糕点就没再拿。也不知这糕点怎么惹了他的不快,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更加不佳,突然重重将筷子一搁,从椅子上离开,踱步去了窗前。 凤汐眠略略扫了盘子一眼,桂花糕他一个也没动。 见他不想吃了,凤汐眠默声上前将盘子收拾好,正要告退,皇甫释离淡漠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凤汐眠对上他的眸,“我需要问什么?” 皇甫释离看着她一脸置之度外的模样,冰唇卷了一层嘲讽,“王妃的心胸倒是开阔。这么一箭射下来,你还能不闻不问。” 凤汐眠莞尔,从容不迫,“我以为,王爷已经替我出了恶气。” “出气?”皇甫释离的讥讽更加浓烈,冷沉道,“你确定本王要为你出气?” 他的眼神冰冷冰冷的,和以往的淡漠不一样,仿佛凤汐眠点头,他那里就能射出冰块来。 看来,她的小心思终究是瞒不住他了。 凤汐眠聪明的没再继续那个话题,“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臣妾就不做叨扰了。” 可她还未转身,手臂就被人抓住。皇甫释离故意用力捏住她受伤的地方,越来越紧。 凤汐眠手臂的箭伤虽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他的力度太大,仿佛要将她捏碎了一般。那阵刺痛让凤汐眠的脸色瞬间煞白,她静淡地看着皇甫释离,没有求饶。 皇甫释离无力勾唇,“就是这样。无论本王如何对你,你都是这副无辜的冷漠的嘴脸。”说完,他重重甩开她的手,“滚。” 凤汐眠踉跄几步,后腰撞到了桌角,她疼得皱眉,好一会才缓过来。她没有去看旁边的男子,头垂得有些低,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她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不日就是我皇兄的生辰了。秋猎我已经去过了,你答应我的要求……” “滚。”杯子被砸在地上,声音很脆。 凤汐眠抿了抿嘴,终是没再说话。方才他的力气太大,推她的时候一并把食盒摔在了地上,盖子跑开了,里面的糕点也掉了出来。凤汐眠弯腰将它们一一拾起,脚步慌乱地从书房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北冶从外面进来,看到皇甫释离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他刚刚往前一步,皇甫释离却突然抬头,那冷到极致的眸让他瞬间就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好又往后退几步。 久久之后,皇甫释离才从僵硬中缓过来。他缓步走到案几旁,捡起一块糕点,直接就往嘴里塞,北冶刚刚看清他的动作,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就是这个味道。”皇甫释离竟还笑了,他看着北冶一遍一遍地重复,“就是这个味道。” 朝阳阁南院。 凤汐眠从北院回来,脸色极其苍白。星途以为她是冻着了,忙将披风给她拿过来,“王妃,您快披上。” 凤汐眠接过衣服,“今天你守夜?” 星途点了点头,“是奴婢守夜。” “回房间休息吧。”凤汐眠将食盒留下,进了房间。 未几,房间里的灯被熄灭。 星途在外面站了一会,几下踌躇,还是去了孙妈妈的住处说明情况。她刚离开没多久,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凤汐眠已经换了一身男子装扮,白色在夜里太显眼,她专门挑了深墨色的衣服。 此时戌时刚过,夜市将歇,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凤汐眠走进品味轩,直接就去了地下室。鸽子和小六都不在,密室里就只有鼠子窝在桌角下,似睡非睡,连个像样的灯也没留。 不过他的耳朵灵敏,几乎是凤汐眠刚到,他就醒了。他的眼神也精亮得很,偏偏要眯着半分,刻意收敛了锋芒。 “小主子,你多久没来这地儿了?”鼠子打了一个哈欠,又去点了几根蜡烛。这样的密室看起来才不至于太过阴森。没办法,他这人习惯了黑暗,但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也跟着黑灯瞎火的,不成样子。 “我今日来,是想同你打听两个人。”凤汐眠这次说得直接又干脆。 鼠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点了点头,依着在她对面坐下,“小主子请说。” 正文 第四十一章:错乱的记忆(4) 鼠子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从凤汐眠嘴里听到旧人的名字会是这样的情形。以至于她说完之后,他还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一阵沉默之后,鼠子很是认真的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的是谁?” “烈如倾,烈楚暮。”凤汐眠神色寡淡地重复道。 “……”鼠子猛地一顿干咳,觉得有一口痰卡在喉咙,险些没将他噎死。 凤汐眠顿了顿,抓来一个碗给他倒了水,他接过来咕噜咕噜地喝完,方有所缓解。 待他缓过来了,凤汐眠开口还是那句话,“告诉我关于烈如倾和烈楚暮的所有事情。” 鼠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个小主子不应该比我更清楚?” 凤汐眠轻微一怔,复淡淡道,“我要你亲自说。” 看她的表情不似在开玩笑,鼠子机灵的小眼睛稍稍转了半圈,伸手从桌底下一摸,掌心再往桌面一拍,手拿开之时,桌面便印了一张图,“小主子可还记得这个?” 凤汐眠细细端详片刻,“没有印象。” “你说什么?”鼠子蓦然叫道。 不时,鸽子和小六从外面进来,该是收到凤汐眠要来的消息,匆忙忙地赶了回来,正好听到鼠子这声大嗓门。 “鼠子,你干什么呢?”鸽子不满训他。 鼠子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有些不好。 小六走过来,视线从桌面的飞鸽图腾略过,开口寻问,“公子,您这是?” “他说我应该认识这张图。”凤汐眠淡淡道。 她这话一出,鸽子和小六的脸色也不对劲了,“你,你不认得了?” 凤汐眠再次辨认,仍是疑惑。 “这怎么可能。当初你就是用这张图找到我们的,还说若帮你办事你就带我们找到烈庄主。”鸽子道,脸色突然凝重,“你,你该不会是,突然翻脸不认账了吧?” 凤汐眠皱眉,“当时,我是这么说的?” “……”鸽子险些被她的无害的样子给骗了,模样更加笃定,“千真万确。而且你为了让我们相信,还特意送了桂花糕给我们吃的,你忘了?那可是烈鸽山庄钟奶奶的独门手艺,除了她老人家,没有人能做得出这样的味道来。” 为了证明鸽子说的,小六从胸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呐,这是你上次用来包装桂花糕的纸,我一直没舍得扔。这上面还有特殊标记,我想你应该熟悉的。” 凤汐眠接过来一看,眸色更深。这倒不是什么特殊标记,只是她用惯了木清澜亲手制的纸,在纸张上留个印记是木清澜惯有的作为,也只有醉阎黄林的人方能看得出。 照样说来,他们没在说谎。 凤汐眠低眉作思,其他人都安静地看着她。 须臾,凤汐眠将纸张收回,目光再一次扫向飞鸽图腾,脑子里似是闪过很多画面。可是画面太多又太模糊,她根本看不清,反倒因为着急去想,脑子像突然炸裂了一样疼。她晃了晃头,身子有些不稳,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很痛苦。 “你,你没事吧?”鸽子想伸手去扶她一把,却突然反被凤汐眠握住。 她还闭着眼,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借个支撑。可一会之后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凤汐眠的额头冒着细汗,整张脸突然煞白得厉害。 鼠子忙去拉开两人的距离,奈何凤汐眠抓得恨,他和小六二人合力都不能拿开她的手。 “怎么办?”小六问,“该不会中邪了吧?” 鼠子无语,“你信邪?” “以前不信。” 鸽子:“……你们还愣着干嘛,直接把人打晕啊,没看到她这么痛苦?”重点是,他的手就要废了。 可最后也不用他们动手,凤汐眠自己就把手松开了。松手之后她踉跄了好几步,若非后面靠着墙,她的身子该是直接软在地上了。 “凤汐眠,你没事吧?”鼠子蹙眉看她,难得的正经。 凤汐眠似是没听到他说话似的,闭着眼缓了许久,方才撑着站直身体,一字一句道:“我既对你们承诺过,便不会食言。等时机合适了,我自然会带你们见烈家的人。”她虽看起来虚弱,但字字都浑然有力。 三人静默相望,没再说话。 鸽子瞧着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忙道,“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凤汐眠避开他的触碰,宽大的袖子下两手在微微颤抖,但还是坚持着自己走出了密道。 从品味轩里出来,又经过左墘街,凤汐眠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墙壁闷了一口鲜血。 偏偏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徐徐朝她逼近,似在想着如何配合起来一招将其制住。 凤汐眠沿着墙壁缓缓后退,亦在盘算如何下手方能全身而退。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白脸,你们也不嫌丢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几个黑衣人警惕地左看右看,几乎将四周都扫了一遍,才在不远的大树上寻到一个人影。 尽管今晚的夜色不够亮,男子艳红的衣裳还是格外地显眼。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定在领头人身上。领头人当机立断横目一扫,派了几个人去对付那男人,自己则亲自去收拾凤汐眠。 然他刚刚提刀靠近,方才被派出去的几人倏地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有黑衣人上去探息,转而对领头的摇头。 那几人竟已经丧命。 领头的察觉不妙,与手下几秒的按兵不动,却是在相互传递逃离的信息。 不知谁人突然开口一句,“他不见了!” “谁不见了……”领头人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刚刚的地方,红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从树梢上离开,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他当即心头一紧,“快走。” ‘走’字的尾音还未落全,他的脖子就被圈了一条细长的红线,两眼瞪着死不瞑目,身体还是直直往前倾倒。 剩下的黑衣人也只是微愣一时,在他们未反应之际,喉咙一阵刺凉,身子已经瘫软在地。 十几个黑衣人,那人不用一刀一枪就解决了,所用竟不过弹指之间。凤汐眠想着,若今日他对她持有杀心,她怕是躲不掉了。 “还能不能走?”红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表情里有几分可惜,“上一次见你还被你烫了一脸,这个仇我都还未报,不过月余,你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死活模样?” 凤汐眠清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得知他没有恶意,也没再忍着口腔里的异物,捂着胸口再次呛了一口鲜血出来,身体摇摇欲坠,倒下去之时听到一声“喂”就耳边传来,她撑着最后一点知觉,虚弱道:“送我,送我回离王府……” 正文 第四十二章:暗格里的秘密(1) 东城终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那雪又轻又薄,仿佛就瞟在半空,稀稀疏疏的铺不成形。 但这雪并没有持续多久,夜间下了一小会,白天雪就融了,只剩少许的雪藏在枝叶间,在暖阳照射下逐渐化作水珠落下来。 凤汐眠昏睡了几日,到底还是错过了这场雪景。 “王妃,外面寒,您在外面已经待了好些时候了。”绿鞠走过来,是担心劝不住她,手里还拿着披风,想着若劝不了她回房,这披风怎么也得盖她肩上。 “绿鞠,皇兄生辰我若赶不回去,你说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凤汐眠低声喃喃。 绿鞠之前未知她的身份,但长青公主和太子的关系好在冰岐国并非秘密。如今听她语气里的惋惜这么明显,多少也替她难过,“王妃……” 凤汐眠浅浅地笑了笑,几步走回房间。 绿鞠泡了药茶端进去,“王妃,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绿鞠,我们来东城,多久了。”凤汐眠端起茶杯抿了小口。 绿鞠以为凤汐眠是想家了,不假思索道,“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凤汐眠微不可查地思索着,“这两个月,我待你们如何?” “王妃怎么这样问?” “你如实回答便是。” 绿鞠想也不想便回答:“王妃待我们自然是好的。” “一直都是?”凤汐眠抬头去看外面的雪景,神情有些恍惚。 绿鞠终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眉色间隐隐起着不安,“王妃,您,您这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凤汐眠说,转而看向她,“你说,当初我事如何找上鸽子他们的呢?” “王妃,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绿鞠顿有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您那日重伤回来,莫不是……” “你还要瞒我么?”凤汐眠的清眸冷淡而又平静。 但绿鞠知道,她这是生气了。凤汐眠生气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这让绿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木清澜的嘱咐,另一边是王妃的追问…… “王妃,奴婢不知。”绿鞠于她膝前跪下。 凤汐眠也不着急问话,一口一口地喝完茶杯里的茶,方漫不经心道,“这是师父吩咐你做的?” 绿鞠心下踌躇,到底还是点头。 “王妃,丘陵小姐过来……了。”红岫突然从外面走来,见绿鞠跪着的情形,脚步蓦然一顿,转而放缓脚步,“王妃,绿鞠,你们这是怎么了?” 凤汐眠不予解释,淡道,“丘陵愔在哪了?”上次答应丘陵愔出门一叙,却碰巧她重伤在床,她的手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丘陵愔却更加心急地来了。 红岫道,“在前院。她与小王爷碰上了,正往这边走。” 凤汐眠点头,表示知道了。 红岫看了眼在地上跪着不起的绿鞠,继续道,“不过,来的不只是丘陵小姐。还有一位公子。” 不等她说是谁,丘陵愔和那位公子已经走进南院。两人往这边一看,正好能对上凤汐眠的眸。 丘陵愔并非第一次见凤汐眠女装的模样,但还是被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惊艳到了。反观一旁的丘陵羽,那眼睛愣得,都能装颗星了。 “王妃姐姐。”丘陵愔远远就甜甜地喊了一声。 眼见两人就要走进,地上跪着的绿鞠这才肯被红岫拉起来。绿鞠的眼睛红红的,一直垂着头,被红岫拉着,也不知如何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绿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我出去了一小会你们就……”见她一个劲儿摇头,追问的话红岫也说不下去,便学着平日里她安慰人的样子劝着她。许是声音过于生硬,动作也太过僵硬,不时倒惹得绿鞠噗嗤笑了出来。 远远瞥见她们两人相拥而笑的画面,凤汐眠在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绿鞠平日里性子稳重,可她到底瞒了她这么久,若非那日她强行用了醉心经从鸽子那里看到了些许零碎画面,有些事情,她怕是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如今不给绿鞠一点惩戒,又怕惯了她日后自作主张的性子。但这罚人的法子她也懒得想,关键是她做不来。 思绪间,丘陵愔和丘陵羽已经走了进来。 星途星遥进来添了热茶,也知凤汐眠向来不和客人共饮同一茶壶的习惯,特意又备了一个茶壶。 “昨日是我失约,理应我上门拜访才是。”凤汐眠起身迎客。 “王妃严重了。”丘陵羽客气施礼,见丘陵愔未行礼就坐下,微微不满地将人拉起来,却听到凤汐眠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和丘陵小姐不打不相识,朋友之间不必多礼。” 见状,丘陵羽也不再勉强。 丘陵愔听到凤汐眠认可她为朋友,心里乐坏了,“王妃姐姐,你以后也不用丘陵小姐的叫我了,他们都喊我阿愔,王妃姐姐若是不介意,也可以这样叫。” 凤汐眠微愣,点了点头。 瞧着她气色不佳,丘陵愔几是脱口问道,“王妃可是生病了?” 凤汐眠笑了笑,“老毛病,不碍事。” “老毛病了……可我听说,离王府里有一位神医,难道他也看不好吗?”丘陵愔性子单纯,几乎是想什么便说什么。这话听来似是无害,可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保不齐会被大搞文章。 丘陵羽原本还想训斥,但见凤汐眠没有介意的意思,这才停下动作。不过私底下拉了拉自家妹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太过了。 “都是小毛病,无须挂齿,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人家添了麻烦。”凤汐眠巧妙地避开话题,又问道,“你们今日过来,都是为了乘风破浪?” 提起那日之事,丘陵羽惯先起身又鞠大礼,“秋猎那日都怪我们行事鲁莽,不知王妃尊贵的身份,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怪罪。” 丘陵愔见哥哥突然严肃起来,也跟着起身行礼。 凤汐眠罢了罢手,“不知者无罪,坐下说话吧。” 两人互相看了看,复又坐下。坐下之时丘陵愔还俏皮地笑着在丘陵羽耳边道,“我就说王妃姐姐不会怪我们吧?” 丘陵羽给她一记你说什么都对的模样,又轻轻咳了一口,回到正形。 正文 第四十三章:暗格里的秘密(2) 南院坐北朝南,本就比其它院落暖和。凤汐眠这里又多添了两个暖炉,丘陵羽和丘陵愔自然是不习惯,此时两人脸颊多少都有些涨红,是闷出来的。 不过他们的修养真真不错,在这屋子里头闷了这么久,既没说什么怨言,也没作出什么无礼的举态。 凤汐眠不动声色地酌了一杯茶,对面二人也都端起茶水喝了小口,两双眼睛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瞟,谁也没敢开打破静默。 须臾,星途星遥端了些糕点和水果进来,见茶壶的水不多,复又端过来重新泡了一壶放过去。 可这两人怎还有吃东西的心思,他们都在等凤汐眠接下来要说的话,想着她刚刚怎么话说一半就停了,正自在我反省。 凤汐眠将他们的神色收尽眼底,觉着时候成熟了,这才开口,“阿愔,你可知,那日我为何拒绝你的要求?” 丘陵愔愣了愣,摇头道,“不知。” “今日我答应面见你们,却也不见得我会改变主意。”凤汐眠清淡的眸在他们身上略略一扫,“我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们若是为了这个来的,便请回吧。” 两人均是一愣。 丘陵愔忙道,“王妃姐姐,我们,我们是听闻您不舒服,过来看看的,您别这么快就赶我走啊。” 凤汐眠挑眉,“我很好,你已经看到了。” 丘陵羽这时给自己倒了杯茶,如饮醉酿般好爽。茶杯落桌之时,他脸上也凝了一层坚定,正色道,“王妃,我们今日过来的确是为了乘风破浪。众所周知,乘风破浪是以前烈家的独门绝技,敢问王妃是如何学来的?” “哥哥……”丘陵愔有些担心。 凤汐眠却勾了勾唇,“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丘陵羽皱了皱眉,又问,“王妃和烈家,可是有什么关系。” “哥哥,你胡说什么?”说烈家和冰岐国的公主瓜葛,那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当年那件事?丘陵愔的脸色瞬间不好了,拽着丘陵羽起身,“王妃,今日我们又鲁莽了。我,我保证,绝无下次。还请王妃姐姐,原谅我们这一次。” 凤汐眠静静睨了他们一眼,突然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们。”她虽然松了口,清冷的脸依旧让人看不出其它情绪,“不过,得有条件。” 丘陵羽当即回道,“我答应,无论什么条件。” 朝阳阁北院。 皇甫释离刚从皇宫回来,府里的下人便告知丘陵家的公子小姐去了王妃的南院。 这几年,离王府和各大家族的人鲜少有来往,更别提是让他们进王府。可今日丘陵羽和丘陵愔端着的是王妃客人的身份,叫他们也不好阻挠,这才急忙找皇甫释离回禀。 然皇甫释离的反应也是极其冷淡,一个点头表示知晓,便去了书房。 下人们面面相觑,想着大概是王妃太受宠,日后更得小心翼翼地伺候。 皇甫释离刚进书房不久,北冶和北褚就回来了,瞧着下人们神色各异,两人也小小诧异。 这几日皇甫释离心情不佳,各院的下人都端着十足的小心翼翼,平日里尽是谨慎小心,别说多余的话,就是多余的气儿他们都不敢出,今日却还都议论上了。 “你说,是不是王爷今日心情转好了?”北褚问。 北冶作样思考,摇头,“不见得。那件事还没解决,王爷和圣上的关系都还僵着,他的心情怎会好?” “这也说不准。”北褚悠悠道,“你别忘了,王爷是因为谁才这般顶撞圣上的。” “你是说……”想到那个人,北冶就难以掩饰眼里的厌恶,“王爷变得这副模样,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什么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北褚一脸严肃地警告他,“你嘴里的那个女人,她是王爷认可的王妃,是离王府的主母,也是你我的半个主子。” 北冶给他一记不耐烦的眼神,“北褚你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连你也替她说话了?你想认她当主子我没意见,但不要扯上我。” “……我看你这一个月的惩罚还不够。”北褚懒得多说,去书房汇报情况去了。 将近午时。 星途星遥再次进来禀报用膳。 凤汐眠瞧着对面的两人没有多少食欲,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已经午时,两位若不介意,便留下来用膳吧。” “不,不必了。”丘陵愔道,拉着还在走神的丘陵羽,和凤汐眠匆匆行退礼,几乎是逃出南院。 那样子把星途星遥都逗笑了。星途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王妃,他们这是怎么了?” 凤汐眠只是抬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没说话。 星遥持疑几下,又问,“王妃,今日可是去北院和王爷一起用膳?” 闻言,凤汐眠略有不满地挑了她一眼。 星遥颤了颤身子,低头道,“王,王妃,这是王府的规矩。每个月的第一天,王妃和王爷都是要一起用膳的。” 星途也说,“王妃,小王爷已经在伙房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星瓴拉都拉不走……说是要亲眼看着,要让王妃吃上最好的。” “无忧一直都在伙房?”难怪方才听红岫提了他,却一直没见人影。凤汐眠叹了口气,指了指架子上的披风,“走吧。” 凤汐眠绕了一段路先去了伙房,远远走来,果然看到一个小团子夹在一群糙老爷们中间,小手一下子指着这边,一下子又往另一边伸。 也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无忧突然急得跳起来,险些就要冲过去了。一旁的年轻小伙子使劲儿地抓着他的小胳膊,又怕把人弄疼了,好几下子都差点被他挣脱了去。 “无忧。” 一声清冽的声音及时传了进来,众人皆是一愣,反应过来正要下跪,凤汐眠已经先一步喊了“免礼”,又把皇甫无忧拉了出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皇甫无忧那白皙的小脸被抹了不少烟,此时就是一张小花脸,委屈起来更像小花猫,眼睛里一下子就涌出泪水来,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熏的。 凤汐眠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渍,语气也缓和下来,“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皇甫无忧低着头,闷闷道,“娘亲这几日都不愿见我,我以为娘亲嫌弃我了……我想,我想让娘亲开心。” 正文 第四十四章:暗格里的秘密(3) 皇甫无忧这话听得凤汐眠心里一阵堵。那几日并非是她不肯见他,只因她触了醉心经的禁忌,实在是伤得厉害。 醉心经能用来探测一个人过去所见所闻,是木清澜不久前在信中告知的,目的在于让她勤于修炼。只要凤汐眠将醉心经修炼到第九层,探测一个人的过去就并非难事。可现今她刚突破第七层不久,强行使用会给身体带来严重伤害。那日她便是强行闯入鸽子的记忆,这才致使她身子弱成这样。只是到头来,她搜寻到的画面还是过于零碎。 凤汐眠也没料到醉心经的反噬会这样强烈,竟连寻常内伤灵药都不能缓解。为了不让他们担心,那几日凤汐眠连红岫和绿鞠都不见,她们也只当她在运功疗伤,哪里想到她只是动弹不得。 她这几日的经历,有如在熊熊烈焰中滚了一遭。也便是遭此经历,凤汐眠才真的相信木清澜所说的:醉心经是这世间最为顽劣的内功,想要彻底将其谋为己用,就必须先比它强大。 很明显,现在的凤汐眠还没有足够强大。 若非有人在她身上渡了不少真气,凤汐眠当以为,自己的命数就毁在那招任性上了。 “娘亲,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皇甫无忧眨着泪眼,小手紧紧抓着凤汐眠的袖口,微微颤抖。 凤汐眠胸口一时闷得厉害,复弯下身与他直视,温柔道:“小团子,娘亲何时骗过你?” 皇甫无忧愣了愣,认真想了好一会,才摇头,“娘亲没有骗过我。” 可那样子,还是不太放心。凤汐眠倒真想知道,那红岫到底同他说了什么话,竟让这小团子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凤汐眠捏了捏他的小脸,“既是如此,娘亲说过不会不要你,就绝不会随意丢下你不管。你一日喊我娘亲,我便做你一日的娘亲。” “不……”无忧又急了,“你永远是我的娘亲,我永远是你的小团子。小团子永远是娘亲的。” 凤汐眠涩涩地看着他,久久后才点头,“好。” 伙房的其他人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眶子里都都泛着红。直到两人走远,主厨的王大叔擦了擦眼角,低吼道,“这烟熏的……老杜,你的火是怎么看的?” 被喊老杜的忙去添柴,“我这火好好的,是你放的辣椒太多了。” 王大叔端起大锅翻炒,边道,“别胡说。我这有分寸,别把那小崽子又给招进来。”这辣味见香不见浓,只当调料用,却把那小王爷给吓着了,方才瞪着小腿就要伸手进来把辣椒给拿走,说是王妃不能吃辣。这这小兔崽子…… 不时,星瓴突然又跑进伙房。大伙儿立即警惕地看着她,她些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放心,这次不是小王爷。是王妃让我过来问话,那个,菜什么时候能好?” 老杜下巴往王大叔那里扬,“看他。” 彼时王大叔刚好把最后一道菜完成,“端过去吧。这个菜味儿足,端进去的时候记得放离小王爷远一点,别再把人呛哭了去。” 大伙儿一阵笑。 在伙房里工作的都是孙妈妈精挑细选来的,他们在王府待得久,大伙儿之间的感情不错,说话也直接。也许是没有直接与释离王打过照面,他们的胆子还算大,不像前院那些个整日里唯唯诺诺的。 星瓴被他们逗得哭笑不得,做样瞪了他们一眼,忙叫人过来端菜。 第一场雪刚落没多久,地上都还是湿的,星点雪白铺在上面,花草叶间都有,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娘亲,你是不是喜欢下雪呀?”无忧仰着头,细声细语地问。 凤汐眠笑了笑,“可惜,还是错过了。”错过了东城的第一场雪。 “可是娘亲,你不是怕冷吗?”他说着,又捧着凤汐眠的手呼气,“娘亲的手为何总是这样冰。娘亲,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星途也上前劝道,“王妃,时候不早了。王爷怕是在等着了。” “娘亲?”无忧紧紧拽着她的手,生怕她突然走掉一般。 凤汐眠无奈一笑,反握住他的小手,“你就对娘亲这么不放心?” 小无忧没有说话,只是手握在凤汐眠掌中也不踏实,非得挤出来自己抓着她的手指,叫人一阵哭笑不得。 凤汐眠仍由他抓着,一路牵去北院。 路程并不远,不过凤汐眠走得慢,两人进北院之时,午时已经快过了。每次进来这个地方。凤汐眠总会想到那日皇甫释离失态的模样,脚步不禁在门槛前定住。 皇甫无忧见拉不动人,转而退了一步,“娘亲,怎么了?” 凤汐眠也愣了愣,复摇头,“没事,进去吧。” 意外的是,皇甫释离不在主卧。 菜已经上齐,菜色清淡,但也齐全。就三个人吃,倒显得浪费。 未几,刘陆走了进来,诚和道:“王妃,小王爷。王爷今日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开身来和小王爷,还有王妃一起用膳了。王爷让王妃和小王爷先吃。” 他这话刚刚说完,无忧原本开心的小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凤汐眠稍是顿了顿,问,“王爷现在何处?” 刘陆愣道,“回王妃。王爷,在书房。” “嗯。”凤汐眠指了几道清淡的菜,“打包起来,我们去书房用膳。剩下的,你们自行解决掉。”又怕他们不敢享用,起身前又多嘴一句,“不准浪费。” 从北院出来,顺着小道走数十米便是殿前书房。 书房里,皇甫释离确实还忙着,北冶刚刚将那丘陵兄妹在南院的情况尽数汇报,“王爷,听下人们说,王妃和他们处得不错,可他们毕竟是大家族中的人,万一……” “不必理会。”皇甫释离这话给得干脆利落。 “属下听闻,王妃过几日还会去参加颜家举办的百花盛宴,需不需要派人和王妃知会一声?”北褚道。 离王府毕竟已经许久没和各家族有过如此亲近联系,今日丘陵兄妹到访已是破例,若再和颜氏牵连,那几位保不齐又会借机兴起什么浪子。 “她闯的祸还不够多吗?”北冶忍不住抱怨,似乎对凤汐眠的怨念比之前更过了。 “刚刚说了什么。”皇甫释离依旧平静,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但他的平静比生气更加可怕。北褚哀怨地瞪了某人一眼,刚要说话,却被一声稚嫩的声音打断。 “父王,爹爹……” 正文 第四十五章:暗格里的秘密(4) 皇甫无忧的声音自远到近,刚喊完,人也就到门口了。就近的北褚没来得及去开门,皇甫无忧直接在外面推开。他倒没有这样的力气,是牵着凤汐眠的手借了她的力道。 凤汐眠和皇甫无忧突然闯进来,屋里的三人都有几秒的微怔。还是无忧先开口打破沉默,“爹爹,娘亲过来和我们一起用膳了。” 接着陆续有婢女把菜端进来,从了凤汐眠的意思搁在客桌上。 无忧的视线在凤汐眠和皇甫释离身上扫,总觉得气氛不对,小脑袋晃了晃,眼里藏着精,又开口道,“爹爹,娘亲说就是再忙也得先吃饭。这些菜都是娘亲亲自挑的。” 凤汐眠:“……”私下里无意识地捏紧某个人的手,某人却直愣愣地抬头盯着她看,“娘亲,怎么了?” “……”凤汐眠干咳一声,摇头。 北冶北褚各对一眼,一人挑眉一人挑肩。 皇甫释离不动声色地扫了凤汐眠一眼,示意北冶北褚先出去。其他人退下前也顺便把门关上。 一时间,大眼看小眼,小眼瞪大眼。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三人虽围桌一起吃饭,可谁也没开口说话,就连眼神,也止于凤汐眠看无忧和皇甫释离看无忧两点之间。他们两人吃的都不多,给无忧夹的菜却不少,眼看皇甫无忧这碗都快满了,那两双筷子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书塾里教,食不言寝不语。但安静成这样……皇甫无忧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转得累了,还是没转出个所以来。 最后还是一个肉丸子突然从无忧的碗里滑出来,三人的视线顺着滑下去,这才有了第一次交汇。 皇甫无忧深深叹了一口气,“娘亲,爹爹,我碗里都满了,你们还要夹到什么时候啊?”他盯着那菜,嘴角动了动,又看向凤汐眠,“娘亲,我只是小团子,不想做大团子,你再这样喂下去,小团子就要成球了。” 凤汐眠微微一笑,“小团子就是成球了,也一样可爱。” 无忧眨了眨眼睛,笑不出来。又偏头另一边,极其认真道:“爹爹,你上回还说刘豆豆像个傻子,就因为人家竖着生高他是横着长胖。可怎么娘亲觉得成球会更可爱呢?” 凤汐眠眉头轻挑,自顾自地喝着水。想着这玩笑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能从某人嘴里说出来的。 皇甫释离亦是一头雾水,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刘豆豆是谁?” 这句话是从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嘴里同时道出来的。话音落下,两人均是一愣,匆匆对视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别开了。 方才她问这话纯属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哪里料到皇甫释离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记?凤汐眠在心里轻叹,习惯性地端着杯子喝水,感觉肚子有点涨,也就润了润凉唇。察觉某人的灼热视线,只是低低垂着眼,安静得像只乖巧的小猫。 无忧左看看右瞅瞅,捂着嘴笑得机灵,“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是碾哥哥说的,不过爹爹你当时也点头了。” 凤汐眠:“……” 皇甫释离:“……” 午膳过后,皇甫无忧赖在书房不肯走。 皇甫释离厉眸瞪他,他却将书架子抓得更紧,“我不要回书塾,我不要回书塾。娘亲,我不要。” 凤汐眠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默默往后退一步。 小无忧瞪大眼睛,就要哭了。 皇甫释离厉声道,“不去书塾也可以,坐下来练字。” 小无忧垂着头想了想,如释重负一般点头,“好。” 这下子,凤汐眠也没能走掉。原因很简单,无忧要练字,得有人教。皇甫释离自然是首选,如此一来,还缺了一个研磨的。这个任务毫无疑问地就落在凤汐眠这双手上,她能有怨言么? 就算是有怨言,那也只能往肚子里塞。 午后的阳光很浅,透过窗纱照下来,落在男人高大的身躯间。浅浅光线铺在他们脸上,轮廓分明,俊而不凡。 皇甫释离和皇甫无忧生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漆墨的眉,眉下一双深邃如渊的眸,一个清亮纯净,一个如含星辰。他们认真的时候,又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都透着一股薄凉。 凤汐眠静静瞧着他们,一时晃了神,什么时候停了研磨的动作也不知道。便是无忧喊了一声娘亲,她才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发现两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抱歉一笑,低头开始研磨。 “累了就休息一会吧。”皇甫释离淡淡的声音传来。 接着无忧点头道,“好。” 凤汐眠也便不用再研磨。心想着她也该回去了,然她刚要开口,无忧又跑过来抓她的袖子,“娘亲,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凤汐眠笑着点头。 皇甫无忧哦的一声,低头看着地面,情绪似乎不太高。 凤汐眠下意识看了皇甫释离一眼,他的眉头轻轻皱着,明显也看不透无忧的小心思。凤汐眠便猜着这孩子是不想去书塾,可这又非她能决定的。 “娘亲。”无忧好一会才抬起头,习惯性地抿着嘴,复看向皇甫释离,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皇甫释离显然没什么耐心。 在旁看着的凤汐眠闪过些许无奈,她想她是知道为何小团子会这样没有安全感了。这孩子打小就没有母亲,偏偏父亲又不善言辞,纵然是关心的话,也要用严厉的语气说出来。 “怎么了,有心事?”凤汐眠把孩子拉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什么心事,和娘亲说。” “娘亲……”皇甫无忧喊了好几声,突然委屈地扑进她的怀中。他这动作太突然,力气又大,凤汐眠被迫连连后退,险些撞到桌子。她扶着椅子刚刚稳定,就见小团子纠结地拧着眉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敢靠近。 凤汐眠忍不住笑,干脆就椅子坐下,招手让他过来,冰凉的手指在他的眉宇间来回抚摸,“小孩子没事不要皱眉,多不好看。” 皇甫无忧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敢直视她,“娘亲,为什么他们的娘亲和爹爹都是住在一起的,你和爹爹……”他扭头去看皇甫释离,没敢说完。 “……”凤汐眠的眼皮子突突直挑,嘴角有些僵,“为何这样问?” “他们都说,爹爹和娘亲不住在一起,迟早是要分开的。”小团子认真地说。 “这,这是谁说的?”凤汐眠的声音晃份厉害,眼神也藏着心虚。 余光瞥见皇甫释离不知何时已经离他们远远地站到了窗前去。她看得心底复杂,又见小团子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忙把人扯进怀里低声安慰着,“娘亲就住在南院,和爹爹的北院最近。再说,南院北院同处朝阳阁,这就是住一起了不是?” 小团子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真。”凤汐眠从未有过地真挚,“比真金还真。” “那今天,我能和爹爹娘亲一起睡吗?” 凤汐眠:“……”她似乎又看明白了一件事,方才她还郁闷皇甫释离为何会突然走得那样远,原来……他们这对父子,都不让人省心。 正文 第四十六章:暗格里的秘密(5) 在凤汐眠的旁敲侧击下,才从皇甫无忧口中得知他的这些话都是听书塾里的孩子们说的。可孩子怎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定是他们的父母在他们面前胡言乱语说得多了,他们也便跟着开起玩笑话。 如此说来,这离王和离王妃关系非深是乃百姓的所想之常态。 对此,凤汐眠真心觉得头疼。有皇甫释离在,她也不能说得太直白,但过分亲密的话她也不能瞎编,只管模棱两可地说着她和他那父亲暂时不会分开的打算。可皇甫无忧也机灵得很,不管凤汐眠如何委婉,他都坚持今晚要和他们两人挤一窝子里睡。 凤汐眠拗不过他,也便答应了。 点头答应的时候,她的眼皮子还跳得厉害,下意识看看某人的反应,不想一抬头就撞上某人审视的眼神,一句“不过是骗孩子的玩笑话。”险些就从她口中脱出。 书房里一度安静得可怕。 皇甫无忧靠在凤汐眠的怀里,已经舒舒服服地睡去。 反倒凤汐眠却紧张出一身冷汗。今日她只顾着不让无忧这小团子心生失望和落寞,生生将那日皇甫释离对她发脾气的茬给忘了,这下子安静下来,真恨不得把脸挡住,眼不见为快。 “那个,无忧他,睡着了。”凤汐眠期期艾艾地打破沉寂。 皇甫释离淡淡地嗯一声回应,视线在近似平静的脸上定了几秒,复走过去将无忧抱走,期间看也没看凤汐眠。 凤汐眠对他倒没什么期待,只是在他转过身去之时暗暗松了一口气。然下一会皇甫释离的脚步突然定住,一句淡淡的“留在书房里等我。”像风一样摸不透风地灌进她的耳畔。 凤汐眠直直愣了数秒。 皇甫释离已经抱着皇甫无忧去了西院,凤汐眠愣完之后起身走了几步,离门口一步之远又往后退上几步。 上一次皇甫释离一副恨不得对她永不相见的画面尤为历历在目,今日她自己找上门来陪同吃饭,莫不是让他误会了什么?亦或者他又一时兴起来质问秋猎之事? 不管皇甫释离是出于何种原因让她留下来,总归都不是好事。 向来镇定的凤汐眠,此时竟有些不安。 但很快她又改变了想法。这个书房是皇甫释离的私人之所,她很难有机会进得来,更何况是这般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留在这里。趁着北冶北褚也不在,凤汐眠琢磨着不能放过这次打探书房的机会。 西院和北院离得近,一去一回不过半柱香。凤汐眠自然不能做深入查探,她也就假装看书,看看书架上是否藏有暗格。 这一看,还真有。 那个暗格也算隐秘,若是其他时候她也寻不得,便是看到一本皇甫释离经常捧在手里的书,她刚刚动手扶出斜角,那个暗格就自动打开了。 远远地,凤汐眠只看到里面的书信封面,还未来得及打开信封内容,外面就传来了清浅的脚步声,她不得不就此作罢,继而随手拿出一本书,佯装认真在看的模样。 居于此,皇甫释离进来的时候静静看了她许久。她在等他开口,然皇甫释离偏偏就站着不动,弄得她好生难为情,最后忍不住假装不经意地抬头,微笑,“王爷。” 皇甫释离走过来,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喜欢这本书?”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闲得无聊,翻开看看。”凤汐眠说着就把书还回去了。 然那书刚从她指尖脱离,皇甫释离那双节骨分明的手就接过那本书,顺带划过她的手背,也是不经意。 “军事理论?”他的嘴角勾起不明的弧度,“既然喜欢,待会我命人找几本送你院上。不过这本的言辞过于深奥,你以前不经常接触,不太适合现在看。” 凤汐眠牵强地笑了笑,没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那个……” “想问我让你留下来的原因?”皇甫释离居高临下般俯视她,那眼神过于深邃复杂,凤汐眠一时没看明白,只是潜意识里抗拒这种近距离,也便往后退开几步。 皇甫释离似是早就料想她的动作,已经先她一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说,是要我来问,还是你自己说呢?” 凤汐眠的心口狠狠颤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那触不及防的动作。好一会,她才蓦然反应过来,今日皇甫释离在她面前的自称都是‘我’而非‘本王’。这样的认知让她没来由地心口发慌。 “王爷,你,你先放手。” 皇甫释离没有松手,反而用力一拉,在她僵硬的身子就要往后倒的时候准确而又及时地把人捧在怀里,继低头看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眼里又有无奈闪过,“这些天我没有去找你,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凤汐眠已经忘记要从他身前挣扎起来。 “今日,是你自己主动过来这里的。”皇甫释离不急不缓地说,似在故意挑逗她,头往前低几分,从他鼻息间呼出来的灼热直接在她脸上散开,不知是谁的温度感染了谁。 凤汐眠忙扶着他的臂膀站好,胸口如雷打鼓般起伏不定。 “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远相信为夫。眠儿,你就是这样看待夫妻二字的?”皇甫释离说完,再次伸手将其禁锢在怀,“你说,我应该如何惩罚你,才好呢?” “王爷……”面对他突然的画风转变,凤汐眠实在反应不回来,“王爷,你你想多了。” “那你说说,那一箭,是怎么射出来的?” “哪一箭?” “不说?”皇甫释离做模想了一会,“要不,让他来和你对峙,如何?” 这下子凤汐眠整个人完全回神了,一个用力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复蹙眉看他,“王爷,你我之间是何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将它抬到明面上来说伤了彼此的和气?” “紧张他了?”皇甫释离的语气听起来尤为怪异。 想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这让凤汐眠感觉些许局促不安,瞧着他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更是着急,“你,你真把他抓起来了?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计划,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只是好心帮了我一把……王爷,我虽然不似你这般尊贵,但也很惜命。” “惜命?”皇甫释离的语气骤冷,嘴唇那弧度像是嘲讽,“你若是惜命,会几次以身犯险?” 正文 第四十七章:暗格里的秘密(6) 凤汐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皇甫释离突然冷沉的脸,她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在她的记忆里,是木清澜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但就是木清澜也不能左右她的决定,更别说这个人是皇甫释离,一个和他貌合神离的假夫妻。 凤汐眠寡淡一笑,直视他的审视,一字一句问道,“王爷此举又是何意?” 皇甫释离淡淡地看着她,眉头随着她唇角勾起的讥讽而微微蹙起。 “都说离王高深莫测,布的局越大,便越是镇定从容。王爷此番又是在布什么局呢?”凤汐眠做模思考,视线复落在那本军事理论上,缓缓道:“有一句话王爷说的没错,像这样深奥的书籍臣妾的确是看不来。臣妾不过一位普通女子,是在房中待惯了的人,也愚昧惯了。王爷若是看不顺眼,直接命人将臣妾的东西搬去听风阁便是,又何必整着法子给难堪呢?” “难堪?”皇甫释离沉静地注视着她,深邃的黑眸一如既往的讳莫如深。久久后他才移开目光,些许无力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凤汐眠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接话,“愿闻其详。” 本以为话都扯到这个份上了,皇甫释离怎么也会给她一个交代,未想他开口又是一句“你想知道什么?”,愣是将凤汐眠调整好的心态给压散开去。 对上他寡净的眸,凤汐眠一度无言。 敢情她方才唱的是一场独角戏。 或许他也入戏了,只是凤汐眠未想过他出戏也能如此迅速? “王爷,今日既然打开天窗说了亮话,索性我也就直说了。”凤汐眠清冷的小脸轻扬,惯来的不卑不亢,“王爷方才提夫妻二字……我想问问王爷,您觉得我们这样,算得上一对夫妻么?” “为何不算?” “不知王爷觉得,夫妻应当如何?” 皇甫释离皱了皱眉,脸上凝了一层浅浅的冰霜。 凤汐眠却微微一笑,“我曾听闻,王爷为了那小团子从不纳妾,至今承认在口的也只有小团子的亲生母亲,烈如倾。” 皇甫释离的脸更加深沉,“你调查的倒是很清楚。” “王爷又何尝不是?”从她进入闫亚国边界,所有的举动几乎都在他的监视之中,他们之间,也不过是互取所需罢了。 稍稍平复杂念,凤汐眠清声道,“这场婚事是如何促成的,王爷和我都心知肚明。不管在你眼里我是以身犯险,还是别有二心,王爷只需认清这一点,我凤汐眠虽是一颗用来换取两国和平的棋子,但这颗棋子我也做得心甘情愿。所以王爷无需担心我会作出任何对两国不利的事情。” 至今她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的一搏之力,最大程度地保全这场联姻,保全这场来之不易的和平。 哪怕她要冒上丢失性命的风险。 这是她作为和亲公主的使命,也是她的命运。 “我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我。”皇甫释离一字一句地回应他。 对于这个回应,凤汐眠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正好,我也是。”所以她不可能处处都依着他的喜怒。 “凤汐眠。”皇甫释离突然唤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像和风,飘在脸上酥酥麻麻的。 凤汐眠整颗心又提上一层,稍一转头就对上一双如潭似水的眸,他的眉毛轻轻动了一动,缓缓道:“娶你是本王心甘情愿,而非强迫。” 娶你是本王心甘情愿,而非强迫…… 这句话反反复复徘徊在凤汐眠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像一颗炸弹,突然在她的胸口点燃,把她所有的冷静沉着都炸得粉碎。 凤汐眠猝不及防地慌了。 方才她说过什么现在一个字儿也想不起来。脑子里除了他的这句话便只剩嗡嗡鸣响。 她本以为自己能以退为进对皇甫释离摊牌,不想他一句不按常理出牌的话能打破她所有堤坝,冲破她精心布好的防备。 “王爷,我,我有自知之明。”皇甫释离娶她不过是为了两国和平,为了利益交换。凤汐眠这样想着,复后退一步,尽量保持最后一丝的理智。 皇甫释离无奈挑眉,朝她靠近一步,“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察觉到她的抵触,他没再往前走,“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这句话不是敷衍,也不是玩笑。” 夜里又落了小雪。 凤汐眠站在窗前已经两个多时辰,星途和星遥轮流过来提醒她歇息,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柱子。 对此,两人都束手无策,只好去找红岫和绿鞠求助。 自绿鞠隐瞒了那件事,凤汐眠就没怎么传召过她了,就连红岫也跟着受了冷落,不经凤汐眠开口,她们都不能随意进入她的房中。 这次是情况特殊,红岫没有经过宣召就进了主房,绿鞠也跟在后面。 “王妃,外面冷,怎可把窗户开得这样大?”红岫不由分说地就去关窗。 绿鞠默声去把暖炉往床榻那边移近几分。 星途和星遥低着头站在后面,眼神里闪着佩服一样的光色。 没有得到王妃的允许,她们断然是做不到像红岫绿鞠那样自作主张的。对比之下,她们真真是没用。 “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和红岫就好。”绿鞠小声示意。 星途和星遥各自行礼,轻步退下。 “你们也下去吧。”凤汐眠开口,没有怪责的语气。 红岫和绿鞠都松了一口气。 见凤汐眠已经走到暖炉旁坐下,绿鞠往前挪了几步,“王妃,这是姑姑派人送过来的药囊,对您的顽疾有帮助。” 凤汐眠扫了一眼,“先放着吧。” 绿鞠拿着药囊的手微微一顿,有些不知所措。 红岫忙接下来,“王妃,放床头可好?” “嗯。” 绿鞠一脸局促地站在那里,视线总忍不住往凤汐眠脸上瞟。 待凤汐眠抬头,她又迅速低头,这叫一旁的红岫看得那是一个捉急。 “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你们下去准备准备,有什么需要带的就带些。”凤汐眠主动开口说话,语速平平,听不出其他情绪,“不过贵重的物品就别带了,在那里待不了几天,路上也不太方便。” “王妃的意思是,王爷同意我们回母国了?”红岫激动叫道。 连绿鞠听了也忍不住高兴,“我们没什么东西要带的。不过东城倒有些新鲜玩意是母国见不到的,等明儿我去买一些,带回去给林里的姐妹们开开眼。” 红岫看了看绿鞠,又看了看凤汐眠,眉眼弯得像月亮。 “对了王妃,您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吗?”红岫问。 凤汐眠轻轻笑了一下,摇头。 凤岐渊的生辰不过是她回母国的借口。她真正的意图,是要向那个人讨一个说法。这一趟来回到底能不能称心还不一定。 “王妃,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安静了好一会的绿鞠突然说道,脸上别提有多可怜兮兮的。 凤汐眠倒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下次。” 绿鞠心中一喜,忙道,“绝无下次。” 正文 第四十八章:百花盛宴(1) 次日就是颜家举办百花盛宴的日子。 凤汐眠不喜打扮,平日里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这次参加盛宴她也不想打破惯例,在红岫挑出来的各色衣裳里面指了最底下的雪白裙子。 红岫默默垂头一叹,将压低的衣裳挑出来,抬头就对上绿鞠一双‘我就说吧’的眼神,一时更加无奈。 似乎每次和绿鞠打赌关乎王妃的事,她准输。 凤汐眠将她们的脸色收进眼底,想着是不是自己的穿衣风格过于单调。她毕竟不是一个自在无拘的公主了,既然嫁入皇室,作为离王妃,穿衣做事也该有点离王妃的样子。 正想着,星途突然在外求见。 星途刚得了她的应允,就捧着一件百褶裙走了进来。她的眼底装着愉悦之色,是恨不得将小心思都透露在表情上让人一目了然的那种。 红岫和绿鞠习惯性地对视一眼,多少也猜出了一点。 “王妃,这是王爷命人送过来的衣裳。说是听了王妃要参加百花宴的消息,特意挑选的。” 果然。 凤汐眠鲜少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蓝色却是少见中的常见。如今星途捧来这件百褶裙就呈蓝色,倒显得离王对王妃有多上心似的。 事实上,红岫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个想法,故意又问了一句,“可是王爷亲自挑的?” 星途立即点头,“王爷亲自挑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北褚大人送过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 “北褚?”红岫挑了挑眉毛,“还特意交代?” 皇甫释离做事向来不会这么高调,更别说如此厚脸皮的邀功。如此一来,这句特意交代便是某人的自作主张。 不可置否,红岫对北褚的这一醒目行为很是满意。 那日红岫找北褚‘切磋’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可自从灌阳山回来后,北褚对凤汐眠的态度就变了。换做平日,北褚对她们永远是一副表情,冷漠得跟个冰柱子一样,也因为没有表情。不过现在他见着她们都还会问候了。 连凤汐眠身体抱恙那几日,皇甫释离没见来访,北褚就来了好几趟。虽然隔着门窗他也见不着,但红岫听下边的人说,北褚私底下去决明子那里讨了不少药材,那些药材都如数给她们北院送了过来。只是凤汐眠那几日连红岫和绿鞠都拦在外面,那些珍惜药材至今也没能派上用场,她们也没来得及和凤汐眠提起。 不想几日不见,北褚已经醒目成了这般。 “既然是北褚送来的,他怎么不亲自交给王妃?”红岫又问。 星途道,“北褚大人说了,他临时有事,不能亲自过来。” “临时有事?”红岫轻哼,是信才怪。 北褚这个人冷漠得惯,不冷漠的时候还遮遮掩掩,关心问候的话非得藏着掖着,也不敢当面表现。现在凤汐眠人身子痊愈清醒了,北褚这厮更是干脆就不露面。 他这个样子…… 一个字,就是怂。 两个字,别扭。 三个字,假正经。 “好了。”凤汐眠打断红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朝星途示意,“就放在那吧。”依旧是寡淡的表情。 红岫见状,忙走过去把衣服接过来,没看几眼就啧啧赞道:“王爷的眼光真实不错,这件衣服不管是在外面还是里面看,都是最适合王妃穿的。瞧瞧这色泽,简直和王妃身上的清冷气质不谋而合。” 凤汐眠:“……” 星途看了凤汐眠一眼,低头笑了笑。 “你啊,有时间就该多看看书。”绿鞠这会毫不客气地打击她一句。 红岫努了努嘴巴,“我说的不对吗?反正能听明白就好了,左右都是一个意思,你说是吧,星途。” “啊?”突然被叫了名字的星途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看了好几个人,最后把头垂得更低了。 红岫和绿鞠相视无奈。 “星途,怎么说你和星遥都来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是这样胆小?”红岫说,突然凑近一步,弯腰寻着她的视线,“就这么不敢看我,我们是野兽吗?能吃了你不成?” 星途忙摇头,又怕红岫的靠近,直直退了几步。 绿鞠上前拉了红岫一把,“别把人家吓着了。” 红岫唉地一声叹,待星途走后,又喃喃道,“是我们之前做得太过了吗?她们那样明显就是对我们有心理阴影。” 绿鞠不以为然,“我觉着这样也不错。星遥和星途毕竟是孙妈妈的人,有些事我们还是小心为好。王妃你说呢?” 凤汐眠哪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皇甫释离那张脸。有时候安静下来,耳边总会飘来那日他说过的话。 皇甫释离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出一点,无外是在用行动证明他说过的话,他想对她好,也要她相信他对她的好。但凤汐眠总觉着,这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曾经凤皇对她也那样好,捧她为掌上明珠,可到头来不还是将她推至刀剑之上,把她作为棋子一般操控? 血缘亲情尚可冷漠至此,更何况皇甫释离和她不过几面之交。 “王妃,你,是不是有心事?”绿鞠关心道。 凤汐眠略略收敛沉色,却也没了挑衣服的兴致,只让她们二人出去,复躺下来小睡。 “绿鞠,你说王妃最近怎么了?”两人走远了的时候,红岫问道。 绿鞠摇头,“我也看不懂。” “后日就是回母国的日子了,我看王妃的情绪也不太对。”红岫说,又扯了扯绿鞠的袖子,“绿鞠,你比我了解王妃,你可能想到什么法子让王妃开心一点?” 绿鞠埋头想了想,还是摇头,“王妃的心思,除非她愿意透露,否则凭你我二人是琢磨不出的。不过,我倒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王爷。”绿鞠说,“前日王妃在离王的书房待了一个上午,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但我记得清楚,王妃便是从那日才变得这样奇怪的。” 红岫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王妃这是心病?” “不好说。这也只是猜想。”说是猜想,绿鞠的眉头却起了担忧。 这个细微表情红岫没错过,方才星途说那件衣服是离王亲自挑的时候她也闪过这种表情,虽然之后已经释然,但红岫还是问了出来,“绿鞠,你是不是不想看到王妃和王爷走得这样近?” 绿鞠愣了愣,“你,你怎么这么问……” “不是我为什么这么问,而是你整张脸上就写着的。” 绿鞠摇头,复无奈一叹,“那只是以前。至于为什么……红岫,能不能先别问?” 换做以前,红岫肯定会追问到底。但现在,她的确成熟稳重了不少,对于绿鞠的难处,她选择了谅解,“好。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王妃的心思已经藏得够深的了,再加上你一个,我一定得奔溃。” 绿鞠噗嗤一笑,一把搂上她的胳膊,“好。就这一次。” 正文 第四十九章:百花盛宴(2) 百花盛宴设在东城外的一处私人别苑,那别苑以百花而闻名,故又有花开花落花满天之称。更有诗人以一句“一入花苑香似海,笑逐颜开满迎春。”赠与这片花海。 其主人为了应景,干脆给苑子取名花满天。 花满天别苑里的每一个花种都有专门的园丁打理,别说现在已经步入冬季,就算是在盛夏方能开颜的西番莲、芙蓉葵、梭鱼草等都能在苑子里看得到。不少爱花惜花之人惊叹于他们的养花之术,曾多番上门求教,却始终见不到苑子的主人。 不想这名闻整个东城的花满天别苑,竟是记在颜世拓的名下。 凤汐眠在醉阎黄林待得久,已经习惯了如临暮落的昏黄之色,如今见了这满苑子各色花样,封寂的心竟也隐隐地遭了触动。 就如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条缝,缝里蹦出一条鲜活的鱼儿来。可那鱼儿也不能在上面待得太久,失去本源的生命支撑,纵然燎原冰封外的世界是美好,它也享受不得多久。 “王妃觉得这些花开得如何?”颜世拓远远走来,已经示意其他人退下,继朝凤汐眠行礼。 凤汐眠颔首以对。 红岫和绿鞠本是守在花亭外,被跟随颜世拓而来的下人请退数米。红岫和绿鞠见凤汐眠点了头,也便跟着小厮退到小路那头。 “这里的花,很好。”凤汐眠说,唇角挂着很轻很浅的笑。 她微微合着眸,略带寒气的风拂过满园花瓣扑向她的小脸,清浅的花香充斥着她的五官,好是舒畅。 凤汐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颜世拓看着她的侧颜,眉心微动,“曾经有一个人,她就喜欢和王妃这般吹风。”半闭着眼,袖子下的掌心平展微张,让风带动薄袖铺在五指之上,也是一朵花。 凤汐眠听他这话,低头撇向自己的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垂下袖子屈回细指。 颜世拓默不作声地将视线移至花海,又道,“王妃是个奇女子,根本无需在乎那个人。” “你说,烈如倾?”凤汐眠提到那个名字,清眸一湾坦荡。 颜世拓愣下须臾,松唇一笑,“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颜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凤汐眠拉了拉肩上的披风,清声朗朗,“烈如倾的事情我多少听过,若说完全不在意,倒也算不得真。我对这个女人,真真是感兴趣。不如颜大人同我说上一二,如何?” 都说冰岐国公主冰雪聪明宽容大度,和亲当日被拦在离王府外,没有半点委屈示弱,反倒在皇家客栈住得如鱼得水,一招拿下离王的宝贝儿子,两招攻进离王府,所用不过半月余。 现在更有传言,说离王已经将离王妃宠上心尖了……但传言多谣言,颜世拓自然不会全然相信。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的确不简单,也凭那日在灌阳山射的那一箭。 就因那一箭,他和宇文谦的所有计划都乱成散沙,现在宇文谦更是整日整夜被那些尾巴纠缠而脱不开身,以至于后面的计划根本无法可继。说不是有人设的局,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王妃想知道烈如倾的什么事?”颜世拓松口问道。 凤汐眠微微转过头来,“颜大人能告诉我多少呢?” 没有具体所指,而是直言多少。 颜世拓笑而不语,指着前面的花海道,“站在亭子里看多没意思,不如我们移步花海,王妃会喜欢的。” 对于这个提议,凤汐眠没有拒绝。 自烈楚暮教她的那一箭射出去之后,不少人接着机会向她打探她和烈如倾的关系,不厌其烦。她自己虽也好奇,但比起好奇,她更喜欢清静。 这些人的不依不饶,已经消磨了她太多的耐心。 当初收下颜世拓的帖子,不过是因为秋猎那日颜世拓帮她说过几句话。她向来不喜欠人人情,此番也便当是还他人情了。原本凤汐眠做好了打算,来这里就是露个脸,等这苑子里的客人多了,在颜世拓顾暇不及的时候再找个借口离开。 可现今她来这花满天别苑已经将近一个时辰,除了这苑子里的园丁,一个外来的客人都没有。来之前她还听人议论过,说这花满天别苑神秘得紧,一般人根本进不得。 这哪是一般人进不得,这根本就是主人不让进。 若知道颜世拓今日就请了她一人,凤汐眠是断然不会接下这个帖子的。 在花海里走了一会,凤汐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身子怕寒,对冷热的敏感度向来比常人强上些许。方才她走过的地方还算温和,可她踩的这一处却是温热的。 倒不是来风变暖了,而是这土壤…… “若我猜得不错,王妃只走了七步。”颜世拓回过身来打量她,眸色中的诧异显而易见,但又好像意料之中,“十步内就能发现这片土地的怪异之处,除了那个人,就剩王妃你了。不过王妃比她少了两步,她走了九步,而王妃只用七步。” 他口里的那个她是谁,凤汐眠眨眨眼都能猜到。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明白颜世拓为何突然说了那句不必与烈如倾作比较的话。颜世拓从来就没有放弃她们之间的对比,他说那句话,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但说警惕,还不如说是暗示。此番经他再次提及,凤汐眠对烈如倾的兴趣就真不是表面上透露出来的一点点了。 凤汐眠本就不喜拐弯抹角,如今对颜世拓仅存的好感算是消之殆尽了。 “颜大人今日约我过来,也是为了烈如倾?”她的语气冷冷的。 颜世拓略略垂首,抬头又是微笑,“我无意欺瞒王妃,今日邀您过来是为了赏花,但事关烈如倾,我很难放弃。” 凤汐眠冷唇微勾,淡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 “朋友?”烈如倾的朋友还真是不少,“颜大人既然想要打听烈如倾,就应该知晓丘陵愔和丘陵羽兄妹上我府中拜访之事。” 闻言,颜世拓神色微顿。 他只听闻那日丘陵愔和丘陵羽从离王府离开的时候面色不太好,好似离王府是什么瘟疫之所,一副离开了就不想再回去的模样。后来是听到颜世琛在家中和颜若璃开玩笑的时候提起过,说是离王妃用烈如倾的消息同她们做了条件交换。至于是什么条件,他到现在都还未能打听清楚。 但能将他们二人吓成这般,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条件。 颜世拓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坚定如初,“不管王妃出什么条件,颜某都会尽力而为。” 凤汐眠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颜大人是爽快之人。我的要求不多,只想向你讨一个人。” 颜世拓当即眉头凸起,“王妃,想要谁?” 正文 第五十章:百花盛宴(3) “颜大人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凤汐眠款款笑道。 颜世拓却笑不出来,“王妃,他只是颜府的客人,虽和颜某有几分交情在,但颜某还做不了他的主。” 凤汐眠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至他身后的蝴蝶。 放眼满园花色,未见一只蜜蜂,有且只有一只彩色蝴蝶穿花过道的,现在更是直接停落在凤汐眠的肩上。 凤汐眠用食指抚摸它的翅膀,只见它抖了几下,之后竟安然地收起翅膀,恬静地靠在她的肩上,尤为乖巧。 “王妃不觉得你和烈如倾很像吗?”颜世拓突然说道,“这只蝴蝶名为枯叶蝶。它是枯叶蝶,却又和枯叶蝶有所不同。它会认主子,而且认下了就不会轻易改变。烈如倾就有一只……” “烈如倾已经离开五年了。”凤汐眠清淡地打断他,“别说蝴蝶只有几个月的寿命,就是这只蝴蝶认我为主,也没见得我就会要。” 话音落下,那只看起来似是沉睡中的枯叶蝶突然展翅从她肩上起飞。它在凤汐眠头上绕了几圈,才不舍地飞回花丛之中,没一会就隐没得彻底。 这只蝴蝶倒还有脾气。 不过,像这种有灵性的物种在世间少见。凤汐眠错过这次机会,说不惋惜是假。 “王妃误会了。这种蝴蝶专情得很,一旦认定了一个主子,这个主子将是它们世世代代的主子。除非……除非那个主子死去,它们才会另寻主子。”颜世拓不急不缓解释道,“王妃难道就不奇怪,为何这里百花齐放,却看到任何蜜蜂和蝴蝶?” 凤汐眠陷入短暂的沉思。 “这只蝴蝶是这片花海的王。若是王妃方才没说那番话,兴许现在就能看到一番奇景了。”颜世拓略带可惜地摇头,又看向凤汐眠,“这只说明,王妃很在意烈如倾。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烈如倾曾经也是离王妃,你身上又有这么多处和她相像的地方,让人看到烈如倾的影子也是难免。” “颜大人的激将法用得不错。只是……”凤汐眠淡淡扬唇,“我感兴趣的只是烈如倾这个人。” 颜世拓哑了一下,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在胸口填充,“王妃到底要如何才肯告知烈如倾的消息?” 凤汐眠拢了拢衣服,眉眼闪过倦色,“条件我已经说过了。” “王妃,徐谦来不来不是我能做主之事,还请王妃……” “这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凤汐眠清眸扫了他一眼,“如何做,颜大人心中应该有数。”说完,凤汐眠也不再多留,已经在往回走。 颜世拓想了一会,举步跟上去,“王妃,我尽量。” 凤汐眠停下脚步,淡眸静静地回视他。 虽然她的面色很平静,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是实实在在。颜世拓就是被她的这般注视逼得又退一步,继改口道,“一定。我一定会说服他。” 宇文谦本就在找机会接近凤汐眠,只不过迟迟没能脱身。如今被凤汐眠先提出来,势必少了准备的先机,但若是能换取烈如倾的消息,不管是于他还是于宇文谦而言,都是个不错的交换。 颜世拓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得了他的允诺之后,凤汐眠也没再遮遮掩掩,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她始终保持着清淡的笑容,“我和烈如倾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 “什么?”颜世拓僵硬地扯着嘴角,“怎么可能,你那日射的箭……”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箭法,是王爷教的。”凤汐眠不疾不徐道,“至于我和烈如倾是什么关系,你大可去找王爷问问清楚。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颜世拓:“……” 所以,他百思不得其解了这么多天,竟是因为皇甫释离插足了这件事? 他更想不到的事,皇甫释离和凤汐眠的关系竟然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那烈如倾又算什么? 颜世拓觉着胸口堵得厉害,他突然能理解丘陵愔和丘陵羽那日的反常。也还好他没有去离王府拜访,否则他真的忍不住会对皇甫释离出手。 凤汐眠一行人从花满天别苑里出来,经过小段路的步行就看到了他们来时候乘坐的马车。 马车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一个低着头喂马,一个背过身子给马匹赶苍蝇。 至于马夫……早不知道被他们轰去了哪里。 红岫觉着这两人面生,正要去抓来问话,却被绿鞠从后面拉住。绿鞠示意她再仔细看一看,红岫照做了,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 绿鞠无奈,但还是不肯松手。 凤汐眠倒没说什么,直接越过两人上了马车。 眼见帘子就要放下,其中一个人终于没忍住,把头顶的草帽掀开丢在地上,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凤汐眠,“王妃姐姐,你让我们好等啊。” 前面喂马的丘陵羽也摘了帽子,丢掉手中的干草,复在身前拍了好几下,也是一副委屈模样。 红岫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怎么是你们?”又看向绿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绿鞠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红岫:“……” 这意思,不是在说她没长眼睛吧? “还杵在下面做什么,等着别人来赶?”凤汐眠亦是无奈。 那日是说好了等她参加完百花盛宴后便告知他们答案,她起初也没想过会在那里待这么久……可这两人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经过上次的相处,丘陵羽和丘陵愔知道凤汐眠不是端架子的人,得了她的特殊传召,两人立刻爬上马车,一左一右坐得规规矩矩。 马夫走了,便只能红岫和绿鞠来御马。她们二人鲜少骑马,御马之术也不大行,两人轮流驾马,车子一路颠簸得厉害。 丘陵羽和丘陵愔倒想再正经一会,可再正经也经不住马车这样颠簸的,没一会便都不顾形象地抓着车壁,生怕自己会被颠出马车外似的。 反观凤汐眠,她那里的位置很大,上面还垫着厚厚的像是棉被的东西,里面微微往下凹,寻常人坐在上面,都能四平八稳。 正文 第五十一章:百花盛宴(4) 丘陵愔觉着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又瞪一眼为把戏做足而将马夫给赶走的罪魁祸首。 丘陵羽一脸无辜,明明他提议的时候这丫头也说不错的,现在吃了瘪反倒还瞪上他了。 “那个,王妃姐姐,我们的戏演得不错吧?”丘陵愔死死抓着坐垫稳住身子,又开始找机会讨喜。 凤汐眠嗯了一声,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略过,“的确不错。” 那日丘陵羽和丘陵愔离开朝阳阁的反常情绪,便是凤汐眠让他们装出来的。事实上效果还不错,反正颜世拓已经落招了。 丘陵羽心中一喜,接着问道,“那,王妃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答案了?” “答案?”凤汐眠抬头,“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这话可把人噎得。 还好这会马车已经上了平道,不至于太颠簸,丘陵羽和丘陵愔才能坐得有个人模人样。 “王妃姐姐,我听说,你的箭术是王爷教的。”丘陵愔试探地问,“这话,只是糊弄颜世拓那个大傻子的吧?”面对凤汐眠的直白注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话道:“我刚刚没忍住溜进去听了一句……不过,也就一句。我发誓。” 凤汐眠却反笑,“不用发誓。”待两人窃喜之余,她一字一句补充道,“那就是实话。” 丘陵羽:“……”他看向丘陵愔,眼神寻问:你不是说王妃只是在耍着颜世拓玩玩的? 丘陵愔:“……”她吞了口唾沫,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她哪里想到,凤汐眠这一石二鸟的计谋,连她也算计了去。 亏那天她和哥哥丘陵羽还傻傻地对她说了一堆关乎烈如倾的事情,现在想想,人家确实也没承认自己和烈如倾有关系。 丘陵愔越想越觉着自己蠢到家了。尤其还有她那聪明一世的哥哥给她作陪助阵……真真是丢人,两个人的智商加起来都抵不过凤汐眠一个静淡的眼神。 于是乎,马车里一度安静得厉害。 凤汐眠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丘陵愔和丘陵羽没敢再打扰,便是觉着吃了亏也不能发脾气,谁让他们蠢,谁让人家是王妃。现下两人无聊得干瞪眼打眼战,凤汐眠偶尔抬头,能将他们一眼不眨瞪对方的画面收进眼底,一时竟觉得哭笑不得。 丘陵羽是丘陵家族的独苗,听闻丘陵擎对他要求极高,凡事都要求他做得最好。丘陵羽也出息,做事稳重心细,从未出过任何纰漏,为人更是温文娴雅,在东城里大受女孩子们欢迎。没想到,他竟还有小孩子的一面。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突然传来几声马匹的嘶叫声。紧接着马车下的两匹马往后急仰,险些就将马车摔了出去。红岫和绿鞠已经及时将那马给安抚住,却还是免不了一阵激烈的颠簸。 马车内,丘陵愔和丘陵羽在察觉不对劲之时第一时间是护在凤汐眠左右,凤汐眠身子弱,具体情况如何他们也不得而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先确保凤汐眠的安危。 “王妃姐姐,你还好吧?”丘陵愔紧张地抓着凤汐眠的衣袖。 凤汐眠会心一笑,“没事。” 丘陵羽看了凤汐眠一会,确定她没事后说道,“你们待在里面,我出去看一下。”说完已经跳下马车。 马车外,红岫和绿鞠正拔剑警惕地护在马车前面。 与她们所对峙的,是一位带着面具的蓝衣男子。他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刚刚那激昂的嘶叫声便是从那匹马嘴里传出来的。那显然是一匹马中之王,仅仅这么一番嘶叫就能将他们两匹马给唬住。 “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男子嘶哑的声音传来,淡淡的眸扫过丘陵羽,直逼后面的薄帘,“凤汐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这个声音于凤汐眠来说是陌生的,可这个人的气息却让她倍觉熟悉。察觉旁边丘陵愔抓着她的手力紧了几分,她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随即掀开薄帘一看,心底的防备瞬间瓦解。 “红岫,绿鞠。” 红岫绿鞠听到声音忙退到凤汐眠身边,“王妃,你这么下来了,他……” 凤汐眠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复对丘陵羽和丘陵愔歉意颔首,“这是我的朋友。他的性子有些怪异,吓到你们了。” 丘陵愔忙摇头,虽然她觉得那个男子,看起来怪怪的。 “红岫,绿鞠,你们送阿愔他们先回去吧。”凤汐眠虽只是客气吩咐,但红岫绿鞠知道,她这是连她们二人也要撇开。 “那王妃,你要小心一点。”红岫还是不放心地看了蓝衣男子一眼。 绿鞠也上前低声道,“王妃,我和红岫在城门口等你。王妃今日出城的消息不是秘密,刺客之事还未水落石出,为了安全起见,王妃还是,王妃务必要赶在幕落之前回来才好。” 凤汐眠点头,看向丘陵愔,“这辆马车怕是不能送你们入城了,两位最好能徒步走上一段路程。” 她这意思说的明白。离王和各大家族的关系复杂,离王妃自然也不能和各大家族走得太近。若是丘陵愔和丘陵羽坐了离王妃的马车进城,难免会遭人非议,严重的可能还会影响朝局波动。 丘陵羽和丘陵愔心有感激,朝凤汐眠行一大礼,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虽然和凤汐眠相识不久,但丘陵愔总觉得凤汐眠格外亲切,哪怕自己被她利用了一回,依旧忍不住喜欢她。当知道她让他们先回去之时,丘陵愔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的,若非刚刚有丘陵羽拉着,保不齐她会硬着留下来。 她是担心凤汐眠会受到伤害。 但想连红岫和绿鞠都不担心,她这个外人似乎更没有资格担心了。 “放心吧。她不会这么轻易出事。”丘陵羽这会倒端起哥哥的成熟架子。 偏偏丘陵愔也不领情,“让我不担心,那你还皱什么眉毛?” 丘陵羽:“……”好吧,他也放心不下。 “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王妃没有说实话?”她可以压低了声音,怕被外面的红岫和绿鞠听了去。 丘陵羽想了想,干脆坐到丘陵愔的旁边,小声道,“假话倒也不见得。不过王妃,我倒是信得过的,她不想说,应该有她的道理。” “呀哈,哥哥,你才认识王妃几天啊你就信她。”虽然她也抵不住凤汐眠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这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肯定是找抽又欠揍的主儿。可偏偏是凤汐眠那张脸,她还觉得那是特别呢。 果然是兄妹。 正文 第五十二章:步步攻心(1) 马车渐行渐远。 蓝衣男子御马朝凤汐眠走来,对她伸手,“上来。” 方才他刻意变了声音,嘶哑难听。可现在他用了真声,没来由的格外好听。他的语气也一如在灌阳山时候的温柔,凤汐眠就是为此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烈楚暮带着她驾马进了深林。在一处布满荆棘的树墙,他赫然在马后甩了一鞭子,眼看马匹就要撞上树墙,却不想关键时刻那树墙竟从中间向两边缓缓移动,挤开的缝隙大小刚好能容下马匹的飞跃。 而后,树墙又缓缓合上,满墙的荆棘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一般,很快将树墙的原貌彻底覆盖。 穿过树墙,男子将凤汐眠放下来。 这四周人依旧是一望无尽的树木,林中布着薄雾,气温有点低,些许水汽散在空中,吸入的空气都是湿的。 凤汐眠的手脚又开始发寒了,手脚一发寒,她就会禁不住打颤,似乎穿上玄鲮甲也没多大用处。 “怎么了?”烈楚暮拴好马匹走过来,发现凤汐眠的脸色苍白得厉害,走过去探她的额头,被她及时躲开了,只是碰到她冰冷的手让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下一瞬已经不由分说地将衣服套在她的肩上,又蹙眉问道:“你怎会如此怕冷?” 凤汐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扫着四周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放心,这里没人进得来。”他走在前面,熟练地拨开一处人高般的丛草,“外面雾重,跟我进来吧。” 凤汐眠顿了顿,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子,果然好多了。 “外面设了死路迷局?”凤汐眠淡淡问道。想着方才她亲眼所见或许也非真实,迷局之外肯定还有大的阵势,由此也见,烈楚暮这个人,不简单。 “你能看出来,我一点都不例外。”烈楚暮坦荡地说,见她唇色发白,又想到外面的传言,“听闻你的身子不太好……是得了什么病?” “算不得什么病,只是有些怕冷罢。”她还不想对他透露得太多。 烈楚暮知她对他还有警惕,终是没有再问。把剑至于桌上,欲走出去,开了门又转过身对凤汐眠道:“我去找些干柴过来。” 凤汐眠微愣,点头,“好。” 屋子不大,还是单间,适合落脚,显然不是他居住的地方。看来他和她一样,都对彼此有所保留。 不过今日他能带她进来这里,多少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按理说烈楚暮是烈如倾的哥哥,怎么说都不可能对她这样友好的。偏偏她竟也相信了他。 没一会,烈楚暮就抱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了。凤汐眠也不问他是如何在潮湿的林子里找到的干柴,她的心思向来缜密。 “我记得,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凤汐眠伸手取暖,似是漫不经心的话。 烈楚暮挑眉看她,又添了柴火,之后在原地坐下,道,“可你还是跟着我过来了。” 凤汐眠微微拧眉,想着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定是那日皇甫释离无意提起了烈楚暮,她以为皇甫释离真真为了让她说出真相而对他下手,心里对他存了愧疚才会没有防备地跟他来了这个地方罢。 “还是说,你在担心我?”烈楚暮已经摘了面具,一张清冷的面孔浮起浅浅笑意。 他那笑很纯粹,隐隐的透着宠溺。凤汐眠一时看得出神,脑子里似乎闪过相似的画面。 “你懂医术?”凤汐眠突然问。 烈楚暮奇怪地看了一眼,点头。 凤汐眠便不客气地把手伸过去,“那帮我把一脉吧。” 烈楚暮更加奇怪,却还是抬起了手。 然就在此时,凤汐眠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反病为医,竟还有模有样地给他把起了脉。 烈楚暮第一反应是把手抽回来,但又怕力气太大把人吓着,细微的挣扎之后干脆就由着她去了。 把脉的过程中,凤汐眠很安静,可眉头已经不由得皱起几分,五指也跟着微颤。是烈楚暮的心中所想在逐渐向凤汐眠传输: ‘他这个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按常理出牌……不过,她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冰?看来她的病连决明子也没办法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倾儿以前不怕冷的,现在的身子怎会虚弱成这般。万一一会劝她不住,又该如何……他该拿这个妹妹怎么办……’ 凤汐眠听着,胸口顿时五味陈杂。 “我和烈如倾,是什么关系。”她抬头看着他,神情极其认真。 烈楚暮着实愣了一下,忙把手抽回来,“这话你来问我,不合适吧?” 凤汐眠亦把手放下,盯着火堆一阵出神,“这段时日,很多人都来问我,我和烈如倾什么关系。其实我也想知道。他们都觉得我身上有烈如倾的影子。”她的嘴唇缓缓勾起,声音竟有几丝苍凉,“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所以才会突然待她这样好。 “你……”烈楚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了好一会。 凤汐眠迅速调整好情绪,款款笑道,“我是凤汐眠,是冰岐国的公主。就算我身上有她的影子,我也不是烈如倾,更不是她的替代品。” 她的这番话让烈楚暮狠狠愣了一下,着实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会突然波动得厉害。在她起身要离开前,他也站起来,几步跨过去拦在门口,“今日我找你确实有急事。” 凤汐眠清冷地看着他,淡淡开口,“你要阻止我回母国?” 烈楚暮沉疑片刻,点头,“我说过,闫亚国和冰岐国这趟浑水,你不该,也不能去碰。” “可你别忘了,我是冰岐国的公主。这件事我不可能,也必须掺和。”凤汐眠的语气平淡到极致,也倔强到了极点。 她这个样子,让烈楚暮想到了烈如倾,一时激动就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神色凝重,“那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趟来回有多危险?还有各大家族,你对他们了解多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么现在还未学明白?” “这好像和你关系不大。”凤汐眠几近冰冷的语气,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烈楚暮,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下一次再见,只当是陌生人。若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不会客气。” 正文 第五十三章:步步攻心(2) 凤汐眠驾马出林,天色已经渐暗。 身后已经没有烈楚暮的影子,但她用醉心经从他内心读到的几句话却依旧清晰在耳。她从来不会轻易动用醉心经,第一次是用在鸽子身上,那是因为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必须要从他的记忆力找线索。 而第二次,便是用在烈楚暮身上。 烈楚暮这个人对她而言总有几分说不出的特殊情感,他让她想到了凤岐渊,那个唯一待她最真诚,最疼惜她的哥哥,所以在他身上动用醉心经探查他的现思现想也是情不自禁。 不想得到的却是这种答案。 她根本就不是烈如倾。 为何所有人都来问她有关烈如倾的消息? 以前她也觉着无所谓,可为何现在又如此在意了? 凤汐眠想不明白,只觉着胸口堵得厉害,头也隐隐涨裂般作疼。双手有些无力,也抓不紧绳子。不过烈楚暮的这匹马真真不错,没有她的驾驭,竟还能找到入城的路安全地把她送了回去。 守在城门口的红岫和绿鞠远远看到凤汐眠的身影,忙走过去迎接。凤汐眠是得了她们的搀扶才能稳稳落地。 “王妃,你……”绿鞠觉得凤汐眠的脚步有些虚。 凤汐眠没说话,只是在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 那匹马还停在那里,似是注意到凤汐眠的注视,也转头看向这边,复低低嘶叫了一声,转而朝原来的方向奔腾而去。 踏马归尘,缥缈成虚。 “王妃,刚刚鸽子来信,要不要去见一见?”红岫拨弄缰绳,没有发觉凤汐眠脸上的异样。 但绿鞠却看得清楚,不等凤汐眠开口便道,“今日王妃出来太久,身子想必也乏了,这件事还是延后再定吧。” 凤汐眠对绿鞠的自作主张并无反对,她的确是有些累了。 夜幕将启,闹市且兴。 街道两旁商铺起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说书讨价欢闹的声音窸窸窣窣延铺了整条街,好不热闹。 红岫和绿鞠一时没忍住小声嘀咕起东城街上的特色物件,只可惜坐在马车上并不得靠近好好观赏一番,瞧着不错的兴许还能买了带回母国呢。 “靠边停吧。”凤汐眠清淡的声音打断她们的小声嘀咕,“喜欢什么便去买吧,不用忍着。”也怕回了离王府就没时间再出来挑选了。 红岫绿鞠自然是希望去走一走的,可绿鞠想到凤汐眠方才疲乏的模样,又有些犹豫。 “趁现在还能得闲,你们也帮我挑一些吧。前日我在剑房中挑了一块玄铁打造成短剑,算算时间,今天也能出品了。你们多走几步路去帮我拿回来。”凤汐眠道。 既然是有任务在身,两人自然是乐意的。 红岫摸了摸兜里的银两,跳下马车,眉开眼笑道,“那王妃,我们就下去逛逛,一会就回来。” 绿鞠还坐在马车上,迟疑地看着薄帘,“要不,让红岫去吧,我在这里陪着王妃就好。” “不用。”凤汐眠在马车里说道,“我只是有些乏了,马车里舒服,在这里一样可以休息。既然都出来了,你们就放心地玩一会吧。莫要忘了时间便可。” 话已至此,绿鞠也不强留了,主要是她也抵不住闹市的诱惑。 听到两人的窸窣声渐行渐远,凤汐眠也没了睡觉的兴致,想着红岫和绿鞠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一直都没怎么轻松地玩过,是她平日里太苛刻了么? 怕是随了她的性子。她历来不怎么喜欢热闹,许是在醉阎黄林里一个人待得惯了。 “你们听说了吗?近来离王和离王妃的感情突飞猛进,这几日更是形影不离,说不定啊,明年就能看到又一个小王爷的出世了。” 听到离王二字,凤汐眠微微敛起精力,掀开帷裳一角看了看,方才提到离王的便是那个青衣男子。她的视线往上移,‘随客茶栈’四字清晰入目,原是一处喝茶聊天的地方。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不是说离王不喜欢这个离王妃吗?当初离王成亲的时候还把人家赶出去来着?”说话的是青衣男子旁边的小伙子,他与青衣男子同坐一桌,还有一人坐在他的隔壁。 凤汐眠放下帷裳,起身坐到侧位。 “此一时彼一时。我听闻离王妃生得倾国倾城,一般男子怕是抵不住她那绝色容貌。” “那离王是一般男子吗?” 是一道新的声音,凤汐眠想着应该是那一桌的第三个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知道吧?” “知道……不是,这大家都知道的地方你拿出来考我们?没毛病吧?” “哈哈,有你们不知道的。”那人做样神秘了几番,又道,“冰山玉莲知道不?” “听说过。我家娘子可喜欢那个簪子了,只可惜……我记得当时已经拍卖失败了,怎么那一次之后就不见了它的踪影呢?” “被人买走了呗。” “来而不往非礼也没这个规矩,他们展现出来的物品从来就只能在台上被取走。”其他二人表示不信。 “寻常人是不能,但不代表那个人也不能。” “你是说,离王?”顿了顿,他更是惊讶,“你别告诉我,现在那个簪子就在离王妃手上?” “你还别不信,它就在离王妃手上。不然你觉得离王会稀罕这冰山玉莲当个利器?” “你别这么言之凿凿的,说不定只是小道消息。我只听说,离王和离王妃貌合神离,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掰了,到时候两国交战,我们老百姓又是一阵水深火热。”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不会是假。”青衣男子说完,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个尽,还想着如何让他们信服,对面的陈浪却开口了,“我曾听说离王妃在各大家族狩猎场上受了伤,离王因此迁怒各大家族,至今那场狩猎大赛都未能继续下去……” 随客茶栈二楼。 碾迟庚看着侧街马车的帷裳已经落了下去,一时也拿不准凤汐眠的心思。反观对面坐着的人,他倒是从容,如此还想得皇上不急太监急似的。 “不是,你真觉得王妃会相信这些?”碾迟庚到底还忍住开口。 皇甫释离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依旧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味。 碾迟庚摇头轻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这么安心看书?王妃后日就要回冰岐国了,你真打算让她单枪匹马回去?”到时候凤汐眠若少了胳膊断了腿,离王府上下包括他,都得遭殃。 “这件事已经交给你安排。”皇甫释离翻了一页纸,又道,“本王放心。” “你会放心我?”这不是逼他立军状令吗?这事碾迟庚不干,“那个,释离,离王,我觉得王妃挺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看不出你的用心良苦,这不还有两天时间吗?你再想想法子让她打消那个念头?” 皇甫释离淡淡抬头,视线从碾迟庚欠揍的脸移至下方,只见红岫和绿鞠已经拎着大小盒子上了马车,马车没有丝毫停留地涌入人流之中。 碾迟庚瞧了某人一眼,聪明地闭嘴结束这个话题,起身掂量兜里的银两,摇头悠哉道:“这钱,怕是白花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步步攻心(3) 回母国的时间定在了明日辰时。 红岫和绿鞠已经将该带的物件都准备好了。东西不多,放在一起也就勉强凑够一箱子。她们是孤儿,唯一挂念的是醉阎黄林的木清澜,但木清澜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是红岫和绿鞠到底也算是出了一趟远门,不带点东西回去总觉着一阵惋惜。 凤汐眠倒没其他要带的,来回也就只有一把玄铁短剑,是当做生辰礼物送给凤岐渊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凤岐渊送的生辰礼物。倒也算不得刻意挑选,只是现下局势是否稳定还不可知,若他日举国动荡,这把玄铁剑虽短小,但关键时候多少还是能作用。 她没有对红岫和绿鞠说实话,她在这把短剑里加了玄鲮甲的成分,虽然分量不多,但她试过了,这把玄铁短剑比寻常刀剑锋利得多。 “不好了……”星遥和星途二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王妃,不好了,王爷,王爷出事了。” 凤汐眠微微一顿,将短剑收起来,从容地扫了她们一眼,淡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侍卫来报,说王爷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星途忙说道,见凤汐眠没什么反应,一时更是心急,“王妃,是真的出事了。方才那侍卫死里逃生赶回来报信,现在人还晕着呢。” 凤汐眠也并非不动容,只是觉着皇甫释离遇刺这件事来得蹊跷。也恐四国之间又出了什么变数。最近她也总感觉心神不宁,昨日她还找了战天棘商讨了回母国的安全路线,路线刚刚定下来她还未来得及同皇甫释离细说,今日却先传来皇甫释离遇刺的消息,怎么说都太过巧合。 “那侍卫晕倒前说了什么?” 星途一直记着侍卫说过的话,忙道:“那侍卫说,请王妃速速带人过去支援。” 凤汐眠:“……”唐唐一个释离王,竟还要用她的人来救? 凤汐眠正细想这里面藏着的猫腻,碾迟庚和颜世琛也风风火火地也跑了进来,两人也是急色,连基本的行礼都忘了,一来就让凤汐眠派出战天棘救急,言之切情之挚。 但凤汐眠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王爷手下的侍卫千万,你们二人就能自由调动,怎么就非要战将军出来救场?” “王妃,你这话就不厚道了。”碾迟庚斜视道,“这些日子为了追查刺客之事,离王始终护着王妃,还不惜和圣上起了冲突。前些日子离王还在大殿上跪了几个时辰,现在又被没收兵权,身边也就北褚和北冶二人。那些人肯定算准了离王身边的暗卫也都撤了去,所以才会这个时候妄动杀心。” 皇甫释离和圣上闹翻了? “这个,我为何一点都不曾听闻?”她只知皇甫释离那几日的脾性着实怪异,不想他私底下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还不是怕你担心。”碾迟庚一脸哀怨,“反正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上次差点丧命还不是一声不吭?” “什么丧命?”凤汐眠迅速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大事,若是能波及性命的,也就那次刺客闯了朝阳阁殿前书房…… “王妃,救人如救火,快先让人战将军派人吧。”颜世琛也是无奈。 凤汐眠收敛思绪,不禁流露怪异之色,“离王要动用战将军,你们二人派人去说一声便好,战将军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如此一个来回,浪费了多少时间。 若不是在他们脸上看到焦急之色,她当真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担心皇甫释离的安危。 “谁知道呢?毕竟战将军和北冶他们之前闹得不太好。”碾迟庚说得一脸正经,“我们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王妃还是亲自出面比较稳妥。” 这种理由,是不是过于牵强了…… 凤汐眠的清眸在碾迟庚身上打量片刻,反笑道:“请我出面,还得你们二人一起,你们倒是真的担心离王。” 碾迟庚:“……”这是,露馅了? 颜世琛:“……”他只是来凑热闹的。凑热闹。 两人对了一眼,又默声避开。 心想凤汐眠那双眼怎么和皇甫释离一般清明。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下子他们是闯大祸了。 “那个,王妃,这事,是真的等不了了。”碾迟庚尽量演得逼真一点。 凤汐眠点头,道,“那我便给你们一笔手信,战将军看到了,自然会派兵前往。”说完还真的起身去找毛笔了。 颜世琛忙走过去阻止,“来不及了,王妃同我们一起前去岂不更好?”边朝碾迟庚示意,碾迟庚立即会意走过来缠住凤汐眠的另一边,笑着把人请出屋里去。 星途和星遥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越来越觉得怪异。 星途没忍住小声问了旁边的星遥,“星遥,你说王爷都遇袭了,碾少爷怎么还笑得出来?” 星途瞟了他们一眼,道,“我觉得颜少爷也笑得挺开心的。” “要不,我们和红岫姐姐她们说一声?”星遥提议。 星途想了想,“那你知道她们去哪了?” 星途摇头,忽然眼睛微亮,“方才我好像看到碾少爷和红岫姐姐在说话,莫不是她们已经被叫去搬救兵了?” 星遥一听,忙不迭地点头,“有可能。” 碾迟庚和颜世琛将凤汐眠‘骗’至校场后便不再停留。 不过他们也没有真的离开,两人躲在一个粗壮大树背后,贼头贼眼地盯着凤汐眠的背影。 “方才可看清楚了?”颜世琛问。 碾迟庚摇头,“看不明白。” “我觉着我们好像被看穿了。”颜世琛郁闷地说。 碾迟庚更加郁闷,“不是好像,是已经。都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非要跟着凑这个热闹。”现在好了,若是被皇甫释离知晓,保不齐又要给他们下套。 颜世琛:“……”又怪他? “你不觉呢,这次被耍的是我们?”颜世琛一脸无爱地翘首,“你看她那淡定的样儿。我觉得,释离想留住她,悬。”原本两人还想给皇甫释离一个惊喜的,到头来却还是弄巧成拙了。 “这结论可不是这样下的。”碾迟庚说,“你以为刚才那番话我真是在抱怨?那你也太小看我的肚量了,那混小子都不在乎自己性命我瞎操什么心。” 颜世琛转过头来睨着他,“所以,你试探的结果?” “八九不离十,有戏。” “确定不是愧疚?” 碾迟庚瞪他,“你怀疑我?” 颜世琛扭头,“我这是实话实说。” 碾迟庚微微点头,“所以你身边没有女人。” 颜世琛:“……” 正文 第五十五章:步步攻心(4) 夕阳垂暮,灿红的暖光平铺半边天际。 凤汐眠站在校场中央,沐浴冬日里鲜见的暖阳,心底很平静。 校场上时常传来马的嘶叫,时远时近,若有若无。 没一会,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凤汐眠偏过头,就看到皇甫释离迎光策马而来。 他的轮廓逐渐清晰,刚毅中又显柔和。 凤汐眠觉着,他就是天生的王者,战神。他策马奔驰,携卷一身君临天下的英气,狂野不拘,却又柔情似水。 “上来。”皇甫释离居高看着她,已经半弯着腰,朝她伸手,凉薄的唇再次轻轻一动,“上来。” 凤汐眠的清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困惑,“王爷?” 皇甫释离些许无奈,直接俯下身拉了凤汐眠的胳膊,轻轻松松地就将她拉至身前,“上次狩猎未得尽兴,今日带你去看看。” 说完,他两腿往内一拢,座下追月低声嘶叫,不急不缓地跑动起来。 那个方向…… 躲在大树后面的碾迟庚瞪直眼睛,忽然抓一把颜世琛的肩膀,“他不会是,将王妃往深山里拐吧?” 颜世琛耸耸肩,将他的手抖下去,整一副见怪不怪,“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碾迟庚挑眉,用一记‘你倒是了解他’的眼神看着某人。若是他们被困在深山,让凤汐眠错过回冰岐国的时间,也就无可厚非了。 这小子,原来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还藏得这么深。不过现在就是知道了,也不见得就能放心。 那灌阳山是什么地方?那是野兽出没的常地。狩猎大赛有各大家族的排查护卫尚且还不能掉以轻心,现在…… “那小子就是个疯子。”碾迟庚一副捉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现在回去把人聚齐了随时行动。 皇甫释离策马直入灌阳山,马不停蹄。 凤汐眠记起来了,穿过那条悠悠长湖,对面那片草原就是西西草原,邻近闫亚国的国土边界。 “为什么想回去。” 皇甫释离的声音似有似无,像风一样灌入她的耳畔。 凤汐眠远远看着夕阳下的无边草原,没来得及说话,只觉皇甫释离突然用力一蹬,那追月便疯狂地驰骋起来,顺着长湖往上入山,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密林。 凤汐眠微微蹙着眉,手下意识地往胸前摁着,终究一言不发。 地势越来越高,追月的速度却未有减缓的趋势。 不远的数米处已经没有路,前方是悬崖,眼见他们就要扑进深渊……凤汐眠猜不透他什么意思,不知他为何又变得这般疯狂,下意识伸手去抓马绳。他则借势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追月仰天长嘶,前蹄直直在半空缓了数秒,停下之时正处在悬崖口。 悬崖下传来细碎声音,是被马蹄震落进悬崖的滚石。 “疯子。”凤汐眠低声怒道,急急挣脱他的束缚从马背跳下,后退几步方站得稳。她低低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眸中鲜有愠气。 她倒不怕死,但惜命。这么多年她都是在垂死挣扎中求生,她活着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皇甫释离眸色依旧清淡,拉着缰绳往后几步,这才下马。 他朝她缓步走来,平静沉稳,又仿佛隐藏着其它情绪。他离凤汐眠一步之远,凤汐眠本能往后站,冷声道:“王爷,回母国的缘由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过,你既不肯同意直说便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试探我?” “本王只想听你一句实话。”他没再往前,但语气比以往淡了几分,“凤汐眠,既然都忍了这么久,为何不继续装呢?”许是凤汐眠突然沉默,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眼神讳莫如深,凝聚在一处,便只剩无奈,“这件事牵涉的范围太广,不是你能干涉的。就算你知道了其中的真相又能如何,凭你现在的一己之力断然不能扭转乾坤。眠儿,你既嫁给了我,能不能就安心地好好当我的离王妃?其他的,交给本王……可好?” 他的退步让凤汐眠轻怔,胸口平添复杂,还是沉默。 她自是知道皇甫释离说的在理。天狸国和冰岐国之间的火苗已经点燃,就算她有心灭火,也拦不住背后那些人继续煽风点火。 “王爷。”凤汐眠喃喃启唇,略带茫然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皇甫释离哑然,“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的确很明显。只是她习惯了用她的角度看待他的所做作为。于她眼里,皇甫释离对她不可能是动情,他待她好,必然是出于某种目的。可经过这数日的相处,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值得吗?” “无所谓值不值得。”皇甫释离低淳的声音说得漫不经心,眼神却分外清澈,认真,“眠儿,信我一次。” 没来由的,凤汐眠点头了。 直到皇甫释离将她拥入怀中,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做了什么。她愣愣地靠在他怀里,胸口噗通得像要跳出来一样。 皇甫释离抱得很紧,恨不得将她镶嵌入身。 两人也由此贴得很紧,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胸前的颤动和灼热。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不自然地搂住他的后背。 动作有些别扭,但感觉却很实在。 “我,还是想回母国。”她说完,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正在逐渐僵硬。 没一会,皇甫释离松开她。 凤汐眠以为他又要想什么法子来劝她,只管低着头看地下,琢磨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她又该用什么话回应他却又能不让他误会。 可皇甫释离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外。她还在绞尽脑汁地忧虑着,却听到一声醇厚的笑声从头上传来,她奇怪抬头,正好对上他带笑的眸。 再出乎意料的,是皇甫释离突然捧着她的小脸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吻让凤汐眠当场僵硬在地,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啃他亲,还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张俊脸。嘴唇柔软的触碰荡开一阵心猿意马,她觉得胸口有点窒息。 “吸气。”耳边突然响起皇甫释离懊恼的声音。凤汐眠反应过来,整张脸都开始涨热,忙偏过身去顺气,恨不得找地方钻。 她转身的方向正对着追月。追月不知何时走远了,嘴里啃着草,抬头望了他们一眼,复又低头啃草,然后慢慢地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们。 凤汐眠觉得有点儿头大。 前日碰见一个能听懂人话的灵性枯叶蝶已经够她惊讶的了,现今这追月看起来似乎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看懂世故人情? “在想什么?”带是笑的声音。 凤汐眠假装没听见,脚步慢慢往旁边挪。 结果她的右脚刚动,胳膊又被某人拉了一把。接着眼前一黑,皇甫释离再次压下来堵住她的唇。这次不似之前的清尝清点,他的舌尖长驱直入,几下就开始攻城略池。 凤汐眠愣了好一会,才想着回应他。但吻的方式也略显笨拙,明明主动权不再她这里,她还是跟不上他的节奏。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些许羞耻,她想着自己这样太不矜持,果断把人推开。 正文 第五十六章:步步攻心(5) 此时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凤汐眠垂着头没敢再看他。 但皇甫释离的心情很好,尤其还特意添了一下唇角。虽然时间不长,但这样的效果已经算是不错。 皇甫释离低吹口哨,追月当即抬起头来,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调过身来。它嘴里还叼着未嚼完的草,对上皇甫释离不满的眼神,还是乖乖地将草吐到一边,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凤汐眠忍不住唏嘘,“他能听懂人话?” 皇甫释离点头,“它不仅能听,还会看。” “哦。”凤汐眠漫不经心地回应。突然一愣,转头看那追月的时候顺带扫到皇甫释离带笑的眸,脸倏地又是一热。 这动物太聪明,太有灵性,似乎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坐上马背,凤汐眠以为他们是要回去了,不想在前面的拐口,皇甫释离转而去了另外一条路。 “我们去哪?” “狩猎。”皇甫释离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凤汐眠还不习惯和他这样亲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一时想起了什么,她又侧头问道,“赤手空拳?” 耳畔传来低笑,“赤手空拳。” 黄昏渐退,暮色渐深。 碾迟庚和颜世琛等人早已经到了灌阳山,却只是徘徊在灌阳山入口,几次鼓起勇气要策马进山,又几次想起皇甫释离那张冰脸而又打消念头。 此次他们挑选的人不多,除了被硬拉过来的北冶和北褚,也就两三个只会用手里利器说话的木头人。是以守在这里这么久,絮絮叨叨个不停的也就颜世琛和碾迟庚。 “我看天色也已经差不多,要不要进去探个究竟?”碾迟庚的后脑勺已经被他摸了十几遍。 若是个饼,这会都已经成膜了。 颜世琛摇头又是一叹,看向北冶他们,“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万一出现白南虎……” “王爷本来就是去找白南虎的。”北冶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碾迟庚和颜世琛异口同声。两人默契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到北冶跟前。颜世琛道,“你刚刚说,王爷本来就是去找白南虎的?” 北冶淡漠点头。 “所以你丫还能这么淡定?”碾迟庚表现得特别不淡定。 北冶微微蹙了蹙眉头,余光瞥向北褚。 北褚用一副‘就知道’的眼神回应他,早就猜到他们知道皇甫释离的意图之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所有人跟我现在进山。”颜世琛沉喝道,牵头上马,走在前面。 北冶倏地过去拦在前面,“时候未到。” 北褚担心他们打起来,收起袖手旁观的姿态,将皇甫释离进山之前的嘱咐如实说了出来。 灌阳山横跨三个山头,平坦草原之后便是平林。 平林分三区,皇甫释离带凤汐眠去了北区。 “若我记得不错,白南虎就在这里。”凤汐眠落地走了几步,回头对皇甫释离猜测道。 皇甫释离勾着薄唇,“你记性不错。” 本是随口一说,未想会得到他的肯定。 凤汐眠一瞬的无语,道:“你要猎它做什么?”方才她刚刚敞开心怀就被他带来干这么不要命的事儿,到底是他太自信,还是他的爱好太别致? “不信为夫?”皇甫释离哑然失笑,正色道:“今日确定了你的心意,着实高兴,来点刺激的做纪念,免得眠儿你出去一趟又将我给忘了。” 凤汐眠:“……”她怎么就不太相信呢? 深林风寒,皇甫释离让凤汐眠待在追月旁边别动,转而捡了些干柴回来生火。也幸这几日未落雪,干柴还容易寻。 生了火,皇甫释离和凤汐眠坐靠着取暖。 时候还早,皇甫释离并不着急动手,反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凤汐眠聊天。他们都不是话多之人,聊了几句便都相安无言了。 倒不是没话聊,只是他们都藏着心思,也都怀揣着探测对方的心思却都还守着各自的秘密。皇甫释离试图追问凤汐眠的过去,凤汐眠则话里话外都在问及皇甫释离的昔时。 几番互探下来,两人干脆都选择了沉默。 凤汐眠的手冰,虽然已经在火堆上炙烤了有一会,然经皇甫释离伸手一握,还是不够暖。冷峻的眉头轻微蹙起,握着她小手的力度也加深少许,语气迟疑地问她:“你身上患的,真是寒疾?” 凤汐眠镇定挑眉,坦荡回视他的眸,漫不经意地反问:“这世上还有谁的医术能比得过决明子?” 皇甫释离皱眉加深,见她不甚在意,终是没有多问。 察觉他情绪不对,凤汐眠转移了话题,“王爷为何非要猎这白南虎?”秋猎时候那何为小侍卫提及白南虎的惊恐之色她还没忘,也记得白南虎有一双蓝珀色的眼睛能摄人心魂。 白南虎,太危险。 “想知道?”皇甫释离低头揉着她的小手,低沉醇厚的声音总是让她心驰神往。然这种感觉下一瞬便消之殆尽了,只因皇甫释离的回答让她不得尽兴。 他说:“等我亲手将它送到你手上,你自然就知道了。” 夜已深,抬头不见星光,低头不见倒影,只有寒风吹着树枝摇曳回响在耳畔,阴森肃冷。 皇甫释离将凤汐眠拉扯在怀,不由分说地将脱下来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叮嘱道,“一会你就站在追月旁边,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胡乱走动。” 凤汐眠嗯地点头,又抬头看他,“你真要赤手空拳?” 皇甫释离笑了笑,“担心我?” 凤汐眠诚实点头,“我不是累赘。”若是害怕,早前听到他的意图之时就该甩手走人了。 “你的本事自然是不小。”皇甫释离似笑非笑,“但你的那些本事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展示。” “……”凤汐眠陷入深思,“那白南虎是,人类?” 皇甫释离挑眉,笑而不语。 凤汐眠一目了然,又有些哭笑不得,觉着他的霸道实在过分。若是这样算起来,她的那些本事不都成了珍藏? “所以你今日带我过来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站在一旁看他如何大展身手? 这么想着,她的额头就被他弹指打了一下,接着听到他说道:“你想的没有错,就是让你在旁边看着。”说完便进了深林。 凤汐眠一时无言以对。想着她都猜对了他为何还要给她一个弹指。 然她虽不甘于袖手旁观,却也不见得能插上一足。 她是怕帮忙不上,反过来还给皇甫释离添了麻烦。 凤汐眠继续往火堆里扔干柴。 火烧得噼啪响,映得凤汐眠满脸通红。 追月在一旁也觉得无聊,低头用鼻子搜寻新鲜的青草。左嗅嗅右瞅瞅,尾巴甩得老高。 凤汐眠转头看它之时,他也正抬头,低低嘶叫一声,脚下挖了两回土,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不远。 正文 第五十七章:步步攻心(6) 凤汐眠的视线也跟着往那移,一会折回来又瞧了追月一眼,这才觉得它看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一抹祈求。 那模样竟还有几分的可怜兮兮。 凤汐眠轻笑:“你去吃吧。这儿有火,狼也不敢靠近。”她不知道这林子有什么毒蛇猛兽,狼也是她随口一提。 倒是听闻闫亚国的狼是出了名儿的凶狠。 可即便就是狼来了,也不见得追月能帮上什么忙。偏偏皇甫释离就一直强调让她待在追月旁边。 难不成在他眼里,她的安危还需要靠一匹马的护航? 追月听了凤汐眠的话,耳朵竖起一分,低低发出的嘶叫声里似乎掺和着一丝欢快,甩着长尾巴瞪着小长腿过去啃草去了。 凤汐眠有些哭笑不得,头一回觉着皇甫释离身边的事物不全然是枯燥无味的。 干柴很快就烧没了,火苗逐渐弱了下去。 凤汐眠有些发冷,抓着皇甫释离的衣服将自己裹成一团。 原本在对面吃草吃得津津有味的追月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她的身边,那样子确实还挺护主的。 前面的深林时常传出躁动,想来是皇甫释离已经出手了。但那躁动也没持续多久,只有几只受了惊吓的鸟儿冲林而出,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凤汐眠站起来,想走近一些去看看情况。她到底不能放心皇甫释离一个人赤手空拳地对付白南虎。 追月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是警惕状态。 未走几步,后面的追月突然嘶叫一声。凤汐眠回身,又听它嘶叫,那意思像是在提醒凤汐眠往后退。凤汐眠警觉地四处一扫,慢慢退回火堆一旁。追月也折了回来,不过却是用屁股对着她。 它所看的那个方向,有猫腻。 凤汐眠能察觉那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里。 在与不明生物对峙不下之时,皇甫释离突然回来了。他身上没有受伤,只是头发有些凌乱,见到火堆旁安然无恙的凤汐眠,明显松了一口气。 然就在此时,凤汐眠倏地大喝一句“小心”,小脸刷的一下苍白如雪。 只见林中突起一只庞然大物,它的利爪有人胳膊那样粗,正挥向皇甫释离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它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皇甫释离趁着这个缝隙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林子里冲进一群人,稀稀疏疏的火把照得一片明亮。 “你不是说他能轻而易举地拿下这个怪物吗?现在怎么解释?”是碾迟庚咬牙切齿的声音。 北褚和北冶默不作声地护在皇甫释离跟前,看着对面的白南虎也闪过轻微的怪异之色。其他人也分散与白南虎对峙。 “还好来得及时。”颜世琛由衷感叹,突然才意识到眼前还有一个更棘手的等着处理,“不是,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大了?”复看向皇甫释离,“你把人家惹毛了?” 皇甫释离淡眸射他,抿唇不语。 现在实在不是论责之时,碾迟庚和颜世琛挡在凤汐眠前面,开始谋划如何撤退之事。但看皇甫释离不死之心,很难叫他好好配合。 白南虎是他势在必得之物,可也不见得白南虎会轻易妥协,且护他周全又是他们分内之责,如今却冲突成这般,真叫不能省心。 左右思量下,碾迟庚还是觉着某人的性命更为重要,一个抬手便对其他人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拉弓开射啊。还等着它动弹起来给你们一爪子?” 箭已上弓,却没有人动手。 只因皇甫释离还未开口。 是以人兽的安静对峙一度处于诡异的气氛之中。有人也看出了白南虎的不对劲,它保持着挥掌向下的动作,似乎已经被定住。 众人困惑未解,颜世琛突然扯着嗓子打破了沉寂,“王妃,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在他印象中,凤汐眠不像是这般胆小怕事之人。 凤汐眠本就处于紧绷状态,经颜世琛这么一喊,冷不防就将抵在喉咙的那口血给吐了出来。她这一动,那白南虎也跟着晃动身子,蓝珀色的眸直直落在凤汐眠身上,又锁住了新目标。 凤汐眠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催动醉心经将那白南虎控制住。 如此一来,大家也都一目了然了。 皇甫释离反应过来,火速走至她身边,微微不满地按住她的手,沉声道,“你要做什么?”触摸到凤汐眠越来越冰的手,他的脸色更沉,“不管你在做什么,立刻停下来。” 凤汐眠倔强地咬着下唇,不愿让口腔里的血流出。 皇甫释离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胸口更是恼火,脸上怒气和疼惜相互交织,脸色极为难看。他回头看向白南虎,没有丝毫留恋地开口,“放箭……” “噗嗤……”凤汐眠突然吐了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仿佛瞬时就没了重量一般。 “王妃,”颜世琛惊呼。 凤汐眠嘴角的血实在刺眼。 身侧的皇甫释离及时抽手拉住她,面色慌张得厉害,“眠儿……眠儿,没事吧?”他的声音也颤抖得紧。 一向桀骜不羁的释离王,此时竟无助得像个孩子一般。 “没事。”凤汐眠艰难地松开嘴唇,一只手缓缓移至胸口,皇甫释离的手掌已经将它包住,继按着她的胸口,“这儿?” 凤汐眠笑了笑,‘不疼’二字卡在喉咙终究没能说出去就陷入了昏迷。 “都别愣着,放箭。”碾迟庚从容命令。 方才凤汐眠一倒下,白南虎就已经没了束缚。他们刚刚射出来的箭也被他大臂一挥而断裂在地。 “护送王爷先撤。”颜世琛道。 他们挑选的侍卫都是暗卫里的精英,反应迅速,几乎是颜世琛的话音落下就已经推至皇甫释离身前,与白南虎警惕对峙。 可皇甫释离却当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动也不动。颜世琛察觉不对经,回头正要催促,可那一眼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皇甫释离在给凤汐眠输送真气,能动才怪。 可让他们这几个人和白南虎周旋替他争取时间,这可能吗? “小心它的眼睛。”碾迟庚大喝。 可到底还是晚了。其中一个侍卫眼神涣散,已经将箭头转向自己人,就要松手射箭。 然那箭最后也没射出来。他的状态和方才的白南虎一般,稳稳定住。就近的侍卫见状,迅速上去把他的弓箭给撤了下来。 其余的人依旧在向白南虎射箭,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它的利爪给避开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戏耍。 碾迟庚和颜世琛对视一眼,示意其他人将弓箭放下。 他们的弓箭刚刚放下,对面的白南虎也安静下来,那双蓝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竟还有那么一丝可爱。 “释离,没时间了。”颜世琛不信白南虎会这般无害。 正文 第五十八章:步步攻心(7) 趁着白南虎静坐的时候,碾迟庚走过去查看情况。 凤汐眠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整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气色。反观皇甫释离,他的状况没好多少。上次凤汐眠重伤,虽然事出何因无人不知晓,但皇甫释离夜夜跑去凤汐眠的房中偷偷给她渡真气的事碾迟庚却是知道的。这么短的时间他的内力根本不可能恢复,现在又来一次……真是不要命了。 “怎么办?”颜世琛急得汗从额出。 碾迟庚挑眉,“你问我,我问谁?反正凤汐眠要是出事,他也活不成了。左右都是死,还瞎折腾个屁?” 这话在场的人都不爱听。 北冶从警惕位置退下来,看着皇甫释离和凤汐眠,神色复杂,“王爷,让我来吧。” “不可。”北褚道,“王爷的内力深厚,勉强能和王妃的相抵,你掺和进去破了那道平衡更会坏事。” 北冶冷喝,“难不成就这样看着王爷……” “都给本王闭嘴。”皇甫释离的声音虽然虚弱,却也不容置喙。须臾他收了手,将凤汐眠打横抱起。 因内力消损过度,皇甫释离站得不太稳,便是在原地缓了一口气,才勉强能支撑得起凤汐眠的重量。 见状,颜世琛暗暗松了一口气,“北褚,你们先护送王爷出去。” 然当皇甫释离抱着凤汐眠离开之时,白南虎也跟着动了。它一动,吓得那些人立刻又把弓箭立在胸前。可他们到底也拦不住白南虎,白南虎轻轻将爪子一挥,他们一群人便都往后倒,手里的护身利器也都与之脱离。 那群人里面,唯独皇甫释离还站得笔直。 紧接着,白南虎瞪地一跃,朝皇甫释离跳了过去。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连追月也都已经冲过来拦在前面。不想拿白南虎突然缩小身体,一缩再缩,最后竟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无害的小猫状。 它在皇甫释离的肩上稳稳地站立,低头看了凤汐眠好一会,复跳在她的怀里蹭了蹭。 皇甫释离蹙眉不语,叫了追月过来。 天色蒙蒙见亮。 床榻上的凤汐眠动了动身子,眉头依旧蹙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豁然就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一爬满藤蔓的屋檐,那藤蔓自下往上攀爬,穿过木窗,零零散散地挂着叶子。 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斜落在凤汐眠的半个身子上。 确定自己不是在灌阳山,凤汐眠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只是昏倒前的那一幕又逐渐清晰在眸。她担心的不是白南虎最后如何,反而担心那个男人知道真相后不知会如何惩罚她。 “醒了?”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东西,走到旁边的架子将篓子放好,又走过来。 等走近了些,凤汐眠才看清那人样貌,决明子。 决明子先是观察她的气色,复拉起袖子给她诊脉,另一只手捋着自己的白色胡子。手拿开之时,他眼底的探究之色也更浓,“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凤汐眠礼貌回笑,“我,躺了几天?” 决明子答:“两天。” 两天?凤汐眠私底下自我探测,也觉得不可思议。 按理说白南虎这般强大,她操控了它这么久,不该一点事儿也没有。唯一的可能,是有人给她渡了真气…… “决明子,王爷呢?”凤汐眠突兀开口。 决明子微一挑眉,语气很不好,“你以为谁都能往我这里送?” 这个规矩凤汐眠倒还真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这儿从来不随便进人。要进也只能进一个。”决明子见她恢复得差不多,又起身整理他的药材去了。 凤汐眠自顾自地坐了一会。觉着决明子这个地方真不错,清浅的药草味儿散在空气中,闻着很舒服。 她下了床榻走出去,外面是一院子的药草,一块一块地挤在竹栏内。决明子正在翻弄刚刚采回来的新药,听到后面的动静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心无旁骛地埋头整理草药。 凤汐眠轻步走过去,对他道一句谢。 临走前,决明子猝然叫住她,“离王从来不对任何人上心过,你是第一个。唯一一个。” 凤汐眠驻足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她是第一个,那,烈如倾呢? 凤汐眠回到朝阳阁,途径北院,本能地停住脚步。 不远处,男人硕长的身躯正沐浴在浅浅的阳光之下,笔直挺立。今日他没有将头发束起来,这样看着倒多了几分随性。 碾迟庚今天也在那里,两人似乎在说笑。用说笑来形容好像又不太贴切,反正皇甫释离没笑。 凤汐眠站了一会,觉着皇甫释离应该没事,便继续迈起步伐回了南院。 她的身影刚刚没入小道尽头,那边碾迟庚立刻就收了笑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皇甫释离答得干脆。 他的脸色也很苍白,方才是强撑着站起来的,凤汐眠一走,他掩着嘴轻轻咳了一下,走回屋的脚步有些虚浮。 碾迟庚垂头叹气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都想上去把人扶住,但顾及他好面子的性子,最终还是作罢。 “不是,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知道你为了她内力损耗这么大就不会留下来呢?”碾迟庚日常地絮絮叨叨,神情更切,“我看她对你也挺上心的。人刚醒就特意过来了。”虽然没有正面看望,但总归是停了有一会。 “不需要。”皇甫释离淡淡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她的性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一旦确定下来的事情就很难改变。况且这几日他变着法子劝过,都无济于事。此番让她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担忧。 碾迟庚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会用一种没救的眼神盯着他,“所以这次的苦肉计又是白费了?” “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皇甫释离好整以暇的扫了他一眼。 碾迟庚呵呵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把自己整成这副病秧子,我要是不被你抽点血我还真放心不下。” 皇甫释离点头,“知道就好。” “……”碾迟庚无力望天,“放心吧,保证她回来的时候完好无损。不过如此也好,这次让她好好看清那位凤皇的真面目,回来就该知道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了……” “啰嗦。” 碾迟庚咧嘴笑了,又道,“怕只怕现在天狸国和冰岐国局势紧张,王妃这次回去恐不能全身而退。那个老家伙眼睛可精着,这万一被他逮着机会从中作梗搬弄是非,传到圣上那里可不好交代。” 这皇甫释离到不甚在意,“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碾迟庚却表示不信。想着他该是背着他又想了什么招儿。只是不管他如何磨嘴皮子都未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儿,委实气人。 “对了,虽然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碾迟庚原本打算走了的,但度到玄关又给折回来,“王妃回母国已经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她的一举一动势必在那家伙的监视之中,你可千万别犯浑。这来回也就一个多月的事,忍忍就过去了。”他是怕某人耐不住寂寞,凤汐眠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要跟着。 然对于他的好意提醒,皇甫释离一个眼神也没搭理他。 以至于事后在冰岐国看到熟悉的像是某人的影子,他几恨不得当场跳出来把人拖回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步步攻心(8) 凤汐眠在药园住了两日的消息南院的人并不知晓,她私下里问了星途和星遥,这才得知是皇甫释离下的令。 南院的下人都以为是无忧那孩子听到她要出远门的消息非拉着她不让走,这才耽误了计划好的时辰,就连红岫和绿鞠也都信了。 因那几日皇甫释离将皇甫无忧接回北院,两人整整两日也未出来过。 凤汐眠便想着应该去看看那孩子,但又担心真的会被他拉住,左右思量又回到房中坐定。对于无忧,她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月初那日她从书房里落荒而逃,忘了与他说好的要在北院挤一窝子睡上一宿的约定。过后她记起来了去找他解释,照顾他的星瓴却告知她,说无忧前日就被送去书塾。 自后几日都未见过他,也不知那孩子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王妃,东西都收拾好了。”红岫走过来,又递过去一封信,“这是鸽子着急命人送来的。昨日就送到了,只是王妃不在。”主要是她们进不去北院,也打不过北冶和北褚。 凤汐眠把信接过来拆开看,里面是关乎宇文谦的消息。信里说宇文谦最近似乎有什么新动作,鸽子他们担心会在她会母国的路上动手脚,刻意提醒她小心应对。 这个问题倒不大,她和宇文谦迟早是要正面交锋的。且她觉得宇文谦也不似传闻说的那般放荡不羁。 表面的浪荡可以装,但一个人的气质却很难隐藏得彻底。 没有当面和皇甫释离道别,凤汐眠留了手信,当天就坐马车出了城。 这件事不宜喧哗,越少人知道越好。 意料中,宇文谦果然在半路出现了。 不过那已经是两日后。凤汐眠乘坐的马车已经出了东麦山官道。 当时宇文谦身着粗布,是一副草民的打扮,蹲坐在路旁的大树下,守株待兔。他身后也只有两个随从,着实低调得很。 宇文谦毕竟是在东城生活过十几年的人,也知道如何扮演一个淳朴的东城百姓,连跟在他身后追了数日的战天棘都没立刻认出来。 凤汐眠拉开帷裳之时,红岫正横剑拦在前面,宇文谦这会就是粗布小子,脸上的吊儿郎当却半点都不含糊。 “听说你找我。”宇文谦说,很是顺理成章。 嘴里还叼着一根草。 凤汐眠淡眸款款,让红岫把人放进来。 宇文谦倒也不客气,一根草吐在地上,单只手掌往木板一撑,人也就爬上马车了。 宇文谦上了马车,首要之事便是打量。凤汐眠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看,便是绕着这封闭的四方盒子扫一圈的时候顺带略过她的脸,真淡定。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我的身份?”宇文谦挑了一个干果子丢进嘴里,差点没把眉头皱成山,“这什么果子,这么酸?” 凤汐眠淡眸一提,“酸果。” 宇文谦:“……”到嘴的食物不能吐,有损优雅。宇文谦若无其事地将干果子硬吞,手也没再乱动了。又看了凤汐眠一眼,“你早知道我会来?”所以才刻意备了这么一个东西? 在东城知道他怕酸的没几个,以前经常窜狗洞窝儿的土友却是了解真切。凤汐眠就和他们走得近。 凤汐眠没有回应他无聊的问题,这些果子的确是给他备上的,不过动手的是红岫。 “该聊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落雪飘扬,持续到了夜晚。 天黑之前,马车已经到达驿站,不过人数却较之前少了一半。 凤汐眠和战天棘已经分了两路走,战天棘走的是常规路,若只是老老实实地赶路,少则一个星期就能到临沂关。凤汐眠这边走的是山路,路程较短,但道路难行,加紧速度也能在一定时间内赶去临沂关和战天棘会和。 临沂关是冰岐国的重要边关,若进了边关,他们也不必再分路而行,再折回凤阳城,也就几天的时间。 在驿站住下,凤汐眠身边只带了红岫和绿鞠两个随从,负重的行囊都放在了战天棘那边,是为了赶路方便。至于宇文谦和他的部下,他们自然没得选。 “看来你在离王府过得也不像传闻那般好啊?”宇文谦刚向小二套了一壶酒,话里捧着两个大碗,一个自己用,一个搁在了凤汐眠前面,“喝酒能解千愁。今日舍命陪女君。” 凤汐眠挑眉,盯着碗里那满满的酒,忽而一笑,“好。” 于是乎,两人端碗一碰,一个优雅一个豪爽。 唯一一致的,两人的碗均是滴酒不剩。 “王妃好酒量。”宇文谦由衷道。 凤汐眠不予回话,小脸明显是不得尽兴的表情。这儿的酒,和醉阎黄林的醉酿相比,相差太远。 “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宇文谦问,“你既然知道我会去找你,又为何让颜世拓来求我让我上门,拜访?” “没什么。”凤汐眠语不惊波道,“只是想给他找点事做。”省得他继续对她纠缠不清。 “顺便为难他?”宇文谦笑。 凤汐眠挑眉,也笑。 “不过,你就真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宇文谦微微眯着眼打量她。 她坦荡扬眸,“你能对我做什么?” 两人静默对视有好一会。 只要是宇文谦无言以对。凤汐眠的自信能将他噎得半死。 “那你和那个跟屁虫兵分两路,又是为了躲谁?” “没有躲谁。”凤汐眠一副直言不讳的样子,“只是不想你跟得太舒坦。” 宇文谦一口酒在嘴险些没喷出来,“所以你为了整我把自己也拉下水?”那他还真是,荣幸至极。 不过他也没信,“你在躲,上一次的刺客。我说的没错吧?” 凤汐眠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哪一次?” “你也不用想着法子忽悠我。我不吃这套。”宇文谦看着她,搭在桌面的手指在轻轻点动,“那一夜,救你的红衣人,我认识。” 红衣人?凤汐眠的脑子里也闪过这么一张妖魅的脸,不过她还真的想不到那日宇文谦也在。 对上凤汐眠首次的打量目光,宇文谦默默地坐直身子,镇定道,“那日我也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他比我先一步出手。他出手了也没给我机会再出手……” “你为何要出手?”凤汐眠打断他的平淡语气,真有几分不解风情。 宇文谦便是败给了她的云淡风轻。 “啧啧啧,献殷勤失败了吧?”忽有一个红影窜了进来,很干脆地拦坐在他们中间,自顾自地抓过宇文谦的碗倒酒喝,“不过你上一句话我倒是爱听。我一出手,的确没你什么事。” “……”宇文谦白了他一眼,“温狐舟,你这死皮赖脸的性子怎么还是改不了?” 温狐舟厚脸皮地敞开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是改不了,那你也别学啊?门口前面,慢走不送。” “我赖她又不赖你,你凑什么热闹。”宇文谦咬牙切齿般说完,这才发觉凤汐眠墨色的眼珠子在他脸上转动,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瞬地愣住。 随即响起温狐舟不客气的笑声。 坐在另一边桌子的宇文谦的侍卫,默默地把头低下去。 正文 第六十章:步步攻心(9) 夜间风雪更重,寒风习习,钻人衣缝。 自温狐舟来了驿站,宇文谦就闲不下来了。主要是被温狐舟缠得脱不开身。 若只在凤汐眠面前,宇文谦还能持着一副谦谦公子的温雅。但经温狐舟左一句右一句地抬杠,饶是宇文谦脾性再好,终究还是忍不住穷其墨水与之对峙。 反倒是凤汐眠得了空闲,独自喝了几口小酒后便回了房间。 许是酒精的作用,凤汐眠躺下没多久就能睡着。只是没过多久就被楼下传来的声音吵醒了。 入住驿站前,老板曾说这里的最后一间客房已经给了他们,然现在温狐舟突然过来横插一足,他必定又要和宇文谦一番抢夺。 凤汐眠无奈。 此番行动势要低调,可眼下跟着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低调的人,尤其温狐舟那身红色长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有多妖魅似的。 “你们闹够了没有。”凤汐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正轻步走下来。 本还在大打出手的二人听到声音,倏地抽手进袖,分站数米远。 跟躲瘟神似的。 楼下的烛火尤为昏暗,凤汐眠看不清他们二人的脸色,只当他们的沉默便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打够了就回去休息。” 话音刚刚落下,二楼一间客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撞开,伴随一声吃痛的叫骂,灰层在半空中飘扬。 宇文谦胸口被温狐舟踹了一脚,人从走廊上直接往下跌,也还好他的轻功不错,坠下来之前已经运气掌控住身体,落地的时候也就踉跄几步就能站稳。 “温狐舟,你丫抢了老子的被子,又霸占老子的床,现在还好意思踹我,你真当我没脾气了?”宇文谦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间。 “是你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温狐舟优雅地走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嘴角挂着能气死人的笑,“你若有本事,那就使出来啊,耍嘴皮子谁不会。” “你……” “够了。非要弄得人尽皆知你们才肯罢休吗?”凤汐眠冷淡地打断他们。 果然,经他们这一闹,已经有客人开门投诉。几个小二被老板吆喝着从暖被里爬出来一一安抚他们的情绪,好一阵子他们的抱怨才肯停歇。 这也难怪,途径这个驿站之人大多是为了赶路,他们白天在雪地里奔波了这么久,晚上好不容易找到安歇之处却被这般打扰,心情能好? 若非外面是风雪之地,老板真真是想直接把温狐舟和宇文谦二人给轰出去。便是凤汐眠上去好言劝了几句,老板方愿松口留他们一宿。 凤汐眠从老板那里出来,一楼已经新添了几根蜡烛。烛光还算明亮。 这一明亮,凤汐眠站在那里就不愿靠近了。 “不是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这你应该认识的才对啊?”温狐舟笑得贼坏,下巴朝着一位戴面具的男子扬道,“我哥,温狐罂。” 温狐罂……凤汐眠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 不过,让她却步的不是他。而是离他们最远的那位。虽然他也戴着面具,但她还是能认出来,那是皇甫释离。 宇文谦也认出来了,正一副置身事外地看戏。可惜没有酒。 温狐舟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火苗就是他点燃的,就唯恐天下不乱。 这个场面有点儿复杂,凤汐眠不想面对,私下里斟酌一番,觉着既然他们都不以真面目示人,那她也没必要做出认识他们的举动来。 所以凤汐眠干脆谁也没理会,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 意料之中,她前脚刚进门,皇甫释离后脚就跟来了。 “假装不认识我?”皇甫释离不客气地霸占她的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凤汐眠微笑,回道:“我不认识这个面具。” “那另一副面具,你就认识了?” 凤汐眠:“……” “所以你们早就见过?”皇甫释离看着她,眼底在笑。 不过这个笑很危险。 “这怪不得我。”凤汐眠理直气壮地答,“是你们离王府的守卫不严。”人家出入自如,她还能管住他的脚? 皇甫释离好看的眉头轻挑,“你们?”说完已经收住笑容。 凤汐眠轻微一怔,走到对面的长椅上坐下,又道:“他找过来的时候,还不是‘我们’。” 对面的男子若无其事地拨弄拇指的扳指,“这么说,还是为夫动作太慢了?” 凤汐眠看着他,没说话。 须臾,皇甫释离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过来。” 凤汐眠没动。 “是要我走过去陪你?”皇甫释离说,已经站起来就要往这边走。 凤汐眠顺着他的起身缓缓抬头,在他真要在她旁边坐下时倏地起身逃回床榻,“我累了。睡觉。”然后躺下。 盖了被子后,她又往墙壁里钻了钻,直到不能再靠前了才肯罢休。 后面的皇甫释离低低笑出声来,低沉又好听。凤汐眠觉着耳朵有点痒,又把被子往上提。 “眠眠这是在邀请我?”皇甫释离已经在床榻外边坐下,声音里的笑意更深。 前几日还只是眠儿的,怎么今日又成眠眠了? 凤汐眠咬了咬嘴唇,头慢慢地往被窝里塞。 后面皇甫释离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没反应,又笑了笑,故意拉她的被子,“眠眠这是害羞了?” “……”凤汐眠忍无可忍,在他不备之际,突然从底下抽手把被子拉回来。 然下一瞬,她就后悔了。 原本她也就这么一拉,不过是不想让皇甫释离的小心思轻易得逞。岂料她这一拉,直接把人拉床上去了。 此时皇甫释离正摔在她肩上,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她也能感受得到他胸口跳动的脉搏,还有他呼出来的混热气息。 凤汐眠惊得扯着被子坐起来。可她还未坐稳就被他的大手又拉了下去,这回直接倒在某人的胸膛里。 “这么着急就要来投怀送抱?”皇甫释离半搂着她,钳制住她的手的同时习惯性地蹂躏她的细指,继续戏谑道,“几日不见,眠眠倒是开明了不少。” “王爷。”凤汐眠气恼。几番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是用胳膊撞他的腹部,她才得以逃离魔掌。 方才她也没用多大的力,还以为要多撞几下才能成功脱逃,未想就那一下也能叫他松手。而且,方才好像听到他低低的闷哼一声。 皇甫释离躺在那里不动,也没有继续朝她伸开爪子,这与他寻常霸道的性子很不吻合。 “王爷……”凤汐眠用脚趾头碰他一下,“王爷?” 不对劲。 房间点着蜡烛,但光线太暗,又有帘帐挡住大部分的光,凤汐眠根本看不清皇甫释离的神情。紧张之下已经摸过去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结果凤汐眠刚刚凑近,皇甫释离突然睁开眼睛,嘴唇挂着浅笑,直接搂住她的后腰将她禁锢在怀。 “原来眠眠这么担心为夫。”嘴角笑容更深。 凤汐眠蹙眉,“你真的没事?” “有事。”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只要有你在,就没事。” “……”凤汐眠瞪他,又要挣脱出来。 “别动。”皇甫释离改用双手抱住她,语气有些轻,“再动,就真的有事了。” 凤汐眠果然安静了一小会。 只是她这样趴在他身上也不是个事。他们现在的姿势,别提有多暧昧。 以前他们也非没同床共枕过,只是那时候凤汐眠还在睡梦中,醒了之后立马就把人推开了。如今两人都还清醒着……哪怕他们确认了关系,凤汐眠还是决定不习惯。 “确实不早了。”皇甫释离居然在她动手前就松开了她,“睡吧。” 就这样,凤汐眠睡在里面,皇甫释离睡在外面,两人共用一张被子。 但凤汐眠睡得并不踏实。 今日皇甫释离太反常了。若换作平时,他肯定要占她一些便宜才肯罢休,现在他真的安分,倒显得有猫腻。 “王爷?” “嗯。” 听这声音,还是平稳有力的。 凤汐眠就放心了。 但她实在没有睡意。尤其身边还躺着这么一个大活人。 “王爷跟过来,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会,才听到皇甫释离回答,“想你。” 凤汐眠动了动嘴唇,心情复杂。 “你不怪我,没和你辞别?”她还以为他过来后会质问她的。 “仅此一次。” 凤汐眠笑,“绝无下次。” 安静了一会,凤汐眠又问,“温狐罂的事,我之前并不知道他。”她在犹豫要不要把她已经得到月珠的事情告诉他。 这次皇甫释离没有回话。 凤汐眠侧头看他一眼,道,“无忧他,可还好?” “不必理会他。”默了一会,他又补充道,“过段时间他会自己想明白的。” 凤汐眠点头,“他和温狐罂的关系……” “我知道。” “你知道?”这让凤汐眠很意外,但似乎又是情理之中,“无忧他,是不是烈如倾的孩子?” 对方沉默。 凤汐眠也沉默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从皇甫释离口中提及的烈如倾是什么样子的。 “王爷,你真的喜欢我吗?”凤汐眠平淡地将这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问出来,“还是,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皇甫释离依旧没有说话。 “皇甫释离,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代品。”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夹着某种坚决,凤汐眠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和她有过怎样的过去,我也不会强求你忘了她。但在你分清我和她之前,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她已经被最亲近的父皇抛弃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然而这次,皇甫释离还是没有出声。 凤汐眠无声叹气,转身背对他睡觉。 过了一会,凤汐眠突然坐起来。 皇甫释离依旧没动。 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掀开被子,她的手碰到了他的额头,不热,但上面都是汗,而且是冷汗。 “王爷?”她晃了他好一会他都没反应,一时也慌了。 大略检查他的身体,也没见什么伤口。没有伤口,那便是内伤了。 凤汐眠急忙穿好衣服,准备去隔壁找绿鞠。来之前备了不少药,这些药都在绿鞠手中,她想去碰碰运气。若是有治疗内伤的药,皇甫释离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只是刚刚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人影险些吓了她一跳,“温狐罂?” 温狐罂会医术,而且医术还不错。 这是凤汐眠意想不到的。 有温狐罂帮忙照看皇甫释离,凤汐眠也踏实。一时不去探究之前他们为何大打出手的事情。 她想着,他们之间的重要关联在于皇甫无忧,而皇甫无忧很有可能是烈如倾的孩子。 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知道烈如倾的任何事情。 “他内力受损严重,应该好好静养,方才又动用了……”温狐罂没说完后面的话。 凤汐眠也懂。 已经快凌晨了。 送走温狐罂,凤汐眠更没睡意。 皇甫释离吃了药正在昏睡,凤汐眠坐在榻前,静静看着男子的睡容,晦涩难分。 她知道皇甫释离内力受损是因为谁。他待她的确不错,至少这里面有真心。 既然是真心,她又何必在乎其它呢?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临近一月,正是雪落常时。 疏松的飘雪落在山头,望去一片白雪皑皑。山路的积雪常年无人清扫,徒然增加了赶路的难度。 入山两日,行程才过了不到一半。且那雪有落大的趋势,凤汐眠等人不得不提前停下,留更多的时间找个避雪的山洞歇息。 凤汐眠受不得寒,留在马车里等候。马车里备了暖炉,不过燃料也烧得差不多了。或许再行一小段路程,马车也进不去那山里了。 宇文谦早年走过这段山路,说前面有一段勉强双人能过的小道是必经之路,马车断然是过不去的。 “王妃,喝点热水暖暖身子。”绿鞠刚捡来雪块烧好的水,盛在竹筒里一会就能直接喝了。 凤汐眠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将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绿鞠摇头,“这场雪太大了,消息难传。”又叹了一口气,“这天寒地冻的,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飞鸽。” 凤汐眠想想也是,若非有玄鲮甲,她大概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 宇文谦他们还未回来,凤汐眠披了一件衣裳下了马车。 天已经暗了。 绿鞠正给火堆里添柴火,时不时搓手,又捧在嘴边用力呼一呼,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听到后边有脚步声传来,绿鞠立马扶剑回头。看到是凤汐眠,忙走过去,“王妃,外面风寒,你怎么还下来了?” “无碍。”凤汐眠走了几步,“绿鞠,我们还剩多少食物?” 绿鞠叹息道,“还剩一些。”其实,是所剩无几了。 前日进山前他们碰到一群饿狼。饿狼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先是把存放在马车后面的粮食盗走,然后再攻击人。 后来是温狐舟及时发现了。只是狼多势众,为了躲避狼群的攻击,他们不得不丢掉大部分粮食,让马车减重前行。 也幸亏那里经常有猎人出没,他们帮忙把狼群赶走,这才保住唯一的马车和少量食物。 是以进山以来,温狐舟和宇文谦不得不打些猎物来补充粮食。只是山雪越来越大,猎物也都难寻了。 凤汐眠望着远处的深山静默了好一会,“绿鞠,我记得你的箭术是不错的。” 绿鞠微愣,“是……战将军教的,至今还未射过活物。” “那现在便试试。” 宇文谦和温狐舟从深山里回来,每人拎着为数不多的猎物,彼此看到对方,难得没有掐话。 宇文谦的两个随从不久也出来了,不过他们的情况更不好,其中一个人除了一身狼狈,手里一只猎物都没有,手上还见了血。 “你们真给我长脸了。”宇文谦哼道。 长达一个多时辰,四个人进山狩的猎物加起来,不过一只兔子,两只瘦鸟,一只瘸了脚的黃鼠,还有一只是比鸟大不了多少的野鸡。 就这些吃进他们的肚子里都不一定能见饱,更何况还有三个女人。 “公子,要不我和寻木再回去看看。”寻阳提议。今日的狩猎里面,便是他一个都没猎到。 “得了吧,别到时候什么都没猎到人也丢了。”宇文谦很不客气地的否决他。 温狐舟摇头感叹,“我哥是狩猎能手,要是他在,这满山的猎物都逃不过他的眼。” 宇文谦唏嘘,“别把他说的跟万能人似的。”顿了顿,又补充,“就算他是万能,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这怪谁?”温狐舟冷哼,“要不是你非要纠缠凤汐眠,那皇甫释离会不放心地跟过来?”皇甫释离若是没跟过来,温狐罂又怎会和他大打出手,皇甫释离又怎会因此受伤? 但也不能说是温狐罂的错,那皇甫释离原本就内力耗损过度,身体还未调养好又动了真气,不晕倒才怪。 “我见她那是受了她的邀请。”宇文谦不予客气地说,“你要是有这个自知之明,当初就该自告奋勇把人送回去。” 温狐舟:“自告奋勇这么容易,你怎么不去?” 那日凤汐眠发怒的样子他至今还心有余悸,让他自告奋勇,也得人家接不接受。 温狐舟原本以为那个女人除了云淡风轻的表情便再无其它情绪,但那天她破天荒地发怒了,她发火也是平静,却能叫人如临水火交加。 那日她对温狐罂说,“既然人是你伤的,你便负责把人送回去。若是你不想送也可以,离王是圣上唯一的弟弟,作为离王的妻子,我有责任向圣上禀报此事,伤害皇族,这份罪责孰轻孰重,你得承担。纵然是现在,我也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温狐舟当时就想说,他的哥哥温狐罂还是都衍国太子呢,身份和那离王比起来不分伯仲。 而且凭温狐罂的本事,别说凤汐眠想留住他,就是皇甫释离亲自动手,也未必能把人留下。 可温狐罂却没有反驳,只是问她如何不轻易放他离开。结果凤汐眠还真的动手了。她出手很快,像一阵风,倏地就飘到温狐罂跟前,纤细的五指掐住他的脖颈,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温狐罂。” 温狐罂并未反抗,只是声音寡淡地问,“他对你而言,已经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凤汐眠丝毫没有犹豫地答,“我是他妻子,他是我丈夫。你觉得呢?” “你就不怕我在半路直接把他杀了?”温狐罂说得云淡风轻,“你也知道,现在的我完全有这个能力。” “你可以试试。”凤汐眠说,却突然松开手。 之后温狐舟才发现,原来凤汐眠是故意近距离掐他哥的脖子,故意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原来她是趁机给他下药。 就用一根银针,温狐罂就被她制服了。 他那聪明一世的哥哥,就这么折服在一个女人手上。这辈子他没见过温狐罂向谁屈服过。五年前倒是有过这么一个人,不过最后那人突然消失了。 确切地说,是人间蒸发了。 自后温狐罂便封锁了西峰林,不给任何人踏足。连温狐舟也被拦了好几次。便是温狐舟死皮赖脸纠缠了好些日子,才让他打破禁忌让他自由出入西峰林。 没想到几年过去,温狐罂舍得从西峰林出来了,却又……温狐舟怎么也想不明白,温狐罂功夫高脸蛋好,想嫁给他的女人千千万万,它怎么就跟自己过不去,偏偏去招惹皇甫释离的女人? 招惹也就罢了,还倒贴得这么彻底,脸皮不要了不说,还被虐得心甘情愿。几次三番让他这个弟弟暗中保护凤汐眠,真当他闲得没事做了? “宇文公子,温狐公子,原来你们在这呢。”红岫远远跑过来,“猎物都已经烧好了,快回来趁热吃吧。” “猎物?”温狐舟和宇文谦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可怜的战绩,再次问道,“什么猎物?” 红岫带他们去了山洞。山洞是红岫发现的,离得不远,不过难寻,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么一个背风的洞。 还未进入山洞,在洞口都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烧烤的味道。两人不可思议地走进去,看到在火堆旁立着几块烧好的熟肉。 像是,野鸡? 看看那肥嘟嘟的野鸡红肉,又看看宇文谦手里提着的瘦骨嶙峋的野鸡……这对比,太让人意外。 “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温狐舟问,琢磨着是不是温狐罂过来了。 “你别看了,都是绿鞠打来的。”红岫笑着解惑。 宇文谦狐疑地看着绿鞠,“你打来的?”复指着地上的一大片,“这些都是?” 绿鞠笑了笑,“这还多亏了王妃。” 说完,温狐舟和宇文谦都盯着凤汐眠看。 凤汐眠却不想解释,只道,“快凉了。” 温狐舟摸了摸鼻子,想起那日凤汐眠对温狐罂的无情,没敢再继续问,抓起一只兔腿子就吃起来。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宇文谦见状,忙去撕另一只兔腿子,大口大口的就往嘴里塞,复把剩下地丢给不远处站着咽口水的寻阳和寻木。 两人都闪过不好意思,但最终抵不住肉的诱惑,双双分着便把它吃完了。 这片山虽常年积雪,但也不排除有饿狼的走动。 是以山洞要有人轮流值守。 红岫已经提前吃过东西了,把绿鞠方才捡的干柴搬回洞口,却也没有立刻生火。 这些干柴很难得,除非实在冷得不行了才用一点,不然这些干柴都撑不到深夜最寒的时候。 “红岫。”绿鞠走出来,“你回去吧,让我守一会。看你冻得,鼻子都红了。” 红岫笑笑,“你不觉得只有鼻子被冻红已经算好了吗?” 绿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正在狼吞虎咽的寻阳和寻木一眼,点头。 这么冷的天被树枝划破手脚,的确是一种折磨。 绿鞠回去拿了点擦伤的药膏给两人送过去,寻阳和寻木都不好意思拿。 “伤口再不处理,待会就该感染了。”绿鞠指了指寻阳手背已经有化脓倾向的伤口,“你们也不用客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王妃。你们若是因为受伤耽误了行程,反而是一种拖累。” 闻言,两人都不推脱了。 绿鞠走回来,还是想让红岫回去休息。 红岫知道说不过她,但还是提醒道,“王妃动用了醉心经,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事,但我还是不太放心。绿鞠你比我心细,用药的事我不懂,你守在王妃身边我才放心。” “这……” “你们都回去吧。”寻阳已经走过来,“这里交给我,我和寻木交替值守,能撑得过去。” 夜间,凤汐眠果然情况不太好。 她似是做了什么梦,嘴里呢喃着什么话。起初也没人在意,直到她悲恸地喊出一句“阿离”,将红岫和绿鞠吓醒。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红岫轻轻摇晃她的肩膀。绿鞠也有点慌,忽然想到什么,忙从凤汐眠的腰带里找出药囊放在凤汐眠鼻前来回移动,好一会凤汐眠紧蹙的眉才渐渐舒缓。 这药囊用了这么久差不多快失效了,绿鞠从药盒子底层拿了新的药换进去。 红岫问,“绿鞠,这药囊里装的是什么?” 绿鞠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唇,“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着是姑姑送过来的,对王妃的病应该有点用。” 山洞不大,红岫和绿鞠能被吓醒,温狐舟和宇文谦自然也醒了。 “你们王妃,经常这样?”问的是宇文谦。 红岫答,“也不是。只有太累,或者虚弱的时候……”后面绿鞠撞了她一下,道,“王妃身体不好,偶尔会做噩梦,吃了药就没事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山洞里有片刻的安静。 宇文谦是见绿鞠不想透露过多关乎凤汐眠的事情才没有多问,没想到旁边的温狐舟却突然横插一句:“刚刚听你们王妃喊了一句阿离,莫不是,她在梦里也在担心离王?” 绿鞠哑然,道:“离王是王妃的丈夫,担心离王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说这话,倒是和凤汐眠挺像的,一句妻子和丈夫居不离口,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怎么了?”凤汐眠悠悠转醒。 红岫忙帮她盖好衣服,“没事,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把大家都吓醒了。” 绿鞠附和,“时候不早了,王妃抓紧再眯一会吧。” 凤汐眠静静地看了她们一会,点头。 其实她知道方才做梦的人是她,只是现在脑子里有点发胀,怎么也想不起来方才梦到的画面。 大雪纷飞,持续了几天几夜。 凤汐眠等人赶到临沂关,用去整整八天时间。 临沂关是冰岐国最大的关口,不少外国商人都会途径此地。 进了关口,前面就是陵城,凤汐眠等人便是在陵城的客栈住下。 这里人来人往很多,过往的人的身份也相对复杂。突然出现他们这几张新露的面孔也便见怪不怪。 但这,还是没能瞒住程天。 程天是守关口的将军,他几日前便已经受到战天棘的来信,说长青公主不日就会到达临沂关。届时战天棘自己也会赶过去,只是时间上会有几日的偏差。 是以这两日,程天几乎没从关台离开过。他早早就命人在关口等候,手底下的人不分昼夜等了两天两夜,才等来了一个眉目和战天棘送来的画像相似之人。 那会凤汐眠是女扮男装,连红岫和绿鞠都是。他们一行人化名商人进关,骗过了站关的士兵,却没能逃过程天的眼。 战天棘在信里曾说,凤汐眠对外喜欢以男装示人,此次情况特殊,凤汐眠很有可能也会女扮男装。 是以那群人一进关口,程天就派人跟在他们后面。 一路跟进客栈,他们分散坐在客桌上,客栈周围的各个通道也都分布了程天的下属。 程天当晚就上门拜访。 当时凤汐眠和宇文谦正在用膳。程天换了身便服进店,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打招呼,而是选了就近的客桌,点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吃起来,边吃边注意那边的动静。 温狐舟原本也想凑个热闹,只是他那身艳红太过显眼,被凤汐眠果断拒绝与他同桌。 下午温狐舟听了凤汐眠这话,一气之下离店出走。回来的时候倒是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里里外外看起来正常了不少。他还气定情闲地在凤汐眠前面晃悠了好一会,本是想让凤汐眠夸一句,未想凤汐眠看了他的新装一眼后,神色不变,对于上一个决定依旧没有改变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温狐舟这件衣服是不错,可是衣服的主人,长得太招摇。 言外之意便是怪他生得太好看了……温狐舟这么想着,一时难掩复杂心情,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谦战胜一筹,和凤汐眠同桌饮酒。他则被丢在一旁独喝闷酒,顾影自怜。 “你确定战天棘和你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宇文谦背对程天,低声问道。 凤汐眠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他还没到。”凤汐眠看向窗外形形色色的人,淡淡道:“我不信其他人。” 她说这话,宇文谦也明白。 那几个跟屁虫现在都还赖在附近,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按照约定的时间,已经迟了一日。”宇文谦理性说道,“理论上,他应该比我们先到的。”言外之意,便是凤汐眠原先的猜想是对的,战天棘走的那条路遇到了伏击。 凤汐眠陷入沉思。 “不过你也别着急,战将军虽然人是木讷了一点,但指挥作战却是不错的。”宇文谦以为她是在担忧。 凤汐眠笑了笑,“我信他。” 宇文谦便没再自作聪明了。 夜市近启。 陵城虽地处偏远,却也是一座富城,来往的商人众多,也促进了这里的商品交易。一些鲜见的陶瓷、琉璃珠等在这里却是常见,且价格也划算。是以宇文谦提议带凤汐眠出去走走,但凤汐眠拒绝了。 凤汐眠走上楼之前,程天也跟了上去,“这位公子。” 凤汐眠闻声停下,回头淡淡地看着他。 程天被她的淡眸看得有些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露出客气的笑容,“公子可否借一部说话?” “光天化日之下就来勾搭我的娘子,难道陵城这里已经开明到这种程度了?”宇文谦刚刚结账完走过来,很随性地搂住凤汐眠的肩膀,敌意颇深地看着程天。 程天的脸有些挂不住,“这位公子,我实在不知道他是……” “你是想说她的男子身份?”宇文谦怪异地笑着,声音更加敞亮,“男子怎么了?谁规定了不能娶男子为妻?更何况,我的妻子倾国倾城,就连冰岐国的长青公主都略逊色于她。你可别眼红了。” 凤汐眠:“……”甩开宇文谦的手,径直走楼上休息去了。 见状,程天断然不敢再跟上去叨扰。 周围怪异的指指点点声音已经让他够难对付的了,且别说跟他正面打过交道的几个商人还在当场,竟还走过来问他要不要给他送女人。他气得满脸通红,抓起桌下的长剑就回去站岗了。 “将军,就这么走了?”一位士兵听了要撤退的消息,不甘地问道,“我觉着这群人的行为比较怪异,尤其是方才那位穿红色衣服的男子,比女人还要妖娆。” 谁知程天当即黑着脸,“住在这里的有哪一个看起来是不怪的?” 士兵便低头不说话了。 不过最后程天也没有把人全部撤出来,留了两三个人守在客栈对面,以防万一。 在陵城住了两日,终于有了战天棘的消息。 这天天刚亮,战天棘入了关先去见了程天。程天将在客栈碰见一群怪人的事和他讲了之后,战天棘立即就赶来客栈了。 那会客栈刚刚开门营业,战天棘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擦桌子的小二。 战天棘沉步走过去问,“你们这里前日是不是来了一群商人入住?” 小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每天进来这里的商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群人?” “他们中间,有一个身着红色衣服的男人。有几人看起来比较娇弱……像女人。”战天棘又说。 小二想了想,突然拍头道,“你是说那一对,男人夫妻?” 战天棘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点头了。 小二将擦桌布往身后一甩,“他们走了。” “走了?”战天棘的声音徒然变大,吓得小二差点跪地,见战天棘要往楼上走,小二立马赶在前面拦住,“你,你想干什么?” “让开。”战天棘想直接把人拎起来。 后面程天忙走进来,对小二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 小二看见是程天,弱弱地让开了地方。不过眼神有点奇怪,等战天棘走上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追过去,“你,你别找了,他们不在二楼。” 战天棘停住脚步,犀利的眼神往他那里一定,“他们在哪?” 小二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实话道,“他们搬去了后院。” “他们为何要搬去后院?”问这话的是程天。 小二回答道,“他们说,怕你,纠缠那位,夫,夫人。”后面的话他都不好意思说下去。 程天的脸当即又黑了。 这几天他只是让手下的人把人盯着,昨日是为了捉拿一个要犯不得已便服在这里潜伏,结果那个要犯趁着人多的时候还是溜走了。当时他追犯人,不小心撞上那日的‘男人’,又被那‘男人’的丈夫狠狠瞪了一眼。 他又何其无辜? 战天棘没工夫理会他们脸上奇怪的表情,直接让小二带他去后院。 战天棘一进后院,迎接他的是一个锋利的飞刀。 他反应灵敏地用长剑避开,谁知那剑似是长眼了一般,倏地又往程天的方向射去。程天完全没想到那小刀会朝他射,没来得及提剑,只能往一旁闪躲。 这一闪,那小刀直接就穿过小二头顶的帽子。 小刀带着小二的帽子,插进木柱子上。 小二吓得当时就尿屁股了。 尿了他还不敢走,手和脚颤抖得厉害,像一摊软水,风都能将他吹散。 恶作剧之人温狐舟肆意靠在大树上捧腹大笑,手里还在玩弄这一把小刀。 战天棘未见过此人,凌厉的眸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刀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拔出。 这时程天走过来在他耳边说,“这就是那日穿红色衣服的男子。” 战天棘微愣,刀收回,问他,“你是?” “你们一大早闯进我的院子,还问我是谁?”温狐舟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目光从程天脸上一扫,“哟,这不是那日抢我们夫人的官人吗?今日还搬了救兵过来?” 程天:“……”他一世的英明,就这么被毁了。 心想那个人最好是长青公主,否则他非叫这些人好看。 “程天,他这话是何意?”战天棘问。 程天没说话,方才他故意没说这一段,就是不想被他笑话。 下一瞬转了口风,程天道,“找公主要紧。这个人你若不认识,是不是代表公主不在这里?” 这下战天棘也为难了。 “不知阁下可否认识一个叫徐谦的男子。”战天棘斟酌道。 温狐舟微微一笑,“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战天棘觉着这个人就是个无赖。 凤汐眠岂会和这般无赖在一起?战天棘这样想着,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对程天道,“回去吧。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慢着。”温狐舟一脸严肃,“我都没给你答案,你们这就走了?” 战天棘便给了他一记‘不然呢’的表情,准备转身离开。 “慢着。”温狐舟又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的答案不是你所希望的呢?” 这回战天棘没理会他。 温狐舟再次被气着了,“战天棘,你丫走出这扇门,就别想再看到凤汐眠。” 战天棘和程天猛地顿住,继慢慢转过身来。 战天棘问,“你刚刚什么意思。” “我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战天棘依旧不信,“公主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潜意识地以为,男男夫妻里面,他就是男的那一个。 “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温狐舟咬牙切齿,是真火了。 不等战天棘继续说,原本还在他手里转得溜的小刀毫不客气地被他射出去。那刀便和战天棘手里的剑打了起来,久久都不分伯仲。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客栈后院的大樟树下。 凤汐眠恢复女装,衣着款淡,正喝着绿鞠泡的药茶。 战天棘和温狐舟一左一右站在树前,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玩弄自己的头发。 “不是挺能打的麽?”凤汐眠低头饮茶,“继续打吧。” 战天棘瞥了某人一眼,单膝跪下,“王妃,是属下延误了时间,让王妃久等了。” 寂静中传来一声低笑。 战天棘蹙眉抬头,温狐舟不客气地对过去,“别这么看我。你跪你的我站我的。” 战天棘没理会他,“王妃,他是?” “我人在这,要问也是问我,问她做什么?”温狐舟再次不客气道。 凤汐眠终于抬起头,淡眸微微闪着轻笑,“你很能说?” 温狐舟罢了罢手,干笑道:“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凤汐眠点头,“也挺能打。” 温狐舟嗯的一声,“也管不住手。” “所以你赖在这里不走,也是因为管不住手脚?”凤汐眠淡淡地说。 温狐舟一时没听明白,但想她肯定没安什么好主意,所以聪明地保持沉默。 这时凤汐眠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关注这边情形的程天。 对面的程天当即挺直腰板,第一反应是转过头,并转过身。 但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对劲,复慢慢地重新转身过去,凤汐眠果然还在看着他。 程天又愣了愣,会意走近,行礼道:“公主。” “你的观察能力不错。”凤汐眠漂亮的清眸里浅浅笑意。 程天微证,又听她说道,“前几日我给将军招麻烦了。” “不,怎么会。”程天忙摇头,“是属下太唐突。我应该先言明身份的。” 凤汐眠低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看战天棘一眼,冷淡道:“战将军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战天棘还想解释几句,被旁边的程天拉了起来。 程天和战天棘是同年入伍,都在凤岐渊麾下待过几年,两人的情谊深厚。是以程天对战天棘的性子多少也是了解的,知道他向来脑回路转得慢,索性就拉了他一把。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怎么变,若非当初两人抱负不同,程天选择到边关护国杀敌,战天棘留在皇宫当了护国将军,兴许两人到现在仍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程将军。”凤汐眠忽然道,“这个人我不认识,他若是犯了什么事,你且按规矩来办就好。” 当场三人均是一愣。 直到战天棘和程天的视线都定在自己身上,温狐舟才意识到方才凤汐眠方才所说指的是自己。 “不是,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温狐舟觉得自己就要被坑了,“凤汐眠,再怎么说我也护你一路了,而且曾经还救过你一命,你可不能这么翻眼不认人。” 凤汐眠低头喝茶。 程天稍一挑眉,开口道,“前几日在客栈里逃了一个犯人。事后属下已经找人将其擒拿归案,在审讯的过程中倒是提到一位帮助他逃跑的男子。这个人和这位兄台很像……” “这和我像的人多了去,你还一个个地去抓回来不成?”温狐舟表示很不满。 那日他就是故意的,也不过是想找点乐趣过过瘾。这几天匆忙地赶路实在是太无聊了。过后也相安无事,怎么就被凤汐眠给挑起来了?还有,凤汐眠什么时候知道是他动的手脚? “一个个抓倒不至于。”程天笑道,“只是那日我手下的人刚好看到兄台也在这家客栈里面。若是误会,还请兄台跟我回去和他做个对峙,也好还兄台一个清白。” “那也看看你能不能抓得住我。”温狐舟桀骜地说完,就见程天抬手一挥,果然有一群侍卫冲了进来。 温狐舟嘴角微微抽搐,瞪凤汐眠一眼,“见过没良心的,你这个女人连心都没有。”复挥袖一扫,腾空跃起,踩着那些侍卫的头顶离开。 “王妃,他这……”这个人也太猖狂了。 “他是都衍国的四皇子。”凤汐眠一句话堵住了程天的抱怨。 连战天棘也觉得惊讶,“王妃怎么会和都衍国的人走在一起,这万一……”忽而对上凤汐眠的注视,战天棘便不敢说下去了。 凤汐眠淡道,“说说这几日你们的情况吧。” 当晚,凤汐眠和战天棘等人便从陵城启程赶回都城了。 因战天棘赶来临沂关的过程中三次遭受敌人袭击,所带的随从也较之前少了大半。 这一大半里面,多数是战天棘找来充人数的街头无赖,他们经常做调侃妇女夺人钱财的勾当倒死不足惜。但也是如此,战天棘对付那些刺客略显力不从心,若非身后突然出现一批神秘人,想必他现在都未能摆脱那群人的追击。 为担心那些人会继续死缠烂打,程天专门挑了一队精英作为护卫跟随,说是为了保险起见,凤汐眠应允了。 原本程天命人备了两辆马车,是遵了战天棘的意思刻意将宇文谦从凤汐眠身边拉开的,可宇文谦大言不惭地说一个人霸占一辆马车太浪费,愣是不顾众人惊讶的注视挤进凤汐眠的马车里。红岫和绿鞠上去想把人赶下来的时候说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对凤汐眠的名声不太好,宇文谦又干脆摆出大度邀请,让她们二人也上马车里来坐,顺便对外喊:“还有谁怀疑我对你们公主居心不良,不放心我的尽管上来看着,里面位置大,绝对都坐。”这句话下来,生生将红岫和绿鞠噎了一遭,其他人便更不敢多说了。 宇文谦如愿和凤汐眠‘共处一室’。 “这重新坐上马车的感觉还真是……”宇文谦深深呼吸,继道:“恍如隔世。”复睁开眼看凤汐眠一眼,“你有没有觉得?” 凤汐眠继续安静看书,没搭理他。 马车外,战天棘的声音再次传来,“宇文公子,我们有一匹上好的马正闲着,绝对算不得浪费。” 宇文谦挑眉,双眸噙着笑意看着凤汐眠,“你这个属下,倒还挺会替你着想的。” 凤汐眠睨他一眼,替他对外面战天棘道,“不用。继续赶路吧。” 见此,战天棘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说。 方才凤汐眠不吭声他还能把人劝下去,现在连凤汐眠都这样说了,就算他现在把人丢下去,宇文谦那小子还是能爬回来的。这个男人的脸皮太厚,一定能做得出。 “说实话,这个跟屁虫和那个娘炮真不能相提并论。”宇文谦啧啧啧地一句道,“老娘炮还能接我几句话,就他,跟个木头人似的,只会动拳头功夫,无趣至极。”由是他都懒得搭理。 老娘炮是宇文谦给温狐舟起的外号,因他长得像女人,穿得更像女人。不过他也不能当着温狐舟的面儿讲,温狐舟一句手下败将能把他噎得够呛。试想手下败将已经是一种屈辱,再加上一句老娘炮的手下败将,他哪里还有面子? 没把人骂死倒会先把自己气死,太耻辱,也太不值当。 “你倒是看得明白。”凤汐眠头也不抬就丢出一句话,“有自知之明。” 宇文谦不以为意地将脑瓜子转一圈舒展脖子,下一瞬愣住,“你是说我无趣至极?” 这次凤汐眠一个眼神也没搭理他。 宇文谦郁闷,闭嘴休息。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马车已经出了陵城,按照既定的路线,前面要穿过一片树林。 远离集市,更是安静了。 宇文谦学着凤汐眠看书静心,可也坚持不过半时辰。把书一丢,继续絮絮叨叨,一个人说了很久,忽然停下来。 凤汐眠抬头看他,他当即咧嘴一笑,道,“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为何要故意把老娘炮气走。” 凤汐眠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启屏蔽模式。 “你在母国的处境不好。”宇文谦自顾自地说,“让老娘炮跟着太招摇,且照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定然不会让你吃半点亏。你是担心他作出冲动之举陷入危险当中,我猜得可对?” 好一会,凤汐眠才放下书。 夜间的风吹着马车的帷裳忽起忽落,凤汐眠静静看着帷裳外,淡淡道,“他对我确实不错。你觉得是为何?” “这你问我?”宇文谦轻笑,“可你不觉得我对你也挺好的?” 凤汐眠淡淡地看他。 马车里的烛火清亮,她那张白皙的脸平静无暇,并未因宇文谦的话而有所波动。 对此宇文谦表示一瞬无奈,理性分析道:“我听闻老娘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个人,温狐罂。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温狐罂一个藏进山里不问世事的独行侠,怎么对你也这么上心?别告诉我你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凤汐眠还真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这下子宇文谦也无话可说了。但想温狐舟那小子跟着马车在外面吹冷风还不能露面,他觉得挺解气的。 “对了,我听说那个跟屁虫赶来的路上遇到了三次刺杀。”宇文谦饶尤其是地问,“你难道不好奇那些人是不是同一批人?” 凤汐眠点头,眼神眯起几分探味,“那你觉得,为何会有三批人?” 宇文谦挑眉,“我怎么知道。” 凤汐眠静了一会,波澜不惊道:“听闻你是因为天狸国和冰岐国开战的消息才来找闫亚国圣上帮忙,意图想要破坏冰岐国和闫亚国的联姻。” 宇文谦:“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没来得及动手。”这个女人想出那么一个奇葩的法子把自己送进离王府,他也没机会。 凤汐眠又道,“破坏联姻不成,你又想着各种法子接近我,想从我嘴里探测虚实。却不料,你还未和我说上话,刺客就先找上来了。” “刺客的事我完全不知情。”宇文谦反驳得很快,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干脆拿起桌上的糕点堵住自己的嘴巴。 凤汐眠继续面不改色道:“在灌阳山秋猎的时候,离王查出不明刺客闯入,难道你不认识这些人?”若非看得明白,凤汐眠怎会留意那几日颜世琛对她流露的愧疚之色? 宇文谦是颜世拓带进来的,那些刺客的身份和天狸国脱不开关系,而颜世琛是颜世拓的弟弟,她因刺客负伤,颜世琛自然要对她心生愧疚。 “这些人,的确是出于天狸国。”宇文谦擦了擦嘴角的饼屑,认真道,“但这也的确和我没关系,我宇文谦是要见你,可我绝不会用一些卑劣的手段。那日我参与秋猎,不过是想找机会和你接近……顺便想制造一场意外,让你欠我人情来着。谁知道突然出现这么多意外。” “意外。”凤汐眠薄唇寡笑,“你最大的意外,不是烈如倾麽?” 宇文谦哑然,“我们互相算计,也是平局了。” “谁说是平局。”凤汐眠语气颇淡,又回到最初的话题,“这一切都足以证明,并非你在幕后操控。所以来天狸国的使臣不只你一个。又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和你作对。” 宇文谦眉眼闪过惊讶。 “坦白地说,这几批人里面,有一批是你引来的。”凤汐眠淡淡地说,“若我在路上出了事,你脱不了干系。倘若能连你也一并杀了,那就死无对证,更省事。如此看来,天狸国的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与其说你是来搬救兵的,倒不如说你是来寻找新的生机。救天狸国内忧外患的生机。”这才是闫亚国圣上迟迟没有对他伸出援手的原因。 但皇甫卓玉要确保四国平衡,他也不会完全置之不顾。所以他便将目标瞄准了她,一个传言是凤皇掌上明珠,甚至可以左右凤皇决策的长青公主。只可惜,他太过低估凤皇的野心。 “凤汐眠,你很聪明。”宇文谦涩涩道。 “不,我不聪明。”若是聪明,早就该看出来了。 凤汐眠清冷的眸明明很平静,却让人觉得越来越冷。 在秋猎期间,皇甫释离早料到会有刺客闯进来,他也因此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他让她参加秋猎,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一举查出幕后之人帮她彻底铲除隐患。奈何她误会他的意思自作主张地布了这么一个局,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自己多次限于危险之中。 “不管怎么说,是我理亏。”虽然知道凤汐眠不需要,但他还是说道,“就当我宇文谦欠你一条命。” “那批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是来救你的吧?”凤汐眠似在说一件盖棺定论的事实。 宇文谦对她能识破这一点已经完全没有怀疑,刚要说什么,凤汐眠已经先一步开口,“你的人救了我的人,扯平了。” 宇文谦呐呐一笑,有点理解那日颜世拓来找他时候表现出抓狂和钦佩的双纠结。 “但你对我的算计,不能作罢。”凤汐眠补充。想着他在她和皇甫释离之间制造的嫌隙,是该好好清算的。 宇文谦一副坦然之态,稍稍平复心情,又问,“那另外两批呢?” 凤汐眠沉默了一会,道:“我以为你会直接告诉我。” 宇文谦莞尔,“我若是……我若说那些人里面有冰岐国的士兵,你信么?” “为何不信。”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反应倒是让宇文谦意外,“你相信?” 凤汐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回一趟母国,竟然遭了三国的追杀,何其荣幸。” 宇文谦愣了愣,笑不出来。 连续七天赶路,终于在凤城关闭城门之前抵达。 凤岐渊亲自守在城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凤汐眠听见外面红岫和绿鞠说看见了太子她还不信,结果掀开帷裳,城门口那身穿红色铠甲坐在马背上笔直等她归来的人不就是凤岐渊。 “皇兄,”凤汐眠下了马车,心情难得不错。 她没走几步,凤岐渊已经策马朝她而来,原本是要伸手拉她上来,但在凤汐眠把手递过去之时他又收手了,复从马背上跳下来,坚硬的手臂将凤汐眠扯进怀里,“回来就好。” 凤汐眠愣了愣,缓缓抱住她,用一种几近哽咽的声音说道,“皇兄,我好想你。” 随即,凤岐渊将她抱得更紧了。 马车上的人都下来了,谁也出声打断。 直到一会凤岐渊放开她,正要将她托上马背,凤汐眠才及时拉住他,“皇兄,这是我从东城带来的婢女,她们在路上受了些惊吓,先让大夫过来给她们看看吧。” 她指的是星途和星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带上星途和星遥是为了掩人耳目,混淆刺客的视线。 此举凤汐眠起初是不同意的,但那日她和战天棘商量之时两人不知从突然哪里冒出来,说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且有战天棘在旁保证,她这才同意让她们跟着。 但最后还是让她们受了伤。 “王妃,我们,我们没事。”星途和星遥忙道,有些窘迫。 凤岐渊打量她们一眼,招来一个士兵说了几句话,复对凤汐眠说道,“这下满意了吧?” 凤汐眠离他最近,知他特意请了宫里的刘大夫,的确是满意了,不过,“还有一位……” “其他人你就不必操心了,有嬷嬷在,会将他们安排妥当。”凤岐渊说完就要拉她上马回府。 凤汐眠有些哭笑不得,“皇兄。”她的小手从他的手掌里挣脱,示意他看旁边的男子,“这是宇文谦,天狸国的小皇子。” 凤岐渊是看了,不过也就扫一眼,说一句“不错,的确器宇不凡。”后就不顾凤汐眠的反抗,将她托上马背,一路驰骋回太子府。 宇文谦:“……”他也想抓一匹马跟过去,却被一旁的侍卫告知,太子已经安排他住进西山北苑。 其实凤汐眠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只是她常年住在醉阎黄林,早年的公主府邸已经没人居住,虽有人打扫,但还是缺了一点人气。所以凤岐渊安排她住在太子府的一处梅苑,也是知道她喜欢梅花。 凤城不比闫亚国的东城,虽然常时间下雪,但相较而言却没有那么冰寒。 所以当凤岐渊让人多备几个温炉过来的时候凤汐眠拒绝了,“皇兄,你忘了我身上穿着玄鲮甲了?” 她不说,凤岐渊还真忘了这回事,挥手让人退下,在凤汐眠对面一坐,笑道:“看来那离王对你确实不错。” 凤汐眠莞尔,“还是皇兄对我最好。” “嗯。嘴倒是变甜了。”凤岐渊笑,“对了,提起玄鲮甲,木姑姑最近一直在研究如何用它来治愈你体内赤寒疾的法子。她已经闭关了数日,你这次回来的消息她还不知道。” 凤汐眠嗯道,“离开前我会抽空去看看师父的。”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就是夜深了还意犹未尽。 凤岐渊见她脸上有倦色,只好打断今日的叙旧,“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进宫前我会命人提前通知你。这里不是在皇宫,你也不必早起。” 凤汐眠轻笑,“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事?” 凤岐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能睡。” 凤汐眠:“……”她确实不喜欢在床上赖得太久。 早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经历已经够她回味的了。 次日,凤汐眠跟着凤岐渊进了皇宫,面见了许久未见的凤皇。 短短几个月不见,凤皇消瘦得厉害,整个人像是掉了一层肉似的。 此时所有的疑问,质问甚至怨气,都不及这一刻的心疼。 三人没说几句话,凤皇已经在座椅上昏睡了过去。期间人也是稀里糊涂的,开始的时候还能喊凤汐眠的名字,也还能分得清凤汐眠和凤岐渊,可到越是到最后,他就分不清人,也说不清话了。 从凤皇寝宫出来,两人的情绪都些许低沉。 “皇兄,父皇怎么突然病得这样重?”明明她出嫁前,凤皇看起来还是挺硬朗的。 凤岐渊摇头,“这个病来得蹊跷,父皇是在朝堂上突然病发,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凤汐眠沉默,一会问道:“那师父呢?师父可来看过?” “看过了,找不出病因。”凤岐渊叹了一口气,“父皇和木姑姑的关系,你知道的。父皇也不愿让木姑姑看到他这个样子。一个月前就已经下令不让她再踏入皇宫半步,木姑姑也拿他没办法。” 对于木清澜和凤皇的关系,凤汐眠是最清楚的。 当初木清澜和她的母妃一同喜欢上凤皇,她为了成全母妃和凤皇选择离开。直到那年她患上赤寒疾药石无医,她才以医者的身份出现在皇城,之后收她为徒,她便也能有个像样的身份留在醉阎黄林。 凤汐眠的母亲走得早,对母亲没多少印象。木清澜待她就很好,她于她是师如母,这份恩情,这种气度,非一般人能做到。现下凤皇患病,她还能进宫帮忙着属不易。 可连木清澜都束手无策的病症,那便真的棘手了。 凤汐眠问:“那太医怎么说?” 凤岐渊皱眉,“宫里的太医说,应该是心病。” “心病……”凤汐眠嘴里呢喃。若真是心病,凤皇心底该是藏着多么严重的心事才会重病至此。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一路走到皇宫门口,凤汐眠觉着这里气氛不对,过去见了凤岐渊就立马点头哈腰的太监们远远看到他们,也只是弯了个腰就算过去了。 而凤岐渊,明显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模样。 直到上了马车。 “皇兄,既然父皇生病了,如今朝中可有人主持朝政?”她记得昨日他在城门口迎接她的时候还穿着铠甲。 凤岐渊淡笑,知道瞒不住她,“的确。父皇重病,早已经不能打理朝政。”顿了顿,似有某种隐忍在他眉目间闪过,他道,“父皇将朝政交给了国师。” “国师?”饶是有心理准备,凤汐眠还是震惊了一下。 冰岐国是有一位神秘的国师,凤汐眠曾听木清澜说起过。 这位国师很有能力,听闻凤皇的处理朝政的很多决策都是他想出来,办法虽然奏效,但凤汐眠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狠厉,心思不太单纯。尤其他常年戴着面具,那面具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住,只留一张黑白面具,远远看着就能让人一阵发怵。 “皇兄,你可是做了什么让父皇……忌惮的事?”凤汐眠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这个缘由,还有什么能让凤皇作出这样的决定来。 凤岐渊轻轻皱眉,却还是摇头,“这个缘由我也想过。” “难道不是?”凤汐眠觉得此事不简单,“皇兄可曾找父皇谈过?” “找。何止一次。只是每次刚要提起此事,他就说累了要休息。之后几次我借着看望他的名义找他,都被他身边的公公拦在门外。”说完,他的眼底一片默然,竟有几分自嘲:“现在我这个太子的身份也只是一个空壳了。” 这更让凤汐眠震惊了。 按凤岐渊的说辞,他是因为在一次朝堂上公开反对国师的决策,双方都闹得很不愉快。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做一次试探,试探凤皇能对国师偏心到何种程度。然第二天传回来的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第二天太子府传来圣令,是要将凤岐渊调去军事部带军训练。还是凤皇身边的朝公公亲自过来下达的指令。 圣旨里说是为了训练新兵,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一种另形式的放养。与其说放养,倒不如说太子于凤岐渊只剩一个头衔,名存实亡。 “皇兄,发生了这么大事,你为何在信上只字不提?”凤汐眠是真的生气了。 凤岐渊无奈,“你在那边的处境不佳,这些事说了也只会平添烦恼。” 他的顾虑倒不是没有道理。那些日子凤汐眠的确连自己都顾暇不及。可母国这边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是她如何也意料不到的。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凤汐眠在太子府住了几日,明日就是凤岐渊的生辰。 按照往年的惯例,太子的生辰宴是在太子府置办。但凤岐渊向来不喜欢太热闹,每次都只在凤皇过来的时候露一面,应付性地接受完众官员的祝贺,便寻着机会躲一边去了。 早年凤汐眠还未患病的时候,在他生辰这天,凤汐眠都会拉着他去后山戏水。也不能说是水,那时候湖面已经结冰了。他们会在湖面滑冰,打雪仗,还会将堆好的雪人搬到湖面。两个人对着雪人一阵傻笑,说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要过来做一个雪人。 不过自凤汐眠患病后,凤岐渊已经很少再来后山了,是怕触景伤情。 太子府后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清湖,湖水很清澈,站在岸上能看清水里甩尾巴游泳的鱼,尤为畅快。 小时候的凤汐眠喜欢坐在石板上,掀起裙裤,光着小脚丫子去舀清冷的湖水。她一手拿着鱼饲料,挥手就撒,一群鱼便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它们围着鱼饲料转,也围着她的小脚丫子转。等鱼儿差不多都被她吸引过来了,凤汐眠又故意用脚丫子去踢他们,偏不让它们吃得舒服,典型的腹黑性子。 那时候凤岐渊常常是坐在旁边看着她玩,有时候实在看不过去,便拉着她严肃训话,说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手脚不能随便被人看见。这个时候凤汐眠就会抱着他的胳膊一阵撒娇,并保证出了后山绝对把手脚裹得严紧严紧的。凤岐渊心疼这个妹妹,总是说不过她。而当他头一点,就被凤汐眠拉着一起把裤腿也给收起来,逼着他两脚放进湖水里荡啊荡,简直沁心凉。又有凤汐眠在耳边唬着吹吹风,他便更不会生气了。 关键是凤汐眠鬼点子多,话也多。他说一句,她能回十句。她这十句话一说完,凤岐渊便已经彻底忘了先前说过的话,事后再想发怒,却已经冒不出星火来了。 “皇兄。” 负手站在湖面的凤岐渊仿佛听到记忆中清脆的声音,笑染眉梢,还未转身就已经扬开一笑,“今天心情不错?” 凤汐眠轻抿着唇,亦往湖面走。凤岐渊担心她滑到,忙几步走过去拉住她,感觉到她手指的冰凉,脸色瞬间又严肃下去,“上面凉,我们回去吧。” “别。”凤汐眠拉住他,“我的身体本就体寒,手冰了点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在房间里待得闷了,我也想出来走走。” 凤岐渊无奈轻笑,“想去走走还有很多地方。” “但我就喜欢这里。”凤汐眠挑眉说道,和以前一样固执。 凤岐渊除了同意,还有什么办法? 两人聊了一会,突然都看着地面的雪,双眼发亮。再扭头看对方,那不言而喻的笑几能填充满整个眼眶子。 不一会,一个大雪人赫然立在湖面上。 凤汐眠看着久违了的雪人,嘴角浮起欣慰的笑。 “小眠,你以前不经常笑的。”凤岐渊看着她脸颊挂着的笑,如同在看一个易碎的泡沫,“我是说,自从你生病之后,为兄已经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笑过了。” 凤汐眠哑然,忽而将手里把玩的雪块丢向凤岐渊。 雪块直接砸在他的胸膛,虽然力度不大,但雪块疏松,已然在他胸膛前炸成粉末。 凤岐渊足足愣了好一会,在凤汐眠下一块雪包丢过来之前已经敏捷闪至一边,同时脚尖勾起小血块于半空,轻轻一挥,那雪块散开一片直直往凤汐眠头顶落,凤汐眠被砸了一个出其不意。冰凉凉的感觉偷偷窜入脖子,凤汐眠打了一个激灵。 凤岐渊心下疙瘩,眼底的欢悦瞬间埋藏,转而流露出担忧。 然在他赶过来的那一刻,凤汐眠伸手往他嘴里一捂,一大片雪便被他吃进了肚子。 随即传来凤汐眠噗嗤的笑声。 凤岐渊嘴里含着雪,表情复杂,哭笑不得。 两人玩得累了,坐在台阶上休息。 主要是凤汐眠还不能长时间站在冰雪之上。 “哥,你说,要是我们一直都不用长大多好?”凤汐眠微微笑道,看着湖面刚堆好的雪人,恍如昨日。 遗憾的是,她现在的身子再也受不住这样寒天雪冻,纵是玩,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尽兴。 她记得以前凤岐渊会经常朝湖面横丢石头。小小的石头经他这么一丢,能在湖面撞出连续好几个浪花出来。儿时的凤汐眠觉得好玩也学着丢,结果只丢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儿来。和凤岐渊的相比,简直一个风华正茂,一个暮气沉沉。 凤岐渊知她想起了过去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俊美的脸上也浮现浅浅的笑,“不用长大,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哥都能保护你。” 凤汐眠点头。没告诉她曾几次遭受冰岐国刺客突袭的事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凤汐眠缓道,“让国师掌国,迟早会出事。哥就没想过要争取一下麽?” 她的话让凤岐渊的表情微微一滞,“小眠,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迈出那一步。” 凤汐眠了然,不再多劝。 刺客之事,她只能也必须自己解决。 “确定好回去的日期了麽?”凤岐渊转而问道。 凤汐眠摇头,微微不满,“我才回来几天你就要赶我走?” 凤岐渊宠溺一笑,“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走。”只是现在的情形对她也不利。 两人在后山走了一段路,凤岐渊见她脸色不太好,拉住她要继续往前走的步伐,“该回去了。” 凤汐眠似是想了想才肯点头,小手顺着他的手掌往上爬至手臂,极其温柔道,“皇兄,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凤岐渊不动声色地看她的小手一眼,不动声色道,“你说。” 凤汐眠立马绽开微笑,“见见宇文谦。” “……”凤岐渊皱眉。 “……”凤汐眠晃他的手臂,再次说道:“见见宇文谦。” 凤岐渊受不得她撒娇,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把她的手拿下来,严肃道:“理由。” “理由皇兄不应该知道才是?”凤汐眠也恢复了淡然。 “小眠,你该知道,凭我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和他见了面,对彼此也无济于事。”凤岐渊说的是事实。他现在没权没势,就算冰岐国要对天狸国发兵,他一己之力也阻挡不了。 凤汐眠道:“皇兄这般置身事外,难道真的置我国边关百姓于不顾了麽?”见他微微沉默,她继续道,“宇文谦既然敢来见你,自然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皇兄何不听听他如何说?” 凤岐渊陷入沉思,眼神恢复清明的时候,凤汐眠以为他是想通了,未想他突然看着她,表情严肃,“小眠,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这是什么离奇的想法? “难道不是?”凤岐渊想了想又道,“他逼你了?” 凤汐眠语塞。“皇兄,你太小瞧你妹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微微渐暗的时候,有婢女求见凤汐眠。 红岫念及她是太子府的人,没有多问就把人领了进来。 正在泡茶的绿鞠瞧着那婢女有点眼熟,几经回想方记起,不日前在凤汐眠派她摸一摸国师的底细时候,她在御园见过这张脸。 果然,那婢女一进来,简单行礼过后就开始自报身份,“长青公主,国师大人有请。” 凤汐眠正看书沉思,突然受了打扰,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这些书都是皇甫释离派人送到她院里的,里面的内容无外都是关乎作战军况,就因她意外摸了一本军事理论,每隔几日皇甫释离就回命人送来几本。起初她翻来看也只是怀着瞧上几眼就放下的心思,但觉里面的谈及军术谋略很是有趣,她看了几次之后就爱不释手,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都会捧着看。偶尔看出心得了,也会提笔在上面备注几句。 方才她正要提笔备注,那婢女一句话打散了思绪,她自然是不待见她的。 红岫和绿鞠默声对视,心下了然。下一瞬,红岫直接走向婢女跟前把人请出去。 只是那婢女看不明白,也不知是不是傻得厉害,非一副神色倨傲的模样,还以为红岫在邀她入座。正巧绿鞠泡好了茶往这边来,她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多谢”,结果绿鞠一个眼神也未留给她,直接越过她将茶杯放在凤汐眠跟前的书桌上。 “你……”那婢女气得不轻。也发现了红岫和绿鞠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善,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继道:“王妃,国师大人有请。” 红岫本就不是有耐心之人,见她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索性搓了搓手,干脆提着她的后腰把人拎出去。 别看红岫瘦小,她可是凤汐眠见过的体格和力气最不和谐的组合。 “你放肆。”那婢女尖锐的声音回响在侧,红岫照样放肆地把人丢到门口,“回去告诉你们国师大人,想要见公主,麻烦移驾太子府的梅苑。我们公主体虚怕寒,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你,怎敢……你可知国师大人操持国事不分昼夜地繁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与公主商量太子的生辰宴,你竟敢如此无礼。若是耽搁了时间,有你们果子吃。”那婢女恨恨道,赖在门口还不想走,还觉着这是红岫的自作主张。 红岫偏拦在门口,微微低头看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传话的奴婢,还敢在公主面前趾高气昂。公主心善不给你治罪你还不懂感恩戴德,现在想怎么着?得寸进尺?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说完,门也合上。 那婢女吃了闭门羹,在外面愤愤骂了几句就离开了。 “王妃,这件事要不要先和太子只会一声?”绿鞠不放心地问。 红岫却道,“太子今日怕是抽不开身呢。方才太子传话过来,说是军中将士要给太子庆生辰,买了一车子酒,正打算在军营畅饮,轮流清醒轮流醉呢。” 凤岐渊是太子,太子的生辰宴设有规定,除非得了圣上口谕,一般士兵是参加不了这场生辰宴。且参加生辰宴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凤岐渊也不喜欢这种气氛。相较而言,在军营中与众将畅饮的确是他更中意的选择。 “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绿鞠猜测道,“方才那婢女说是要给国师大人传话的,可她是如何进来的我们先前一点消息都未得到,到底是这太子府中有国师大人的眼线在放水,还是国师大人的势力已经强大到手底下的人都能自由出入太子府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需谨慎一点为好。” “绿鞠,你怎么左一句国师大人右一句国师大人的,听着真别扭。”红岫不满道,“外面都传他成日戴着面具不敢见人,是个实打实的丑八怪。我倒不会和外面那些人一般俗气,我只会叫他老妖怪。” 这声老妖怪,让凤汐眠也禁不住抬头看她。 红岫笑,继续说道,“王妃不觉得老妖怪特别适合他麽?人家通常都说迷惑皇帝的女人是红颜祸水。他呢?他戴着一副面具端着一张见不得人的脸在大殿上晃悠,迷惑了皇帝不说,还陷害了太子,铁铮铮的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男。不过他是不是男的谁又知道的,保不齐他不男不女,所以用老妖怪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 话音落下,绿鞠的表情尤为复杂,一会看看凤汐眠,一会看看红岫。 红岫不明白地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麽?” 绿鞠无奈,拉着她小声说道,“你怎可当着王妃的面儿说凤皇受了蛊惑?” “红岫说的没错。”凤汐眠清声道,“用老妖怪来形容,的确是合乎其神。” 两人均是一愣,然后嘴角越弯越深。 “绿鞠,将我的披风拿来吧。”凤汐眠淡淡道。 绿鞠走过去将披风披在右手,边问,“王妃这是要去哪?” 凤汐眠不答,已经将手中的书放下。红岫会意将书放回桌台。 没一会,外面又传来一丝动静。 是刚刚来传话的婢女,这次她还带来了一个帮手。 红岫正要开门把人赶走,凤汐眠已经叫住她。 一直没说话的绿鞠倒是看得明白,“王妃早就料到她们不会罢休?” 凤汐眠不予置否。 近一个时辰后,凤汐眠被领进国师的府邸。 国师的府邸位于皇族封地。 按照皇族的规定,除开皇族中人以及被凤皇亲封王族贵胄,一般人是住不得皇族封地的府邸,国师能住进来,可见凤皇对他极其特别。 “劳驾公主过来一趟,请坐。”声音从面具边缘发出来,带着低厚深沉的立体感,还有有点嘶哑,仿佛生锈的几乎粘合在一起铁链突然被强迫拉开一般。 国师一身墨色长袍,正襟危坐于案几前。 凤汐眠扶身坐下,已有一杯热茶放置她跟前,她微笑谢过,并未动手。 “你很镇定。”他说,有几分低哑的喘息,像在笑,“你的镇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国师谬赞。” “难道你对今日的谈话内容一点都不着急?”平淡的语气,隐隐夹杂着阴冷。 凤汐眠笑了笑,“就算我着急,国师也不会立刻坦白。反而言之,就算我不着急,也不见得国师就不会提及。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国师:“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若不聪明,又怎会次次从您的刀尖儿下找活命?”凤汐眠云淡风轻地说,淡眸直视他的面具,也知面具下黑乎乎的洞口他的眼睛,正细细打量着她。 “公主真会说笑。”他淡淡突出六字,依旧语无惊澜。 凤汐眠轻抿着温弧,不予深入。 “今日找公主过来,除了要探讨太子的寿辰,还是为了皇上的病情……”国师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公主若是受不住寒,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凤汐眠抬手,“不必。要是有酒,我倒是很乐意陪国师喝上一点。” 国师静睨她一会,转头命下人备一个暖炉过来。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因国师戴着面具,头部的动作略显僵硬和机械,除了能看出眼睛在动之外。 若是放在在夜里,恐能将胆小之人吓破胆。 假意寒暄之后,他终于将话题引到正题上,“皇上患病已经有数日,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想必公主已经略有耳闻。” 凤汐眠点头,没有打断他的话。 “这几个月我曾派人在民间寻找出色的大夫希望能看出皇上的怪症,就在前日,终于有了眉目。”说完,他看着凤汐眠,好一会没等来凤汐眠的搭话,倒是让他轻微一怔,又道:“不过听闻释离王府上有一名神医,公主若是不放心我找的人,也可把他请过来给皇上看一看。” 凤汐眠认真一想,点头,“决明子是离王的人,我会试着劝一劝。” 国师沉默片刻,低低笑了笑,“我期待那一天。但若公主哪天反悔了,大可进来府里找我。我已经吩咐下去,没人敢阻拦公主。” 从国师府邸出来,天色渐暗。 红岫和绿鞠守在国师府邸门口等了好一会,脸色都不太好,两人一直观望着里面的情况,几乎凤汐眠走出来,她们便都迎上去了,“王妃,快把衣服披上。” 凤汐眠扶住她们的手,“上马车再说。” 上了马车,绿鞠忙将衣服披在凤汐眠的膝盖上,又往暖炉里添了木块。好一会,凤汐眠的脸色才恢复一点点红润。 “王妃,你,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了,你看你的手僵硬的。”绿鞠边帮她揉手指,边担忧道。 凤汐眠沉默,看了一眼红岫,是一副她敢摇头就起毛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只能点头。 一会,红岫问:“王妃,国师在里面,可有为难你?” 凤汐眠摇头,似是不想提及。 两人便不好再问。 凤汐眠回太子府没多久,凤岐渊也从军营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往梅苑赶,一路风尘仆仆。 冲进房间里来的时候,凤汐眠正在暖炉边上取暖,见他脸色着急,忙站起来问,“皇兄,怎么了?” 凤岐渊蹙眉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冰的。 “国师找过你了?”冷沉中略带怒气的声音。 凤汐眠见旁边绿鞠低低垂下头的虚心模样,对凤岐渊的态度顿了于心。抽回手,淡笑道,“只是去了解父皇的情况。你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当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的云淡风轻叫凤岐渊一阵无奈,“国师这个人很复杂,他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和他扯上关系,更不要试图接近他。” 凤汐眠笑着作保,“我听皇兄的便是。” 凤岐渊紧蹙的眉这才渐渐舒缓,又对红岫和绿鞠道,“公主喝药了吗?” 两人看着凤汐眠,对上她警告的目光后,依旧摇头。 凤汐眠:“……” “去把药端上来。”凤岐渊说完,回头警告般地瞪她,“日后你这件玄鲮甲万不能再轻易脱身。否则我立刻就派人送你回去,日后也不会再放你进来。” 凤汐眠动了动嘴唇,“皇兄就这么舍得?” “舍不得也得这样做。”凤岐渊的语气不容置喙,“你是我和父皇唯一的挂念,我们都不希望你出事,更别说要拿你自己来冒险。”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凤岐渊看她一眼,“居于你今日的举动,我信不过你。” 凤汐眠轻叹,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死磕,“你这么匆忙地赶回来,准备给你过生辰的将士们怎么办?” 他挑眉,“这怪谁?” 凤汐眠笑,“怪我,怪我。” 过了一会,她又问道,“听闻你准备了一车的酒。” “是又如何。” 凤汐眠再笑,“红岫说,你专门去过一趟醉阎黄林。” “嗯。”凤岐渊与她四目凝视,“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凤汐眠哑然,“皇兄,怎么说我都是师父唯一的关门弟子,醉阎黄未来的主子不定都还是我,我了解多一些,也无可厚非。” “可我听说,你还没答应姑姑的请求。”凤岐渊似笑非笑。 凤汐眠气结。 这时,绿鞠将热好的药再次端上来,依旧受了凤汐眠的忽视。 对此,在场三人都心生无奈。 凤汐眠素来挺懂事的,唯独在喝药这件事上像极了小孩。 “你啊。”凤岐渊那她无可奈何,只好扬手让手下备好的醉酿拿进来。 凤汐眠闻这味儿,知它是醉阎黄林的百年醉酿,忙伸手去拿。但还是被凤岐渊先一步给提走了,他视线点着那碗药,“先喝了它。” “先喝酒。” “先喝它。” “喝了酒在喝它。” “先喝药。” 红岫和绿鞠:“……” 喝了药之后,凤汐眠没一会就睡着了。 绿鞠是遵了凤岐渊的吩咐,在药里加上一些安神的药,再经酒精的作用,她就是再警觉,也会睡得不省人事。 她睡下之后,凤岐渊也没有立刻离开。红岫和绿鞠拿不定主意,也不好就这么把人放着不管。 “你们过来坐下。”凤岐渊忽然道。 两人愣了一会,推搡着在他对面坐下。 “我就问你们几个问题,如实回答便可。”凤岐渊说完,给她们也倒了杯酒,她们更不敢拿了。 红岫:“太子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们知道的都会如是交代的。” 绿鞠见凤岐渊的视线落她这儿,也只好附和一句,“我,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凤岐渊点头,问,“公主和释离王的关系如何。” 红岫:“很好。” 绿鞠:“一般。” 凤岐渊挑眉:“嗯?” 红岫和绿鞠对视一眼。 “一般。”红岫道。 “很好。”绿鞠道。 这下子三人都沉默了。 “我要听实话。”凤岐渊说完,指着红岫,“你来说。” 红岫看了绿鞠一眼,支吾道,“其实,我也看不明白。公主和释离王的关系时而很好,时而又不好。而且,公主平时也不会跟我们说这些事。” 凤岐渊:“你只需说出你自己的感觉就好。” “感觉……”红岫埋头认真想,一会道:“我觉得释离王对王妃时不错的。不过王妃,好像不怎么相信离王。” 凤岐渊沉吟片刻,又问第二个问题,“玄鲮甲是如何到王妃手里的?” “释离王送过来的。”这次两人异口同声。 “可知释离王是如何寻得这玄鲮甲的?” 两人摇头。 凤岐渊又问,“今日国师找公主出去聊了什么?” 两人再次摇头。 “既然有了玄鲮甲,公主的身体为何还是如此虚弱?”这才是凤岐渊要问的重中之重。 红岫和绿鞠各自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将知晓的经过尽数告知。 夜已经很深了。 木榻上,凤汐眠突然清醒,整个人往里面坐,警惕地看着床上另一个身影。 “几日不见,眠儿的警惕又高了。”他说完,摸黑去扯凤汐眠的胳膊,一下就能把人拥在怀,“喝了药都睡得这么不踏实,嗯?” 凤汐眠反应过来,又眨了眨眼睛,“皇甫,释离?” “嗯,是我。”低哑的嗓音自她的耳畔颤动,激起她一阵惊诧,又要翻身坐起来,不过很快又被皇甫释离的手掌按着动弹不得,最后只能转过身来仍他搂着,“你怎么会过来?” “我怎么记得,你这个问题有点熟悉。”他缓慢地说着,察觉怀里的小东西突然不敢动了,随即荡出一抹坏笑,“上回眠儿狠心抛弃了我,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才好?” 凤汐眠:“……”她觉着他这句话也挺熟悉的。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说是要惩罚,皇甫释离也没有立刻行动,依旧蹂躏她的手,只是力度有些大。 “今天你把玄鲮甲脱了?”漫不经心的问话。 凤汐眠听得一惊,今日也不过是怕那国师看出她身上的端倪的,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要对她问责?静思几秒,她扯着嘴角道,“只是一会。现在已经穿上了。” “你这是在认错?” “嗯。”凤汐眠觉得她若是退一步,他能退两步。 可接下来他一句“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让她不知如何接话。 “新错旧错加在一起,我是该好好想想,如何重罚你。”后面重罚两字被他特意强调。 凤汐眠兀自抓着被子,打算往旁边挪。 还未得逞,又听他浅笑的声音自上传来,“眠儿这是给为夫的提醒?” 凤汐眠便不敢动了。 随即皇甫释离将她的腰身搂得更紧,“眠儿这么不长记性,为夫该拿你如何,嗯?” “王爷,我快喘不过气了。”凤汐眠僵硬地反抗他。 “你也知道喘不过气,当时抛下我的时候多么潇洒?”听着是郁闷的语气。 凤汐眠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捕捉到后又垂下脑袋,“不能说是潇洒。我挺担心你的。”这是实话。 皇甫释离稍稍松开了力度。 凤汐眠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她又得僵硬住。 “嗷呜……”很是柔绵绵的声音。 白绒绒的毛蹭在凤汐眠的手背,从手背滑至胸前,从胸前再到脸颊的时候,被她一手无情地拍掉,应激性地坐起来,极度保持镇定问道:“这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阵低沉而又好听的笑。 凤汐眠瞪他,“你故意的?” “你见过的。”皇甫释离的侧卧眠轻愣,觉着它这双蓝珀色的眼睛有些熟悉。 须臾,她惊叹:“白南虎?” 若非这次再见,凤汐眠几乎已经忘了曾经与白南虎交过手。不过眼前这么一个乖巧的小东西,很难和那日的庞然大物融为一谈。 “它,什么时候和你这样好了。”凤汐眠说,眼神里依旧含着警惕。 皇甫释离轻声低笑,被子底下的一只手突然往上撂,白南虎猝不及防地再次弹到凤汐眠怀里。 凤汐眠一瞬的措手无措,还想把它丢出去,它却已经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一句嗷呜一句嗷呜地叫,别提多可怜。 凤汐眠叹了一口气,看向某人,“你,能不能让它下去。” 也是她鲜少露出这样无奈的拘谨表情,皇甫释离嘴角勾起玩笑,继摇头,“它不听我的。” “……那听谁的?”凤汐眠微微顿住,因皇甫释离的手指正指向她这里。 凤汐眠木讷愣着,是一副了然无望的表情,但皇甫释离却知道,她只是在想如何处理掉这个粘人的小东西。他也正用好奇的眸打量着她,未想接下来她破天荒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小东西的爪子松了松,又大又亮的眸透着担忧,又想着是自己把人吓着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她的袖子,回到皇甫释离身下。 “你,对它过敏?”皇甫释离蹙眉问道。 凤汐眠本是摇头,又瞬间点头,“你让它下去。”她不想直说她是不习惯这种毛绒绒的东西。 “嗷呜。”小白南虎萎靡地趴着,尾巴甩得勤,可怜兮兮地看着皇甫释离。 “你看我没用。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皇甫释离说得干脆。 白南虎眨了眨眼睛,复慢慢转过来用屁股对着他,继续央求凤汐眠,一声声‘嗷呜’地叫,断断续续地像在抽泣。 凤汐眠僵硬了一下,眉宇间稍有纠结,“它,这是在哭?” 皇甫释离没回答她,反而伸手拎住白南虎的脖子,把它随便往床下一丢。一声浑重声‘啪’向地面,房间瞬间恢复夜间该有的宁静。 白南虎躺在月光下,小小的身子睡在冰冷的地面一动不动。 凤汐眠局促地用脚碰了碰皇甫释离,示意他往下看。 皇甫释离一个眼神都显得吝啬,淡道:“不用理会它,它的鬼点子多得是。除非你想让它上来这里躺。”他拍了拍他们中间的床板。 凤汐眠默了一会,慢慢挪动身子躺下,盖被子。 过了好一会,地板上的小东西察觉到真的没人理会它,小短腿动了动,爬起来坐着,蓝幽幽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两个人,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很是委屈。 可就因它这声委屈,凤汐眠终能踏实睡下了。 次日,太子寿宴。 相较往年,此次太子的寿宴办得有些仓促,没有过多的装饰,下人也比往年少了许多,倒显得尤为清静。 晚一些的时候,倒是有几个官员前来道贺。但他们也就图个露面,把寿礼送到就甩甩袖子走人了。更有一些列入寿宴名单的官人面都不露,直接让下人抬着几个箱子在府里放下就走了。 许是几个搬箱子的下人态度过于不敬,将送礼的箱子重重撂下,在名单上应付几下就甩头走了。太子府的下人看不过去,气得想拎起棍子把人揍一顿,是凤岐渊走过来才让他们罢了手。 “太子,这些人就是墙头草。以前太子深受重用的时候天天送好礼过来恭维,现在太子被搁置了,他们就对我们爱搭不理,现在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忌,太羞辱人了。”说话之人是凤岐渊身边的小厮,名唤俢怀。 府里的其它小厮本也憋着气儿,此时听到俢怀这么说,也纷纷表示不满,更有说干脆直接把门关上,省得把这些个破箱子搬进来占地方,看着还闹心。 但凤岐渊不同意,“我本就不喜欢热闹,他们不来倒省了我招呼的功夫,岂不也一件好事。” “皇兄说的是。”凤汐眠远远走来,步履带风,“皇兄向来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们来府上,也只会污了这院子,不值当。” 凤汐眠虽是冰岐国的公主,但鲜少有人真正见过。且她来太子府之时也显低调,一来就去了梅花苑,除了有要紧的事,其他时候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以府上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俢怀跟在凤岐渊身边,有幸瞧过一次,这回打了头领,对凤汐眠行了大礼,“公主。” 其他人均是一愣,愣完后也开始低头低腰地行礼,“公,公主。” 凤汐眠罢了罢手,看向凤岐渊。 凤岐渊回以微笑,“知你不喜打扰,你住进太子府的消息除了梅花苑的下人,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草草几句算是解释。 “可俢怀就知道。”底下有人说。 顿时醋意横飞。 俢怀低笑,“我是自己看出来的。公主气质脱俗,见而不凡,是独一无二。” 凤汐眠低头整理袖子,将这麻烦事丢给某人。 “贫嘴。”凤岐渊故瞪他。 俢怀摸了摸嘴,和其他人相互看着在笑。 正文 第七十章: 此次寿宴虽然冷清,所幸仍有几位愿意留下来的官员。凤汐眠见他们说话谈吐都显大气清明,是正直刚阳的好官, 凤岐渊许久未上过早朝,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此番他们聚在一起,难免会聊及朝堂之事。凤汐眠对这些话题不甚喜欢,待了一会便找了借口回梅苑。 回梅苑之前,凤汐眠特意在外面的小路溜达了几圈,是突然又落了雪,方才愿意踱步回去。 想到今日早晨醒来,身旁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凤汐眠就觉得全身疙瘩直冒。她倒不是讨厌,只是不习惯接触。是以她才会接着给凤岐渊撑场子的借口去了前厅。谁曾想前厅她也待不习惯。 “受冷落了。”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平淡的幸灾乐祸。 凤汐眠继续把门关紧,没走几步,小白南虎倏地一下就扑进凤汐眠的怀中,左蹭蹭右蹭蹭,害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倒是想直接把它丢出去,可刚刚要动手,就见它眨着可怜兮兮的蓝眸看着她,好不可怜兮兮。 凤汐眠是无奈了,“它比追月好一点,还能猜别人心思。”就是太粘人。她捧着它走到椅子边上坐,倒了杯水润润喉,又补充道,“尤其能演戏。和你一样精。” 白南虎眨了眨眼睛,看看凤汐眠,又扭头看看皇甫释离,嗷呜一声表示不满。复慢慢蹲坐在凤汐眠的膝盖上,小手在她袖子里抓来抓去的,它用后背对着皇甫释离,尾巴还时不时甩起来。 凤汐眠有些哭笑不得,“它这是,嫌弃你?” 回应她的是一句冷哼。 “凤汐眠,凤汐眠。” 凤汐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遭,尤其这声音还是从小家伙身上传出来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它,缓缓地抬头看皇甫释离,“它,会说人话?” 皇甫释离微一挑眉,不可置否,“心理感应。”过了一会又说,“只有你能听得见。” 凤汐眠又愣了愣,“你听不见?” 某人没说话。 凤汐眠勾唇,道,“我以为你是它主子。怎么就来了一天,它反而看上我了?” 皇甫释离便被噎得更不想说话。 难得看他吃瘪,凤汐眠是不肯停口了,“还是它,有性别之分?” 皇甫释离:“……” 白南虎是不轻易认主子的人,人间曾有传闻,想让白南虎认主,需得打得过它,让它从里到外都要心服口服。许是凤汐眠用醉心经控制过它,它便以为凤汐眠有多大的本事,事后直接赖到她这里来了。 当皇甫释离说完缘由,凤汐眠却道,“我觉着你和它相处的就很好。” 皇甫释离便给她一记‘你真天真’的眼神来,“那是因为某人骗了它。” 听到这个,白南虎缓缓扭过腰身,再次表示不满。 “骗了它什么?”凤汐眠脱口问道。 皇甫释离淡淡道,“它以为是它伤了你。” 凤汐眠沉默了。 小东西以为她是接受它了,连皇甫释离都有这种感觉,未想凤汐眠抬头就是一句,“你上次说要抓它,就是为了这个?” 皇甫释离看了她一会,对她的反应好生欣慰,复点头,“白南虎是灵兽,有它跟着我放心。”稍是一顿,他又道,“不过你似乎不需要。” 闻言,凤汐眠和白南虎都安静地看着他。 凤汐眠疑惑不解,白南虎则是不满。 皇甫释离:“这一路上你有这么多护花使者,还需要我做什么?” “凤汐眠需要的是我,不是你。”白南虎发飙。 可惜只能凤汐眠能听到。 瞧着某人似乎飘着醋味,凤汐眠清淡的眸渐渐浮出暖笑,“你若是不喜欢我和他们走得近,我下次想法子把人赶走就是。” 皇甫释离轻微一怔,点头,“如此甚好。” 白南虎:“……”默默转过身继续玩主子的衣袖。 许是有主仆这个身份加持,凤汐眠对白南虎的抵触不似先前那样强烈。连白南虎抓着她的袖子拨弄了好几下都未见恼怒。 忽而想起什么,凤汐眠又问,“既然你早就有这么想法,上一次你过来为何不直接交给我?”总不能因为温狐罂和温狐舟的插足,他就突然延迟主意吧? “白南虎不涉世事多年,不可轻易露面。”皇甫释离道,触及某东西的怒瞪,继悠哉地补充,“但经这几天的调教,凭它这么聪明的脑袋,该有的人情世故应该都懂了。”皇甫释离淡淡说完,没一会忽然又改了口,“不过现在结业为时尚早,等回了王府,还应另寻灵兽师给它多加调教。” 凤汐眠原本还觉得在理,但他最后一句“省得它这么粘人。”,怎么听都怎么怪。 “所以,你还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跟过来?”凤汐眠说的是肯定句。 皇甫释离好看的眸微微眯着,性感的薄唇抿着浅弧,“所以,眠儿打算如何感谢为夫?” 凤汐眠低头,和白南虎小眼看大眼,开始闭目塞听。 但皇甫释离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离开。否则,没果子吃。” 淡淡几字传来,凤汐眠怀里的小东西登时僵硬住,眼神哀怨表情可怜。须臾不到,还是乖乖地从主人温暖的怀抱里跳出来,几步几回眸,直到门开了再合上。 凤汐眠还未反应回来,皇甫释离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她抬头看着他,平和地问,“它怎么了?” 皇甫释离轻笑,“你以为,没抓住它的短处它能乖乖地接受调教?” “什么短处?” “这么快就开始护短了?”不满的语气。 凤汐眠很直白地摇头,眼神里干脆得只剩对那个问题的困惑。 皇甫释离经不住她这么看,爽言道,“决明子给它下了药。” 凤汐眠哦的一声刚落下,整个人就被皇甫释离打横抱了起来,她惊得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你要干什么”的无声控诉。 “别这么看着我。”他无视凤汐眠的反抗,把人抱到床上平躺,复欺身压下,瞧着她静淡的眸子显现出轻微的惊慌和无措,他清亮的眸眯起三分,“眠儿,你说我们都成亲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把未干完的事情干完?” 凤汐眠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双手徒然捂在胸前,支吾道:“王,王爷,这是太子府,我哥哥的地方。” 皇甫释离嘴角的笑意却更深,“无妨。今日是他的寿辰,他忙着招呼客人,无暇顾及我们。”见她更是拘泥,他故意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道,“并且,今日整个梅苑的人都已经被调去前厅,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的好事。嗯?” “那,那样也不行。” “为何不行?难道你还想着离开我?” 凤汐眠心下疙瘩,身子也僵硬起来。许是因为以前的心事被他猜中。 但皇甫释离方才也就一猜,未想过会在她脸上得到验证,神色突然沉下去,“你当真这么想的?” “不,没有……”她急得语无伦次,还想着如何让他放弃那个念头之时,某人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他的吻略显粗重,和以往不同,凤汐眠有些招架不住。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向她的胸前的衣襟,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用膝盖往下面他脆弱的地方顶,耳边紧接一身闷哼,皇甫释离放开了她,眼神有几分迷离,随之是懊恼。 皇甫释离翻身站立,背对着她,几步走出房间。 凤汐眠察觉他的意图,忙上去把人拉住,“你不能出房间。”见他不动,她以为他是生气了,顿有几分无措,“我可以出去,你留在房间里休息。”声音到最后,已有几分隐匿。 彼此沉默了有一会,在皇甫释离转身往回走之时,她又把人拉住,“你,是不是受伤了?” 说完,她准确地往他的胸膛一摸,虽然没看到血,可她能感觉得到那里的暖流,“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受的伤?” 皇甫释离无奈,抓住她放在他胸前的安分的手,继把一个瓶子交到她手里,“如果你不想寡妇的话。” 语中含笑,和以往一样的不羁。 若非有上次的经历,凤汐眠当以为他受的伤没多大问题。 皇甫释离这个人,太能装。 当掀开衣服,看到他胸前的一大片血渍之时,凤汐眠还是震惊了,随即脱口而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你伤成这样?” 皇甫释离闭目,动也不动。 凤汐眠故意用手指往那里一戳,皇甫释离皱着眉,一会才睁开,“谋杀亲夫?” “这还需要我动手?”凤汐眠有些懊恼,“既是想让我给你上药,为何方才不直接说。”就因他故意误导她,上药的过程她也不甚温柔。 但皇甫释离还是轻笑道,“直接叫你过来,你会么?” 居于前几次的经验,凤汐眠肯定不会。 可,“你可以直接说的。”非要用抱,害她真以为他会…… “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低沉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凤汐眠轻怔,没想到他会突然凑得这么近。她习惯性地往后躲,然抬头的那一瞬又把人家下巴给打了。 她看着他,很无辜。 他看着她,谁更无辜? 上完药,皇甫释离被凤汐眠逼着在床上休息。 皇甫释离几次不愿,她也只好舍身陪君子,非和他一起躺着才把人哄上床。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了?”这个伤明显是新伤,虽然已经被简单包扎处理过。方才,是她挣扎的力度大了些,才把他的绷带给……但想方才他确有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便想着是他自己活该。 久久没听到回应,凤汐眠仰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倒还算安分,虽然霸道的搂着她不肯松手,大概是怕她离开。 但她若是想走,他又怎么拦得住?且别说他受了这么重的刀伤,加上这药……凤汐眠忽然记起来,这药是她给他的,这里还加了安神的成分,上次温狐罂添加进去不过是为了让皇甫释离能睡得安稳,而现在……这效果还不错。 凤汐眠走出房间,招来白南虎,神情严肃,“问你几个问题,必须老实回答。” 白南虎立马小鸡食米般点头。 “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了?” 某小东西毫不犹豫地点头就把某人出卖了。 “去了哪里?” 白南虎垂头想了想,仰头对上凤汐眠严厉的眸,有些严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能猜,那个人是国师。” “国师?”凤汐眠一脸凝重地看着它,“为何会是国师?” “昨天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他对国师恨得牙痒痒。”白南虎停了一会,又说,“主人你去找国师的时候,我们也去了。当时有我帮他藏住他的气息,没想到一没了我,他就这么废柴。” 凤汐眠脸黑了,“你说谁废柴?” 小家伙立马低头划圈圈。 “他受伤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白南虎抬头看她,些许委屈,“主人你之前没问我。” 凤汐眠语塞,“你确实缺少调教。” 白南虎:“……”主人这是什么说话逻辑?它不够诚实吗?诚实不应该受到嘉奖吗?灵兽师明明是这样对它说教的。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皇甫释离睡得并不久,他醒来的时候午时刚到。 他几乎是刚刚挪动身子,旁人凤汐眠也跟着醒了,“怎么了?伤口不舒服?” 皇甫释离愣了一下,未料到她会这么老实地待着,而且还枕在他的胳膊上。胳膊有点儿麻,但这感觉却是不错,“那家伙没有派人宣你过去?” 许是刚醒,他的声音几分沙哑,像翻书声。 “皇甫释离,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蛊惑?”凤汐眠笑着翻身坐起来。 “蛊惑?”嘴角弧度加深,皇甫释离直勾勾地看着她,“眠儿是在夸为夫有魅力?” 凤汐眠点头,模样诚实。 皇甫释离再次被她逗笑,心情一度不错。正要起身,发现手臂麻得厉害,这一扯差点又弄到伤口。可某人却依旧无动于衷,他静静看着她,眉头就要拧起。凤汐眠微微一笑,慢慢俯身过去,“要我捏捏?” 话到嘴边的“不然呢”在对上她善意的眸,也善意收敛责备,“如此甚好。” 凤汐眠用的力度不大不小,没一会他胳膊的酥麻就缓解了很多。 “刚刚你说那家伙,是指我皇兄?”凤汐眠后知后觉地记起。 皇甫释离斜睨她一眼,没有否认。 凤汐眠默默低头,继续按摩。 恰在此时,宇文谦的声音自远到近传来,原本是含着凤汐眠的名字,下一瞬就变成了惊讶,“这是哪里来的小东西这么可爱?诶你咬我做什么……够狠的啊,牙齿长得这么凌厉,不是凤汐眠调养出来专门对付我的吧?不是我就说说而已,你炸什么毛……” 房间里,凤汐眠眼睛睁得更大,因为她似乎猜出来皇甫释离带这小家伙过来的目的了。 “他平时就是这么喊你的?”很是平淡的寻问。 凤汐眠觉着点头和摇头都不是好的回答,斟酌片刻,道,“嘴长在他脸上,他怎么说也不是你我能管的。” “你倒是会撇得干净。”皇甫释离不打算让这事轻易过去,复道:“若按你这么说,他们靠近你也是因为脚长在他们身体上,你便也管不着了?” “这怎么能一样?”凤汐眠轻度抿嘴,神情自若地说:“只要他们不触碰我的底线,总归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也不想浪费心思在这等无聊的事情上,反正最后都有你。但你说他们靠近我,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你且不能胡说乱造,将那莫须有的罪名在我身上安生。” 见着她果真是委屈的样子,皇甫释离也无奈,“不过是说你一句,你怎么还了我好几句?” 凤汐眠停手,不满道,“我这好几句,都抵不过你的一句。” “好,是我错了。为夫错了。”皇甫释离哭笑不得。 “凤汐眠,你还不快出来管管你这小兔崽子?”宇文谦在外面大叫。 他和白南虎这须臾的几个回合里面,只有吃爪子的份儿,明明手脚比人家长了不知多少倍,愣是半点优点都没发挥出来,反而在白南虎的短腿上吃尽了苦头。 此时白南虎蓝眸逐渐涣散聚成深蓝,在它敛足了气势要对某人攻击的时候,凤汐眠开门走了出来,“小白,住手。” 白南虎方才还竖起来的毛发瞬间就萎靡下去,慢慢转过身来,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它迈着小短腿正要跳进主人的怀抱,就见一个人影倏地越过它,继紧紧抓着凤汐眠的手肘躲在身后,仿佛寻了一个多靠谱的护身符似的。 白南虎又要炸毛了。 然下一瞬,凤汐眠像躲避瘟疫一样将宇文谦推开,白南虎轻怔,微怒的蓝眸渐渐转出幸灾乐祸的惊喜,趁着缝隙间抢先霸占凤汐眠的怀抱,留得宇文谦一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满脸的不可置信,“凤汐眠,在你眼里我连这个小东西都比不上?” 他想着,若凤汐眠点头,那他便要作出欲哭无泪的惨状来。可回应他的,是凤汐眠平静的表情,以及白南虎几乎得意的吱吱嘚瑟。 凤汐眠淡淡越过他,走向树下圆桌,“我皇兄在前厅,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宇文谦跟在后面,“我听来找你的下人说你不舒服,特意来看看。不过你看起来哪里像是不舒服的样子?”还特意养了这么一个东西来堵他。 凤汐眠:“听你这意思,是见不得我好?” “这倒不至于。我以后还得仰仗你的,怎么都是这里最希望你好的人。”宇文谦说完,已经在凤汐眠对面坐下,好生不客气。 “梅苑不进外人。”凤汐眠淡淡道。 宇文谦点头,“我知道。但规定是人定的,主要你不反对,我这就不算是擅闯。”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颇有几分死皮赖脸。 凤汐眠一手顺着白南虎的头毛,边道,“我不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未完成。” “我们的关系还谈什么交易……”对上凤汐眠清冷的眸,他挑眉将话咽了下去,只余嘀咕,“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嗷呜。”白南虎站起来瞪他,被一双纤细的手又给压了下去。 宇文谦挑衅地看着它,“怎么着,听得懂人话很了不起?有本事你也说人话,也别用四条腿走路,顺便把那条碍事的尾巴收回去,还有你这全身臭气轰天的白毛……”他还没说完话,凤汐眠一句“去吧”打断了他的思路,正琢磨着要去哪里,手背再次被出其不意地抓了一把。 罪魁祸首可不就是那只讨厌的白猫? “凤汐眠,你,你让它退后。”宇文谦已经站起来往后躲,可凤汐眠依旧没有动作,他也怕身上再出几个爪子,只好认栽般说道,“今日找你过来,真的有事和你商量。” 凤汐眠点头,“那就说说吧。” 宇文谦瞬时和白南虎大眼瞪小眼,“就这样?” “你也可以不说。”凤汐眠拉了一下衣服,似是随时都要走的节奏。 “不是,我的意思是,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岂不更好?” 凤汐眠看他一眼,眼里尽是警告。 “好。这样说就这样说。”想着之前再马车里孤男寡女的都不怕,现在换了一个大些的地方就拘谨成了这般,还真当他是浪荡公子。 宇文谦拍了拍衣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好,复问:“你对凤皇了解多少?” 凤汐眠微愣,略略沉思片刻,道,“我从皇宫搬出来已经几年,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要说了解,只能是曾经。”顿了顿,她看向他,“皇兄让你过来的?” 宇文谦摇头,“只是想验证有些事情。你可知,我手里握着的筹码是什么?”也不是真的要让凤汐眠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说,“我曾经在都衍国的皇宫看见过凤皇。他的武功不错。” “你和他接过手?”平淡的语气里有几分诧异。 宇文谦:“也不是。只是远远看见过,一大群侍卫蜂拥而上,被他一掌打得落花流水。他的轻功更是了得,越过数米高的城墙伟楼都不在话下。他是头一个让我想到一个词的人。” 凤汐眠对上他的眸,听他一字一句说道:“来无影,去无踪。” 在她的印象里,凤皇年轻时候倒是骁勇善战,不过论武功,他现在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且别说还能来无影去无踪。 凤汐眠:“你何时见过他。” “两个月前。”宇文谦道,“那个时候凤皇已经患病,断不可能出现在都衍国。除非,皇宫里的这位,是假冒的,真正的凤皇根本就不在皇城之中。” 午时刚过,浅浅的阳光透过层层厚云撒下来,也只是让周围看起来没那么昏暗。 阳光下,宇文谦蓝衣款款,说的一副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凤汐眠由此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抬头,淡问道,“你如何确定你见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凤皇。”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宇文谦轻笑,“怎么,鸽子他们没和你说过?” 宇文谦自小就天赋异禀,鸽子在信中多次提醒她要小心谨慎,不过他过目不忘这一点,凤汐眠先前还真的未留意过。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当时你站得多远,能确定的几率又有多大?”凤汐眠清淡的眸直视他,“这件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你半点马虎。” “若我能确定是他呢?”宇文谦收敛了嬉皮笑脸,精亮的眸渐出舒淡,“两个月前,天狸国和冰岐国已经歇战,我奉命前往冰岐国,原本是为了议和,若非有在都衍国的亲眼所见,我又怎会如此笃定凤皇的野心?现下两边烽火交战,局势紧张,虽有议和失败这个苗头做了引线,但我能肯定,这场战争绝对不只是两国之战。凤皇他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并且从未放弃过。我想,若那会我真进了冰岐国的皇城,怕是再也走不出这片雪山。” 凤汐眠已然神情自若,“我记得,从天狸国到冰岐国,中间并未途径都衍国。” 宇文谦淡眸微提,“所以我才觉得,那是侥幸。” 两个月前。 宇文谦受命前往冰岐国,为保证和谈顺利,他专门提前了一个星期在路上做准备。 队伍出城行了数里,他的侍卫突然抓了一个小士兵丢到他跟前,说不知哪里来的丫头混进了使团。那廋弱弱的丫头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将他紧紧吓了一跳。 “四哥哥,他们把我摔疼了。”这声音,这神情,别提有多委屈了。 身后拽过丫头的侍卫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丫头不是别人,而是天狸国的五公主,宇文清。 “胡闹。”宇文谦厉声喝她,帮她解了束着手脚的缰绳,招来几个得力侍卫打算将她送回去,结果宇文清非但不同意,还大闹了一场,不是不吃不喝,就是专吃一些忌讳的食物,把一众人吓得不轻。 宇文清身子骨不好,打小就患了怪症,虽不危及性命,但若是不注意吃食,难免要出大事。是以宇文谦最后还是被那丫头给折服了。 宇文清未出过皇宫,出城也是第一次,且路途遥远,这么奔波下来,她的身子就受不住了,没过几天就上吐下泻,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所幸后来是碰到了一个医者,他给宇文清施了几回针,没几天宇文清的病情果然得到了好转。 “你可知,给我那妹妹下针的是谁?”宇文谦突然问。 凤汐眠选择沉默。 他笑了笑,“是温狐舟。”若非他多管闲事去查了温狐舟的身份,不凑巧地被宇文清听到,又怎会被宇文清以报恩的借口非拉着他转去都衍国一趟? 这里面的是非恩过,是谁都说不清。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天暗了,凤汐眠依旧在外面的圆桌旁坐着。 直到身子突然一重,她微微抬头,跌进一双深邃的眸。 他的眼睛像是一方星辰,深远无比,遥不可及,唯有那浅浅的担忧能让凤汐眠看得清明之外。 “你早就知道,对吗?”她静静看着他。 皇甫释离无声帮她添衣裹服,“外面寒,先进去。” 凤汐眠按住他的手,“你早就猜到,我们之间的和亲不过是我父皇的缓和之计。他利用和亲换来了一方强大后盾。不,应该是说混淆圣上的眼线,这样他就能更好地攻打天狸国。不只是天狸国,都衍国他也不会放弃,甚至闫亚国……” “不会发生。”皇甫释离给她一记安心的眼神,“你所想的这些,不会发生。” “那国师呢?”凤汐眠固执地问,“国师在这场战役上充当了什么身份?我父皇的帮手?还是说,他是我父皇唯一的心腹?” 皇甫释离不予表态,只是轻轻拥着她,缓缓道:“相信我,时间会证明一切。” 晚上,凤岐渊忙完事情,抽空去梅苑见了凤汐眠一面。 两人和之前一样,聊最近发生的事,更多的是今日的寿宴之事。凤汐眠大多时候是在一旁安静地听,偶尔也会笑,但对宇文谦是只字不提。 聊到最后,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皇兄,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凤汐眠和声道,已经帮他去拿他的披风。 凤岐渊接过她递过来的披风,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你确实也该休息了。” “皇兄。”凤汐眠突然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凤岐渊久久缄默,一会方看向她,沉重吐出一字,“好。” 凤岐渊刚走,躲在屏风后面的一大一小便都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在凤汐眠身旁坐下。 凤汐眠瞧着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道,“嫌我让你们久等了?” 白南虎一会嗷呜,一会吱吱,不肯说人话。 凤汐眠便看向皇甫释离,“明日我就要走了,皇兄舍不得我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我已经让他早些离开了,你还不满意?” 皇甫释离点头,没其他反应。 凤汐眠无奈叹息,问,“你此番出来这么久,北冶和北褚真能应付得了么?我留在这里没什么事,明日去见见我师父,陪她说会话也就启程回去了。你真没必要留下来陪我。” 这下子,皇甫释离终于有反应了,“这个算盘,你敲打了多久?” 凤汐眠笑,“刚打上的。” “两个选择,要么你和我现在回去,要么我陪你去。” “真的不用……” “不想选,我就替你选。”皇甫释离的语气怪异,含着警告。 凤汐眠心下了然,定是心中所想又被他猜中,干脆阐明了讲,“我是想明日进宫一趟探查虚实。虽然凤皇野心勃勃,大不顾百姓死活,但他毕竟是我父亲。” 皇甫释离对她的话不予评论,只问,“进宫见了他,之后呢?” “之后,再见见国师。”声音逐渐弱下去。 彼此便都沉默了。 待凤汐眠小心翼翼地抬头,瞥见皇甫释离阴沉的脸,她也算明白过来,他方才的反常够不过是因为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而且以最后为最。 凤汐眠聪明地后退一步,道:“要不然,你也先别回去,我见他们的时候你当小厮跟在我身后?”虽然有这么一个显眼的小厮不太合乎实际,但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皇甫释离轻哼,“他已经熟悉了我的气味。” “国师这么厉害?”凤汐眠脱口而出,之后微笑,复指着右边有模有样端坐着的小东西,“那要不,让它和我一起去?” 小白南虎当即摇尾巴,翘首以待。 皇甫释离阴着脸看了白南虎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 “对了,一直没问你,”凤汐眠刚刚说话,他那双清明的眸再次扫了过来,她被看得一阵心虚,“温狐罂,他送你回去之后,你们……” “当着为夫的面打探其他男人的消息。”他的黑眸转而危险地眯起,“眠儿,你的心可真大。”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凤汐眠便是因此被噎了好一会。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王爷,你是不是吃醋了?”凤汐眠看着他的眼睛问。 皇甫释离也看着她,她那双眼睛,明显清净得很,这事若换作其他女子问出来,不是幸灾乐祸也该引以为豪,但像她这样的,他还真琢磨不出。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略有不满地问。 “高兴。”凤汐眠答得更干脆,“只是也有郁闷。” 皇甫释离:“……” 凤汐眠继续说道,“我与他约定的期限快到了,解药还没给他。”当时她是真怕温狐罂在半路撒手不管,所以才用药来控制他。 皇甫释离:“决明子已经替他解了。” “哦。” 一会,凤汐眠又抬头,“解了?” 这怎么也是木清澜的独门毒药,厉害一些的医师都要研究上几个月,决明子竟用了几天不到的功夫就解了,着实让人意外。 但对上皇甫释离探究的目光,凤汐眠有若尤其是地点头,“也是,决明子的医术这么厉害。” “你若是想见他,也不是不可以。”皇甫释离突然说,“只是他现在恐怕没那个功夫见你。” 凤汐眠微愣,“为何?” “他回了都衍国。” “嗯。”凤汐眠说完,又是一怔,“他回都衍国了?” 皇甫释离点头。 凤汐眠:“……” 温狐罂离了母国这么些年,温狐舟绞尽脑汁儿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半分,皇甫释离竟用了短短几天就把人给劝回去了?这让凤汐眠对她这位丈夫的认识再次感到意外,甚至惊喜。 “你用了什么法子?”凤汐眠忍不住问。 皇甫释离微微勾唇,却不透露,只道,“会有人告诉你的。”而且是,迫不及待。 次日早晨,凤汐眠便进了皇宫。 此次陪同的,除了凤岐渊,还有侍卫装扮的宇文谦。 “太子,公主。”朝公公走过来迎接,却又不肯放行,“太子,公主,皇上正在休息。” 凤汐眠:“不日我就要启程离开了,此前我只是过来看看父皇。不会打扰他的休息。” 朝公公面露为难之情,“公主,这是皇上的旨意,尔等也不敢违背。还请太子,公主不要为难老奴。” 朝公公如此说了,可见凤皇先前早已经刻意嘱咐。 凤皇并不想见她。 亦或者说,凤皇对他们的心思早就了然于心。 凤汐眠看了凤岐渊和宇文谦一眼,道:“既是如此,我……” “国师大人往这边来了。”一位小公公突然提醒朝公公道。 朝公公顺着小公公的视线一看,忙弯腰相迎:“国师大人。” 国师淡淡地点了点头,面具下看不清表情,只知他已经看向凤汐眠这边,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和通透,他颔首施礼,“太子和公主是来见皇上的?” 凤汐眠点头,“只是委实不凑巧,父皇已经休息了。” “无碍。”国师说,浑厚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狂傲,故意迟了一会才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从民间找了一位神医给皇上医治。若皇上精神恢复了,我可以帮你们说说话。” 凤岐渊满脸阴霾,拳头紧握,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挥过去。 凤汐眠忙不动声色地把人拉住,复对国师道,“如此,那便有劳国师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落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在半边天际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皇兄,今日的行程,是我故意透露给国师的。”凤汐眠看着远方的雪,缓缓道,“今日的情形其实我早已预料。只是说出来怕你多心。” 凤岐渊深沉叹气,“说与不说又有和区别。父皇早已不是当年的父皇。或许我们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我记得皇兄跟我说过,身在皇家有诸多的逼不得已,皇家险恶,迈入皇城一步如往深渊直行。以前我不大相信,因为我能感觉父皇是真的疼爱我们。”凤汐眠看着他,微笑道,“曾经的父皇也很爱我们,不是么?” 国师一行人进了凤皇寝宫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朝公公开门走出来,“长青公主,皇上有请。” 他刻意只强调了凤汐眠。 凤岐渊紧蹙着眉,明显不放心凤汐眠一个人进去,且别说里面还有国师。 凤汐眠给了凤岐渊一记放心的眼神,对朝公公颔首,指着一侍卫说道,“上次来得匆忙,我从闫亚国备了些礼物忘记拿给父皇,今日特意带来了。” 朝公公当即示意旁边的公公去收下。只是小公公走到侍卫跟前正要去接,侍卫反而避开了他的手,将手里的盒子抓得更紧。 公公正要呵斥,被朝公公疾声叫住。 凤汐眠倒无所谓地笑了笑,“公公莫言见笑,我的这个随从平时警惕惯了,我交给他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向来不会转交他手。尤其是贵重物品。” 朝公公听了,脸上些许不自然,俯首道:“公主说的是。那就请公主和这位小侍卫一同进来吧。” 进去之前,凤岐渊拉着她的手道,“见了父皇切不可多留,以免耽误了回去的时辰。”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凤汐眠说完,跟在朝公公后面进了殿内。 殿内不似外面的明敞,许是因为凤皇生病的原因,窗户都拉着浅色帘子。 凤汐眠走进来之时,只见一位身着素色的瘦小男子弯腰站在床榻旁边,该是刚刚给凤皇施完一针。 而国师,他就坐在外室,桌面备着热滚滚的茶,可惜他带着面具,也喝不着。 “神医还在给皇上施针,公主先来这里坐着等一会吧。”国师说完,见凤汐眠站着没动,复又道,“我是担心公主的身体,毕竟公主受不得寒。”他看着外面,叹道,“这场雪落得这么大,公主暂时怕是回不得了。” 凤汐眠终究还是走过去坐下。 两人都安静地坐着。 国师两眼紧闭,本就五官不清,现在就真只剩一张冰冷的面具。 凤汐眠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凤皇,也是平静。 “公主还是很担心皇上。”国师淡淡的声音传来,“不过公主也不用怀疑他的医术,他的医术已经得到众位太医的肯定,就连木清澜,对他的医术都颇为赞赏。” 这话让凤汐眠轻微诧异,“师父见过他?” “公主这话说的不对。”国师缓缓睁开眼睛,道:“他是木策,木清澜的儿子。公主在木清澜身边从师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 凤汐眠轻扯着嘴角,不予回应。 须臾,木策缓缓直起身子,将针布收好走过来,“公主,国师。” “皇上的情况如何?”国师问。 木策看了凤汐眠一眼,实话道,“情况不容乐观。” 凤汐眠:“父皇得的是什么病?” “心疾。”不等凤汐眠继续问,木策缓道,“这种病可大可小,严重的有像皇上这般情况。但也非无药可救。” 凤汐眠知他话中有意,“先生实话实说便是。” 木策轻一颔首,道,“公主在离王府住了这么久,不知是否听说过决明子这个人。” “听说过一些。” “决明子手里有一个神物,锁魂灯。”提及锁魂灯,木策清淡的眉目间也闪过少许憧憬之色,“这锁魂灯是世间圣物,有起死回生之效,对凤皇的心疾大有帮助。” 凤汐眠想了想,清冽的眸落在木策身上,“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从决明子手中求来锁魂灯?” 木策摇头,“锁魂灯是决明子的命根子,你是求不来的。” “那你要我如何做?” “盗取。”木策言简意赅道,“确切地说,是借用。用完在还,就算失了礼数,也情有可原。” 凤汐眠讥诮勾唇,“先生也说了,这锁魂灯是决明子的命根子,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盗走?” “公主也说笑了。盗取锁魂灯是为了救皇上,草民不过是给公主提了一些建议,公主要是觉得为难,不做便是。”木策淡淡说完,对国师行礼告退。 临走前,木策对守在一旁的公公叮嘱道,“皇上要一些时候才能清醒。届时按照我开的方子熬药给皇上喝下便可。这几日切忌让皇上劳累,最好是静养。” 朝公公遵照木策的法子,亲自下去叮嘱熬药。 偌大的殿内,就只剩国师和凤汐眠二人。 外面的雪,越来越厚了。 天空也开始变得阴沉,仿佛要将所有的光明都覆盖下去,只余茫茫的一片苍白。 “其实公主心里明白。皇上这病并非把不出来,只是有人不愿告知实情。”国师的语气依旧平缓,像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凤汐眠看着外面的落雪,“国师不必拐弯抹角,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国师静默片刻,缓缓看向她,“若我记得没错,皇上曾经让公主去闫亚国寻找一件圣物,刺魂剑。” 从殿内出来,雪依旧没有停。 “小眠。”凤岐渊疾步走过来,静静看了她一会才松了一口气,“可见到父皇了?” 凤汐眠点头,“父皇很好。父皇的病已经找到救治的法子了。皇兄不必太过担心。” “真的?”凤岐渊紧锁的眉梢终于舒缓些许,“太好了。” 恰有一个侍卫牵了马车过来,“太子,公主,雪太大,路不好走,坐马车出去吧。” 凤岐渊认出那是国师乘坐的车碾,也只有国师有这个权利能在皇宫内大摇大摆地乘坐马车。他本是不想接受的,但顾及凤汐眠的身子,他不得不替为点头,“代我们谢过国师。” 侍卫已经将马车垫子放置地上,“太子客气了。太子,公主,请上马车。” 直至出了皇宫数米,在外头冻得瑟瑟发抖的宇文谦才一溜烟地窜进马车里来。他进了马车有一会了,浑身还是冻得有些哆嗦。 他这样子遭凤岐渊狠狠地鄙视了一遍,“一个大老爷们,怕冷怕成这般,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宇文谦哑然,“那你怎么不下去跑一路试试?” 凤汐眠在他们身上扫一眼,轻笑,“这场雪落得挺大的,外面确实是冷。”话是这么说,其实她的感觉和平常并未两样。 许是有白南虎在,她觉得身子比任何时候都舒畅。 难怪皇甫释离非要猎这白南虎来认她做主。 “你真的相信凤皇的病?”宇文谦问,眼睛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点头,“我在师父身边从医几年,对把脉也有几分通透。父皇的脉象很复杂,几日前尤为虚弱,但经木策的针灸治疗后,父皇的心脉明显增强了不少。”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马车拐入大道,耳边涌入路人的低声碎语,更多是在埋怨今日这场大雪。 纵然如此,凤岐渊突然一句“木策”二字尤为醒耳。 “皇兄听过这个人?”凤汐眠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 “木姑姑的儿子。”凤岐渊由开始的不确定变成笃定,“早年木姑姑找过这个孩子,只是有一日传来孩子死讯,那时孩子的尸首已经掉下山崖,算是尸骨无存。” 凤汐眠陷入短暂的沉思,一会道,“我瞧着那木策的眉目,和师父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这性子,阴沉了许多。皇兄,你可知木姑姑是何时寻回来的孩子?” 凤岐渊摇头,“这个不太清楚。前几日我去林中拜访木姑姑的时候,她已经在洞里闭关。木策的事是她底下的几个人议论的时候我恰巧听到的。先前还以为是误传。” 虽然他们都不提,但木策的出现和国师脱不了关系却都心知肚明。 对此凤汐眠倒不着急,只要去醉阎黄林寻木清澜问问便知。 现下要紧的,是查清楚凤皇的问题。 “宇文谦,你可看清楚了,那日你在都衍国所见之人是不是我父皇。”凤汐眠认真问道。 她这样问,便是确定那位患了病的凤皇是如假包换。 由此可见,那日宇文谦的所见也并非真实。 宇文谦稍稍回想,罢手一笑,“这你就为难我了。论样貌,是你家父皇无疑。可感觉不太对,但怎么个不对法,对不起,现在还琢磨不出来。” 凤岐渊道,“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假冒父皇?以此栽赃嫁祸污蔑冰岐国?” 事关冰岐国的内务事,宇文谦选择沉默。 “这个不无可能。”虽有这个猜测,但凤汐眠依旧神色凝重,“只是那个人功夫拔尖,想找他出来绝非易事。且别说我们现在半点可靠的线索都没有。” “你们这里不就有一位很厉害的国师?”宇文谦突然道。 凤岐渊和凤汐眠同时看着他,“你和他交过手?” 宇文谦摇头,咧嘴一笑,“高手之间的感应。” 凤岐渊:“……无聊。” 不过凤汐眠却因此想到了皇甫释离那天受的伤。 她由此深信,国师的身手实在了得。 若是寻常时候,凤汐眠必定会将此事透露给凤岐渊,让他着手调查国师的底细。可国师这个人太过高深莫测,凤岐渊在朝中的太子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再让他涉险,不过是徒然增加了风险。 天很快就黑了。 宇文谦不再多留,在太子府下了马车之后,换了一匹快马,带着为数不多的侍卫从后门出府,赶在天黑之前就出城。 倒不是他心急,只是现在的局势对他不利,他继续留在这里对太子府上下也不利。 由于下了一场大雪,凤汐眠去醉阎黄林的行程只能推迟一日。 凤汐眠回到梅苑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走进去也没看到皇甫释离的影子。 想着他受了伤,凤汐眠也坐不住,正要穿上衣服出去寻人,人走到门口,皇甫释离很及时地就拦在前面,顺手将打开的门合上。 “刚回来又要去哪?”鲜有责备的语气。 凤汐眠不答反问,“你刚刚去哪了?” 皇甫释离轻愣,嘴角缓缓漫上笑意,“眠儿刚刚是要出门寻我的?” “你去哪了?”凤汐眠很是严肃的语气。 皇甫释离无奈,“只是闲着无聊,出去走一走。听下人说你回来了,这不也赶了回来?” “胡说。府里的下人才不会胡乱议论主子的事。”凤汐眠语气不快,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安插了国师的眼线,你这班明目张胆地闲逛,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出去了一趟,对为夫的信任就降低成了这样?”话是这么说,皇甫释离还是做了认错的姿态,“保证下次在夫人的眼皮子下活动,绝不敢懈怠分毫。” 凤汐眠听着像是在敷衍,左右也管不住他,也不想管了。 怀里的白南虎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佳,突地透出半个脑袋,凶神恶煞地盯着皇甫释离,结果头顶忽然迎来一片‘乌云’,它的脖子被皇甫释离的大手掌掐着,下一瞬就被丢出了房间外。 “去打了一场头筹战,回来就开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皇甫释离道,在凤汐眠的披风脱下来之时忙上去接过来,“夫人这么不醒目,下回我是该考虑考虑应不应该放着你胡来。” 凤汐眠哑然,坐下来反思一会,发觉自己方才的确是冲动了。 “我现在脑子很乱。”凤汐眠隽秀的眉头轻轻拧着,小脸干净又透着忧愁,“我心里有很多疑问,我本以为今天见到父皇,可以同他问清楚的。可他人虽然清醒了,我却说不出一个字。”她更怕的,是看到这一切真相。 皇甫释离轻叹一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这件事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再不济,你还有我。” 凤汐眠乖巧地依附在他怀里,久久不说话。 只觉着这个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出发去醉阎黄林那天,凤汐眠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带上皇甫释离,毕竟醉阎黄林是木清澜的私地儿,除了凤皇和凤岐渊,几乎没什么人能进来这片林子。 可凤汐眠实在是低估了凤岐渊的实力。 他早在她定好进醉阎黄林的日子之前就已经进过林子,也是担心凤汐眠会在半路想方设法甩开自己,拐着好几个弯儿透露着进林子的路线,硬是叫踌躇不定的凤汐眠别无选择。 “你什么时候知道醉阎黄林的存在?”凤汐眠不冷不热地问。 皇甫释离面不改色地答,“在我发现你内力浑厚的时候。” 凤汐眠不信,“这世间内力浑厚的人可不少。” “可你只有一个。”皇甫释离幽黑的眸子徒然宁静如海,婉转一片情深,“眠儿,不管我做过什么,都不过是为了你一个。所以,不要怀疑我。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凤汐眠便沉默了。 尤其他最后一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像一块石子一般打在她的胸口,惊起一片波涛汹涌。 进入醉阎黄林之时,木清澜还在闭关。 两人还未见到木清澜,倒是先见了木清澜的儿子,木策。 木策见了凤汐眠似乎并不奇怪,神情清淡,眉目脱俗,不似那日所见的心有旁骛之人,话也不多,只向凤汐眠行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凤汐眠招来几个掌事的下人大致打探了木策和木清澜的事情,也得知两人的关系着实冷淡得紧,他们二人的交际也止于医术上的交流。又因木清澜绝大部分的时间再闭关,两人就更谈不上能好好说话了。 木策平日里也很少出去,成日在药房里专研药物书籍,这一点倒是和木清澜很像。 “公主,该回神了。”是一道善意的提醒,隐隐听着还有些暧昧。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所幸木策已经离开,醉阎黄林又鲜少有外人在。 凤汐眠淡定地看了某人一眼,正色道,“以后在外面,不许开口跟我说话。” 皇甫释离哑然,表示不解。 凤汐眠才不管他能不能听明白,直接转身就走了。 皇甫释离作为凤汐眠的随从小厮,不能走到前面和主子肩并肩,只得小步跟在后面,还得控制距离。 这一前一后,虽距离也不过三步远,但他还是觉着那三步加起来就是十万八千里,由是相思而不得相解,着实是件令人郁闷之事。 凤汐眠带皇甫释离去了她原先的住处,醉渊阁。 一进醉渊阁,皇甫释离也不必再装了,将垫在后背的枕子拔出来,又掀掉脸上的假疤,洗掉脸上涂涂抹抹的药水,一张俊俏如美人的脸又回来了。 一切如常地进来,凤汐眠也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正坐在睡椅上看出。 因看得入神,连他走近就剩一步了也未曾发现。 倏地,手里的书被人抢走。 凤汐眠本是不悦皱眉,但看到是某人,也懒得去抢了。 总归最后是抢不过去的。 “我倒不知,夫人对我送来的书这般感兴趣?”皇甫释离含笑说道。 凤汐眠靠在睡椅上斜斜看着他,嘴角突然见笑,“我都对你这个人感了兴趣,对你送来的书自然要一视同仁。” 这个回答让皇甫释离很是满意,温和的手掌轻轻将她一拉,复也在睡椅坐下,让凤汐眠睡躺在他身上,开始给她讲解这书中的意思,尤其是她标记着的问号之处。 凤汐眠听得也很认真,小脑瓜子时不时会磕一下,就撞在某人的胸膛。因他讲得太深奥,她听不明白。但面子放不下去,就借此惩罚他。对此皇甫释离哭笑不得,被撞了几下子,也终于摸清她的小心思,复耐心地又对前面几处重新分解,直到她彻底通透了为止。 “听闻你一人能敌一千蛮军。这是不是传闻。”凤汐眠仰着脑瓜子问。 但不管她怎么转动角度,都只能看到皇甫释离好看的下颚,还有他时不时滚动的喉咙,委实诱人。 皇甫释离原本还想问她觉得传闻与否,低头却先看到她那双发亮中带着探究,又透着惊艳的眸,嘴角不由上扬几分,低着嗓子问,“眠儿,为夫是不是很好看?” “嗯。”凤汐眠回应并点头。 皇甫释离笑意更深,“那要不,我们将剩下那未完成的部分给结了?” 凤汐眠想也没想就点头,然头点到一半,整个人突然木讷地定住,然后便是猛地摇头,身子也应激性地想要跳起来。 但她哪能逃得过皇甫释离的魔抓,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死死禁锢住,“眠儿方才已经点头,难不成要出尔反尔?” 凤汐眠抿着唇,有些懊恼。 “为夫还有一事不明。”皇甫释离温热的指腹在她那张小脸上摩挲,笑得尤为无害,“今日你说不许让为夫在外人面前对你说话,这是何意?莫非眠儿连这点定力也都没了?” 凤汐眠:“……”他不只是嘴巴毒,看人的心思更毒。 凤汐眠这样想着,心跳莫名加速,许是要随了他的话。 “王,王爷,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是小厮的身份,平日里除了师父能和我说上话之外,林子里的下人都不会,也不敢多嘴寻问我的事情。”凤汐眠合情合理地分析着,“我此举,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后面的话没说完,皇甫释离已经亲嘴堵住她的口是心非。 “公主,我听他们说,姑姑闭关还要好些时候才能出来。”红岫人未进门声音先行。 凤汐眠浑身一个激灵,想要把人来开,奈何抵不住皇甫释离的力气,几番挣扎之后干脆用力一咬,皇甫释离果然放开了她。他的嘴唇见了血,还特意用拇指去摸一把,更特意地给某人看,某人强壮镇定,一副“你活该”的无辜表情让他奈何不得。 凤汐眠把人推到后面的屏风里面后,然后迅速整理衣裳,复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没有破绽了方才走出去。然未走几步,她停下来回头一看,皇甫释离果然冒出一个头在看着他,眼底含笑,是戏谑。 凤汐眠无语,瞪他。 虽然知道他这个高度躲在屏风背后有那么几分违和。 皇甫释离无视她的警告,修长的手指往一处指。 凤汐眠看过去,正是在打瞌睡的白南虎。 它打瞌睡的声音,可比人的呼噜声响亮。 可她方才怎么没注意呢? 定是被皇甫释离欺负得过度了她才会忽视了这么重要的细节。由是这么想,她好生粗鲁地把白南虎拎起来往屏风后一丢,在它瞪大眼睛快要砸到木墙时又被某人伸手牢牢钳在手掌。 顿时大眼看小眼,小眼瞪大眼,最后在凤汐眠的警告下,不得不缩下身子。 等凤汐眠去开门,红岫和绿鞠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 红岫和绿鞠刚进林子就搬着箱子去和以前的伙伴们分礼物,直到黄昏落幕的时候方才回来,也许是和伙伴们聊得高兴,一回来就忘了规矩。 由是两人走进来之时都还有些拘谨。 凤汐眠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谨慎,被她们发现了什么,故作镇定问了一句,“怎么了?” 红岫和绿鞠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催促着谁先开口。 凤汐眠觉着向来是绿鞠组织语言的能力最好,便问她,“你来说。” 绿鞠着实受宠若惊,几番忐忑开口,“公主,我们是以为,回了醉阎黄林,你又要恢复到那个……原先的样子来,我们是怕破了规矩。方才的确是我们鲁莽了,我们不应该不经通报就闯进来的。” 这话倒是让凤汐眠轻微一怔,总归不是怀疑到那一大一小身上,也算不得大事,便道,“你们且按着在王府一般来就好。”稍是一顿,她又改口道,“不过我向来喜欢清静,若没什么事,最好也不要进来叨扰。” 许是她笑得有几分随和,红岫和绿鞠也逐渐放了轻松。 小聊一会后,绿鞠突然正色道,“公主,姑姑出关的日子未定,我们还要等下去吗?” 凤汐眠也拿不定主意,“先等两日再说吧。”她也不放心让皇甫释离在这里待太久。 因皇甫释离在这里见不得人,凤汐眠也不好让红岫和绿鞠待得太久,草草几句之后就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至于白南虎,它早就闻着红岫带着的果子的香味一路追了过去,怕是不将那一整箱子偷吃完也不罢休。 红岫和绿鞠一走,皇甫释离已经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坐在地毯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刚掀开垂帘进来的凤汐眠。 凤汐眠由是脚步一顿,想着他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才眠儿说,喜欢清静?”是笑的语气。 凤汐眠了然,继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到镜台前坐下,“我是喜欢清静。王爷会成全我吗?” 耳边传来低沉好听的轻笑。 接着镜中走进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凤汐眠微微抬头,正对上他含笑却溺宠的眸,双手有些不知如何安放。 皇甫释离已经走过来,按住她握手的梳子,继从她手心拿走梳子帮她梳起头发。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房间很亮,因凤汐眠的房间里放置着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其实平日里凤汐眠都不愿把珠子盖子打开的,她睡眠不好,也由此不喜欢太亮的东西。 “上回送你的冰山雪莲,为何不把它戴上?”皇甫释离发觉她太过素净,一个像样颜色的发簪都没有。 凤汐眠透过镜子去看他的脸色,轻声道,“怕把它弄丢了,一直在柜子里收着。” “借口。”语气干脆直接。 凤汐眠轻笑,“冰山雪莲戴着太显眼了。我还是喜欢低调。” “这倒是一个像样的理由。”不过,皇甫释离仍是不信,“眠儿便是吃准了我不会究根刨底,所以才会各种想办法来堵我,看看哪个更能堵我?” “没有。”凤汐眠见他的黑眸看着自己,顿有几分心虚,不过脸上表现得还是自然,“并非我不想戴,只是不方便。”他送她冰山雪莲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东城传遍,且冰山雪莲又为众多人知晓,她这么戴出去太招摇,到哪都得端着自己是离王妃的身价,也太累。 最后皇甫释离也没有强迫她说实话,他知道在她心里还未真正放开心怀,两人之间的磨合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 “现在先戴着。”皇甫释离不由分说地将冰山雪莲找出来又给她插上去。 这样看着,显然养眼了不少。 虽然奔波了一天,可凤汐眠一点困意都没有。 反看皇甫释离,也是精神得紧,不然也不会她刚要转头偷看,就被他睁开眼睛抓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凝视了一会,凤汐眠先坐立起来,“醉阎黄林的夜色最是不错,我们出去看看?” 皇甫释离刚要点头,又把人拉入怀中,“夜间凉,还是待在这里我放心。” 凤汐眠有些哭笑不得,“你别忘了,这里是我治病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进来林子之后暖了不少?” “嗯。”皇甫释离慢慢感受片刻,点头,“的确。” 然后不等凤汐眠反应,有力的臂膀搂住凤汐眠的腰,双双从床上站起来,仍是不想放开她,“我只相信我感受到的。这样就很不错。” 凤汐眠顿时无言,“皇甫释离,你这是在耍流氓。” “对自己的妻子?” “在未经过本妻子的允许范围内。” 皇甫释离挑眉,“无碍,嫁夫从夫。只要为夫觉得不错,其他都算不得什么问题。” 凤汐眠:“……”她怎么觉着皇甫释离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醉阎黄林有赤炎石的加持,温度如常,不冷不热,单穿一件都无妨。 凤汐眠不喜累赘,当着皇甫释离严重警告的面儿愣是将外面一件厚的给摘了去,继对他嫣然灿笑,将皇甫释离哄得心猿意马,得了他的点头之后迅速抽手出来,干脆利落得让人想咬牙切齿。 是以在凤汐眠跨出门口之时又被皇甫释离塞了一件披风,理由很简单:方才他不知受了什么妖孽的蛊惑点错头了,趁着现在清醒,要明明白白地纠正过错。 他这声理直气壮让凤汐眠哭笑不得,想着以后对他奉承的时候还得防着他的秋后算账,就算是要抽手,也不能做得太干脆利落。 谁让这个男人比女人还要矫情呢? 醉渊阁外不远就能看到醉阎黄树,凤汐眠带皇甫释离过来,指着那棵树说,“你瞧,醉阎黄林的名字就是由它得来的。” 她这么说,也是料想到皇甫释离能猜出缘由,可耳边回应一句漫不经心的“为何”二字,倒让她有轻微的诧异,想着是自己太过拘泥于细节,这才直言道,“因它的名字就叫醉阎黄。” 久久未听到回应,凤汐眠偏头看过去,发现他在走神,连续三声才把人叫回神。回神之后他上来就是一句“怎么了”,待凤汐眠重复了刚刚的话之后又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这棵树,叫醉阎黄?” 凤汐眠点头,“怎么了?” 皇甫释离摇头,“没什么。我以前听别人说过一种树和它很像,不过名字却大相径庭。” 凤汐眠饶有兴趣地问他,“那它叫什么名字?” “相思棘。”皇甫释离看着她的眼睛说。 谁知凤汐眠却笑了,“告诉你的可是一位女子?” 皇甫释离虽然点头,但答案显而易见。 凤汐眠又问,“它的叶子呢?” “无心叶。” “那就对了。”凤汐眠缓缓道,“这种树很难种,若非这里有赤炎石供着,此时它的叶子也该凋零得差不多了。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棵树只有一种名字,那就是醉阎黄。至于你说的相思棘,怕是那位姑娘绕着弯子表达着对你的思念。”顿了顿,她看着他,“莫非,又是哪个爱慕王爷的女子说过的话?” 皇甫释离哑然,回望她的眸似承载着惊涛骇浪,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他突然这个样子,叫凤汐眠的调侃也继续不下去,也觉着是自己勾起他的伤心事,有些懊恼。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回房间,可出来走走是她先提出来的,如今没过一会就要回去,太显刻意。 转念一想,凤汐眠指着远处道,“我记得那里有一片清湖,湖水很是清澈,我们去哪里走走吧?” 话音刚落,她已经要走了,谁知下一瞬就被人拉着手用力一拽,她便跌入一个结实又宽大的胸膛里面。 皇甫释离拥得很用力,也很紧。 紧到她能明显感受得到他胸口的剧烈跳动。 “对不起,对不起……”皇甫释离嘴里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凤汐眠想安慰他却迟迟找不到插入口,也只管拍着他的后背,学着小时候母亲离开之时凤皇安慰她的样子。 “小眠。” 是木清澜的声音。 凤汐眠心下一惊,顾不得皇甫释离是在沉溺伤心往事,用力把人推开,一回头果然看到木清澜站在不远处。 那张清冷的脸有些憔悴,但她身上透着的肃冷气息却是她忽视不掉的。 木清澜从未用这种眼神看她,除非她在忌惮皇甫释离。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皇甫释离破天荒地当着木清澜地面牵起她的手,而且是紧握。 凤汐眠纳闷,只好对木清澜解释道,“师父,他是释离王。” 木清澜看了凤汐眠一会,点头,“释离王。久仰大名。” 皇甫释离很是自然地接了她的招呼,一句“木姑姑”叫得木清澜点头和低头都不是。 凤汐眠觉着这气氛不太对,下一瞬果然听到木清澜说了一句“释离王可否借一部说话?”,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也未来得及,皇甫释离已经尤为爽快地答应。 凤汐眠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低声在她耳边问道,“眠儿这种反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眠儿更关心我一点?” 凤汐眠一瞬哑然,在他举步要走的时候立即抓住他的衣袖,严肃问道,“你偷偷进来林子的时候是不是惹着我师父了?” 皇甫释离嗯的一声,“怎样才算是惹?” 凤汐眠:“……” 他复又想了想,“如果打了一架算是惹了的话,那就是惹了。” 凤汐眠再度无语,木清澜闭关的时候最不喜欢被打扰,他都能将木清澜逼得出关打了一架,可不是结下了大梁子?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冷冬渗寒,逼得头上天空灰蒙苍凉。 凤汐眠照样躺在醉阎黄树上,静静望着这苍茫云片,些许出神。 身旁忽来一股清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在眼皮子上来回扫动。她轻轻闭上眼睛,待那风静了方才启开,映入眼帘的是皇甫释离那张静能生魅,笑能作妖的侧脸。 他学着凤汐眠,斜斜卧在腰肢,头枕在手臂上,衣服垂下被风吹得忽起忽落。 那模样,与生俱来的魅惑体质。 也就凤汐眠能如此平静地瞧上他好一会而面容依旧。 “师父找你说什么了?”凤汐眠侧头问道。 皇甫释离回看她,嘴唇浮起笑意,“眠儿觉得你师父会找我说什么?” 见状,凤汐眠慢慢把头转回来,继续看天发呆。 对面传来轻微叹息,她复又移目过去,静淡的眸缭绕浅惑。 皇甫释离脸上的无奈又重几分,细看下竟还有一丝郁闷,“眠儿,你可知你这个样子让为夫输了一场赌局?” “赌局?”凤汐眠想了一会,“你和师父打赌了?” “这个你倒是一点就明。” 凤汐眠哑然,又问,“赌什么了?” 皇甫释离道,“赌谁更了解你。” “你输了?”淡淡的语气。 皇甫释离给了她一记“怪谁”的眼神,一时郁闷得更不能自己,“既然你师父出关了,今晚你就好好陪她,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东城。” “这么快?”凤汐眠说完,眼睛闪过异色,压下被风吹起的衣裳,仰身坐着,“这就是你们的赌注?” 虽是猜测,但肯定的语气已然解释一切。 皇甫释离就是因此表示无望之色,“若须臾之前你我能有这般默契,也不枉我装得这么辛苦。” 凤汐眠笑了笑,道,“你瞒我也无用。从你这里打听不出,在师父那里我照样会询问一番。师父她向来不会对我藏着掖着,左右她都会告诉我的。” “那你方才还问我?”皇甫释离觉得自己被她们师徒给坑了,语气显得郁闷。 凤汐眠挑眉道,故道:“你我是夫妻,面子功夫还得做足。” 说完,成功在皇甫释离脸上看到一丝闷怒,“眠儿现在是连敷衍为夫都懒得了?” 凤汐眠实诚地点头,果真是半点敷衍都没有。 皇甫释离气结。 但他气结也没用,凤汐眠一记云淡风轻的眼神能让他气打无处消。 “若这次你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该作何?” 凤汐眠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皇甫释离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了,正想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他也便不用在木清澜面前输得这么彻底。然接下来凤汐眠一句“除非你们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你,是主谋。”让他的表情一度难看。 凤汐眠继续说道,“师父在醉阎黄林里住了数十年,鲜少和外界接触,你偷偷潜进来还能安然无恙地出去,要么是你本事过人,要么是师父特意放过你。”不过照他胸口受过的伤来看,无疑是后一点的信服力更大一些。也由此,凤汐眠的语气敛着几分认真,“我不管你是居于何种目的进来醉阎黄林,我只想告诉你,木清澜不仅是我师父,还是我的再生母亲,你不能,也不许打她的任何主意。” 皇甫释离当即作出受伤的神色来,“眠儿,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还想过我是你丈夫?” 凤汐眠微愣,清眸闪过一丝挣扎,缓缓吐出三字,“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说这话的时候,皇甫释离看着辽远的天际,“眠儿,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夜再深一些的时候,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射下来,在林子上铺洒一片苍茫。 凤汐眠走进静思阁之时,木清澜早已经备上醉酿等着她。 “不过几个月,你倒瘦成这样了?”语气含有苛责,是木清澜关心她又不好表现出来的时候才会如此说话。 凤汐眠走过去坐下,“看来师父还是要怪我了。” “我能怪得了你?”木清澜轻哼,“我就是怪你了,也不见得你就会听。” 清淡的酒香味儿飘进鼻息,混杂着醉阎黄林特殊的灼华,久违了的场景。 凤汐眠端起一口畅饮。酒酿此等醇香,怕是上百年的珍藏,木清澜对她到底还是心软。 “师父,你既知我性子固执,就不要瞒着我。”凤汐眠直言开门见山。 木清澜嗯地一声,“瞒你什么了?” “什么时候连师父也学会装傻充愣了?”凤汐眠笑。 “你啊,”木清澜一阵摇头,“当初我就该拦着你,不让你沾这趟浑水。也不至于陷入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 凤汐眠云淡风轻地勾唇,“本来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事。再说,进退两难,也总比无计可施来得强。” “那你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没有法子。”凤汐眠回得是那个干脆利落,见木清澜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又饮下一杯香酒,“师父还是同我说说我不知道的事吧。” 木清澜也喝了一杯,道,“你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他?” 凤汐眠看她一眼,“师父和他打赌,不就是为了让我来这一趟?” 木清澜见她半点着急神色都没有,有些意外,“释离王倒还算信用。说好一个字都不透露,还真一个字儿都不和你说。” “师父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离间我们二人。”话虽如此,凤汐眠还是好生给她的酒杯满酒。 木清澜不领情,“若是知道的呢?” “师父难道不是在给我添堵么?” “……”木清澜到底是反被她的云淡风轻给堵着了,端着高杯饮了口酒,记起是某人倒的,复又放在一边,“你们现在倒是串通一气了来欺负我这个老人了。” 凤汐眠轻笑,“师父终于承认自己老了?” 木清澜眼角抽她一眼,“我不过是想让你陪我一晚,左右都是你过来的目的。释离王竟用此作为赌注,如今你人是过来了,倒像是中了我的算计。释离王真是好计谋。” 凤汐眠点头便是赞同,“不过师父也不用怪罪他,他生在皇家,心计自然要比其他人深厚。” “那你呢?” 凤汐眠未想她会突然接她的话,而且这般直接,倒让她一时语塞,“我生在皇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木清澜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小眠,释离王是多么复杂的一个人,他的城府极深,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这个凤汐眠不否认,不然她也不会这般栽在他手里,而且是彻彻底底。 “师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下的。”所以她不会后悔,也不可能后悔。 木清澜看了她一会,终究还是无奈,“我知道你的决定向来无人能改。如今师父是劝不住你了,为师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老实回答,我便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凤汐眠想了一会,在木清澜说一句害怕之言后点头,“师父想问什么。” “释离王待你如何?” “很好。” “你信他?” “信。” “他日两国交战,你站哪边?” “正义使然,百姓所安。” 木清澜轻笑一声,“你能回答得如此坚定,看来你是真的对他动心了。但,倘若一日他心爱之人回来了,你会如何选择?”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凤汐眠从未想过,有一天烈如倾这个人会从木清澜的口中说出,并且是在这种情况下。 也不知何时起,烈如倾这个名字突然就闯进她的生活,像一张摸不透风的网,将她身边的人都笼络进这张网里来。就连木清澜,她对烈如倾的了解似乎都比她多。 “她不是死了么?”凤汐眠兀自地抿了一口酒。 木清澜讳莫如深地看着她,“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凤汐眠淡淡道,“师父该知道,我不会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谁说这是假设性的?”木清澜握住她的手,缓缓道,“你只听闻烈如倾死了,那你可在离王府见过她的灵牌?你对这个女人了解多少?对释离王的过去了解多少?你又可知为何闫亚国的各个家族对烈家都避而不急?种种这些,你可曾认真考虑过?” “师父问我这话又想说明什么问题呢?”凤汐眠单手托腮望着弯月,脸颊漫上很浅的红润,清明的眼眶子里泛着微不可查的讥讽,“我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我是冰岐国的公主,肩负冰岐国的荣兴,我的所作所为代表着整个冰岐国,切不容一丝一毫的冲动任性。所以在闫亚国我严于律己,谨言慎行,厉待下属,思前顾后,绝不给母国拖后腿惹麻烦。纵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麻烦找上门来,百姓的安定也仍受战火威胁,这一切都说明,凭我凤汐眠一己微薄之力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 可这条路我已经踩下去一脚,师父觉着我还能全身而退麽?既然没有退路,我只能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我自知很多努力都是徒劳,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因为我是公主,这是我一生都逃不掉的责任和宿命。师父以前也说过,不是每条路都是死的,就算是死路也能走出活路,主要还得看人怎么走。我不敢说释离王是好人,但我知道他待我不错,他不会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而不顾,这便够了。” 第二天天刚亮,凤汐眠从静思阁出来,脚步匆急地走回醉渊阁。 皇甫释离一夜未睡,几乎凤汐眠刚进门他得人也就到门口了,着实吓了凤汐眠一跳。 凤汐眠瞧着他眼底青黑,愣道:“你,一夜未睡?” 皇甫释离也盯着她,反问一句,“你就睡了?” 凤汐眠噗嗤笑了出来,边将昨日被某人硬塞进胳膊的衣服脱下来,一边往床榻上走,“昨天只顾着和师父聊天了,哪里能睡得好。”刚刚躺下,皇甫释离也坐上来了,她只好又往里面挪了挪,“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为何也睡不好?” 皇甫释离单手撑着头,指腹捏着凤汐眠的下巴,“眠儿最近,越发地喜欢拿为夫开玩笑了?” “嗯?那也得王爷配合才行。”凤汐眠笑着将他的手拍走。 然她刚要扯被子睡觉,某人却硬拉着不让她动,“你们聊了一宿,都聊什么了?” 凤汐眠歪着头看他,好一会才松出一个字,“困。” 许是为了应景,她还特意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眼泪一出,皇甫释离也就没辙了。 两人相拥而眠,日上三竿方才清醒。 红岫和绿鞠守在外头也不好进去叫人,但她们在外面喊也不是事儿,隔着时辰她们都喊了三次,里面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回。 “绿鞠,你说公主会不会不在里面啊?”红岫泄了气般说道。 绿鞠很干脆地摇头,“公主在不在里面我不知道,但姑姑让我们来喊话就一定有姑姑的道理,我们照做便是。” 红岫狐疑地瞅着她看,“绿鞠,我怎么觉着你是在忽悠我呢?那姑姑还说了,若是叫不醒公主就直接推门把人拉起来。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不还站在那里不敢出手?” 绿鞠笑了笑,“我这不是给你机会让你大显身手呢么?” “……合着姑姑坑我们,你一个人跳出去了还把我埋坑里?”越说越是那么一回事,红岫轻哼,“绿鞠,你太坏了。” 绿鞠的眼机灵机灵的,拉着她的手道:“那要不,我们一起推?” 红岫想了想,觉着这主意不错。 但结果是,在她们“三二一”说完之时,绿鞠突然又把手缩了回去,而红岫因用力过大,整个身子直接往里面倾倒,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至于为何没摔成,是有绿鞠及时从后面将她拉住,不过那画面,一度让人一言难尽。 可更让她们一言难尽的,是床榻上正看着她们的两个人。 “王,王爷?” 凤汐眠将被子提上额头,见两人还愣着不动,不得不用脚丫子给某人提个醒。 可某人正享受着她羞涩的模样,哪里还管其它,他倒还想那两个二愣子在那里多站一会,他也便能多欣赏一会他家小人儿的囧样。 看着被她踹了几次之后依旧不为所动的皇甫释离,凤汐眠多少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狠狠瞪他一眼,缓缓露出半个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红岫和绿鞠几乎是应激性地捂眼睛转身,然后一溜烟地冲出门外去。 瞧着她们你落荒而逃的样儿,凤汐眠别提有多郁闷,再度瞪某人,忙起身穿衣。 皇甫释离低低笑了笑,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又把人给拉了回来,“你我是夫妻,同床共枕又不是见不得人,眠儿这么害羞做什么?” 凤汐眠哑然,一时更不想理会他,只是她挣扎也不是个事,皇甫释离早已经将她挣扎的路数给摸个清透,寻常手段对他根本没用。 “皇甫释离,别闹了。” 皇甫释离还是不肯放开她,“眠儿,以后你也别王爷王爷地叫我了。叫名字也不错,但是略显得生疏,倒不如喊我阿离,如何?” 凤汐眠:“……” “公主,姑姑派人来说,请公主醒了过去一趟。”外面绿鞠的声音传来。 其实两人在外面也已经挣扎了许久,在擅闯这件事上一度忐忑,又在把人叫出来这件事上战战兢兢,最后还得在谁来叫的问题上用尽犹豫。 居于先前绿鞠的坑人行为,红岫态度坚决地表示若她不开这个口,日后别想和她一起共事。绿鞠端着坑人不成先坑己的后悔莫及地态度豁出去一口,此时手心都已经逼出了细汗。 只是她喊完这话,里面又没动静了。 在她们二人胡思乱想浮想翩翩之际,门终于打开了。 不过出来的不是凤汐眠,而是皇甫释离。 两人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王爷。” “你们站在可是为了坏本王的好事?”皇甫释离冷冷的语气如腊月寒冬,倏地一下子就往她们脸上刷,冻她们一个触不及防。 但红岫和绿鞠想着若按照凤汐眠平时的性子,这会也该出来帮她们解围的,是以低着头,决定和地面死磕到底。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空气突然冻得渗人。 红岫和绿鞠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以为乖巧就能避开皇甫释离的火焰。未曾想她们等了这么一会,没等来凤汐眠,倒像是在皇甫释离那里砸了一个火苗子,他一句“是要本王请你们离开?”能逼得她们眼神和手足都无处安放。 僵持也不过一会,红岫和绿鞠已经被吓得昏头转向,连什么时候逃出醉渊阁都未有知觉。便是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相互拽着站在醉渊阁入口处,几番挣扎也跨不过去那道门槛。 “绿鞠,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没骨气了?”红岫死死拽着绿鞠的胳膊,是恨不得借此掐醒自己。 绿鞠感觉胳膊上的肉就要被捏下来一块,可她使劲地抽手也无济于事,红岫已经将她的胳膊往死里捏,她疼得冷热交替的,忙不迭地用力踩在红岫的脚丫子上。 待红岫疼得满地里跳的时候,她也抱着自己的胳膊险些挤出泪水。 红岫这会也顾不上脚疼,嘴里不停叨叨着太丢人的话。 绿鞠安慰她的时候说,“被释离王吓着,算不得什么丢人。” “这还不丢人?我都觉着以后在公主面前都抬不起头了。”红岫说着,干脆把真个脸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绿鞠本也还在懊恼,见她这样倒笑了,“在公主面前抬不抬头不要紧,要紧的是公主在王爷面前能抬得起头就行了。” 闻言,红岫食指和中指岔开一条缝,勉强能装得下她的眼珠子,寻着绿鞠的身影后站定,“绿鞠,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你觉得就凭我们今天这股怂样是给公主争气了吗?公主这会,怕是已经在心里怪罪我们了吧?” 绿鞠噗嗤笑了笑,“不至于吧。你看王爷凶我们的时候,公主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放宽心吧。” 瞧着她拨散愁云喜上眉梢的模样,红岫翻了一个白眼,“绿鞠,你确定公主不是对我们太失望了?” 红岫说完,绿鞠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红岫觉着她是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所以干脆把手拿下来,继续纠结该不该杀回去踹开房门。 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一声叹息。她刚要开口问,绿鞠已经说话了,“红岫,我的意思是,公主和王爷已经合为一体,就算我们丢人丢到家,也不见得王爷舍得王妃低头。” 红岫闷了一句,“可不是丢人丢到家了。”说完又愣了愣,“你的意思,王爷这么做都是公主授命的?” 绿鞠总算能欣慰地点头,又道:“红岫,你下回想不通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认真。你认真的时候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差点将我也拐跑了。也是我的脑子转得快,不至于被你带偏。”重点是,她都有点儿心疼她的迟钝反应了。 红岫因此被认真地噎了一回。 此时,醉渊阁房间里。 凤汐眠原本已经简单地梳了个发式,可皇甫释离换好衣服走出来,偏觉着她的打扮过于单调素朴,愣是又将她的头发打散重新鼓弄,还弄得有模有样深谙技术,叫凤汐眠也说不出一句嫌弃的话来。 “这门活儿王爷倒是做得得心应手。” 皇甫释离稍稍挑眉,伸手进她袖子底下一摸,不动声色地就将她藏着的红心白莲给顺走,待他将最后一个簪子插进她的发髻,这才道,“只要为夫想,任何事情都会得心应手。” 凤汐眠看着镜子里被精心打扮过的自己,眼底像在看另外一个人,“王爷可觉得,我这个样子和另外一个人很像?” “嗯?” “烈如倾啊。”凤汐眠轻笑道,“这难道不是她经常用的发式么?” 皇甫释离好看的眉微微僵蹙,“她都……” “师父说,我有可能就是她。”凤汐眠依旧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话,只是眼睛却一直盯着皇甫释离看,仿佛要看进他心底,“你信吗?” 两人久久沉默,只是看着镜子里的彼此,似要静到天荒地老。 最后倒是凤汐眠不想继续了,也许心里也还拿不定心意,“东西我命红岫和绿鞠都收拾好了,待我和师父告个别,一会就能坐车离开。” “眠儿。”皇甫释离不让她抽身离开,“我若说,你就是她。你可信我?” 凤汐眠静淡地笑了笑,回头看着近在咫尺却犹如远在天边的男子,“信。为何不信。”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好心好意? 临行前,木清澜抓着凤汐眠说了好一会的话。 她紧紧握着凤汐眠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 凤汐眠起初是想着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所以木清澜才会如此舍不得她。但不曾想,在那短短的几句话时间里,木清澜竟已经将她的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凤汐眠。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发觉浑身内力骤然提升之时,凤汐眠是要打断她的,可木清澜不肯放开,“小眠,为师能为你做的不多了,就这一件,成全为师吧。” “为什么?” “该说的我昨天已经说了。其他的,不要再问。”木清澜的脸色已经苍白似雪,但用在凤汐眠手上的力度却很大。她太了解凤汐眠,只要她稍不留神,凤汐眠就会迫不及待地阻断她的传输。 须臾后,木清澜才松开手。对上凤汐眠担忧的眸,她挤开笑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师父没事,只是虚弱了些,吃些药不日就能恢复了。倒是你,此番去东城,又是一帆风险。不过释离王待你不错,日后若是两国反目成仇,他也能护你周全。这一点,为师很放心。” 对此凤汐眠笑不出来,“师父昨日可不是这个态度。” 木清澜聊感无奈,“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让自己陷得太深。虽然释离王可靠,但也不能保证时时他都能靠得住。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还得靠自己。为师倒也不想操心,可你是个心软的,凡事都先想着别人,日后总会吃大亏的。” “我没师父说的这般脆弱。” 凤汐眠不甚在意的态度叫木清澜也无可奈何。 良晌,绿鞠过来请示出发的时间,确实不早了。 木清澜没有亲自送别,她向来见不得离别的场面,只是当马车驶出林子之时,她还是忍不住站在阁楼高处远远看了一眼。 “母亲放心不下她,为何不直接告诉她真相让她留下来。”平淡无奇的语气自后面传来。 木清澜没有回头,“你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凤汐眠和我一样,都是一颗棋子。”语气一顿,寒意四起,“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颗弃子。” 木清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谷口尽头。须臾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笔直站在不远处的木策,眼底没有丝毫情绪,“看来你在他身边的这么多年学了不少东西。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头恶狼了。” 正文 第八十章: “我之所以为狼,母亲应该最为清楚。”木策冷冷地看着她,“我听说母亲现在还爱着凤皇。大抵是爱得太深了吧,不然也不会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顾。有这么一个母亲,我这番也算是给母亲长脸了。”过了一会,依旧没能看到她脸上的平静皲裂,木策阴沉的脸又寒几分,“既然母亲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里消失,我就偏不如你所愿。对了,母亲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人,应该就是父亲了吧?” 闻言,木清澜平静的眸果然紧缩。 木策肃冷勾唇,“母亲放心,父亲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他最看重的是什么呢?被人抢走视为生命的东西应该是最痛苦的吧?就像母亲。”他幽幽的黑眸如黑夜覆盖星辰般黯淡,连笑都带着寒意连绵,“母亲且放心等着,不久后我一定会让他和你团聚,也好让母亲报了屈辱之仇。”说完扬笑而去。 木清澜愣在原地,平静面容下是急剧紧缩的痛苦。 出了醉阎黄林不久,寒气开始逼近。 马车里,凤汐眠被皇甫释离裹了好一张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有时候小脸都不算,凤汐眠稍稍低头,便只剩一头乌黑长发。 红岫和绿鞠掀开帘子问要不要开暖炉的时候见着这一幕,都没忍住笑出声来,后知后觉地察觉皇甫释离也在马车上,忙捂着嘴拉好帘子。 有皇甫释离在,不愁凤汐眠会被冻着。 此时凤汐眠尤为郁闷,也因郁闷瞪了某人好几下,“皇甫释离,我真的不冷。没必要这么夸张。” 被窝里的白南虎也冒出一个头来表示抗议。 然凤汐眠刚想将被子拉下来,某人伸手又帮她把被子提了上去,还说这样他才放心。 凤汐眠是无话可说了。 “你有没有觉得,木策很像一个人。”凤汐眠突然问。 皇甫释离嗯的一声,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凤汐眠道,“决明子。” 回应她的还是一句“嗯”。 “你知道?”先前凤汐眠还只是怀疑,未想过竟是真的。 皇甫释离看她一眼,像在审视,最后是妥协,“猜的。” 凤汐眠才不信一句猜测就能支撑起他这般的胸有成竹。 “决明子是木清澜的师兄。”皇甫释离淡淡补充道。 凤汐眠微愣,“所以你就是用这个威胁我师父了?” “威胁?”皇甫释离用一记看傻子的表情观摩着她,很怀疑木清澜对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复问道,“这是你师父的意思?” “这倒不是。”凤汐眠漫不经心地答,“猜的。” 皇甫释离:“……” “你在怀疑我师父告诉我的和你们的聊天内容不一致?”凤汐眠又问,不等他答已经开口道,“若要验证这个也不难。倒不如你也同我说一遍,我亲口帮你验?” “为夫倒不知道,夫人竟是这般贴心之人。”他说这话,像在嚼碎石头,不知哪一个字会突然卡住。最后是卡得彻底了,一句凤汐眠想听的话都没说出来。待她想着法子催促的时候,皇甫释离已经闭着眼睛休息,一副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平静让她也不好再开口。 雪花飘了半个月。 从冰岐国回到东城,却用去足足一个月。 其实若是好好赶路,凭借凤岐渊给他们挑选的上等宝马,不出半个月便可到达东城。只是这一路上,皇甫释离非说凤汐眠身子骨不好,遇着能住的地方便要都下令休息。 有时早晨才启程赶路,中午不到队伍又大张旗鼓地入住客栈。若是觉着这地儿景色不错,皇甫释离就拉着凤汐眠去逛上几糟,这会倒不担心她的身子骨弱。 如此一来,这一休息又得耗去几日。 凤汐眠也劝不住他,因她刚要提及,皇甫释离的脸色就不见好,还反其常的变本加厉。最后大伙儿也只能按着他的节奏来。 这一个月的行程,用红岫的话来说,刺激。但若是绿鞠来形容便是胡闹。 因这一路不可避免地遇着几次黑衣人。皇甫释离和凤汐眠非但不着急,还耍了人家一路,生怕他们不追过来一般,动手的时候决不碰要害,就是留着他们一口气儿在这天寒地冻里苟延残喘地跑。 红岫和绿鞠倒是也打得过瘾,只是心惊胆战也少不了。 她们在刀尖上行走不要紧,凤汐眠就不同。木清澜传授她内力之事红岫和绿鞠都不知晓,还以为她还未彻底痊愈,每每一阵厮杀下来她们便要愧疚难耐。 凤汐眠倒也想将此事告诉她们,可皇甫释离不让。他就想让她们也尝尝水深火热的味道。凤汐眠的关注点在一个“也”字上面,想着什么时候皇甫释离和她身边这两位侍女结了梁子。拐着弯子打探之时,皇甫释离丢给她四个字,“看不顺眼。” 这几个字于皇甫释离的解释而言,可谓是高深莫测的。但凤汐眠想了想,突然也就明白了。总归是红岫和绿鞠太不机灵,也太没眼力见儿,和白南虎一个出息——太粘人。 东城的大街小巷都挂着红色灯笼,热闹里夹杂着火热的喜气,行人也比往日多了不少,马车刚进城,就已经被挤得寸步难行。 皇甫释离掀开帷裳一角,放下后看着凤汐眠,语生无奈道:“眠儿,若你平时不这么低调,此时马车都已经在离王府停下了。” 凤汐眠压着袖口倒了杯热茶,茶杯到了嘴又被拿下来,“王爷这意思,是怪我没有大张旗鼓地贴上你释离王的锦旗了?” 皇甫释离笑,把她那杯茶拿过来自己喝,喝完说道,“长脾气了,说不得了。” 凤汐眠轻挑柔眉,笑意款款地看着他,待他被看得发麻,方才回道,“王爷这么一路胡闹,不就是为了逼出我的真脾性来么?这就是我的脾气,你若是受不了……” “受不了又如何?” “晚了。”凤汐眠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杯子,“日后不经我的允许,茶你也喝不得。” 皇甫释离由轻笑转为哈哈大笑,“好,为夫亲自为夫人斟酌一杯回来。”倒了茶,又乖乖递送到她的手里,“夫人可还满意?” 凤汐眠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他,一字一句道,“我现在看你也不顺眼。要不王爷还是从我这马车里下去吧。” 此前皇甫释离一直觉着凤汐眠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凡事都做得太得体,得体到滴水不漏。但他要的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至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凤汐眠,真真正正的凤汐眠。是以他这般逆着她的意思来的确是为了逼出她的本性。 可现在瞧着,似乎又弄巧成拙了。 “眠儿这话就口是心非了。”皇甫释离笑着说道,“平日里眠儿都夸为夫好看,既是好看又怎么看不顺眼?且放眼整个东城,不,是整个天下,能有你丈夫这般出色皮囊的不多,好看的都被你拿下了。服服帖帖的。”后面几字特意被他着重强调。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以前见惯了皇甫释离桀骜不羁霸道轻狂,甚至高深莫测。但这般一本正经自恋的,凤汐眠还是第一次见,想着皇甫释离并非不善交际,而是他懒得说话,也懒得表现。 如今这一表现,也刹不住脚儿,一步就赶能上天。 有像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凤汐眠由此被逗得哭笑不得,埋怨的心思早已经消散无云,转而托腮问道,“我怎么不知,还有谁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除了为夫,自然是无忧。”皇甫释离挑眉道,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当然,还有夫人。” 那句补充凤汐眠果断忽视,但想皇甫无忧那张和皇甫释离几分相像的无可挑剔的脸,她是无话可说了。 外面红岫和绿鞠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险些没憋出内伤来。 “王爷竟是这样自负的一个人,以前真是小看王爷了。”红岫低声在绿鞠耳边说道。 绿鞠若尤其是地点头,轻叹道:“外面是谁说王爷不近女色的?我看王妃就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七上八下的。”才几天的功夫,就将凤汐眠彻底拿在手下了。 红岫捂着嘴笑了笑,“绿鞠你这话逻辑不对。王爷和王妃是夫妻,他调戏王妃天经地义,怎么能算是近女色了呢?再说,王爷也就对我们王妃一人这般,王妃就是被迷得晕头转向也情有可原。” “红岫绿鞠,好好赶路。”里面突然传来凤汐眠严厉的警告。 “是。”两人立马绷紧嘴巴,不免用眼神互问,“我们说的声音这样小,里面也听得见?”但耳边回荡着皇甫释离肆无忌惮的笑声,她俩顿时焉了。 “王爷。”北褚忽然驾马停在马车前,附在马车旁说了几句话,皇甫释离便下了马车,对红岫和绿鞠吩咐几句,接过北褚的马,“你送王妃回去。” 皇甫释离策马所行的那个方向,是皇宫。 红岫:“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绿鞠摇头,“有王爷在,不会出什么事。” 红岫低头笑了笑,“这会你倒是相信王爷了。” “……”绿鞠忽视这个话题,对立面风凤汐眠问道,“王妃,我们是直接回王府么?” “回吧。” 皇甫释离下了马车之后,凤汐眠有些心不在焉。北褚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拦马车,必然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想着皇甫释离回来也不会和她说实话,能下手的也只有北褚了。 “北褚,你上来。”凤汐眠一刻也不想再等。 北褚在外面恭敬回答,“王妃有什么话可直接吩咐属下。” 里面没有声音。 须臾凤汐眠掀开帘子就要走出来,北褚忙上前拦道,“王妃身子受不得寒,还是我进来吧。” 凤汐眠嗯地点头,“早这样不就好了?” 这声抱怨让北褚轻微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红岫和绿鞠,她们正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没给回应。 北褚轻轻咳一声以装镇定,掀开帘子坐进去。 “圣上召见王爷所为何事。” 凤汐眠的开门见山再度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了凤汐眠一眼,下意识地说道,“王妃不是从来不理会王爷在外面的事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凤汐眠打断他的嘀咕。 北褚当即严肃表态,“王妃你想多了,圣上召见王爷只是聊聊政事,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你都能知晓是政事,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凤汐眠知他不会轻易地和盘而出,也着不着急,“你若现在不说,等王爷回来我一问也可知。不过到时候,若王爷知你故意欺瞒于我,不知会给你下什么惩处。” 北褚忙不迭地打了个冷颤,“王妃,属下是真不知道。” 凤汐眠才不管他知不知晓,直接开口就问,“王爷离开的这数日里,可有谁来找过王爷。” 北褚愣了一会,没有答话。 凤汐眠又问,“王爷不在东城的消息,都有谁知晓?” 意料中,北褚的嘴巴严得紧,凤汐眠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一概忽视。 几个问题过后,凤汐眠也不为难他,“下去吧。” 北褚看不明白她,但总觉着她眼底藏着算计,尤为强烈的感觉。 “王妃,明晚就是除夕了。”红岫忽然掀开席子探头进来说道。 凤汐眠轻微愣了一下,掀开帷裳看看外面,街道的热闹果然不同寻常,不少行人都在置办年货,手里捧着不少东西。 各家张灯结彩的也是一派新气象。 “王妃,要不也买些东西回去吧。”绿鞠在外面提议道。 凤汐眠:“那便去吧,带上星途和星遥。” 红岫让马夫靠边停下,再次探头进来,“王妃不去么?” “去,为何不去。”说完凤汐眠已经整理好衣裳下了马车。 凤汐眠回城的时间是下午,没逛一会天就暗了。 天一暗,来往的行人就越多。 “王妃,我们逛了这么久,一个东西都没买着呢,我方才觉着那个灯笼就不错,买回去挂在院子里肯定好看。我听闻这儿过年的习俗都是要买灯笼的。”红岫惋惜地说着。 作为本地人的星途和星遥忙点头,“我们新年都会买灯笼挂在宅子里的,因为要守岁到天亮,灯笼挂在院子里图个吉利,守岁的人也不会太难受。” 凤汐眠看她们一眼,点头,“那就去买吧。” 凤汐眠答应得如此之快,倒是让众人愣了一下。 红岫想着应该趁热打铁,便将方才看上的都说了一通,惹得星途和星遥这俩胆小的都忍不住笑了。意外的是凤汐眠竟都没有拒绝。 路上行人本来就多,方才她们各家店里逛,瞧得上的物件也分得很散,这般挤来挤去的耗去了不少时间。 跟在后面的北褚更是眼花缭乱,也好在凤汐眠穿着素色衣服,他还不至于会跟丢。 “王妃,我记得上一条街的衣服不错。和王妃的气质特别搭调。”红岫手里已经捧着好几个盒子,眼睛依旧发亮地扫着街上货物,“王妃的衣服本来就少,亮色的衣服更不多,不买可惜了。”红岫边说,边观察凤汐眠的脸色,边用眼神示意星途和星遥。 星途和星遥自然也觉得红岫说的在理,都附和着点头,“王妃,要不,我们折回去将它们买了吧?” 对此凤汐眠依然不会拒绝,“好,那就折回去买。” 这一来回,又是一阵折腾。 星途和星遥本就瘦弱,手里拿着东西更不方便,穿街过道的时候被人家轻轻一碰,手里的东西便都撒在了地上。 红岫过去帮忙收拾,但她一只手也提不了那么多,忽的眼睛一亮,眼珠子在人群里锁定北褚的身影,“北褚,你是不是男的,没看见我们这几个小女子已经搬不动了吗?” 北褚在她抬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他想解释自己只负责凤汐眠的安慰,但此时凤汐眠也用和她们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是婉拒也显得难为情。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因北褚这一路太不醒目的行径,红岫和绿鞠也顺道将手里的盒子丢给他提,难得有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欺负回去。 是以最后,北褚手捧肩扛的寸步难行,胸前堆叠起来的盒子比他的额头还要高。 “王妃,现在可以甩开他了。”绿鞠小声说道。 凤汐眠挑眉看她,笑得赏心悦目,“就去那家服装店吧。” 熙熙攘攘的来人络绎不绝,这家服装店当得上是整条街最受欢迎的店铺,没有之一。 凤汐眠挑了一件浅紫色的衣服进去更换,红岫和绿鞠在外面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出来。 待她们进去找人的时候,哪里还有凤汐眠的影子。 “绿鞠,你方才和王妃说什么了?怎么才一会的时间王妃就甩下我们跑了?”红岫一脸郁闷。 绿鞠对此也是蒙蔽,“我以为王妃只是想甩开北褚的。”她哪里想得到凤汐眠连她们也一起甩? 北褚刚刚挤进店里来就听到绿鞠的这句话,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许是临近新年,来往品味轩的顾客比往常要多上几倍。 凤汐眠挑了一个靠边的角落坐下,端盘的小二来回走了好几趟,就是每一个人顾及到她。她也闲得无聊,熟门熟路地找来茶具自己泡茶。 其实她更愿意吃酒的,只是上次鸽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出她受伤的消息,也知她不能过多饮酒,愣是将地窖的酒量减了大半。且瞧着这般顾客满堂,现在下去,地窖定然是空无一瓶了。 未几,红岫和绿鞠风尘仆仆地跑进来,不知和店小二说了什么,三人都匆匆忙忙地进了里屋,愣是将凤汐眠忽视了个遍。 凤汐眠自顾自地饮了几口茶,撂下银子又走了。 她这一走,鸽子等人才又从里屋冒出来,正抓着她离开的背影。可当他们一行人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凤汐眠的身影? “不是,你们是不是惹着你家主子了?”鸽子摸着后脑子问道。 红岫和绿鞠对视一眼,也很认真地回想,确定问题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 鼠子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别找了。人家在这里的时候你们正眼都不看一下,现在人家走了你们才想着追,是我我也躲。” 小六觉着鼠子虽然长得不像好人,但说话却是最有道理的,便接了他的话问,“那你觉得,王妃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你问我?”鼠子送他一记白眼,回去睡觉了。 鸽子对着他的背影踹了一脚,踹完也拿不定主意,想着凤汐眠也不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便让红岫和绿鞠先回王府,私底下他再派人去各个联络处蹲点。 “我想,我知道王妃在哪。”一直沉默不语的战天棘突然说。 夜色已深,晚风见寒。 凤汐眠拎着两瓶酒走进如同废墟般的后院,宽大的袖子往石桌一挥,能挥出一方灰尘,呛得她掩嘴咳了好几口。 随意坐下,凤汐眠掀开酒瓶盖子,仰脖畅饮。 今晚月色不错,银白色的镰刀弯月挂在半空,时常羞涩地躲在云层后面。但就算有云遮月,周围也不至于太过黯淡,大概是借了城里的光。 烈鸽山庄地处东城西侧,地带也偏闹市,只是烈鸽山庄出事之后,周围的住户刻意另辟小道绕远通行,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里。 由是烈鸽山庄不偏远,却清冷得像一座孤城。 “一个人饮酒有何意思?”低浑的男音刚刚落下,身边就坐了一位蓝衣男子。 凤汐眠头也不转就闷出一句“阴魂不散。” 烈楚暮也不甚介意,自顾自地拿了另外一瓶酒,和凤汐眠来了一个单碰瓶,正要喝下一口,瓶底却突然遭了一大碰撞,酒水喷出来撒在他脸上,五官都沾了酒。 他扶稳酒瓶,看到凤汐眠含笑地盯着他,竟是恶作剧之后的幸灾乐祸。 烈楚暮还真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在凤汐眠脸上看出这样的表情,一时大喜,又大饮一口,尤为畅快。 “你跟了我多久?”凤汐眠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烈楚暮看着她,“从你进城开始。” “这样说来,品味轩你也去过了?”凤汐眠说完,又觉着是那么一回事,“鸽子和小六,你应该也派人都查过了吧。” 烈楚暮并不打算隐瞒,“但最大的初衷,还是为了你。” 凤汐眠点头,轻笑,“也是。再怎么说,你也算得上是我哥哥。” 她这句近似玩笑的话又如一颗炸弹在烈楚暮心头炸裂,他一直在抑制自己,不然凭他的力度,此时拽在手里的酒瓶早该被他捏碎了。 两人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凤汐眠纯属不想说话,烈楚暮则是在平息内心的骚动。 良久,烈楚暮才开口道,“你都记起来了?” 然凤汐眠的回应却是淡淡的摇头,“你的妹妹是烈如倾。而我,是凤汐眠。” 烈楚暮不明所以,由此蹙眉。 凤汐眠不打算作过多的解释,只是轻轻道,“你信命麽?” “不信。”烈楚暮回得没有一丝犹豫。 短短两个字,似是蓄积着极大的力量。 凤汐眠静静瞧了他半晌,唇角弯着浅弧,干净纯洁,缓缓说道,“可我信。” “王妃……”绿鞠和红岫的声音由远及近。 凤汐眠回神之时,烈楚暮早已经消失无踪。 鸽子跑得最快,一溜烟就跑到了前面,瞧着凤汐眠的眸尽含‘深情’,有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慨,若非凤汐眠及时避开,兴许此时他已经抱着凤汐眠一阵擤鼻涕抹眼泪。 小六在后面看得最清楚,一时不免唏嘘,“丢人。” 鸽子立马瞪他,但也不过一眼又将视线转到凤汐眠身上,“小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尔等都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凤汐眠突然拔了战天棘的佩刀,瞧了鸽子一眼,“上刀山是严重了,你且站得上去就好。” 鸽子瞪时愣住。 旁人轻笑,就数小六最不低调,“刚刚你还夸下大话的,怎么现在就怂了。” 鸽子哀怨一句,“小主子何时也开起这等玩笑了。” 凤汐眠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刀柄,只觉寒光突然一凛,躲在暗处的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割破喉咙,两眼都来不及闭上就已经断了气。 小六过去把人拎起来,啧啧啧地摇头,“看看,都死不瞑目呢。” 鸽子跟着看了一眼,“不是,他跟了我们一路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凤汐眠懒得回答他这般愚蠢的问题,将佩剑递给战天棘,“是你带他们过来的?” 战天棘把剑插进腰间,对她的问题并无否认。 “你的眼睛倒是清明。” “属下见王妃无事的时候会看着这里发呆,所以早些时候派人留意了这个方向。”战天棘想了想,实话道,“属下偶然听到王妃和木姑姑的谈话,这才联想到这里。” 凤汐眠点头,却问,“你都知道了什么?” 战天棘微愣,但还是回答,“姑姑说,王妃就是烈如倾。”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王妃就是烈如倾。 凤汐眠就是烈如倾。 这消息于鸽子和小六而言,就像是夏天下暴雨时候打雷,雷声阵阵伴随闪电,刺激又吓人。 “你,你刚刚说,烈如倾?这怎么可能……”鸽子说话都已经开始哆嗦了,和小六一眼不眨地看着凤汐眠,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但凤汐眠至始至终都是平淡的。 她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他们呢? 其实她也不知道。 木清澜的确是说了她是烈如倾的话,不过是因为她们知晓战天棘那会就站在不远处。 “王妃,方才北褚已经回去通报王爷,这会王爷怕是已经来在半路了。”绿鞠不晓得战天棘为何会这样说,但她能看出那是凤汐眠的授意,想来是故意让鸽子和小六听的。可这件事实在离奇得很,她不确定皇甫释离是否知晓,所以还是特意给凤汐眠提了个醒。 绿鞠会这么想,红岫自然也能看出来。她没有绿鞠的沉着,险些就要叫了出来,也幸绿鞠及时提了醒。 “要不,我们去密室,去密室谈,释离王绝对找不到。”鸽子生怕凤汐眠真的会就此离开,非叫他们急死不可。 但凤汐眠还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五日后,飞鸽基地。以前的交易,我们一并了了。”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走的也不明不白。 可鸽子和小六都不敢拦,他们是怕不小心把凤汐眠惹着了,指不定还要让他们等上几个五日。 虽然天色已晚,但大街小巷都还热闹。 凤汐眠带他们走的是小路,虽灯火也通明,总归不用挤着肩膀走路。 小路直通离王府后门。 红岫轻功跃上高墙,是要从里面把门打开,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开门。 绿鞠正想进去瞧瞧,凤汐眠伸手拦住她,“不必了,敲门吧。” “啊?”绿鞠虽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门是一会才打开的,开门的是北褚。 绿鞠瞧着他先是一愣,视线往后,看到红岫端正地站在一旁,小脸是拘谨状。 再往后,是皇甫释。 他一张脸绷得老紧,完全没有守株待兔成功的喜悦,反倒吓得众位小厮噤若寒蝉。 “战将军,你先回去吧。”凤汐眠轻声道。 战天棘俯首,复对皇甫释离作揖行礼方才离开。 红岫和绿鞠被刘管家各种示意也退下了,只留凤汐眠和皇甫释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走到南院和北院的分叉路口。 凤汐眠自然是想回南院的,可她还未走几步就被某人强行拉着转了方向,复听他说道,“今日王妃留宿北院,无需你们伺候。” 皇甫释离说完就半拥着凤汐眠去了北院。 躲在南院角落的红岫和绿鞠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皇甫释离刚刚的话是说给她们听的。 “绿鞠,王妃不会有事吧?” 绿鞠盯着南院的方向看了许久,便是红岫伸手推了她一下才转过头来,继挑眉:“会有什么事?你何时看见过王爷对王妃动手?” 红岫想了想,“这倒没有。” “这不就得了。”绿鞠真就甩袖子走人了。 红岫在后面犹豫了片刻,小跑追上去,“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今日不是买了很多物件吗?”绿鞠笑道,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红岫无语,“不是,王妃方才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思理会这些东西?” “那是做给他们看的,”绿鞠露出一抹微笑,“我才不信王妃会无缘无故失踪。” “所以你刚刚也把我一起骗了?”红岫顿起不满情绪,想着最近绿鞠越发喜欢那她开玩笑了。 被猜中心思,绿鞠也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哈笑一声,“起初我是真的着急。只不过后面想通了。但我没想到你……”对上红岫威胁的瞪眼,绿鞠忙改口道,“做戏得做足嘛,事实上有你的助攻,北褚那厮是信了。” 红岫被说得一头雾水,“我还是不明白王妃为何这么做。” 绿鞠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觉着今日北褚对王妃的态度如何?”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啊?”说完拍了拍额头,“王妃倒不是很想搭理他。” “这不就是了。”绿鞠拍了拍她的肩膀,送她一记‘你懂的’眼神慢慢领会,然后继续往前走。 红岫的心思向来做不到绿鞠那般细腻,她是站在那里垂首想了好久方才领悟过来,又跑了好一会才追上绿鞠,喘着气儿问道,“你的意思是,王妃这么做是为了整那北褚?”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绿鞠摸了摸她的头,庄肃道:“孺子还可教也。” 红岫:“……可是,王妃何时这么小气了?” 绿鞠:“……”她还是先闭嘴吧。 此时朝阳阁北院。 凤汐眠还想着皇甫释离凭什么会觉着她能乖乖留在北院,但听到某人的声音,远远瞧着一个几乎被包成球的小团子往这边急奔,她已经能猜到某人的筹码了。 这个筹码对她的确是受用。 “娘亲,娘亲。”小团子远远听到声音就跑出来,直接抱住凤汐眠的腿,“娘亲,小团子好想你啊。” 旁边受冷落的皇甫释离轻轻咳了一声。 皇甫无忧眨了眨眼睛,扭着小脸甜甜喊了一句“父王”,然后继续向凤汐眠索求抱抱。可他刚松开凤汐眠的大腿,整个人就被皇甫释离扛起来丢在肩膀上,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好一会也没能滑下来。 “父王,我是要娘亲抱,我不要你抱,你放我下来,娘亲……” 皇甫释离在某人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何时是抱你了?” 小团子哭丧着愣了一下,继续蠕动身子挣扎,“那我也不要你扛,你放我下来。” 回应他的是打在屁股上的一声亮响。 凤汐眠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进了屋。 屋内,皇甫无忧已经被丢在地上,正和白南虎一起可怜兮兮地看着凤汐眠,是不敢轻易地上去索抱了,“娘亲,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凤汐眠走过去轻轻把人抱在腿上,“怎么会呢?娘亲不会离开你。” “真的?”无忧高兴地吸了吸鼻子,将凤汐眠抱得更紧,“娘亲,我们来拉钩钩,这样娘亲就跑不掉了。” 他刚说完,对面传来一句“幼稚”,险些让无忧将缩回眼眶子里眼泪又给滚出来。 凤汐眠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哄小孩。 然而这会又传来一句“骗子”,皇甫释离轻轻愣了一下,直接扑凤汐眠怀里就哭了。 这也怪不得皇甫无忧,他已经在王府里念叨了将近两个月,愣是连凤汐眠的一封书信也没盼回来,且想着前段时候凤汐眠若即若离的态度,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老早就紧绷着,这会更是一触即发。 凤汐眠本就不擅哄小孩,好不容易把人哄得好好的,被某人这么一打搅前功尽弃,脸色也开始不好,厉声就往皇甫释离那边丢出一句,“你出去。”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 凤汐眠刚喝完一句,皇甫无忧突然就不敢哭了,小脸反而凝着稀奇的表情,看看凤汐眠又看看自家老爹。透亮的眼泪覆在他的眼睫毛上,使他看起来更加无辜。 反观白南虎,它本是在自己玩耍,这会儿也蹲坐在地,仰着头干巴巴地盯着皇甫释离瞧,蓝瞳微眯,尾巴有一下每一下地甩着,是心灾乐祸的态度。 皇甫释离缓缓抬头看过来,“你在说我?” 凤汐眠淡淡地看着他,一副你不出去我就走的态度。 但皇甫释离哪是这么轻易就妥协之人,他一句命令能让下人将房间围得死死的,凤汐眠出不去,他更不打算自己走出去。 意识到这个,皇甫无忧由小声抽噎转而放声大哭。 凤汐眠拿他没辙,哄人的话也忘了。 “皇甫无忧,再哭一句,我就让人把你拎回西院。”皇甫释离直接上了威胁,那气势,仿佛下一会就要走过来提他的脖子。 “……”皇甫无忧转而抽泣,和皇甫释离一阵大眼瞪小眼。 但父子终归是有心理灵犀的,皇甫无忧瞪完,突然就明白过来,转而看着凤汐眠一番傻笑。 凤汐眠见他眼睫毛上还挂着泪却眉开眼笑的,下意识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是不是病了?” 皇甫释离:“……” 白南虎:“……”摇着尾巴自己玩去了。 “娘亲,我没病。”皇甫无忧拿下她的手指牵在手心,看着凤汐眠一眼不眨,“娘亲,你答应过我会和我,还有父王一起睡觉的。” 凤汐眠微愣,想不通为何皇甫无忧会突然提到这个。可当她看到皇甫释离那张满含算计的精光的眼,她瞬间明白了所有。 虚伪。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重点是她还无路可退,更无情可抵。 房间里有张很大的木床,足够三人睡着滚,凤汐眠姑且放心了。 床上面铺了一层软垫,是崭新无疑。 凤汐眠看了正坐在书桌旁处理事务的某人一眼,明明是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可凤汐眠没来由地就想到三个字来形容:假正经。 的确是假正经啊,不然也不会她刚刚低头给皇甫无忧讲故事,皇甫释离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嘴角微扬,是计谋得逞的奸笑。 夜很深了。 皇甫无忧在凤汐眠各种故事的催眠下已经沉沉睡去。 不过凤汐眠却清醒得紧。虽有皇甫释离睡在中间,但她不放心皇甫释离,他能在她未回来之前就算计好了这一切,必然不会太过安分。 可她又想着,两人同床共枕都已经这么多回了,现在加上一个小团子就更算不得什么。可她心里为何还会觉得隐隐的不对劲儿呢? 这样一来,凤汐眠就更不希望皇甫释离过来睡觉了。 可偏偏她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 此时皇甫释离已经放下事务正准备脱衣裳,瞧着凤汐眠的视线定在他身上,忽而打趣道,“眠儿是想过来替我更衣?” 他刚说完,凤汐眠就开始闭眼,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耳边低沉又好听的笑声太过蛊惑,凤汐眠的耳朵就是这么红了的。 一会,床榻的另一边有凹陷下沉的动静,凤汐眠的眼皮子粘得更紧。 可再紧也经不住皇甫释离突来的灼热气息,待她反应过来想要逃开之时,后脑勺已经被皇甫释离的大掌按住,他滚烫的唇稳稳地落在她的额头,久久的,不容挣扎。 他便是拿准了她不敢大力挣扎,才会这般得寸进尺地占她便宜。 原先以为小无忧过来起码能当堵墙来用,可现在墙都还未建起来就先塌了,这会倒像是在给她添堵的。 好在皇甫释离还有半点当父亲的廉耻,没有对她做进一步的动作,亲完尝了鲜也就心满意足了。 待皇甫释离放开她,凤汐眠忙拉着小无忧一起往里面挤,离某人远远的,如同在躲瘟疫。 皇甫释离那厮倒笑得很开心,竟撑着胳膊肘侧身躺着,有那么几分看戏的玩味儿。 凤汐眠顿感无奈,若是只有他的眼神调戏她倒无所谓,可皇甫释离偏偏就不肯放过她,非将被子使劲儿往外抓,趁她抱着小无忧无暇顾及之时用力一拉,被子便都被他抢了过去。 “皇甫释离。”凤汐眠忍无可忍。 这张床的确是大,可这厚被子却够不着整张床大小,若要挤得暖,非得三人凑近了睡。 难怪皇甫释离会这么放心地让他们独霸半个床位。 皇甫释离笑了笑,拍拍他胸前的位置,“再不过来,无忧怕是要着凉了。” 他这么一说,皇甫无忧还真缩了缩脖子抱紧身子。 凤汐眠到底还是妥协,复推着皇甫无忧慢慢挪过去,便警惕地盯着某人那双不安分的手。 “我们都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天,眠儿怎么还这样害羞?”皇甫释离轻声笑笑,忍着没有动手。 凤汐眠瞪他一眼,低狠狠道,“你闭嘴。” “娘亲,娘亲……”小团子突然紧张地叫起来,双手在被子底下胡乱抓一通,像是做噩梦了。 凤汐眠顾不得和某人还在作战,忙靠过去抱着他,心疼得紧,“娘亲在这,娘亲在这,别怕,别怕。” 好一会,皇甫无忧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满脸的不安这才逐渐消退下去。 待他睡熟,凤汐眠也得以松了一口气。 然下一瞬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险些又要坐起来。 皇甫释离已经闭着眼睡了,呼吸很浅,也很均匀。他的手绕过小无忧就搭在她的腰上,头稍稍往她这边偏,此时看着,倒是像极了一家子。 凤汐眠安静地瞧了他许久,到底没有将他的手拿开。其实她是知道,拿开了也没用,待他醒来还是会伸过来。 这数日的相处她也摸清了他的门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不打紧,他凭着一套夫妻准则能对她死缠烂打到底。她若说一句不喜欢的话,他就以口是心非的理回击她。后来她顺着他的意说喜欢了,他还是不满意,非说她不够真诚,态度还过于敷衍。 最后凤汐眠拗不过他,也知顺他逆他都不是他想要的,索性就不想法子对付他了,直接把人推出房门外,连续几天都没搭理他。可那几天皇甫释离的心情破天荒的不错,还变着法子来哄着她。 那会她便知道,皇甫释离的霸道都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哪天她的底线绷不住裂开了,他也就有机会闯进来,踩着底线继续往上蹭。 有时候凤汐眠也在想,皇甫释离这般没皮没脸的试探和强攻,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就攻进她的心底,攻塌心底那道防锁墙。 次日,天蒙蒙见亮。 凤汐眠悠悠转醒,浑身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竟是被皇甫释离抱得死死的,他的手和脚都搭在她身上,总不能当她是被子般蹂躏对待? 平时皇甫释离就算会调戏她,也不会这般……莫不是回到离王府,就暴露了狼子野性? 思及至此,凤汐眠顿时拉响心底警报。琢磨着他那里应该是最脆弱的,可现下她的脚也动不得,正纠结着怎么从他这狼窝般的怀抱中解锁出来,头顶突然传来低沉的笑:“眠儿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的奸计更加顺利得逞?”他笑着说完,脚和手的力度更重了。 “对付你,不用奸计也不登对。”凤汐眠咬牙切齿。 然这会耳边的笑声更浓,“的确是,很登对,嗯?” 凤汐眠:“……”她委实是郁闷,若非想着皇甫无忧还在床上,她何需受这等委屈? 皇甫释离也没想为难她,看她郁闷了一会后收敛笑容,道,“你若是安分一些,我便松一松。” 凤汐眠连连点头,想着到底谁不安分。 待他收了力度,凤汐眠第一反应便是要逃离魔窝,奈何皇甫释离早就将她的小心思摸得通透,方才也就是略略试探一番,察觉她的动作之后将她抱得更紧。 “眠儿,你太不听话了。”皇甫释离故意凑在她耳边说。 “王爷不也奸诈?”凤汐眠躲无可躲,只好放弃挣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该做的事情。”他刚说完,嘴唇勾着迷人的弧度,但此时在凤汐眠看来像是一朵毒傈僳,别说尝上一口,就是这么近地看着,也能中毒全身,麻痹不得。 怪只怪木清澜帮她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身体,却未想过有这么一种毒药,叫做皇甫释离的诱惑。 “圣上,圣上,王爷真的还在休息,他……” “嘭……” 房门被撞开。 皇甫卓玉冲进来,左顾右看没找着人,原想着另寻他处,可身后跟着的小厮突然就“啊”地叫了出来,还紧瞎瞎地捂住眼睛背对那里站着。 “你们这是……”皇甫卓玉刚还未说完,也看到了床上正吻得激烈的两人,顿时愣在原地。 床上那两只可不是吻得激烈,凤汐眠使劲儿挣扎,却像极了欲迎还拒。皇甫释离比她更使劲儿地吻,此时更是翻身压在凤汐眠身上,他的嘴唇像钉子一样盖在凤汐眠的唇上,使劲儿地摩挲着,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 “圣上,您要不,还是先出来吧。”北冶进来说道,他虽没有和那几个小厮一样背对着,但也是死死地低着头。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对面两位也察觉到了。 皇甫释离当即将凤汐眠的头往他怀里按,就差将她裹起来一般,确定她那里没有半点春光外漏,这才不满地抬起头看过去。 他那样子,像极了欲求不满的愤怒。 皇甫卓玉忙偏头轻咳,本想捂着嘴巴的,手抬的抬高差点捂住眼睛。但瞧着刚才那几个小厮捂住眼睛的动作太滑稽,索性放下手来。身子斜开几度,满脑子竟是方才两人热吻的画面,一时也忘了冲进来的目的,结巴道:“那个,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风一般地走出了房间。 北冶在后面自觉地轻轻地把门带上。 接着里面传出一声狼嚎,出自皇甫释离。 外面的下人听得面红耳赤,像把脸凑去火堆里烤了一回,手和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皇甫卓玉也着实愣了好久,表情一度复杂,终是罢袖离开。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北冶刚送完皇甫无忧回来,就见皇甫卓玉疾步匆匆地离开王府。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溜烟地就跑进北院,见着北褚就抓来问,“成了?” 北褚此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 他这一点头,北冶的兴致就更大了,摸着下巴盯着房间的窗户看,“王爷,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他虽没见着里面的情况,但见下人们表情相当怪异,可想里面的画面多么精彩。 北褚对此不做回答,只道:“王爷方才大叫了一声,估计这会心情不会太好。” 北冶微愣,再度抓紧他的胳膊,“你刚刚说,叫的是王爷?你确定不是王妃?” “你想知道自己进去看。”北褚嘀咕完,把围在外面的下人都赶走,又对北冶小声说道,“为了让圣上死心,王爷这回是真的豁出去了。” 北冶顿时瞪大眼睛,惊讶道:“王爷真的失身了?” “你小声点。”北褚忙捂住他嘴巴,直接把人拉走,“王爷若真失身了倒好,若是还不得逞,你刚才那些话就是犯了大忌,小心王爷又把你丢去历练几个月。” 北冶抽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倒像是王爷千方百计地往王妃怀里扑似的。” “可不就是?”北褚立刻就接了他的茬,又严肃地说道:“我可告诉你,王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你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敛些,小心别再踩了王爷的雷,到时候我是帮不了你了。” 北冶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对此北褚深表无奈。 北冶这个人是忠心,但也死心眼一根经,不狠狠地撞一下南墙是不知道回头的。北褚也是怕到时候北冶吃大亏这才好心提醒,既然他不领情,那他且等着日后看他的好戏吧。 北院正房。 凤汐眠已经整理好衣裳正要出门,见着某人还坐在床上衣服哀怨状,脚到门槛又给折了回来,视线盯着他那里瞧,“那里,没废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皇甫释离就觉得那里倍儿疼,此时脸色也黑得厉害,“你倒是往死里踢了。” 凤汐眠闷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都把我这里亲成什么样了?”肿成这样她还怎么好意思出门,更别提今天这茬儿还凑巧被皇甫卓玉给撞上。 说他不是故意的她还真的没有理由不信。 “你还好意思说?”皇甫释离脸色更沉,“拿镜子瞧瞧,到底是你的嘴巴肿得厉害,还是本王的舌头肿得厉害?” 凤汐眠还真又往镜子那里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问,“那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皇甫释离:“……” 他不说话,凤汐眠又开始嘀咕,“你这伤是在里面,算得含蓄。我这里就不同。怎么算都是我吃了亏。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控制不住自己,大早上的发什么禽兽性子,我用的那点儿力都算是轻的了。” 皇甫释离生气了,那阴沉的眸恨不得瞪出一团火往凤汐眠身上砸,嘴角哆嗦一阵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害得凤汐眠忍不住又把眼珠子往他那里瞧,还作出一副担心的模样,这会儿才表现出一丝丝愧疚。 “滚。”皇甫释离说完,枕头也跟着砸过来了。 凤汐眠却越发觉着是他那里废了,不生气也不哀怨,只是可怜。 皇甫释离若是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里所想,怕是一床子的枕头都不够他砸。 今晚是除夕,王府的下人都忙着各处挂灯笼。 那些灯笼也不陌生,都是昨日凤汐眠瞧上的。怕是北褚向某人汇报了,便让人都按着她喜欢的来买,殊不知她让红岫买下来的都是随手胡乱指的。 不过这些灯笼虽长得不怎么样,这么一排排地挂在院子里却养眼得很。 下人们见凤汐眠走过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行礼:“王妃。” “嗯。”凤汐眠走路带风,下人刚行完礼,再抬头只能瞧着她的背影了。 “我听说王妃刚刚是从王爷的房间里出来的,他们那个的时候还被圣上给瞧见了。”一个婢女对另外一人小声议论道。 另外一个婢女满脸惊讶:“你听谁说的?不过我刚刚还看到王妃的嘴唇是肿着的,你说,他们不会是真的吧?” “是王爷院里头的人说的,准没错。” “可是,这大早上的……莫不是,一夜?” 那婢女掩嘴笑了笑,“谁知道呢,王爷和王妃分别了这么久,一夜折腾,也,情有可原吧?”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了,脸颊也微红,又道:“也不是我夸大,我小时候就见着我婶婶和叔叔……” 后面意味深长的语气,旁人听了都懂。 “你们在胡乱议论些什么?”身后传来孙妈妈严厉的呵斥。 两人心下一惊,慌忙垂下头来认错,“孙妈妈,我我们没说什么。”偷偷抬头瞥见孙妈妈仍是犀利的眸,两人顿时脚软跪下,求饶道,“孙妈妈,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有什么话去王妃那里再说吧。”孙妈妈说完,已经有两个小厮会意走上来将她们的手扣在后腰。 “孙妈妈,我们错了,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孙妈妈……” 孙妈妈不为所动,厉眸瞪她们一眼,她们虽有委屈,却也不敢求饶了。 孙妈妈对下人历来严厉,下人的求饶鲜少能得了她的宽心。 此番是她们倒了霉罢。 凤汐眠刚回到南院,被红岫和绿鞠红着脸瞧了半晌,她黑着脸把门锁上,走到镜子前一看,方才才一点红的嘴唇现在都起肿了,而且那么明显。 “绿鞠,把药拿来。”凤汐眠没控制住咬牙切齿,红岫和绿鞠在外面听了偷着笑,又听里面传来一句“把药放门口,你们都出去。”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两人顿时相互警告,各自捂着对方的嘴。然这时,凤汐眠从里面把门开了,正冷幽幽地看着她们。 绿鞠忙抽出一只手来递药。 几乎是凤汐眠把药接过来的同时,她们也把手放下来了,随即垂着脑袋齐齐一句“王妃我错了”,好一会才听到门合上的消息。 红岫拉着绿鞠屏息走远了,方才敢呼气,“王妃刚刚那个样子吓到我了。” 绿鞠了然,“也吓到我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笑完又捂嘴巴。 “你说,那真是王爷干的?”红岫小声问,脸上是不可思议状。 绿鞠想着凤汐眠不会自己做咬自己,更不会让除了皇甫释离以外的人咬嘴巴,所以只有这个可能,“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就将王妃给拿下了。” “这怎么就是王妃被拿下了呢?要是王妃心甘情愿的,那也不会受伤啊。”红岫猜得有模有样。 绿鞠也开始怀疑。 两人也还未想明白,星途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红岫姐姐,绿鞠姐姐,孙妈妈来了。” “孙妈妈来就来了呗,你怎还怕成这样?”红岫转眼就忘了方才的话题。 星途道,“孙妈妈带了好几个人来的,看起来有点吓人。” 红岫和绿鞠对视一眼,“莫不是,是责怪我们王妃来的?” 她们的这个猜想倒不是没有根据,孙妈妈是离王府里最讲究规矩的,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在外面怎么小打小闹都可以,可回了离王府,就是正正经经的皇族中人,此事传开大抵是不好的。 “那怎么办?”星途着急得手慌脚乱的。 “红岫,你先去和王妃说一声,我出去看看。”绿鞠还算镇定,想着就算是失了礼数也不全然是凤汐眠一个人的错,又催促星途道,“你也别瞎愣着了,快去北院把王爷请过来。就说,就说王妃这边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星途听完,立刻就从小路跑北院去了。 然绿鞠实在是低估了孙妈妈的实力。 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功夫能将他们一行人拦在外面,就算拦不住,至少也能拦到皇甫释离出现。却未曾想孙妈妈一见着她就将两个婢女推过去,“把人拎着,去见王妃。” 这一出让绿鞠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就被孙妈妈的气势震慑住,乖乖地把人押着,等快到了凤汐眠的房间方才察觉不对劲。 可此时就算反应过来也晚了,孙妈妈已经让人去敲门。 须臾凤汐眠开了门,“孙妈妈怎么来了?” 她的嘴角虽还有些红,但已经用唇色盖住一部分,看起来比先前好了太多。 不过孙妈妈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眉眼虽然严厉,却不乏恭敬,“王妃,下人们管不住嘴巴胡乱非议王爷和您,老奴特意把人带过来交给王妃处置。” 这话一出,不仅是绿鞠和红岫,就连凤汐眠都愣了一下。 那俩婢女忙挣脱着跪在地上一通求饶。 凤汐眠也还未发话,皇甫释离那厮突然闯进来,抓着凤汐眠就胡乱检查一番,确认她没事了才松了一口气。这一松气下来,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好生奇怪。 “怎么?”皇甫释离问的是凤汐眠。 凤汐眠反而给了他“你说呢”的眼神。 绿鞠瞧着,默默地低头打算退到一边。 结果皇甫释离突然指着星途道,“不是你让她找我我过来的?” 星途猛地一慌,求助一般地看着绿鞠和红岫。 凤汐眠一个个看过去,便都明白了。 他们都以为孙妈妈是兴师问罪来的,起初她也这么觉着。可哪里想到孙妈妈会突然露这么一手,现下反倒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孙妈妈是个明事理的人,几句话就将这些事解释清楚,一来能让皇甫释离亲自主持大局给凤汐眠坐镇,二来能匡扶凤汐眠在离王府的地位,好好整治离王府的风气。 凤汐眠本不愿理会这些小事,但孙妈妈说她是离王府的女主人,不该放任离王府的下人胡乱造谣,言外之意便是要杀鸡儆猴。 且皇甫释离都亲自过来了,就更不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用孙妈妈的话解释说,有损释离王威望。 就凭这声威望,凤汐眠不开口说话,皇甫释离也叫人给了那两个婢女几十个板子。她们那惨叫声喊的,整个朝阳阁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以至于原先还在小声嚼舌根子的人登时封住自己的嘴巴,一些个心怀好奇的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不得不说,孙妈妈这招用的妙,既维护了离王府的名声,又能让凤汐眠挽回女主人的面子,一箭双雕。 也是这次收拾婢女舌头的事情过后,凤汐眠才真正了解孙妈妈。 新婚那日孙妈妈对她们严厉,纯粹是为了匡正离王府的规矩,一无私心,二无他意。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过是为了整个离王府着想。 孙妈妈这么正义无私,也难怪就连皇甫释离这样桀骜不羁的人都对她尊敬至此。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婢女嚼舌根子的风波过后,孙妈妈拉着凤汐眠说了好一会的话。 皇甫释离十余岁就被分封为王,搬进私府。除了五年前嫁进门的烈如倾,府里从未有过其他女主人,府里上下事物皆由孙妈妈和刘管家打理。虽然他们对待下人严格,全府上下治理有序,但他们在身份上终归还是下人。凤汐眠就不一样,她是离王妃,还是皇甫释离认认真真承认的妻子,她来管理离王府天经地义,也更有说服力。 孙妈妈此番留下来就是为了让她担起这份责任。 凤汐眠自然是不能推辞的,只是她这态度孙妈妈不甚满意,“王妃,你是离王府的女主人,在离王府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不能这般心软,如此日后还怎么整顿下人,又如何服众?就今日那两个嚼舌根的婢女,她们若是私底下议论也就罢,可她们是在大堂外的小道上议论的。你可知每日经过那里的人有多少?那些人里面多少是我们府内的人,多少又是外来人?此事若是传出去,严重的话,王妃得落着一个蛊惑夫君的红颜祸水的名声,离王也会被挂上昏王的别号。” 孙妈妈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起前我待你确实是苛刻了些,也是想让你早些学得那些规矩。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若是觉着老奴说的不在理,王妃可以训斥老奴,老奴绝不敢怨言半句。” 凤汐眠忙将要下跪的孙妈妈扶起来,“孙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孙妈妈的好意我自然是理解的。” “你能理解就好。”孙妈妈似是就等她这句话,又庄肃道,“王妃,恕老奴直言,离王他不容易。他身上的担子重,此前各家族中多少人想将女儿嫁进来都被王爷拒绝了,也由此私下里得罪了不少人。当初他同意与王妃结亲着实是让我们意外了好一阵。如今见着王妃和王爷的关系这样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孙妈妈不怪我?” “王妃是主,我是奴,怎敢怪罪?”孙妈妈好生严肃。 凤汐眠礼貌地点头虚礼,道,“孙妈妈在府里待得最久,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对王爷更有教导之恩,是乃大功。连离王都对您称尊,我又岂敢做您的主子。孙妈妈也别对我这样客气,在这里您是长辈我是小辈,且就按着这等尊卑称呼吧。” 她这般明事理倒是让孙妈妈另眼相看了,原本庄肃的五官也稍稍染上了温和慈祥,“王妃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但性子未免弱了些。我知王妃向来不看重外人的眼光,也置身事外惯了,但你是离王府的女主人,切不能把自己和王府分的太清,你是要和王爷过一辈子的人,这些事还是早些操劳为好。” 孙妈妈说的是些掏心的话,凤汐眠自然是听进心里去了,只是人的一辈子太长,现在就考虑得这么长远,未免急了些。此番话凤汐眠也不敢明说,只是点头应下便好。 孙妈妈离开后,凤汐眠连续倒了几杯茶喝进肚子,方觉着舒坦。 虽说孙妈妈的这番话是为她好,可她太过严肃。和她说话有如在对话家婆,太累。 “原来夫人心头这么软。”皇甫释离突然走进来,含笑脉脉地看着她,一时又蹙眉,“除了对为夫。” 他这样子,和方才惩处婢女的时候大相径庭,闵铮铮的双面人。 凤汐眠轻哼,又喝下一杯水,兀自地走进内屋,“这儿没王爷什么事了,王爷请回吧。” “夫人难道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皇甫释离一副赖到底的气势,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喝着茶,难得的闲情雅致。 凤汐眠知他脸皮厚,自顾自地倒头就睡。 除夕夜要守岁她还没忘。 “眠儿也知道今晚要进宫,所以养精蓄锐了?”淡淡的声音。 凤汐眠却吓得从床上腾身而起,“你说什么?” 皇甫释离好看的眉毛轻挑,缓缓一笑,“看来是为夫猜错了。” “……”凤汐眠死死瞪着他,下一瞬又放缓语气,“可不可以,不去?” 皇甫释离笑意加深,却道,“自然,不行。” 凤汐眠:“……”所以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她的嘴唇咬破? 越想越气。她是真真不想再看到皇甫释离这张脸,干脆用被子闷在头上,眼不见为快。 可皇甫释离仍是没走。不仅没走,还从外室走到内室,就要走到木榻。 凤汐眠察觉他的意图,忙向外挪了挪,连坐的地方都不愿让给他。 皇甫释离微愣,原本只想安分站着,但想既然她这么热情,他也就勉为其难地脱了鞋,往木榻里面空空的位置躺好。 “皇甫释离你干什么?”凤汐眠倏地坐起来,用脚趾头赶他,“你下去。” 皇甫释离不为所动,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凤汐眠怄气一般地与他对视,鲜少露出心烦的情绪来。 “真生气了?”皇甫释离脸上无奈,往后挪了挪,“我不碰你。” 对此凤汐眠一个字儿都不愿相信。 “今晚必须要进宫?”凤汐眠不死心地问,下意识地摸着下唇。察觉到某人灼热的注视,又把手放下来,继续看着他,“告病也不行吗?” 若是平时,皇甫释离自然舍不得她进宫面对那些人,可此番他有他的私心和目的,只能委屈她。 “昨日你以烈如倾的身份见了鸽子?”皇甫释离突然问。 凤汐眠嗯了一声,不想说话。 “你知不知道这个身份会让你陷入危险?” 听着是责备的语气。 “我有分寸,他们不会说出去。”凤汐眠潜意识里解释道,见他脸色稍缓,又道:“我找他,只是为了打探消息。” “什么消息。” 凤汐眠不答反问,“你昨日为何进宫?” 皇甫释离静默片刻,“你若想知道,且直接问我就好了。” 凤汐眠顺势点头,颇有乖巧,“可你会说么?” “只要你想知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 想着皇甫释离方才都这么说了,按着常理现在怎么也会透露一些她想知道的消息,就算是敷衍也该有几句。可皇甫释离一句“还未到时候”就能将她堵得死死的。 左右一下来,反倒像是被耍了一遭,委实气人。 “昨日你就是因为这个耍了北褚一路?”皇甫释离还是平静。 凤汐眠嗯地回应他,准备起身继续药敷嘴唇。 可皇甫释离一把又将她扯进被窝了,她气得险些又要踹他那里,不过提前被他给按住,“眠儿何时才能对为夫温柔一些?” 凤汐眠气结,“你方才说不动我的。” “那是方才。”皇甫释离的耍赖也是理直气壮。 “……”凤汐眠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嘴巴,可手被他紧紧抓着,她也动弹不得,“你,你先放开我。” “你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这语气,倒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似的。 凤汐眠稍稍往后边靠,这才道,“嘴唇破了,抹药。” “哦。”皇甫释离淡淡点头,在凤汐眠以为他会放开她的时候,突然又低下头吻了凤汐眠一个措手不及。 若只是吻也就罢了,偏偏是咬。 是咬。 凤汐眠疼得哆嗦,已经尝到唇角的血腥味,难闻难吃更难受。 “你疯了。”凤汐眠推开他,实在无法理解他现在的行为。 皇甫释离含笑看着他,食指擦掉嘴唇的血,然后用舌尖添。 重点是,那血还是她的。 “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他无厘头地说道。 凤汐眠先是一愣,随即黑了脸,“皇甫释离,你混蛋。” 夜幕降临,东城一片明亮。 满城的彩色灯笼垂挂,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栩栩如生。 天还未暗的时候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就启程进宫了。 凤汐眠本不想这么早下马车的,但皇甫释离见她不下来,偏就站在马车外也不走。一时吸引了更多官僚过来打招呼问候,别人客气问一句他站在那里的缘由,他就老实地回答一句:“没办法,夫人闹脾气不肯下车。” 这话非将她往死里坑。 就连巡逻的侍卫都过来凑这热闹,还做模做样地帮忙劝她下马车,非让她难为情,最后不得不打消当缩头乌龟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一下马车皇甫释离就过来牵住她的手,一句“早这样不就好了”能让凤汐眠的好脾气消之殆尽。 更让她抓狂的是,皇甫释离竟故意将她遮脸的面巾给弄地上去了。 凤汐眠虽第一时间捂住嘴巴,但还是抵不住那些个老早就往她脸上瞧的想要探究所以的目光,他们见着她嘴角的伤,一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的表情,让她恨不得再缩回马车上去。 红岫手快地帮忙捡起来要递给她,皇甫释离又把她给拦住,“面巾已经落地了,岂能再给王妃用?”然后自己掏出一张面巾来,“夫人用这个。” 凤汐眠没好气地瞪他,以为此番插曲能就此作罢,谁曾想他给的面巾透明得连脸上擦的什么粉,甚至粉的颜色都能清晰显现,戴上去除了让她看起来更加显眼之外,其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偏偏他还一本正经地对外人解释道,“我家夫人害羞,你们别老往她脸上看。” 众人便又齐刷刷地看她一眼才迅速地别开脸,眼底的戏谑藏都藏不住。 皇甫释离何时话这么多了? 装的。 为了让她出丑。 皇甫释离何时这么可亲了? 假的。 为了让她更好地出丑。 凤汐眠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偏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折她的面子让她处处下不来台。 “王妃姐姐。” 听着这声音,是丘陵愔。 丘陵愔已经远远小跑过来,凤汐眠是躲无可躲,想拉着皇甫释离挡一挡,皇甫释离却更加直接地把她退出去,“有人叫你呢。” “……皇甫释离,算你狠。”凤汐眠冷哼,拂袖而去。 凤汐眠从未如此生气过,就连红岫和绿鞠都看得心慌意乱的,一时也瞧不清楚皇甫释离为何会突然和她们家王妃过不去。 “王妃姐姐,你这嘴怎么了?”丘陵愔这样问,纯粹只是关心。 但凤汐眠实在不想回应这个话题,偏偏丘陵愔这眼神里满含担忧,她不胡诌个理由也说不过去,便道,“昨晚被虫子咬的。” “啊?那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见带血的?”丘陵愔想凑近一些看,凤汐眠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谁知道呢,也许今天早上又被咬了。” “……啊?”丘陵愔越听越懵逼。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居于皇甫释离之前对她的态度,凤汐眠是万般不愿和他一起走的,此番遇见丘陵愔,她也算是找了一个好理由与皇甫释离分道扬镳。 “阿愔,你怎么跑这么快。”追过来的是颜若璃,她不似丘陵愔这般无规无矩,先是向凤汐眠行了礼,方把丘陵愔拉过来,“你是不是又忘记你哥哥说过的话了?” 丘陵愔眨了眨眼睛,忙向凤汐眠行礼。 凤汐眠不拘虚礼,罢手道,“现在还早,你们怎么都是从那个方向过来?” 丘陵愔和颜若璃都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凤汐眠身后的方向。 凤汐眠有不太好的预感,缓缓转过身,不正是皇甫释离那厮正往这边走? 今日她已经当众丢了一层皮,实在不想在丘陵愔这个傻姑娘面前再次被坑,所以她几步走过去就把人拉到一旁,“皇甫释离,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如果你是怪我之前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让你在回来的路上没了面子,我可以道歉。但此番你也该适可而止。” 谁知她这话却让某人眯起了危险的眸,“我好不容易让你表现出真性情,你敢藏回去试试。” 凤汐眠:“……”所以他这回又想做什么?觉着她还不够真实? 这厮是有受虐倾向么? “眠儿这么聪明,为何偏偏在我面前这般迟钝?”许是担心凤汐眠真会作出什么让他不可控的事情来,皇甫释离没有为难她,几句交代丘陵愔和颜若璃好好陪她逛逛,便欠身去御书房找皇甫卓玉去了。 为此丘陵愔还感慨,“王妃姐姐,离王待你真好。” 红岫和绿鞠跟在后头,默默叹了一口气。 也只有跟在最后面有些距离的北褚知道,皇甫释离是真的对凤汐眠不错,只可惜人家似乎根本不领情。 凤汐眠原本心情不佳,但听颜若璃和丘陵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在她们聊及闫亚国新年习俗之时也会插上几句,不过也止于几句。因她于过年的记忆都止于六年前,对她而言,不管是什么节日,在醉阎黄林的生活都不过是寻常日子。 几天前落过雪,大道上还铺着残雪,一路走过都能看见几个老宫女在清理残雪。可进了这个宫道,别说有宫女来清理积雪,就连路过的人影都没见几个。 “王妃姐姐,前面就是元灵宫了。”丘陵愔道。 元灵宫是一处嫔妃宫殿。 凤汐眠想了一会才记起来,住在那里的妃子是元大家族的小女儿元萌萌。可元萌萌和封飞漫同是贵妃,怎么住处却这般清冷。 “阿愔,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颜若璃悄悄把丘陵愔拉至旁边小声问道。 丘陵愔也有些难为情,“我觉着王妃挺好相处的,和萌萌应该也能聊得来才是啊。” “这怎么能相并而提?”虽然颜若璃也觉着凤汐眠好相处,可她毕竟还是冰岐国的公主,释离王的爱妻,元萌萌在宫中的处境已经艰难,若凤汐眠在她的元灵宫再出点什么事,保不齐元萌萌又要遭受什么磨难。思及至此,颜若璃更加严肃,“要不,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丘陵愔登时眉毛都挤在一团了,“可我答应了萌萌,今日提前过来也是为了陪她聊天的。” 凤汐眠的耳力向来不错,她们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被她听了去。她是想走走散散心,但也不想因此给她们添了麻烦,正要想找着借口离开,不晓得哪里跑出来一个尤为活泼可爱的女子,倏地就往她们中间跳,着实是狠狠吓着她们了,且别说她们这会还各怀心思的。 “阿愔,若璃,你们可算来了。”女子的声音清脆好听,像极了春天里黄莺的愉悦欢唱。 这倒不是最稀奇的地方,稀奇的是这位女子身后追着一群宫女。明明她跑得最快,一点重气都不喘,反而那些追着她跑的宫女累得气喘细细的。 这对比太过悬殊。 尤其那些人刚刚喊完让女子慢点,小心滑倒之类的话,就有几个宫女摔了个狗吃屎。 女子扶着腰哈哈笑道,“都说平时让你们多一些锻炼,你们倒好,嫌累嫌麻烦的,现在出丑了吧?以后别想着能追得上我。” 其中一个宫女还不服气地顶嘴,“才不是。都是娘娘你太能跑了。” 这话说得那女子一脸的小得意。 “萌萌,外面这么冷,你,你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颜若璃无奈道。 元萌萌当即委屈地努了努嘴巴,“你们可让我好等。我再不出来走走,都快在屋里憋出病来了。” 她说这话,知情的人没一个同意。 当然,除非那个人过来,元萌萌肯定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算是发霉也不会出门半步。 元萌萌本想左拥右抱地把人带进元灵宫,又忽的回头看了凤汐眠一眼,“这位是?” “萌……娘娘,这是离王妃。”丘陵愔忙道。 “离王妃?”元萌萌眨着发亮的眼睛盯着凤汐眠一阵瞧,眉眼弯弯的好是可爱,“原来你就是离王妃啊?” 丘陵愔和颜若璃登时一左一右把人拉住,尤其是她那双手。 凤汐眠奇怪地看着她们,丘陵愔忙解释道,“王妃姐姐,你不要感到奇怪,萌萌她就是比较好奇了一点。” 颜若璃跟着点头,“也比较灵活。” 瞧着元萌萌不满的五官,凤汐眠似是看明白了,却问,“你对我的哪里感兴趣?” 这话一出,颜若璃和丘陵愔都愣了愣,云萌萌趁机把手拿出来,给了凤汐眠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继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对你的所有都感兴趣。”说完就把人放开了。 接着听到旁边两声轻叹。 元萌萌立马白眼横飞,“不是,你们就这么不放心我?” 丘陵愔和颜若璃没有犹豫地点头。 “……”元萌萌果断另选战队,亲昵地拉着凤汐眠往元灵宫里走,“我觉着和你特别投缘,一见倾心的那种。诶我们上次是不是见过一面,不过我,我好像忘记了。但现在重新认识也没事,我叫元萌萌,你呢?对了,你是凤汐眠……” 站在后头的丘陵愔和颜若璃相看无言。 红岫和绿鞠默默跟在后面,表情也很复杂。 元萌萌是个性子简单的姑娘,觉着对凤汐眠一见如故,便毫不保留地向她倾吐心里话,譬如她在元灵宫住得太闷,成天就想着怎么从这个牢笼里逃走。可看管她的下人胆子太小,非但不肯和她一起冒险,还把元灵宫里的门啊窗啊的都封得严密严密的,她除了偶尔能出来喘口气吹吹风,远一些的地方她都去不得。 因她刚进宫的那会,不仅想着离宫出走,更是费尽心思付诸于行动了。倒是成功过那么几次,不过最后都被皇甫卓玉亲自带兵将她截胡回来。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自她几次三番地出逃又被皇甫卓玉想着法子逮她回来之后,元萌萌也便看明白了,除了她这元灵宫,就算天再大地再宽,也没有能装得下她的地方,元家也不行。 虽然家中哥哥对她也是万般疼爱,可在这件事上她是绞尽脑汁儿也不能将他们说服,她若是在家中赖着不走,等明儿皇甫卓玉找过来她照样得乖乖回来。若是皇甫卓玉忙得顾她不得她倒也落了个心宽,可偏偏她那几个木头哥哥实在不醒目,非得按着宫里的礼数算准了时间又将她给送回去。 自后,元萌萌对逃出皇宫这件事也就心灰意冷了。 但她委实在皇宫安分不住。皇甫卓玉增派了侍卫和宫女过来将她的元灵宫堵得水泄不通,她偏各种法子耍着他们。几次她都敛足了出逃的准备,带在身上的包袱有十个鹅蛋那么大,在门口处能晃悠一个上午。起初那些人都以为她又要闹了,个个瞪大眼睛地瞧着她,又迅速地把宫门给堵上,守在那里的几个侍卫加起来能围她个十几圈。 偏偏元萌萌也只是站在那里仍他们瞧他们看,更干脆地就原地坐下嗑瓜子。 元萌萌说到这,自己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颜若璃笑着接了她的话,“久而久之,那些人也就打消警惕了。” 丘陵愔诶的一声,将颜若璃后面的话给顺了过来,“可就在他们以为萌萌只是有胆子拎包袱没胆子逃的时候,萌萌转身就开始爬树翻墙了。王妃姐姐你是不知道,就她那小身板子那速度,一个转身再转身的时间她就能窜上高枝了,那些人愣是一眼也没瞧着。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可不把他们给吓着?” 凤汐眠的视线当真在元萌萌身上打量,元萌萌也立刻抬头挺胸撩裙子,神气道:“你别看我腿儿细,这皇宫里的大树几乎都没它们摸遍了。” “别打岔。”丘陵愔不满地拍她一下,继续道,“她爬树不要紧,宫墙旁的树是高了些,可萌萌她自小就是爬树长大的熊孩子,这点高度与她而言只是小意思。要紧的是她开始出逃了。” 目光落在颜若璃身上,颜若璃喝了口水,也道,“她这一消失,那些侍卫宫女登时就乱了,到处喊人关门守紧胡乱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王妃姐姐可知道,萌萌往哪走了?”丘陵愔抓着机会打断,还开了个小小的哑谜。 凤汐眠低头抿了一口茶,在她们都往这儿瞧着的时候,淡淡猜道,“在树上?” 原本还想大喊“非也”的丘陵愔张了嘴巴没合上,只听元萌萌惊喜的一句“王妃怎么知道?”,心想凤汐眠太聪明,聪明得连她这小聪明也继续不下去。 那个时候元萌萌的确是哪儿也没去,她就躲在高高的树枝里头,怀里揣着瓜果子,慢悠悠地吃着嚼着,双脚还猛地荡着晃着,别提多自由自在。 便是等将元灵宫尔等搅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她也吃饱了知足了,这才舍得下树。 “王妃姐姐,你是不知道,那些已经被吓得头晕脑胀的不知东西南北的侍卫宫女们见着她从树上下来的,个个都张大嘴巴瞪眼睛,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萌萌偏淘气地对他们各种打趣,一句‘不过是出来走走散散心’能让他们继续目瞪口呆个好半晌,再一句‘原来你们都这么喜欢运动’就能将他们气得满脸涨红要吐血。”丘陵愔学着元萌萌的语气还原现场,弄得大家嘴儿一直弯着笑弧圆不回来,就连凤汐眠笑得都忘了嘴角的痛。 就在此时,丘陵愔和元萌萌相互击了掌,笑颜眉开地看着凤汐眠。 丘陵愔道,“王妃,你的笑点实在是太高了,我们这几个人都说得口干舌燥了你才肯敞开心怀。你别看萌萌是圣上的妃子,她这人最没规矩,就这皇宫哪里关得住她,她照样是想怎么活就怎么过,虽然是有那么不开心,但她还不是想怎么闹怎么来?” 这话元萌萌可不同意,“阿愔,我怎么觉着你是在说我坏话?” “你敢说你这不是胡闹?”丘陵愔冷不防地反问一句。 元萌萌抿着嘴瞪她,低头喝茶。 凤汐眠琢磨着丘陵愔的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她们是瞧着她不苟言笑,以为她是被离王妃这个身份压着隐没了本性,竟想了这样的法子来开导她。可她们着实是想多了,她在醉阎黄林几乎一个人过活了这么久,话自然是少的,也就是遇着她们这般待人真诚之人,她能敞开心怀纯粹是受了感染真情流露。 “既是如此,你们也无需喊我王妃。私下里叫我名字就好。”凤汐眠道。 元萌萌哈哈一笑,“王妃这性子随我。”说完又改了口,“凤汐眠?不行,太生疏。汐眠?不行不行,我不想和她们喊的一样。那就,眠眠吧?和我的名字倒也押韵。” 丘陵愔哼笑,“你心底老早就打了这么一个主意了吧?明明我和王妃,不,和眠眠相识得最早,要套近乎也是我先来,你给我靠边站去。” “有道是相见恨晚。谁让我和眠眠这么投缘?”元萌萌越说越是这么回事。 凤汐眠有些哭笑不得,瞧着这偌大的宫殿里的下人寥寥无几,忽而问道,“你这宫里头,怎么没见几个伺候的宫女?” 元萌萌不说话,丘陵愔替她答了,“你以为圣上管得住她?萌萌这么闹就是为了和他对着干。你说这么多侍卫宫女围在一个元灵宫里面,跟守着一个牢笼似的,谁愿意待。好在圣上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招对我们萌萌没用,没多久便把那些人给撤走了。现在留下来的宫女都是萌萌能瞧得上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能一眼识人,好人坏人她能通过眼睛一看就知。” 元萌萌这就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她看人从未错失过,若说看走眼,也就那一个。 不过那都不值一提,她能看错,只能说那人的演技实在过于高湛,她也得以看清自己的实力,还需历练上个把年头才能将他对付住。 且留下来的那些宫女侍卫也不能让人省心,但凡能接触到宫外的路径都被她们划了红警线,就连元灵宫那几棵树也不例外,元萌萌若是想跨越那些红警线,就得踩着她们的尸首过去。元萌萌自是知道那些个胆小的也不会真的为此献身,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过分。也便是偶尔耐不住无聊,偷偷跑那么几次让她们着急罢。 “阿愔,你小点声。”颜若璃刚下去添了一壶清茶回来,又听了她这么没规矩的话,严肃警告她,“就算这里萌萌不介意,这儿还是皇宫,隔墙有耳,稍有不慎就会引火上身。烧了你和萌萌倒不要紧,反正萌萌最后有圣上护着。可你连累了我和王妃就不对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颜若璃这声打趣,叫丘陵愔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却是嘟囔的一句话,“我怎么觉着,你这话里都考虑到了她们,独独忘了我?” 颜若璃笑了笑,“你不自己烧一烧,哪里知道害怕?” 凤汐眠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先前只觉着颜若璃规规矩矩的,没想到开起玩笑来也是这般自然稳妥。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们性格相投,都藏着精。 瞧着她们又得掐一阵,元萌萌得空喝茶偷闲,和凤汐眠建立一些默契。 “这么说,伺候你的那些宫女们都去‘守株待兔’了?”凤汐眠浅声道。 元萌萌笑呵呵地点头,“这个词用的好,我就喜欢小兔子。” 凤汐眠:“……”她们的这个话题似乎不再同一个点上。 “对了眠眠,你都听我们说了这么久了,你也跟我们说说你的事情呗。”元萌萌满眼好奇地看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多挖几个金子。 她这话刚说完,丘陵愔和颜若璃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凤汐眠难为情地捧杯喝水,里面茶水见了空,元萌萌殷勤地立马往她杯里添茶,就算是插缝也只能穿着牙缝里来。 凤汐眠无奈一笑,“你们想知道什么?” “都想知道。”三人竟异口同声,继相似而笑,最后竟都注目在凤汐眠的脸上。 确切地时候,是她微红的嘴唇上。 凤汐眠难为情地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她往外看了一眼,底气更足,“天都暗了,再聊下去怕是要误了时辰。该走了。” 这虽是个借口,她们却不能不受。 毕竟方才她们的确是聊着忘了时间。 除夕之夜,皇宫里相对冷清了不少。 大部分的宫人都被派去了大殿里伺候,也有不少宫里人得了嬷嬷的恩准回家与家人吃个年夜饭,留下来的手里头也都拽着活儿,只有等圣上和各大家族之人吃饱喝足了,他们才能歇一口气私下里庆祝。 这些都是元萌萌随口叨叨的,丘陵愔和颜若璃是习惯了。知她不满于皇宫,对皇宫里的事情大抵也是不满意的。 但凤汐眠却不能习惯。 和亲人一起的除夕夜,回想起来似是很久以前的画面了。那时候凤皇会下令让管事的总管逐个安排在宫外还有亲人在的宫女侍卫们出宫和家人团聚。这样的夜晚凤皇不会大张旗鼓地百民同庆,他只是提前将手里的奏折批阅好了,然后和她还有哥哥坐在一起吃个简简单单的年夜饭。 那时候,凤皇还是个慈爱的父亲,没有大统天下的熊熊野心,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饮战乱而流离失所。 回忆,真好。 但就是太好,所以伤情。 除夕晚宴安排在繁华殿。 凤汐眠是和皇甫释离一同进殿的。 倒不是她刻意,更非她喜欢。只是皇甫释离突然半路杀出来,又有皇甫无忧可怜兮兮地牵着她的手,她就是再心狠也拒绝不了。 进了殿内,皇甫释离直接将小无忧交给北褚照看,他则亲自走过来搂着她,还明目张胆加肆无忌惮地吃她豆腐,偏偏在外人看来又是一副敛足了夫妻恩爱的模样,好不羡煞旁人。 碾迟庚和颜世琛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委实,辣眼睛。 “你瞧瞧,秀恩爱都秀到大殿上了,这脸皮厚的。”碾迟庚啧啧一声,去了碾家位置。 碾氏和颜氏隔道相对,颜世琛原还想跟上去,便是听到身后颜若璃喊了一声,这才慢悠悠地折过去。 各家族的家主均已到齐,族下小辈也都陆陆续续落座。 各家族的位置安排轮流而变,此次颜氏和碾氏位置之上分别是封氏和元氏,再上是索里氏和丘陵氏,索里氏过去是释离王,他们之后便是官员,位置着朝官高低而定。 往年坐在释离王对面的是烈家,但自烈家落魄后,那个位置就置空了。瞧着今日那桌上又摆上酒水,众人私底下难免一阵唏嘘。 凤汐眠起初不甚在意,是听到烈家的名字,这才忍不住提起精神。然每当她想要细听之时,皇甫释离不是拉她的小手便是捏她的耳朵,摆明了不让她聚精会神。 “皇甫释离,你能不能安分些?”凤汐眠低声冷喝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触碰。 皇甫释离笑颜绵绵地看着她,从桌面的果子盘里挑了个小的递她嘴里,“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好了,何必大费周章地听他们瞎议论?” 也许是他的意有所指太过明确,靠近些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了嘴。 凤汐眠剜他一眼,“那你且说说,对面会有谁来坐?” 皇甫释离嗯地一声,摇头,“为夫又不是神,岂能凭空猜定?” 这下子,远一些的人也不好议论了。 可他那语气,他那神情……凤汐眠是一个字也不信。 想着又该是什么‘未到时候’的理由,凤汐眠也不费那口舌来自讨苦吃。 因圣上和皇后还未到,大殿上少不得一阵觥筹交错,不过也止于皇甫释离之外。就他身上这股旁人勿近的冷漠,没几个人敢靠近。 倒有一个不怕死的来和皇甫释离碰杯,“瞧你这脸色,受美人冷落了?” 皇甫释离淡眸射他,“滚回去。” 碾迟庚摸摸鼻子,又往凤汐眠这边走来,“你可知方才我在那边听到了什么?”他的视线所落,正式丘陵愔和丘陵羽的位置。 “丘陵愔在为你的伤口讨药呢?”碾迟庚见她听不明白,突然敛着小认真,“哥哥,你说那虫子该是有多可恶才会将王妃姐姐的嘴唇咬成那个样子。哥你不是认识很多有名的医师吗?你给王妃要一副好一些的药吧。”他自己学着学着都忍不住笑了。 凤汐眠当即黑脸,眼神一定。 碾迟庚本还在哈哈大笑,捧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把酒杯里的酒往他自个的脸上泼了一个猝不及防,彼时眼睛嘴巴鼻子都还挂着水,尤为滑稽。 旁人一阵安静, 然后都没忍住捧腹大笑。 碾迟庚边擦拭酒水,边哀怨地看着凤汐眠,“不就开了个玩笑吗?”至于这么认真,非让他这般出丑。 凤汐眠挑眉看他,“你可以继续。” 碾迟庚:“……”再继续?那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方才开玩笑的初衷真真是朝着皇甫释离来的,哪里想到凤汐眠也有了这样的脾气。走回自己位置的过程中,碾迟庚还尤为郁闷,就连颜世琛对他使了好几次眼神都没注意,便是坐下来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什么,险些又拍案而起。 一旁的碾迟央私底下踹他一脚,“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碾迟庚吃痛地抱着小腿,“不是你要不要这么大力?你瞧瞧人家若璃,多温柔懂事对她哥多好,你就只会唬手弄脚的,成天没有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不像样。” 碾迟央英眉一挑,和声道,“想让我对你温柔?” 另一边的碾迟笙笑了笑,“你想让她温柔,也得你受得住。” 碾迟庚:“……”这别扭的温柔,的确能叫人起疙瘩。 碾氏共三兄妹,碾迟庚排行第一,碾迟笙次之,碾迟央乃碾氏最小。其父碾之平虽有碾氏家主之名,却老早就甩下族中事务,由碾迟庚和碾迟笙共同操持。 按理他们是该为了未来家主之位好好争一番的,偏偏两人的性子都极好,且视钱财为身外之物,根本不屑于争抢。他们兄弟二人携手,碾迟笙持内,打理族内事务;碾迟庚主外,权衡各方利益。两人这也算得上强强联手,一度默契得让人怀疑,也一度和睦得羡煞旁人。 又有说若碾迟央也是名男子,那碾氏可就真不得了了。 此番传言倒不是没有根据,因碾迟央的性子本就像极了男子,做事说话干脆利落,完全没有姑娘家家的柔弱扭捏,且她练着一手好箭法,能叫东城一半的男子羞愧连连。也是由此,碾迟央如今二十出头,都已经过了女子出嫁的最好年龄,却仍是没有一家男子前来讨亲。 按那些人的说法是,碾迟央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她的只能是非一般的男子。在这个问题上,大多数男子都谦虚得不能自己,不敢以‘非一般’自居,是以不敢上门。 对此碾迟央半点着急都不曾有。她觉着那些男子的目光实在短浅。若是喜欢,岂会在乎这些虚表?她虽和男子一般强悍,却也不见得就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称夫。他日她若是瞧上了哪位男子,自然会为了他的面子收敛英气且甘拜下风。 这世间能将她屈服的男子是不一般,可能让她甘心屈服之人更加不一般。 居于此,碾迟庚和碾迟笙都不会操心她的婚事,只要是操心也操心不来,再操心都是徒劳。便是在私底下常常左嘲右讽地说她男人精,企图让她认清自己的局势。奈何碾迟央的面子实在是厚,厚得能当堵墙,他们二人齐力去推都只能落得个灰鼻子土脸。 就比如现在,碾迟央难得温柔笑一回,却把他们吓得能疙瘩起全身,都恨不得她再男人一些。 “你们也太没骨气了,我觉着迟央这样挺帅气的,怎么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模样?”隔壁的封飞霜和他们坐得近,闲着无聊,便凑了他们这个热闹。 碾迟庚和碾迟笙挑眉不说话,什么吓不吓的,旁人只能意会。 “话说,你方才这么激动,到底是听到什么了?”碾迟笙凑过来问一句,顺道提心他,“你过来之时,离王和离王妃可都目送你了,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的,你可小心了。” 碾迟庚白他一眼,“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要是真在意,他早就已经被剐得体无完肤了。不过,“你有没有觉着离王妃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碾迟笙扫他一眼,“你成天在离王府混的都看不出来,我能瞧出什么?” “就是因为混得太久,迷失了心智,这才让你来瞧瞧。”碾迟庚难得谦虚,“而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感觉必定比我准。” “……”也就他能这么胡诌,还胡诌得有模有样的。碾迟笙这么想着,还是往凤汐眠那里瞧了,“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若说变化,以前看她倒像是离王的乖顺小猫,现在瞧着,不那么乖顺了。” 碾迟庚赞成地赏他一眼,如逢知己,又叹道:“这么说来,那小子还真成了。” “你说什么?” 碾迟庚挑眉,给碾迟笙和自己都倒了杯酒,“酒。” 正文 第九十章: 除夕夜宴在宋公公的尖锐宣声中拉开序幕。 圣上皇甫卓玉协手皇后索里湘于正座,元萌萌和封飞漫则一左一右上位入席,各家族与百官起身朝拜众声恭迎。 凤汐眠并非经常参宴之人,却也知今晚的排场较之前盛大了不少。就连平时恨不得就坐在皇甫释离身边的两个忠实狗腿子碾迟庚和颜世琛都安安分分地坐在家族分位,各大朝臣更是朝服出席,好不庄肃。 “今日之后,闫亚国便是开封三百年,此次除夕不是一场宴会这么简单。”皇甫释离难得会主动给她提醒。 凤汐眠看他一眼,嗯地一声回应,动也不想动。 坐在闫亚国唯一的王爷身边已经是显眼,合着她这离王妃的身份也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而她头上这支冰山玉莲更是卯足了劲地吸引众人视线。 那些视线中,羡慕的不少,但更多的是嫉妒,饶是她不想理会,也被盯出一身的不自在。且别说某人留在她嘴唇的印记还在,她就是有心遮掩,也斩不断对面那些个雪亮雪亮的眼睛。 譬如封飞漫,又譬如丘陵羽,更譬如其他官员的家中小眷。 居于此,凤汐眠大多时候都是低头饮着小酒的,亦或者吃果子。 只要嘴不停,袖子便可不用放下,哪怕是吃撑,也总比被人看怪物一样盯着好。 果然,她这般吃下来,那些盯着她看的人也觉得无聊,转而私底下窃窃私语去了。 他们说什么凤汐眠不在乎,总归装聋作哑的本事她向来也是厉害的。 “娘亲……”小无忧不知什么时候缩进凤汐眠和皇甫释离中间,正好奇地盯着凤汐眠瞧,“娘亲,团子之前竟不知道娘亲这样能吃。” 凤汐眠由此噎了一下,空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又拿了果子给他,“吃果子有助于消化。” 这话说完,皇甫无忧直接伸手将他那几乎未动过的果子盘拿了过来,“那娘亲吃这个。娘亲若是喜欢,我可以叫人再去拿一些来。” 凤汐眠难为情地接过来,其实也有些吃不下了。 小无忧却看不出,还为了配合凤汐眠愣是将两腮塞得鼓鼓的,凤汐眠在旁看着,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手里拿着几个果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在这时皇甫释离没有继续为难她,反而好意地将那盘果子拿走,“再吃下去,你不成球他也成球了。” “父王,小团子本来就已经成球了。”小无忧竟说得一脸自豪,“若娘亲也能成球,我们正好登对。”说完又塞了一个果子。 皇甫释离因他这话表情严肃,“这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小无忧看向碾迟庚的方向,口齿不清地就把某人供出去了,“是碾哥哥。他说父王和娘亲天生一对,登对得很。小团子也要和娘亲登对。” 皇甫释离蹙眉,喜怒参半。 凤汐眠被小团子认真的模样逗笑,若尤其是地将他手里的干果拿走,也认真道,“还是吃一些就好了。” “娘亲……”小无忧嘟着小嘴,轻微的郁闷状:“娘亲,你上次还说小团子怎么都可爱的,而且成球了还更加可爱。怎么今日你又不喜欢了?” 这些话她什么时候说过……就算说过,凤汐眠已然忘得差不多了,岂料被他突然翻出来,实在不应景。 “你若是还想吃,就回到你那边去吃。”皇甫释离淡淡一句替她解了围。 他这威胁砸来,小团子果真就噤若寒蝉了。他是怕又被他这狠心的父王将他丢给那跟个木头似的北褚手里。北褚能半天不跟他说一句话,将他当金石头一样供着,他更怕哪天自己也成石头人了。 因这一小插曲,凤汐眠一时也忘了遮掩嘴角的伤口。便是皇甫释离的手突然伸过来吓了她一跳。她本能意识地倾斜身子躲避,却有另只手将她拉住,“别动。” 他继续把拉近,温热的指腹略过她的唇角。 察觉他的意图,凤汐眠也缓缓放松下来。 皇甫释离不过是帮她擦拭嘴角的。 只是这样一来,又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更有些议论声当场就来,无外是离王和离王妃如何恩爱的碎语,能让她听出一身的疙瘩来。偏偏皇甫释离越做越过分,帮她擦了嘴唇还不算,还刻意靠过来和她一起表演恩爱夫妻甜蜜三口,愣是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离王,我早就听闻离王骁勇善战,不想离王更是一个疼爱妻子的好男儿。今日难得一见,可容我敬离王一杯。” 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同时抬头,说话之人正来自对面。 此男子生得眉清目秀,说话谈吐温雅可亲,但凤汐眠总觉着他的笑里藏着深意。 皇甫释离淡淡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反而盯着凤汐眠,一本正经道,“本王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来之前,本王的夫人特意叮嘱本王不可贪杯,先前喝了两杯她都已经不悦了,再喝,本王担心今晚她又关门不让本王进了。” 一言两语,点破方才凤汐眠对他示好所表现出的嫌弃和不满。 坐在后头的碾迟庚听了这些光冕堂皇的话,险些没将喝进去的酒水给吐出来,好不容易忍住吞进肚子里,脸已经涨的通红,有如喝了几斤的酒水。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碾迟笙好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碾迟庚摇头,盯着那边的皇甫释离,心里感叹:不过短短两个月不见,皇甫释离都能成戏精了。这个男人太会睁眼说瞎话。 皇甫释离突然来的这一出,凤汐眠险些招架不住。原本她都准备好给他倒酒的,冷不防听了他这句话,动作一时收不回来,酒倒在了桌面。她为了圆住这个滑稽的行径,愣是将杯子里的酒当茶喝完。 待她镇定地放下酒杯稍稍坐定,果然发现周遭的目光都往她这边来了。凤汐眠不动声色地瞪了某人一眼,极为淡定地看向对面,勉强挤出一丝好看的笑容来,“其实,也非我不愿让王爷喝,只是王爷的酒量实在不好,几杯喝下就不大清醒了,他一不清醒,动作就会越发粗鲁,我这也是情非得已。”几句话便解释了她嘴角的伤,也替自己挣回了口气。 众人就算唏嘘,脸红身热眼更热,偏偏只能将看出来的猫腻往肚子里面咽。 突有一句不冷不热的轻哼,“离王和离王妃的关系真是不错。” 应话的是封飞漫。 她就坐在凤汐眠上边,对他们二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也看得一清二楚,也由此对凤汐眠的怨念更深。此番是夸奖的话,在凤汐眠耳边听来却如冷嘲热讽,听了只当吹来一阵热风罢。 倒是对面那男子依然笑意温润,见皇甫释离没有拿杯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自己端杯自饮,赔笑道,“是我不知实情,自罚一杯。”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方才凤汐眠只顾着能躲就躲,没留意那男子何时进了这繁华殿,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她私下里寻问皇甫释离,他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非揪着方才的字眼一个劲儿嘲笑她,害得她越发不想搭理人。 许是皇甫释离对凤汐眠的态度实在太好,完全颠覆以往不近女色的形象,不少官人开始对凤汐眠另眼相待,更不好拿她说事,凤汐眠也能由此轻松地熬过这场夜宴。 凤汐眠安静下来的时候也宽心了不少,想着皇甫释离也并非坏得彻底,虽然他将她的名声拆得一片狼藉,但他自己也已经乖乖往里跳。有他这个陪衬和后盾,就算丢人,也不值一提了。 最主要的,还应感谢那几双打量她的意味不明的探究目光,最强烈的有如皇甫卓玉的探究。 到了此时凤汐眠若还不能猜出一些,那她便真是迟钝了。皇甫释离近来行为怪异,虽常常不明所以地就来对她施行诱惑调戏,但总归不会引发热火,怕是故意做着给某人看的。 也是由此,之后皇甫释离在众人面前还想吃她豆腐的时候,她能躲就躲,不能躲就陪他演一回戏。 一回生两回熟,两人就算是平常的拉拉手都能叫别人看出你侬我侬的深层意境来。皇甫释离还因此在偷吻她耳垂的时候夸她一句:“夫人若能一直这么聪明下去,为夫也不用这么累了。” 凤汐眠故作羞涩地靠在他怀里,私下却是咬牙切齿,“你若不是什么话都往肚子里藏,我也不用猜得这么辛苦。作为今日配合你的报答,今晚你必须对这些事如实悉数交代。” 皇甫释离把玩她的手在笑,“这是自然。” 两人的甜蜜实在是目中无人了,就连被夹在中间小无忧也忍不住了,“娘亲,父王,你们在这样挤下去,小团子就要成饼了。” “饼也不错。你若能在饼和球之间来回转换,你娘亲看着也不会生厌。”皇甫释离竟说得一般理直气壮。 小家伙立刻鼓着认真的小脸思考。 凤汐眠着实是哭笑不得,忙拿开某人的手,检查小团子的脸,“可压疼了?” 其实心底是羞愧的。她总不能实诚地说她和某人入戏太深把他给忘了。 小团子摇头,眉开眼笑的,“娘亲,小团子比父王好抱,娘亲想抱就抱我吧。” 凤汐眠挑眉,看了眼某人。 某人已经眯着危险的眸,看了旁边的北褚一眼,北褚是会意了,但着实是难为情。可谁让皇甫释离是他主子,主子让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哪怕会丢了他的面子。 “咳咳咳。”上边的皇甫卓玉难为情地咳了几声,示意皇甫释离不要太过分。 皇甫释离挑眉看他一眼,更是当着他的面再度牵了凤汐眠的手。 皇甫卓玉:“……” 他身旁的索里湘忙打趣道,“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今晚还准备了烟花,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皇后娘娘,这时间还早着呢。”封飞漫插话道,“皇后娘娘忘了,还有一些节目没上呢。” 索里湘这才记起来,失笑道,“漫儿妹妹说的是,那就继续看表演吧。” 听闻还有表演,凤汐眠有些坐不住了。早知今晚不能提前退场,她方才就不吃这么多了,现在坐着浑身都不舒服。 “吃这个。”皇甫释离又拿了东西准备塞她嘴里,她正嘟囔着拒绝,又听他说道,“消食丸。” 是无奈的语气。 凤汐眠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来吞下去了。 可这么一来,她又看明白了一件事。 “你早知道我吃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你为何还要故意这么做?”凤汐眠小声地郁闷。 皇甫释离依旧理直气壮的表情,“我若劝你,你会听?” “那你先前就该告诉我。”不就是演戏,在人前她何时不是陪她演着一对恩爱夫妻的,这次非要用这么烂的方式,委实丢人。 “做戏得做全套。”皇甫释离又给她顺了一个消食丸,道,“上一回你不也以身犯险做了一局?有你这个先例,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凤汐眠是说不出话来了。 但又不能生气。 不仅不能生气,还得赔笑。 那种让人看不出生气,又极其恩爱的笑。 “啪啪啪……好!” 一群舞女刚表演完,最后压轴姿势赢得在场热烈掌声。 然凤汐眠和皇甫释离方才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没来得及欣赏歌舞,现下掌声总该不能吝啬的。 可凤汐眠刚要拍掌,一只手突然被小无忧拉着,她低头看小无忧,小无忧则仰着头看皇甫释离。 凤汐眠也跟着看过去,见皇甫释离平静地问了小无忧一句,“怎么了?” 小无忧摇头,松开了凤汐眠的手。 凤汐眠:“……?” 此番过后,掌声也已经平息,凤汐眠一时也忘了方才要问什么来着。 “娘娘的舞姿美若天仙,不愧是东城第一美人。” 这话一出,不少人跟着称赞。 凤汐眠这才发觉,方才那批舞女里面,封飞漫是主场的。 此时凤汐眠突然庆幸小无忧方才拉了她一把。虽说鼓掌对自己身体无害,可若让她把掌声送给封飞漫,真真会叫她恶心。 这样一想,凤汐眠当即笑着摸了摸小无忧的头以示感激,小无忧也感觉凤汐眠的心情不错,笑得更加灿烂了。 旁边的皇甫释离也浅浅勾了勾唇。 只是,凤汐眠再想低调,也挡不住人家高调的牵引。 封飞漫那厮在舞台上是主场的也就罢了,偏偏她下场的时候看着凤汐眠的视线里竟还秉着‘女主人’的气场。凤汐眠已经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可她的挑衅却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封飞漫回到自己的座位,突然善意提了一回建议,“今夜除夕,各大家族还有皇室都有人出了节目,不知离王妃会带给大家什么节目?” 她这话,再次不经意地将凤汐眠推为焦点。 凤汐眠心下无奈,些许嗔怪地看了皇甫释离一眼,敬声道,“皇嫂说笑了。离王身乃皇室,我既已经嫁给了离王,怎好再置身皇室之外?” 这声皇嫂叫封飞漫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上皇甫卓玉不满的目光,忙道,“圣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臣妾只是,只是听说离王妃的箭术了得,一时想亲眼目睹离王妃的英姿。”她那样子,委实是慌张的模样,看向凤汐眠的目光还带着些许委屈,“若离王妃不愿意,且直说就好了,何必拐着弯了挖臣妾的墙角。” “娘娘这话说得不对。若非娘娘先建了墙角,又怎有机会让别人来挖?”丘陵愔冷言道,还给凤汐眠投了一记似是支持的目光。 凤汐眠笑了笑,闪过无奈。 因丘陵愔这句话说完,丘陵擎和丘陵羽同时警告了她一眼。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封飞漫被丘陵愔噎了一回,求助一般地看向封氏位置。 封氏现由封飞漫的哥哥封君瑞当家,其封飞雪和妹妹封飞霜也来了。封君瑞是个只看利益做事的人,在这等小事上自然是不想理会的,封飞霜就更不可能。她历来和封飞漫是死对头,两人一言不合能掐上一个月。 封飞漫求助的是封飞雪。她的这个姐姐最看面子,也最是疼她不得。 只是这次封飞雪对她的求助竟不为所动,甚至连头也不抬。封飞漫何时受过这等气,上一回凤汐眠就设了她一局,这会她岂能轻易地就放过她? “离王妃,方才娘娘说话是欠缺妥当,可她毕竟是无意之言,离王妃就不要因为这个和娘娘过不去,闹得大家都不愉快。”说话的这位男子是索里氏的大公子索里彦。 听闻索里彦最疼爱自家妹子,又以索里湘为最,此番虽是替封飞漫说话,但还是为了给索里湘解围。 原本他这话凤汐眠是不大苟同的,但念及他是索里湘的哥哥,她也只好忍了。 “彦公何以见得我家夫人闹了?”皇甫释离淡淡道。 凤汐眠不介意,不代表他就能忍受自家的妻子被人这般利用。 索里彦没想到皇甫释离会突然针对他,忙作揖道,“是我唐突了。离王妃,对不住。” 凤汐眠忙罢手,“不碍事。”可大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不起来露一手在情面上也过不去,便起身道:“既是娘娘想看我射箭,我岂有推辞之理。只是我的箭术实在拿不出手,也不知外面的谣言何时传得这么厉害。此番若是献丑了,还望大家海涵,别将失望表现得太明显。” 这声打趣,不少人都笑了。 一来已然确定释离王疼爱妻子无疑。二来更是觉着这位离王妃风趣可佳。 除了被离王宠得辣眼睛,她也没表现得多出格,因那些动作都是释离王一个人挑起来的。她能附和也是出于夫妻本分。再来,她对周遭的议论从未表现出厌恶和不满,什么话都不过是那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瞎造谣的。 碾迟庚和碾迟笙说这些话的时候,碾迟笙一个字也没回应,敷衍也没有。 对比碾迟庚真真觉得只有颜世琛能懂他,偏偏他们又隔了那么长的一条通道,遥遥相望不得诉,实在是让他,憋得好幸苦。 今夜繁华殿里的人太多,射箭倒显得不够宽敞。 但凤汐眠也不能简单地就在靶子上干射,这样太敷衍,也太配不上封飞漫所说的箭术了得‘箭术了得’四字。是以她提议转场到外边宽敞的地儿,并称感兴趣的可以出来瞧一瞧。 这个引子最初是封飞漫提出的,她自然要跟出来。她一出来,平时和她关系不错的或对她又攀附之意的官家娘子们也都跟了出来。而当初各族秋猎的意外传得沸沸扬扬的,比赛至今都还未落定,各大家族对此心照不宣,也都移步出去。 牵一发而动全身,索里湘也坐不住。皇甫卓玉见她兴致这么深,也便下了宝座陪她出去,他们走在前面,元萌萌默不作声地只能跟在后面。 这下子,繁华殿里的人几乎都跑出来了。 说是露一手,凤汐眠是真不吝啬地将本事如实亮出。一个飞天悬箭将特制好的烟花送至天空,连续七箭,点燃七种烟花。 星火轻燃,星点飘凌,烟火四绽,顷息涌现“山河永驻,盛世繁华”八字。 “好。”人群中碾迟央大赞一声,忍不住技痒,自己走去拿了一把弓箭,也学着凤汐眠的样子将烟火绑在箭头点燃射向天空。 飞天悬箭重在掌控方向,而掌控方向需要浑厚的内力,以及强厚特殊的射箭基础。 碾迟央无疑都具备了,且她从小在射箭上就身怀异禀,看一眼就能学会也是大有可能的。但因是新学,她的飞天悬箭射得和凤汐眠有些差距。 不过她们二人的合作,有道是齐射无双。 “圣上,要不我们就趁着现在,把烟花给点了吧?”宋公公在旁边提议道。 “那就点啊……”旁边的元萌萌实在是没控制好激动,这么喊完才意识到皇甫卓玉就站在她旁边,她愣愣地扯了个笑,往旁边站出一步,“我也就随便说……” “点。”皇甫卓玉直接下令。 一时间,烟花四起,光芒四射,好不壮观。 元萌萌却因有人牵着她的手而僵硬站定,难得被凤汐眠点燃的激情也被熄灭,倒觉着耳边的回响如同雷声般无趣。 “萌萌,你还想闹到何时?” 皇甫卓玉无奈的感叹混合着烟花炸开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更是不敢动弹,便是丘陵愔突然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说,“萌萌,眠眠太帅了,我一定要和眠眠学射箭。”她才找了一个好借口,抓着丘陵愔的手就往人群里挤,“那还等什么,找人约去啊,万一其他人都这么打算,那不还得排队?那得排到何年何月?” 丘陵愔被她拉得连连踉跄,“不是,你不是要带我找眠眠的吗?怎么走这边来了?眠眠呢?” “不找了,累了,回去睡觉。”元萌萌很不负责任地挣脱她的手,自己就走了。 丘陵愔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句,元萌萌还是边走边摆手说再见,头也没回。等丘陵愔折回来又钻进人群里找人的时候,哪里还有凤汐眠的人? 此时凤汐眠的确不在繁华殿,她被皇甫释离强拉硬拽地塞进了马车。 “王爷,要现在走吗?”北冶在外面问道,“需不需要和圣上……” “走。”皇甫释离沉沉丢出一字。 北冶不敢迟疑,立马跳上去御马。 “等一下,小团子呢?”沉默一路了的凤汐眠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某人不肯回答。 马车里沉默了有一会,是北冶好心说道,“小王爷早前已经被北褚带回去了。” “多嘴。”皇甫释离冷不防又阴沉几分。 凤汐眠瞧着他脸色很是不好,聪明地闭嘴,难得乖巧地坐在那里。 “那烟花是何时准备的。”皇甫释离冷淡地问。 凤汐眠犹豫片刻,对上他不满的微怒的眸,她还是老实回答,“不久前,战将军备来的。” “北冶,明日将战天棘的部下带回黑岩山封闭训练。”皇甫释离几乎是立即说道。 北冶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听到里面凤汐眠问黑岩山是什么地方,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黑岩山,那可是训练死士的地方。 当初北冶和北褚就是从黑岩山训练出来的。有人曾说,进了黑岩山,就像是在地狱门里找生路,一边被地火炙烤,一边顾着不要让生门合上。 在黑岩山训练的效率是不错,可那也得有命进有气回才行。黑岩山的环境恶劣非常,更有一个从不会将他们当人看的训练师黑鳞。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黑鳞是黑岩山的山主,专门为训练死士而生。 在那里,所有人若想要活命,得和一群野兽争抢食物,抢不过就得饿死。更有一些误入险势地界直接栽在深渊里头摔死。 北冶觉着那时他和北褚能留着一口气儿走出黑岩山实属是前世修来的恩泽,现在回头想想,他都还觉着瑟瑟发抖浑身发寒。 如今皇甫释离将战天棘他们丢进去,无疑是断了凤汐眠的臂膀。 看来这次,凤汐眠是真的惹着皇甫释离了。 “今日这事你怪不得我,本来这场夜宴我是不想来的。”凤汐眠拘泥地坐着,心想什么黑岩山训练都不过是逼她承认自己的错,可这又岂能怪她一人?思及至此,她更是语重心长道,“你为了做戏给他们看,宁愿将我的嘴唇咬破,也不肯将实情直接告知于我让我配合。此番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替你向圣上祝贺,他也能明白你对他的态度。”总不能让他把人得罪彻底。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皇甫释离对她的装傻充愣很不满意。 凤汐眠稍看他一眼,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将心比心。你既不愿透露你的心思,我也不用事事都要被你知晓。” 皇甫释离蹙眉,“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凤汐眠是想理直气壮起来,但在他清透目光的逼迫下,她的气势不得不压低几分,“你不是一直都想追查杀害烈如倾的凶手么?我这么做,也算是帮了你。” 马车突然颠簸,是北冶不小心将马车赶错了方向。 “属下该死。”北冶在外面怒了自己一声,及时拉住缰绳稳住马匹。 “这是谁告诉你的?”皇甫释离忽视外面的一切,只盯着凤汐眠死看,语气生冷,“木清澜?” “你不必对我追责,我既这样做了,已然考虑到一切后果。你也无需拐着弯儿来瞒我。”凤汐眠道,语气也淡了几分。 “你可知道,烈如倾这个身份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危险?”皇甫释离沉怒道。 若非今日之举,他之前险些就信了她的话,信她将她是烈如倾的消息告知鸽子不过是更好地取得他们的信任,信她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对北褚的变相惩罚。 他原以为自己做得足够明显,这么多人里面也就北冶和北褚唯对他一人的命令是从。但他也做好了打算,今晚过后就让北冶和北褚二人到她门下伺候一段时日以端正态度。未曾想,今天她就将这个消息变相传给了各大家族的家主。 飞天悬箭,那是飞鸽的象征。 且此番蕴意,只有各族家族才知晓的秘密。 早年烈如倾曾向他透露过,他是记性不错方才记得住。如今他都能猜出来,其他家族的家主必定也能。 凤汐眠不想和他继续争论下去,总归皇甫释离一提到‘烈如倾’这三个字就不会正常,索性他说什么她都听着,听了再忘就是。 皇甫释离该是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胸口虽积着怒气,却也知道这会说的话她是一点都听不进去的,最后也不说话了。 今晚除夕,东城民间也有不少庆祝的活动,且各街小巷里头都挂着红色灯笼,尤为明亮喜气,比往常的夜市都热闹。 奈何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僵持着,对马车外的欢呼和热闹均不为所动。 眼看马车就要过了天桥,北冶迟迟没听到里面传出喊停的声音,不由得放慢了速度。谁知他这一慢下来,里面就丢来一句怒喝:“是马没力气还是你没力气?” 北冶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是自己,然后长鞭子一甩,马车加快速度,很快就下了天桥。 对于这个插曲,凤汐眠只当皇甫释离是故意发脾气给她看的。 闫亚国有除夕守岁的习惯,纵然凤汐眠实在不想和皇甫释离共处,她也不得不屈身跟在他后面进了北院。 此时离王府也挂了不少灯笼,各色各样的像发光的精灵一样挂在屋檐。白天里未点灯的时候看着都能养眼,现在点着了,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原先凤汐眠以为这些灯笼是她在外面看上的,现在瞧着倒有些不同。 她挑选的那些没有它们这样精致的纸面,尤其这些纸面还画着图写着字。凤汐眠一时受了吸引想走过去看了看,冷不防被皇甫释离突然打断,“还不过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凤汐眠愣了愣,脸色也有些不好,低着脸走在他后面,一语不发。 府里的下人多少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情不好,远远见着他们立马掉头就走,实在走不掉的就尽量把腰弯低一些,最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木头。 说是要守岁,皇甫释离却带她去了殿前书房。 书房门关上,红岫和绿鞠就不敢跟进去了,北冶更是抱臂靠在远远的柱子上,一副免得引火烧身的置身事外让红岫和绿鞠鄙视了好久。 进了书房,皇甫释离把她丢在一边不理会,反倒自己坐在那里,还对外喊一句:“茶水呢?” 凤汐眠瞧着是他带她过来的,怎么也得他先开口说话。却不想下人是把茶水拿过来了,他却一口吹着热气慢慢喝起了茶来,按着他这个速度,一杯能喝上好一会,更不说桌上还有一个茶壶。 久久不见他说话,凤汐眠索性也靠边坐下,对外喊来绿鞠。她本想让绿鞠也端杯茶过来,但想着皇甫释离都把茶壶拿过来了,她一个茶杯实在拿不出手,也便改口让她端了一壶酒过来。 现下两边就这么对峙着,一人喝茶一人品酒,看谁拗得过谁。 不知何时,外面围了一群下人奴仆,都想探究里面的情况。 倒不是他们胆大,只是有孙妈妈亲自带头,他们也就趁机接了个胆。 在凤汐眠喝酒不过三口之时,皇甫释离已经走过来要抢她的酒壶。她老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也深知他抢东西的路数,变着法地在防着他,次次都能在他之前就把酒壶换了地方端,“你喝你的,抢我的做什么?” 皇甫释离由不满改为警告,“把它给我。”见她端得更远,只好硬下语气来解释,“你不能这么喝酒难道自己也不知道麽?” “……不给。”凤汐眠便是做好了和他对抗到底的准备。 “……给不给?”皇甫释离又要怒了。 凤汐眠仰着小脸瞪他,还想说着各凭本事的话,谁想他忽然性情大变,竟捧着她的脸又是一阵啃。 凤汐眠先是懵了一会,反应过来也不着急躲,她机智地抬脚踹他那里。不过他反应也快,轻轻松松地就躲了过去。 虽然最后没能如愿听到一声鬼哭狼嚎,但总归是不费吹灰之礼就能把人吓走了。 凤汐眠便是因此小露得意。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但很快,凤汐眠便察觉不对劲了。 她五指一拢,手里头哪里还有酒壶的影子? 反看皇甫释离,他正端着她的酒壶,还当着她的面儿大口淋漓。 “皇甫释离,你,你奸诈。”凤汐眠怒他。 可他偏作出一副‘你无能,怪谁’的神色来。 凤汐眠原可以让绿鞠另端一壶过来的,可皇甫释离这股挑衅的劲儿让她实在看不下去。且今日她已经压着太多气儿,这会儿更是气打一出来。 心下一横,凤汐眠卯足了劲地将他定住。 因皇甫释离的内力实在是深厚,又提前看出她的心思老早就防备着,她把他定住的那会他已经将酒杯抬得极高。 皇甫释离本就高了凤汐眠一个头,这会不管凤汐眠怎么跳怎么抓都靠不近那酒壶的边儿。而她这么分神,醉心经的功效也弱了不少,她刚要把他的胳膊抓下来,他已经趁着她分神的间隙给抬得更高。 凤汐眠无语,她以前怎么不知皇甫释离竟是这样腹黑的。 左右她都不够高,索性她就跳他身上,两脚死死夹着他精壮的腰,只要把手伸长一些,也就能够着酒壶的耳朵了。 然在她伸手就能摸着的时候,嘴唇兀地又被亲一口。 这般猝不及防的吻让她徒然一惊,双脚没骨气地松开,就要直直跌向地面。事实是她的身体已经往下滑了几分,关键时候她又被他那有力的臂弯给勾捧上来,凤汐眠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偏偏那一抱,两人嘴唇好死不死地又给撞在一处。 “碰……” 酒壶碎在地上,像一道警钟在凤汐眠心口飘荡,她吓得反手将他往外推。这会皇甫释离倒是没有强迫她,只因她把人推开后又得紧紧地抱一回。 谁让她的脚夹在某人的腰上。 谁让她的脚夹得太紧,在她要掉下来的时候还拆不开。 “皇甫释离,你故意的?”凤汐眠委实懊恼。 然让她更懊恼还在接下来。 因那声玻璃落地的响声,外头的孙妈妈一时没控制住担忧,手比脑快地推门闯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瞧了他们好半晌都不见转的。 后面一行人更是端着维护离王府和平的职责却敛足了看戏的模样也跟着闯入,也将他们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滑稽画面清楚可看在了眼里,足足愣了好半晌。 不知谁“诶呀”一声,孙妈妈猛地回过身来,忙转身怒斥下人,“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刚刚是谁推我进来的?待会下去将所有马厩都洗一遍,还有……”孙妈妈撤出来,发现门忘了关,又不动声色地走回去把门锁上,继续数落下人,声音渐行渐远。 凤汐眠垂首靠在某人肩膀,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太丢人。 待他们人一走,凤汐眠忙不迭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逃一般地跑出书房。 可没一会皇甫释离追出去又把她给拉了回来。 那些未走远的下人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就往书房门口看,果真看到皇甫释离着急把人拉进书房的身影,各自用一种‘有戏’的眼神互瞟。 就连冷漠如石头的北冶都被皇甫释离方才的动作给震惊了。这才意识到之前北褚给他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王爷是真的栽在凤汐眠手里了。 反倒是绿鞠和红岫对皇甫释离冲凤汐眠的死缠烂打见惯不惯,这会是能放心地从那里撤出来了。现下她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要去帮北褚将那小无忧给看好,免得他突然冒出来又坏了皇甫释离和凤汐眠的好事。 书房内,凤汐眠站离皇甫释离数步远,脸上的警惕不言而喻。 皇甫释离无奈地叹息,又坐下来抿了一口茶,示意她也坐过来。 凤汐眠一动不动,“有什么话就这样说。” “为夫要说什么,夫人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皇甫释离说完也不着急解释,又看一眼他旁边的位置,“坐过来。” “……”凤汐眠还是一步一步挪过去了。 “今日你问的那个人,叫宇文泰。”皇甫释离淡淡看她一眼,“他是天狸国的主君。” 凤汐眠微怔,沉默了一会,语气平静道,“宇文谦想到法子了?” 提及这个名字,皇甫释离当即就变了脸,“也就你这般傻,给人家当了嫁衣都不知道。” “他想到的办法是,和亲?”若是这样,那皇甫释离的一切行为就能解释得过去了。 但皇甫释离对她的态度不满,“你既能想到,也该知道被和亲的对象是谁。”她怎还能做得如此平静? 凤汐眠挑眉,“你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那夫人觉着我该如何选择?”皇甫释离说这话也是故意的。 凤汐眠笑了笑,“在国家与个人之间,自然是国比较重要。” 皇甫释离:“……” 瞧着他说不出话来的憋屈模样,凤汐眠多少有些解气,又问:“当初圣上选你来与我和亲之时,你是如何做的?” “……”皇甫释离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当时他在做什么? 他去了东麦山的青竹院,把自己锁在那里七天七夜。 他派出所有死士,到处寻找关于她的还魂之身。 当初皇甫卓玉也是用国比身重的理由来逼迫他,这回…… “我不会娶她。”皇甫释离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凤汐眠看他一会,也低头抿了一口茶,复问:“可你当初娶我,不也是为了两国交好?” “醉阎黄林。”皇甫释离看着她淡淡说道,“当时我知道她在醉阎黄林。醉阎黄林乃冰岐国圣地,你来自冰岐国,于我而言,也是一丝希望。” 这话让凤汐眠沉吟了好半晌,“所以,你之所以会娶我,是为了找烈如倾?”顿了顿,她换了一个方式问,“传闻烈如倾五年前就死了,你又如何得知她在冰岐国的醉阎黄林?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水?”说完就听到一声叹息,“你现在不是活生生地坐在我身边?” 凤汐眠哑然,别开了脸,“也是。” “你,对过去的事,记得多少?”皇甫释离突然问,平静的面容下难掩紧张。 凤汐眠低眉想了想,莞尔一笑,“总归记不得多。只是零碎的画面。” “零碎的画面……”皇甫释离喃喃一句,却是放松之态,“既然想不起,那就慢慢来。” 凤汐眠点头。 两人安静了有一会。 皇甫释离突然起身去了书架那边,他当着凤汐眠的面打开了一个暗格,正是凤汐眠上回打开的,也是由此,她的心跳突然加深,强烈的预感袭来,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这些书信,都是从你那边复制过来的。”皇甫释离拿给她,也不避讳地说:“你应该看过。” 凤汐眠没有接,他便又将它们放进盒子里,“我答应过你,今晚把一切都告诉你。” 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该是一个多么严肃的决定,他竟这般轻描淡写地就说了。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在繁华殿,凤汐眠说那些话纯属是气不过,也当是玩笑,未想过皇甫释离真会这么做。 可他此时的态度很认真,也很平静。 这里面的种种都在告诉她,皇甫释离没有在开玩笑。 凤汐眠面容静淡,按压内心狂澜跳动,轻声问道:“为什么?” 皇甫释离轻笑,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因为,你是我妻子。” 凤汐眠亦勾唇,“这个借口你倒是百用不厌。” “这是事实。”皇甫释离道。 他的平静中衍生出几许强调,仿佛凤汐眠敢做出丝毫不信的表情,他的平静就会立刻皲裂。 倒不会是急色,反该是委屈。 皇甫释离用惯了以退为进的法子,一度将脸皮埋得厚。 凤汐眠敛着淡色问:“若你在这些书信里看到一些不利于你的消息,你会作何?” 皇甫释离却由此脸色淡下来,“当初你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一言不发。” 这话倒又让凤汐眠无话可说了。 当初她发现这些暗格的时候,正是秋猎结束不久,她以身犯险误了他的计谋,他还在生她的气。当时他那样生气,她当以为他是在怪她将心思藏得太深,未曾想过这里面还夹杂了其他。 茶水飘着浓郁的香,掺和着淡淡的药味。 凤汐眠又低头品一口,细细品了品,随即微愣,“这你怎么会有?” 不等他回答,凤汐眠突然又想明白过来。 决明子连木清澜的身份都能有所察觉,她在服用木清澜研制的药大抵也是瞒不过他的。只是她习惯了绿鞠泡的淡茶,再浓一些的不好下肠,喝了小口便不想再饮。 “其实你大不必事事都迁就我。”凤汐眠道,“此茶我喝了自然有好处,但平常人喝多了,总归是对身体有害的。是药三分毒,王爷既怪我多次以身犯险,你自己又为何如此轻待自己的身体?”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实话。”所以他只能如此逼她自己透露实话。皇甫释离用茶盖撸了撸茶杯,是又要喝的节奏。 凤汐眠微微蹙着眉,眼看他就要将它喝尽,忙不迭地伸手将他的茶杯抢下来,“你想知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何必这样逼着我?我又不像你,不会用‘时候未到’的破烂借口来堵人。” 皇甫释离也没想喝这么多,方才是做做样子,因那杯里的茶水本就所剩无几,但能瞧着凤汐眠为他流露出来的担忧之色,他是越发地享受了,“夫人若能日日这样好说话,为夫自然会少一些拐弯抹角。不过夫人方才的话说的不对,为夫所说的‘时候未到’并非借口,更非烂借口。此前若为夫真对你坦诚而出,我瞧着夫人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是恨不得立即将为夫推出去好成就你的为国为民之大义吧。” 凤汐眠:“……”方才那实属玩笑,他倒记得牢,次次拿她的话来堵她,是为小人君子。 “你身上的寒疾是真是假我是无从辨认,改明儿让决明子再来把一脉就能知晓。夫人如此通情达理,也该明白为夫的良苦用心才是。”皇甫释离继续端腔说话,“至于夫人的事情,为夫是该好好想想。一张纸是写不下的,眠儿明日倒是可以过来替我研磨,看着夫人,我或许能想的会更周全一些。” 一张纸都写不下来? 看着她还会想得更周全? 凤汐眠是真真不想回应他这些无理的要求,可偏偏话是她说的,这样收回去也不妥。心下斟酌,凤汐眠淡淡睨他道,“王爷可以慢慢想,不必如此着急。” 皇甫释离点头,却道,“我就当眠儿是答应了。” “……”凤汐眠觉着喉咙有些堵,脚也有些疼。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有些事,为夫现在就着急知道。夫人这般好说话,不妨现在就告诉我。”皇甫释离含笑地看着她,说话还是那股腔劲儿。 他这明显是戏精上身就下不来了的节奏,偏偏承的还是凤汐眠自己起的头。 凤汐眠叹了口气,缓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可以。”皇甫释离点头道,“那你便说说,今日为何让他们知晓‘烈如倾’的身份?” 凤汐眠:“……”他这严肃的模样,倒不如不正常的好。 “自然是为了报仇。”凤汐眠酌情酌理地说道,“五年前烈家突然灭于一场大火,王爷不也觉着这些大家族能脱不了干系?可王爷抓了这么多刺客,私底下试探了这么久又查出了什么?既然这么久都不见眉目,倒不如来个釜底抽薪,用我来把他们钓出来。” 皇甫释离无奈挑眉,“你不问,又怎么知道我没找到线索?” “王爷若真能查得出,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找来白南虎,甚至派这么多人一路护着我?”凤汐眠淡淡反问,语气又缓和下来,“王爷对我的好,我一点一滴的都记着。但我非软柿子,无需王爷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现在我既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断然不会放着烈家的仇不管不顾。” 月上云梢,明洁暗转。 朦胧月色下,烟花垂闪,红光万丈铺就璀城。 夜间落了一场小雪,雪花轻飘飘的,洋洋洒洒于半空,使得那月光也变得些许苍凉。 皇甫释离带凤汐眠去见了那些刺客。 那些刺客本有好几批的,不过有一些因受不住地牢的酷刑各种法子自杀,看管他们的死士顾之不及,愣是让几个得逞了。 此番留下来的,也都受了不少酷刑,是遍体鳞伤。 凤汐眠虽未正面见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的味道凤汐眠却是记得的。 “当初不留活口,是因为从他们身上逃不出消息。他们对你出手不过是要破坏和亲,并不会真的要取你性命。”皇甫释离淡淡道。 就如凤汐眠所说,他在各大家族之间明里暗里周旋了这么多年,能找出来的线索少之又少。 “我知道。若他们落在战将军手里,必定会各种法子替我查清幕后之人。到时候不管牵扯出哪一家族,都不利于闫亚国的安定。”凤汐眠说这话,真真应了方才的通情达理。 对此,皇甫释离是该庆幸,但却非高兴。 两人穿过几间牢房,在最里面的圆形固牢停下。 圆形固牢里面分三间而立,每一间都用铁链锁着一个人。 相较于其它牢房的犯人,他们看起来好多了。他们上半身的衣服被人褪去,除了头发凌乱不堪,嘴唇被人堵住,且面色挂白之外,无一处外伤。 “眠儿可猜出了什么?”皇甫释离问道。 凤汐眠看他一眼,说,“这个,是冰岐国的人。”她指着正中间的男人,细指又往左,“这个,是天狸国。剩下的……” “眠儿这般聪明,倒省了为夫许多的口水。”皇甫释离不应景地打趣,又道,“那眠儿可能想到将他们一同关在这里的目的?”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凤汐眠当认真思考片刻,清眸凌冽,缓缓道,“有时候眼见也非实。肉眼所见的遍体鳞伤未必就比身不挂红来的糟糕。这些人伤在内,亦或者在脑,总归该是更能折磨人的酷刑。” “眠儿猜得不错。”皇甫释离轻笑,眼底难掩轻微惊艳和着赞,“每日,我都会像狱卒长讨来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将他们带来这里当着他们的面处以极刑,一天一个人,一人一种法子。” 凤汐眠却摇头,“你当的是他的面。”她指着右边的男子。 皇甫释离挑眉,“夫人何以见得?” “那间牢房最为宽敞,惨叫声越激烈,心中的绝望也就越大。”凤汐眠往前走几步,目光在天窗而定,“这里的天窗向光而开。光,代表希望。光越亮,内心的希望也越强。昼夜更替,绝望和希望相交而试,无疑是一种最能折磨人的法子。”精神的打击,比身体上的折磨还要强烈。 所以这个人的模样才会最为憔悴,且心如死灰。 其他二人日日听着这边的惨叫,也是一通折磨。待那人行驶酷刑之后,再打通牢房,让他们都能瞧见这个人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的模样,就算他们现在不招供,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皇甫释离静淡地看着她聪睿的侧颜,“夫人可会觉着我残忍?” 凤汐眠回望他,摇头,“爱之深情之切,恨亦随之。”所以她才会一口笃定右边之人是大家族中人。 那些家族的人可算计了她不下三次了呢。 至于天狸国的杀手,想必皇甫释离心中早有定论,此番让他留下来,不过是为了日日夜夜地折磨,他招供与否又有什么重要? 这下倒换了皇甫释离怔住,嘴唇抿着好看的弯弧,“眠儿这一点能看得如此清透,为夫很高兴。” 凤汐眠嗯地点头,缓缓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也是在掩饰脸上的不自在。 皇甫释离本是轻笑,又转为爽朗的笑,便是她不满瞪他,他才稍稍收敛,对上里面恨不得杀他的眸,难得温和以待,“眠儿可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要的已经知道了。”凤汐眠眨着清明的眸,道,“剩下的,就等你查清楚了告诉我。” 皇甫释离嗯地一声,故作不懂,“眠儿都知道了什么?” 凤汐眠将嘴唇闭得紧,不想说话。 皇甫释离突然凑过来在她的香唇上偷了个吻。 凤汐眠惊得瞪他。 这么多双含火的珠子在看着他,他竟也亲的下去。 皇甫释离不以为然地笑着,“眠儿还不打算说?” “我说。”凤汐眠鲜少的气急败坏,又稍稍放低了声音才道:“你今日带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表明你的决心?我既已经看清你的心意,之后就不会再对你过多,隐瞒。” 话说她都已经直白到了如此地步,偏偏皇甫释离还是不满意,非揪着她最后几个字一个劲儿表示不满意。但凤汐眠真真做不到全然坦诚,只好正色道,“皇甫释离,你若是再得寸进尺,今日这些便都不算数了。” 皇甫释离眯了眯清亮的眸,“这些还能不算数?” 凤汐眠认真地点头,“你也知道,我向来能装傻。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你对我再好,也不见得能走进我的心里头。” 的确是能装傻,不然也不会次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皇甫释离轻轻叹了口气,“也罢。走吧。”走出几步,他忽而又回头,双眸因喜色而发亮,“这么说,我现在已经在你心里头了?” “……”这反应,真够快的。 凤汐眠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不等他反应就先走了。 皇甫释离在后面笑逐颜开,几步小跑跟上去。 守在暗牢的死士对此都表示不解:何时连王爷都能表现得这般狗腿子的模样了? 半路中,凤汐眠突然停下来,追在后面的皇甫释离险些刹不住脚,便是凤汐眠镇定地往旁边移了一步,这才避免和他来的一次身体碰撞。 也由此将皇甫释离张开双臂要扑进她怀里的模样看了个清透。 凤汐眠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皇甫释离则一脸哀怨,恼她不解风情。 凤汐眠轻咳一声,回到正题,“我曾听皇兄说,当时天狸国和冰岐国的战事本是不可避免的。可在最后关头,是有一个神秘人用妙计破了冰岐国的阵法大创冰岐国士兵,并救天狸国于水火之中,这才化解了那次战役。”说完一睛不眨地看着他。 皇甫释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所以那些刺客……包括冰岐国的杀手,是冲你来的?”她实在无法压制住内心的狂澜躁动。 但皇甫释离还是点头了,“只是现在收集的线索实在有限。幕后之人还未确定。” 凤汐眠缓了好一会方平复反常的心跳。想起他这话,是半个字儿都不相信,回问道:“你若不确定,又怎会一路跟我去了冰岐国,又到国师府邸里打探?” 皇甫释离失笑,“我说若是为了夫人,夫人也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凤汐眠莞尔,“你不问,又怎会知晓我不信?” 说完越过他快走了几步。 皇甫释离回味着她的这句话,总觉得有些熟悉。 从地牢里出来,皇甫释离将身上的黑袍脱了披在凤汐眠肩上,“今晚还要守岁,你先去睡吧。” 说是让她回去睡,皇甫释离还是一路拉着她进了北院。 凤汐眠觉着这个男人真真是口是心非惯了,动作都比他的嘴巴实诚太多。 “守岁是你们这儿的习俗,我又怎能独善其身。”凤汐眠仍由他拥着,也不避讳旁人,就连平时那会的掩饰也都懒得再做。便是进了北院,她方又道,“且孙妈妈向来最重规矩,我身为府里的女……半个主人,自然是要以身作则的。” “女半个主人?”皇甫释离非揪着她的口误。 凤汐眠无奈,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将那前面一字去掉重新阐述一遍。 可皇甫释离仍不满意,这让凤汐眠流露出轻微的挫败感。 皇甫释离待她不错,可就是太好,非连她的一言一句都要管得严严实实的,她还不能反抗,得顺着他的意思来方可罢休。 委实欺负人。 凤汐眠倒想干脆直接点,对他的耍赖不予理会。 可皇甫释离的执拗着实是出乎她的意外。她明明都表现出不想理会的姿态了,偏偏他还认真地看着她,继续执着方才的问题。 凤汐眠最后只能妥协,“是,我是离王府的女主人,女主人。”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皇甫释离这才满意一笑,又道,“方才你说,哪儿的习俗?” 凤汐眠愣了愣,想了许久方记起来。这一记起来,她脸色也有些不好了,“皇甫释离,你非要这么幼稚?” “自你嫁给本王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离王府的女主人,更是本王的女人。”他说得不假思索,又垂头一叹,“我以为你见了他们就会长些记性,看来实在是为夫想多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明明是皇甫释离先不可理喻的,怎么现在说着说着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父王,娘亲。” 小无忧远远地跑过来,后面追着红岫绿鞠还有北褚。 三人追着一个小孩跑,还弄得一身狼狈。实在是,不可思议。 没一会,小无忧就跑到了凤汐眠跟前。他一来就紧紧地钻进她的怀抱,好一会又冒出一个头来看皇甫释离,满脸委屈道,“父王,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外人都说,父王娶了娘亲就会有新的宝宝,新的宝宝又会和我抢父王和娘亲。你们是不是就为了新的宝宝现在就不想要我了?” 皇甫释离蹙眉,看了眼默默后退一步的北褚,“怎么回事?” 北褚哑然,视线投在红岫和绿鞠两人身上,诚实道:“我方才一句话也没说。” “你是不说话,可你点头也摇头了。”红岫见不得他置身事外,先发制人。 北褚神色漠漠,并无否认。 凤汐眠的重点一直在小无忧身上,尤其他方才的一句‘新的宝宝’让她委实难为情。 “娘亲,你为什么不说话?”小无忧皱着眉,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娘亲不说话,是不是叫小团子猜中了心思?娘亲,你说过只是我一个人的娘亲的,你怎么能不要小团子。他们都说我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娘亲抛弃了,就连父王也不喜欢我,是不是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最后那些话小无忧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喊完也不等凤汐眠反应,小身子倏地就从凤汐眠的小腿间滑出来,泪眼婆娑地又往外面跑。 别看他的身子短小,他要是想跑,谁也拦不住他。 北褚倒是手快地已经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可他使劲儿挣扎,身子如同一条泥鳅,一扭一扭地又从北褚的指尖里滑走,然后继续跑。 “皇甫无忧,你发什么疯。”皇甫释离沉沉喊道。 “别吓着孩子。”凤汐眠忙瞪他一眼,“你这样子,哪里有一丝是疼爱他的?” 小无忧原本已经跑了数米远,突然被皇甫释离那么一喊,双脚不受控制地就停下来。结果身子没能稳住惯性,整个身子就要往前摔。 追在后面的凤汐眠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就扑过去把人护住。 也幸刚刚落了雪,地面还算滑。 凤汐眠护着小无忧在小路上滚了几圈,虽磨破了一点皮,好在没什么大伤。 “可摔着哪里了?”凤汐眠方才将他抱得紧,这会才舍得松开,见他小脸还是惊慌的,不免担忧,忙将他抱起来四处检查,“是不是摔疼哪里了?” “呜哇……”皇甫无忧突然扑进凤汐眠的怀里大哭。 皇甫释离疾步走过来,抓住凤汐眠的手,“受伤了?” “不碍事。”凤汐眠还想着安慰小团子。 可皇甫释离一来,小团子也不敢哭了,只是低着头小声抽泣,好不委屈。 凤汐眠忙把他抱在怀里,走回房间,边问,“小团子,是不是摔疼了?” “没有。”小团子口齿不清地回答,又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这一抱,他看到自家父王那张黑得不行的脸,险些又要吓哭,只能将头埋在凤汐眠的脖子下,弱弱道:“娘亲,对不起。” 凤汐眠脚步一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娘亲疏忽了,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不管。是娘亲该向你道歉。”把小团子放在椅子上,对跟在后面的绿鞠道,“把药箱拿来吧。” “娘亲,我没事。”小团子紧紧抓着凤汐眠的袖子,眼神又突然一黯,“娘亲,你的衣服破了。” 凤汐眠浅浅笑了笑,“只是破了一角,娘亲也没事。” 小团子不信,伸手要掀她的衣服。凤汐眠已经把他的手拿下来,在他旁边坐下,“告诉娘亲,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王妃,都怪我。”一旁的红岫忙欠声道,“是我说,如果小王爷想要小妹妹小弟弟,就不要过来打扰王爷和王妃的。”声音逐渐隐弱。 凤汐眠无奈瞟她一眼,又拉着小无忧道,“娘亲知道你在意的不是这个。告诉娘亲,方才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小团子眨着泪眼,沉默了好一会才肯承认,“是姑姑。” “姑姑?”凤汐眠疑惑地看向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此时也皱着眉。 “小无忧的确有一个姑姑。”孙妈妈突然走进来,和以往一样的严肃,只是语气淡了几分,“先太后曾经收养过一个女儿,不过她向来低调,又因各路朝臣不肯承认她的身份,她虽有公主的头衔,也知是先太后的施舍。自先太后离世之后,她一直待在她的宫殿里鲜少出门。” “孙妈妈。”皇甫释离轻微不悦地打断她,“你们都先下去。” “王爷。”向来对皇甫释离都是恭恭敬敬的孙妈妈,这次却出奇地驳了他的话,“五年前的那件事王爷若还没忘,还请王爷早些做准备,切莫重蹈覆辙,别等失去了方才后悔莫及。”孙妈妈说完,自行告退。 凤汐眠默不作声地擦拭小无忧的小脸,柔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小无忧这才鼓起勇气走出她的怀抱,慢慢往皇甫释离那边去,“父王,我错了。” 皇甫释离淡淡嗯了一声,“北褚。” 北褚当即上前,以为是和平常一样将小无忧带走,然带走之前,皇甫释离一句吩咐突然丢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是。”北褚应下,等着某人反应。 皇甫无忧果真又转了身,却是在执着方才的问题,“父王让北褚带我离开,是觉得我碍事吗?”问完又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管低着头继续道,“父王四岁就送无忧去了私塾,在私塾里我的年纪最小。私塾里其他孩子上下学堂都有父母亲接送,唯独我没有。无忧打出生起就没了娘亲,身边只有星瓴,可她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若父王和娘亲都不要我了,那我……” “你会怎样?”皇甫释离沉淡地问。 小无忧垂着小脑袋,又看了凤汐眠一眼,眼泪没控制住地往下流,“父王既然这么不待见无忧,又为何要将我生下来。既然生了我又瞧不上我,你大可以将我送人的,那样父王也不用觉着碍眼。” 皇甫释离脸色更沉,“这些话都是姑姑教你说的?” 小无忧低着头抽泣。 “将你送人,那也得有人要。”皇甫释离这话说的一点都不留情面。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气,也属凤汐眠最心疼,可她又知道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虽是小团子的娘亲,却也不见得就能干预得进去。 见无忧低着头掉眼泪,皇甫释离不满皱眉,端严中闪过无奈,“为何不喜欢北褚。” 突然被提了名字,北褚当即挺直站着,以掩饰提心吊胆。 无忧垂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皇甫释离:“是他对你不好?还是你觉得他不够好。” 小无忧摇头。 北褚则松了一口气。 皇甫释离再问,“娘亲对你如何?”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提及娘亲二字,凤汐眠轻轻坐直身子,偷偷往那边瞧。 “娘亲,对我很好。”无忧回答,声若蚊虫。 还是不确定的语气。 凤汐眠好生无奈。这孩子实在太不自信了,也太没安全感,她都几次三番对他许了诺不会离开他,当中虽有敷衍之意,但她说的时候却是情真意切。谁曾想人家还是一个字也不信。 皇甫释离将凤汐眠的无奈看在眼里,继续问无忧,“可觉着娘亲会因为新宝宝弃你而不顾?” 对面的凤汐眠不由拧眉,些许担忧地看过去,也有警告皇甫释离的意思。 可皇甫释离明明受了她的视线,却不为所动地追问一句,“还是你不喜欢弟弟妹妹,只想一人独享娘亲的宠爱?” 小团子登时将就要将眉毛拧成团了,偏偏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最后似是自己想通了,小声回道,“娘亲不会因为新宝宝而不要我的。”继转头看向凤汐眠,“娘亲是我的娘亲,也是他们的娘亲,娘亲疼爱他们也是人之常情,小团子不会吃醋的。就算吃醋只能偷偷吃。” 这通情达理的,合着他这双委屈的大眼睛,别提有多可怜兮兮。 大厅上顿有一会的沉默。 皇甫释离却因此看向凤汐眠,一种“有其母必有其子”的意思明明那样明显,偏偏凤汐眠看不懂。她对无忧的注视回以款笑,继低头打理自己的衣裳,决定不再理会他们父子的战况。 皇甫释离收回目光,又问了另个问题:“为何会觉着我,不喜欢你。” 这个语气明明平淡得紧,然凤汐眠就听出了别扭和紧张。 凤汐眠倒很想替小无忧说话,他的种种行径,从里到外,都无半点慈父的影子。 不过小无忧没那个胆子说出来。 他的胆子都已经在方才发脾气的时候消耗尽了。 他一直懊恼方才为何要停下来问这些话,以至于现在瑟瑟发抖地站在这里,现下更是连话都组织不好了,结结巴巴的好几句话都说不清楚。 皇甫释离听不下去,皱眉打断他,“你想让我和其它父亲一样贴身贴时地守在你身边,那其它父亲可能像本王一样护守边疆上阵杀敌?你忘了闯进家里来的刺客?忘了他们砍在你父王身上的刀?你想留在我身边,可有能力自保?” 小团子缓缓抬头,又默声低头不说话。 皇甫释离:“既然不能,你待在我身边只能是累赘。” 他说这话,完全不考虑无忧还是个孩子,语气也不加委婉。偏偏小团子就听懂了,一副纠结愧疚的模样,俨然是一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一般。 见此,皇甫释离也不继续说了,抬头看北褚一眼,北褚立即会意。 这次北褚没有直接把人扛起来带走,他是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将无忧当大人供着。 果然,他变了态度之后,皇甫无忧也不闹了。 他安安静静地走在前面,不哭不闹,直到回到西院,他还对北褚认认真真地说了对不起。 北褚岂敢接,合着这个意思他也得在他这个小大人面前也承认错误,并称以后再也不会不经他的同意就对他动手动脚。 这句动手动脚,是皇甫无忧怒瞪他时候嫌弃他的话,他可都还记得清楚。 一大一小的客气对话之后,皇甫无忧敛着认真的小脸问他,“你觉得,父王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在敷衍我?” 北褚愣了愣,突感一个头两个大。 “王爷说的,自然都是实话。”他硬着头皮回道。 小无忧却轻哼,一把跳到床上,边道,“你是父王身边的小跟班,地位不低。所以我接受你了。可你总是和他们一起瞒着我,就欺负我是个小孩。” 北褚没忍住轻笑。想着日后谁还敢拿他当小孩,是欠收拾么? 见他不说话,无忧又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父王撇下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霸占娘亲。娘亲太心软才拒绝不了他。” 北褚:“……”他怎么觉着,小王爷的智商一下子高了一丈? 这事若让北冶来看,未必能看出这点猫腻。 瞧着无忧闷闷不乐,北褚又叹息道,“小王爷,王爷不是不关心你,实在是,待在王爷身边很危险。你若是因为我之前对你的种种不敬而误会王爷,那属下真是万死不能辞其疚。不过,若小王爷能找到一个打得过属下的人,属下愿意和他们交换职责,让他们来保护小王爷。” 闻言,皇甫无忧小大人般地白他一眼,自顾自地脱鞋子上床睡觉。 北褚挑眉,问,“小王爷不守岁了?” 闻言,小无忧忙又坐起来,须臾小脸又萎靡下去,“我刚刚害得娘亲摔了一跤,父王肯定不想见我。” 北褚深感赞同,想着难得小王爷还有自知之明。 稍一抬头,发现皇甫无忧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你就是一个小木头,我父王让你带我走你就带我走,也不知道替我求情。若你替我求了情,娘亲一定会让我留下来的。” “你也知道只有王妃开口你才能留下来。”北褚小声嘀咕,忽而又觉得不对,复道:“小王爷,方才可是你先走的。” 这次明明是他一副要回去面壁思过先行一步的,怎么这会又怪起他了? 但又想,谁让他下属,而他是他主子的小主子? 北褚当作揖道:“小王爷,这次是属下没有眼力见,下次……” “你就会和他们一样把我当小孩来敷衍。”皇甫无忧冷冷哼道,倒下蒙头就睡。 北褚是不敢再说话了。 他是怕皇甫无忧突然说出一句不得了的话又能将他堵得一无是处。 谁说五岁的就一定是孩子? 谁说孩子的智商不如大人? 皇甫无忧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反例子。不仅思想超前,智力超前,还是一个人精,轻易惹不得。 北院正房。 皇甫释离亲自给凤汐眠的擦伤上了药,外面孙妈妈过来提醒说守岁的时间已过,可以去睡觉了。 凤汐眠原想着要不要回南院,可她刚刚起了这个想法,皇甫释离那张清明的眸就砸了过来,她便又端着被人捉住什么把柄的心虚模样,先开口道,“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 问这话也只是客气地打破尬局,不等他回答已经一溜烟地爬上床,和往常一样往里面挤。 “你就不问我,皇甫桑吉的事?”皇甫释离道。 凤汐眠静了好半晌,才想出这么一个问题,“皇甫桑吉是谁?” 皇甫释离:“……睡觉。” 听着是郁闷的语气。凤汐眠又努力回想,注意到了孙妈妈口中小团子的姑姑。可那真真不是她想考虑的,孙妈妈没有明说她也能知道,五年前离王府发生最大的事无外就和烈如倾有关。 和烈如倾有关,和她凤汐眠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想着,凤汐眠睡得便更加理所应当地安稳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大概是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许是知晓了皇甫释离的心意稍稍打开了心结,凤汐眠睡得踏实,并且很快便进了睡眠。 反倒是皇甫释离睡得不太好。 他一直在等凤汐眠开口,也已经在心底组织语言。可他等了好半晌,身旁竟传来平稳而又均匀的呼吸声。 凤汐眠睡着了? 意识到这个结果之后,皇甫释离的脸色很不好,几番想把人弄醒,但每次下手前都将力度给缩了回去。 没办法,他舍不得。 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身旁并没有某人,凤汐眠伸手探那里的温度,心想他起身已经有些时候了,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不过昨日皇甫释离很安分,除了伸手将她搂着,过分些的举动一点也没有,实在是规矩得很。 可凤汐眠要是知晓,皇甫释离昨夜的安分都是为今日得寸进尺做下的铺垫,她该是连腰间的部分都不让他霸占。 凤汐眠着好衣服,红岫和绿鞠都已经开始准备午饭。 “王妃,王爷已经进宫去了。”红岫以为凤汐眠左右张望的是要找皇甫释离,善意地解释了一句,“王爷说昨天王妃太累,进宫贺年就不用打扰王妃了。王爷对王妃可贴心了。” 凤汐眠愣了愣,太累?她何时累了? 但又想着近来他们能大庭广众之下作出如此亲密的举动,那些隐晦一些含义便更算不得什么了。由是凤汐眠一声叹息随他去,也不解释了。 空气里夹杂淡淡的火药味,迎着潮湿的水汽一并扑进鼻息间,是新年的味道。 凤汐眠披上衣服在院子了转了几圈,心情似乎也变得很好。 红岫和绿鞠在旁边瞧见也都会心笑了笑。 “我觉着王妃本该这样的。”红岫说道,“王妃以前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整个人冷冰冰的,好似年过半百的沧桑老人,太死气沉沉来了。” 绿鞠作势拍她,“你就看着王妃现在心情不错,说话这般随便。” 红岫细眉轻扬,“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呢。你看王妃现在会笑,会闹小性子,更会开玩笑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爷吗?虽说我之前对王爷的死缠烂打也是万分不赞同的,就担心王妃会吃亏。但现在瞧着王爷对王妃的确是真心实意,此番我也可以放心了。” “就你还放心?”绿鞠嗤笑道,“总归现在他们是好的。但愿王妃和王爷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王爷和王妃当然会一直好下去。”红岫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绿鞠,你就是太小心翼翼。王爷和王妃这才刚好上你就开始杞人忧天了。” 绿鞠摇头,“可你别忘了,当初王妃嫁过来是为了什么?” 红岫顿时一愣,险些也忘了这一茬,左看右扫了一眼,小声附在绿鞠耳边道,“可现在皇上不是生病了吗?他让王妃拿的东西……” “此事我们心里有个数便好。”绿鞠正色道,“若王爷真能打开王妃的心结,我们也该祝福王妃的。” 红岫立即点头,顺势在嘴巴上一拉,以示日后对此事绝口不提。 因今日是新年初一,府里不少下人都告假回家,只余稀疏几人站在梯子上边拆灯笼。 凤汐眠记起昨日在那些灯笼四面看到的图案和文字,一时感兴趣就提步走过去,“这灯笼不错,怎么不再多挂几日?” 下人们见了是王妃,忙下梯子来行礼,又回道,“这是王爷的吩咐。” 这倒让凤汐眠愣了愣。昨日她本想多看这些灯笼一眼都被皇甫释离厉声叫走,这会他又迫不及待命人拆了它们,其中的猫腻藏得真真是深。 凤汐眠拿起一个灯笼来看时,已然看不到昨日图案和文字,一时惋惜,“这些灯笼和昨日看的怎么不一样?” “王妃不知道?”其中一个下人惊讶道,“这些灯笼都是王爷特意为王妃准备的。就连昨日的百花灯用的也是此等纸张,这些纸张上面抹了特殊的精油,只有将里面的灯芯点燃,图纸外面的文字和图案才会显现。” 凤汐眠看向那人,“百花灯?” “王妃不知道,百花灯是我们这儿的习俗,听闻只要在除夕之夜点燃一百盏花灯的灯芯,来年就能事事顺心,心想事成。”那人笑着说道,“王爷为了准备这一百盏花灯,可是提前准备了两个月呢。昨天王爷和王妃……”他还想继续说,被后面过来的刘陆轻轻拉了一下。那人发现其他人的表情怪异,这下记起昨日离王和王妃似乎在回来之前闹了不快,脸色也开始慌张起来。 “王妃,王爷回来了,正等着王妃回去用膳。”刘陆道。 凤汐眠将他们的神色都看在眼底,颇淡地点了点头,又指着地上的一个灯笼道,“这个可否让我拿走?”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点头,纷纷在刘陆身上多瞟几眼。 刘陆便是被他们瞟得身子僵硬起来,忙拂腰道,“王妃说笑了。自然是可以的。” 凤汐眠便不客气地拎了灯笼,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刘陆在后面表情复杂地目送凤汐眠离开,转身不满地扫其他小厮一眼,“日后在府内多做事少说话。” 凤汐眠走回北院,正看到许多箱子被搬进来。 那一群小厮进进出出的,不引人注目都难。 “过来吃饭。”皇甫释离招她回神,示意她坐过来。 凤汐眠走过去,唇角绽着一抹温和的笑,却是因为那儿也坐着皇甫无忧。 他一看到凤汐眠,就甜甜喊了一句“娘亲”,和昨日耍性子的时候判若两人。 凤汐眠也由此看清了一个事实:不算皇甫释离和他儿子怎么闹,总归他是无忧的父亲,他用的法子虽有那么一点反人类,但无忧也非寻常孩子,左右他都能抓住无忧的发门,将彼此的矛头劈得渣都不剩。 “对了,你何时收了这么多书?”凤汐眠问,是见有人又搬了一个箱子进来。 皇甫释离却疑惑地问,“什么箱子?” 凤汐眠下巴微扬,指的是那些箱子。 皇甫释离嗯地一声,默默给无忧夹了一块肉。 无忧却盯着那块肉发愁。他还在为昨日吃成球和不吃成饼的问题上作思考,来这里之前他倒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不成球也不成饼。让他成球的少吃,最好是娘亲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凤汐眠见他皱着一张脸,关心道:“怎么了?是不好吃么?”说着也夹了那盘子里的一块肉尝了一口,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 而小无忧见她吃了,也将那肉夹进嘴里嚼。 “不管你怎么吃,都改变不了你已经成球的事实。”皇甫释离一语中的,破了他的小心思。 无忧依旧使劲儿地嚼肉,不接话。 有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凤汐眠不仅听得出来,还看出来了。 “王爷,王妃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一位小厮突然在垂帘外面作揖道。 正文 第一百章: 凤汐眠先愣了愣,听到皇甫释离嗯地一声,方反应过来,“刚刚那些箱子,装的都是我的东西?” 皇甫释离又是淡淡的一句“嗯”。 凤汐眠顿时有些气结,“你都没问过我。” 若先前不知道他的心思她还能迫于无奈地接受,仍凭他自作主张。可现在她知道了,断然不会像以前那般他说一她就不能提二。 “箱子是你们搬过来的,那就由你们原封不动地搬回去。”凤汐眠对外面那人道。 外面的小厮啊地一声,不敢轻易回话。 皇甫释离微蹙眉,抬手让他下去。在凤汐眠发怒前发问,“你是我的妻子,同住一屋有何不妥?” 话是这个理,可……凤汐眠一时找不出回他的理由。 皇甫释离便当她默认了他的说法,又道,“我昨日可强迫你为难你了?” 眉头皱得越深,凤汐眠硬着头皮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甫释离敛着一副理所当然,继续一本正经地埋坑,“况且这个提议是无忧提出来的。无忧觉得可好?” 无忧看了看凤汐眠,又看了看皇甫释离,继续将嘴里含着的饭菜嚼碎咽下去,这才点头,“父王,那无忧能不能也搬过来?” 那是一双干净的饱含期待的眼神。 但身为他父亲的皇甫释离却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清透,不过是借此要挟他并得寸进尺来了。 凤汐眠这会倒端着一副看戏的模样,安静地吃着小菜。 皇甫释离挑眉,是露为难之色,对无忧道:“昨日你还说若你娘亲有了小宝宝会护着他们,怎么他们还在你娘亲的肚子里,你便开始耍起赖来了?” 这话说得,无忧徒然瞪大眼睛,凤汐眠将菜呛在喉咙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皇甫释离还好心拍了拍凤汐眠的后背帮她顺气,又将红岫端进来的水顺过来递给她喝,继续说道,“且昨日我方同你说的话你也忘得一干二净,如若真有贼人闯进来,我是该先护着你娘亲,还是先护着你?” 无忧看看凤汐眠,又看看皇甫释离,最后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凤汐眠也不能在这时候给皇甫释离拆台,一来觉着他后面的话说得在理,二来是真真不想将无忧牵扯进来。分房之事还得两人把门关上悄悄里说,就算最后分不得房,她也总能想着法子堵他个几回,最好能让他尝尝吃闭门羹的滋味,省得叫他以为让她搬进来是占了多么大的一个便宜似的。 午饭后,无忧并没有赖在北院不走,拉着凤汐眠撒了会娇,大大的眼珠子老往她的肚子里瞧,凤汐眠是被他瞧得不自在了,这才快些让北褚把他带走。 皇甫释离也看出她的小心思,知她着急把人驱走是有找他秋后算账的意思,老早就借着处理公务之事去了书房,且在凤汐眠喊住他的时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之态,问她,“夫人可是要过来给我研墨的?” 意料之中,他一提到昨日那件事,凤汐眠就难以掩饰抗拒之色,破天荒地当着众小厮的面瞪他,还甩手把门关上了。 皇甫释离则继续在外面笑了几声,“夫人乖乖在房间里等着,本王纵是事务繁忙,也不会忘了夫人,更不会让夫人独守空房。” 说完,房门突然打开,皇甫释离落下的披风被人裹成球从里面丢出来,正中他的头。 皇甫释离也不觉丢人,反而扬唇大笑,“眠儿如此关心本王,本王就更不会让夫人等太久了。” 凤汐眠:“……”明明她是被占了便宜的人,怎么这会又被他搅得有苦说不出了? 很快,凤汐眠搬进朝阳阁主院的消息不仅在离王府传了个遍,就是在府外,也有不少人得了消息,此时正议论得沸沸扬扬的。 凤汐眠本是不好拂了元萌萌和丘陵愔的好意相邀出府来走走,且元萌萌是特意扮成太监溜出宫来找她的,还说新年初一出来踩踩外土能沾点喜气,凤汐眠应邀那是盛情难却。不料她们人都还坐在马车上,就被这些流言将两耳堵得水泄不通。 此时凤汐眠被她们两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是恨不得能从她嘴里盯出些猫腻出来好放进齿间里好好嚼嚼,瞧着这阵势,估计今日这一趟她是都不得闲了。 “眠眠,你就跟我们说说嘛。你不知道,我进宫三年,和释离王的见面不过几次,十指放出来都能数得清,他与我说话便更不足十句。我对他实在是好奇得紧。虽外有很多关于离王的谣言,但那都是瞎扯,经过昨天那一出,想必也没几个人相信。”元萌萌说着,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转而道,“不对,历来在这种宴会上,离王坐下的时间是不会超过半柱香的。往年他都是等圣上露了面,做足了样子便在私底下甩袖子走人了。有时候他若是不想来,直接派个人出来找个借口搪塞,大殿上也没人敢说他半点的不是。可昨夜离王不仅在那里待到饭局结束,还当众出口为你挣了面子,真是见了怪了。” 元萌萌那惊奇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就连丘陵愔也连连附和,“重点是,离王竟还调戏你了。就连你那里,都是被他给亲成这样的,你还骗我是被虫子。”想起昨日回到家里丘陵羽对她旁敲侧击指出这个事实的万般无奈的模样,她都想钻进石头缝里重新孵张脸出来。 真真是太丢人。 凤汐眠轻轻弹了弹膝下的衣服,又掀开马车帷裳看了一眼,对外面的马夫道,“就在这儿停吧。” 元萌萌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随客茶栈?” 丘陵愔一听,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拉住要下马车的元萌萌,却看向凤汐眠,“眠眠,这里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坐坐吧?我觉着方才经过的品味轩就不错。眠眠刚来东城那会,不也是经常去的品味轩?” 凤汐眠淡淡一笑,“你们不是喜欢听八卦麽?他们说的可比我说的有趣、精彩。” 元萌萌没听明白,“你们说什么呢?哪里有八卦?” “萌萌,”丘陵愔小小睨她,解释道,“随客茶栈隔壁有一个说书的,也不知从哪里搜集来的官家消息,拿出来端明面上能胡诌个大半天。他们说的话都是没根据的。” 这时凤汐眠笑了笑,“你也知道没根据。” 丘陵愔挑眉,“那也不一样。我们昨天可是亲眼所见。离王这么一个不近女色的大魔王,经你手里都成了宠妻爱子的好男儿了。现在满大街随便抓一个少女来问问,哪一个不是垂首痛心的玻璃心破灭。你也别说,我之前都险些相信离王是真的不近女色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在外头等了好一会都没见人下来,红岫走到帷裳外小声问道:“王妃,娘娘,你们还要下车吗?” 丘陵愔忙替她答,“不下了不下了。回头去西门的品味轩。”等马车启程了,她方又道,“萌萌这次是逃出来的,实在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多待。” 元萌萌轻咳,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那个,也怪我以前太贪玩,在闺阁里待不住,经常抛头露面地到处玩闹,还闯下不少祸。外面,应该不少人都知晓我的身份。这也不打紧,打紧的是前些年我经常逃出宫,被一群侍卫满大街追着跑了好几回,现在下去他们是不认得我,但也会觉得脸熟。保不齐真会有一个认出来的。” 凤汐眠轻愣,视线在她们二人脸上扫过,点头表示理解。 “你们方才说离王之前不近女色?”凤汐眠似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元萌萌和丘陵愔相视点头,模样实诚,不过都好似不怎么想说出缘由。 凤汐眠微微一笑,“我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什么?” 话毕,元萌萌当两掌一处拍,乐道,“我就知道眠眠不会在意这些。”又从对面挪到凤汐眠身边来坐下,“离王不近女色的传闻倒是有根有据的,而且还不只一件……三年前,碾家和圣上都有将碾家小女碾迟央入嫁离王府,离王本来是不同意的,但两人见了面之后,第二天离王竟点头答应了。为此迟央还在离王府住了几天。结果你猜怎么着? 三天后迟央她自己提出要搬出离王府,并表态绝不会嫁给离王,还回家劝了碾伯父好些天。碾伯父迫不得已连夜进宫阻止圣上的下旨赐婚。具体缘由嘛,这就不得而知了。” 虽是说不知,元萌萌却明摆着知情人的态度,兀自神秘了一会,又赶在丘陵愔插话之前说道,“碾迟央是谁满东城可是人尽皆知。她一手持弓能把东城一半的男子吓得两腿发软,另手拿箭,便没几个男子敢要靠近了。试想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连离王都不怕的,住进离王府才几天就吓成这样,那些想尽法子也想对离王投怀送抱的愣是吓得连门也不敢出了,就怕自家爹娘到处求人说亲的时候被离王瞧上眼,就觉着离王府是火坑,谁还敢往下跳。” “不过还真有一个人不怕死。”丘陵愔提及这个人,脸上也是轻蔑之色,“眠眠,说出来我也怕你恶心,那个人就是我们的贵妃娘娘,昨日找你茬的那个,封飞漫。” 凤汐眠点头,让她继续。 丘陵愔叹了口气,道,“离王府闹了迟央那件事之后,外面便有传闻,说释离王残忍暴戾,对女人都能下得去手,一时间东城上下不分男女都开始忌惮他。但离王是我们闫亚国的战神啊,他的丰功伟绩连年不断,且他生得风流倜傥,也是个俊俏的刚阳少年。没多久,那些被吓破芯的少女梦又被重燃,又开始有不少女子想方设法嫁进离王府。封飞漫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封飞漫比那些人都狠,竟然用下药的方式陷害释离王。” 凤汐眠听得一愣,“她对离王下药了?” 丘陵愔笑了笑,“这倒不是。她是给自己下药了。” 凤汐眠;“……” “只可惜,那会圣上正和离王在书房里商讨事务,她对离王施展诱惑的时候圣上就在书房的书架子后面,将她的媚态看的事一清二楚。结果离王对她根本就瞧不上眼,用力把人一推,直接一掌劈在她的后脖子,她便直接晕在地上了。听闻她那日穿的实在太少,大冬天的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就发烧了。她发烧也就罢了,却占着烧糊涂的劲儿说跟离王已经有染,你说这好笑不好笑?” 凤汐眠和元萌萌各一挑眉,“还用说?” 丘陵愔嗯地一声,接着道,“最后这事又闹到圣上那里去了。封家就是拿准了封飞漫和离王有染,非要在圣前讨回公道,以为就此能攀上离王。谁曾想离王竟将圣上这个证人当场给推出来了,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最后碍于家族颜面,圣上只能把人给收了。” “我倒不知,圣上都拿离王没办法。”凤汐眠似是无意的叹息。 丘陵愔忙接道,“可不是?偏偏封飞漫连离王都敢算计,殊不知离王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算计,又怎么可能再娶她?若非她有封家这个后盾,早不知被卸成几块了。要我说啊,这件事最倒霉的还是圣上,他一通好心想给离王寻亲,最后却把自己拉进去了。自后,圣上也不好再随便给离王塞人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没人敢进离王的门。” 她刚刚感叹完,发现元萌萌和丘凤汐眠都盯着她看。 丘陵愔这才想起来,这皇甫释离和皇甫卓玉一个是凤汐眠的夫,一个是元萌萌的天,都不好说话,忙一阵赔笑道,“我也就随口说说的。我这意思,还不是在夸圣上深明大义,王爷对眠眠一片痴情?” 凤汐眠漠视她的甜言蜜语,淡问道:“这些细节,你如何了解的如此清楚?” 说到这个,丘陵愔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本是难为情之态,偏偏两人都不肯放过她,一副盯她盯到底的姿态,她只好难为情地解释道,“你们应该都知道,离王的上一任妻子烈如倾是我的青梅竹马,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当初她走得不明不白,我这暗地里也想追查真相替她出口气。只是我势单力薄,查了这么久都没个眉目,也便私下里潜进离王府几次。这些……这都是我的亲眼所见。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会假到哪里去。” 凤汐眠和元萌萌相互对视,一副了然态。 天色不觉渐暗。 元萌萌是偷溜出宫的,待得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元灵宫的那些人又要遭殃。 她们三人从品味轩里出来,打算一同坐马车到前面的左道再分手,谁曾想那里竟埋伏了好些个守株待兔的黑衣人。 “不是吧,我今天做的这么隐秘,都被他们发现了?”元萌萌无奈道,正要下马车说话,丘陵愔把她拉住了,“这些人不像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夜里黑,元萌萌看不清楚人,便是有丘陵愔的提醒,她才看清那些人的脸上都挂着黑巾。 “不是冲我来的,那是冲谁来的?”元萌萌嘀咕完,视线定在凤汐眠身上,“莫非是眠眠你?”边说边摇头,“定是你昨日树敌太多,这会儿都插缝找上门来了。” 丘陵愔冷哼,“管他阿猫阿狗,有本事放马过来,也好让我这鞭子派上用场。” “一个不留。” 领头的黑衣人沉沉命令,提刀挥下,便有不少黑衣人朝她们持刀杀过来。 凤汐眠冷眉轻横,将元萌萌拉进马车,对外道,“红岫,保护好娘娘。”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一听闻凤汐眠打架不带上她,元萌萌当不满抗议道,“我也是有拳脚功夫的人,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这样躲着,太窝囊。”说着就要跳下马车,红岫已经跑过来护在她前面,“娘娘,您身份尊贵,见不得这些血腥的场面,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污了娘娘的眼。” 元萌萌不满哼道,“我身份尊贵,你家王妃身份就不尊贵了?阿愔是丘陵家最得宠的女儿,她的身份又低到哪里去?” 红岫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恰逢黑衣人挥刀过来,她忙拔剑抵挡,另只手将元萌萌护在身后。 这些黑衣人所持的利器各有乾坤,像是江湖中人,武功手法都不低下。 凤汐眠和绿鞠对付他们倒不算难,只是丘陵愔和元萌萌没见过这样的厮杀,起初还有些气势的,现在瞧着地上的这些尸体和满地的血,多少有些慌乱。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把飞刀射过来,帮她们逼退了好几个黑衣人。 飞刀绕了几圈又回到主人手上,吸引了不少黑衣人的注意力。 凤汐眠也看到了他,一抹红艳色赫然立在树梢之上,不是温狐舟那厮,还有谁? 不过这次温狐舟没有停留多久,因不远处正有一伙人马往这边来。他轻微蹙眉,远远地看了凤汐眠一眼,闪过不甘,继迅速跃下树梢,很快隐没于黑夜中。 未几,一群侍卫冲过来和那些黑衣人厮杀。 黑衣人见势不妙,走的走,自杀的自杀,场面很快被侍卫控制住。 “不过是半天没看着你,怎么又见血了?”皇甫释离下马将凤汐眠拉进怀中,不由分说地拿走她手里的剑,“你要是喜欢舞刀弄枪,改日我找人给你做一个。”说完就把人打横抱起,凤汐眠若是挣扎,他就把人抱得更紧,“夫人要是不想本王做出什么别的动作来,最好不要动。” 凤汐眠的眼皮子狠狠抽搐几下,最终保持缄默。 另一边,元萌萌还惊魂未定,见到皇甫卓玉也来了,更是吓得小脸苍白。 “吓着了?”皇甫卓玉轻声问她,有将外衣脱了套在她身上,将她从尸体中拉出来,温和道,“没事了,没事了。” 可他不知道,元萌萌是被他吓的。 元萌萌见他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想着是担心她受了惊吓,这会忙不迭地挤眼泪,挤着挤着竟真哭出来了。 皇甫卓玉心疼得手慌脚乱的,看到一个未死得逞的黑衣人,黑着脸就拔剑刺入他的胸膛,并沉怒道,“查。给朕彻底地查,不查个水落石出提头来见。” 皇甫卓玉还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 连他怀里的云萌萌都西那些被吓到了。 领头的叶青海冷汗连连,方才他抓住的可是最后一个活着的黑衣人啊,被皇甫卓玉这么一剑刺下去断了气,这些线索也就断了。 但碍于圣上威严,他还是作揖保证,“是。” 待皇甫卓玉和皇甫释离都把自家的内眷领走,叶青海狠狠松了口气,眉头却又紧紧地皱在一起,命道:“江成,传令下去,立刻封城。” 话毕,看到另一边丘陵愔正和几个侍卫推脱,“我真的没事,不用你们护送。你们有这等体力还是去追黑衣人吧,我自己认得路回去。” “路都黑了,姑娘一个人回去实在不妥,就让他们送你一程吧。”叶青海走过来道。 丘陵愔觉着他是个可以说话的人,忙道,“我看见迟央追着黑衣人从那边走了。你们快些去帮她吧。” 叶青海微愣,忙对丘陵愔作揖道谢,“多谢丘陵姑娘。”说完将清点尸体的侍卫都招过来,留下两个侍卫护送丘陵愔,带领剩下的人朝丘陵愔指的那个方向追过去。 夜黑风高,两抹红色的身影在林间迅速穿梭。 温狐舟本以为没人能追得上他的速度,今日却遇着了。他本着难得一见,便多此停留等了她一会,没想到他一停下,那丫头竟还上箭了。 那把箭伤了他猝不及防,箭头就从他胳膊划过,那里刺辣地疼,若非他闪得快,这会那箭头应该就插进他的肉里了。 不过这箭伤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箭里头抹了药。 温狐舟就因这药的作用,速度逐渐慢下来,在前面一处树枝他忽然踩空一脚,直接就从树顶摔了下去。待他挣扎地爬起来之时,脖子那里已经放着一把剑。 碾迟央冷眼地看着他,“还想跑?看你能跑哪里去。” 温狐舟咬牙,“我想跑就跑,你管得着?” 碾迟央凌眉轻挑,将剑锋抵他脖子一侧,“那你跑啊。” “……”温狐舟也不怕她,反而伸脖子往那把剑凑近。碾迟央持剑的手一抖,不由放松了力度。 温狐舟就趁着她松手的瞬间快速闪开,逃出她的掌控。 不过那剑还是在温狐舟的脖子一侧划了一道伤口。 温狐舟摸了摸脖子的血,好看的眉头皱成山丘,“真是晦气。” “晦不晦气,还是等你进了牢房再说。”碾迟庚不由分说地持刀打过来。 温狐舟左挡右躲,退避连连,很快看清她的路数和手法。 他几步往前,左手中指一弹,碾迟央手里的剑脱离。继快速往后闪,退至碾迟央身后,右手环臂掐住她的脖子,“就凭你,也想抓我?” 碾迟央几番挣扎,奈何身后窥静如山。她明明在箭头抹了药,也见那箭头穿过他的胳膊,他竟还能坚持到现在,看起来更是安然无恙。 “你找错人了,我和那群窝囊废没有关系。”温狐舟说完就放开了手,“不过你若真对我感兴趣,可以去离王府找凤汐眠问问,保不齐你真会问出来。” 碾迟央眉睫轻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显然不信他的话。 温狐舟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难得棋逢对手,我倒真想和你多周旋几下,只是……”浑身没力气。 后面的话他没力气说完,竟突然直直倒在了地上。 碾迟央迟疑一会,走过去踢他一脚,他动也没动,是已经晕倒了彻底。 不出半晌,叶青海带着一群侍卫追过来,看见前面有个身影,抬手让手下停住脚步,警惕防备。 “叶将军,是我。”碾迟央缓缓走过来,面容逐渐清晰。 “碾姑娘?”叶青海这才走过去,“碾姑娘可有发现?” 娘迟央摇头,“被他逃了。” 叶青海因她的话而更加严肃,“没想到这些人的武功这般高强。”连碾迟央都无功而返,靠他身后一群人自然是追不到人的。一时又面露难色,“圣上命令彻查这群歹徒,现下线索全无,可如何是好?” “叶将军,我看这群人身手怪异,手法利落,像是江湖中人。将军不妨查一查近来入城的外来客,说不定会找到一些线索。”碾迟庚道,忽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了一句,“听闻江湖中有一个门派,只要有人出钱,他们可以做任意勾当,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但有一点,若是失败了,他们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那些人才会在见势不妙之际选择刀抹脖子。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在碾迟央提及江湖中人之时,叶青海也有了这个猜想,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了些,“也不知谁人有如此仇恨,竟连无影宗门的人都请出动了。”叹完,复道,“碾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城里的歹徒还未清理,怕你只身一人也不太安全。”他知道就算他派人想要护送,她也是不会要的,要不然也不会听闻贵妃娘娘和王妃遇刺的消息只身支援。 碾迟央点头,作势走了几步。 叶青海看她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闪过一阵惋惜。碾迟央遇事沉着,胆识过人,更有清明远见,是个将才之相,只可惜是个女子。 夜色渐深,暗影朱潦。 等叶青海等人走远些了,碾迟央方才又从小道折回来,走进一处隐秘的草丛。 草丛向里几米明显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只是那里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这再次让她惊愣一下。她这箭头里抹了软骨散,他能中箭之后撑了那么久已经超乎她的意料,现下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已经能动了。 新年初夜,东城满大街都有举着火把的侍卫搜索出动,将城里的喜气压了不少。 皇甫释离亲自将凤汐眠送回王府,被手下的人告知有圣上的传召,屁股都未坐暖又穿衣进宫去了。 由是晚膳只有无忧和凤汐眠两人吃。 方才打斗中,凤汐眠的衣服染了一些血,不小心叫无忧看见了,整个人是又担心又害怕。他是想到昨日皇甫释离的话,今日又见凤汐眠是和皇甫释离一同回来的,便想着父王身边果然是危险重重,他既希望可以留在凤汐眠身边保护她,又担心自己会成为他们的累赘,由此纠结了很久。 凤汐眠是经了绿鞠的提醒,才注意到衣襟上的血迹。忙让人将无忧带出去,又回房换了一件衣裳出来。她出来的时候没见着无忧的身影,担心他胡思乱想,正举步往西院去看看,边问绿鞠,“那小团子刚刚可闹腾了?” “王妃要去西院?”绿鞠笑道,“小王爷这会可能不在西院。是在后院呢。” 凤汐眠便停下脚步,“后院?” “王妃别担心,有北褚跟着。小王爷说他刚吃完想走走,主动把北褚带上的。”绿鞠道。 凤汐眠对此还是将信将疑,不放心地走去后院瞧了一眼,那小团子竟在学着北褚挥拳头。 绿鞠也瞧见了,当小声道,“王妃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凤汐眠扫她一眼,准备走回北院。经过园道的时候瞧见孙妈妈,凤汐眠远远点头打了个招呼,却见孙妈妈正朝她走过来,“王妃,可有时间听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早前王府撤走了不少灯笼,不知如何的竟又挂了回去,瞧着这灯笼,还是新的。 凤汐眠一路走着,些许心不在焉。 孙妈妈不经意看她一眼,也顺着她的目光在那些灯笼上一转,心有了然,缓声道,“王爷对王妃的心思,想来王妃是看的明白的。” 凤汐眠微愣,抿唇笑了笑,并无否认,“王爷对我是不错。我这心里,看得明白。” 孙妈妈却摇头,“王妃只知王爷表面的好。” 凤汐眠脚步稍缓,出脚已然如常,脸色是往日的平淡,“孙妈妈想告诉我什么?” “王妃可想过,为何王爷现在才将王妃接进正房?”孙妈妈不答反问。 不是为何接她进来,而是现在。 孙妈妈也知道,皇甫释离老早就打了这个心思。 “王妃不要觉得我这个老婆子多嘴,我只是太了解王爷。王爷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心思也藏得深,别人不问,他是不会轻易说的。但他一旦说了,就会毫无保留。王爷他,信你。”孙妈妈叹了叹,“早年王爷上阵杀敌,立下了不少战功,却也因此树敌不少。不瞒你说,先皇当年传位,王爷是最有希望当皇帝的,朝堂半数人都在拥护他称帝。只是五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后,王爷自动请命放弃君王之位,这才有了闫亚国的百年盛世。” 凤汐眠轻微闪过惊诧之色。 她只知烈如倾当年的死和皇甫释离脱不了干系,烈家的没落也和他有莫大的干系,现在听孙妈妈的意思,当年的事似是另有隐情。 两人走进前厅,孙妈妈知她怕冷,特意坐了风口的位置替她挡了些寒风,继续说道:“五年前的事是王爷的一个心结,老婆子不好多嘴。但有一个人,王妃务必要小心她。” 凤汐眠在她脸上看到了昨日的严肃,轻问道:“孙妈妈说的,可是无忧的姑姑?” “不错。”孙妈妈点头,“五年前,桑吉还经常来王府里走动,她和先王妃的关系也不错,至少在我看来,先王妃极其信任她。先王妃嫁进来之后不经常出门,她的时间都用在管理府内事物上,也是想帮王爷分担。也因那会各方势力还未稳定,王爷整日忙于政务难免疏忽了她,刚巧这会桑吉她隔三差五地过来陪她说话,她心里头也算寻了一个慰藉,对桑吉也是越发依赖和信任,有什么心里话也会和她说。却不想,桑吉的心思这般歹毒,若非是她,先王妃也不会……” 说到此,孙妈妈面露漫漫痛苦和无奈之色,“现在想想,先王妃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女子,她本该像草原上的风,自由自在的,却因为王爷而被束缚于偌大的牢笼之中。先王妃心里是真的苦,所以才会走得那般决绝吧。” “先王妃,是自己离开的?”凤汐眠愣道。 孙妈妈寞寞地看着黑沉的天际,沧桑的两眸隐隐泛着泪光,“也怪我当年对她太严格,只想让她快些成长好撑起王府女主人的担子。活生生地将她的天性逼在了深渊里头,就连她当众和王爷撒娇都被我私底下责怪了,自后她本本分分的,心里的苦也自己往下吞,和王爷的谈吐也逐渐客气和生分。先王妃的死,我实在难辞其咎。” 凤汐眠能感觉到孙妈妈的晦涩和沉痛,却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曾经她还觉得奇怪,奇怪孙妈妈这样一个墨守成规严于律己更律人的人,对她和皇甫释离当众出格大秀恩爱之事竟丝毫没有责怪。原是有了这么一个由头。 好一会,孙妈妈才继续说道:“王妃聪慧,应该已经想到我今日同你说这些话的缘由。桑吉她并非小团子的亲姑姑,她对王爷的心思不单纯。但王爷念及她是先太后收养的孩子,也顾及她对先太后有陪伴之恩,这才对她百般谦让和纵容。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现在看来,她是又坐不住了。”孙妈妈神色恹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又饮下一口缓了缓,方将那抹异色压下来,“王爷他,不容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闫亚国。王妃,不管你在外头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要轻易相信。王爷待你,待小王爷都是真心的。”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孙妈妈,我信王爷。”凤汐眠看着她道,清透的眸里尽是坚定。 孙妈妈连连点头,是有欣慰之色,又突然问:“王妃可还记得上次北冶将您抓入地牢之事?”她也就起了个头,也不管凤汐眠记起与否,已经开口说道,“那日王爷遇刺前,其实已经受了重伤。决明子特意对碾少爷和刘管家叮嘱了那几日务必要往王爷好好休息。只是晚上的时候府里又来了刺客。王妃在大牢的那几日,王爷身受剧毒已是命在旦夕。他能活着,真真是去阎王殿里侥幸捡回来的一条命。 得知王妃被关进暗牢,甚至被冻伤晕倒在床,王爷又不顾余毒未清,从药桶中爬出来拖着一身病恹恹的身体就去了南院守着你,直到你醒来,就担心你误会。”讲到此,孙妈妈的痛苦神色加深,语气更带无奈和怆然,“王妃只知王爷不过几日就已恢复如常,那王妃可知,就是那几日,王爷险些就救不回来了。若非决明子以……若非决明子用他心中最放不下的心思刺激要挟,他怕是真撑不过去。就王妃身上穿的玄鲮甲,也是王爷当日脱下来的,他就怕自己撑不下去,已经在盘点后事的准备。” 凤汐眠清瞳猛地一缩,因过于震惊而轻轻蜷着五指轻颤,仿佛亲眼见了皇甫释离垂死挣扎的模样,心有余悸和悲恸。 孙妈妈将她的苍白脸色看在眼里,心里头的揪痛也缓了不少,复道,“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王妃应该知晓王爷的性子,他若想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劝得住他。所幸王爷熬过这一劫了。王妃也不要怪罪那些日子王爷对你若即若离,他之所以会这般选择,全然是因为形势所迫。王爷虽然目中无人,多次忤逆圣旨,可他心里到底是念着他的皇兄,当今的圣上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发生当年的事。这么多年过去,王爷的心结始终不得解,我也以为王爷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王妃出现。”说到此,孙妈妈按捺不住心里的欣慰和喜悦,将凤汐眠的手拿过来捂在掌心里头,因激动而轻微颤抖,“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和王爷相亲相爱,已经足够了。” 夜深了,皇甫释离回到朝阳阁,发现主院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脑子闪过今晚凤汐眠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在马背上就把他撕裂的模样,扶额一阵头疼。 几番斟酌,他还是决定去书房里窝一宿,等今夜她气消了再好好把人哄回来。总不能同居的第一天就有把人气走了。 可意料之外,他想要躲着的人,竟就在他的书房里守株待兔。 察觉书房里有别人之前,皇甫释离已经起了杀心,若非他熟悉她的身手和气味,保不齐真的会下重手。现在闹得,反倒是他的不对,也怕先开口说话又把人惹着了,把灯芯点上之后他就坐在书桌旁开始处理事务。 “你今晚打算在这里过夜?”先说话的是凤汐眠。 皇甫释离这才抬头看她,“夫人这么晚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瞧他这一本正经的……凤汐眠起身理了理衣服,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既然王爷事务繁忙,我也就不作打扰了。” 皇甫释离愣在原地,手里拽着一本书,几次要放下却又拿起来,尤其在凤汐眠突然转身的时候他把头也低下去了,只竖起耳朵听她说道,“王爷若是想做缩头乌龟,日后也不用回房间了。我瞧着这书房也不错,王爷在这里吃喝也算不得委屈,还能节约时间。不过我住在北院,和王爷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明儿我便搬回南院,也省得下人们议论,说是我不让王爷进门的。” 皇甫释离:“……” 这下子也不敢再装了,在凤汐眠开门出去之时,他已经放下书,大步跨过去把人留住,“夫人最近脾气见长,为夫是怕引火烧身,不出来躲一躲,难不成也要连累夫人一身碳灰?” 凤汐眠无语,“孙妈妈说你不会说话,但我瞧着你花言巧语信手捏来,着实精明着。”边拍他的手挣脱出来,几步走过去坐下。 皇甫释离也走过去,察言观色,“见过孙妈妈了?” 凤汐眠眉心微动,点头,“见过了。你这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天碰个几次面也不稀奇。” 不理会她的口是心非,皇甫释离继续看着她,问道:“孙妈妈和你说什么了?” 凤汐眠微微一笑,不满于他的居高临下,下颚往对面一扬,“坐过去。”便是等他照做了,凤汐眠方继续道,“你觉得孙妈妈会告诉我什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倒没有。”皇甫释离回得很快,见她平静的面容并无他色,想来是他自己想多了,“今天你们遇到的刺客出自无影宗门,查起来还需一些时候。这几日出入还是小心些。” “无影宗门?”凤汐眠对这个并无印象,但对他们也无兴趣,总归皇甫释离回帮她处理,复又兀自地将话题引了回去,“今日王爷私自将我的东西搬进北院,白天里有无忧在,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这件事了。” 皇甫无忧把弄扳指的手一顿,缓缓抬头,是为难之色,“我说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夫妻住在一起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住在南院,和王爷同处朝阳阁,怎么就算不得住在一起了?”凤汐眠道,有那么几分咄咄逼人,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急了些,是又缓和了脸色,道,“既然王爷找不到一些其他的理由,那我明日就搬回去。” “在离王府我我还是能替你做主的。”皇甫释离沉道。 “那你也说了,我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你想替我做主,我还能替我自己做主呢。”凤汐眠嗤之以鼻。 皇甫释离实属无奈,“你进北院,我不动你也不行?” “不行。”凤汐眠回得坚定,“再说,你的这些话从来都算不得数。” “那我发誓。”皇甫释离当即竖起手来。 凤汐眠扬眉瞪他,恼道,“皇甫释离,让你说一句实话就这么难么?”就算搬出身份,甚至发毒誓也不愿对她说实话,她是真的生气了。 尤记得孙妈妈语重心长的话在耳畔:“王爷今日让你搬进主院里来,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如今拥有王爷的盛宠,那些背地里耍阴招的也不敢轻举妄动。我自不知晓王妃你们在皇宫里发生过什么,但我能猜得出来,王爷这次是真的紧张你了。不然也不会你刚搬进北院,王爷就开始着手给这院子里布下机关。王爷待王妃如何,老奴信王妃是有感觉能知晓的,老奴说这番话,只是想让王妃多多体谅王爷,也多给他一点信任。”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书房中片刻安静。 皇甫释离定定看了她有一会,眸色似有风云变幻愈演愈深,最后化为轻叹,“你还是知道了。” 凤汐眠吐息淡哼,“昨日你方才说了讲一切都告诉我的,今日又跟我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皇甫释离,你说了让我信你,可你总是这般讳莫吞吐的,叫我如何能放心相信你?” “我也没说不告诉你,只是时候未到。”皇甫释离刚开口,就遭了对面的冷眼,复呐呐一笑,“昨日你不同我商量便将自己推至危险的水深火热之中,在我的质问下又如此胸有成竹,怕是早已经想好了计谋对策,我若直接同你说了,你便会乖乖住进来了?” 凤汐眠气结,答案也不言而喻。 “可也不只有这法子的。”凤汐眠的眉目更加理智起来,“我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但绝非盲目冲动。所以王爷不用如此护我。我并非羔羊,自任由不得他人宰割,且我知王爷心里有我,知道身后能有你这么一个强大的后盾,足够了。” 皇甫释离难得听她这么认真地说出心里话,似有狂喜夺眶而出,刚想站起来走过去,却又被凤汐眠一个冷眸扫定,复摇头一笑,转而走去书架子旁边,轻轻推了暗夹,边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想拖我下水,不必将借口说的一般冠冕堂皇。” 密道暗门打开,他转身看她一眼,示意她跟过来,理所当然地与她五指缠绵,又道,“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是离王府的女主人,不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难不成你真要将我推给其他女子,让她们来钻空?夫人的深明大义通情达理自是我之大幸,可我却不想眠儿你这般深思谋虑。孙妈妈既找过你,大抵也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心意你也看得明白,可我要的不多,只想同你夫妻一体患难与共,夫人又可曾想过?” “夫妻一体,患难与共?”凤汐眠嘴里喃喃。 皇甫释离停下来看她一眼,微微蹙眉,“怎么夫人没想过?” 凤汐眠哑然一笑,复指着这里问,“我们是要去哪?” “昨日你不是想问我,为何知晓你还活着?”皇甫释离边领她往锁魂灯的那间密室走,边道:“那就是答案。” 锁魂灯泛着浅蓝色的光,或有熄灭的迹象。 “这是?” “锁魂灯。” 凤汐眠猛地一顿,“锁魂灯?” 竟是锁魂灯……可锁魂灯不应该在决明子那里,怎会在皇甫释离手中? “你问我的起死回生之理我无法解释,我只知道这盏灯若还亮着,你就还活着。”皇甫释离看着那盏锁魂灯,眸色复杂,“以前我也不信,人死了怎么会复活?可你真的活了,而且就在我身边,还成了我的妻子。” 凤汐眠始终敞着寡淡的笑,心口起伏不平。 她不是烈如倾。 她真想亲口告诉他实话,可她不能。 “决明子说,只要你彻底活了,锁魂灯的颜色就会见红。”皇甫释离说完,看她一眼,又自顾自地解释,“它这么久不见红,怕是和你的顽疾有关。” “顽疾……”凤汐眠僵了好半晌,问,“所以,你这么担心我,就是因为,你觉着她……你觉着我还未彻底活过来?” “你会彻底活过来。”皇甫释离笃定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永远不会。” 近来天气渐暖,是有新春之象。 凤汐眠在房间里待不住,和那碾迟庚和颜世琛倒是走得近。 这几日他们坐着马车几乎走遍了整个东城,将离王府下的各种商铺约莫都寻了一遍,着实将她累得腰酸背痛的,夜夜在温水里得泡上好一会方能解乏。 离王府名下的商铺不甚繁多,但打理起来不容易,因那为数不多的店铺中,人数庞大,名声更响,其中商铺与商民之关系盘根错节,各路往来更是错综复杂,凤汐眠想理清这里面的结点,没个上把月是行不通的。 也幸府里有刘管家和孙妈妈的帮忙指点,外有碾迟庚和颜世琛轮流解说亲自演算,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彼时凤汐眠刚同碾迟庚从一家酒楼出来,时候还早,碾迟庚问她要不要坐马车回府,凤汐眠摇头,“还是走走吧。”继续这么忙下去,不久怕是要将她这脑子涨破了。 碾迟庚便罢手让高黄把踏脚凳收起来,几步跟过去,“王妃现在知道王爷管理这一切有多不容易了吧?” 凤汐眠轻轻扫他一眼,“王爷有你。” “这倒也是。”碾迟庚笑起来脸皮特厚,又觉得不够谦虚,忙收敛道,“王爷虽然不用亲自打理这些店铺,可月月都是要来巡一趟的。你是不知道,这些店铺都是先王妃……”略是一顿,碾迟庚偷偷斜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并无异样,这才继续道,“这些商铺王爷之前都不怎么理会,只是它们都是被先王妃亲自打理过的,王爷是念旧情,每月都会抽空过来查看账单。不过现在有王妃打理,他应该也会放心的。” 对此,凤汐眠只是会心抿笑,待他做样的奉承完毕,淡淡反问道:“王爷没告诉你,我就是他的先王妃?” 碾迟庚愣了愣,眼底逐渐亮起光来,先把自己给亮瞎住,嘴里喃喃:“这是真的?” “少爷,还跟吗?”高黄牵着马车跟在后头,见碾迟庚停在那里,而凤汐眠已经走了有些距离,也不知碾迟庚何时回神,一时拿不住主意这才开口提醒。 碾迟庚回神过来,一把抓住高黄的肩膀问,“小姐呢?” 高黄先是一阵疑惑,又指着前面,“小姐好像和王妃走在一起。” 碾迟庚看过去,还真是。 高黄见碾迟庚一副有戏可观的模样,不免疑惑一句,“少爷怎么就知道王妃和小姐说的来话?” “你懂什么?”碾迟庚睨他一眼,道,“我这妹子,可是打开王妃心结的关键一步,至关重要着呢。”不然他这几日何必费那口舌在碾迟笙那桩木头面前说了这么多?他为了皇甫释离那小子,可真真是机关算尽,就连自家妹妹都算计进去了。如若他们再不成事,那就是命中注定,皇甫释离该受此劫,孤老终身。 凤汐眠和碾迟央两人算不得熟,见面不过几次,几次都未说过什么话。 不过除夕那夜,碾迟央亲眼看到凤汐眠的飞天悬箭,早前便被她的箭术折服,之后日日听闻大哥碾迟庚在二哥碾迟笙面前念叨凤汐眠在经商上是如何聪慧如何贤淑,如何心思缜密得连他这个久经商场的老手都叹之不及,碾迟央对凤汐眠更是好奇和喜欢。 她们这一路的小聊,多半是关乎箭术的内容。碾迟央算得上一位箭痴,一聊起用箭来难免会滔滔不绝,时而英姿勃发,时而娇弱回本,是个简单爽快之人。 凤汐眠对箭术倒无多造诣,至今也就被烈楚暮和木清澜指点过一二,一次于秋猎射出一举乘风破浪,一次便是几日前在繁华殿外射出的飞天悬箭。她能说的不多,也就将听来的话换个方式转述一遍罢,碾迟央是个极具天赋的聪明女子,对凤汐眠的指点多有所得。 只是此路回离王府用不得几时,碾迟央倒还想和她切磋箭术,碍于天色已晚,只好先做告别。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分别几步,碾迟央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走回来。 凤汐眠是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方驻足回首的,“怎么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见她这般认真,碾迟央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突然记起来一个人,他,武功怪异,出行如风,远似火魅。”实在想不出词儿,凤汐眠却还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只好硬着脸皮掰回来,“王妃遇刺那夜他也在,他说他认识王妃。王妃可否告知他的身份?” 凤汐眠诧异一顿,“是他让你来问我的?” 碾迟央心里头是觉着这般是不太好,但话已出口,只能点头。 温狐舟是都衍国的四皇子,他的身份说复杂不复杂,说不复杂也不复杂。 都衍国和其它三国不善往来,当前是由太后画瑾筝把持朝政。画瑾筝深具谋略,重视人才,也擅因才施位,都衍国于她经手七年,国力逐渐雄厚,雄才也渐居多。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她就是再有治国谋略,长久以往,也会落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 换言说之,都衍国的水不比冰岐国的深,当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属扑朔迷离。如若不然,温狐罂被皇甫释离设局逼回都衍国也不会至今都抽不出身。 是以,凤汐眠没有对碾迟央直接透露温狐舟的身份,只言他乃她江湖所识,是偶得之友。 这话是说给碾迟央的客气之言,却不晓得如何被皇甫释离听了去,她一回到北院就被他用来调侃了一回。 “上次你说温狐舟会回来找我算账,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凤汐眠坐下饮了一口热茶,又道:“我和娘娘遇刺那日,他出手帮了我一回。我瞧着他是要过来找我算账的,不然也不会走得这般情不愿心不甘。” 皇甫释离放下手里头的书,走过来在温炉上添了木炭,复在凤汐眠旁和腿而坐,“眠儿看起来不像是担心害怕,反倒是来打探消息的。” 凤汐眠回一温笑,“我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你。”边给他斟酌一杯温茶。 皇甫释离端起茶杯小抿一口,竟没了下文。 凤汐眠轻轻蹙眉,催促他,“你倒是说几句。” “为夫要说什么?” “你刚刚还……” “我是能看出眠儿的心思,可我为何要说出来?”皇甫释离正经道,脸色不甚满意,“我能看出夫人的意思,夫人却不懂为夫的心意,怎么算,都是为夫比较吃亏。” 凤汐眠埋头看他的脸色,他抬头看她一眼,直接把人拉至胸前,“眠儿既然这么喜欢盯着我看,这样岂不更清楚?” “……”凤汐眠试着挣扎,逃不出他的魔掌,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靠在他怀里,“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温狐罂回都衍国,怕是和太后画瑾筝脱不了干系。” 头上传来一句:“哦?夫人何以见得?” 凤汐眠轻哼,“那温狐罂是都衍国太子,按着礼数,是该他来继承大统。可他却来了冰岐国和闫亚国的边界住了下来,都衍国现由太后把持朝政,太子离宫这么些年也没传出废太子另立储君的消息,可都衍国这么大的都皇,又怎会长久甘于女子的统治?保不齐,这会就已经闹起来了。” “夫人猜的是有道理。”皇甫释离点评道。 凤汐眠却狐疑一眼,“我猜的不对?” 皇甫释离轻道:“画瑾筝虽是女子,但她统治都衍国也有七年之久。七年的时间这么长,足以让她铲除异己,建立暗势,安插亲信。若她没有这个实力,都衍国如何能安稳至今。眠儿别忘了,都衍国可是一个公主都未送出来过,也没有哪国成功把公主送进去过。” 一个不靠旁邻之力就能镇住满朝大臣,让各臣路诚服七年,没有一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凤汐眠沉思了一会,忽然抓着他的肩膀坐直身子,问道:“你的意思,是那画瑾筝自己设的局,是想让温狐罂乖乖回城。而你,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 皇甫释离缓缓勾出一抹和笑,又把凤汐眠拉在怀中,“眠儿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瞧着,那温狐舟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凤汐眠平静地问。 “你以为温狐舟在闫亚国徘徊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和事老?”凤汐眠说完,视线之上将皇甫释离的坏笑收进眼底,心中更加了然,缓缓阐来:“温狐罂离开都衍国这么些年都不愿回去,怕是和画瑾筝的关系闹得很僵。这次温狐罂虽然成功被她设计回去了,却也不见得心结就解开了,画瑾筝这般心急倒可能适得其反,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温狐舟徘徊在两国之间这么久,无外就是想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现下温狐罂和画瑾筝闹成这般,想必心急如焚。”难怪那日他会流露出那般厉色。 皇甫释离越发地喜欢和她聊天了,能省太多的口舌,“夫人这么聪明,倒显得为夫没有用武之地。夫人还是问一些难一些的问题吧。” 凤汐眠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漂亮的眼珠子在他的下颚出转了转,一时兴起地问道,“你的名声狼藉在外,可天狸国还是有意将公主嫁于你,想必是无奈中的要举。王爷就这么回拒了,他们也愿意?” 皇甫释离轻叹,抽出把玩她细指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语气无奈道,“我是让你向我讨教的,可没让你为难我。” 凤汐眠拍掉他的手,“这就是我现在想知道的。” “可你当初知道我声名狼藉,不也嫁过来了?而且,是想方设法地如我府里的门。”皇甫释离淡淡笑她。 他这话,和凤汐眠几日前所问的‘他娶她是为两国交好,而天狸国公主亦是’同出一辙,都是一番为难。 凤汐眠便是因此被他噎了一下,扬着小脸瞪他,毫不留恋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王爷现在不说,我也会想到法子打探,总归你是瞒不住我的。” “又要去找那几个叫花子?”轻笑的语气。 凤汐眠更要瞪他,“王爷是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想来王爷也不打算替我们烈家讨回公道,此事我也不打算靠着你。既然王爷如此看轻我的人,我的事也不用再同你说。” “不过是开个玩笑。”皇甫释离轻叹,调整姿势坐好,“放心吧,冰岐国和天狸国暂时打不起来。凤……你皇兄已经请命去前线,他领兵这么多年,那些士兵又都是跟他出来的,凭他在军中的厚望,他要拖延战况轻而易举。” 凤汐眠却皱了眉头,“国师既有拿下天狸国的心思,又岂会让皇兄这般胡闹?如若皇兄因此成了国师的眼中钉,暗中将他除了也并无可能。”更别说凤皇一人在皇宫之中,也是深陷危险。 皇甫释离帮她倒了杯水,示意她心安,“你皇兄既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就应该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我同他交过手,多少也了解过他。他不是鲁莽之人。相反,他身怀谋略,机智过人,若非十足把握,又岂会放任凤皇一人在朝不管,只身请命前线?你啊,就是急中生乱,自己吓自己,反而自乱阵脚。”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凤汐眠沉默了一会,低眉涩笑神情寞寞,“你不知道,他待我很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皇甫释离深眸微聚,慢慢挪过去轻抱住她,温声道:“日后你不仅他一个亲人。” “可是……” “我已经留了部分人在那边潜伏,他若有危险,他们会负责将他安全带出来。”皇甫释离低声安慰她,仿佛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个样子。 凤汐眠虽感激他的未雨绸缪,还是在他胸前锤了几手,恼瞪他:“日后你再故意戏弄我,我决不饶你。” 皇甫释离连连笑道,“好,好。日后绝不戏弄你。” “也不准藏着掖着。” “好。” “那你若是做不到呢?”凤汐眠用手肘抵在他们中间,小脸认真看着他。 皇甫释离无奈,“那你想作何?” 凤汐眠推他一下,在原来的位置坐好,郑重道:“这得视情况而定。也许是心情好原谅你。也或许我不想原谅你,更不想见着你。反正留在北院是不可能,南院也离得太近。反正我会找一个地方躲着,眼不见为快。” 皇甫释离黑了脸,“你又威胁我?” 凤汐眠点头,一副他黑脸她也不怕的表情,“你瞒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又’?”反正他的话她暂时是信不过了,但她的话也不见得自己就会照做,左右他让她闹心,她也不能让他好过,看谁拗得过谁。 最后还是皇甫释离妥协。 “无影宗门的人可有什么下落了?”凤汐眠得了他的点头之后当即就问。 “夫人现在每说一句话是都要藏着对为夫的算计了。”皇甫释离兀自叹息。 凤汐眠莞尔一声:“彼此彼此。” “……”皇甫释离低头又抿了一口茶,须臾方缓缓道下三字,“封飞漫。” “封飞漫?”对于这个答案,凤汐眠倒见怪不怪。 封飞漫身后有封家,本就被宠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现在这身贵妃加持让她这些无理取闹的性子更上层楼,她的肚量经不起折腾也算情有可原。 但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是找不到无影宗门的这么多人的,想必封家多少也掺和在其中,狐狸尾巴怕是要藏不住了。 安静小会,凤汐眠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也喝下一口水,在皇甫释离看过来之时也抬头,“想来这皇宫,我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皇甫释离平静的脸微微拧起不悦。 凤汐眠反而更加坦荡起来,“王爷难道不知,无忧的这个姑姑早前派人捎了信过来约我进宫一叙。” 自五年前出了烈如倾的事,皇甫桑吉就成了离王府的禁忌,她不得踏进离王府半步,离王府的人更不会放她进来。这几年皇甫桑吉安分不少,真真没再踏进离王府半步,就连皇宫也很少出,寻常宴会要么不出席,出席了也会找一个偏僻的角落独自坐着。要是没人提醒,偌大的皇宫怕都已经忘了闫亚国还有一位公主。 如今她想见凤汐眠,还真只有这个合理的法子。 “孙妈妈没告诉过你,她以前的事?”皇甫释离还是不放心她们见面。 凤汐眠点头,却笑而不答,轻轻舀着杯里的水,慢慢道,“这正好是个机会。” 皇甫释离挑眉看她,“什么机会?” 凤汐眠笑了笑,“难不成王爷以为,我会是一个任人拿捏却不懂还手的软柿子?” 皇甫释离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宽心不少。 凤汐眠继续道,“你那个妹妹安分守己了这么些年,却因为我又逼出了丑陋模样,我这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此次她想借人打我的脸,我总得配合一下。总不能连她的这点面子都不给。” “你就这么确定她也约了封飞漫?” “自然。”凤汐眠语气笃定,“封飞漫看我不爽,却正合了她的意。这么一个无头无脑的枪手不用,那才是没脑子。” 说完听到一声叹息,“你若早点发觉这一点,也不至于被她哄骗了这么久。” 凤汐眠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当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我当年不知人心险恶,难道王爷你也不知?若你能好好提个醒,她的离间能这般轻易得逞?” “谁说我没有?”皇甫释离几乎是立即说道,但之后又不想说下去,只道,“她这人心思缜密,不简单。你若想进宫,我让北褚陪你去。” “我有红岫和绿鞠足以。”凤汐眠想也不想就回绝他,对上他不满的眸,轻笑道,“北褚太显眼,我还怎么让敌人放松警惕?”再说他一个北褚也未必就打得过红岫。 皇甫释离知道说不过她,对此并无过多纠结,只是静静地瞧了她一会,温和道,“这几日,你去商铺里逛得如何?” 凤汐眠稍稍坐正,客气道,“托王爷的福,臣妾这双腿也还没废。等会还得去孙妈妈那里学习主母之仪,再晚一些,刘管家还要拿些账目过来作考。臣妾的时间安排得如此充分,王爷可还满意?” 她一副认真抱怨的模样叫皇甫释离哭笑不得,也做模做样地点头,“如此,甚好。” 凤汐眠:“……”有时候她也怀疑,孙妈妈和刘管家突然让她端起离王府女主人学习持家管理各路商铺,是不是都经了他的授意。此番折腾下来,她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次日,凤汐眠在木榻上转醒,脑子有一瞬还没转过来。 她记得昨夜从孙妈妈那里回来,让红岫和绿鞠准备热水是想祛除疲惫,不过好像在浴池里就睡了过去。现在她人在木榻上,想来是皇甫释离将她抱回来的。 “红岫,绿鞠。”凤汐眠边穿鞋边喊道。 红岫和绿鞠开门进来,“王妃醒了?” 红岫将水盆端过去,把湿布递给她,“王妃怎么不多睡一会?” 凤汐眠接过来擦了擦脸,将绿鞠递过来的衣裳套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绿鞠道:“已经巳时了。” “巳时?”凤汐眠稍是一顿,穿衣的速度也快了些,又看向窗边:“已经巳时了,为何房间还这样暗?” “外面套了布。”绿鞠边帮凤汐眠整理衣服,边道:“王爷吩咐了,这几日让王妃好好休息,特意命人套上的。就连孙妈妈来了都没说什么,王妃就不用担心了。” 红岫开了木窗,已经出去外面将那布匹都掀了起来,探进一个头来说道:“王爷担心王妃身子累坏了,还特意吩咐厨房给王妃做些补汤,王妃待会吃些清淡的粥就能喝了。” 凤汐眠听她们一言一语说完,愣道:“今日不用出门了?” 红岫和绿鞠忙不低地点头。 凤汐眠再道:“也不用学持家之仪了?” 红岫被她那样子逗笑,“王妃,你不用怀疑,这是孙妈妈亲自对我们说的。院里的人都听见了。你若再不信,等会让星途和星遥进来,王妃再问问便知。她们肯定不会说谎。” 凤汐眠微微点头,刚要套上最后一件衣裳的手停了下来,“那刘管家那边?” 绿鞠忙答道,“刘管家都是听孙妈妈的,王妃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凤汐眠嗯地一声,再次点头,反应过来又开始蹙眉:“那你们为何进来的时候为何不说?”说完已经开始解衣,下颚指了指窗外的方向,“将方才的布匹全部放下来。” 红岫愣了愣,意识到凤汐眠要做什么,忍不住弯唇一笑,忙照做。 凤汐眠解了衣服,往木榻上一趟,连红岫和绿鞠都不管了。 红岫和绿鞠兀自地退出房间,在门口处就已经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王妃这个样子。”绿鞠由衷道。 红岫连连点头,唇角的笑根本停不下来,“王妃这个样子太可爱了。若非这几日孙妈妈和刘管家逼得紧,以前王妃哪里让我们服侍的?王妃这般迷糊的模样,怕是连姑姑都没见过。” 绿鞠对此深感认同。 偷了一日闲,凤汐眠一觉睡到黄昏。 醒来不久,红岫进来对她说了两个消息:一是丘陵愔过来看望过她,得知她在休息后就走了。倒是留了几句话,说是那天晚上遇刺之事已经水落石出,幕后主使已经受到了惩处,是叫她放心的。 但凤汐眠却觉得事实并无丘陵愔说的那般简单。那群人出自无影宗门,买通之人是封飞漫,这其中不管是哪一方被传出,都会掀起不小的动静,红岫的转述就更不会这般平静。怕是皇甫卓玉为稳定国情维持各方势力平衡私下里处置了,对外却将事实掩饰了去。 第二个消息的缘由,则是鸽子。 五日之期已过,凤汐眠迟迟没有去赴约,的确是该把人等急了。 凤汐眠听完红岫的说话,静静沉思了一小会,将鸽子送过来的纸条烧了,继给他回了几个字交由红岫手里,“让他们照着这个地址去找,他们会得到答案的。” 红岫接过来,犹豫地问了一句,“王妃,您和烈如倾,是真的吗?” 凤汐眠默而不语,将笔墨放置好,这才看她,“你觉得呢?” 红岫摇头,面露踌躇,“这太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也对,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偏偏就是有人相信了。 “王妃觉得他们会信吗?”红岫已经从凤汐眠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虽然还不太明确。 “为何不信?”凤汐眠挑眉轻笑,眼里似敛着云淡风轻,“不管他们信不信,只要他们心中有鬼,就会不停的猜忌怀疑。至于是与不是,还重要麽?” 睡了一天,凤汐眠实在饿得紧,吃下的食物比往常多了几乎一般,就连皇甫释离命人做的补汤她也喝了一大碗。 但红岫和绿鞠在旁边看着却很高兴,这样至少可以说明,凤汐眠的食欲变好了。 她的食欲不错,证明她的心情就不错。 可她们又哪里想到,凤汐眠吃这么多纯粹是做在外人看的。为此等所有人都退下后,她兀自在房间里吐了好一会。 绿鞠是听到声音才进来的,见着盆子里的呕吐的食物,当即就吓得惊慌失色,“王妃,你,你怎么吐成这样了?” 凤汐眠擦了擦嘴角的污渍,示意她放心,“许是吃得太急了,平常也喝不惯补汤。没关系,我再睡一会就好了。” “这怎么行?”绿鞠担忧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听闻这补药是王爷从决明子那里要来的,莫不是又和王妃的药相冲了?” 闻言,凤汐眠眸色微闪,“谁知道呢?”也或许他们都藏了这样的心思。 果不其然,凤汐眠吐了不久,决明子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房间里点了特制熏香,凤汐眠闻着,果然好了许多。 绿鞠着旧用双色茶壶泡了茶,凤汐眠只让她放桌面,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决明子轻轻扫了那茶壶一眼,视线定在凤汐眠那张略有苍白的小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长胡子,低声道:“看来着急的,并非我一个人。” 对此,凤汐眠并无否认,着手倒了两杯茶,都推给了他,“决明子可比我沉得住气,是等不到王爷的传召,已经等不及了吧。” 决明子深眸微转,粗杂的眉毛轻挑,“你果然变了不少。”继在那两杯茶上闻了闻,端了左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次不打算瞒我了?” “那也得瞒得住。”凤汐眠淡道。 决明子鼻子一哼,目光在她手腕一定。凤汐眠也已经撩起袖子放在桌面,待决明子把完脉,她复垂下衣袖两手至于膝前,而后听到一句怆然的声音传来,“竟真的是,赤寒疾。” 以前不少大夫帮她诊脉之时都流露过震惊和怜悯之色,凤汐眠对此已然见怪不怪。 “你真的是澜儿的徒弟?”决明子突然问道,对上凤汐眠清冽的眸,轻轻咳了一声,“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和澜儿在一起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决明子一句话就能撇清所有,自然不会心怀愧疚。”凤汐眠冷冷道,复将另一杯茶水拉过来抿了一口。 决明子瞧着她这般态度,心中多少有了答案,拉了拉衣襟坐好,温言道:“今日过来,我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我知道你心中也有疑惑想从我这里讨答案。还是你先问吧。”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凤汐眠面色雪白,目光却十分冷静,“你是如何得知,木清澜是我的师父?” “这世上,论医术,除了她,没有人能在我之上。”决明子说得一脸笃定,一会脸色加柔,和声道:“澜儿和我的医术师从一人,其中干系一两句话说不通。当初我为你诊脉初断你身上患的是寒疾,但你的病症却着实怪异,尤其是你的脉象。澜儿是不是你的师父我不知道,但你身上的病,肯定和她有关系。” “那我和烈如倾的关系,也是你告诉王爷的?” “也不全然。”决明子道,“自古就有传言,说锁魂灯有起死回生之效。需取那人之血滴入灯芯,日后用至亲之血作燃料供养灯火,连续三天三夜,若那灯能点燃,说明那人还活在世上。” 凤汐眠面露不解,“借灯还魂?” 决明子摇头,“王妃也不用想得太远。王爷之所以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是因为烈如倾的尸体不见了。那年刺在她胸口的那把剑,是王爷征战用的刺魂剑,刺魂剑凝聚了她的血,用锁魂灯确认她的生死是我提出来的。”说到此,他连连摇头轻叹,“你是不知道,王爷那会半死不活的样子,若非有我这个点子让他有了希望,怕是也撑不过这几年。” 凤汐眠眸色深深,沉思片刻后道:“那你又如何确定,我就是烈如倾?” “王妃说笑了。我哪里有这种本事。确定你的是王爷。”决明子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凤汐眠脸上扫过,“你身上的确有烈如倾的影子。” “那照你来看,我是烈如倾吗?” “十有八九。” 凤汐眠微愣,“是因为我师父?” 决明子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凤汐眠轻轻拧着眉头,“何以见得?” “我听闻冰岐国的公主曾经身患怪疾,想来就该是赤寒疾吧。赤寒疾是罕见的怪疾烈疾,病发前完全没有征兆,至今也没有全然救治的法子。王妃觉得,赤寒疾若发生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能熬多久?”决明子说完,也不着急继续,端起杯子吹了吹里面的热水,又轻轻抿下一口。 凤汐眠沉吟片刻,心惊道,“你的意思是,她,死了?” 决明子抬头扫她一眼,不予回复,只道,“这世间离奇的事这么多,是与不是,谁又能准确地预料呢?” 对此,凤汐眠不轻易相信,也不轻易怀疑。 至少她有凤汐眠的全部记忆,唯独对烈如倾毫无印象。不过她也不能过深再问,免得引起怀疑。 “王妃可曾听过阎魂令?”决明子突突问道。 凤汐眠似想了想,摇头。 决明子呐呐苦笑,“原来她连你也不曾告知。”他浅浅闭了会眼,再睁开,已然是平静之态,缓道:“阎魂令是古国留下来的势力,持阎魂令者便是阎魂主。但阎魂令也非寻常的令牌,它是用浑厚内力凝结而成,只有练就醉心经的最高层,方能凝结得出。你这身的内力,是她传给你的吧?” 对此,凤汐眠不轻易表态。 决明子也不在乎,继续道:“相传,阎魂令传女不传男,历代阎魂主单脉相传,而且是女传。” 凤汐眠诧异扬眉,“只能生女孩?可师父的儿子……” “那不是我们的儿子。”决明子打断她的时候,神色漠然,似要掩饰内心的某种痛楚,“他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早就死了。” “可他,和你们是有几分相像。” “那不过是药物作用。是为了逃避追杀,也是为断了那些人的邪念。”决明子淡淡解释道,“你能如此平静,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何为阎魂主。哪天你成为真正的阎魂主,你就知道了。” 虽然觉的不可思议,但凤汐眠竟还是信了,“你和师父,当年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木清澜痴情于凤皇,又怎会和决明子两情相悦?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了。”决明子苍苍道,愁容尽显,“现在,也该你来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凤汐眠点头,不予置否。 “你可是你师父唯一的徒弟?” “是。” “她平时可有什么亲近的人,尤其是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决明子问的时候,黯淡的两眸徒然升起一丝不易擦觉的光亮。 凤汐眠认真想了好半晌,还是摇头否认了,“师父和我常年待在醉阎黄林,极少与外人接触。林子里的人不多,多数为男子,除了红岫和绿鞠,倒还有几个打扫院落的婢女,寻常时候师父也不会让她们靠近她的房间。” 决明子安静了一会,是有失落之色,再问已然没了最初的那份期待:“那她,可曾跟你提过我?哪怕是这个人。” 凤汐眠歉意一笑,“在我印象中,并没有。” 清风沾湿,吹得枝木摇曳,窗门带响,迎面是一阵清凉。 凤汐眠起身将窗户关紧,却先见到皇甫释离匆忙的身影正往这边走,在凤汐眠看到他而停下关窗的动作之时,他也抬头看到了她,步伐迈得更大了。 进了门,皇甫释离就脱了外袍,凤汐眠正要帮他接过来,却被他避开了,继将外袍打横挂在木架上,边解释道:“外面落了小雨,衣服沾了雨水。” 闻言,凤汐眠又往外看了一眼,天比往常要灰暗,浮云微沉,月光今日也藏了起来。 风轻微猛一些,凤汐眠方才没关紧的窗倏地又被吹开了。 凤汐眠正要过去关紧,皇甫释离已经先一步拉住她,几步走去把窗锁严,转身没看到人,便是听到倒水的声音,他才注意到凤汐眠已经去了外室。 “有心事?”皇甫释离转脚去了外室,就在凤汐眠对面盘腿而坐,“听闻你今日吐了。是补品吃不习惯?” 凤汐眠摇头,把泡好的茶端放在他跟前,“我这内院的事,怎么也瞒不住人?” 皇甫释离的担忧因她的郁闷脸色而瓦解,缓笑道,“你知道,若非不是要上下朝,我恨不得时时将你拴在我身边,恨不得你的所有事都被我亲眼所见。” “所以你就派了这么多眼线在我旁边盯着?”凤汐眠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无奈。 皇甫释离喝了口茶,挑眉看着她,“夫人也可以选择时时刻刻地跟在我身边。倒省了不少事。” 凤汐眠动了动唇,最终保持缄默。 “今日见了决明子,该问的都问了吧。”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问。 凤汐眠浅浅愣了一下,“你都知道?” 皇甫释离淡淡一笑,“这几日你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能藏得了多少事?” 凤汐眠因此噎了一下,“所以你故意让孙妈妈和刘管家过来挤兑我的闲暇时间?” 皇甫释离摇头道,“我没想过你会这么上心。” “……狡诈。” “那日刺客的事情有了着落。”皇甫释离说道,脸色不太好。 凤汐眠早已想到了这个结果,自是知道他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起身绕到他身后,凤汐眠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道:“封贵妃被禁了足,对封家已经算得上一个警告。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你也不必为此伤神,我受的委屈我自有法子讨回来。但若因此让你和圣上生了嫌隙,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皇甫释离抓住她的一只手,将她拉至身前,“我倒是希望你不那么通情达理。凡事都想得这样透彻有何意思?明儿你进宫大可不必有这样的顾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出了事,有为夫在后面为你兜着。” 凤汐眠莞尔,眼神清淡婉转,看不出什么情绪。 皇甫释离轻轻一叹,以为她又听不进他的话了,正要把人扶起来坐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盖在他的眉角,“你回来的时候,这里都锁着愁色。圣上留你到现在,怕是不只这件事吧?”不等他回答,她已经再次开口,“皇甫释离,你以后会骗我么?” 皇甫释离轻皱眉头,温热的掌心含着她冰凉的指尖,“怎么问这种傻问题?” 凤汐眠缓缓笑了笑,把手抽出来,复在他旁边做好,“没什么。”其实她是想问,他到底信她几分,可话到嘴边,她问不出口。 这几日她把自己当成烈如倾,已经快忘了自己是谁了,亦或者忘了自己的初衷。 可她到底是做不到与他坦诚相待的。 她曾经想过,放下自己是冰岐国公主的身份,忘记国师的嘱咐,忽视木清澜的劝诫,只是简简单单地当他的离王妃,当离王府的主母,不理国事,只操家事。 可每每这些憧憬快让她失去理智的时候,烈如倾这个名字就会冲进她的脑海,吞噬她所有的幻想。 皇甫释离待她是好,但那是她从烈如倾那里偷来的。 何止是偷,还是骗。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凤汐眠入宫之时,赶巧遇上元墨和颜世拓进宫的马车,三人匆匆打了个照面。 不过凤汐眠正要往西边的公主宫殿走的时候,颜世拓喊了她一声,继小跑过来,略带关心地问:“王妃进宫可是要去见公主?” 凤汐眠点头,见他没走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便客气回问一句:“颜公子是去见圣上。” 颜世拓也点头。 凤汐眠便立刻道,“颜大人是和元大人一同来的吧。”她远远地看了元墨一眼,他也已经下了马车,亦远远地看着这边。因隔得有些距离,凤汐眠看不清他的五官,她能认出是元墨,是在马车上看的一眼,“我瞧着元大人是在等你了。” 颜世拓回身看了看元墨,些许着急和犹豫跃然脸上,又往凤汐眠身前靠近几分,认真道,“宫中琐事复杂,王妃最好不要待得太久。若王妃被她人拖着抽不开身,王妃大可过来找我的侍从。”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用视线告知那位侍从所在位置,“今日我进宫议事,中途有事先行离开一会也无关紧要。王妃若想找个借口离开,便托人给他捎口信,我自有办法让王妃抽身。” 说完,也不等凤汐眠给反应就急匆匆地走了。 红岫凑过来低声问绿鞠,“颜公子怎么突然对王妃这么上心了?” 绿鞠摇头,“怕是又和王妃的另一个身份有关吧。” 红岫一听,恍然大悟。 前面的凤汐眠忽然转身看她们一眼,她们立即低头闭嘴。 三人往西走了有一会,走在后头的红岫突然诶了一声,“王妃,那好像是王爷的马车。” 绿鞠和凤汐眠同时朝她看的方向看过去,都愣了一下。 那辆马车就停在凤汐眠乘坐车碾的另一侧, 虽然隔得远她们看不清马车里的人,可北冶一个冷柱子站在那里着实显眼得很,就像外面挂了一件皇甫释离的衣裳,明晃晃的,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接和明显? “红岫,王爷的马车是何时停在那里的?”凤汐眠平静地问。 红岫摇头,“没注意。”又看向绿鞠,绿鞠更是摇头表示不知道了。 凤汐眠叹了口气,“走吧。”等会她出来的时候擦眼观色一会大概就知道了。 红岫走几步又回头看那马车一眼,嘀咕道:“可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下马车?这不是明摆着不放心王妃才跟过来的吗?” 绿鞠挠头一想,也小声说道:“怕是还没到时候。”她们家王妃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欺负的? 公主殿建得比较偏,凤汐眠等人徒步走过去耗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到了公主殿前,却有宫女出来告知,说公主前脚刚刚去了封景宫。 封景宫,那是贵妃封飞漫的宫殿。 除夕那夜凤汐眠和封飞漫相闹不快怕已无人不知,皇甫桑吉却在这个时间点去了封景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心怀不轨。 但留守的这位宫女生得不惹眼,说话却是机灵。她并没有直接让凤汐眠移步去封景宫,反而解释道:“王妃不要见怪。是封贵妃在宫中待得无聊,想让公主过去陪她说会话,已经派人来公主殿催了好多回。公主本是想等王妃过来知会一声再一同过去的,但那边实在催得紧,王妃又迟迟没来,公主无法推脱,这才答应先过去的。” 几句话,倒显得是凤汐眠故意推脱,来得太迟了。 红岫实在听不下去,上前冷喝道:“胡扯。公主明明是约我们王妃申时过来的,我们王妃还特意来早了些,现在申时也都还未到,怎能算得迟?” 那宫女忙做惶恐状,“王妃恕罪,是奴婢心急说错话了。” 绿鞠冷冷地看着那宫女,“公主既是去陪封贵妃的,我们王妃也不好过去打扰。但我们王妃答应了公主要过来,也不能直接回去,总不能让公主白等了那么些时候。还请这位姐姐腾一个地儿让我们王妃休息一会,我们王妃身子弱,站不得太久。” “这……公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宫女一脸难为情,又好意开口,“要不,王妃也去封景宫坐一会吧。公主知道王妃今日要来,不能在公主殿里等候已经是失礼,这才特意吩咐奴婢在这里等着,倘若王妃来了,便封景宫里坐坐,左右都是聊天的。” 凤汐眠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但觉从公主殿里吹出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骚讽味。 前些时候封飞漫犯了事被禁足于封景宫内的消息并无外传,但身在皇宫的皇甫桑吉却不可能不知晓。她既算好了时间去那封景宫,想必早就打探好了封飞漫被禁足的缘由,是想借花献佛将凤汐眠往火坑里推,一来刺激封飞漫的妒火,企图让封飞漫来对付凤汐眠,她皇甫桑吉也便能抽身事外,隔岸观火。二来,皇甫桑吉还能审时度势因况而变,若凤汐眠被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她和封飞漫都能解气,也许在最后关头她还能伸出援手做个和事佬,两边的人情都能赚。 一箭双雕,真真是好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倒显得她太心急了些。 不等凤汐眠说话,红岫已经抛去一句冷哼,“怎么,公主还能在封景宫里一天不出来不成?就算今日不行,那还有明日,后日。” 宫女却看着凤汐眠,那眼神好似探究又带着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说道:“封景宫和公主殿离得近,王妃去哪不也一样……” “那你们公主捎信过来的时候怎么不直接写封景宫?”红岫打断她,音中带寒,有咄咄逼人之势,直接把人吓得噤若寒蝉了。 凤汐眠这会才扯出一个淡笑,“的确是一样。”都是一窝子龙潭虎穴,恨不得挖心嚼骨头的地方,“既然公主都这么吩咐了,那我便过去给娘娘请个安也无妨。” 折去封景宫的路中,绿鞠有些不解地问,“王妃知道这里面被那公主设了局,怎么公主还往里跳,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 红岫也附和道,“方才那宫女还说封景宫和公主殿离得不远,可现在都走了多久了?那公主要是真心让王妃去封景宫里说话,且直接派个人在宫口候着就好了,非让我们白白跑了这一趟,真是欺负人。” 凤汐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走得累了?” 红岫和绿鞠更是困惑,“王妃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得?”凤汐眠不仅笑,还放慢了脚步,反倒像在欣赏沿路风景一般,道:“她们让我们多绕了一圈,此时她们也便要多等一会。我巴不得再远一些。” 绿鞠觉着凤汐眠说的有些道理,可,“王妃不累麽?” “累。”凤汐眠说的很干脆,好一会后又冒出一句话:“累才好。” 后面的红岫和绿鞠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明白凤汐眠这话里的意思。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就让凤汐眠所料,她们来得越迟,皇甫桑吉和封飞漫在封景宫里等的就越着急。 “春阳,你出去看看,她们到哪了?”封飞漫已经坐不住了,是恨不得立刻就将心里头那团火气狠狠给发泄出来。 皇甫桑吉比她沉得住气,慢慢品着茶,即便是着急,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娘娘快过来坐下吧,她要是来了,会有人进来通报的。” 封飞漫来回踱了几步,又看她一眼,这才提衣坐下,“都是你说的,让她先去你的公主殿。公主殿和本宫这封景宫隔了好几个殿呢,这么一趟来回,申时都快过了。要是过了申时,她就算是要走,我们也拦她不住,还怎么让她在这里多受罪?” “娘娘的话可不能这么讲。”皇甫桑吉沉静的眸如海水般深不可测,“今日我请离王妃过来,不过是在一起说说话。娘娘被圣上禁足封景宫,也是无聊了,我才带她过来看望娘娘。娘娘可不要误解了我的好意。至于离王妃为何先去了我的公主殿,是我下人的疏忽,没能及时告知她。待会我是要向她请罪的。” 她的笑也是平淡的,像是冰雪狂卷而过的余风,看似静而无害,实则伤人于累积。也恍若淬了毒汁的香气,轻飘飘的撒在脸上,起初很舒服,但舒服之后是无尽的痛苦。 封飞漫便是因此闭了嘴。 “娘娘,不好了。”方才出去探情况的春阳急匆匆地跑回来,刚喊完这句话,封飞漫人已经走到她的跟前,瞧着她身后没人,脸色不好地问,“人呢?” 春阳按着胸口喘了一会的气,是见封飞漫不耐烦的目光扫过来,忙开口道:“离王妃来不了了。离王妃在半路摔了一跤,好像是晕倒了。现在,现在已经被离王接了回去。” “什么,晕倒了?就这么点路程,能把她累成这样?”封飞漫气得脸都变了。 被下令禁足的她本就在房中气了好些时候,连续几日吃不好睡也不好。为掩盖不好的气色,她今日特意让春阳抹了很多白粉,此时生气起来更是阴森森的。 皇甫桑吉的着重点却在皇甫释离上,“你刚刚说,离王也来了?” 春阳已经被封飞漫这个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呆滞了好一会,便是封飞漫吼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低头回道:“是,离王也来了。奴婢是亲眼所见。” 得了这个结果,皇甫桑吉隐隐像是猜出了什么,是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日后想再想请凤汐眠入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她也真真没想到皇甫释离会这样看重凤汐眠。 或许有一点皇甫桑吉现在都还未意识到,那便是皇甫释离对她的防备已经深得容不下他的女人和她靠得这么近。 凤汐眠的确是摔了一跤,不过并非她故意,也非是意外。 是失踪多日的白南虎突然蹿在她前方一步远,就在她刹不住脚要踩下去的地方,她为避免真的踩下去那一脚,愣是将步伐跨成两步大,结果地面太滑,她就这么背滑倒了。 但她也没有真的摔倒。 在她身子往后仰成九十度偏下,皇甫释离那厮伸手就搂住了她的腰,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拢,人也就被他轻松地抱起来了。 起初凤汐眠也觉得是意外,但在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后面的元墨和颜世拓,她突然就看清了皇甫释离内心的腹黑。 凤汐眠去公主殿之前颜世拓曾出言要替她解围的,想必那会皇甫释离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也将颜世拓的好心好意看在眼里,这会按捺不住醋坛的发酵,直接过来宣誓主权来了。 白南虎就是他故意给放出来的,先是让她险些摔倒,又来一记英雄救美,而且得当着颜世拓的面,那样才能彰显他的重要性以及颜世拓的多余。 坐回马车,凤汐眠立刻躲得远远的,不想皇甫释离靠近半分。 皇甫释离无视她的脾气,对外面的北冶说道,“回府。” 于是这一路,皇甫释离照样捧书在看,消遣时间。 凤汐眠手里头没有可看的,也不想对某人开嘴,干脆靠在角落边闭目养神。 本来马车里停安静的,他不说她不说,都能图个清闲。 偏偏马车半路又颠簸了一下,凤汐眠被震得一个猝不及防,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子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飞了,那个方向好巧不巧的又是皇甫释离的坐着的地方。 马车恢复平稳,北冶在外面说是前面突然冲出来一条狗,他看花眼以为是个小孩,也是怕把狗……怕把像小孩的狗吓着了,这才紧急勒马。 但凤汐眠不信。 此时她正趴在皇甫释离的膝盖上,刚抬头就撞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嘴角扬着欠扁的笑,看得她很想上去把它撕裂开,尤其听那里说出来的话:“夫人还想这样趴多久?” 凤汐眠哑然瞪他,扶着座位慢慢爬起来,正要往对面坐,这会马车又给颠簸一下,凤汐眠忙伸手去抓对面的布,最后不知怎么的竟一屁股坐在了皇甫释离的膝盖上。 这会她要是看不出北冶的故意,她便是个傻子了。 但北冶哪有这个胆子,定是这个腹黑的主子提前和他说了什么。他们能配合得如此默契,真叫一个天衣无缝,也是凤汐眠之前看低北冶了。 以前只知北冶是个冷漠的木头,未想也练了戏精这么一个好手。 彼时凤汐眠想从某人怀里挣脱出来,某人却直接从后面抱紧她,头侧埋在她的脖颈处,低哑磁性的声音就这么震进耳畔:“难得夫人对我投怀送抱,为夫怎么舍得夫人没占便宜就走了?” “……”凤汐眠几次挣脱不掉,直接用手肘撞他肚子。 大概皇甫释离也没想到凤汐眠会这么用力,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只知她力气一上来,肚子就猛地一阵痛,应激性地就把人松开了。 凤汐眠得了缝隙,一下子就坐到对面去了,且瞧着皇甫释离捂着肚子呻吟的样子是半点担忧都没有,“我觉着平日里对王爷太过温柔了些,偶尔让王爷尝尝其他的甜头,也是为了不让王爷厌倦。” 皇甫释离闷着脸抬头,“甜头?” 凤汐眠点头,“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可不就是甜头?王爷方才也是让我吃了不少的。” 待肚子的撞痛缓过来,皇甫释离稍稍整理好衣服,又恢复一副衣冠楚楚,将掉落在脚下的书捡起来,边道:“方才我是心疼你走得太累,这才出手帮夫人解了围。夫人这样可是恩将仇报。” 凤汐眠却笑,“怎么我前脚刚走,王爷后脚就追上来了?” “我这样,还不是不放心你?”皇甫释离摇摇头,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的白南虎,对外面的北冶道:“一会将白南虎送回去,省得它回府里碍地方。” 北冶:“是。” 白南虎似是感觉到有人喊它,费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眯着一条缝,不到一会,那条缝逐渐又给合上了。 凤汐眠瞧着它也不像是困,便问道,“它这是怎么了?” 皇甫释离:“冬眠。” “冬眠?”凤汐眠轻手在它头顶上推了推,白南虎一点反应都没有,若说反应,便是凤汐眠将手收回来后,它那肥嘟嘟的身体不那么明显地晃了一下,像是闹脾气的宣泄。 瞧着它反应这般迟钝,凤汐眠是不会怀疑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城的春季,总少不了一阵落雨。 雨珠不大,细雨如毛,走在路上不至于被淋湿,只是湿气太重。 下雨天凤汐眠是不经常出门的,春雨断断续续落了好半个月,她也在府中缩了半个多月,期间拒绝外来的拜帖叠起来能有手肘一般高。 不过缩在府中的时候她也没闲着。 在府里的这数日里,她已经将离王名下各路商铺的情况都了解清楚,诸如账目、往来商客、进货流程等,她都已经能倒背如流。皇甫释离得空的时候也会在睡前考她几个问题,她总能从善如流,有是记忆惊人,些许时候就连皇甫释离都自叹不如。 原本皇甫释离将这一切交给她,是想让她在碰到瓶颈之时能向他讨教一二。可凤汐眠实在是太贤良,遇到不懂的直接找了孙妈妈和刘管家来问,就是他人在府里也能被她忽略个干净。 皇甫释离不满于此对她实施质问之时,凤汐眠却理直气壮地回他说男主外女主内两不干涉,她这般是承了孙妈妈所教当家主母的良德,没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是万不能麻烦王爷的。 此话便是在怪他先前用当家主母之事来坑她了。 居于此,凤汐眠是一个问题都没留给他,也是在她眼里,没有什么问题能算得上不得了。 皇甫释离私底下又曾隐晦地示意刘管家和孙妈妈在给凤汐眠讲解的时候尽量说的模糊隐晦一些,可这也瞒不过凤汐眠。凤汐眠总能凭借自己的脑功夫破了他们的封口,几个连攻不破的问题将他们问得哑口连连,再送上几个精妙的问题,他们便毫不保留地开口传教了。 但这也怪不得孙妈妈和刘管家。孙妈妈和刘管家本就不擅拐弯抹角,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想让他们把知道的藏起来再用不知道的意思阐述出来还不让凤汐眠发现,着实是一个大难题。是以他们一开口露出破绽的时候凤汐眠就已经猜出一二,她也就试着几番旁敲侧击,没想到他们真会直愣愣地就将经纶之学给交代干净。 由是如此,皇甫释离在凤汐眠那里真真是失了用处,他私底下郁闷了好久。 就连碾迟庚和颜世琛也都发现近来皇甫释离的心情不佳,是借着喝小酒听曲的时候打探了好久,才从北褚口中打听出一点实情来。 他们之所以要从北褚那里下手,实在是皇甫释离的嘴巴太严,他们问他一个问题,他就能将他们的心思看得一个通透。对上这么一双清明的眸,他们不能,也没胆继续问下去。而能接近皇甫释离的北冶和北褚二人里面,数北褚对凤汐眠的态度更是恭敬,也欣慰于皇甫释离和凤汐眠的这般夫妇关系。 是以,颜世琛和碾迟庚本着与他共同的目的探了许久,终于让北褚松了口,症结点全无意外就是凤汐眠。 对于皇甫释离会栽在凤汐眠手里他们并不奇怪,但就是没料到他会栽得这么快。为此颜世琛和碾迟庚都唏嘘了很久,在该重新认识皇甫释离的这个问题上一拍即合,又在对皇甫释离俘获美人芳心这件事是伸出援手还是制造障碍上两相犹豫。 彼时两杯小酒饮完,他俩还是没商量出个决心来。倒是北褚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怎么将他扛回去又不让府里的人发现猫腻又是一个大难题。 碾迟庚用力在北褚肩膀上踢了几个来回都没能把人叫醒,是一副无奈状,“早知他不经喝,方才就不该点这么烈的酒了。瞧他这个样子,没睡上几个时辰怕是清醒不来的。” 颜世琛坐在那里盯了北褚那张像打了胭脂的脸瞧了很久,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北褚最近不是在盯着那个人吗?就让他在这里睡一会,他的活儿我继续让洪贝去跟,到时候把情况汇给他,他再同释离说就好了。”也算是对灌醉他这件事做的补偿。 “这个法子,好像行不通。”碾迟庚蹙着眉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窗外,又摇头道:“要出大事了。” 颜世琛没听明白,正要开口问,门外洪贝踉跄地推门而入,“少爷,我把人跟丢了。” “人?”颜世琛想了一会,倏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人跟丢了?在哪跟丢的?” 洪贝想到那个人也是咬牙切齿的,“那个人带着我们几个人绕了街上溜了几圈,最后是在,在离王府附近消失的。” “所以他早就发现了你们,还溜了你们几圈?”颜世琛的脸色极其不好。 碾迟庚倒了杯酒喝完,补充一点,“他还是故意在离王府玩消失,是在对你挑衅呢。” 洪贝能看出这一点,偏偏也无可奈何。 那可是离王府,他是断然不能贸然冲进去的,所以只能回来禀报。 颜世琛无爱地叹了几句完蛋了的话,见碾迟庚还特么淡定地倒酒喝,一时没忍住用脚去踹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酒。”说完更是生气,“都是这酒惹的祸。” 碾迟庚手里的酒在颜世琛一脚踹过来的时候已经洒得差不多,这会也失去了再饮的兴致,见颜世琛正在穿鞋,也将酒杯放下,“你要去哪?” “都火烧眉毛了……自然是负荆请罪。”颜世琛踢开地上的酒瓶,拿起长剑夺门而出。 碾迟庚看了看倒在那里不省人事的北褚,大喊,“那这厮怎么办?” 高黄听到声音走进来,“少爷,要不要我把他扛回去?” 碾迟庚没好气地瞪他,“你不扛难道让我来扛?” 离王府朝阳阁后花园,凤汐眠正对着几个花盆发愁。 这些花非寻常种子,是前几日皇后索里湘命人送过来的,说是从西域进来的贡品,圣上将此赏给了索里湘,但索里湘坦言实在不懂养花的法门,又听皇甫释离说凤汐眠在府中无事可做,索里湘便将它们送给凤汐眠来打理。 凤汐眠自是知道,这是皇甫释离故意给她出的难题,因这些花看似含苞待放,但她好喝好光地伺候了它们好几日,偏就没见它们盛开。 也是她不肯对他示弱,皇甫释离便用了这个法子要将她折服,她偏不如他的意。 “王妃,你都在这里瞧了好些时候了。”红岫走过来,也学着凤汐眠的样子对那拳头大的花苞看了好一会,嘀咕道:“绿鞠,你说这些花都这样了都还不见盛开的?我瞧着这花瓣都快松了,它们不会就这样凋零了吧?” 绿鞠摇头,觉着那就是一个稀奇玩意,“我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不过它们是从西域里过来的,可能和我们这儿的品种不太一样,说不定这就是它开花的样子。” 红岫一本正经地补充,“也说不定是水土不服。”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旁正浇着花的星途和星遥听到红岫的话都忍不住笑了笑。 红岫看到她们笑,也扯了一下嘴角,侧头看到凤汐眠还在盯着花苞动也不动,生怕她盯坏眼睛,忙道:“王妃,你也不用太着急。不就是不开花嘛,你把它们放在这里晾几天,有雨水滋养阳光滋补的,总会开花的。” 凤汐眠像是听不到声音似的继续愣着,却在红岫再想开口的时候罢了罢手,“你们都回去吧。” 红岫还想再说,被绿鞠拉了去,顺便也将星途和星遥叫退,“王妃这是在和王爷犟着呢,这几日没什么大的事最好就不要打扰王妃。” 对此,红岫是说不得什么了。凤汐眠在其他事上都还理智,唯独对皇甫释离这个人例外。但凡和皇甫释离有关的事,她总要僵持到底。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太少见,府里的人大都看不明白,也插不进去手。 “王妃最近竟有这等闲情雅致。”声音由远及近,等来风稍微猛些,人也就飘近了,“怎么,王妃想养花,连花都不领情?” 凤汐眠总算是收回目光,淡淡看那人一眼,“来了。” “来了?你说的倒是轻巧。”温狐舟不满地哼道,“你家那位腹黑的,将你当初用在宇文谦的路数都套我身上了,你敢说你不知?” 凤汐眠挑眉,莞尔道:“你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继往回走,也知温狐舟会跟上来,“温狐罂都回了都衍国,你怎么还在外面飘荡,莫不是吃了鼻子灰?” 提到这个温狐舟就不悦了,“这还不是你家那位害的?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将我哥哥我母妃的关系修复好那么一点点?你呢,就仗着我哥对你的迁就,趁机给他下套。亏我还一路护送你,要不是承了我哥的情面,我会给你做这个保镖?” 凤汐眠对此不做解释,是带他去了一处僻静的阁楼外面,寻思着没人会跟过来,这才正视他的问题,“你说我趁机给他下套?” “你那日不就给他下毒了?” “他重伤王爷在先,这是礼尚往来。” 温狐舟险些没跳起来,“他那伤是我哥弄的吗?再说,你给他下药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她就觉着他们兄弟俩好欺负,都顺过来当保镖用了。 “那他也是让我家王爷旧疾复发的罪魁祸首。”凤汐眠面不改色。 温狐舟被她折服理所当然的护住态度气得不轻,更为自家大哥感到不值,“凤汐眠,你的心就是一个石头做的。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语气倏然变冷,理智的冷,逼得温狐舟闭嘴不言,她复又道:“离王是我丈夫,身为人妇我不护着他难道要护一个外人?你对我是有救命之恩,可那又如何,是想让我承了你的恩情,事事得按你的心思来做?那你也别忘了,当初我没让你出手。” 温狐舟噎了好半晌,越发觉着这个女人心狠。但想今日过来的目的,又稍稍放缓语气,“我哥现在被关在太子东宫,不吃也不喝,谁人都不见。你看在我救过你几次的份上随我回去劝他几句……就算是我自愿的吧,可我哥怎么也是小王爷的义父,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王爷这么久见不到他,也是会担心的。” 凤汐眠却不为所动,“他若是不吃不喝,现在人已经在地底下了。” 温狐舟:“……”怎么几日不见,这女人是软硬也不吃了?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若你执意留在这里,也无妨,府里多的是想活络胫骨的下人,他们可以好好陪你玩。”凤汐眠留下这句话便举步往回走了。 “不许走。”温狐舟想也没想就动手按住她的胳膊,“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那也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沉怒声自后方传来,两人都往后一看,温狐舟刚看清那人的脸,就被迎面而来的掌风送去几米远,凤汐眠因离他离得近,也踉跄几步,此时是被皇甫释离的大手搀扶才站得稳,“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过来,让他好欺负你?”皇甫释离一副护内护到底的气势。 凤汐眠无奈,“你就是不过来,也不见得他能欺负得了我。”再说,她其实对温狐罂也挺愧疚的。 “你没有亏欠他。”皇甫释离淡淡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整件事的幕后主使是都衍国画太后,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个推波助澜的。”继冷眉扫向温狐舟,“你若是想找人算账,该找画太后,而不是舍近求远地骚扰本王的王妃。” 温狐舟的手里落了空,局势也倒向下风,别提有多不甘心。可他又并非皇甫释离的对手,且别说他一个人对付凤汐眠都可能力不从心,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同心,更没他的张狂什么事。 “凤汐眠,算你狠。”温狐罂咬牙切齿道,“听闻天狸国的主君还在东城,天狸国公主也来了吧,离王把离王妃看得这么严,是怕离王妃听到什么风声?不过这好像是你们一贯玩的把戏,最后不管怎么折腾,两国联姻都势在必得,你们应该早有领会。”说到此,温狐舟难看的脸色稍有缓和,“我看你们还能悠闲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温狐舟人已经开始闪人了,再不闪,保不齐会被皇甫释离全身的冷气给冻死。 “他说的可是真的?”凤汐眠平静地问,却有几分秋后算账的危险,皇甫释离上前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你说过不会瞒着我的。这次又会找什么借口?” 皇甫释离薄唇微抿,“这几日我早出晚归不见你过问一句,现在就听了温狐舟一句挑拨离间的话你就……你也不怕我寒心?” “你故意给我出的难题我还没说话,你寒的什么心?”凤汐眠噎他一句,打道回院,前面几步又停下来,“说到寒心,你让孙妈妈和刘管家故意对我藏着掖着各种为难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我寒心?你离王家大业大,平日就是刘管家和孙妈妈合力打理都忙不过来,现下你却让他们一并把事务都丢给了我,你可知这其中但凡出现一点差错,会损失多少银两?你明明知道我在府中忙不过来,还让皇后将那,那什么……” “曼陀芙兰。”皇甫释离本在认真听着她的数落,这会是听到断句了,这才理所当然地补充上去。 “对,曼陀芙兰……”凤汐眠见他这般搭话,语气更不好,“我整日整夜地忙,你还在圣上和皇后面前说我空闲得紧,非让皇后将那曼陀芙兰交由我来栽培。它若是一般花种也就罢了,偏偏又如此娇气任性,比你都难以伺候。你倒说说你存的什么心?” 一通数落下来,着实将皇甫释离愣住了。 好一会他才发现他家夫人是在发脾气,而且脾气还不小。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着凤汐眠总归不是对他不理不睬的冷淡,皇甫释离方才的阴郁顿时散了不少。 但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忙追上去哄着她,“我的心思夫人还不知道。这几日我见你天天往孙妈妈和刘管家那里两头跑,将我这个丈夫是忽视得彻底,我的心里岂会好受。我若不给你下点难题,保不齐你都已经忘了我这个丈夫的存在了。”说着说着,发现凤汐眠走得更快,皇甫释离的心情又愉悦又郁闷的,也加快脚步,“我知道夫人是见不得我太累,可我是你丈夫,你遇到困难麻烦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找我帮忙,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我又怎么想?” “那你怎么想?”凤汐眠回头打断他,见他就快撞上来,愣是伸手把人又往后推,“你会怎么想?你无外就是想让我事事顺着你的心思走。但我告诉你,我虽然答应担起这个家的主母之责,但也并非木偶。我做事有我自己的章法,我不管以前是什么规矩,前王妃是如何操持打理王府上下,现在既是我来打理,就该按着我自己的想法来。” “这离王妃不一直都是你?”皇甫释离忙接了她的话,尽量站在她圈定的安全范围外,免得将人彻底惹怒,温言道,“是,我的确是让孙妈妈和刘管家将你之前打理王府的方法跟你说了,但那不也是为了帮你更好地上手?更何况,这至始至终都是你一人想出来的点子,孙妈妈他们套用了几年都未出过什么纰漏,你为何就跟它们过不去?” 凤汐眠哑口无言,但还是在他要靠近的时候抬了手阻拦,“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若觉得过去的更有用,你可以让孙妈妈和刘管家继续沿用,我恕不奉陪。” 皇甫释离被她的说话逻辑弄得哭笑不得,“怎么,这几日你对我爱搭不理,都是在跟自己的过去在置气?” 凤汐眠懒得和他纠缠,转身继续走。 皇甫释离再次跟上去,“真生气了?”用嘴功夫拦不住人,他只能动手,几步上前想把人拉住,再拉不住直接就抱进胸膛,好一会才将她制服,皇甫释离是连气儿都不敢喘就急忙解释,“我也不是在为难你。我只是想让你记着,我是你丈夫,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你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可以尽管过来麻烦我。在家里我是你丈夫,在外面我就是你的天,就算发生天大的事都有我给你撑着。丢了银两算什么?我们家大业大也不差那几个钱,若是由此能让你发现我这个丈夫的重要性,就算损失家财千万我也乐意。” 凤汐眠气得闷闷的,但还是不在抵触他的触碰了。 皇甫释离忙趁热打铁道,“你说我故意让皇后来为难你,可你也能把难题丢回给我啊?我们夫妇一体,本就该患难与共,我为难你也是在为难我自己。可我为何要这般为难我自己?自然还是为了夫人你。这几日你明知道我私底下让孙妈妈和刘管家拒绝回答你的问题,可你依旧一言不发,甚至连质问都不曾有。我只能加大难题,让这个难题将你我都捆在一起,这样你就不会对我不理不睬的。”只是最后,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忍耐。 凤汐眠对他这些理直气壮的理由实在无法苟同,偏偏她又无法反驳,只因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他那里都已经备着好几句对付的话,又定是句句窝心,保不齐到头来还能反奸诈为委屈。 并非她自己理亏,而是她做不到像皇甫释离那样的厚脸皮,黑白进他嘴里再吐出来都能被嚼得面目全非黑白不分。因此在扯到夫妻之间的问题,不管大小,都是皇甫释离能言善辩了些。 凤汐眠干脆忽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皇后送过来的这些花若继续不盛开,你打算如何向皇后交代?” “明日下朝,负荆请罪。”皇甫释离答得又快又正经。 凤汐眠:“……你这算什么法子?” 皇甫释离便作思考,“那夫人觉得应该怎么办。” 凤汐眠迁思回虑了一会,忽道:“我记得,颜世拓很会养花。” 皇甫释离:“……” 醋坛子一经打翻,又是一阵醋味弥漫。 皇甫释离当即开启排斥颜世拓的模式,一来提到秋猎刺客之事与颜世拓关系匪浅,二来又道颜世拓对她的好意心怀不轨,三责牵扯到五年前烈家隐没一案,当中种种都在劝凤汐眠擦亮眼睛看人。 凤汐眠索性就保持缄默,等他的长篇大论分析完,不理会皇甫释离再怎么掏心掏窝,忽的一句关于和亲的问题丢过去,能砸得他立刻缄口结舌。 彼时皇甫释离还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再度遭了凤汐眠的横眉冷眼。 这一幕正好被赶过来的碾迟庚和颜世琛撞见,又是不低的震惊。 碾迟庚反应灵敏地将颜世琛拉住,语气古怪地低声道:“人家小夫妻正闹着,我们还是先不要去趟这摊浑水。” “不行。这事可大可小,不能耽搁。”颜世琛道,甩开他的手,继提醒他一句,“起初灌倒北褚的主意可是你出的,若是真出了大问题,你负得了这个责?” “……别跟我扯这扯那的,你就算不是主谋那也是帮凶,你拿这话到他面前说去,看谁被整得更重。”碾迟庚不服气地怼他,越发对他背后的几根棍子看不顺眼,“不是,你背这东西就想负荆请罪,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荆条?要我给你找一根去?” 颜世琛白他一眼,“那要不你来背?” 碾迟庚立即瞪过去,仿佛他敢将那棍子扔过来他就把他那个人给仍了,眼神里的嫌弃也更加明显,“快快,都别背了,丢不丢人。这一路你也出尽风头了,差不多行了。” 颜世琛不接他这渣,很干脆地就把棍子解开丢给他,“平时你不是最喜欢出风头,你拿去。” “我这,我出的风头是不少,但你也没少眼红啊。”碾迟庚应激性地又将木棍给丢回去。 两人像小孩一般撕扯了好一会,殊不知有个人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的戏,便是那木棍不知被他们怎么拽丢向上,木棍在半空旋转了好些个圈圈,最后被某人出手稳稳抓在掌心。 “释……王爷?” 皇甫释离瞧着这棍子的长度,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怎么着,知道本王要负荆请罪,特意把它送过来的?” 颜世琛和碾迟庚互看一眼,都觉着这句话的酸味很足。 “那个,你和王妃的事,我们多少也听说了……”碾迟庚正想从其他话题找切入口,却被颜世琛一个手肘给撞断线了,“直接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能绕得过他?” 碾迟庚满脸黑线,“你能说,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颜世琛挺着腰板说完,却连续吞了好几口唾沫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甫释离倒也不着急,慢步走到树下的木椅子坐下,完全没有被凤汐眠冷落后的郁色。 他这越是平静,碾迟庚和颜世琛的嘴巴咬的越紧,衣襟内汗如雨滚,如待凌迟。 皇甫释离缓缓示意,“不坐?” 颜世琛干笑,“坐,坐。”却和碾迟庚推脱着走不过去。 最后还是北褚突然现身,先他们一步屈膝跪下,“王爷,属下没有盯住温狐舟,让他闯进了王府,请王爷责罚。” 碾迟庚和颜世琛均是一愣,默契地后退一步肩膀靠一起站。 “他这么快酒醒了?”颜世琛凑近碾迟庚的耳边小声问道。 碾迟庚挑眉,看到后面跟着的高黄。高黄一对上自家主子的眼睛就能读懂他的意思,几步走过来小声坦白道,“属下给他喝了醒酒丸。因为情况紧急,这个醒酒丸是用了少爷留下来的。” 颜世琛惊讶一句:“什么醒酒丸这么靠谱?”早知道有这等好东西,之前在灌北褚酒的时候还费那劲儿温柔做什么? “这个,得问少爷。”高黄说完,自觉地低下了头。 “问我……”碾迟庚是反应了好一会才记起来,那是他千方百计从决明子那里骗过来的。意识到这一点,他险些气得炸毛,是恨不得立刻将高黄摁下来揍一顿。 “等等,北褚怎么知道温狐舟已经闯进王府?”颜世琛最先反应过来,看向高黄,“你说的?” 高黄忙不迭地摇头,“我们来之前遇到北冶,北冶说的。不过他说好像不用再继续跟了。” 碾迟庚和颜世琛顿觉毛骨悚然,默默对视一眼,意领神会。 颜世琛挑眉:这么说,释离知道了? 碾迟庚眨了眨眼:就算不知道,凭那根棍子,猜都能猜到我们是罪魁祸首了吧…… “下去,领多少鞭子自己看着办。” 皇甫释离冷冰冰的声音缓缓传来,像逃窜在春日里的冬风,凛冽冰寒,专挑毛孔渗入,是为渗人。 待北褚领命离开,碾迟庚和颜世琛这才抬头,深知瞒不下去,却还想做无谓的挣扎,不垂死也差不多了。 “那个,我们其实也是好意的。”碾迟庚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坐下,“谁知道温狐舟那小子这么狡猾,这北褚前一步刚走,他就挑衅上门了……不过温狐舟的身手我们都知道,他想进来王府那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问题。这也怪不得人家北褚吧?” “说得对。”颜世琛也跟着坐下来,理智分析道:“你不想让人家接近王府,不就是不想让他和王妃见面?我觉得老三说的对,他们见面是迟早。现在他们见着了,王妃的态度你也能知晓,王妃不愿跟着离去,断然是心中将你置于最重要的位置,你也能了一桩心安。再说他们见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那哥哥温狐罂?如今温狐罂已经远困在都衍国抽不开身,他就是想继续对王妃施好也是有其心而力不足,他不足为惧。” “你胡说什么?”碾迟庚作势在底下踹他,“就凭他温狐罂也想对王妃示好?他也不想想当初在王妃胸口插的那一刀到底是因为谁……” “你才胡说八道。”颜世琛急得连脚都不隐晦地踹,而是用手扯他胳膊,并连连挤眉子弄眼的菜让碾迟庚迟钝地反应过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就是瞧着王妃和过去的有些相像,是动了恻隐之心才会……” “行了,你们那点心思本王还看不出来?”皇甫释离淡淡打断他们的一唱一和,“温狐舟因为何事来找眠儿暂且不论。就说你们私底下将北褚灌醉这件事,你们有如何打算?” “打,打算?”碾迟庚眨眼一愣,“那个,我们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和王妃,还能有什么打算?” 颜世琛掩嘴轻咳,“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不对。王爷既惩罚了北褚的擅离职守,我们这干扰任务的罪名自然是不能直接过去,否则难平他们的悠悠之口。”这话可把碾迟庚吓得,都快要在下面和他打起脚功夫了,可一会又听颜世琛说道:“不过,我们若是能将功抵过,是不是就能免于责罚?” 皇甫释离淡眸扫他一眼,微潋眸光闪过精算的笑,“你想如何将功抵过?” “事情不能只做一半,半途而废也不是王爷你的作风。”颜世琛哂笑,悠悠道,“若我们能帮助王爷和王妃缓和关系呢?” 出了朝阳阁,在出离王府的途中,碾迟庚对方才发生的一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释离真的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颜世琛连连点头,“你要是不信,自己再滚回去问一遍。” “……”虽说皇甫释离不整他们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但碾迟庚心有余悸地问他,“话说,你怎么知道王妃的态度?万一王妃是因为释离的出现才改变主意的呢?你这无根无据地说大话也不怕踩雷?” 颜世琛却笑,“你觉着王妃若真有那个意思,释离还会如此平静?你只看到他追在王妃后面的委屈样就以为他会发怒。但你见过他即将发怒的时候会酝酿这么长时间?况且他那哪是委屈,明明是在心中窃喜。” 这话碾迟庚听不明白,“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可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颜世琛还是笑,“老大若真和王妃闹了,早忙着哄她去了,还有时间陪我们瞎闹和?” 碾迟庚想了想,琢磨道:“你是说,释离他至始至终就是想让我们给出主意的,却碍于面子迟迟拉不下脸,这才借此机会让我们戴罪立功?” 颜世琛点头。“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一早就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却故意瞒着我,让我一人在担心受怕?”碾迟庚准备炸毛。 “非也。”颜世琛缓缓道,“当时北褚下跪请罪的时候,我是真担心会被牵连。若不是我们还有这点用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瓜仁,“保不齐真的会被他派去干苦力。” 碾迟庚脸色稍缓,又问,“那你想到缓和他们关系的法子了吗?” 颜世琛停下来看他,似在深思,一会后说,“正在想。” 碾迟庚:“……” “碾少爷,颜少爷。”刘陆突然在后面叫住他们。 两人迟疑地停下来,又得紧绷神经,尤其看到刘陆手里竟还提着棍子。 碾迟庚小幅度倾斜身子,小声嘀咕:“释离不会是后悔了,突然改变主意了吧?不是,他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还让这厮带着棍子来,就这瘦成竹竿的棍子能拦得住我们的飞腿?” 颜世琛倒还镇定,待刘陆走过来还客气问道,“有事?” 刘陆被他们看仇人似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舒坦,忙干笑道,“不是我有事,是王爷……” “王爷真反悔了?”碾迟庚脱口问道。 刘陆再度一愣,“不是,是王爷让我过来将这个拿给你们带回去的。”他说完,他把手中的棍子给递了过去。 碾迟庚和颜世琛:“……” 虚惊一场就是这么来的。 可他们怎么觉着皇甫释离就是故意的呢?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傍晚时分,春雨停歇,久违了的暖阳射云而出,光芒刺眼。 凤汐眠于王府药园待了一刻钟,进去之时还衣裳带水脚踩湿地,出来的时候已能拨云见光如沐温洋,由此心情大好。 “王妃留步。”决明子慢步走来,手里提着药包,“通过这大半月的针灸催动玄鲮甲的驱寒功效,你体内的赤寒疾已经暂时被封制住了。但还不可太大意,平日里只要多加注意,药可以不用再吃了。” 凤汐眠却看着他手里的药包:“那这个是?” “药浴。”决明子说,一眼就能看出她眼眶子里的嫌弃和抵触,继道:“你体内的赤寒疾终究还没有完全根除,这药浴有利于加封抑制赤寒疾发作。” 凤汐眠点点头,把药包接过来,眉目仍有疑虑。 决明子长胡子轻动,淡笑道:“你若是不放心,我这里有药方,你可以先捎人带回去给你师父看看。不过这点自信我是有的,你可不要因为那件事小看了老夫的医术。” 凤汐眠摇头,“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只是师父曾告诉过我,我这病,是祸,却也是福。” “福祸相依……”决明子淡淡呢喃,眉头微微拧起,“难道说,你体内还藏着什么隐疾是需要赤寒疾来抑制?”不等她点头或摇头,他已经扣住凤汐眠的手腕把脉,“你这脉象还是奇怪,若有若无时强时弱。不过,这是赤寒疾的典型特征,一时也看不出其他。你师父可曾还说过什么?” 凤汐眠轻挑眉毛,云淡风轻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决明子却不想由着她这般胡来,正想劝她把药拿回来,外面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两人移步走过去,还未走出石道,已经有人先跑了进来,先是对凤汐眠行礼,继禀报道:“决明子,外面有人求医,病人已经被抬进来了,看情况不是太好。” 决明子当即翘胡子瞪眼,“外面满大街的大夫,怎么偏偏来找我这个宅老头。不见不见。” “所以我等已经把人拦在药园外面了。”刘陆说完,偷偷瞧了凤汐眠一眼,又是一脸难为情,“可,可那个人说,今日被抬进来的是,是天狸国的和亲公主……和亲公主已经进了离王府,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怕传出去会遭人诟病,影响两国交好。” 决明子长眉一挑,也扫了凤汐眠一眼,却道:“这是你们离王府的事,和老夫无关。” “这……”刘陆只能想凤汐眠投去求助的目光,“王妃,王爷不在府上,府里的一切事宜由您做主。您说一句话,只要您一个摇头,我立马就把人逐出去。” 凤汐眠淡淡抬头,似作思考,须臾后提步往前走,“那你便把人逐出去吧。” 后面刘陆愣在原地,只听到决明子哈哈一笑,“你以为你们王妃真是这般深明大义通情达理?那是做给你们王爷看的。就你也想刺激她,除了那小子,其他人只有被她刺激的份。天真。”继挥袖子走回药园,顺便关门。 刘陆:“……”他愁得焦头烂额,方才还只是感觉天就快塌了,现在反觉得天就抵在他的脑门子上,随时都能把他压得粉身碎骨。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凤汐眠在房中看了好一会的账目,有时候也会提笔记录,气定神闲得紧。 绿鞠在旁边帮忙研墨,不过她做不到像凤汐眠那样的平静。因外面时不时传来红岫的冷喝,也不知是哪个固执的下人,求见王妃被拒之后一直赖着不走。 “王妃,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王妃真的不出去看看麽?”绿鞠只是担心会不会因此伤了王妃和王爷的和气。 手里的毛笔微微一顿,凤汐眠抬头看了眼外面,淡道,“还没到时候。” 又过去须臾,果然又进来一个擅闯的。 那人直接把拦着他的下人打飞,从外院一路顺畅进了内院,但有红岫守在最后关头,他想进去绝非易事。 “王妃不见人,宇文公子还是回去吧。”红岫态度生冷,持剑站在高阶上,他想过去还得问她这把剑。 那人眉头深蹙,思量片刻,他直接越过她朝房间里面的人喊,“凤汐眠,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现在人命关天,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家王妃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红岫冷冷说道,已经把剑举起来对着他,“宇文公子,我们王妃喜欢清静,你若是再这么大声嚷嚷,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手里的这把剑已经好些时候没见血了,若公子想成全它我也不介意。” 追着那人一路跑的刘路刚提气冲进院子就听了红岫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吓得腿脚一个哆嗦,忙上去劝和,“不可。红岫,你快先把剑放下。” 红岫冷眉看他,剑又往前一分,“人是你放进来的,怎么送走你看着办。” “红岫,我的姑奶奶。”刘路从旁边慢慢移过去,小声劝道,“红岫,你就进去和王妃说说,这人命关天的,要真出了什么事,王府上下都逃不了责任。” “这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王妃现在不宜见客。就是王爷来了,想进这个门也得王妃同意。”红岫高傲的语气不容回旋。 刘路急得想跺脚,偏偏这个时候孙妈妈和刘管家都不在府上,他今日私自把人放进来,真真是闯了大祸。他就是觉得凤汐眠平时挺好说话的,怎么今日这般不通人情。 宇文谦盯着前面紧锁的房门,心下一横,想直接闯进去,却被红岫眼灵手快地拦住,两人交手迅速,刘路只能插着缝地后退,更别提有人敢上去劝和。 不过没一会,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 绿鞠走出来,叫住红岫,又朝宇文谦施礼,“宇文公子,王妃有请。” 宇文谦虽然能进了那个门,却也未见得能见到凤汐眠。 因凤汐眠坐在里屋,他只能被外室,这中间相隔的可不是垂帘那么简单。凤汐眠若不想开口说话,任凭宇文谦说得口干舌燥也无济于事。 “凤汐眠,和亲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可这是朝中大臣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凭我一己之力更本无力乏天。”宇文谦中和掉先前的所有情绪,尽量婉和说道,“再者,时下天狸国内忧外患,倘若没有闫亚国这个外力的援助,就算不和冰岐国开战,天狸国也难以继续立足。” 过去好一会,凤汐眠才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淡淡看他,“没有闫亚国,不还有都衍国。” “都衍国没有与他国联姻的先例,”宇文谦深表无奈,“更别说现在都衍国由画太后掌国,画太后膝下两儿一女,温狐罂虽有太子之名却无东宫之心,温狐舟游手好闲更志不在权,他们断不可能同意和亲政举。画太后唯一的小女儿被她视为掌上明珠,让她外嫁他国就更无可能。其余皇子更不用说,画太后是不会让他们傍上一个强国靠山以威胁温狐罂的太子之位。思来想去,唯有与闫亚国的联姻才是希望之举。”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凤汐眠款款勾唇,“你分析的是有道理。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妹妹要求医,直接去药园找决明子就是。” “凤汐眠,你知道我今日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她的病。”宇文谦由隐晦转入开门见山,唯独不敢看她的目光,“现下天狸闫亚两国缔结联谊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我国公主也已经入住皇宫,释离王却迟迟推迟不见,就连圣上也奈他无何,朝廷上下议论纷纷猜忌纷纭,如若长久以继,对两国都不利。” “宇文谦,当初我答应你让你和我皇兄见面,并非我欠你,也非我欠你。而是我不想看到无辜百姓因战乱深入火海,不想看到战火祸及城池以至妻离子散,民心惶惶。所以,这些道理无需你来对我说。”凤汐眠淡淡道,已经走出里屋,却看也不看宇文谦一眼,径直坐下倒茶喝,“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来找我。你去过我的母国,也该知晓我在母国的处境,我是为强国安国方远嫁这里,不管最初目的在何,我都始终是冰岐国的公主。 上回我帮了你已是仁至义尽。现今就算两国开战,也是强弱之争,天局定数,于我已无关大雅。可现在,冰岐国和闫亚国本就有联谊之交,你天狸国想来分一羮,挑的还是我的夫君,今日你却过来找我帮忙,你让我如何面对母国?且别说离王的决定会不会信我而变,就凭你设局让你妹妹住进王府,你觉得我该如何面对她?是把她当做共侍一夫的妹妹?还是敌国的公主?宇文谦,你做下这个决定之时,可有想过会将我至于何种境地?” 宇文谦被说得脸色凝重,久久逼不出一句话来。 今日他的确是想利用宇文清身子弱向决明子求医继而让她留在离王府,可他的目的只是想逼迫皇甫释离接受和亲,真真没想过这里面会给凤汐眠带来这样的麻烦。 先前他知凤汐眠为求各国和平能让他这个外国皇子携手本国太子对付大权独揽的国师,便觉得她能同样为平息战乱而接受宇文清,未曾想过她心里头担着这么大的负担。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宇文谦面露愧疚之色,语气也柔和得紧,“可现下,两国和亲已成定局。双方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 凤汐眠淡淡看着外面昏暗的天空,空中有飞鸟翱翔,声如天籁。 以前她因赤寒疾而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就希望当一只这样的飞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但不管是鸟,还是人,终究有逃不过的宿命。 “四皇子,这件事你应该找王爷商量。”凤汐眠说完,已经起身作送。 宇文谦却因她的客气称谓心中郁结,“凤汐眠,对不起。但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凤汐眠抿着客气的笑,“决明子嘴硬心软,你带她去药园门口候上些许时候,他自会出门见你。”说完已是谢客的客气模样。 宇文谦内心复杂,终是点头离开。 宇文谦照着凤汐眠的建议,抱着宇文清在药园站了一个时辰,果真将决明子给等出来了。 彼时决明子冷眼打量了他们好久,才让开道。却也不让他们入内,只允了外面的木桩桌凳,而且木椅只有两张。 宇文谦将宇文清放在木椅子上,他则站在一边等候。 其实宇文清也没多大的病,他本就是接着机会赖在离王府,所以决明子把完脉后脸色不好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决明子并未当场发怒,而是看着遥远的天徐徐叹道:“这天,要变了。” 一直到戌时,皇甫释离才回到王府。 今日他一直在御书房内和皇甫卓玉及各大朝臣商讨和亲之事,大伙儿集思广益思来想去了一整天,都没谈出一个结果来。 其实这件事已经持续讨论了好几天,只因皇甫释离不肯点头,和亲之举就难以继续,他们就得想其他法子安顿和亲公主。后来有人干脆提出在各大家族里面挑选出众之才和天狸国公主成婚,但在选谁的问题上又是一阵意见分歧。期间皇甫释离对此倒不发表意见,便是有人问他的时候,他直接丢出一句让皇甫卓玉把人收了当妃子,可把他们吓得噤若寒蝉,半天都不敢抬头。 谁人都知,皇甫卓玉曾立下誓言日后绝不再纳妃子,是以现今除了索里湘也就元萌萌和封飞漫两位贵妃,其中具体缘由无人知晓。但见他起誓之时的信誓旦旦,举朝上下没人敢怀疑。就连那些个想将女儿送进宫的大家族也都在那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至今没人再敢提起,除了皇甫释离,是以这次和亲商议的结果又是不了了之。 皇甫释离敢这般提议,也说明他被逼急了。 但逼急的何止他一人? 前几日被安顿在闫亚国皇宫住下的天狸国主君宇文泰极其使臣遭了突袭,主君宇文泰得手臂受了刺客一剑,是算轻伤。但就算是轻伤也不能大意,因宇文泰等人是在皇宫里被刺客刺伤,一来是闫亚国护人不慎,有损国威。二来也显得那刺客太张狂,敢犯天国威严。且柱国将军叶青海已经受任追查刺客身份查了好几日,是一点线索都未查出来,天狸国使臣借此为难圣上,圣上也是焦头烂额。 又是如此,皇甫释离的心情格外阴沉。守在朝阳阁门口本想将今日之事汇报于他的,但见他这般脸色,愣是逃一般地躲回柱子后面一口气儿也不敢大喘。 不过刘陆也不敢离开。他想着,若是凤汐眠对皇甫释离闹了,他也能立刻跳出来承认错误,左右他都难逃一责,能争取轻一点就轻一点。 但让他意外的是,皇甫释离已经进去好些时候了,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时,皇甫释离和凤汐眠的确很和谐,因凤汐眠亲手为皇甫释离做了宵夜,还是那日的桂花糕,这回皇甫释离吃的是津津有味。 “眠儿今日心情不错?”皇甫释离只能这样猜测。 若是其他时候,这个点儿凤汐眠要么是埋头于账本,要么在孙妈妈和刘管家那头学习,再要么就是直接躺在床上累得不省人事。像今日这般精神抖擞且见了他肯自动上来为他脱衣服侍的,已经算得上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且别说前几日她还对他发了脾气,好几次他主动示好都碰了好厚的一层灰,他都未来得及向碾迟庚和颜世琛那两个缩头乌龟算账,今日凤汐眠却突然变得这样友好,可不得让他一阵受宠若金? 但凤汐眠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给他倒了杯茶,温言道:“糕点配茶水,容易吃一些。” 皇甫释离乐滋滋地照做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已是初春,寒气稀漫,但屋里还放着两个暖炉。 这是皇甫释离的吩咐,他还以为凤汐眠和以前一样怕寒,哪怕他时常热得汗流浃背,也会对凤汐眠微笑着说不热。 但今日凤汐眠当着他的面儿叫人来端走了一个,又在他皱着眉头要把人端回来时将决明子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皇甫释离听完后愣了一会,回神之时已然上喜,拉着她的手又摸着她的额头,反复对比了好一会,才真的相信:“这决明子,有两下子。” 凤汐眠听得一顿,不由笑道:“他若没几下子,能在你府中赖了这么久?” 皇甫释离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桂花糕,点头以示赞同。 “这几日你早出晚归,是不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凤汐眠似是不经意地问。 皇甫释离漫不经心地答:“夫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凤汐眠莞尔,“我若再不问点,你不得又抓着把柄来怪我?” 皇甫释离笑眸睨她一会,微亮的眸就要看到她心底里面去,“眠儿当真只是因为这个才问的?” 凤汐眠嗯了一声,见他杯里的茶水见了底,亲自又给漫上,“自然还是想关心王爷的。” “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和亲?”皇甫释离故意挑眉看她,嘴唇微翘,“眠儿若是想知道结果,且直接问就好,何必拐弯抹角。左右你的心思瞒不过我。” 凤汐眠点头,是承了他的意思问道:“那和亲的结果如何了?” 她问完,静静地看着她,小脸模样认真。 皇甫释离亦盯了她半晌,咽下去的糕点突然恰在喉咙,猛起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喝茶顺了口气,却又因为喝得太急呛了水。凤汐眠实在看不下去,只能靠过去帮他顺顺后背,边道:“最差的结果无外就是将她娶进门,我没这般小气,你何必吓成如此模样?” “……”皇甫释离红着脸看她,憋着一口气又是猛咳,好一会方缓过来,脸色由此不太好,“上次见你如此生气,我还以为是你吃了醋,还拿那颜世拓来威胁我。怎么今日提起又是这般平静?” 凤汐眠没有回话,他觉得抵在胸口的那股气又往上提了一分,“本王若真纳她为侧妃,你当真不介意?” 衣袖下的手轻轻拽着袖口,脸上依然维持着清冷的笑,“王爷不还夸过我通情达理?”起身走回对面坐下,凤汐眠故作坦荡地回望他的注视,“男人三妻四妾着实正常,王爷要纳妾,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且听闻那公主已经来东城已有数日,留她在外面遭人非议也不好,王爷还是尽早将她带进门吧。” “你倒真会替她着想。”皇甫释离死死盯着她,但还是没能将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笑给逼回去,“我也是过来人,自然能清楚这里面的滋味。”终究是宿命难为罢。 “够了。”皇甫释离怒道,冷沉地看着她,“本以为今日你替我宽衣解袍是想通了,还有这一桌子的点心,你今晚的温柔可亲甜言蜜语,原来都不过是承了你所谓的通情达理。” 凤汐眠略垂着眸一语不发,似被人抽了一口气,胸口闷得紧。 皇甫释离嘴角勾着涩笑,越发凉薄,“凤汐眠,本王已经做得这般明显,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看出一二,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你问我为何早出晚归,可你方才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你也不觉得可笑?” “王爷,你对我的好,我心里清楚。”凤汐眠清淡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微怒的眸盛着微不可查的无奈和痛苦,她看得到也看得明白,“可是王爷,有些事有些决定由不得你我愿不愿意,当初我们成婚之时也非你情我愿,可现在不也水到渠成两相安好?” 皇甫释离敛下眸光,淡淡问道:“这当真是你的心中所想?” 凤汐眠亦没有看他,语气薄凉:“是。” “好。好。”皇甫释离语无自序地说了好一会,桂花糕的余味还绕在口,却觉涩涩难耐,须臾起身,拿起方才脱下的外袍出了门,期间片语不言。 窗外又起风了。 明明黄昏的时候天气还那样好,夜间却又落起了雨。 好在那雨不大,雨水轻飘飘的,夹杂在风里,像极了一阵低声细语。 凤汐眠在房中亮着灯等了好一会,好不容易门口那里传来声音,她起身本要相迎,开门进来的却是绿鞠,“王妃,王爷传话过来,说是事务繁忙,今晚是要在书房里睡了。” 凤汐眠听完,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点头,叫她下去休息。 绿鞠出来没多久,里面的灯也暗了。 等在外面的红岫忙上去抓着她问,“怎么样怎么样?王妃是不是很失落?” 绿鞠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摇头,“看不出来。王妃好像一贯都是那样平静。” 红岫便叹了一声,“今天王爷从房中出来的时候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呢。他们都以为王爷和王妃是因为和亲公主住进来之事闹了不快。可王爷怎能这么生气,这件事本来就是王爷理亏在先,你看王爷和王妃成婚到现在还不到半年,现在又新进一个侧妃,搁谁谁都不愿意。也好在王妃心中大度,这才不和他一般计较。” “可我觉得王妃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无恙。”绿鞠担忧道:“我记得姑姑说过,王妃心中所求不多,但愿一生相依一人随。眼下天狸国和闫亚国的和亲势在必行,若王爷真娶了侧妃,王妃该如何?” “那有什么,大不了走人。反正王妃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长久住下去,等任务一完成,我看王妃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红岫忿忿道。 绿鞠低头看她的表情,“我记得当初你还挺看好王爷和王妃的,怎么现在又突然……” “我那不是突然,是日久见人心。”红岫轻哼道,“我觉得小王爷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男人知面不知心。我当初就是被王爷的虚情假意给骗了,还以为王爷是王妃的良人,会真的待王妃好,可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变卦了?” 这话可将绿鞠给吓的,忙拉她回屋,关了门才敢开口道,“你这话在心里念叨念叨就好了,怎还说的这么大声,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红岫不以为然,也看不得绿鞠这样谨慎胆小,白她一眼道,“我觉得我说的没错,就该让他们听见。否则以为我们冰岐国的人胆小,任由别人欺负还不懂反击。” “红岫,你这话说的不对。”绿鞠道,“两国联姻本就是大事,即便王爷权可倾朝,那也不能什么事都能凭心意而定。当初王妃远嫁和亲不也是被逼无奈?再说,你不觉得,天狸国公主现在的情况和王妃的有点像么?” 红岫听了,有一瞬的沉默,“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白白让王妃受了这等委屈吧?” 绿鞠无奈轻叹,“红岫,你怎么还不明白?王妃今日虽然没有正面让那天狸国公主住进来,可她也已经被决明子收下。王妃向来心软,我担心王妃……” 红岫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绿鞠,你说了这么多,总不能在告诉我,王妃已经同意了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狸国公主宇文清住进离王府药园已有几日。 这件事在离王府上下无人不知,唯独皇甫释离不知晓。 彼时他刚从书房的密室里出来,就听到北褚汇报了这件事,气得当场将茶杯摔在地上,“王妃人呢?” “回王爷,王妃去了颜家私宅花满天。”北褚低头作揖。 皇甫释离没留意私宅的名字,之听闻颜家二字,脸色就已经更不好,“王妃去那里做什么?” 北褚继续低头道,“王爷,前阵子皇后送过来的曼陀芙兰还未开花,王妃去那边,应该是为了寻找让曼陀芙兰开花的法子。” “应该?”皇甫释离冷淡地扫他一眼,“这期间,她可曾问过我在哪?” 北褚忙道:“属下未曾在王妃身边待过,不清楚。” “你倒是能撇得清。”皇甫释离一字一句道,语气低沉得不能再低,“那她去了几日?” 这寒意流连的语气……北褚倒还想继续埋头,但身高不允许,而且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只管冷静道,“在离王进密室的第二天,王妃已经出门了。现在算起来,应该有四日。” 这话说完,上头就没有话再砸下来。 北褚心里想着,皇甫释离大概是太生气,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许久之后,皇甫释离再度开口,已经从微怒转向冷淡,问道:“战天棘他们在黑岩山待得如何了?” 北褚:“战将军晕过几次,不过情况还算好。其余的,送回来的有大半,剩下那些,应该还能坚持几天。” 皇甫释离点头,“让他们再撑个十天半月,你帮我好好照看他们。” 北褚往前作揖,“是,属下定会好好照看他们。”心想皇甫释离这是迁怒于战天棘。 可北褚出了书房的门,越想越不对劲。 皇甫释离让他好好照看战天棘他们,可不就是让他也进去黑岩山?黑岩山有黑鳞作指挥,他断然不可能接替黑鳞的位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得陪他们涉险山过险路,危难之际生死与共,逃过危难之后还得给战天棘他们制造麻烦,然后他得继续跟着闯难。 几步路之后,北褚算是想明白了。皇甫释离这哪里是迁怒战天棘,他是怒无可泄,直接点燃了他这个近火,黑岩山只是他临时想到的法子,算起来还是他连累了战天棘他们。 男人心,海底针。就连堂堂释离王都逃不过普通男人的心思。 这几日,凤汐眠的确去了花满天别苑,而且还住下了。 但住下的并非她一人,同去的还有丘陵愔、颜若璃以及碾迟央。颜世拓是这桩别苑的主人,自然也会同在。其余倒还有几个人。 几人当中,碾迟庚纯粹是听了凤汐眠要过来小住的消息才跑过来的。因那几日皇甫释离突然玩失踪,接连几天都不曾上朝,圣上皇甫卓玉正派人到处打探他的消息,宣了他和颜世琛不下三次,但他们是真的不知晓。 皇甫释离若是真心想躲,除非他愿意透露行踪,否则就是让上百只耗子满大街地蹿,都不一定能嗅得着他的气味。 碾迟庚私底下也找北冶和北褚了解过,但他们的嘴巴守得严,愣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他只能当皇甫释离是为了逃避和亲之事躲了起来罢。但有一日,碾迟庚在离王府走动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正在散步的宇文清,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现下满朝都在为如何安顿天狸国公主的事情吵得面红耳赤不死不休,如今宇文清却在离王府住得那是一个自由自在,这不明摆着是皇甫释离的意思?可碾迟庚找王府里的下人打探了一番,都说皇甫释离从未管过此事,他就更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找伺候凤汐眠的星途和星遥二人问话,循循诱拐了几句,就打听到了宇文谦曾与凤汐眠单独聊过的消息。 再问之下,就更不得了,凤汐眠竟直接去颜世拓的别苑小住了。 前几日他和颜世琛还被迫接了任务,要好好调解凤汐眠和皇甫释离的关系。他们也不过是迟了几天动手,哪里想到皇甫释离就突然闹了失踪,而凤汐眠更是直接从王府搬出去住了?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不等宇文清嫁进王府,他们二人就改分居了。 由是得了那个消息之后,碾迟庚马不停蹄的当天就去了花满天别苑,又本着保护凤汐眠的目的赖在别苑里不肯走,期间也不忘把颜世琛那小子拉上。又担心颜世琛和颜世拓两兄弟会突然打起来,他特意多找来几个人,诸如好脾气的丘陵羽,又如温润的元墨。 是以这几日,花满天别苑是热闹非凡,堪称前所未有。 因颜世拓这苑子之前是不予开放的,这次肯让他们进来纯粹是承了凤汐眠的面子。 此时阳光正媚,凤汐眠和丘陵愔刚从花海中采集回来,木蓝里的花芯几乎与篮子边缘持平。 碾迟央不喜采花,觉着那是女孩子家家才做的事情。但她也没有明说,就是在脸上五官表现出来的罢,而且没几个人看不明白。相较于此,她更愿意射箭,颜若璃不忍心她落了单,便陪她一起射箭,也当时练手。 凤汐眠和丘陵愔刚回到院子,碾迟央和颜若璃也提着猎物回来了。 “你们去打猎了?”丘陵愔忙放下手里的篮子去瞧他们的猎物,“你们刚刚不是去切磋了吗?怎么打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颜若璃把背上的箭袋放下,笑道:“只是临时兴起。而且,这些也不全然是我们猎来的。” “那还有谁?”丘陵愔刚说完,就看到后面元墨和丘陵羽走回来,他们远远朝这边招了手,绕过木桥的另一边去了男方院落。 分男女院落是颜世拓临时安排的,是为了凤汐眠她们女子的名声着想。 “若璃你们可真能耐,居然把元墨和我哥哥都给支走。万一颜世拓和颜世琛打起来,你们也不怕他们把这里给掀了。”丘陵愔啧啧道,“而且我觉着就是他们打起来了,也不见得迟庚哥会阻拦。只要是拦不住。” 凤汐眠抬头看她们一眼,“颜世琛和颜世拓打得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丘陵愔像是抓到了什么猫腥味,又走过来帮忙挑花芯渣滓,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八卦,“这颜府里面啊,可分了东西两大宅子。而且两大宅子里面除了正门相连,其余地方泾渭分明,东西两院的下人互不干涉,眠眠以为是因为什么?” “阿愔,你这样说我们颜府,是当我不存在了吗?”颜若璃不满地嘟囔,也走过来凑桌子坐下,“我那两个哥哥也就以前打过一场,现在应该不会了。” “多久以前?”正在擦拭弓箭的碾迟央也插了一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碾迟央一门心思都在学习箭术上,对于外面的传闻一无所知也是常事,此番问出来,也是出于惊讶。 虽然她和颜世拓接触不多,但颜世琛却经常来碾府串门。颜世琛和她二哥碾迟庚的关系好,性子也直,平日里被她那两个哥哥联合起来不知欺负了多少回,愣没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断然不像是能与人大打出手的。且别说颜世拓是颜家掌门,为人处世沉着冷静,至今也未听闻发过什么大怒。 这样的两个人若还能打出一个天翻地覆,真真是见奇事。 颜若璃还未回答,丘陵愔已经捷足先登,“五年……不,应该是六年前。他们那场大战,别提有多轰动了。整个颜府上百个下人一起上,都没能拦得住他们的拳头。当年那个惨状,我现在回想都觉得历历在目,简直惨不忍睹。只是可惜了那些珍贵的瓷器,太无辜。” 凤汐眠手指为顿,淡淡问道:“他们打架,是为了什么?” “为了……” “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颜若璃抢先回答,目光落在凤汐眠的脸上,“许是在经商的法子上发生了分歧,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但在那之后,二哥就已经不再理会家族里的事了。” 这倒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了,今日他们说要在外面烧烤,这里没几个下人,我们先去帮忙将那些猎物给处理了吧?”丘陵愔瞧着她们的脸色不对,忙提议道。 “你们先去吧。我有箭术上的问题想先请教王妃。”碾迟央将弓箭挂在钩子上,继走过来坐在丘陵愔方才的位置。 颜若璃和丘陵愔各自看她们一眼,走过去提猎物了。 篮子里的花芯已经择好,凤汐眠挑了些好的泡在水里,是要泡茶用的。 碾迟央在旁边看着,因为无聊撑起了腮,直到阵阵花香味飘过来,她禁不住走过去看了一眼,“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凤汐眠笑而不语,待水沸腾了,示意碾迟央将茶壶端过来,也便一并解释了这些操作。 “我听二哥说,王妃是为了躲王爷才过来的,可我见着王妃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碾迟庚直白道,又笑了笑,“不过王妃和离王还真是默契,一个离家出走,一个躲得无影无踪,可让你们府上的人一通好忙。” 凤汐眠默不作声地将花茶泡好,先给她倒了一杯,“尝尝。” 碾迟央还未下嘴,浓郁的茶香已经让她有些陶醉,由衷说了一句,“王妃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可一口茶喝下来,苦得她连连皱眉,“这茶怎么这样苦?” 凤汐眠也抿了一口,不过反应却很是淡然,“茶虽苦。可你未喝之前不也夸了它?” 碾迟央微愣,舌尖扫了一下唇齿,了然一笑:“王妃这是想告诉我,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还得深入其中方能体会?可这涩涩的苦味,莫不是也是王妃现在的心情?” 她从碾迟庚那里听过几句朝堂之事,也知和亲之事势在必行,且最有可能是落在离王头上,心下也曾替凤汐眠抱不平。但见凤汐眠这几日赏花戏水的悠闲之态,她没好意思提,是怕她伤心。如今瞧着,她似是也没看懂凤汐眠这个人。 “迟央,你太着急了。”凤汐眠缓缓道,“这杯茶的确是苦了些,但却会让人更精神。况且,它的回味悠远反复,能让人深品其中,更会牢牢记住它的味道。” 碾迟央吞了几口唾沫,果然还是觉得苦,不过那苦中透着一股清凉,再之后竟还有浅浅甘甜。她不由得再饮下一点,没有最初的难以下咽,齿间都是花的清香,叫人一阵神清气爽。 “王妃,其实你是不想共侍一夫的,对么?”碾迟央突然说道,“让和亲公主住进王府,是你的主意吧?但你可曾想过王爷会作何感想?” 凤汐眠浅浅勾唇,“你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打算说了。” 碾迟央轻挑眉毛,笑道:“可不是。王妃强颜欢笑了这么些天,我险些都信以为真了。我那二哥比我还信你,夜夜来我房中叨叨,就怕王妃你将这件事看得太开,反倒显得王爷在你心里没什么分量。若非有我拉着他,保不齐他早就想动手将王妃请回去了。” 凤汐眠轻哦一声,“他还说什么了?” 碾迟央不答反问:“那王妃看出什么了?” 凤汐眠抿了口茶,缓缓道:“我和你交友最迟,和阿愔和若璃相识更早。若只是想劝我,找她们岂不是更容易些。” “王妃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最有把握劝得了王妃的。”碾迟央也不撂弯子,直言道:“想必王妃应该知晓,早年前我险些就进了离王府当了王妃。可王妃不知的是,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当离王妃的心思,离王也没有。那日我进离王府是离王的授意,住下来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离王让我答应那桩婚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阻断圣上替他主婚的念想。 这也因为先王妃离世后,离王府再无女主人,各大家族为与皇族联姻,纷纷将自己的女儿引荐给圣上,圣上迫于压力,只能对离王开口。当年我能选上离王妃的候选人,事先是和离王商议过的。先是让我进离王府住几天,之后假意逃离,再以离王残暴为由让我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一来能压住各大家族的送女之心,二来也能替圣上回绝其它家族争了底气。离王为留住王妃之位不惜多费工夫这般谋划,想必那和亲公主想嫁进来也不容易,也说不定离王早已经做好了打算。” 凤汐眠听她说完,并无多少情绪波动,只道:“你和天狸国公主的情况不一样。离王是闫亚国唯一的王爷,清禾公主是天狸国最受宠的公主,他们成婚是最合适的。换做其他人,天狸国也不会同意。” “王妃这么说,我就当是在替王爷着想了。”碾迟央见她并不反对这个结论,心下也放松了些,继续道:“可王妃知不知道,离王他不是一个随意将就之人,他能承认你是离王妃,断然是对你有特别的感情。我猜王妃心里也是不愿接受清禾公主的,你能走得这般干脆,留离王和那公主共处离王府,想必是觉得你和清禾公主的遭遇差不多吧?” 凤汐眠沉默,碾迟央更是了然,“当初王妃和离王在成亲上闹过的一些小乌龙我多少也听过,那个时候离王虽然不同意那门婚事,但也只是沉默,并无过多的抵触。可现在,离王为了阻拦这门亲事,不仅在朝堂上与圣上公然作对,就是在私底下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许你一个承诺。可王妃却先同意了那和亲公主住进了王府,日后若是有人借此逼迫离王,王妃以为离王是受还是不受?” “这些事,都是碾迟庚告诉你的?”凤汐眠蹙眉道。 碾迟央稍是沉默,道:“是也不是。这件事在东城闹得沸沸扬扬,估计也就王妃你不知道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夜色将临,篝火林中起。 花满天别苑对面有一片林子,林子入口是一大块平坦的草地,元墨和丘陵羽便是将篝火搭建在那里。 不过篝火是搭建好了,就连猎物也插了竹子架在了火堆之上,可那些姑娘们是一个都没到场。 “你叫人去催催,看看她们什么时候过来。”丘陵羽嘴里先吃上了,口齿不清地朝元墨丢去一句。 元墨看他一眼,继续在火堆们坐下,“时间还早。” “还早么?”丘陵羽看了看天色,“难不成她们还打算吃了晚膳再出来?” “大概是吧。”元墨说着,视线在丘陵羽手里的兔子腿定了定,“你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给我一条腿。” 丘陵羽又咬一口兔肉,把自个的腿往他那边伸长。 元墨:“……”他顺了他的意,手里拾起一个石头,往丘陵羽侧腿仍过去。 丘陵羽被他丢了一个搓脚不及,小腿顺力往火堆里抬,险些就遭了那些火苗的道。等他集中注意力去控制身体,也顾不得手里的兔子肉,兔子肉从他手里脱落,稳稳落在了元墨手中。 丘陵羽狼狈地在草地里滚了一会土,爬起来才发现手里的兔子肉不翼而飞,地上也找不着,便是听到一声奇怪的笑才抬头看过去,竟是元墨捞走了他的兔子肉,“元墨,那是我烤的。” 元墨嗯地点头,照样吃得香,“可我也送你一条腿了。” 丘陵羽:“……小人。” 元墨再咬一口,“彼此彼此。” 眼看最后一根兔子腿就要进了元墨的腹中,丘陵羽顾不得满手灰,起身去夺肉,“不是,你方才还只要一条腿的,这么现在身子也要了?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啊?” 元墨左躲右避,边嚼着肉,边说道,“那是刚才。现在它是我的了,自然就不能浪费。” 丘陵羽郁闷,“这明明就是我烤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你方才丢了,是我接住的。”元墨说得理直气壮,嚼的也越起劲。 “……多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丘陵羽闷闷道,转而去翻其他猎物的身,顺便物色着哪些更香,待会也好迅速下手。 元墨笑着看他干吞口水,等吃完了才腾出口来辩道:“我若是孩子,你便是孩子中的孩子。” 丘陵羽百忙之中抽他一个眼神,“这又是什么逻辑?” 元墨正经地回答,“你不是比我小了五六岁?” 这下子丘陵羽反应过来,更不想说话了。 “哥你真是没用,怎么次次都被人家说的哑口无言的?你的伶牙俐齿都用在对付我了。”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戏的丘陵愔突然开口。 旁边的颜若璃也跟着笑了笑。 丘陵羽白她一眼,“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别猜了,就在你出糗的时候。”丘陵愔道,也伸着鼻子去寻腻香味。 丘陵羽是没心思再挑肉了,转而问颜若璃,“王妃和迟央呢?” 颜若璃往苑子那边扫了一眼,“应该一会就过来了吧。” “遭了。”本要坐下的元墨突然又站起来,神色凝重道:“世拓和世琛消失多长时间了?” 颜若璃这会也拧眉担忧,“好像,迟庚哥也不见了。” “不会是偷偷打起来了吧?”丘陵愔纯属是瞎猜,但她说完,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无奈。 颜若璃四处观望,“可这里也没几处经得住他们打的……难道是……” “深林。”元墨和丘陵羽同时说道。 “不能吧。不久之前我好像听王妃和迟央姐说要去林子里走走的。”丘陵愔道,看向丘陵羽,“你们刚刚在这里,没看到吗?” 丘陵羽摇头,看元墨,“你呢?” 元墨:“我记得苑子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林子对面,刚好绕过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左道上的小山丘,若凤汐眠她们从那边走过,的确刚好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丘陵愔想起六年前颜世琛和颜世拓大战的惨烈模样,一时担忧紧起,“若他们真的动起手来,王妃不会真的去拦吧?若他们打得一时忘我,伤了王妃可怎么办?” “说不定只是我们想多了,不要自己先吓自己。”丘陵羽打断她,与元墨对视一眼,“我和元墨先去找找,你们在这里等着,若他们先回来了,也好给我们发个信号。”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他们只是打架,不可能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暮色更浓,春风透着一股凉爽自林中吹过来。 丘陵愔往火堆里丢木柴,又看向林子那边,“若璃,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颜若璃心中也在担忧,“应该没事。我哥哥们,就是遇到那件事的时候才会冲动一些。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的心结也没有那么深才对。” “若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丘陵愔双手环抱,因离火堆近,被火映得满脸通红,“今日眠眠问的那个问题,我虽然也不知道答案,但绝对不会是你口中的经商之争。若璃,这些年我针对你大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大哥在烈家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能告诉我吗?” 颜若璃轻轻埋着头,也似在回想往事,但她还是摇头了,“这件事我也不清楚。阿愔,你别问了,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想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见此,丘陵愔真不问了。 须臾,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丘陵愔撑着膝盖站起来,远远看去之能瞄着个黑影,“好像有人过来了。”可那边是上坡的路,颜世拓和颜世琛就算再忍不住想打架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不会特意骑马。 颜若璃也走近一些,“几个人?” 丘陵愔眯着眼睛远眺:“似乎两个。” “遭了,是王爷。”颜若璃说完,丘陵愔也看到了,“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进去躲躲?反正这苑子是颜世拓的,出了什么事他负责。” 颜若璃:“……”这丫头针对颜世拓的时候是真的忘了她是颜世拓的妹子了。 不到一会,皇甫释离已经策马到了草坪停下,他身后跟着北冶一人。 “王妃?”皇甫释离言简意赅地阐明来此的目的。 丘陵愔一下子就被皇甫释离身上的那股冷劲儿给吓住了,继指着旁边的林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妃应该就在这片林子里面。” 皇甫释离望着那边黑漆漆的森林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去那里做什么?” 对此丘陵愔和颜若璃都不敢作答。 皇甫释离正要进去林子找人,北冶拦在他前面,“王爷,还是让我进去找找吧。” 可最后谁也没进着,因里面元墨和丘陵羽已经跑出来了。 他们身上还带着血,头发凌乱,衣服不整,像是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你们怎么了?搞得这样狼狈,莫不是他们真打起来了?”丘陵愔第一个跑过去,等发现自家大哥衣服上的血迹不是自己的,这才放下心来。 可其他人就显得不那么淡定了,尤其元墨和丘陵羽都发现皇甫释离就站在篝火旁边的时候。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爷。”元墨和丘陵羽双双作揖行礼,“王爷,王妃,失踪了。” “你说什么?”丘陵愔尖锐的声音大响,忙去扯丘陵羽的衣服,“哥,你说清楚,不是颜世琛和颜世拓打得不可开交,你们是去劝架的吗?怎么现在又说王妃失踪了?” 丘陵羽还未开口,元墨已经替他回答:“王妃在林中遇到了刺客。世拓他们是过去帮忙的。可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多,我和丘陵羽赶过去之时,又出现了一批人。因为太暗,我们都看不清对方。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冲着王妃来的,等我们反应过来,王妃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你确定,看不清对方?”皇甫释离的脸色很难看,说出来的字仿佛都散发着浑浑内力。 元墨思量片刻,抬头道:“也许,和上次娘娘遇到的刺客一样也不一定。” “什么,上次的刺客不是处理了吗?”丘陵愔的脸色也有些煞白,许是想起了那夜刺客的杀人的样子,“哥,那,那现在怎么办?” “北冶。”皇甫释离沉声命令,“通知叶将军,立刻派人过来。” 北冶:“是。” 深林中一片血迹斑斑,黑衣人的尸体到处可见,凌乱的箭射在地上、树上、黑衣人的胸口……浓浓的血腥味夹杂在风里,能让人一阵呕吐。 种种迹象表明,方才在这里的厮杀尤为强烈。 夜色深沉,月光苍凉地铺在树梢,投下来的光却只有零散的光点。 皇甫释离在林中已经站了好些时候,碾迟庚和颜世琛处理完伤口走过来,却久久沉默开不了嘴。 “今日都怪我。若不是我和他非要打一场,也不会被那些人钻了空子,更不会让王妃着了他们的道。”颜世琛是真的愧疚,恨不得让敌人的箭在肩膀上插得更深,方才若非碾迟庚在旁相劝,他是连手臂上的伤口都不让人包扎了。 “他们能派这么多人过来,必定是事先预谋好的。就算你没让他们钻这个空子,他们也会另寻下手。这么大的一个手笔,防是难防。”碾迟庚拍了拍颜世琛的肩膀,看向皇甫释离,“先回去吧,王妃虽然在他们手里,但上回的事我们已经警告过他们,我料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对王妃下手。”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皇甫释离避而不应,反问道:“方才这里来了几批人?” 颜世琛愣了一下,“的确是两批人。他们似乎也打起来了,不过当时天色太暗,而且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钱,我们只顾着打,也没注意分敌友好坏。” 碾迟庚沉吟片刻,朝皇甫释离站定的地方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四处看了看,“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不确定。”皇甫释离淡淡地说,走近一棵大树跟前,细细打量着射在木桩子上的箭。 “烈楚暮?”碾迟庚惊起地叫道,“这肯定是烈楚暮射的。” 皇甫释离摇头,眉色凝重,:“也有可能是眠儿。” 连续五天过去,都没有凤汐眠的消息。 不过今日,北冶倒是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无影宗门在闫亚国的七个分布势力被北冶连夜拔了四个,其余三个分部虽然还在,不过那也只是个挂名。因掌管分部主权之人都已经归顺离王门下。皇甫释离之所以还留着他们,是要准备借此给无影宗门最严厉的一击。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满布东城。 东城赫赫有名的大商贾宋家一夜之间破产,宋家二公子宋志成与其妻子封飞雪因案大闹公堂争和离。 宋志成与封飞雪是于四个月前成婚的,之前两人并未相识,结合也是碍于家族联姻,由是婚后他们的关系都不怎么融洽。 封飞雪身后的封家是大家族,她仗着这个强大的后盾在夫家是出尽风头,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宋志成及其家人留,事事端着与宋家作对比的心思,心气儿高,看人却低。宋志成是家中的小公子,上有一个哥哥宋志伟,以及三位姐姐。他们兄弟姐妹的关系很好,对最小的宋志成是百般疼爱,自小就纵了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宋志成这般自尊之人,断然是见不得封飞雪这般欺压宋家的,私底下也不知和她吵了多少回。可封飞雪全然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地怒斥下人,搞得宋家是鸡犬不宁,甚至两个月前还逼得宋家主母交出掌家之权,宋志成一气之下收拾行李搬出主院,在书房窝了好几天。 宋家原本家大业大,纵是哥哥宋志伟娶了妻,姐姐们也都寻着良家嫁了,大家也都建大宅子住在一起。可自封飞雪来了之后,家中争吵不断,一些看不得封飞雪这般傲慢的,是想作为长辈的身份训她几句,可她实在跋扈不堪,不仅听不得别人训她,更看不得别人对她瞪眼。不管是谁,只要踩了她的底线,都让她的下人端着扫把赶了出去,又以宋志成与她分居后为最。 自后便没人敢对她说什么了,不仅不敢说,也不敢同住。 宋志成的三位姐姐相继找宋志成谈了心,陆续从大宅子搬了出去。就连哥哥宋志伟,也都想搬去宋家别苑,日后生意往来只能另找时间约出家门来谈。 宋家原本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因封飞雪闹得四分五裂鸡飞狗跳的,宋志成心中万分愧疚,恨不得将封飞雪这个女人赶出宋家。可他没有那个胆子休妻,就算他不必为自己考虑,也不得不替宋家着想,休妻一举若是惹怒了封飞雪背后的封家,那他们宋家离死期也不愿了。 宋志成唯一想到的法子是与封飞雪和离,哪怕最后闹得鱼死网破。 但封飞雪这般重面子的人哪里肯同意,她软硬兼施劝了宋志成许久,甚至连迷药都用上了,次日宋志成醒来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封飞雪便又用家族势力作为要挟,却不想宋志成与她和离的决心更加坚决,甚至为了刺激她,还在外面纳了小妾丁娴。自后宋志成日日都留在小妾那边过夜,几乎将封飞雪忽视得一干二净。封飞雪碍于面子,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封家,只是私底下各种法子陷害小妾,是打算用自己的本事将那小妾逼走。 可在那不久,还是传来了丁娴有身孕的消息。 这更是激起了封飞雪心中的嫉妒和仇恨。未等到小妾怀孕的消息坐实,她就让人穿着 封飞雪因此心生嫉妒,也下了杀心。她借着送补品间隙,经常让下人穿着熏了麝香气味的衣服去丁娴房中走动,在丁娴无意滑倒受伤之后,更是送去打量膏药,并吩咐下人夜夜都亲自帮她抹了药放离开。不久之后,丁娴那小妾果然小产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宋志成知道丁娴小产的消息之后气得火冒三丈,冲进封飞雪的院子就和她大闹一场。可最后宋志成还是忍下来了,因他手头没有直接的证据,也碍于她身后的封家。 宋家虽然有钱,但没有封家那样的权利,他和封飞雪私底下吵吵闹闹无关大雅,但若是闹到庭前,不管事实如何,那都得他们宋家吃亏。 不过这件事之后,封飞雪也本分了一些。因小妾丁娴刚刚小产完,伺候不了宋志成这尊大佛,而宋志成也不敢这般频繁地纳妾。哪怕宋志成还是夜夜不归,只要不是在其他女人怀中过夜失了她的面子,其他的都无所谓,就算宋志成喝死在书房也不关她的事。 封飞雪所干的事情是乃禽兽之行,可家丑不可外扬,封家还是将这件事悄悄平息下去了。 却在前几日,有人当众将此事给翻了出来。 那日去给小妾丁娴送礼的丫鬟突然当众供认自己的罪行,并承认是受了封飞雪的指使,连大量的麝香药粉事如何得来,又怎么用在孕妇身上她都祥而告知。不仅如此,封飞雪私底下干涉宋家商铺的经营,试图抬高贩卖价格以从中捞利的罪行也被相关下人指征。 此事本是家事,也不知被谁捅到了官府那里,官府派人彻查此案,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收集到了各种证据。甚至封飞雪为填补她私自揽下的送给各家贵妇以争面子的茶叶首饰等而在贩卖的茶叶、首饰甚至细盐中多番以次充好的行径也都被查了出来。宋家由此开始破败,各路商铺被管家暂时查封,多处经商被叫停,宋志成便更无顾忌地与封飞雪争和离,还不惜闹到了公堂之上。 最后两人和离成功,封飞雪也因犯事入狱。 宋志成与封飞雪成婚不过半年,闹出来的糟糕事却数不胜数。起前有宋家内部把事情压下去倒也传不到外人口中,可宋家一夜破败后,那些肮脏不堪的龌龊事情都被抖了出来,街坊邻居是无人不知。封飞雪就算能从监狱里出来,怕是也落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抹去封家的耳目,这件事在东城闹得是沸沸扬扬家喻户晓,偏偏封家就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事发之后,封家多次派人前去探望封飞雪的情况,但狱中早就受了上面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就是封君瑞亲自过来都不能放行。 明眼人也都能看明白,那是有人故意在打击封家。 自古以来,各大家族各居其职,互不干涉,也因他们是国之栋梁,富拥他国王爷般的待遇。如此这般打击是前所未有。封君瑞已经进宫找了圣上几回,都被圣上以事务繁忙为由给拦了下来,连封飞漫去求见都吃了闭门羹。 皇甫卓玉的贴身太监出来传话的时候还很不客气地说道:“封娘娘,圣上说您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不宜在外面走动,是该好好在封景宫中继续禁足反省。但圣上念你是关心过切,此次你擅自走出封景宫也就不追究了。娘娘还请尽快移驾回封景宫吧。” 封飞漫虽不满于宋公公的态度,但也不好发脾气,更别说现在封家还处于风口浪尖。 封飞漫回宫的途中遇到了大哥封君瑞,因送她回封景宫的公公在后面看着,两人也不好说什么,便是进了封景宫,封飞漫再也忍不住问他:“哥哥,外面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她实在想不到,平日里最能叫她引以为傲的大姐,竟会在宋家干出这种事,而且还满城皆知。当时她只听着宫女委婉的转述都已经觉得丢人,更别说宫外不定还怎么传的。若非顾及封家的颜面,她方才是真真不想走出封景宫去遭受皇甫卓玉的冷眼。 这一路的怪异眼神都已经够她气的了。 封君瑞提起这个妹妹也是一阵头疼,说话的语气更是不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封飞漫听了也来气,“什么叫本宫也不让你省心?当初我找无影宗门对付凤汐眠的时候,你不也没说什么?现在出了事,你倒好,什么都赖在本宫头上了。” 封君瑞深深皱眉,终是欠身道:“是微臣说话僭越了,请娘娘莫要怪罪。” 这话听得封飞漫心中又是一堵,“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实在不想将自己和封飞雪扯在一起,“对了哥哥,这次无影宗门的人是你找的吗?” “是与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家已经被牵扯进去。”封君瑞冷冷说道。 封飞漫心中一惊,“哥哥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借此打击我们封家?” 对此封君瑞并不否认,“这件事你不必理会。微臣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娘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进去地牢看看你姐姐?” 封飞漫摇头,“哥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还在禁足,根本出不去。”顿了顿,她忽又道:“不过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 封君瑞:“谁?” “元萌萌。”封飞漫的嘴唇慢慢浮起冷笑:“元萌萌与凤汐眠的关系交好,若她知道凤汐眠失踪,定然在宫中坐不住。届时我们只需将苗头引到姐姐那里,她肯定会找机会溜进去‘看望’姐姐的,到时候我们只需派人跟着,想糊弄那些狱卒并非难事。” 封君瑞静思片刻,道:“无需我们的人。” 封飞漫抬头看他一眼,被他眼底的阴鹜吓了吓,轻问道:“为什么?” “你姐姐,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封君瑞冷冷的,一字一句道。 起初封飞漫不在意,只以为封君瑞是要想法子让封飞雪受受教训,直到两日后在狱中传出封飞雪突然离奇死亡的消息,她才猛地醒悟过来。 封君瑞那天说的那些话,是已经放弃了封飞雪。 他一直在想的不是如何把人就出去,而是如何把人除掉,而且是假借他手。 封飞雪固然有错,可她罪不至死,此事捅到朝堂之上,封家便成了受害一方。而元萌萌是最后一个见到封飞雪的人,自然成了第一嫌疑人。此时皇甫卓玉正忙于替元萌萌开脱,没心思彻查凤汐眠失踪一事,封家也便得以喘口气。封飞雪一死,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人也不好再拿死人下嘴,那些谣言也便逐渐平息了去。 果真是好计谋。 封飞漫在心中想,却不由得隐隐害怕起来。 她虽然目中无人,但却从未害过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虽然她没少陷害过别人,但那也危不及性命。上次她找来无影宗门的人也不过是想将凤汐眠绑在黑屋子里困她几天,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如今真见了血掺了命,她打心眼里是害怕的。 封飞漫曾经是怪过姐姐的,怪姐姐在上次的宴会上不帮她挽回面子。但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她也明白了姐姐当时的艰难处境。她更怪姐姐做的那些事情没抹去尾巴被人抓住了把柄,现在连累她也一并遭人冷眼鄙视。可一想到姐姐是因为她而死,她就觉得胸口阵阵发寒。 或许她现在更害怕的,是好像看清了封君瑞,她那个善于将情绪隐藏于表面之下的哥哥的真面目。 东城的天,要变了。 从皇甫卓玉决定打压封家开始,从封飞雪在狱中被害开始,从一批又一批黑衣人在黑夜中暗涌、厮杀开始,朝堂上纷争不断,闫亚国与天狸国的联姻迟迟不见定下。 而此同时,凤汐眠却难得过了几天舒畅的日子。 这几日,凤汐眠与烈楚暮就在深山中的一处小屋住下。 其实这地方并不难寻,只是烈楚暮善于列阵,他在这小屋外几里不知设了多少个障眼法,寻常人是找不到这里来的。 凤汐眠住在这里的些许时日里,生活也很简单。 偶尔进林子里采药,这个习惯随了以前的木清澜,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有时候她也会去狩猎,不过这一点通常是被烈楚暮给劝的。 烈楚暮总是说,拥有这么好的箭法却不用在正途实在可惜。 往往这个时候凤汐眠就会笑他:“原来你苦练箭法是为了狩猎。” 烈楚暮也不会否认,只说:“狩猎,乃练箭之根本。” 凤汐眠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信任他,被他各种法子囚禁在此,说要替她试探皇甫释离的真心。可皇甫释离的真心她比谁都清楚,她信皇甫释离,只是不信命运,更逃不了宿命。或许她答应留下来的真正缘由,不过是想清静一些,也是变着法地在逃避。 在颜世拓别苑外的林子遇刺那一夜,她和碾迟央本是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刚好聊及颜世琛和颜世拓当年大战之事,又恰巧看到他们在林子里大大出手。她们本是要过去说几句的,但被碾迟庚给拦住了,他说颜世拓和颜世琛的这场大火已经憋了好多年,想劝是劝不了的,得让他们自己先挫挫锐气。等这火苗差不多灭了,再上去浇浇冷水,他们这火才能彻底被灭。由是如此,他们三人便在旁边看了好久的戏。 他们看戏的兴致正是浓烈,黑衣人就在此时悄然乘机而入,用利箭射伤了颜世琛和颜世拓,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旁边看戏的碾迟庚险些也遭了毒手。她和碾迟央未被射中实是运气使然,因那利箭射来之时被树枝挡了去,她们也得以在那间隙中逃出生路,之后他们就和黑衣人厮杀起来。 那一夜的黑衣人实在是太多,天色又太暗,他们很快就被黑衣人打得分散开。凤汐眠看出来那些人的心思是在她身上,本想借自己转移黑衣人的注意力,不想身后再度出现一批人,扬言就是要过来拿她凤汐眠的人头。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批人的目的发生了分歧,那两批黑衣人也打了起来,现场彻底乱了。 再之后,她就被也穿着一身黑衣的烈楚暮给带了出来。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只凭烈楚暮白天出去打探,回来再如悉告诉她。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悉她不敢确定,但事实她还是信的。 “小主子,你再这样发呆下去,我们都以为你成雕塑了。” 凤汐眠稍是回神,看到来人愣了一下,“鸽子?” 鸽子身后冒出小六,小六身后再冒出鼠子,鼠子身后……鼠子身后是没人了,烈楚暮是从另一边走过来的,明显嫌弃与他们同队。 他们也留意到了,忙一条队站好,比之前见凤汐眠的时候还要恭敬。 “你们怎么过来了?”凤汐眠这话是故意问的。因烈楚暮带她过来的时候就说过,没有人能进得来,他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才过去几日,他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鸽子对凤汐眠的小心思全然不知,只知乐呵呵道:“少庄主担心小主子太无聊,特意让我们过来给小主子解闷的。” 凤汐眠轻点头,“你们想怎么替我解闷?” 这话倒是将鸽子问倒了,“暂时,还没想出来。” 鼠子插了一句,“小主子想怎么解闷?” 凤汐眠却反道:“这话你来问我?” 鼠子咧嘴笑笑,“我们自己想。” “东城最近发生的事小主子肯定不知道,要不我们都给你讲讲吧。”小六道。 凤汐眠故作思考,又看向烈楚暮,“哥哥觉得呢?” 正喝口水解渴的烈楚暮被凤汐眠突如其来的一句哥哥吓了一跳,若非吞得快,此时不噎死他也会咳死。 将石碗放下,烈楚暮又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凤汐眠,“你刚刚说什么?”其实他更想问她刚刚叫他什么来着,又觉得这样问太没面子,只能找了这么一句让人看不出猫腻的话。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句话说完,那一排的三人就已经看出猫腻了,私底下用眼睛交流了不下几句,都觉得烈楚暮的重点在那‘哥哥’两个字上。 但又不能拆穿。 不仅不能拆穿,还得配合着一起演。 可凤汐眠偏又不肯顺他们的意,一句累了要休息能阻断他们所有看戏的眼神。 “鸽子,我们没能给小主子解闷,少庄主会不会直接又把我们丢出去?”小六低声在鸽子耳边说道。 鸽子深有同感,“那就提前找好姿势,别到时候被摔倒太惨。” 小六:“……” 鼠子:“……没出息。” “你们几个,过来坐下。”烈楚暮冷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 他们三人拘泥地走过去,在坐哪又是一阵思量。 但在烈楚暮不满抬头只是,鼠子和小六果断又默契地将鸽子推到前面与烈楚暮正对的位置,他们二人则在旁边站着,并道:“鸽子是我们的大哥,他坐就好。” 鸽子:“……”他真特么想踹死这两个人精,其他时候没见他们对他这么恭维过。 烈楚暮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风潮云涌,淡淡问道:“那批刺客有没有消息?” 他这一问话就透露了目的,鸽子等人也不用继续心惊胆战地瞎猜,以为他又要抛弃他们,这会都松了一口气。 也不是他们小题大做,实在是那日他们带人去凤汐眠指定的地点等了好大半天都没见人来。没人赴约对他们已经是一种打击,接下来的几番试探更是他们的煎熬。 烈楚暮为考验他们的忠诚,真把烈家之前的仇人给引来了。他们人多势众,鸽子又太过相信凤汐眠,对她提示的地址也过于放心,因此带来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个扮乞丐的能从那些人手里成功逃脱实在祖宗保佑,他们是拼尽了洪荒之力才解决掉那些人,期间还折了几位兄弟。 虽然他们最后都被烈楚暮暗地里救了下来,但他们受伤是真真切切的,有一位还被刀刺进胸口,险些就去见了阎王。 再之后,他们又陷入一个迷阵之中。 那些人是怀疑凤汐眠的身份,所以对他们这些飞鸽旧部下手,是要确认凤汐眠的身份。别说凤汐眠有可能就是烈如倾,就算她不是,鸽子他们也不会泄露她的身份,原因只有一个,凤汐眠答应了他们要帮他们找到列老庄主。经过这么些天的合作,他们对凤汐眠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只是这其中的蹊跷他们没来得及思考罢。 在那场迷阵之中,飞鸽和小六、鼠子三人为带其他兄弟突围,当做前锋,多次找出口试探,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对凤汐眠身份之事是绝口不提。他们倒还想奋力拼搏,但最后均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醒来之时,他们如愿见到了烈家的人——烈楚暮。也是那时候才知晓,这些都是烈楚暮设下的局,而他们已经通过考验,可以正式回归烈家门下。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烈鸽山庄的存在,飞鸽也因此转入暗部沉眠,至于飞鸽什么时候苏醒还属未知。 与烈楚暮取得联系之后,鸽子他们也更加确信凤汐眠就是烈如倾,虽然这个认知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们相信总有一天凤汐眠回亲口解释这一切。只是那次见面之后,烈楚暮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鸽子他们又开始陷入小小的焦虑之中,都担心烈楚暮因为他们的无能再度放弃他们。 此番烈楚暮能亲自联系他们,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事情。由是三人兴奋了一路,也忐忑了一路。因这一路走来,烈楚暮只交代了让他们给凤汐眠解闷,其余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重点是他们也不敢多问。 也幸他们被彻底忽视的时候也没有掉以轻心,对东城的事尽而探知,在烈楚暮的问题丢下来只是他们也不至于会自乱阵脚。 “据兄弟们搜集回来的消息,那些刺客里面有一批是无影宗门。不过无影宗门在闫亚国的势力不日前几乎已经被离王清除干净。至于另一批,现在还没有眉目。不过我们查到这几日天狸国那边的活动不少。天狸国现有内忧另有外患,他们想破坏两国联姻对小主子下手,再故意推给天狸国主君也不是不可能。还有……”鸽子说到这,神情有些窘迫。 烈楚暮对他的停顿不甚满意,“还有什么?” “丘陵家族最近也有些小动作。”这话是小六代为说的,“我们有人看到,丘陵家族丘陵擎私下里和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碰了面。那个人几乎将全身都裹起来了,就留一个眼睛。而且他的武功深厚,我们的人本想追过去查看他的底细,却是有去无回。最后我们是在城外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是被一刀封喉,乃出其不备之举。” 鸽子眼底闪过抽痛,继道:“那个人的身份虽然还未确认,但我们肯定,丘陵家族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对此鼠子摇头叹道:“丘陵家那小丫头还说要为小主子鸣冤,也不怕被自家的深水先给淹了去。” 烈楚暮冷淡的眸扫向鼠子,“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这世上,没有多少情分是纯净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鸽子三人在林间小屋待了不过一上午就被烈楚暮丢出了山。 小六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路郁闷了许久,稍是走远了就再也憋不住心里的话,“你们说,少庄主这么快就让我们出来了,不会是嫌弃我们办事不利吧?”毕竟他们与凤汐眠说话不过几句,更别提要帮她解闷了。 鼠子倒一副无关大雅的模样,“你们也别杞人忧天的了。在里面的时候不是脚抖就是手抖的,现在出来了自在了反而又不乐意。这不是找虐是什么?” “你这话说的,别以为你长得高,手脚廋长就能缩在衣服里悄悄发颤。有本事下回再少庄主面前你把眼睛睁大一点。”鸽子哈哈笑道。 小六也眉开眼笑,顿时忘了方才的郁闷。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皇甫释离竟然找到了这里。 他们前脚刚出深山,四面八方凭空就跑来一群士兵将他们包围,鸽子和小六更是直接被北冶拎着脖子拽到了皇甫释离跟前。 那气场,那阵势,直接将他们压得直不起身来。 鼠子反觉得自己之所以被忽视得彻底,大概是因为他眼睛小不惹眼,也或许是他长太高北冶提他不了,心下越发对自己的这两处优点心生欢喜。 彼时皇甫释离正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面晾着杯茶,好是惬意,却又最能吓死人。 “人呢?”皇甫释离极其冷淡地问,问完之后还撸了撸茶盖,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小口。 鸽子和小六都跟着咽了口水,最后直愣愣地看着鼠子。 鼠子眯着眼睛翻白眼,不予理会。 他虽然会鼠语,但也不见得这山里的老鼠就能把这些人吓跑。再说,那些山鼠会听他的?别到时候被皇甫释离的气场吓得浑身哆嗦,接下来就该反过来对付他们了。 “王爷问你们话。”北冶冷喝道,抽出腰间的佩剑架在小六的脖子上。 小六吓得浑身一抖,没出息地结巴了。 鸽子实在没眼看,暗暗打气,抬头,张口,“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人,不过你们想找我们帮忙,我们人脉宽广,也许能帮到你们一二。” 皇甫释离低头浅浅勾唇,将茶杯放下,缓缓看他们一眼,“本王不听废话。” 话毕,北冶从怀里掏出几个药丸,撬开他们的嘴就往里面塞,顺带灌了一口茶。 药丸太大,他们三人都被噎得够呛,当中有数鸽子最惨。 那药丸刚好恰在鸽子的喉咙,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北冶略带鄙视地走过去提着他的脖子往后仰,又用剑柄大力拍打他的后背,鸽子总算是顺过气了。 顺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庆幸,反因吞下了药丸而感到格外郁闷,“你,你给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 皇甫释离的嘴角依旧挂着笑,不过此时看起来却很渗人,“既然你们不想说实话,那日后便不用再说了。”话音刚刚落下,复掀目看向北冶,薄唇轻启:“放火。” 北冶点头,微微抬手,便有一排人上前拉弓开射,那箭里头都上了火种。 鸽子和鼠子惊得大叫,“你们想烧了这里?” 北冶冷道:“有何不可。” 小六眼角猛地哆嗦,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你们就不怕连王妃也伤了?” 这话说完,北冶突然又将手放下来,那些射箭之人随之也后退一步把箭上的火种熄灭,速度之快,又如一阵风来风往,梦未醒就断了线。 小六这才意识到皇甫释离的意图,悔不当初。他不用看也知道,鸽子和鼠子正用一副‘你想死’的目光在盯死他。 可鸽子和鼠子现在也说不出话来,因药丸已经在他们说完第一句话便发挥了作用。 北冶将解药让小六吞下去,小六不得不吞,但吞完他也不想说话, “你可以不说。但本王不能保证,他们日后能不能再开口说话。”皇甫释离不疾不徐道:“不过本王留给你的时间很充裕,你可以慢慢想。” 小六才不信他的话。 果然,下一会北冶突然将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他的目光在茫茫草地里转了一圈才注意到一根快烧完的竹香。 目测那长度,连小拇指的指甲都不到。 “那根竹香烧完,就是你考虑的时间。”没有温度的声音像风一样吹进小六的耳中。 “……”小六先是愣了一下,这点时间叫充裕?继回头看看对他挤眉弄眼的鸽子和鼠子,又忍不住看看那竹香,来回反复了好多次,头都快被自己转晕了。 “你还是招了吧。人家夫妻俩团聚,那是迟早。你们拦也拦不住,为了这么点时间白白耽搁了你这好兄弟的解毒时间,不值当。”碾迟庚缓缓走来,在小六跟前停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小声道,“我知道这个局是烈楚暮下的,王妃在他手里是不危险,但王爷思妻心切啊。你们和王妃的关系好,王爷平时也看在眼里,这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们了?况且王妃这么看重你们,你却故意在他们中间拦上一脚,你说日后王妃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你呢?还有,今日王爷大张旗鼓地在这里驻扎,那些想要取王妃性命的人肯定也听到了风声,如若他们先一步抢在王爷前面找到那个地方,王妃想安然无恙地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小六听得神色微变,“你,你就是故意的。” 碾迟庚笑了笑,目光在那快烧完的竹香上一定,悠悠道:“原来我说了这么长的时间。” “……”小六越加踌躇,在竹香烧断之前,忙道:“我说。” 鼠子和鸽子登时睁大眼睛。 碾迟庚却咧嘴笑了,“你啊,还是太天真。不过我喜欢。” 小六不明所以地愣住,直到鸽子和鼠子被人打晕,他想炸毛一搏,就听北冶解释道:“那药丸没有毒,他们只是暂时说不了话。” 本是走出几步的碾迟庚又掉头笑他几句,“你们还是太低估王爷对你们主子的爱。你们对王妃来说这么重要,王爷怎么舍得上海你们?” 小六:“……”面色复杂,心里更加复杂。 皇甫释离这会走过来,警告地看了碾迟庚一眼,继对小六道,“带路。” 深山附近被烈楚暮设了障眼法,林子里深布湿雾,沉沉压在半山腰,直压人的肩膀之下。因有湿雾缠眸,前面的路大抵是看不清的,就连方向也都被模糊篡改,如是一方迷踪林。 小六在前面引路,已经走了好些时候,连一条道都未摸清,反倒是同一个地方走了不下三遍。 “王爷,这个地方我们刚才走过了。”一侍卫看到方才留下的标记喊道:“按照标识,这里已经绕了三次,这次是第四趟。” 皇甫释离冷眉扫,淡淡锁定小六。小六被他那冰冻似的视线看得浑身一颤,嘴角还未张开就已经开始哆嗦,“离,离王,我没走错。我是按照刚才出来的办法走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越走越乱……” “也许这就是个陷阱,人家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来跳的。”碾迟庚叹道,在旁边的树桩坐下缓口气,“这个阵势明显就被人改动过,我们啊,是都着了他的道咯。”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就如碾迟庚所猜,这迷踪林的确是烈楚暮新设下的陷阱。 小六在重新走进这片林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预感,他能坚持带着后面那些人绕上这么几圈纯属是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总不能连烈楚暮的这点小心思都辜负了去。 现在局势被碾迟庚看破,他也没必要在继续装傻糊弄。 再说,这世上能耍释离王的人不多,他一个小六就耍了他这么几圈,此番传出去,他怎么都不算吃亏,说不定出去之后还能在鸽子和鼠子面前争口气。 “原地休息。”皇甫释离冷沉命令,语气停了一会,又道:“把他倒挂上去,越高越好。” 小六刚扶着树身休息就听到皇甫释离的这声命令,整个人霎时惊得挺直。原本他还想等这些人放松警惕了再伺机逃走的,现在……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可他刚有所动作,后胳膊就被人用力抓住扣在后面,接着是绳子不断在他身上缠绕,愣是将他裹成了一条大虫子。 此时他浑身连为一体,不管怎么挣扎,都不过是在闹笑话。 碾迟庚还在他对面轻笑道:“跑,你觉得你耍了堂堂释离王,还能跑得了?你以为外面对离王的传闻都是空穴来风?”兀自提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继道,“你又错了。” “……”小六瞪大眼睛,却说不了话。 因那些士兵也将他的嘴巴给堵了,就算他能发音,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听不清的碎言碎语,徒然给那些人增加乐趣。 至少碾迟庚就被逗笑了。 “你说你,长得还算白净,看起来也有点小聪明。怎么做事就这么不经大脑?”碾迟庚细细打量他,又作惋惜,“方才我骗你说离王不会对你使坏,你竟然相信了,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耐性。真有你的。这整个东城我不服谁,就服一个你。”后面的戏谑语气更重,有几个人都忍不住勾唇笑了。 不过此时小六已经被倒挂在树上,他的丰富表情也被隐藏在湿雾中,只余断断续续的摇晃通过绳子传下来,继又有几声嗤笑传进他的耳朵里去。 碾迟庚叽叽喳喳地在下面又调侃了他好一会,最后是觉得无趣了,才收住嘴巴。瞧着皇甫释离还是没有人影,便问旁边的侍卫,“你们王爷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又给迷了回不来了吧?”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侍卫喊了“王爷”二字。 林中雾气重,他们能看清的地方有限,眼神儿好的最远能看清三米远。 这会他们叫王爷,必定是把人看清了。 而这声音又接得这么近,那皇甫释离肯定是早就回来了,那他方才的那些话……碾迟庚眉头突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忙迎上去,“找到办法了?” 皇甫释离走到一块石头边上坐,眼神淡淡的,但眼眶里的警告却半点都不含糊。 “那个,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探探路。”碾迟庚自告奋勇道,还作势招手点了几个人头。可他领着那几个人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首,复问一句:“你真的没找到法子?” 皇甫释离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碾迟庚挑眉,看北冶。 可北冶实在高冷,直接双臂环抱就靠在树上闭目去了。 “碾少爷,我们还去吗?”一个侍卫小声地问。 “去,为何不去。”碾迟庚冷哼,还真的去闯迷雾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去找路。 一般在这种事情上,皇甫释离都是能手中的上手,若连他都看不明白的局,他碾迟庚就是在这里找个几天几夜都未必能摸出第二条路来,到时候转都先把自己给转死。 居于这点自知之明,碾迟庚决定带几个人去走走,一路做好标记绕回来再回来,反正最后找不到出路也无关大雅,更谈不上丢面子。 毕竟在皇甫释离那里丢的脸,都不算面子。 等他们一走,北冶突然睁开眼睛,“王爷,我们真的就这样等下去吗?” 皇甫释离纹丝不动,只道:“还没到时候。” 深山下了一场雨。 凤汐眠小睡醒来之时,正好赶上雨停。 踱步屋外,已经没了鸽子他们的影子,反是常常不见人影的烈楚暮今日却还坐在院子里小酌。 那瓶酒明显是佳酿,醇香的酒味漫面而来,凤汐眠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完全没有刚刚苏醒的惺忪。 她反倒觉着自己能这么快醒来,都是承了这瓶酒的香味。 “你进过城了?”凤汐眠于桌前坐下,拿了一个大碗毫不客气地将酒漫上。在饮下之前,还不忘细细闻闻那阵醇香,“好酒。” “这味道可还行?”烈楚暮是等她品了一口才问的。 凤汐眠慢慢感受酒后余味,眉角开颜,笑道:“还不错。” 烈楚暮轻笑,又问:“熟悉吗?” 凤汐眠嗯了一声,复愣了愣,最后缓缓吐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回答?”烈楚暮说完,无奈已然先行,“这瓶酒可是你当年出嫁的前一晚,你我亲手在桂花树下埋下的桂花酿。如今瞧着,你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凤汐眠低头抿了一口酒,清声道,“过去的事情总是模糊,一时半会是记不全的。” “你可知,我为何会这般确定你就是倾儿?”烈楚暮突然问,眉目间只有倾谈的坦荡,并无半点试探之意。但凤汐眠还是由此心虚了一会,便是饮酒的时候将它牢牢掩饰下来,这会才抬头看他,清冽的眸已无半点波澜。 烈楚暮却没再看她的眼睛,眼底似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好一会,他才缓缓道:“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你脖子上挂着的星珠,更加让我怀疑。十五那夜,你和释离王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店铺,我见你对那颗月珠有不一样的情绪,就已经是笃定了。” 凤汐眠不经意地轻按胸口,淡问:“就凭这个?” “当然不是。”烈楚暮道,“直觉只是其一。释离王对你的态度是其二。这其三嘛,在锁魂灯。其实当年传出你离世的消息,我曾偷偷潜进离王府。我当然不会相信你就这么走的了,是在偶然中,我听到决明子和释离王的对话。他们说,锁魂灯可以凭血断生死,决明子用你的血试了试,那灯果然点燃了。” 碗里的酒已经见底,凤汐眠又往里面添了些。听完烈楚暮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你的这番话,还是离奇了些。” 烈楚暮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我曾派人去冰岐国查证过。冰岐国的长青公主因病一直待在深宫内苑,从未出过门。我猜她是得了什么顽疾,只能待在床上,亦或者不能见光。可就在六年前,长青公主突然能出门走动,看起来宛似常人无异。偏偏这个时候,几乎每日都要去公主殿看望长青公主的凤皇,脸上并无半点喜色,甚至几个月都未曾踏足公主殿。你觉得,这里面是因为什么?” 凤汐眠着实愣了一下。 这些都是冰岐国皇宫内部的事,且不说已经过去这么久,这烈楚暮竟还能了解得如此清楚,甚至连凤皇的心思表情他都能打探出一二,委实不简单。 素来听闻飞鸽打探消息无所不能,今日一番,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所以,你就因此确定,我就是烈如倾?”凤汐眠问。 烈楚暮挑眉一笑,不答反道:“看来,你还是不习惯这个身份。”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林中有清风徐来,吹淡酒的醇香味儿,铺在人的脸上却更是舒坦。 凤汐眠和烈楚暮聊了好一会,三两瓶酒也已然滴酒不剩。 凤汐眠还想饮的时候,相继晃了几个瓶子,都是空的。 “可还有?”凤汐眠意犹未尽地问。 烈楚暮宠溺撇唇,“今日喝的已经够多了。” 言外之意便是有酒也不会拿出来了。 凤汐眠眼巴巴地盯着那几个空酒瓶看了会,干添自个的嘴巴。 “你啊。”烈楚暮实在看不下去,又进屋捎了一瓶酒出来,不过他也不是让凤汐眠自己倒。且照她这般喝下去,再来几瓶都是不够的。 烈楚暮在她碗里倒了七分满的酒,便将酒瓶的盖子封好,继下颚微仰,“喝吧。” 凤汐眠的眼珠子上下滑动,忍不住轻笑,“哥哥是觉得喝不过我,怕在我面前丢脸了?” 烈楚暮亦笑,“你这鬼机灵,和以前一个样。” 凤汐眠柔眉轻挑,端碗喝酒。 “对了,你打算怎么试探他。”凤汐眠忽然问道。 烈楚暮避而不答,反问,“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心疼他了?” 凤汐眠淡淡提眸,如实回答:“只是好奇。”毕竟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能对皇甫释离下局。 “放心吧。这点小把戏难不倒他。” “嗯?”凤汐眠款款淡笑:“哥哥知道就好。” “……”他怎么觉着他这妹妹存心在笑话他?烈楚暮且瞧着她问道:“你当真不担心?” “为何担心?”凤汐眠反问,“哥哥不是说了难不倒他麽?” 烈楚暮点头,嘴角却漫上诡异的笑,“我的法子是难不倒他。可若是他自己愿意上钩呢?” 傍晚时分,大雨滂沱而至。 落雨持续到了晚上,气势仍不得减。 凤汐眠在屋里看书也看不下去,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也许是外面的雨声太大,吹着那窗户吱呀作响,就连树枝摇曳的婆娑声都能清晰传进耳畔。 来风略猛,未关紧的窗户豁然被吹开,窗扇重重往外打,继有猛风夺窗而入,几下就将烛火吹灭,些许雨珠也被带了进来。 邻近木窗放着几本书籍,上面很快被打进来的雨水淋湿。凤汐眠忙走过去关好窗,前面的衣裳也被雨水打湿了一大截。 住进来的这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今夜的这场雨来的着实是奇怪了些。 凤汐眠在屋中坐不住,也不知为何突然焦虑成这般,且听着外面的雨声像是在激昂打鼓,连同她心底的鼓面也跟着颤动起来。她静坐了一会,还是决定去找烈楚暮说会话。 可她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烈楚暮衣冠整齐地戴帽出门,其脚步仓促,是为紧张担忧之态。 “哥。” 凤汐眠远远喊他一句,可雨声太大,烈楚暮根本没听见她的叫喊,身体已经冲进雨中,且越走越快。 不远的天空有黑沉的云,云团紧压在那片林子顶峰,宛如一块黑色玄石,似随时都有可能压下来,用恐怖形容都不为过。 凤汐眠远远看着那片林子踌躇,到底还是跟着冲进了雨中。 令她想不到的是,烈楚暮真的对皇甫释离下手了。 更令她吃惊的是,碾迟庚和北冶都已经走出来了,唯独皇甫释离还被困在山中。 “烈楚暮,你个王八羔子,你现在才出来做什么?”碾迟庚冲过来就想给烈楚暮一拳,烈楚暮自然不会白白收下,仰身退后,轻轻松松就避开了那个拳头,“是你们自己要闯进来,怪得了谁?” 碾迟庚甩头就是一句“你放屁。”,继愤愤道:“若非你故意让那几个小乞丐将行踪透露给我们,我们怎会进了这迷踪林?” 烈楚暮冷笑,“若你们不在他们身后当尾巴,又岂会这么容易上钩?” “上钩?你这何止一条沟?”碾迟庚气得咬牙切齿,“你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可真是下狠功夫了,毒蛇猛兽样样不少,你这般心思,不知王妃可知晓?” 烈楚暮蹙眉,“你胡说什么?” “什么毒蛇猛兽?”凤汐眠从树身后走出来,虽还是面无波澜状,但语气中流露出的担忧还是被烈楚暮听出来了,“雨这么大,你先回去。” 凤汐眠避开他的触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未回答,北冶已经站出来道,“还请烈公子手下留情,撤了这阵中的迷路,好让我等进去搜救王爷。” 凤汐眠听得眉心微皱,冷静问道,“你们怎么会和王爷分开?王爷身边还剩多少人?” 北冶抬头看她,难掩心中晦涩,“王爷为了引来猛兽,将破阵的法子告知我们,自己却……” “你们就任由他这般胡来?”凤汐眠怒道。 “小,小主子,我们这不是胡来……若我们都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那野兽实在是厉害。”被护在侍卫中间的小六瑟瑟道,也不敢去看烈楚暮的表情,“我们若不撤出来,保不齐,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烈楚暮沉沉道,“我设下的局只想困你们几日,绝不会招惹那些毒蛇猛兽。” “哥哥为人光明磊落,我相信。”凤汐眠道。 碾迟庚却更是不满,“你相信?你知道什么你就信了。就他,他最恨不得王爷走不出这片林子才好,你还信。” 碾迟庚明显还在气头上,凤汐眠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问烈楚暮,“哥,你可不可以现在就撤了这里面的迷阵?” 烈楚暮往林子里面看一眼,颇有为难,“现在破不了。雨这么大,而且你们进去折腾了这么久,局势也被破了差不多了。更别说,你们还看到了毒蛇猛兽。若真有毒蛇猛兽,那就更不得了了。” “你特么就是在找借口,这迷阵是你设下的,你解不了还有谁能解?”碾迟庚火冒三丈。 雨越下越大,就算头顶枝繁叶茂,也有不少雨水刷刷刷地往下落。 烈楚暮担心凤汐眠身子受不住,想劝她回去,可凤汐眠屡次忽视他话中的担心,反先劝起旁人来,“你们先去我哥哥的庄园避避雨吧,王爷,他不会有事的。” 碾迟庚急得眼睛都红了,这会见着凤汐眠这般淡定,心底里的那股火劲儿更强了些,一时没好气地开口,“你怎么就知道王爷没事?凤汐眠,我以为你是明大理之人,就算你误会了王爷,也不会置他于不顾,可你……” “碾大哥。”凤汐眠清冽地看他一眼,“我说我信王爷,他就不会有事。” 这声碾大哥让碾迟庚先是一愣,后面反应过来凤汐眠说了什么,神情又极其严肃和复杂,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动。 碾迟庚不肯走,北冶更不肯走,其余之人也不敢往前。 凤汐眠轻轻叹了一口气,提了音量道,“就算你们现在在这里站着也无济于事,难道王爷会因为你们多在雨中站了一会他就能找得着路出来了?反之,就算你们跟我回去避避雨,也不见得他就不能从那毒蛇猛兽中逃脱。左右都是无用功,倒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回去商量法子才是有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话然在理,碾迟庚和北冶的脸色却还是更沉几分。 凤汐眠知他们听进去了,往后让开一条路,“走吧。” 碾迟庚见她真真没有丝毫担心的模样,脸上也起了狐疑,“你真的不担心?” 凤汐眠但笑不语,先他一步往回走了。 后面碾迟庚和北冶皱眉对望,又瞧着底下的人被雨淋湿的狼狈模样,方才的坚决突有松动,“烈楚暮,希望你能尽快相处破阵的法子。” 滂沱大雨,便是到了半夜丑时方有见小的趋势。 烈楚暮和碾迟庚在房中商讨破阵之法,北冶坚持守在屋子门口,蓄势待发,仿佛只要里面的门一被打开就会立刻站起来冲进林子。 “王妃不是说去给我们泡茶?怎么去了这么久?”碾迟庚实在是说了太多话,又在雨中淋太久,此时口干舌燥,额头还有些发烫,这会是渴得紧了才记起凤汐眠来。 烈楚暮却突地将目光从桌面地图上收回来,黑眸骤变,“遭了。” 留下这两个字,烈楚暮的人已经如风一样出了大厅。 后面碾迟庚也似是想通了什么,忙跟着跑出去,但一出门口就和要进来的北冶撞了个满怀。 “不是,你突然冲进来做什么?”碾迟庚的鼻子撞到北冶的脸骨,疼得他险些流鼻血。 北冶的脸也红了一块,但没碾迟庚叫得这么夸张,他着急的只有破阵之法,“碾少爷,你们商讨出什么法子了吗?” 碾迟庚继续揉着鼻子,“什么商讨,我哪懂什么阵法。”他站在里面的这些时候不过是在监督某人,顺带想一想等皇甫释离出来,如何从烈楚暮身上讨回这口气儿,“对了,你一直守在这里,有没有看到王妃出去?” 北冶想了想,“没注意。” 碾迟庚:“……”不过他也不用再问,且瞧着烈楚暮走过来时候的阴沉可怕的脸色,他心中便已经了然。 起初他还奇怪,凤汐眠知晓皇甫释离被猛兽困住的消息怎么半点担忧都没有。原来都是做给某人看的,先是打消某人的顾虑,继偷偷往林子里面钻,届时烈楚暮就是发现也奈何不了她。也或许只有这样,烈楚暮才会真的努力想破解阵法之术。 不过碾迟庚有一点不明白,凤汐眠她哪里来的勇气,竟单枪匹马地就闯进去救人……就算是她武功再好,也不能将他们这些人鄙视成这样吧? 烈楚暮进屋拿了箭袋出来,碾迟庚立马凑上去,“怎么,现在想出法子了?” 烈楚暮冷眸看他一眼,“死马当活马医。”继背上箭袋,提着长弓往林子里面走了。 北冶和碾迟庚见状,忙招呼其他人一同跟了上去。 雨势见小,空中几乎只剩下飘着的雨丝。 这片深山地处东麦山和西峰山交界,往里走约莫数百米长坡,是一处深崖。那片悬崖深不可测,且有大片浓雾盘旋缭绕,色呈乌黑,不乏瘴气使然。 凤汐眠便是在那里找到的皇甫释离。 彼时皇甫释离正和一头猛兽打完一站,两边都见了血,出于警惕对峙之势。凤汐眠的闯入,打破了他们的静默平衡,那头猛兽瞧着她瘦小可欺,低低嘶吼一声,将利爪伸到了她这边。 “你还是来了。”皇甫释离大喊,含血的嘴角浮起漫漫笑意。 凤汐眠与野兽对峙,也偷了个眼神送过去,继冷道,“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 “是啊。眠儿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皇甫释离笑着说完,长剑一挥,从后面推了一个大石头砸向那猛兽。猛兽在躲避间不得不后退几步,红色的兽眼眯了眯,是蓄势待发之状。 而此时,皇甫释离已经转到了凤汐眠身旁,“几天不见,眠儿瘦了。莫不是想为夫想的?” 凤汐眠无奈翻眼,又见他脸上带血,蹙眉道:“受伤了?” “只是小伤。”皇甫释离当真说得无关大雅般。 但这话凤汐眠是一个字儿都不信,“既然有它,还费那力气做什么?” 皇甫释离继续笑着,“这不是几日不见,着急过来陪夫人了?” 凤汐眠动了动嘴角,没再说话。 猛兽这时候已经调养生息,许是方才被忽视了太久,这会势力更足,火气也更旺,往后一个蹬地就挥着利爪冲过来。眼看它的爪子就要扫下来,却被凤汐眠怀中突起的一股力量给弹了回去。 猛兽被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很大的深涡。 “这家伙的速度还行。”凤汐眠简单地评价道。 皇甫释离挑眉,“比为夫,还是差了一点。” “……”凤汐眠不理会他,继续看白南虎与那猛兽作战。 那猛兽似乎被白南虎的出场吓到了,几经挣扎爬起来之后竟只在原地嘶吼几声,迟迟不见动身。反倒白南虎立在那里岿然不动,像极了居高临下的王者。 不过在大小之上,还是那猛兽占了上风。 “我记得上回,它可以变得更大的。”凤汐眠道。 皇甫释离轻笑,“它只有遇到一样强大的对手,才会显出原形。” 言外之意,也便连他自己都夸了进去。 凤汐眠也忍不住笑,“几天不见,你的脸皮倒是厚了几分。” 皇甫释离:“岂能不厚?至少我已经知道,夫人心中有我,而且分量不轻,这就够了。” 凤汐眠一时无言以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看着他问,“这是不是你自己设的局?” 皇甫释离没有回答,反抓着她的手臂腾空往后,避开了一大坨灰尘。 白南虎和那猛兽还没过几招,就已经把它打得在地上站不起来,且更没勇气再往前冲,只是警惕后退,似在琢磨着逃跑的路线。 这会白南虎也不着急攻击,而是巡视四周,在找凤汐眠的影子。 前面找不到人,它是往后转了半圈才看到人,深蓝的眸轻轻眯了一下,喉咙还配合着发出一声低吟,是在撒娇无疑:“小主子,这个丑东西是留还是不留?” 凤汐眠能听出它的心声,有些哭笑不得,“你喜欢吧。若觉得它碍眼,就彻底除去。若是觉得还行,留下来做你的伙伴也行。” 皇甫释离却闷道:“它伤了为夫。” 凤汐眠看他,“你不是说了小伤麽?” “小伤也是伤。”皇甫释离正经回应,继看向白南虎,缓缓道:“它的内丹可以治愈你的冬眠之症,你自己看着办。” 白南虎一听这话,浑身的白毛抖了抖,犀利的眸忽地射向猛兽,一副势在必得的力量在熊熊激发。 猛兽察觉不对劲,倏地就往林子里面蹿。 白南虎随后跟上,两个巨大的身影在林中飞来闪去,惊得深山走禽四喊凄凉。 凤汐眠突然觉得皇甫释离逮来的这个小东西着实可爱,来的路上她还担心召唤它不得,未想嘴里念叨了几下,还未过去盏茶功夫它就蹿倒她面前来了。 “你早就知道我能把它叫过来的,是么?”凤汐眠忽然问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中忽有飞鸟惊慌四起,惨声连连。 不过半晌,白南虎就叼着猛兽回来了,它变出原形,体型庞大,相比之下,那猛兽又显得有些娇小。 白南虎将猛兽重重摔在地上,身子逐渐缩小,又呈兔子般大小模样,迅速蹿到凤汐眠怀里,蓝眸挣得很大,嘴里呜嗷地叫,尤为乖巧可爱。 而此时,猛兽已经喘喘一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它腹部裂开一条很大的口子,还有浓稠的鲜血在往外流,血腥味经风轻轻一吹,尤为难闻。 凤汐眠稍稍避开风口,看向怀里的白南虎,“内丹服下了?” 白南虎嗷呜点头。 凤汐眠用手绢帮它擦拭白毛沾上的血迹,边道:“王爷不愿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便当王爷是默认了。” 皇甫释离轻叹,“我衣服上沾的血可比这小东西多的多了,也不见你多问一句。” 凤汐眠缓缓地答,“这是你咎由自取。” 皇甫释离挑眉,“夫人这可就冤枉我了。” 凤汐眠:“……”他真当她看不出来北冶的担心里面几分故意几分真实?凭北冶的性子,就算皇甫释离把矛头指着他的头颅,北冶也断不可能丢下他这个主子离开,更别说还站在那里瞎等。 或许之后北冶是真的担心,不过他的隐忍也太过强烈,若非有人逼他这么做,他怎会如此纠结?而能将他逼成这样的,全天下也只有皇甫释离能做到。 见凤汐眠真真不信,皇甫释离很是无奈,“真不是咎由自取,是情势所逼。”复对上白南虎挑衅的眼神,他自个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解释道:“这头猛兽出自西峰林,是西峰林的兽王。它忽然出现在这片林子中,眠儿以为是什么原因?” 凤汐眠略是一想,微惊道:“他们想用它来对付我?” 皇甫释离欣慰勾唇,“所以为夫还算是帮了夫人。” “可你单枪匹马怎可能敌得过一头猛兽?” “你不也单枪匹马过来了?” 凤汐眠气结,语气闷闷道,“说到底,你还是算到我会过来寻你。” 皇甫释离摇头一笑,“若非这么逼你,你怎会看得清自己的心思?今日我见你过来,喜忧参半。喜,是因为知晓你心中有我,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清冷。” 凤汐眠默不作声地将手绢拽在手里,淡问道:“那忧呢?” “你单枪匹马闯进来,若是这小东西的冬眠还未苏醒,你就这般出现在猛兽跟头,伤着了该如何?”是无奈的语调,“此番就算你没有赶过来,我也有法子将那猛兽逼到悬崖下面。” 凤汐眠往悬崖口看了一眼,眸光微聚,“你倒是自信。” “为夫向来如此。” “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麽?”凤汐眠忽然转头看他,澄净的双眼慢慢涣散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自嘲,一字一句道:“你可以算出一切,甚至连我在想什么,你都能琢磨通透。可我不行。我常常看不懂你,看不懂你的眼神为何突然哀伤、惆怅、苍然。甚至你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都是那样莫名其妙,我听不懂,你也不想让我听不懂。可是你,就是不肯多解释几句。” 从悬底吹来的风带着一种暗幽的冷,吹在凤汐眠的脸上,像在结一层冰。风吹散她额前的碎发,那双净若星辰的眸也被掩藏在碎发下,让人看不真切。 皇甫释离看着她沉默须臾,再出声时音调薄凉,“可我对你的心,你也看不懂吗?” “懂。”凤汐眠回答的很快,但语气却不甚肯定,“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所以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也知你不怕麻烦,可王爷你别忘了,当初我嫁过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你说了这么多,无外是还想劝我以大局为重。可是,眠儿,你知道在我心里,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皇甫释离涩涩启唇,唇之沉重,恍若在说一句早已在心中酝酿许久之言,“是信任。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心里的秘密也能如数对你和盘而出,可是你……你何时才能让我走进你的心里,何时才能真正试着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很好地解决所有事情?” 凤汐眠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封禁的心兀地开始有了松动。 小白南虎仿佛能察觉主子心里的痛苦,窝在她怀里蹭了蹭,是想安慰她。 凤汐眠对它敞开一丝柔和的笑,“你回去吧,你待在小团子身边,我也能放心。” 白南虎皱着眉嗷呜一会,还是听了主人的命令,乖乖从凤汐眠的怀里跳出来。 深林有少数火把在移动,隐约的叫喊声逐渐清晰。 凤汐眠静静地站了一会,往皇甫释离那边走,“我以后,尽量。” 尽量信他。 也尽量试着将自己交给他。 凤汐眠说完那句话,看也没看皇甫释离的脸色就原路往回走了,直到走了几步还没听到后面有脚步跟来,继转身看个究竟,皇甫释离竟还站在原地。 “你,你还想站在那里看风景不成?”凤汐眠懊恼道。 皇甫释离勾起无奈的笑,“若是看风景也不错,只是……”他的身子晃了晃,刚刚站稳,就有个人影倏地跑过来扶住了他,“这就是你说的轻伤?” “本来是轻伤。”皇甫释离那张苍白的嘴唇已然浮着浅浅笑意,“若方才能喝一滴小东西的血,这会已经完好无碍了。” 凤汐眠怔了有一会,“你是说,白南虎?” 皇甫释离点头,见不得她走神,便将整个身体往她肩上压,气若游丝道:“走不动了。” 凤汐眠:“……”所以她方才把小东西赶走的时候他为何不拦着她? 自和猛兽一战后,皇甫释离受了轻伤,留在林中小屋住了小段时间。 烈楚暮自然是不愿和皇甫释离共处一屋的,但他又不能把人赶走。在迷阵这件事上他本就处于劣势,虽然凤汐眠口头上说不怪他,之后却还是躲了他几天,愣是一句话都不肯和他多说。之后烈楚暮也算看明白了一点:他这个宝贝妹妹怕是要再一次栽在皇甫释离这课树上了。这会与其和皇甫释离对着干继续惹她不高兴,倒不如先放下对皇甫释离的成见,将她哄回来再说。 不过这些时日里,他最烦的不是皇甫释离,反倒是碾迟庚。 碾迟庚是个叽叽喳喳的好鸟,一有空闲就要找人说话,他找谁不好,偏偏就喜欢找他烈楚暮。碾迟庚找他聊天也就罢了,偏偏十句话里有八句不离皇甫释离和凤汐眠,句句讽刺句句狠,不厌其复。久而久之,连烈楚暮自己都险些以为自己真的是多余的了,一次还真的被气出了小屋。 虽然最后烈楚暮没有走成,但曾经被说服的事实摆在那里,委实丢人。在那之后,烈楚暮每次见着碾迟庚,要么就是绕路走,要么就是躲起来,要么直接拿出弓箭逼他离开。 烈楚暮这样子不小心被凤汐眠撞见过一次,凤汐眠当场就给了碾迟庚一个大拇指,等烈楚暮走远了,还悄悄对碾迟庚夸赞道:“我对他这么多天的冷眼相待都没能把人气走,你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人气成这般,真真是个人才。” 碾迟庚便引以为傲,“那我,继续发扬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完便要找烈楚暮,谁知烈楚暮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甫释离在林中小住的这段时日里,东城已经快炸开了锅。 有人说离王妃不满于离王的联姻之事离家出走,离王是为追妻一并消失。对此,城里百姓的议论褒贬不一。一则认为离王此行应该。 认为应该者,绝非是看上离王的爱妻行为,只是闫亚国现下安平,皇甫释离又深谙谋略,最擅出其不意之术,他们等的便是皇甫释离惊诧出鞘的那一天。 还有一些人倒觉着离王此番做法不妥,容易将离王妃宠上天,且置堂堂闫亚国之安危于何地。他们的目光可谓长远,能凭这么一点传闻断出离王在妻与国之间的未来取舍,是真本事。 碾迟庚回了一趟东城,一路上听了不少的谈资,深觉那些闲人现场胡诌的本事实在强大,不仅将离王如何追回离王妃的来龙去脉编得有理有据合乎其情,还在人家夫妻后续的发展上添光加彩,几乎集聚了这些年最有趣的奇闻怪谈,将他们体内的想想文采发挥的是那个淋漓尽致,活生生的就是一个变相的亲眼所见。 由是碾迟庚自从城里回来,就笑没停过。 皇甫释离本在床上待得闷,是以看书为解乏,可碾迟庚一大早就到他这里叽叽喳喳了一个上午,几乎将城里传的关乎离王和离王妃近况之所有版本都复述了一遍,期间神采奕奕,滔滔不绝,就差说出一个身临其境的结果。皇甫释离向来不喜听书,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某人却毫不知情地继续叨叨,越说还越起兴,“释离,你是不知道……” “本王是不知道。但本王知道,你再敢开口多说一句,本王可以让你这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皇甫释离冷中又夹杂怒的声音开启房间的寂静。 碾迟庚张着嘴巴眨了一会眼,少顷才合上,“行吧。我不说。”继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地喝完又抬头看他一眼,“不过你是不是在这里待太久了?” 这家伙本就没受多大的伤,偏就要装病赖在这里。也不肯用白南虎的血作药,以休养生息为由次次都能将凤汐眠忽悠过去,还让人整日整夜好好地伺候着,这些年隐藏起来的耍赖性子便都在这一并爆发出来了。 皇甫释离颇淡的眼神一扫,碾迟庚立马又把嘴给闭上,“好,我不说。你继续。”继续装。 说完,一本书就朝他的头顶砸了过来。 碾迟庚手快地将被他的头反弹而掉的书接住,还不忘地又给丢回去,理直气壮道:“我说几句怎么了,你上回联合北冶一起耍我的时候我可有过一句怨言?” “你可以现在有。”皇甫释离将接过来的书放回身后床桌,继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有什么怨言” “……”碾迟庚兀自往后退一步,摇头道,“我没什么怨言。绝对没有。什么话也没有。” 皇甫释离挑眉,缓缓点头,“如此,甚好。” 碾迟庚:“……” “你没什么话要讲,那我便问了。”清浅的语气,像溪水自上而下流淌的声音,很是平静,偏偏碾迟庚就是那个被溪水也能冲得首尾颠翻的石头,皇甫释离一句话都能将他的强装镇定颠覆为忐忑,且越演越烈。 碾迟庚吞下一口唾沫,问,“你,想问什么?” 皇甫释离淡淡笑着,很是温和的样子,“猛兽是谁引进山里的?” 碾迟庚松了口气,“目前可以确定的有两个势力,一个是那个神秘人,一个是大家族中人。具体是哪一方,现在还在排查。” 皇甫释离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反继续问道:“宫中的情况如何?” “一切往常,圣上的意思,是等你伤情稳定了再一起商量。”言外之意,便是他皇甫释离想躲,皇甫卓玉也会想法子将他一起拉下水。 兄弟嘛,互相伤害出来的感情反而更深厚。 皇甫释离将碾迟庚暗藏的心灾乐祸看在眼底,嘴角轻轻往上提了提,“天狸国的和亲公主都安置好了?” 碾迟庚眨了眨眼,“这要如何安置?”对上皇甫释离质问的眼神,复笑道,“你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是有求于决明子才住进来的,当初王妃也没反对。现下清禾公主的病况还未彻底痊愈,把她送走,不妥。” “我记得你在西城有一处僻静宅院,很适合养病。” “那可不成。你让清禾公主住我那里,日后传开,我的清白可怎么办?”碾迟庚直直摇头,认真想了想,“反正清禾公主是来求医的,若是决明子搬出去住,她也没有理由继续赖在那里。要不暂时先将决明子请出府去?” 皇甫释离轻挑长眉,点头道:“那就你去吧。” “好……我去?”碾迟庚一脸惊诧,“不是,决明子为何留在王府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话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不过王爷要是亲自去的话,尚且有用。” 皇甫释离复看他一眼,他立马又从求助转至点头,“我尽量。” “听闻,迟央和温狐舟近来走得比较近。” 碾迟庚连喝口茶缓口气都未来得及就被皇甫释离这句话给吓噎着了,咳了好一会才停下,幽怨地看着某人,“你早就藏着这个心思了吧?我不就是在王妃面前数落了你几句,你记仇记到现在?拿我的家人威胁我,不是君子。” 难怪他今日一直觉得某人的笑带着渗寒,原来皇甫释离是打了这个心思,他算是白白胡诌这么一个早上了。 皇甫释离举杯抿茶,笑道:“本王只是提醒,如何又成了威胁?” 碾迟庚大翻了个白眼,“我一定会将清禾公主请出王府。这总行了吧?” “这话,你应该去和王妃说。”皇甫释离道,是事不关己的语气,亦是高高挂起的表情。 碾迟庚:“……”他就知道今日回来能动手掐他吗? 当晚,碾迟庚便去找凤汐眠聊了宇文清迁出王府的事情。 凤汐眠的态度还算柔和,他一提议,她也便点头了。只是在最后谁去劝决明子的问题上,凤汐眠巧妙地避开了碾迟庚的推脱,碾迟庚这把球没能打出去,反而再次弹回来砸了他一个正脑门,脸色别提多难看。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皇甫释离,碾迟庚来找凤汐眠说话的时候,他就待在帘子后面听着。 倒也不是刻意,他手里捧着书,看着是聚精会神。 但凤汐眠也没信,皇甫释离越是满不在乎,便越有猫腻的嫌疑。 “这件事你既决定了,为何非要借他的口告诉我?” 皇甫释离这才放下书,“夫人不是信不过我?” “你若是成心想骗我,也不见得他会置身事外。”凤汐眠将敞着的木窗拉好,继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我说过信你的。” 皇甫释离:“信不信,不是嘴上的功夫。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凤汐眠倒了两杯茶,一杯正要端往皇甫释离那边,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握住,“我想要的,是走进你的心。你何时才能彻底打开心扉?哪怕一个心口也好?”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阳春三月,冰岐国向天狸国边界冒进,两国开战。 边防之战历经半月,天狸国士兵誓死坚守西曼城,围城三日终于击退敌军。 期间,天狸国边防将军申沃及其部下士卒曾被困于怒风崖数日,损伤无数,是有奇兵破悬而入,击溃冰岐国后防营。冰岐国内外兼顾不及,申沃适才得以带兵突围,并将敌军边防之图带回西曼城,重新部署作战计划。次日,申沃派遣秘密队伍暗地消灭敌军驻点巡视,截获冰岐国粮草十余车,扰乱敌军战前部署及歇战补给。天狸国秘密军队行动行至半程,冰岐国领军守将凤岐渊突查军情,果断下令撤退七里外冰岐国边防地界,方避免打量损失。 是时,两国交战被迫停歇,双方均退以休养生息,蓄势以待。 消息传回闫亚国,已是三日后。 此时,闫亚国和天狸国之联姻仍处僵局,释离王为拒和亲,数日未曾上朝。天狸国君主及其随从等早前也已出了皇宫,暂住东城客栈,自用己兵严密守卫。皇甫卓玉担心有人趁机为非作歹,也派出一队得力将士前去秘密保护。此番严密还是防不胜防,宇文泰于客栈住下不过几日,遭了几批黑衣人的两次刺杀,幸有皇甫释离派来的北冶出手相助,才不让那些歹徒得逞。 然双方的局势仍是僵硬。 早朝后不久,凤汐眠被秘密传进宫中,凤汐眠担心皇甫释离胡思乱想,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他。 凤汐眠此次进宫,坐的是圣上安排的马车,马车走皇宫后门,寻常侍卫认得带路的宋公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互打着掩饰就放行了。 到了宗阳宫,宋公公事先遣退了其它公公,这才领着凤汐眠进殿内。 凤汐眠进殿之时,皇甫卓玉正扶额休息,是疲惫之态,故没让宋公公叫醒他,而是在旁边坐着等了一会。 等的也不久,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皇甫卓玉自己打了个瞌睡就醒了,醒来是还想唤来宋公公问及凤汐眠之事,只是开口前已经注意到对面的凤汐眠。 凤汐眠款款起身,施礼道:“圣上。” 皇甫卓玉忙抬手让她坐下,“你何时过来的?怎么不叫醒朕?” “臣妾刚来没多久。”凤汐眠道,着礼坐下。 “前日边关将军传来消息,冰岐国和天狸国刚刚结束一战。”皇甫卓玉开门见山道,眼神微虚,“此战虽双方的损耗不多,但再战也不无可能。冰岐国退后数里扎营,强攻气势不减。天狸国将士成功坚守西曼城,也正重塑军心。可据秘密来报,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上回天狸国和冰岐国打成平局实属侥幸,如若双方再战,西曼城怕是撑不了几日。” 凤汐眠略略垂目,淡道:“自来强者生存,弱者出局。天狸国的防守若真这般不堪一击,就算没有冰岐国,它也会遭到别国的强噬。” “天下平分四大强国,各国之间互相牵制,是祖祖辈辈用鲜血打下来的和平,不管哪一方变强抑或被吞,都将引起一场血风腥雨,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无辜的百姓。”皇甫卓玉道,温和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自六年前四国和平盟约止期,各国之间的牵制就开始有了松动。现下冰岐国国君,也就是你的父皇,他有灭掉天狸国之心,天狸国又逢有内乱之祸,若没有他国援手,天狸国此战必败。天狸国若是灭亡,都衍国势必会成为凤皇的下一个目标。” “圣上,臣妾只是一介妇人,没有圣上那般想的长远。臣妾虽是冰岐国公主,但现在更是释离王的妻子,同是闫亚国的子民。冰岐国是战是歇,是攻是守,已然不是臣妾该考虑,更非臣妾能阻止之事。”凤汐眠面无波澜,语气平舒。 皇甫卓玉看她一眼,不免轻叹,“朕这么说,也不是想让冰岐国输。只是若能助天狸国一臂之力,或能避免一场战乱。只要我国能与之结亲,朕便能以双方友国的身份出面和令尊交谈,当中利弊,令尊必能权衡。” “若真如圣上所言,仅凭缔结联谊的关系就能避免一场战乱,臣妾自当会竭力相助。可圣上心里应该明白,既然冰岐国能在这个时候出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是有必定的决心。且别说现在闫亚国和天狸国还未结盟,就算现在结盟了,倘若我父皇还不肯放弃攻城,圣上该如何?届时圣上是打算帮天狸,还是帮冰岐?不管是哪一种决定,圣上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断不可能有公平之说,反而会遭天下人诟病。” 此言不假,联邦之谊,意在交好,贵在和平。若闫亚国和冰岐国、天狸国同时交好,便代表闫亚国将与两国同时共处和平,倘若其他两方交战,他是有出面维和之责,但若劝和不得,也只能两不相帮。 “那依你这么说,朕该如何?”皇甫卓玉问,眉头见的焦虑更是明显。问完须臾,他才觉得这个问题问凤汐眠不妥,正要说罢,凤汐眠却已经开口,“圣上不能帮忙,不是还有一个都衍国?” 皇甫释离听了微愣,随即摇头,“都衍国从未有过与他国联姻的先例,此举怕是不妥。” 凤汐眠也不强荐,只道,“臣妾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法子,具体能不能成,且看天意。” “看天意?”皇甫卓玉忽而笑了笑,“好一个天意。朕的那个弟弟,就是那个天意吧?” 凤汐眠低头不语。 这些话的确是皇甫释离给她的暗示,或许皇甫释离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迟迟不肯点透,怕是故意拖着这些人,让他们好生焦虑吧。 “朕的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记仇。平常的小仇他也不放在心上,除非碰了他的底线。”许是解了心头的一件大事,皇甫卓玉的愁色舒缓了不少,语气也略显轻松,“早些年因为烈如倾的事,他直接罢朝了一年之久,现在为了你,几乎一个月都未在朝上进言,朕给他丢的难题,他倒好,转手换一种说法又重新给朕扔了回来。” 对此凤汐眠只是回以微笑,不说破,也不接话。 皇甫卓玉转眸扫一眼她的神情,也知适可而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让她离开前,想到前些时候将元萌萌禁足,也从审问中知晓元萌萌和她的关系不错,便开口请她帮了一个忙,让她有空多进宫来开导开导元萌萌。 凤汐眠对元萌萌被禁足之事也有所听闻,起前封飞雪在狱中受害而亡,凶手虽然已经落网,但元萌萌毕竟与此案牵扯不浅,而且又是此案的由头,自然少不得一阵责罚。让她在元灵宫中禁足半年,算起来都还是轻的了。 只是元萌萌为何会被人利用,凤汐眠之前一无所知。此时是听了皇甫卓玉的话才知晓,原来元萌萌之所以回去找封飞雪问话,是为打探她的消息。 从深山小屋回来的这些时日里,红岫和绿鞠几乎将城里发生的大小事都同她说了,但这样的疏忽……想必她们也是受了某人的威胁,故意隐瞒她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夜,春雨绵绵,风有些凉。 凤汐眠回到王府之时,皇甫释离正捧着书在看。其右侧的木窗还开着,微风吹进来,晃得烛火左右频闪, 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次次都得她提醒了才肯关窗,连下人都动不得,非得等入夜之后才让那扇窗合上。 “虽然寒冬已过,你也不甚怕寒,可现在毕竟还是阳春。阳春多雨,这边又靠书桌,窗开开得太大总是不大好。”凤汐眠边说,边走过去把窗户合上。 皇甫释离已经放下手里的书,目光锁着心念的佳人,不以为然道:“那我明日便叫人将外面重新修缮。就算落雨,雨水也飘不进这里来。” 凤汐眠进里屋将外衣脱下,听他这话,不免笑问,“你为何偏要和这扇窗过不去?” “若夫人非要问,为夫也不是不可以回答。”皇甫释离道,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直接回答多无趣,要不夫人先来猜一猜?” 凤汐眠微笑,直接忽视了这个话题。 皇甫释离也笑了笑,看着那个窗的方向,自顾自地答:“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南院大门。” “嗯?”窗已经关上,凤汐眠平时也没注意,这会看过去也全凭想象。只是细细回想他方才说过的话,柔眉兀自轻挑,却是哭笑不得,“大门离这里也不多几步之遥。”且她若是回来了,也有北冶先一步进来禀告,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得,骗谁? “就算几步之遥,我也想早些看到你。”皇甫释离说的一本正经,后面似乎还有一些话,可薄唇微张,却没再说话。 凤汐眠将他的细微变化看在眼底,偏也不说话,继默不作声地去翻账本来看。 账本是孙妈妈今日送过来的,具体情况孙妈妈已经核对过了,拿过来只是让凤汐眠过目的。 自从深山小屋回来之后,凤汐眠主母的职务被皇甫释离分摊出去不少,孙妈妈和刘管家多多少少都替她担了好些事务,就连红岫和绿鞠都得帮忙操持,凤汐眠只负责最后的过目及吩咐指点的工作。 “这些我方才已经看过,无误。”皇甫释离说,先斩后奏地拿走她手里的账本,“你若是觉得空闲,便陪我说说话。” 凤汐眠轻笑,“王爷已经闲到连账目都管上了?” 皇甫释离挑眉,“夫人现在才发现为夫的好?” “嗯。很好。”凤汐眠伸了一个懒腰,“既然这没我什么事了,我先去泡个热水澡,王爷随意。” 然起身前就被某人又拉了下来,“今天去哪了?” 果然还是先忍不住了……凤汐眠好看的眉眼弯弯,反问,“我去哪,王爷不是应该最清楚?”又故作思考,“我记得今天没有将北冶甩开啊。” “……”皇甫释离假意惩罚地在她敏感的耳廓边咬了一口,“眠儿戏弄本王的手法是越发娴熟了,现在都能睁眼说瞎话了?” 凤汐眠:“……” 也不知皇甫释离是不是故意的,他说话的时候还往她耳里吐着热气,直接就将她的耳朵给蒸红了。 凤汐眠忙不失迭地往下一滑,趁他松手的间隙逃离魔掌。 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慢慢平复胸口的急剧鼓动,再见他一张邪魅的小脸,没来由地热蹭上脸,竟浑身都觉得不太舒服。 “你……”凤汐眠刚要说话,心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那疼痛感却又突然消失无影,胸前只有不太寻常的跳动,方才的疼痛恍如错觉。 皇甫释离见她脸色不对,忙走过来拉着她问,“怎么了?胸口这里不舒服?” 凤汐眠嗯地一声,莞尔一笑,“你猜?” 皇甫释离便真又道:“不舒服?” 凤汐眠将手放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以后若再这么吓我,保不齐真会不舒服。” “既然如此,那以后为夫便陪着你一起不舒服。”皇甫释离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确定她真的在开玩笑才又语气轻快地说,“现在是不是该回归正题了?” 凤汐眠好生嫌弃地瞪他,直接绕到他对面去坐,“不过是进了一趟宫。你那皇兄端着什么意思,你就是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得到,何必又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皇甫释离摇头,亦坐下道,“我在乎的是你的回答。” “那王爷觉得我的回答是什么?” “反问的推辞已经被本王用的太多了。眠儿还是直接一点的好。”皇甫释离直言道。 凤汐眠也没想过会在他嘴里听到什么满意的答案,却也不想顺着他的意,“就如王爷所想。” “如我所想?”皇甫释离静静睨她半晌,嘴唇很快抿成一条线,“你又将我推出去了?” 凤汐眠略略无语,“王爷原来一直都是这般想我的。即使如此,我明日进宫再和圣上谈一谈,总不能让你白白揣摩了我这么久。” 皇甫释离:“……”兀自倒了杯茶喝,喝完才道:“所以,你将我告诉你的意思转述给了他?” 凤汐眠微怔,眼神又要淡,“你何时告诉过我什么?”那明明就是暗示,暗示和告诉能是一般级别么?若非她的领悟能力超人一些,恐怕他说的那些意思早就成过山风了。 得了这个答案,皇甫释离的心情格外不错,两袖一甩,温柔道:“走吧。” 凤汐眠愣了愣,“去哪?” “你不是要去泡热水澡麽?”皇甫释离理所当然道,“一个桶太小。我们去温池里泡。” 凤汐眠:“……我何时说要和你一起了?” 皇甫释离看她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方才决定的。” 凤汐眠:“……”她能拒绝么? 离王府后院有一处温池,这凤汐眠之前都不知道。 温池是在后院的一处阁楼里面,那处阁楼似乎被封了很久,平常时候连下人都不能进来。 凤汐眠对它的并无印象,只是约莫记得孙妈妈提过,王府西边的那处阁楼不能进,这是离王府的一个禁忌。凤汐眠先前本就不在意,之后也甚少来过这边。 皇甫释离是带凤汐眠翻墙进去的,因大门上了锁。皇甫释离声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把锁的钥匙放哪了,还说明天就让人将那门给砸了换个新的。凤汐眠权当他是在开玩笑。 “这,温池这么小?”凤汐眠在温池前止步。 皇甫释离却笑,“这个温池能装的上十几个人,还不够夫人折腾的?” 凤汐眠:“……”她愣愣地看着皇甫释离脱衣服,然后下水,舒舒服服地靠在石壁上,感受热气扑面的温热气息,尤其还闭了眼,完全忽视了她的话。 她继看了看四周,虽然四周是繁密的草丛,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可这个温池实在太小,她就是穿着衣服下去,也不见得就会……安全。 思及至此,凤汐眠无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果断道:“我今天,我今天突然不想泡了。你,你自己泡吧。” “眠儿这是害羞了?”戏谑的语气,皇甫释离眯着眼睛,透过层层热气看着她,“你我已经是夫妻,还有什么是为夫见不得的?”见她依旧拘泥地站在那,他稍稍收敛了调戏,“来都来了,下来泡泡总归是好的。下来吧。” 凤汐眠还是摇头,“我,我先出去了。” 可皇甫释离哪能让她得逞,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腾身而起,一时水花四溅,凤汐眠还未看清楚那道影子,就被某人硬拽着跌进了温池里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人是跌进温池里的。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此番倒也应景,像是故意为他们开的场子。 凤汐眠被水淹得够呛,在水里扑腾了一会才露出头来,原来温池的水深不过刚刚没过她的腰间,她却以为多深似的,委实丢人,尤其耳边这会还来传来细细碎碎的笑。 “你笑什么?”凤汐眠没好气地瞪他,忽察觉自己的衣服都湿了,前面的衣服都黏在皮肤上,弄得她格外难受。但就是难受她也不会脱,瞪了某人之后,径直走到了温池的对面角落,然后慢慢坐下。 “夫人不把衣服脱了,等会你要如何回去?”皇甫释离突然道,语气里不乏有幸灾乐祸。 凤汐眠便是由此又瞪他一眼,“你既知道,方才还故意将我拉下来?” 皇甫释离复笑了笑,喑哑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性感,“方才那是情急。我也不知道夫人这么不经拉的。” 这言外之意便是怪她之前扭扭捏捏了。 “眠儿在我面前还是这般拘泥,莫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皇甫释离突然认真问道。 凤汐眠的身子往池子下面沉了沉,明知故问,“什么心理准备。” 皇甫释离的笑意更深,不过戏谑也更加明显,“既然夫人假装不知道,那我只好亲自提醒夫人了。”说完,还真的站起来往凤汐眠那边走。 凤汐眠心下一惊,应激性地站了起来。可她站起来的时候,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这样子出去极为不雅,复又躲回温池里面去。经她这么一个起落来回,皇甫释离竟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还说这温池不够小。凤汐眠在心里嘀咕,这下子就算是逃,也躲不住他的魔抓。 不过皇甫释离也没真的动她,他只是好整以暇地观察了她一会,待她的脸红得不像样,放出声来笑了几声,是才坐到旁边去,“原来眠儿这么不经挑的?” 凤汐眠气得说不出话。 可皇甫释离的忍耐实在是太过敷衍。 等凤汐眠以为他是真的不会动她的时候,待她放松警惕安心泡水的时候,等她闭着眼睛感受正好的时候,突然就被某人抓过来啃了一通。 凤汐眠懊恼地挣扎着,“皇甫释离,你耍赖。” 皇甫释离依然将她紧紧拴在怀里,“你是我妻子,这怎么能叫耍赖?” “可你没问过我。”凤汐眠越说越觉得委屈。 皇甫释离怔怔地看她一会,喑哑问道:“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你对我的抵触不会那么深。” 凤汐眠的眼睫毛微颤微颤的,上面还附了水珠,使得她眼睛看起来更加清透明亮。她的五官本就精美,在热气腾绕下更是铺了一层蛊惑人心的妩媚,皇甫释离顿觉口干舌燥,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然当他要松开她时,本是被夹在他腹部的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继慢慢环着他的脖子。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很慢,皇甫释离的心跳却快得不像样,仿佛有人在他胸前敲锣打鼓,一轮轮的震动像旋涡一样一圈接着一圈。 皇甫释离怔怔地看着慢慢凑近的脸,纹丝不动,直到一抹柔软吻上他紧绷的薄唇,他们的身体贴得越来越近,紧到彼此能交换心跳一般。 凤汐眠的吻技笨拙,尤其没得到回应,接下来更是不知所措。 正懊恼着要不要直接松开,皇甫释离尤为及时地从后面搂着她的身体,继捧着她的脸,细细吻着她的唇,从小心翼翼逐渐深入,从深浅缠绵到长驱直入。 凤汐眠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麻了,却还是尽量在回应他。 她想着,皇甫释离向来霸道,在这种事情上若不得尽兴,她就是挣扎也无济于事。 总归是皇甫释离太……要么不碰,碰了就得按着他的时间来。 以至于忽然感觉衣服忽然被褪去,凤汐眠顿感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地在水里扑腾,是要将他推开。可她的力气怎敌得过皇甫释离,她越是推,他拥得越是紧,此番下来,倒显得自己在欲迎还拒。 皇甫释离的手掌又大又热,像烙印一般,凤汐眠常常为此一颤。 但到底,还是没有再推开他。 那一夜,凤汐眠迷迷糊糊地就将自己给送出去了,从温池水里到外面的草地,从草地又滚回温池,来来回回地折腾。 许是连夜空都觉得羞涩,雨下了没一会又停了。 雨停之后,某人就更肆无忌惮了。 次日凤汐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南院。 身边没有皇甫释离的影子,她一个人睡在床上。她身上的着装也完好,连里面的玄鲮甲都被套进去了,完全遮住了昨天折腾过的痕迹。 某人想的倒真是周到,以为这样抹除痕迹,她便发现不得了。凤汐眠这样想着,心下却更是郁闷。 她觉着昨天皇甫释离带她去温池就是故意的,他早就做好了这样准备,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就等着她来跳。若在平日,无论他说再多的夫妻道理,她都不会理会的,可偏偏昨日……想来想去,还得怪那温池,一池子的蒸汽,将她的脑袋蒸坏了,里面直接就进了水,短路了。 一定是这样。 “王妃?”一见凤汐眠从里面出来,外面的红岫立马就迎了上来,打趣问道:“王妃今天怎么起的这样迟?” 凤汐眠看了看天空,的确是不早了。 “我起得这么迟,也没见你们进来叫我。”凤汐眠的语气还是闷闷的,许是还未转过来。 红岫立马无辜状,“王妃,这你就错怪我们了。今天王爷上早朝前还特意吩咐我们,除非王妃自己从屋里出来,否则谁也不能先进去。你说王爷都这样说了,我们敢进去嘛?” 凤汐眠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另一边的星途和星遥转头偷偷笑了。 绿鞠也跟着笑,不过该隐晦的还得隐晦,“王妃是饿了吧,早膳还热着,我现在就给您端过来。” 红岫接话道:“我觉着王爷差不多也回来了,要不王妃等等王爷?” 凤汐眠瞪她们,又走回房间,还把门给关了。 外面几个人见状,都愣愣地盯着那门有一会,然后都没忍住笑。 红岫招她们过来,小声道:“我就说吧,王爷今日这么高兴,肯定都有什么好事发生。而王妃今日也这么反常,肯定是那件事了。” 她这话绿鞠一听就懂,这会忍不住脸红。 不过星途和星遥听不明白,还直愣愣地问是什么事。 结果红岫也没来得及回答,突有一个东西丢过来砸了她的后背,其他人先是一愣,等看清是什么,头也不敢回就急忙散开,故作无知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唯独红岫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哀怨地摸着后背,不过不管她怎么拉怎么摸,都够不着那伤。气急之下回头正要呵斥,竟是凤汐眠。 凤汐眠也没出房门,她是站在窗台边,且瞧着她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细声细语的,断然不是在说好话。 “王妃……”红岫忙呵呵地笑了笑,将凤汐眠丢过来的……书,乖乖又给还了回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凤汐眠也没出房门,她是站在窗台边,且瞧着她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细声细语的,断然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王妃”红岫忙呵呵地笑了笑,将凤汐眠丢过来的……书,乖乖又给还了回去。 这些也是小风波,但凤汐眠向来在这种事情上脸皮儿薄,愣是一天都没走出房间。 皇甫释离的心情就很好,从下朝回来就一直想着法子让她在下人面前露脸,像在酝酿某种炫耀似的,还持着要洽谈事务的理由特意约来了碾迟庚和颜世琛。 书房和正院离得近,皇甫释离每隔一小段的时间就会走回正院,要么说是落了什么东西,要么就是房里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他立刻回去做。且每次留在房间的时间都很长,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似的,次次出来都要感叹一句:“没办法,昨天惹了我家夫人不快,夫人闹脾气,得哄哄。” 居于此,碾迟庚和颜世琛私底下不知嘲笑了皇甫释离多少回,左一口妻奴有一口妻奴叫的勤,偏偏在皇甫释离面前只字不提,连一个像样的问题都不过问。 没办法,被人这样秀恩爱他们已然难受,要是再问几句,还不知道皇甫释离要怎么显摆这份恩爱,届时他们又不能打断,就怕会直接溺死在他们的甜蜜里。 不过今日皇甫释离的心情实在太好,碾迟庚和颜世琛端着什么心思他看得出来,他们不问,他干脆自己叨叨。一会说最近凤汐眠经常下厨为他做补品,另一会又说前些日子去了哪里郊游,还有昨天的隐晦……他这样的强调,旁人听得差点就想撞墙晕上几回了。 直至晚膳的时间,是有下人来提醒,皇甫释离才将碾迟庚和颜世琛给放走。 碾迟庚和颜世琛几乎是跑出王府的,跑出门口,两人都大口大口喘气,宛若方才进去的是什么蛇窝狗洞。 “这段时日,我宁死也不会踏进这个门。”碾迟庚扶着膝盖喘着气道,“北褚不是去黑岩山了吗?他们差不多也快出来了,这几日我代他受过。” 颜世琛愣了一会,想笑却因为笑得太急反而咳了一阵子,咳声停下的时候嘴角还微微上扬,“你这,没这么恐怖吧?连黑岩山都赶着去了,你就不怕他知道了将你丢在里面几天几夜都不管你?” 碾迟庚笑了笑,“过些时候该他忙的。没有我这个帮手,他能正儿八经地喘气?” “那要不,你进黑岩山,你把剩下的任务都交给我,我替你。”颜世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碾迟庚却狐疑看他,“真的?” 颜世琛果断点头,“比说的话还真。” “……”碾迟庚咧嘴一笑,“那要不,我们交换?” “……”颜世琛直接掉头就走。 晚膳凤汐眠吃的不多,总归是不愿被下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因皇甫释离常常帮她夹菜,她若不吃,他便将人把那道菜撤走,还说以后不要再做,说急了的时候还想把人家做菜的师傅给炒了。凤汐眠扭他不过,只能每一道菜都轻尝浅止。 可她就是吃了也不能完事,皇甫释离时不时会突然凑过来给她擦拭嘴巴,擦了嘴巴也就罢了,还想夹菜喂她,就当着下人们的面。 平日里,皇甫释离都不会留他们在的,还曾明晃晃地说人家碍眼睛。是以那些下人们都知晓他的习惯,次次将东西端进来便都默声退下了。偏偏这会都整齐地站在这里,说不是受了某人的命令都没人信。 凤汐眠实在受不了他这般恩宠,快速扒了几口饭就往里屋躲了。身后不时又传来他微怒的话,“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里都把人吓着了。”这才将那群人都给遣退。 听到这声调侃,凤汐眠是真想拿起针线去把他的嘴缝了,饭菜这都堵不住他的嘴。 皇甫释离前几日罢朝不前,几日积累下来的事务也繁多,晚膳后就去书房处理去了,直到深夜才完毕。 他回屋之时,凤汐眠已经熄了灯,早早在木榻上睡下了。 皇甫释离想着昨日她那般娇小羞涩的模样,现今还心满意足。脱了外衣,皇甫释离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本想搂着娇妻睡觉,然他刚刚伸手过去,以为已经睡着人人儿却突然往里面挪了好些距离。 皇甫释离怔了一会,开唇就笑,“眠儿这么晚不睡,是在等为夫?” 凤汐眠纹丝不动,一会才传来她的声音,“寝不言,食不语。” “这些规矩是给那些规矩的人定的,我和眠儿都不喜规矩,何必要被这些言语束缚?”皇甫释离一本正经地说,往里面挪了一点,“再说,下人们鲜少看过我们夫妻的样子,私下里不少猜疑。但猜疑总是不实,我也怕夫人听了心里添堵,索性就放开让他们看见,也好让他们有多点谈资议论。” 凤汐眠气结,转过身来之时发现原本隔的好些距离已经被某人庞大的身躯给睡了,“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议论我不在乎,可这些刻意,我真的不习惯。”而且,他若是真想禁了外面的碎言碎语,有太多的法子,更别说外人看在释离王的头衔也不敢肆意议论,偏偏这些言论像酒酿一样持续发酵,弄得满城皆知,无论大小妇孺。 唯一的可能,便又是皇甫释离自己的杰作。 “清禾公主已经搬出去有几日,你也不用再为和亲烦恼,这些碎言碎语就让人断了吧。”凤汐眠正言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委屈,以为这门亲事是我在从中作梗方才断送。可我当初既选择相信你,选择和你坚守这份情感,便不会再在乎其他。流言蜚语虽难听了些,可最后总归是会平息的,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我们又何必跟它们较这个劲儿?” 皇甫释离无奈地看着她,“好,都依你。” “还有。”凤汐眠拍掉他不安分的手,继续道:“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没这么遭,有些事你也不用瞒着我,更不许让红岫和绿鞠一起瞒着我。” “好。”干脆的语气。皇甫释离已经又往里面靠了几分。 可下面却被人拦住了,是凤汐眠的脚。 凤汐眠微微笑着,很是迷人,说话却更干脆,“居于你让下人帮你一起瞒了我这么久,你这几日就去书房委屈几日吧。” “……”皇甫释离当即往后缩了缩,“我不碰你,就这样。”说完已经闭眼装睡。 凤汐眠瞧着他孩童般的脾气,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安静睡了有一会。 原本一脸笃定说不会僭越的某人,不知何时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又给翻了过去,大手缓缓地往那边伸放。 他会反悔在凤汐眠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行动前,凤汐眠早早就将一条被子横在中间。 由是皇甫释离搂着那被条子心满意足了好一会才发现的不对劲。稍稍睁眼,眼睛也还未彻底睁开,凤汐眠那张好整以暇的笑脸先一步越进眼底。 皇甫释离心下也知晓自己被戏弄,却又只能假装不知道,一个翻身回去,顺便将那被条子顺到了另一边。 “王爷若继续这么不安分,方才你怎么对那被子的,我便学着怎么对你。”凤汐眠清冷道,拉了拉自己的被子盖好,用后背对着他。 皇甫释离自然是不能抱怨的,有苦也只能往里吞,什么时候能吐出来,都还是个未知。 有道是,夫人没脾气的时候难忍,夫人发脾气的时候难哄,尤其还是通情达理及装傻充愣兼并的夫人。 “天狸和冰岐的战火,是你派人去搅的吧?”安静了好一会,凤汐眠突然问。 那边沉默须臾,凤汐眠又道:“你把战天棘从我身边抽走也没用,就算他没有传信回来,我也能猜得到。” “夫人如此聪慧,为夫的荣幸。”皇甫释离敷衍地说。 凤汐眠透过被条子翻白眼,又道:“我皇兄,已经被派去前锋了?” 知瞒不过她,皇甫释离也不再转移话题,“若非如此,这场战争也不会熄得这么快。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事先通知过他,不过没有让他参与,他充其量也只是知情不报,算不得为难。” 凤汐眠想了想,又问,“那都衍国那边,你打算如何下手?” “这个,得看夫人。” “看我?”凤汐眠微微蹙眉,“你想让我来当这个媒人?” 皇甫释离略略扬眉,道:“人是眠儿引过来的,你去,最合适。” “可我看着他们,不太登对。”凤汐眠犹豫地说。 皇甫释离嗯地应道,“郎才女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才郎貌,就算不登对,也能对登了。” 凤汐眠:“……我试试。” 从西域引进的那株曼陀芙蓉终于开了。 这几株花前些时候送去颜世拓的花满天别苑里代养,几天前已经开花,便是今天才彻底开了。 这花倒不是送回离王府,颜世拓派人送来帖子,是邀凤汐眠去城外的别苑赏花。 其实颜世拓早前就已经想来见凤汐眠,只是理由不够充分,且前些时候她遇刺还是在他别苑外的深林,此番若非准备充分,他也不好让人送帖子。 凤汐眠去到城外别苑之时,已然接近黄昏。 颜世拓亲自在门口等了她好些时候,见着她的马车过来,心下还忐忑了些许。 “王妃,这边请。”颜世拓上前相迎。 凤汐眠浅浅微笑,“我记得花苑的路,颜大人不必亲自出来等的。” 颜世拓将手收回袖子里面,边引路边道,“上回王妃在我这里着了意外,我实在心里过意不去。若不亲自出来等候,也在里面坐不住。” “上回的事不怪你。”凤汐眠款款道,“总归是我的身份敏感,反倒是我给你带麻烦了。” “这话说不得。”颜世拓忙扶手作揖,“王妃身份尊贵,能亲临老舍,是在下的荣幸。” 颜世拓的态度毕恭毕敬,凤汐眠觉着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总归哪里不一样了。 进院子之前,颜世拓问了一句,“有一个问题,我私底下斟酌了许久,不知王妃能否告知。” 凤汐眠心里隐有预感,却还是问,“何事?” 颜世拓再次俯首作揖以示感谢,“王妃和烈鸽山庄的烈如倾,是什么关系?” 他问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凤汐眠,但骨子里的执着却不容忽视。 “颜大人为何这样问?” “王妃应该知道我为何这样问。” 凤汐眠淡眸看他一眼,嘴唇微抿,道,“认识。” 颜世拓适才抬头,眸里疑惑浅显,“只是认识?” “颜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凤汐眠道,又往花苑里看去,“曼陀芙蓉可是在里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曼陀芙蓉花色泽鲜艳,是妥妥的红色,花瓣边缘又透着轻微的紫。听说在夜间,其花瓣的颜色会逐渐加深变蓝,在夜里泛着紫色的光芒,尤为梦幻。 凤汐眠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喜欢非常。 “颜大人是怎么让它开花的?”凤汐眠忍不住问。 颜世拓也盯着那花,嘴角浮着浅笑,“这种花养起来还是复杂,下回王妃有时间再来,我再同王妃细说吧。” 这样明显的托词,倒是让凤汐眠愣了一下,“怎么,颜大人今天没有时间?” “不是他没时间,是你的时间要被我占用了。” 听到这个声音,凤汐眠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 “王妃,对不住。”颜世拓深深鞠躬,复退下去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彼时,宇文谦已经走到凤汐眠跟前,“这朵曼陀芙蓉是好看,它能开花,还多亏了我。” 凤汐眠轻哼,“就算你帮了忙,也是心甘情愿。” “听你这语气,还在生气?”宇文谦莞尔道,“我顾及你的心情,已经忍了好些天没有进离王府找你了,现在释离王不用迎娶我妹妹,我愧对你的这件事也该结了吧?” 凤汐眠让红岫和绿鞠过来将花盆端回马车,之后也往外走,“宇文谦,我希望你明白,论朋友之前,你先是天狸国的四皇子,我是闫亚国释离王的王妃,还是冰岐国的公主。论身份,你我是万万不能成为朋友的。” 宇文谦紧随其后,不以为然道,“就算身份不允许,可我们在一起经历患难相助相帮的那一个多月,难道也能抹灭掉?再说,我借世拓找你来只是想同你道个歉,没有其他意思。”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凤汐眠淡淡道,“不过日后四皇子还是不要再找借口寻我出来了,就算我不介意,我家王爷知晓了也会生气。我想四皇子也不想我们脑不快。” 宇文谦想也不想就轻哼道:“谁说我不想了?” “……”凤汐眠冷着脸看他,他当即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笑道,“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只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倒显得我是你在外面的情人似的,一时口快,王妃不要介意。” 他这话就是故意的,明明没有这层意思,经他这么一个提醒,倒显得是真的。 凤汐眠懒得再同他废话,加快脚步往回走。 可宇文谦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也不是个事,凤汐眠便是被他逼得再次停下,“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宇文谦一脸莫名地看了她一会,“我方才只是道歉了,还没谢谢你呢。你看我妹妹的病在决明子神医的帮忙调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而且我们在王府叨扰的这些天也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可你和王爷是一句嫌弃的话都没说,还帮我们找了这么一个僻静优雅的地方安顿下来,着实是大恩……” 是大恩,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寻常,合着他之前的所做作为,当是恩将仇报了些。 凤汐眠能耐着性子听他说这么多已经不易,偏偏他拦在前面还没有让路的意思,实在没话说了就停下来继续想,是恨不得绞尽脑汁地说到天黑。 凤汐眠也不打断他,客客气气地站在那里等他叨叨完,还留了他足够的喘息时间,是想看他的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厚。不过一件简单的事情能经他嘴里能变得这般天花乱坠的流出来,他的确是有本事。 “王爷和王妃对情深义重,若不报答,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宇文谦说了一通,总归回到正题,“王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我一定用尽全力地去帮你完成。” 凤汐眠嗯地眨了眨眼睛,“你说完了?” 宇文谦点头,“说完了啊。”但却意犹未尽。 凤汐眠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客气地回他一个温和的笑,挥挥袖子走人。 “凤汐眠。”宇文谦又在后面喊,“世拓问你的问题你不愿回答他,若是我来问呢?” 凤汐眠脚步微顿,头也不回,“我的回答一样。”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 这个凤汐眠没有回答,宇文谦也没来得及再问。 坐马车回王府之时,有人给红岫递了一个纸条。红岫看到是有皇宫的印记,忙掀开帷裳递给凤汐眠,“王妃,是宫里送来的。” 凤汐眠将纸条打开将内容略略扫过,对外面的马夫说道,“改道,去皇宫。” 天色逐渐暗淡,晚风夹杂着轻微的湿润打在脸上,如初秋的凉,又如初冬的冰。 在宫外下了马车,凤汐眠直奔元灵宫。 彼时元萌萌正和一群侍卫闹着要出宫,有宫人已经去给前殿的皇甫卓玉告信,可皇甫卓玉此时正与各位大臣商讨国事,无暇顾及元灵宫,这才派人给凤汐眠送了信。 “萌萌。”凤汐眠对站在树梢上的元萌萌大声喊道,“萌萌你先下来。” 元萌萌听到凤汐眠的声音还愣了一下,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下面有人叩喊王妃,她这才低头往下来,真不是错觉,“眠眠?” 许是因为激动,元萌萌险些就从树上掉了下来。也是她平日里爬树爬得勤,手脚也灵活,三两下又被她自己给抓住了树枝,之后一路往下滑,轻轻松松地就下来了。 元萌萌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凤汐眠来一个久违了的大大的拥抱,“眠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久不出现,我都急死了。还有,你前些日子还失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凤汐眠内心复杂地拍着她的后背,和声道,“我知道,所以现在我不是来了?” 自凤汐眠来了之后,元萌萌也不再闹了,可那些侍卫的神经还得绷着,几个小队的侍卫轮流在宫前转悠,生怕元萌萌一个不开心又躲着他们继续使坏心思似的。 对此连凤汐眠都深感无奈,被这么多双眼睛时不时过来盯上几回,怎么忽视都不觉得自在。她还特意替元萌萌开口打抱不平,谁曾想元萌萌的回答叫她一阵哭笑不得。 元萌萌说,“这些人我都习惯了,他们每天都是这么转悠的,眠眠你且直接忽视他们就好,就当他们是一条条可以移动的柱子,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凤汐眠倒是想忽略,可就算是背对着也无济于事,总归是她太敏感。 “萌萌,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圣上怎么将你看得这样紧?”凤汐眠斟酌道,“而且我听闻,你最近不是在禁足麽?你这样贸然出宫,万一又遭人构陷可如何是好?” 元萌萌却满不在意地轻哼,“就他们也想拦得住我?若非我今日准备得冲忙,早就悄无声息地翻墙出去了。”说完感觉不妥,又哀怨地看着凤汐眠,“我遭人构陷可是因为你,你一句安慰的话不说也就罢了,反而责怪起我来了。” 凤汐眠轻笑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让萌萌受委屈了。” “这还差不多。”元萌萌呵呵笑了笑,俨然一个小孩子一般。 “不过,就算是为了我,你下次出行前还是得谨慎。”凤汐眠转口认真,拉着她的手劝说道:“萌萌,你是圣上的妃子,这里又是守卫森严的皇宫。若是平时,你可以耍耍脾气溜出宫来玩几天,圣上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不一样,你现在还在禁足,还处于风口浪尖上,若此时出宫被人发现,惩处加重尚且不说,但你可曾想过圣上的处境? 圣上他是一国之主,却也是你的丈夫,他一心想护着你,但也要兼顾朝臣的谏言,圣上为了你,公然驳了满大朝堂臣子的谏言,不肯对你下重罚,只是命你在元灵宫中禁足半年。此番你若被人抓了把柄,便等同于圣上被人抓了把柄,届时圣上又该如何护你?” 有是身在迷局不知情,凤汐眠的这些话,拨开她心里那层雾,虽看得清明,却更不愿看清。 元萌萌安静地趴在桌子上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道,“他对我的好,我知道。可是,我不需要。” 语气舒缓,却含着淡淡的忧伤。 凤汐眠对他们之间的事了解不深,但想皇甫卓玉心中有她,她心中也装着皇甫释离,只是彼此的心结都未解开罢。 “萌萌,我不知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但现在,你必须要收敛收敛性子。”凤汐眠说话间,外面又走过一队侍卫,她也由此眉头微皱,继道:“你可知,近来刺客横行,宫中多处戒备甚严,又数你这里最严。上一回你不小心卷入封家的命案,虽然现在案子已经平息下去,可在幕后主使未被查清楚前,你还不算安全。” 这话听得元萌萌一惊,“这个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怎么还会……” 凤汐眠淡眸闪过寒意,开口却是淡然:“封家是大家族,封家的女儿就是再刁蛮跋扈,那也是有深厚靠山,手握重全之人。纵使宋家人对封飞雪恨之入骨,也断不可能豁出全家的性命去下药毒死她。更别说,封飞雪已经罪行累累,遭人唾弃,后半生恐再难出狱,留她在监狱中煎熬,不是比死去还能叫他们解气?” 元萌萌陷入短暂的沉思,一会又道:“可我听闻,在我衣服上撒药之人,是宋家的一个小妾。宋家破败之后,那个小妾和宋家也已经没有了直接的关系。这个案子,又怎么会牵扯到宋家?” 凤汐眠冷冷地笑了笑,视线落在远方黑沉的天空,语气清寒道:“那个小妾孑然一身,当了无牵挂,的确能豁出去。你能这么想,其他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她是受了宋家人的指使?”元萌萌惊道,清眸中又显是肃然起敬,“她都被宋家人休了,还能为宋家献身至此,此情可敬可钦。” 凤汐眠却摇头,“她一个妇人,怎会知晓你的身份?就算是无意打听到的,可她又怎知你那日会去狱中探监?” 这下子元萌萌又被说糊涂了,“眠眠,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你这说的,我都乱了。” 凤汐眠淡淡勾唇,“是他不想让你知道。不知道也好,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你也不用看得太清。太清楚反而会累。这样就很好,只要你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可以任性的。”若能选择,她倒也想和元萌萌一样,任意任性,糊涂地糊弄一辈子。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她这话元萌萌可不同意,“我哪里任性了?”她说得一脸委屈,语气闷闷的,“我这次出宫,真真是为了你的。” 凤汐眠点头,或有敷衍,“所以我现在不是来了?” “敷衍。”元萌萌哼了一句,“其实方才翻墙前,我已经去过宗阳宫了。”若非早前惊动了皇甫卓玉,提高了这些人的警惕性,她又怎会落得这般狼狈? 凤汐眠挑眉,瞬间了然。 元萌萌被她的表情噎了一下,闷道,“其实那会我是真的想出去走走的,可各宫门的守卫实在太多,我一身宫女装扮的人就算溜得再快,也抵不住这满大街的侍卫。所以我只能假言是圣上身边的侍女,还得让他们亲眼看到我进了宗阳宫,他们才肯真的相信。” 这委屈的语气,当真是对那些个侍卫恨得牙痒痒的了。 元萌萌又道:“眠眠,你可知我在宗阳宫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他们在说那些刺客的事,那些刺客……”说到此,她的神色也有些慌乱,语气都有些颤抖,“眠眠,他们说,那些刺客是大家族的人派来的,是大家族的人。眠眠,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们了?” 凤汐眠依然神态自若,“你就因为这个才闹着出宫?” “……”元萌萌当立受伤的表情,“什么叫闹。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家族……总之,你还是小心一些。我听的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的。封家你是该注意,凭封飞漫那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封家为了她对你出手教训也不无可能。此外,还有……”元萌萌似是犹豫挣扎了一会,方缓缓吐道,“还有丘陵家族的人。可其他家族的人也不能排除嫌疑,你还是得小心一点。” 凤汐眠见她是真的紧张了,只好认真点头,“我身边有王爷派的暗卫护身,他们,不打紧。” 但元萌萌还是着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好不踏实,“眠眠,我的意思你还是不明白。我是让你少接触他们,阿愔也不行。阿愔性子纯良,她断然不会伤害你,可她的家人你我都不能保证。若是阿愔被人利用了,你和她继续来往,只会将你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还有,以后这皇宫不经召见你也不用进来。” 她的担忧程度实在出乎凤汐眠的意料之外,但为让她放心,凤汐眠也只能点头答应。 元萌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平静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过激了,忙倒茶喝了几口平复心情,慢慢解释道,“也许是我的反应太强烈了。但眠眠你不知道,六年前,一个曾经很强大的家族就遭了这个罪。那个家族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都比这些大家族强得多。可他们还是被这些大家族联手陷害剿灭了。 当年那场大火,我至今都清晰在目,太惨烈,也太凄凉。我也不是吓你的,这些大家族虽是国体根本,是国家栋梁。可有时候他们做的事情也是惨绝人寰。他们的冷血,他们的无情,有时候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不知道这里面谁该相信,谁该怀疑,但至少你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凤汐眠在元灵宫待了好一会,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绿鞠,现在及时了?” 绿鞠忙道:“已经酉时了。” 这个时间,皇甫释离应该又要等急了。 凤汐眠不免加快脚步,只是在东宫门口,凤汐眠乘坐来的马车旁,那个她突然特别想念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那里。 他听到这边的声响,已经脱了外袍走过来,“怎么进去这么久?” 外袍披在肩上,凤汐眠担心外袍掉落,着手拢了拢,“其实也不久。这里离元灵宫还有一段路呢。” “下回进宫前,叫人先通知我。”皇甫释离道,语气平淡而不容置喙,便是等她点头了,这才扶她上马车。 对此凤汐眠已然无奈。 上回皇甫释离担心她的安危,硬是将北冶派在她身边保护她,此举虽是好意,但也变相监视了她的一举一动。今日她进宫的消息就算她没有派人告诉他,也有北冶自作主张在后,左右都是瞒不住他的,可他非得这样强调,真得她从心眼里把自己的行径毫无保留地时时刻刻地透露给他方才罢休。 马车里还备着温炉,虽然暖和,可现在用这个到底还是夸张了些。 凤汐眠本还想和他商量着下回不用再备温炉,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因皇甫释离的眼睛太清透,能直接看到她心里去,也不管她在想什么,都已经被他无声拒绝了。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留在宫里议事了?”凤汐眠不经意问道。 皇甫释离看她一眼,是有探究之意,继摇头,“午时我们还在一起用了膳食。下午未曾进宫。” “这就奇怪了。”凤汐眠微微皱眉,“萌萌说,今日她去了宗阳宫,听到圣上和一个人在说话,说的是刺客的事。她听来的消息里说,那些刺客和封家、丘陵家都脱不了干系。王爷审了刺客余党这么久,可打探出一些线索了?” 皇甫释离沉吟片刻,道,“刺客一事牵扯到天狸国使者,已经交由刑部去查。” 听他这语气,是不想再继续说,凤汐眠也只好作罢。 月中十五,天气已经晴朗了许多。 战天棘从黑岩山出来,整个人黑了一圈,也廋了一大半。他一回来就请命入王府要见凤汐眠,别说是府里的守卫,就连绿鞠见着了,险些也认不出他这个人来。 “战将军,王爷不是说让你们去黑岩山训练几天吗?虽然过去了大半月,可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绿鞠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战天棘脸色刚毅,也许是晒得黑,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只道,“王妃何时出来见我?” 绿鞠继续给他泡了被茶,道:“王妃还在看账本,一会就能出来。”见战天棘脸色怪异,复又解释道,“王妃现在是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些事理当是王妃来做的。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王爷已经彻底相信了王妃。” “王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可被这些小事占了时间?”战天棘道,显然胸口还积着闷气,“王爷这么做,铁定是为了留住王妃做出来的假象,是为挤压王妃的时间,好不让王妃有心思再顾其它。” 绿鞠被他的直言吓得不轻,忙道,“将军,这些话且不能这么说。王爷对王妃的好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王妃这段时日忙是忙了些,不过心情却是不错的。将军也不想王妃担负的太多而常常闷闷不乐吧?” 战天棘略略收敛怒气,喝了口茶,眉头还是不得舒展,道:“可王妃毕竟是有自己的任务的。” “将军,王妃知道自己的使命。可王妃的生活,她还是有自己的决定权的。”绿鞠道,语气冷硬,“将军先在这里坐一会吧,王妃不时就会过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凤汐眠走去大厅的时候,正巧看到绿鞠闷闷地走出来,是瞧着她脸色不佳,便走过去问她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绿鞠略略低头,将不好的情绪都给掩饰下去。 可凤汐眠多机灵的一个人,她只需看一眼战天棘,就已然猜出一切。 “将军进山训练,这一路辛苦了。”凤汐眠款款走进,抬手示意他不用起来,“将军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战天棘还是站起来作揖行礼地过了一遍,“王妃,属下听闻,王妃失踪了几日。而且又和那些刺客有关。” 听着是凝重的语气。 凤汐眠亦严肃看着他,“将军也说了,那是听闻。既然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也没必要再提。” “可是我们一直在搜查这些人的下落,若非有王爷从中作梗,也许我们早就查到了他们的身份,也不至于让王妃多次遇险。”战天棘冷硬道。 “就算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将军打算如何做呢?”凤汐眠淡淡反问,“将军是打算带上人质去和闫亚国的圣上对峙,还是私下里寻一些人打回去,是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战天棘浓眉不解,却更不愿让凤汐眠太过相信皇甫释离,复道,“就算两样都不能选,至少也能做好提防,不会让那些人轻易得逞。” “那他们现在得逞了?”凤汐眠淡问,见他说不出话来,脸色也稍缓,“将军担心我的安危我可以理解,可将军应该知道,这一路若非有王爷的暗中相助,我们不可能次次从他们手上全身而退。我瞧着将军今日过来也并非只有这一件事,将军坐下来说话吧。” 战天棘本还是一枪怒气,可听了凤汐眠的话,什么怒气只能往心里咽。 “将军可是在怪我?”凤汐眠淡淡问。 方坐下的战天棘闻言,忙又站起来,“末将岂敢。” “你是不敢,而是没有。”凤汐眠端起绿鞠泡的新茶抿了一口,继道,“黑岩山是什么地方,在你们进去之前我已经向北冶他们打听过了,也知那里环境恶劣,你们进去,必然要遭受一些常人难忍的磨难。可我之所以没有开口让王爷留你们下来,也是想让你们进去历练历练。” 听到此言,战天棘的脸色果然舒缓不少,但想到那些受了伤的弟兄,眉头还是皱得紧,“王妃,因为这次训练,我们的人不同程度地都受了大伤,有一些甚至还生死未卜。” “既然是训练,自然免不了受伤。当然,也不会伤及你们性命。那些人早已经被王爷的人救下,现今就在西营养伤,将军若是先回去过,此刻就不会这般怒气冲冲地要告王爷的不是了。” 战天棘的确是愣了一下,“他们,都被救下了?可,可末将听说,进去黑岩山的人,除非能通过最后的考验,否则能不能活,都还得看运气。” 凤汐眠淡淡扯唇一笑,“那些人想投靠王爷,在王爷身边做事,是该有些真本事,而首要的便是胆量。王爷在闫亚国位居第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越是尊贵,便越是危险。若他们连这点考验都不能通过,日后面对那些强大劲敌,若因打不过而牺牲,多不值?” “可考验不过,他们就要死在那里吗?”战天棘刚刚压下去的怒火险些又给跳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死去。”皇甫释离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此番开口,应是听了不少话,“进黑岩山,本王只有一条规矩。要么勇敢向前冲,要么最开始就不进。进了山再退缩者,在本王这里只有死路这一条。战将军和你的属下倒没辜负本王和王妃的期望,个个都是硬骨气。” 战天棘忽然被夸,这会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超前作揖,又道:“黑岩山到处凶险,他们害怕退缩也是人之常情,王爷怎么能……” “黑岩山是训练皇家死士的地方,本王事先就已经知会过他们,一踏进黑岩山,就代表砍断了所有后路。如若他们是受伤体力不支而晕倒,本王自然会派人过去给他们医治,若因自身条件不能继续者,黑鳞也会安排适当的职位任他上位。可贪生怕死之人,皇家最是留不得,这些人皇家也不会再用,既是不再用,又岂能让他们带着秘密活着离开?” 皇甫释离难得对外人解释这么多,凤汐眠知他是为了自己,心中难免感激,只是战天棘仍是要追根究底,“让人忘记一切的法子多的是,并非只有死路这一条。” “倘若有人知晓你冰岐国的战地布防图,将军是选择用药抹去他的记忆,还是直接灭口?”皇甫释离淡淡问,语气已有几分清寒。 战天棘沉默片刻,再次说不出话来。 战地布防图多么重要,若是被人看上一眼,他断然不可能再留他性命。反之,皇家训练暗卫之处也代表了一国之安危,尤为重要,是该马虎不得。 想了须臾,战天棘终于被自己全服,俯首作揖道,“多谢王爷、王妃的开导。此番是末将的小人之心了。只是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皇甫释离淡道:“将军请问。” “既然黑岩山只有皇家暗卫可进,可我和属下与此并不相关,王爷为何?” “你们是护在王妃身边的人。”皇甫释离淡淡道,“本王信得过。” 凤汐眠听得心中微堵,被压抑的难受险些就要爆发出来。 她的轻微变化皇甫释离没注意,但战天棘却是看的清楚,一时更是愧疚难耐,草草告退。 “皇甫释离,你对我,真的很好。”凤汐眠喃喃道,也是情不自禁。 皇甫释离轻轻把人拥在怀里,“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不对你好,对谁好?” “皇甫释离,如若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凤汐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有这么一天,你当如何?” “宁负天下人,我也不会负你。”皇甫释离说得清晰不疑,凝重之色后是轻笑,指腹轻轻在凤汐眠脸上摩挲,轻问道:“眠儿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凤汐眠极力挤出一抹笑来,“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几日,我可能要出去。”皇甫释离突然道,“无忧那边出了一些麻烦,我需要亲自过去处理。” 皇甫无忧在过年后就被皇甫释离送去了书塾学习。那书塾是皇族开设的,地点不在东城,而是设在城外四里的开华寺,是为远离嘈杂,能让那些孩子们安静地学习,且一个月方能回家一趟。 前几日皇甫无忧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说到出事,凤汐眠难免有些着急,“现在知道出什么事了麽?”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白南虎不会丝消息都未传回来。 “不是什么大事。想必又按捺不住性子打人了。”皇甫释离说得毫不客气。 凤汐眠便由此舒心不少,“那你几时动身?” 皇甫释离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舍,嘴角轻轻上扬,“今晚。”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 “皇甫释离,”凤汐眠忽然问,“无忧,是不是我的孩子?” 皇甫释离平展的眉缓缓地蹙成小山,“他是谁的孩子,你现在都还不知晓?” 是微愠的语气,凤汐眠心下了然,脸上却做欣慰一笑,“不过是想再确定一点罢。” 对此,皇甫释离没有信,但也没有不信,只是觉着怪。 但怪从何来,又不得而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午夜时分,凤汐眠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胸口被人用剑刺穿,很浓很稠的血从她身体里留出来,仿佛全身的血都要被人抽干了一般,心口炽烈难受,又像被人插进去一棍子火焰,似要从里面烧开来。 疼痛剧烈到极致,凤汐眠豁然惊醒。 梦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她此时的胸口也正难受的紧,一阵接着一阵,断断续续的抽痛,宛若有一把刀子在心口游蹿,所及之处,均是一刀划下。 凤汐眠疼得直冒冷汗,欲用醉心经让那疼痛缓下来,可她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疼痛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她恢复知觉之时,外面的天空已经隐隐泛白了。 这是皇甫释离离开的第一日,未想就这一日,她竟从鬼门关里走了几遭。 等天彻底亮了之后,凤汐眠才从房中出来。 她的脸色也没有昨夜那般苍白,只是脚步有些虚,红岫和绿鞠问她是否不舒服,她解释说是昨天受了些风寒,过会找决明子开一副药便好了。 可凤汐眠走去药园之时,刚从里面出来的刘陆却告诉她,决明子自上次搬出去都还未回来过。她只能就此作罢,想着是被赤寒疾压制的什么病突然在身体里活跃开了,但既然决明子能看出来,就必定有这个法子解决。 只是这疼痛感时隐时现,时长时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刘陆,你可知决明子何时能回来?”凤汐眠掉头走了几步又转过来问他。 刘陆面露难为情,“决明子的行踪向来不会对外透露,我今日过来只是按例打扫的,平日里他若是在,我连着门都进不去。”顿了顿,他忽然问,“王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去请郎中?” 凤汐眠摇头,“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既然他不在,那我那次再过来。” “何须这么麻烦,下次决明子回来,我立刻就去通知您。”刘陆道,已经信了她说的话。 凤汐眠轻轻颔首以示谢意,“对了,刘管家和孙妈妈今日怎么都不在?” 刘陆啊地一声,眼神不自然地闪烁几下,垂眸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又拍额是做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东边的医馆有新药要进,孙妈妈和管家应该是去接货了。” “两个人都去?” “是,是啊。”刘陆干笑道,也觉得不太合理,但他又不能瞎掰,只好借着有事的缘由匆匆退下了。与凤汐眠擦肩而过之时,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是懊恼的表现。 凤汐眠虽察觉不对劲,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当晚,凤汐眠就收到了国师的信件——时机成熟,望早动手。 这个指示凤汐眠等了几个月,每当放松下来之时总觉得忐忑难耐,现在接到指示了,倒有种松懈的错觉。 国师要求的任务,是为抢得那锁魂灯,以及那刺魂剑。 锁魂灯凤汐眠倒见过一次,就在殿前书房的密室里面。可刺魂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相传刺魂剑是皇甫释离作战时候的随身利刃,自闫亚国平定周边霍乱小国后,皇甫释离已经许久未上战场,可他战神的威望却依然响烈,可为何就不见了那刺魂剑呢? 国师这封信也来得凑巧,皇甫释离有事不在府上,不正是给了她机会? 是想国师的人也已经到了东城之中。亦或者这诺大的东城里本就有国师的眼线。 凤汐眠将那信封烧毁,将红岫和绿鞠叫了进来。 “可还记得上一回遇到的无影宗门的杀手?”凤汐眠语气清淡地问,仿佛又回到未从醉阎黄林出来时候的云淡风轻的冷漠。 红岫和绿鞠当相视一眼,察觉到了丝丝不妙,且又看到茶杯里的纸灰,都惊讶地瞪大眼睛,“王妃,是不是国师那边……” “就按计划行事吧。”凤汐眠实在不想解释太多,“找几个身手好的,明晚就动手,最好是死士。他们将北冶引出去后,惊动了王府里的侍卫,就算插翅也难逃了。”况且,只有一死,方能藏住所有秘密。 红岫有几分不忍,“王妃,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要不,您在考虑考虑?” 凤汐眠自嘲轻笑,闭着眼睛是想缓解痛苦。须臾睁开,眼神又恢复了漠然,“下去准备吧。” 红岫和绿鞠出去前,凤汐眠又喊住了绿鞠。 绿鞠以为她要改变主意,忙几步走回来,“王妃。” 凤汐眠将一个药囊拿给她,“我身上的赤寒疾已经被制止住了,这个暂时不需要。等这件事结束,你代我写信告诉师父吧。”不管她身上有怎样的顽疾,总归不会都藏得住。 “王妃……”绿鞠看着那药囊,些许犹豫,“王妃要不还是带着吧,药囊对身体无害,但却可以防患未然。” “不必了。”她也想知道,被木清澜压制住的那个顽疾到底是什么。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凤汐眠几乎都待在房间里,除了看看账本就是看看书,偶尔会走神,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红岫和绿鞠常常为此不忍,可却无可奈何。 国师用凤皇的性命相逼,整个冰岐国的命数现今都还掌握在凤汐眠一人手上,凤汐眠就是再不想做,也得强迫自己去完成。 晚上,无影宗门的人果然找上门,北冶成功被他们引出王府,王府上下不少侍卫也都被惊动了,正分几波小队追出去。 凤汐眠得空进了书房,也从里面找到了打开密室的机关。 时间很紧,凤汐眠不得有丝毫的犹豫,一打开密室的门,便由着记忆引路,几经绕走,终于到了那个密室。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锁魂灯根本不在那里。 就在此时,她的胸口又传来剧烈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比昨天,甚至前天的还要难受。不过一会的时间,她便疼得额间筋骨毕露,冷汗连连,又如在烈焰中滚了几遭。 以前胸口的这种灼热感并非没有过,只是没有这次这样强烈。 凤汐眠扶着墙,一只手捂着胸口,举步为难地往外面移动,也怕不小心踩到什么机关,步步如履薄冰。 不过好在这次疼痛的时间不长,凤汐眠虽疼得浑身无力,却也还是能走。 绿鞠和红岫原本是守在书房外,见凤汐眠开了门,忙上去问话,“王妃,可得手了?” 凤汐眠摇头,“先回去。” 绿鞠听她这声音不对,“王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凤汐眠也还没说话,红岫已经开口催促,“不好,他们回来了。王妃,我们必须立刻回去了。” 王府的侍卫果然都是受了特殊训练过来的。无影宗门那样武艺内力兼并之人才拦了他们这么一会,这步调虎离山虽不能说很成功,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属不易。 “王妃,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等回了房间点上灯,凤汐眠那张苍白的面容便掩藏不住,红岫和绿鞠都被吓了一跳,“王妃,你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受伤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凤汐眠摇头,按住绿鞠要过来替她检查的手,“你们先下去吧,北冶差不多快回来了,你们留在这会让他们起疑。” 红岫却不肯,“王妃您都这个样子了,我们岂能安心地回去?” 绿鞠也道,“今日南院来了刺客,我们守在这里护着王妃也是情理之中。王妃,你还是跟我们说说吧,不然我们就守在这里今夜都不走。” “王爷。” 外面传来北冶铿锵有力的声音。 红岫和绿鞠再次吓了一跳,都看着凤汐眠。 凤汐眠对此也拿捏不定主意,还未想出个所以,皇甫释离已经推门而入,视线一扫便锁定了凤汐眠,尤其她那张苍白的脸,“怎么回事?” 凤汐眠想说没事,可苍白的脸色却也说不过去,且别说她现在全身几乎被汗水浸湿,是为病态。 “北冶。”皇甫释离沉声喊道,也不等北冶进来就吩咐,“让决明子过来,立刻马上。” 北冶刚踏进一只脚,听了这话忙又缩了回去,“是。” 皇甫释离将凤汐眠抱上木榻,一边检查她身上是否又伤口,凤汐眠碍于绿鞠和红岫还在旁边,只能按住他的手,“我没事。”继看了红岫和绿鞠一眼,“你们先下去吧。” 红岫和绿鞠知晓凤汐眠的性子,不好多留。不过她们也无法安心去睡,只是候在外面,也想听听决明子诊完脉的结果。 决明子几乎是被北冶拎过来的,为此他松手时决明子还气愤得原地跳了几下,还想呵斥他几句,却被从里面出来的皇甫释离又给拖进房中。 决明子气得长胡子直抖,眼角哆嗦地瞪他,“这是你求医的态度吗?五年前……不,六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你真当我……” “给她把脉。”皇甫释离冷冷打断他的抱怨。 决明子嘴角猛地抽搐,但见凤汐眠苍白如雪的嘴唇,还是暂将不满给按压回去,边将手放在凤汐眠手腕上的脉搏,边问,“可是赤寒疾不稳?” 对此凤汐眠也不明白,索性也不作回应。 决明子诊脉的过程不长,但脸色逐渐不好,“这种情况,几天了?” 凤汐眠这才睁开眼睛,眼眶里还有几分茫然,便是等看得清透了,这才回答,“也就这几天。” “也就这几天?”决明子的语气委实不好,“你还想有多少个几天,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几天,你能撑过明日就是你命大了。” 凤汐眠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她是怕看到某人冷沉的脸色,仅这样躺着,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正往这边瞟。 但皇甫释离也没有立即爆发,反而沉静地问决明子,“她的赤寒疾不是已经抑制住了?为何还会突然这般虚弱?而且……”后面话到嘴边,他没有继续说,转而道,“现在可有什么法子一直?” 决明子有一下,每一下地撸着长胡子,沉思须臾,抬头看皇甫释离一眼,“你先出去。” 皇甫释离当即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让你先出去。”决明子几乎是翘着胡子怒他,“你若还想让我救她,你就现在出去。” 皇甫释离本就心情不佳,这会拳头也已经拽紧。 但决明子不怕,他现在手里头有凤汐眠这根稻草,他想发火,就得烧了这根草。可这根草又是他最舍不得烧的,所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甫释离到底还是出去了,决明子还特意过去把门给关上,连同旁边的木窗。 “这下,你愿意说了吧?”决明子走回来在她床边的椅子坐下,“你身体里隐藏的顽疾,到底是什么?” 凤汐眠扶着床沿坐起来,淡淡摇头,“师父从未告诉过我。” 决明子静静看她半晌,是狐疑,也是疑惑,一会又问,“你病发之时,是何症状?” “心口疼痛,像有一团烈火在烧,疼痛阵阵,时间不定。” 决明子由此陷入短暂的沉默,似是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眉宇间锁着愁云。 “你到底是怎么遇上你师父的?”决明子忽然又转了口风。 若非凤汐眠对他有些了解,保不齐会觉得他这般跳跃的思维是想从她嘴里套话,但决明子性子不拘,也是明朗,他的试探只会在嘴,而不会在心。故她老实回答道:“我记不太清楚。但我听皇兄说过,那年我体内的赤寒疾突然爆发,命在旦夕,师父看到父皇贴在外面的告示,这才进宫为我诊脉,之后继将我接出皇宫,贴身为我医治。” “只是因为这个?”决明子眼神里依旧带着探究。 凤汐眠再次摇头,“我听闻,师父曾经喜欢过我父皇。” “这不可能。”决明子几乎是当即否决,语气笃定,“你师父不可能喜欢他。” “我也说了,只是听闻。”先前她能肯定,因每次凤皇传消息来醉阎黄林,她都会看到木清澜一个人坐在林子里频频走神,且瞧着是触及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回忆。 若非木清澜和凤皇有关系,她怎会如此? 彼此沉默了有一会,决明子似是还未能从方才的话中走出来。 倒是外面的皇甫释离没忍住再次推门进来,决明子一看到他,也忘了方才的忧郁,扬起胡子又要瞪他。只是估计凤汐眠是个病人,他也不好发火,“你这个脉象奇特,我还得回去琢磨琢磨。等会我会给你试着配几服药,先吃着看看。” 他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又惹了皇甫释离的不快,皇甫释离冷着脸就要发火,便是凤汐眠轻咳一声引开他的注意力,这才避免了一场恶瞪。 只是决明子走了,凤汐眠还得面对皇甫释离的盘问,也是一阵难题。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凤汐眠这句话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偏偏皇甫释离还是拿一种患得患失的目光盯着她,让她好事一番难为情,“对了,你不是处理小团子的事情去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回来前也没有派人通知我,我也好……” “你好做什么?继续装傻充愣地掩饰?”皇甫释离语气生怨,神情却更加寞寞,“眠儿,我已经失去你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你可知道?” 凤汐眠真挚地点头,“这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你放心吧,我体内是顽疾,决明子一时看不明白,说话自然就夸张了些。你若真不放心我,我明儿就让人写信给师父,让她过来。” 皇甫释离别开眼,道,“不用写了。” “嗯?” “我已经派人送信过去了,几日就能到。” 凤汐眠:“……”她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动手那样快?且别说凤皇那边还需要木清澜的坐镇……想到此,她不得不又说一句,“可我父皇那边不能没有师父。” 皇甫释离的脸色再次黑沉,“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想敷衍我?” 凤汐眠:“……这不是为了让你放心,而且,决明子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这会又觉着他不错了?”皇甫释离哼道,“你到底还想给自己挖几个坑,又想让我跳第几个?” 凤汐眠干脆埋头,不说话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凤汐眠睡下不久,皇甫释离起身去了药园。 转角出了朝阳阁,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北褚正从外面赶回来,见着皇甫释离,忙上前复命,“王爷,无影宗门的人,悉数服毒自杀。” 皇甫释离轻微颔首,清冷的黑瞳闪过一丝决狠,“剩下的那些,一并处理了吧。” “王爷,他们并非我们控制下的那群人。”北褚急忙道,“这些杀手进城,是为查清无影宗门在东城分设的据点被灭真相,他们接下这个任务,不过是顺路进王府打探虚实。那些人,现在留着兴许还有用处。” “本王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但动了本王的人,不管是否参与,只要有过这个想法,本王都不会留他。”皇甫释离的命令不容置喙,北褚自知劝不得,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王爷,今日请出无影宗门的人并非别人,而是,是红岫姑娘。” 皇甫释离的脚步蓦然一顿,冷冽的眸微微一沉,须臾慢慢转为平静,“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王爷。”北褚再次往前跟上去,“今晚是北冶带人追刺客,我并没有离开。王妃她,她去了书房,还进了书房的密室。王爷,王妃她……” “本王自有分寸。”皇甫释离冷冷道,“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 药园的竹屋还亮着灯。 皇甫释离推门进去,正在配药的决明子抬头看他一眼,哼道,“我这个地方还真成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怎么,是觉得我这个老头没有利用价值了,想故意激怒我好让我撒手走人?”说完又是一声冷哼,“门都没有。” “本王何时激怒你?”皇甫释离淡淡道,视线在他摆弄的药草上扫了一遍,“若是想激怒你,本王只需将锁魂灯藏起来,就能够你蹦跶个几天几夜。” 决明子怒圆的眼珠子瞪他,胡子绷得紧高,“你敢?” 皇甫释离笑而不语,自顾自地在旁边的高椅坐下,“说说吧,眠儿最近的情况。” “你问我?”决明子长眉轻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转着药根子,“她的嘴皮子硬的很,我是撬不开。什么时候你给撬开了再过来问我吧。” “好。那本王换一个问题。”皇甫释离的这个问题想了有好一会,就连决明子都等得不耐烦,抽空偏头看他一眼,颇有几分笑意藏在眉目间,“怎么,你是想问我,锁魂灯的事?” “你除了这一点能给本王利用之外,还有其它?” “……”决明子轻易就被他气得胡子哆嗦,老脸憋得怒红,“你想知道,我还不想说。走走走,门在那,自己出去,别妨碍我配药。” “这就生气了。”皇甫释离某种露出轻微的奸诈,继道,“无忧我已经让人送回去了。今晚的输血被打断似乎对眠儿也没有多大的影响。既是如此,锁魂灯留在王府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说真的?”决明子激动得两眼放光,从桌子另一边绕过去,“你终于肯将它还给老夫了?” “当然。只要你能打得过这天下的人。”皇甫释离一字一句道。 决明子眨着眼睛看他,心中顿有不良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说老夫也救过你的命,为了你老夫连命根子都舍得献出去,你现在反倒恩将仇报,让天下的人都来抢我的宝贝。我告诉你,且别说那丫头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就算她现在好好的也不能代表她以后不会有事。照今日这个局面来看,她是不是烈如倾都还未必。” “什么意思?”皇甫释离的语气皱冷,仿佛方才的戏谑调侃都不过是在演戏,脸色阴沉得异常可怕,“决明子,不要让本王说第二遍。” 凤汐眠醒来,是第二天。 天色已经大白,凤汐眠赤脚去开了窗,闭眼感受照进来的温暖的光,还有那冰凉的风。 “嗷呜~” 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刷的一下跳到凤汐眠的脚边,正伸着小舌头在添她的脚指头。 酥酥麻麻的痒,让凤汐眠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 这一躲,小家伙直接坐立在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眼睛圆圆的,还带着些委屈。 凤汐眠轻轻笑了笑,“没事的。我的赤寒疾已经好了,不怕寒。” 白南虎蹙眉,再次嗷呜。 凤汐眠无奈,只好乖乖去把鞋子穿上。 “王妃你醒了?”红岫惊喜的声音刚响起,人也就到跟前了,“王妃,你可还觉得那里不适?” “已经没事了。”凤汐眠道,怀里抱着白南虎,忽问道:“小团子是不是回来了?” 红岫摇头,“没有啊。王妃怎么这么问?” 凤汐眠低头看着白南虎,方才的话也是在问它,“小团子没和你一起回来?” 白南虎的前爪子抓着凤汐眠的袖子,一直在嗷呜地叫,偏偏凤汐眠也听不懂,“你怎么了?” “它没事,就是太贪吃,跑去决明子那里吃了一通药丸,把自己毒成这个样子。”皇甫释离突然走进来,身后跟着决明子。 白南虎果真是和决明子有仇,一见到他就张牙舞爪的,似是随时都有可能跳出去咬人。 凤汐眠对皇甫释离的话本就持有狐疑态度,现在倒见着决明子和白南虎大眼瞪小眼的,便更加怀疑了。但也不能现在问,皇甫释离这张嘴太能说,是个能说会道的老手,他若是想胡说八道,她是问不出秘密来的,只能私底下找决明子。 决明子似是感觉到某人炙热的危险目光,倒先坦白了一半,“你身体的顽疾暂时还查不出来,白南虎的血有奇效,用它的血炼药,我的把握还能更大一些。” 凤汐眠低头查看白南虎的爪子,果然缠着绷带。这才乖乖地把手伸出去给他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决明子倒没有其他表情变化,只是将手撤回来之时又递过去一个药瓶,“心口绞痛的时候服一粒,但不可频繁。” “您这么快就研制出来了?”凤汐眠接过药瓶前禁不住惊讶。 决明子扫了某人一眼,又是冷哼,“你以为我决明子神医的头衔是如何得来的?” 凤汐眠挑眉,也看某人一眼,当道:“决明子辛苦。” “现在先别跟我说辛不辛苦,我救你也不是白救的。”决明子稍稍舒展后腰,余光似是不经意瞥了某人一眼,便是等凤汐眠问他想要何种回报的时候罢了罢手,“这些等你病好了再说。” 凤汐眠轻扬眉,“决明子救这般有自信?” “这点自信,老夫还是有的。”决明子拂了拂雪白长胡,“只要你能认真配合。”说这话之时,音色还带着轻哼,想也是觉着凤汐眠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病人。 这时皇甫释离起身走过来,“决明子要是没事,可以退下了。” 他这一说,决明子便又要怒圆眼睛,下一瞬皇甫释离将凤汐眠怀里的白南虎也拎起来一并丢给决明子,“它在王府的这段时间由你负责。只要不伤及根本,多少血都任你抽。”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话音落下,白南虎立刻炸毛。 决明子方才还炸毛的模样瞬间收敛,这会反是严肃的一张好脸,紧紧将白南虎按在怀里,忍着心底的狂喜淡淡道:“王爷且放心,老夫自由分寸。”言罢,甩甩袖子就走人了。 凤汐眠目送他们走出门口,些许不满地看着皇甫释离,“到底你是它主子,你吩咐这些的时候可曾半句同我说过?” “这么快就开始护短了?”皇甫释离哭笑不得,继在床沿坐下,“你护短,我也护短,那小胖虎更护短,如此一来,你倒是占了优势。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凤汐眠被噎了噎,“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 “有理能走遍天下。本王的理,只需将夫人征服便好。” “……”凤汐眠轻睨着他,“怎么王爷出去一趟,是喝了蜂蜜才回来的么?” 皇甫释离轻笑,“我还带了些回来,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凤汐眠怔了怔,还在怀疑他话里的真假,突然就被某人在嘴唇上添了一口,还趁她不注意在那里啃了起来。她反应过来想恼人的时候,皇甫释离却已经松开了他,一副吃好就走的理直气壮,“夫人可尝出是什么味道了?” 凤汐眠愣愣地看着他嘴角的一撇笑,好一会才吐出“奸诈”二字。 “眠儿以后若还敢瞒着我,为夫还能做出更加奸诈的事情来。”语气里有几分懒散和不经意。 凤汐眠无辜地眨着眼睛,“我何时瞒你了?” “现在没有,以后呢?”他的指腹在她的薄唇上轻轻略过,目光一如既往地带着宠溺和温柔,“夫人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他越是怀疑,凤汐眠就越是平静地看着他,不长时间的对视后,倒显得是皇甫释离在欺负她似的。 皇甫释离当作出严肃的表情来,“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其它旧疾?” 凤汐眠隐有眉目,静淡点头。 “你这个旧疾,上回是不是已经被决明子查明?” 凤汐眠再点头。 皇甫释离一副‘这不就是了’的表情,继道:“你知道自己身体上有旧疾,却不及时告知决明子,这是一骗。决明子替你把脉诊断出这一旧疾,你却瞒着我对我隐瞒病情,这是二骗。你的旧疾已经有复发的征兆,却对我和决明子都瞒着,其为三骗。桩桩件件都摆在眼前,你体内都还留着证据,你还想撇清?” 凤汐眠静静等他数落完,又安静地等了一会,直到确定他没有下文,还是忍不住问,“就这些?” 皇甫释离的脸色有点难看,“怎么,眠儿还瞒着我其他事?” “这倒没有。”凤汐眠忙道,怔怔之后扬唇轻笑,“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北冶继续过来盯着我。或者你让个女的侍女过来,时时刻刻都在我旁边监视着。” “这个都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皇甫释离若尤其是地点头,便是见某人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又做样思考,“不过,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后就由我亲自看着你,可好?” 凤汐眠动了动嘴唇,心情复杂。 点头?她不愿。 摇头?怕他不愿。 沉默?不够诚意。 凤汐眠兀自想了一会,突然问他,“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夫人想知道什么?”皇甫释离双眸坦荡,就怕她不问似的。 这又让凤汐眠无话可问了,“没什么。”复错开他的注视,低头正注意到手里的药瓶,又抬头看他,“对了,小团子那边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皇甫释离似是看着她有片刻的走神,须臾偏头看了窗外一眼,“已经无事了,不过这个月怕是不能回家。” 这个回答倒是让凤汐眠愣了愣。 平时孩子在学堂若犯了错,重一些的惩罚也该带他回家里来反省,怎么反而……也许是这边的规矩是这样的,凤汐眠在心里琢磨着,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以免坏了两人的心情。 “昨天闯进王府的那群人查出来了吗?”凤汐眠转而问道。 皇甫释离微微垂目,“还在查。” “可有眉目了?” “那群人是死士,任务失败,已经服毒自杀。” 听到此,凤汐眠稍稍松了口气,却也因此没有注意到皇甫释离幽深的透着些许失落甚至是失望的目光。 因有白南虎的血作为药引,凤汐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日前胸口还频繁抽痛,喝了几副药之后倒没再发作过了。 只是皇甫释离还不放心她,非让她在房间里休息几日,便是等决明子过来把脉并点头了方才让她出门。 府里的下人看着他们夫妇二人的感情突飞猛进,私底下是又羡慕又高兴的。 他们高兴的原因很直接:只要王爷和王妃的关系不错,王爷的心情就会不错;王爷的心情不错,王府里的气氛就更不错。 只是这样甜蜜的平静,终究还是要被打破的。 这天夜里,凤汐眠着惯在房中看书等皇甫释离回来,可现在亥时都过了,皇甫释离还未回来。这些天皇甫释离因朝中之事确实忙了些,但就算他再忙,只要到了戌时,他都会先派人送口信回来,哪怕是在宫中不回来。 凤汐眠看书也看不下去,索性开着门。 开着门她也坐不住,又走过去开了一扇窗。 透过窗口看着外面,她忽然想到皇甫释离那天对她说过为何她没回来就不让下人关窗的话,这会是感同身受。 待君归来如是,迫不及待。 房间里的等久亮未歇,红岫和绿鞠也不敢先睡下,轮流过来劝凤汐眠休息,但最后都被凤汐眠叫了回去,她们回去之后,那边的灯还是没灭。 两人只好私自做主地去找北冶打听皇甫释离的消息,谁知北冶一个字也不肯回应。 而等她们无果而归时,主屋的灯竟熄灭了,一时奇怪,但更多的是安心。 可她们不知道,她们在对北冶问话的时候,凤汐眠也跟了出来,没能从北冶嘴里得到答案,她便只身去书房里寻人了。 书房的门半开着。 凤汐眠推门走进去,没找到人,但她总觉着皇甫释离就在这里。 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她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视线在密室的机关上落了好几下。几经犹豫,她还是按下了机关。 凤汐眠沿路去了那间密室,果真看到了皇甫释离。 但那个画面,着实将她震惊了。 在冰岐国,国师让她盗锁魂灯的时候,在场的木策曾说,锁魂灯是借人血作为养料方能长亮不歇。若非今日所见,凤汐眠绝对想不到,现今支撑那锁魂灯灯芯上的幽蓝火焰的,竟是皇甫释离和皇甫无忧的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凤汐眠惊道,声音微颤,想走过去将皇甫无忧拉过来。 可上前几步,她又止步了,因她不是她,她不是烈如倾,她没有这个资格。 凤汐眠站在几步外看着他们,喃喃地再次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娘亲,小团子不疼。”无忧聪明地开口安慰道。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彼时,决明子看着血量已经足够了,先帮无忧包扎。皇甫释离则自己用纱布缠住伤口,然后才往凤汐眠这边走来,“夜里凉,你先回去。” 凤汐眠避开他搭在她手臂上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是为了你好。”决明子已经将他们的血注入锁魂灯的灯托中,“你的病迟迟未见好,锁魂灯的火焰迟迟不见红,他们也是为了你的病情着想。” 凤汐眠不可思议地看了决明子一眼,嘴唇想笑,做出来却带着轻微的苦涩,“决明子,若我记得不错,上回你对我的病情还十分自信的。怎么,这才过去几天,你就开始这般怀疑自己了?” 她想刺激他说真话,决明子偏不上她的当,挑眉道:“不放心的是他们,你对我说有什么用?” 皇甫释离无奈皱眉,对某人使了个眼色。 无忧便立刻去抱凤汐眠的大腿,好生委屈道:“娘亲,决爷爷和父王都说你就是我的亲娘亲。娘亲既是我的亲娘亲,为何不肯和小团子相认?娘亲是不是还在生小团子的气?小团子在,在书塾里打架虽然不对,可他们都说我没有娘亲,他们说我是被娘亲抛弃的孩子,可是我不是。娘亲就是我的亲娘亲,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娘亲,我说的对吗?” 凤汐眠本就脑子有点乱,现在小团子移库,她的脑子里就剩娘亲和亲娘亲这几个字,深深的愧疚替代了一切。 “小团子,娘亲,娘亲没有不要你。”凤汐眠弯下腰来抱着他一阵安慰,“娘亲只是心疼你,只是心疼你。” 许是方才那些话说到自己心坎里面去了,无忧此时的心情确确实实的低落,同时也很兴奋,激动,这些隐藏在心里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也许是爆发的方式不对,情绪一上来,眼眶里就被泪水占据了去。 无忧靠在凤汐眠的肩上哭了出来,声音很大,听着都觉得凄凉。 决明子深受感染,想到自己过去还未见上一面的孩子,心里也澎湃着一股低落,悄悄地走了出去,找药草救济去了。 皇甫释离则在旁蹙眉站着,心想这孩子大概是演戏上瘾,太夸张,也太能哭。 可此时又不能打断,若是打断了,凤汐眠的矛头又该针对他自己了。 于是乎,皇甫无忧哭了好一会,苦得声音沙哑都打嗝了才停下来,凤汐眠看着别提有多心疼了。 “哭够了?”皇甫释离不合时宜地问。 凤汐眠和无忧都看他一眼,眼神还都是冷冷的。 皇甫释离暗自挑眉,保持安静。 不过皇甫无忧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拉着凤汐眠的袖子,可怜兮兮道:“娘亲,你也不要管父王和决爷爷……”说这话时,他的视线在皇甫释离身上略过,又想去找决明子的,察觉四周都没有他的影子,复又看着凤汐眠,“娘亲,我们都很担心你。决爷爷说,只要这盏灯一直亮着,娘亲就不会有事。娘亲,你不要怪他们,好不好?” 这些话是决明子说的,可最后抉择的人确实皇甫释离。 但想他将所有矛头都推给了决明子,皇甫释离心里就十分愉悦,果然是好儿子。 因有无忧给皇甫释离拼命卖好,暂且是稳住了凤汐眠的情绪。居于此,无忧趁机给皇甫释离提要求,说要待在府里几天,皇甫释离看在他流了这么多眼泪的份上,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自这件事过后,皇甫释离和凤汐眠本该是关系更好才是,可凤汐眠也不知怎么了,对皇甫释离的态度越加客气起来,平时就是关心的话,也都得通过红岫和绿鞠来表现。 反倒是无忧和凤汐眠的关系突飞猛进,皇甫释离常常冷落在旁看着他们嘘寒问暖地相亲相爱,郁闷得不能自己。 府里的下人猜皇甫释离这是吃醋了,而且还是在吃儿子的醋。 若是旁人,他们还能想法子将他赶走。可这个人是皇甫无忧,是皇甫释离的儿子,更是他们的小王爷大主子,他们不仅动不得,还得好生地伺候着。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维持几天,因无忧不久就被皇甫释离给送去城外书塾了。 大伙儿也正为此事高兴着,未想红岫和绿鞠却笑他们天真,告知他们王爷和王妃正在冷战,就因为他这么快将无忧给送走。 刚摸得到浮云,还以为能进天堂,未想这会直接跌入地狱,这滋味真真不好受。 府里的下人就是为此愁云满面,也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今日,门口的守卫看到天狸国的清禾公主进了府里的门,而且还是红岫亲自过来把人领进去的,顿时府里上下炸翻了天,从守卫到后厨,无不在猜测清禾公主来离王府的目的。 这个目的,宇文清也一直在猜,瞧着离王府的下人盯着她看的怪异眼神,像是羊在瞅着狼,是担心谁会被抓来羊入狼口,也是担心自己何时被吞入狼口。 见此,宇文清倒是很想笑。离王府她不是没来过,还在药园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会她很少回出来走动,就是走动也很少见着下人,没想到头一回正面见着人了,却是这般有趣的开场。 “王妃,清禾公主来了。”红岫已经将人领进外室。 凤汐眠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走出来,邀她落座,“清禾公主想喝什么茶?” 宇文清一直盯着她看,笑声回答,“王妃不用太客气,我都随便的。” 凤汐眠回以浅笑,看了绿鞠一眼。绿鞠会意泡了淡茶过来,且着热水在侧,以备需要。 “待会是还有人来么?”宇文清注意到她旁边还放着一杯热茶,突发奇想地猜测道,“莫不是离王?” 凤汐眠垂眸喝了一口茶,“公主说笑了。离王事务繁重,这会是过不来了。不过公主若是想见他,我可以知会北冶一声,届时他会给王爷提醒的。” “王妃,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嘛。”宇文清呵呵道,不难看出是个调皮的性子,“不过王妃今日找我过来,总不会是要劝我回去的吧?这我是做不了主的。虽然我也不想破坏王妃和离王的夫妻关系,但这事关国家,关系到上千万的黎民百姓,我也是别无选择。” “公主说的对,选择。”凤汐眠淡淡道,眸间有清明的笑意,“天狸国选择了公主远嫁和亲,公主也能选择远嫁的国度。不管嫁入哪一大国,只要他能帮到公主,帮到天狸国,便都不算是违背和亲初衷和目的。”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宇文清本是托腮打量她,现在是直起身子观察她,“能帮助天狸避开这场战乱的,除了闫亚国也就是……王妃的意思是,都衍国?”不等凤汐眠点头,她已经自顾自地否决,“这怎么可能呢?都衍国从未有过和他国联姻的史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以前是没有,但不代表以后没有,更不代表不能有。”凤汐眠款道,是见宇文清面色微变,又放缓语气,“其实公主心里明白,若是让你自己选,你想选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离王。” “胡说。”宇文清不自在地挺直身子,垂眸道:“王妃怎么知道我要选的那个人就一定不是离王?离王是万人敬仰的战神,是名震天下的东亚奇才,而且我瞧着离王为人谦和,对自己的妻子更是疼爱有加,这样的男子,谁不想嫁?” “很简单。因为公主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在闫亚国。”凤汐眠缓缓道,字字清晰。 宇文清由此神色变得慌张起来,“王妃,你,你别乱说。我,我怎么会有心心念念的人……不,我没有。” 凤汐眠抿唇不语,示意她先喝茶。 可宇文清哪还有心情喝茶,她此时吓都要被吓破胆了。凤汐眠的那双眼睛太毒,宛若能绽放出一道拨云弄雾的光芒,直接就照到她心底里去,她藏着的那点小心思连四哥宇文谦都不知道,她倒好像知道似的。 不过她的感觉也没错,因姗姗来迟的那个人,不就是她念了几个月又辗转难眠的罪魁祸首? 彼时温狐舟刚刚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将茶水喝了个干净,又满了一杯,正提杯要喝的时候,忽然就有人往这边喷了一口水过来。那口水不仅撒在了他的杯子里,就连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身子,都沾了口水。 也许是因为震惊和愤怒,温狐舟一动不动地维持着端茶的姿势,嘴唇颤得厉害,是太想骂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反应过来的宇文清手忙脚乱地去帮他擦拭,结果人家像躲避瘟疫一样跳开了,“不要碰我。” 是一声冷喝。 温狐舟自顾自地甩了甩衣服和袖子,很是懊恼的看着凤汐眠,“凤汐眠,你是不是存心的,你知不知道这件衣服我挑了多久才挑上的?就算你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也不至于用这种法子让我除臭吧?” 其实刚刚宇文清喷出来的茶水也掉到了这边,凤汐眠还想不动神色地擦一擦,现在他把目光都引了过来,她也不好再继续动手,只是保持微笑,温和道:“我这儿的红色衣服不多,不过倒还有一件。四皇子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去换上。” 这话不仅是温狐舟,就连宇文清都愣了一下,“王妃,可他,是男的。” “……”温狐舟的脸色更是不好了。 凤汐眠着实也愣了愣,随即失笑,“怪我。我说的是王爷的衣服。且瞧着你们的身段相似,要不要……” “不必了。”温狐舟愤愤道,浑身上下都扎着抵触,像一头刺猬,“他的衣服我还看不上。” 凤汐眠蹙眉,当对上他嫌弃的眼神,也道:“彼此彼此。” 温狐舟:“……”正要甩袖子走人,宇文清已经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座位和桌子,无措的语气道:“刚刚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失态了。不过现在已经擦干净了,您若还是不满意,我跟你换个垫子吧。” 人家姑娘的道歉都这般真恳了,温狐舟就是再嫌弃,也得做做样子收敛脾气,“不用,你坐过的我也不喜欢。” 他倒真直接。 宇文清刚起身一半就被他一冷水浇灌下来,面子哪哪都搁不下。 凤汐眠也没好气瞪他,“温狐舟,我是请你过来做客的,不是请你过来当神的,你若实在不想呆,可以走人。这儿不是你都衍国的地盘,想耍性子也得看人。”复低眉看宇文清一眼,“人家堂堂一国公主都已经屈尊为你至此,你还想如何?” “公主?”温狐舟微一挑眉,目光砸宇文清身上反复流动,觉着她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记不起来,索性就略过,“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是公主,刚才说话直接了一点,早知你是公主,我怎么也得委婉一些的。” 凤汐眠无语翻眉,宇文清倒不甚介意,“没事,公主只是个身份,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皇子照样对待便好。” 原本还想刁难她的温狐舟,这会是说不出难听的话了。在座位坐下,转而开门见山道,“说吧,今日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凤汐眠轻笑,“怎么过去这么久,你的气还没消?” 温狐舟闷哼,不理会。 倒是旁边的宇文清突然问他,“温狐舟,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刚刚还喊他皇子的,现下倒直呼名讳了,温狐舟想不在意都难,“怎么,我们之间见过?”不等她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开口,“就算见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本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容貌更是百里挑,一无人能及,很多姑娘对我都是过目不忘。不知公主是在哪里见了我,说出来,不准我还能记起来。” 凤汐眠知他是故意的,将话说得这般难听无非是想拆她面子,就是苦了这不知情的宇文清。 眼下局面尴尬,宇文清原本还是个爱说话的女孩,经温狐舟的毒舌调侃之后嘴巴闭得老严,除了捧杯喝茶就是坐在那里发呆,偶尔温狐舟说话的时候她会偷偷瞄他一眼。 就一眼,能够她心虚和忐忑上好一阵子。 偏偏温狐舟仍大话不停,还就挑了近来的和亲之事来说话,他讥笑凤汐眠也就罢了,合着宇文清也是公主的身份,他便也当面调侃起她来。之后似是想到了某个人,终于记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嘴巴张张合合了一会,没再毒舌下去。 凤汐眠瞧着宇文清面容不佳,只能先让红岫送她回去。温狐舟这个始作俑者半点羞愧全无,还给凤汐眠投去一记活该的眼神,“我劝你还是被再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看上她的。” 凤汐眠莞尔,“你倒还不算糊涂。” 温狐舟轻哼,“我在江湖上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就你那点小心思,一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不过我不得不佩服你啊,前几日我们针锋相对,今日你就想着给我下套了。到底是你太自信,还是我之前太过高估你了?” 凤汐眠对他的冷嘲热讽不做回应,淡然道,“两国联姻有何不妥呢?都衍国虽然强大,但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永远都能独善其身。天狸国和你都衍国唇齿相依,天狸若是战败,冰岐国的军队就会挥军直下,届时你还会觉得都衍国不会受到影响么?” “你少在这里糊弄我。我都衍国大军千万,各个城池都有强兵把手,纵是冰岐国来攻,最差的结果是两边持平不分上下陷入僵局。” “是吗?”凤汐眠微微垂目,淡道,“难道四皇子不是因为担心温狐罂久不振作而致使朝局不稳,这才过来找我帮忙?” 温狐舟隐隐觉得不对劲,反扬眉怒视,“你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可以答应你帮忙劝劝他。”凤汐眠缓慢说道:“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狐舟皱眉,“你威胁我?” “这当然不是威胁。”凤汐眠看着他,嘴唇微微上扬,客气道,“帮你是出于好意。不帮你,我也没什么损失,更谈不上不道德。且看四皇子怎么做了。” “你这还不算威胁?”温狐舟气得咬牙切齿,不过对上凤汐眠一双云淡风轻的眸,他的火气也无处安放,最后还得自己慢慢熄灭。冷静下来,温狐舟的脸色还有些难看,“若我帮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法子我自己想,不牢你费心。” “可都衍国从来没有与他国联姻的史例,就算我答应,朝堂上下也不会同意。” 凤汐眠微微笑道,“四皇子不必对我拐弯抹角。都衍国这满堂上下,能决定你婚事的不过是你母后,独揽大权的画太后一句话的事。我想,画太后对她的这个太子也是无可奈何吧?若是有法子能缓和他们母女的关系,我相信你画太后是愿意的。” 她句句话都说到了重点,温狐舟由此憋不出一句话来,只觉着自己被当了靶子利用,满腔委屈吞吐难耐,“凤汐眠,算你狠。” “四皇子谬赞。”凤汐眠言笑晏晏,“听闻四皇子和碾府的迟央姑娘走得近。既然四皇子答应了我的提议,最好就不要同她见面了,免得非议。” 温狐舟再一次见识到凤汐眠的冷血,“我记得你和迟央的关系也不错。怎么,就为了你自己独享一夫,连身边的好友都能算计?” 凤汐眠依旧淡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莫不是四皇子已经对她动心了?” “怎么可能。”温狐舟道,也喝了一口茶。 凤汐眠稍是了然,又道:“那就是迟央对你表明心意了?” 温狐舟轻哼,“没有。” “既是如此,我又何来算计之说?”凤汐眠清冷的眸干净无瑕,却也看得像狠,“四皇子,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委屈。都衍国和天狸国联姻是目前最好的法子,我想四皇子应该也是明白的,就算离王答应迎娶清禾公主,也不见得这场战争就能平息。相反,都衍国和天狸国缔结同心,就算凤皇想将你们一并拿下,恐是微乎其微。” “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也藏不住你有私心的事实。”温狐舟不以为然,继续嗤之以鼻。 凤汐眠不怒反笑,“难道你让我劝说温狐罂,就没有私心了?”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温狐舟今日被凤汐眠次次噎得死死的,是恨不得和她痛快地打一场。但想她是一个女人,又是温狐罂吩咐他要好好对待的女子,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这个胆量,充其量也只是在嘴唇上吓吓功夫,只是没想到凤汐眠的嘴皮子比他还厉害,最后干脆直接甩脸走人,眼不见为净。 温狐舟离开不久,方才已经走了的宇文清突然又在外面求见,待看到凤汐眠,迫不及待地问道:“王妃,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凤汐眠淡眸看着她,“公主指的是哪些?” 宇文清想直接说出口,但想方才凤汐眠只是给了她这个建议而非保证,话到嘴边便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王妃真的觉得,我可以重新选择吗?” “只要公主愿意。” “你为何会帮我?” 凤汐眠淡淡提唇,“公主,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午后,凤汐眠去了一趟西营校场见了战天棘,看了凤岐渊的来信。 信里说,凤皇打压天狸国的志气强盛,不久恐会有一场恶战。他想让凤汐眠尽量独善其身,可他不知道,凤汐眠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王妃,你若是不放心太子,属下可以……” “不用。就算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凤汐眠将信折起来,本想塞进衣服,是犹豫了一会,才将信件烧了。“将军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战天棘双手作揖道,“几本痊愈。多谢王妃关心。” 凤汐眠:“带我去看看其他人吧。” 进黑岩山的都是冰岐国的精英,他们的勇气自然可佳,但面对黑岩山这般险恶的环境,他们受重伤也是难免。凤汐眠看望他们之时,每个人身上多少都还缠着绷带,有几个甚至还得躺着起不来,这也难怪那天战天棘会如此生气。 王妃来看望下属,是一件极为让人受宠若惊的行径,凤汐眠这一趟来回,能瓦解他们胸前堆积的很多闷气。再听凤汐眠几句解释,对皇甫释离的怨念直接升华为感激。 除了战天棘。 战天棘毕竟知晓了凤汐眠很多事,不管是她留在闫亚国的目的,还是当前的处境,他多少都有所了解。所以他才没有将皇甫释离那日说的话告知手底下的人。释离王的感染力太强大,他是担心这些人会因此对皇甫释离死心塌地。 可凤汐眠今日过来的目的,似乎又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 “大家喊我一声王妃,也该知道我这王妃的头衔是承何人。你们都是皇兄亲自挑选出来的精英,勇气可嘉,忠诚可鉴。但今日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从今往后,你们不再局限于冰岐国的士兵,你们还是我凤汐眠的得力下属。你们既要忠于我凤汐眠,就得学会忠于释离王。在这里,你们和闫亚国的士兵并无两样,都得守护好这个国家,且不能再于私下里兵分那我,伤了大家的和气。”凤汐眠的声音铿锵有力。 座下士兵却沉默起来,都看着战天棘。 凤汐眠也看着他,“将军,你是他们的首领,理应起带头作用。” 战天棘未做回应,底下有士兵突然大声道,“倘若闫亚国和冰岐国开战,我们该如何选择?” “对啊,我们从小在冰岐国长大,自然是要向着母国的。” “冰岐国和闫亚国现在是同盟国,双缔友好,何来战事之说?”凤汐眠冷喝道,“你们既藏着这样的心思,是觉着我这个和亲公主在无所谓,且至本公主于何地?” 大伙儿便都沉默了。 战天棘上前一步道,“王妃,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知道我是你们的王妃?”凤汐眠冷冷看着他,“将军,王爷能将你们视为同仁,也希望将军当能同样对待。我今日这番话没有其他意思,更没有强迫你们用冰刃对着自己的国家。我只是想让你们看清楚,你们现在已经到了闫亚国的边界,是随着我凤汐眠嫁到这边来的,两头兼顾终究只会让你们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当然,我不会逼迫你们现在做选择。愿意留下来的,必须遵从以上之言。不愿留下来的……”凤汐眠颔首,正有人端来一盘子的石碗上来,石碗上都装着药,“这是决明子配的绝尘药,是消除你们在黑岩山的记忆用的。倘若你们不愿留下来,喝了这碗药便自行离开吧。” “王妃……” 言已至此,凤汐眠不再多留。 只是她走出几步时,战天棘突然在后面单膝下跪,“属下誓死效忠王妃一人,绝无二心。” 这声有力的话语落下,不少士兵也都爬起来同样而跪,“属下愿誓死效忠王妃一人,绝无二心。” 凤汐眠脚步微顿,却没有再停下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汐眠走出校场时,皇甫释离就负手站在追月旁。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了看这身装扮,想来又是一场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戏了。 “你怎么有空过来校场。”凤汐眠知道瞒不住他,索性理直气壮地走过去。 皇甫释离闻言转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眸间似藏着千言万绪,最后只是轻轻抱着她,久久吐出二字,“谢谢。” 这一句开场倒是让凤汐眠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勾唇,“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一直都在。” “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 听着是闷闷的语气,皇甫释离忍不住笑了,“怎么,眠儿为我出头,还不想让我知道?” 凤汐眠推他一下,狐疑地看着他,“你恰巧在这里出现,又恰巧将我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是真打算亲自来监视我的吧?” “眠儿聪明。” 凤汐眠:“……”在他伸手过来之时往后退了一步,“我记得我还没原谅你。” “眠儿这可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皇甫释离轻笑道,又吹一声口哨,本还在悠闲地甩尾巴的追月忽地就扭头这边,前蹄有一下没一下地哒哒作响,复往凤汐眠这边走来,且伴着低低的嘶叫。 凤汐眠被他讨好的样子逗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左右看了一下,皱眉道,“你将我的马匹放走了?” 此时皇甫释离已经欺身而上,就坐在马背上,低头往下,笑颜款款,“眠儿说错了,放走它的不是我,而是追月。” 追月似是能听懂皇甫释离的话,当低头看了别处。 凤汐眠语塞,嘴里喃喃一句:‘睁眼说瞎话。’ 皇甫释离拍了拍马背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西营虽在东城内,但地儿偏远,走回去是不可能。但凤汐眠又不想让他的奸计得逞,索性又调头回去找战天棘要了匹马过来。谁曾想,那匹健壮的马经追月一声怒吼后竟浑身发颤,不敢向前了。 追月再喊一声,那马四肢发软,险些就将凤汐眠给颠簸下去。 最后还是皇甫释离亲自过去把人拉过来,稳稳地在追月背上坐住。 凤汐眠是无语状,“追月这霸道的性子,都随了你。” 皇甫释离却引以为傲,“它能从我这里学到东西,说明本王教得好。” 凤汐眠:“……” 居于两人共骑一匹马回来的,原本还沉浸在清禾公主进府之事好生猜疑的众人,瞬时就松了一口气,这几日紧绷着的神经也都缓缓舒展开。 “王妃,决明子方才过来了,只是见你不在,又回去了。”星途说道。 凤汐眠点点头,正要往药园方向走,手已经先被人握住,“我和你一起。” 药园中,正给干药草翻身的决明子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早已见怪不怪。 “木清澜不会过来了。”决明子道,还背对着他们鼓弄药草。 凤汐眠听得一愣,“师父来过了?” 决明子拂胡子轻笑,“你这丫头片子,还是聪明。你说的没错,她是来过,不过被我吓走了。估计是觉着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 “……”凤汐眠和皇甫释离对视一眼,都表示不信。 凤汐眠道:“师父从不怕任何人。她唯一怕的就是别人的纠缠。决明子是拖着我师父的裤脚了,还是直接拦在前面把人吓跑了?” 决明子哼道,“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 “七旬老头,为老不尊。”皇甫释离淡淡回击,是为护妻。 凤汐眠没忍住笑了笑。 决明子的眼珠子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转,气愤地丢下手头的药草,负手踱步竹屋。 皇甫释离和凤汐眠倒也想跟上去,可门已经被决明子合上。 须臾,竹窗那边丢出一瓶药,皇甫释离眼明手快地将其接了过来,就听决明子说道,“这是她留下的药,三日一粒。” 提及药物,皇甫释离难免要对凤汐眠体内的顽疾几番打探,是在走出药园后借口有事要与决明子相商,让凤汐眠一个人先回南院。 只是这回皇甫释离得到的答案也不尽人意,不管他怎么问,决明子对那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摇头。 凤汐眠回的也不是南院,她与红岫换了大半,瞒过暗处的北冶,自己则去了烈鸽山庄的废墟之地。 木清澜果然还在那里。 “师父。”凤汐眠叫她一声,“师父就等了。” 木清澜摇头,依旧仰头望着残败的屋檐碎瓦,“小眠,你决定好了么?” 凤汐眠知她所问何事,脸上贯有的云淡风轻,“师父,我没得选。” 木清澜久久沉默,“也是。” “师父可否告知,我体内到底还有什么隐疾?” “你不信我?” 凤汐眠忙摇头,“自然是信的。只是,我最近常常做梦,只是醒来就忘了。但我记得梦里有个声音,在喊阿离。我想着那个人是不是释离王。”稍是一顿,凤汐眠看着她道,“师父,我和烈如倾,真的没有关系吗?” 木清澜不大反问,“你想要什么答案呢?” “我不知道。”凤汐眠鲜少露出茫然的表情,“这几年我虽待在醉阎黄林,但未进林子前的记忆我都有。如果我是烈如倾,我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是我想拥有的太多了。师父,我已经做不到当初那般的干脆了。” “这个答案,师父现在还不能回答你。”木清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且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你父皇,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好不容易得了他们的信任,这份感情来之不易,师父不想你错过。” “师父心底藏着的那个人不是我父皇,而是决明子,对吗?” 木清澜涩涩一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了呢?”许是不想忆及往事,木清澜及时控制住思绪,平淡道,“决明子的医术和我不相上下,有他在,我也能放心。此次我不宜久留,待会就要启程回去。” 冰岐国内有国师把持朝政,对卧病在床的凤皇是个极大的威胁,木清澜的确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师父,你且安心在那里等着,一切交给我。”凤汐眠道。 木清澜摇头,眼神坚定,“母国这边有我,你暂且不用担心。国师暂时不会对凤皇下手,他也需要我的身份安抚个中朝臣,我们都不会有事。” “师父,你是不是知晓国师的身份了?”凤汐眠在她眼底看到了一股恨意,前所未有的云涌波动。 木清澜依然看着烈鸽山庄的废墟之处,久久沉默。 凤汐眠知她不想多言,只要作罢。只是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师父,我记得你有一种纸鹤,能录下人的声音,并能传言千里。” 木清澜点头,“你想做什么?” 凤汐眠抿唇微笑,道:“我想让师父教我。” 春意浓而未歇,但初夏的影子也已经近了。 曼陀芙蓉开花已有半月,凤汐眠担心它不知何时会凋零,早早就让人送进宫中供皇后赏目。 结果一个时辰不到,宫里面就来人了,说是皇后邀她进宫一起赏花的,凤汐眠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宫的后花园此时繁华尽盛,花香飘逸,是为仙境之源。 和颜世拓的花满天别苑有过之而不及。 说是邀凤汐眠一起赏花,出来的人却不少。 凤汐眠被公公领进后花园时,还未见到人,就已经听到不少说话议论的声音。有在言花斗艳,也有在指花作诗,更多的是围在曼陀芙蓉花前大惊小怪。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这群赏花的人里面,封飞漫在,皇甫桑吉也在。 “汐眠,你来了?”索里湘一见到凤汐眠,便扶衣迎过去,“已经等了你好些时候了。听说你前阵子不太舒服,现在感觉如何了?” 凤汐眠客气施礼,“已经无碍了。”看到她的侍女正提着一个小篮子,轻问道,“皇后这是?” “这些花都被风吹落下来了,我瞧着花瓣还新鲜,让它落在地上任人踩踏也觉得可惜,便叫人收一些过来。”顿了顿,索里湘问她,“汐眠可听过花胭脂?” 这个凤汐眠倒不曾了解,便摇头。 索里湘忙安慰她,“你鲜少会用这些胭脂水粉,自然是寡闻了些。待会本宫亲自做给你看,你这张脸本就好看,擦一些花胭脂,不准就能倾国倾城了。” 这语气夸张的,凤汐眠失笑道,“皇后你快别说了,你夸张不要紧,就是苦了这些花胭脂。不过我对这些胭脂水粉实在提不起兴趣,可能要让皇后失望了。” “瞧你说的,这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索里湘叹道,复低头在她耳边,“本宫就是有时候太闷了,想找点事做。你方才若是答应了,本宫还能多做一些打发时间。”说完恢复国母的端庄仪态,“上回你送回来的曼陀芙蓉开得不错,本宫还想请教你,你是如何让它开花的?” 凤汐眠当作无奈状,“皇后谬赞。让它开花的并非是我,而是颜家的大公子,颜世拓颜大人。皇后若是实在感兴趣,不妨召他进来问问。” 这下子索里湘也没这个兴致了,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这里人多,我们去别处走走。” 后花园不大,但是小路多,树也茂。 索里湘拉着凤汐眠绕了几条小路走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那些树枝正巧挡住了那群人的身影,且说话声也不甚之前那般响亮繁杂。 “汐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到让都衍国和天狸国联姻的办法了?”索里湘忽然问,语气严肃。 凤汐眠也不扭捏,直言道,“我是想到一个法子,只是……” “你是想让清禾公主和那都衍国的四皇子缔结姻缘?”索里湘打断她,语气变得急切起来,“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凤汐眠微愣,“皇后此话何意?” “昨日我哥哥连夜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本宫,本宫还没想好怎么对圣上说。但想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所以想先和你商讨。”索里湘道,眉色优优,“都衍国这四皇子,已经和迟央那丫头发生关系,当场被丘陵家主和本宫的哥哥撞见,此事是瞒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凤汐眠低声喃喃,“他们都不是鲁莽之人,这中间必定是有误会的,皇后可派人查清楚了?” 索里湘摇头轻叹,“就算是误会,查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现下两国交战在即,就算天狸国主君不在乎,丘陵大人那一关也是过不了的。虽然这六大家族中不分伯仲,也处平等之位,但近来丘陵家族的势力逐渐强大,他的意见圣上多少还是得顾及的。此番不管怎么说,都是都衍国失了礼数在先,按照规矩,那温狐舟想迎娶天狸国的清禾公主,得先对迟央负了责。迟央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为人率真不阿,性情爽朗,但也不会成将就之事。若她要追究这件事,碾家是不肯罢休的。若天狸国此时提出与都衍国联姻之事,届时恐怕……少不了一场争斗。” 索里湘的语气庄严,想必事态已经很严重。 凤汐眠一时想不出法子,轻声安慰她道:“皇后先别想这么多了,事情已经发生,天狸国和都衍国能否联姻成功且看上天的意思。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 索里湘慌乱而茫然的双眸缓缓恢复清明,“你说的对,这件事尚且没有定论,就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你可能想到什么补救的法子?” 凤汐眠无奈摇头,“当前之际,是弄清温狐舟和迟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凤汐眠并未在宫里多待,是从花园后门离开的。 就算从御花园的后门离开,也得经过前沿道,那是出宫的一条必经之路。 而此时,皇甫桑吉正守在那里,远远看着凤汐眠走过来,忙轻快地走过去,“王妃。好巧,我正要回公主府呢。上回约你出来却没见上面,着实可惜。今日能碰见,也是缘分。王妃可否陪我说说话,公主府离这边不远的,走过这条街,再绕一绕差不多就到了。” 凤汐眠身子往旁边轻轻一侧,避开她的虚假触碰,继莞尔道,“臣还有事在身,怕是不能作陪了。还望公主见谅。” “怎么会呢?王妃若是有急事,又怎会有这个闲情雅致来赏花。”皇甫桑吉语气软软,说出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王妃不肯赏脸,是不是还在怪我上次……上次让王妃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害了病,我心里也愧疚了很久。怪我平日里没管好下人,让他们怠慢了王妃,王妃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下来,倒显得凤汐眠气度狭小似的。 凤汐眠心里冷笑,平日里总觉着皇甫释离能演戏,不想前面这一个才叫戏精,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不少公公和宫女路过这条路,且看着皇甫桑吉柔弱的委屈模样,再看向凤汐眠,眼神就变得怪异了。 凤汐眠淡淡抿了一下嘴唇,客客气气道,“公主,上回你约我去公主府一叙,我如约去了,可你不在,这是事实。你的贴身宫女怠慢于我,不让我进门,连口茶都不曾有,这也是事实。你的宫女转告我说公主府离封景宫不远,让我在雪地里来回走了大半时辰这更是事实。公主,我的身子的确是比常人弱了些,上回不小心晕倒也非我能预料的,此前我也已经让王爷捎信道过歉了,公主却迟迟没有回信,如今又怎能说是我在怪罪于你呢?” 皇甫桑吉愣愣地听她说完,脑子一瞬没反应过来。等她回神,周围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公公和宫女,打探她的眼神甚是嫌弃和鄙视,有如多年前她是先太后收养之女的消息传开后,他们的眼神就如现在这般。 “王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弥补上次的过失罢。而且,离王何时给过我什么信了,我没有……”皇甫桑吉说得越是慌乱,越是语无伦次,她内心的恨意就越是翻涌。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汐眠真真不想被她继续耽搁下去,干脆道,“也许是王爷忘了罢。我在这里替王爷还有我自己,向公主赔罪。”说时深深鞠了一躬,不给她说话的时间,再次开口道,“凡事都要讲究礼尚往来,王爷的信件没送成,也正好省了公主回信的力气。” 此番便是在告诉她,凤汐眠因她出宫晕倒,她却对此不闻不问,还以此恶人先告状,是善是恶,明而得之。 围观者的眼神更加微妙了,只是碍于人家公主的身份,不得不忍着。 皇甫桑吉的脸色极其不好,但更不好发作。 凤汐眠便是等她不好意思再说话了,方又问道,“公主,臣实在是有是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这下子,皇甫桑吉是不敢再阻拦了。 凤汐眠记得,温狐罂在西峰林有一处别苑,因地势高险,布着奇阵,鲜少有人能上得去。 这是温狐舟无意间告诉她的。 如今温狐舟犯了事,她次次发信号联系他都不见踪影,想是偷偷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慢慢消化去了。 这个隐秘的地方,又以西峰林为最。 在去西峰林前,凤汐眠先去了一趟皇家客栈,宇文清水土不服的病情好转之后便是住在那里的。 此时碾迟央和温狐舟的事情还未传开,碾家人都还未知晓。丘陵擎和索里彦也顾及碾迟央的颜面答应暂时保守秘密,可若此时天狸国使臣在殿前向圣上退婚,转与都衍国结亲,此时便再也瞒不住了。 如今的办法只能先缓住天狸国的人。 凤汐眠找宇文谦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宇文清也在旁边,凤汐眠自然不能将事实说出来,只能隐晦地告知他们先推迟联姻变择,但宇文谦不同意,非要凤汐眠说出一个像样的缘由,且又能将他劝服方肯罢休。 无奈之下,凤汐眠只能先请宇文清出去,继对宇文谦说了实话。 宇文谦听了事实,先是愣了一会,之后拍案怒起,“你的意思是,是那娘娘腔负了我妹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那小子现在在哪,我立刻就去砍了他。” 他这般激动,也在凤汐眠的预料之中。 且别说这场和亲是能救天狸国于水火的最有效的法子,就凭宇文清对温狐舟的痴情程度,宇文谦早就在心里认定温狐舟就是宇文清的良人了。 此番变数,也该让他难以接受的。 “宇文谦,你别在我前面转了,你就是转一百圈都没用。”凤汐眠有些头疼。 宇文谦冷哼,还是忍不住踱步,“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那个傻妹妹天天对着新娘服发笑,整晚整晚地抱着新娘服睡觉,现在你告诉我,他们的婚事不能成了。你让我怎么告诉她,你又让她怎么办?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你必须得负责。” 凤汐眠连连道,“是我该负责的,我绝不会推辞。” 宇文谦这才有所平静,坐下来喝了口水,又问道,“那你想到怎么办了吗?” “先把人找到再说。”既然已经说服宇文谦,凤汐眠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宇文谦站起来相送,“什么才是满意的答复?让你家王爷娶我妹妹么?” 凤汐眠蹙眉,却不说话。 宇文谦复轻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这个。” 两国联姻陷若是入僵局,就如宇文谦所言,最直接最根本的补救方法,只能让皇甫释离迎娶宇文清。 但想有这个结果,凤汐眠就觉得胸口发闷。 这是吃醋么? 或许皇甫释离猜对了,她在吃醋。 而且在很早的时间就开始了。 凤汐眠策马至东城门口,前去碾府打探消息的红岫也到了,“王妃,碾小姐不在府中。” 碾迟央与温狐舟的事情还未张扬开,凭碾迟央的性子,她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碾府添麻烦的。 “碾家的人可有她的消息?” 红岫道,“碾家二少爷说,碾小姐时常在外面狩猎,几天不回来也是常事。想必他们也不知道碾小姐的消息。” 闻言,凤汐眠的脸色愈加沉重,“他们可怀疑什么了?” “我是借王妃想找碾小姐说说话的理由问话的,他们并未起疑。”红岫说完,脸色也起担忧,“王妃,你一个人去西峰林不安全,要不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凤汐眠淡淡拒绝,“王爷今晚会被拖在宫中,但北冶那里也不能有一丝懈怠,方才绿鞠引开北冶,他应该已经起疑了。你且回去和她演好这场戏,切不能让他瞧出一点端倪。”否则她和索里湘的这场绸缪也进行不下去了。 相传,西峰林环境恶劣,且多凶猛野兽。林中瘴气如雾,成年缭绕在林顶,下雨时分更是压沉而下,瘴气更是在林间肆意游走,吸进去不过半日就能窒息而亡。 从正面进入,短时间是不可能的。 所以凤汐眠先去了东麦山。 西峰林与东麦山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道深渊,也是去西峰林的捷径。 那渊底深不可测,两岸相隔数十米,想从这条捷径越过去,除非有良好的轻功,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坠崖身亡。 整整一个下午的马不停蹄,便是到了深夜,凤汐眠才找到东麦山的入口。 先前凤汐眠只知东麦山是闫亚国的国界,东麦山的一边与西峰林隔渊相对,另一边则是汪洋大海,由此也见动脉上之长之宽之广。 但她并未想过,东麦山里还有暗卫把守,她进入东麦山地界,就遭了那些人的陷阱。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皇甫释离竟然在她进山不久之后也来了。 彼时他策马而来,速度之快,又如疾风。 皇甫释离总穿墨色的衣服,这样看着很严肃,很端庄,而此时更甚。 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 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凤汐眠下了马,在旁边安静地等着他,无聊的一会,手指不停地在拔长至腰间高的草。 拔下不到三根,皇甫释离就到了。 “你怎么来了……”凤汐眠问,手指在玩弄碎草,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 皇甫释离沉沉走过去,“就算你瞒着我,你觉得能瞒多久?” 凤汐眠缓缓抬起头,语气平缓道,“这件事是我挑起来的,我想自己摆平。” “若是摆不平呢?” 凤汐眠低头,不说话。 摆不平,让他娶了宇文清? 这个想法一起,凤汐眠猛地摇头,“我会处理好的。” 皇甫释离轻哼,抬头看向远处那高高的山岭,“仅这些,你就摆不平了。” 凤汐眠看过去,那所谓的西峰林别苑似盘旋在云雾之间,而云雾又缠绕着陡峭山壁,是该有几分顾虑。但听他说的这般肯定,心里又不是滋味。 皇甫释离是真生气了,走的时候一声也不吭。 凤汐眠还想让他小心前面,但见他进入东麦山一路畅通,忽然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这东麦山,是堂堂释离王的地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东麦山有一处竹林,竹林里被设了结界。 皇甫释离打开结界,带凤汐眠穿过竹林,直通一处清静的院落。 那院落直接以竹子起名,就叫青竹院。 “王爷在东麦山竟有这等好地方。”凤汐眠不禁叹道,进入院子的时候,她脚底下踩着一张金黄灿灿的叶子,拾起来一看,竟是无心叶。复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棵醉阎黄树,“之前还以为只有师父那里才有醉阎黄树,没想到这里也能长出一棵来。”也难怪上回皇甫释离见着那棵醉阎黄树的时候还是一副意外的神色。 “时候不早了,歇一晚,明日在动身吧。”皇甫释离抬头看了那醉阎黄一眼后说,似不想过多提及。 凤汐眠想着要从捷径去西峰林,势必得有万全的准备,也便依了他的意思。 “我和皇后明明说好的,让圣上将你留住,你是怎么发现我出城的?”凤汐眠走在他后面问道。 皇甫释离没说话,但没一会,凤汐眠看到北褚也在青竹院,突然就想明白了。她身边不仅跟着北冶,原来再隐秘的地方还有北褚在偷偷监视着,是该难为他了。 虽春季还未过,但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夜间偶尔有凉风游走,倒是添了凉快。 凤汐眠被皇甫释离安排在东边的厢房,那里刚好有一个高高的阁楼,站在上面可以看望整片山的景色。 虽然是晚上,但凤汐眠还是能感受到这蜿蜒曲折的山峰的轮廓,它们是那样俊伟,连绵起伏,不见首位。反观断崖相隔的西峰林,除了雾气重了些,使其看起来些许黯然阴沉,但丘色却是不错的。且若能越过浓浓雾林,在那山的半腰之上,林木苍翠,空云缭绕,也为佳境。 “这么晚还不休息?”皇甫释离缓步走来,半折在臂间的披风揽在凤汐眠的肩上。 凤汐眠偏头对他笑了笑,“在想,明日你是偷偷一个人过崖,还是直接将我困住,你再去将那小子抓过来。” “这不是一个意思?”皇甫释离淡淡摇头,“都不用。” “嗯?” “他自己会乖乖过来。” 他能这么说,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凤汐眠禁不住好奇问道,“王爷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皇甫释离静静一笑,侧身看往某处。 凤汐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是,“迟央?” 碾迟央点头走过来,“王爷,王妃。” 瞧她看皇甫释离的脸色,两人似乎早就串通一气,而这里面的真相…… “王妃不用猜了。我和那小子什么都没发生。”碾迟央说,闪过轻微的难以启齿,继道:“当时我和他确确实实抱在一起,甚至,都些许衣不蔽体,举止间是亲密了些。不过我们是被陷害的,当时大门突然被打开,我们是听到了吵闹声,彼此的意识才刚刚清醒。” 凤汐眠略略思考,道,“迟央,你消失了这么久,他可曾来找过你?” 碾迟央摇头,略是懊恼,“当时事发突然,他丢下一句日后会负责的话就逃了。温狐舟平日里看起来是吊儿郎当放荡不羁了些,可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还是冲动了些。不仅冲动,而且没脑子。” “是没脑子。”凤汐眠淡淡接了她的话,“不然他也不会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还想不出问题的根本。” 碾迟央抿了抿嘴唇,又道,“其实,我们都喝了一点酒的。那天我本是在山中打猎,抓了一只肥甸甸的兔子,足足几十两这般重,拎着走实在是麻烦,我便想着先用它填填肚子再走。温狐舟就是在兔子肉烤熟了的时候来的,他手里拎着两壶酒,分了一壶给我,理所应当地又顺走了我一半的兔子肉,说一个人吃喝太闷,两个人还能说话解闷。结果喝着喝着,就出事了。” 温狐舟的酒力如何凤汐眠是知道的,别说是一瓶,就是三五瓶都未必能灌倒他。他的武功诡异,平常人也靠不近他,更别说往他酒瓶里下药,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找碾迟央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凤汐眠心里轻叹,看了皇甫释离一眼,再问道,“他找你那会……人还清醒的时候,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说的都是一些奇怪的话,我现在也记不得了。”碾迟央说,视线在西峰林方向停滞片刻,复道,“不过王妃放心,此事待与他说明白,我会找丘陵家主和索里大哥说明白,绝不会影响王妃的计划。” 凤汐眠却觉不妥,“我自是相信你的。可这件事又岂是一场误会那么简单。现在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想要纠正回来也不会那么容易。有大家族的亲眼所见,传出去终究是不雅,而且对你日后的名声也多有损害,就算你愿意这么做,我想他也不会同意的。” 碾迟央将她的手按在掌心,缓道,“王妃,我不介意这些的。更何况,我碾迟央要嫁的人,必定是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和认可,否则就算在一起也不过是凑合罢。相较于此,我更愿终生不嫁。” “迟央,我问你,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凤汐眠看着她,得了她的点头后,严肃地问,“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碾迟央轻愣,垂眸笑笑,“怎么可能呢……” “这个人,是温狐舟,对吗?”凤汐眠继续问。 碾迟央松了她的手,往楼栏走了几步,避开她的注视,也是松了口气,方道,“王妃,我和他不可能的。王妃不必有这些顾虑。” 今晚的月光有些亮,亮的刺眼。 凤汐眠没有在楼阁停留多久,和碾迟央聊了一小会,正要走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皇甫释离的身影。 进了房内,凤汐眠想是知道某人在哪了。 皇甫释离此时正躺在木榻上。她记得他带她过来的时候说过,这张木榻不大,但也不小,她一个人睡足矣。 可现在,他一个人就霸占了一半,且瞧着空余的位置,大小不可说,但容她倒还勉强。 “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皇甫释离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示意她上来。 凤汐眠只是扫他一眼,将披风挂好,又褪去一件外衣,这才屈脚坐上去,“若这话换我问你,你会怎么答?” 皇甫释离清淡的眉眼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都衍国,并非他一个皇子。” “画太后是不会让天狸国这个靠山让给别人的,你说的这个人,便是温狐罂了。”想必这个计划早就在他心底开始盘算了,凤汐眠若无其事般问道,“这件事想促成并不容易,王爷可想好怎么做了?” “没想好。” 凤汐眠噎了一下,显然是不信。 皇甫释离:“此事是有难度,但也不是不成。” 由是,凤汐眠换着法子又问了一遍,可皇甫释离的嘴巴严得紧,一句话都不肯透露,凤汐眠只要作罢。便是半夜他不安分的手想伸过来的时候被她用力打了回去,不仅不让他抱,碰也不让他碰,着惯将被条子横在中间。 皇甫释离时常哭笑不得,不过也没有越过去,反倒安静闭眼睡觉了。 凤汐眠半夜的时候偷偷看他一眼,睡得还算安稳,她不免又对那个法子更加好奇起来,能让皇甫释离这般安分都不肯泄露半句。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偷瞄后刚刚躺好,皇甫释离就睁开了眼睛,嘴角微抿。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二天,温狐舟果然出现了。 不过东麦山可不好进,皇甫释离专门为他设了剑阵,没一阵功夫他是出不来的。 这个剑阵倒伤不了他,不过是要耗他一些体力,也是在刁难他。 至于他何时能出来,且就看皇甫释离的心情了。 “王妃,王爷待你可真好。”碾迟央是叹那剑阵的无懈可击,“王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般精妙的剑阵,着实令人惊叹。王妃不说点什么麽?” 皇甫释离设的这个剑阵虽然是为了戏弄温狐舟,但更主要的是出气。而且是替凤汐眠出气。 凤汐眠倒不做评价,反问她,“怎么,这就心疼了?” 娘迟央想也不想就摇头,“王妃你说什么呢,在这个问题上,我和王爷持有相同的立场。” 凤汐眠挑眉,“也是。他让我们找了这么些天,的确是该受些惩罚。” 这话虽然不假,但碾迟央总觉得她的语气乖乖的,像是,特别在针对她说的。 “皇甫释离,我知道是你。别以为你躲着我就看不到你了。”温狐舟的体力已经被消耗了大半,身上的汗水能沾湿大半衣服,头发里、额头、脸、甚至手脚,都是汗水连连,“皇甫释离,有本事你进来我们单挑,躲在背后让这些玩意对付我有什么意思?” 回应他的,是一把锋利的长剑,温狐舟一门子心思都在喊上,背后那一剑偷袭他的时候,他还在找皇甫释离的影子,是以躲的速度慢了些,胳膊被那剑割伤了。 温狐舟捂着剑伤,警惕地看着四周,继续喊,“皇甫释离,论对手,除了你和我大哥,我还真找不出来第三个。我知道是你,怎么着,借着迟央的名义让我过来,不是跳陷阱这么简单吧?”关键是跳进陷阱他也出不来了,偏偏他在阵中观察了这么久,愣是半点都没摸清剑出的路数,还因为想刺激皇甫释离而分心吃了亏。 方才那一剑碾迟央看见了,这会有些按捺不住了,对凤汐眠道“王妃,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 “迟央担心了?”凤汐眠笑笑,“我还以为你还没有解气呢。你若早点这么说,我也能让王爷早些住手。那小子也就不用挨后面那一剑了。” 这话说的,碾迟央愣愣地啊了一声,心情复杂。 她的话皇甫释离也听到了,不过他却没有凤汐眠那般心软,在放他出来前还留了最后一招——万剑穿心。 那阵势,没把温狐舟吓住,倒是先把碾迟央吓坏了,一个站起来就要冲进去,却被凤汐眠及时拉住,“放心,只是吓吓他,不会真的伤了他的。” 凤汐眠说的也没错,那些剑虽然都是冲温狐舟去的,可最后也没真的穿过去,在距他不到一米时突然又往两边岔开变了方向,之后回归隐位。不过也不是全部,仍有两把直冲过来,杀了温狐舟一个措手不及,待他反应过来要抵制,身上多处的衣服已经被划得破碎不堪,甚是狼狈。 连碾迟央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凤汐眠也笑,“还说你不担心他?” 碾迟央立即就收住嘴巴,也知不管自己怎么掩饰,终究是瞒不住她的。 阵门打开,温狐舟仍戒备地站了一会,是有北褚出现请他出来,他才走的。不过在他走了几步后,身后突有利剑射杀的声音,他立即回身防备,不想那真真只是声音。 “温狐公子,这是剑阵关闭的声音,没把你吓着吧?”北褚在旁说道。 就怕气不死人。 温狐舟哼哼地瞪他一眼,“皇甫释离人呢?” “王爷和王妃已经在前厅候着。不过……”北褚深深往他那破碎不堪的衣服上看了一眼,“不过温狐公子是不是该换一件衣服才去。我们王妃知道公子喜欢红色的衣裳,早早就命人备着了。” 温狐舟脸色极差,“本公子乐意这么穿。带路。” 北褚这就不说什么了,便是离前厅几步远的时候又提醒道,“温狐公子,你真的不换?” “你哪那么多废话?”温狐舟怒完,大着步伐就走了,结果刚踏进前厅时就看到了碾迟央的身影,慌忙间又给退了出来。 还好他的速度快,不然这身狼狈就被她看到了。 北褚这会才说道,“温狐公子,现在想换衣服了吗?” 温狐舟气得面红耳赤,久久说不出话来。 北褚依然从容,对上他的怒视慢慢说道,“方才我本是想提醒公子的。可公子走的实在太快。” “我走的快?走过来的这么一路你怎么就不说?”温狐舟实在是气得要发狂了。 北褚却理直气壮了回了一句“忘了。”二字,逼得温狐舟的拳头险些就揍了过去。 温狐舟发现,这个曾经被他甩了好几条街的皇甫释离的狗腿子,和他的主子一样的嘴贱,还最擅长落井下石趁机报复。 温狐舟换了一件衣裳,依旧红色,且衣冠楚楚。 他出现在大厅之时,凤汐眠和碾迟央正聊得欢,这个话题似是也和皇甫释离有关,因她们二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脸上,而他的嘴角也挂着鲜见的笑。 直到温狐舟走进来,三人都安静下来,且都看着他。 温狐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找位置坐下,他发现这里面就只有三张椅子。 他知道皇甫释离是故意的,可又不能说破。 直接站着?太奇怪。 可要开口问?太没面子。 于是乎,他一静制静,就这么干巴巴地被三双眼睛看了好一会。 凤汐眠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时没忍住笑,但又不能太刻意,只是掩饰也掩饰不了,忍着忍着就咳了。而她这一咳,深比笑了还要刻意,碾迟央是忍不住了,皇甫释离倒还好,虽然不笑,但也眼神里的挑衅可是实实在在的。 温狐舟便是再次被气了一下。 凤汐眠咳完,也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北褚搬张椅子过来。 那件事虽不能怪温狐舟,可他缩头乌龟当了这么多天,还是知情不报,自然是不能原谅的。 但怪罪,也得将讲究方法。 “你和迟央的事,四皇子可有打算?”凤汐眠第一个开口问。 温狐舟沉默了一会,又看碾迟央一眼,道,“我会负责。” 凤汐眠“那天狸国使臣那边,你又打算如何交代?” 这个问题温狐舟想了几天几夜都没法子,只好实话道,“此事是我捅的,后果我全权负责。不知王妃有什么法子?” “你倒是会置身事外。”凤汐眠笑了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皇甫释离,又道,“我这边倒真有一个法子,只是有些难办。” “不管什么法子,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温狐舟信誓旦旦道。 凤汐眠微笑着,“四皇子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我都还没说呢。” 她的笑看起来很平常,但温狐舟觉着她的嘴角似乎挂着两只狐狸,那狐狸张牙舞爪,是想将他吞噬的。他由此迟疑了一下。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这时,碾迟央开口道,“王妃,此事我也脱不了关系,要不……” “我可以做。”温狐舟打断她,语气坚决,“王妃的法子是什么?” 凤汐眠挑眉,与碾迟央对视一眼,两人各有心思,但都逃不过一个窃喜。 “天狸国和都衍国联姻势在必行,你不行,其他皇子也不是不可以。”凤汐眠道。 温狐舟想了想,突然站起来,“凤汐眠,你又打我哥的主意?” 凤汐眠实在无辜,“我何时打他的主意了?再说,你们都衍国又不是你一个皇子。更何况,若你没犯这个错,我们也不用走这步棋。” “可你明明知道我哥的心思……” “难道四皇子有其他法子吗?”凤汐眠淡淡道。 话虽这么说,但温狐舟还是不信,“除了这个法子,其它的我都能接受。” 凤汐眠也道“除了这个办法,别无他法。” 说这话的时候,凤汐眠抬头与皇甫释离的视线相擦而过。 虽然皇甫释离说他有法子促成这件事,但未免要克服很多困难。既然温狐舟有心出来承担责任,将这个担子丢给他也无可厚非,如此还能省去不少力气。 皇甫释离嘴角微扬,端茶抿了一口,再看过去,突然觉着凤汐眠就是一只小狐狸。 “容我再想想。”温狐舟是真的难以抉择,且别说母后那关难过,想劝服他那顽固的哥哥更是天方夜谭。 凤汐眠到底也没将他逼得太紧,转口换了个问题,“现在该来说说你和迟央的问题了。你打算如何向她负责?” 碾迟央还不想提及这个问题,当给凤汐眠投去婉拒的视线,却反被她的温和安抚。 “等这件事结束,我会亲自上门提亲。”温狐舟毫不犹豫地说。 碾迟央着实愣了愣,抬眸看他一眼,又忙错开,“我都还没答应你呢。” 温狐舟难得一笑,“答不答应,你都会是我温狐舟的妻子。” 瞧着他们这副模样,这第一层皮怕是已经捅破了。 凤汐眠也不再多留,剩下的事,是误会也好,是陷害也罢,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事实上,他们一走,碾迟央就变了态度,“你不用对我负责,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温狐舟这就不依了,以为她是在怪他突然失踪,忙道,“我是当了几天缩头乌龟,可我……我只是需要时间整理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是个男人都会对这种事情负责的,我岂会逃避责任?” 他本意是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可碾迟央却将重点放在‘他是个男人’的问题上,神色越发客气起来,“你真不必对负责。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个陷阱,是为破坏你们都衍国和天狸国的联姻。你若娶了我,便是着了他们的道。” “着了就着了。”温狐舟满不在乎,“反正我本就不想娶她。不过这下也好,皆大欢喜。”就是会苦了他大哥。 这个仇,他会加倍奉还。就从那些算计他们的人开始。 “什么皆大欢喜。”碾迟央哭笑不得,“我不和你说了,反正我不需要你负责。” “这就晚了。方才王妃问我的时候你没反对,现在反对已经迟了。” “可我方才也没答应。” “那你方才沉默。沉默我就当你答应了。”温狐舟一脸的理直气壮。 “……”碾迟央气结“反正我不答应,你就不能上门提亲。” 温狐舟挑眉道,“那我就将我们的事都传出去,弄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那我就终身不嫁。” “这怎么行?”也怕把人逼急了,温狐舟忙放软语气,“好好好,我现在不逼你,但这个责任我还是会挡下来的。听说你那两个哥哥都不怎么好说话,你担心我也再所难免。不过你且放心,就是死皮赖脸,我也会贴上去,一定会让他们点头。再不济,就武力解决。”说完又被瞪,复展颜一笑,“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况。” 碾迟央轻哼,“你脸皮可真厚。” “我向来如此。”温狐舟笑,脸皮的确是厚。 两国联姻的事,虽有温狐舟的帮忙,但凤汐眠总是有些不放心。 也许是近来经常做梦的缘故,吃了木清澜的药是好了些,但脑子里的谜团却迟迟不得解。 醉阎黄树的叶子常年是黄色的,不会枯歇,掉了便长,常年都是一个模样。凤汐眠觉着青竹院的这棵醉阎黄也好是熟悉,或许便是因为如此。 “事情有了着落,怎么还是这般愁眉不展?”皇甫释离不知何时走到她的旁边。 “这件事永远都不算解决。”凤汐眠无奈地看着落叶,道,“曾经我从宇文谦那里得知宇文清和温狐舟见过,也在宇文清那里试探出她对温狐舟的感情,我本以为撮合他们是最好的结果,可现在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如若注定了不能在一起,最好是连希望都不要有。因为希望之后,只会失望,甚至绝望。可是我,已经激起了她的希望。” “这不怪你。身为皇家中人,本就会有迫不得已。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藏在心里。”皇甫释离道,目光悠远,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凤汐眠没有多加探究,只道,“不管怎么样,我终究是利用了她。也终究是害了她。” 回城的时间在一日后,也是凤汐眠答应宇文谦的三日之期。 两人的见面地点在离王府。 离王府的守卫森严,外人不易窥视,就算宇文谦怒气拔罐,甚至想拆了屋檐,都算不得惊奇,更吓不到多少人。 居于此,凤汐眠很直接地就将事情来源与他相告。 宇文谦得知后,是一副黑沉的脸,不过却没有失去理智到掀桌子。自顾自地消化了一会,反而叹道,“如此也好。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我那妹子嫁过去,也并非好过。” 凤汐眠对他的谅解还是感恩在心的,“现在两边的战况如何?” “我皇兄已经先回去了。有他在朝中坐镇,那些人暂时还乱不起来。只是他在朝中处处受控,想派派兵增援也不易。”宇文谦道,实是无奈。 “其实想解决目前的困局并不难。”凤汐眠道,“只要先将他们二人联姻的消息散布出去,你们君主也便有了背力保障。不过此事还得等温狐舟的消息,若他此次能劝服画太后,我想温狐罂那边……” “他那边你去劝?”宇文谦语气直接,或有调侃,“凤汐眠,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利用啊。就算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的心思不纯,你倒好,直接把人忽视了不说。还亲手把其他女人推给他,还让他不能不接受。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你再狠心的女人了。” 凤汐眠淡淡提眸,“此事成败还不可说,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 宇文谦却笑,“别人我不敢说。但温狐罂,我敢保证,你若让他向西,他就不会向东。就算你指着东面说西,他也只会一股劲地往前冲。” 这话说得凤汐眠心中略堵,“你对他倒是了解。” “不是我对他了解,而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宇文谦忽然就严肃起来,“你真的看清自己的心了么?或者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你清不清楚自己是谁。” 。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昨天夜里落了一场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气势磅礴,落在地上像砸出来的砖块,响亮,干脆。 这样的雨天,最容易让人懈怠,倦困。 凤汐眠又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差一点就能看清那些人的脸,可外面突然一阵响雷震进耳畔,虚实交替的极端让她蓦然惊醒。 那些零碎的画面原本该拼凑在一起的,可就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它们开始相继碎裂消失。她只记得那女子的胸前曾经被血染红,大片血迹在雪地上蔓延,触目惊心。 就算此刻视线逐渐清明,梦魇也逐渐清褪,那种刺痛之觉仍是强烈。 她起身倒了杯清水润润口,又去打开木窗,顿有明亮的光线倾泻而进。 天已经亮了。 皇甫释离一夜没回来。 昨天夜里,宫里突然传来急召,皇甫释离匆匆穿衣进宫,整整一夜都没消息传回。他进宫也算常事,就算再宫里待几天也见怪不怪,可不知为何凤汐眠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因为做了血腥的噩梦,眼皮子隐隐的还在跳。 “北冶。”凤汐眠对着窗边轻轻唤道。 方才外面还没人,她的话音落下,北冶已然出现在外面,“王妃。” 明知他不一定会回答,但凤汐眠还是问他,“你可知宫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 这个回答干脆,不带丝毫犹豫。 凤汐眠心下了然,没再多问。 雨还在下,看着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凤汐眠在窗台边站了有一会,也许是方才北冶的出现弄出了轻微动静,绿鞠已经往这边走来,一眼就看到凤汐眠的单薄的身影,忙加快脚步进了房间,“王妃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不早了。” “也是。”若是晴朗天气,太阳都能晒屁股了。绿鞠瞧着她脸色不佳,忙去将披风拿来披在她肩上,“王妃,雨天比较凉,还是把它关上吧。” 凤汐眠淡淡摇头,“我的身体没有这般脆弱。无需太过小心翼翼。” 她的目光也淡淡的,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绿鞠想她是知道原因的,但又不知如何相劝。 “绿鞠,师父曾说我的记忆会出现混乱。”凤汐眠突然问,“我忘了的那些碎片,到底是什么?”起码她知道,她忘记的,绝对不仅仅是在东城发生过的这些。 绿鞠徒然一惊,“王妃,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凤汐略略垂目,看她一眼,“我是忘了什么不好的事麽?” “不,怎么会。”绿鞠害怕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微微低着头安慰道,“王妃的确是忘了一些事。但那些都无关紧要。王妃当时刚刚吃那些药,身子还未适应过来,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是暂时的,保不齐过些时候王妃自己就记起来了。” “我的身体如何我知道。”凤汐眠显然不信这只是药物的作用,“我一直不明白,此前我一直未出过醉阎黄林,就算在那之前,也是待在深宫之中,又怎会联系到鸽子呢?”她似是很平静地说,可嘴角一丝僵硬的笑,早已暴露了她此时的挣扎,“绿鞠,你说,当初我为何会找上鸽子,又怎么知道烈鸽山庄的存在?又或者说,为何我忘记的,都是和烈如倾相关的消息。这些事,都是谁告诉我的?” 绿鞠不自然地笑了笑,“这,这不是姑姑告诉您的吗,王妃怎么还问我呢。” “是啊。这是师父告诉我的。可师父是怎么告诉我的呢?”之前她曾经也这般以为,所以就算很多事情再理不通,她也不会去怀疑。可自那日见了木清澜,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木清澜有事瞒着她,或者说,她想让身边的人都瞒着她。 “这……”绿鞠有些迟疑,“出发和亲前,姑姑曾找您说过话,兴许这些消息就是那个时候告知您的。”绿鞠尽量表现出坦然,“那个时候释离王还就对那个烈如倾念念不忘,王妃联系鸽子也能制造一些假象,让他们误以为王妃就是烈如倾。如此,王妃想在释离王的心里取得一席之地就容易了些,之后再将她取而代之,也便更有利于取得释离王的信任,顺利完成任务。” 这些合情合理的解释看似天衣无缝,但凤汐眠仍是不信,“你说的我都知道,我问的是师父如何说的。我换个问法吧。当时师父是如何得知释离王仍坚信烈如倾还活着的消息?” “王妃,我知道的毕竟实在有限。”绿鞠忙轻微咬了一下嘴巴,道,“原本这些也不该我知道,是王妃的记忆突然出现紊乱,姑姑担心王妃乱了方寸,这才私下里同我说了些。之前我瞒着王妃,是担心王妃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寻那些记忆。强行搜寻,恐会让自己受伤的。”见凤汐眠的疑色渐渐褪隐,绿鞠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又喃喃道“至于姑姑为何会知道……姑姑虽常年待在林中,可每年都会腾出一个月的时间外出,具体是去做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姑姑所掌握的消息,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搜集到的。” 听了此言,凤汐眠安安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天,外面的雨,她那双清澈的眸好似净无杂念,又好似装着很多东西。总之,绿鞠看不明白。 “绿鞠,我想知道她的事。”好一会,凤汐眠缓缓地看向她,“我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绿鞠愣愣地啊了一声,镇定的面容下闪过一丝慌乱。 “王妃,王妃不好了。”红岫突然从外面闯入,直接跑进内室,没见着人这才又跑出来,被绿鞠叫住了,“红岫,怎么了?” 红岫急忙刹住脚步,气喘吁吁,“王妃。” “缓口气再说。”凤汐眠视线在茶水上,但红岫连手带头地摇,她也便作罢,继走回榻上坐着,“都在王府待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改不了一着急就慌张的性子。” 红岫也已经到了床前,也顾不得凤汐眠的教训,忙道“王妃,王爷,要娶清禾公主了。” 凤汐眠的眸刹那一闪,眉心跟着突跳。 预感,终究是要成真了。 “红岫你胡说什么呢?王爷怎么会娶清禾公主?”绿鞠忙道。 但红岫态度认真,更是无奈,“我也想这是在胡说。可我昨日就收到鸽子的信,信里说王爷会娶清禾公主为侧妃。本来我也不信的,可就在刚才,圣旨都已经到府里了。王爷刚从宫里回来,圣旨后脚就到,我是听那宋公公念完圣旨这才飞奔过来的。而且,我看着王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连圣旨都已经收下了。” 听她说完,凤汐眠面容还是镇定,只问,“王爷去了何处?” 红岫道“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顿了顿,她又说完,“其实,昨夜王爷进宫后不久,碾少爷和颜少爷已经来了,这会应该都在书房。王妃,你说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凭王爷的性子,他不可能会接下这门婚事的。”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事有猫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红岫之所以刻意这么说,也是怕凤汐眠胡思乱想伤了神罢。 “行了,不要胡生猜测。”凤汐眠走到高架旁拿下外衣,准备穿上。 绿鞠跟过去道“王妃可是要出门,我们先替您更衣吧。” 凤汐眠的动作稍是一顿,还是将衣服递了过去。 红岫便也过来帮忙,凤汐眠着空问她,“红岫,鸽子送消息过来的时候可曾说过其它什么话?” 红岫仔细想了想,眉头微蹙,“鸽子那天来得急,将信条留下就走了,我也没看出他什么不对劲的神色。”语气一顿,脸色也轻微慌张起来,“王妃你该不会是要怪我私自打开信件吧?这真真怪不得我,是星途她撞了我一下,信件掉下来沾了雨水。因为捡得着急,也是怕让她发现,我这才将它揉成团塞进衣服里面的。原本还想风干了再拿给王妃的,只是信件沾水撕裂了,我担心里面的内容模糊掉,这才私下里看了内容。不过这信条里就只有这个消息。” 她这着急的,连旁边的绿鞠都看不下去,“红岫,王妃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着急推脱起来了。” 红岫干笑道,“我这,也是替王妃急的。” 凤汐眠静了一会,道,“今日你去品味轩一趟吧,代我问问母国和天狸国的战况。绿鞠,你抽空也去一趟西营,千万要找到战将军,我想知道皇兄的所有消息。” “是。” 落雨一直持续到午时方歇,雨后的天空仍带着轻微阴沉,洒下来的阳光也较平常淡了些。 凤汐眠并没有出门。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是想直接去书房找他问清楚的,可等她换好衣服,脚步却沉重得跨不出这道门槛。 并非她不相信皇甫释离,只是有些事情,并非她信她想就能照着计划走的。 这些日子,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为这场国盟联姻奔走了太多,每次的结果都能差强人意,可等到最后,结果仍是要被推翻。 这会她见到他该说什么呢? 她想知道的太多,可不知从何问起。 就算她问了,皇甫释离又能告诉她什么呢? 没有定论。 正思虑着,星途和星遥已经端了汤碗走进来,“王妃,您让后厨熬的汤已经好了。” 凤汐眠稍稍点头,“放桌子上吧。一会王爷若是回来了就让他趁热喝了。若是他回来得迟,就在端下去热热。” 星途疑惑道,“王妃不是要去书房给王爷送的么?” “账本出了些问题,我需要过去处理一下。”说完不理会星遥和星途奇怪的眼光,径直往账房的方向走去。 星途有些拿不定主意,“星遥,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和王爷闹不快了啊?” 星遥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我听前院的人说,王爷不久好像要纳侧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会吧,前阵子王妃离家出走都还是王爷给劝回来的,这段时间看起来也挺恩爱的,府里的不少人私底下都羡慕着呢。”星途道,表情些许复杂,“怎么这会说变就变呢?” 星遥叹了一口气,将汤水的盖子盖好放在书桌上,“我看啊,这事还是得和孙妈妈说一声。” 星途想了想,犹豫道,“星遥,你说我们经常将王妃和王爷的消息透露给孙妈妈,会不会被当成叛徒啊?” “这怎么能一样。”星遥一脸的不赞同,“孙妈妈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爷和王妃好。你看,每次王爷和王妃闹不快,不都是孙妈妈私底下在做调解?虽然办法是隐晦了些,但结果还是不错的。” 将近午时,红岫和绿鞠才从外面回来。然她们带回来的答案并不尽人意,也不知战天棘和鸽子是不是提前对好了词,均对此事表以无知,要么就是几句糊弄的话,连红岫和绿鞠都觉得那是敷衍,不好意思直接讲,几句之后便自己闭嘴了。 凤汐眠见她们都没说话,反而笑了笑,“你们也觉得他们说的并非实话麽。” 红岫和绿鞠相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凤汐眠也没继续这个话题,望着天际的远方一阵沉默。须臾后,突然问,“昨天宫里来了几个人?” 红岫眼波微动,没说话。一旁的绿鞠倒先说了,“昨天不就宋公公来了么?王妃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麽?” 凤汐眠静淡的眸轻轻略过红岫,红岫坚持沉默了一会,终究抵不住她无声的意有所指,没几下就承认了,“昨日来的,还有那桑吉公主的婢女。我瞧着她上次对王妃的态度不好,又多次对王妃心怀不轨,所以我,我在外面就把她打发了。” “胡闹,这种事你怎可自作主张?”绿鞠没等凤汐眠说话,忙先苛责道,“就算你再不喜欢她,事后也该和王妃知会一声。再说,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是这个时候来找王妃,就算不安好心那也是一个线索。你这样擅自做主,若是让王妃错漏了什么消息,可如何?” 红岫当时没想这么多,现在听了绿鞠的话,还未出事都恍有大事将临之沉重,看向凤汐眠的眼神都还带着愧疚,“王妃,我不知道……” “外面的雨停了。”凤汐眠徐徐道,“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出北院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多日未见的北褚。 他向凤汐眠行礼,凤汐眠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凤汐眠却放缓了脚步,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早就在我身边盯着了吧。” 北褚脚步微顿,转身之际,凤汐眠已经走远。他久久望着那个方向,眼神敛着忧色,忍不住轻叹。 “最近怎么总听你叹气?”北冶抱臂靠在柱子上,一脸的嫌弃,“不就是重新去了一趟黑岩山,怎么回来总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死气沉沉模样,看着都晦气。” 北褚白他一眼,不和他计较,复看向凤汐眠远去的背影,“也不知这次我们做的对不对。” 北冶一副袖手旁观态,道“主子的事自有他们来操心,你什么时候连这个都管了?” “你懂什么?”北褚不满地睨他,“桑吉公主这次是抓住了王爷的命门。倘若结果真如她所说,你想过王爷会变成什么样?” 北冶对凤汐眠上次调虎离山之际还怀怒在心,脸色还不怎么好,“她怎么对待王爷的你也看到了。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只要王爷说什么,我照做就是。如果你不放心,自己就跟上去盯着。”说完,北冶便离开了。 前面直走拐弯之前,红岫突然回头望这边看了一眼,刚好避开北褚的观望,也恰好看到了北冶离开的背影。 “好奇怪,今日北冶竟然没跟着。”红岫道。 绿鞠听了冷哼,“谁知道呢。他不跟来最好,我们也能一身轻快。” 凤汐眠低眸微垂,余光淡淡撇她们一眼,“不要意气说话。” 红岫和绿鞠这才收敛不满的情绪,“知道了。”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甫桑吉约见的地方并非公主殿,凤汐眠避开一路的宫女和侍卫,按着地图进了皇宫的一处偏殿。 偏殿已经荒废多年,宫墙上杂草丛生,偶有飞鸟停下歇息,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却无半点阑珊春意。 “王妃,我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您一个人进去我真的不放心。”红岫担忧道。 凤汐眠望着高高的墙垣,神色无异,听了红岫的话露出轻微的倨傲之色,“无须担心,她还伤不了我。” “王妃说的对,她的确伤不了王妃,她若想害王妃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派人进王府传话。”可说到这里,绿鞠却还是担忧之色,“但王妃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的目的必然不会简单。” “我会小心。你们就在此等着便好。”凤汐眠回头给了她们一记心安的眼神。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凉风穿过层层草丛在院内肆意游走,是荒凉迟暮之态。 凤汐眠放慢脚步走进去,在一处树丛后面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戴着斗篷,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微微侧身,并未完全转过身,“王妃,请跟我来。” 凤汐眠扫视周围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公主约我在这儿见面,她人呢?” “约在这只是要避开一些耳目。公主在其他地方等着王妃,王妃跟我来就好。” 听着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妇女。 凤汐眠回想皇甫桑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一个符合她这般身段和音色之人。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凤汐眠的犹豫,缓缓转过身来,头略略俯下,只露出一张小巧的嘴唇,皮肤也还是光滑水嫩,不卑不亢道“我是公主身边的宫女春雨,王妃不用怀疑我的话。您进宫的消息离王也知道。你若是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我们公主也不好交代。” 凤汐眠认人的本领向来不错,凭这半张脸她便已经认出那是上回在公主殿门口将她们拦住的宫女,原是用了变声。 如此完美的变声技巧,竟是出于一个如此年轻之人。 这皇宫里的水,当真是不浅。 偏殿里有一条暗道,春雨在前面引路,走得不疾不徐,也似留给凤汐眠观察的时间。 “王妃难道就不怀疑,为何王爷知道公主约了你,却不似之前那般阻拦和寸步不离么?”春雨似是漫不经心的话。 凤汐眠并未作答,就当耳边吹了一阵烦人的凉风罢。 之后两人也无交流,没一会就走到了暗道尽头。 春雨打开暗道机关,先让开了道,“公主就在外面,王妃请。” 暗道外有轻微的烛光晃动,同时迎来的是一阵清寒之气。 凤汐眠眼中凝起一丝怀疑,却还是提步迈出去。只是她前一脚刚刚迈出,后面的暗道门突然合上,那春雨也没有跟出来,门合上的瞬间,她的嘴角轻微上扬,是得意之色。 凤汐眠轻微皱了一下柔眉,想不明白皇甫桑吉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做什么。她迟疑须臾,决定继续往里面走。走出侧道,光线也越发清亮。 这是一间剑宗殿,殿内很大,两旁各有六条柱子,每个柱子上面都镶嵌着一颗大明珠,殿内正前墙壁两侧立着一个白色蜡烛,瞧着这长度,这两支白蜡烛刚燃没多久。 想不到皇宫内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凤汐眠缓缓走到殿内中央。 剑宗殿三面环墙,连个像样的窗户都不曾有,唯一的出口也便她后面的那道门。 当然,还有方才的密道。 可她背后的那道石门紧闭,殿内也没有皇甫桑吉的影子。她观察四周许久,除了前面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插满了剑能引起人的注意之外,殿内的其它地方都不足为惧。 那石块凹凸不平,利剑环绕立在外面,中间却空着一片地方,如此看着,倒像是外面这些剑簇拥着里面这块内凹之处。 凤汐眠尝试靠近那遍布利剑的奇怪石头,然她的手刚刚触碰那群剑中的其中一把,胸口突然沉闷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脱离她的身体一般,也似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过去。意念之所使,凤汐眠当要松开握剑的手,可那剑柄似是注入了某种力量,强行将她拉住,她挣扎了有一会,便是使出醉心经方才得以挣脱,继急急后退几步,胸口只剩一片灼热感,许久才平息。 “让王妃久等了。” 声音由远及近,石门由此缓缓打开。 皇甫桑吉只身一人走进来,先是往前朝拜,然后对凤汐眠款笑道,“王妃等久了吧。这里面不比外面好,里面寒了些,我们外面说话吧?” 凤汐眠却回头看着那些利剑,“公主可否告知,这些剑是?” “哦,那些剑啊,”皇甫桑吉庄重地看着剑宗奇石,道“它们都是历朝出战战死的将军留下来的。圣上念其功劳卓达,除了为他们分墓列碑外,还将他们使用过的佩剑都插在了这里。” 凤汐眠沉吟片刻,喃喃道,“只是普通的剑么?” 皇甫桑吉嗯地一声,“倒也不是,有一把剑是例外。不过这些都是皇族中事……王妃别见怪,我也不是说你不是皇族中人,只是这些事圣上早前就已经下过死命令,无论对谁都不能透露,还请王妃体谅。” “无妨。”凤汐眠欠身一施,“走吧。” 剑宗殿外是一条长长的石梯,皇甫桑吉走在前面,凤汐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都走得极缓。 今晚的月光还算皎洁,照得这条石阶一片清亮。 “王妃果然是好胆量。都这么久了,竟然一点都不着急。”皇甫桑吉刻意放慢速度,是为等她走上前。 凤汐眠如她的意思,走过去同她肩并肩,“公主若是有话想说,我也无需着急。倘若公主不想说,我就是着急,也无用。” “的确。”皇甫桑吉呵呵一笑,“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照王妃来看,您觉得我今日要说的事是什么?” 凤汐眠对她一眼,淡笑,“公主此番约我前来,同时也告诉了王爷,想必这件事与我和王爷都有关系。可公主没有直接约在公主殿,而是让我悄悄去了荒废已久的偏殿走密道过来,说明此事并不能为圣上知晓。可躲开圣上视线的法子很多,公主偏偏选了最危险的一条。若我猜的不错,公主最大的目的,是想引我进入这剑宗殿。” “是啊,你猜的一点都没错。”皇甫桑吉尤为干脆道,在石阶的最底层停下来,回首看着剑宗殿,一字一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你们夫妇二人。不过现在也无需我再做什么,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凤汐眠“什么意思?” 皇甫桑吉看着她,嘴角缓缓上扬勾出嘲讽长弧,眼神里的平静也渐渐皲裂,取而代之的是激动的疯狂,使得整张脸很是狰狞,“凤汐眠,六年前你斗不过我,现在依旧。”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前凤汐眠不相信命运,只信自己。 后来皇甫释离强行闯进她的心,她信的不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皇甫释离。 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份信任会被撕裂得连渣都不剩。 皇甫释离和宇文清的婚礼就在五日后,王府里一半喜气,一半哀愁。 喜的在朝阳阁,忧的也在朝阳阁。 他们的婚房安排在朝阳阁南院,正是凤汐眠之前住过的地方。宇文清的这般待遇,远比凤汐眠刚要嫁进来的时候好,不用被人刻意警告,也不用被人刻意刁难而费力走那么远的地方,更不用遭人监视,过得如履薄冰。 这才是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 这一切被安排得井然有序,操持之人还是孙妈妈。 府里的不少下人都为她打抱不平,就连星途星遥都为此事和孙妈妈闹了一场。可孙妈妈也是奉命为之,就算她们再闹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凤汐眠也不知,平日里胆小如鼠的星途和星遥闹起来的时候竟然这般不顾一切。她也还未来得及去阻止,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借星途和星遥闹起来的事端以儆效尤。 这件事惊动了皇甫释离,皇甫释离当场训斥了她们几句,还下令对她们杖责。饶是星途和星遥再愤愤不平,这会也吓得噤若寒蝉。凤汐眠得知后急忙赶过来阻止,但皇甫释离连这点颜面都不留给她,愣是叫人打了她们十几大板。 星途和星遥本就瘦弱,这大板子落下来,没几下就晕了。人被拉回房间里的时候,屁股后面已经一片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看得连红岫都倒吸了一口气。 “王爷真狠。”红岫说。 凤汐眠之前并不觉得这个‘狠’字用在皇甫释离身上有多贴切,如今看来,是他的狠没来得及在她身上落实罢。如今真要发狠了,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星途和星遥因伤高烧,绿鞠简单地做了处理,但她的手法终究是粗糙了些。凤汐眠专门让红岫去请决明子,谁知她连药园的门都进不去。守在门口的北冶说,决明子正在潜心研究药物,不能被人打扰。他还特意表明,那药是要为清禾公主调配的,过几日清禾公主就要嫁进来,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再重要了。 进来王府的这数月里,凤汐眠头一回意识到,皇甫释离真真这般不近人情。 自那之后,府里再也不敢抬头议论这件事,只是见到凤汐眠的时候会面露惋惜之色,轻叹连连。 南院还换了一批婢女,都是孙妈妈亲自挑的,人数几乎与北院睥睨,此时正为五日后的婚事准备得火热。 相较于南院的热闹和喜气,北院这边倒显得太过冷清。 凤汐眠和皇甫释离虽是同床共枕,可彼此却不怎么说话。尤其在星途和星遥去南院闹一通后,皇甫释离直接去了书房过夜,白日里也鲜少涉足主院。两人的相处比最初时候还要糟糕。 凤汐眠曾想着,是不是她和皇甫释离之间又出了什么误会,又或者是纳侧妃一事他对自己心有愧疚所以才不敢面对她,所以才找了借口堵住所有人的嘴巴,甚至也堵住自己的。可自她多次主动找他谈心被拒之后,她终究看明白了一件事。 皇甫释离并非愧疚于她,相反,他是真的在疏远她。他不想同她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愿与她同处一屋。他用行动在告诉她,他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几乎能彻底打碎他之前对她的所有温柔和疼爱。 就像在打自己的脸一般,干脆,不留情面。 之后凤汐眠也便选择了闭嘴,他不想理会她,她就不去做打扰。他爱睡书房,她便让人将他用的枕头和被子送过去。他和宇文清在府里走动之时,她便在屋里看账本打发时间。除了皇甫无忧回来那日他们貌合神离地坐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其余时候他们都是各不相干的模样。 从知晓宇文清要嫁进来,至今过了大半月。 大半月的的时间不长,却恍如隔世。 不过凤汐眠已然习惯。 习惯在与皇甫释离莫名冷战的时候独善其身,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忧伤,更不会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哪怕很多人都劝她该发泄的还得发泄出来。 至今,她都觉得自己伪装得还不错,至少现在用可怜的目光看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 不过不放心她的人也还是一如既往。 比如宇文谦。 又比如温狐舟。 这几日,他们二人轮流造访,在客厅上能待上大半时候,似乎都是来给她赔罪的。但凤汐眠不想听,也不想说话。而她沉默的时候,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她。她若是回看过去,他们便低头喝茶,待她转过头他们又继续抬头,她安静多久,他们便看多久,眼神经常是愧疚和无奈的。 凤汐眠已经没有精力去解释自己不在意了,因为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只会觉着她是在强颜欢笑。但她只是想安静罢了,何时觉得乏了,就自行起身回了内室歇息,总归还有红岫和绿鞠把人请出去。 凤汐眠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平静下去,直到有一日,温狐罂突然出现。 那天的月亮又大又亮,凤汐眠正站在院子里赏月,温狐罂就站在那墙垣上,一袭白衣飘飘,脸上仍旧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把长笛,却又不吹。长笛下绑着一个红色的吊坠,远远的看不清楚,可它打在白色衣服上,依旧显眼得紧。 凤汐眠自认为没亏欠过什么人,唯独觉着对温狐罂却是狠心了些。 他们二人对望了许久,凤汐眠琢磨不透他此时过来的心思,站了一会便回房了。只是须臾,一瓶酒豁然从窗户而入,直直朝凤汐眠而来。凤汐眠余光瞥见地上酒瓶的影子,反手便能将它擒住。 彼时温狐罂已经降身下来,手里也端着一瓶酒,“听闻你最近不喜欢说话。但我知道你喜欢喝酒。” “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同我饮酒?”凤汐眠反问。 温狐罂点头,“今日的月色不错。正适合喝酒。” 凤汐眠不信他,“我传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 “你是想问,为何都衍国和天狸国没有成功联姻?”温狐罂淡淡道,“还是你想问,为何娶下清禾公主的,会是你的丈夫,释离王。” 凤汐眠抿唇笑了笑,拆了酒盖,仰头喝了一口。 “理由很简单。天狸国的使臣根本没有对我国发出请和的联姻消息。”温狐罂也坐下来。 不过他也只是坐着,似乎只想看凤汐眠喝酒。 这个答案凤汐眠想过很多种,要么是天狸国和冰岐国的战事吃紧,根本没那个时间传信。要么是温狐罂直接将天狸国的信件给拒了,再不济,也或许是天狸国送出去的信件被人拦截,闫亚国与天狸国由此相联也是迫在眉睫的无奈之举。 种种猜想都合情合理,但她唯独没想过这个。 天狸国没有向都衍国发出消息,他们根本就没有转联都衍国的这个打算。 可谁又有能力改变甚至阻止这一切呢? 除了皇甫释离,凤汐眠真真想不到其他答案。 难怪那日宇文谦和温狐舟的脸色都充满了愧疚。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唯独她不知。 她揣摩了这么久,终究抵不过一颗复杂的心。 “今日不是过来喝酒的麽?”凤汐眠淡淡扯着唇笑,用酒杯碰他的,“今晚,不醉不归。” 温狐罂深深看她一会,故作轻松道“这不公平。你本来就在自家里。” “家?”凤汐眠不经意地愣了一下,“对。家。”说完又是一阵畅饮。 “你若是不开心,不必对我强颜欢笑。”温狐罂道,“你留在这里,并不开心。” “开心能如何,不开心又能如何?” “你若不开心,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凤汐眠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我是离王妃,离开这里能去哪呢?我身后是整个冰岐国,若我此时离开,天狸国和闫亚国势必会联起手来,我冰岐国定然招架不住。届时冰岐国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便是冰岐国的罪人。”而且,她放不下凤皇,放不下皇兄,放不下木清澜,放不下冰岐国的一切。 温狐罂眼神忽而黯淡,又忽而明亮,语气坚定道,“你可以为自己活,抛开这一切,为自己活一次。” 凤汐眠涩涩勾唇,摇了摇头,“我做不到你这般潇洒。你可以不顾一切,但我不能。” 温狐罂不再劝她,亦开了酒盖喝了起来,两人时常碰杯,喝得爽快。 “你想听故事吗?”温狐罂忽而徐徐道。 乌云过隙,遮住大片月光,远处那棵树被月光劈成两半,一半如漆一半墨。 温狐罂将那故事说完,夜已经很深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凤汐眠面无波澜道,“回都衍国。那才是你应该倾力对待的地方。” “你还是不愿离开?”温狐罂反问。 凤汐眠笑了笑,“我和她的确很像,但她终究不是我。”她的使命,注定了她只能选择隐忍和接受。 日前,鸽子传来消息说上几回的刺客已经有了眉目,刑部的人正在秘密收集证据。凤汐眠出府散心之时,觉得这东城的确不似之前那般热闹,想必他们也觉着有大事发生,都不敢再胡诌,是怕引火上身。 可至今宫里也还未传出什么水落石出的消息来。 倒是凤汐眠出府的那一小会,碰到了烈楚暮。 烈楚暮拉她进了无人的小巷,开口就问她和皇甫释离的事情。凤汐眠一句‘无可奉告’能让他皱眉好一会。 “烈楚暮,我不是烈如倾。你认错人了。”凤汐眠突然严肃地告诉他,“我说我是烈如倾,不过是想借你们偏过释离王的眼睛。不过现在也没有必要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烈楚暮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要说胡话。” “这并非胡话。你若不信,可以去找他问问。”凤汐眠云淡风轻道,“你该知道的,人不可能死而复生。更何况,烈如倾是穿心而死,不可能再有生还的可能。至于我的举止为何会和她一般相像……你以前是烈鸽山庄的少主,应该懂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事实上,我用得似乎比你好。”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甫释离和宇文清的婚期就在明日。 今日的天气不错,想来明天也该是晴朗的。 凤汐眠这样想着,嘴唇缓缓勾起。她站在院子中央,正对着大大的太阳,五指挡在脸上,似在为今日的好阳光而笑。她的笑容淡淡的,嘴唇轻薄,恍若难得盛开的花瓣,就怕风猛些阳光烈些,稍有不慎那花瓣便会被折断在地。 远远看着,又添了一丝苍凉。 因那身背影,实在单薄,单薄得让人心疼。 对面正往这边看着的红岫和绿鞠脸色都不怎么好,她们本该皱眉担忧的,可又怕凤汐眠转身瞧见。凤汐眠曾对她们说,不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她们总该是微笑的。 因为只有微笑,才能更清楚自己的局势。忧愁,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渊,最后要面对的,是众人的怜悯,甚至嘲讽。 可她们总觉得凤汐眠太压抑了。 “绿鞠,我觉得王妃再这样憋下去真的会憋坏自己的。”红岫无奈道。 绿鞠的神情寞寞,“可又能怎么办呢?想劝王妃的,几乎都已经被王妃给气走了。”她还记得那日小巷里烈楚暮负气离开的背影,太可怕了。是恨不得将凤汐眠活剥生吞了一样,但又不得不忍着。 就连宇文谦和温狐舟,都不知道被凤汐眠怎么气走的,接连几日都未曾露面了。 昨日丘陵愔和颜若璃也来了,不过凤汐眠并未接见她们,倒是见了后面来的颜世拓。 红岫和绿鞠便以为是有人能劝得住凤汐眠了,未曾想颜世拓出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对,好似头上顶着一块大石头,将他压得面红耳赤,又随时都有可能砸出去一般,一路走着,远远就能叫人退避三舍。 “要不,我们还是和姑姑说一声吧?”红岫提议道,“或者太子也行。目前也只有他们是王妃气不走的了。” 绿鞠叹了口气,“再说吧。王爷的婚礼在即,先过了明日再说。” 两人似是达成了共识,可再去找凤汐眠之时,院子里已经没了凤汐眠的身影。 凤汐眠曾听下人说,除夕那夜,皇甫释离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场百花灯。只是那夜他们刚好闹了不快,皇甫释离负气瞒着她让人将那些花灯都拆了,就连挂在府里的都不例外。 那花灯看起来很别致,凤汐眠见了一次就喜欢上了,所以次日瞧见的时候就向下人要了一个。后来也忘记放在哪了,待她想起来想看看的时候,刘陆告诉她那些灯笼都已经被处理掉了。 凤汐眠原本信以为真,不想这会又看到了。 那些灯笼都在南院,此时还未亮,看不出那些等的特别之处,但凤汐眠确信,那就是在王府里看到的那些。 灯笼的排场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白天看着都能养眼,想必夜间更是不错。凤汐眠想着,嘴角不觉得漫起了轻微的涩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边,好似方才看到了皇甫释离和宇文清,她是跟着他们走进来的,结果人还未找到,就先看了这些彩色的灯。 她记得,那些灯都是用特殊的纸张做的,夜间点燃还能看见一些图案和文字,这些她都未来得及去看,如今却成了他哄新妻的把戏了。 原来他特意为她的精心准备也不过如此。 “王,王妃?”一个婢女手里正拿着一个大喜字,见着凤汐眠出现在南院,意外之余还有些小心翼翼。 凤汐眠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喜字不错。”说完便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那婢女站在那里愣了一会,转身的时候竟看到皇甫释离和宇文清在不远处,忙又敛下眉行礼,慌乱地就走开了。 “王爷,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实情麽?”宇文清是见凤汐眠强颜欢笑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她虽然不喜欢凤汐眠,但那是因为凤汐眠言而无信,名知她对温狐舟心有所属,却还去撮合温狐舟和另外一个女人。可现在,她可怜她,因为她自己的丈夫就要被人夺走,此番痛楚,和她当初的失望亦有过之而不及。 “本王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只需做好你明日的新娘即可。”皇甫释离冷冷看她一眼,继走出南院回了书房。 夜幕归至,星空璀璨,当是好景。 不少下人议论说,释离王和清禾公主正在南院看灯,不仅有挂着的彩灯,还有在水里浮着的花灯。按理数,新婚夫妇在成婚前晚上是不能见面的,可释离王实在是疼爱那公主,非要在这一夜摆上灯彩,一来是庆祝,二来是要对她许下生世承诺。 因那百花灯的灯语,便是生世爱恋,至死不渝。 红岫和绿鞠听不得他们这样议论,远远地就把人赶走了,此时北院的人所剩不多,那些嚼舌根子的都跑去南院看灯彩去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们继续叽叽喳喳地扰了王妃的清静。”红岫愤愤道。 绿鞠也摇头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原来这世间的感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红岫翻了个白眼,用胳膊撞她,“你别整这些文绉绉的了,一会被王妃听到了不好。” 然凤汐眠还是听到了。 不仅听到,而且还去南院看了。 那满院的花灯实在好看,花心由彩色蜡烛制成,光点也在花心,可四周的花瓣却也透着光,整一看去,倒像极了一朵会发光的花儿。只是人造的水池到底大小有限,花灯浮在水面略显得拥挤。 还有那百样垂挂的灯笼,字画交集,诗意尽全。只可惜凤汐眠站得有些远,并不能看清那些灯笼的字画的内容。 如此般美景,犹如画出来一半,美得好不真实。 花前月下,皇甫释离和宇文清一对璧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相拥,也是一个好风景。 凤汐眠抬头看着这月亮,果真是应景。 双颊隐隐有水流过,凤汐眠擦了一下,竟是泪。 原来,她的眼泪也流得这样勤了么? 凤汐眠没有继续看下去,悄然从后门离开。 可她不知道,她转身的那一刻,那道灼热的视线就已经转了过来。 离王府有一处鲜少有人走动的院落,听闻那是皇甫释离的禁忌。凤汐眠原本是想散散心,没想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本想掉头回去,凤汐眠蓦然又刹住脚步,继回头看着那扇门。 那扇门,本应该有一把厚重的锁的。 上回皇甫释离带她过来时,还扬言说要将它砸了,看来他又不是开玩笑。 凤汐眠推门走了进去,顺着上一次的记忆去了后院的温池。她走得很缓很慢,这使她的脚步看起来尤为沉重,脑子里不断闪过那日他们身影交织的场景,竟再次让她潸然泪下。 回忆汹涌,在这一刻更甚。 凤汐眠不是脆弱之人,也非轻易会哭,可此时她真真是控制不住。 过往的画面帧帧在目,甜蜜与苦涩相交,步步逼心。 她站在那里或笑再笑,俨然一个傻子。 “你,你怎么了?”突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自角落传来。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听那声音,是个姑娘。 凤汐眠缓缓平复心情,擦干脸上的泪迹,转身搜寻声音之源。 那姑娘瘦骨嶙峋,走路的时候身体往一边倾斜,该是左脚踝受了伤,走得一瘸一拐。她的脸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看起来有些岁月了,布在脸上如一条干涸的荆条,使得她的脸有几分狰狞。 她唯唯诺诺地蹒跚而来,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在打量她,“你是谁,你为何会在这里?” 凤汐眠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淡淡反问道,“这里是王府的禁地,你又为何在此?” “禁地?”也不知凤汐眠这话哪里刺激了她,她忽而笑了起来,方才的唯诺为恨意代替,阴冷地笑着,“他怕是不敢进来此处吧?” 凤汐眠浅浅疑惑,“你是?” 那人听到看凤汐眠的眼神又恢复防备,“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姑娘还是早点离开吧。”她丝毫不避讳凤汐眠的打量,甚至也不觉得脸上的伤疤有何见不得人。她虽不知晓凤汐眠的身份,但对她仍保留几分敌意。 在离王府出现的任何人,她都不会喜欢。 她似乎有事情要做,没一会又扭头回去了。 凤汐眠悄声跟在后面,只见那女子费力提着一桶水缓慢地往前走,在一棵树前停下。 那树上没几片叶子,只有零星几片残败的黄叶垂挂树上,仿佛风再猛些就会被吹走。凤汐眠瞧着她这般认真呵护对待,潜意识里便以为那树的原样就是这般,可她万万没想到,那竟是一棵醉阎黄。 彼时她是踩到一片黄色的叶子,是觉得熟悉才捡起来看一看,谁曾想那就是无心叶。 “放下叶子,不许动它。”那女子大喝,跑过来急急将凤汐眠推开。 凤汐眠被她推得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只见那女子正护在树苗前面,一脸防备地瞪着她。 “你是玲儿?” 玲儿徒然一愣,“你……” “我之前听过烈如倾的故事。”凤汐眠道,语气温和,让她放松警惕,复道,“只是我对她的事情并非了解得很全。你能对我讲讲她的事麽?” 玲儿仍张着手拦在前面,“我不认识你,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听说她是想逃离这里的,而且本来已经成功了,对吗?”凤汐眠不管不顾地说,“其实我很佩服她的勇气,佩服她的洒脱和毅然。” “你胡说什么。若非是那释离王利用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何至于会想着逃离这里?”玲儿怒道,快要失去理智一般,左右看了看,舀起桶里的水就往凤汐眠身上泼,“你走,你走,走……” 凤汐眠对她的突然发起的恶意弄得一身狼狈措手不及,她也不是不能阻挡,只是怕伤了她罢。就在她拎起木桶要往这边砸的时候,一强大的力道挡在凤汐眠前方,那木桶被反弹数米之外,玲儿也受了那力道的影响,整个人连连后退,也因腿脚不便,重重栽倒在地。 凤汐眠是想上去将她扶起来的,可她非常抵触她的靠近,“你不要过来。” “她许久不见外人,容易激动。”极其平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凤汐眠徒然一愣,缓缓转过头,竟是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的神色依旧淡漠,下一瞬更深,左手忽抬,在凤汐眠未反应过来之前送出一掌。 只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叫,正要拿起棍子袭击凤汐眠的玲儿再次被震飞,棍子脱离她的手就落在凤汐眠的脚边。 方才皇甫释离的力度不低,玲儿挣扎了好一会才爬得起来,胸腔还闷了一点血。 皇甫释离冷冷地丢过去一个药瓶,将蹙眉站着不动的凤汐眠拽出了倾城阁。 在大门外,皇甫释离当着她的面冷淡地命令下人,“明日找一把锁封上,任何人不能入内。” “你对她就这么狠吗?”凤汐眠问,声音些许沙哑。 走在前面的皇甫释离只是脚步微顿,不做回复。 那道背影,决然而冷厉。 凤汐眠想着,或许之前他们经历的种种,都不过是他故技重施的把戏,他擅于挖坑,而她恰巧和烈如倾掉了同一个坑罢。 天蒙蒙见亮,远方天际初染晨红,不久,清浅的阳光撒下来,逐渐移至房内。 凤汐眠在桌前坐了一夜。 宁静的院落很快被嘈杂声覆盖。 今日凤汐眠身边的几个侍女都起得很早,个个守在房间门口,生怕有人进来打扰,也怕凤汐眠会作出不好的事情来。 这个不好的事情也说不准,譬如凤汐眠会着礼数去前殿招待。绿鞠已经提前和孙妈妈说了,说凤汐眠身体不适不宜出席大场面,可最后凤汐眠还是免不了要露面的,因这里的婚礼习俗,侧妃还得给凤汐眠奉茶的。但不管怎样,红岫和绿鞠都会帮凤汐眠拖到最后一刻。 星途和星遥的伤刚刚好,但不宜多走动,便是从了红岫的安排坐在门口左右,说若是敢以婚事为由打扰凤汐眠,她们就拿起手里的长棍子把人吓走。如果吓不走那就来真的,反正上一回挨了几杖都挺过来了,也不怕再多几杖。 但今日凤汐眠安静得很,从早上到现在都未过门。绿鞠担心她在里面做傻事,借口添茶倒水进去看了一眼,是见凤汐眠在看书,这才稍稍放了心。 将近午时,孙妈妈带人亲自过来请凤汐眠。 凤汐眠已然按照孙妈妈的要求换上了新艳的衣裳,仪表堂堂,庄严肃整。 “孙妈妈,如此穿着,可好?”凤汐眠淡淡问她。 孙妈妈愣了愣,忙俯首道,“自然不会错。王妃请吧。” 王府今日来了不少人,宇文谦也在场,见到凤汐眠走来,眼神闪过惊艳,但对上凤汐眠漫不经心的扫视,急急地偏过头不敢与之对视,哪怕只是一小会。 当初和亲嫁过来的礼数凤汐眠已然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身边好像有人在提醒,她和皇甫释离只需按照步骤来做便可。如今再看新人成婚,不仅要跨火盆,拜天地,还得端茶叩拜,委实麻烦。 按照闫亚国的礼数,王爷纳侧妃是不能这般盛大的,可清禾公主的身份特殊,这又是两国联姻交好之举,侧妃也已经委屈了公主的身份,所以排场比以往更要盛大。 凤汐眠端着王妃的尊容做了好一会才等到最后的端茶一步,喝下侧妃递过来的茶水,她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就连送给新人的礼物都是上好的冰山玉莲。 她刻意用檀木制作的盒子包着,盒子精致,可谓精心和用心。偏偏宇文清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了,那冰山玉莲一出,所有人都屏息张望,看着凤汐眠的目光好生怪异。 皇甫释离看见它的一刹那,拳头已经显现,炯目中轻微带着怒气,就这样直视凤汐眠。 凤汐眠却笑了笑,“妹妹可喜欢这个礼物?” 宇文清挑眉,先是看了看皇甫释离,继点头道,“王……姐姐送的,妹妹自然喜欢。” “如此甚好。”凤汐眠款款笑着,只想快些离开这片喧嚣之地。 大厅静默了许久,主婚人似是被皇甫释离的气场吓到了,迟迟不敢开口,便是凤汐眠好意提醒了,这才喊道“新人礼成,送入洞房”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婚礼成,凤汐眠自然就不用在前厅待着了,她也担心继续待下去,丘陵愔和那元萌萌会盯她盯出病来。所以她离开时候走的也不是常规路,她特意从另一边多绕了一条道,从小路回的北院。 元萌萌还是禁足之身,不能离开皇甫卓玉的视线,跟过来的只有丘陵愔。丘陵愔胆小怕跟不住凤汐眠,硬是拉了颜若璃一起,结果她们终于能上去把人逮着了,那人转过脸来却是与穿了凤汐眠外套的星遥。 红岫和绿鞠见着计划成功,也便不跟在星遥后面了,对丘陵愔和颜若璃匆匆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继续往北院走,在她们想要跟进来的时候还一左一右拦在门口,“王妃不见任何人。丘陵姑娘,颜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丘陵愔不依,对着里面喊了好几声都未有回应。 星遥看不过去,好意提醒道,“丘陵姑娘,你别喊了。王妃她听不见。” “怎么可能听不见,我嗓门这么大?”丘陵愔很是受伤的模样。 红岫却轻笑,“丘陵姑娘也知道自己嗓门大?” 丘陵愔“……” 她想揍这个人怎么办? 可是,打不过。 星遥这时又开口道,“并非姑娘的声音小,而是我们王妃根本就没回来。” 此话一出,颜若璃也忍不住笑了。 丘陵愔哼了一声,转而在靠在门口的墙上,“她没回来,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我就不信我逮捕不住她。” 红岫好笑地看着她,“我们王妃没和我们一道回来,自然走的不是这个门。你就是一直守在这里都没用,除非你能分身。” “……”丘陵愔再次被气到了,直接把颜若璃推出去,“若璃,你去另一个门守着。” “那也没用。”绿鞠道,“我们王妃的轻功了得,这些个高墙都拦不住她。只要她想,她可以从任意地方回来。” 丘陵愔这下是真没辙了,凤汐眠也是真的铁了心地不想见她们。 颜若璃只能先将丘陵愔拉走,“我们还是过些时候再过来吧。王妃此时心情肯定不佳,我们去见她也只会平增了她的烦恼,她还得强颜欢笑地应付我们。” 丘陵愔动了动嘴唇,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就怕眠眠也和倾倾一样。” “也许只是你太敏感了。”颜若璃轻声安慰她。 丘陵愔长吸一口气,轻松道,“但愿吧。” 红岫说的不错,只要凤汐眠想,如何回北院都凭她喜欢。 可她没想到,她选的那条路,竟还能碰上去南院的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走的方向也不对,他站的地方是去北院的分叉口,明显是在那里守株待兔的。 凤汐眠此时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可她现在想走也晚了,因为皇甫释离不仅看见了她,还大步往这边走。她若是用轻功离开倒也轻松,只是她能逃到哪呢?她现在住在北院,北院又还是他的地盘,她更没理由让人将他拦住,且别说这王府上下没人会遵从这种指令。 “为何要送她这个?” 听着这语气,似是满腔怒火。 凤汐眠客气地笑着,淡淡反问,“王爷问的可是冰山玉莲?那虽然不是我亲自得来的,可王爷也已经送给了我。既然送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我如何处置也该由我决定。” “在你眼里,它就这么不值得你珍惜和在乎?”皇甫释离咬牙切齿道。 凤汐眠摇头,毫无波澜道“怎么会不珍惜呢?正是因为这把簪子太过珍贵,我才会在这时候拿出来。若非不特殊一些,还配不上妹妹的新婚礼物。” 这句妹妹像一颗在烈焰中燃烧了许久的石头,不仅砸在凤汐眠的心底,还穿透了皇甫释离的胸膛。 “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一字一句问,似在隐忍着什么。 凤汐眠知道他眼里为何而失望,可她又何尝不是失望呢? 是他先不信任她,如今却用这般受伤的眼神质问她,真是可笑。 凤汐眠不想再和他说任何一句关乎情爱的话,只见不远处颜世琛和碾迟庚正往这边来,她也好找了个全身而退的借口。 “我觉着现在还是不要过去。”碾迟庚突然拉住颜世琛的袖子。 颜世琛鄙视他一眼,“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迟了吗?” 果不其然,皇甫释离看到他们之时,眼神想杀人。 夜色降临,王府的热闹逐渐褪去,平静缓缓覆盖而来。 红岫接到消息走进房间,“王妃,王爷已经去了南院。” 此时凤汐眠已然换上男装,一身墨色长衣,发带也是黑色的,合着她一张清冷的脸,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人可都到位了?” 红岫道,“消息已经传出去,北褚已经动身去了城外。今晚北冶被灌了些酒,绿鞠的乔装技术不错,仅凭一个背影,北冶一时半会发现不了的。” 凤汐眠淡淡点头,视线缥缈,似在看着南院的方向,但她的眸光清冷,没有夹杂其它丝毫。 红岫又道,“战将军也已经准备好了,指令一出,他那边随时都可以撤退。” “不用再等了,你和绿鞠随同战将军撤退,现在就去。”凤汐眠道,语气较平时冷硬了些,“至于星途和星遥,她们对我还算忠心。若她们愿意,也带上她一起。”今晚之后,她便不再是离王妃,她们曾经那样忠诚地伺候过她,恐怕是逃不过皇甫释离的一阵追责。 那日所见玲儿的遭遇……她真真不希望连累任何一个人。 夜色苍茫,府里的喜气还未尽褪,仍有一些下人在谈论今日这场婚事。 凤汐眠不喜嘈杂,直接撒了药粉过去,那些人也就安静了。 殿前书房,凤汐眠灵巧地进入,入如一个小巧精灵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就一阵风吹过的时间,她就从数十米外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进了书房,快速寻找密道机关。 密道机关的位置没有变。 凤汐眠便是因为迟疑了一下。 上一回她以调虎离山之计甩开北冶进入密室,却瞒不住另一个北褚。 皇甫释离早就知晓她对锁魂灯感兴趣,上一回还故意引诱她进密室,刻意告知她锁魂灯的秘密,也是想打消她再动锁魂灯的念头。他早已察觉她的意图,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她险些就相信了。 可她不明白,为何皇甫释离会突然改变态度。 直到再次进了密室,再次看到锁魂灯她才恍然大悟。 锁魂灯已经熄灭了,这意味着烈如倾不在世上。 可被当成是烈如倾的她依旧活得好好的,她不是烈如倾的事实不攻自破。 皇甫桑吉那日说的话不错,她斗不过她,她的砝码至始至终都不过一个烈如倾的替身,如今事实败露,她又有什么能耐继续当这离王妃?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汐眠将锁魂灯从密室里盗了出来。 出了密室,凤汐眠没有立刻走出去,因她知道,外面必然有一张密网在等着她跳。 就在此时,一曲悠扬袅袅而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是温狐罂,竟是温狐罂。 他还未离开。 他曾实肯地劝过她,她也明确地拒绝了,可他没有走。 不仅没走,还一直守在她旁边,知晓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关键时候两肋插刀,哪怕这一举动看起来像是来找死的。 凤汐眠将围巾戴上,脸上裹得只剩一双眼睛。 打开书房的门,外面一袭红衣负手而立,似是早就在等她开门的那一刻。 空地上围了很多人,一排弓箭手正对着墙垣上吹玉笛的温狐罂,箭已上弦。其余手持利器,正对着她,蠢蠢欲动。 凤汐眠没有动,皇甫释离也没有动,直到温狐罂吹完那一曲。 此曲调忧而不悲,缓里加急,悠悠扬扬,好是动听。 “可喜欢?”温狐罂道。 凤汐眠对上他的注视,缓缓勾唇,“喜欢。” 凤汐眠不记得那日她和温狐罂是如何联手的了,大概是场面过于慌乱,皇甫释离看她的表情过于复杂,时常让她分心,可她走得决心却很坚定,后来宇文谦也来了。 原本她计划着,若是宇文谦早点出现,他将锁魂灯劫走,顺便也把她一并掳走,那她便不用与皇甫释离彻底撕破脸皮,或许皇甫释离会念在她吃了亏而不会迁怒冰岐国。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温狐罂出现了,他将皇甫释离的火气搅得稀巴旺,怒火熊熊,也由不得她和宇文谦的计划继续下去。 彼时她留与不留都无外是一种结果冰岐国和闫亚国撕破脸皮。所以凤汐眠奋力一搏,选择了离开。 其实凭借皇甫释离的能力,他们是不可能这般轻易逃走的,只是在最后关头,皇甫释离的出手略带犹豫,最后竟没有让那些人射出箭来,他们才由此得以顺利脱身。 凤汐眠想着,也许他是顾及温狐罂的身份。 也或许,他也看出了宇文谦的身份。 总之,她不会觉着他是为了她才选择放弃。 “过了今夜,无论是天狸还是都衍,都不会太平静了。”凤汐眠站在闫亚国边界回望那片山脉,也不知是替自己的计划做不到天衣无缝而可惜,还是愧疚于连累了温狐罂。 但温狐罂还敢笑,“都衍国许久没有再闹腾了。此番,也好。” 凤汐眠也笑,一身轻快的那种,“你在西峰林与世隔绝了这么些年,又怎么知晓他们不曾闹腾过?” 温狐罂略略绷着下巴,不说话。 凤汐眠心下了然,知他从未真真放任都衍国自生自灭,如此一来,他日皇甫释离的怒火不得平息而迁怒都衍国,也有他温狐罂作为照应。 温狐罂治国能力如何凤汐眠不清楚,可他有智慧有谋略有勇气,最主要的是能豁得出去。想想也不会比皇甫释离差到哪里去。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不如……” “我?”凤汐眠笑了笑,向一处红马长啸的地方颔首,“我说了,我有我自己的使命。” 凤汐眠所望之处,还有宇文谦。 温狐罂看得出来,今日之事是他们共同策划的,也许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罢。他也知晓凤汐眠的性子,在大义和私己面前,她终究会选择前者为先。 “若是有需要的地方,随时联系我。”温狐罂道。 凤汐眠给了他一记温浅的笑,“虽然不知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但还是谢谢你。” “要谢就当前。”温狐罂很及时地接了她的话,继放开双臂,“一个拥抱,可好?” 这个要求不过分,凤汐眠自然回应。 只是这拥抱的时间有点久,凤汐眠不好意思打断,是对面的宇文谦看不下去叫了一声“该走了”,他适才松开她,“事情结束之后,来我都衍国。就算不长待,来看看也好。” 凤汐眠爽然点头,“好啊。到时候你亲自来接我。” “好。” 拿到锁魂灯,凤汐眠随同宇文谦奔赴西曼城,马不停蹄,连续赶路七天七夜才赶到与西曼城毗邻的山脉。 虽天狸国和闫亚国联了姻,但凤汐眠了解国师的野心,他不会就此放弃攻击天狸国的良好时机,更不会放过吞纳这块肥肉的机会。既然明着攻打不行,他势必会转计背地偷偷进行。 果不其然,他们刚在山脉歇脚,天狸国的暗卫已经送消息过来,说冰岐国的太子身受重伤,疑似天狸国的士兵下的黑手,而且对方称证据确凿,冰岐国的副将正打算以此事为由对西曼城继续展开攻击。 “申沃可派人查过了?”宇文谦语气沉重道。 那暗卫答“查过了。冰岐国太子的确受伤昏迷,正中了我国特有的梦荆毒。下毒的人暂时找不出来,不过他们说亲眼看到下毒之人是我国士兵,那士兵已经被他们就地正法,现在死无对证,他们想栽赃陷害我们也是百口莫辩。” “何为梦荆毒?”凤汐眠冷冷地问。 那暗卫没有及时回答,是得了宇文谦的准许才开口说道,“此毒出自我国的内部宫廷,中毒之人会深陷噩梦之中,且梦中所承受的痛楚在现实中也会感同身受。这种毒没有解法,只能靠中毒者自身的意志醒来。此毒凶就凶在,它能轻易勾起中毒之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之源,让其深受梦魇折磨,而且来回反复,专门攻击他的心灵弱点。” 凤汐眠“若他不能克服梦境,将如何?” “此药极为残忍,它不会立即将人毒死,只是把人困在梦魇中时时刻刻地折磨,直至过完七七四十九天。如若七七四十九天他还醒不过来,那梦荆的毒就会化为碎骨粉,碎骨粉蔓延全身,腐蚀中毒者的血脉肌肉,那人最后,终会死无全尸。”饶是面无表情的暗卫,此时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宇文谦皱眉道。 暗卫“已有三日。” 宇文谦面上沉重,挥手让他们都下去,继欠声对她道,“我不知道会连累你的皇兄,对不住。” “明日你先启程回去,不必等我。”凤汐眠拎起锁魂灯就要出山。 宇文谦紧随其后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单枪匹马地去见他?” 凤汐眠甩开他的手,“这是我自己的事。宇文谦,我答应你过来是想平息这场战乱,但并不意味着我会背叛母国。” “我当然知道。”宇文谦拦在她前面,字字诛心,“若非我告诉你那个消息,你的确不会跟我来的。可你别忘了,国师他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就算你手中有锁魂灯又如何,你身无后盾,若是只身一人进了他的窝,你和锁魂灯就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他想取走锁魂灯易如反掌。我知道你担心凤岐渊,但我请相信我,短时间内他不会有事。可你若一意孤行落入国师的圈套,到时候你不但救不了凤岐渊,连你自己也会自身难保。” 凤汐眠陷入深思,眉头皱得很深,终是没再冲动。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冰岐队进攻西曼城那天,凤汐眠和宇文谦就站在西曼城高高的城墙之上。 两军对峙,蓄势待发,迫在眉睫。 “不对,那个人怎么看起来像公主?”说这话的是修怀,凤岐渊军下副将之一。 其实双方隔的有些远,他看的并不清楚,只是觉着那身段很熟悉,继续盯着便更不得了了。 “你胡说什么,公主怎么可能会在敌军城上?莫言扰乱军心,长他人志气。”周革冷喝。 周革本是守卫边界中梁山的一名将领,前段时间凤岐渊帅兵前来,夺了他主将的头衔,是凤岐渊中毒之后才又恢复主将位置。 此次攻打西曼城,便是他提的建议。 也不知他在信中如何说的,消息穿回凤城,连国师也同意了继续开战的决定,并还加派援军过来,是要让天狸国对伤害太子一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举是为了太子,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周革的态度实在傲慢,叫人难以折服,修怀等人能容忍至此全是因为太子凤岐渊,但不代表他们就要唯他是从。 “周将军,天狸军突然举旗言停战事,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我们何不歇鼓一听?”俢怀道,还是想先确认那位少年的身份。 太子凤岐渊突然遭人暗算实在可疑,那下毒之人是周革当场抓住的,确认为天狸国的人,可周革下令当场射杀的举动却极其怪异。俢怀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看到一个与凤汐眠相似之人站在西曼城城墙之上,他的怀疑几乎成了1肯定。 “还有什么可听的?他们陷害太子的时候可给过我们说话的时间?”周革语气极差,复加大音量,“我看他们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天狸蛮军诡计多端,狡猾奸诈,我们万不能上当。全军听我号令,准备鸣鼓进军。” 就在此时,西曼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衣少年驾马而出,直逼冰岐国大军。 少年与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俢怀几乎已经肯定并确认,那黑衣少年就是女扮男装的凤汐眠。 “周将军,回去告诉你们国师,锁魂灯我已经带来了,他若想要,亲自过来取,过时不候。”清冽的声音在场上回转,凤汐眠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副将俢怀,续道,“告诉他,我只有一个条件。退兵十里,三个月内不得以任何理由起兵。” 凤汐眠说完,已然策马返回,“记住,我只给他三天的时间。” 这些话好是狂妄,周革气得咬牙切齿,偏要下令进攻。 俢怀忙收回落在凤汐眠远去背影的目光,叫道,“周将军,那个人所说之事关乎国师,将军当真还这般不顾吗?” 周革被他的话激得面红耳赤,“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小子的话你也信,真当我们冰岐国的士兵是傻子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她说的就是真的呢?如是国师在找锁魂灯,却因为将军的失误判断错失良机又该如何?”俢怀说得字字铿锵有力,似是真在为国师着想。 周革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脸色依旧不太好,狠狠瞪了俢怀一眼,不甘地下达命令,“停战修整三天。” 三天时间,消息根本就传不回凤城,更别说让远在皇城中的国师亲自进西曼城取东西。 所以冰岐国的士兵一直都没松懈下来,他们一致认为这场战争必打不可,夜间的巡逻也更加严紧和谨慎。其中,凤岐渊创下的渊明军大多守在凤岐渊的帐外,守卫更是森严。 “俢怀,太子现在怎么样?” 俢怀刚从营帐中出来,迎面撞见齐尤。 齐尤和俢怀同为凤岐渊的副手,两人情同手足,与凤岐渊的感情也是最深最固,堪称凤岐渊额左膀右臂。 提及凤岐渊的病情,俢怀的脸色还是堪忧,“情况很不好。太子身体一直在流汗,时而颤抖,但太医找不出原因,施针也只是暂时缓解。” 齐尤紧紧蹙眉,“这样下去不好。我去找解药。” “站住。”俢怀喝他,“太子身上的毒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去哪里找解药?” “这毒是天狸的细作下的,解药他们肯定有。”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赤手空拳地闯敌军?”俢怀肃声道“你别忘了我们当前所处的局势。我们是太子的人,周将军又将太子视为眼中钉,老早就想将我们渊明军拔掉,这会要是被他发现我们乱来,不正给了他机会削了我们的副将身份?” “这怎么能叫乱来。”齐尤愤愤不满道,“太子身上的毒一天不解,我就一天不能安心地待着。更别说太子中毒,为他寻找解药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职责。与其让我看着太子饱受折磨日益消瘦,还不如让我去和他们拼一场,起码比坐着干等有希望。” “你以为此事只是太子中毒这么简单麽?”俢怀压低声音,复巡视周围一眼,将他拉到旁边来,继道,“太子所中之毒的确是来自天狸,可谁亲眼看见是天狸的人在下毒?周革么?他的话你能信几分?” 齐尤豁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给太子下毒的另有其人?” 俢怀并不否认,但还是强调道,“此事我们没有证据,不宜和他们撕破脸皮。但周革的话我们也不能尽信,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太子的病,能等吗?”齐尤提了重点,语气忧忧。 俢怀对此也是无奈,“对了,周围的情况如何?” “放心吧,一直苍蝇都飞不进来。”提到这个,齐尤一如既往地自信。可俢怀仍是喃喃一句,“怎么可能。当真没出现什么可疑之人?” 齐尤当即佯怒,“你竟怀疑我?” 俢怀给他一记可不是的眼神,“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周围看看。” 齐尤“……”无语片刻,他又追上去,“俢怀,你觉得国师三天时间会赶得来吗?” 俢怀想也不想就答,“能吧。” “能吧?”这是什么答案?齐尤满不赞成,“不可能,三天连消息都传不回去。” “那你还问我?”俢怀对他扬了扬手,“我去巡逻了。” 齐尤在原地愣了一会,是见有士兵经过便把人抓过来,“我问你,什么样的情况下,三天时间能从凤城赶来这里?” 那士兵被他突然拽着胳膊吓了一跳,此时听了他这般傻呵呵的问题,表情复杂。也还好他是渊明军的士兵,应变和承受能力都比较强,也幸问话的事齐尤,他的副将老大,他的问题向来不是问题,所以那士兵想也不想就说,“三天时间不可能赶得了这么远的路,除非那个人骗你。” 齐尤恩地一声,“如何个骗法?” 士兵答“他本身就在这里呗。” “本身就在这里?”齐尤低声喃喃,或有恍然大悟之态,松开紧拽士兵胳膊的手,又在人家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你小子听机灵的。哪支军队的?” “渊明军一队。”士兵回答得声音响亮,气势磅礴。 齐尤想了想,记起来一队是他的部下,他竟不知自己手下还有这等人物,是该好好利用,“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属下边茂。” “好,茂茂,今日起,你负责驻守太子帐篷。” “……”边茂愣着眨了眨眼睛,腰板挺直三分,“是。”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色颇浓,俢怀已经走出扎营地数十米,仍是没有找到凤汐眠的踪迹,他还在半腰高的草丛周边飘荡了好一会,像个幽魂一样,真把一个找地儿撒尿的士兵给吓晕了。 真的是被吓晕了。 那人身体直直往后倒,一双瞪如铜铃般的眼睛僵硬地维持了一会,愣是慢慢给合上了。 修怀走过去用脚碰他好几下都没醒,觉得是自己太温柔了,索性来一次真踹,结果踹都没能把人踹醒,晕得真够彻底的。 不过他又不乏幸灾乐祸,想着周革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孬种。也难怪每次冲锋在前的都是他们渊明军,这些人躲在他们背后坐享其成,赢了胜战便到处招摇洒口水,说得自己跟个作战英雄似的,也不知脸皮咋就这么厚。 俢怀突然就理解周革了,这些人实在上不了台面,太丢人。 但想想又能解释得通。 这些人的作风都是从周革身上学来的,周革军下五万人就有五万个周革。 论纸上谈兵的本事,当属周革最厉害,因他只会想,想出来的在现实中一概用不上。 论嗓门谁的最大,周革若说第二,那第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雷公。 论逃跑的速度谁最快,人人脑中就一个名字,周革。 曾经凤岐渊在前领兵攻打西曼城,不料敌人突然反扑,破陷强攻,双方打得如火如荼难分胜负,也不知谁喊一声冲啊二字,周革以为前方战败,愣是带头大喊撤退,是为弃帅保卒。 自后周革的名声在军中传得响亮,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消除了流言。不过他的这一举动轰轰烈烈,实在深得手下的心,这不人人有样学样,还学得有模有样。 “傻笑什么?” 俢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的转过身来,就见凤汐眠一袭黑衣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是该惊多一些还是该喜多一些。 “皇兄现在的情况如何?”凤汐眠直接问,也没有时间给他继续发呆。 俢怀一听,忙严肃起来,“太子的情况不太好,太医一直找不到病因。” 凤汐眠沉吟片刻,又问,“皇兄是如何中的毒,你可知晓?” 俢怀摇头,“那日太子被邀请去周革营中吃酒,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周革说是军中混入了敌军,敌军认得太子所以就对他下了黑手。我等正要将那人抓过来寻问解药,可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周革命人射杀。现在死无对证,我们也不知道下毒之人到底是不是天狸国的人。” 这件事是个谜团,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但不管事出如何,都离不开一个人。 “周革这几天在做什么?”凤汐眠又问。 俢怀道,“他昨日给凤城发了信件。之后一直在营帐里待着,除了三餐需要之外,倒没再出来过,也没什么人进去。”说到此处,他突然就明白了,“公主,你是不是猜到国师也在这里?” “不是猜,是肯定。”凤汐眠淡淡道,复丢给俢怀一个瓶子,“这是梦荆,皇兄所中之毒。太医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有。杨太医是木姑姑亲自引荐进来的,我私下里派人试探过,可以信任。” 凤汐眠缓缓点头,“你将这个瓶子交给他,看看他能不能想到缓解之法。记住,这几日务必要看好皇兄,切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损伤,若是有不明身份之人靠近,无论缘由,直接把人绑了。反抗者,杀了便是。” 语调冷厉,不容分说。 俢怀双手作揖,尊容万分,“可这样一来,周革会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凤汐眠冷哼,“他既是一条狗,多跳跳又有何妨。” 这话,说得实在是贴切。 俢怀还不知,原来他们的公主还是这般幽默的一个人。 三天之期将临。 可就在此时,宇文谦突然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是皇甫释离也追到了西曼城。 这次来西曼城准备得些许匆忙,亦不知战天棘和红岫她们全身而退否,过去这么些天都未收到他们的消息,凤汐眠心里多少还是担心。 “她不喜欢这种甜食,去换一盘青果吧。” 凤汐眠正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被这道声音打回神,就见宇文谦往她的房间走来,“你还挺淡定的。” “彼此彼此。”凤汐眠踱步至茶盏旁,正要倒茶,宇文谦已经先一步拿走了茶具,“你昨日,出城了?” 凤汐眠点头,并不瞒着他,“见了修怀。” 宇文谦似是对她的坦白感到一丝意外,忍不住就喃出“难得”二字。 未几,一婢女端来一盘青果,默不作声地放下又退了回去。 凤汐眠盯那青果有一会,宇文谦替她拿了一个,“你最近不怎么进食。吃点水果总行吧。” “你怎知我不喜甜食?”凤汐眠淡淡地问,她不记得何时在他面前透露过自己的习性。 宇文谦笑了笑,手往前抬一分,“猜的。” 这句真够敷衍。 “三个月,你真能重整军队。”凤汐眠还是接了他的青果。 宇文谦轻轻抿了一口茶,道,“三个月是极限。再长他也不会答应。不过,三个月于我而言,足矣。” 凤汐眠沉默须臾,若无其事地问一句,“他到哪了。” “他?”反应过来,宇文谦轻一挑眉,“放心,这会还有他忙。”见凤汐眠面露疑惑,他复又道,“并非我消息有误,而是他半路又给碾迟庚和颜世琛拉了回去。不得不去,他们二人平日里还挺能折腾的。不过他们折腾一些也好,这样你就不用折腾了。” 凤汐眠淡淡看他一眼,“若非你的人没有将痕迹抹除干净,他能有机会来这折腾?” 宇文谦嗯地摇头,“这怪不得我那些手下。你那只小肥仔比得过千里,斗得过眼万里耳,我们的人就是再能折腾也没用。” 他若不说,凤汐眠还真忘了,认她为主的白南虎还在无忧那里。 难怪那日皇甫释离会这般放心地让她离开,原来是打了这个心思。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宇文谦兀自地又喝了一口茶,“你做事向来有你自己的决断,但明日你要面对的那个人极不简单,你就是再不上心,也不能太松懈吧?诶,你别用这种多管闲事的眼神看着我,虽然这是你和国师两个人的事,可最后的结果牵扯到我天狸上下几万士兵,那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了明日这一局,我算是将释离王彻底给得罪了,若明日还不能成事,那就真完了。” “……”凤汐眠等他啰嗦完,毫不留情地给他砸了四个字,“杞人忧天。” 宇文谦被噎了一下,“你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可你听进去几句了没有?不是,这个时间你去哪?” 凤汐眠摸了摸耳朵,嫌弃的语气,“让耳朵清净清净。” 宇文谦“……”嫌他话多?也不见他说这么多废话是为了谁。 西曼城比邻大漠,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能看到茫茫大漠之壮景。 这里的宁静,一点都不逊色于醉阎黄林,天空蓝得深沉,云飘的也高。 唯一不同的,是那风的味道。 这里的风更加干爽,也更有韵味。 “凤公子。喝吗?”是一道粗犷的声音。 凤汐眠略略颔首,“申沃将军。” “诶,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申沃就好。”申沃无拘笑道,怀里抱着两大瓶酒,笑呵呵道,“凤公子可要过来尝尝?” “凤公子,我们这儿的酒可是最醇香的,一起尝尝吧?”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附和。 他们都是爽朗之人,说话也直接。 但凤汐眠还是婉拒了,“明日还有事,今日就不喝了。” 申沃这才想起来,“你看我这记性。成败就在明日了……那凤公子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她有多少把握就敢这般喝酒?他们还真敢放心。 凤汐眠斟酌一会,道,“你们若是不放心,今晚且少喝一些。” 申沃哈哈一笑,“凤公子谦虚了。四皇子说你可以,那就一定可以。”说着,作势赶人,“凤公子在为明日做准备,你们一个个的还在这里瞎起什么哄,不怕打扰了凤公子吗?”继朝凤汐眠颔首施礼,转身走了几步又换一副憨厚的笑来,“走,喝酒去。” 不过申沃到底也没有喝得太多,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他是头领,自然不能带头懈怠,秉着这层意思,他也不让手下的人喝太多,几乎人人不过三口,就得将大碗放下了。 “他们的酒量好,喝一点没事。”宇文谦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和凤汐眠一起看看下面一群人饮酒有了一会。 下面的申沃似是感觉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原本还想对宇文谦打声招呼的,可又刚好撞见凤汐眠对他使冷眼的一幕,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来,端起碗随意一碰,“喝。” “将军,你喝过了啊。”一士兵打趣道。 申沃有些难为情地将到嘴的醇酒吞下去,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这叫……情非得已。” 军中谁人都知申沃以前是个武夫,最差得就是说话,其中又最烦这四个字的词,就算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也是随口胡诌,只是觉得搭调罢,和不说话那是一个意思,完全不能意会。 所以其它人立刻也端碗相敬,“我也是情非得已。” “那我就是情不自禁。” “我是情非得已外加情不自禁。” “我是……” “你是个屁。都给我巡逻去。”申沃一个个瞪眼抛来,他们立马放下手里的碗,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嘴唇,干咽下口水。又听申沃一句拉长的“嗯”,纷纷拿剑起身,大步走去巡逻了。 凤汐眠本是出来散心的,不过她也没有走得远,是在附近随便走走,待胸口的那股闷气消散了也便走回房间。 “娘亲,这图案好奇怪啊,像一头狼。可和爹爹抓回来的狼又有点不一样。”一个小孩抓着母亲的袖子,指着一个柱子上的图案问。 孩子的母亲笑了笑,耐心纠正道,“这不是狼,这是鸽子。在天上飞的鸽子。” “鸽子?”孩子盯着那图腾一眼不眨,“可它的眼睛看起来很凶啊。” 那孩子的母亲似乎也解释不通,便拉着孩子离开,“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待她们走后,凤汐眠也去那边看了一眼,竟是,飞鸽图腾。 这个标记看起来有些时候了,但也不会是六年,难道烈家的人离开闫亚国后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三日之约如期而至。 国师果然来了,而且是单枪匹马,连木策都不带。显然那日木策所说都是经了他的吩咐,相较于刺魂剑,锁魂灯对他同样重要。 “我已如约而来,灯呢?”国师缓缓走来,脚步平稳。 但凤汐眠还是看出了他的心急,“国师是忘了我的条件了?” 国师冷冷轻笑,袖子一抬,一张求和之书就落在凤汐眠手中,凤汐眠扫了一眼,嘴唇微勾,“我要的不只是这些。我希望国师可以对外宣布,毕竟国师的为人我一点都不了解,总得以防万一。” “我既答应你,就不会反悔。”国师肃声道,缓缓伸手,“灯呢。” 凤汐眠不疾不徐地做了邀他入座的手势,继为他斟酌一杯茶,“国师还是从了我的要求都做一遍吧。否则,我也不放心。” “凤汐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身在冰岐国,如今却在为敌国做事,就不怕传出去为天下人耻笑和唾骂?”听着是怒了。 “论忘身份,我怎比得过国师你?”凤汐眠清冷地抿唇淡笑,“国师怕是独揽大权太久了,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国师在以父皇要挟我替你办事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只是臣子的身份?” “凤皇病重,我奉旨接管朝政是为大国。锁魂灯对凤皇的身体有用,你理应将其寻回,此为大义。至于刺魂剑,刺魂剑有利于我朝一同天下,夺回它是匹夫之责。臣为国操心至此,公主这般说话,可曾想过自己身上的责任?”国师说的当真是慷慨陈词,凤汐眠险些就信了。 世间能将心口不一演至这般至诚至善还理直气壮的,当属国师无二。 也难怪凤皇会被他欺瞒这么多年,最后被蹂躏成沙,都还被蒙在鼓里。 “国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厉害。国师借此骗过很多人吧,不过有些遗憾,我恰好不吃这套。”凤汐眠都想拍手,但又不愿为他费那力气,继继冷淡道“国师生气也不用忍着了。这些大仁大义我懂,但和国师心里想的必然不同。国师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既选择见面,就已经做好了同你撕破脸皮的打算,纵然你说再多大道理都没用。况且这些道理也不是用来说的,更不该成为你掩盖自己真面目的堂皇之言。” 国师骇然的看着她,阴气沉沉,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好,冷冷威胁道“你想要什么?” 凤汐眠挑眉扬笑,“这就对了嘛。如此大动干戈地煽动我国士兵讨伐天狸国是为了什么,国师应该心知肚明。既然国师觉得此事为难,那我们暂且缓一缓,就来谈谈我皇兄中毒一事吧。” 国师眯了眯幽色的眸,似在强忍。 “我皇兄是如何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手,国师可能细细告知?”凤汐眠看着他问道,事先给他端了杯茶,“国师可以慢一点说,我不着急。” “噗嗤……”在隔壁偷听的宇文谦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这丫头,腹黑起来还是这般不饶人。” 在外室站着的寻阳和寻木对视一眼,木讷的表情溢出轻微的怪异。 实在不是他们夸张,而是宇文谦捂嘴忍着笑的模样太夸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国师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全身还散发着一股冷气,老远都能慑出一层冰来。宇文谦将此形容为泄气。 然宇文谦也没来得及欣赏,因宫里突然传来紧急消息,太后呼芙延协同大半官员逼宫,拥立外姓皇子贝毅治为帝,主君宇文泰被困皇城。 “拦住他。”宇文谦大喝。 寻阳和寻木就在门外,立即上去将国师拦住,陆续有不少侍卫跑进来拦住出口。 凤汐眠听到动静走出来,“怎么了?” 宇文谦脸色极其不好,附耳对凤汐眠说了实情,凤汐眠听完皱眉,的确忽视了国师会留这一手。 国师从容地转过身,冷漠的眸似乎泛着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宇文谦冲动地想上前揍他,却被凤汐眠死死按住,“你不是他的对手,找死也得看时候。”便是他冷静下来,凤汐眠方道,“国师慢走。” 寻阳和寻木没得到宇文谦的允许,依旧维持不动。 国师冷冷一笑,袖子一挥,拦在路口的人都被打得四脚朝天,而他方才也不过是在赶虫子般轻松。 国师的功法,实在深不可测。 “我言出必行,明日冰岐国和天狸国停战三月的消息就会传出。”国师离开前道,“希望三个月后,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真是,裸的挑衅。 宇文谦险些又要挥拳头,不过他还摸不着人家的边儿就被凤汐眠给喝了回来,“还嫌不够丢人麽。” 宇文谦方才只是实在看不下去罢,没有真的想找死,况且现在他也没这个时间。冷静下来后,他立刻让寻阳和寻木下去准备回天都的事宜,又给就近的藩王传信救急,之后去和申沃简单谈了停战休整的计划,直至天黑才又赶回来。 彼时回城的军队都已经准备好,宇文谦骑马上鞍才记起漏了凤汐眠这么一个人,他正要去寻,却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找我?” 宇文谦回头微愣,“你……你这是?” “此事是因为我的疏忽才造成的后果,自然该由我来承担。” “你别说笑了。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之后就不用再同我一起犯险。”虽然他早在多年前就计划着如何把她掳走,可上天待他实在儿戏,明明有了这样的机会,却是此情此景。 凤汐眠没理会他的忧忧注视,自己策马走在前头。 “哪怕回城是别人设置的一个陷阱,你也不在乎吗?”宇文谦在后面喊道。 凤汐眠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要走便走,啰嗦。” 宇文谦却笑了,策马追上她,又换上了嬉皮笑脸,“我都没来得及问你,那锁魂灯你真的给他了?” 凤汐眠款款危险,“你以为呢?” “你的眼神告诉我,八成是没给,七成给了假的,六层的敷衍。”宇文谦猜道,“任何过了五层的打算,都能把他骗了。”因国师的野心太大,也太过自信。 自负的人往往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粗心。 或许国师觉着凤汐眠根本就没有一个胆子戏弄他,殊不知凤汐眠也有一个吓不死人的胆,别人越是觉得不可能,在她这里都成可能。 果不其然,凤汐眠对他的猜测给了肯定的评价,“聪明。” 宇文谦忍不住笑了笑,“真有你的。”怪不得她非逼着人家对两国停战之事举国宣传,待那国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能食言,那便只有后悔的份了。 “不过你就这么走了,凤岐渊怎么办?” “与其在这里揣摩我的心思,倒不如想想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凤汐眠觉着在他身边实在是聒噪,便骑马将他甩了去。 由是,不少士兵看到这样的画面凤汐眠在前面各种方式地嫌弃宇文谦,宇文谦却各种方式地死皮赖脸,远远看着都能叫人脸红。 连不苟言笑的寻木都忍不住拉寻阳过来说话,“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主子有点像狗腿子?” 寻阳先是眨了眨眼睛,一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眼神,不过在看了那边的画面之后,也点了点头,嘀咕道,“大家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寻木哈哈一笑,“寻阳,你这比我狠。” 寻阳挑眉,“你确定?”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西曼城赶往天都,昼夜不歇也得三天三夜。宇文谦顾及凤汐眠的身体,每晚都停下来休息一个时辰,大批人马赶回天都已经是第四天午时。为保险起见,宇文谦没有立刻进城。 距离天都城外三里有一片隐秘的森林,宇文谦便是让人在此扎营,本想带上寻阳和寻木进城打探消息,但他还没准备走凤汐眠就已经换一身妇人装扮走过来,还给他丢了一套衣服,“换上。” 宇文谦将那衣服翻来翻去,是要让他扮中年男子无疑,“故技重施?”他笑得一脸欠揍,“行啊,原来你早就做了这个打算。你放心,上回我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这次我们扮演的夫妇一定天衣无缝。” 凤汐眠无声笑了笑,又丢给他一把白猫胡子,“贴上。” “什么意思?”让他扮老头子? 寻阳和寻木瞧见自家主子这般失落的样子,觉着有点儿丢人。 可又不能表现出来,还不能相互吐槽,更不能捂住眼睛。 只能忍着。 天都城看起来还算平静,百姓生活照旧,丝毫不受皇城内乱的影响。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陷阱。 其实进城前,宇文谦曾再次重申了同样的话,“凤汐眠,其实你真不必同我一起趟这摊浑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若因此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 然凤汐眠回他的还是一句‘啰嗦’。 之后宇文谦便理直气壮地弯着腰压在她身上,可谓瞬时入戏,尽职恪守地扮着一个老爷子的身份。凤汐眠作为老爷子的女儿,自然不能明着把人踹走,也就私底下扶着他的时候用力掐他的胳膊,他疼得直抽冷气,为掩饰过去只能一阵一阵地咳嗽。 这可苦了在后面跟着的寻阳和寻木,都怪平时的训练过猛,敏锐力也超常,前面那点小动静他们根本就忽视不得,也只能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周围,希望能尽快发现端倪,那样便能彻底转移注意力了。 “站住。”突有一群士兵叫住他们,“你,别张望了,喊的就是你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凤汐眠和宇文谦这才老老实实地停下来,“官爷。” “我见你们面生,不是天都里的人吧?” “是,咳咳……不是……”宇文谦想回答,但每说一个字就咳一声,最后话没说清,就把人吓得嫌弃都不忍了。 凤汐眠低眉忍着笑,略略驮着后背,低声下气道,“这位官爷,我们是乡下人,进城是为了求医。我家老爷子得了重病,村里的大夫说治不好了,可我们相依为命惯了,若是老爷子活不成,我也随他去了。那大夫见我们实在可怜,便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说这天都城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陈大夫,他有一妙手回春的好医术,在他那里或许能寻得一线生机,所以我们想去试一试。” 一听是来求医的,那几个士兵的嫌弃更是明显,“我只是问你们是做什么的,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说完又开始怀疑。 凤汐眠当作出瑟瑟发抖的模样来,“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这样怀疑我们的。他们见我们穿着褴褛,无依无靠,总要过来欺负一下才肯罢休。听闻京都城是天狸国最繁华的都城,我们还特意讨来一件干净的衣裳穿上,这才敢进城的。”顿了顿,她似是才反应过来又说多了,及时刹住嘴,解释道“反正接下来我们一定还要接受你们的盘问,倒不如一次性说清楚了,官爷便不用再费这些口舌。” 其中一个士兵哟了一声大笑,“嘴巴还挺能说的。” 领头的士兵却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犀利地盯着凤汐眠看,复问“你们既是从乡下来的,那你们说说乡下哪里?又是乡下那户人家。” 凤汐眠怯弱弱地答,“鲤城,婢姓苏,鲤城里的人大多都是姓苏的,官爷可以去查。” “姓苏,鲤城?”那士兵努力回想,“我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你们呢?” 其他人也摇头。 凤汐眠忙道,“官爷,你可不能欺负我们村小。虽然我们村的人不足十人,但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也算得一个群体。您不能因为记不全就又嫌弃我们。” “不足十人?”士兵鄙视地笑了几声,“不足十人能叫一个村子?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那我们说实话,官爷能放过我们?”凤汐眠弱弱求饶。 士兵挑眉,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今日倒是遇见个有趣的人了。那你就说说,怎么骗我们了,若是说得好,我们可以不计较。” “孙琦,”另一士兵不满他的回答。 孙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反正他们也觉得无聊,正好拿他们来戏弄戏弄。 凤汐眠道“我们的确不是来自鲤城。其实我们也不清楚我们生活的地方叫什么,我只知道那里是太阳落山的西山角,是一片沙漠。沙漠的地形经常变动,我们也只能跟着不停地迁移。沙漠里水源常年缺乏,植物也难活,我们只能靠捕捉一些稀少的动物勉强维持着生命。可近几年来沙漠扩大,动物也找不到几只,我们的生活就更难了,本来生活在那里的人寥寥无几,现在不少人都选择走出沙漠另寻地方过活,现在回到那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一个人。” 凤汐眠说得神情寞寞,像是要哭一般,“我和老爷子在那里真真是生活不下去,所以才试着走出来。可外面的世界和我们在沙漠里所见所闻差别太大了,我们根本无法适应如此变化。不管我们走去哪,都会遭人嫌弃和驱逐。后来我们便想了一个办法,谎称自己的鲤城来的。这世上本就没有鲤城所在,说出来他们也无处可查,总好过承认自己的家在哪都不知道。” 那些士兵不信,旁边的宇文谦差点就相信了,是突然瞧见凤汐眠狡猾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的,这才及时出戏。 不得不说,凤汐眠太能瞎编。 瞧着前面你几个士兵,原本还是嫌弃的,这会都该可怜了,走过来慰问他们几句,便放他们离开了。 他们相互搀着走了几步,那叫孙琦的还特意跑过来塞了他们一些碎银,竟好心提醒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称陈大夫,但我想应该是名声最为响亮的陈庸陈大夫。如果是他,那你就是被人忽悠了。那陈庸的医术并不好,去年我阿娘重病找他医治还给医死了,白白浪费了我的半生积蓄。你们这般是进不去的,拿着这些银两去吃一顿好吃的吧,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千里香酒楼,那儿的东西不错,这些碎银也够你们尝尝味道了。” 凤汐眠当感激涕零,还拉宇文谦一起弯腰,“多谢官爷。官爷您人真好。” 宇文谦嘴角猛抽,又一阵咳。 这一咳,那些士兵看他们的眼神就更加可怜了。 不远处正注意这边动静的寻阳和寻木,无不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 这演技,和他们主子耍赖的时候有的睥睨,都是一样的人精。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险些被人破了身份的风波过后,宇文谦扶着腰笑了一路。虽然期间被凤汐眠掐了不下十个包子,可他还是忍不住。 “凤汐眠,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胡诌张口就来,还胡诌得有模有样,连我都险些被你绕进去了。”宇文谦笑道,“莫不是之前你那贤良淑德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离了皇甫释离,你就原形毕露了,是不是?” 凤汐眠冷冷瞪他,用力把手抽出来,自顾自地走。 可还未走几步,宇文谦这戏精在后面猛地一阵咳嗽,引来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指着凤汐眠一阵责,无奈之下,凤汐眠还是得折回来搀扶着他。 凤汐眠想着她上无母亲,父亲又是绞尽脑汁地将她利用殆尽,她竟还落了一个不孝女的骂名,真是可笑。 宇文谦怕是察觉到她的一丝低落,之后也安分了不少。 未行几步,突然碰到一个吟诗少年“日落西山脚,” 这倒不稀奇,稀奇的事凤汐眠接了“沙扬无所居。” 那人继吟“寥寥终残喘,” 凤汐眠“缥缈鲤城归。” 宇文谦听完,瞬时恍然大悟,“原来你方才难得说这么多话,都是为了这个?” 凤汐眠淡眸轻扬,“事先没准备就闯陷阱,我不嫌命长。” 宇文谦嘴角微抽,“谁说我没有准备,我……” 凤汐眠懒得继续理会他,同那位少年略一颔首。 那少年低声道,“我姓路,名严,你们可以叫我路严或者小严。此处人多口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地方我准备好了,位置偏僻而且隐秘,两位跟我来吧。” 路严带他们从小路离开闹市,再绕两三个弯就到了一处后门。 后门外是个山路,山路复杂,易躲难搜,若是日后被人发现此处,逃跑的时候也能容易一些。 不难看出,路严是个极其心细之人,话不多,正和凤汐眠的意。 路严带他们进屋,他们还未坐下,就有一个年轻的招摇女子端茶进来。宇文谦似是认识那位女子,两眼瞪成圆珠子,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见他这般模样,还笑着调戏了他一下,结果他直接就从位置上滚走了,生怕那女子的胭脂擦到他的衣服一样。 “若若,这是主子的朋友,不许胡闹。”路严肃声道。 若若哦地收了手,目光又落在凤汐眠身上,“这就是我们的主子?” 路严再次皱眉,“怎可这般无礼。” 凤汐眠略略抬手,“无妨。不过你们认错了,我是你们主子的徒弟,你们这般喊我,不妥。” 闻言,路严和若若对视一眼,一人疑惑一人含笑,总之不正常。 若若为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这会见宇文谦还躲着她,不免轻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你这般细皮嫩肉的,我也舍不得现在就吃,怎么也得好好欣赏够些才行。” 宇文谦“……”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路严见状,直接上去把人拉出去,严肃警告,“杜若若。你若是再这样不知收敛,就给我待外面去。去,将柳儿换过来。” 杜若若一脸委屈,“先前我害羞的时候你说我没出息,现在我有出息了你又嫌弃我太过有出息。什么人嘛。” “……”路严觉着有些头大,“是有出息。但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你这样进去把人吓跑,惹恼了主子怎么办?” “主子若是看不惯,那反正都已经生气了。”杜若若一脸的理直气壮,“再说,那柳儿妩媚起来的时候,大老远都能闻到她的风骚味儿,你确定让她替我?别到时候又把主子惹恼了。” 路严便认真做比较起来。 杜若若又道,“一个恼总比两个恼来的好。否则传出去,主子该怪你管理手下不严,你也没好果子吃。” “你……”路严生气地瞪她,“都混了这么久,怎么说话还是这么心直口快?罢了罢了,不用换了。你下去吩咐他们准备好午膳,主子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对了,房间可腾出来了。” 杜若若连翻白眼,“早就准备好了。”这不是怀疑她的能力么? 她那点小心思被杜若若看得通透,叹了一口气道,“下回进来,若是没有必要,最好把嘴闭上。眼睛也不能乱瞟,尤其是主子的朋友。” 杜若若无语,“什么才是有必要?” 路严轻挑眉毛,“你自己看着办。” “……”杜若若再翻白眼,“那你干脆让我闭眼,顺便将我的嘴巴堵住得了。”还给她弄一个这么模棱两可的规矩,这不是欺负她不知分寸吗? 路严却对她的这个提议甚是满意,正要说好的时候,杜若若一个冷哼抛给她,转身扭着屁股就走了。 他们出去的那一小会,宇文谦急急地坐下来拉凤汐眠诉苦,“你可知方才那个人是何人?” 凤汐眠淡淡摇头, 宇文谦长叹一口气,道,“她是妓院的人,妓院。你怎么,还成了他们的主子?”真是,无法理解。 凤汐眠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淡淡道,“你能认识,说明你进过妓院。很奇怪吗?” 宇文谦愣了愣,顿有心虚生起,忙放松做好,“不奇怪。不奇怪。” 可为何偏偏是她杜若若呢? “主子,公子,久等了。”路严出而复回,“主子要的消息,一会就有人送过来。主子先坐着休息片刻吧。” “这里可是妓院?”凤汐眠问。 “是,也不是。”路严面不改色地回答,“这里的姑娘有很多种,一些的确是待在妓院,不过那也只是为了更好地获取消息,这种方法虽极端了些,不过效果却是不错,我们能将天都方方面面掌握得如此清楚,她们功不可没。有一些是街上的贩商,她们老早就在自己的位置上潜伏,观察城中的动静,直到主子需要将她们唤醒。还有一些已经混入各门阀甚至军营之中,她们女扮男装蛰伏了几年,传回不少消息。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除非是大事,一般的小事她们也不会传消息回来,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其余一些就分散了些,一如茶楼的小二,一如牢房的狱卒……” 这一席话听得宇文谦目瞪口呆,“你们,这是什么门派,力量竟然如此广阔?” 路严回以礼貌的微笑,不予回答。 凤汐眠问道“至于是呢?” 路严答,“这里可以说是妓院的后院。但又不能直接说是。这里和妓院隔了一条暗道,传消息也快捷了些。不过这里并非总部。等主子得空了,我便带主子回去重振我派,底下的姑娘们老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凤汐眠却不甚感兴趣,“我说了,我还不是你们的主子。” “话说,你总说姑娘姑娘的,难不成就你一个男人?”宇文谦这个问题实在是憋了太久,问出来也是情不自禁。 结果他刚问完,凤汐眠和那路严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下一会,路严拔掉头上唯一的发簪,一头长发飘逸而下,竟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路严将手法竖起绑着,继问:“公子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宇文谦僵硬地摇头。他哪还敢问啊,问一个他就得惊一下,瘆得慌。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凤汐眠和宇文谦在房中等消息已有半日。 近黄昏之时才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路严走出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急匆匆地就往客房来,“主子,有消息传来了。” 凤汐眠示意她暂且先别说,“叫宇文公子一起吧。” “我来了。”宇文谦早就在门口那里守株待兔了,虽然他表面看起来轻松自在,还会开玩笑,但心底一直都端着着急。他接过路严的信条看一眼,眉头轻轻蹙着,“这个消息可靠不?” 路严似是不满于宇文谦的怀疑,但碍于凤汐眠在场,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们阎魂宫收集的消息那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会有半句造假和不实。公子若是不信,那便让自己的人去查。” “就是。有这个功夫躲在这里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干嘛不自己去查?”杜若若也过来插一口,“主子,你的这个朋友有点怂啊。” 宇文谦有点无语,“我就随便问一下,你们的脾气也太大了吧?”且别说他还是一朝皇子,有这么厉害的消息源潜在天都这么久他是一点都不曾发觉,总得怀疑一下心里才踏实。 凤汐眠似是看出宇文谦的心思,清淡的眸含着警告,但她也给足了他面子,便是进了房间才说道“别打她们的主意,你惹不起。” 宇文谦冷哼,“这世上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东西。”说完略是一顿,“等等,我没听错的话,方才路严说的是,阎魂宫?” 凤汐眠似是想了想,“你没听错。”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阎魂宫是个什么门派。”见她面容平静,一副有何不可坦然而成,宇文谦张着嘴巴愣了愣,再问,“你也不要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在醉阎黄林待了六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也属正常。”可她说完,他的眼睛瞪得更大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谦实在是惊讶,不得不喝口茶水缓了缓,“你一个阎魂宫的主子,竟然对自家的门派一点都不知晓,真不知道该说你太自信,还是太目中无人。” 凤汐眠拂手轻笑,“那你便说说,阎魂宫是怎样的一个门派?” “你那师父当真没跟你说过?”宇文谦仍是不死心。 凤汐眠老实地点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也没想过要当什么阎魂主。” 宇文谦才不信,“你想当,那你不也成了。” “我只是没来得及拒绝罢。”明明是平淡无波澜的语气,徒然叫人听出了狂妄。 宇文谦便是因此在此被噎了一下,“我敢说,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能将气死人的话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凤汐眠说的是实话,但就是实话也经不住他这般推敲的,原本还对阎魂宫生了一点兴趣,这下子是兴趣全无,视线转而落到他手里的信条上,“天都的情况如何?” 宇文谦看她一眼,平淡的口吻说道“目前只知道皇城被人控制了,但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未可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不太好。” 这真真是句废话。 “我打算天黑了潜进宫中一探究竟,你呢,要不要舍身陪君子?”宇文谦故作轻松地刺激他。 可他不知道,凤汐眠压根就不受他的刺激,可却也迎了他的意思,“那便去吧。” 宇文谦垂眸望着外面的天际,那是皇宫的方向。 信里说,那些爱国忠君的臣子现在被杀的杀,被囚的囚,就连他们的家人都难逃毒手,数量多得连一张纸写满都不够。如今天都皇城四面楚歌,主君宇文泰被囚禁,贝毅治登基掌朝,皇后呼延芙垂帘听政,将朝廷四处把控得死死的,任何反抗者,不是成了阶下囚就是成了刀下魂,举朝上下噤若寒蝉,任由他们玩弄。 国之将危,小人得志,祸之将启。 在这种为难关头,宇文谦自然是不能退缩的,哪怕皇城内设了上百种陷阱在等着他,他也得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暮色将起,宇文谦一袭黑衣蒙面,是准备只身一人出门的,可在他以为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之时,凤汐眠已然在他前面的路口等着了。 “走吧。”这种时候,凤汐眠是不会同他计较的。 宇文谦却拦住她,“凤汐眠,这次不一样。他们是为我设的死局,死局不可破,你就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白白送死。” 凤汐眠冷哼,“你是去送死,我可不是。” “可是……” “别再婆婆妈妈的。啰嗦。”凤汐眠厌恶地瞪他,“走不走?” “走。”宇文谦无奈,似乎这一路都在被她嫌弃,他也开心并激动或担忧地接受着。 天都皇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呼延芙被人刺了一刀,半张脸被毁,宫里的所有太医都被宣去救治。然呼延芙脸上不仅被人划了几刀,那刀刃还被人下了痒粉和毒粉,她的脸奇痒无比,已经被抓了好几个爪痕,就连完好的那半边脸都遭了罪,整张脸看起来血肉模糊,很是狰狞。 满院的太医都来为她医治,然过去大半时辰都未能查出她脸上被人下的是何种药粉,呼延芙气急之下连续斩杀了三名太医,剩下的起名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为求自保,他们只能先用强效的止痒药压制呼延芙脸上的毒性。 只是呼延芙脸上的痒是止住了,那些伤口却开始不停地流血。那血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刃,血流之处直开一道伤疤,伤疤逐渐扩张,深可见骨,呼延芙疼得满床打滚,盛怒之下又斩杀了两名太医。 其余太医面如死灰地跪着,汗如雨下。 “混账东西,再不医好本宫的脸,哀家诛你们九族。”呼延芙狠厉地喊,又开始捂着脸叫痛,“去,将那小贱人给我带到偏殿。” 殿内的婢女忙跑出去传话,然她转身没走几步,一把刀自后向前穿过她的胸膛,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你白亮亮的刀,两眼惊恐又哀痛,最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持刀之人正是呼延芙,她一身戾气地环视殿内各人,“在哀家的脸未好之前,你们谁也不能走出这间屋子。”继对外面的呼延厉道,“大哥,速去将那孽障捉过来,我要问问她,为何要这么对哀家。” 说完又是一阵惨叫。 外面呼延厉略有迟疑,他这个妹妹性子急,一急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此时把人拉过来,定然是活不过今晚的。可她是她唯一的女儿,若是出了事她日后必然后悔莫及。思及至此,呼延厉道,“太后,此事先交由臣来审,您还是专心看伤吧。”但想这种理由劝不住她,眼珠子一转,忙又道,“太后,那个人不久就会过来了,您养好伤也能快些与他相见。” 这个说法果然有用,呼延芙是被劝住了。 只是此时在殿内的人都不好过,他们一边要谨慎小心以防做错事踩了呼延芙的雷点丢掉性命,一边还得掩饰紧张害怕,端着和平时并无两样的姿态随时待命,就似站在刀尖上,得找到一个平衡点稳住身体,否则稍有不慎就要成为刀下亡魂。 其中,又以那些诊断不出病因的太医为最。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后寝宫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被镇国将军呼延厉给尽数压制下来。 由是凤汐眠和宇文谦溜进皇宫这么久,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 “凤汐眠,这边。”宇文谦想带他去宇文泰的寝宫,可凤汐眠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且他叫了也没用,她依旧我行我素,他不得不跟过来,“你怎么回事,到底是我带路还是你带路?”她这般自信,倒显得她对皇宫的地形比他还熟悉似的。 真是打脸。 凤汐眠扫了他一眼,竟是一种看傻子的表情。 宇文谦便又猜道,“难不成,皇宫里也有同你接应的人?” 不用他猜,那个来接应的人已经来了。 那人一身太监的装扮,身形瘦小,最容易让人忽视。她先是对凤汐眠行礼,清亮的眼睛明显是激动和兴奋的,但那些情绪又不得不压制在冷静之下,低声说道,“主子,跟我来。” 宇文谦跟过去,“你要带我们去哪?” “四皇子。”那人仅凭声音就能辨别了他的身份,“主君不在寝宫,他被关在暗牢。今晚兆宁宫发生了大事,很多侍卫都调去了那边,我们进去还是比较容易的。不过待的时间不能太久。” 宇文谦嘴角微抽,觉得心口有点闷,“你说进暗牢容易?” 那人并不觉得奇怪,还回了一句“是”。 直到真的进了暗牢,宇文谦的难以置信还是难以消除。他只知阎魂宫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散灭了,就算此时还有残余,她们的势力也不会强大到哪里去,可如今她们这般何止是强大,简直是难以思议到令人惊叹,就是用‘见鬼’二字都难以形容他此时的震惊。 皇城的暗牢素来关押着曾经身份尊贵的要犯,亦或者是大案的关键证人、死囚等等,暗牢的守卫自然也比其他地牢的要森严,可他们还是轻轻松松地进来了。 只需两个人作为接应,另有事先安排好的狱房的犯人闹事。不过关键的长道需等上些许时候,待暗牢里狱卒的换班的时候立即插缝过道。 于是这一路他们几乎是大摇大摆地就避开了他们的巡逻。 每每安全过一条道,宇文谦就忍不住心下唏嘘,这个令天狸国上下引以为豪的有死牢之称的暗牢,竟然如此的不堪一闯,真真有愧。 宇文泰的牢房安排的位置有些普通,另有一个长相相似的被关在最大的牢房里头,宇文谦险些就以为那个人就是宇文泰,是林枝及时拉他一把,又指了指另一个牢房的人,他才分辨出来。 “皇兄。”宇文谦难忍涩意地叫了一声。 此时宇文泰被重重地铁链锁着,浑身是血,唇色苍白。他身上的衣服被打烂,有几处都能看到血肉,头发凌乱地散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静静凝视这边有好一会,直至宇文谦再次出声,他才恢复神智,“老四,你怎么会在这……走,快走,你不应该出现在这。” “皇兄,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放心吧,我是不会打无备之战的。”宇文谦徐徐安慰道,极力忍住声音里的哽咽,“皇兄,你告诉我,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怎么会突然加快动作?” “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宇文泰苍凉地笑了笑,仰头看着外面的月色,喃喃道,“老四,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从密道离开吧,你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继续下去只会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他那双英俊的眉宇尽被绝望覆盖,两眼无望,有如深渊。 很难想象,这些时日他受了怎样的折磨。以前就是太后亲上朝堂驳他一个君王的脸面,甚至让他在满朝当前颜面无存,他都不会轻易放弃,如今竟绝望至此。 宇文谦心口炽痛,抓着牢房铁柱的力度加大几分,沉声道“以卵击石又如何?他们的石头再硬,也硬不过成千山万的卵。皇兄,我们一起努力了这么久,忍辱负重忍声吞气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力量能和他们抗衡,你让我如何放弃又怎能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是为了什么你都忘了吗?皇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应该振作才是。” 宇文泰低声喃喃,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双目的沉痛显而易见。 宇文谦继续道,“太后独揽大权唯我独尊,在朝中只手遮天翻云覆水,是乃祸乱朝纲。她的身后的呼延家族占着太后这个强大的靠山,拉帮结派自壮家门危及皇权,是乃目无法纪。他们在民间霍乱百姓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却没有哪个衙役敢去说他们半句。如若继续任由他们这样下去,那天狸国还是百姓之乐居吗?” 牢房有片刻的安静。 许久后,宇文泰道,“老四,清儿,死了。”他说得极缓地开口,声音嘶哑,有如干涸的土地。 “你说什么?”宇文谦顿时愣住,“清儿,怎么可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一点都不曾知晓。 “这只是一个开端。老四,你可知晓他们为何现在还未杀我,那是因为他们想用我逼你现身,你现在进来就已经上了他们的当。”宇文泰语重心长道,“老四,我让你走并非叫你放弃,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全。你就去父皇留下来的秘密封地吧,继续韬光养晦健壮自己的力量,等到能与之抗衡的那一天,你再回来。” “不可能。我一天都不能容忍。”若非听到那个消息他还能忍,如今知道了,那便不可能了。宇文谦的双目装着满满的恨意,字字含尖道,“他们作恶多端,罪行累累,手里还沾了这么多鲜血,人不诛之必自诛。我就不信,满朝大臣上百,宫中侍卫上千,还有那数十位藩王,他们能一个个都杀了不成?我亦不信,那些人会甘愿屈服,任人宰割。只要,只要我们逮住机会当众掀开他们的真面目,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他们先失人心,再丢民心。失去这两样最重要的东西,他们的势力就是在强再广又能如何?他们也做不了天狸国的主。届时那些被压迫被威胁被欺凌的人就会一个个站起来。数量不多也没关系,我会让那少量的人在他们心口上点一把怒火,怒火旺了,又何畏惧?” 宇文泰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早知道宇文谦知晓这个消息会如此,但他真真不想看着他因为仇恨而心急报复。这场迷局,落错一局,都可能满盘皆输。 “主子,有人来了。”林枝小声提醒。 宇文泰也听到了,他本想走离宇文谦近一些,奈何铁链太短,将他禁锢的空间太小。他满眼通红地看着宇文谦,一字一句道,“老四,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务必要好好活着,天狸国未来的重任,唯有你能撑起来。老四,不要让我失望。”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因天都皇城兆宁宫发生了大事,宫中守卫略有松懈,凤汐眠和宇文谦出宫还算顺畅。 “今晚之后你如何打算?”凤汐眠见他魂不守舍的,便故意提了一句。 宇文谦神情倦倦,行不自知般,喃喃道,“再说吧。” “主子。”杜若若突然在黑暗的角落里蹿出来,“时间刚刚好。” 凤汐眠还未开口寻问他为何在此,她已经自顾自地解释道,“老路她不放心你,所以命我在这里等着。”又见宇文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多问了一句,“主子,他这是怎么了?” “无妨,先回去吧。” 他们走的还是偏僻隐秘的小道,只是在入巷子前,凤汐眠突然停下来,食指轻轻一抬,后方不远的地方起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本是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两人这才光明正大地走出来,“凤公子。” “好啊,你们竟一路跟到了这里,还嫌方才被打得不够是不是?”杜若若一下子跳在前面,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脚。 那寻木和寻阳猛地往后退,“我们又没找你。” 凤汐眠轻咳,“若若,自己人。” 杜若若回头,“可老路没说还有其他人来啊。” 这时,宇文谦稍是抬了一下头,“他们是我的随从。” “那就不算我们的人。”杜若若轻哼道,“他们之前跟了我一路,铁定没安好心。主子,你不会是连他们也收了吧?那我们院子岂不成了收容所?” 寻木和寻阳险些气得吐血,“我们方才是看见有一名猥琐男子悄悄在后面尾随姑娘这才动的手,你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还冤枉好人。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可理喻牙尖嘴利的丫头。” 杜若若下巴往前轻扬,“我见你们就生得十分猥琐,谁知道你是不是贼喊捉贼呢?” “你……” “罢了。他们若是哪里冒犯了姑娘,我替他们向姑娘赔罪。今晚我等就不进院子打扰了。”宇文谦客气道,察觉到凤汐眠投过来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这就够了。白将军还在等着我,他们人多,容易被人发现,我今晚连夜赶出城。” 凤汐眠想了片刻,道,“若我说,我有法子让你扭转乾坤呢?” 宇文谦微愣,又无奈一笑,“你就不用安慰我了,这件事有多难,我知道。”更何况宇文泰还在他们手里,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把他救出来,其余的,他已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想。 “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我们主子说有那就是有。瞧你那怂样,一点男人味儿都没有。”杜若若毫不客气地朝他浇冷水。 寻阳和寻木双双提剑相对,“狂妄丫头,你侮辱我们可以,但不许诋毁我们公子。” 杜若若笑得更加肆意,“看不出来还挺护主的嘛。怎么,我说错了?我杜若若怎么也是阅男无数,什么样的男人我没领教过,就他这样的,我还不屑诋毁呢。” “若若,适可而止。”凤汐眠淡声喝她。 杜若若虽性子随意,但终归还是个恪守本分之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念叨了许久的主子,这才收敛跋扈的态度,安静地做一个美女子。 宇文谦扯唇一笑,“是我过于婆妈了。凤汐眠,你方才说的,可还算数?” 凤汐眠淡淡提眸,“我方才说什么了?” 宇文谦“……” “方才主子可什么也没说。”杜若若立刻道,最喜欢看到自家人腹黑的样子,也喜欢看别人吃瘪,“宇文公子不是说要出城吗,慢走不送。” 寻阳和寻木这都什么人? 其实凤汐眠的法子很简单,擒贼先擒王。 “这个法子太难了。他们人人身边都有数十个护卫,个个功法不凡,根本无从下手。”宇文谦道,“而且太后手里握着我朝兵符,若是触了她的底线,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惨遭毒手。” 凤汐眠冷笑,“若是让他们,窝里反呢?” 三日后。 白正琼白将军极其所有部下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趁机混入天都,按照计划在欲进暗牢救下宇文泰,却不慎落入贝毅治的圈套,不少士兵折损,领头的宇文谦胸部中箭,白正琼带着宇文谦以及为数不多的手下落荒而逃。 消息一出,满朝大骇。 更在那不久就传出主君宇文泰病逝的消息,并将君主之位传给异性皇子贝毅治。新君于次日上位,举朝上下无人敢不从。 贝毅治称帝的第一天,就去兆宁宫看了太后,只是呼延芙脸上的上未痊愈,就没让他进来,隔着屏风对他说道“小治,如今你当上了主君,就应该多些看书习政,哀家这些日子卧病在床,不能垂帘听政,你且替哀家好好打理朝政。” “母后对我朝这般鞠躬尽瘁,是乃我国之福。儿子定当不会辜负母后的期望。”贝毅治称帝前已然将名谱归至太后名下,这声母后叫得也算顺口。 呼延芙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哀家乏了。你退下吧。莫要忘了哀家之前的话。” “儿子明白。” 贝毅治行礼离开后,呼延芙的态度转瞬即便,她瞧着镜子里几乎被包成粽子的脸,气得眼角发抽,拿起东西就往镜面砸,“太医呢,都给哀家叫过来。” 太医赶到之时,呼延芙的脸又见了血,因她方才过度激动所致。 太医院原本还有几个太医的,被呼延芙一怒之下斩杀杖责了好几个,现在还活着并能好好站在这里也就三个了。 “都这么多天了,为何哀家的脸还不见好?”呼延芙将手里的茶使劲地砸往他们的头上,愤愤地骂道,“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回,回太后。那毒,那毒实在是罕见,像是……像是失传已久的一种禁毒,这种毒见血就融,融可蚀骨,极为残忍,且其为混合药,极难调配,一时片刻怕是配不出解药。”一太医说完,额头被突然从屏风里边抛过来的硬物砸得流血,只见他浑身颤抖,之后直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呼延芙仍不解气,厉声怒道,“何为失传已久?既是失传已久那怎么还被哀家见上了?言外之意是在咒哀家命运不济吗?拖下去,五马分尸。” 也还好那太医晕了,不然现在还得晕一次。 剩下那两个太医身子狠狠地颤了一下,恨不得眼不见耳不闻。 “你们,可有法子治好哀家的脸?”呼延芙难得平静下来。 不过还是吓着那两个人了,两人自进门来就一直在瑟瑟发抖,这会更甚,是与不是都不能回答,因为都会丧命,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罢。 时间长的,更加折磨。可若是立刻死去,他们又心有不甘。 暗自思量后,两人均重重叩首在地,“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势必治好太后的伤。” 呼延芙冷冷地看着他们,“哀家给你们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们还不能想到医治之法,哀家一定,诛你们九族。” “是,是……微臣领命。” “太后,呼延将军来了。”一宫女却弱弱地走进来汇报。 呼延芙罢了罢袖子,“退下吧。”继扫一眼拼命低头的宫女,“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人请进来?” “是是。”宫女立刻拔腿就走,也不能走得太快,太快或太慢都有可能触犯呼延芙的不悦,在兆宁宫服侍,时时刻刻都得打起万分精神,如履薄冰。 就算如此,他们都还不知道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刀何时会挥下来。 呼延厉方才在外面看到一个满头是血的太医被人拖走,听是太后下旨要将其五马分尸,自作主张地先把人救下了,这会见着房间里的狼藉,心下也没多少把握,“太后。” “哥哥来了。”呼延芙依然躺在木榻之上,透过屏风里瞧见宫女还在地面收拾,又略有不满地训斥道,“手脚利索些。” 呼延厉见那人吓得手指颤抖,便好意让她们退下,继对呼延芙道,“太后,你重伤未愈,不宜动气。先消消气吧。” “我脸上的伤一日未好,就一天消不了气。”呼延芙哼道,“那孽障审的如何了?” 呼延厉轻叹,“宁儿那丫头素来心善,断不会对太后下这么重的毒。这里面怕是有蹊跷。只是宁儿这几日心神不宁,神情也有些恍惚,大概是受了惊吓。微臣打算让她平静两日再审。还有一件事,他前些日子说要过来,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了,若是让他看到我们把宁儿逼急了也不太好。” 想到那个人,呼延芙心中的火气也熄了几分,“这件事必须要彻查。务必要将幕后唆使之人找出来,哀家不将他碎尸万段都难解心头之恨。至于宁儿,就算她是哀家的亲骨肉,可她害得哀家遭了这么大的罪,不得不罚。你关着她的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许探监,她若一天不说出实情,那就永远将她拘着,饭食且照狱中的来。” “太后,万万不可。宁儿的身体您是知道的。如今宇文清已经死了,没有她提供的血,宁儿的病本来就越加严重了。若是再不加以好好照顾,微臣担心,她会受不住。” “受不住便受不住,她对哀家狠心至此,哀家又何必再念血脉之情?”冰冷的语气,也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呼延厉只能先就此作罢,顿了一会,又道,“方才微臣听闻,太后要将马尔扎五马分尸?” “不过一个庸医,废人一个。哥哥就不必再为他求情了。”呼延芙道,“哀家脸上的伤怕是难以愈合。哥哥,我听闻闫亚国有一位神医决明子,你可否派人去帮我请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呼延厉刚毅的脸上露出轻微的为难之色,“我听闻那人性子怪异,除非是他愿意医治的病人,一般人上门他连一面都不会见。”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呼延芙两眼微眯,闪过一丝阴狠,道,“再说,闫亚国的释离王妃不是已经来了天都麽?决明子和那释离王的关系这么好,若是她在我们手上,就算决明子不肯来,也自有人把他逼来。” “不可。”呼延厉肃声道,“我们天狸国刚刚经历一场内乱,新君又才刚刚上位,切勿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释离王。” “那你让哀家的脸怎么办?哀家日日夜夜都要承受这蚀骨之痛……蚀骨之痛,哀家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呼延芙恨恨道。 呼延厉拧眉想了一会,“冰岐国那个木清澜的医术不也不错。他若是来了,我便同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木清澜过来给你医治。” “木清澜?”呼延芙低语喃喃,“那就有劳哥哥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狸国新君上位已然过去将近半月。 天都城里一片平静。 这半个多月里,凤汐眠一直窝在房间里潜心修炼醉心经,加上有玄鲮甲的作用,她已然熟练掌握这十层的功力,也不枉当初木清澜之重托。 初晓之际,凤汐眠收到一封信件,是由一只飞鸽带过来的,信中依然没有署名,但凤汐眠清楚,这个人势必和隐退的飞鸽一派脱不了干系。 “怎么,又是那个神秘人?”宇文谦悠悠走来,神清气爽。 凤汐眠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完信中的内容后,着旧叠进信封,然后放进抽屉的一个小木盒子里,“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来了。” 宇文谦挑眉,“这不是差不多,这差得多了。你看看我们都守株待兔第几天了?他要是再不来,我手痒痒的都夸憋不住了。” “你是着急这去找死么?”杜若若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独具特色,“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还有你那些手下,都多少天了,脸皮怎就这么厚?” 一听到这个声音,宇文谦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她凑这边说话,他就把脸转到另一边去,还不动声色地弹了弹耳坨子。他的这一系列动作纯属是被人逼出来的下意识之举,并无故意冒犯之意,可偏偏这不仅被杜若若看见了,还是这般近的距离,顿时就把人家的火给煽动了,“宇文谦,本姑娘若是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这是在嫌弃本姑娘?这些日子本姑娘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了这么久,你一个像样的金子都拿不出来,还敢嫌弃本姑娘?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宇文谦挑眉,迟钝了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慌不忙地放下来,“你误会了,只是耳朵进了东西。” “你当我瞎的?你耳孔都长外面的?”杜若若衣服怒气拔罐。 凤汐眠鲜少被逗笑,给了宇文谦一个意领神会的眼神,自己去其他地方找清静去了。 走了大老远的路,都还能听到杜若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两人争吵的画面,颇有几分欢喜冤家之感,想来一路洒脱的人面公子宇文谦,是碰到自己的死对头了。 来天都城这么些天,凤汐眠都没好好出街逛过,今日正好得空,便去溜达溜达。顺便四处看看,兴趣还能找到飞鸽一派的一些线索。 可凤汐眠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她刚进街没多久,就遇上了不少前来夺她命的黑衣人。彼时正是闹市兴起,来往的人很多,那些黑衣人一出现,不管是街上走着的还是街旁边摆摊的抖纷纷四处逃窜而去,他们都还未动手,街上已经铺满了杂物,一片狼藉。 这天都城的人,还真是胆小。 “都给我上,砍她一刀,十片金叶子。刺她一剑者,千金可待。”领头黑衣人语气激昂,令其他黑衣人气势焕发之际,当即喝道“给我一起上。” 凤汐眠站在原地思量,想着方才他那话里并未提及伤她性命,莫不是他们大老远地过来,就是为了轰动地砍她几刀? 刀风扑面而来,凤汐眠凝气腾空,身子往后倾斜,轻易地就躲开一群利刃,复点地而起,倏地就飞到了屋顶,身如浮形,轻如鸿毛。 “既然你们这般热情澎湃,那我便让你们练练手。”凤汐眠云淡风轻地丢出一句话,那些人立马笑她狂妄,可笑完之后,自己却不受控制地挥刀乱砍起来。 他们人数众多,不过也刚好登对,互相砍砍,不伤及根本,就如他们方才收到的命令一样,一刀一刀地砍,还不能挑要害,如此才能多玩一会。 “主子,他们这是?”路严本是接到凤汐眠遇刺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可赶过来的时候却看到这样的画面黑衣人在地上相互残杀,凤汐眠安然无恙地站在远处的屋顶,好整以暇地俯视着这场戏。 这样的场面的确是大快人心,只是,“主子,你是不是用了醉心经?这醉心经耗费的功力太大,用来对付这些人,不值当。” 凤汐眠神色冷傲,淡淡道“无妨。就当练手罢。” “何人在此闹事。”突有一群衙役拖着长队跑过来,手里头的棍子指着这些人吼了好几句,那群人却只是着空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打打杀杀。因他们动作僵硬,看起来像是在耍戏。可他们身上流的血却是真真切切,一群衙役傻愣愣地在旁边看了一会,没看出个所以来,好在他们互相砍的同时没牵扯到无辜百姓,索性这些衙役也站在一旁看着。 “老大,你说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么大动干戈地把街上的人吓跑,就是为了互相伤害?”一衙役啧啧道。 被称老大的就是蹲在地上嗑瓜子的那个,他神情清冷,眉宇间有几分不拘之色,边嚼瓜子边道,“目光呆滞,动作粗糙,剑无章法,血流不息却无半点疼痛之色。有趣。” 他在打量那群黑衣人的同时,凤汐眠也在打量他,“蹲在地上的那个,是谁?” 路严低头一看,道,“他是甘竹,原刑部尚书甘冻之子。” “刑部尚书的儿子,竟甘愿做一个小小的衙役?” “主子有所不知,甘冻原是主君一派的势力,不久前因当朝抗议呼延太后的旨意被当场斩杀。原本太后想诛甘家九族以儆效尤,但听闻甘竹曾经救过三公主的性命,太后才下令留他一命。主子不要被他那副散漫的模样给骗了,这个人的心思可不简单。他一个罪臣之子能在短短数日内将一群衙役收服得服服帖帖的,必定不会简单。若非见他是个男子,我们早就想将他招揽进来了。” 凤汐眠眸光微闪,道“既然想,那便做。” 路严眨了眨眼睛,“可,我们不是不收男子的吗?” “以前没有,现在可以。” 下面,甘竹还在抓着那些人的奇怪特征一点一点地剖析,可他说了这么多,转头见石头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茫然模样,胸口憋了一股闷气,吐不出来。 “老大,你刚刚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啊?”石头歪着脑子认真想了许久,问出来的时候模样也极其认真。 甘竹无奈吐了一个瓜壳子,正要训斥一句‘对他说再多也是废话’的话,却突然被一处屋檐上的动静吸引,他抬头看过去之时,只见有黑影迅速闪过,他只身追了几步,却听到后面石头喊道,“老大,他们都死了。” 那群黑衣人的确死了,而且都是站着死的。 利剑穿心。 他们彼此的剑都插在对方身上,浑身刀山,就算没有最后那一剑,怕也活不成了。 “老大,这群人怎么处理?”石头跑过来问。 “他们没闹事,不归我们管。不过你若是闲着没事做的话,就替百姓做点善事,将他们都抬出城外。就仍乱葬岗吧。也省了挖坑的力气。”甘竹说完,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石头愣了一会,回头大声喝道,“运出城外,丢乱葬岗。”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凤汐眠和路严回后院之时,杜若若和宇文谦的口舌之争还未结束,而此时已经临近黄昏。 两人刚进门口都默默地退了出来。 “主子,你不管他们了?”路严道,是无奈的语气。 凤汐眠好看的眉毛微挑,“你去?” 路严笑了笑,“我可劝不住她。自打主子来了之后,若若就每日都这般活力张扬的,我是管不住她了。” “给她这般活力的可不是我。”但见他们这般也不错,宇文谦若是能被她缠住,她也便不用被宇文谦纠缠,于是凤汐眠很不客气地吩咐道,“日后他们若是继续斗嘴,只要没把房子给拆了,都不许让人去拦着。这院子挺冷清的,多一些活力也无妨。” 路严听得目瞪口呆,一会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好。我知道了。”本来她就不想掺和这种事,如今有了主子的吩咐,日后躲也能躲得光明正大了。 “主子,您来了这么久还没去前院逛过吧,您想不想……”路严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妥,虽然春风楼是阎魂宫的产业,可那毕竟是个混乱的地方。 谁知凤汐眠却朗朗赞成了,“今日正好得空,现在就去吧。” 春风楼是天都城最大的妓院,这儿的姑娘个个如花似魅,身怀绝技,可蛊惑了不少富家子弟和达官贵人。他们绝大多数是慕名而来只为见一见楼里的花魁,之后却被其它姑娘的惊艳容颜给拐跑了,至后就多了一个理由往里钻,恨不得把身家都抛进这里。 “主子,我们楼里的姑娘虽然卖身,但也不是真卖。我们这儿有一种离魂药,能让人产生幻觉,只要我们姑娘稍加引导,让他们做一场酣畅淋漓的春梦不是难事。”路严解释道,也怕给凤汐眠先留下不好的印象。 凤汐眠环顾四周,觉着这儿的风气倒还不错。伺候人的女子虽然妩媚,但媚中有度,能将一群好色之徒迷倒神魂颠倒却还能独善其身,可见她们的心境清明如镜。 彼时凤汐眠和路严坐在二楼的小包房里,隔壁就有男女欢爱的声音传来,路严听得老脸通红,忙道“主子,这些声音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为了让梦境更加真实,我,我这就去让他们小声一些。” “不用。”凤汐眠抬手阻止她,继挥手一撒,隔壁的声音就传不过来了,“你刚刚说,有一种药能制作梦境?” 路严老脸还是有些热,生怕主子也想借用这种药,脑子有些慌乱。万一主子被她带坏了,回头传到老主子耳朵里,她就是被大卸八块也难以消罪。于是她想也不想就说道,“主子,虽然这种药是有这种用途,但它对人体还是有伤害的,主子还是不要对它感兴趣了。” “饿哦挺感兴趣的。”凤汐眠直言道,“你且说说,用了这种药,对身体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路严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轻则神情恍惚,魂不守舍;重则霍乱神经,伤人于无形。若是用得太多,时常会出现幻觉,分不清真实和梦境,稍有不慎,会危及性命。” 凤汐眠听了,轻轻皱了皱眉头,“那楼中的客人,可曾出现过这些情况?”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路严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实话道,“主子,这种药会蛊惑人的心智,不能拿来尝试的。” 凤汐眠楞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何让她回答这些话还吞吞吐吐、难以启齿,摇头轻笑道,“谁说我要用了?”顿了顿,忽而又改了态度,“不过,真有可能会用到。” “啊?”路严真真恨不得将方才的话都收回来。 可是,不能。 凤汐眠见她真的被吓着了,又笑了笑,“你可听过一种毒,叫梦荆?” “梦荆?”路严当恢复严肃的神色,“梦荆这种毒药已经失传很久了,书里记载,这是天都皇城里一位太医用毕生心血研制出来的毒药,因能让人生梦,是以这药中以梦为名。可这种梦又是不好的梦,若是一直沉浸在噩梦之中无法逃离,那他便将永远困在梦里,直直被折磨死去。梦荆这种毒药的戾气太重,当年主君担心它会流传出去,所以早就命人在宫中烧毁了。主子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凤汐眠眉色忧忧,“我的一位至亲,就中了这种毒。” “怎么会……可惜当年那位太医把这种毒药研制出世,还未来得及将解药制作出来就死了。”路严说到此,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主子是想用离魂药来试试?” 凤汐眠点头,“这两种药的药性相反,一药生极乐,一药沉极悲,试一试,或许还有希望。”但愿在那之前,凤岐渊能够自己挺过来。 在包房里做了一会,凤汐眠似是看到了一个感兴趣的东西,而路严也刚好看到一个奇怪的人,两人同时想要开口,张了嘴却是无言对视。 凤汐眠示意她先说,她指着一个方向道,“主子,方才你对那群黑衣人出手之时,那个人就在附近。” 凤汐眠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因黑袍的帽子有点儿低,只能看到男人轻薄的红唇。他端起酒杯喝酒之时,头也不仰,只是抿嘴尝了一下就放杯,警惕性倒是挺高的。 其实他坐的位置并不显眼,旁边有大红柱子挡着,路人也注意不到,且他坐得一动不动,也能当一个黑柱子。就他一身冷冰冰的,也没几个人敢上去招惹。 他似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头往另一边转了一下,凤汐眠的这个位置也只能看到他的侧脑勺。 “当时我以为他是黑衣人的帮手,可他站在那里没有出手,我便没有再留意了。只是他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凑巧得奇怪。”路严道。 凤汐眠陷入一阵深思,在路严问及要不要去打探他底细之时摇了摇头,平淡说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不必理会。” 说这话的时候,路严突然低喊一句‘糟糕’,凤汐眠下意识地也往那个方向看,是有一个胆肥的姑娘打算去招惹那个黑袍男子了。 “她是飞柳,性子和杜若若一样,都不知轻重,最喜欢去招惹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路严皱眉道,复担忧地看了凤汐眠一眼,“主子,是否……” “无妨。这种地方本就是来找乐子的。”凤汐眠淡淡道,面无波澜。 那边飞柳继续纠缠黑袍男子,刚要扑进男子的胸怀,那人像是遭了什么毒蝎咬了一般急急避开。飞柳一个触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好生狼狈。她抬头瞪他一眼,不死心地爬起来继续妩媚张扬地撩,却不知听他说了什么话,吓得后退拉开距离,面色苍白惊魂未定。之后竟还模样恳切地连连道歉,不仅如此,她还吩咐人端来果子酒水好生把人伺候着。 黑袍男子亦毫不客气地原位坐下,余光瞥向一处,薄唇微扬。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这边路严一直留意那边的情况,见飞柳的态度突然改变至此,觉着很是不可思议。 正想着叫人把飞柳喊过来问几句,凤汐眠却突然起身走出包房,去的也不是回密道的路,“路严,我们今日就打破第一个规矩,如何?” “嗯?”路严一时听不明白,是看到楼下坐着的那个人,这才瞬时恍然大悟,“主子,他这个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们这样子过去,他也不可能原形毕露啊?” 凤汐眠挑眉轻笑,“路严,你这个词语说的好。我就是想让他原形毕露。” 起初路严对凤汐眠的提议持以赞同并好奇的,可当看到凤汐眠换回女装,一身墨红琉璃裙款款走出来之时,她的眼皮子狠狠地颤了一下,眉心突跳得厉害。 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出面,因她已经走进了那甘竹的视线,就在甘竹的旁边站定。 “这位爷生得好生俊俏。”凤汐眠笑容绵绵,声音柔软下来也是极其好听的,“听闻你今日点了我们这儿的花魁,只是可惜,她今日还是不接客。不过姐妹们都说我和那花魁平分秋色,不如今晚就让我来伺候你,如何?” 甘竹一口酒含在嘴里险些呛出来,其左拥右抱的姑娘都忙着给他顺气,边奇怪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女子。但见她姿色上等,确实比那花魁还要惊艳,可她说话实在太不知收敛客气,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平日里她们也没见过。 “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和其它姑娘一同伺候一个男人,那便只能委屈妹妹们先让个位置了。”凤汐眠继续道,目光灼灼地盯着甘竹旁边的位置。 “我何时点头了?”甘竹缓过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凤汐眠回应道,“那你也没摇头。没摇头在我这里和点头是一个意思。”这句话说起来的时候觉得顺口,她也忘了是谁曾对她这般说过,用起来效果还不错。 甘竹左右的姑娘不善地盯着凤汐眠,正要怒她,却见拉客的杨妈妈突然走了过来,亲昵地挽着凤汐眠的胳膊,甜甜道,“诶哟凤儿啊,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肯出来接客,原来早就瞧上这位公子了啊。这位公子来我们春风楼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难怪能讨我们凤儿姑娘的欢心,我们凤儿都还是个雏儿呢,你可有福了。” 还是个雏儿…… 凤汐眠眉心挑了挑,学着方才某人的样子,把脸转一转,避开那道能喷火的视线。 甘竹的笑眸还在凤汐眠身上打转,“还是个雏儿啊。”接着却是一声轻叹,“可是我就专情于花魁,对于花魁之外的所有女人,我都不感兴趣。” “公子的兴趣倒真是别致。”凤汐眠笑眸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旁的两位姑娘身上。 甘竹也笑了笑,“你们不让我见花魁,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干等着吧。你们瞧瞧这四处周围的,哪一个男人不是左拥右抱美人在怀,我若一个都没有,岂不会被人当成怪胎?” “可我瞧着二楼的那个怪胎当得就挺自在的。”凤汐眠毫不客气道。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愣,眼珠子复在二楼上扫来扫去,终于发现坐在角落里独酌的黑袍男人。 “还真有个怪胎。”甘竹道,又作肃然起敬的模样来,“有这位兄台在我前面做榜样,我自当学习才是。杨妈妈,这两位姑娘你也一并带走吧,我,我见那位兄台实在孤独,上去和他碰几杯去。” “诶。”他刚要站起来就被凤汐眠缠住胳膊,“我就这般吓人么?” “不,不不是。”饶是平时吊儿郎当惯了的甘竹突然被她这般亲昵地搂着,也有几分的不好意思。 虽然眼前的这位女子自称是这里的姑娘,但她的演技实在不行。人家姑娘出来都是没个正形的,她倒好,不仅正儿八经,还美得这样无与伦比。 被这样的女子轻浮,比让他去轻浮几个姑娘都还要心惊肉跳。 “既然不是,不如今晚……”凤汐眠还未说完,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她用力地拽着甘竹的袖子,却不曾想那力量实在霸道,竟然直接将她连同那衣裳从甘竹身上拆开,她身子往后仰之际,甘竹倒是好心伸手扶她了,可那也不得逞,因他已经被掌风赶了回去,自己则跌落在另一个大怀抱中。 凤汐眠站稳身子,毫不客气地就把人给推开,继柔声道“这位公子,想要姑娘可不能这般心急的。若你也能向这位公子一样在这里痴情地守上几个月,或许也会有向我这样的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不过,公子是不是生得太丑了所以才戴上帽子不敢见人?其实也没关系,两人进了房间灭了等,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这儿的姑娘是不会嫌弃这些的。” 她说着,已经朝甘竹走去,继续挽着他的胳膊。 甘竹顿时察觉那人身上杀气腾腾,功力远在他之上。他向来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想将凤汐眠给扯开。可凤汐眠却拽得更紧,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听闻你喜欢查案。今日那群黑衣人的身份,不知你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甘竹愣了愣,想推开她的手略是放松,转而绕过另一边把人搂在怀,“我也没想到我的痴情可以这么快地打动你。这位兄台,你看我们郎有情妾有意的,就不要棒打鸳鸯了吧。春风楼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你就不要再揪着我手里头的不放了。”说完就给杨妈妈丢了一叠银票,“杨妈妈,够不够?” 杨妈妈拿在手里也没敢数,忙不迭地点头,“够,够了。” “那便给我安排一间上好的房间吧。”甘竹入戏也快,这回倒是被动变主动了。 然他们上楼时,那黑袍男子还是跟在后面。 他上楼,杨妈妈自然也是要跟着的,“公子可有看上的姑娘,若是没有……” “我要一间房。”男人冷冷道,射在前面两人的目光冷若寒霜,“就在他们隔壁。” 前面的凤汐眠得空回眸一笑,“公子的癖好还真是特别的啊。” 杨妈妈见势不对,忙对旁边的姑娘使眼色。那那些姑娘都还未靠近,就被他浑身的不可近人的气息给冻回来了,最后不得不着了他的意思,就在凤汐眠和甘竹的房间旁边给他也开了一间。 “这几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絮儿,立刻让老路来我房间里一趟。”走远之后,杨妈妈立刻恢复了清冷的状态。 “不用找了,老路已经在妈妈的房间里等着了。”在旁边看了许久的戏的飞柳悠悠开口。 她的妹妹飞絮觉着她的语气不对,忙问她,“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飞柳妩媚一笑,“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那你方才还对那个人客客气气的?”飞絮嘟囔道。 飞柳可不吃她的激将法,“想知道他们的身份,你们直接去问杜若若吧。”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说来也凑巧,飞柳刚提了杜若若,杜若若就出现了。 她一出现,一群姑娘立马就轰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险些没将她的心脏吓出来,“停,停停停,我说停你们没听见啊?怎么着,都吃错药了?跑来我这里抱大腿?”可惜她现在满脑子都还在纠结如何驯服宇文谦,这会她是一个问题都听不进去,“不是非正常的就给我待一边去,本姑娘刚刚才和人大干一战,嗓子都还沙哑着,没这个功夫跟你们胡扯。” 见她要躲回去,飞絮立马死死抓住她的袖子,“不行。我姐姐说了,只有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你要是走了,我们找谁问去?” “找你姐姐啊。”杜若若毫不客气地甩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姐姐就是故意给我找来的这些麻烦。我和她是死对头你们不知道啊?还有你,你这个当妹妹的也不知道避点嫌,明知我和你姐姐天天吵天天争,你倒好,两边都讨好。你是墙头草啊你?” 飞絮很是无辜,“墙头草也不是这样的。” 杜若若生怕自己的耳朵被闷死,说话的态度也极其恶劣,“墙头草什么样我不管,总之但凡是麻烦事我都不会接的。你们想知道什么纠缠她去,别来烦我。我正烦着呢。”烦着怎么将那个人治得哑口无言。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杨妈妈从房间里出来就听到这边不小的动静,走过来的时候脸色极其不好,“我不过是离开这么一会,你们想怎么样,闹翻天啊这是?外面这么多客人你们不去伺候,还等我亲自去伺候不成?” 杨妈妈严厉起来的时候还是听可怕的,在客人面前一双笑眯眯的脸,在她们面前那是一双犀利的狼眼,所以那些姑娘们都乖乖地住了嘴。 路严也瞪了杜若若一眼,“一个姑娘家的装什么不好非要装凶神恶煞,你也就只会欺负这些妹妹。” 杜若若不满地嘟了嘟小嘴,“是她们先烦的我,怎么都怪我头上了。” “杨妈妈,刚刚那位爷想要几瓶上好的酒,我担心姑娘们挑的不合他胃口,所以就亲自过来拿了。”凤汐眠突然走进来,着实把人都吓坏了。 不知情的姑娘们个个都警惕地看着她,似是不想轻易让她离开这个门,直到…… 直到杜若若突然一声“主子”响起,愣是将那群姑娘们惊傻了。 杨妈妈和路严这时也都行了大礼,“主子。” 凤汐眠温和一笑,目光在那些个姑娘们脸上轻轻略过,“方才,吓到你们了吧。” “没,没有。”一群姑娘的,都开始结巴了。 杨妈妈对她们的表现实在是失望,不得不站出来解释道,“主子莫要见怪。这几个人刚进楼里没几天,让她们接的都还是普通熟客,没什么经验。主子放心,今后我会命人再调教她们几日,等她们成些气候了再让她们出来接客。” 在房间里的,除了杜若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便只有飞絮、如花和似锦三人。方才倒还有几位,不过已经被杨妈妈的威严给吓出去了,留下来的三位,恰巧都是些正儿八经的雏儿。 “她们都已经露过面,突然一起告假也不好。不过杨妈妈若是觉得不妥,且按照杨妈妈的法子来办便是。”凤汐眠语气冷淡,虽没有威严,但也不亲近,只是视线落在路严和杜若若两人身上之时还带着柔和,“路严,我师父酿的酒在这边可还有?” “有。我这就去给您取来。”路严正要去取,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继回头问道,“主子,你要的这酒,是跟谁喝的?” “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凤汐眠素来好说话,但若是决定的事,向来又没有回旋的余地。 路严自是不敢违抗的,只是在把酒瓶递过去之时还劝了几句,“主子,酒喝多了伤身。而且这醉酿所剩不多,给别人喝也是浪费的。”劝不了别人,她只能用这种小气的话。 然凤汐眠回应她的只有嘴角的一抹笑。 那笑还挺诡异的,也不知道这是把话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凤汐眠抱着两壶酒回房时候,另一边的门也是刚刚关上。 真是,阴魂不散。 “小美人,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甘竹是演上瘾了,左一句小美人右一句凤美人叫得朗朗上口。 凤汐眠本该是嫌弃的,可看到他一副外邪内纯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好酒加美人,你今儿赚大发了。” 甘竹笑了笑,把就盖子打开一闻,“香。的确是好酒。” 凤汐眠轻笑,挑眉看他,“见了好酒忘美人,你这个贪色之徒倒真是称职。” “我称不称职,反正都被你识破了,还费那力气装他做什么?”甘竹坦然道,忽而挑眉,靠近她说道,“我们不继续沉默了?”方才他们二人从一开始进门就一直沉默,甘竹还以为她要他沉默到底呢,没想到才过去多久,就主动去讨酒去了。 这会他一时见酒忘局,说话也没控制住音量,也怕坏了她的好事,那他就没他什么好事了,故而好意问了一句,“我们方才说了这么多话,不打紧吧?” “有酒喝也堵不住你的嘴。”凤汐眠冷冷扫他一眼,“别把盖子弄脏了。” 刚要把酒盖子往后一丢的甘竹立马停住动作,“不是吧,一个酒盖子而已。难不成你还怕我们俩个人喝不完这两瓶?你大可放心,别说区区两瓶,就算是我一个人喝,三瓶都醉不倒我。” 凤汐眠懒得搭理他,自己倒了一杯酒先喝了起来。 甘竹是将酒盖子放下的时候才发现的不对劲,他盯着那盖子看了一会,眼神讳莫如深,看凤汐眠的神情也变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凤汐眠眼波微动,淡淡道“什么人也不是。但也可以什么都是。” 甘竹神情庄肃地凝视她有一会,心中忐忑,一些话呼之欲出,却还是差了些冲动的火候。 “今日的那批黑衣人来自闫亚国,冲我来的。”凤汐眠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你喜欢破案,尤其是官府不收押的案子。你既不想在衙门里出风头,却又按捺不住查案的喜好。所以你只能私底下偷偷地查,查到线索后又故意透露给衙门,借衙门的名义破了不少案子。其实你以前也是个江湖侠子,看不惯官员欺压百姓,很多官府不敢接的案子你背地里都去把证据收集了,然后将收集来的证据交给他们去击鼓鸣冤。 只是可惜,官僚,你的这些仗义之举却抵不过一个官官相护,那些被冤枉的人不仅不能翻案,还因此被定了扰乱公堂之罪,不是被秘密流放,就是丧命狱中。你对官场失望透顶,甚至是厌恶官场。可你又不得不走进官场,因这是你父亲临死前的嘱托,你肩上必须扛的责任。” 。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她的一番话说完,甘竹的脸色变了又变,看着凤汐眠的眼神越发警惕起来,“这里面有些事你可以查,但我父亲临死前的嘱托没人知晓,你是如何得知?” 凤汐眠淡淡一笑,“我怎么知道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不过你若是想继续留住那些秘密,就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还能说出更多让你,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甘竹“……”到底是谁对谁先动手动脚的? 甘竹一时难以消化,连续喝了好几口酒,许久才平复过来,视线在方才的酒盖上一定,“那这个图案,也是你故意画上去的?” “不是。”凤汐眠回答得干脆,却也是实话。 甘竹无语,总觉着这个人就是摸清了他的底细故意来耍他的。 “至于是谁画上去的,你心里应该最清楚。”凤汐眠淡淡补充。 甘竹凝神庄重,语气笃定道“这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图案。” 凤汐眠不做反驳,只是给他倒了杯酒,特意伸手给他端过去。甘竹去接的时候,她却没有放手,清淡的眸直视着他问“可想清楚了?” “想什么?”甘竹总觉着她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对上一眼就莫名地心虚起来。 想他甘竹在衙役里混得如鱼得水,审过的犯人无数,竟被她一双眼看得无比通透,真是丢人。 突然听到凤汐眠一声轻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正搭在她的指尖上,忙把手收回,她也便将酒杯放落在桌面,开口淡道“你不说也瞒不住我。你爹甘冻担任刑部尚书期间发展过一支暗势力——烈焰队,这个图案便是唤醒他们的唯一标志。你父亲遭人陷害入狱后,将这支烈焰队交给了你。甘家陷入困境,你没有因为私心动用这支队伍,可见你心怀大义。可你忌惮呼延一族,所以选择让他们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在主君逝世的消息传出来后,他们更是陷入了无限期的沉睡。你恨他们欺压百姓,恨他们害你全家,更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和他们抗衡。” 一席话下来,甘竹胸口剧烈起伏,愤慨难耐。 她能知晓他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能查到暗势力并不稀奇。可让他更加佩服的,是她能猜透他的心思。 这段时间他装傻装窝囊,在小小的衙役里横行霸道,虽然能制服那些个小衙差,可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能看懂他。 可眼前这个不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竟能轻易就看穿了他,而且是这般彻底。 凤汐眠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是见到火候酝酿得差不多了,这才真切入今日真正的话题,“我今日找你来,没有别的目的,我就想利用你这支暗势力,任何代价都可以。”她一副胸有成竹,底气也足,不管甘竹神情如何复杂, 甘竹喃喃,“任何,代价都可以?” “我说话算数。” 甘竹静默,端起拿杯酒喝完,又暗自平静了须臾,道,“我爹留给我的这支力量的确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败无良太后的统伐……” “我可以帮你。”凤汐眠答得极其干脆,竟还有一丝诚恳。 甘竹再次愣住。 方才他不过是想让她帮忙打探四皇子宇文谦是否生还的消息,可她……竟连这个都敢答应。 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不真,还得看你能不能替我做好这几件事。”凤汐眠从袖口拿了一张图纸给他,“这是你们那无良太后呼延一党的势力分布,我要你利用那支暗势力,逐个收集他们勾结犯罪的证据,记住,三日之内务必完成。圆圈画起来的那些是有机会被策反的。他们所犯之事都非出于自愿,只是家人的性命遭人威胁,并非不可饶恕之人,你若能帮他们的家人解除安全隐患,策反他们并不难。但为保险起见,行动前最好还是暗先对他们做一番试探。”又指了指纸张的背面,“纸张反面是倾向主君这边的势力。他们的身份不够显赫,但力量却不容小觑。届时你将收集到的证据和罪状分别交由他们手里,借用他们的力量对这件事进行大量发酵。不过他们的官位低下,就算找到那些证人,他们或许会恐惧呼延家族的势力,心中持有顾虑,若想劝服他们出来作证,还得有一个强大的可以让他们信赖的身份来支撑。” “等一下。”甘竹打断她,脸色无奈,“你的这些计划听起来的确不错,可这里面有几点是断然不可能完成的。” “比如?” 甘竹道,“三天的期限太短。太后党羽经营已久,力量雄厚,而且他们的势力在整个天狸国盘根错节,很难逐一下手,纵然是动用我身边所有的资源力量,那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完成。” “这个你无须担心,他们的罪证早就有人在收集,你只需负责整合便可。”凤汐眠答,漫不经心。 甘竹眨了眨眼睛,“你们,都收集到了?所有的?” 其实不用所有,因呼延一族仗势欺人,所做之事均是丧尽天良之举,近几年更是草菅人命无数,人人本该得而诛之。可这有多难他心里又明白得很。父亲甘冻早前也曾派人收集过他们的犯事的罪证,查了好几年都鲜见收获,还为此折损了不少人,甚至搭上甘府上下数百人的性命。 那些人的手段实在残忍和谨慎,是物证的几乎都已经被他们及时抹灭。至于证人,要么是被他们杀人灭口,要么以那人性命之事相逼,他们不得不选择封口。 甘竹自是知晓想扳倒太后党羽难如登天,所以才会让烈焰队沉眠。如今她云淡风轻地就说办到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见凤汐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像是在骗他,缓了一会,复又问道,“那无良太后有一支强大的暗卫,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这些官员的家人解救出来。而且,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分支出去。” “办法和路线我都已经替你想好了,你的人不够,我借给你。”凤汐眠说的那是一个潇洒。 甘竹再道“那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们信赖?主君已经死了,就算他们之前忠于主君,也难保他们会因为局势转变而弃暗投明。” “谁告诉你,他死了?”凤汐眠冷笑,“太后的宣旨,你信?” “你,你什么意思?”甘竹快说不出话来了。 凤汐眠留给他笑话的时间,等他差不多回神了,便问他,“这个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 甘竹冷静下来,平静道“你说要借我爹留下来的烈焰队一用,可你说了这么多,一句话都没有提及,反倒是用他们来帮忙推翻那无良太后的统治。这件事难如登天,可你计划周详,还收集到这么多重要的证据,准备的时间定然不会比我们的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交易。”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就是我们的交易。”凤汐眠淡淡一笑,“只不过,我们的目的相通罢。” 甘竹实在困惑,“可你要的是什么?” “忠心。”凤汐眠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绝对忠心。” 甘竹眸光微凝,忽然道,“主君在你这里,对不对?” 对此凤汐眠并没有否认。 “主君让你来试探我的?”听着是微怒的语气。 “你想多了。没有人怀疑你的忠心。不过是我知道的比他们多了一些罢。”凤汐眠淡道,“你们主君还不宜出面,至于我方才为何绕了这么大的弯子……若是没有这些弯子,你可会乖乖听我把话说完?大概会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善意堵住我的嘴吧。尤其是像你这种吃过不少亏的人。” 甘竹闷哼,不说话。下一瞬,又皱眉地问,“什么叫我们的主君,难道你……” “该你知晓的够已经告诉你了,不该你知道的,你也不必问。”凤汐眠倒了杯茶抿了几口,道,“你的时间这么紧凑,确定还要在这里浪费下去?”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房门立刻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确切地说,是隔空推开的。 从门口吹进来的掌风几乎能将甘竹的脸吹变形,用手指头想也能知道是谁,“话说,你们是一对吧?”两个都这么腹黑,一个比一个桀骜。 可他又无可奈何,因嘴巴说不过这个人,内功更比不过那个人。 总结下来,他就是要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不过今日的这个哑巴亏吃得值。 甘竹没有多留,只是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初衷,便又多说了一句话,“那群黑衣人我会帮你查明。再者,若此事能成,你也算是替我报了家仇,我甘竹这条性命便是你的了。当然,你或许会觉得我只是贱命一条……” “你的嘴比较贱。”凤汐眠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甘竹笑了笑,“我就当你同意了。” 凤汐眠“事情都还未开始,你就以命相许,不觉得言之过早?” 甘竹作势思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能成。大概是你太自信,我也深受感染了。” “……”凤汐眠抓了另一个酒盖子丢过去,“有什么疑惑,去问他。” 甘竹轻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如视珍宝地将盖子揣进怀里,刚要转身走人,鼻子却不舍得这醇香的酒气,复缓缓再扭过身来,当做出一副讨好的微笑,“我刚刚喝的那瓶酒还剩一些,我能不能把它带走?” 凤汐眠挑眉,正要拒绝,甘竹就已经被一股风给卷出去了,听着外面砸出来的声响,摔得真不轻。 黑袍男子好生不客气地走进来,浑身散发着冷气,直接就坐到了凤汐眠的对面。 凤汐眠早就想到他会过来,所以方才也没敢喝多少酒,茶倒是喝了不少,此时越发清醒着。 “这位爷今日带银两了么?进我的房间,可是要按银两来算的。”凤汐眠微微笑着,客客气气地给他斟酌一杯酒,倒完才记起那是甘竹的杯子,故作一声诶呀,“我忘记这是方才那位爷喝过的了。不过这么浪费了也挺可惜的。”继抓过来给自己喝。 可下肚之前,杯子还是被人拿走了,那酒水一滴不剩地灌入他的肚子。 凤汐眠笑得越发灿烂,“爷真是好酒量。既然爷都不嫌弃,那他喝过的酒你也是不会介意的。”复用盖子把自己这瓶酒给盖好放在脚边,然后端了另一瓶继续给他倒酒。 结果酒都还未倒进去,他直接伸手过来将酒瓶拿走,眼神幽冷地盯她看了一会,下一瞬仰头畅饮。 那瓶被路严珍藏了十几年的醉酿,就这么白白给浪费掉了。 没一会,酒喝完了,那人继续盯着她,似是在等她下一个花招。 凤汐眠如他所愿,拿出算盘来算账,“爷喝的这瓶酒是我这店中上好的佳酿,一口一千两银子,照爷方才的喝法,怎么也得十万金子。方才房间里来了一股风,将我那门给打坏了,门费一千金子。哦对了,你还把我的客人吓走了,刚刚这个客人还打算在我这里过夜的,你把他吓走了,那今晚的过夜费便你来给吧。你把人吓跑的时候手段残忍,该是把人伤着了,医药费还得留下,省得人家再次回来讨我要钱。还有你进来的这些时候,用了我的杯子,坐了我的凳子,还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一会……加起来,不多不少,一千万两。” 凤汐眠将算盘推给他看,“客观是打算用银票还是金子?” 在门外偷听的杜若若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巴还未来得及合上就被房间里的一股妖风给震开,她摔在几米外的走廊上,扶腰起来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叨叨着,“不得了不得了,主子真不得了。不愧是我指点过的人,有出息,真有出息。” “里面的那个女子,真是我们的主子?” 疑惑中略带探究的语气。 最重要的,还是欠揍。 杜若若翻了一个白眼,很是嫌弃地拍了拍耳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可知,房间里面的另外一个人是谁?”飞柳不仅一张欠揍的嘴,还有一副欠揍的脸。 杜若若懒得搭理她。 飞柳也不生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自己的头发,“你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我告诉你另一个人的身份,如何?” “不如何。”杜若若懒懒道,“你飞柳怕的人不代表我会低头。再说,除了主子,他是谁与我何干?但若是能倒你胃口,我倒很乐意封口。”不过那个男人能对飞柳的勾引熟视无睹,是个好男儿,她对他是有那么一点儿兴趣,但绝对不会是从飞柳嘴里知晓,太无趣。 飞柳那双凤眼满含笑意,“若我说,里面的那个人和主子有关系呢?” 正要转身离开的杜若若猛地刹住脚步,“你说什么?” “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是谁我又不想了。”飞柳笑得是那个花枝招展,“你不是想吊我胃口吗?正好,我和你想的一样,也想看看你被人吊胃口的样子。” 杜若若抓狂地瞪她,“就算你不说,我也能问出来。你想看我笑话,做梦。” 此时房间里。 凤汐眠那银子没捞着,倒是被人钳得一身狼狈,浑身动弹不得。 她没想过,皇甫释离不按常理出来竟是离奇倒了这种地步,原本安静得像是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可之后竟直接出手把她绑在椅子上,还想以此来‘拷问’她。 皇甫释离已经摘了黑袍,整张脸和那袍子一样黑,眼神里久久酝酿着冰冷的杀气,是恨不得直接将凤汐眠掐死。 “锁魂灯,在哪?”他沉沉问她,字如冰钉。 凤汐眠坦然一笑,“锁魂灯在国师那里啊,你有本事,自己去抢啊。” 皇甫释离淡淡地盯着她,继续重复方才的问题,“锁魂灯在哪?” 凤汐眠不想再说废话,眼下凝神,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可好一会过去,他竟半点都不受蛊惑。倒是她自己,因醉心经用得过度,身子突然乏得厉害。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来是她太着急了,醉心经刚升至满层,确不适宜频繁使用。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你的醉心经,在我这里没用。”皇甫释离淡淡道,瞧着她面色苍白,眉心隐隐地皱了一下。 醉心经是一种极其邪门的功力,它能掌控世间万物,唯独一种人。 那就是阎魂宫守护的血脉灵异血脉。 凤汐眠平静的眸子徒然裂出一丝惊讶,“你是,灵异血脉?” 皇甫释离没有摇头,那便是真的了。 这个消息如雷劈耳,凤汐眠心跳如鼓。 这些倒不是木清澜告诉她的,前些日子路严搬了一箱子的书进她房间,让她得空的时候翻来看看。那些书籍都是关乎阎魂宫,这些也是从书中看来的。 灵异血脉出自几百年前的古国王朝的皇室,这种血脉很独特,它能解万毒,能御万魂,一双黄魄色的眸能比得过修炼七层醉心经的功力。 唯一不足的,是这种血脉很难苏醒。 古国皇室中,能将身体内的这种血脉唤醒之人少之又少,而在成年唤醒者更是百年难遇。七百年前,就因皇室中没有一人能唤醒这种血脉,以至国王统领的天下不受人臣服,不久有人不服统治而选择兵乱,最终斩灭了这个建立时间久远的古国。 自后,天下战乱,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想走上古城称帝,做这天下的王。可这天下的王又岂是这般容易,为了那至尊的天下王者的位置,战乱成灾,血流成河。最后那座古城被一场大火彻底给烧了,那些人的美梦随之毁为一旦,有的选择自杀,有的颓靡被别人杀死,还有一些带领自己的军队另寻一处自立为王。 经过这数百年的变迁,这才有了今日四国鼎立的局面。 作为古国皇室的守护者阎魂宫,是在古国覆灭后开始隐没的。 这些年阎魂宫一直在寻找灵异血脉,曾有几任的阎魂主因操之过急被人发现了身份,却还是无果而终。而在那之后,不少君王都想要寻得这个隐秘的力量,试图将阎魂宫挖为己用,谋求统一天下的野心,也是由此,阎魂宫再遭重创,阎魂宫子弟处处被人追杀,死伤无数。前一任的阎魂主也就是木清澜,她为保留阎魂宫最后的力量,决定让阎魂宫所有子弟进入休眠状态,以等出灵异血脉觉醒的那一刻。 没想到灵异血脉,今日竟出现了。 凤汐眠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本以为留下一纸和离书便能和皇甫释离彻底撇开关系了,未曾想他就是那个拥有灵异血脉之人,而她,稀里糊涂地当了阎魂宫的阎魂主,今生今世势要守护他,唯他是尊。 “除了灵异血脉,你还知道什么。”凤汐眠平淡地问, 皇甫释离神情微顿,声音沙哑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凤汐眠笑了笑,不知苦涩,“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甫释离没有回答她,给他答案的是突然出现的白南虎,它这回没有同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跳到凤汐眠的怀抱,反倒是乖乖地站立在皇甫释离的肩膀,依旧叫得亲昵可爱,不过却是对着皇甫释离。 它已经被驯服了,被他脚下的那个男人驯服。 凤汐眠了然一笑,“所以,当初你便是因此才故意放我离开?” 皇甫释离对她的自嘲不甚满意,嘴角微微抿成一条线,“那个时候我还不……” “王爷打算怎么做呢?”凤汐眠淡淡地打断他,“锁魂灯的确不在我这里,您就是一直绑着我,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主子,心中来报,他已经进天都城了。”门突然被打开,路严一脸肃整地走进来,却看到凤汐眠被人绑在椅子上的画面,顿生警惕,后有杀气直扑而来,皇甫释离一个侧身,轻易躲开她的攻击。 “路严,行了。过来先帮我解开绳子。”凤汐眠淡道。 闻言,路严看了看那人,一步一步地往凤汐眠那边挪动,几步后发现他并没有动手阻止的意思,忙过去帮凤汐眠拆了绳子。 得了自由,凤汐眠略略舒展身子,继续无视皇甫释离,扫了路严一眼,“宇文谦呢?” “他,不是去见甘竹了吗?”路严说完,语气微顿,“主子,并非我不放心他,只是他的身份实在特殊。”所以她不得不派人暗中监视。 方才她把酒端过来之前宇文谦曾叫住过她,说她拿的酒没盖好,愣是又换了两瓶。这酒有什么问题她不知晓,但想和凤汐眠的计划必然脱不了干系,由是他出门的时候,路严也派人跟了去。 对此凤汐眠并未表现丝毫的责怪,只是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间。 路严本来也想跟在后面走的,后知后觉极其房间里还有一个穿袍戴帽之人,只是她再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觉身旁一股强风袭过,而房间里已经没了那个人的影子。 她总觉着那个人和凤汐眠的关系不简单,甚至是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老路,原来你在这啊。”杜若若风尘仆仆地跑到路严面前,扶着她的肩膀轻微喘气,迫不及待地问,“老路,你知不知道第二个在主子房间里的男子是谁啊?” 老路严肃地拍掉她的手,“你又想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再说,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有点好奇吧。”杜若若笑得花枝招展,费力讨好。 然路严还是不吃这套,“行了,你别再我面前耍嘴皮子瞎晃悠了,国师已经进城,这几日怕是有一场不好打的战。你速速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要打起十分的警惕,不管何事,只要收到主子的传召,都得刻不容缓地执行,万死不辞。” “这么快?”提到正经事杜若若也瞬时恢复正经,“好,我现在就去。” 凤汐眠从密道走回后院之时,宇文谦也刚才从后门回来,他直接朝凤汐眠走来,“凤汐眠,你猜得真准。你说他快到了还真是……”他看着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皇甫释离,眼神闪过疑惑,但嗅到熟悉的气息,一并迎来的还有腾腾杀气。 皇甫释离直接挥掌过来,不由分说地朝宇文谦出手,宇文谦自知招架不住,只能步步后退闪躲,纵然如此,他还是受了皇甫释离两掌。 彼时他被打得连连后退,胸腔里闷了一口血,死死不让它吐出口,太丢人。 “凤汐眠,他是你招来了,你不管管?”宇文谦喊道,生怕凤汐眠直接回屋似的。 可凤汐眠还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回房还关了门。 她这一潇洒撒手,皇甫释离那厮打得就更起劲儿了。 宇文谦被打得无力还手,牙齿上下交织咯吱,“皇甫释离,我妹妹嫁给你没几日就出事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好,恶人先起刀了。” 皇甫释离动作微滞,到底还是收了手。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宇文谦却抓准了这个时机想出手报复回来,哪料他刚要送他一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小东西,刷的就往他脸上扑,他为了护住脸不得不收手后退。然手臂还是被抓了一道长长的伤痕,他怒目转睛,竟是白南虎。 “你这个小肥仔,墙头草啊你。不知道我是你家主子的朋友,在这里跟我横什么气?”宇文谦怒它。 白南虎立即龇牙咧嘴,全身炸毛,前爪蠢蠢欲动。 它这一怒,皇甫释离的心情似是便好了不少,淡淡抛下几字“想去就去吧。”,继大摇大摆地进了与凤汐眠相隔的房间。 他记得宇文谦方才原本是想走进这个房间的。 思及至此,皇甫释离忽而又转身对白南虎道,“有火一定要发出来,这样吃的东西能多些。” 宇文谦“……” 有了他这句话,那天杀的的白南虎竟真的炸毛跳过来了,直接在他手臂上又咬一口,鲜血乍现,疼得他咬牙切齿。 房间里面的凤汐眠实在看不下去,只能出手帮他。可皇甫释离又看准了她心软的性子,在她出手之时亦出手,她施在白南虎的力被他轻易地弹了回去。 眼看白南虎又要在宇文谦的肩膀咬一口,凤汐眠忍无可忍,直接跳出来亲手去擒那白南虎。白南虎毕竟还念主仆情分,龇牙咧嘴地转头看到扭它脖子的是凤汐眠,随即就收敛了凶神恶煞的气息,长毛逐渐柔顺回来,隔空瞪了瞪四脚,也不敢反抗,只能无辜地看着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可以伤宇文谦,却不会动凤汐眠分毫,此事只能作罢。 “凤汐眠,你若是再晚一步出来,我这看真的要去见阎王了。”得了便宜之余,宇文谦还不忘卖乖,“话说,这个小肥仔真的弃明投暗了?” 凤汐眠淡淡扫他一眼,眼神中‘活该’二字浑然生成,复松手让那小东西跑回皇甫释离那边去,“皇甫释离,你若是有怒气,可以继续冲我来。不必迁怒无辜,你想肆意妄为可以,但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 “跟我回去。”皇甫释离说得漫不经心,“我只有这个要求。” 凤汐眠却觉得可笑,“回去么?可王爷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皇甫释离的妻子。” “和离书我已经撕了。我说你是,你就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宇文谦轻哼,默默地和白南虎嗤之以鼻。 凤汐眠英气的眉缓缓皱起,她记得留下和离书的同时也给圣上皇甫卓玉呈了一封信,但从现在皇甫释离的语气里来看,和离之事似乎真的没成。 也难怪冰岐国和闫亚国还能交好如初。 原本她想着,如果天狸国和闫亚国的联姻不能阻止国师的阴谋,那她便断了冰岐国一个援手,也能让国师有所顾忌,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谈判天狸国还能占据大半的优势。 可现今宇文清身故,天狸国没了后方援助,单靠己国之力,就算有这三个月的时间恢复休整,经过这次内乱之后也很难积蓄力量和国师的强兵对峙。如若这次不能重击国师,未来不久还是要面临一场战乱。 “我不会回去。”凤汐眠道,语气坚决,“皇甫释离,你可以继续你那些幼稚的举动,但我不会妥协。我不想做的事,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绝不屈服。除非,你杀了我,将我的尸体带回去。” 这几个字听得宇文谦心惊肉跳的,突然就意识到他们这次的矛盾不简单,忙帮忙打趣,“什么死不死的,大战之际,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但凤汐眠并非在开玩笑,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是认真的。 皇甫释离心中虽有愠气,可他更了解凤汐眠,也知她说到做到,最后什么也没说,走回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宇文谦原本还想说那是他的房间,可想想又把嘴闭上,“凤汐眠,你没事吧?” 凤汐眠淡淡摇头,“今日你在我房间里窝一宿吧。” “……啊?”宇文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房间的那个门忽然再次被打开,他才恍然大悟,默默为她竖起大拇指。正要走回房间,他忽而猛地刹住脚。 不对,不对不对。 皇甫释离住在这里,他为何要找死和他住一个屋? 复默默掉头走回来,“那个,我还有点事想找你商量。甘竹,他已经彻底信任我们了,你看什么时候让路严去和他接洽?” 凤汐眠想了想,道,“国师已经进诚,她应该先下去准备了。今晚我会让她派人与他联系。” 宇文谦哦地一声,“这就好,这就好。” “嗯。”凤汐眠觉着他也没什么问题了,正要回房,宇文谦却突然又跳到她前面来,“国师已经来了,我们,不商量商量怎么对付他?” 凤汐眠奇怪地睨他一眼,“怎么对付他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他这厮是忘了她和国师同属冰岐国了么? 宇文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着刚才的那个问题实在欠揍又显得低智商,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的。 可他实在不想她这么快就回房,她若是走了,那他就只能被某人任意宰割的份了。 不,是某人和某肥仔一起宰割。 “那个,对了,你有没有看见若若?”宇文谦没话找话。 凤汐眠这回是看明白了,只是看明白也不是事,路严不在,她还真帮不了他。 这后院阎魂宫极为隐秘之地,到处设置着机关,平日里除了他们各自的房间,其余就是空房都不能随便进。有一回路严倒是想带她逛逛后院四处,只是她不感兴趣,也未想过会有今日这等局面,所以当时是拒绝了。 “你真要找她?”沉默片刻的凤汐眠突然问。 宇文谦当即回答,“那还有假?”许是怕凤汐眠不相信,又滔滔不绝地编了好多个借口,“虽然若若平时的嘴巴是毒了一些,说话也不经大脑,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脸皮薄。今日我不小心和她吵了几句,有几句话说得过分了,想找到她当面说声抱歉,是为君子之道嘛。” 凤汐眠点点头,“那你便去吧。” “嗯?”宇文谦见她突然望着一处方向,他下意识地也看过去,这一看,委实不得了,真恨不得方才没转这个头,可已经迟了。 “好,好巧。”宇文谦僵硬地打着招呼。 “不巧,我是听到你提我的名字才停下来的。”杜若若一步一步走过来,盛气凌人,“你说我嘴巴毒?” 宇文谦一步一步后退,摇头,“口误,口误。” 杜若若满意地点头,继续向前,“你说我说话不经大脑?” 宇文谦被逼着连连后退,脸上的表情越加虔诚起来,“这是率真,坦率,是乃夸赞之言。” “哦?”杜若若好看的眉毛轻挑,却道,“那你打算怎么向我道歉?” “……啊?” “嗯?”杜若若下巴再次扬高。 宇文谦一脸赔笑,心情复杂。欲向凤汐眠求助,可那里哪还有凤汐眠的影子,反倒是那关门的声音干脆利落毫不犹豫,没良心。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别笑了,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很难看?”杜若若满眼嫌弃,视线又在他怔怔的表情上停留,“怎么着,你不会是想色诱吧?那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宇文谦被说得嘴角抽搐,“你说话就不能积点口德?”什么女人。 “我这是率真,你刚刚还夸了我的。”杜若若理直气壮地反击他。 宇文谦再次无言语对。 杜若若见他沉默,也稍稍收敛气势,“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向我道歉?” 宇文谦“……”还敢提道歉?他现在想揍她,揍她算不算道歉? 但想到房间的事,他还是软下脸色来,“请你出去搓一顿,你想吃什么点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以为我是头猪啊?”杜若若一脸不屑,“这个不合格。” 道歉还分合不合格的? 宇文谦狠下心来,继道,“那首饰呢?衣服呢?你想买什么,我都帮你付钱。” 杜若若连翻白眼,“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们阎魂宫的钱富可敌国,你那些小银小碎,我还真看不上。” 宇文谦险些没被鄙视成内伤,可他又不能发作,不仅不能发作,还得笑脸相迎,“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办到。” 这个倒是说到杜若若心坎里去了,可,“此话当真?” 宇文谦“君无戏言。” “你是君子吗?”杜若若这句反驳,实在是应激性反应。 没办法,和他争吵的次数太多了,一时也忘了现在是言和的场合。 “我要当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杜若若大言不惭道,“你可想好怎么帮我了?” 宇文谦被吓出咳嗽来,“最,最尊贵的女人?” 杜若若蹙眉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也不是,除了主子之外最尊贵的女人。” 宇文谦无声地笑了笑,“这,有点难度。”这难度何止是一点? “我不管,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就必须替我完成。”她一定要将飞柳给比下去,还得让她心服口服。 宇文谦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全身上下的装饰和举止,眼神无望,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次挖坑挖大了。 “你发什么愣,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是不能帮我达到这个效果,我定叫你好看。”杜若若又开始她的威胁之路。 宇文谦想着,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改造。” 天都城的夜市很热闹,因天都临水而建,这儿的姑娘几乎都是水灵可爱,柔和温婉。 当然,也总有一些例外的奇葩,就如他身边这位,名不其实的杜若若。 宇文谦哪里懂得改造之术,他以前在闫亚国混得就比乞丐好一些,除了和烈如倾接触过一段时间,其他女子连手都没摸过,对于女子的打扮着衣那更是一窍不通了。 今日他带她出街,一来是不想那那个冰条子一个屋睡,另来是好心泛滥,也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认清自己的样子,别再继续做白日梦。 “这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我都穿腻了,不喜欢。”杜若若在衣服店里挑了很久的衣服,每一件满意的。且她的态度又极其不好,偏偏碰到一个男人说话都变得温柔似水,可把人家旁边的妻子气得直瞪眼,拎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就往外面拖。 每每这时,杜若若就会哈哈大笑,“活该。” 宇文谦也看不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杜若若,你能不能收敛收敛你的那些……姿态,这里是衣服店不是你的春风楼。” 杜若若却反瞪他,“我乐意,你管得着?他要是个正经的男人,会经不住这种诱惑。这种男人以后迟早会始乱终弃,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也总比日后后悔来的强。” 宇文谦无语,“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就是这个理,你爱听不听,不想听就别问。”杜若若没好气瞪他。 这些话被人家店主听到了,可把人给得罪了,毕竟他是个男的,还不是一个正经的男人,“我说姑娘,你到底买不买,你要是不买还请快些出去,别阻碍我做生意。”说完还不满,直接去拿杜若若手里的衣服放回原位,还嫌弃般嘀咕道“穿着花枝招展,真是个狐狸媚子。” “你说谁狐狸媚子?”杜若若立刻就变脸了。 她生气的样子可谓气势跋扈,几个还在挑衣服的姑娘陆续放下衣服走了。 是被吓走了。 店主觉着她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忙低声下气地道歉,“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姑奶奶,你还是快点走吧,你将我的客人都吓着了,我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我看你这生意不做也罢。”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宇文谦突然开口,语气冷冷的,与生俱来的威严霸气。 相较于杜若若的飞扬跋扈,店主显然更惧怕这个,“客观,我,我不做你的生意了行不行,您高抬贵脚,请从我们店里离开吧。” 杜若若天生不是受欺负的主儿,这会更是火旺,“我来你们这里看衣服是你们的荣幸,你倒好,竟敢嫌弃本姑娘。” 她那敷衍的眼神,可不就是嫌弃? 杜若若气得想撩衣服揍人,宇文谦及时拉了她一把,她原本是要迁怒于他的,可听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她是生不出气儿来了。 “既然有客人的生意你不做,那你这家店也别再开下去了。”宇文谦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打包收拾,明日这个时候我若是还看见你在这里做生意,我不介意送你一程。不过到时候这里面的东西,可就不是你的了。” 宇文谦说完这些话就拉着杜若若离开了,那店家在后面直呸呸,“好生猖狂。我就是不关,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杜若若被他拉出来的这一路还算乖巧,可她乖巧的时候,让人看着更加奇怪。 宇文谦就是这么被她看出不自在的,后意识察觉自己拉着她的手,下一瞬忙松开。然他松开也没用,杜若若还是会主动地缠上来,继续笑着,“还别说,你方才说话的样子还挺霸气的。看不出来啊,平时被我欺负得跟个弱鸡似的,生气起来还能这般……威武。”她实在是很少夸人,能想到威武这个词已经很不容易了,而把人夸倒这种程度更是前所未有。 所以宇文谦非但不敢接受,他还以此觉得她不正常,更要掰开她的手,“满大街呢,你注意一点形象。” “怕什么,我一个姑娘家家的都不介意,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说着,她直接抱住他的胳膊走了。 宇文谦嘴角抽搐,“我是顾及你,女孩子的名节。” 杜若若潇洒地罢了罢手,“那就不必了,青楼女子,哪里还有名节可言。” 宇文谦下意识地接话,“你还知道自己是个青楼女子。” “你说什么?”杜若若危险地眯着眼睛。 宇文谦立马换上微笑,“青楼女子怎么了,青楼女子也会洁身自好。”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油嘴滑舌。”杜若若想着他方才帮她收拾了那个丑婆子,就不跟他计较了,转而问道,“现在我们去哪?” 这又将宇文谦给为难住了。 既然穿的不行,那就试试涂的。 可也不知是杜若若的气质不行,还是她给人家的印象太不好,先前在衣服店中,人家店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回头就抱了一大推红红绿绿的衣服出来给她挑,还说那和她的气质相匹。也就是她杜若若傻到家了才会这般精选细挑地忙活那么一阵子。 起初宇文谦只是想借此捉弄捉弄她,想着如果这样能抹灭她对自己过高认知也不错。却不曾想,杜若若根本就没发现这一层。 她这一身的机灵都用在了耍嘴皮子上了,空有一张会说话的嘴,也不知道脑瓜子是怎么长的。 如今这家胭脂店的老板给她推荐的胭脂粉连旁边的少女都嫌弃,偏偏她还乐呵呵地在脸上涂抹,对着那不到巴掌大的镜子左瞧右看,也不知哪里好看了,竟能让她满意地笑出来,还扭过头来问宇文谦,“你快看看,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这下子,一些围观的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宇文谦还未回答,旁边的人倒先笑了。 杜若若立刻哼过去,“笑什么笑,嫉妒我也不用这么明显的啊?” 宇文谦“……”谁给她的自信?谁? 那些人觉着连笑都听尴尬的,纷纷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生怕她再说出一些惊人的话,宇文谦忙将她手里的胭脂盒拿走,复从怀里拿出手帕帮她擦掉脸上那些不均匀的甚至是难看的胭脂粉。 宇文谦对女人的胭脂水粉一窍不通,却也能凭感觉看出适合与否,像杜若若这样一个反常的主儿,用奇葩来形容都不过分,她到底是怎么活过这些年的? 难不成脸皮也能越练越厚? 之前那不解风情的店主竟还敢凑过来问,“客观觉得怎么样?” 杜若若正沉浸在宇文谦温柔的擦拭之中,想也不想就点头,“还行。” 然后脸就被人用力擦了一下,“行什么行,换掉。” 宇文谦的脸色很不好,看向那店主的时候眼里还含着冰,“你是觉着我的女人好欺负?” 店家啊地一声,忙挥手,“怎么会,我是觉着……” “觉着她这样涂抹很好看?”语气又沉了几分。 店主被吓了吓,求助地看着杜若若,杜若若难得被人这样呵护,沉醉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其他。 “既然老板觉着这些不错,店主何不也试试?”宇文谦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不由分说地喊来寻木和寻阳,两人立即出现在店主面前,一副‘你不涂他们就帮她涂’的样子。 店主实在是有苦不能言,她就是觉着这个女人穿得太招摇,而这个男人对他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所以才想着欺负一下她。 她哪里料到他突然变脸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店主不得不将那暗红色的使用于老年的胭脂粉涂在自己的脸上,又因紧张,涂得比杜若若的还要不均匀,看起来不仅显老,好很是难看。 这会杜若若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啊你,给我挑这么难看的胭脂粉,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诶。注意形象。”宇文谦把她的手抓下来,“这些粗鲁的活儿,留给他们去做就好了。” 寻阳和寻木听着,觉得是有道理,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杜若若从了宇文谦的意思,站在一旁看好戏,看着那店主如何站在自家门口哭着张脸任人打量和观赏……那店主的模样本就不起眼,这会倒是起眼了,却是丑得令人一言难尽。那副丑样子,若是她杜若若,早不知躲进几层被窝里了。现在那店主不仅不能躲,还要被逼着让人看笑话,她一个姑娘家看着都难受。 辣眼睛,太辣眼睛。 换成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宇文谦,还是你有办法。”杜若若称赞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无地自容,悔不当初,是为上上之计。不过,我们这样是不是过分了一些?”那毕竟还是个姑娘,和她的年纪也不相上下,被人这样指指点点,以后在邻居街坊里势必抬不起脸。 “你还会心软?”宇文谦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明日的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杜若若轻哼,今日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对了,你方才说我抹那个不好看?”杜若若的语气突然又变得危险起来。 宇文谦还是无奈的表情,反问她,“你为何总喜欢穿这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杜若若脱口答他,“谈不上喜不喜欢,楼里面的姑娘都这么穿。反正那些臭男人不正喜欢这种货色。” “其实你不必这样子打扮自己,你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来,看起来兴许更加自然。”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对她最为印象深刻,她的装扮实在是太过奇葩。 “宇文谦,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杜若若突然认真地说,“以前,杨妈妈只会教我们如何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看起来妩媚一些,教我们怎样用眉色将那些臭男人迷倒。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其实是可以做自己的。但我们做这些的,又怎么能做自己呢?” 宇文谦微愣,头一回从她的语气中听出落寞,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打趣道,“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些其它颜色,花枝招展,也不一定非要这种红红绿绿的。” “你的意思是,我穿不起这种颜色?”其实杜若若也有这种自知之明的,但她偏偏就不服气,凭什么飞柳这样穿就好看,她穿就不好看,“别以为我夸了你几句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然后负气离开。 宇文谦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哪句话又惹怒了她。 “还有,我杜若若不是你的女人。”本已经消失不见了的杜若若突然冒出来丢出这句话。 只是为说这句话。 说完又消失了。 宇文谦“……”好像方才是说过这种话,不过那只是情急之需。早知道她这么介意,当时就说是他哥哥好了。 寻阳和寻木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宇文谦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寻阳寻思着问了一句,“公子,那若若姑娘呢?” 宇文谦没有回答,看起来还有些小失落。 寻阳和寻木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下暗藏舒心。 杜若若蛮横无理,心高气傲,寻阳和寻木都不希望宇文谦和这样的女子在一起的,况且今日宇文谦为了帮杜若若出头已经高调过度,如是因此引起呼延一党的注意,那他们之前放下来的警惕心势必要升回去了,得不偿失。 但他们向来又劝不住他,现在杜若若自己离开,自然是最好不过。 “公子,我们该回去了。”寻木提醒道。 “不回去了,随便找一个地方,能睡就行。”宇文谦道,转头去了相反方向。 原本寻木还想说这样不妥,担心会遇到太后的眼线,没想到他话还堵在喉咙,那些人就来拦他们了。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若拦住他们的只是太后的眼线到不足为惧,他们把杜若若抓来作要挟,寻阳和寻木的剑都还未拔出来,就听宇文谦一句“我答应同你们走一趟,但你们必须放了她。”他们也只能跟着主子一起妥协。 被人把刀架脖子的杜若若不解风情地翻了个白眼,“宇文谦你脑袋是不是石头做的,他们大费周章暗算我,又让我知道了你被他们抓走,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了我?” 于是乎,那把快要抽离她脖子的刀再次又给落下了。 宇文谦便是这样被无语到的,若非及时示意寻阳和寻木先逃,估计他们所有人都得落网。 寻阳和寻木在城里被追了许久,他们特意绕了很远的路,确定把尾巴甩了才回去给凤汐眠他们通报。 彼时路严恰好和甘竹见完面回来,计划已经准备就绪,今晚就要全方位推进。这个消息让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凤汐眠第一个开口,“计划照常。” 寻木却不同意,“可他们抓了公子,虽然目的我们还未知晓,但倘若我们的动作被他们查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那公子就会有危险了。” 路严对他的顶撞不甚满意,沉声道,“难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你家公子就不会有危险了?” “那还不是因为那个杜若若,如果不是她先落在那些人手里,我们公子也不会妥协。”寻阳也道。 凤汐眠冷冷掀目,“听你这意思,是要和我们算账的?” 寻木忙拉了拉寻阳胳膊,缓和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公子被抓,生死未卜,难免着急了些。还请凤公子原谅我们的冒犯之言。” “也请你们不要忘了,帮你们是我们主子的意思,若非是主子好心,我们不会冒着被世人发觉的危险频繁唤醒我们的信源。”路严语气肃穆地说道,“我们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只只是为了你们的四皇子。这天下的安定平和,也绝不可能因为你们四皇子一个人而再陷迷局。更别说,被抓进去的还有我们的人,我们比你们更希望把他们救出来。” 阎魂宫为了这次计划的确付出了很多,寻木和寻阳自惭形秽地说不出话来。 凤汐眠轻扫了路严一眼,“他们也是无心之言,不必当真。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寻阳和寻木缓缓起身,恭敬地鞠躬道,“凤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方才是我们失礼了,请接受我们的道歉。”说完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是得了凤汐眠的点头,这才起身离去。 “主子,你是不是猜出了他们的目的?”路严见她眉色忧忧,有些担心。 凤汐眠端茶抿了一口,“上回我给了他一个大礼,他这是给我的威胁。放心吧,既然是威胁,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现在担心的是若若。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国师又擅于心计,若是被他知晓阎魂宫的大部分势力都潜伏在天都,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凤皇一统天下的心思大概是绸缪了太久,锋芒一露,就再也刹不住手脚。 且如今江湖中野心勃勃者众,若是阎魂宫突然重现江湖,天下必然大乱。 阎魂宫沉眠了数十年,虽韬光养晦积蓄了不少力量,但这些绝对不够。世间人心险恶,这是最难阻挡的利剑和毒药,也是最能杀人于无形,乱世于不意。 许是最近的思虑太重,凤汐眠的失眠症又犯了,犯病的同时,她的记性也不大好,皇甫释离这么大的人物就住在隔壁,她竟然忘得如此彻底。凭他的功力,昨夜他们在房中商讨的计划,他必然是听进去了。 凤汐眠是担心他为了逼她就烦又故意给她制造麻烦,所以一想起他就迫不及待地赶来隔壁了。 天还没亮得彻底,凤汐眠在门口徘徊了有一会都没下手敲门,她本打算在那里站一会,是等天亮一些再敲门进去,但不久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皇甫释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刚醒的样子,脸色也有点不好,“还愣着做什么,进来。” 凤汐眠搓了搓手,却没走进去,“我找你只是……” “你若不进来,那就什么都别说。”他的语气很差,似是凤汐眠再迟疑,他就要把门关上了。 凤汐眠哪敢再犹豫。 “找我何事。”皇甫释离这黑沉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凤汐眠是来要债的。 凤汐眠兀自在案几旁坐下来,还未想好怎么说,对面又传来一句微怒,“一整晚都没睡?” “嗯?”凤汐眠略是一愣,下意识就摇头,“醒的早,不想再睡,所以想起来走走。” 这句话皇甫释离若是信才怪。 安静一会后,凤汐眠再次打破沉默,“我过来找你,事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着这个请求说出来的时候,皇甫释离的心情似乎没有那么糟糕和抵触,还温和地点了点头,“怎么帮。” 凤汐眠由此多了一些底气,直言道,“你能不能不要插手这件事?” “你说什么?”语气突然又夹寒带冰的,他死死盯着凤汐眠,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丝的否决之意,可是没有。“你是真想让我袖手旁观,还是担心我会破坏你的计划?” 凤汐眠斟酌一会,道“自然是,都有。” 皇甫释离冷冷一笑,“我若不同意呢?” 不同意?凤汐眠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这次来天都城是为了什么?”凤汐眠转而问道。 皇甫释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我说过,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什么都不管。” 凤汐眠陷入短暂的沉思。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和他有冲突,他若是想阻挠她的计划,这些事必然是成不了的。可她又决不会再同他回去。 彼此之间若是有了裂痕,纵然是掩饰得看不出痕迹,可那终究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再三思量,凤汐眠回他道,“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办完这件事,我就跟你回去。”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皇甫释离想也没想就拒绝她,“我也告诉你,你想留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当然,若是我心情不好,也许真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地事情也不一定。” 凤汐眠微微蹙眉,“皇甫释离,你知道我逃不了的。你是总有灵异血脉之人,而我是阎魂主,我注定了要守护你一生一世直至死去。你为何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那你可曾相信过我,哪怕一次?”皇甫释离反问,嘴角掀起一丝丝的自嘲,“你若是相信我,当初就不会走得如此决然。”甚至,迫不及待。 他落寞且轻微无助的样子,让凤汐眠慌了慌,几乎以为皇甫释离娶那宇文清也是一个计谋,所以她突然开口问他,“宇文清,她真的死了麽?”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可皇甫释离的回答是肯定的,“在你们离开的那一夜,就死了。” “怎么死的。” “中毒。”皇甫释离平静的面容缓缓溢出一丝愤怒,“确切地说,是流血过多而死。” 凤汐眠些许平静地看着外面的天际,那里似乎有轻微的亮光破晓而出,天亮了。 沉默须臾,她问,“她身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皇甫释离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能告诉她,他一直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能。 那样只会让她觉着她的所有动作都在他的眼皮子之下。所以他只能沉默。 他不回答,凤汐眠便换了一个问题,“她既然早遭到了毒害,你为何要将消息压下?”不然他们不会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两国联姻本就是大事,她死在离王府,本王自然要封锁消息以假乱真。”皇甫释离说得坦荡。 凤汐眠姑且是信了,若是换成她,未必不会和他作出同样的选择,而且他这么做,一方面也帮了她,至少让国师以为还有这方面的顾虑,她才得以实施那个计划。 “那杀害她的凶手,可找到了?”凤汐眠突然又严肃起来。 皇甫释离扫了她一眼,淡淡答道,“你猜的没错,此事确实和国师有关。” 凤汐眠沉默了。 若此时真和国师有关,那他上回那般痛快地答应她的要求必然有诈,还是他早就做好了先让天狸国内乱耗损大部分的力量,然后再举兵麾下,一举拿下天都城。 所以他才会自信地以为,三个月的时间,天狸国的兵力不可能恢复,更不可能以兵强马壮的冰岐国相抵。 若是如此,那便说明不管天狸国内乱最后是谁占上风,他攻打天狸国的决定都不会变。用战争的方式让天狸国彻底消失,是他最终的目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凤汐眠喃喃道,眉宇间显有舒展,迫不及待地要去找路严商讨计划。她是走到门口之时才记起这是皇甫释离的房间,而方才之举似是有些失态。 只是她转身想要道歉,皇甫释离却大度地先开口道,“你最好是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不要最后还要跑过来求我帮忙。” 凤汐眠无语,“不会有这么一天。只要王爷高抬贵手不要插足,我在这里感激不尽。”听着是不服输的口气。 “感激就不必了。事后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皇甫释离顿了顿,忽而极其认真起来,“你说过会同我一起回去的。眠儿,这是我最后信你的一次,莫要再辜负我。” 凤汐眠愣愣地站在原地,僵硬地扯了一个笑,看着他的眼睛问,“烈如倾,她还活着吗?” 皇甫释离蹙眉沉默。 凤汐眠再问,语气寡淡,“如果她还活着,你可还会对我说今日的这番话?” 可她还是得不到他的回答。 或许于她甚至于他而言,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宇文谦和杜若若被迷晕关进了一处私密的屋子。 等宇文谦清醒过来,天色已然大亮。 这间屋子不小,看这样式和形态,像是皇宫后院。宇文谦的手脚被人绑着,很难移动,只能慢慢挪到门口听一会外面的动静。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脚步声在外面传来,若隐若现。那脚步也时重时轻,不像是有内功的人走出来的。他背沿着房门缓缓向上搓了一个洞,继艰难地跳过来,还未来得及看清外面的情况,背后就被人用石子丢了一下。 宇文谦应激性地转身,就见杜若若一脸‘你做贼呢’的表情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别说话。”宇文谦低声提醒她,“先在那里坐着别动,如果你想快点离开这破地方的话。” 杜若若切了一声,“你醒了也不叫我,我还以为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跑了呢。” 宇文谦无奈地动了动嘴皮子,决定不出声,否则他真的会被她气死。 外面是一个干净的院落,在院落里打扫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宫女,也不知她们是不会说话还是耳朵听不见,彼此的交流都是通过手语传达的。宇文谦故意用力撞了一下大门,那些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听不见了。 且瞧着这作风,只有那唯我独尊疑心重重的呼延太后能做得出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杜若若生气地骂他,“你干什么,打草惊蛇啊你。” “……”宇文谦回头看她一眼,慢慢慢慢地跳回去坐下,语气很严肃地问她,“你真是阎魂宫的人?” 杜若若翻白眼,“如假包换。” “那你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宇文谦说这个都还算客气的了,结果还是免不了她在旁边叫嚣,最后干脆闭眼养神。 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快。 杜若若气得挪过去双脚一并踹过去,下巴高高扬起,“你再说一遍。” 宇文谦这回还真的重复了方才的话,她若继续踢,他就继续躲,反正两个人都不自在,她踢得也更费劲儿。 外面忽然传来一丝动静,两人默契一顿,忙各自各地坐好装晕。 进来的那个人是呼延芙,不过此时她的脸伤还未恢复,所以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也不会直接把人关紧兆宁宫,也省去她走远路的力气。 她脸上裹着纱布不宜见人,特意命人做了一顶轻纱风帽,如此既能挡一挡伤口,也不会太损颜面。只是她行动不便,旁边还得有人搀扶,走起来也比寻常时候慢了许多。 杜若若一个心急的忍不住眯着眼睛一条缝地看,结果眼睛还未睁得利索,就听到一道难听的声音传来,“把她先带出去。”继看到两个壮汉往她这边来,她想也不想就睁开眼睛,打算蹬脚踹他们。 可她这样哪里能使出多大的劲儿,没一会就让人横着给抬出去了。 宇文谦也这晕也便装不下去。 “老四,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呼延芙声音沙哑,是这几日发脾气喊成这样的。 不过她也只是在兆宁宫里会发发脾气,在外面面前,她还得装得得体大方温文娴雅,至今看清她真面目的没几个人,而宇文谦却刚好是其中的一个。 “太后想说什么,直接一点吧。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宇文谦冷冷道,看着她的目光里待着浓烈的仇恨。 但呼延芙却笑了,她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这样会显得她强权而他人弱小,能激起她内心的征服欲。 “如此也好,我正想要长话短说。”呼延芙道,在下人搬过来的凳子坐下,继看向宇文谦,“听闻你和凤汐眠的关系不错。凤汐眠,这个女人还有点手段,连那冷傲不驯的释离王都对她动过真情,甚至多次救她性命。”才说几句话,就有宫女奉茶过来,呼延芙喝了几口菜继续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对我没有威胁,之所以帮你抓过来只是想让那凤汐眠妥协。若是你能帮我劝服凤汐眠将那决明子引来天都城,我便会留你一条活路。” 宇文谦冷笑,“我若不同意呢?”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可由不得你。”呼延芙抿了一口茶,冷淡道,“你的时间不多,我给你三个时辰考虑。当然,若是能尽快那最好不过。若是一个时辰你没考虑好,我就断方才那姑娘的一根手指。两个时辰没想好,那便是一只手。若是三个时辰还不够你想,那我只能对她下杀令了。” “呼延芙,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你也下得去手?”宇文谦怒而。 呼延芙淡淡摇头,“还是这么容易冲动。果然是乡下养的小野种,上不了台面。”说完抬手,两位宫女立即恭敬上前扶住她,“你们两个听着,时间就从现在算起。期间不必来知会哀家,只需按哀家方才的意思照办便可。” 新来的门口守卫当应下。 宇文谦心中怆然,深深闭目平息胸口的波澜起伏,缓缓吐了口气,再睁眼已然恢复平静,在呼延芙走出门口前回道,“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呼延芙得意地笑了笑,“过两日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你若是能劝服她,等见了决明子,我自会放你离开。” “那刚才那位姑娘呢?”宇文谦冷硬道,“她必须和我关在一起,我需要亲自保证她的安全。” 呼延芙讥诮地笑了笑,“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好,那就成全你。” 杜若若再次被丢回来之时手脚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她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也帮宇文谦解开。 “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什么条件了?”杜若若不经意地问。 宇文谦挑眉,“我能答应什么?” “那他们会这么好心地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杜若若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我说宇文谦,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做出什么傻事啊,我是不会领情的。” 宇文谦一副嫌弃状,“你少在自己的脸上贴金,你掂量掂量自己,从上到下能值几斤几两?他们不过是提前对我们下药封住了我们的内力。” 杜若若试了试,果然如此。 可,这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就不知道撒个谎,昨天还说不会再欺负她一个女孩子了呢。 果然,男人都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话说,你真的是天狸国的四皇子啊?”杜若若突然用一副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瞧,“你若真的是天狸国的四皇子,怎么之前在天都城从未见过你?我们阎魂宫几乎知晓你们皇族所有人的底细,唯独对你却了解甚少。要不你跟我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憋得慌。” 宇文谦佯装睡觉,“你若是憋得慌就学学我,睡觉。省点力气。若是实在睡不着,我可以送你一掌。” 杜若若“……没良心的。我是因为谁才被绑进来的?” 宇文谦“……我又是因为谁才进来的?” 杜若若轻哼,“那是你自己自愿的。” 宇文谦睁眼瞪她,“小没良心。” “我哪小了?在我的家乡,本姑娘这个年纪都能当娘了。”杜若若很是不服气道。 宇文谦静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问,“你的家乡,是哪里?” “切。你都不和我说,我凭什么对你说。”杜若若负气靠着另一边的柱子睡觉。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宇文谦突然松口道,“我是被我父皇,亲自送出天都城的。我的母亲良妃,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她中了慢性毒药,为了不让这种毒药危及肚子里的孩子,恳求宫中的太医偷偷帮她催产。我是一个不足八个月生出来的孩子,能健康活下来,连太医都觉得是个奇迹。” 杜若若听得眉头紧皱,说话也温柔下来,“那你父亲,为什么要送你出城?” 宇文谦道,“为了活命。”为了让他免遭太后的毒手。 他出生那夜,天降大雨,雷声打得响亮。 就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宇文谦和徐阳徐将军的孩子互换了身份,他被徐阳连夜带出皇宫,借马车赶了七天七夜的路,在一处偏远而人口稀疏的山村住了下来。而徐阳的孩子……他的孩子留在皇宫不足一个月就死了。徐阳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并非是消息难取,只是徐阳不敢去查。 当时呼延一族势力强盛,朝中上下无一敢与之对抗。也因几年前边疆霍乱无利于王朝巩固,先主君力量薄弱无计可施,是呼延家族临危而立,出谋划策并主动提出率兵平反边疆内乱,是才让先主君巩固了在朝地位。所以呼延一族自认是天狸国的大功臣,所受待遇也应与常人不同,常常以此威逼先主君。 带兵平反边疆的呼延骁本是一朝将军,却不甘于将军之位,联合众位大臣自荐宰相之位,举朝上下也无人敢说不,因呼延骁手握重兵,先主君地位刚得巩固迫于无奈不得不从。一介武夫就这么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内文臣,实在滑稽。 有人倒是提过让呼延骁把将军之位让出来,是为替他分担职位也免于朝职失乱,合情合理无可厚非,连将军人选都列出来了。呼延骁当时脸色虽然不好,但没拒绝。却不想翌日,那几个备选之人不是主动退出参选,就是断了胳膊受了伤,呼延骁趁机推荐自家二字呼延厉,先前推举的几位官员竟也成了点头之列,先主君虽明呼延骁的威胁之意,却不得不点头。 不久,呼延骁还将唯一的女儿呼延芙送进宫中参与选秀,私下里疏通各路关系,让呼延芙一路顺畅登上了皇后之位。那呼延芙被呼延骁当成掌上明珠护着,从小就恃宠而骄,阴险善妒,在还是秀女时就已经蛮横矫行,在选秀宫里欺压御前秀女无数,更肆意践踏百灵生命,却无人敢训斥一二。而她当了皇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那些刚刚被封了号的妃子,不是被她当面欺凌得毫无招架之力,就是被设计陷害无辜致死,又有呼延一族在背后帮呼延芙消除证据找替死鬼,宫里的仵作和刑部都无计可施,呼延族在朝中已经可谓只手遮天,就连先主君都束手无策。 堂堂天狸王朝,后宫三千佳丽,所待时间超过两年的妃嫔却少之又少,而能成功生下孩子的更是寥寥无几。那些怀了孩子的妃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突然暴毙,孩子和大人一起被害。她们为了自保,纷纷找太医寻求绝子汤,以断呼延芙的猜忌。先主君已经设法保护那些怀孕的嫔妃,却没能留住几个,就算孩子健康生下来,也不见得就能平安成长。为担心呼延芙继续祸害皇族子嗣,先主君在宇文泰健康生下来之时就封了他的太子之位,并交由呼延芙抚养,让太子认她为母,她日后也能顺利登上太后之位。当时先主君和呼延芙的关系貌合神离,呼延芙也正需要一个保障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他的这个要求并无抵触。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只是呼延芙生性多疑,对宇文泰只有教养而无真情,多半是任之由之。但不管如何,宇文泰是保住性命了。 为恐呼延一族继续独大,先主君不得不暗自命人在呼延芙的饭菜中下药,此药无色无味,本能致人不孕,可那呼延芙还是怀了一个女儿宇文宁。因宇文宁在逆鳞中出生,身子比常人弱很多,五岁之时就被人诊出不治之症。呼延芙为了救活宇文宁找了很多方法,终找到了一种秘术,且唯有用同性亲缘换血之术方能救宇文宁。但这种法子只能暂时延长宇文清的性命,而且三月一次换血。 这也是天狸皇室中还有一个小公主的缘由。 小公主宇文清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宇文宁延续性命的。其实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公主宇文婷,只是她死去的时候才十岁,是给宇文宁换血时候失血过多而死的。呼延芙为担心换血之事被泄露,下令禁止任何人提这个四公主宇文婷的名字。也为杜绝重蹈覆辙,呼延芙对来之不易的血脉宇文清格外小心照顾,换血之时也让人注意掌握力度。因有宇文清的照拂,宇文宁的身体逐渐健朗起来,从三个月一次换血,到一年一次,甚至只需按时服药,都能维持正常生活。 “只是最后,清儿还是没能活下来。”宇文谦说这话的时候已然能做到平淡无它。一旦人的仇恨被逼到了极致,这种仇恨就会适时沉淀下来,让一个人学会忍耐和变得坚韧。 杜若若第一次看到宇文谦这个样子,心里还有些心疼的,“那,那你呢,你被带出宫后是谁照顾你?” 宇文谦黯淡的眸光微闪,“我和义父,在小山村里住了下来。五岁时候,他就开始教我习武,夜里还请来先生教我习字。他对我极其严厉,但不管多严厉,他都舍不得打我。反倒是我经常耍性子不肯读书写字,不肯习武练剑,他除了跟我讲大道理,也拿我没办法。直到有一日,我看到他一个人去了山上,就跪在一个连我膝盖都不到的坟前痛哭流泪,还说自己对不起圣恩,没能把我教好。那时我还小,根本不知道他嘴里的皇恩和誓言是什么,但琢磨着是自己太调皮把他气得如此伤心,自后也不敢太过胡闹。直到七岁,家中突然来了一批黑衣人……” 说到此,宇文谦的神色悲痛,眼底有些红,“虽然我们侥幸逃过一劫,可义父却因此被打成重伤。他马不停蹄地将我送出天狸边界,避开一路刺客的追捕和刺杀,临死前把我交给一个好心的夫妇。 那对夫妇是闫亚国的商人,我之后就跟他们去了天狸国。只是好景不长,那些人不知道如何得知我被那对夫妇收养的消息,竟派杀手杀到了家中,他们和他们的孩子都被杀死了,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被他们护在枯井下活了下来。我连他们的性命都还未来得及问清楚,也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他们却先因为我遭了别人的毒手。 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义父,还害死了这好心的一家子,直到长大后得知自己身份之时我才知晓,原来那些刺客都是呼延芙派出去的,不管是义父还是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那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成了我的替死鬼。 我记得那天烧了一场大火。我一个人在枯井里等了几天几夜,外面那场大火的颜色从血红逐渐变淡,变淡,再变淡,最后只剩下一缕缕浓烟。再后来,浓烟也没了。因为那一夜下了一场大雨,我险些被淹死在井里,这才不管不顾地大喊救命,也不知道喊了多久,真有人过来了。救下我的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大家都叫她徐妈,徐妈让我喊她娘,但我就是不喊。” “你是担心你也给她带来灾难是吗?”杜若若小声地问, 宇文谦点头,“我告诉她说,我是个灾星,她却说自己专门灭灾的,只有我们一起生活才会无灾无难。我争不过她,只能偷偷逃跑。但跑了几次都被她给找到了,还灵验了她说过的话,我就这么被忽悠着留下来了。我们在东城相依为命地生活下来,我用徐谦的名字,继续在那里生活。” “那,你是怎么又回到天都城的呢?又有谁能证明你的身份?”杜若若疑惑道。 宇文谦也想了想,神色淡然,“不清楚。听说有一个厉害的暗卫一直在保护着我,是接到了我父亲的指令才现身把我带回去。” “你不会,是怪人家没有出手救你的义父,还有收养你的那对夫妇吧?” 宇文谦闷哼,显而易见。 但回天都城的这几年,宇文谦多少也有些释怀了。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充满血腥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职责和使命,那个暗卫的使命是保护他,等待时机把他带回皇城认祖归宗。而他宇文谦的使命,是好好活着,日后辅助太子,亦或者担任太子。 “其实,据我所知,现在呼延一族的势力也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至少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杜若若故作轻松道,“我觉着你们的太子哥哥就很有勇气,登基不到三年就敢打压呼延一族,还敢当面和那什么老太婆对着干,看来你们韬光养晦做得不错嘛。” 宇文谦没再说话,似是睡着了。 杜若若叫了他几声没应,也不再自讨没趣。 但似是想起了什么,杜若若又忍不住想找人聊天了,既然喊不醒他,那她就过去推他。 宇文谦没想到她会突然对他动手动脚,当瞪眼警告她,“退后。” 杜若若嘻嘻笑了笑,“我突然想到一个很特别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宇文谦想了想,“你先退后。” 杜若若乖乖照做了,“这样还不行?” 宇文谦这才满意点头,又调整好位置做好,“你说。” 杜若若兴致一来,没忍住又往前挪了挪,彻底忽视宇文谦的黑脸,“我听说,那什么三公主宇文宁,和你们,不是一个血脉的。” 宇文谦愣了愣,一下子兴趣全无,“你这个消息不可靠。” “胡说,我们阎魂宫的消息是最可靠的好不好。”杜若若很不服气道,“你若不信,等出去后你和她验验血就知道了。不过我可事先告诉你,我虽然说宇文宁不是先主君的孩子,但那什么二公主和五公主,我没有说她们也不是。总之,你爱信不信。今日你对我说的,我保证不会对第二个人说。我发誓。” 宇文谦却因此陷入了沉静。 如若宇文宁不是父亲的孩子,那亲缘换血之术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宇文宁是那个人的孩子? 。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天都城落了一场雨。 雨不大,就是一直落不停,天空阴沉阴沉的,好似罩着一座山,随时都能压境而下。 木清澜赶到天都城时天才蒙蒙见亮,她乔转打扮成一位老头子,混入送酒的队伍才摆脱士兵的督查。她进城不久,那些跟了她一路的乔装杀手也找了进来,分散寻找她的行踪。 “老主子,这边。” 木清澜在如城前曾发过一个信号,当时路严就在外面,直接就守在城门口了,木清澜一出现她就认出来了。 几经波折,两人才回到隐秘的后院。 “柳儿,去打盆热水过来。”路严吩咐了一句,忙让木清澜进自己的屋,挑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过来,“老主子快先将湿衣服换下来吧。” 木清澜把衣服拿过来,走到屏风后面脱换,“去把小眠叫过来,我急事同她说。” “现在可能不行。”路严为难道,“主子在您进城之前就已经进宫了。” 木清澜动作微动,眉心微皱,“我不是说了一切等我回来了再做打算,你们怎么任由她如此胡来?” 路严当面露惭愧之色,“老主子,主子她有自己的想法,我等根本劝不住她。再说,我们也不敢拦啊。” “胡闹。”木清澜换好衣服走出来,又要拿剑出门,路严忙跟上去拦在前面,“老主子,你刚来,要不还是听我说几句再做决定吧。主子做事我们不敢拦,但她的计划我还是能知晓一二的。” 木清澜皱眉想了想,这才又重新走回来。 飞柳这会端来了热水,本是要端给木清澜热热手的,结果水盆都还未放下,木清澜就让她端回去了。路严见此,也知她是着急了,也不留飞柳下来泡茶,直接进入正题,“老主子,我可否先问一句,你怎么会被那些人盯上?” 木清澜摇头道,“我和凤皇一起过来的,半路遇袭,分开了。但抓我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要医治她那张脸罢。” 路严猜也知如此,却还是疑惑,“宫里传出消息,他们还打算把决明子引过来。老主子,我们要不要派人知会他一声?” “不用。有些事情,也该他知道了。”木清澜淡淡道。 路严便不再多说,转而说起凤汐眠的一系列计划。 凤汐眠进宫并不是秘密,因是同道,她还遇上了正要去给呼延芙请安的贝毅治。 两人倒没有过多的交流,不过是匆匆对上一眼,凤汐眠前面领头的宫女就已经回头警告她,她不得不与他们一般跪下,便是等他走远了方才能起身。 贝毅治停留的时间不长,因凤汐眠刚进兆宁宫,根本无需等候就被带进了殿内。 太后呼延芙就坐在屏风后面,她透过屏风细细打量着凤汐眠,凤汐眠站在那里坦坦荡荡,一脸从容,就是施礼也不过是微微颔首,旁边有宫女正要呵斥她不懂规矩,呼延芙先一步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王妃果然是有胆量,不愧是释离王的妻子。”呼延芙淡淡道。 她鲜少有佩服的人,但眼前这个,勉强能算。 凤汐眠今日是一身男子装扮,更不甚礼数,直接掀衣就在椅子上落座,“太后还是别说这么多废话了。万一让那个人等急了,兴许会怪罪你呢?” 呼延芙眉色微凌,“你怎么知道约你过来的不是哀家?” 凤汐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如果是太后您,我还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好生狂妄的丫头,”呼延芙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微勾,“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和你一样对我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倒更像看看那释离王为你着急的模样。” 这语气里隐藏深意,凤汐眠只是淡淡挑了一下眉毛,更有深意的视线在她旁边座位上轻轻扫过。 那里正坐着皇甫释离和小白南虎。 皇甫释离劝她不得,只能一步不离地跟在她左右,反正有白南虎在,他虽是都能隐身,走得是那个潇洒。 当初凤汐眠还是白南虎主子的时候,都还未尝过这样的待遇。 呼延芙喝了一点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做一次交易。只要你能帮我将决明子劝到天都城,我就命人暗中放了宇文谦。你该知道,宇文谦对我现在没有威胁,但他现在的性命还系在你身上。倘若那个人不满意于你的态度,他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 凤汐眠笑了笑,“宇文谦的生死与我有何干系?决明子来不来天都城又与我何关?太后高看我凤汐眠了,再说,太后就这么笃定,我会让他失望?” 呼延芙轻微皱眉,但还是把怒火忍了下来,“你还是不要这么早做决定,免得日后反悔了,是要丢释离王面子的。还是,等见了人,再是吧。” 与国师见面的地方在兆宁宫后院。 凤汐眠到的时候,国师已经在那里坐着等候了。 这次国师没有再戴面具,正慢慢品着桌面的茶水,远远看着,这个背影也和他有点像。 凤汐眠按捺住内心不安的跳动,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有我在。”低沉浑厚的声音。 凤汐眠的手被他牵着,温热的掌心似能传输力量,这让她安定不少。 但她还是挣脱了他的手掌,默声点了点头,继续朝亭子那边走去,就坐在国师对面。 “你来迟了。”国师缓缓道,将一杯茶推至她跟前。 凤汐眠僵硬地坐在那里,看着这张熟悉却又默声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很奇怪?”他嘴角含笑,却透着一股阴狠的冷,“做一个正常人的感觉真好。” “你是谁?”凤汐眠冷淡地问。 这是一张几乎和凤皇一模一样又比凤皇多了一条伤疤的脸,但她知道,他绝不会是凤皇。 “我是你皇叔,你父皇的孪生弟弟。”声音又极为隐忍和沙哑,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反感和憎恶,“我叫凤南旭,你父皇叫凤北鸣。他的名字应该很少有人提起了吧?” 只要有人提起凤南旭这三个字,他就会想到他凤北鸣。换成是他,也一样。 可惜啊,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凤北鸣的存在,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连憎恨的机会都没有。 见凤汐眠依旧在沉默,凤北鸣的嘴角硬生生地往两边轻扯,“怎么,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还有一个皇叔么?知道真相的感觉如何?可还想继续听下去?” 凤汐眠淡淡扬眉,“为何不呢?” “好。”凤北鸣抿了一口茶,“那就从你的身份说起吧。” 这话题转变的,凤汐眠真真想掰回去,可她不能,只能继续忍着。 “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凤汐眠,还是,烈如倾吧?”凤北鸣冷勾勾地看着她,沉声道,“亦或者,你可知晓凤南旭派你去和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其实真正将你推入火坑的,并非是我,而是你最敬重的父皇。”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凤北鸣给凤汐眠看了一张议和书。 里面大概陈述了当初闫亚国和冰岐国在西南一战的情况,当时冰岐国兵占上风,可两国和亲之事却是凤皇先提出来的,并指明了要将她凤汐眠嫁入释离王府中,作为条件,凤皇答应三年内冰岐国不会先起战争。下面还有凤皇的亲笔签字。 所以凤汐眠远嫁闫亚国,并非是战火难熄,也非是国家危难。 这一切,都不过是凤皇,凤南旭的计划。 凤汐眠的手指忍不住轻颤,淡淡张唇问,“父皇,他为何会这么做?” “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凤北鸣道,“你以为他要你接近释离王是为了什么?他和我一样,都是为了锁魂扥。你以为平时里宠溺你的凤皇,当真是为了你?你别傻了,他只是在疼他自己女儿的身体罢了。” 凤汐眠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久久都难以开口。她亦知道,有一双灼灼的目光正在看着她,同样想知道那个答案。 “那我,是烈如倾?”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凤北鸣淡淡点头,“现在凤南旭也已经到了天都城,他知道你手中有锁魂灯,自然不会放过你。凤汐眠,我和你的目的并不冲突,你想让天狸国免于战火,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把锁魂灯交给我,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凤汐眠淡然一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父皇用锁魂灯是为了救他女儿,那你呢?” “我自然是不会让他得逞。”凤北鸣的目光突然溢出浓浓的仇恨和猩红,“他想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让他得逞。他想让她的女儿回来,我非要毁了锁魂灯。他想借刺魂剑一统天下,我也不会让他如愿。就连整个冰岐国,我都会想办法夺过来,我要让他失去一切,让他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让他也尝尝被人唾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凤汐眠平静地问。 凤北鸣冷冷地笑了笑,复仰头大笑,悲痛和仇恨交织,让他那张带伤疤的脸变得格外狰狞和恐怖,他忽而指着自己的左边脸,“看见了吗?这条伤疤,是他亲手划上去的,为了不让他的皇位收到半点威胁。他把我关进黑牢里数十年,数十年的暗无天日,这种孤独的折磨,你能感受的到吗?不过上天也是公平的,他平生坏事做尽,报复都落在了她女儿身上。若非他女儿出事,他也不会有求于我,更不会把我放出来。你说,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又有什么样的词能表达我对他的仇恨呢?” 凤北鸣越发疯狂了。 越是在这个时候,凤汐眠越是要冷静,“既然你只是想要锁魂灯,那你为何要派人害了宇文清的性命?” “她让你和释离王的关系疏远,难道不该死么?”凤北鸣说得极其的理所应当,“我记得还有一把刺魂剑……” “锁魂灯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把宇文谦和杜若若给放了。只要能看到他们安然离开,我会告诉你锁魂灯的位置。”凤汐眠平静道。 凤北鸣摇头冷笑,目光阴寒,口气坚决,“你让人把它取过来,我要当面检验真假。检验过了,我放你们一起离开。” 凤汐眠微微皱眉,借着喝茶的空隙看向旁边的皇甫释离,他一直在盯着她看,这会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凤汐眠心下也斟酌片刻,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我答应你。但我还是要先确保他们的安全。” 凤北鸣一身幽冷的气息这才稍稍收敛,“待会会有人带你过去。” 其实凤汐眠知道宇文谦和杜若若暂时不会有事,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罢了,一个人待着,总免不了要面对皇甫释离。 虽然凤北鸣说的这一切听起来都合乎情理,但事实却太过滑稽和诡异。 她既是烈如倾,又怎么会借着凤汐眠的身体活下来? 既然真正的凤汐眠没有死,那她又去哪了? 人死,又怎么会复活? 种种谜团都还未解开,归咎起来太不可思议,也太难以令人置信。 居于此,凤汐眠在确保宇文谦无恙之后选择了留下来,领路之人做不了主,又同时跑去问了凤北鸣和呼延芙耗去不少时间,回来之时凤汐眠已经直接把锁劈开进去和宇文谦聊了起来。那人摔进来的那一刻还瞪圆了眼睛。 不过想来也是,凤汐眠都能把锁砸了,非但没有带人逃跑,竟还安之若怡的留下来聊天,能不让人奇怪? “主子,我总觉得有点冷,你们觉得麻?”杜若若突然抱着双臂道,还狐疑地扫了房间四周,“我总觉得还有一个人在。” 宇文谦翻了个白眼,“杜若若,你能不能不要自己吓自己。这大白天的。” 说完就遭了杜若若的一记冷瞪,“什么叫吓?我杜若若还从来没被吓过。开玩笑。” 凤汐眠兀自理了理衣服,直接把那个冷气息给忽视了。 “有人来了。”皇甫释离冷冷地提醒道。 凤汐眠这才看他一眼,示意宇文谦和杜若若准备热身唱戏。 “凤汐眠,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待在这里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进来瞎凑什么热闹?”宇文谦故作生气,“我们不小心被抓进来已经是丢了一层皮,这回倒好,还被成了他们威胁你的棋子,你到底还想让我们掉几层皮?” 杜若若忍着笑,也是一脸气愤,“我说宇文谦,你对汐眠发什么脾气?当初你答应的不还挺爽快的吗?这会人家来了,你还装什么装。就算你装得再真,那也改变不了你在那妖婆面前的怂气。” 宇文谦嘴角微抽,总觉得这丫头是故意借戏骂他的,“我怂气?我那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他们以你的性命相逼,我会向他们妥协?再说,我妥协那也是缓兵之计。谁知道还有一个更蠢的,直接自己走进来了。这下子好了,谁也出不去了。” 凤汐眠这会笑道,“你们倒是挺有演戏的天分。” 宇文谦和杜若若眨了眨眼睛,同时长长“啊”了一声。 “激将法用的不错。有点能耐。”凤汐眠沉道,“不过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设计我。既然你们这么有能耐,那就自己想法子出去。不过若是出不去,你们凑一对亡命鸳鸯倒也不错。届时我会找人给你们收尸。” 宇文谦“……”亡命鸳鸯? 杜若若“……”原来主子演起戏来,这么出神入化。方才差点就相信了。 外面偷听的那个人觉着差不多了,马不停蹄地就跑去前殿向呼延芙汇报。 偷听的小贼一走,杜若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笑就再也憋不住,一阵子下来,差点接不过气儿来。 宇文谦虽没她这么夸张,但那低头勾唇的样子和杜若若是一个意思,“凤汐眠,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功力,佩服,佩服。”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凤汐眠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眉色认真道,“方才我说的话是真的。” 杜若若和宇文谦便再一次齐齐地盯着她看。 凤汐眠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脸上轻轻略过,道,“你们看起来,的确像一对苦命鸳鸯。” “……”宇文谦和杜若若相互看了看,各自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跑出前殿汇报的小厮额头被砸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地被人抬出来。 方才他汇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呼延芙的脸伤换药,因呼延芙突然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听她开口一句“他们当真是这样说的?”后手指抖了抖把人弄疼了。 呼延芙嘶的一声叫,目光如刀地瞪了他一下,端起的茶杯却是扔向地上跪着的那个人,那个人以为是自己回答慢了,当忙不迭地点头,吓得嘴唇猛颤,“千真万确,一字不漏,半字不多,只字不差。” “拖出去杖毙,啰里啰嗦的弄得我头疼。”呼延芙冷冷命令。 于是那厮平白无故就犯了命灾。 “岂有此理,果然是野种,一点用处都没有,还装什么仁慈,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呼延芙愤愤喃喃,注意到头上那双手颤动得厉害,脸色更加不好,“动作麻利一点。”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那太医以为是呼延芙要他的性命,很干脆地就跪了下来,膝盖骨在地上砸得倍儿响。 呼延芙微微蹙眉,指尖轻轻落过耳朵,“先把药换了。” 太医这才换下一口气,忙上去把她的脸包扎好。 包扎完毕,他正要行礼告退,冷不防听到呼延芙开口,“去领杖吧,抗得过三十杖你就回去,抗不过,那就是命了。” 那太医当即面如死灰地呆立在那,直至有人过来拉他的时候,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柔软入泥,最后也是被人抬出去的。 呼延芙再次屈身后院之时,宇文谦等人正贴着对面的墙,似是在听什么话。 凤汐眠则安静地坐在另一边,似在睡觉。 三人的关系,果然不似传言中的那样融洽。 “那个男的也太猛了吧,这都多久了?不会是要把人家给玩死吧?”杜若若愤愤道。 宇文谦突然回过头来把她拉走,“少儿不宜,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杜若若翻了个白眼,“什么少儿不宜,那你刚才不是也听了吗?再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凭什么你可以听,我就不可以?”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宇文谦说得义正言辞,“女孩子就应该矜持一点,省得以后没人要。” 杜若若气得过去揍他,“你说谁没人要?就算没人要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男人都是一个模样,风流成性,渣得不能再渣。”说完还是不解气,瞪着宇文谦继续道,“你以为你能比国师好到哪里去?国师母女通吃,你那是男女通吃。” 宇文谦也炸毛了,“我什么时候男女通吃了?” “你若不是男女通吃,那寻阳和寻木为何护你护得像个小羔羊似的,你们要是没什么奸情,我才不信呢。”杜若若嗤之以鼻。 宇文谦实在无语了,“你就眼红吧你。我身边男女众多,你身边就一个空壳。” 接着两人便又吵起来了。 凤汐眠堵耳朵也堵不住,但见门外的人影已经没了,这才开口道,“人已经走了,不必再演了。” 话毕,杜若若立刻跳到她面前来,“主子,你给我评评理,被我摸过的男人数不尽数,他居然说我没人要。” 凤汐眠“……”这是,入戏太深? 然下一瞬,宇文谦也过来这边抱怨,“我说凤汐眠,你身边这些都是什么人?要我说,你还不如直接把她给逐出宫门算了,成天让让嚷的,跟个布谷鸟似的。” 杜若若大怒,“你说谁像布谷鸟?” 宇文谦也怒,“我说你像布谷鸟。” “宇文谦,你个人渣,你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杜若若说着说着就要动手。 凤汐眠想过去劝劝,却突然被人拉住,“这是他们的事。我们来聊聊我们的。” 凤汐眠费力挣脱,“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聊的。”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但现在有答案了。”皇甫释离说道,手再次伸过去,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她的手,“我相信你也会有这种感觉。” 凤汐眠却笑了笑,静淡的眸无一丝波澜,“你可知,我若是烈如倾,我会如何做?” 皇甫释离眸色微变。 凤汐眠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继续道,“我会彻查六年前的烈家被人构陷的真相。” 皇甫释离平静的脸忽而变得沉重,眸色复杂而忧伤,终究还是缓缓地松开了她。 呼延芙没有立即去凤北鸣所住的宫殿捉奸,而是等到了夜里,他们经常相好的时间点去的。 可她赶到之时,下人告知凤北鸣有事出去了。 呼延芙听了倒不似以前那样生气,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忽然记起来,凤北鸣刚到皇宫的时候曾找过她,不过她顾及脸上的伤口,担心会吓到他这才拒绝相见,他这个点儿没等她,倒也合乎常理。 呼延芙本要打道回府,却见四周下人寥寥无几,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里怎么如此安静?” 下人回道,“国师大人说喜欢安静,撤掉了很多下人,也让剩下的都在外院伺候。” “那你们便更要勤快些,照顾好国师。”呼延芙平静道,袖子下的手却轻轻握成一团。 这么明显的细节,她竟从未发现过。 之前给凤北鸣安排房间她特意挑了最近的地方,也没发现两边的后院竟然相对而立,而且只是隔了一道墙。 可就是这么近的地方,他竟也…… 当晚,呼延芙又传召呼延厉带着宇文宁进了兆宁宫。 虽然宇文宁穿着得体,但经呼延芙的仔细端详,还是看出了不对经。 “贱人,你这个下贱胚子。”呼延芙突然就忍不住上去扇了宇文宁一巴掌,“哀家生你养你不容易,甚至为了医好你身上的顽疾付出了多少,你竟然,竟然是这般回报哀家的?” 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宇文宁直接就被打倒在地了。她捂着红肿的脸,却笑了起来。 呼延芙气得哆嗦,又要抬脚踹过去,被突然闯进来的呼延厉给制止了,“太后,这是宁儿,你的亲生女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哀家没有这样的女儿。”呼延芙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眼底绝望和沉痛频繁交换,“你,你问问她,你问问她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呼延厉边拉住呼延芙,便劝宇文宁道,“宁儿,你是不是又惹你母后不开心了,快起来跟她道个歉。上一回你贪玩下药害了你母后,她都能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你可不许再这样胡闹下去了。” 宇文宁却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胡闹?我可不是在胡闹,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不,我应该换一种能直接把人毒死的药,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宇文宁的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呼延芙给激怒了。 “宁儿,你在胡说什么?”呼延厉想把她叫醒,可这边呼延芙已经挣脱了他,跌跑过去掐住宇文宁的脖子,“你这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当初哀家就不该留你在这个世上,你这个祸害……” 宇文宁也没有反抗,任由她掐着,缓缓地把眼睛闭上,眼泪却止不住地留。 最后呼延芙还是松开了手,并非是有呼延厉的拉扯,而是宇文宁的眼泪。 她的女儿是什么样子,她应该是最清楚的。可她不愿相信,自己爱了这么久,甚至打算托付终身的男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 “哥哥,你先出去吧。”呼延芙道,声音虽有些无力,但已经是平静了。 呼延厉略有迟疑,将宇文宁扶起来,又倒水给她缓了一口气,这才道,“太后,你们毕竟是亲母女,血浓于水。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不要动则就伤及性命。” 呼延芙难得点头,“你先出去。” 呼延厉出去后,两人沉默了有好一会。 还是呼延芙先开了口,“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宁只是表情木讷地看着地面,沉默不言。 呼延芙再问,“你给哀家下的药,是谁指使你的?” 宇文宁静淡的眸光不似察觉地闪了一下,语气平平如傀儡,“没有谁指使我,我就是想这么做。” “你可以现在不说。但你舅父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届时若是被他查出来的,哀家不但不会放过他,我还会将他碎尸万段。”呼延芙清寒切齿,双目似有一团火在逐渐升腾,须臾又缓缓覆灭,和声道,“不过,你若是能现在说出来,哀家可以留他全尸。” “我说了,这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不关任何人的事。我就是想杀你,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宇文宁瞪圆眼睛,几乎是吼出来的。 若非她现在没有力气,她甚至可以现在就拿到杀了她。 呼延芙对突然变得如此疯狂的女儿感到气愤之余,还有一些心痛,“哀家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给你吃了什么离魂药,你竟护他至此?”顿了顿,她忽然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他是谁?” 宇文宁黯淡的眸闪过一袭滑稽的笑,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呼延芙,讥诮地勾着唇,“他就是我的心上人,母后能拿他怎么办呢?你知道他这几日他夜夜都在折腾我,折腾我的时候又在说什么母后想知道吗?若是想,我可以告诉你,只是母后你敢听吗?” “混账。”呼延芙冷喝,胸口的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双手紧紧地蜷握成拳,下一瞬直接将桌面所有的东西都摔在地上。 呼延厉在外面听到声响冲进来,一眼就看到房间里的狼藉,但见两人都没受伤,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太后,有什么话坐下来……”他的话还没说完,呼延芙突然失去理智地冲过来拔了他的佩刀,刻不容缓地狠狠刺向宇文宁的肩膀,“你这个小贱人,狼心狗肺的东西,哀家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太后,你疯了。”呼延厉大喊,顾不得臣子的身份,忙上去把她拉开。哪料她的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他这一拉,那把剑也从宇文宁的肩膀里拔了出来,那血流得更快了。 呼延厉当捂住宇文宁的伤口,点了她的血脉,正想抱她出去包扎,宇文宁却死死地将他推开,“我不要你管。你们呼延族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要你假惺惺的,滚开。” 她叫得撕心裂肺,又用了里,肩膀出的血流得比方才还要凶猛,可她却不管不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呼延芙,“母后,我最后叫你一声,母后。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你枉顾他人性命,肆意滥杀无辜,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你都不肯放过;我恨你为人刻薄,野心勃勃。所有人在你手里皆是一枚棋子,你容不得他们反你逆你,你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按照你的心思来坐,恨不得把他们都变成一个一个的木偶,一个无情无义唯对你马首是瞻的木偶。连我,都不过是你用来留住那个男人的一颗棋子。我更恨你,你杀死了父君。不,不对。”宇文宁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全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却又突然笑得苍凉,“不对,不是你杀死的父君。你是将他丢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你用铁链锁着他,用铁钉子打在他身上,每天一个钉子,打了七七四十九钉,他是失血过多,才死的。你怎么会是杀手呢?你是恶魔,是恶魔,是一个人间地狱的主宰。” 呼延芙冷冷皱眉,如刀的目光盯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还需要知道吗?你去外面问问,谁提及你呼延芙的名号不是瑟瑟发抖就是满脸惊恐?你这一生做的坏事,怕是下半辈子都数不清了吧?”宇文宁冷冷一笑,“不过你不觉得可笑么?你爱的男人,他竟然对我说爱我?母后觉着这不是报应嗤……” 呼延芙再次抢了呼延厉的刀,这回直接插到宇文宁的胸口。 “太后,你……”呼延厉生怕她把刀拔出来,当迅速地掰开她的手,扶住缓缓下滑的宇文宁,眉宇沉痛,“宁儿,宁儿你怎么样,别担心,舅父现在就待你去医治,你不会有事的……” “不,不要,”宇文宁按住他的手,虚弱却笑道“舅父,你知道吗?从小,他们都不敢靠近我,,说,说我是恶魔,是踩着人家的血长大的。我之前,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不要哭,不要哭。”可上边的眼泪还是不停地落在她的脸上,她艰难地扯开笑容,一抹灿烂的笑,“我这是,可以解脱了。所以舅父,你不要替我难过。这是我的,我的选择。整个呼延家族,只有你,舅父,只有你是好人。我希望,你可以,可以继续当个好人。好不好?” 呼延厉含泪点头,“好,好。舅父答应你,乖,先别说话了,有什么话以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宇文宁笑了笑,还想点头,可胸腔里突然闷出一大口血,那血染红了她的脖子衣服,她的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起来,她感觉抱着她的那双手很温暖,和小时候一样暖,“舅父,就是这双手从小一直呵护我长大。谢谢你,舅父。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不会生在皇家。舅父,我听说有一处世外桃源,那里与世隔绝,每个人都很友好,我就在那里投胎,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呼延厉喃喃道。 宇文宁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呼延厉只能俯下身去听,生怕错过每一个字。 最后一个字说完,宇文宁缓缓地又笑了。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宇文宁的笑就像一个泡泡,随时可破。 呼延厉心疼地抱着她,生怕她突然就闭上了眼睛。 她的目光明明黯淡无神,却又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希望。 呼延厉知道,那是她一直憧憬的梦。她从小就憧憬的世外桃源,是从书里看到的。她曾经纠缠着呼延厉去寻找那片世外桃源,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如今她死了,就可以自己去找了。 宇文宁终究还是死了,呼延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久久不说话,表情也是木讷的。 而另一边呼延芙呆呆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手里、衣服,甚至脸上都还有宇文宁喷的血。 “哥哥,把她抱走吧。”呼延芙淡淡道,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往这边移过。 她不想看到这张脸,不想再看到。 “你可知道她方才为何会说这番话?”呼延厉忽然冷笑,刚毅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苍凉,“宁儿是这么乖的一个孩子,她突然变成这样,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 “不要说了,哀家不想听。”呼延芙喊道,久沉的目光竟会闪过慌乱和紧张,“来人,来人,把她给我带走,带走。” 可进来的人看到呼延厉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宇文宁,也不敢贸然上去抢人。 呼延厉抱着宇文宁,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须臾他缓缓站起来,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出去。” 那些人忙不迭地滚出去了。 “哥哥,你要做什么?”呼延芙猛喝道,因呼延厉正抱着宇文宁朝她走过来,“太后,她是你唯一的女儿,难道太后就不想最后再看看她的脸吗?” 呼延芙些许惊乱地从座位上逃开,“你把她抱走,哀家不想看到她。” “是不想,还是不敢?”呼延厉沉沉道。 “哥哥,你竟敢……” “我竟敢会反抗你?”呼延厉笑了笑,语气悲怆,“是啊,我一直以来都是唯你是从,还真的没有反抗过你。那就当时第一次吧。宁儿没有力气说完的话,让我来替她完成。” 呼延芙狠狠皱眉,从这边绕到了另一边,躲避他们的靠近,“哥哥,你把她抱走,你把她抱走。”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先主君的孩子。”呼延厉停下了脚步,脸色已经能恢复平静,不管不顾地说,“可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你。因为她觉得,其他人对你虽然敬畏,但他们都不敢靠近你,也不是真正地关心你,所以她想全心全意地去爱你,去温暖你,甚至试图去改变你。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她被那个人糟蹋了。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你说,宁儿她怎么受得了?” 呼延芙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笑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宁儿去勾引他,一定是她。” “宁儿给你下的那种毒,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她原本只是在你的脸上划一刀,是想暂时毁了你的容貌,想让你看清凤北鸣的真面目。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完成她的计划,再次被他糟蹋了。如果昨天我没有出去,亦或者回来的时候去看她一眼,他就没有机会把她抓走。宁儿也不至于被逼到这种地步。”呼延厉说道,语气苍凉而沉重,眼底晦涩难耐,“其实被关着的这几天,宁儿一直吃食不下,早前还大病了一场。是在她做噩梦的呓语中我才知晓了真相。我本是想找你坦白一切,让你不再受那人的蛊惑,可宁儿她死命地拉住了我。她说,那个人是你倾尽一生爱着的人,你是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话。这样去说只会让你更加愤怒。 事实如此,她比我看得还要通透。所以,我忍下来了。得知他来了天都城那天,宁儿还特意过来看着我,怕我突然提刀去给她报仇,我却因为不得解气,策马去了城外练武泄气。没想到回来就听到下人们说,宁儿不见了。你可知,我赶来的时候,宁儿被折磨成了什么样?” 当时宇文宁全身的衣服被撕裂成碎步,勉强能蔽体,可她浑身的伤痕臃肿,看着都能让人于心不忍。以前从不轻易哭的姑娘,突然就抱着她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一颤一颤的。 “可就算如此,宁儿还是恳求我不要直接来找你。她说她有办法让你醒悟过来。当时她说得那样真,那样自信,我以为她真的想到了什么万全之策。没想到这个傻丫头,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让你彻底看清一个人。”呼延厉涩涩地看着已经安然地永远睡去的宇文宁,语气苍凉,“她想让你亲手了结她,因为她早就没了求生的。但她不想让你知道她这般轻视自己的生命,只有你亲自动手,她才能安然离开。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在你和凤北鸣之间插入一道不可磨灭的石钉,就算不能摧毁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至少能让你心存芥蒂,不要彻底地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别说了,你别说了……”呼延芙轻颤地喊道,扶着桌子无力地坐下,表情慌乱,却无丝毫惋惜,“不要再说。” 呼延厉苦涩地扯了一下嘴唇,继续道,“这几日你杀了太医院这么多人,宁儿内心无比煎熬和愧疚,私下里偷偷地让人将他们的尸首安葬,还去宽慰了他们的家人。可那些人看见宁儿就像看见了瘟神一样,跪着求着哭着让她离开,连她一点好心的恩惠都不敢,甚至是不肯留下。宁儿回来后也痛苦了一场。太后,你应该不知道这些年宁儿私下里为你的罪行做了多少事吧?不过,你的眼线神通广大,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可这个丫头傻啊,她劝不住你,想替你赎罪,却从来没想过你需不需要。” 呼延厉说完,许是抱得累了,又换了一个姿势,不再去看呼延芙狠心的模样,淡淡道,“太后,以前你做什么,亦或者让我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无怨念地支持你保护你。可现在,请原谅我。这护国将军的位置,太后还是早点看好人选吧。这几日我就不过来了,等你挑好了人,我再过来交接工作。兵符我已经放在你的床头,你放心,我不会带走一兵一卒,不用顾虑我。我手底下的那些人,还比较忠诚,你可以让他们过来贴身保护你。你若是不放心,请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们一命。” “哥哥,哀家在你眼里,难道就真的如此不堪吗?”呼延芙痛心疾首道,“宁儿是哀家的孩子,是哀家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哀家岂能不爱她?而你,你是哀家唯一的哥哥,也是哀家现在唯一的亲人,你若是走了,哀家怎么办?” 呼延厉轻轻抿着唇,“太后,你身边还有很多被你逼得无路可退只能为你卖命效劳之人,不多我这一个。”说完,便抱着宇文宁离开了房间,离开兆宁宫。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初阳破晓而出,天已经亮了。 兆宁宫的戒备比往常森严,步兵就较寻常多了一倍,就连后院都增派了人手。 宇文谦在门边靠了一会,观察外面的情况,“半个时辰就轮守了三支军队,看来这兆宁宫,是要变天了。” 杜若若嗤之以鼻,叹道,“原来那老妖婆也挺好骗的嘛。她的智商这么不抗一击,竟然还能将你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是有多没用。” 宇文谦略略挑眉,纠正她的蔑视,“这叫攻于心计,你这么没脑子,自然看不出来。” 杜若若轻哼,“也不见你会用。不还是得我们主子出手。” 宇文谦耸耸肩,不和她一般计较。 昨日他们确实是故意演了一场戏,将呼延芙引过去看另一场戏的。可如此厚的墙壁怎能听到对面的声音,不过是呼延芙先入为主地自乱阵脚,这才被人骗了去罢,倘若她心里没鬼,自然会发现其中有端倪。 “凤汐眠,你不会是真的要将锁魂灯给他吧?”宇文谦突然问。 凤汐眠并没有直接否认,“他的身份暴露,就算仍能定如泰山,那也不过惊弓之鸟的假象。冰岐国还没有完全落入他的手中,如果我父皇也来了天都城,必然是来阻止他的,他需要找一个庇护的地方。这个时候不能把他逼急了。”一个被逼急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而这个地方,是天狸皇城,呼延芙?”宇文谦接了她的话,眉头微拧几分,“这么说,天都城还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虽然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猜想,但凤汐眠还是觉着有些不安,“或许吧。不过你应该相信甘竹的能力。今日已经是第三天,如若他能在今日之内完成计划,这场战争就打不起来。” 杜若若听得一脸茫然,“你们两个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不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继续的脚步,紧接着房门被打开,是林枝。 “主子,兆宁宫起乱了,你们快跟我来吧。”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里面的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宇文谦第一个走过去,“什么意思?那凤北鸣,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林枝点头,“听说昨天二公主被太后一剑刺死了。护国将军呼延厉将她的尸体抱出皇宫后不久,太后就冲去西殿大闹一场,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西殿所有的下人都被秘密处死,太后凌晨才回的正殿。她一回来就加强了宫内的防备,还派了一路人马出去。至于是去干什么的,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今日卯时,城外突然有大兵压境,想来那凤北鸣是早有预谋。” “难不成,他们闹翻了?”宇文谦想了想,又微微皱了眉头,“凤北鸣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卒?” 林枝轻轻摇头,“我们阎魂宫的大半势力都在天都城,至于其他地方的,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是不会轻易搜寻消息的。不过老主子已经来天都城了,她兴许会知道什么。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凤汐眠淡淡道,“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你带若若先出宫,她已经露过脸,不宜留下来。” 杜若若立即跳出来道,“我不。我要和主子同进同退。” “胡闹。”凤汐眠冷声训道,“你若不服从命令,日后便不要喊我主子。” “可我……” “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你放心吧,你主子不会有事的。”宇文谦难得当了一次和事老,“更何况,这皇宫里不只林枝一个阎魂宫的姑娘吧?这么多的眼目,你还担心什么?” 杜若若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那样子,看起来竟像是委屈。 便是等杜若若离开后院之时,凤汐眠这才提醒一句,“若若担心的,并非是我。” 宇文谦还愣愣地啊了一声,“不担心你难道还担心我啊?”这话一出,再对上凤汐眠若尤其是的眼神,他突然有点儿明白杜若若走之前看他最后一眼的含义了。 她在担心他。 可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天狸国此次不能逢凶化吉,他理当和国命共存亡。 林枝将杜若若送出皇宫再折回来之时,凤汐眠和宇文谦已经不在后院了,只看到凤汐眠留下来的一个标记。 鼓声响,大兵攻城。 因城内有人接应,冰岐国的士兵一路顺攻,用不到三个时辰就攻到了皇城外。 彼时,新君贝毅治和太后呼延芙正在大殿里头,座下还有许多来不及出宫而被困大殿的官员,他们有的在眺望外面的情况,频频叹息;有的着急得跺脚,嘴里喃喃;还有的,直接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无半点为官的尊严。更有一些地在大殿里四处逃窜,希望能找到一条出口可以逃出去。 唯有贝毅治和呼延芙还算冷静地端坐着。 “小治,临危不惧,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样子。”呼延芙道,看他的眼神轻含赞许和可惜。 今日她的脸伤没有包扎,其实被宇文宁划伤的地方早已经开始结疤,她不愿让凤北鸣看到这种狰狞的伤疤,所以才不愿让人拆下来。但今日她不得不拆,继续包着脸只会让她不方便,所以今日她蒙了一道面纱。 面纱倒也不能彻底将山口盖住,但在这种危难关头,一条伤疤又能算得了什么? 贝毅治依然镇定如山,对呼延芙还算尊敬,“既然儿子已经是这个国家的君王,理当和这个国家共存亡。只是苦了母亲,您真的不用在这里和我一起等死。母亲,你逃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下面当有官员附和,“是啊太后,我们这样下去真的只会是等死,不如我们就逃吧。在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呼延芙冷冷地笑了笑,“逃?逃到哪里去?哀家就是在这里等死,也不会让你们这群苟且偷生之辈继续存活。”若非身边没有刀,她早就下旨将这些窝囊废给砍了。 外面兵刃相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呼延芙忽然想起了什么,四处看了眼,“小治,凤汐眠呢?哀家不是让你把人带过来了吗?” 贝毅治忙道,“带过来了。”继示意旁边的公公,当有人将凤汐眠带了出来。 呼延芙冷眸在她清净的五官上轻轻一扫,目光忽而狠毒起来,“还有宇文谦呢?” 那公公却摇头,“方才就只有她一人在后殿,奴才没有看到其他人。” “混账,方才本君不是让你把人看牢的吗?”贝毅治怒道。 呼延芙微微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皇城这么大,敌军又遍布四面八方,他就是逃,也逃不了多远。就让那野小子自身自灭吧。”说着,缓缓起身朝凤汐眠走过去,眼神眯出一丝慈祥,“凤北鸣要的东西,是不是在你身上?” 凤汐眠不卑不亢地抬头,两目清明,澄澈明净,“太后问的,是锁魂灯?”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冰岐队包围了整个天都城,天都皇宫也被凤北鸣彻底掌控。 这是史上耗时最短的攻城之战,从起兵到进攻,最后全面攻破皇城,所用不超过六个时辰。 太阳朝西,余晖还灿。 凤北鸣缓步走进皇城,步履轻快又不失沉稳。 此时的皇城看起来并不狼狈,天狸国士兵懦弱,在城门被攻破之后就开始落荒而逃,冰岐国士兵还未挥刀厮杀,他们都已经能吓得屁股尿流的,哪里还需他们斩刀挥血? 倒是不失有顽固抵抗的,不过他们并非死于冰岐国士兵的战刀,而是那些想要投降却被逼着拿起刀,又不甘于送死的胆小鬼背叛刺死的。 清理这些人的尸首并不难,只需把人抬走,再擦一擦那血迹就成了。 除去那些血迹,皇城内还是静谧而安和,静卧璀璨余晖之下。 行至高阶之上,有几位公公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件黄色长袍走过来,先是对凤北鸣行了大礼,继谨小慎微地帮凤北鸣脱了黑袍,将黄色龙袍给换上去。 一切,都还在照计进行。 时下,所有士兵不论国界,都纷纷跪下来高喊“恭迎主君,主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排山倒海。 凤北鸣半边唇缓缓勾起,傲气张扬,极之致狠,“平身。” “叩谢主君。” 凤北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广袤的宫殿,这浩瀚之国,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中。须臾,他侧头对旁边的周革吩咐道,“去,封锁整个天都城,他们一个都不能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革当即上前领命,“属下遵命。” 当皇朝宫殿被打开,凤北鸣第一眼并非去看任何人,而是正前至上的至尊龙位。 可那里依旧坐着贝毅治。 这让他些许不悦。 “小治啊,你先下来。”呼延芙突然唤他,平静的双眸方才明明闪过一丝惊喜,这会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低声道,“小治,先保住性命,其它的,我们暂先不计较。” 贝毅治虽然不甚愿意,可他更不愿违背呼延芙的意思,最后还是缓缓起身,从那个位置走了下来。 殿内的其他人几乎都屏息以对,纷纷缩到墙角,但见士兵拔剑出来,又缓缓地回到指定的位置上去,瑟瑟发抖地围成一团,都恨不得埋进地底下去。 唯独凤汐眠依旧一身清爽,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倒酒品尝,动作优雅,丝毫不被干扰。她每喝一口酒,那些人就要咽下一口唾沫,还得倒吸一口气。 她的这一举动终于引起了凤北鸣的注意,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长袍忽然一挥,当有士兵上前将不相干人等给带了下去,连同贝毅治和呼延芙。 凤北鸣连龙椅都未上去坐一坐摸一摸,就转而朝她走去,“凤汐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告诉我,锁魂灯在哪?” 凤汐眠轻轻抬头,“皇叔,我不聪明。一点都不。” 凤北鸣笑了笑,在她对面盘腿而坐,“你想知道什么?” “皇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天都城,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叔是怎么做到的呢?”语气平淡,略带探究。 凤北鸣那双风潮云涌的眼波微様,嘴角抿出一条轻蔑的弧度,“你应该猜的出来,里应外合。” “好一个里应外合。”凤汐眠淡淡一笑,“可我怎么听闻,皇叔和太后闹翻了,怎么太后还愿意帮你?”也不等他回答,凤汐眠再次开口,“若没有太后帮你,你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掌控后宫呢?我看今日在这大殿上的,可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鼠辈,莫不是天狸王朝已经窝囊到了这种地步?” 凤北鸣倒了杯酒喝下,得意春风的笑跃然脸上,“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是向着我这边的。不过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女人……” “但她也是帮你夺得这天理王朝的女人。”凤汐眠很快地接了他的话,“这些年,你在天狸国和冰岐国之间来回往返,不断挑唆两国的关系,并利用这个女人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我看那些表面上忠诚于她的人,实际都已经归顺于你了吧。” 凤北鸣对此并无否认,脸上的盛然之色更浓。 凤汐眠低头抿了一口酒,道,“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皇叔是怎么再次让太后相信你的呢?”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凤北鸣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凤汐眠笑了笑,“皇叔都已经成为这天狸国的王了,还怕我一个人能扭转乾坤不成?既然皇叔不想说,那我不问便是。” 凤北鸣皱眉看她一会,一会还是放松了戒备,“天命数将尽,她想要继续保留太后之位。” “那皇叔会给她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凤汐眠答得很脆利落,“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人,留着是个祸害。皇叔定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借女人才能登上这至尊皇位。我猜的可对?” 凤北鸣冷冷一笑,“谦虚了。你这不是猜。” 凤汐眠亦笑,“我不过是替太后惋惜罢。她为你筹谋划策了这么久,得到的,却不过一个死局。可悲,可叹。”更何况,呼延芙要的,绝对不只是太后之位。 这并没有引起凤北鸣半点的情绪波动,反而看她的脸色越加冷沉,“说了这么多,该提正事了。” “正事?”凤汐眠挑眉轻笑,“是该说说正事了。皇叔难道一点都不察觉,皇宫城里太过安静了麽?亦或者,皇叔可曾发现宇文谦去了何处?” 不等凤北鸣反应过来,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宇文谦带着大批将士冲进来,随后而至的,是不久前传出已经逝世了的宇文泰。 而那些所谓的冰岐队此时却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凤北鸣轻握拳头,内心处隐有不对劲徒然升起,他下意识搜寻周革的人影,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国师是在找他么?”那人将周革的人头朝凤北鸣丢过去,一身威严凌冽。 冰岐国士兵这会才动身下跪,“太子殿下。” “皇兄……”凤汐眠只知离魂药与梦荆毒相克,未想过竟会如此有效。 修怀就站在凤岐渊旁边,见了凤汐眠也是一脸惊喜,“公主放心,太子的毒已经彻底解了。” 凤汐眠素净的脸上缓缓绽开温和地笑,一时忘乎处境,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然她未走几步就被凤北鸣从后面吸了过来,他狠狠掐住凤汐眠的脖子,“锁魂灯。告诉我锁魂灯在哪?” 许是将他逼急了,凤北鸣先点了凤汐眠的定穴,复抽刀在她肩膀上插了一刀,先前还想上前的所有人猛地停下脚步。 “不要伤害她。”凤岐渊和宇文谦同时喊道。 凤北鸣浑身戾气,再次沉沉问道,“告诉我,锁魂灯在哪。” “不要伤害她,你要的东西在这。”一身太监服的林枝挤出人群,手里拿着锁魂灯,“不要伤害她,锁魂灯给你。”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凤汐眠留下图案是备不时之需,这绝不是现在。可凤北鸣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手按住她,一手去抢锁魂灯。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灯和人都已经稳稳地被他牢牢抓在手。凤北鸣细细地检查手里的锁魂灯,待得验证之后塞进大袍之下,却依旧没有松开凤汐眠的手。 “锁魂灯都已经给你了,为何好不放开她?”林枝怒道。 凤北鸣却无耻地笑了笑,“我只问她锁魂灯在哪,我何时说过拿了灯就要放人?”他的脸色阴狠,那贴在左脸长疤的皮因他过激的举动脱落一半,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声音喑哑而阴沉,“凤汐眠,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策划的吧?你的确很聪明,但我告诉你,耍小聪明,在我这里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会让你知道,有一些人,你惹不得。” “那就让我来惹。”一道悲怆夹杂着火怒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凤北鸣留意到她的时候,左肩已经被刀狠狠地看了一下。刀里抹了毒药,凤北鸣为自救而自封血脉,可那毒药太过霸道,顷息就混入了他的血脉之中,以不查的速度正在往上攻入血脉。 “你这个毒妇,解药呢?”凤北鸣捂着左臂,作势上前去抢,可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止住脚步。在这个时候,他还想着钳住凤汐眠,在宇文谦和凤岐渊要过来把人救走时,迅速给凤汐眠喂了一种毒药,“她现在动不得。如果你们想让她立刻毙命,你们可以试一试。” “阴毒。”宇文谦咬牙切齿。 凤北鸣懒得理会他,继续蹒跚向呼延芙伸手,“解药。” 呼延芙却笑了笑,“你想要解药,做梦。” 凤北鸣冷下脸来,手起掌风,毫不留情地就朝呼延芙的胸口打过去。呼延芙立刻被震飞数米远。可也因他方才的这一举动,那毒药蔓延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察觉毒性就要从左臂灌入之时,凤北鸣毫不犹豫地自断手臂以防止毒性蔓延。 这一过程干脆利落,凤北鸣竟一声都没有叫出来,只是嘴唇咬得发白,额间布满热汗。 一个对自己都能如此阴毒之人,对别人又岂会留有善念。 呼延芙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女儿先前说过的话,一时沉痛得不能自己,“凤北鸣,枉我信任了你这么多年,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拉拢权利建立势力的工具,是吗?”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目含恨地看着他,双唇颤动,“这数年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半分情义?” “你我之间的情义?你还敢提情义?”凤北鸣似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脸色因手臂传来的疼痛而阴鹜沉沉,“你我之间的情义,早在你提起那把刀的时候就已经断得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好一个一干二净。”呼延芙擦干眼泪,双目凝着冰霜,高傲地仰起脸庞,“我就问你,我们的女儿,你到底有没有对她……” “我们之间何时有过女儿?”凤北鸣冷哼,“宇文宁?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呼延芙觉着胸口有股气喘不上来,只有死死地拽着胸口,才能提起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么说,那个人,也是你?你,你说你被他们害得命丧全家甚至,你那晚的身负重伤,也是骗我的?” 凤北鸣没再理会这个疯子,继续运功封住血脉。 呼延芙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双目悲沉,泪流不止。她的面纱也掉在地上,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口经泪水的浸泡已经微微泛脓,看起来凄凉又狰狞。 “好一个薄情寡义。好一个狼心狗肺。我呼延芙骄傲了这么多年,却被你欺得如此狼狈。凤北鸣,我呼延芙在这里立誓诅咒你,咒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呼延芙笑着说,句句缓慢,“我诅咒你,长命百岁,却孤独终老,永远不能尝试情爱的滋味。死后更无人帮你收棺。哈哈哈。” 凤北鸣闪过一丝阴狠,右掌再次凝气,正要震死疯狂中的呼延芙,然在那之前,贝毅治突然出现把她来拉走,掌风持续冲击,震碎的却是正前的至尊皇椅。 呼延芙虽然没有被掌风伤到,可她精神受到重创,加上方才凤北鸣那一掌打得也不轻,这会已经晕死过去。 “怎么回事?”皇甫释离赶到之时,看到凤汐眠肩膀留着血,且动弹不得,脸色瞬时冷道了极致,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凤北鸣似是早就察觉到一般,再凝掌风打过去,皇甫释离不得不往后避开。 就算他断了一只手臂,他的内力还是浑厚,可见他的武力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 “你能看到得见他?”凤汐眠拧眉道。 凤北鸣冷冷一笑,“皇甫释离,到了现在你还畏首畏尾?” 皇甫释离沉沉注视着他搭在凤汐眠肩上的手,低头示意白南虎收回隐身术,没一会,他一身黑袍就显现在众人面前。 凤北鸣与他冷目相对,“皇甫释离,我知道你有一只灵兽。两天。我给你两天的时间,两天后你拿着刺魂剑来交换她。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你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只能是人鬼殊途了。” “不必两天,现在就可以。”皇甫释离冷沉道,不知低头对那团白毛说了什么,那白毛忽地就蹿了出去。他继续道,“凤北鸣,你要什么,本王都能答应你。但你若是胆敢继续伤她一分一毫,本王就是掘地三尺,也不会让你好过。” 凤北鸣脸色微沉,似在思量。 凤汐眠借机道,“皇叔何不趁现在运息调养,那小短腿一个来回还是要耗上一些时候的。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皇叔应该能恢复一些了吧。” 皇甫释离又道,“眠儿现在的肩膀在流血,你给她上点药。”说着已经将止血药丢了过去。 凤北鸣自然不会做这等麻烦事,但觉凤汐眠说的有道理,私下里也想尽快拿到刺魂剑,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至于上药……凤北鸣随手抓了一个侍卫过来,“你帮她上药。” 那侍卫是渊明军里出来的,他倒不是惧怕凤北鸣,只是凤汐眠的伤口在肩膀,那血浸染大片衣服,已经看不清伤口在哪里,若是想找到伤口的位置,还得将衣裳给脱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怎敢动这个手。更别说还有释离王这个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他更不敢动手了。 “没关系的。”凤汐眠看出他的窘迫,和声道,“你就随便在上面撒一撒,该流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这个药对伤口的愈合有好处,多撒一些也没关系。” 那侍卫这才敢动手。 “凤北鸣,你把我女儿放了,我给你当人质。”凤皇突然走进来,身后跟着木策,木策跟过来是奉命照顾凤皇,但最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见一见那不可一世的锁魂灯。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北鸣,这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不必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你恨的人是我,你抓我一个人就够了。”凤皇道,试图靠近他,却见他豁然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猩红怒恨,“凤南旭,你最好不要说话,否则我不能保证待会会作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还有,你这个慈父是不是忘了,当初让她去当一颗棋子是你的决定,是你亲手将她推进火坑,让她回到仇人的身边甚至,再一次嫁给了仇人。瞧瞧,瞧瞧你现在这个假惺惺地装慈悲的样子,你也不觉得恶心。” 这一声声的仇人,让凤汐眠升起一抹强大的不安。 “是,当初是我做的决定,可我从来没想过会伤害她。”凤南旭依旧怜爱地看着凤汐眠,“小眠,是父皇对不住你。父皇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把你也算计进去。对不起,请原谅父皇。”原谅他太想找回自己的女儿。 这是,承认了么?凤汐眠心里想着,面上却缓缓绽开一抹微笑,“父皇,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现在挺好的。只是,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她想从他嘴里得到确认,想让他亲口告诉她,她到底是谁。 可凤南旭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慈祥地说道,“小眠啊,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是我捧在手心视为掌上明珠的孩子。你放心,父皇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伤害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会轻易结束。”凤北鸣冷冷道,含刺的双眸镶着浓浓的仇恨,“凤南旭,你不会到现在还天真的以为,你和凤汐眠还能当一对父女吧?” 另一边的凤岐渊听得一头雾水,“父皇,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倒是宇文谦看得清明,他早就觉得凤汐眠的身份不简单,奈何这里面太过诡异,用一般的常理根本就解释不通。 凤南旭直直摇头,似是不想提及这等痛苦之事。 就在此时,凤汐眠突然头疼得厉害,像要炸裂开一样。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强忍着头部传来的痛楚,紧闭双眸一声不吭,继续挖探脑海里零碎的画面。 那些曾经丢失的画面,在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逐渐清晰,也逐渐完整。 凤汐眠痛苦地闭着眼睛,等着这些画面串联起来,等这一切都融合起来。 其实时间并不算长,只要有一点星火,就能照亮眼前的迷雾。 拨开迷雾,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她在梦中苦苦追寻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烈如倾。 烈如倾……她竟真的是烈如倾。 远方是广袤无垠的山脉,连绵起伏,女孩策马奔跑在草原上,追着一只罕见的白鹿,手起弓箭,正要瞄准射中,那白鹿却突然蹿进了一片森林。 那森林是一座山的入口,再过去就超出了狩猎范围,女孩不得不御马停下。可她皱眉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白鹿的诱惑冲进了那座山。 那座山,便是皇甫释离的封地,东麦山。 女孩追了这只白鹿很久,从灌阳山一直追出,从白天追到日落,依然没能找着白鹿,折回的途中遇见了一头狼。她自小就开始狩猎,见过比它更大只更凶狠的狼,所以她并不心觉恐惧,只是她要举箭射过去的时候,四面八方接连地又跑出来几只黑狼。 女孩这才知道,她进山的时候早就被这些畜牲盯上了,这会它们是想一窝子上,想将她生吞活剥。纵是见多了凶狠的动物,此时女孩也有些心惊胆战,只能借助手里剩下的箭阻止它们的围攻,然后拼命地逃。在与群狼的搏斗中,一个人出现并救了她。那人一袭白衣,像个隐世的仙人,竟是那样的美。只是可惜啊,女孩没能看得太久,因她被狼咬了好几口,给疼晕的。 谁曾想,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不久后,女孩为活命嫁进离王府,当时她还以为是命运的安排,也借着还救命之恩的理由,常常跑去纠缠皇甫释离。皇甫释离的话真的不多,一个月说过的话加起来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她觉着他当时真是个冰条子,却不想他只是对她才这样。可她脸皮厚啊,他不理她,她就自言自语地倒贴。 许是她太能折腾,也太能纠缠,皇甫释离终于还是被她哄上床了。 她还记得他第二天醒过来看到她裸躺在他身旁的时候那张想怒又不能怒的脸,虽然阴沉恐怖得很,但那时她竟不怕死地笑了。结果他的表情就更复杂了,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热的,闷闷地留下‘本王会负责’的话就捡起衣服走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害羞,也一时忘记揣摩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只顾着高兴,而且高兴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然在那之后皇甫释离接连几天都没来倾城阁,连王府都不回。她一着急,就招呼着整个府上的下人都出去找人,最后闹得满城皆知,都传进皇宫里去了。结果人没找到,皇甫释离就自己回来了。没办法,太丢人,在外面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皇甫释离,以后你要是再敢消失这么久,我还是会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找人,直到把你逼出来为止。”当时她是这么说的,许是上了他的床,胆子也大了起来。不过皇甫释离也没有生气,似乎还夸了她一句有能耐。 自那之后,她就更能折腾了,别人喊他王爷,她觉得太俗了,想改口叫释离,但又觉得太普通,索性就喊他阿离。阿离阿离,越叫越是顺口,皇甫释离听得似乎也挺开心的,所以她之后就一直这样叫他。 “阿离,你怎么都不笑?是不会笑吗?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像,像温暖的风。你若是能笑,那冬天下雪我也不怕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对我笑一笑,就是寒冬又有何惧。” 可到了冬天,她还是照样缩得跟只熊一样。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皇甫释离开始对他笑了。 “阿离,我只爱你一人,你的心却不能完全属于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当时她听到人家说男人都是三妻六妾,且以三妻六妾为常。她担心皇甫释离日后也会娶其他女人,她作为离王妃也是不能拒绝的。所以她只能私下里提前抱怨抱怨。可没想到皇甫释离竟然对她承诺说以后绝不娶其他女人。 “阿离,我都这么爱你了,你要不,也分一点爱给我可好?我不要很多的,就一点点,哪怕是关心也好。” 皇甫释离不爱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她只能自己努力先让自己学会爱他。可他对自己总是忽好忽坏,有时候也会莫名生气,一生气就会消失好几天。她常常为此而闷闷不乐,自身反省,学着孙妈妈的教诲做好一个当家主母之责。也只有皇甫桑吉看出她的失落,所以她常常对她倾诉衷肠,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互倾心之人,却不想皇甫桑吉那张温柔的面容下竟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阿离,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爱你了,可你怎么就看不到呢?我和其它女子不一样,我只是我自己的,我若爱一人,就会全心全意地爱,绝无三心二意半点虚假,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相信我?” 凄凉吗?其实是有的。那时她已经隐隐察觉烈家和皇室之间有了一些冲突,她说这些话并未将自己与烈家区分开来,她只是想他对她多一点信任。她对他的要求向来不会很高,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是高高在上的释离王,是她几次的救命恩人,更是她先爱上的人。可她怎么会想到,这一切都不过是皇甫释离自导自演的一场阴谋呢? 那一场她倾尽所有想要维持的爱恋,至始至终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所有的努力注定会化成一堆泡沫,她所有的付出,注定没有回应,她所期待的美好的未来,注定只是悲惨的决裂。 所以她放手了。 在得知他骗她的时候,在得知烈家消失在一场大火了的时候,在得知她将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决然地放手了。可她没想到,皇甫释离竟然在她死心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想留住她。大概她是做不到太过决然,也说不出太狠绝的话,让他误以为她还心存幻想。 其实那个时候,如若没有温狐罂的那一剑,她是不会再心软的。 心软的人,总是会是输的那个人,而且输得彻彻底底。 不知过去多久,殿内又响起了大动静,刺魂剑拿过来了。 皇甫释离手持着刺魂剑,对凤北鸣道,“刺魂剑我已经拿来了,解药呢?” 凤北鸣的视线忽而紧紧锁着那把剑,心底的灼灼炸裂而起,面上面前维持平静,“急什么。你那把到底是不是刺魂剑还不得而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甫释离突然挥刀向前,正前龙殿的金光大字顷息就裂成了两半。这把剑已经尘封了太久,皇甫释离突然开柄,反倒有些不可控制。 凤北鸣用内力隔空推过去一个士兵,士兵直接撞在刺魂剑上,当场死亡。但也是因此,那血让刺魂剑的颤动得到了控制。 “不愧是刺魂剑。”凤北鸣的声音里藏不住惊喜。 可他方才的举动却激怒了不少人,两旁的侍卫纷纷拔剑出鞘,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解药。”皇甫释离见凤汐眠的脸色越发苍白,以为是她体内的毒性发作了,手里的刺魂剑对着凤北鸣,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杀出去。 凤北鸣也注意到凤汐眠的变化,嘴角却勾着冷笑,“急什么。我给她的又不是毒药。” 的确,凤北鸣给她吃的,是恢复记忆的药。 瞧着她这般痛苦的样子,该想起来的怕是都漏不了了。 “不要,快,把刺魂剑拿走。”木清澜听闻刺魂剑的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可她还是来迟了一步,刺魂剑已经出鞘,又看见凤汐眠就在不远处,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声冷喝道,“皇甫释离,我让你将刺魂剑拿走听见没有,难道你还想让她再死一次吗?”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皇甫释离皱眉微愣,正要收手,对面的凤北鸣却突然腾身而起,率先一步夺走了刺魂剑。 刺魂剑离凤汐眠就近,凤汐眠猛地吐了一口鲜血,紧接着刺魂剑也脱离了凤北鸣的手,豁然倒立旋转在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所有人都震慑几米远,唯有凤汐眠不受控制地向前,再向前,然后身体腾空。 看见那一幕,木清澜当即惊容失色,想过去阻止这一切,却还是抵不住刺魂剑的力量,再次被反弹在外。 凤汐眠觉得胸前进了一个利器,或许那利器早就在她身体里沉眠,不过是突然苏醒过来,是要从她身体里离开了,它在她身体里不停地游走,所以才会那样痛。 “皇甫释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它停下来,再继续下去,不要说凤汐眠,就连烈如倾也活不成了。”木清澜惊慌道。 皇甫释离一直在尝试靠近那把刺魂剑,听到木清澜的话,浑身颤了颤,心底腾起一丝恐惧来。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烈如倾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而他却无可奈何的时候。 “小白,去,毁了那把剑。”皇甫释离冷沉地命令。 霎时,白南虎低吼一声,复跳在一处空地,开始变身,顺滑的白毛逐渐变长,小腿逐渐粗壮而有力,一双蓝珀色的眼睛加深,身形缓缓变得壮大起来。 “啊……”凤汐眠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就在白南虎想要冲过去的时候,她身体里的刺魂碎石已经脱离身体飞了出来,迅速融进刺魂剑中。 皇甫释离惊慌失色,他一直没注意刺魂剑何时裂了一块,更没想过,那个碎石竟然在凤汐眠的身体里。 白南虎到底将刺魂剑控制住了,却也因此被刺魂剑的力量震伤,反而给了阴险狡诈的凤北鸣伺机夺走刺魂剑的机会。 凤汐眠的身体一时没了支撑,整个人开始往下坠。 “眠儿……” “小眠……” “凤汐眠……” 凤汐眠好像听到很多人在叫她,她该回答哪一个呢?其实都不能,因为她没有力气。 她的身体一阵浮沉,好像要被震开,又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 后来她看清楚了,她的确是被接住了,而且那个人,是皇甫释离。 “眠儿,眠儿,你怎么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皇甫释离语无伦次的模样,像极了六年前,她替他挡了一剑,就要死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可那时没有这样的吵闹,旁边的人似乎都打起来了,有厮杀的声音,也有抽泣的声音,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很多人在叫。 有人喊她凤汐眠,也有人喊她烈如倾,她还是不知道该回应哪一个。 “眠儿,不要再这样对我,我求你,不要再这样,只要你好过来,我答应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皇甫释离一直在说话,生怕停了,凤汐眠就走了。 凤汐眠的胸口破了一个洞,那里一直在流血,和六年前如出一辙。 “姑姑,木姑姑,你一定又办法救小眠的,姑姑,你救救她,姑姑,我求你了。”凤岐渊急得当场下跪。 木清澜却面如死灰地瘫倒在那里,无力低喃,“救不活了,救不活了……” 宇文谦不可置信地摇头,“为什么,当年她被刀子刺穿胸口都能活。要不,你再用一次这样的方法?你让她在其他人身上重新活过来,对,一定可以。” 木清澜无力地闭上眼睛,一脸额悲怆,“当时她之所以能活,是因为刺魂剑刺进她身体里面的时候掉了一块刺魂碎石,刺魂碎石吸取了她的魂魄。小眠的心脏从小就有缺陷,我冒着风险将刺魂碎石融进小眠的身体,本想是救活她的,可醒过来的确是烈如倾。但她到底是谁,我也说不清楚,因为她可以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可是现在……” “刺魂剑……刺魂剑。”皇甫释离缓缓抬头,看到还在与一群侍卫周旋的凤北鸣,双目含冰。他本还想让白南虎去对付他,却发现白南虎早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它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召唤,缓缓地缓缓地爬过来,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突出内丹,无力地嗷呜几声,最后闭上了眼睛。 皇甫释离忍着悲痛,将它的内丹给凤汐眠服下。 白南虎的内丹确有奇效,凤汐眠的气息逐渐变强了许多。 木清澜忙挤进来给凤汐眠把了把脉,当抬头道,“快,去将刺魂剑夺回来,小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此言,皇甫释离、凤岐渊甚至宇文谦也都加入对打之中。反倒是力不从心的凤南旭退了下来,满目心疼地看着凤汐眠,“孩子,是父皇对不住你,是父皇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住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木清澜道,边给凤汐眠施针,试图控制住她身体内的血流速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不是凤汐眠?” 凤南旭涩涩摇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了呢?是我的执念太深,只想留住她最后的一点血脉。一步错,步步错。我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去问他,明明知道他学的都是一些邪门歪道,却还是相信了。” 木清澜看着躺在那里安详得像个无息之人的凤汐眠,闪过一丝丝复杂,“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同你说实话,当年之玫怀的其实是一对龙凤胎,一个是小眠,另一个,一出生就被我抱走了。许是后面那个孩子太大,之玫才会难产致死。后面那个孩子来得比较迟,这当中的间隔我也觉得离奇,她的肚子好像是突然间膨胀起来,疼痛也来得凶猛。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那个孩子是我帮忙接生的,是个女婴,也是现在的小眠。” 凤南旭着实愣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有我逼不得已的理由。之玫就在我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临产,而我又还在宫中,那些人突然找过来,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没有抱着那个孩子走,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有可能危及他们的性命。”木清澜道,神色无奈轻涩。 “这是什么道理,你在江湖中的恩怨,和我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凤南旭些许激动,指着她的手微微颤动,“木清澜,我和之玫见你被人追杀实在可怜才收留你将你安顿留在宫中,也能和之玫做伴,可你,你怎可做出这等……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我隐世数年,出世为小眠救治,也是想替自己赎罪。没想到,还是没能……”木清澜怔怔然地摇头,眼底滚着热泪,是愧疚之泪,也是沉痛之泪,“当年我不愿告诉你们我的身份,的确是欠你们一个解释。我是阎魂宫的阎魂主,我抱走的那个孩子,是想打破世人的流言。” 。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世有传言,阎魂宫宫主只能生下女婴,只有阎魂主能练得绝世武功,号召天下密士。密士和暗卫的身份相近,但暗卫不能表露人前,除非有召唤,他们终其一生只能躲在黑暗无人的角落,誓死效忠保护其主人,生死跟随。 而密士却是能在人群中自由活动的人,他们一进阎魂宫就被分批培养密能,利用自身独特优势和手段隐藏自己的身份,以普通人的身份混进人群中,随时等待召唤。 阎魂宫的势力是上古国留下来的,古国被灭后,天下四分五裂,更有“得阎魂宫主得天下”之谣言四起,一时间,不少部族首领派出人手追查阎魂宫的下落,他们为争夺这股力量相互残杀。阎魂宫的人誓死不肯背叛古国遗命,让那些人没少吃亏,自后又有不少领头联合起来剿灭阎魂宫,是乃得不到毁之,所以阎魂宫才会遭受重创和追剿,木清澜担任宫主之时,更是他们围剿阎魂宫气势正烈之时。 除开密士的力量,还有一门醉心经历来为世人狂求,却不知想要练成这种神功,需在十岁前后服用秘药,此等秘药能增生人体骨骼血脉,将人体潜力激发至极致,但在那年所之承受却是异常痛苦和折磨,有是骨骼重生,血脉重塑之颠覆,非常人能忍受。喝下秘药之后,其习武练剑便能超乎常人,领域能力也比他人强上一倍,更有先看先练现会之能。 唯一不足的,是喝下秘药之人日后只能生下女婴。 这也是木清澜临走前把那男婴抱走的原因。 当年木清澜有解散阎魂宫之意,此消息还未传达,她和决明子就遭到了那些人的追杀。当时她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不宜动用醉心经,才致使那些人将她和决明子打成重伤。决明子为护他们母女平安,只身一人,负伤累累地去引开那群人,她艰难地从另一边树林里逃跑,最后体力不支晕倒,醒来之时她已经被人救下,救下他们之人正是凤南旭极其妻子顾之玫。 “所以,所以,你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都以为,我的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凤南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角微颤,“你抱走我的孩子,就是想让那些人以为他是你的孩子,你借用我的孩子来换你一世的平安?木清澜,那可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啊!” “不,不是的。我原本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个真相,等过些时候再将他抱回来的,可是那些人太狡诈,他们不信我,还想亲自验证。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给那孩子配一副药,改变了他的容貌。”木清澜道。 她深知那些人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原本想亲手了结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却被顾之玫发现并阻止。顾之玫是个心善的女子,她的善良融进她的微笑,只是看着都能为之感染。所以木清澜没有痛下狠心,她借助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术,欲将肚子里的孩子转变为男孩。却不想四个月后,她的孩子早产,生下来的竟是一颗蛋。 当时木清澜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激动下将它远远丢在地上,蛋壳碎裂,里面豁然绽出两道强光,那强光交织盘旋而上,升至半空如烟花般炸开分去了不同的地方。 直到现在,木清澜都不愿相信是自己将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怪物。所以她启用醉心经改变了产婆和服侍她的宫女的记忆,对顾之玫谎称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又趁凤南旭出征在外,消除顾之玫剩下男婴的记忆,抱走他的孩子。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凤南旭突然想到了什么,怆然的眸中突起一阵激动,“木策,木策是不是你的孩子,那他是不是……” 木清澜晦涩点头,“这个孩子跟了我七年。他七岁那年,我们去山上采药,他不小心滑下山崖,我找了他几天几夜都没找到。没想到他会被凤北鸣救走,而且,他现在大概还在怪我,以为是我抛弃了他。” “这怎么可能呢?”本是在旁边看戏的木策偶然听到他们的话,惊在当场,“这不可能,不可能……” “木策,木策……”凤南旭想要伸手抚摸木策的脸庞,却被他用力甩开,“这可不能,我的父亲是个负心汉,我的母亲是无情弃子的狠毒女人。不,我没有父亲,我也没有母亲,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木策狠狠地瞪他们,忽然看见锁魂灯从凤北鸣的袖口里划出来,当喜之若狂地跑过去拾起来,“锁魂灯,原来这就是锁魂灯!” 凤北鸣的功力实在是深厚,再有刺魂剑在手,这么多人围攻他都还是不分上下,此时他虽受了重伤,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见锁魂灯被木策捡走,他浑身一凛,转而用剑朝他刺去。 “小心!” 木策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被人重重撞倒在地。 推他的人是凤南旭,此时凤北鸣的刀已经刺进他的腹部,他的血,连同凤北鸣的血都在往下滴,滴在滚落地上的锁魂灯上。 凤北鸣本已经受了重伤,那一剑刺下去,一时难以拔出来,被凤岐渊从背后也狠狠刺了一刀,到死的时候都不能抓到锁魂灯,而刺魂剑,也被皇甫释离一瞬捞走。 他不甘,但又不得不死。 死……凤北鸣忽然动了动嘴角,似是艰难地在笑。 谁说死才是他的结局呢? “父皇,父皇……”凤岐渊慌乱地却接住父亲的身体,“俢怀,快,把这里所有的太医都给我找过来。” 宇文谦应了一声,“别瞎忙活了,宫里没有太医。”再说,这里不还有一个现成的木策? 只是那小子吓傻了的是什么情况?人家好歹也救了他一命,这点血还能把他吓成那样,八成魂儿都丢了。 “我来吧。”贝毅治突然走上前,见他们都是一脸警备的模样,一脸坦然,“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是主子的人,是为主子办事。他是主子的父亲,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负伤的林枝抬头看着他,“你就是主子说的那个例外?” 贝毅治做样思考,“这个例外,现在应该不止我一个了。”复蹲下身来检查凤南旭的伤口,“这把剑刺得还不够深,现在动手还能医治,你们确定还要耽搁?” 凤岐渊仍是皱眉,远远地看向凤汐眠这边,木清澜也正看过来,浅浅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才同意,“你有几分把握?” 贝毅治已经给他施针止血,一入状态就不顾其他。 另一边,木清澜和皇甫释离也在为凤汐眠救治,可凤汐眠的生命力耗损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了,原来连那白南虎的内丹,都不过能维持她片刻的生命。 施法中的木清澜意识到这一点,缓缓地收了手,脸上尽是无奈和悲痛,“她的时间不多了。” 宇文谦“什么意思?不是说拿到刺魂剑她就能救下来了吗?” 木清澜摇头,无力道,“小眠的心口有缺陷,原本不算什么大问题,可自她患上赤寒疾,那个口子越来越大,已经能危及她的性命。当初刺魂将刺穿烈如倾的身体,刺魂剑破了一片刺魂碎石正好被我看到。我见它不似随物,便拿回来试图填补小眠的心口,没想到竟然成了。可那刺魂碎石毕竟是火中之物,也幸小眠身患赤寒疾,这才两两抵消,她才能活下来。但想要控制这两者极端之疾的平衡如何容易,小眠这些年承受了不少痛苦。如今她身上的赤寒疾几乎已经痊愈,再也抑制不住刺魂剑的火气。就算填补她胸口的缺陷,怕是也要遭受不少的折磨。” “不,不会的,不会……”皇甫释离小心翼翼地抱住凤汐眠,喃喃道,“眠儿,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阿离,是你的阿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凤汐眠忽然眉心微动,真的睁开了眼睛。 只是视线还是模糊,她脑子一片混沌,看不清所有人的脸,只听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喊她,所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离’,只是她的声音太小,嘴唇动得也不甚明显,没人听到这句话。 好一会,凤汐眠才清醒过来,看清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好多人。 皇甫释离,凤岐渊,宇文谦,还有木清澜……路严和杜若若竟然也在,其他的人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太清,但想都是阎魂宫的人。 “刺魂剑救不活,那锁魂灯呢?”皇甫释离急切道,“不管什么法子,只要她能醒过来,我都可以试一试。” “阿离。”凤汐眠虚弱地喊道,这此皇甫释离听到了,整个人蓦然愣在原地,生怕这句‘阿离’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等这句‘阿离’,已经等得太久了。 “阿离,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凤汐眠的声音极其微弱,仿佛连风声都能掩盖了去,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也怕这道声音突然断了去。 凤汐眠双目空洞,似乎在看着一处遥远的地方,“阿离,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骗我。可你,你不仅骗了我,还利用我。不管是你,还是父皇,你们,都不过把我当成一个棋子。我烈如倾,活了两世,却都逃不过同样的结局。阿离,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无论我是烈如倾,还是凤汐眠,都不该爱上你,更不该企图和你共走生世。如今,我只想走得彻底一些,没有牵挂地走,不想再有丝毫的执念,好不好?” 皇甫释离微微笑着,“你若想走,那我便陪着你。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不,我只想一个人走。皇甫释离,你欠我的太多了,我不想连死,都甩不开你。我想去找我阿爹,阿爹应该找到了阿娘,我们一家三口,还是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凤汐眠说得极缓,涣散的目光忽而有了一点点焦距,“师父……” “师父在这。”木清澜忙接住她的手,逼自己作出微笑,“小眠,师父在这。” “师父,你是给我另一道生命的人,我本不该,本不该这么快地走的,你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可是我,,我太想念阿爹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木清澜摇头,“是师父该谢谢你,是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师父怎么舍得怪罪你呢?” 凤汐眠艰难地笑了笑,其实她还想和皇兄说说话,她想说的话太多,可是她已经没力气了。 穷其一生,不过进了两个戏班子,闹了两世的笑话。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听说北方现在在打战,两边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持续两个月才稍有熄火。 又听说,带兵攻城之人,是闫亚国的战神释离王。 可惜这里是江南,不能亲身目睹那东亚奇才的旷世奇兵,实在可惜。 “诶官爷,你们这是要干嘛啊,我们可都是良民啊,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吃,你们可不要一进来就把我们的顾客给吓跑了啊。”客栈的店家痛声喊着。 坐在店里二楼的姑娘连连摇头,是在感叹店主入戏入得快,还演得不错。 就这功夫,没个几年是练不出来的。 “她在那,立刻给我封锁店里的所有出口,快。”领头的将军突然说道。 这道声音有点熟悉。 烈如倾缓缓低头一看,整个人定在当场,已经听到楼梯咯哒咯哒的声音传过来。 “我说宁老头,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啊?”烈如倾愤愤喊了一句,身子如蛇般灵活,很快就从拥挤的人里面挤到了靠窗那头。 然她往下一看,两边都站着一队的侍卫,此时也正抬头看着她,似是早就在等她这一眼。 烈如倾对他们使了一个鬼脸,俯身向前左探右探,果断地翻窗出来,准备来一次飞檐走壁。转身的时候看见店里的人都定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她,她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你们吃你们的,不用这么给我赏脸。” 顿时,里面哄堂大笑。 那一队侍卫爬上来的时候不用找,直接就顺着这笑声摸过来。 烈如倾就等他们那一眼,还朝他们吹了一个口哨,“本姑娘在这呢?有本事,到这儿来抓。” 说着再次吐了吐舌头,横着翻墙去。 “安……小姐,你快下来,上面危险。”宁远将军听到侍卫的汇报忙走出来一看,老心脏险些吓得跳出来,转而苦口婆心地恳求道,“小姐,你要是摔下来断了胳膊伤了手脚,我们这些人的手脚也留不得了,诶,小心!” 正努力攀爬的烈如倾边往旁边移,边道,“宁老头,你说假话的时候怎么一点儿也不脸红。上回我登船戏水的时候你还说,若是我掉进水里溺死了,你们也不活了。结果我掉进湖里抢了几口水,晕了几天还发了高烧,你们不是还好好的活泼乱跳?倒是你这乌鸦嘴,每次说完我都没好事,这次我非破一破不可。” 烈如倾说完,正到真正飞檐走壁的时候。 她稍稍收腹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跳过去,结果下面一群不知死活的侍卫竟然都跑到了通巷里,个个张着双臂要接球似的。 烈如倾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们这个样子会影响我的,到时候我若是跳不过去,你们又接不住我,那可怎么办?” 一侍卫答“可我们不在,万一小姐你掉下来摔了又怎么办?” 烈如倾翻了一个白眼,“你说我会掉下去?那也是你们给吓的。你们走不走,不走我真就直接跳了?” 也不知是她那句话唬住了他们,他们竟然都乖乖地让开了。 烈如倾顿给了他们一记‘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正准备跃到那边的屋顶里去,冷不防被人指点了几句,“双脚站得太直,一会使不上劲儿。但也不能弯得太厉害,对面不到两米的距离,你跳过去会缓冲不过来。你的鞋子有点高,或许可以把鞋脱了再跳,跳过去的概率会很大。” 烈如倾喜滋滋地差点就要照做了,可手摸到鞋子的时候,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豁然站直身子,缓缓抬头,咧嘴一笑,“温狐罂,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狐罂浅浅一笑,“你觉得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烈如倾再也笑不出来,因她每次看到他都会脚抖,脚一抖,身子就没什么力气,身子没力气她就会左右地晃,晃着晃着,就只能往地上栽了。 不过这次还是没能栽成功,因为温狐罂的手速总是快得惊人,就算他们相距数十米,他也能在顷刻之间来到她身边,算着这速度,她就是丢一块石头,石头都还没落下,反还有被他接住的可能。 温狐罂将她扶稳之后,手搭在她的腰上没有再移开,“就这么想飞檐走壁?” 烈如倾嗯了一下,然后点头。 再然后,温狐罂直接就带她‘飞檐走壁’了。 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下面众人纷纷捂住耳朵,眉头皱起。 “将军,还追不追?” 宁远反应过来,竖眉轻挑,“这还用问,赶紧追啊。” 于是乎,满城的侍卫在下面追得风风火火,气喘吁吁,却还是比不上他们两人在屋檐上面蹦跶的速度,没几下子,他们就把人远远地甩开了。 “刺激。”烈如倾尤为满意地赞了一声,又道,“温狐罂,你今天怎么这么闲,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温狐罂轻叹无奈,在前面的石桥上把她放下来,“你这么不省心,让我在宫里怎么待得住?” “有什么不可放心的,我就是出来走走散散心,一会就回去了。”烈如倾道,突然看着他,“是不是玲儿偷偷跑去你那里告状了?回去我就收拾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多嘴。” 她收拾人的方式,不过就是抓几只蚂蚁放在她们的脚掌皮上,让它们在上面爬来爬去,直到她们笑出眼泪来才肯罢休。 倒不是夸张,真有宫女被她戏弄得大哭,因那次她找的那些蚂蚁都是会咬人的红蚂蚁,它们被她用草赶来赶去窝着一团火,直接就放嘴把人咬哭了。 之后一段时间,烈如倾倒是收敛了些,不过性子一上来,她还是这么干。 “温狐罂,你为什么这么宠我啊?”烈如倾突然问,“他们都说你很宠我,但我觉得这不是。” 温狐罂挑眉,含笑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 “是霸道。”烈如倾好不客气地说,“你看看啊,你后宫里那么多妃嫔你都不去管,偏偏就管我一个。我一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干了什么,你都得让人专门看着,还,还让人找本子画下来。你变不变态啊,我这一点都没有了。还有,我不就是出宫来溜达溜达嘛,你至于抛下这么重的事务亲自过来抓我嘛?这下子,那些人肯定又要在背后啃我了,我一个狐狸精的骂名还不够,还得再添一个红颜祸水。你看看,你的霸道都把我害成什么样了?” 温狐罂对她的火气有些哭笑不得,“敢情我这么关心你还是我的错了?” “何止是错,大错特错。佛曰众生平等。可你却专宠我一个小小的安嫔,还这么不知道收敛客气,你知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妒忌心一旦被气出来,能把你扎得千疮百孔的。”她作势抖了抖身子,“现在她们都联合起来站成一派,都不和我说话玩耍了,我只能一个人出来找乐子。现在你把这点权利都没收了,那还不如直接把我关在房间里把我闷死算了。” “这么严重?” “嗯。”烈如倾很是真挚地点头,“你不觉得我最近都瘦了吗?那都是愁出来的。” 温狐罂无奈轻笑,“那你想我怎么做?” “自然是离我越远越好啊。”烈如倾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过直接伤了人家的面子,不好不好。继稍加委婉地笑了笑,“你看,你是这都衍国的主,你总得心系百姓。这尚都城的人这么多,你何必揪着我不放呢?就算你要管,那你也得公平一点,把你那后宫三千佳丽也一起管了,总不能她们快活自在,我就得锁住手脚,太不公平。还有,人家帝王不都是翻了牌子才能决定在哪个嫔妃那里留宿的吗?你倒好,夜夜都在我这里待着,我还得天天给你让一大半的床,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温狐罂很严肃地蹙眉,“鲁平。” 鲁平是温狐罂身边最能干的公公,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太监总管,还把上一任的太监总管他义父给压下去,在宫里赫赫有名,连烈如倾见了他都还得客客气气的。 也不是怕他,烈如倾连一个皇上都不怕,怕一个太监做什么? 烈如倾是对他娘里娘气的声音给吓的,每次听他说话都能听出一身疙瘩,明明是一张秀色可餐的俊俏脸蛋,怎么就这么看不开要去当太监呢? 当太监也就罢了,还当得如此出色,前面差两个包子就能直接当女人了。 鲁平的功夫很好,行走带风,人停风停。 “皇上。” “安嫔说朕晚上没有翻牌子?”温狐罂严肃问道。 鲁平看了烈如倾一眼,恭恭敬敬地回答,“皇上有翻。” “胡说。”烈如倾瞪他睁眼说瞎话的鬼样,“你说他有翻牌子,那怎么每天晚上都来我房中?” 鲁平稍稍弯了弯腰,认真道,“回安嫔,皇上的确有翻牌子,只是懒得再翻其他的,就一直挂在那里。每天亥时,皇上都准时把它翻过来的。” 烈如倾愣了愣,“这都可以?” “在皇上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鲁平的口气和温狐罂是一样一样的。 烈如倾算是无话可说了。 温狐罂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可还有什么异议?” “……”有,怎么可能没有,满肚子都装着呢,多得消化不过来。烈如倾低头玩手指,闷闷道“最后还有一个。我能不能不要去太后那里请安?你知道的,太后一点都不喜欢我,每次去都她还得给我说一大堆的道理。我知道我是一个孤儿,你是这里的王,我配不上你,而且我最讨厌宫中繁杂的礼数,学也学不好,太后对我失望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万万不能再这样宠我了,再宠下去,我就要传成妖精了。要不……” 烈如倾突然眼前一亮,“要不你把我打入冷宫吧,我若是进了冷宫,就不用在学那些繁冗的礼仪了,更不用去给太后请安。”而且冷宫没人管,她想怎么翻墙就怎么翻墙,想去哪就去哪,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这样想着,烈如倾就笑出声来了。 然后就被人打了一个弹指,“回宫。” 回宫?那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没得到准确的回答,烈如倾一脸的闷闷不乐,也没发现温狐罂越走远快的身影。 是有鲁平的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温狐罂是生气了。 万年都没在她面前生气过的温狐罂竟然生气了。 烈如倾反而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跟上去,这一路还哼着小歌。 鲁平和宁远走在后头,表情均是怪异。 “他们这是又怎么了?”宁远问。 鲁平看他一眼,“生气了。” “我知道,安嫔生气那都不是事。” 鲁平再看他一眼,“我是说,皇上生气了。” 宁远“……啊?”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烈如倾到底没有被打进冷宫,是被禁足了。 安宁宫前前后后多了好几队侍卫轮流看守,这些人将安宁宫围得一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蚂蚱都难以自由出入。 烈如倾成天对着窗口发呆,看着那些人在她眼前晃悠来晃悠去,都快把她转晕了。 “娘娘,你怎么还在那里发呆啊,你都呆了一整天了。”玲儿把一篮子青果放在桌面,还拿了一个给她,“娘娘,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啊?” 烈如倾还在心里嘀咕,你才呆了一整天呢,她这是在观察,好抓准时机逃走。可她在那里看了几天,都没找到什么破绽,这些人太能折腾了。 太认真,也太把她当回事。 烈如倾喜欢吃果子,没一会,一篮子的青果都被她啃完了,她还在伸手,却被玲儿打了一下,“没有了。娘娘,待会就到晚膳时间了,不能吃这么多。” 烈如倾不满地撅了撅嘴,再次趴在那里,“玲儿,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我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我想找什么借口你也能猜得出来,就连我喜欢穿什么梳什么样的头发你都知道。你说说,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玲儿却笑笑,“我哪有那本事。只不过娘娘性子大大咧咧的,想说什么做什么直接就写在脸上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最擅长的就是观察。观察的时间长了,自然就能了解娘娘的喜好。当然,娘娘也可以说,我比其它婢女聪明一些,我是不会介意的。” “……你也太自恋了吧。” “那还不都是娘娘教的好?”玲儿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烈如倾是不会谦虚否认的,只会顺着这些话夸她学得不错。 “玲儿,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好像相识,而且关系应该还不错。”烈如倾突然说,“所以你才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表面上惧怕我,私底下却狠狠地吐槽我骂我狐狸精。” 玲儿当不满道,“娘娘怎么这样说自己。娘娘年轻好看,轻轻松松地就能艳压全场,皇上宠您那是应该的,而且是情不自禁。外面那些嚼舌根子的就是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殊不知我们娘娘最喜欢吃酸的东西。” 烈如倾愣了愣,下一瞬捧腹笑了起来,“玲儿,你真是得了我的真传。我就说我们上辈子一定有一段不可说的缘分。” 玲儿看着烈如倾脸上纯粹的笑容,也会心笑了笑,“娘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奇怪的事好啊,”烈如倾立即好奇地瞪大眼睛,“快说说,是什么事?” “……我是觉得皇上明明生得很好看,可娘娘为何总是将他往外推呢?而且这后宫这么多娘娘每天都巴不得在哪儿与皇上来一场偶遇,更恨不得在他面前多跳脱衣舞呢。哪像娘娘这样,皇上来了总是一副恨不得在这安宁宫里再掐一道铁门似的。”说到这,玲儿很认真地想了想,“娘娘,你该不会,是看不得皇上纳那么多妃子,是因为生气,所以才故意离宫出走让他心里添堵的吧?”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烈如倾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是,玲儿你脑瓜子都装着什么啊?我看起来是生气吗?我在宫外玩得潇洒自在,哪里是生气了?我生气,我巴不得他妃子越来越多呢。最好能来一个能够闹腾的,这样温狐罂就不用天天来烦着我了。还有,什么叫我故意离宫出走?我那是想走就走。说我给他添堵,我都还没说他给我添堵呢。” 玲儿这就不明白了,“那娘娘这是为什么?” “嗯……”烈如倾想了一会也想明白,“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他虽然宠着我顺着我,却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我觉着他夜夜过来这里都是来和我抢被子的,他要是能安分睡到天亮倒还好,可他若是来早了,我还得给他研墨泡茶,他一个人批改奏折能静得跟个柱子似的,让我对着这么一个石头坐一个晚上,漫漫长夜啊,得多折磨人。” 玲儿抿着嘴偷笑,却道,“娘娘,我怎么记得,泡茶的是我们。而且每次你都是靠在桌子边上睡着的,还得皇上把你抱回榻上,皇上对娘娘可好了。” 烈如倾对她这番话是大大不赞同的,“是,茶是你们泡的,可倒茶的是我,端茶的还是我。再说,我坐着睡着那是因为谁,他若不大晚上的让我研墨,我就能早早上床里躺着,躺着多舒服?”烈如倾说得理直气壮,越说气势就越强,“还有,他每天起的那么早,有这么多宫女他不用,偏偏要把我翻起来就为了给他一个人穿衣,我一个人都能抵他好几个宫女了,你还说他对我不错。那他对我不错也是应该的。” “看来让你伺候朕,怨气倒是不少啊?”站在门口偷听了好一会的温狐罂突然走进来。 玲儿当低头行礼,“皇上。”继退下去,离开前还给了她知道自求多福的眼神。 烈如倾理了理衣服,难得起身相迎,边帮他脱下朝服,边捏捏他的肩膀,“皇上,您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处理公务吗?” 温狐罂反问,“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闷?” 烈如倾当点了点头,“闷。可闷了。”然后更卖力地捶他的肩膀。 温狐罂挑眉笑了笑,斜眸看着她的倒影,温润道,“所以朕把公务搬过来这里,陪你说说话,也好让你解闷。” 捶动的手猛地一顿,“就,这样?” “倾儿还想怎么样?” “……”烈如倾在背后瞪他,却又不能不温和说话,“其实我也不是很闷。倒是有点困。皇上你随意,吃的喝的在桌子上,茶还热着,玲儿刚刚才泡的。吃的……吃的你给我留一点。不过你全部吃了也没关系,再找人帮我做一份就好。” 交代完,烈如倾很不客气地倒床上睡了。 温狐罂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手让鲁平将奏折拿进来。 烈如倾睡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她又做噩梦了,梦里醒来,眼角总是湿润润的,可她对梦里的事情却一件都记不起来。温狐罂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直接往她脸上撒了水。 烈如倾对他的这种举动很是无语,“温狐罂,你可以直接把我晃醒,或者是在我耳边大声把我喊醒,你给我泼水是什么意思,故意趁我睡着的时候欺负我是吧?” 这时进门来的玲儿解释了一句,“娘娘,这你可冤枉皇上了,皇上摇也摇了,喊了喊了,可娘娘就是哭着不肯醒。皇上此举也是无奈之举。” “真的?”烈如倾一脸狐疑,“有这么……那我哭着的时候喊什么了?” “哭着还能喊什么?回头朕给你抱个婴儿回来,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哭的。”温狐罂很不客气地说。 烈如倾噎了噎,突然又愣大眼睛,“温狐罂,你有孩子了啊?他们,他们是多少个?” 温狐罂“……” 玲儿“……”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来也奇怪,昨日宫里来了一对夫妇,看着普普通通,举止却一点都不普通。 烈如倾还在想那日撞见他们的情形。 居于这么多天在安宁宫的驻足反省,烈如倾在温狐罂面前模样端正地痛改前非,并且很认真很庄重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再经几番软磨硬泡,终于将一个月的禁足缩短到了两个星期。 刚刚能被安宁宫里放出来,烈如倾可不敢溜出宫,温狐罂这个人的眼线多着呢,他定是觉着她被困了这么久怎么也会出去外面浪几天,所以她偏就不按常理出牌,只在皇宫里头瞎晃悠。 其实这皇宫也没什么好走的,她就是闷得厉害,出来透透气。透气的同时还得躲躲妖风,几条宫道下来,她深得体会,是谓不出来不知道,出来吓一跳。 宫里果然就和玲儿所说,各宫各殿的嫔妃从早朝到下了早朝,她们都在各个路口里等着候着,远远地就开始眺望,穿得花枝招展妖娆可人,可惜缺了蜜蜂和蝴蝶。 可蜜蜂和蝴蝶会喜欢这样的? “这位姑娘,你是在做什么?”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后面传国来,烈如倾狠狠地被吓了一跳,“你这老头,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啊?” “我走路有声音的,只是你没注意听。”那老头撸着长胡子笑了笑,又问,“你躲在这里,看姑娘的?” 他的声音不小,这个地方有不隐秘,她一个人倒还勉强藏得住,可多了一个他就得暴露得彻彻底底了。这不,那边的娘娘已经气恼地找人过来了,估计是觉着这老头是来偷窥她的。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虽然前面倒还是丰满,后面也还挺翘的,可那一脸厚胭脂,怕是连只虫子都不敢靠近吧,竟还喊着要把那老头千刀万剐。 看不出来,蛇蝎心肠,粉子再厚也遮不住。 情急之下,烈如倾只能帮那老头子一把,顺路把人逮回安宁宫。 “娘娘,你怎么跑得满身大汗的啊?”她一回来,玲儿就端着水盆过来了,是要给她擦汗的。因她的身体异于常人,不能留太多汗,也就是不能太热。 但她也不能太冷,也好在江南的天气不错,冬天也不会冷。 烈如倾不是矫情的人,但拗不过自己的身子。 “玲儿,去给老头子切一壶茶过来吧。”烈如倾擦了擦脸,又用清水泡了泡手,这才又走过来。 “丫头,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就没人管管你?”老头子还在鲁胡子。 烈如倾走过来的时候还盯着他那胡子瞧了许久,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说的话,不甚在意道,“想管我的人要么在地底下,要么还没出生。你觉得谁还有这个能耐管得住我?”再说,她一个孤儿,都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玲儿把茶端过来,没有立刻下去,也站在那里盯着那老头,估计是也觉着他的胡子特别。 烈如倾便问道,“老头,你这胡子长得倒是挺别致的啊?是不是真的?” 老头当顺着胡子翘尾巴,“你来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还能摸?”烈如倾可不会客气,直接就上手拔了,没想到那老头头一偏,轻易就躲开了,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使劲儿拉都拉不回来。 后来她才知晓,他这是给她把脉。 “决明子,你把人家弄疼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缓缓走进来,对烈如倾绽开一抹和蔼的笑,“你是烈如倾?” 烈如倾打量着她,“来这里的人,都喊我安嫔。” 决明子嗯地一声惊讶,“这么说,你嫁给他了?” 烈如倾觉着他的这个问题好生奇怪,既然她都已经是安嫔了,自然算得上是温狐罂的小妾了。虽然说小妾不好听,但妻子这个名讳她又不敢当,所以只能忍了这个委屈。至于嫁不嫁……当他温狐罂的小妾何其简单,只需他一句话的事,就算是良家妇女,也能成为抛家弃子。 这就是皇权。 烈如倾想了想,点头,“大概,是吧。” 对面女子却愣道,“大概?” 烈如倾还想说什么,玲儿已经替她开口了,“娘娘是皇上亲自封的妃嫔,自然是的。” 他们看了看玲儿,又看了看烈如倾,烈如倾鬼使神差地就点头了。 “混账,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都没知会过我们。”决明子拍案而起,脸上盛怒。 烈如倾吓得噤了声音,本来还想着让那女子把这个人的火给灭一灭,没想到她竟然也怒了,“温狐罂,这混小子,我找他算账去。” “澜儿,我等会,我们一起去。”决明子挥挥袖子就跟出去了。 就剩烈如倾和玲儿在那里大眼看小眼。 “玲儿,他们是谁,你见过吗?” 玲儿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烈如倾嘀咕道。不过既然有好戏,她自然是不想放过的,“玲儿,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 “你傻啊,当然是紫乾宫啊。”有热闹不看,那才是傻子。 玲儿啊了一声,原本是想堵在门口把人拦住的,没想到反被烈如倾拉去了紫乾宫。 不去不知道,一去不得了。 烈如倾偷偷溜去紫乾宫的时候,正好看到温狐罂在和一个人打架,而方才说要去找温狐罂算账的那两个人竟坐在一旁喝起了茶来。 不仅在喝茶,还在吃果子。 不仅喝茶吃果子,还在讨论他们谁的武功更好一些。 不厚道,太不厚道。 烈如倾对他们嗤之以鼻,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安静地看戏。 不过那两个人打架真真是个不错的画面,都是这么俊俏的美人,功夫又这么好,就是不知道声音怎么样。 温狐罂的音色不错,但他总是在她面前装深沉,不好。 “娘娘,我们还是走吧,万一在这里被人发现了多不好?”玲儿在拍她的肩膀。 烈如倾不满地抖了抖身子,“你想回去就先回去,我还要留在这里看。”她还想近距离地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呢? 不过,能让这么两个俊俏男子大家,原因定然不会简单。 “玲儿,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打架?”烈如倾随口问了一句。 久久没收到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如果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不过温狐罂这么有钱,自然不会为了这个。至于那个男人嘛,这么好看的男人自然也不会这么粗俗的。那就是为了色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可就有福气了。玲儿,这后宫是不是又新来了哪位美人啊?” 还是没听到回应。 烈如倾扭头一看,眨了眨眼睛,再凑近去看,“玲儿,你干嘛啊一脸的凶神恶煞,你碰到你仇人了啊你?”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温狐罂。 不对,他们打架的位置换来换去的,但肯定不是温狐罂。 那便只能是另外一个人了。 “不是,玲儿,那个人不会是你的……不对不对。”烈如倾呸了几声,“玲儿,你实话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个负心汉?” 玲儿微愣,竟点头,“他何止是个负心汉,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娘娘,你可不能再次被她迷惑了……诶娘娘你去哪?”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烈如倾满腔热血地要去教训那个负心汉,半路却被决明子他们给截了回来,并落进看戏的团队里,一人给她端茶一人给她果子。 “好戏还没结束,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决明子道,一脸的幸灾乐祸。 另一边的木清澜也道,“对了,刚才忘记介绍,我是木清澜,你可以喊我……” “娘亲。”决明子突然接了话,在烈如倾瞪大眼睛的同时仍是淡定如厮,“这是我的妻子,我们是那温狐罂的义父义母,你喊我们父亲母亲,理所应当。” “哦。”烈如倾稍稍缓了缓,突然又觉得不对劲。 他们若是温狐罂的义父义母,那方才听到她已经嫁给温狐罂时候一副震怒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嫌弃她? 而且都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烈如倾当坐直身子,嘴上干笑,“那个,你们好,我那个,是温狐罂……不,不是。我是皇上的小妾,我是安嫔。方才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冒犯了。”说着正要起身行大礼,却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按了下来,“我们不会让你当他的小妾的,你尽管放心。” 烈如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连小妾都不让她当了,这是要把她赶出宫啊! 赶出宫也就罢了,反正出宫是她这辈子的夙愿。可他们这搬胸有成竹的模样,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含蓄啊。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而且温狐罂后宫佳丽三千,他们怎么就非得亲自过来赶走她呢? 难道说,她这个狐狸精的名号又被传进了一层,连这两位云游海外的温狐罂的义父义母都听不下去了? 烈如倾在心里直念阿尼陀佛。她一个在房间里禁足都能把人逼成这样,实在是愧疚。 烈如倾这样想着,在那里也坐不住,且他们厌她至此,自然是不愿意看见她这张脸的,也只好暂时委屈玲儿,她被人欺负的仇她另找时间来报。 “好,那一掌打得好。” 在烈如倾纠结是直接偷偷走呢还是礼貌地说一声再走,决明子突然喊了一声,继问她,“你希望哪他们哪一个人赢?” 烈如倾便做样看了一眼,他们打的招式倒是好看,可她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出。又想着那个人是负心汉,就是武功再好也是个人渣,且温狐罂还是这两位的义子……所以烈如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温狐罂。 可现下他们一脸沉默又皱眉的,莫不是真是另外一个人的武功更胜一层?于是乎,烈如倾又故作斟酌地看着对面身形交织的两个人,“其实吧,那个人的武功虽然比我们皇上的好,但我还是希望皇上赢。” “为何?” 问的是木清澜。 烈如倾答道,“因为我们皇上性情不错啊。一个人的性情好,能胜一切。” 也不知她的话说得哪里不对了,似乎那两个人的脸色更加不好。 难道他们是不看好温狐罂? 更不知她说话的声音有多大,竟然在激烈对打的两个人都听见了,远远地停下来且都往她这里瞧,虽然看不清什么表情,但隔着老远她都能感受得到一股冰冷冰冷的气息。 烈如倾浑身哆嗦了一下,忙不低地站起来,“我,臣妾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我先走了。” 就这样,烈如倾很没骨气地落荒而逃,在房间里关了自己一天一夜。 “玲儿,你说这么久过去了,怎么圣旨还没来啊?”烈如倾百无聊赖地倒趴在床上。 玲儿一脸茫然,“什么圣旨啊?” “就……”烈如倾忘了,昨日那对夫妇说的话玲儿没在场听到,可若是实话说这圣旨是要将她赶出宫的,玲儿肯定会去找温狐罂理论,万一她理论成功了,那她出宫可就没望了。 左右思量下,烈如倾还是打算先瞒她一阵子。 “对了玲儿,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进宫里来当了嫔妃的?”烈如倾突然很想知道,“我一个孤儿,没身份没地位的,能混出一个安嫔的位置可不容易。照着这宫里的杀气,我怎么也得被杀了好几刀吧?可我在这里横行霸道一年多了,怎么也没见一个上门来挑衅的?” 玲儿眼神微乱,似是闪过什么情绪,烈如倾看不清,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也是在奇怪,“你说那些人成日成夜地明里争来暗里斗去的也不嫌累,背后嚼人家舌根子就更无聊了。我倒希望她们找上门来和我吵几句,偏偏她们见了我不是绕道而行,就是躲得跟个老鼠似的。我真这么可怕吗?我见过街上有人卖过狐狸,明明很可爱的好不好?我到底什么时候恐吓过她们了,竟然这般不经吓!” 玲儿一阵哭笑不得,“娘娘,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向皇上请旨出宫玩一会啊?” 烈如倾忙罢了罢手,“我才刚刚在他面前立过誓,日后绝不会再胡闹,更不能随意溜出宫玩。现在就过去向他讨旨,这不是打脸吗?” “那娘娘想怎么办?” 烈如倾用枕头托住下巴,无聊地啧了啧嘴巴,突然一顿,拿开枕头坐了起来,“玲儿,你昨天不是说那个人欺负你了吗?今天我们就去找他报仇去。” 玲儿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很努力地在回忆,但越是回忆,眉头皱得越深。 烈如倾对她眨了眨眼睛,“负心汉啊。就昨天和温狐罂打得不相上下的那个。那的腿伤就是他给害的吧?反正闲着无聊,他兴许还在宫里,我们现在就找他算账去。” “不要。”玲儿猛地拉住她,“娘娘,不要去。” “我的傻玲儿,对待男人可不能像你这样,他既欺负了你,你就应该欺负回去,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应该被人欺负的。要是像你这样唯唯诺诺的不吭声不还击,那负心汉还不得逍遥法外,继续欺负其他女子。”烈如倾说得一脸义正言辞,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且放心吧,我已经想到法子了。既然打不过,那我们就用吓的。” 玲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吓?” 烈如倾静默片刻,咧嘴一笑,“还没想好。” 玲儿“……”又愣了好一会,在烈如倾准备去找道具的时候,玲儿忙去拦她,“娘娘,我们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又惹了祸,皇上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们呢。” “没关系,反正不久也要走了。”烈如倾说得一脸潇洒。 “啊?” 烈如倾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又忙给转回来,“我说没关系,他又舍不得对我用刑,顶多就是再罚几天禁足。但这个和你的事比起来算不得什么。反正我也手痒痒的,就当为民除害了。” 玲儿便又开始纠结起来。 烈如倾可不给她纠结的机会,将找到的能用的东西都塞她怀里,“也不知道他怕什么,万一没能把人吓着,反而把人惹恼了就不好了,还得准备一些逃跑的工具。我记得上回我用的痒痒粉还在,玲儿,你还记得放哪了吗?” 玲儿第一反应是去找痒痒粉去了。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今日月色清浅,一会来了一片浓云,将那月亮尽数遮盖,整个紫乾宫就笼罩在一片乌黑之下。 这种时候出来扮鬼,最合适不过。 烈如倾两只眼睛上都贴了一条常常的纸条,一红一白,很是惹眼。 玲儿被迫穿了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的披在额前,被风吹得一上一下的,还没把那负心汉给吓住,倒是将突然回头的烈如倾给吓了一遭,但又不能生气,只能夸赞,“玲儿,你这个装扮好,真实。”也够吓人。 玲儿用手掀开头发,一脸哀怨的表情,“娘娘,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烈如倾立刻点头,“放心吧放心吧,保准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玲儿倒不信,只是,“娘娘,我在书里可没见过你这样的鬼,人家要么是长舌头,要么是眼睛里流血,可你眼睛上怎么能长出舌头来呢?” “你不懂。”烈如倾很是认真地说,“越是看起来不对劲,效果就越好,你且看着吧。” 上回落荒而逃之时,烈如倾曾听到温狐罂安排那个人进了南殿,烈如倾带着玲儿悄悄从后门溜进去,因条子遮住了眼睛,才刚刚进门就踩了石头摔了一跤,而被她紧紧拉着的玲儿也没有幸免,两人狗吃屎地趴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才站起来。 “娘娘,你没摔坏吧?”玲儿忙将头发放到后面去,将烈如倾扶起来后又想打了退堂鼓,“娘娘,我们这样是吓不了他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烈如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玲儿,你怎么这么没骨气,他又不是什么豺狼猛兽,我们是来吓人的又不是来找死的。都还没开始呢你就自灭威风了,多不吉利?” 玲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在黑暗里悄悄走进,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风过的声音都很大。 烈如倾正想着是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这么大的地方一盏灯都没有,不像是有人住的,她边走边犹豫,干脆把脸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给摘下来,正要回头和玲儿商量,然她回头之时,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玲儿?”烈如倾折回去喊了几声都没找到人,想着莫不是她先看到了那个人心生怨念,之后迫不及待地去教训人而把她给忘了? 若真如此,那她就真真不够讲义气,怎么说这也算得是一件好玩的事,她怎么能独自享受了去? 正这样想着,突然看到前面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个背影好生熟悉,像是……温狐罂? 烈如倾的脚步猛地一顿,赶忙找个柱子躲起来。她记得鲁平白天的时候传话过来说温狐罂这几日事务繁忙不会过来她的安宁宫,可既然他事务繁忙,又为何在树下干站着。 目测今日的天色,也不适合出来赏月啊? 烈如倾想着,反正来都来了,既然不能吓人,怎么也得捞点事情做,若是能就此抓住温狐罂的什么把柄,她日后在他面前也能铆足底气,多讨几个好条件。 于是,烈如倾看得更专注了,几乎是两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岂料一阵冷风突然袭过来,烈如倾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很及时地捂住嘴巴和鼻子了,而前面也没有什么动静传过来……她缓缓地,悄悄地再抬起头,可那儿哪里还有温狐罂的身影? 正要走出去探个究竟,肩膀上却被人轻轻派了一下。 烈如倾浑身一个激灵,慢慢转过身来,嘴唇已经轻轻扬起,“皇……你?” 那人嘴角似乎也在上扬,“你找我。” “可不是……不是,真不是。”烈如倾忙改口,又将手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袖子里,“我,觉得今日的月色不错,出来逛逛。”糟糕,一时心急,用错理由了。 谁知那人竟然又笑了,好说,“真巧,我也是。” 烈如倾便想着,原来不只有她在情急之下会睁眼说瞎话。 现下还有一个正形的,说瞎话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实在佩服。 居于这个共同的理由,烈如倾不得不答应和他一起在院子里赏月,可这月亮太不解风情,都躲在乌云背后这么久了,还是不肯露露脸,搞得现下真尴尬。 这倒不失为一个吓人的好时机,可惜啊,她全身上下除了一身红火穿得比较渗人之外,脸上该涂的没涂,该抹的没抹,空有一双能长舌头的眼睛还算刺激,可偏偏被她自己手残给拿了下来。 “这儿看得不远,我们上去。”那人突然说。 烈如倾还没愣过来,就被人抓住胳膊跳上了屋檐。 真是跳上去的,一点缓和的时间都没有,也好在那人没有及时松手,否则就她这坑人的平衡之术,早就又从屋檐滚下去了。 “阁下,好功夫,好功夫。”烈如倾心悦诚服,又拍了拍衣服,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其实站得高又有什么用,看来看去,都是冷飕飕的皇宫。” “你不喜欢皇宫?”那人问得出其不意。 烈如倾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知道也不能和一个陌生人说,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负心汉,“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温狐……皇上打架?” 那人看着遥远的星空,神色悠然,“为了一个人。” 烈如倾想也不想就接口,“一个女人?” 他转头看她一眼,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一会才听到他低沉的一句“嗯”。 烈如倾不得不在心里唏嘘,他若是想把玲儿寻回去,且找她这个正主说说就好了,如若他的真情能够打动她,说不定她还能帮忙劝劝玲儿,更有可能帮他们解开这其中的误会。 可他偏偏去找了温狐罂。 温狐罂定是觉着玲儿对我不错,难得有一个尽心尽力护主的丫头跟在我身边,断然是不轻易地让他把人带走的。 可她烈如倾又是如此小气之人? “你既然是来找她的,为何不先去问问当事人的意思?”烈如倾说完,见他一脸疑惑,忙干笑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皇上的小妾,他的事我多少事知道一点的。当然,他也不是泄露你的事情,只是我,我比较好奇,缠了他好些时候,他是被我纠缠得神经混乱,不小心说漏嘴的。” 这些话听起来像胡扯,好在那个人也不怀疑。 烈如倾便又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所以才不敢先去见她?” 那人久久地看着远方,薄唇轻启,“我是曾经对不起她。” “那你是真的对不起了?” “嗯。” “有多严重?” “她,死了。”声音略带凄凉。 烈如倾听得一愣,感觉这当中的逻辑有点乱,“她死了?”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轻笑,“又活了。” 烈如倾“……”这又是什么逻辑? “我当初也以为她死了。可是忽然有一天,她的父亲告诉我,她还活着。所以我就来了。”那人说的缓慢而温柔,“我来,不仅是要补偿她,更是要来把她带走的。”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烈如倾睡醒的时候大喊了一声。 外面正端着早膳的玲儿忙慌张地跑进来,“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烈如倾愣愣似坐在床榻上,久久没缓过神来,是见玲儿的手一直在她前面晃来晃去得让她头晕,这才把她的手拍下去,“玲儿,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玲儿啊地一声,“娘娘昨天出去过吗?” 这让烈如倾又愣了一下。 “娘娘,我已经把早膳拿过来了,娘娘快起来洗漱,好趁热吃。”玲儿道,正有奴婢将热水端进来,玲儿接过纸巾沾了沾水,再递给烈如倾,“娘娘?” 烈如倾嗯地一声回过身,“玲儿,昨天,你真的没和我一起去过紫乾宫?” “娘娘你胡说什么呢?紫乾宫可是皇上住的地方,没有皇上的传唤,娘娘怎么能去。再说,就算娘娘要去,我也会拼命地拦住你的。”这态度这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说假话。 烈如倾就更疑惑了。 她记得昨天她明明和玲儿一起去了紫乾宫,后来玲儿莫名消失,她就遇见了那个负心汉。之后负心汉带她上了屋檐赏月,再之后好像又聊了许多话,至于她是不是睡着了才被带回安宁宫的,还是她自己迷迷糊糊地走回来的,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找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玲儿担忧道。 “何须太医,我来就好。”决明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烈如倾正喝水漱口的,一看到他,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就把漱口水给咽下去了。 “老头……父,义父?”烈如倾忙理了理衣服滚下来行礼,“义父,你怎么过来了?”莫不是是来和她商量出宫的事? 不不不,不应该是商量,用赶更恰当一些。 可见他喜上眉梢的模样,烈如倾内心又十分复杂,她好不容易能有一个父亲来喊的,可也没喊几口,她就要被温狐罂给休了,一纸休书下来,这义父义母也不是她的了。 “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着了一点风寒,一会喝点姜汤就好了。”决明子伸手往她手腕上一探就得出了结论,烈如倾委实佩服,主要不用吃药,什么都好说。 也或许是吃药太麻烦,还得浪费煮药的时间,如此就又得耽搁出宫的时间。 这老头子算盘打得真好。 “今日的天气不错。”决明子说,“不如……” “没事,就今天。包袱我都打包好了。”烈如倾接了他的话,是见他不信,忙从箱子底下拿出包袱来,“义父大可放心,我拿的东西不多,皇上送给我的东西我不怎么用,都放在另外一个箱子里存着,不过平日里我见那些丫头们喜欢,也拿了一些分送了出去。我拿的这里面虽有一些是皇宫里的东西,但那是我正儿八经地赚回来的。义父若是觉得不妥,我可以去找皇上换一些银两。”怎么说她在安宁宫里伺候温狐罂也一年多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一些银两也不过分。 就这些盘缠,也已经够她在外面开一家店了,生意不火没关系,反正这些年她在外面也积攒不少私蓄,足够她吃喝玩乐上好一阵子了。 “你收拾这些东西,打算干嘛去?”决明子一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烈如倾些许警惕地回看他,不由得抱紧怀里的东西,“我,我打算在外面开一家店。不过位置我还没找好,也没想好开什么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后面她故意装了些委屈,不过那老头子一脸惊喜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你要在外面开店?开店好啊!”决明子撸着长胡子,竟是在替她打算以后的事,“位置没想好,我们等一下就可以出去找。没想好开什么店……我觉得糕点店就不错,你应该很上手,到时候也让我和你娘尝尝。不对不对,你是要在尚都城里开店?” 烈如倾眼角微抽。 真够狠的啊,连尚都城都不让她待。 还不如直接开口让她有多远滚多远来的直接呢。 烈如倾僵硬地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也不一定在尚都城,我……” “太好了。”决明子高兴极了,“我觉得闫亚国就不错,闫亚国的东城比这里更要繁华,我们就去那里吧?” “闫亚国?”这还要把她赶出国去? 烈如倾再也笑不出来了。 没想到这老头慈眉善目的,心肠竟然如此的冷硬。 太狠,太狠。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要是考虑好了,我们今晚就动身。”决明子一脸的迫不及待。 刚煮好姜汤,把姜汤端进来的玲儿听见动身二字,觉得有些不对劲,忙趁着让烈如倾和姜汤的间隙问了一句,“娘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烈如倾一言难尽的表情。 决明子反而爽朗地替她答了,“闫亚国,东城。” 一听到这几个字,玲儿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不信。娘娘绝对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烈如倾微愣,待把姜汤如数喝下,才道“玲儿,你说什么呢,义父只是提议,并没有真的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义父,你说是吧?” 决明子略略蹙眉,若尤其是地打量了玲儿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便准备准备吧,我在外面等你。”决明子道。 烈如倾忙站起来,“不用,不用这么麻烦的。义父,我认得路,可以顺顺当当地出宫,您不用送。” 决明子奇怪地看着她,干脆道,“你认得路,我不认得路。一起出去还能寻个方便。” 烈如倾“……” “娘娘,皇上答应我们出宫了?”玲儿表情严肃地问。 烈如倾有一些没一下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以后都能出宫了。”以后就要在宫外讨生活了,也不知道能留在尚都城多久,“对了玲儿,你把一些值钱的都给带上,我之前不是给了你很多簪子银票吗?把那些都带上。” 玲儿啊地一声,“为什么啊?”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啊。”烈如倾边说着,已经先去翻箱倒柜,“我记得温狐罂也给了我一些银票……” 烈如倾刚刚醒来的这一年,经常觉得皇宫里闷,温狐罂便带她出宫玩了好几天。几天下来,烈如倾玩上瘾了,常常拉他出去,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没有也不能有这么多的时间在外玩耍,所以温狐罂给了她一个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并塞给她好多银票。 那个时候是她最为快活开心的时候。 可忽然有一天,温狐罂不仅把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给收回去了,还派了好多侍卫守着她的安宁宫,不让她再出去玩,理由竟是她在外面学着人家喝酒,还夜不归宿。 可那真真怪不得她,她喝酒那是因为听到人家说可以借酒消愁。她倒没什么可愁的,可她没喝过酒啊,哪里料到一喝就会上瘾,一上瘾还会醉,一醉就没了分寸,没了分寸就不肯回宫。 没有人告诉过她喝酒会醉的,因为温狐罂从来不会让她沾酒。 所以怪来怪去,还得怪那温狐罂自己。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烈如倾只知自己可以出宫了,而且是被休出宫的。 可她完全没想过,温狐罂竟然也来了。 不仅温狐罂来了,那个负心汉竟然也一起同行。 最要命的是,这么多人竟然要挤在一辆马车上。 这样的组合,真叫人一言难尽。 “皇上,这辆马车太大了,能不能换个小的?”烈如倾干笑着问,见其他人都因这个问题而看着她,复又解释道,“我习惯了和玲儿坐一辆马车,再说,您身份尊贵,犯不着和我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没关系。今日你且不用把我当皇上。就当,是你丈夫就好了。”温狐罂温和地说,微笑中带着宠溺。 温狐罂的确长得很好看,比宫里所有的妃嫔还要好看,大概也是这世界上最温柔,对她最好的人。 可是他还是从了父母之言把她给休了。 既然已经休了,为何对她还是这般一如既往? 这不是让她糟心吗? 她为了离开皇宫,可不知高兴了多久的。 烈如倾低头叹了叹,还是上了马车。 居于温狐罂今日的态度,烈如倾自知惭愧,所以对他比平日里多了那么几分的言听计从。 他给她拿果子,那她就乖乖地张嘴吃。 果子吃得太快溅了口水,他拿帕子给她擦拭她也没躲。 他问好吃与否,她就立马点头说好吃。 然后在他那十分不隐晦的暗示下,也挑了一个果子送他嘴里,他凑过脸来想让她擦嘴,她也难为情地做了。 整一盘果子吃下来,烈如倾深觉温狐罂太高调了,就算是休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如此之君,可不是天下之福? 只是她方才只顾着吃喝应付温狐罂了,这吃完果子才发现马车里的气氛尤为诡异,好似有好几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她一样。 可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个负心汉正闭目休息,而正座的木清澜和决明子一个看地一个仰头,之后又两两凑近来说悄悄话。 这看起来明明很正常的。 可为何她就是觉得哪里不正常? 挠头想了一会,烈如倾算是撸明白了,定是决明子和木清澜看到温狐罂依然对她这般体贴入微,所以才会看不过去,但温狐罂贵为一国之君,他们也不好意思当面说话。 自自己理出这个道理之后,烈如倾也便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和态度,总不能让那二老因为温狐罂和她的态度突生变故撤销了赶她出宫的决定,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马车已经出了皇宫,正行在尚都城的闹市。 烈如倾迫不及待地掀开帷裳看外面的热闹,结果马车突然颠簸,她一时没抓紧,整个人直接就往外抛了。 还以为会跌个四脚朝天的,然最后没有。 不仅没有,她还被人抱得好好的。 不仅人被抱着,而且是被两人一起抱着。 此时烈如倾被两人的手掌拖住后背,她摔不下去,但一时也起不来,因那两人好像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且照着这个姿势,她差点就跌进那负心汉的怀里了,但也不全是,因她的后背和负心汉的胸怀还隔着温狐罂那修长的手。 “你们,能不能放手?”烈如倾忍不住开口。 可两个人还是保持不动,烈如倾纳闷了。 正要自己爬起来,然还没蹦跶几下,那负心汉竟然直接把她搂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那之前负心汉好像还推开了温狐罂。 且不管如何,只要她能好好落地就好。 “那个,谢谢。”烈如倾客气地道了谢,又在温狐罂略沉的注视下忙坐回来,复小声求饶,“这么多人在呢,给我一点面子,不能再训我了。” 温狐罂看她一眼,到底还是无奈,“坐好。” 烈如倾立马端直身子。 可这么一端直,视线又和负心汉给对上了,对上便对上了,偏偏又注意到他眼神里的不对劲,似是忧伤,又似是无奈。 更主要的,他是在看她。 烈如倾忙别过脸,想着这不能怪她,虽然她是玲儿的主子,可她也不能事事都能替玲儿做主。不过看在他刚才帮了她的份上,她可以私下里去找玲儿说一说情。 她现在已经不是娘娘了,自然不能再霸占着玲儿,她该何去何从,也应该她自己说了算。 马车毕竟太大,在闹市里行走不方便,所以马车就在前面不远的入口处。 烈如倾一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一回觉得坐马车这么辛苦。 “倾儿,你手里拿的那些是什么东西?”温狐罂这才发现她手里竟然拿着包袱。 烈如倾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盘缠啊。”难不成他还想让她空手出宫不成? 决明子这时候凑过来说道,“是我让她带的。反正我们也要出来玩几天,总得备点东西。” 温狐罂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再问,但也看不得她一路拎着包袱,似是随时都能走掉一样,复道,“让鲁平帮你拿着便好。” “不用。”烈如倾罢了罢手,让鲁平拿着,万一少了点什么她找谁要去?但见他不满地皱眉,便直接塞在玲儿手中,“玲儿帮我拿着就好。不劳烦鲁公公。” 其实烈如倾也不知道温狐罂他们跟出来的目的,明明是送她出宫的,可她人已经出来了,他们一个个的却又都跟在她身后,更有不少百姓装扮的侍卫在后面保护,偏偏她也不敢开口提。 “玲儿,我听说那边有一个杂耍,我们过去吧?”烈如倾便是料定了温狐罂不喜欢热闹。 可温狐罂是没跟过来了,可他的手下跟过来了啊,且瞧着他们一个个身高马壮凶神恶煞的,站着都能把人吓跑。 这倒也省了她挤不过人群还得吆喝的麻烦事。 烈如倾不是真的要去看杂耍,不过是想借机和玲儿说悄悄话罢,待过了拥挤的闹市,烈如倾拉着玲儿就往隐秘的地方跑,挑的还是那两人进不来的地方。 烈如倾常常溜出宫,也常常被一群侍卫追,这逃生的本事可都是练出来的,十几个人都抓不住她一个,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两个人。 可之后烈如倾就发现不对劲儿了,那两个人是不在她身后追着了,可他们在她们头上啊,那飞檐走壁的功夫,两个加起来能比得过一个温狐罂。 难怪温狐罂会这么放心地让他们跟着她们,原来早就料到了。她们跑的当然比不过人家飞的。 “娘娘,我们为什么要跑啊?”玲儿累得气喘吁吁,不解地问。 她的腿之前受过上,虽然后来被医治好了,也能正常走路,可也不能长时间地跑,这样不利于之后的恢复。烈如倾这才放弃逃跑,转而去了一处听书的地方休息。 那两个瘟神自然也跟过来了,烈如倾一个冷眼过去,不让他们与自己坐一桌。 他们愣了一愣,很干脆地就站在她身后去了。 烈如倾无语扶额,回头喝他,“你知不知道你们生得太丑,这样子靠近我让我很没面子的。”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话一出,正认真听书的其他人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 就连在上面滔滔不绝说书的人也都安静地闭了嘴,眼神微微眯着不悦。 烈如倾略为尴尬地扯了扯嘴唇,“开个玩笑,是他们太粘人了。” 说书的先生不满地插了一句,“你若是想听,便安安静静地听。不想听,你就出去。” 一个说书的还能这么霸气? 但看这屋里坐满了人,想着这个说书人胡诌的本事定是不错。 烈如倾就更不想走了,“先生您继续,我等安静地听。” 许是她的态度虔诚,说书先生的脸色稍稍有了回转,继续方才的故事。 秉着刚才被那先生严厉呵斥的一句,烈如倾尤为认真地听了一回瞎扯,听了一会才弄清他是在说闫亚国的战事。 闫亚国她不甚了解,但那释离王一怒冲冠为红颜的事却是听了不少。 有说,释离王的妻子原是冰岐国的公主,两人婚后恩爱无比,就连释离王的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后娘,一家人和睦相亲,一度被传为佳话。岂料那长青公主是冰岐国派来的细作,她嫁给释离王不过是为了他手中的宝物,一盏锁魂灯,一把刺魂剑,得之可得天下。 长青公主骗取释离王的信任后,转头就盗走了锁魂灯,并助得冰岐国拿下天狸国。不过冰岐国最后也没有得逞,听是出了一个特别的少年,他为天狸国出谋划策不仅解决了天狸国的内乱,还设局引发冰岐国内部的矛盾,两国的冰火交融一天之内就得了解决。 两国虽然没有全面开战,可内部的霍乱都消耗了冰岐国不少国力。也是由此,冰岐国和天狸国虽不交好,但也互不干涉,四国鼎立的局面暂时得以维持。 可就在三个月前,闫亚国突然对冰岐国出兵,是称要给一个人讨一个公道。此战是释离王一人挑起,称与闫亚国无关,就连出征的军队都还是自愿的。可就算如此,愿意跟随的人还是不少,几乎是整个赤神军都出动了,就连原护送长青公主远嫁的战天棘将军都加入了赤神军,一起讨伐冰岐国。 如此以来,为谁讨公道也不言而喻。 更有趣的是,冰岐国的太子竟然不肯出兵迎战,冰岐国能力最强的渊明军悉数罢命。最后他们被如何处置她不知道,但听是释离王上战场,烈如倾就挺激动的,闫亚国战神之名可谓是名声赫赫,若是能一眼目睹其潇洒的英姿更好不过了。 “闫亚国战神一怒冲冠为红颜,连续三个月举兵北下攻了冰岐国三个城池,还扬言在一个月内让冰岐国从世上消失。此等怒火,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东亚战神虽然发起战争,但从来不会波及百姓。倒是冰岐国为了抵挡东亚战神的攻击,竟抓来无数百姓绑在城门口,实在是有违人道。今日的故事就说到这儿了,预知后续发展,请七日后再来此饮茶悉听。”说书先生说完,底下人立起一片唏嘘。 烈如倾倒也想听他们怎么评价,玲儿却突然拉着她往外拉,“娘娘,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诶呀玲儿,我都还没听够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最后那释离王怎么样了?”烈如倾道,死命不肯离开,“玲儿,我们就再听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哪料平时心软的玲儿此时也死命不肯同意,“娘娘,你若是不肯走,那,那我就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楼下的那些乞丐。”说着,她还真的把包袱给解下来了。 烈如倾忙拦住她,“这可不行。”这是她的全身家当,若是给了乞丐,那她就得去当乞丐去了。“好好好,我答应你不听了不听了,这还不行?” 玲儿本也就是吓吓她,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烈如倾见她发愣,忙过去把包袱抢过来抱在怀里,“玲儿,你胆子肥了,竟然敢威胁我。” 玲儿讨好地笑了笑,“娘娘,出来这么久饿了吧,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 “娘娘,午膳用的房间皇上已经订好了。”本已经站成木头的终于开口。 烈如倾不满地努了努嘴巴,“我喜欢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你们管不着。有本事把我们拎回去。” 可烈如倾真真没想到,她真的被这两个小跟班给拎走了,直接拎着她的后衣领,跳上屋檐,再继续蹦跶几下就穿过了好几条街,进了酒楼后才把她放下来。 烈如倾哪里经得住这么颠簸,一落到地上就找了个角落狠狠地吐了起来。 “怎么回事?”微怒的语气,是温狐罂。 那两个木头人这会倒知道退到一边沉默,烈如倾是真想开口告状,可她刚刚张口,肚子一阵翻滚,低头又是一口干水,险些没把肚子里的东西都给吐个一干二净。 玲儿也没比她好多少,但还是勉强能站稳,轻轻地拍着烈如倾的后背,怒眼瞪向那两个木头人,“娘娘身子不好,经不起剧烈的折腾,你们是想让娘娘再病一场吗?” 玲儿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生气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烈如倾默默地在心里叹好,不愧是跟了她这么久的人。 “下去领罚。”温狐罂沉怒,正要过去扶住烈如倾,却有一个人已经走过去直接把烈如倾打横抱起来,烈如倾愣愣地忘了反应,但玲儿可不迟钝,直接跟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非要把烈如倾从他怀里扯下来。 这一拉一扯的,烈如倾就更难受了。 “玲儿,你别晃了,再晃下去我又要吐了。”烈如倾哪管被谁抱着,现下她只管自己能缓下来,既然这个负心汉不嫌她重,她也能靠得心安理得。 反正她已经被休了,孤家寡人一个。 决明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包房,就看到烈如倾被抱着回来,“倾儿怎么了?怎么出去这一趟就,就横着回来了?” 明明关心的话,听起来怎么就这般欠揍呢? 烈如倾干脆两眼一闭,两耳不闻,懒得应付。 “她刚刚一直在吐,给她看看。”负心汉语气沉沉地说。 决明子和木清澜当走过去,双双抓着她的左右手就开始把脉,须臾各自收了手,都没说话。 “她怎么样了?”问话的还是那个负心汉。 烈如倾本还想说没事了,睁眼就看到温狐罂沉着脸走进来,她下意识地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可闭上眼了还是不对劲,刚刚负心汉的声音是在她脑后方传过来的,所以她现在还靠着他的肩膀? 难怪温狐罂会黑着脸。 想到此,烈如倾又作出悠悠转醒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离负心汉远一些,也幸玲儿就在她身后,她也能借她扶着,“我没事。那个,我突然没什么胃口,要不你们先吃着,我就先走了。” 烈如倾倒是想拉着玲儿直接走人,可温狐罂偏拦在她前面,“你要去哪?”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原先烈如倾想着,就算温狐罂对她再好,她也不会继续留在皇宫。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他的妃嫔,只当她一觉醒来,所有人都这么喊她,说她是安嫔娘娘,是当今皇帝的妃子,而且听说是最为得宠的。这一年相处下来,温狐罂的确很宠她,若是宠爱能做浮云,那她这会真能在天上自由地飞着了。 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不喜欢皇宫这个四方框的地方,明明是个好地方,却还得端着这么多规矩,每个人都不能肆意地做自己,甚至还得戴着面具做人,时时刻刻防备他人的算计。温狐罂待她的确不错,可那也是她从其他女人身上偷来的。这后宫三千佳丽都是他的女人,他独宠她一人她还得是受宠若惊。她也心疼那些女人,她们之所以耍心机地争宠,不还是被别的女人抢了自己的丈夫。 归根结底,烈如倾就是不想和这么多个女人共同服侍一个丈夫。 一个丈夫就娶一个女人不好麽? 可在皇宫里,在帝王家里,这就是不好。 皇家得有很多女人为之开枝散叶,只有能为皇族添儿生女那才是一个好女人。可女人就只能为孩子而活,为使命而活,独独不能替自己活麽?烈如倾常常想不明白这些道理,她的这些话也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便是偶尔忍不住会说几句,但每次都没落得一个好结果。 温狐罂有一个很厉害的母亲,她是一国太后,人称冷面太后。 起初烈如倾每日醒来都要去她那里请安,每次请安都得在那里待个好长几个时辰,倒也不是闲聊,是太后亲自盯着嬷嬷们教她学规矩的。但规矩她总是学不好,这些俗礼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得学好几遍才能勉强记得住,为此不少宫女在背后说她笨。 这些烈如倾倒不介意,但她害怕冷面太后。 每次她学不好,冷面太后不是罚她跪着就是罚她在外面站,每次这个时候温狐罂总会站在她这边和太后光明正大地对着干。每次对着干的结果就是大吵,烈如倾也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反正每次都是温狐罂赢,而冷面太后则是暂时妥协,下回她还得这么严厉地对她。 久而久之,温狐罂和冷面太后的关系越来越不好,她烈如倾自然而然地就被当成了罪魁祸首,也由此跃成狐狸精的名号几夜成名,宫里不少人都讨厌她,但又不敢惹她,就这么集体地默契地把她孤立了。所以她才会憧憬皇宫外面的生活,最好整日整夜都不用回来,也省得温狐罂因为她而与冷面太后闹不快。 再后来,也许冷面太后担心和温狐罂的关系变得更僵,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惩罚她,也不用让她天天过来请安,只要每个月来五次,且行为举止合格了,太后都不会太严厉地抓她的短。可冷面太后只是在动作上放过她了,那些教训什么的都用在了嘴上。每次烈如倾去给她请安,还是得在那里坐上好几个时辰,是要给她讲道理的,不仅如此,还专门挑了几本厚厚的女戒书给她看,让她一个月背完一本。 总结下来,烈如倾真真觉得皇宫里的女人不好当,和这么多女人伺候一个男人就更不得了。所以烈如倾早早就期盼着能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没这么多规矩束缚她,她可以到任何一个地方去。 终于,她等到这一天了。 无需她故意折腾气死温狐罂,也无需她偷溜出宫破坏规矩,更无需她在皇宫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只需温狐罂云游归来的义父义母的一句话,烈如倾就能彻底解脱了。 为此,烈如倾兴奋了好些时候,也期待了好些时候。 可梦越是美,越是来得快,就越容易碎。 原来决明子和木清澜说不让她继续当温狐罂小妾的意思,竟是逼着温狐罂解散后宫,独宠她一人,并要封她为后。 此话出来,不得了。 烈如倾惊得险些就倒地上去了,刚刚没吐晕,这会还得吓晕。也还好玲儿及时扶着她,这才不至于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义父,义母,你们刚刚说,让温狐罂封我为后?”烈如倾还是不可思议地问了出来。 可不等他们回答,温狐罂已然开口道,“我会封你为后,而且我的整个后宫,也只属于你一个人。” 烈如倾登时说不出话来了,只管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恨不得拔腿就跑。早知如此,她方才直接说出去走走就好了,这样还能趁机溜走,为何偏要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还说什么成不了夫妻还能做朋友。 这下子玩砸了,她不仅要和温狐罂做夫妻,而且还是最尊贵的夫妻。 皇后,那可是一国之母,她怎么可能做得了。且别说一个小小的安嫔就得守这么多的规矩,若是当上皇后,那还不得成樽佛才能阿尼陀佛? “温狐罂,我不做皇后。”烈如倾立刻道,“我不做皇后,我也不做小妾。你休了我吧,不管是皇后还是小妾,我都当不起。” “娘娘,你这是在说什么?”玲儿惊得脸色都发白了,使劲儿地拉着烈如倾,“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先扶你回去。” 烈如倾本还有长篇大论的话要说的,这会被玲儿打断,又不知从何说起,且被屋里这么多人用如此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她好生难为情。方才本就是一时冲动,现下那股劲儿退下去,就再冲不起来了,反倒也觉得自己那番话说得过分了些,毕竟温狐罂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想到此,烈如倾连头也抬不起来,真想一头栽在地上一了百了。 “为何不想?”沉默了好一会的温狐罂缓声问道,似是怕吓坏了她。 烈如倾一时更是愧疚,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温狐罂轻步走过来,“是我对你不够好?” “没有。”烈如倾猛地摇头,“你对我很好。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是我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烈如倾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他,“温狐罂,我不喜欢皇宫里的规矩。我不喜欢命令别人,我也不喜欢被别人命令我。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皇宫,真的不太适合我。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和太后起争执。其实太后是很关心你的,她只是太严厉了些,说话也直接,但出处都是为了你好。你不必因为我和她对着干,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难以自容。” 温狐罂似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因为这个?” 烈如倾点头,很真挚地点头,“当然。不然我也舍不得你这么一个好丈夫的。” 。 正文 第二百章: 烈如倾自觉得这个转折用得巧妙,却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冷气袭身。 这让她下意识地看向负心汉,许是这个动作太快,他也不知道她会突然这样看过来,一时没来得及收敛情绪,是对了她一眼才转过头去的。 烈如倾却由此惊了惊,因她在他脸上看到了心疼和痛楚。 “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去。”温狐罂走过来抱着她,温和道,“你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不会让你为难的。” 烈如倾还没缓过来,稀里糊涂地就点头了。 事后,烈如倾当是后悔莫及。 “玲儿,你说我当时怎么就点头了呢?”还被乖乖地送回了安宁宫,这下子被温狐罂知晓了心思,再出去可就难了。 玲儿却不觉得这是损失,“娘娘,我觉得皇上对你是真的不错,娘娘留下来挺好的。再说,皇上不是都答应你了会和太后缓和关系吗?娘娘就不要再这样杞人忧天的了。” 烈如倾摇头,再摇头,“你不懂。如果温狐罂真的解散后宫,那才是和太后对着干,他们的关系还能怎么缓和?这把火要是烧起来,就没这么容易扑灭了。更何况,皇家子嗣是多么重要的问题,岂能是一句话的儿戏?” “那娘娘就好好争取啊!”玲儿笑了笑,“娘娘这么好看,皇上也英俊潇洒,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会倾国倾城的。娘娘,你若是用这个去堵太后,太后肯定不会再还口。” 烈如倾自顾自地翻了一个白眼。 她能和温狐罂生出孩子才怪,他们在床上除了抢被子就是抢位置,怎么滚都不会滚到一处去。再说,温狐罂偶答应她了,在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是不会动她的。 “玲儿,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好好地如实回答我。”烈如倾突然严肃起来。 玲儿当以为是大事,忙认真点头。 烈如倾却笑了笑,“玲儿,如若当初你那个负心汉回来找你,并且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态度认真,也十分认真地反思过了。如此你还会不会原谅他?” “啊?”玲儿听得一愣,好一会才自己反应过来,眉头当拧了起来,“娘娘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诶你就别管我为什么问,你就回答我,会不会原谅她?” 玲儿低头想了想,摇头,“不会。” 烈如倾的期待顿时缩了水,“为什么,你和他都还没说话呢,你拒绝得这么干脆,这万一里面有什么误会,岂不会像我一样后悔莫已?” 但玲儿的态度十分决绝,“这没有什么误会,他利用我的感情设计害死了我所有的家人,这是事实。他亲手刺了我的一剑,那也是事实。总之我和他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绝无再复合的可能。” 看也能看出来是深仇大恨,不然玲儿的眼睛也不会这么红。 烈如倾愣了一会,不敢再提那负心汉半个字,转而改口安慰她,不知骂了那个负心汉多少遍,最后总算把人给哄回来了。 “娘娘,他这个人心狠手辣阴险歹毒,你可不能喝他走得太近,以免被他给骗了。”玲儿不放心地说。 烈如倾立马点头保证,“以后我绝对里他远远的,我发誓。” 其实也不用她发这个毒誓,因为那个负心汉已经离开尚都城了。 决明子和木清澜倒是在皇宫里住了下来,时常会过来安宁宫里陪她说话聊天,偶尔也会教她扎针诊断。有时候遇到分歧,他们两人也会争论不休,也不怕她这个外人看笑话,最后还拉她过来当审判人。可她哪懂什么医术,本着女方是弱者,便站到了木清澜这边,决明子倒也不生气,还说她和木清澜有母子相。 真是个奇怪的人。 也是后来,烈如倾才得知,那奇奇怪怪的老头决明子是一代神医,而那木清澜则是他的师妹,听说在医学上比他更胜一筹,只不过是名声藏得比较深罢。 这么两个大人物天天在她这安宁宫教她医术,一时间可吸引了不少太医局的人,他们都想过来瞧一瞧神医夫妇的针法。一时间,向来安静的安宁宫被他们来回踩得络绎不绝,还会因意见小小的分歧七嘴八舌地争个不停,烈如倾已经很久不得安宁了。 不过这几日,温狐罂却是很少过来。 烈如倾记起来了,每个月的前几天,温狐罂总会有忙不过来的事,而且连续几天都不会出紫乾宫的。趁着这个空闲,烈如倾特意做了一些糕点打算去探望探望这个老忙人。 可她刚到紫乾宫就被鲁平给拦了下来,“娘娘,皇上这几日事务繁重,不得被任何人打扰。娘娘想要给皇上送糕点且可直接交给奴家就是。奴家会提醒皇上吃下的。” 烈如倾诶地一声,往里面看了一眼,这门关得挺严的啊,“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他,看一会就走。而且现在都已经是用膳的时间了,你总不能让皇上一直忙活着都不吃饭吧?” 鲁平道,“娘娘不要为难奴家。这是皇上的吩咐,谁也不能进。”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的,吩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是让他吃一点我亲手做的糕点怎么了,你还……”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温狐罂的声音。 烈如倾立刻挺直腰板瞪他,“看到了吧。不要老拿这些吩咐挂在嘴边,这些对我没用。” 鲁平皱着眉头,还想去把人拦着的,但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玲儿本是跟在烈如倾身后的,这会退出来叫了鲁平一声,“公公,我记得这个月的时间已经过了,怎么皇上还是?” 鲁平点了点头,“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还能挺多久。” 玲儿惊愣,“那神医那边怎么说?” 鲁平摇头,“不好说。但想应该结果不会太乐观,不然皇上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留在这里?” 紫乾宫里静悄悄的,烈如倾端着食盒走了一圈,竟是在龙榻上找到的温狐罂。 “好你个温狐罂,明明是在休息,还欺骗我。”烈如倾轻哼,但还是开了食盒给他那个个桂花糕,“这可是我最拿手的,你可要好好吃,而且一个都不能浪费。” “你做的,我自然舍不得浪费。”温狐罂咬了一口,拍了拍床的另一边,“坐近一些。” 烈如倾感觉他今日怪怪的,而且脸色也不太好,“温狐罂,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嘴唇这么苍白?”似想到了什么,忙在他旁边坐下,不由分说地掀起他的袖子,“这几日我学了一些把脉的手法,我替你诊一诊。” “不用。”温狐罂按住她的手,“昨日忙得太晚,应该是睡眠不足所致。” “那我更应该好好把一把,万一我还真把出这个结果来呢?”烈如倾满怀欺负地盯着他的手,“再说,我给你把脉,你还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这个称号我可不是随便给的。” 温狐罂无奈地笑了笑,“是。在下荣幸之极。” 烈如倾也笑,直接把他的手给拉过来,“这还差不多。” 。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大概是烈如倾学术不精,她拉着温狐罂的手鼓弄了好一会,没把出什么异常的脉象来。 但又不能失了面子,也便认真地说道,“此脉象,并无异常。就是你睡得太晚,才导致你一脸的疲惫像。” 闻言,温狐罂还真松了一口气,烈如倾却以为他被她的态度吓着了,忙宽慰他,“疲惫嘛,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你看看你,都躺着了怎么还拿着奏折?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她爬过去把奏折收回来,又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你记着了,这边是已经批阅好了的,这边,这边应该是没批阅过的。怎么还这么多?” 温狐罂轻笑,“倾儿是在怪我速度没有尽快批阅,而不能过去陪你?” 烈如倾白他一眼,“油嘴滑舌。刚刚还想着你这个皇帝当的事万民之福呢?” “也是你的福气?”他反问,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烈如倾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啊。” 温狐罂唇起宠溺,“那我更要快些把它们批阅完。” 烈如倾狐疑,“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好好陪你。”温狐罂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 烈如倾却噎了噎,“你现在怎么也没个正经的。你看你脸色都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改。这奏折关乎国家大事,可不能马虎。” “无妨。”温狐罂想了想,忽道,“去把笔墨拿过来吧。” “拿到这?”烈如倾百般不愿的,可又拗不过他的眼神,只能乖乖地过去搬东西,“你确定你躺着也能写字?” 温狐罂挑眉,“谁说是我来写了?” “不是你写,那还是给我写……”烈如倾吞了一口唾沫,在温狐罂含笑的嘴角里得到了答案,恨不得又把笔墨给拿回去,却又听他说道,“你不是总嫌弃替我研磨无聊?今日我就大发慈悲,给你研磨。这个待遇朕也不是轻易就会给的。” 烈如倾眨了眨眼睛,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便欣然坐下来。 “可我是后宫嫔妃,后宫不得干政,我这样做,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不会又要遭人口舌吧?”烈如倾提笔的时候又起了这个顾虑。 温狐罂却单单地反问她,“你会介意这个顾虑?” 烈如倾很快地摇头,“当然不会。”然后落笔就落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温狐罂看完奏折,会教她在哪里下笔,或者写什么,写好了怎么分类。 这里面太复杂,若非有温狐罂的指导,烈如倾这会估计已经乱神了。不免还是唏嘘,当后宫嫔妃得被规矩束缚着,在殿前当皇上,还得被这些奏折给压着,左右都是一件难差事。 这么多奏折批阅下来,差不多一整天过去了。 烈如倾扭了扭脖子舒展后腰,连屁股坐的都有些疼,觉着这批奏折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累了,过来躺着休息一会吧。”温狐罂心疼地拧着眉,往里面挪了挪。 烈如倾倒不会客气,直接脱了鞋就往上面躺,一躺下来肚子就呱呱呱地叫了起来,她第一时间按着肚子,露出一张不好意思却又理直气壮的笑,“我还要。” 温狐罂无奈挑眉,示意她往食盒里看了看,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不是吧,都吃没了啊,我明明做的挺多的。”烈如倾坐起来,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温狐罂道,“你不要告诉我,它们都已经进了这里。” 温狐罂回她一个意领神会的笑,那笑里还带着一些宠溺,复叫来鲁平,“去端一些糕点过来。记住,不能太甜。顺便也拿一些果子过来,越酸越好。” 鲁平瞧着温狐罂的脸色不错,当欣然点头,“是。” 在鲁平进来之时,烈如倾就已经用被子盖住了头,便是鲁平走了,她才又探出头来,“温狐罂,你就没有其他公公或者婢女使唤了吗?方才鲁平可是看着我端食盒进来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又要叫吃的了,而且这些还是我喜欢吃的。你让他怎么看我?” 温狐罂微愣,随即勾唇,“他怎么看那是他的事,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 烈如倾想了想,“这倒也是。我先睡一会,东西拿来了你再叫我。” 本以为醒来就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糕点和果子,可烈如倾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久,而温狐罂又不舍得喊醒她,结果等着等着,两个人就一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烈如倾只得陪着温狐罂用完膳。 可她没有饭后吃糕点的习惯,那些个糕点和果子只能留到下回再享受。 “温狐罂,你说你怎么就一根筋。我睡得很熟你就舍不得摇醒我啊?那万一哪天房子着火了,你不会也要等我被吓醒了才带我跑路吧?”烈如倾这话是胡扯,但说的却也是实话。 温狐罂在她额前弹了一指,道,“放心,我会抱着你一起走。再说,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烈如倾想也是,若是皇宫都起火了,那整个都衍国就完了。且有这么一位精明能干的皇帝,都衍国又怎么会出事呢? 转眼半个月过去。 烈如倾几乎得了决明子和木清澜的真传,对人体的各个部位都已经了解得很清楚,闭着眼睛扎针都没问题,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血腥,就算有人愿意给她试针,她也不一定能扎的下去。 决明子为此常常感叹,“倾儿,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学医者连下针都不敢,这以后还怎么救人行医?” 木清澜也附和,“你若是实在不敢看,那你便蒙着眼睛试试。” “蒙着眼睛?”烈如倾当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就算你们相信我,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相不相信可不是嘴里说的功夫。你先对那个假人试试。”决明子说,直接把假人给搬过来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你们为何非要我学这个?我身在皇宫,宫里有这么多太医,施针救人的事也不会轮到我来做。再说,我当时答应学习,那也不过是因为好玩的。” 决明子这就不悦了,“你是来玩的,我们可不是教给你玩的。过来试试。” 还直接命令起来了。 烈如倾虽然不愿,但谁叫他是温狐罂的义父呢?温狐罂的义父也就是她的义父,义父就是半个父亲,她到底是不能违抗的。 不过烈如倾的能力还真在这假人身上试出来了,她蒙着眼,听着决明子喊的穴位,扎得又快又准。不仅是他们另眼相待,连烈如倾自己都得佩服自己。 “娘娘,娘娘。”玲儿徒然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乱,但近看又带着一丝欣喜,是见决明子和木清澜还在场,这才稍稍收敛了去,“娘娘,宫里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烈如倾没记得她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啊,“什么客人?” 玲儿倒也想开口说,开口前又有些犹豫。 烈如倾一眼就能看明白,只能先将决明子和木清澜请回去,“这下可以说了吧?” 玲儿却还是拧着眉,“娘娘,这个人您不一定记得,可他是对娘娘最好的人。娘娘见了他,可不能表现得太过生分。” 。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烈如倾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 玲儿说的这个客人,名叫烈楚暮,听说是她的哥哥。 这个哥哥,还是亲生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 玲儿还说,烈楚暮是她的双胞胎哥哥,她的娘亲在生下她之后就死了。 为此烈如倾还心下唏嘘,若是她出生比烈楚暮早先,那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就不是她了。可偏偏,她母亲就是生下她之后才走的,这份愧疚,突然就又加过来了。 “话说玲儿,你对我的身世怎么比我还了解啊?”烈如倾很是怀疑,“温狐罂说我是嫁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磕碰了脑袋,又恰好发了一会高烧,这才把过去通通给忘了。可我醒来时候他对我说的话我可是一句都没忘。他说我是孤儿!我,烈如倾是孤儿。是孤儿,孤儿你懂什么意思吗?那就是在世上没有其他亲人。你现在平白无故地跟我说我哥哥来了,而且还是亲哥哥,你让我怎么受得了?” 玲儿莞尔,“娘娘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不了的样子啊。” “那是我没表现出来。内心里可翻腾了。”烈如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先别把人放进来,我得找温狐罂来当面对质,万一他骗我怎么办?” “娘娘,少主骗谁也不可能骗你的啊。”玲儿张手拦在前面,“娘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 “你说的是实话?”烈如倾感觉一阵晴天霹雳,那雷直接劈在她头上去了,一时脸色也不大好,“你那要是实话,那温狐罂对我说的就是谎话了。我生平最讨厌别人骗我,玲儿你让开。”可玲儿还是不肯放手,那一股倔强劲儿偏偏也是从烈如倾这儿学来的,烈如倾就是想生气,也还得过自己这一关,故又冷静下来瞪她,“好玲儿,你说你现在说的是实话,可当初温狐罂说我是孤儿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你没说就等于默认,你默认温狐罂骗我,那你就是帮凶,罪加一等。你让不让开?” “你不用怪她,她这么做,都是遵从了我的吩咐。”一个蓝衣少年款款走来,和沐春风,模样俊俏。 关键是玲儿一听到声音就闪一边去了,大开着门让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烈如倾气得老血翻腾,“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有说请你进来了吗?你知不知道擅闯嫔妃的寝宫是大罪,大罪是要杀头的。” 可那烈楚暮非但没有丝毫的惧怕之色,还堂而皇之地找了椅子坐了下来,袖子一挥,反客为主地邀她落座,温和道“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惊动外人。” “外人?”烈如倾无语轻笑,见过厚脸皮的,但脸皮这么厚的烈如倾还是第一次见,“我是温狐罂非妃子,温狐罂就是我的丈夫。你说他是外人,那你……” “我是你哥哥。”烈楚暮说道,轻轻地闪过无奈,“算起来,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足够了。” 三年…… 这么说,她还睡了两年?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何他会是她哥哥,又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你不用猜来猜去的,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出来就好了。”烈楚暮一眼看破她的小心思,又道,“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自然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需要你帮我去劝一个人,这个人,也只有你能劝。” “有客远道而来,怎可不先奉茶?”温狐罂突然走进来,又有鲁平示意两个宫女进来泡茶,生生地将烈如倾和玲儿忽视了个干净,“倾儿,你这待人之道还有欠缺。” 烈如倾闷闷地看了那人一眼,“他也不是我的客人。” 那烈楚暮半点为客的含蓄都没有,还好生饮了一口茶,“来的真快。” “温狐罂,他是谁,你可认识?”烈如倾迟疑地盯着他。 温狐罂面无改色地扯了一个温和的笑,“你先出去。” 这个要求,烈如倾自然是不乐意的,可不乐意那也没办法,温狐罂都用鲁平来请她了,鲁平的功夫她见过的,能伤人于无形,逼人于潜移默化。她就是站着不走,也会被鲁平给撸出去。 毕竟鲁平谁也不怕,就怕一个温狐罂,而这又是温狐罂的指令。 虽然温狐罂平日里对她多半是言听计从,但就那少半数里面,她对他的要求都是不能反抗的,反抗也无效。就像现在,烈如倾各种法子想溜进去偷听,不管是左边的窗户还是另一边的门,都给鲁平给严防死守住了,别说偷听,远远地偷看都没有机会。 气急之下,烈如倾连玲儿也不理会,愤愤然地出了安宁宫。 烈如倾觉得脑子有点乱,先前她不过是撞了一回地,把过去撞没了也就罢了,反正现在她一个人也能活得一身洒脱。 可偏偏又闹出一个哥哥。 有家人倒是好事,可他出现的时间太诡异,她醒来这一年多都相安无事,最近却来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先是温狐罂的义父义母想让温狐罂封她为后宫之主,再有那负心汉想借她的手诱拐她身边的玲儿,现在更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生哥哥。 太不正常,也太异常。 但想方才烈楚暮说过的话,烈如倾打算去找决明子把把脉,看看自己醒来之前,到底是晕了一个月,还是晕了两年。可她醒来已经一年多,身子也已经大好,又能把出什么痕迹呢? 这样想着,烈如倾又及时收了脚。 “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如何,倾儿都不能现在被他带走。” 听到决明子提了自己的名字,烈如倾猛地站定,复悄悄地凑过去,又听见木清澜说道“可不带走她又能如何?你不是不了解释离王的性子,他说要让冰岐国从这个世上消失,就不会再留过去的情面。纵然那个人心狠手辣,也让倾儿受了不少的苦,可冰岐国其他人何其无辜?冰岐国若是没了,你让凤岐渊当如何?他隐忍这么久没有出手是看在倾儿的面子上,可若是这场战争牵扯到国家安危,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到时候他们两人对峙起来,免不了是一场恶战。” 恶战? 难道是之释离王扬言要踏平凤城之事? 可这,又和她烈如倾有什么关系? “谁在那?” 烈如倾一时没留神撞了边上的石头,刚刚拔腿要跑,后边突来一阵猛风,她的肩膀也就被人抓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咧嘴干笑,“是,是我。” “倾儿?”木清澜和决明子对视一眼,忙松了力度,凝神看着她,语气中轻带惑意,“你怎么会在这?” “路过。”烈如倾自认为急中生智,“只是路过。我被温狐罂赶出来了,闲得无聊,正想到处走走,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这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没关系,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决明子悠悠的声音堵住她要转的身。 。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原来做贼心虚是这种感觉,心跳加速,胸口如敲鼓作响,运气冲升,全身都有些涨热。 烈如倾冷静地缓了缓,回头一笑,平静地问他一句,“义父,你和义母刚刚是在说我吗?” 决明子和木清澜都静静地瞧了她好一会,似是也拿不定主意。 其实烈如倾又何尝不是,她现在脑子乱得很,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一捋,不然现在就是抓他们问上几个问题,回头她还得自己迷糊。 可万事总有那么几件反她的心思,烈如倾想自己安静一会,好不容易摆脱了决明子和木清澜,却偏有些人找上门,不合时宜也就罢了,偏她又不能拒绝。 太后画瑾筝派人来传话,说要让烈如倾过去请安。 且别说现在午时过去好些时候,就派人来喊她去请安这件事就离奇得很。 烈如倾一路忐忑地走到了画瑾筝的寝宫,太后的贴身宫女完颜嬷嬷亲自过来请她进去,她想从完颜嬷嬷那里打听画瑾筝找她来是因何事,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完颜嬷嬷的心思藏得深,不管她是旁敲侧击还是直言相问,完颜嬷嬷都不会回答她半句。 由是,在进了房内看到画瑾筝正扶额闭目休息,烈如倾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只能拘泥地站在一旁,就想着让自己站成柱子,也好让画瑾筝继续睡下去。最好画瑾筝能睡到晚膳的时间,那个时候温狐罂若是找不到她,估计也会奔来这边把她领回去,她便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琢磨画太后的心思。 这样想着,又见完颜嬷嬷等人都已经悄声退了下去,烈如倾就更加放心了。 可没一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烈如倾担心外面的吵闹声会影响画太后的睡眠,当跑过去把木窗的缝儿给合上。可合上了也不能了事,因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个闹事的,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都跑到太后的寝宫来哭哭啼啼,她们哭也就算了,还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太后寝宫的宫女太监一同上去赶人阻止都不了事。烈如倾忍不住开了窗户的一条缝,那些人虽然看起来陌生,但瞧着他们的衣着样式,不离十,应该都是温狐罂后宫的小妾。 她们那贞烈的气势,那下头的力度,烈如倾远远看着听着都觉得疼。 不免又得在心中忐忑,莫不是这些人都是画太后召过来的,而她们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事先演个苦肉计,之后就不会再受大惩了?可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外面虽然从吵闹,烈如倾却是一句都听不清楚,反倒是哭声一阵连着一阵,听得她更是心烦意乱,甚至想着她要不要也直接冲出去跪在地上磕头算了,如此一来或许会因见了她们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得挤下眼泪,也省去了吃辣椒的功夫。 然还不等烈如倾行动,画太后就已经被吵醒了。 她的神色恹恹,似是睡得不好,烈如倾正要好心去扶着她,却被她袖子一挥,淡淡地扫一眼。烈如倾当被她吓得后退几步,这时完颜嬷嬷进来了,看也不看烈如倾,就走过去扶着画太后,“太后,外面这些人还是让老奴去处理吧。您的身子欠佳,不宜再被她们这样叨扰了。” 画瑾筝缓缓地摇头,“此事没有哀家出面,是解决不了的。” 烈如倾便又在琢磨着会是什么事,还未琢磨出个所以,就听到画太后喊了她一声,是要让她一起出去的。 心下忐忑地跟过去,烈如倾一直念叨着阿尼陀佛,还尽量躲在完颜嬷嬷的后面,希望不要引火上身。可谁能想到,她一出来,就被地上跪着的那些小妾死命地瞪了瞪,她就走了几步路,仿佛已经被砸了好几个火球过来,浑身疙瘩起得勤,冷风嗖嗖自脚下往上蹿,不安的感觉如火如荼。 “太后,求您为我们做主啊,我们没做什么错事,皇上他为什么要罢了我们的名分,还要把我们送出宫去。我们都已经是皇家的人了啊,这出去后还怎么生活,有谁还敢要我们?就是回了娘家,娘家也不敢收了我们啊?太后,你就帮帮我们吧,帮我们在皇上那里说说情,我们生是皇家的人,死就是皇家的鬼啊!” 烈如倾猛地一惊,这是解散后宫的节奏啊,温狐罂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可这,这不是光明正大地将她往火坑里推吗? 又有画太后这把大火,还不得将她烧得粉身碎骨? “是啊太后,我们一直都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和姐妹们相处和睦,更没有争风吃醋独占皇上恩宠,可皇上怎么可以说赶我们走就赶我们走呢?我们这样子出宫,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就算皇上给了我们足够的银两,外面天大地大,又有哪里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太后,你就帮帮我们吧……” “太后,你就帮帮我们吧太后……” 众妃嫔哭喊着磕头,烈如倾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觉告诉她,这些话不仅是说给画太后听的,更像是指桑骂槐,拐弯抹角地来揭她短的。 “安嫔,你觉得此事该如何?”画太后突然发话。 底下人立刻化大喊为抽泣,满含怒火和嫉恨的眸死死瞪着烈如倾。 烈如倾着实愣了愣,忙前几部下跪,“太后,此事,此事臣妾怎敢插口。” 画瑾筝淡淡一笑,示意完颜嬷嬷去把人扶起来,继又道,“无妨,你若是能想出好的解决办法,哀家这儿重重有赏。” “……”烈如倾差点没想吐血。 画太后要是能把这个麻烦给收回去,她还烧香拜佛叩头大谢呢。 这么大的一个麻烦抛给她,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接?更何况解散后宫的由头虽是决明子和木清澜点的,可当中的缘由却是因为她,她便也还是一个罪魁祸首,让她这么一个罪魁祸首来解决这等祸事,这是逗她玩呢? 这般沉默着,原本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还没忘瞪死她的那些妃嫔突然都爬过来抓她的衣裙,“安嫔娘娘,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保证不会和你们抢皇上的恩宠的,你就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使不得使不得,”烈如倾忙下腰来拉她们,可她们不停劝地继续哭,是恨不得将烈如倾的衣服给撕裂了去,烈如倾一边得扶着她们,一边还得抓好自己的裙角,一时又被群攻了的错觉,无奈又憋屈。之后她干脆也往地上一扑,也不知那些人眼力怎么这么好,她刚要跪下来,那些人突然迅速地就往后躲,她的膝盖愣是没落到一个好处,直接地重重地就往地上给磕了。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声音猛地一震,她们也愣时安静。 这可把烈如倾疼的,眼泪直接就出来了。 可她非逼着自己挤出一抹笑,却因为疼痛说不出话来,她怕一张口就是痛声大叫,太没面子。 便是缓了好一会,烈如倾使劲地揉了揉膝盖,微笑着说,“各位娘娘,这件事决定权不在我这,你们就是求我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倒是想求求你们,你们就放过我吧,皇上的心思哪是我一个小小的安嫔就能左右的,这要是传出去,我这个假狐狸精就要成真的了。”也不去看她们的脸色,烈如倾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画瑾筝,情恳意切地说道“太后,妾身知道太后一直看我不顺眼,刚好,妾身也不想在皇宫里多待,倒不如太后去和皇上说说,把我也废出宫去,如此一来,大家也许就相安无事了。” 画瑾筝微微皱眉,还未开始说话,温狐罂一身怒气就走了进来,“看来朕对你们还是仁慈了些。鲁平,传令下去,三日之期改为一日,今日之内,后宫所有妃嫔一律送出宫外,任何人不得留在宫中。若她们非要留下来……正好浣衣局那边缺人手,你让浣衣局的人过来登记,在浣衣局找个地方让她们住下便好。” “皇上……” 那些妃嫔又要挤眼泪了。 烈如倾其实看着也心有不忍,但温狐罂扶她起来的时候,膝盖上的疼痛让她瞬时打了一个激灵,那些替人求饶的话也便被堵住了。 “罂儿,你这是胡闹。”画瑾筝拍案怒道,“天下君王岂有独宠一个女人的道理?你解散后宫,且置皇家颜面于何地?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官宦之女,你废了她们,非要引起满大朝臣的非议才肯罢休?” “她们是如何成为后宫之女,母后心知肚明,又何必搬上明面来说?”温狐罂淡淡道,面容清冷,对上地上那些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妃嫔,愣是半点怜色都不给,“念在母后的份上,朕可以给你们多一天的时间准备。你们虽是进了后宫,却还是清白之身,凭借你们娘家的在朝地位,想另寻一夫婿并非难事。但若实在有困难,也可先让鲁平记下来,朕若能帮,自然不会撒手。” 仍是清白之身……原来温狐罂对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 但烈如倾还是觉得些许不可思议,大概是朝堂之事颇重,他日日都忙得这样晚,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流连这些风花雪月。 “皇上,哀家的话你都当了耳边风了吗?”画瑾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但更多的是无奈,“你这是一时冲动,哀家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些妃嫔哀家擅自做主,替你安排现在原来的宫殿住下,等你想明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烈如倾的脸上扫过,只是烈如倾一时沉浸在温狐罂方才的话里一时没回过神,等她回神的时候,画瑾筝已经没在她身上抱什么希望了,冷冷道“如是你真要现在散了她们,那你顺便把哀家也废了吧。” 此话让烈如倾惊得脸色微变,想让温狐罂服个软,岂料温狐罂会直接把她打横抱起,“这些嫔妃是母后选的,母后想留下来便留下来。圣旨朕已经拟好了,等老四回来,朕会让他继承大统。”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气死哀家吗……”画瑾筝勃然大怒,可声音却渐行渐远。 温狐罂很是潇洒地把烈如倾抱出太后寝宫,直接回了安宁宫。 这一路谁也没说话。 烈如倾被他抱得这么久也有些难为情,几次试图挣脱下来,每次都会被他抱得更紧。 “对了,刚刚那个烈楚暮,他走了吗?”烈如倾为两人的尴尬很是巧妙地岔开了一个话题。 温狐罂看似随意地点点头,并无多言的意思,对鲁平吩咐把决明子叫过来,复把她轻放在木榻上。 玲儿端来冰块,温狐罂亲自为她的膝盖冷敷,“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不必顾虑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有一点,你不可再提。” 烈如倾微愣,对上他静墨的眸,很是快速地点了点头,“太后把难题丢给我,我怎么也得给她出一道难题。两边为难,总比我自己一个人为难好吧你说是不是?” “仅此一次。”温狐罂无奈。 烈如倾很是温顺地点头,“只是这样一来,你和太后的关系又要闹得很僵了。” “这和你没关系。我和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温狐罂的语气淡淡的。 “可我觉得太后,她是很关心你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在考量。虽然她时常看我不顺眼,对我也是最为严厉和苛刻,但说到底她也没有真正惩罚过我。我知道我经常溜出宫坏了后宫的规矩,行为举止也没有其他妃嫔那般知书达理,太后训斥我也算是情有可原。可你也不应该只宠着我一人,你毕竟是君王,和一般男子不一样,你若是只有我一个女人,那皇嗣的问题……”说到这,烈如倾语气微顿,略略低眉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皇上你纳她们进了后宫,总不能一直让她们独守空房。” “那是母后自己封的,和我没关系。”听着是冷硬的语气。 但,纳妃还有此等规矩? 烈如倾被噎了噎,眼珠子转了转,没想出什么话来。 “倾儿受伤了?怎么受的伤?”决明子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 木清澜也随后而至,两人忽地就往烈如倾身边来,见她的膝盖红了一大块,脸色当即暗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眼下决明子就要对温狐罂吹胡子瞪眼,烈如倾愣了愣,忙开口道,“是我。是我不小心扑倒在地上,本来已经稳住了,这不才摔了下半身,膝盖以上都完好无缺,就是磨了一点皮。”想着大概是医者仁心,生气起来部分亲疏,只念弱强。 现在她是弱者,他们总得对温狐罂做样生气。 可他们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烈如倾虽然没占上风,可温狐罂却实实在在地跌了下风,和画太后的关系闹僵了不说,还得应付那些个难缠不讲理的妃嫔。这还不止,罢散后宫之事迟早会被传开的,那些嫔妃平日里虽然会做一些争风吃醋的勾当,但也没闹上台前,闹不上台前便掀不起什么大浪。可若此时牵扯到朝前,那些个臣子可没这么好对付。 “磨了皮那也是大事。”决明子的语气里还含着一丝责怪,还是木清澜撞了他一下,“你最近不是新研究一味愈伤药,拿出来试试。” 烈如倾啊了一声,“拿,拿我试药啊?” 决明子悠然失笑,一瞬便收敛了不满之色,爽然道“你尽管放心,我的药,不用试也能呈现预期的效果。而且这种药才只有一小瓶,是算便宜你了。” 烈如倾扯了扯嘴角,缓缓地点了点头。 。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解散后宫之事在温狐罂的一意孤行之下到底还是施行了。 此事一传出,不仅是后宫沸腾,就连朝前都闹成僵局。 烈如倾成日忐忑战战兢兢,就怕温狐罂控制不住脾气,和那些人强势对峙甚至迁怒朝臣。 她虽然不明当前都衍国的朝势,却也知道皇室中还有一个温狐森对皇位虎视眈眈,平日里画瑾筝让她最为注意的人便是温狐森。如今罢黜后宫之事被他抓了这么一个把柄,若他借此故意从中作梗挑拨离间,温狐罂很有可能会失去臣心。 这样一来,她就是无罪也要成为罪人了。 “娘娘,完颜嬷嬷又来了。”玲儿的声音在外面传过来。 本是在发呆的烈如倾倏地就坐直,没等玲儿走进就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完颜嬷嬷在哪?” 烈如倾还是头一回这般迫不及待地去见画太后,这连完颜嬷嬷都有些诧异。 “安嫔娘娘,太后这几日吃睡不好,许是心情不好所致。待会若是太后的话说得重,还请您念在皇上的面子上不要冲撞太后。”完颜嬷嬷在她进去前叮嘱道。 烈如倾很是肯诚地点点头,“放心吧嬷嬷,只要不会太过分,就算太后训斥我是狐狸精,我都不会还嘴的。” 完颜嬷嬷眼皮子颤了颤,还是不说话了。 画瑾筝的何止吃睡不好,她这样子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廋了一圈。 烈如倾便更加愧疚了,“太后。” “你来了。”画瑾筝的语气不似之前那般苛厉,眉色似乎也柔和了几分,“过来这里坐吧。” 烈如倾可不敢和太后平坐,可坐在下边的位置又显得有些疏远,毕竟这偌大的房间里也只有画太后和她两个人,她倒是习惯了在房间正中站着亦或者跪着,如今不仅跨越了这一层,还得坐到画太后的旁边,烈如倾真该心惊胆战。 她虽迫不及待地来见画太后,却也不见得就不怕了,尤其画瑾筝突然待她温和的态度,更让她怀疑和谨慎。 “过来这里坐,哀家又不会吃了你。”画瑾筝故作嗔怒,连茶都示意人端上来了,烈如倾看不懂画太后,但还是死心地缓步走了上去,规规矩矩地坐着,在画太后喝茶的时候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端着的还是宫里礼仪,喝茶得慢慢品,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分寸把握不到位,都算是失了礼仪。 画瑾筝看她一眼,因她小心翼翼的举止而微微蹙眉,“哀家今日宣你过来是想和你说说话,你也不必这么拘泥,且照着平时的性子来就好。”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把烈如倾给吓着了。 烈如倾“啊”的一声回答得太急,一口茶水终究还是呛在喉咙,忙捂着嘴唇咳了一阵子才好。 这一抬头,果然看到画瑾筝的脸色闪过一丝无奈,她浅浅地笑了笑,想着画太后方才的话不过是客气地提了一句,是要铺垫一个友好的开场白罢。不过这又被她给破坏了。 “其实罂儿小时候和哀家的关系时不错的。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从小就聪明,也比别人成熟。”画瑾筝突然就提及了往事,烈如倾一时没缓过来,又是一句“啊”,反应过来后又“哦”的一声,还很是真挚地点了点头,迎合道,“皇上的确聪慧过人,现在,现在更聪明。” 画瑾筝不得不停下思绪来看她一眼,眼波微动,竟染了一丝笑意,“你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性子真诚纯净,像一朵刚盛开的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惜了。”可惜这里是皇族,在皇族里面,这样的人不会也不能存在,越是拥有至上权利之人,就越不可能拥有此等纯净的性情。 烈如倾觉着画太后的神色经常是高深莫测的,对此也已然见怪不怪,现在只管她听,少说少动,才是上道。 之后画瑾筝也没有过多的聊及烈如倾,反倒是温狐罂的事情说得多。 温狐罂六岁之前,本是在画瑾筝身边被抚养的,可就在他六岁那年,画瑾筝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这种病极其容易传染,温狐罂不得不被暂时交由当时的贵妃慕容雪来抚养。画瑾筝为了治疗怪病,被隔离在松阳宫中足足一年,在这一年,慕容雪不仅怀了身孕,而且还把孩子给生下来了,不过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慕容雪悲痛至极,想随着自己的孩子一同西去,是温狐罂拼命阻拦了下来,当时的先皇为安抚住她的情绪,私自将温狐罂从画瑾筝那边过继给了慕容雪,而作为补偿,同是贵妃的画瑾筝荣升为皇后之位,温狐罂也会被封为太子。 温狐罂和画瑾筝的矛盾,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宫里传闻,画瑾筝为了皇后之位,不惜将自己的孩子推出去给别人抚养。可那些人如何知道,画瑾筝为了让先皇收回这个旨意在御前跪了几天几夜,更因跪得太久而生了一场大病晕了几日。也是因此,温狐罂在转入慕容雪身下之前找她质问遭到了拦截,也让他误以为那就是画瑾筝本人的意思。而等画瑾筝醒来的时候,温狐罂已经转为了慕容雪的名下,而她画瑾筝也尊位一国之母。 慕容雪并非真正喜欢温狐罂,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更不甘心画瑾筝身边能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孩子,所以她心生怨念,不仅要把她的孩子夺过来,还要让他们母子心生矛盾,让温狐罂与其他兄弟关系疏远,如此她才会觉得舒服,才不会一直沉浸在自己孩子夭折的痛苦之中。 在那之后,慕容雪一直挑拨温狐罂和画瑾筝的关系,不仅多次设局让温狐罂知晓宫中的传闻,故意引导让温狐罂误以为那就是事实,因而对此深信不疑。除此之外,慕容雪还是刻意阻止画瑾筝和温狐罂的相见,尤其算计好了时间,在温狐罂撞见的时候故意假装柔弱,让温狐罂相信画瑾筝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身份对她施以威胁,还试图拆散夺走慕容雪唯一的寄托温狐罂。 慕容雪生性温和柔弱,且因那次生产后更是虚弱多病,而温狐罂性子柔善,自是招架不知慕容雪这般演技。 不仅如此,慕容雪还在温狐罂和其它皇子之间制造嫌隙,其中又以温狐森为最。 温狐森是都衍国的大皇子,天资和温狐罂不相上下。可先皇偏偏封了二皇子温狐罂为了太子,而他连选择竞争的机会都没有。而在慕容雪的再三挑唆之下,温狐森不仅对皇后画瑾筝心怀恨意,更是憎恶皇后的儿子温狐罂。 。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是以温狐森自懂事起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表面上与太子温狐罂维持平和关系,背地里却给温狐罂制造了不少麻烦。而在温狐罂离开都衍国的这几年里,温狐森更是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若非有画瑾筝极其整个画家在背后帮忙压制,温温狐森怕是早已经起兵自立为王。 直到后来的一天,画瑾筝才知道,慕容雪离间他们母子的关系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早在画瑾筝嫁给先皇之前,慕容雪和先皇就已经私立终身,可当时画家在朝中的势力强大,先皇为巩固地位,不得不先向画家求娶画瑾筝,而后才迎娶慕容雪。先皇曾经承诺日后会让慕容雪为后,封她的孩子为太子。奈何慕容雪那年难产,自己侥幸活了下来,孩子却夭折死了,而她也落得一个终身难孕的病症。先皇为保住她的性命,不惜冒犯势力强大画家的风险将温狐罂过继给她,并封温狐罂为太子,以完成当年的允诺。但为安抚画家,先皇也不得不将画瑾筝提为当朝皇后。 这才是激发慕容雪内心的嫉妒和仇恨的原因。 而十年前,慕容雪更是不顾自己的性命服毒自尽,以此嫁祸画瑾筝,彻底地让温狐罂和画瑾筝的关系决裂。事后温狐罂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尚都城,甚至离开了整个都衍国。而先皇因慕容雪的离开也心怀愧疚,不久后也病逝了。画瑾筝为维持这个国家的安定喝稳定,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不顾全臣的反对替太子打理朝政,独自一人扛起了整个国家。 画瑾筝真是个传奇的女子,烈如倾想。如今都衍国繁盛以往,真真是不容易。 她经历的这些事就像是说书里才会有的故事一样,烈如倾时常觉得诡异和发凉。 或许是温狐罂将她保护得太好,也或许是她太迟钝没有发现,后宫之中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她们的争斗也从不会只是表面的争风吃醋。而她烈如倾更不会在后宫中还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可她之所以还能如此,不过是侥幸了一些。 她应该庆幸,温狐罂对她独特,对后宫的其他女人太不独特。 也幸温狐罂将她保护得太好,没有让这些脏污的争斗沾染到她分毫。 当然,画瑾筝的这些事不会全部都告诉她,她能知道这么多,纯粹是完颜嬷嬷在送她回来的时候擅自补充的,大概是为了让她更好地帮忙劝说温狐罂。 其实这件事画瑾筝今日不提,烈如倾也还是会劝的,温狐罂对她实在太好,而她又没有能施以报答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找回理智,做一个好君王。 今日的月色比其他时候似乎更加皎洁。 烈如倾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那轮弯月,鲜少有过的静谧和安和。 也许是做了那个决定,也或许,是因为看清了一个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决明子悠悠走来,依旧和木清澜形影不离。 他们都已经不请自来,烈如倾也不能再把人赶走,原先她点着灯开着门是要等温狐罂的,没想到却先等来了他们。 玲儿一般都守在门口等烈如倾睡了才会回房,决明子和木清澜来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看明了烈如倾的意思,当去泡了一壶热乎乎的茶端上来。 不过决明子和木清澜都不喜欢喝茶,他们更喜欢喝酒。 可在烈如倾的安宁宫,最不可能拿出来的就是酒。 因温狐罂不容许她喝酒,而她恰巧在这个方面不敢违背温狐罂。 这还得归咎几个月前,烈如倾喝醉酒不肯回来也就罢了,还险些将那些劝她回宫的人给打了。倒是有一个真打的,直接被她扇了一个巴掌,可他不仅没还手,还把人抱回了安宁宫。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次酒醒之后,烈如倾就不敢再轻易喝酒了,打当朝皇上的罪名她可不想再被挂上,更不想再来自我提醒。 “义父义母,你们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烈如倾乖乖地把问题踢了回去。 她总觉得决明子和木清澜有事情瞒着她。 决明子先开口道,“今日见你去了太后的寝宫。太后和你说什么了?” 按说决明子和木清澜是温狐罂的义父义母,画瑾筝又是温狐罂的生母,他们的关系就是不那么融洽也不会生疏至此才是,他们二人进宫至今,烈如倾都没听闻他们去拜访过画太后,而画太后也从来没有宣召过他们。 “不必担心我们会和那小子说。”木清澜善解人意地说,“我们是见你方才心事重重,所以才会过来陪你说说话。有些烦恼说出来才能消除,憋在心里不好。” 烈如倾微怔,“我,心事重重,吗?”她怎么没感觉。 但又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烈如倾便将今日所做的决定和他们说了。 可说了之后,决明子突然就站起来说反对,“那小子钟情于你一人,你就这样弃他而去,如何对得起他?再者,他为了你宁远解散整个后宫,那是好事,说明他知道自己心里要的是什么,有舍有得,也专情。这样的男人你上哪里找去?” 木清澜微微皱眉扫他一眼,再看烈如倾的时候已经换上温和的态度,“倾儿,不是我们偏袒那小子。只是他为你牺牲得太多了,你若是直接这样离开了,难免无情无义了些。再者,他不是冲动之人,相反,他成熟稳重,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他既然能作出这个决定,必然他也想到了解决和缓和的法子。你应该试着相信她才对。” 烈如倾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觉着你们应该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没有要离开温狐罂,我只是在尝试着劝他。我希望他在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之前,不要和那些朝臣对着干。离开,只是最坏的决定,但最坏的决定也不是最终的决定。之前是我胡闹了些,不知道温狐罂要面对这么多的压力和苦衷,我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轻易地离开。我打算和他同进同退,就算他以天下人为敌,我也不会负他。” 烈如倾自认为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也是由衷的好话。可他们听了她的话之后,眉头似乎皱得更深,是恨不得她把方才的话吞回去般。 “倾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木清澜问,轻微探究的语气。 烈如倾忙不迭地点头,“自然是真的。” “你喜欢上温狐罂了?”决明子突兀地问了一句,不,是两句,“你想和他共度一生?” 烈如倾迟疑了一会,并不觉得这两个问题值得否定的,也便再次点头,“难道这不是你们希望的意思么?” 。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最后那到底是不是木清澜和决明子的意思烈如倾还没弄明白,温狐罂突然进来打断了这段诡异的静谧,一阵更诡异的目光交错之后,木清澜和决明子没说话就走了,只是离开前的目光还是让烈如倾轻微的怔惑。 “温狐罂,你有没有觉得义父和义母怪怪的?”烈如倾忍不住问。 温狐罂给她一个不觉诧异的眼神,还选择不回答。 今日温狐罂回来得晚,没有再继续看奏折,烈如倾掀开被子坐进去的时候他也已经脱了外衣跟了上来。 “温狐罂,你什么时候让人多拿了一条被子过来的?”烈如倾惊讶地问,很是大方地将之前他们争得你死我活都不愿妥协一角的被子丢给了他,“你也知道争不过我,早这样不就好了?” 温狐罂失笑,“你若是能这么想,之前怎么没有这样做?” 这个问题烈如倾还真没有考虑过。 大概是觉得不好拂了他一个君王的面子吧。 烈如倾这样想着,绝不会承认是自己脑子迟钝了些。 两人各自拥着被子睡了有一阵子,烈如倾终于还是忍不住侧身翻过来问他,“温狐罂,你,真的打算解散后宫吗?” 温狐罂淡淡地嗯了一声,“心意已决。你劝不了我。” 不是不必劝,而是劝不了。 真够直接的。 烈如倾努了努嘴巴,又道,“其实我也知道劝不住你。可我都答应太后了,不能不做作样子。”见他嘴角挂笑,她也溢出一抹笑来,“温狐罂,你有想过缓和与太后的关系吗?” 温狐罂当时认真地想了想,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你若是肯喊她母后,我可以考虑。” 按照都衍国的皇律,只有皇后方能喊太后为母后,温狐罂这意思,便是要封她为后的意思了。 可这……烈如倾真真没有想过。 “怎么了,不愿意?”语气听着些许落寞。 烈如倾忙摇了摇头,“并非我不愿意,只是这个决定,有点难度吧?” 现下谁人不知温狐罂解散后宫是为了她一个烈如倾,一个小小的安嫔。如今她在世人眼里已经算得上一只狐狸精,若是当上皇后,那便正要名副其实了。 烈如倾断然不想继续给温狐罂制造压力的。 “喊她母后,也不一定是皇后。”温狐罂突然说,在烈如倾瞪大眼珠子之前又笑了笑,“你以为我传位给老四的话只是故意说给母后听的?” 烈如倾再次愣了愣,“可……你这不是要缓和与太后的关系吧?你这是要闹翻天啊?”她惊得从木榻上坐起来,表情严肃。 可温狐罂比她的更严肃,“倾儿,你不必有这么多顾虑。我做这个决定前,势必会安排好一切。我也不会让整个都衍国因为我们而陷入动荡。” “可我怎么听说,大皇子现在已经开始暗度陈仓了。你这个时候罢黜后宫,不正是给了他一个把柄?”烈如倾很是认真地思量,“再说,就算你要让位,也得遵从考虑朝臣们的意思。你这个弟弟成日在外面风流,还没少传出一些不好的名声,你想让他继承大统,比不让大皇子接管朝政更难吧?” “你身在后宫,倒是看得明白。”温狐罂伸手把她拉下来,竟还玩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后宫干预?” 烈如倾着眼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看不出她心跳如雷了么? “放心吧,老四若是一点能力都没有,我也不放心把这一切都交给他。”温狐罂温和地给她安心,温热的五指轻轻拢合她的手掌,沉默了好一片刻,“倾儿,你会和我共度一生么?” 烈如倾微愣,忙把手抽回来,“好啊温狐罂,你偷听我们讲话?” 结果没一会,她的手还是被温狐罂给牢牢牵住了,“倾儿,再说一遍刚刚的那句话,可好?” “……”烈如倾便僵硬地重复道,“好啊温狐罂,你偷听我们讲话。” 温狐罂“……你想说这句,那便说一晚上。” 烈如倾哭笑不得,“温狐罂,你怎么这么霸道。嘴长在我脸上,怎么说什么还得你来要求了?” 可温狐罂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反而握紧她的手,那样紧,“倾儿,人这一生,是很漫长的。你会一直陪着我走完么?” “你,你怎么还……突然这么失落起来了?”搞得好似她欺负他似的。 不过刚才也的确是欺负了。 烈如倾只好从了他的意思,重复方才那句话,“我,烈如倾,会陪你,温狐罂,共度一生。不过温狐罂,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会活得比你长久?我可告诉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若是敢先走,那,那你走了之后我就离你的坟墓远远的,我会重新嫁人,然后把你忘了。” 本以为这样说,温狐罂会安慰她几句,未想他竟说,“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烈如倾当气得踹他一脚,“温狐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比我早走,就算是早走,那也得在我喘完最后一口气之前。呸呸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都怪你。” 因这一出,烈如倾连续几天都不曾理会温狐罂。 温狐罂今日似乎也比较忙,除了白天会过来安宁宫吃一顿午膳,晚上几乎没来过。 偶然听鲁平对玲儿说,温狐罂正忙于遣散后宫之事,需要应对太多的朝臣,夜夜要在书房里和朝臣商讨想对策,这才不能过来安宁宫。 烈如倾也知晓,温狐罂这是故意借鲁平的嘴来向她解释的,因每次温狐罂过来,她不是假装睡觉就是躲着不出现,似乎也说不上话。 可烈如倾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温狐罂会突然病倒,而且病得很严重。 温狐罂已经在寝宫里待了三天,这几日他都下不了床,宫里的太医几乎都住在紫乾宫外面了,偏偏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温狐罂已经病得这样严重。 心力交瘁,是命不久矣之相。 烈如倾终于记起决明子和木清澜那日的对话。原来他们口中同音的倾儿,指的真的是她,而烈楚暮说要带走的人也是她。 烈如倾脑子一片混乱,风里火里地跑过去找决明子和木清澜。可他们不在,就连伺候的宫女都不知道他们的行踪。烈如倾这才记起他们都是大夫,而温狐罂是他们的义子,他们自然不会撒手不管。 所以烈如倾又跑到了紫乾宫。 可鲁平还是拦着她不让她进,用的也还是温狐罂事务繁忙不宜打扰的借口。 烈如倾一个心急外加愤怒,当场就用力把他推得一个四脚朝天。 倒不是烈如倾力气大,是她这举动来得突然,鲁平一时没留意。 “鲁平,我告诉你,我不管是不是温狐罂故意让你们瞒着我的,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会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你不让我见他,我有的是办法进去。”烈如倾冷冷道。 。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她的这些话不仅是说给鲁平听的,同时也是给那些拦在紫乾宫前面的人说的。 “娘娘,您是不是从哪里听了一些闲言碎语。皇上他既答应过娘娘会遣散后宫,就不会食言。这几日皇上实在忙得不可开交,现在还有几位大臣在里面,您现在进去真的不妥。”鲁平爬起来又给把她拦了下去。 这回烈如倾是推不开他了,不过气势却不得减,“这都什么时候了鲁平,我关心的是这个吗?温狐罂他都危在旦夕了我怎么可能会理会这个……” “皇嫂嫂,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我皇兄好好地在里边坐着,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诅咒他,不好吧?” 鲁平见状,忙低头行礼,“四皇子。” 烈如倾这会也狐疑地拧着眉,“你,就是温狐舟?” 温狐舟咧嘴笑了笑,“不愧是我哥喜欢上的人,说话还这么特别。” 听这不知轻重的语气,烈如倾已经信了十分。 “那皇上他……” “我皇兄他好得很,只要你不要随意诅咒他就行。”温狐舟懒洋洋地说道,正要走回去之前,烈如倾已经向前了两步,“既然他好得很,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皇嫂嫂当真是好大的口气。看来外面的传言夜并不假,光天化日之下你敢直呼皇上的名讳就算了,还敢命令他做事。”温狐舟扯了扯嘴角,“你觉得让他放下事务就为了出来和你说一句他很好,可能吗?” 烈如倾被噎了一下,“可我听说,他病了。”那些宫女说的话可不像道听途说。 温狐舟已经懒得再看她一眼,“皇嫂嫂,我可不是皇兄,我没这么多的耐心。你若是明事理,现在就应该回你的安宁宫去。本皇子的时间,也是宝贵得很的。” 鲁平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娘娘,皇上是真的无恙。您若是不信,待皇上处理完事务,奴家会转告皇上。眼下距离晚膳的时间也不久了,娘娘先回吧。” 烈如倾纠结了片刻,方才点头。 等她走远了,温狐舟和鲁平的脸色瞬时都沉了沉。 走回殿内之前,鲁平欠身说了一句,“四皇子,安嫔娘娘是皇上钟爱之人,您就是心中再有怨气,也不该表现得这般明显。这一切都是皇上自己的选择,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温狐舟却冷冷一笑,“你倒是看得开。可那只是你。” 此话恰巧被刚出来的决明子听到,脸色瞬时就变了,“舟小子,这种话不要再让老夫听到第二次。否则令兄的命,你自个去找人救去。”继朝里面喊道,“澜儿,我们走。” 木清澜走出来的时候瞧着他们的脸色不对,但想主要还是因为温狐罂的病情,便好意提了一句,“他现在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少点操劳,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四皇子既然已经回来了,也应该替他多点担待,这里面有些担当迟早是要交在你手上的。” 温狐舟闷闷地嗯了一声,往殿内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他还剩多少时间?” 木清澜无奈地看了决明子一眼,还是决明子开口,“好的话三个月。不好的话随时。” 话毕,鲁平和温狐舟都沉默了。 烈如倾没有回安宁宫,她刚出紫乾宫没多久,遇到了正要往安宁宫赶的完颜嬷嬷,她是顺道被拐去见画太后的。 画瑾筝的精神状态还是不佳,烈如倾走近了有一会,她还是对着窗户外面发呆,似在看那一棵树,也似在看树上面的天空。 天空中时常有鸟儿飞过,一声不经意的嗷叫划破天空,也会吸引烈如倾的视线。 “太后。”烈如倾稍稍行了礼,可画瑾筝还是没有回应,她复又靠近地叫了一遍,画瑾筝才回过神。回过神来后,她直接就抓着烈如倾的手,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下,“安嫔,你再帮哀家一个忙,再帮哀家一个忙,好不好?” 画瑾筝还是头一回用这种祈求地语气对她说话,烈如倾一时更加紧张,忙点头,“太后您说,我,我要是能帮,一定全力以赴。” “哀家之前对你不好,是哀家太过严厉了。”画瑾筝晦涩地看着她,柔声道,“安嫔,说心里话,哀家挺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当初罂儿封你为安嫔的时候哀家还反对过,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罂儿对你又是这般宠爱,这对他日后的掌权是百害无一利。登上这至尊皇位之人,注定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一旦拥有了,那便会成为他人的弱点,不仅你有危险,他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越是到后面,画瑾筝的脸色就越发苍白,“安嫔,你可知道,罂儿为了你,都付出过什么?” 烈如倾曾想着,温狐罂对她确实不错,不仅在所有朝臣面前维护她,在后宫更是护她周全十分,他承受的压力必然是很重的。但再怎么重也不会牵扯到性命。 可偏偏,她曾经就是让温狐罂病重的罪魁祸首。 烈如倾从太后寝宫里出来,偷偷溜进了紫乾宫。 她走的倒不是常道,是从隐蔽的侧面翻墙而入,再继续爬上墙垣上屋顶。 以前烈如倾无聊的时候常常上屋顶,一来可以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二来还能找点刺激。偶然一次她来紫乾宫被拦,负气之下就是从屋顶上滑里面去的,就连那个入口她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入口下是一张又大又软的木榻,摔下去也不会受伤。上回烈如倾不小心掉下来的时候还滚了几下,直接滚到温狐罂的身上去,还被他用一种抓奸的眼色盯了好久。 这回烈如倾不会贸然跳下去,只是她藏得再好也没用,还未滑下去就被人从上面和下面一起抓了个正着,上面杵着一个温狐舟,下面坐着一个温狐罂,两个人都盯着她瞧,实在衡量着该让温狐舟从上面把人拎出去,还是让温狐罂直接把她拉下来。 最后也没僵出一个结果来,因烈如倾把持不住平衡直接就栽了下去。 但温狐罂也没真舍得让她摔着,在她落下之前就已经腾过身去把人接住,结果因身体虚弱无力,两个人都摔在了木榻上,木榻凹出一个很大的窝儿。 温狐舟随即也从屋顶的洞跳下去,轻轻松松地就落了地,回头看见烈如倾趴在温狐罂的胸膛,姿势怪异,整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想过去把人拉下来,却被温狐罂一个犀利的眼神给瞪了出去。 “没事吧?”温狐罂和声道。 烈如倾嗯了一声,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你……其实你不用过来接住我的,这床这么软,摔下来也没事。倒是你,我刚刚没有砸伤你吧?”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多重,但这种情况下,她还是不能太谦虚的。 。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温狐罂摇头,缓缓地坐立起来,瞧着烈如倾正四处打探猫腻,一时轻笑,“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在和大臣们商讨事情麽?人呢?”烈如倾直接跳下床,偷偷溜去外殿,一个人也没有,复又转一圈回来,没有一点药味。 不正常。 “他们已经走了。”温狐罂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含笑,“不再生我气了?” 烈如倾白他一眼,“我那是生气吗?我是被你气的。”找不到蛛丝马迹,烈如倾又摸回木榻边缘盯着他一阵瞧,“温狐罂,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骗我了。你老是告诉我,你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温狐罂轻挑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打量她,“你觉得呢?” 烈如倾本是想盯出他的破绽的,这会倒先被他把心虚给看出来了,“我不知道。你若是想骗我,根本就不会留下破绽的。” “你知道就好。” “……”烈如倾被无语侵蚀,“温狐罂,你敢不敢现在再给我把一次脉?” 温狐罂似是无奈叹息,“我人好好地在你身边坐着,你非要相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复顿了顿,“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能混淆他们的眼线。” 烈如倾听得一阵困惑一阵茫然,“听你这意思,那些流言蜚语还是有人故意说给我听的……所以你现在打算利用我将计就计?” 温狐罂便给她一记孺子可教也的眼神,“我这几日为了你忙得不分昼夜,难道你不该奉献一点什么?” 话是这个理,可烈如倾总是觉得不对经。 “温狐罂,你每个月的前几天都会待在紫乾宫说也不让进,这你又怎么解释?”烈如倾直言问道。 温狐罂轻笑,“你还担心我这里金屋藏娇了不成?” 烈如倾“……” 他怎么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之前的温狐罂可正经了,莫不是玲儿那负心汉来了一趟,没把玲儿拐走,倒是把温狐罂给带坏了? 这可不行,万万不行。 烈如倾当严肃道,“温狐罂,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否则我还是不会理你。你不是把后宫都解散了吗?这样最好,你就只有我一个女人。可你现在惹了我,那你就没有女人了。小心本姑娘让你绝子绝孙。” 温狐罂稍是一愣,随即大笑,“倾儿这意思,我明白了。” 烈如倾眨了眨眼睛,“你,确定都明白了?”如此也好,也省得她继续严肃威胁,向来都是她逼人,而她逼人又从不用正当的理由,她能借着这种理由已然很是不错。 “不日后,老四会正式接手朝中事务,你我也能去过二人世界。”温狐罂突然说,语气认真,“你不是说江南有很多地方你想去的麽?过几日闲下来,我们一起去。” 烈如倾愣了一会,“就这样?” 温狐罂挑眉,一副‘你还想怎样’的神情让她难以为情,想来想去,干脆也不必再拐弯抹角,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要从他那里打探出口风来,连她自己都会被他给带偏的,便问道,“你且直接告诉我吧,你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大碍?” “是母后让你来问的?”温狐罂的脸色倏地变得很差。 烈如倾刚敛起的气势又掉了半截,“是。是太后让我来问的,可你不也没给实话嘛。我们这也是关心你,你看你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你背着我们都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不对,烈如倾想收回去,抬头却先对上温狐罂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然后在他愣愣地注视下,直接扑过去抓着他的手,“说这么多,我还是相信我自己诊的。” 可结果她也没诊出什么异样来。 “信了?” “嗯?”烈如倾忙放开他的手,慢慢地缩到一边去,“信。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温狐罂了然点头,“那便来说说,今日你见母后的事情吧。” “嗯?”烈如倾吞了一口唾沫,果断摇头,顺便也跳下木榻,“今日你不是忙嘛,我现在就走,不会打扰你。哦对了,你要用膳了是吧。”她是见鲁平领了一群御膳房的人进来才转了口风,“皇上,臣妾最近胃口不好,吃不得这么多好东西,臣妾回去和清粥去。” “既然吃不下,那就看着朕吃。” 在烈如倾就快摸出大殿,温狐罂就开了这个口,鲁平那杀千刀的直接就闪过来把她给拦回去了,“娘娘,皇上叫您过去呢。” 烈如倾眼角抽搐,狠狠地瞪他,“我要去如厕。若是憋不住了,你负责?” 鲁平“……”继向温狐罂请示,得了他的点头,鲁平才让开一条路。 烈如倾倒是想在去如厕的时候偷偷溜回安宁宫,可鲁平偏还是派了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在她进茅厕的时候还一前一后地守在那里,就剩往地钻和向天飞两条死路,可把烈如倾气得不轻。 “回来了。”温狐罂见她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都是你喜欢吃的。多少吃一些。” 那些菜的确是烈如倾喜欢的,而且还合了她现在的清淡口味。 烈如倾虽然不满于温狐罂的监视,但也不会因此亏待了自己的胃,干脆坐下来先把自己犒劳好了再说。 “不管母后对你说什么,你可信,但不能尽信。”温狐罂帮她夹了青菜进她碗里,“真相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所见。她知道的,未必就是真相。” 当时烈如倾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要多加注意,直到后来她恢复记忆,真真后悔当时没有对他继续刨根问底,而给了他忽悠自己的机会,还忽悠得如真如实。 这几日,烈如倾常常做梦,梦里不清醒,醒来后枕头还是湿成一片。 但她隐约记得自己喊的名字,一个是阿离,一个是阿罂。 阿罂,这是温狐罂曾经让她私下里喊的名字,只是她觉着别扭,更愿意喊他的名字。 可阿离又是谁呢? 烈如倾觉得是时候去找决明子和木清澜聊聊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事,决明子早就等着她登这个门了,就连见到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终于想清楚了?” 想没想清楚烈如倾不敢应,反正现在是被大谜团给压着了,急需找一把扇子拨云散雾。 “你能告诉我什么?”烈如倾反问,不请自坐。 不过决明子这儿可没什么茶,没有茶烈如倾就能理所当然地喝一回酒了。可决明子偏不给她这个机会,拿走了桌子上的酒壶不说,还让木清澜泡一壶茶过来,是想彻底断了她喝酒的念想。 “真小气。”烈如倾只能这样闷闷。 决明子却笑了笑,“你在我这儿喝的酒,自然是要我决明子来负责。那小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在他心里什么地位你更不是不清楚。” 烈如倾“……你会怕温狐罂?”这可是破天荒的大笑话。 木清澜把茶水端来,特意给凤汐眠倒满一杯,“此茶能让人静心。先喝下吧。” 烈如倾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你们能说什么破天荒的事是我不能接受的?” 对面两人都不说话。 烈如倾便点了点头,“所以,我不喝这一杯,你们是不打算开口了?” 两人还是沉默,但是默不过这个理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久远的已经覆灭的古国曾留下一种秘术——阴阳术。 此术法能改变胎种,作用于怀孕前三个月的孕妇身上,即为阴阳转变。 当年,木清澜为摆脱一群利欲熏心的魔鬼的追缴,欲使用阴阳术将自己的孩子转为男孩。可当她找到这种秘术的时候已经怀孕五个月,她不顾决明子的阻拦,硬是在自己的身体上加入这道秘术,以至后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 秘术种下之后不久,那群人还是找到了木清澜的隐居之地。为了逃离那些人的魔掌,她和决明子不得不分开而行,之后她为征战在外的凤南旭所救,而决明子因掉入悬崖而失去音讯,那些人对阎魂宫的围剿也只能暂时罢手。 四个月后,木清澜的孩子出生,然生出来的并非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蛋。当时木清澜以为那个蛋是一个怪物,更幸它直接化作两道光给消失了。直到不久前,木清澜找到秘术的另一半古籍才知晓,那两道光并非代表着孩子消失,而是两道强大的生命力。 阴阳术是能转换胎种,但若是用得不对,会发生任何一种可能,比如将一个孩子变换成两个。 那两道生命力从母体冲出,直接进入另外的母体中以供孕育,一个是顾之玫后面出生的女儿凤汐眠,另一个则是烈鸽山庄烈夫人之后出生的女儿烈如倾。 “等一下……”烈如倾伸手打断他们,又喝口茶缓缓,复道,“你们说的这个凤汐眠,不会就是冰岐国的那个公主,而后面的烈如倾,不会就是我吧?” 木清澜点头,“但你想的不对。不管是凤汐眠,还是烈如倾,她们本该是一人。” 阴阳术是秘术,使用秘术,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不管是凤汐眠还是烈如倾,都活不过十八岁。因他们本就是一个生命体,强行分开,注定不能享常人之寿,而生育她们之人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烈如倾自小出生在习武之家,从小练箭习武,身子骨比常人要好上许多,但若非十年前心口刺的那一剑,怕也活不了多久。凤汐眠出生在皇宫之家,自小被宠为掌上明珠,心口却始终缺了一块,不能大悲大喜,亦不能自由地奔跑骑马,还在十五岁就患上了赤寒疾,时时刻刻都得赤寒疾带来的痛楚,若非有木清澜及时找来的烈焰石,她根本熬不出十八岁。 “等等,你们说的这都什么意思?十年前,十年前我胸口中了一剑?”烈如倾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胡诌瞎造,如是中了剑,她又怎会还能活泼乱跳地站在这里。再者,他们口中所提是十年前,那便和她更是凑不上什么关系了,由是认真道,“我烈如倾虽过了十八岁的大好年纪,现在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你们总不能因为是温狐罂的义父义母就对我这般睁眼说瞎话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决明子无奈地看她一眼,“听你娘亲说完。” 娘亲……这连娘亲都扯上了。 “十年前,小眠身中赤寒疾命在旦夕,而你心口中剑,亦是命不久矣之症,我阴差阳错之下将吸收你魂魄的刺魂碎石带了回来,填补小眠心口的缺陷。岂料后面清醒过来的却是你。”木清澜悠悠道,眼波微动,“但其实我们都错了。并非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人,是你们的魂魄合体,你们的生命体合一,这才是你们能活下来的主要缘由。至于为何你会觉着自己是烈如倾,大概是你的怨念更深,死不瞑目罢。” 木清澜说的这些何其荒谬,说她烈如倾的胸口曾经被人刺穿,还说她在凤汐眠身上重生了一回。更有在三年前胸口又被刺了一剑,又再死了一回。 可如今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岂不是又重生了一次? 太荒谬,也太荒唐。 烈如倾没有继续听下去,直接就翻脸跑出了修漆宫,一路狂跑,不累不休。 她没有回安宁宫,迫不及待地去了紫乾宫。 她不信任何人,但她信温狐罂。 这回鲁平没有拦着她,反倒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过来,早早就在那里候着她的,她一来,就撤走了所有的守卫和公公,还告诉她温狐罂此时就在殿内。 烈如倾惴惴不安地走进去,温狐罂没有在批阅奏则,而是坐在靠窗边的案几旁。 平日里,他只有在和人闲聊的时候才会坐在那里。 温狐罂见她进来,缓缓地笑了笑,问她,“都知道了?” 烈如倾边走边摇头,“听到一半,没敢再听下去。我想听你说。”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温狐罂的语气微凉,眼神也染上些许黯淡,“你的确是义父义母的孩子,我带你回尚都城,也由此认了他们为义父义母。你的确是凤汐眠,也是烈如倾。你死过两次,如今也还好好活着。这就是所有的答案。” “他们既然是我的亲身父母,那为何……为何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为何他们不曾来看过我,为何见了我又不肯第一时间和我相认?”烈如倾止步在离他几步之外,“温狐罂,你知道的,我醒来的这些时日里,从来没有彻底地信过任何一个人。唯独你。” 温狐罂的脸色微顿,唇启怆然,与她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你对我说过,你一直以来都在做一个梦,醒来却不记得一丝一毫。”温狐罂缓缓启唇,“你的那些记忆,是被我封印的。” 烈如倾惊得愣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竟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曾经是释离王的妻子,而且两次。可我只希望,你谁也不是。你只是我的安嫔,快乐无忧地过完一生,那些过去的记忆,终究是过去了。”温狐罂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这对烈如倾不一样。 于她而言,温狐罂不仅欺骗了她,还剥夺了她的过去,甚至她知道真相的权利。 烈如倾不愿相信,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问他为什么。 温狐罂站起来朝她走来,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眉色已然是柔和的,他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宠溺,“倾儿,我只想让你活得轻松一些。不想让你被过去所负累,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麽?” “可这是我自己的过去,纵然它再不堪,那也得由我来决定。”烈如倾说着,突然就明白了,“难怪你会对我这样好,难怪你会如此包容我的一切。你这是愧疚,对吗?” 温狐罂给她的回答是沉默。 然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回答,也是沉默。 烈如倾了然地点了点头,缓缓地往后倒退,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无力,自嘲地笑了笑,“温狐罂,你怎么可以如此霸道?又怎能霸道得这般心安理得?”霸道到连让她亲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听闻北方的战火再次打响了。 这几日烈如倾时常出宫,一出宫就直奔说书的客栈,在客栈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出宫的时候也没人敢拦着。兴许是温狐罂心怀愧疚,几日前又将出宫的令牌给了玲儿,让她可以随时出入宫中。 可就算没有这块出宫的令牌,烈如倾照样会溜出宫,所以温狐罂的这一决定不过是多此一举罢。 “娘娘,今日说书先生不在,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玲儿不安地催促。 烈如倾摇头,端着茶水在嘴边吹了吹,“玲儿,其实你不必跟在旁边监视我。我不会走。但我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干涉。” 玲儿微微无奈,“娘娘,之前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烈如倾轻笑,“好一个为了我。接下来你们打算为了我做什么呢?继续封住我的记忆,让我和过去彻底断开关系?” 玲儿轻蹙眉头道,“娘娘,难道忘记不开心的事情不好吗?我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娘娘曾经经历过很多苦楚。娘娘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现在却是最开心的。如若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希望娘娘能放下过去。” 烈如倾不再说话,大抵是觉得和她说不通,在桌子上留了银子离开了。 玲儿自然还是要跟在后面的。 不仅有玲儿,还有温狐罂安排的高手阿永。 烈如倾其实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她就是胡乱自走走停停,不想这么早地回去,也不想让某些人太心安。 不过这次,她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上庙堂。 “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玲儿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忙快走一步拦在前面,“娘娘,再不回去,皇上该担心了。” “他担心关我何事?”且别说,她在外面晃悠这么多天,就是想让他糟心的。 可惜玲儿跟在她身边这么久,竟连她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想必是把她想的太好罢。 尚都城有一个很大的庙堂,每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地方,最适合逃跑。 进庙堂烧了个香,烈如倾又在四处转了转,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时常快时常慢,可把后面的玲儿和阿永溜得够呛,他们一边要担心烈如倾走丢,一边还要顾及那些人的靠近,着实不容易。 烈如倾心里感叹着,却还是逮着机会溜走了。 带走她的男子脸上戴着面具,可她能认得出来,他就是那日来访的男子,烈楚暮。 “你都知道了?”烈楚暮见她一点都不惊讶,显然是知晓了什么,“这几日你都在客栈里听书,是想打探什么消息?” 烈如倾盯他瞧了一会,“你对我的行踪了解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你这几日都在跟踪我?” 烈楚暮对此毫不避讳地点头,反道,“你不也跟了我一路?” “你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若非你知道我跟在后面,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烈如倾道,又小心谨慎地左右扫了一圈,低声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恢复记忆?” “你要恢复记忆?”听着是迟疑的语气。 烈如倾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谁知烈楚暮却摇了摇头,“你应该听温狐罂的。他对你不错,你不该怀疑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烈如倾当收了讨好的表情,“那日你不请自来,不也是端着要带走我的心思?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倒不会珍惜了。” “并非我不珍惜,而是时候未到。”烈楚暮目光略是一滞,“今日是这里的庙会,你若是想散心,可以多玩一会。我会替你引开他们,什么时候你舒心了,我们再回去。” 烈如倾“你就没有其他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想说的已经有人代我说过了,你若是不信,我就是说再多也不会改变你的态度。”烈楚暮看了周围一眼,对她道,“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地四处逛逛。” 烈如倾也四处瞧了瞧,“你怎么知道……你还带了其他人来?”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飞华已经现身走了过来,看她的眼神似是久而未见的熟人,敬重而又欣喜地喊道,“小姐。” “谁是你家小姐。自作多情。”烈如倾承认,她这话的确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 今日寺庙里来的人的确很多,烈如倾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转而沿着小径去了后面的小树林。 可她的运气实在不济,好不容易避开了烈楚暮和那个人,正前就遇到了伏击她的黑衣人。那些人数量不多,但各个看起来都凶神恶煞的,挥刀的样子像极了在闹市里宰猪的粗人,偏偏喊起来的声音又像极了一头猪。 烈如倾的身手还算灵活,躲避他们的肥猪手还是搓搓有余的,可树林就那么一点的地,没一会就被他们堵住了所有的路。 若他们群涌而上,她始终是躲避不及的。 就在他们挥刀围上来的时候,烈如倾俯身用手一挡,却迟迟不见刀挥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听闻那几个人倒在地上的痛苦呻吟。 她睁开一只眼去瞧,八个黑衣人,一个不少,都在地上横躺着,不是抱胳膊就是抱腿,模样狼狈,叫声更狼狈。 “不是,就你们这点货色,也想找本姑娘的麻烦?到底是谁这么没长眼睛!他们是没钱才雇了你们这几个人才来绑架本姑娘的吧?”烈如倾对他们实在看不下去。 有是,惨不忍睹。 “你该回去了。” 一道肃冷的声音。 烈如倾猛地回过身,只看到那人离去的背影一闪,接着烈楚暮和飞华就赶来了。 那些个胆小的见着来多了一个人,忙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林子里钻,但照样被飞华逮了一个回来。 “说,是谁指使你来绑架本姑娘的?”烈如倾一把拎着那人的耳朵,像在扭湿巾一般,疼得那人嗷嗷直叫,很没骨气地就跪地求饶,“没有人指使我,我们是,我们是见姑娘生得水灵可爱,身边又没有人跟着,这才起了歹心和歪念。是我们一时眼拙了……不,不是,是我们错了,姑娘,姑奶奶,你就饶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挥刀的时候还挺利落的,没想到你求饶的时候更爽快呢?”烈如倾蹲下来,拍拍他的脸,“不过你刚刚说的的确不错,你的确是眼拙了,不然也说不出这般愚蠢的话。我逮你回来,是想从你嘴里问出一点消息的,既然你身后没人指使,那我便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如此,你也就是个废人,留着也没用。哦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眦睚必报,你的人方才差点砍了我一刀,我数了数,一共有八个人。我这个人也还算仁慈,若你扛得住八刀,那我便放了你,且当给你一个小小的惩戒,如何?” 烈如倾说得一脸义正言辞,那黑衣人吓得浑身发颤,眼睁睁地看着飞华的刀就要落下来,最后一刻没骨气地闭眼全招了。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若没有审问那群黑衣人,烈如倾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天尚都城都发生了这么多事。 四皇子温狐舟这次回来,并非是云游而归,起前他被温狐罂派到各个县城秘密收集大皇子温狐森结党营私的证据,而他也不负所托,几个月内就查封了温狐森的好几个支柱手下,还掌握了温狐森不少贪污勾结的证据。 此事是不久前才传开的,温狐森已经潜逃了几日,但为维护城内安宁不引起恐慌,全城都在秘密通缉他,温狐森的余党也被全力地追击掌控之中。而眼前这些没胆没识更没骨气的绑架犯便是温狐森的手下找来的,想是要抓她来当把柄威胁温狐罂。 烈如倾也是现在才知晓,为何温狐罂会突然给她出宫令牌,又为何让那阿永时刻守在她左右,原来是承了这个心思。 大概是怕她胡闹,反而中了温狐森的圈套吧。 可他又不知道,她烈如倾想要胡闹,就算来八个阿永都拦她不住,更何况她出宫本来就是为了胡闹的。 “小姐,少主,这个人要如何处理?”飞华想直接把人弄死,但又不敢当着烈如倾的面。 烈如倾此时正负气,想再吓吓这个人,却不想方才已经逃走了的黑衣人又突然冒回来一个。 “娘娘手下留情。”他远远地喊了一声,这才小跑过来,先是对烈如倾鞠躬行礼,复指着地上的这个人道,恭敬道“娘娘,这些人并非是大皇子派来的人。大皇子派来的人早已经被我们秘密处理了,让这几个人出手,不过是为了配合演一出戏,我们原本是想让大皇子放松警惕,让他们误以为握住了皇上的把柄。娘娘应该清楚,方才这几个人并没有伤害娘娘的意思。” 烈如倾想了想,些许了然,却又敛着严肃的语气问他,“所以我方才是被你们耍了?” “当然不是。”那人左手一抬,当有一个男子压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瞧着那女子的模样,虽然和烈如倾有些出入,但身形和高度和她却是极像的,若非近距离地看,一般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人道,“我们原本是先让这个女子配合我们把这场戏演完。谁知娘娘却先闯了进来。大皇子的眼线比我们先发现了娘娘的踪迹,我们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也打算事后再悄悄将娘娘送回宫中的。” 这个答案……烈如倾还是不满意,“那方才出手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是护着娘娘的,而且还把大皇子的人给杀了,想必不是敌人。” 烈如倾无语翻眉,“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是废话,所以那人低头没再说话了。 烈如倾还想问他杵在那做什么,待玲儿和阿永突然出现,她算是明白了。 原来这些个假装逃走,还走得这般干净利落,敢情是早就发了消息。 “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玲儿这会也不敢怪烈如倾甩了他们,因为烈楚暮在,更因为烈如倾的心情不好。 烈如倾闷闷地瞪了那几个肥肠猪脑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我知道温狐罂的好。我偏还就假装不知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也不准告诉他,否则我……” “娘娘,来不及了,皇上已经来了。”玲儿在身后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道。 烈如倾张着嘴巴眨了眨眼睛,头缓缓地往一处转去,果然看到温狐罂负手站在那里。 “玲儿,他来多久了?” “应该有一会了。”温狐罂可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可她这会也不能说,总得在外人面前给她留着点面子。 这次温狐罂没有对烈如倾生气,亲自送她会安宁宫,转脚又去了紫乾宫处理事务。 烈如倾却因此心生愧疚,“玲儿,温狐罂出来找我,是不是你们告的密?” 玲儿自知瞒不住她,点了点头。 “这是谁的主意?” 玲儿看了阿永一眼,正要说是自己,阿永却自己先承认了,“这是属下的意思。娘娘若是要责怪,就怪我一人。” 烈如倾点了点头,问玲儿,“他方才说了几个字?” “啊?”玲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是对上烈如倾得到冷眸,这才努力回想,些许难为情地看了阿永一眼,说,“回娘娘,是十九个字。” “那好。”烈如倾略是颔首,“那你便去领十九个鞭子吧。” 阿永毫不犹豫地就回了一个是,转身就走了。 那一身的潇洒得让烈如倾很是不爽。 “娘娘,这件事不关阿永的事,都是我……” “你若是觉着我冤枉了他,那你也一同去领鞭子。”烈如倾说完伸了一个懒腰,继往床榻边走,“你出去吧,没什么大事不要进来打扰我。” “你亲爹来找你,算不算大事?”决明子悠然走进来。 烈如倾身子稍是一顿,继续在床榻边坐下,“我还没承认呢。” “你承不承认,那也是事实。”决明子撸着胡子看她,示意玲儿先出去,等房间里就剩他们父女了,他也不用再继续端着架子,眉开眼笑地走过来,“倾儿,你今天这事做的不好。日后可不能再这么胡闹。” “我可以不胡闹。”烈如倾俨然一笑,“那你把过去的记忆都还给我,等我知晓了这一切,我自然不会再胡闹。” “你现在就是在胡闹。”决明子抖了抖胡子,“倾儿,你该知道,我们瞒着你自有瞒着你的道理。有些事情,记着并不比忘了要好。”决明子面色严肃,语气微沉,“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没有资格对你说教,但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温狐罂这小子虽然我是看不顺眼,但他对你不错。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失去了再后悔。” 烈如倾觉着他的语气怪怪的,突然想起那日画瑾筝所说,神色也严正起来,“你,你老实告诉我,温狐罂是不是曾经为了我差点断送性命?” 决明子抿唇不答。 那傻小子何止是差点断送了性命,他这是以命换命。 可惜这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你既然不肯说,那我便去找太后去问。”烈如倾严肃地威胁他,“反正太后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她说的话就算没有根据,我也没理由不信。届时若是有闹了什么幺蛾子误会,那也是你们的错。你们知情却不相告,是乃罪魁祸首。”说着就要起身出门了。 然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决明子还是坐在方才的位置,反而在她转身的时候挑眉问她,“怎么又回来了?是落什么东西了,要不要爹给你找找?” 这句爹说得还真是厚脸皮。 烈如倾想着,脸色有些难看,因那决明子真的没有劝她回来的意思。 可她哪是真的要去找画瑾筝,画瑾筝的那些不过是猜测,更是利用她去温狐罂那里打探消息的,她才不要再当这个箭靶子。 “我就不明白了,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真相,我不过是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你们为何就要拦着我。”烈如倾愤愤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能承受,就算承受不了那也是我自己活该,这些事我迟早是要面对的。”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来告诉你。” 闻言,烈如倾和决明子均是一愣。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温狐舟登基了,成为都衍国第三十二代皇帝。 烈如倾常常为此感到奇怪,只因大皇子还未抓住,大皇子的手下余孽也还未全部落网。朝局不稳之余,此时温狐罂退位是不明之举,可烈如倾劝不住他。 如今温狐舟称帝为王,仍有不少朝臣持有反对,但温狐罂执意颁下圣旨,他们就是反对也无效。 烈如倾又常常心怀内疚。 不久前温狐罂曾允诺过她,只要她心无旁骛地陪他七日,他就会帮她解封过往的记忆。她便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任性把人逼急了,才会让他这般不顾一切。于是私下里她明着放宽了时限,偏偏温狐罂竟选择了忽视,不管她好说歹说都无动于衷。 就连决明子和木清澜来劝都无济于事。 温狐罂这般不管不顾地豁出去,让烈如倾心里很是不踏实。 不仅如此,温狐罂在昨日还下了解散后宫的旨意,连夜将窝在皇宫里不肯离开的妃子送出宫。面对朝臣的纷纷质疑,温狐罂坦诚从言至今守身如玉。这话倒是让那些朝臣哑口无言了,温狐罂这厮以为他们不信,愣是托人找来了几位稳婆,可对那几位不肯离去的妃嫔进行验身。但因顾及女子的面子,最后又改选守宫砂来验。 满朝臣子便更不敢多说一句了。 而那几位原本哭着闹着不肯去的妃嫔,在稳婆面前无不使劲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最后不得不认命,乖乖地收拾包袱出宫。 就因此举,温狐罂和烈如倾的名声都没落得一个好字。 这几日,烈如倾着了温狐罂的嘱咐很是乖巧地待在安宁宫,却还是免不了听来一些闲言碎语。大抵是温狐罂退位太过蹊跷,有言他是受了安嫔的蛊惑,续沉迷女色不理朝政,这才早早让贤,解散后宫。 现下,除了玲儿,几乎是没有哪个宫女敢与烈如倾说话,就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敢抬。 烈如倾别提有多郁闷了。 不过这几日画太后倒是派人找过她几次,但都被阿永给回绝了。 阿永是温狐罂身边的人,他的意思代表着温狐罂,所以完颜嬷嬷也不敢硬着来,便是私底下给玲儿传过信,是想让烈如倾悄悄溜出去见见太后。 其实从安宁宫溜出去并不难,烈如倾连溜出宫的路数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区区一个安宁宫更不在脚下。 可她不愿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她答应了温狐罂,就是决明子和木清澜都守在门口不同意她去见这一面。 只是今日,画瑾筝突然亲自下访,实是给了烈如倾一个措手不及。 烈如倾倒是还想装病,且有决明子和木清澜拦在外面,她的这个借口还算理直气壮。可偏偏画瑾筝就不吃这套,礼貌地这关过不了,她直接就上了脾气,外面带来的御林军直接就将安宁宫给包围了。烈如倾担心事情闹大,顾不得还在装病就开门走了出来,“太后,外面风大,您快请进。” 画瑾筝本就是一个严谨庄重之人,脸色不好的时候更能吓人,烈如倾便是被她一眼看得腿脚发瑟,只能一阵接着一阵地装咳嗽,也能让这偌大的房间不至于太安静。 “当初罂儿带你回来,哀家以为你当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为救他的性命才受了重伤昏迷两年。也是由此,你醒来的这一年,哀家答应罂儿替他保守秘密,让你误以为你就是他取回来的女人安嫔。可哀家万万没想到,你会是那个女人。”画瑾筝的语气极其犀利,眸中含怒,而且是盛怒。 烈如倾不明所以,但觉事情应该很严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十年前,罂儿曾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封在西峰山里数年,谁也不让进,也没有人能把他劝出来。甚至,罂儿为了保存那个女人的身体,不惜跑去那极寒的无荒之地找寻寒冰石。你可知晓寒冰石如何取得?寒冰石乃极寒之石,它隐藏在众冰山的冰封一角,若想寻得一颗寒冰石,须得踏遍所有冰山,还得是幸运的有缘之人方能找到一颗。 罂儿就为了这么一颗寒冰石,在那冰天雪地的无荒之地里待了整整三个月。若非哀家派出大批人马去出去那儿寻他,他早就死在那一场冰雪之下了。”此时就算只是回忆,画瑾筝都仍心有余悸,“可是哀家劝不了他,他太恨哀家,所以哀家没有把他强行带回来。哀家就觉着,纵然他再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已经死了。时间可以让他淡忘一切,包括那个女人。可哀家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是你。” 烈如倾听到自己两次死而复生的时候觉着诧异非常,但想自己的身体是被温狐罂这般护着才得以有今日的重生,她继万分感激,又万分愧疚。 “当年他把你抱回来,所有的太医都说你活不了了,可他不信。他将你安置在安宁宫,日日夜夜都在那里守着,举朝上下所有事宜他都不顾,就交给我这个老太婆操持。这些,哀家也忍了。只要他不再离开,只要他答应做这个国家的王,哀家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可如今,他为了你,不仅再弃国于不顾,更是要与哀家决裂,永生永世不再回来。烈如倾,你让哀家如何能容得下你?”画瑾筝说道最后,已然是薄怒。 烈如倾也没想到温狐罂会做这么一个狠烈的决定,若真是如此,那她也不可能走得这般心安理得。 “太后,我不知道……” “啪!”画瑾筝在她那张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语气狠烈,“当年他为了救你,险些命丧蛮荒之地。三年前,他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又生了一场大病,险些进了阴曹地府拉不回来。如今他为了你,对国不仁,对家不义,更是遭尽百姓黎民的谩骂唾弃。你还想把他害到什么地步?”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关她任何事。”温狐罂突然沉沉走过来,见烈如倾红肿的半边脸,眉头轻轻蹙起,对旁边的阿永道,“阿永,送太后回去。” “哀家把话说完,自己会走。”画瑾筝沉沉吸了一口气,目光哀痛地看着温狐罂,“罂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哀家从未遗弃过你。哀家唯一做过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在你喊她母妃之前把你抢回来。可纵然是后悔,当初哀家也会选择皇后这个位置。你父皇的心思不在哀家身上,哀家只有手里拽着权利,才能护你周全。哀家自是知道,慕容雪看起来柔柔弱弱,对你也是多加放任,若非哀家在你身边安排人对你严加管教,并谎称是慕容雪的人,或许你这一生,真会被慕容雪给毁了。” “许嬷嬷,是你的人?”一直沉默的温狐罂忽然开口问。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关于许嬷嬷这个人,烈如倾倒是了解过一点。就在画瑾筝突然对她说了些许温狐罂的过去之后,她曾向鲁平打听过证实画瑾筝的话,许嬷嬷的名字便是那个时候听来的。 许嬷嬷原名许元筝,在温狐罂过继给慕容雪后就一直负责温狐罂的生活起居,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子,待温狐罂情同母子。可在温狐罂十三岁那年,许元筝被杀害了,而且听闻杀害她的凶手,就是画瑾筝。 所以对于温狐罂的这个问题,烈如倾也极为在意。 画瑾筝虽然沉默了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 似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她眼波微变,似在消化某种痛楚,久久后才再次开口说话,“阿筝是哀家的人,也是哀家这辈子最大的恩人。她的轻功不错,潜伏在你身边数载都未曾被人识破身份。若非她为了跟踪慕容雪想为哀家搜集证据,好缓和你我的关系,她也不会被慕容雪当场抓住并施刑至死。” 温狐罂看着她喃喃道“可你当时并未承认……” “当时你对哀家是何态度,就算哀家承认她是哀家派过去的人,你会相信吗?”不等温狐罂回应,画瑾筝最嘴角轻启自嘲,“你不会信的。既然你不信,哀家又何必承认呢?如果承认了,那你和慕容雪之间就会多了一条裂缝。你那时才十几岁,那样的相信慕容雪,如果哀家当时不退步,你在那边的遭遇会更加不好。事实如此,慕容雪虽然痛恨你,到底也没有和你撕破脸皮。至少在你眼里,还是有一位慈母在爱着你。” 母爱之所以伟大,在于默默无闻与无私。 烈如倾觉着自己的罪责更重了,若非因为她,温狐罂和画太后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她想悄悄从房间里退出来,走到门口却看到决明子和木清澜刚刚走远的背影,心底纠结一会,还是跟了过去。 烈如倾不会轻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只当她追了几米,前面二人就察觉到了她,特意放缓了步伐。可他们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烈如倾,两人私下里相互示意回头,又怕太过刻意,干脆都停下来。结果他们刚回头就看到烈如倾低着头也放慢了脚步。 烈如倾低头又走了几步才察觉不对劲,稍稍抬头,对上二老的视线,也怔了怔,随即坦然一笑,“我想把那个故事听完,你们还愿意讲吗?” 这话一出,决明子和木清澜脸上都露出了轻微的为难之色。 烈如倾了然地垂着头,平静问道,“我死了两次,而且两次的结局都不太好,所以温狐罂才会封了我的记忆,对吗?” 木清澜走过去,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你们不必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们的苦衷只有一个,那就是温狐罂。”烈如倾道,或有几分释然,“在你们眼里,大概是觉得温狐罂对我不错,你们也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可,可我若曾经是凤汐眠,那,那释离王攻打冰岐国,可是为了我?他知道我还……” “倾儿,释离王攻打冰岐国那是冰岐国咎由自取,和你无半点关系。”决明子皱眉打断她,语气里几分不痛快,也不知是因为释离王还是冰岐国。 烈如倾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是木清澜见她脸色不佳,示意决明子闭嘴,继送她回安宁宫,hia给她扎了一针好让她安稳地睡一觉。 “昨日我受到消息,释离王已经开始攻城了。”木清澜道,语气无奈。 决明子着惯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神色莫测,“前几日倾儿遇刺,是他现身救了她吧。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月,他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他真放心那些手下胡来?” 木清澜“我的消息不会假。至于他为何会这么着急,你难道不知道原因?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倾儿,这一点你我都不能否认。他想在倾儿恢复记忆之前帮她手刃敌人,他想代倾儿承受所有的痛苦。哪怕让他成为一个罪人,他都在所不惜。” 决明子缓缓轻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若非温狐罂这小子,倾儿现在早就不复世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他们二人之间做选择,我还是站在温狐罂这边。澜儿,你应该能体谅我的私心,释离王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我看得比谁都清楚,他过去那五年怎么熬过来的我更是亲眼所见,可这些和倾儿的性命相比,在我这里不值一提。你不要忘了,释离王拥有灵异血脉,倾儿若是跟了他,首先要担的是阎魂宫的责任,我不可能让倾儿跟着他继续过那种遭人算计暗杀的日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问问倾儿的意思,我们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木清澜道,柔和的目光落在烈如倾的脸颊上,浅浅地拢着一层疼惜。 决明子沉吟片刻,道,“颠沛流离的滋味太苦,我实在不想让倾儿去冒这个险。” 木清澜却轻轻笑了一下,“倘若当年你早就知晓我的身份,可还会对师父许下与我相守的誓言?” 决明子毫不犹豫地答,“那还用说。” “所以,我们无权干扰倾儿的决定。”木清澜道,“释离王攻打冰岐国是为了倾儿,但我不想他因为倾儿酿下大错,更不想凤岐渊被逼着和他反目。你该知道,只有倾儿能劝得住他。”也只有皇甫释离停手,才能避免这一场浩劫。 决明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那小子的身体……” “三年之期已经过了。”木清澜一字一句道,“若倾儿开口留下来,我自然不会反对。可若她选择离开,我也不会阻拦。而这一切,取决于倾儿恢复记忆之后。师兄,我希望到时候你不要给倾儿压力,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木清澜和决明子走出房间不久,烈如倾就睁开了眼睛。 方才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都被烈如倾听进去了。 倒不是木清澜施针不准,而是烈如倾在察觉木清澜的意图之前就已经施针扎了醒穴,正好能与木清澜扎下的睡穴相抵。 “皇甫释离……”烈如倾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有种闷闷的窒息感自心底散开,说不出的难受。 七天……她曾答应温狐罂,等他处理完宫中事宜,就陪他再留七天。 可七天过后,冰岐国和闫亚国的战火怕是已经烧得不可开交了吧。 烈如倾陷入了不小的纠结,大抵是因为不喜欢战争,她觉着血腥味是这世上最难闻的味道,温狐罂也了解她这个习惯,所以在总会命人在她房间里插上花束,就连外面都种了不少的花,连同这安宁宫的名字都是为她而取的。 他曾说过,愿她一世安宁。 就连她的名号都取一个安字,寓意平安,所以安嫔。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选择。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烈如倾终究还是做了选择。 在房中留下一封信,烈如倾往兜里塞了几张银票就朝北直上,去找皇甫释离去了。 她自知自己欠温狐罂的,所以她决定不要过去的记忆了。 她想着,只要先让皇甫释离放下仇恨,让各国百姓免遭战火之苦,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给温狐罂道歉,他定然会既往不咎。 平日里都是这样,只要她烈如倾稍稍放低身段示个好,温狐罂都舍不得对她发脾气。更何况她的先斩后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若明着同他说要去冰岐国,他必然不会答应的。毕竟这跋山涉水的,一路还不知道怎么折腾,温狐罂一个连重物都舍不得让她拎的人,怎舍得让她这般受罪。 再不济,如果温狐罂真真生气了,届时她再挤几滴眼泪,保准能蒙混过关。 可烈如倾万万没想到,她的这些美好遐想在事实面前,甚至在命运面前,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 当然,这只是后话。 都衍国离闫亚国数十千米,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山头,烈如倾才刚走了一个山头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脑袋还转呼呼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有种被人耍了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进山之前她曾向一个挑柴的老头问了路,那老头就是指着这座山说这是去闫亚国最近的山路,翻过这座山再穿过一处沙漠,等到了中原挑一匹好马,连夜奔腾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抵达闫亚国。 可她要去的何止是闫亚国,她想去的是霓凰城,那儿是闫亚国的西北防守驻地,也是冰岐国和闫亚国的重要交界处,她听说皇甫释离带来的人马就在那里。 既然人马都在,主子皇甫释离也一定也在。 只是现下霓凰城临近开战,烈如倾也不能直接说,平白把人吓跑了不说,还会遭人异样注视,保不齐还会被人当成怪物,再经三人成虎,温狐罂不想知道她的行踪都难。 所以烈如倾问路的时候谎称要去闫亚国的西洛城。西洛城和霓凰城毗邻而立,只要她到了西洛城,再设法混进商队进霓凰城,就一定能找到皇甫释离。 可现在她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还怎么指望在两国开战之前到达霓凰城? 天色已经要开始暗下来了,烈如倾也顾不得手脚酸痛,屁股屁颠地爬起来打算去找个山洞窝一宿。 在这样的深山里外宿,而且单独一人外宿是最危险也是最愚钝的行为,她就算没在山里住过,也在客栈里听说书先生讲过,山间的豺狼猛兽都是喜欢半夜出来溜达,而且专挑独‘居’的小鲜肉下手。 烈如倾为此吧自己打扮成一个假小子,还特意向猎户买了一把弓弩。听说这把弓弩是上好的宣棠弓,一把箭开出能射死两匹肥狼。但这都是听说,她没摸过弓弩,更没动过,好不好于她而言都不过尔尔,她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来那都不过是为了心安。 不过她一路背着它穿过村子,也的确把几个小孩给吓跑了。 天色彻底黑了,烈如倾在山中摸索了许久,也不知道被树枝搅拌摔了多少回,终于在第三次摔下来的时候滚进了一个山洞,因祸得福。 天虽然黑了,但好在月光还算皎洁。 烈如倾就在又光的地方将自己的包袱放好,又在周边抱了一些干柴过来生火,然后靠坐着吃干粮。 山中时常有不明物鸣叫的声音,烈如倾虽然有独闯深山的心,却无独挡猛兽的胆。每次听到这些声音就要摸一摸背后的弓弩,最后吃食不下,干脆就抱着弓弩死死地盯着洞口。 怎么聚精会神起来,真听到洞口外面的动静传来了。 烈如倾胆战心惊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拆了利箭放在弓弦上,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啊抖,结果箭弦还未拉开,木箭就已经掉在地上滚了滚。 “……”烈如倾在原地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站了一会,没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忙弯腰把木箭捡起来。 然就在这时候,皎洁的月光下闯进了一条尾巴。 不仅是尾巴,而且是大尾巴。 那尾巴一甩一甩的,似要将烈如倾的影子给甩散开去。 烈如倾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正有一只黑狼昂首挺胸地站在石壁之上,嘴里叼着长长的舌头,舌头滴着唾液,唾液落在草叶上继续往下拉。 烈如倾当场就给吓蒙了,手里的弓弩抬不起来,脚也挪不动。 这个山洞不大,接着火堆的光,烈如倾倒是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可那个出口太小,就算能融得下她,她也逃不了。 先别说那匹黑狼的身形比她纤瘦,人家四条腿跳她四条腿爬,还未爬出洞后脚就要被吞入狼口了。 那匹黑狼没动,只是黑不溜秋的眼睛里装满贪婪和危险。 烈如倾也没动,是担心她一动黑狼也会动。 可她万万没想到,黑狼没动,那是因为它在召唤伙伴。待看到另一道尾巴影子之时,烈如倾立马蹲下抓了两把火朝它们晃了晃,它们攻击的气焰瞬时受到了阻碍,可之后龇牙咧嘴的更是凶神恶煞。 烈如倾就要哭了,因这些木柴实在瘦小,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一从火堆里脱离出来被风轻轻一吹,火光猛地闪了一下就光荣地熄灭了。 然后那几批黑狼又往前走了一步。 烈如倾忙往火堆里加柴,用火堆将自己包围起来,果然把那些狼给唬住了。 只是方才她抱来的柴木不多,经不起她这么烧的。她记得对面还有一些干柴,可当她要过去拿的时候,那个小洞口竟然猫着一双眼。 烈如倾捡起火把稍稍照了照,竟然是……有一匹黑狼? 她这下子是看明白了,敢情她摔下来不是因祸得福。这个山洞明显就是狼窝,是它们专门狩猎的地方,前后夹击,先把人困死,再把人吓死,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人入狼口。 一路走来被挑柴的山夫忽悠了不说,现在还要被这些畜生一圈一圈地耍……果真是好运气。 烈如倾慢慢退回火堆圈里坐着,还一口一口地啃着干粮,偶尔往洞口看一看,那些个精明的畜生正坐守在那里,依旧吐着长舌头,牙齿凌厉。 但烈如倾也不怕了,反正终究就是个死,趁机做个饱死鬼总比被它们生吞活吞了强。 不过她可惜啊,不能亲眼目睹皇甫释离的妖孽容貌,也不能再看一眼温狐罂的绝世容颜。明明她能拥有两位身份尊贵且面容上等男人的青睐,可她竟连一个都没抓住,委实可惜。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越是可惜,烈如倾吃得就越多,嚼得也越起劲。 直到牙齿累了,肚子也撑不下了她才肯停下来。 此时火堆已经烧得差不多,烈如倾拍了拍手站起来,突然想起她还有弓弩。 既然撑死难受,也舍不得把自己撑死,那便再做最后的拼搏。 烈如倾顺手拿起来对外面那几头恶狼晃了晃,真把它们给吓得四肢站立起来,继目光凶狠地注视着她,前爪子蠢蠢欲动。 但在烈如倾抬手之时,它们还是没骨气地往后退了退。 “这些个小畜生,人都不怕还怕一把弓弩,真是好笑。”烈如倾自顾喃喃。 可就算有弓弩在手也无济于事,它能吓它们一回,待它们发现她的箭术一般,不知道还要怎么报复回来,她这么不经吓的人,真的会被吓破胆。 可烈如倾不甘心,她被温狐罂呵护了这么些年,就怎么能栽在这么几个畜生的爪子里,太丢人。 于是烈如倾这时候才想着大喊救命,边用手里的弓弩先把畜生给吓吓。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嗓门太大,还是自己拿弓弩的气势太盛,那些个黑狼竟还真的左右警惕地张望起来。 趁着这个缝隙,烈如倾手举弓弩开出一箭,那箭咻的一声飞出去,直接就插进了狼的脖子,血哗的一声喷出来,溅在旁边的草叶上,刺目惊心。 烈如倾手抖了抖,见其他狼怒目盯着自己,再次举起了弓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你们只是畜生,可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她说完这句话,那些黑狼的气势更狂妄了,竟是要跳下来攻击的气势。 烈如倾忙低头一看,果然,火都已经熄灭了。 她这才刚刚燃起来的勇气,就这么被打击回去了……这不是逗她玩呢么? “咻……” 这个声音太熟悉,因为烈如倾听到黑狼的惨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尤为动听。 躲在小洞口的黑狼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要出来攻击烈如倾,又因烈如倾手里的弓弩而稍有却步,在那里龇牙咧嘴地凶了一会,是听见自己同伴惨叫的声音,这才被转移注意力,继朝着上面嗷叫。 烈如倾当以为它会从小洞口逃跑的,可它并没有。 不仅没有,还跳上去送死了。 这么多黑狼,都是脖子中箭,而且是一箭射中,可见那人箭法和功力都不简单。 只是那人救了她,却迟迟没有现身是怎么回事。 烈如倾在山洞里等了一会,久久没看到有人下来,便自己爬了出去。 外面也没人,狼也没有。烈如倾在外面转了一圈,也不敢走远,回来的时候山洞里已经多了一些火光。 烈如倾偷偷猫过去看一眼,是个戴面具的男人。 “若是在外面透完气了,就进来吃点东西。”那男人头不转地说。 看来功夫果然到家,她都这么小心翼翼了还是没能藏好。 “你刚刚打猎去了?”烈如倾问他,闻着这些野味的香味直咽口水,在他丢过来一个鸡腿之时毫不客气地就咬了一口,“好吃。你是这山里的猎户吗?” 那人往旁边移了移,淡淡道,“不是。” 他明显是不想让烈如倾看他的脸,不然也不会刻意避着火光坐,而且还把头偏向另一边。 烈如倾慢慢地嚼着肉,又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酝酿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实在是吃不下了。但丢了又觉得可惜,索性用纸抱起来和干粮放在一起。 经历方才一幕的惊心动魄,烈如倾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但见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好奇地摸过去想看他的脸,结果还未走一步,一把剑就抵在了她的脑门上,“坐过去。” 烈如倾开口就是一句“凭什么”,说完又觉着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妥,便又软下语气来,“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人比较认地儿,方才我就是坐在那里的,只有重新坐回那里才睡得着。”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所以烈如倾认定了那人不会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可没一会那人竟直接站起来让位置了,继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另一边绕到对面去,坐下来继续安静成一个石头。 烈如倾很是难为情地鸠占鹊巢,自然还是没有睡意。 但她多少也知道那个救命恩人不想和她说话,所以也没再自讨没趣,便盯着火堆发呆,用干柴不停地搅着火堆,以此做趣。 没一会,那人突然又站起来,烈如倾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哪,脚比脑快地拦在门口不让他走,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人在洞里转了一圈,将所有的干木柴都抱了过来堆在烈如倾方才的位置上。 烈如倾在洞门口傻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此时正落在她身上。 “那个,谢谢啊。”烈如倾不停地摩擦双手想借此缓解尴尬,又指着外面的天空说道,“今晚的月色挺不错的。” 原本以为那人不会理她,但她坐下来之时意外地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嗯”。 于是乎,烈如倾就不想再继续安静了。 “恩人,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弓弩啊,竟能一箭射杀一个,高。”烈如倾又将自己宣棠弓拿了出来,“我听别人说这是一把宣棠弓,质地很是不错,我方才试了一下,的确是不俗之物。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把弓弩就送你当做酬谢吧。” 正要丢过去,对面却淡淡地传来一句“不用。” 真是惜字如金,她起码问了一个问题,还说了这么多的字,他用两个字就给堵回来了。 烈如倾想着大概是他看不上这把弓弩,毕竟功夫深厚之人不管手里握着什么都能成利刃,就算是普通的利刃在他们手里都不会再普通。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一口恩人一口恩人地叫吧?”烈如倾道,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不问了,转而自顾自地猜,“我觉着你不像是山里的人,也不像是猎人。倒像是,侠客。对,你是不是江湖中传说的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 对面依旧沉默。 烈如倾又道“说书先生都说,江湖中有一些侠人义士,专门帮助百姓,而且不图回报。和你方才的举止不谋而合。可侠士也是有分类的吧,就像你,专挑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行善,是为大侠之风。” “我不是侠客。”那人终于说话了,“只是顺路。” “那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欺负她的只是个畜生,“此等行风更让小女子钦佩。而且,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那些被大侠射伤了的狼都不见了,敢问是大侠将它们的尸体……” “埋了。”那人顿了顿,淡淡地丢出两个字,“离忧。” “离忧?” “我的名字。” 烈如倾愣了愣,忙拍手道,“离忧……好名字。”也不枉她左一口大侠有一口大侠叫了这么久。 “为何觉得好。”离忧突然问,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真的好奇还是礼貌地接承。 烈如倾笑了笑,很是顺口地就回道“离忧离忧,听起来多顺口?” 离忧“……”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听离忧说,这座山叫雅克山。 从这里去西洛城的确是距离最短,但却是最不好的选择。只因想穿过这座雅克山,不仅道路难行,而且会不定时地遇上豺狼猛兽,届时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山都还不可知。 居于离忧的这些话,烈如倾当抓着他的胳膊眨可怜,找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说是为了逃离一场被人逼迫的婚姻,二说要去闫亚国寻找自己的亲人作为庇护。此行她形单影只甚是危险,是想恳求离忧带她走出这座山,并言除了以身相许,他就是让她做奴为报答她都愿意。 许是烈如倾委屈得太过淋漓尽致,恳求他的时候也端着十足求全的态度,离忧竟然答应了,而且比任何时候回应得都要快。 于是在山中赶路的这几天里,烈如倾不仅不用担心会不会遇上豺狼猛兽,就连吃的她都不用再担忧。 有离忧在,她不仅饿不了,而且还有肉吃。 比在皇宫里待得还要快活。 “离忧,是不是穿过前面的林子我们就走出来了?”烈如倾惊喜地看到了那片沙漠,下一会又叹了一口气,闷闷道“进了沙漠,我们是不是就没肉吃了?” 离忧看了她一眼,眼角含笑,“这片沙漠不大,只要不遇上风暴,一天就能走出去了。” “一天?”烈如倾想了想,笑道“那今晚我们烧几个野味待在身上吧?一天的时间应该坏不了。”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需离忧今晚多猎几只野鸡,明日进沙漠就能衣食无忧,所以离忧当即就点了点头。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烈如倾和离忧进了沙漠,在沙漠里走了半宿,竟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风暴。 不仅野味被吹掉了,现在两人如何逃命都还是个问题。 “离忧,这片沙漠这么大,我要是被沙子埋了,你能找得到我吗?”烈如倾大声地喊,已经快跑不动了。 前面离忧紧紧抓住她的手,沉道,“牵紧我,我不会让你走丢。” 这句话听着真甜,就像温狐罂答应她放她自由进出皇宫一样好听。 风越来越猛,沙子盘旋在空中,天色一瞬就黑了下去。 “倾儿,抓紧我,不要放手。” 这是离忧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小。 隐隐的,烈如倾似是看到离忧脸上的面具被风吹掉了,就冲着看清他的真面目,烈如倾使劲地拔出被淹没在傻子里的脚,一步两步,三步,终于看到了。 “你是,负心汉?”烈如倾一时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缓和下来,整个人突然被狂风吹起。 狂风猛转,她就和这些沙子一样一圈一圈地转着,茫茫沙海,不知被转到何处。 “倾儿……” 听到离忧喊她的名字,她爱意味是幻听,但当他的手再次触摸她的身体,她想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当沙尘平息,烈如倾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 沙漠的夜空很美,星空低垂,如伸手可摘星粒。 烈如倾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星空,心如止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除了自己的头,其余身体部位都还埋在沙子底下。 她四处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 不过却是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像是……人的手。 “离忧?”烈如倾心中狂喜,使劲地摇扣他的手指,又试着往后看,可她所看之处只是一片沙土。 莫不是离忧没她这般幸运,头朝下体朝上地栽在沙土里了? 那这么久可不得把人给闷死! “离忧,离忧你还活着吗?活着你就吱一声啊?”虽然吱一声她也不一定能听到,“离忧,你开口说句话啊?你,你不会是死了吧?你可是答应我的,你答应了要将我送到西洛城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也不知烈如倾这样撕心裂肺地喊了过久,握着她手的温润手指终于动了,不仅是手动了,那边的沙子也凸起一个头来,可不就是离忧。 烈如倾忙挣扎地往上爬,沙子还是埋在她的脖子上,离忧沉沉说了一句“别动”的话,试图运功从沙尘里挣脱出来。 此番虽然耗去不少时间,但烈如倾还是很激动,一脱离沙海就跑过来把人抱住,“离忧,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声不吭地吓死我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那你也应该想想玲儿。如果你是因为救我而丧命,那我在玲儿那里可如何交代?” 离忧任凭她抱了一会,待她平静之后,很是不解风情地问了一句,“我的事,和玲儿有什么关系?” “……”烈如倾当把人推开,“怎么又没关系了?上次你还和我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虽然,虽然我是没能帮你把玲儿劝回来,但你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弃啊。再说,玲儿越是对你生气,说明心里就越在乎你。你已经伤过她一次了,万不能再抛弃她第二次。” 离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有无语在眼底漫开,本想开口解释点什么,但对上烈如倾一双澄澈的眼,他还是选择了不言。 烈如倾因此误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了,也便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离忧,我知道玲儿的态度让你心里很不舒坦,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玲儿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人。你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紫瑶你们把误会讲开了,玲儿定然会原谅你的。” 离忧看着头上的星空,忽而道,“会吗?她会原谅我?” “一定会。”烈如倾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委实松了一口气,“不过你下次去都衍国可千万不要再和温狐罂打架了。玲儿是我身边的人,你想把她要回去且直接来找我好了,温狐罂那边我自有办法去劝的。毕竟腿脚功夫也该用在正道上你说是不是?” 离忧突然又不说话了。 烈如倾纠结地看着他,在他看她的时候又抬头看天,“离忧,我方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嗯。” 烈如倾嘴角微抿,“沙漠的夜空真好看。” 离忧“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她。” “嗯?”烈如倾一时没听明白,只是接了他的话问,“那你要找的是谁?” 离忧却又不答,深邃的眸注视着她,莫名其妙地接了她的上一句话“今晚的夜空的确不错。” 烈如倾便又看了天上一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忘了方才要问的话。 “你要去哪?”烈如倾见离忧站起来,她也忙跟着起来,“你要去干什么?”总不能因为她说的那几句话就恼了然后丢下她不管不顾了吧。 离忧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反手将一条坠链丢给她,“这是我的命根子。等将你送到中原,你再还我。” “那你……” “风沙改变了沙漠的地貌,我四处看看找方向。”离忧道,四处扫了一眼,“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就坐在这里不要乱破案。” “哦。”烈如倾将坠链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觉着它很特别,就像此时天空中的星与月,不由得又问一句,“离忧,你的这条坠链,叫什么名字?” “诛心坠。”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那日的挑柴山夫说的果然不错,出了沙漠就是中原,而进了中原再去西洛城就不远了。 只是烈如倾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谢离忧,离忧却已经不辞而别,而且连那条诛心坠都不要。 烈如倾拿着诛心坠追出客栈,站在大街之上大喊,“离忧,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将这个诛心坠给毁了。我毁了你信不信?” 此话一出,街上不少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也四目张望是否有她要等的人。 然三声已过,离忧还是没有出现。 离忧不出现,烈楚暮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倾儿,你让我找的好苦。” 烈如倾忙把诛心坠收回袖子里,一脸警惕地看着烈楚暮和飞华,“你们怎么在这?” 飞华道,“我们是跟着小姐你的身后来的,可进了雅克山之后,小姐突然就没了踪迹。后来我们找到一处分岔路口,其中的一条路有人走过的脚印,我们顺路一直找都不见小姐……” 烈楚暮当插了一句话,“你是早就知道我们在后面跟着了,所以才故意耍了这么一招把我们甩开吧?” 烈如倾听得云里雾里,但想他们跟过来准没好事,便直截了当地撂下话,“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若是想跟着就跟着,但不要拦我的路。” “谁说我们要拦了?”烈楚暮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倾儿,我是你哥哥。只要是为你好的事,我都不会阻拦。” “谁知道呢?”烈如倾耸了耸肩,回客栈收拾行李。 出来的时候飞华和烈楚暮也都还在门口,看样子是做好了跟她跟到底的打算了。 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烈如倾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买马的时候烈楚暮还在旁边帮忙指点,连买马的银两都不用她出,生事又省钱。 由是烈如倾对他的态度也亲昵了几分,说话行事也较之前更为不拘。 “烈楚暮,你说你是我哥哥,那你可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烈楚暮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烈如倾笑了笑,“我想实话实说。如若决明子他们说的是实话,那我就是害你母亲难产的罪魁祸首,你不找我寻仇也就罢了,还这么照顾我,难道就不怕你母亲在地底下感到寒心?” “你别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叫烈如倾,身上流着我们烈家的血,更流着母亲的血。”烈楚暮语气沉沉,是生气了,策马跑在前面,越来越快。 烈如倾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人和马,脸色寞寞,对还在后面等她的飞华问道,“我刚刚,很过分吗?” 飞华沉默,但还是点头了。 烈如倾叹了一口气,“可我说的是实话啊。我的父亲是决明子,母亲是木清澜。我虽然叫烈如倾,可我还是凤汐眠呢。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父母。充其量,我都是借着她们的肚子出生的,还害了她们难产。” “小姐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敢认少主的?”飞华问。 烈如倾摇头,“我不知道。” 她原本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孤儿,举目无亲。可突然间,她不仅有了父亲,还有了母亲,而且不止一对,她还有哥哥。 这些人对她越是不错,她就越不敢相信。 不管是她失忆的隐情,还是突然出现的这些人,都太过离奇。 进了西洛城,烈如倾和烈楚暮化身一对从商的兄妹,用一车子的琉璃珠宝轻易就混过了城门守卫,又有烈楚暮提前准备好的通牒文书,他们很快就过了安检赶往霓凰城。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烈楚暮提议在就近的驿站稍作休息天亮再赶路,烈如倾难得点了一回头。 驿站比较冷清,今日除了他们这一桌的客人,其它桌子都空空如也。 小二送酒水过来之时随口问了他们的行踪,烈如倾也随口说了一句霓凰城,结果那店主立马走过来对他们一阵瞧,兴许是觉着他们不像坏人,便苦口婆心地劝她道,“这位小公子,你们去霓凰城做什么啊?这霓凰城现在在打战,那边的百姓都巴不得往外跑,你们现在进城,不是去送命吗?” 烈如倾却不以为然,“我听闻释离王也在霓凰城。有释离王在,霓凰城的百姓怎会有性命之忧?” 店主叹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那释离王早几天前就受了重伤,冰岐国的蛮军伺机潜进霓凰城中抓走了不少百姓,想用这些百姓的性命逼迫释离王退兵。可释离王又岂是受威胁之人?几日前他重伤未愈就单枪匹马地闯了敌军阵营,救下所有的霓凰城百姓,却也因此着了敌人的陷阱,到现在生死未卜……这场战役,悬啊。” “你说什么?”烈如倾当站了起来,“生死未卜?” 复看向烈楚暮,可烈楚暮却摇头表示不知。 那店主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道,“这些消息早就已经传遍西洛城,往来的商人也都知道了,难道你们来的这一路都没听到什么?” 能听到才怪。 烈如倾刚从沙漠的鬼门关里走出来,倒在客栈里一睡就是天亮。天亮后离忧不见了,烈楚暮和飞华却找到了她,他们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西洛城,连歇息都未来得及就又出门往霓凰城这边赶,哪里有时间听这些传言。 出西洛城的时候倒是看到不少平民在外面排队进城,当时他们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多想,谁能料到是霓凰城这边出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烈如倾着急地将包袱往飞华那里一抛,“这个包袱你先帮我拿着。过后我会回来取的,你可不能擅自打开,这里面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都会唯你是问。” “现在进城不妥。”烈楚暮蹙眉道,“如若店家说的不错,那霓凰城现在就不算安全。我们就这么冲过去,你觉得那些侍卫会放我们过去?” 烈如倾才不管他说什么,自己去解红马的缰绳,见他们都跟了出来,是有拦截她的意思,索性直言,“这一次是我自己去,不是我们。而且我一个弱女子,他们不会太放在心上的。就算他们将我当奸细抓起来,我也有法子让他们跪下求我去见他们的主子。” 烈楚暮抿了抿嘴唇,道“那你见了他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劝服他?” 烈如倾一跃上马,低头看着他,“他们不是说释离王生死未卜吗?现在想这个问题不是为时尚早?” 烈楚暮“……所以你就是现在进城,又能起什么作用?” “有没有用,到了再说。”挥鞭一打,红马奔腾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 “少主,我去跟着小姐。” 烈楚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必了。”凤岐渊就在附近,她就是被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速去验证方才的消息。如若属实,立刻给家里传信。”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言道天无绝人之路。 在烈如倾以为自己走过了路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闫亚国的旗帜。 再往前驱马,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到霓凰城了。 霓凰城就近在咫尺,烈如倾加快了速度。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进林子前就应验了烈楚暮的话。 她遭到了埋伏,掉进了敌人早就织好的密网。 那些人连密网都没给她拆开,就这样一路拖着她,关进了牢笼。 烈如倾是听他们说话的时候才知晓这些人是冰岐国的人,因对她的身份不详,所以才不敢轻易动手,现在正在商讨着是去禀告太子还是直接当细作给处置了。 一听要被处置,烈如倾就浑身精神起来,环顾四周的环境,唯有西边的林子茂密容易逃跑。 可她此时被关在铁笼子里面,怎么出去都还是个问题。 “太子最近似乎在心烦,我们还是不要因这小小的事去打扰他了。这个人方才直接奔着霓凰城而去,指不定就是给释离王送信的,不管他是何身份,对我们是不利的,不如还是直接处置了吧。” 烈如倾对天翻了一个白眼,这推理也太随便了些吧? 可那些士兵似是就打算这么做了,几个人围过来揪着她看,是在打算如何下手。 烈如倾灵珠子一转,忙呵呵道,“你们,可是冰岐太子座下的渊明军?”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对她仰下颚,“你小子还真会猜。” 烈如倾忙摇头,“这可不是猜。我见过你们这身军装,也见过你们的太子。” “你见过我们太子?”那些人笑了笑,“开什么玩笑!” 烈如倾轻轻咳了一声,严肃道,“你们若是不信,且代我给你们太子捎句话,就说木清澜的徒弟烈如倾找他来了。” “姑姑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那些士兵听到这个声音,忙转身作揖,“修少帅。” 俢怀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在打量烈如倾,“这个人你们是怎么抓进来的?” “我策马经过霓凰城前面的那片树林,你们的人不由分说地就把我逮到这里来了,还说我是闫亚国的细作。你说好笑不好笑?”烈如倾抢先说了一句。 那几位士兵想狡辩几句,但却无从下口。 因她这话里面,听起来也算实话。 俢怀却没这么容易被糊弄,淡淡问道,“你一个人,去霓凰城做什么?” “谁说我要去霓凰城了?经过那片林子就只能去霓凰城了吗?”烈如倾淡定地反问,在俢怀目不斜视的注视下不得不多说句,“我是去追我的宠物去了,它跑进那片林子,我总不能置之不理了吧?” “胡说,我们在那里守了这么久,一个影子都没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反驳道。 烈如倾也哼他,“我的宠物若是这么容易被你们看到,那我还要这么辛苦地出来找吗?再说,就你们这些破陷阱,能拦得住我家小楚?” “我们的陷阱破?那你不也栽在我们的这些破陷阱里面了?” “是破陷阱,那还不是因为我一时情急没加注意?”烈如倾也起劲儿,越说越是那么一回事。 那几个士兵联合起来都说不过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就等着俢怀发落好好整治这个人。 俢怀瞧着烈如倾脸上一副理直气壮,又看了看这边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的自己人,无语的眼神就差写上‘没出息’三个字,继让他们都下去,单独审问烈如倾“你可知,现在霓凰城是我们冰岐国的囊中之物?” 烈如倾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我只知霓凰城是闫亚国的边关城池,你们这场战也还没取胜,何来囊中之物一说?不过,我倒是曾经听闻,你们用霓凰城的百姓威胁释离王投降,此等小人之举,你们就是侥幸取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俢怀淡淡一笑,“我看你对那释离王倒是挺维护的。” “……释离王爱护百姓名声在外,你们小人之计藐视无辜人之性命,此等对比还需如何衡量?这场战争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你们就是战胜了释离王又能如何,不还是要被天下人嗤笑?”烈如倾不服气地冷冷说道。 “你懂什么。若非那释离王发起战争,我们何须被逼至此?再说那些百姓……” “俢怀,发生了何事?” 俢怀见了那人,忙收敛好情绪,“太子。” 凤岐渊稍微点头,目光在烈如倾的小脸略过,“这是?” 俢怀看了烈如倾一眼,道,“只是一个顽民。” 烈如倾“……”这小子争不过她也就罢了,怎么还睁眼说瞎话起来了? 果然,俢怀这句话说下来,凤岐渊不管不顾地走了。 烈如倾忙喊住他,“凤岐渊,我找你有事。” 凤汐眠徒然站定,转身又看了她一眼,面无波澜地问,“你是谁?” 烈如倾拔掉头顶的发簪,一头墨色长发披肩而落,“在我们那里,说话做事都将就信任二字。我和你之间没有信任可言,但却能以条件相互交换。我告诉你我女扮男装的事实,你也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个习俗闻所未闻,但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凤岐渊没有立刻拒绝,“你方才的坦诚是你自愿的,我事先没答应过你,没有义务同你置换条件。” 烈如倾被噎了噎,“若我说,我想问的这些话同凤汐眠有关,你应不应?” 俢怀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当道,“太子,这个人说话太狡猾,您不要被她骗了。” “无妨。”凤岐渊抬手制止他的打断,视线在烈如倾脸上停留片刻,轻道,“带她进来吧。” 烈如倾没想到凤岐渊这么好糊弄,才一句话就让人解了她的手铐。 总归是凤汐眠这个身份好用。 烈如倾以为俢怀会带她进城的,毕竟凤岐渊是一国太子,怎么也应该会住一间最尊贵的房间。 可她没想到俢怀会带她进了城外的一处帐篷里。 她自不会相信凤岐渊会住在这里,大概是凤岐渊不信她,还在提防她罢。 “说吧,你想问什么?”凤岐渊于正座落座,也抬手邀她坐下来,还让人给她泡了茶。 烈如倾坐是坐下了,却不敢随意喝他的茶,“我想知道,释离王是否真的生死未卜。” 凤岐渊眼色微顿,缓缓抬头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条件置换的规矩,我问你的话,你且直接回答。不过这个问题我也不是不能回答,只是我回答了这个,你就得重新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凤岐渊轻怔,“你倒是不会让自己吃亏。” 烈如倾挑眉……这不是废话? “他的确受了伤,但与我无关。是否真的生死未卜,还得你亲自进城去打探。”凤岐渊淡淡道。 烈如倾“……就这样?”这算什么答案,到头来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凤岐渊坦然地点头,“你只说如实回答你的问题,并没有说过要替你找答案。” 。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话是这么说,可烈如倾还是觉着自己吃亏了。 “姑娘可还要继续?” “自然。”烈如倾挑眉,总不能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落了下风,“我之所以打探释离王的消息,自然是因为听到外面有人说他生死未卜,可他们说的我不信,所以我就来问当事人了。” 凤岐渊“……牙尖嘴利。” “多谢夸奖。”烈如倾笑了笑,“下一个问题该我了。我想知道,释离王为什么要攻打冰岐国。” 凤岐渊讳莫如深地看了烈如倾一眼,低头抿了一口水,淡淡道,“姑娘还是问一些我感兴趣的问题吧。如果你还是想打探释离王的消息,恕我不再奉陪。” “怎么不感兴趣!释离王是凤汐眠的丈夫,他的事就是凤汐眠的事。”烈如倾脱口而道,“我听闻太子之前是不愿出兵抵抗赤神军,怎么现在又挺身而出了?”还用这些无辜的百姓作威胁。 “我对姑娘的问题不感兴趣,姑娘请吧。”凤岐渊刚刚说完,外面的俢怀就走进来将她请出去,可她站在那里不肯动,俢怀又担心凤岐渊反悔,忙低声道“姑娘,我们太子好意放你离开,你不要在这里得寸进尺。万一我们太子改变主意,你可就走不了了。” “走什么走,我本来就不打算走。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吗?”烈如倾很不客气地怒了他一句,继往前走了两步,“凤岐渊,我们做一笔交易吧。如果你能将其中的缘由都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劝服释离王,让他不再攻打冰岐国。” 俢怀见她又在这里说大话,忙上去把人拖走。 凤岐渊沉思片刻,在烈如倾就要被俢怀拖出帐篷外的时候开口问,“你凭什么会觉得,你能把他劝服。” “我自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烈如倾稍有纠结,在俢怀又要用力把她拖走时,突然就抬脚踹他的下怀,“不要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继大摇大摆地走回去,“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烈如倾。” “烈如倾?”凤岐渊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眉头忽而皱得很深,深邃的视线在她身上转悠,持疑问道“你就是烈如倾?” 这是……不信? 可不信的话,她又该拿出什么证据…… 这个时候,俢怀还真的问了这个问题,“你说你是烈如倾,你又如何证明?” 烈如倾埋头想了想,转头就将这个问题重新抛给了俢怀,“你怀疑我不是烈如倾,那你又如何证明我不是烈如倾?” “我听闻烈如倾精通箭术。”凤岐渊突然开口,“你若能赢了我,我便相信你是烈如倾。” 烈如倾“……”她精通箭术? 谁说她精通箭术的?她本人都不知道! 俢怀见她有所迟疑,当嗤笑道,“你不敢应战,莫不是心虚了?” 就冲着俢怀的这句激将法,烈如倾还真的敢点头应下了。 营帐外就有一块空地,在十几米外的空地上插上几个箭靶子,在靶子前面还挂着瓶子。两边有人一直在摇绳子,那瓶子也跟着晃来晃去的闪人眼睛。 对此烈如倾很是不满,凤岐渊却告知她说,这场射箭不仅得让长箭射进靶心,还得穿过那些酒瓶才作数。 烈如倾当场就石化了。 “你们这儿的比法还真是复杂,在我们那边,都是比射天上跑的。”烈如倾干笑道。 结果她刚说完,凤岐渊手里的利箭咻的一声就射了出去,紧接着是酒瓶碎裂的声音,又有士兵来报“正中十环。” 烈如倾想着这些人真是不知道低调,这射了多少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还需要这么大声地喊出来? “该你了。”凤岐渊将自己的弓箭递给她,“为了公平起见,你用我的。” 烈如倾扯了一个笑,“那我还谢谢你了。”这种重的弓和箭,她连拿都拿不稳,怎么可能射得出去? 于是烈如倾在那里瞄了好一会,手都酸了也没拉弓,倒是旁边围观的士兵等得不耐烦开始低声议论了。 他们这议论也不够含蓄,明明声音就已经够清晰的了,偏偏还说得这么大声。 烈如倾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倏地举起弓箭,一鼓作气地拉弓射出去。 久久没听到声音。 烈如倾睁开眼睛一看,靶子上没有箭的影子。 视线缓缓向前,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支。 烈如倾不自然地扯了一个嘴角,对上凤岐渊好整以暇的眸,很是正经地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拉弓,生疏了也是正常。你且让我好好酝酿一下,下一场一定会让你眼前一亮。” “不必了。”凤岐渊道,拿走她手里的弓箭,“你的双手无力,用不了这种强弓。而且你拉弓的姿势也不对,没有丝毫的功底。” 对此,烈如倾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办法证明我的身份了吗?”烈如倾不死心地问。 “烈如倾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凤岐渊淡淡道,“所以你无需再证明什么。就算你是她,也同我无关。” 烈如倾静默片刻,“那你方才……你说烈如倾八年前就死了?” 难不成她的身世连他都不知道? “和你比试,是想让你走得心服口服。但你若执意留下来也可以,方才那个铁笼子还算宽敞。”凤岐渊说,对俢怀示意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 烈如倾怎么可能回到那个铁笼子去,既然在凤岐渊这边打探不到消息,那她便直接冲进霓凰城去。 从敌营里出来,烈如倾很是轻松地就进了霓凰城。 这一路实在太过顺利,明明她都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她,偏偏她转身的时候总是看不到人。有一次她还直接兜回去找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听说你自称是烈如倾?” 赤神军的人将她扣押了这么久,终于出来个说话的人了。 烈如倾坦坦荡荡地转过身去,“我就是烈如倾。不过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我还真的说不出来。不过你们主子释离王一定认得我,你且回去通报一声,他见了我自然就不用我再证明了……喂你做什么?”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人死死地抓着小胳膊,“烈如倾,真的是你!” 烈如倾忍着胳膊的疼痛,还觉得些许受宠若惊,“你,真的相信我是烈如倾?” “我为何不信?” “……”烈如倾笑了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也不用她再去射箭,太能折腾人。 可这个人和凤岐渊的反差也太大了,方才她在凤岐渊那边还战战兢兢,现在被她这么盯着瞧,不仅全身发毛还得受宠若惊。 “那个,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说的也不行,烈如倾担心自己的胳膊被抓坏了,忙使劲儿挣脱。 可挣脱也不行,情急之下,她只好踩为上计。 她对着他的脚背重重踩了一脚,那人果然肯松手了。 不仅松了手,还抬着脚在那里乱蹦,脸涨得通红。 烈如倾些许愧疚地问他,“你没事吧?我刚刚,好像是用力过猛了些……”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迷迷糊糊中,烈如倾好似从木榻上滚了下来。 木榻下方有两层台阶,她便是滚了几滚才身子才肯停下。 外面有耀眼的阳光照进来,天已经亮了。 烈如倾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又走回木榻边沿坐下,脑袋还有些沉。 “小姐,你醒了!”一个婢女端了了个木盆过来,伺候烈如倾洗脸,烈如倾任由她们给什么就用什么,她们往她嘴里抵杯子,她张口就喝下去。 咽了几口,烈如倾才蹙眉睁开眼睛,“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 “回小姐,是醒酒汤。” “醒酒汤?”烈如倾低低喃了一句,终于记起来昨天是喝了酒的。 昨日陪她喝酒的是碾迟庚,好像后来又来了一位男子,叫颜世琛。他们两个人一上来就热情地给了她一个爽朗的拥抱,不仅如此,他们还叫人端了好大几瓶酒过来,扬言说不醉不休。 如今她现在都还在醉迷糊,的确是不醉不休了。 原本烈如倾还想询问皇甫释离的消息,但最后也不记得有没有问出来,总归是那碾迟庚和颜世琛太过热情,上来就七嘴八舌地问她问题,她只顾着回答和搪塞了,愣是没捞到机会打探消息。 霓凰城内还算平静,烈如倾换了衣裳在城内四周逛了一圈,觉着这边的民风甚好。 城内的百姓虽然不多,但生活却是平和,他们见着了巡逻的士兵不仅会热情地问好,一些还会掉头跑回屋里拎一篮子食物出来抢塞给士兵,邻舍之间互相帮持,相互鼓励,话里言外都说尽量不给释离王拖后腿。 烈如倾在四周溜达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谈论释离王,也便凑近去听了一会。虽然都是枯乏无味的一些夸赞之言,可他们百说不厌,每人提起释离王都是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还说释离王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士,是最温和善良的官家,更是百姓之福。 言之致兴,唯独没有提及皇甫释离受伤之事。 烈如倾正想开口寻问一句,却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她回头的时候没见着人,然后另一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陌生的声音。 烈如倾转回身才看到他,打量了好几眼也没记起何时见过这个人,“你是?” “昨天我们才一起吃了酒,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听这语气里面确实有几分哀怨。 烈如倾绞尽脑汁想了想,对他还是毫无印象,“我记得昨日是和碾迟庚在一起吃的酒,不久倒是来了一个公子……”这个人的名字她是又想了一会才记起来,“那个公子是颜世琛。他和你……虽然有几分相像,但你怎么看都不会是他。” 颜世拓笑了笑,“你的眼力不错。记性却是差了点。” 烈如倾嘴唇微动,无以言对。 这时碾迟庚也走了过来,一路被百姓唯独,是有士兵上去好意拦截,他这才得空钻出人群。 到底也是个得民心的好官,烈如倾想着。她原本就对他的亲和友好留有好感,现下更甚。 “他是颜世拓,世琛的哥哥。”碾迟庚解释道,“他昨日的确和我们一起吃了几口酒,只是那会你已经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记不得也是正常。” “……”烈如倾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一一扫过,面容严肃地说道,“你们,和释离王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赶来霓凰城的途中听闻释离王受了伤,至今生死未卜,可你们竟然半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 碾迟庚挑眉,却道,“我若没理解错,你这是在担心他?” 烈如倾轻笑一声,“这么多人都关心释离王,多一个我有什么稀奇。” “当然稀奇。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若是熟视无睹,那他真该被人可怜了。”碾迟庚道,模样还算认真,“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为了释离王才奋不顾生找过来的。既然不是……” 烈如倾不以为然地插了一嘴,“不是又能怎样?” 碾迟庚轻扯了一下唇,“既然不是,那我自然就不能对你透露他的任何事情。” 听他这语气,明显就带着故意的戏谑。 烈如倾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瞧着他这般认真地拐弯抹角,也便顺水人情地坦诚了一回,“我的确是为了释离王才来的。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释离王到底在哪?” 碾迟庚目光讳莫如深地看着她,眉峰微挑,“我也没说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是为了释离王来的,我等自然会好好招待你。这几日你且在霓凰城里住下,一有他的消息,我会派人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耍我?”烈如倾不免地邹了邹眉头,“碾迟庚,你昨天才说和我一见如故,现在……若说变脸,你的脸变得比较快吧!” 另一边的颜世拓想开口说几句,不过却被碾迟庚一个眼神给杀回去了。 烈如倾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目光交错,一时也心生疑虑,琢磨着要不要直接从那颜世拓身上找突破口。 “别瞎琢磨了,我说的是实话。”碾迟庚还厚不知耻地笑了笑,“而且,你昨天也没告诉我你失忆啊。我怎么知道失忆后的你和释离王到底是不是一条心。” 烈如倾“……”这警觉性还是挺好的。 可,她昨日自报了姓名后,他这厮直接就给了她一个大拥抱,盯着她开始问东问西。她被问得满脑子得懵逼,除了回答他的问题之外,哪里还有机会开口解释其它。 今日他又大言不惭地怪她没有坦诚,到底是谁耍了谁。 原本以为碾迟庚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耍赖起来也是个铁心眼。 他不肯开口透露皇甫释离的消息也就罢了,还不让颜世琛来说。就连想和她问候几句的颜世拓都被他给拉走了,愣是没留一个可以陪她说话的。 不过天色渐晚之时,倒是来了两个有趣的姑娘,她们一人身穿绿色衣裳,模样恬静。另一个穿着红艳,性格舒爽。 这两个人一见到她,没有当即寻问她的姓名,反倒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瞧,一左一右站在那里,差点就定成了柱子。 这个模样,就和碾迟庚和颜世琛第一眼看到她之时就索了一个大拥抱的惊人行径有过之而不及。 烈如倾想着这两个人该是认识她的,也许是惊于她的死而复生,所以才不敢这么贸然地同她说话。所以她主动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烈如倾。” 那两位姑娘似是愣了一下,红色衣服的姑娘忙开口说道,“我,我是红岫。我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名字很好记的。” “我是绿鞠。”绿鞠说完,停了一会,也学着红岫的套路说话,“我习惯穿绿色的衣裳,以前的木姑姑觉着我们生得比较像,所以给我们起了这么登对的名字。” “红岫,绿鞠,好名字!”烈如倾说道,复让开一条道,“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烈如倾在霓凰城已经住了两天,这两天除了伺候她的婢女,几乎没人会进她的房间,更没人愿意开口和她说话。 今日来的红岫和绿鞠却是例外。 她们二人在她房间待了了好一会,对她不是嘘寒问暖便是给她安慰,平易近人得很。 居于此,烈如倾一时也忘了注意分寸,和她们分享自己在都衍国的生活。又许是说得起兴,烈如倾对红岫和绿鞠突然的沉默不加注意,口无遮拦地说了自己出逃皇宫的种种趣事,连何时提及自己是安嫔,都不得可知,便是她们忽然直愣愣地看着她齐齐问道“小姐,你给温狐罂了?” 烈如倾被她们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吓,“可,可不是。” 这几个字闷出来,红岫和绿鞠的脸色都不好了。 红岫“小姐,你怎么可以嫁人呢?你明明……”后面的话被绿鞠扯她胳膊给逼了回去,“小姐,你不要见怪,我们,我们是觉得帝王家不好。小姐这么尊贵的身份,理应配得上更好的。” 烈如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可真会开玩笑,别说我的身份一点都不尊贵,就算是尊贵那也比不上帝王家,怎么说都是我配不上温狐罂才是。” “小姐怎么这样想?”红岫急得口无遮拦,“帝王家谁人不是三妻六妾,他们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怎么能当小姐的夫君?能当小姐夫君之人必定要见得小姐的好,懂得疼爱小姐。” “对。”绿鞠跟着附和道“就算他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小姐,那也不能让小姐独守空房,而且一生一世都只能爱慕小姐一人。” 这些话说到烈如倾心坎里面去了。 果然还是这里的民风和她烈如倾不谋而合,男子就应该只娶一个妻子,如此两人才能相亲相爱至死不渝。 “小姐,你是不是被他逼迫的?”红岫突然摸剑站起来,仿佛得了烈如倾一个点头就会提刀杀过去。 烈如倾“……”忙和绿鞠一起把人拉坐下来,“这个,红岫姑娘,绿鞠姑娘,我知道你们是替我着想,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啊。况且,别说温狐罂现在已经不是一国之君,就算他是,他也没让我独守空房,他日日都来我房中,天亮了才肯离去,就是怕我闷着。” 温狐罂日日夜夜都端着奏折去她的安宁宫赖着,可不就是担心她闷着然后出逃皇宫? “再有,温狐罂他护我疼我,事事都以我为先,以我为重,这样的好人我上哪找去?得此好丈夫是我的福气,何为逼迫之说?他在我面前立下重誓说只认我一人为妻,左右算起来还是我委屈了他。”若不是她,温狐罂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就让位给了他人,更不会因此和那画瑾筝闹成不可开交的局面,可不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思及至此,烈如倾便更要一副忠贞如斯的认真态度了,“所以你们不必替我惋惜。” 红岫和绿鞠不可思议地看着烈如倾,表情一度复杂。 烈如倾以为她们不信她的话,便将温狐罂待她的好都罗列了一遍 诸如她生病的时候嫌弃药苦不愿意吃药,温狐罂命人次次都煎两副药,她喝多少他就跟着喝多少,是乃有苦同享; 又如温狐罂每晚睡觉的时候都会和她抢被子,可次日醒来,她身上的被子总是盖着两条被子。她有踢被子的习惯,别说一条被子,就是两条被子一起盖上,隔日也会全无踪影; 再有,温狐罂还为她解散了整个后宫,为她愿意与太后为敌,与满朝文武为敌,甚至与天下人为敌。如此之恩宠,烈如倾如何不感动? 说到最后,烈如倾连自己都感动了,之前只觉得温狐罂待她不错,如今从头到尾捋了捋,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烈如倾也非感性之人,只是情之以至,不得不发泄,也顾不得红岫和绿鞠在场,眼眶湿了一场,笑得像个泪人。 但也不好让她们看笑话,烈如倾低头稍稍收敛情绪,欠声道“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不舒服。” “那小姐可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给您准备准备。”绿鞠忙道。 烈如倾摇头轻笑,“你们太客气,不要再小姐小姐的了,且喊我名字就好。虽然我住在这里,但也还是个外人。几乎没几个人愿意和我说话,你们肯和我交好,我已经很高兴了。” 红岫和绿鞠走出房门之时,远远就看到了碾迟庚、颜世琛以及颜世拓三人沉着脸离开的身影。 红岫叹了一口气,“绿鞠,你说那温狐罂真的像王妃所说的这样好?” 绿鞠“我不清楚。但见王妃的神情,不像是假话。” “可若是王妃从了温狐罂,那王爷怎么办?”红岫眉头皱得更深了,“早知道我们就不答应碾迟庚来试探王妃了。现在王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也瞒不住王爷了,还怎么有回旋的余地?” 碾迟庚就是故意让人冷落烈如倾,也是为了今日的试探。她们原本也没想着试探的,只是太想了解烈如倾这几年的生活,一不留神就挖开了她所有的心思。 “王爷回来了?”绿鞠忽然问。 红岫摇头,眼神带忧,“那碾迟庚知道了王爷能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又会伤心一场吧。” 绿鞠默了默,道,“顺其自然吧。当初若不是温狐罂及时出手,王妃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更别说安然无恙。况且三年之期已经过去了,他们不会干涉王妃做决定的,如果温狐罂就是王妃想要的归宿,我相信王爷也不会再做阻拦。”毕竟皇甫释离是最希望烈如倾安好幸福的那一个。 烈如倾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三天了皇甫释离还不出现,外面的战况也没有人来告诉过她,她必须溜出城去打探。如果两边已经开战,那是最坏的结局,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皇甫释离不在,她自然是拦不住碾迟庚那些人的,所以她只能在凤岐渊上下功夫。 可凤岐渊不信她是烈如倾,他既不信她是烈如倾,便是不信世上会有起死回生之术,那她还如何用凤汐眠的身份劝他按兵不动? 左右都是个难题。 烈如倾还未想出万全之策,已经动手胁迫了一个侍卫。她把人拽到墙角,抓着石头就往他后脑上砸,一下就把人打晕了,那人倒下之时,她手抖得连石头都拿不住。 情急之下下手不知轻重情有可原……烈如倾这样一直念叨着,还是禁不住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确定他还有气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换上侍卫的衣服,烈如倾战战兢兢又不得不装着大摇大摆地出城巡逻,结果还没走到城门口就突然被人从后面往回拉了。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烈如倾想过,或许是自己装侍卫的样子不像,让其它侍卫看出了端倪,所以才被拦了回来。 也或许是他们认出了自己的脸,是给足了她面子所以才让她走了这么一路,但那城门却是她的禁忌。 亦或者,碾迟庚根本早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特意命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好将她逮回去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从背后把她拎回来的那个人,竟然是离忧。 “离忧,你怎么也进城来了?”烈如倾惊得忘了处境,喊完后才忙捂住嘴巴,一把抓着他的手拉回自己的房间,又开着窗缝打探外面的情况,确定平静无风了,这才缓下一口气。 离忧已经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比起她的小心谨慎,倒显得坦然了很多。 烈如倾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是想以气势逼他从实招来,却不想离忧一副淡然地任由她看着瞧着,嘴唇动也未动。 最后还是烈如倾自己憋不住了,“离忧,你上次为什么不告而别?” 离忧似是这才看懂她为何生气,坦荡道,“我只答应送你回平原。” “那你为何又来霓凰城了?”烈如倾嗤之以鼻。 离忧平静地回了她两个字,“碰巧。” 烈如倾显然不信,却也收敛了方才的怒气冲冲,“你答应送我到平原,我也没说会让你继续护送。可你连一句告别都不留给我,这叫不礼貌。而且,你的恩情我都还没来得及报答呢。” “无需报答。” 这么干脆的语气又让烈如倾说不出话来了,总归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报答的。 “这个,还你。”烈如倾想来想去还是将那诛心坠拿出来,“这是你的命根子,我帮你护得好好的。”也算是一点报答了吧。 只是离忧不为所动,烈如倾只好将它放在他前面,“对了,你来霓凰城是做什么的?” 离忧眼波微漾,“私事。” “私事?”既是私事自然是不想她继续问的,烈如倾识趣地打住好奇心,又道,“那你是怎么进城的?” 离忧淡淡地看着她,心有预感。 烈如倾很不客气地笑了笑,“你这么厉害,自然是悄无声息也能进城来的。那你也一定能悄无声息地出城对不对?” 离忧迟疑地点了点头。 “可不可以带我出城!”烈如倾当央求道,“只要出了城,我绝对不再纠缠你。只要你肯带我出城我……我可以帮你去和温狐罂说情。你应该听说了,温狐罂为了我都能罢黜整个后宫,我在他心里举足轻重,我的话他肯定能听进去的。”她倒不想太高调,可不高调一些,怎么把他唬住! 离忧沉默,久久不语。 烈如倾总觉得今天的离忧不太对劲,他的话虽然不多,但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而且他脸色也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只能猜出这么一个结果。 离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唇,“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烈如倾想着不说实话显得不够诚意,便隐晦地说道,“听说释离王在这座城,我想一睹他的卓越风姿。顺便,顺便劝他。” “劝?” “想劝。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能见着。”烈如倾叹了一口气,“释离王爱戴百姓,可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了一个女人就大动干戈地讨伐冰岐国。也不知道里面生了怎样的误会,现在大战在即,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得了的祸事呢。” 离忧蹙眉,“他开战,无关百姓,何来祸事之说?” 烈如倾不以为然,“自古以来,哪国开战不是百姓受罪?若非这场战争,这霓凰城的百姓何必遭人撸了去当人质,他们又何苦背井离乡另寻良安?纵然只有霓凰城的百姓受苦,那也不能坐视不管。 是,我承认,释离王对城里的确实百姓不错,可他的好意能给他们安居乐业吗?能给他们带来富贵安康吗?不能。相反,他的好意只会成为这些百姓的负担。” 离忧的眉头加深,“负担?” “可不就是负担?”烈如倾说得一副语重心长,“你想想,这城里大部分的百姓都逃难而去了,这如何安家是不是个问题?他们的银两从哪里来?就这个就是大大的负担了。还有那些留下来的百姓,他们难道就不担心有一天外面的战火会蔓延进来?自然是担心的。 可有释离王在,他们不能慌。不仅不能,还是不敢。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举止会给释离王拖后腿。你说,他们有苦不能言,日日心惊胆战的,这算不算一个大负担?” “以偏概全。这只是你个人的胡思乱想。”离忧淡淡做出结论。 烈如倾方才说的起兴,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句浇灭了气焰,一时愣了愣,也没了继续分析的雅趣,大抵是觉着和他志不相道不同,便只问他,“刚刚的请求你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霓凰城其实挺美的,因靠近边塞,这儿的风土人情比中原更是淳朴。 就算是到了夜间,满城都还是灯火通明的。 之前烈如倾觉着那是因为住在城里的百姓担心敌军随时攻入,适才点着灯以防万一。如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因夜市里该摆的摊子都有,出来逛的更不少,一点都不像是担心害怕的样子。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烈如倾问,虽然已经知晓自己之前所说也非全实。 离忧没有回答,便是带她又在前面的闹市溜达一圈,方问,“现在,可还觉得释离王做的不对?” 烈如倾正沉浸在前面热闹的欢呼里,冷不防被离忧拉了一下,一时没留意就跌了一跤险些扑向地面,后有离忧抬脚抵在她的下巴,之后拉着她转了一圈,这才避开那辆车子安全地站回来。 “好险。”烈如倾拍着胸口叹叹,“之前我怎么没来过这里,原来霓凰城这么大!” “靠近城门口的百姓都迁徙到这边来住,一来方便,二来……” “二来什么?”烈如倾很是顺口地就接了话。 离忧继续道,“二来,也能安静地睡个好觉。” 烈如倾啊了一声,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时哭笑不得,“离忧,你也太能瞎扯了吧。为了安静睡觉……听你这意思,这些人一点都不担心城门不守?” 不等离忧回答,已经有个小孩跳出来纠正她,“姐姐,你说错了。有我们的战神在,就不可能有坏人进得来。这个道理我们大家都知道,就姐姐你不知道。” 烈如倾“……”这还能是个道理? 那孩子的娘亲大抵是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忙走过来把孩子牵走,或有警惕地看着烈如倾,“姑娘,你是外来人吧?” 烈如倾点头笑笑,“我虽然是外来人,但我和你们一样,都喜欢释离王。我进城来就是为了找释离王的。” 孩子的娘亲拉着自己的孩子后退了一步,明显地不愿和她聊及释离王。 烈如倾想着,这城里的人警惕性真是不错,连她这般无害的弱女子都如此防备。 “你……”孩子的娘亲突然指着离忧疑惑了一句。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因离忧已经把脸偏向另一处去。 离忧戴着面具本就不够实诚,偏偏还不让人看,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视油然而生。 烈如倾担心他把人家吓着,忙笑着解释道,“他性子孤僻,不太习惯见人,不要见怪。”继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逃走。 “你说你,明明生得这样好看,为何非要戴着这么难看的面具?”烈如倾一路嘀咕,“离忧,你不会是敌人的间谍吧?” 对于她这种猜想,离忧实在不想理会,“时候已经不早了。尽快做决定。” 烈如倾原本兴致颇浓的脸瞬间焉成枯萎的花。她回头看着那一群自在自得的百姓,心中充满疑惑,也由此纠结万分,“我不知道。离忧,你说释离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起兵打战了还能让这么多百姓拥戴,他不会真的是战神,专门来蛊惑人心的吧?” 离忧“……” 烈如倾罢了罢手,“算了。你还是送我出城吧,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她不顾一切地跑过来这里,可不是来体擦民情的,这场战事不能再任由其发展。 “外面不安全。”离忧不赞同地蹙着眉,“如果你想见释离王,我可以帮你。” 烈如倾倏地瞪大眼睛,“你帮我?你……就连释离王的下属都不知道他在哪,你凭什么说能帮到我?” 离忧还是那句,“只要你想。” 然后烈如倾就沉默了。 离忧的功夫不错,确有可能找得到释离王。而且他若是能帮她还省了不少事。 再三思量,烈如倾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烈如倾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外面的战火就打响了。 烈如倾不顾侍卫的拦截非要爬上城墙,远远地只能看到两军士兵打成一团,也分不清谁是谁。 “碾迟庚!”烈如倾总算看到一个能喊出名字的人了,“碾迟庚,给我一匹马,我要出城。” 碾迟庚在忙着部署军防,对她的要求不予理会,直接挥手让人来将她带下去。 烈如倾一个弱女子怎比得过两个壮汉的硬拽,没几下子就被抬回房间里锁着了,任凭她在里面瞎折腾,外面都每一个人肯理会她。 偏偏这时候离忧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里面来回踱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打开。” 门外面传来动静,烈如倾眼睛里打了一个激灵就站起来。 须臾,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她不认识的两个人。 “她,就是主子?”女的盯着她的脸问旁边的男人。 男人点头,声音轻浮,“是她。”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女子叫了一声,直接跳过来抱住她,“主子,能再见到你真好。” 烈如倾转了转眼珠子,些许受宠若惊,“你,你是烈家的人?” “不是。” 听这鼻音,像是在哽咽? 烈如倾就更不能把人推开了。 须臾,那女子终于松开了她,就要下跪行礼,被烈如倾眼快手更快地给拉了起来,“你不必对我行这么大的礼,”可她拉不起来,只能求助于旁边的男子。 男子会意地点了点头,“若若,适可而止。” 杜若若哼了一声,下一瞬就站直了脚,同烈如倾到另一边嘘寒问暖。 不过一直都是杜若若再说,烈如倾常常没反应过来,除了点头就是微笑。宇文谦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将杜若若拉到一旁,复对烈如倾绽开一笑,“外面的情况你不用担心,赤神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加上我天狸国的援军,此战释离王必胜。” 杜若若也添了一句,“何止是天狸国,就是都衍国也派了援军过来。这场战用不了几天就能结束了。” 烈如倾听得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都衍国也派兵围城了?” “可不是?昨日各国援军都到霓凰城了,当为防打草惊蛇,他们都在外面扎营过了一夜,今日丑时才开始行动作战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杜若若又说道,“对了,我好像听闻,闫亚国圣上也增派了人手过来,冰岐国不会一天之内就被灭了吧?” 烈如倾彻底石化了。 时下本该是四国鼎立,闫亚国和冰岐国之间的战火原本只是释离王和那凤皇的私仇恩怨,可如今怎么还惊动了天狸国和都衍国!惊动天狸国也就罢了,都衍国怎还来凑这个热闹,温狐罂刚刚让位,那温狐舟上位不久,朝局也还不够稳固,现在派出援兵,可不是自不量力? “那温狐罂,他是不是也来了?”烈如倾颤声问道。 宇文谦没来得及拉住杜若若,杜若若已经实诚地点头了,“他不在皇城之中,自然是来了吧。” 烈如倾点了点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城?” 宇文谦无奈,“外面不安全,你出去难保不会受伤。再说,城内已经加强部署,进出城都是要有军令的,出不去。”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烈如倾看了看杜若若,又看了看宇文谦,“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出去!你们若不想帮我也行,但不能拦着我!” 杜若若这就为难了,“主子,我们是担心你在房间里一个人闷着无聊,这才过来陪你的。你真的不能出去,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释离王还不得冻死我?” 让她坐以待毙那还了得,再怎么说,那释离王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左右算起来,她还是罪魁祸首。 “三国联合攻打一国之事闻所未闻,你们怎么能不问青红照白就答应给闫亚国增援了呢?”烈如倾实在是无法理解,“就为了释离王的那点恩怨就这般兴师动众,也不怕闹起来天下大乱。” 宇文谦和杜若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烈如倾愣愣地眨眼,“我该知道什么?” “我的好主子,你可知晓当初是谁把你害了的?是凤北鸣!”杜若若一提起那个人就气得牙痒痒的,“凤北鸣抢占了先前凤皇的身份,还练就了一身邪术。他用这种邪术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冰岐国早已经不复从前了。而且这种邪术能控制人体大脑,他利用这种邪术不知操控了多少人为他所用,我们派去监视他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若非有一个意志坚定的密士拼死赶回来报信,我们都不知道那凤北鸣竟然已经疯狂至此。” 烈如倾心下略惊,“可我明明听说,释离王是因为,因为一个女子才起兵攻打冰岐国的。” “那只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由头。”宇文谦道,“其实释离王早就查到了冰岐国的不对劲,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继续以这个为幌子打消他们的防备,现今我们三国联合出其不意,胜算会大一些。”顿了顿,他似是叹了一口气,“释离王并非一个不明事理之人,他就是要找凤北鸣报仇,也不会杀害无辜和百姓,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噱头。” 烈如倾默了默,似乎有些换不过来,“你们刚刚说,那凤北鸣有掌控人心的惑术,可找到什么法子制衡了?”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虽然听说释离王想到了法子对付凤北鸣,但烈如倾还是无法安心地待在房间里束手待毙。 临近夜晚,烈如倾借着去找杜若若解闷的时间,反手用针扎了杜若若的睡穴,又在她房间里找到了军令。 杜若若是宇文谦的妻子,且瞧着宇文谦疼爱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烈如倾想起温狐罂来,是才想着宇文谦的军令会交给杜若若保管。 起初烈如倾也不知晓宇文谦手里有军令,是她偶然听到有人说起宇文谦出入城门不用军令也成,他的军令承其言就是个摆设。 既是个摆设,烈如倾盗它过来用用也就无关大雅了。 再晚些的时候,碾迟庚和颜世琛去和各将军商讨战略了,现在守城的将军名为战天棘。 战天棘这人生得魁梧,面容也严肃,远远看着都能被压摄几分。 烈如倾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待他和士兵交流的一点时间里,忙驾马而出,手举军令,“速开城门,将军有重要消息传给王爷,速开城门。” 许是她吼得比较大声,那些士兵见到军令就立刻开了城门。 直到驾马数米开外才听到嘈杂的声音在城门之上响起,烈如倾一鼓作气,在马屁股上重重一甩,后面那些人也就只能望而莫及了。 烈如倾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可那里只剩下铺满方圆数里的尸体。她被那里飘过来的血腥味惹得呕吐,连马也不敢下又掉头去了凤岐渊的阵营。 可那里也没人,不仅没人,连一匹马都没有。 她跳下马,走进去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一个回应。 除了人和马还有茅戟,阵营里的东西样样不少,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就好似这些人凭空消失了一样,连脚印都是浅的。 烈如倾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夜已经很深了,凉飕飕风在地上乱蹿,低吼的声音能吹得人头皮发麻。 烈如倾没有在阵营中待多久,她牵着马从小路离开。 她还记得百日在城墙上看到的全景,这条小道比较隐晦,再往前走,只要小心一些,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另一座关口。 从霓凰城出来,烈如倾一路都没碰到过活人,可她刚进林子没多久,就被一群人给包围了。他们不由分说地就朝她举起了刀刃,仿佛她敢往前走一步,那几把刀就直接砍在她脖子上。 烈如倾很没骨气地做了个笑,“我,我只是普通百姓,不知道这是你们的地盘。很抱歉,我现在立马离开。”她倒是想掉头上马就跑,可她刚刚转身,就有几把利箭射在前面的路口,她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忽悠的话来。 烈如倾被抓了。 就如羊入虎口,连挣扎都是白费力气。 她被关进粗糙的牢房中,对着外面的天空常常发呆,有时候会想起离忧的脸,埋怨他不守信用花言巧语,明明说好了帮她找释离王的,结果战火都烧起来了他一个人影都不出现。 偶尔也会想温狐罂。 若是温狐罂在,他定能叫这些欺负她的人屁股开花水淹眼眶。 可偏偏,这两个人都不在。 她被关在木牢中瑟瑟发抖,和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蜷缩在角落胆战心惊。 “新带来的那个女人在哪?” “在最里面的牢房里。” “带她出来,凤皇要见她。” “是。” 粗犷的声音从小道那边传来,还带着一些回音。 烈如倾等了好一会才看到人朝这边走来,他们打开了铁链,居高临下地巡视一眼,最后指着她说“带走。” 这个地牢不大,但每一间都塞满了人,有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也有身穿和外面士兵一样的军服,还有一些颜色和款式都不一样的军服,应该就是其他国的俘虏了。 “快点走。” 有人推了烈如倾一把,烈如倾往前踉跄几步才稳住,低眉瞪了那人一眼,却不敢吭声。 凭她现在这般弱不禁风的体态,别说是身后有两个人,就是只有一个她也挣脱不了。 地牢建在地底下,门口那里还有好几层台阶。 难怪这牢房里面这么暗,也只有最里面的牢房侧墙开一个洞,那里勉强能看得到天空。 若是长时间闷在这地牢里,不死也会疯。 好不容易走到台阶那里,大门突然被打开,接着有庞然大物从上面压下,烈如倾惊呼一声,忙躲到旁边那里去,接着就听到一声声哎哟传来。 原来掉下来的是人,而且不止一个。 地牢太暗,烈如倾看不清谁是谁,隐约看到有一个身影穿来穿去的,没几下子,地上就横竖倒了好几个人。接着他长剑一抛,利剑似是长了眼睛般砍在牢房的铁索上,哐当一声铁索就断了。 一连几声,声声渐远。 再后来,牢房里面的人蜂拥而出,踏得地崩山裂般气势。 烈如倾回过神来立马就往铁门冲,总不能还没走出牢房就被人踩死了。 她往外逃的时候,似乎撞上一个人的眼睛,原本还觉得熟悉,结果一回头就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脑子里炸的一声记起来他是何人之时,那人已经咻的一声站在了她的旁边,一把拎着她的小胳膊上天去了。 “离忧,我怕高,你别飞得这么高啊。”烈如倾惊叫。 离忧这才减缓了速度,不仅减缓了,还在树梢上停了下来。 他的轻功不错,就算捞着一个烈如倾,也还是能轻轻松松地浮站在树梢之上。 烈如倾的双脚还有些浮软,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抓着他的腰,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松手,所以只能自己先粘着他,“怎么,又不走了?” 下面已经乱成一团,厮杀阵阵,很是血腥。 烈如倾闭着眼睛不敢看,但觉理由能将下面搅得鸡犬不宁必然不简单,声音颤颤地问道“离忧,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说了让你等我消息,为何私自出城?”语气微愠,是生气了。 烈如倾心下又愧疚几分,“所以,你刚刚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离忧眸色渐深,没再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等不及了。”烈如倾羸弱地说,缓缓睁开眼睛只是,却见离忧脸上透着沉怒,不免得身子一颤,刚要松开环住他的手,原本只是抓着她肩膀的手忽地就放在了她的腰上。 直到下面传来更大的轰动声音,烈如倾才反应过来,离忧生气不是因为她。 下面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弓箭手,他们朝着下面手无寸铁的人拉弓就射,无关敌人与自己,全部都不放过。 “他们怎能这样滥杀无辜?”烈如倾愤然道。 离忧冷眉寒射,“现在可还觉得他们无辜?” 烈如倾无言以对,只听到那箭风的声音就觉得难受,“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不管他们吗?”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在烈如倾满怀心思地担心别人的时候,已经有数双眼睛注意到了这边。 数箭齐发,还点着火。 烈如倾下意识抓紧了离忧的衣服,却见离忧岿然未动,便是等那些火箭近了些,长袖轻轻一挥,那些火箭便定格在半空中,越来越多。 须臾,他伸掌一出,那些火箭如数落在了房舍之上,那些隐藏在房舍的弓箭手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掉,竟连叫都不会叫。 后来烈如倾才知道,那些士兵都受了凤皇的惑术,不知疼痛,只有忠诚。 而那些被关押在木牢中的人,都是这些士兵抓来给凤皇练手的,若是能将他们引惑为他所用,他就会将他们留下,若是引惑失败了,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手段实在残忍。 也幸离忧闹了这么一出,那些人得以逃了出来。虽然死伤不少,但总归不用成人刀俎任人宰割,纵死也已努力拼搏过。 “那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么?”烈如倾问,“但我瞧着他们的服饰和霓凰城内的大不相同。莫不是临城的百姓也遭了他们的毒手?” 离忧摇头,“那是冰岐国的子民。” 烈如倾想着应该震惊的,但听了离忧的话表现得还是镇定,“我这一路找过来都没看到一个人影,离忧,你知不知道各队都去哪了?就算他们被抓了,那牢房也装不下。” 离忧稍有静默,须臾才开口,“凤北鸣手中有一盏锁魂灯和一把刺魂剑,两者相斥相吸会产生一种巨大的无量空间,这种空间随持有者的功力而定,若功力越强,无量空间就会越大。” 烈如倾“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被吸进了无量空间?” “嗯。” “那他们可还能存活?” 离忧“无量空间有两道实门,一道生门一道死门。又有十道虚门交错而立,位置虚浮,飘渺不定。若他们能找到生门,还有生机。若是不能……” 烈如倾压制着内心的慌乱问“不能会怎么样?是,会死吗?” 离忧没有回答,烈如倾就更慌了,“你倒是说话啊,他们要是没找到生门,是不是会死?” 离忧突然转过头看着她,“你希望谁活着?” “什么?” “温狐罂和释离王,你希望谁活着?” 烈如倾微怔,“那还用说,自然是都活着。”怎么说释离王也算是她前夫,温狐罂又是她现在的丈夫,谁生谁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更何况,现在论生死何时还和身份扯上关系了? 这离忧平时看起来挺会说话的,现下却还借机开她玩笑,这不是乘人之危嘛! 烈如倾轻睨他一眼,微微不满道“什么死不死的,现在提起来多不吉利!那凤北鸣真是丧心病狂,那么多人条人命,他杀人的时候难道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吗?” 牢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惊动凤北鸣。 后来离忧说,凤北鸣上一回打开无量空间耗去大量功力,时下需要时间恢复,这点动静根本不值得他出面处理,反正他身边多的是傀儡,他只需传达一个意念,自是有人动手指帮他解决。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破解吗?”烈如倾是真看不得那凤北鸣这么省事。 “有。”离忧说。 然后就没下文了。 烈如倾很是无趣地翻了一个白眼,“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进到那个无量空间里去?” 离忧微有不满瞅着她,语气微淡地问“你想进无量空间?” 烈如倾豪爽地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想到法子了吗?既然都想到了,那我还怕什么!” “不行。”离忧果断拒绝。 烈如倾也没想过要经他同意,既然他不肯说,那她就去找那凤北鸣。 若凤北鸣知道,他以前杀死的凤汐眠突然又活过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起来。 可想象到底是不合现实的。烈如倾倒是想从离忧身边溜走,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北冶和北褚,一左一右就将她给拦住了,还说这是离忧的吩咐。 “离忧向来独行独往,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不是实话?”烈如倾慢慢往后移,见他们站在那里跟个石头似的,下一瞬转头拔腿就跑。 结果还没跑利索,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肉墙上,撞得她头顶晕星。 烈如倾哎哟一声叫得凄惨,眼眶里很快冒了泪花。她捧着额角,眼皮子缓缓向上掀开,可不正是离忧那厮。 她边揉了揉额角,边敞开微笑,“刚刚走得太急了,你那里没事吧?” 额头都开花了,想必他的胸膛也长包了。 “你该回去了。”离忧面无波澜地说,示意北冶和北褚直接上来把人带走。 烈如倾左扭扭右转转,很是顺溜地就躲开了他们的手,瞪着眼威胁,“你们不要过来,我告诉你们,我烈如倾可是都衍国的……皇上的嫂子,你若是敢碰我一下,信不信温狐罂摘了你们的脑袋?” 还没把北冶北褚吓着,离忧突然沉沉丢过来两个字“带走。”烈如倾还没来得及理论,就被人突然从后脖子劈下,晕了。 其实在他们动手前,烈如倾已经有所察觉。 可她没有他们那样好的功夫,就算察觉也躲避不及。 劈掌落下那一瞬,烈如倾心下一决,日后温狐罂让她喊师父的时候一定不加犹豫。若他不再开这个口,那她也一定要缠着温狐罂好好教她功夫,学习武功的时候她更会好好听话。 总不能再这样窝囊下去,别人家一动动手指她就得被迫屈服,太丢人。 烈如倾醒来之时,外面的阳光已经亮得刺眼。 红岫和绿鞠都在她的房间,一人在打扫,一人在帮她整理衣裳。 “你们这是?” 绿鞠回头看到她醒了,当绽开笑意,“小姐醒了,快,红岫,去看看早膳弄好了没有。” 红岫远远地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烈如倾稍稍扭动脖子,那还有些疼,“对了,把我送回来的那两个人呢?” 绿鞠微愣,“小姐说的是谁?” “北冶和北褚,就是他们打晕了我。”烈如倾一摸到后脖子,脸色就极其不好,“还有那离忧。你知不知道离忧是什么身份?” 绿鞠轻轻啊了一声,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烈如倾好看的柔眉轻轻拧了拧,“那,那释离王呢?他是不是也一直没回来?还有那些出战的士卒们,一个也没回来吗?” 绿鞠被她的这些问题砸得有些迷糊,还未开口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些说话的声音。 烈如倾忙让她不要说话,自己则光着脚溜出去听了一会 “你确定他们都安全了?”是宇文谦的声音。 “属下确定。听说是释离王找到了生门,现在大家都安全出来了。不过有一些误闯了死门,死门开启了黑洞旋涡,我们折损了不少人。” 宇文谦又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我们的人就在霓凰城外三里的林子里扎营,都衍国另寻隐秘处歇脚,等他们安顿下来,会和我们联系。不过他们传达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乘胜追击,我们刚刚给了凤皇一击,万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喘息机会。现在攻击围城,是最好的时机。” 宇文谦忽而语气冷冷,“你记住,他不是凤皇。”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之后没了声音。 烈如倾慢慢探出头来的时候,却见宇文谦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就等她抬头看过来,然后他抬脚走过去,“睡了几天,可还舒坦?” “……睡了,几天?”烈如倾看了看绿鞠,问“我睡了几天?” 绿鞠微微垂首,“四天。” “四天?这么久?”烈如倾唏嘘阵阵,“我就被他们劈了一掌,就一掌我就昏睡了四天?”时下对离忧的怨念就更深了。 绿鞠和宇文谦默声相对,又默不作声地撇开了。 烈如倾缓了缓,又问,“那,释离王回来了吗?我想见他。” 宇文谦挑眉,“释离王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你该去问碾迟庚。” 烈如倾“……” 碾迟庚若是愿意说,她何苦绕这么多弯子问别人? 似是想到什么,烈如倾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和胸怀,还没找到军令,就见宇文谦走了几步之后对她招了招手。 招手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里的军令。 居于烈如倾上次私自出城的行为坏了军中的大忌,凡是进出城的士兵都得看脸才能放行。烈如倾觉着他们就是故意在针对她的,城内的百姓这么多,偏就贴了她这张脸,招摇不说,还丢人。 是以烈如倾这几日都不出门,只因她一出门就得遭人围视,尤其都是些孩子。 孩子瞎闹腾她又不能训斥。 不过夜深的时候烈如倾还是能出来溜达的。 既然没人告诉她释离王的消息,那她就自己找。 她就这么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不信释离王不睡觉。 烈如倾住的这间房,是霓凰城的官房,条件也算上等,但这些官房外面都长得一样,从外面是分不出尊贵之别的。所以她一概不论地推门去闯,是想出其不意观其不备。可谁曾想,她的运气这么不济,一连几间没找对人,反因误闯见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 她这么一路溜达地进进出出,闯的都是那些侍卫的房间。 那一窝子的士兵都是男人,彼此之间无所拘束,大都坦诚相待,着上身好不自在。但见门被推开,豁然进来一位女子,而且还是画像被贴满全城的释离王的女人,他们顿时愣住,当即双手抱在胸前,一些反应快的直接转过身去找东西遮挡,哗然连连。 烈如倾很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慌忙溜之大吉。 但这真真怪不得她,这里的房间都长一个模样,只有进去了才能找到区别,又想着释离王这般亲民,自然不会让自己独树一帜。 偏偏她推了这么多间房,开门敞见得还都是一群男士兵,愣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都没找到。反倒见多了那些突然被人偷窥而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与她的淡然相比,实在是表现悬殊。 她觉得推门都有些累了。 本想靠在柱子上稍作休息,一回头却看见那一排们都开着,那些赤身裸背的士兵都往外探着头,一个接着一个徐徐渐上,眼珠子还都盯着她这边,一眼不眨,稀奇又滑稽。 烈如倾微愣后坦然地展颜一笑,还抬手对他们招了招。须臾,那些头都缩了回去,门也齐齐被关上。 门关上,烈如倾也懒得再笑,扶着腰喘了口气,连路都不想走了。 继续找下去的心思也被折腾殆尽。 可她不知,当时她所站的地方,就是皇甫释离的门前。皇甫释离负手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倒影在门上的倒影,还在斟酌待会她推门进来该如何应对。 可烈如倾休息一阵后直接扶着腰走了。 大抵是烈如倾那夜的举动太过惊人,次日几乎整个赤神军的人都在议论她这惊天之举。 碾迟庚和颜世琛从营中回来,也都听了一路,起初还会捧腹大笑,但之后听得版本多了,耳朵也起了不少茧子,也是无趣了。 “这事他知不知道?”颜世琛问。 碾迟庚挑眉,“管他呢?烈如倾这样还不都是他给逼的?明明都回来了,非还得装神秘,夜夜都把人给迷晕了才敢去见她,这不是自找麻烦?” 颜世琛叹了叹,“话也不能这么说,烈如倾现在是什么态度你不是不知道,万一他们两见了面,烈如倾几句话就拒了他,那他还真就生无可恋了。” “这有什么,反正那厮也活不长了,烈如倾迟早是回到释离身边的,早说晚说都一样,迟早会说开的。”碾迟庚没心没肺地说,“温狐罂霸占了她这么久,也够了。” “你说谁活不长了?” 碾迟庚和颜世琛都愣了愣,缓缓转身,“烈如倾?” 烈如倾点头,继续刚刚的问题,“你们刚说谁活不长久了?”见他们都不愿意答,烈如倾便又问,“是不是温狐罂?” 此时他们也是不答,但为难的表情却出卖了一切。 “让我出城。”烈如倾平静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碾迟庚道。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烈如倾冷冷一笑,“是要等温狐罂死了的时候麽?” 烈如倾想过,温狐罂的身体或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可就算是大问题也无关性命之忧,因他曾向她讨过一世之伴。 人的一世,又怎能稍纵即逝? 况且她也威胁过他,他敢死在她前头,她就弃他而去,离得远远的,还会彻底地忘了他。 可温狐罂还是骗了她。 他那些安然无恙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烈如倾当日就要出城,刻不容缓。 碾迟庚拦不住她,只能让人去把皇甫释离找过来,可烈如倾这会又不想见皇甫释离了。 既然她打不过这些人,那她便动自己,一把光亮的匕首横在自个的脖子上,特意在脖子一侧开一道小小的血痕,“你们让还是不让?” 碾迟庚见匕首流了血,脸色都变了,“烈如倾,你先把刀放下来,我派人送你过去,我亲自送你过去,好不好?”这可是皇甫释离的命根子,她出了什么问题大伙儿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烈如倾不为所动,再喝道,“你们让,还是不让!” “让她走。”低沉干冷的语气,想一阵寒风涑过,每个人脸上都淬了一层霜。 烈如倾和他们一样,都转头去看那人,“离忧?” “参见王爷。”在场的士兵除了碾迟庚,都跪下了。 烈如倾些许石化当场,“你,你是释离王?” 皇甫释离紧抿着唇,到底没再看她,只留了一句话给北褚和北冶,“送她过去。” 说完他就转头就走了。 烈如倾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视线里走出,轻轻咬着下唇,再一一扫过碾迟庚和众士兵,包括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红岫和绿鞠,嗤笑一声,“原来你们都知道?” 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傻子一样被耍来耍去的。 烈如倾冷眉轻扬,将匕首插回腰间,双脚作拢,狠狠地朝马屁股甩了一鞭子。 。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但想皇甫释离耍了她一路,烈如倾这心里头就窝着好大一团火。 她故意用力甩缰绳,是想脱离北冶和北褚,可不管她怎么用力,他们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反倒是她因为用力过猛,把座马给惹了。 红马不服气地嘶叫这,想将她震到地上去。 烈如倾急急地卧向马背,却还是没能安抚住它,直接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王妃!” 北冶和北褚忙跳下马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更快地闪过来拉起了在地上滚的烈如倾,“你就是生气,也无需用这种法子。” 烈如倾全身疼得紧,见着这个罪魁祸首,忙不迭地将他推开,“你不是躲着我吗?怎么这会又屁股屁颠地跟过来!” 皇甫释离眉头皱得深,目光扫了扫她被划破出血手背,沉色微凝,从怀里掏出药膏仍她怀里,“擦一擦。” 烈如倾瞪他,且直接将药膏给丢回去,“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说着又要跳着骑马,结果马都不理她。 她蹦跶了几下没成功,差点又被马尾甩脸上去,急急避开的同时又踩到了地上的石头,直接就滑了一下。 那一瞬,她本能地就朝皇甫释离伸爪子,皇甫释离也好意地给她一只手。待她站好,却没给她甩手的机会,直接把她拉过来上药。 “脱了面具就暴露了真面目,”烈如倾不满地唏嘘,“之前还装得这么深情,险些把我都给骗了。没想到你这么虚伪,离忧离忧,亏你想得出来,就算你想离忧愁远远的,也不能玷污了人家的字!” 皇甫释离默不作声,帮她手腕多处擦了,至于衣服里面的……她自然不会脱,他也不能强着来,只将剩下的药膏塞她手里,转而去安抚刚刚那匹马,一句话都不搭理她。 烈如倾没了马,又不识路,北冶和北褚更不会把马借给她,她只能站在旁边等。 等皇甫释离什么时候气消了高兴了,她才能继续赶路。 可他凭什么生气呢?明明是她被欺负了。 “我们的孩子叫无忧。只是你忘了。”耳边似是飘来这句。 烈如倾眨了好一会的眼睛,才反应过来皇甫释离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我们,有过孩子?”烈如倾呆呆地问。 皇甫释离没再回答。 都衍队驻扎的地方比较隐秘,北冶和北褚进林子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王爷,会不会是消息错了?”北冶持疑道。 “消息不会错。”皇甫释离凝神望着前面的林子,修长的眉峰慢慢皱成丘壑,“是他先动手了。” 北冶“王爷的意思是,冰岐国发兵了?可这怎么可能,冰岐国刚刚受了重创!” “我们能想到的法子,他们应该也能想到。”北褚表情凝重道,“王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皇甫释离沉默半晌,对北褚颔首,“你送她回去。北冶去和迟庚传信。” 北褚作揖应下,余光瞥一眼烈如倾的位置,问“那王爷你呢?” “我不回去。”烈如倾一把拉着皇甫释离的手袖,“皇甫释离,我是来找温狐罂的,他在哪我就必须在哪!” 皇甫释离不容置喙地掰开她的手,“这由不得你。”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我去哪当然得由我自己。”他不让她拉着,那她就自食其力,“你不带着我也可以,那我自己去找。反正我生是温狐罂的人,死是温狐罂的鬼,他要是活不成了,那我就拿刀子抹脖子去。反正横竖左右都是个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北冶和北褚听得耳朵发凉,都不敢去看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确实是被气到了,也是被伤到了,不然也不会突然捂着胸口就闷了一口血。 “王爷!”北冶和北褚忙上去搀扶,却被皇甫释离抬手制止,“无妨。你们先回去准备。” 北冶河北褚知道拗不过他,目光微冷地寒射烈如倾,烈如倾且被他们盯得发冷,不由自主地往皇甫释离的身后靠,肩膀微微一颤。 皇甫释离余光正看到烈如倾抓着他的衣袖,小脸因担忧而微微泛白,很是干脆地擦拭掉嘴角的血,继绽开一抹微笑,“不用担心,我没事。” 烈如倾低头不语,又瞥见地上的一片血迹,嘴唇咬得发白,“你,你是不是受伤了?”似是想起了宇文谦的话,又小声问他,“我听说,是你进了无量空间找到了生门,将他们都救了出来。你的伤,是不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皇甫释离见她的手微微颤抖,便去抓过来放在手心,“只要你不再说丧气话来气我,我就不会有事。” 烈如倾“……?”她说这些话,可不就是他给逼的。 但念在他受了伤,姑且算得上小弱者,她也就不计较了。 四方已经开战,不过却是前所未有的暗中较量。 战场在一座山谷里,人称死谷。 听说这是一片神秘的山谷,里面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经常有猛兽出现,就连常年出山狩猎的猎人都不敢进来闯荡,可凤北鸣却进了那座死谷。他将这些人引进死谷,一来是想困住他们转败为胜,二来也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好一统天下。 其野心昭昭,心戾如厮,人人可诛。 明知他有这样的阴谋,三国却不得不举兵而进,也因这是剿灭凤北鸣的最好时机。 两日前,凤北鸣派出所有的傀儡突击三国各部,给三国留了一道空城计,却不知皇甫释离早就找到了破解惑术的办法。三国趁机将计就计,趁机唤醒攻城的傀儡,分派各路人马先安外再攻内,一连几场胜战攻下冰岐国城池数座,凤北鸣不得不带着剩下的一些人马落荒而逃,是才选择了极端之策,进死谷另寻生机。 死谷里危险重重,皇甫释离本不想带烈如倾进山谷的,可烈如倾以死相抵,又说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死也会抓他一起,皇甫释离左右拗不过,只能妥协。 死谷地处低下,毗邻的高崖壁上横出葱郁树枝,愣是将阳光给挡住了,由是山谷里光线昏暗,除了黑夜里黯淡无光,其余时候都是黄昏,微光屡屡。 “皇甫释离,你的内伤好点了吗?”烈如倾突然问。 皇甫释离本是在探路,听她问了这么一句,复拉她近了些,“怎么,怕了?” 烈如倾笑笑,“这倒不是,我是怕你拖累我。” “那你可跟紧了。”皇甫释离说,握着她的手的力度也加大了些许。 烈如倾低头瞧着他那双节骨分明的手,倍感心安。 “此次进谷的人不多,但都是各国挑选出来的高手,这些人训练有素,进过比死谷更恐怖的地方,这种地方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的皇甫释离这会倒说了许多。 烈如倾很自然地接了话问他,“比死谷更恐怖的地方,是哪里?” “黑岩山。” “黑岩山?那你进去过吗?” “嗯。” 。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许是和皇甫释离说话转移了注意力,烈如倾紧揪的心也缓缓的有了舒展。 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打斗声,皇甫释离凝神听了一会,对烈如倾道,“你先在这里等着。” “不行。”烈如倾静静揪着他的衣服,“你带我一起去,我就在旁边躲着,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这次皇甫释离不肯依她,转手点了她的定穴,又吹了一声暗号,立马有一个人跳出来,“王爷。” “看着她。”说完,身子一跃,没影了。 烈如倾气恼地喊了几声,忽然又将主意打到了那人身上,“你是谁?” 那人一声不吭,连头也不抬。 烈如倾无与伦比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不告诉我是谁,那我要怎么喊你,难不成一直这样喂喂喂的?” 隔了一会,那人终于抬头,淡淡启唇吐了两个字,“黑鳞。” 打斗声断断续续,但一直都未停歇。 可这会却停了。 烈如倾仔细地听了一会,没再听到奇怪的声音,心底更加不安,“黑鳞,你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黑鳞无动于衷。 烈如倾无语,但心急如焚,“你点了我的穴道,我就站在这里,不会乱跑。你替我去看看他们。你也想知道那边的情况吧,与其在这里瞎想,还不如亲眼去看看?” 黑鳞终于睁开眼睛,视线在烈如倾的脸上停留一会,在她的再三央求下,抬手在她的穴道上丢了几个石子,烈如倾只觉得穴位传来细微的疼,接着浑身就能动弹了。 “不要乱走。”耳边传来冷冰冰的警告,烈如倾抬头之时,已经不见了黑鳞的身影。 烈如倾确实是乖乖地在原地里等着了,可她等了好些时候都没等来消息,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担忧,蹑手蹑脚地偷摸过去一探究竟。 烈如倾走了有一会,除了看到满路打斗的痕迹,还有粘在叶子上未干的血迹,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找着。 再往前走一点,脚下踩到了一个坚硬的石头,还挺圆的,她顺脚就给踢了踢。 那石头竟是白色的,踢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烈如倾没留意这点插曲,继续往前走。 在前面的空地上,她看到了很多这样的石头,而且形状奇特,稀稀疏疏地铺在那里,远远看着还挺渗人。 她走过去看了几眼,黑瞳蓦然瞪大,啊地一声喊直直往后退了好几步。但脚下还是踩着它们,她吓得面色苍白拔腿就往外跑。 那些根本不是石头,而是尸骨。 是尸骨! 干干净净的尸骨,连沙子都没有,就像被人洗过一样,摸起来还热乎乎的! 太诡异。 不知跑了多久,烈如倾累得浑身无力,扶着树身气喘吁吁。 天很快就暗了。 烈如倾身上没有火折子,本着待在皇甫释离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的,那些东西也都给皇甫释离准备了,这一路轻轻松松的无需顾及,哪里料到此时就走进了绝路。 听闻山谷里会有野兽,野兽又是常在夜间出现,这可把烈如倾吓坏了。 她在林子里转悠了好多圈,发现自己走不出去,也找不到蔽体的东西,连唯一一把可以用来防身的匕首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路折返都找不回来。 若是突然野兽出现,那她就是最容易抓入口的食物了。 烈如倾顾影自怜着,抬头望天,又低头叹息。 耳边风声呼呼,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狼的叫声。 一听到狼声,烈如倾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上次在山洞中被群狼围攻的画面,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忙找着一棵最高的树爬上去。 也还好她爬树的本事还行,三两下就上去了。 可她不上树还好,上树就吓了一跳。 此时她刚刚抱着一个树条子稳住身体,抬头突然对上一双眼睛。 她只敢看它的眼睛,因它的眼睛很大,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到的还是它的眼睛。她也不敢动,她怕一动就惹怒了那东西,保不齐直接就一口将她给吞了。 “对对不起,我,我上错树了,这是你的地盘,我,我现在就走……”烈如倾语无伦次地说着,真想脚软掉下去,摔死也总比吓死要强。 可偏偏这会她的脚站得笔直,余光往下一瞄,原来是那东西的尾巴将她蜷住了,那一大坨灰色的毛,像一堆毛毛虫挤一窝子般,实在渗人。 它的尾巴一直在动,从下往上一圈一圈绕,终于还是绕到了烈如倾的脖子。 烈如倾生无可恋。 这东西不会是想把她闷死吧? 若是要闷死她,那就赶紧的! 可为何还要盯着她瞧这么久,是没见过人还是没见过女人? 烈如倾胡思乱想着,却发觉它的尾巴没有继续往上绕,只是捆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缓缓抬头,还是对上了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实在是大,像极了天上的月亮,时而湛蓝时而昏黄,瞬时千变万化,晶莹剔透的很是迷人。 烈如倾咽了一口唾沫,继续看它眼睛以外的部分。 这东西有一身顺滑的灰毛,灰毛下面四条腿,并不稀奇。可它的体积庞大,也是这棵树足够坚固才能让它这般欺凌都屹立不倒。 只是奇怪的是,它用尾巴捆着她,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动作,眼珠子盯着她一直看,时不时也会转过头去听旁边的动静。 已经人入兽口,烈如倾已经不但自己会不会死掉,而是想着待会自己会是怎么一个死法,譬如这东西用尾巴卷着她到底想做什么!总不能它是用尾巴吃东西的。 莫不是真真只是抓她过来看的? 烈如倾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耳边突然传来一丝动静,那灰毛野兽立刻变得警惕起来,两边的耳朵微微竖起,精透的兽眼涌上一丝犀利,左右巡视着那份动静的来源。 须臾,那灰毛野兽突然卷着烈如倾就往上爬,一直爬到树顶。到树顶之后,它又跳到另一棵树上去,一个飞跃能抵好几个温狐罂。 烈如倾本以为自己会被颠簸死的,可出了视线转换快得吓人令她些许头晕转向之外,她似是一路稳稳飘过去的。 不仅不颠簸,还很舒坦。 过了一会,灰毛野兽终于停下,且直接用尾巴将烈如倾送到悬崖壁上横出来的粗转的树根上,烈如倾吓得双手紧紧抱着树根瑟瑟发抖。 灰毛野兽看了她一眼,倏地扭头就跑了。 “喂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烈如倾嘶声裂肺,头往天上仰,不敢地下瞄,眼里还直冒星花。 崖壁上这么多树,烈如倾趴在最高也是最状的树根上,她小心翼翼地往后瞄,她的位置离崖壁还有几米,而这个树根距离崖顶,就更不用说了,好几个烈如倾凑起来都够不着顶。 “好你个大眼睛,下面吓不死我就把我扔上面,你除了会吓死人还会做什么,有本事把我吞肚子里去啊!”烈如倾生无可恋地嗷叫着。 。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崖壁上的风又大又狠,不予寸缕地刮她的脸跟刀尖似的。 烈如倾觉得脸皮都发麻了,也不再继续诅咒灰毛野兽,弱着语气喊道“皇甫释离,我错了,你让黑鳞把我拎回去吧!温狐罂,我错了,你现在就教我轻功吧,我一定好好学!” 喊到后面,她都没开口的力气都没了,且趴在那里直接等死算了。 不知过去多久,烈如倾竟睡着了,许是趴着难受,她瞪着双脚翻了个身,身子腾空之际她睁开了眼睛,继有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她很是光荣地从上面掉了下来。 抱怨了那么久她都没勇气做的事情,在睡梦中竟潇洒地迈出那一步。 身体一直往下坠,烈如倾想着她一定会死无全尸。 现在又是白天,她的死相一定会更难看! 但她对不起温狐罂,温狐罂好不容易找来寒冰石救回她的身体就这么粉身碎骨了。 她也对不起皇甫释离,他救了她的命,也帮了他很多,她没来得及报恩,也没来得及开导他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她不甘心。 很不甘心。 所以她用尽了全力喊了出来,“皇甫释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喊出来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只因她喊的是皇甫释离而非温狐罂。 许是因为这一路她是跟着皇甫释离来的吧。 来风迅猛,烈如倾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悉数,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一身灰毛。 灰毛从下往上勾住她的身体,稳稳地将她送回地面。 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看清灰毛野兽的全身,它有九条尾巴! 烈如倾只听闻狐狸有九条尾巴,可眼前这厮的耳朵太小,眼睛太大,除了身高体大壮得吓人,一点狐狸的媚态都没有。 灰毛野兽似是对她吼了几声,她没听明白,它便又吼了几声,吼完直接就倒地上去了。 那么壮大的兽体,倒在地上显有地震山摇之感。 虽然这个灰毛野兽吓过她,但好歹也救过她的性命,她自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烈如倾巍颤颤地靠近它,手指头缓缓放上去点了点,没反应。继整个手掌抓着它的毛晃了晃,还是没醒。 “大眼睛,你这是睡了还是晕了?”烈如倾低声嘀咕,准备去探它的鼻息,结果它忽然睁开眼睛又把她给吓了一跳。 烈如倾啊地后退,心跳如雷,“你,你到底晕不晕!” 谁知那野兽只是睁开眼睛看她的,但见她安好,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回不管烈如倾怎么摇怎么晃,它都躺得跟头猪一样。 烈如倾这才注意到四周散叶满地,一片狼藉。树身有深深的爪痕,一连几棵树都没有幸免。烈如倾低头去看野兽的四肢,果然沾着血,那指甲上还有一些树皮残余。 这里方才经历了激烈的打斗? 就在她睡了一觉的时间里? 可这野兽和谁在斗? 莫不是这里还藏着更大的野兽? 烈如倾胡思乱想心底荒凉,如果真是这样,那温狐罂和皇甫释离他们…… “倾儿……” 若有若无的声音突然在后方传来。 烈如倾打了个冷颤,刚刚才在野兽不吃她的劫后余生中平复心情,这会又被吓得毛骨悚然。 “倾儿……” 这是,温狐罂的声音! 烈如倾倏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温狐罂。 可温狐罂现在浑身是血,两脚虚浮无力,若非眼睛睁开,烈如倾都能觉得他是死人了。 “温狐罂,你,谁把你伤成这样的?”烈如倾忙跌跑过去,想伸手把他扶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温狐罂,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我的!” 温狐罂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无力的手牵起她的,将一颗珠子交到她手里,“倾儿,你要的答案,所有的,都在这里。” 烈如倾不肯接,“什么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没等温狐罂回答,她突然心起更大的不安,“是不是那凤北鸣将你伤成这样的?那,那皇甫释离呢?他怎么样了,啊?” 温狐罂很浅的笑了笑,目光幽涌,视线在另一边躺着不省人事的猛兽身上轻轻略过,“倾儿,答应我,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烈如倾焦心如焚,哪听得了这样的丧气话,这一听眼泪就开始滚了,两手微颤地抱着他,想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却因伤口太多而无处下手,最后直接哇地哭了,“温狐罂,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我,你已经骗了我一次,如若你再骗我,我真的会不理你,我会忘了你!温狐罂,我,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过去的一切我都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活着!你不是觉着我没有过去会更开心吗?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边说,边找找衣服里面有没有细针,果然在腰间摸到了一个。 烈如倾忙帮他将血制住,又撕开自己的裙角帮他把肩膀上的伤口粗略包扎,“温狐罂,江南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你平时把我看得太严了,就因我落了一次水你就不给我划船。你知不知道江南最出名的就是江南的水,你应该没去过吧,等回去了,我们就去划船,好不好?” 温狐罂气若游丝地点头,“好。” “还有,我虽然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太后,但虽然你只有我一个妻子呢!”烈如倾笑了笑,已经能熟练地包扎打结,“人家都说嫁夫从夫,既然我们的家在皇宫,我自然是不能嫌弃的。等我回去,我直接就能当太后了吧,连皇后都省了,还能赚几声皇嫂,听着就觉得霸气!以后我也不用喊太后为太皇太后,且喊母后更为恰当,你说是不是?” 温狐罂无奈地笑了笑,“按礼制,你是老四的皇嫂,但母后还是太后,你,姑且为太上皇后。” “太上皇后?”烈如倾点头思索,“那你岂不是太上皇?这听起来也听不错的。” 两人说了一会的话,烈如倾也已经帮温狐罂包扎好了。 此时她的衣服碎碎的都到膝盖那里去了,而温狐罂也被裹成包子,两人互相看着,都笑了。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些吃的来,吃饱了我们再找出路。”她现在浑身无力,自己都走不了多远,更别说要拉着无法走路的温狐罂 烈如倾站起来的时候似是看到那野兽动了动,又担心它伤到温狐罂,也不敢走得太远。 山谷里树多,果子也多。 许是连灰毛野兽这么大只的猛兽都看过了,烈如倾胆子也大了起来,一副生死无畏地样子在各棵树上荡来荡去的抓果子,一手抓果子往怀里塞,一手将果子擦了擦就往嘴里丢,吃饱了力气也足了这才抱着果子跳下树。 烈如倾轻快地往回走,温狐罂还维持着刚刚的样子靠在树桩上,而另一边……她倏地跑过来,果子往下掉也没多加在意,“温狐罂,刚刚那只大眼睛呢?”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烈如倾只知道动物可以长大,横着长竖着长的都见过,但就没见过什么动物还能变小的。 就如刚刚那位灰毛野兽。 它突然就变得同兔子一般大小,样子更可爱就算了,还这么无害地蹲坐在温狐罂旁边,瞅瞅温狐罂又瞅瞅她,最后甩着九条短尾巴蹬着四条小短腿去捡她刚刚掉下来的果子。 它吃果子的时候还很优雅,前面两颗大牙齿慢慢地啃,竟还知道核不能吃。 “温狐罂,你见过这样的怪物吗?”烈如倾原本是吃饱了,但见这那九尾巴吃得这般津津有味,她咽了咽口水也吃了起来,啃完一个才想起温狐罂手不能拿,这才挑一个喂他,且自顾自地说,“不过外面都说这是死谷,有这这么一种奇葩也不足为奇。” 本正在嚼果子的九尾巴倏地转过头,墨色的眼珠子往烈如倾身上一定,眼神犀利。 这是在,瞪她? 烈如倾很快就怂了,忙给它又丢去几个果子,继小声在温狐罂耳边叨叨,“不仅是个奇葩,还是个聪明的奇葩!还好它不吃人。不过像它这么大只的,直接张口吞一个不好吗?非要变得这么小,吃进去的一口都没有我的指甲大。” 温狐罂只是淡淡地抿着唇,在烈如倾递过来的果子上咬了一口。 “对了,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怎么浑身是血地倒在这里,还有,进来的那些人就剩你一个了吗?”烈如倾问,一脸紧张。 温狐罂似是想着怎么回答她,才刚刚张口,烈如倾就更紧张了,结果温狐罂却笑了,“他们没事,你不用紧张。” “皇甫释离也没事?”烈如倾本能地提到他。 温狐罂微愣,随即垂眸点头。 这下烈如倾就放心了,嚼果子也嚼得声音清脆。 温狐罂看着她吃果子的侧颜,眸色略略闪过复杂,且看到他给她的珠子就要从怀里掉下来,眉头微微一蹙,提醒她道“把珠子收好。” 烈如倾云里雾里地嗯了一声,是顺着他的视线才注意到的那颗主子,继随手将它拿在手心,“我说过,我不要那段过去了,留着也没用。” 正打算仍了,不远处的九尾巴忽地抬起头,幽幽地看着烈如倾,烈如倾瞬间又没胆了。 这个九尾巴的眼神,像极了皇甫释离那厮。 “把它收好。”温狐罂沉沉道。 烈如倾回神笑笑,盯着那珠子瞧了瞧,“这颗珠子的成色不错,还是留着,留着!” 山谷中常年昏暗,他们又被困在一片树林中,想摸清方向着实不易。 烈如倾想着自己之前转了这么多圈都走不出去,就算继续转那也是一个结果,且每次想到她踩到的那些白骨残骸,浑身就发寒得紧。 可温狐罂手脚不方便,一切都只能靠她,她正忧虑重重,忽而就记起了九尾巴。 “九尾巴,我们商量一件事呗!”烈如倾脸上一抹讨好的笑,“你应该能听得懂我说话吧?你看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对这里的地形肯定很熟悉,要不你行行好,带我们走出去?” 九尾巴动了动鼻子,之后就没动了。 烈如倾干脆也陪它坐着,又指着它的手脚道,“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包扎的,虽然你将我抛上了天,害我差点摔了粉身碎骨,但最后你救了我,也算将功抵过了。现在你受伤了是我给你包扎,你还吃了我好几个果子,我对你的恩已经远远超过了你的救命之恩,你且只能带我们走出去才能算得上报恩。” 烈如倾自认为自己绕得有理有据,就算是个人也能被她糊弄过去,谁知眼前这厮还是个机灵鬼,对她的歪道理非但不理会,还耍起了脾气。 烈如倾不满地瞪它,在它有模有样扭过头来之时当眯起眼睛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要怎样才能带我们走出去?果子!你还要不要果子,我现在就给你去摘,可好?” 九尾巴摇着尾巴,灵动的眼睛在温狐罂身上稍有停留,像个人一样地沉思。 烈如倾竟然想笑。 但她也不能笑,不仅不能笑,还得严肃地等它思考琢磨。 须臾,九尾巴倏地一下从地面就往树上跳,这高度和这速度,果然只有非人方能做得到。 许久没等到九尾巴再回来,烈如倾有点不安,“温狐罂,你说他会不会直接丢掉我们走了?” 温狐罂想也不想就摇头,“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 “直接。” 烈如倾便不问了。 未几,林中四周突然传来一些动静。 烈如倾忙站起来,警惕地四周瞅了瞅,还打算扶着温狐罂躲到大树后面,头顶却蓦然一重。 原是九尾巴回来了,还站到她头上去。 “九尾巴,你给我下来!” 九尾巴不为所动,还用下肢故意踩了踩,烈如倾若伸手抓他,他就跳起来,从头跳下肩膀,又从肩膀这边跳到另一边,总之不管它怎么跳,都能顺顺当当地躲离烈如倾的魔抓。 就在烈如倾气得快发狂的时候,黑鳞赶过来了。 不仅黑鳞,凤岐渊也来了,身后那些士兵杂乱得很。烈如倾数了数,一共有四个颜色。 所以来的这群人里面,四国皆参。 但凤岐渊是冰岐国的太子,而其他三国是来攻打冰岐国的,他们竟还能站到一处去! “快,把他扶起来,小心轻一点。”凤岐渊道,听着是担忧的语气。 烈如倾下意识地却拦在前面,“凤岐渊,你要做什么?” 凤岐渊了然地解释“温狐罂受了重伤,他若此时不加以救治,必定危及性命。” 这话是不假,可烈如倾还是顾及他的身份。 “倾儿,没事,他是自己人。”温狐罂虚弱地睁开眼睛。 “等一下!”烈如倾突然道,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转,“九尾巴,你不是生活在这里的吗?你不会是要跟着我们离开吧?”它不知道自己大起来的时候能吓死人么? 一直沉默的黑鳞这时开口道,“既然王妃介意,那就让我来照看吧。” 烈如倾“……”她弱弱地看了温狐罂一眼,当怒道,“什么王妃!我可不是你的王妃,你不要胡乱安生……啊!” 九尾狐的利爪挠到了烈如倾的头,疼得她龇牙咧嘴,“九尾巴!你别以为你能跳我就拿你没办法!”又怒看黑鳞,“你不说要照看它吗?还不过来把它拿走!” 黑鳞倒是想去,可九尾巴黑溜溜的眼睛像扎了刺一般,随时能将你射得千疮百孔。 于是黑鳞干脆反悔,“我觉得它挺喜欢你的,还是你自己带吧。”说完就逃得无影无踪。 烈如倾气结,又看着凤岐渊,“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凤岐渊没说话,但却拿一副置身事外的清闲神色来堵她。 她便只能求救温狐罂,可她刚刚要开口,九尾巴那厮在她肩膀上又抓了一把,她伸手去抓它却又抓了个空,委实气人。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死谷之所以称之为死谷,是乃死亡之谷,有进无出,出而无门。因山谷地形不定,其出口变化莫测,有时封上几日,有时数月都不见开,而另一条唯一的出路,是那黑湖。 那黑湖的湖水如墨,目之所及无一活游,湖底倒是养着一只长相极丑怪鱼,其菱角如山,挺拔如树,不知吞食了多少想要渡湖的生灵。怪鱼体型庞大,上下凌齿粗如壮臂,一口能生吞活人,臀肚能容一艘船,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也是由此,困在山谷中找不到出路的人,便只能在谷中死等,或成猛兽之食,或生生给饿死,甚至被毒死被被吓死的人都有。 也幸有九尾巴在,它和凤岐渊等人联手,战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只当天暗了又亮,一场大雨落下又停,那怪鱼放歇气沉入湖底。 这场人鱼之战可谓历经生死。 幸在他们可以从黑湖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怪鱼沉入湖底之时,湖面已经染了大片的红,许多战死的尸体浮在湖面,画面尤为惨烈。黑鳞搀扶着凤岐渊刚落到地面便都晕倒了,其余活着的侍卫多少也都受了伤。 也幸烈如倾懂得止血包扎,这才暂时保住他们的性命。 至于九尾巴,它本就受了不小的伤,这一战又几乎是它一兽出力,它变小落下来之时已然奄奄一息。烈如倾身上没带药,山谷里找的药又有限,烈如倾见不得九尾巴这么痛苦,本想帮它断气,谁想那原本已经晕了好些时候的黑鳞却突然坐起来说不行。 当时黑鳞满目猩红,烈如倾大概是被他吓到了,所以没敢下手。 烈如倾历来怕见血腥,她一人帮这么多人包扎完,歇都不歇息就跑到一边狠狠地吐了起来,好一会才有所缓解。 缓过来之时,那九尾巴就蹲坐在她脚边,仰头看着她,眼神里装着担忧。 烈如倾欣慰地笑了笑,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敢乱跑?不过……真没想到你还会担心人,你日后且不能再变得那么大,很吓人的,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较舒服。”忽然想起什么,烈如倾好看的眉毛邹成一团,“你刚刚蹲在我脚边这么久,就不怕我一口吐在你身上?”说着说着,还真对着它从头到尾都闻了一遍,“还好还好,不臭。”就是血腥味有点重,她险些又要反胃了。 九尾巴大概是累了,在她怀里安静地窝着,任由她自己折腾,只是眼睛时常会眯开一条缝。每每这个时候,烈如倾就会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后脑勺,它才会把眼睛给彻底合上。 历经一个多时辰,烈如倾他们终于走出死谷。 后来又听人说,这个山谷之前并非死亡之谷,它有一个灵秀的名字,叫百川谷。百川谷四周环山,内有灵水,滋养无数苍郁壮树,原乃万物栖息之灵地,但后来山中突然进了许多猛兽,猛兽鸠占鹊巢,杀了不少生灵,但后也因相互残杀而死伤不少。 由是烈如倾进山这么久,除了遇到一个九尾巴,也没再碰到什么猛兽,就是想起那些丢在地表皮的尸骨仍有些凉意飕飕。 一出百川谷,碾迟庚和颜世琛就迎面跑了过来,这么多伤员他们一个也不看,开口就问那只九尾巴的情况。黑鳞倒是想回答,可他开口也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他们便只能向烈如倾寻问。 烈如倾却不理会他们,反而往后面那群人看了看,“释离王呢?怎么不见他?” 不过他在不在也没什么必要了,凤岐渊和黑鳞还有九尾巴拼死拼活才把那只怪鱼打死,他当时若还在谷中,黑湖中的动静这么多他不可能听不到,他没出现,就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但若他较他们之前出了山谷,那就是早就找到了百川谷的另一个出口,他找到了出口却未给他们透露半句,便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左右现在烈如倾最不想见的人便是皇甫释离,他若是在,她还不想跟着这些人回去呢。 “烈如倾,我问你,那只小怪兽现在怎么样了?”碾迟庚一着急就扯了烈如倾的肩膀。 烈如倾忙活了这么久又赶了这么远的路,早已经体力不支,被碾迟庚这么一扯险些就摔地上去了。 不过她也没有真摔,在那之前又被人拉了回去。 烈如倾站稳之后,开口想对那人说句道谢的话,但见那是皇甫释离,微张的嘴巴瞬间又闭了回去,转而对碾迟庚道,“这里这么多人受伤你没看到啊,不过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算什么呢?我们在里面久经恶战九死一生,你们……你们就这么一排地站在山谷外面,站岗呢?还是等我们都死了才来收尸?” “倾儿,你误会了。我们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如若不是这些守在外面的侍卫拼死相护,这片山谷早就成了火山,你们也都会被大火活活给烧死。”消失了几天的烈楚暮突然站出来说话,“并非我们不想进去寻你们,而是外面需要我们,而且……”他语气微顿,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了皇甫释离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 烈如倾却听出了另外一层的意思,看着碾迟庚问“那九尾巴是不是你们的养的?” 碾迟庚眼神微闪,点了点头,“算是吧。” 烈如倾“……可你刚刚不是这么叫的。” 碾迟庚面不改色地说,“那是因为太着急了。” 虽然借口牵强,但烈如倾的脸色还是有所好转,几步走到温狐罂身边,“九尾巴还窝你怀里睡呢?你让它出来,它主子都找来了!” 温狐罂受了重伤不能走路,这一路他是坐在粗糙的木板上被抬回来的,烈如倾嫌抱着九尾巴太累,便把它赶了下去,但又看不得它在地上蹦跶,本想让其他人作为代劳将它抱着,哪料它竟嫌弃人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抓了人家一爪子。烈如倾哭笑不得地把它拎过来,直接塞在温狐罂的板子上,又眼神严肃地警告了它,它这才一路安分守己。 许是烈如倾太想找到九尾巴,所以才没看到温狐罂的脸色因她的话而闪过些许复杂。 温狐罂久久不说话,烈如倾直接就往他怀里摸了,“奇怪,我记得它明明跳进这里的,怎么不见了?”确定九尾巴不在温狐罂身上,她忽的变了脸色,“糟糕,九尾巴不会是掉队了吧?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不用了!”碾迟庚突然叫住她,“那九,九尾巴本来就是待在这个山谷中的,它回自己的家,我们不用理会。” “原来它真的叫九尾巴啊?”烈如倾嘀咕。 碾迟庚干笑一声,“可不是。真巧。” “……”她怎么觉着他满脸都是猫腻?忽而又严肃地说,“可九尾巴现在受了伤,必须要用药才能好。还是得进去把它找出来。”说着说着就要掉头进去了。 温狐罂忙拉住她的手,结果另一边,皇甫释离也牵住了烈如倾的手,“你累了。回去休息。” 烈如倾甩了他一个白眼,先是给了温狐罂一个安心的眼神让他松手,后直接用力从皇甫释离那里把手抽出来。 她还没开口责骂他,他倒好,直接就那样晕在了地上。 烈如倾着实愣了愣,对上来把他扶起来的碾迟庚和颜世琛一阵摇头,“不是我,我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她哪里想到皇甫释离这么不经推的? 莫不是…… “他是不是受伤了?”烈如倾刚问,就对上碾迟庚和颜世琛两双怒目,只管硬着头皮说道,“我是说,我懂一些医术,可以帮他看看的。” 她刚刚的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皇甫释离几次三番地救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些人被困,他一定是自己被困在什么地方了,说不定就遇到了什么猛兽,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碾迟庚想也不想就拒绝,语气怪异地说,“你还是留着那点医术医你自己吧,不过你怕是永远都医不好了吧。像你这般冷血的女人,我是真找不出第二个。” “够了。”皇甫释离虚弱地打断他,“扶我回去。” 烈如倾咬了咬嘴唇,还想跟上去,却被温狐罂牵住了手。可她也只是停了一会,但见皇甫释离脚步虚浮,来不及细想又追了上去,“我不仅仅会包扎,我师父教过我其他的。我看你面色不好,一定是受了内伤,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皇甫释离脚步微顿,烈如倾本以为他会同意让她医治的,可是没有。 皇甫释离一句话都不说,在碾迟庚和颜世琛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又让碾迟庚在下面将她拦住,留了淡淡的一句内伤无碍的话就走了。 见此,烈楚暮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没事,先回去吧。” 烈如倾神色漠漠地避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就是释离王,他来尚都城这么久了,你为何不告诉我实话?” 烈楚暮眉头微皱,目光瞟了瞟温狐罂,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烈如倾也是这会才想起温狐罂还在旁边,而且瞒着她的这些人里面,温狐罂才是最大的帮凶,只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自是不能现在质问的。 “对了,那凤北鸣现在如何了?”烈如倾转口问道。 烈楚暮眼波微动,奇怪地看她一眼,“他被释离王杀死了,难道你不知道?” 烈如倾轻愣,她还真的不知道。 如此看来,皇甫释离是和凤北鸣交了手所以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思及至此,烈如倾便更是愧疚了。 “听说凤北鸣懂一门秘术,可以蛊惑人心。释离王是用了什么法子破了他的秘术?”烈如倾又问。 烈楚暮略略沉思,摇了摇头,“释离王这个人高深莫测,他不愿透露的事情,我们谁也不知道。” 烈如倾还想问下去,烈楚暮却突然往温狐罂那边走去,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是不是不舒服?” 一听到不舒服二字,烈如倾就慌了,她记得碾迟庚说过温狐罂命不久矣,就见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她前面之时她还以为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温狐罂,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伤口裂开了?”烈如倾想帮忙看看他的伤,却被他抓住了手,“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烈如倾想着,等温狐罂和皇甫释离的伤都好了,一定要三人当面坐下来好好聊聊,虽然情爱这东西是世间最复杂的难题,但他们若继续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总归是不好的。 而且她之前的决定也没有改变,等着一切结束之后,她会和温狐罂退隐江湖,找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过两个人的逍遥生活,什么时候兴致突起,就塞几个金叶子在怀里四处云游。银子带少了也没关系,反正有温狐舟这个小叔子在,只要她捎个物件过去,温狐舟是不会吝啬这点银子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过,就那么几天的时间,温狐罂突然生了重病。 决明子和木清澜已经在他房中待了三天三夜,烈如倾寸步不离地就守在外面,就捧着他送给她的珠子对着上天祈祷。 她欠温狐罂的实在太多,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他,也还没来得及和他牵着手光明正大地在画瑾筝面前耀虎扬威秀秀恩爱,他怎么能突然就倒下了呢? 须臾,碾迟庚突然跑过来,神色忧急,老远就开始喊决明子,“决明子,人命关天,你给我出来!” 烈如倾猛地一怔,在他要破门而入之前忙拦在前面,“你干什么,决明子现在不能离开!” “你让开。”碾迟庚急得两目发红,拳头紧紧握着才没有往烈如倾的脸上挥下去,“你知不知道再这样等下去,释离他也会没命!” 烈如倾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你说什么……” “你真以为释离只是受了轻伤?他原本就大伤未愈,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可能这么着急地对付凤北鸣,甚至,他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可你呢?你就守在这个男人身边,不分昼夜,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温狐罂,你和释离才会分开这么久!”碾迟庚语气极其不好,但也没闲工夫同她解释,继续往里面喊人,直到决明子黑着脸把门打开,“怎么回事?” “释离他吐了好多血。”碾迟庚当在地面跪下了,“决明子,你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性子,若非他现在不省人事,也不会让我过来求你。可他已经已经昏迷几天了,今日又吐了好多血,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我只能来求你。” 决明子脸色凝重,陷入短暂的深思。 木清澜这时走过来,“你过去看看他吧。倾儿,你进来帮我。” 走进这个门槛本是烈如倾求之不得的,可如今听了皇甫释离的情况,她一时忘了反应,是木清澜过来拉她一下,她才回过神。 她回神的时候,决明子已经被碾迟庚拖着离开了,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任由木清澜拉进了房间。 此时温狐罂已经奄奄一息,烈如倾又慌又怕的,不敢上前靠近,但听木清澜一句“过去送他最后一程”之时,她的眼泪再没忍住地往下掉。 “阿娘,你的医术这么高,一定能救他的,阿娘,我求你,求你救救他。”烈如倾含泪地求着她,连阿娘都喊出来了。 木清澜偏过头去擦眼泪,手颤得不像样,却还是狠下心地说了实话,“我暂时封了他的气息,这样你可以和他多待一会。等你想好说什么了,再把针,拔了吧。” 烈如倾面色雪白,眼神涣散得厉害,沉默了好一会,方缓缓开口,“阿娘,你实话告诉我,他这样子,真的只是因为受了重伤吗?还是,根本就是因为我?” 木清澜轻叹口气,道;“倾儿,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如果你真的懂他,你应该知道,他希望你快乐,而非这样满脸愁色。他希望看到你笑,你不应该辜负他才是。” 以前烈如倾从未想过,为何温狐罂爱她宠她却从不会强迫她,更不会僭越那条底线,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木清澜把所有人都遣退后,自己也走出了房间。 烈如倾跌坐在温狐罂的床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嘴里低低呢喃他的名字,并非温狐罂,而是阿罂。 只是不管她怎么唤,他依旧平静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要永远沉睡。 指尖才他的额头缓缓向上,已经摸到他头顶的那根针,但烈如倾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她的手里紧紧拽着他给的那颗珠子,不知犹豫了多少时候,到底还是在地上将它摔碎了。 往昔的画面蜂拥而至,是她有些头胀发晕。越是如此,她便越是紧握双手,久久闭着双眸,才不至于让眼里掉出泪水来。 木清澜说,她是烈如倾,也是凤汐眠,或许是吧。 不然这些记忆怎会那样清晰。 她为皇甫释离挡下那一刀后就被温狐罂抱走了尸体,他用一块寒冰石含在她的嘴里,永久地保存了自己的身体。那时她已经死了,可偏偏温狐罂握着寒冰石回来时候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清晰如斯,他将寒冰石放进她嘴里时候的笑容那样苍凉,眼底的忧愁似是怎么都散不去。 温狐罂就那样陪了她这么多年,经常一个人说话。她虽听得到,却无法说话,更无法回应。偶尔他会给她吹笛子。 她记得拜他为师之时,这个笛子是不常吹的,只是带在身边,就像挂在腰间一个弥足珍贵的挂饰。后来她被封为安嫔,她醒来的第一天,他便把这个笛子送给了她。只是她对笛子不感兴趣,怎么吹都吹不响,也便同他送的那些首饰里面一起堆了,就是打算从宫里逃离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将它带走。 三年前……三年前在天狸国那一战,她算得凤北鸣会在那一天身败名裂,算得宇文谦和甘竹会打败呼延芙的党羽重振朝纲,也算得皇甫释离那天会带她离开而她也别无选择。她算得了所有人,也给所有人都留了退路,独独算不了自己,更算不了自己会无路可退。 当刺魂碎石从她的体内冲出,她觉着自己更多的是解脱。 她若是死了,也便不必再因为凤汐眠的身份承受那样重的担子,更不用违心地面对皇甫释离,即使是爱上了也还得继续克制自己的感情。 如此了完这两世,无牵无挂。 那天决明子也赶来了,他看到知晓凤汐眠体内有刺魂碎石之后恍然大悟,说锁魂灯的灯芯之所以会灭,也许就和凤汐眠体内的刺魂碎石有关。锁魂灯和刺魂剑均是世间圣器,本就相生相克,凤汐眠近距离接触了刺魂剑,对锁魂灯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锁魂灯的幽火才会突然熄灭。 可那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凤汐眠已经死了,把这些说出来,只会让皇甫释离更加悔恨和绝望。 可她还是活下来了。 那日温狐罂突然出现,抱着还是烈如倾的尸体出现在大殿上,借用锁魂灯将凤汐眠和烈如倾的魂魄合一。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秘术她不知道,只知温狐罂对她施法之后就吐了一大口鲜血,脸色苍白得像是从雪山了滚了滚,气若游丝。 木清澜和决明子一同为他施针,历时好一会才救下他,又说他元气损伤太重,又常年消损内力,日后不能享常人之寿。 皇甫释离见状,还给温狐罂渡了不少的内力,可即便内力浑厚,它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温狐罂清醒之时,拒绝了皇甫释离的救治,只让皇甫释离答应让烈如倾在他身边待三年,三年之后若她想离开,他绝对不会阻拦。 也便是日后的三年之期。 往后的两年,烈如倾一直昏迷不醒。是温狐罂夜夜耗去不少元气帮她修复心口的伤,她才得以再次醒来。 他瞒了所有人,用自己的命换取她的性命。 他用三年之约将她困住,却从不会想过霸占她的未来。 只因他自知活不长久,不能陪她走到最后。 大概温狐罂是她见过的最傻的人,也是她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无法报答的人。 烈如倾痴痴地抚摸着男子安静的脸庞,满是泪痕的脸浮起丝丝笑意。难怪她会觉得阿罂这个称呼熟悉,在他陪着她的那无数的夜里,她便是这样阿罂阿罂地唤他的。 可他从来没有回应她,只因他看不到。 “师父……”烈如倾低喃着这声久远得几乎了忘于心的称呼,已经不知何时拔掉了他头顶的针,这声师父清晰如斯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微微笑着,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都想起来了?” 烈如倾也笑,点着头说,“你知不知道你很霸道,连阎王殿都不让我去。现在好了,你比我抢先了一步,到底收了黑白双煞什么好处?” 温狐罂笑得更深,“那我便先下去探个路。” “顺便给我腾个地方?”烈如倾打趣,之后两人相望无言。 温狐罂似乎很难受,明明嘴角是挂着笑的,眉头却不由得微微皱起。 烈如倾抬手慢慢抚平他的额角,“是不是很难受?” “不会。”温狐罂轻声说,费力抬手抓着她的细指,“你可曾,怪过我?” “从未。”烈如倾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可我会生气,我气你自作主张,气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却从未提过半句,更气你明明这么虚弱却还瞒了我这么久。温狐罂,你真的很霸道。” “那你可会一直记着我?”语气听起来更弱了。 烈如倾当心慌意乱地握住他的手,眼角静静地淌下两行泪,“温狐罂,你知道吗?曾经我最想忘的那个人是皇甫释离。可我现在最想忘的,是你。我宁愿八年前就死在那把剑下,亦或者,你就不应该在悬崖上救我,更不应该收我为徒。我烈如倾这一生,自认为坦荡清白,却唯独亏欠了你。”她欠他的,又何止是一条命那么简单? 温狐罂却清浅地摇了摇头,似是陷入一段回忆中,语气缓慢地说“其实,你被关在东麦山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你。之后你每天站在高楼之上眺望,大概不知道那个方向便是西峰山吧。你看着这边的皑皑大雪,我却在皑皑大雪中看到了你。当时你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孤独,那样的,让人心疼……你逃跑的那天,我就在东麦山,当时还是我丢了一个石子让你滑倒,这英雄救美之事,是我早就酝酿好的。” 烈如倾微怔,只记得当时顾着逃跑摔了好多次,没想到还承了他这份好心。 “倾儿,其实你不必内疚。”温狐罂声音细若蚊鸣,“若不是我动了刺魂剑,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归咎起来,我才是那个罪人。” “不,不是的,不是……”烈如倾双手捧着他的脸,“温狐罂,你若是这么走了,那我就会成为那个罪人,我不许,不许……” 温狐罂睁着眼睛,像在看遥远的地方,“传说,人死了,到了地府,会经过一条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一个孟婆,她会给过往的幽魂一碗孟婆汤。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你若想报答我,那就答应我,如果到了那天,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只要将这一切都忘的干干净净,我们才有可能,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 温狐罂到底还是离开了。 烈如倾在他身边待了一宿,依旧是趴在床头,动也不动。 有人进来要将温狐罂的尸体抬走,被她一把推得很远,“谁也不许动他。” 木清澜听到声音忙跑过来,见烈如倾的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丝,眉头不经地皱了皱眉。她倒是想过去安慰她,可她刚走一步就被烈如倾用旁边的瓷器砸了过来,“都给我滚出去,滚。” 然后所有人都被她赶了出去,谁的话她都不听。 直到夜晚,决明子突然走过来说皇甫释离也命在旦夕的消息。 烈如倾觉着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麻木得连站都站不稳,刚刚去开了门,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就晕了。 等她再醒来之时,已经是三天后。 温狐罂的尸体被送回了都衍国,由温狐舟亲自接走的,谁也不干拦截。 烈如倾知晓这个消息,愣愣地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在玲儿端药进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喝药之时,眼睛才眨了眨,“皇甫释离呢?他怎么样了?” 玲儿把药递给她,“小姐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谁知烈如倾直接挥手把药给打翻了,“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王爷他没事,他好好的。”绿鞠和红岫闯了进来,一人将惊愣的玲儿送出去,一人留下来安抚烈如倾,“王爷前几日发了高烧,昨夜就已经退了。决明子说,王爷暂时是安全了,不久之后就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烈如倾又呆呆地坐了回去,一句话不说,动也不动。 “王妃……” “出去。”烈如倾不想见任何人,“我想自己待一会,你若不出去,我便另寻地方。” “好,我出去。”绿鞠忙道,简单地收拾了地上的玻璃瓷。 烈如倾在房间一待,又是两天。 这两天她不吃不喝,可把外面的人都急翻天了。 好在这个时候,皇甫释离醒过来了。 碾迟庚和颜世琛自是不同意让他现在去见烈如倾的,只因他们之间还有误会没解开,就算现在见着人了,也只会让横在中间的那根刺扎得遍体鳞伤,且被扎得最深的那个人还是他。 但如今烈如倾半死不活,皇甫释离也不会安然养伤,所以他们最终没拦着他,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释离,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烈如倾,她也只只是凤汐眠,你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你必须要认清也要承认这个事实。”皇甫释离进去前,碾迟庚抓着他的手臂说了一句。 皇甫释离轻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推门走了进去。 。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时值初夏,霓凰城已经开始闷热。 城里已然恢复往昔的热闹,不少闲人百无聊赖地聚在一堆谈天说地,东说说西凑凑,远远地都能听到笑声。 他们所说之事又以前阵子三国围攻冰岐国为最,几乎所有人都在夸释离王足智多谋、英姿卓越,说他单枪匹马救下被困百姓,又只身冲进凤北鸣的无量空间就出所有被困军队,不仅破了凤北鸣的空城计,还独闯百川谷手擒凤北鸣、大战怪鱼,终于结束了长达四月的围剿之战。 正当那些人说得越来越起兴之时,一双筷子突然横飞进那一桌中央,筷子已经插进桌子半截,可见此人内力深厚,既吓得桌上几人面色瞬白,忙四处张望。 不只是谁注意到这一幕,朝那几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一齐往那处方向看了看。 只见不远处,一白衣的俊俏公子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每喝一口前都要撸一撸茶盖。 那几人便松了一口气,只当一个不愉快的插曲罢,继续凑在一起聊天说地。 茶楼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就连小二上茶之时也会跟着插几句,一些还干脆被拉着坐了下来。大抵是释离王的名声太好,连店家对小二的懈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顾客不投诉,他倒乐得在旁边安静地当个听客。 “释离这次是名声大噪了吧?这几日到哪都能听到他的名字,真想捂耳朵。”碾迟庚和颜世琛、颜世拓三人走进茶栈,扫了一圈竟发现茶楼已经坐满了人,倒只有白衣公子那里还有三个位置。 他们本想过去凑一桌,然刚走几步,碾迟庚就突然嘶地轻喊一声,弯下腰摸着自己的小腿。 他的小腿被人暗算了,而且用的还是银两。 太猖狂。 碾迟庚疼得龇牙咧嘴,正要开骂谁这么不长眼敢用银两暗算他,但对上那双黑眸,他刚刚涨起来的怒火就给焉了回去,“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颜世琛给了他一记看傻子的眼神,“你没事吧?我们刚刚都走一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又空位的,要走你自己走。” “我记得下街就有一家茶楼,那一定有位置。”碾迟庚忙道。 颜世琛和颜世拓对视一眼,“真的?” “真不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碾迟庚哪管他们同不同意,直接左右拽着一个就往外拉。 然下街哪还有什么茶楼,碾迟庚把他们骗出来也就算了,还骗得这么随便这么粗糙。 颜世琛不肯受这委屈,直接拉着自己哥哥又想折回去。 碾迟庚忙走在前面拦住他们,“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回东城?” 颜世琛“什么意思?” 颜世拓微微拧眉深思,“那个白衣少年,是烈如倾?” 碾迟庚给了一记‘可不是’的眼神,“你以为刚刚暗算我的是谁?” “不会是释离吧?”颜世琛只是随口说说,碾迟庚还真点头了。 颜世琛便和颜世拓对视一眼,眼中奸诈初现,下一瞬果断地一左一右避开碾迟庚就往茶楼里面跑。 “……”碾迟庚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他们飞奔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把自己给呛死。 茶楼里早已经没了烈如倾和皇甫释离的身影,颜世琛和颜世拓都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在碾迟庚气喘吁吁赶过来之时他们已经在茶楼里悠然地喝着茶,听那些谈天括地的胡诌,也有模有样地附和几句,甚至还大言不惭点了自己的名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耍着嘴皮子耀武扬威,几乎要把自己夸上天。 由是,在他们从霓凰城赶回东城的路上,不仅释离王的名声大噪,就连颜家兄弟都成人人口中夸赞的英雄,愣是没提碾迟庚半个字。 碾迟庚觉着自己劳苦功高却被人埋没至此实在感到不服,私下里打着光宗耀祖的意思也让高黄偷偷去散播一些消息,以至这场惊天动地的围剿之战沸沸扬扬了一个多月都还是百姓的口中家常。不过自四国签订和平协议之后,这场战争的矛头又直指凤北鸣一人,反倒凤岐渊上位后国泰民安,连续三年减税羡煞旁人。 自凤北鸣被杀,凤岐渊理所应当地当上了冰岐国的皇,陆陆续续地将凤北鸣从小国那边占领过来的领土分封,从小国那里选取能人打理,并称他有生之年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以还天下太平。不久,四国再次签下和平协议,百年内不得以任何缘由挑起战火,现下四国安和,天下太平。 而今的闫亚国政通人和,圣上皇甫卓玉为庆贺百年太平之议,也颁布了不少减免条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东城较往昔更为繁华了。以往由各大家族之间互相牵制政权,经丘陵家和封家通敌卖国一罪,家主丘陵擎和封君瑞被斩首,其余族人被流放之后,皇甫卓玉在众臣的提议下建立了官官权衡制度,且由烈明峦担任一国宰相,元墨和颜世拓辅国元老,其余官位虽有变动,但变动不大。 烈明峦的出现,一度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八年前,烈鸽山庄的飞鸽信人早就查到各大家族中有人勾结外敌的嫌疑,而当时皇甫卓玉刚登基不久,若在此时盘查各大家族,势必会引来朝局波动,是以皇甫卓玉私下秘密安排烈明峦排查各大家族。但不久,烈明峦的动作还是被那个人察觉了,他们借机栽赃陷害,将通敌卖国的罪责推给烈家,当时叶青海将军搜查烈家之时,在烈明峦的房间就搜出了通敌卖国的物件,皇甫卓玉不得不对烈家作出裁断。 当年烈家的飞鸽遍布各国,势力强大,成为一些家族的眼中钉,当中有数丘陵擎和封君瑞最为不满。他们勾结外敌凤北鸣,就是想削弱烈家势力以取而代之,也是因此久久受到凤北鸣的威胁不得不继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次派人刺杀凤汐眠妄想破坏联姻便是他们出的手,他们担心皇甫卓玉强大而削弱他们的势力,更担心陷害烈家的事情暴露危及自身地位。 当年烈明峦早已察觉各家族中有人对烈家的飞鸽虎视眈眈,不得已之际,烈明峦主动请求让烈鸽山庄归隐,先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再慢慢追查贼人。当年皇甫卓玉连皇甫释离都瞒着,以至这些年他对皇甫释离心怀愧疚,在烈如倾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他当初扬言灭了冰岐国,他都帮忙压下朝臣的反抗,让他和他的赤神军与闫亚国暂时脱离关系,这才有了后面这一系列的轰动战役。 皇甫卓玉和烈明峦瞒了所有人,设了这场长达五年之久的局。 当时消息传开,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皇甫释离更是直接冲进宫里将皇甫卓玉揍了一顿,而当初颜世拓和元墨无意察觉真相而不得不选择保持缄默的误会也逐渐说开,四大家族之间的嫌隙这才有所化解。 。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烈如倾在东城肚独自飘荡了好些日子。 烈鸽山庄复起的消息她多少也听说了,偶尔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只因她这一生,都在别人设的局里徘徊。不管是一世的父亲烈明峦,还是重生之后的父亲凤南旭。 他们都没有害她的心,但终归是背后将她推进火坑里的人。 这段时日,她也一直在做梦,梦里有和皇甫释离的种种过往,也有和温狐罂相濡以沫的画面。有时候梦回惊醒,总觉得梦里的种种其实就是一场梦,可那到底不是梦,那是她的过去。 她的睡眠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差劲,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往昔她还能练练醉心经,可现在她已经没有内力,她的身体受到过重创,根本提不起来多少力气,就算用箭,也射不出原来的功力。就连那日她强行用筷子吓唬那些胡乱说话的人,都累得她手颤了好些时候,之后她便不敢再强行运功,她的身体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波动。 今晚的月色有些皎洁,烈如倾抬头看着那轮明月,梦魇褪去,心灵也变得柔和和平静起来。 她的内力丧失,警觉性也比不上过去,但皇甫释离一直跟着她,她却是知道的。 只是她打破,他也不出来打扰。 不过前些日子她倒是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皇甫无忧,她的孩子,虽然只有八岁,但也已经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那日,她女扮男装地走在路上,他和另外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迎面走来,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衣袖,说她很像他的母亲。 其实她知道,皇甫无忧已经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她的孩子,只是她不愿承认,他也不敢说破。 后来还是他旁边的少年打趣说无忧怎么可以将一个男子认成母亲,无忧这才松开了手。 那个说话的少年,叫烈楚,听闻是烈楚暮和颜若璃的孩子,似乎在三年多前她也碰过一次,只是当时烈楚喊颜若璃叫姐姐。大抵是因为各大家族之间不能通婚,所以颜若璃才隐瞒了烈楚的身份,如今已经没有家族之说,他们自然也就能在一起了。 那些家族的情况,烈如倾多少也听说了一点。 封家和丘陵家族被流放,皇甫卓玉念及封飞漫的嫔妃身份,只让她在封景宫里永远禁足,而封飞霜在判决出来之前,颜世拓突然向圣上请命求娶封飞霜,由是封飞霜也免了流放之苦。至于丘陵家族,听闻丘陵擎被抓入狱前曾计划逃离,但被丘陵羽亲自射杀,之后丘陵羽跪在皇甫卓玉面前磕了几十个响头,只希望让圣上赦免丘陵愔的罪责。皇甫卓玉也没想过真的狠下心将一群无辜的人流放,且丘陵愔又是元萌萌跪了几天几夜恳求赦免之人,如此也寻了个借口赦免了丘陵羽和丘陵愔的罪责。但丘陵羽叩谢隆恩之后,却举剑自裁。 这一幕恰巧被丘陵愔看到,丘陵愔当场就哭晕了。之后丘陵愔大病一场,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过去的一切。为担心丘陵愔想起往事,元萌萌私自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就从了她的姓,取字元愔,自后两人便以姐妹相称。 烈如倾曾在街上见过她们二人,元萌萌还是和以前那样活力四射,拉着元愔四处瞎逛,偶尔撞见一些士兵,纷纷扭头就逃,但不过几条街还是被那些侍卫给逮了回去。 这三年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至今烈如倾都还未消化过来。 在外面吹了一会风,烈如倾走回房间躺下。但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索性又坐起来。 她看着窗户外面微微出神,想了一会,还是开门走出去,“你还想在外面逗留多久?” 只听见一声风啸呼过,之后再也没了声音。 烈如倾愣了一下,些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去睡觉。 听碾迟庚说,皇甫释离已经没了灵异血脉,而那所谓的阎魂宫也经他的要求下尽数解散。 这些消息于烈如倾而言,早就无关大雅。 可碾迟庚又说,那日出现的九尾巴就是皇甫释离。 皇甫释离进山谷那日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后在追逐凤北鸣之时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也是由此催动了灵异血脉的力量,因祸得福地逃过一劫。之后他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兽,暂时拥有无上的力量和功法,但待他恢复人身之时就会大受反噬,成兽时候用了多少功力,至后都会反噬回自己的身体,也由此他才会多次命在旦夕,险些在鬼门关里救不回来了。 碾迟庚告诉她的种种,都不过想劝她放下过去。 可那些过去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终其一生,皇甫释离根本没欠过她什么,反倒是她欠了他们的。 她欠温狐罂一条性命,更欠皇甫释离两世承诺。 如今她知晓得越多,夜间做的梦就越长,且多数是噩梦。 后来的有一天,烈如倾晕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离王府,给她调药的事决明子和木清澜。 那日烈明峦和烈楚暮也在,他们想劝她会烈家住一段时间,但被她拒绝了。 不仅如此,她连离王府也不想多待。 烈如倾想回到自己的庄园,这次倒没人阻拦,直到她走出离王府,皇甫释离都不曾露面。 不出现也好,两人见了面,只会更尴尬。 烈如倾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那是她在不久前才买来的,用的还是温狐罂留给他的银子,她让人把格局设置得和西峰林一般模样,经常会拿着一把玉笛在吹,玉笛下面挂着一个红色的吊坠,是她亲自编织的。 她吹的笛声,声调里总是带着些许沧桑和凄凉,有时候停下来摸摸眼角,总能摸到一片湿润。 庄园里还种了一棵醉阎黄树。 只是那棵树怎么都长不出叶子,光秃秃的枝干看起来更是凄惨。 已经是初冬了,醉阎黄林向来喜寒,大抵是长不出一片无心叶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醉阎黄树发芽了,不久竟真的长出了一片片黄灿灿的叶子。 很久后烈如倾才发现,醉阎黄树下面被人动了土,有人在醉阎黄树下埋了一颗焰石。 焰石高温,却是醉阎黄树最喜之物。 她记得以前在冰岐国的醉阎黄林就有一颗焰石,也是世间唯一的一颗。 那个人把它挖到这里来,真真是废了不少的心思。 烈如倾默不作声地将焰石重新埋进土里,一时竟闷出了不少汗。 想来这个冬天,她不用披衣戴袍也能轻松地在外面溜达了。 烈如倾如旧常常站在醉阎黄树下仰望,还是觉得无心叶给人的感觉实在沧桑,偏偏有和她相似得紧,也由此夜间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爬上醉阎黄树,边荡着双腿,边吹玉笛。 每每这个时候,屋檐上总会站着一个人。 他深深凝望着她,动也不动。 烈如倾吹完一曲,突然就回了一个头,霎时和他的视线对上,他陶醉于她吹笛子的模样而避所不及。 烈如倾对他敞开一笑,“你觉得我吹得如何?” 皇甫释离深深一笑,“还不错,就是跑调了。” 烈如倾举起笛子对他摇了摇,“那你可愿教我?” 皇甫释离沉吟片刻,启唇微笑,“求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