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嫡宫》 正文 001 祸端初起 长街上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青石板上凹凸不平的水洼里,雨珠落下溅起水花,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江南小桥总是多情,总能让深闺女子偷寄一船芳梦。 折花成扇,裁云成衣,春风借锦伞,长街尽头的林府中,门口的灯昏暗欲灭,门前路人行色匆匆。 “安姐儿,回去歇着吧。” 院子西北的一处狭窄的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从窗牗透出来。春雨微冷,浮萍随风飘摇,安姐儿从屋子里走出来,闲蒲走上前撑开油纸伞,低声道:“姑娘,走吧。” 安姐儿一身素衣,回头看了一眼透着灯光的窗户,往前迈一步钻进伞下。 屋中的年轻妇人,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婆子站在一旁,见有风灌了进来,走到床边关了窗户。 “小娘,老爷已经去了,您再伤心也要注意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年轻妇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中年婆子,又哀戚的垂头揉了揉眼睛,“原想着熬过了冬天,入了春就能好起来,没曾想还是……霍妈妈,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霍妈妈走近她身边,伸手宽慰的拍了拍王小娘的背,“姑娘,当初您不顾王家反对,一定要来这林家当个小娘,如今姑爷就没了,好在那主母不是个强势的,咱们还能另谋出路。” 王小娘擦了眼泪,拉过霍妈妈的手,“霍妈妈,你别提了,往日里我一心挂在官人身上,犯糊涂的事就别说了,只是如今我们林府无后,只怕要散了。” 窗外雨疏风骤,一朝风雨变化,世事沉浮,一夜无梦。 “姑娘,小心些,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湿滑。” 闲蒲扶着安姐儿,低头看着路,生怕自家姑娘摔了。 “无妨,不能耽误了去请安的时辰。”林玉安一只手略微敛了裙角,脚下轻巧的避过泥洼水坑。 脚下虽是轻快,林玉安心中却有些沉沉的,想着昨夜去见小娘……小娘是个贵家女,身份比主母还要贵重许多。 如今林府人丁稀薄,父亲更是膝下无子,林府如今成了个空壳子,母亲她定不愿待下去吧。 林玉安想着再两年她便要及笄了,小娘一直想要她嫁个好人家,可惜父亲官品低微,在这南水庄里,又哪里有什么她看得上眼的好人家。 不知觉便到了主院霖西苑。霖西苑也如同别处一样,白布白灯笼,看着惹得心中凄凉。 主院门口的只一个素衣的小丫鬟,见了林玉安,欠身行礼:“三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 同以往一样,小丫鬟很快就领了她进去。林玉安知道主母向来不会刁难她,所以也只是照旧按规矩请了安。 堂屋里,两溜普通成色甚至有些陈旧的木椅子一边六张,正对门的高位上,坐着个梳着妇人髻,模样平平,簪了一根素净银簪子的妇人,年纪三十左右,看着却十分显老,眼睛周围都起了褶子。 这正是林府主母,林方氏,方大娘子。方大娘子下首左侧的一排椅子上,两个和林玉安年纪相仿的素衣少女正吃茶。 “大姐姐,三妹妹妆安!” 那两名少女也款款起身,回了礼,方才坐下。几人的眼下俱可见青黑之色,想来是父亲刚走到,难免伤心。林玉安想着,便也如同以往一般,并不多言。 大姐姐林玉珠如今年方十五,刚及笄,原是还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家中白事,只好耽搁了。 三妹妹林玉卿年纪较林玉安小一岁,正是娉娉袅袅,情窦初开的双六年华。 林家姐妹性子都十分娴静,等闲不爱说话,在南水庄,颇得佳名。说起林家女儿,谁不称赞一句林家有女百家求。 方大娘子身子单薄,坐在高堂座上神情哀恸,“你们三姐妹,如今失了庇护,家中尚无男丁,你们父亲便撒手而去,偌大的家,就只我一个撑着,我也是……” 不出意料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林玉安心中有些缭乱纷杂,刚开始听着还忍不住掉眼泪,近来听得多了,竟觉得有些聒噪。 说来也是,人走茶凉,刚开始掉的眼泪还有几分真情,过了那几日伤心的劲头,便是唱戏一般,分不清真假了。 林老爷生前也不曾常来霖西苑,林玉安也不是没有见过方大娘子埋怨嫁人了倒像守寡,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真情实意的。 林玉珠站起身,走到方大娘子身旁,倒了一杯茶恭敬的奉上:“母亲,父亲已经去了一个月了,您整日里以泪洗面,夙夜难眠,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啊。” 方大娘子头埋在捏着手帕的胳膊上,一手揽过林玉珠,贴着她的头,哭声连连。林玉卿见了,也站起身走了过去,拍着方大娘子的背安抚着。 这么一来,便只有林玉安一人坐在席上无动于衷,却也不是她冷心冷情,实是方大娘子身边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再说她只是个小娘养的,平日里中规中矩惯了,也不知如何奉承安慰。 半晌,方大娘子擦了眼泪,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擦干净了,脸上皱纹愈加明显,看着较之前是愈发老了。 林玉珠和林玉卿都坐了回去,抚平衣衫,若是以往,这时候也该放人回去了。只见方大娘子身边的田妈妈将桌上的冷茶倒了,重新斟了热茶。 方大娘子接过小啜了一口,轻轻放回桌上,这才理平了衣衫,略微颔首,看着林玉安轻柔的笑了笑:“安姐儿,如今你父亲也去了,林府上下也就你小娘和你两个姐姐了,我如今也是不重要了。” 听着这话,安姐儿抬头看着方大娘子,“大娘子。” 方大娘子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只得压下话,静静的听着。 方大娘子转头看了一眼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姐妹,又才转向坐在对面的林玉安,“安姐儿啊,三姐妹中,你的才情是深得你父亲教导,你小娘也是因为我,才多年只能以王家嫡女的身份屈居为小娘的位分。” “大娘子,安姐儿不懂您的意思。”林玉安听着这话难免着急,眼神有些慌张。这时候便见刚才领她进来的小丫鬟走进来:“大娘子,王小娘到了。” 林玉安听说自己的小娘也来了,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王小娘落落大方的走进来,一袭素衣,发髻也毫无修饰之物,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少女时不可方物的姿容。 难以想象,这样的女人,当初还是京城王家嫡女的王小娘,竟然会委身于林老爷做妾。 正文 002 嫁妆 王小娘子虽也是一袭素衣,可眉梢眼角的妙人风韵,却不是堂上人能比的。 这也难怪林老爷生前总是住在王小娘的院子里,不过王小娘不是个跋扈的,虽有娘家丰厚的嫁妆傍身,却也从不拿乔,只本分的住在属于她的那一亩三分地。 王小娘执妾礼对方大娘子行礼,却被她托住不肯,王小娘疑惑不解,方大娘子便开口道:“王家妹妹,我受不起啊!” 王小娘更是纳闷,她本就是林府小娘,方大娘子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嫡妻,哪里会受不起? “大娘子,您这话从何说起?” 方大娘子按着她在对面的主位上坐下,突然下跪,声色凄凄,“王家妹妹,你因着我这妇人,到了林家委身多年只得做妾,您是王家嫡女啊,便是王公贵族也欢喜三媒六聘抬进府里做正头娘子的。” 她呜呜哽咽两声,王小娘扶她不起,只能低着身子,听她说话:“如今官人已经走了,我原想着他办了外差回来,便将这正头娘子的位置让给你,不曾想他这病来的这么急,药石无医,就这么去了,临走也没有如愿看见你成为正头娘子!” 林玉安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林玉珠和林玉卿面色有些焦急,可有碍于礼数,不能开口。林玉珠心中又急又气,母亲这是犯糊涂吗,倘若真是让王小娘做了嫡母,那她们不就成了庶女? 眼看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试问谁家会聘娶一个庶女做主母,她可不愿意去做小娘。 王小娘待方大娘子说完话,便伸手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大娘子,您这是什么话,妾身既然已经进了林府做了小娘,哪里有半路让正头娘子让位的说法,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方大娘子听她不肯,立时又要跪下去,这次被王小娘身边的霍妈妈一同合力拉住了。 “王家妹妹,你知道,官人本就俸禄微薄,回来治病,药石也快将家中薄产耗尽,家中上下十来口子人,可就只能指着你过日子了。” 王小娘子离了主位,直着腰板走到堂中,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海棠结了花骨朵儿,这霖西苑中,她也看得出十分节俭,可是她却知道一些隐情。 倘若是林府的确过不下日子了,只能看着她的嫁妆过日子,那么她便是分些嫁妆又何妨。 可惜大娘子偏偏要用这种手段来逼迫她。寻常人家从没有这种正室让位于妾的做法,倘若今日她接受了,为了林府开支,她的嫁妆自然是必须拿出来。 可是日后她的女儿,虽得了嫡女之位,却是再也抬不起头,别人都会说她母亲不是个正派的人物,各种流言蜚语,什么话都会出来,到时候玉安她要如何活,谁家会要这样的姐儿做媳妇。 倘若她不接受,大娘子又会说她贪财不义,裹着嫁妆不肯接济夫家,她的名声也会不好听,玉安的名声又会好到哪里去。 王小娘转过身来,看着大娘子,漂亮的丹凤眼直直的凝视着她,“大娘子,如今官人已经去了,正房偏房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名头。” 她说着又正式的走到方大娘子身前,执妾礼端正的行了一个礼,“大娘子为了林府操劳半生,着实是林家的大功臣,妾身不敢逾矩。” 方大娘子听着王小娘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便把话头摘了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半分反应,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面上无波,只讪讪的笑了笑。 待人都走了,田妈妈早看出来大娘子这是山雨欲来,强作镇定。 “大娘子,喝口茶消消气。” 田妈妈重新斟了茶,送到方大娘子身前,方大娘子气得坐立不安,接过茶觉得烫手,又放了回去,连连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哪里还喝的下什么茶。” 田妈妈笑了笑,走到方大娘子身旁替她捏肩,“大娘子往日里都事事料得定,如今就因为这王小娘摘了您的话头,就如此焦躁,这可不是大娘子的作态。” 方大娘子听了,侧头看着田妈妈,眼珠儿一转,“田妈妈你说得对,我这是被气昏了头,只想着丢了孩子还没套狼,竟乱了脚步。” 田妈妈见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欣慰的点了点头,“大娘子精明。” 田妈妈是方大娘子的陪嫁,自是深得方大娘子的信任,她也对方大娘子十分了解,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如今总算熬过来了,在林府当家做主,结果却只是个空壳子,她如何能好受。 好在这和贵妾小娘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丰厚的嫁妆,若是这嫁妆能够弄到手,到时候再给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姐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她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方大娘子的嫁妆不多,这么些年也快耗尽了,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错处,毕竟自己大度的把主君让给了王小娘,她也该做出点回报了。 两人在屋里仔细筹谋了一番,便看见田妈妈让人套了车,匆匆出了门。 林玉安回了屋子,并不多言,拿出箩筐里只做了一半的女工,找了针又坐在门口借着天光绣了起来。 闲蒲转身给林玉安煮饮子去了,拿了铁舂将陈皮舂碎了,倒进砂锅里,顿时一屋子的陈皮味,微苦又清香。 林玉安闻见香气,抬起头来看向闲蒲的方向,和王小娘一样的丹凤眼亮晶晶的,“闲蒲做的宁气静心汤吗?” 闲蒲点头,拿着长杆在锅里搅拌,“近日小姐嘴角起了燎泡,便再加了些下火的草药,一起做了饮子。” 林玉安笑了笑,“你是个尽心的。”嘴角起了燎泡,她自己都没有注意,闲蒲却是上了心的。 主仆俩说了话,转眼又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不多时,王小娘身边的霍妈妈就过来了。 林玉安对霍妈妈一向是尊敬的,听说这位霍妈妈是小娘的奶妈,所以一同陪嫁过来的。 “霍妈妈来,可是小娘有什么吩咐?”林玉安起身迎她,柔声问道。 霍妈妈走进屋,见小姐在做女工,闲蒲似在做饮子,一室安静,轻烟袅袅盘旋梁间,倒是有几分世事静好的意味。 “小姐,小娘让我过来唤你过去。” 林玉安收拾了做的锦囊,放回箩筐里去。起身跟着嘱咐闲蒲守着屋子,便跟着霍妈妈去了王小娘那儿。 正文 003 王家 王小娘的院子狭窄,却胜在精致,小小的四合院,中庭种着三两桃杏梨树,此时桃花已经谢了,杏花梨花正皎洁。 春来白事,院子里有些萧瑟,园中四散零落的粉白花瓣落在水洼青草上,随意而带着几分凄清。 王小娘坐在屋子里,神情怅然。想当初她为了正值盛年的林老爷,不顾家中反对,嫁了过来,日子倒也和美,除了名分,别的也算圆满,不曾想眨眼便是十三年,人去楼空。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当初女儿还是个奶娃娃,官人抱着她,喜不自胜,丝毫没有因为她生的是个姐儿,便待她冷淡。他说,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和美,一世安平,故而取名林玉安。 感觉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儿,安姐儿便十三了。官人已经长眠地上,阴阳相隔,从此再也没有谁能替她摘花入鬓,为她画眉了。 林玉安走进屋子,见小娘正对着圆窗出神,圆窗外的梨树正灿烂,没有因为这几滴清雨便收了张狂的灿烂。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唤了一声:“小娘。” 王小娘早就知道她的安姐儿来了,只是不想打破这片难得的宁静,一直没有说话。 听到林玉安开了口,她才转过身来,“安姐儿如今快同小娘一样高了。” 林玉安只是笑笑,她知道小娘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王小娘走到窗边的矮榻上坐下,有招手让她过去。 王小娘伸手拉着林玉安的手,声音轻柔:“跟娘回王家如何?” 林玉安却好似被刺了一下,抽回了手,“小娘说的什么话,女儿是林家姑娘,什么叫回王家。” “傻丫头,如今林府撑不下去了,早晚会散了,娘不想你一辈子在南水庄,像娘一样困在儿女情长里醒不过来了。” 王小娘怅然叹了一口气,又拉过林玉安的手,语重心长道:“安姐儿,再两年,你也还及笄了,若是回了王家,你外祖母最是疼为娘,到时候定然会为你找一门贴心的亲事,娘也了却一桩心事。” 林玉安自然是明白小娘想说什么,回到王家若是讨喜固然是好的,只怕到时候小娘的身份尴尬,会惹来不少嘲弄。 王小娘见林玉安似是听了进去,便也不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窥斑见豹,安姐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想来也是明白她的苦心。 崔妈妈本想让院子里的小童将院子扫一扫,却被王小娘阻了,“就这样吧,春雨多情,看着这些闲花落草,倒也不那么寂寥难熬了。” 崔妈妈听了,知道小娘是在想念已经去了的林老爷,生前本就是一对佳偶,偏偏门不当户不对,林老爷在进京赶考,遇见王小娘的前一个月,已经由亲族做主成了亲,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姑娘,如今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回王家,老夫人那里倒是无妨,她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只是旁的人怕是要笑话了您……” 霍妈妈没有说完的话,王小娘也明白,王家在京城也是名门望族,当初她生死相逼,与王老夫人反目才得了这么个姻缘,只怕嫁入高门的几个姐姐,还有在朝为官的几个哥哥会冷嘲热讽。 她如何不知,只是又能如何。当初她坚持要嫁给林老爷做小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嗤笑的准备。 “霍妈妈,这些都不必多说,母亲她不怪我了,我便心满意足了,你都说了,那些都是旁的人,何故要在意他们的目光。” 王小娘觉得,林老爷一辈子没有负她,这便够了,这就对得起她当初的选择了,她无悔当初。 霍妈妈听了,果真没有再说什么,只安静的陪在一旁。 林玉安刚离了王小娘的院子,迎面便碰上了嫡出大姐姐身边的丫鬟云香。 林玉珠虽是嫡出,可林府本就家底子薄,方大娘子嫁妆也薄,这么一来,日子竟还没有庶出的林玉安过的好。 云香见了林玉安,屈膝行礼,“二姑娘,大姑娘让婢子传话,说是方家表少爷和表小姐来了,让您一同过去玩耍。” 方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林玉安知道,是方大娘子的嫡出兄弟的一双儿女。 往日里她甚少去同她们一起玩,今日怎么大姐姐会来传她过去,林玉安笑了笑,“你同大姐姐说一声,我换一身衣服便去。” 云香听了,点头应是,便转身去了。 林府不大,林玉珠的院子是主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林玉珠自己取的名字,叫青田院,那时候林老爷还夸朴素,有白描之风,林玉珠颇为得意。 府中出了方大娘子和两个嫡出的小姐,别的人一应只有一个大丫鬟,当然不算王小娘自己出的银子买的那个小童。 方家兄妹俩坐在青田院的房檐下,中间一个柏木小几上摆着棋盘,一边坐着林玉珠,一边坐着和林玉珠同样年纪的方家小姐。两人正在棋盘上一番厮杀。 门扉轻响,檐下落棋人手下一顿,眉目清亮的看过来:“是二妹妹来了,快些过来坐。” 表少爷方舟裕也看了过来,门庭下杏花旁,少女眉目疏朗娇憨动人,一身白净素衣,身量娇小,略有些单薄。 林玉安从容的走过去,方舟裕站到一旁,让她走到檐下来。“安妹妹,几日不见,你又消瘦了些,可曾是吃的东西不上心?” 林玉珠被方家表小姐方娴若催着落棋,娇嗔了的瞪了她一眼,“你就是个猴急的,你这局必输无疑。”说着手下一落,方娴若便哭丧着脸,“表姐就不能让让我嘛!” 方舟裕正和林玉安说话,听着妹妹又要耍赖的话,停下来笑了她几句,林玉珠便招呼几人进屋去。 “江南梅雨,这几日这老天就没有得过空闲,昨日我屋里的婆子还让我抱汤婆子,这不是可笑吗。” 方舟裕走到临窗炕便坐下,姿态颇为随意,林玉安并不惊讶,这表少爷原就是自幼在林府混熟了的,向来如同在自己家里,不拘礼节。 方家是方大娘子的娘家,方舟裕年纪比林玉珠略大一些,方娴若年纪和林玉安年纪相仿。原本方大娘子嫁给林老爷的时候,方家还是老太爷做主,有几分家产,转眼这么些年过去,竟还不如当初。 可惜方娴若自幼便自命清高,对林玉安这样的庶女看不上眼,如今更是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只怕落了自己的脸面。 林玉安素来喜静,只因着方舟裕拉着说笑,才难得开口说了一会儿话。林玉珠从让身旁的迟梦去拿了些许糕点出来放在临窗炕上的小杌子上。 方娴若赶了方舟裕一旁去,坐在林玉珠的对面,拿了一块酥饼来,“这是烧雪阁的东西,表姐真是会选。” 林玉安被叫过来便一直沉默寡言,也不上炕坐,也不参与谈话,若是她站那儿不动,只怕站一日也没人知道她在。 方舟裕同林玉安说了几句话,见她还是一副意味缺缺的样子,便也没了趣味,自己寻了张软凳坐了吃果子。 正文 004 表夫人 林玉珠并没有理会在一旁当隐身人的林玉安,只拉着方娴若说着着南水庄上的胭脂钗粉,或是近来时兴的绣品花样。 站了一会儿,林玉安隐约有些腿麻,这时候便听迟梦进来禀林玉珠:“大姑娘,大娘子遣了忆梅过来问话,说晌午在青田院用饭还是去主院用饭。” 自从林老爷过世后,这还是方家兄妹第一次来林家,林玉珠略一思量笑道:“请回母亲,晌午在霖西苑用饭。” 林玉珠想的很简单,大娘子是方家女儿,如今林老爷去了,大娘子在府中本就没了依靠,唯有方家还能说上话,如今府中支离破碎,只怕一阵风便能将林府吹散了。想来大娘子见了方家兄妹,心里也明亮些许。 林玉安站了半晌,只不见林玉卿的身影,往日里方家兄妹来家中,她是第一个欢喜雀跃的。今儿却不见踪影,倒是奇了。 “大姐姐,不知三妹妹去了何处,怎不出来一同玩耍。” 林玉安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惹人嫌,不待林玉珠说话,方娴若转头瞥着林玉安,眼中多有嫌弃厌恶。 “表姐,怎么我们每次过来,你总要树这么个惹人厌的东西在我跟前,你也不嫌恶心。”方娴若说话从不顾忌别人,只是这次并没有直接对着林玉安说,而是转回身一脸不耐的对林玉珠说的。 林玉珠笑容有些讪讪的,有些难堪的扫了一眼站在那里许久的林玉安:“若儿表妹,你别这样说二妹妹,她虽木讷了些许,可心里却是聪慧的。” 方娴若不屑的撇撇嘴,没再说下去,林玉安脸上红白交加,如踩针毡,站立难安。 她一直谨记自己是小娘所出,事事都百般忍让,虽有父亲对她的偏爱,可也不曾恃宠生娇,说话做事没有半分逾矩,没想到从未得罪过的方娴若还如此欺负人。 林玉安心里委屈,可面上却还要强忍着,方家两兄妹都是正室嫡出,林府也只有她一个是庶出女,她没有资格在这里鸣不平。 方舟裕大喇喇的坐在软凳上,有些不悦的瞪了方娴若一眼:“你说你这性子,在家中便也罢了,家里的小娘没有一个敢和你横,庶妹们也让着你,到了姑父家里还这样,真是没有规矩。” 想是他也觉得方娴若有些欺人太甚,又见林玉安一张水灵灵的小脸上有些难堪,所以出声半真半假的训斥了方娴若几句。 谁知方娴若突然站起来,手上的饼子扳成了两半,恶狠狠的瞪着站在一旁木头般的林玉安,饼子直直的掷向林玉安微微低垂的脑袋。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小娘养的,也配和我们这些大娘子屋里的一同玩耍,叫你来是客气,你倒好,眼巴巴就来了,真是好教养!” 这一举动太突然,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饼子和话都噼里啪啦的倒豆子般砸向了林玉安。 方舟裕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方娴若两句,她倒夹枪带炮上了火气,转头一股脑的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林玉安身上砸了出去。 真是不可置信,方娴若怎么这般刁蛮。不过林玉珠心里却是门清儿,方娴若本就是这么个泼皮性子,往日里在家是撒惯了泼,之前是碍于父亲偏爱林玉安,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眼瞧着父亲去了,林府没有谁会护着这么个庶小姐了。 林玉安被这么一骂,着实没了主意,心头酸楚愈盛,却又强忍着:“方家姐姐骂我便骂我,何故要扯上父母的教养,我父亲才去,尸骨未寒,怎能容忍你这番羞辱。” 听着林玉安红着眼眶不疾不徐的话,方娴若倒是没了刚才的火性,刚才她是被兄长骂了,心里哪里受得了这闲气,这才有了这么大的脾气,这时候听起林玉安提姑父,她也蔫了。 “安姐儿,我的安姐呢?”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妇人的声音,林玉安听出来是王小娘的声音,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王小娘大力推开前来阻止她进去的迟梦和云香,还没站稳便冲了进来,当头便看见一头饼屑的林玉安。 刚才听闲蒲来报信,说她姑娘在青田院被方家小姐欺负,她就这么根血脉,自己都疼得如珠似玉,偏她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向守规矩。 这不,怕她受欺负,王小娘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女儿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方家小姐还拿着泼辣的气势,一副还想动手的样子。 王小娘似乎听见一道支离破碎的声音,她不想再坚持了,喉咙哽咽几声,走上前去,扫视了一圈:“你,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姑娘,我告诉你们,我姑娘虽没了爹,可还有娘!” 看着王小娘困兽一般瞪着眼睛,恶狠狠的样子,方娴若本不敢再说话,可听到后面,却又有了气势。 “王小娘这是什么教养,林玉安的娘是我姑姑,你算个什么东西。要知道妾合买者,贱同买卖。”方娴若引经据典,想要在气势上压倒王小娘。 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火辣辣的印在了她脸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刚收回手的王小娘。 王小娘直起腰杆,声音洪亮:“既然你娘生而不教,我是个外人,碰上了就替她教教你,什么叫礼仪尊卑,伦理廉耻!” 林玉安也被王小娘的这动作吓着了,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玉珠见情况快控制不住了,这才从角落里跑出来,“王小娘,你这是做什么,表妹可是方家捧在手上的明珠,你怎么能打她,她也算林府半个主子。” 王小娘厚薄相宜的唇微微上扬,看着这个任由她姑娘被欺负的嫡大小姐。她什么都能妥协,可是安姐儿是她唯一的血脉,是她最后的底线。 看着王小娘异样的神情,林玉珠有些没谱,这样的王小娘她还从未见过。 只见王小娘走到呆愣着的林玉安身旁,伸手轻轻的为她将头发上的饼屑清理干净。林玉安从未见过小娘如此凶悍的模样。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为母则刚。 “林府的嫡大小姐。”王小娘转过身来,和林玉珠与方娴若只隔着两步的距离,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告诉我她方娴若算林府的半个主子,试问她为林府做了什么?林府上下,开支漏洞,用了我多少嫁妆来填,你不知道,可你母亲!方大娘子!她知道。” 王小娘骤然拔高声音让林玉珠和方娴若都吓了一跳,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只顿了顿,看向林玉安,“你方娴若是家中明珠,我的安姐儿也是我的心头血,谁敢欺负她,我定然不会放过!” 林玉珠手足无措,她只知道林府是她父亲和母亲打理的,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她哪里知道。又见王小娘护着林玉安,想来今日也不会再有什么笑话了。 之前她心里还有气,可被她这么一吼,也没有了气势,她只是觉得王小娘的身份就是个奴婢,当着她的面打了方娴若,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方舟裕见妹妹方娴若被打,虽明白是妹妹做的过分了,可也抹不开脸面,只拉过方娴若,对林玉珠颔首道:“玉珠表妹,你也看到了,我妹妹在你们林府挨了打,也不好再待下去,有什么事,就让长辈们出面吧。” 林玉珠想挽留一下,方舟裕却已经带着方娴若大步离开了。 林玉珠觉得王小娘的确过分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治她,一扫在外人面前的乖巧淑静,焦躁的跺了跺脚,直接往霖西苑去了。 “小娘,这……”林玉安担心方大娘子心中不快,来找她小娘生事,只怕小娘会吃亏啊。 王小娘撰了她的手,安抚着轻轻拍了拍:“走,跟娘回去。” 娘?被王小娘拉着的林玉安看着生母王小娘的侧颜,心中触动,走过柳枝轻柔的小路,枝叶葳蕤,扫过脸颊,有些柔软,惹得脸颊有些微痒。 闲蒲和霍妈妈都跟在王小娘和林玉安身后小跑着,霍妈妈知道今日这事,只怕是刺痛了王小娘的心,她还记得闲蒲来报安姐儿被欺负的时候,小娘着急得险些把鞋跑掉了。 她隐约感觉到,离回王家的日子,又近了些。 回到那狭窄的院子里,王小娘一言不发,只用霍妈妈打来的清水为林玉安梳洗,面上已经没有刚才的强硬,只用柔柔的目光包裹着林玉安。 刚才小娘张狂发怒的样子,林玉安觉得还历历在目,每每回想,便觉得胆战心惊,这还是她心里那个唯唯诺诺,柔和到从来不高声说话的小娘吗? 霖西苑里,方大娘子早就得了信,知道青田院发生的一切,这时候见长女面色焦急的跑来,面上无波,只吩咐田妈妈给林玉珠斟杯茶。 “润润喉咙吧,什么事也值得这么急匆匆的。” 正是用晌午饭的时候,见母亲既没有问方家兄妹,也没有问她怎么独身一人,却只让她吃茶,想来母亲是得了信了。 既然得了信,知道王小娘打了方家嫡女,母亲的侄女,却并不去青田院做主,这是何故?林玉珠一时想不明白。 待吃了茶,林玉珠正要问,便见三妹妹林玉卿也来了。林玉卿一脸的不悦,嘴角耷拉着,随意的走到林玉珠下首坐下。 林玉珠也不好多问,只笑着问林玉卿:“怎么不高兴,今儿你表姐和表哥都来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喜欢同他们玩耍吗,今日倒是冷落了。” 林玉卿有些不耐烦,端了茶水来吃,喝得急了些烫了嘴,又重重的放了回去,“去做什么,方家比我们家有钱,表姐成天就露着半个手臂,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手上带的那些个手镯珠链,我才懒得去看她显摆。” 原是为这个生气,林玉珠失笑,正想开导几句,便听屋外忆梅高声道:“表夫人来了。” 表夫人就是方大娘子哥哥的大娘子,就是刚才离开林府的方家兄妹生母。 听到表夫人来了,林玉卿立刻收了刚才那张脸,表情沉静的垂着头,这时候一个和方大娘子年纪差不多的妇人走进来。 妇人神情有些不虞,头上一只赤金的流苏簪子叮铃作响,一袭秋香色暗纹绣花的裙子,款款步至堂中。 正文 005 林氏耆老 青草微晃,有纸鸢趁东风忙,飞过庭院。春风四月,表夫人的脸色却寒冰般。 “长嫂怎么来了,也好,既是来了,便一同用午饭吧。” 方大娘子走近表夫人,招呼她坐,表夫人今日却并不买她的面子。方大娘子扭头对田妈妈使眼色,田妈妈认真看她嘴型,似乎在说……王小娘? 田妈妈不敢确定,怕办错了事情,便又学着样子对了口型,见方大娘子点头,她这才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我今儿来,可不是为了你们林家一口饭的,我们家的两个孩子,想着如今你还是他们姑姑,来给你们家增点喜气,这倒好,竟被你们家的小娘打了,真是笑话。” 表夫人言语不善,也不拿正眼看方大娘子,这方大娘子虽是她小姑子,可她一直不喜她的做派,正房娘子没有正当娘子的模样,成天被一个小娘压在头上。 这也不怪,方大娘子这位长嫂,娘家是南水庄的一家姓陈的富户,当初嫁到方家,是带足了嫁妆,生了一对儿女,底气也足。并且方大娘子的哥哥有些荒唐,让庶长子生在了嫡子前面,加上他风流成性,房中小娘甚多,因此也对陈氏格外宽宏。 方大娘子见自己觍着脸也不见长嫂半分好脸色,便也坐回去了,反正如今官人是没了,林家上下也就一个空架子,王小娘惹的事,让她自己出来认。 这边王小娘院子里正要用晌午饭了,便听到霖西苑的田妈妈来了。 田妈妈走进王小娘的院子,见雪白的梨花树下,摆着一张简陋的小木桌子,一碟炒青豆,两碗白饭,三两蝴蝶飞舞其中。 林玉安刚要坐下,见了田妈妈过来,便站在一旁,王小娘今日发了火,这时候还没有消气,田妈妈来,明摆着是主院那边要找她,可今日这事,不都是方大娘子的女儿从中撺掇起来的吗?! 王小娘没有好气,坐下便要吃饭了,田妈妈开口道:“小娘,霖西苑那边,还请您过去一趟。” “安姐儿,坐下吃饭。” 王小娘低着头,并不理会田妈妈,只低低的喊了林玉安一声。 林玉安有些不知所措,木讷的看了一眼挺胸昂首站在院子门口的田妈妈,又看了一眼正拿着碗,自顾自的吃起饭的小娘,林玉安知道,这样只会让大娘子来挑小娘的错处,一时间左右为难。 王小娘刨了两口饭,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将碗放回桌上,碗搁的重了些,碰着桌面发出响声,田妈妈抽了一口气。 “安姐儿别怕,去就去。”王小娘说着便拉着林玉安,从田妈妈的身侧迈步出了院子。 闲蒲让霍妈妈就在院子里等着,她小跑着跟了上去。 林玉安发现今日的小娘格外不同,往日里父亲在的时候,小娘从不与大娘子说一句重话,寻常时候,连这个院子都不出去的,那时候的小娘总是安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林府就这么一点大,穿过两个小门,就到了主院。 闲蒲跟了上来,田妈妈腿脚不够利索,便落在了后面。 霖西苑门口好几个丫鬟,林玉珠身旁的迟梦云香,林玉卿身边的凝花山玉,还有本就是主院的忆梅,一旁还有两个不是林府下人打扮的仆妇。 王小娘扫视了一眼,心道今日人来的齐了。方大娘子听见了动静,一张望便看见了王小娘。 “既来了,快些进来吧。”方大娘子没等忆梅通禀,扬声喊道。 表夫人已经在高堂上坐下,安静的喝了一口茶,王小娘拉着林玉安走进堂中,气氛有些凝滞。 “噗!”一口热茶直接朝着王小娘的脸喷了过来,表夫人连忙呸了几口,嫌弃的看了一眼茶杯,突然将茶杯也甩到王小娘身上。 茶水溅在素色裙子上,隆重的水渍顺着布裙漫延开,像是一副泼墨画,还有几颗茶叶作舟。 王小娘闭了闭眼睛,伸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林玉安刚才经过了何其相似的遭遇,见小娘一身狼狈,立时心疼的喊道:“小娘!” 她转头看了一眼表夫人,脚下往前微微一挪,想用单薄的身子为王小娘遮挡。 表夫人突然笑出声来,她眼睛有些小,笑起来成了三角形,看着有些刻薄。 “我说怎么我家娴姐儿回来哭诉,说被林府的一个小娘养的欺负了,这小娘还唱戏一样跳得老高打了她,我道是什么货色,这主母还在高堂,就急切着要维护小娘了!” 林玉安不争气的红了眼睛,小娘本就瘦弱,如今被这么这折腾,看着真是心里难受。这到底是她的生母,虽她一惯老实,这时候也气得睁大眼睛瞪着表夫人。 “不许你这么说我小娘!” 王小娘立刻拉住她,她的安姐儿不是这种深宅里炼得毒辣深算的妇人的对手。 表夫人喉咙里哼哼两声,“一个小小的庶小姐,也敢在堂上丢人现眼。” 方大娘子怕事情越闹越大,便拉了拉表夫人:“长嫂,你也别这样,王小娘可是我家官人的心尖子,我家官人刚去,只怕他在土下面也不安啊。” 有风涌进堂中,裹着春日晒过泥土的独特香气,到了屋里,温暖已去,吹在王小娘脸上,被茶打湿的脸虽已擦干净,可仍旧拔凉拔凉的。屋外草木摇曳,正是草长莺飞。王小娘嘴角一勾,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表夫人猫抓一样,突然急了眼。:“你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肚子里都装的什么鬼魅魍魉,你不就是想让你这轻骨头的女儿给我家裕哥儿做妾吗?” 表夫人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你敢想,我便敢说,你心里的腌臜事儿最好别冒角,否则我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本分!” 说着,表夫人又走向王小娘身旁的林玉安,指着林玉安道:“还有你,自己有几两中心里没数吗,也不怕压不住棺材板!小娘生的……” “啪!” 表夫人连珠带炮的话在一声脆响中戛然而止。 在座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小娘,尤其是林玉珠,眼珠瞪得大大的,今日王小娘是失心疯吗,从她的青田院到母亲的霖西苑,打人打上瘾了? 表夫人捂着脸,简直觉得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她今日被一个小娘打了!? “王小娘,你这是癫狂了吗!还不快向表夫人赔礼道歉!” 方大娘子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王小娘哪里借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打人啊。 “道歉?”王小娘嘴角扬起一条温柔的弧度,“大娘子莫急,虽说官人去了,林府没了倚仗,可还不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上头来,我家安姐儿,是官人亲口说的,以后绝不许人做小娘的。” 在几人都瞠目结舌中,王小娘拉过林玉安的手:“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无论是谁家,想娶我家安姐儿,都必须三媒六聘,纳采问吉,八抬大轿从大门风风光光的迎进去!” 王小娘说完又向表夫人走近了一步,柔声道:“别说我家安姐儿给你们裕哥儿做小娘,便是做正头娘子,我家安姐儿也瞧不上,您不用着急的。” 表夫人怔愣当场,面色发白,嘴唇发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大娘子见状,扑在桌上,哀戚的抹起泪来,抓着表夫人的手安抚道:“嫂嫂,你别气了,我家这小娘是着了失心疯,说话没有轻重。” 她就怕表夫人气的乱说什么,把她抖落出去。 她之前是隐晦的提过,说裕哥儿房里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有意想把安姐儿送去给裕哥儿做妾,不过当时也只是隐晦的提了几句,表夫人是个心高气傲的,看不起安姐儿,这事便搁置下来了 王小娘站在堂中,背挺得笔直,林玉安本十分慌张,见王小娘如此镇定,便找到了主心骨,也心稳了下来。 表夫人腾的站起身,一袖子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拂在地上,林玉珠和林玉卿都吓得往一旁躲。 方大娘子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渣,林府落魄了,这样全套的茶具已经快拿不出来了,还被这样随意打碎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表夫人和王小娘面对面只一个拳头的距离,四目相对,电闪雷鸣间,表夫人挥手就要打人,林玉安立时扑上去,重重的一巴掌打偏了,落在了林玉安的背上。 王小娘见她的安姐儿被打,也来了火性,站直了身子便要打回去。 “放肆!” 一道不怒而威苍老的声音响起,王小娘的动作一顿,几人俱看向门口,四个花甲古稀之年的暮年老者柱杖而来。 这几位老者,南水庄没有几个不认识的,南水庄几个大姓,林家是其中之一,这几位正是德高望重的林氏耆老。 过世的林老爷名叫林仕贵,他这一脉,不知为何,越传越单薄,如今更是断了根,没了延传。如今能在林家做主的,也只有这几位林氏耆老了。 方大娘子身先士卒走在前面,对当头的这位老者行礼,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氏一族的族长,“族长健安,各位耆老健安!” 堂中其余人也依葫芦画瓢,学着做了礼。 族长和另一位古稀老者坐在高堂上,其余的坐在下首,至于方大娘子等人,则只能站在堂中,是没有资格坐的。 @@@@@ 小知识:耆老,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原指六七十岁的老人。 现在把德行高尚、受人尊敬的老人称为“耆老”,也泛指“老年人”。 正文 006 大戏 简陋的屋子里一地狼藉,林仕贵本就只是个在府衙里帮忙处理庶务的九品芝麻官,俸禄微薄,全凭祖祖辈辈留下的一点薄产度日,除了长得仪表堂堂,也不知是不是祖上冒青烟,让王家嫡女看上了。 族长坐下轻咳一声,“按照族谱,你们要称我一声太祖爷,旁边这位,你们要喊四叔爷,这是六叔爷,七叔爷。” 按照顺序,太祖爷一一介绍了,方大娘子又领着众人挨个儿的喊了人行了礼。独独表夫人,昂着头,看也不看一眼, 其实这也说不上什么错来,表夫人本就不是林家的人,她不跟着行礼,也无可厚非,只是明面上有些不好看。 这该行的礼也行了,也该说正事了。 表夫人站在堂中,左右看了一眼,寻了个座位便坐了,心道反正也不是林家的人,如今的林家还敢惹他们方家不成。 林家三姐妹站在最后,此时都凝神静气,不做任何动作。 方大娘子转身对三姐妹面色严厉的道:“都回去,各自在院子里待着。” 林玉珠和林玉卿不敢吱声,垂头便退了出去。林玉安有些犹豫,她不想让小娘一个人在这里,她们都是要欺负小娘的人。 “我,我不走,我要和小娘在一起。”林玉安壮着胆子,眼神闪躲的不敢抬起头来。 族长明显是个不允许别人有半分逾矩的人,已然沉了脸,一脸褶皱耷拉着,带着岁月沉淀留下的威严。 王小娘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女,大家族里的那点事还是懂得一些的,今日林氏耆老突然到来,只怕是另有隐情,安姐儿年纪尚小,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反倒容易受拖累。 “安姐儿,回去。” 林玉安听着王小娘不容拒绝的话,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王小娘,眼神哀愁忧心,缓缓的走了出去。 族长这才舒坦了些,带着俯视的眼神看向王小娘:“当家人一走,你就上窜下跳,你把方家主母放在眼里没有?我虽耳不聪目不明,可也听说前两日你还想逼迫主母让出正室的位置,此事可当真?” “嗨呀!当初我就觉得他取个主意太大的贵妾不好,如今果然把一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六叔爷连连摆手道。 王小娘站在一旁,心中冷笑,当初有官人护着,她也不爱出来惹人眼,做事都是本分守礼,如今大娘子就是打量着她那点嫁妆,便四处撺掇想逼她就范。 也罢,在这南水庄,在林家,她的安姐儿以后怕还有不少的委屈和苦头,如今她也没了挂念,为了安姐儿的以后,她便拼一次又如何! 方大娘子听着几个叔公应和的话,也不站出来为王小娘辩白,只作一副伤心的样子站在角落,时不时拿帕子拭一拭眼角。 几人说了一圈,却还不见王小娘开口辩解,几人面面相觑,族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小娘摇头:“无话可说,清者自清,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要说出口,怕伤了情分。” 一直没有开口的七叔爷暗暗赞同这话,对王小娘难得高看了几分。 族长目光微微闪躲:“我们林氏耆老尚在,你说话就如此放肆,可知你心里是个不本分的,平日里对大娘子也是多有不恭敬吧!”族长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大娘子。 “哎……”大娘子哭丧似的,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没有停过,此时族长一问,她立刻情绪激动的吭嗤起来。 四叔爷见了,手上一串佛珠“嘭”的砸在桌上:“好个贵妾,你怕是仗着你王家势大,不把林家放在眼里吧!” 此话一出,除去七叔爷,几个老头便开始讨伐起王小娘来。王小娘不屑的目光有些刺眼,族长顿时勃然大怒:“跪下!” 王小娘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目光依旧不屑嘲讽的落在高堂上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族长和四叔爷身上。 到了这个境地,她如何还会不知是谁才是唱大戏的主角儿,今日这场戏明摆着就是大娘子用她平日里的恩慈名声,来逼迫她,还加上她不敬正妻这笔浓墨重彩的罪名。 “你无视家规,不敬主母,张扬跋扈,罪恶昭彰,王小娘,你可认!”族长气的脸上的褶皱都在发抖,对着王小娘怒问道。 王小娘抬起头直视着族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你还不认,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安姐儿想想吧,她再过两年便是云英待嫁的年纪,你如此不服管教,谁会上门为安姐儿提亲?” 方大娘子捂着心口,痛心疾首的躬身看着王小娘。 这话倒是毒辣,一语戳中了王小娘的痛处,她如今就恨自己当初为了儿女情长结果害了安姐儿,倘若自己是嫡妻,安姐儿的日子也不会如此难熬。 可是在南水庄,看如今这情形,大娘子若是顺了意,哪里又会让她的安姐儿得一个好归宿。 “儿孙自有儿孙福,天赐的姻缘,求不得,若是大娘子想要用安姐儿婚嫁之事,逼迫妾身认下这无稽之说,妾身是断断不会顺了你的意。” 方大娘子的目光瞬间不耐起来,差点连戏都不想做了,田妈妈见了,连忙走过去扶着方大娘子:“王小娘,枉我们大娘子往日里待你宽厚有加,你竟如此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她宽厚有加,我又何曾逾矩半分,如今才知道这戴了假脸做好事总会有露出真面的一天。” 王小娘目光灼灼,看得方大娘子无处遁形,恼羞成怒的一巴掌猝不及防的打在王小娘脸上:“你还有脸说,往日里主君疼你,日日歇在你屋里,家中子嗣单薄,男丁更是一个没有,你霸着主君不让纳妾,如今倒好,老爷就这么没了延传,你安的什么心!” 王小娘不可思议的看着方大娘子,脸上五个手指印飞快的红了起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蓄了泪,她听到这话才明白,今日大娘子布此一局,不仅为了她的嫁妆吧! “哈哈……大娘子,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吗?” 堂中响起王小娘肆无忌惮的笑声,跪在地上一身素衣的王小娘笑得花枝乱颤,像庭院里的一树洁白,风雨中张狂着它致命的美,舞一穹花雪,笑世人痴傻。 “给我把她按住!”族长一声令下,外面两个壮年男子走进来,一边一只胳膊,将王小娘押住。 方大娘子心里发笑,只怕王小娘这双把官人迷的神魂颠倒的眼睛,明日便再也不能睁开了! “王小娘,你何苦如此啊,你这不是要误了安姐儿吗?” 族长见方大娘子又要心软劝说,咳了几声,“王小娘寡德廉耻,善妒心狠,害主断后,不敬主母,上家法,杖毙!” 正文 007 王家三爷 屋外狂风大作,携一卷乱花碎草灌进屋里,方大娘子站在屋门口,裙子险些被掀起来。田妈妈急忙要去关门。 王小娘束发的簪子已落,锦缎般乌黑发亮的三千青色散落肩头。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春来青柳不堪折,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王小娘口中念念有词,笑容诡异,说到错时猛的拔高声音,目光炯然的看着前方,狂风撩起她的头发,一时间让人不敢靠近。 族长被这目光吓了一跳,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忙道:“还不快打!” 方大娘子叹了一口气,谁还没有点私心,族长不就是想着过继一个曾孙到她和林仕贵膝下,将来是要承林家产业的,若是王小娘没了,正好嫁妆充公,将来还是他曾孙的。 原本她也没有真想要王小娘的命,无奈她不识趣,如今族长下令,打死了也就打死了,眼不见为净。 高凳抬上来,王小娘被按在高凳上,一指厚带着斑驳印记的宽大板子不知吃过多少人的血。 “打!” 一声令下,板子重重打在王小娘身上,闷响声有些空洞,王小娘咬紧牙根如何也不肯发出一声痛呼来。 “嘭嘭嘭”,关紧的门外急促的响起叩门声,方大娘子面色一愣,忆梅已经开了门,门刚打开一道缝便被大力推开。 “姑娘!姑娘!”一个婆子冲进堂中,奋不顾身的推开众人,便看见被压在木凳上打的皮开肉绽的王小娘。 “姑……姑娘……”霍妈妈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这个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妇人是她的主子,是她亲自看着长大的姑娘。 王小娘意识迷糊,隐约察觉有人扑到了自己的身前,身上已经没有知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只有上半身了。 “哪里来的粗鄙婆妇,敢阻挡行家法,还不快拖出去!”族长见这婆子面目狰狞,竟不知死活的来护着王小娘,震声喊道。 霍妈妈死死地抱着王小娘,口中狠狠的往族长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活活打死我家小娘,做梦!” “你你你!真是粗蛮泼妇,行,你既然要护着这该死之人,那就一起挨打,打,把这两人一起打死!” 族长一把年纪,还从未遇见过谁敢对他竖鼻子竖眼,气得索性让人一起打了。 七叔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呀,没有王法啦,打死人啦,啊呀,林家草芥人命了,快来人啊!” 霍妈妈没有那么多顾忌,喊声震天,似乎要喊得全天下人都听到。 王小娘被霍妈妈护着,总算缓了一口气,可听着奶娘这喊声痛呼,心里针扎一般难受。 “霍妈妈,霍……妈妈,你让开,快,快让开,你年纪大了,他们会打死你的!”王小娘倾尽全力的喊道。 霍妈妈并不让开,喊得喉咙都要哑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七叔爷实在看不下去了,忙道:“族长,你看她们罪不至死啊,还是手下留情吧!” 霍妈妈喊声太大,族长没听清七叔爷在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住手!” 门外一个七尺男儿,身材挺拔,面目俊朗,剑眉星目,长相颇有些眼熟,穿着一身石灰色薄绸春衫,在光下闪烁光芒,细看是银线勾的暗纹。 因为未曾见过,方大娘子并不认得,不过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外人来打乱他们的计划,出声道:“你是谁?这里是林家,你若是走错了地方,就请回吧。” 男子长相秀美,嘴角噙一抹勾人的笑意,墨色星目中却隐约火影闪烁,他大步流星的走进堂中,竟无人敢拦他。 霍妈妈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见来人的一瞬间泪目,声音哽咽沙哑:“三爷!你可来了!” “小娘!”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男子身后跟着的一个女孩,正是林家二姑娘林玉安。林玉安跑上前去,满目通红,“小娘别怕,女儿找人来救您了!” 王小娘意识模糊,这时候也挣扎着睁开眼,看着安姐儿的脸,柔柔的笑了,她似乎很疲惫,眼睛又缓缓的闭上了。 族长混浊的眼睛有些不悦的落在男子身上:“你究竟是谁?敢管我们林家家事!” “京城王家的王忠君,你可以叫我王三爷。”王忠君对着这老爷子拱了拱手,脸上虽是笑着,可眼中却冰寒一片。 方大娘子心里暗道不好了,看这王三爷的意思是要管这事了,王家他们得罪不起啊,可这……这也不能就便宜了王小娘吧。 “三爷,郎中请来了。” 一个穿着不凡的小厮跑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对王三爷道。 王三爷并没有去看她五妹的伤,只是让人疑惑的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感慨道:“这屋子破是破了点,五妹妹将就一下吧,到时候回了王家就好了。” 方大娘子听了脸涨红起来,这王三爷真是没有教养,竟当着主家的面如此放肆。 “原来是王小娘的三哥哥,不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方大娘子走到王三爷身前,说着王小娘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 “霍妈妈你就别动了,荣生你让余妈妈和方妈妈进来,把小爷我五妹妹抬到床上去安置。” 刚才进了禀话的小厮点头答应了,转身便跑了出去,再次回来时候身边已经带着两个精瘦又高挑的中年婆子,看着和霍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一脸冷冰冰的。 “三爷。”两个婆子走到王三爷跟前喊道。 错身走到王三爷身后的王小娘和霍妈妈身边,虽也被王小娘的伤势惊了一跳,可还是平静的将王小娘挪到了霖西苑的内屋里。 方大娘子见这两人就这么把一个血淋淋的人抬到了她床上,几乎气得尖叫,碍于脸面,还是死死咬牙没有吭声。 族长的脸色更是难看,这个年轻小辈竟然让自己叫他王三爷? “王忠君是吧?”一直坐在族长身旁的四叔爷咳了几声,手上捏着的长杖杵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正是在下。”王三爷转身看着四叔爷笑道,眉宇间桀骜不驯的神态让几个老头都十分不舒服。 “你妹妹是嫁入林家的人,你有何资格在这里插手林家家事!”四叔爷说话用力过猛,王三爷都有些担心他突然栽倒外地。 族长和几个叔爷都怒目看着王三爷,虽王家势大,可王三爷总不能拿王家来压他们吧! 可以几个老头的算计落空了,王三爷从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多年经商练就了一身油嘴舌滑狡猾的功夫。 “几位耆老此话差异,我王家虽远在京城,可就是护短,谁若是要动王家的人,虽远必诛。” 听到最后几个字,族长脖子一缩,立刻又恢复了镇定:“怎么,你们王家以为官大,就能只手遮天吗?” 王三爷负手一笑,“此事不可如此说,你们处置我五妹,证据何在?虽说王家这些年并不常来走动,可不代表她就没人护着了,你们也不曾知会过王家,若不是此次我来江南办货,可能还不知道我妹妹竟要被人活活打死!” 族长气得不轻,捶着胸口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几个叔爷连忙凑过去。 “这位耆老,您悠着点,被气死了按律法可攀污不上王家的。” “你,你……” “族长!” 众人眼见族长被说的背过气,惊惶的喊道。 正文 008 问咎 本已经杂乱不堪的屋子愈发的忙乱。 “呜!”一道女童尖锐的哭声响起,王忠君几步踏进里屋,见林玉安哀戚的趴在床头,王小娘毫无生机的闭着眼睛。 他不敢相信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郎中,她怎么了?” 正在为王小娘施针的老郎中头也没抬:“失血过多,暂时晕过去了,只怕再晚些来,这人也就没了,只是以后可能会留下隐疾。” 听闻只是暂时昏过去了,王忠君面色总算好了些:“郎中,不管用如何贵的药,只要能治好她,您尽管开口。” 郎中只答:“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玉安在一旁瑟缩发抖,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原本水灵的眼睛也红肿着。 王忠君走到林玉安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丫头,别怕,舅舅一定替你做主。” 说完便大步踏出门去,眼中已然是冰寒一片,毫无半分之前玩笑不羁的形状。 林氏耆老围在族长身旁,掐了半晌人中,人总算睁开了眼。族长睁开眼便又看见王忠君站在身前,气得险些又晕了过去。 “林氏族长!”王忠君扬声喊道,“您老最好还是清醒着,今日这事说清楚了,我们两家相安无事,若是你说不清楚,这事儿也一定要问咎清楚的。” 方大娘子捏着手帕,走到王忠君面前,目光凄然:“你气昏了我们林氏族长,便是我也饶不了你!” 王忠君眉梢一挑,面色肃然,语气无波:“你饶不了我,大娘子说笑了吧!” “你个信口雌黄的黄毛小儿,竟敢在我等一众老辈人面前说话无状!”四叔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拿手指着王忠君道。 王忠君依然泰然自若,斜瞥了四叔爷一眼:“黄毛小儿?四叔爷包括在场的林氏耆老,你们吃的穿的,恐怕没有几样不是在我王忠君的铺面里买的,你若是有骨气,从今儿起便不吃不喝,赤身不穿呗!” 一旁的七叔爷也看不下去了,开口正要斥责王忠君,王忠君大手一挥,正色道:“行了,别和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还是好好说一下我五妹妹犯了什么大罪,须得家法杖毙!” 王忠君如今二十有七,玉冠白面,生得相貌堂堂,只是年少贪玩,未走仕途,独独喜爱经商,虽嬉笑不羁,可肃然起来,倒是让人有些害怕。 方大娘子见事情已经闹成这样,重重一放茶杯,杯子震响,众人看过来,见方大娘子一脸庄重坐在椅子上。 “王家三哥儿,原想着你是王家人,我们都敬你几分,不曾想你竟如此狂妄自大,你既然要说,那我就同你说!” 林氏耆老见方大娘子出面,便又找到了主心骨,连连应和说是。 “好,那你说,我五妹犯了哪一条清规戒律,罪及论死。” 方大娘子冷笑,面上柔和之色尽去,厉声道:“她多年无子,霸占主君,善妒不容人!这条便能让她死得其所!” “哈哈哈,可笑!”王忠君负手大笑,一脸讥讽之色看向方大娘子:“我虽不常来林家,可还是知道方大娘子在林府做正妻五年后我妹妹才进的府,那时候你还一无所出,现在你膝下也只得两女,说起七出之罪,你作为大娘子,只怕罪行更大吧!” “你胡说什么!我便再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妹妹多年只知待在深院,她不知我有多苦!掌家持院,打理上下,劳心劳力,这苦劳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方大娘子从一开始的慌张,说到后面又自鸣得意,她再如何也是林仕贵的正室大娘子。 王忠君寻了方大娘子对面的椅子坐下,笑道:“这就奇了,大娘子才是掌家持院的人,为何主君膝下无子要怪罪到一个深居内院的小娘身上?” “这……”林氏耆老面面相觑,这论起来,王忠君说的有道理啊。 族长是个活了多年的老妖怪了,一看情况不对便又要晕,口中喊道:“快些送我过去!” 王忠君拦住要进来扶族长离开的几个壮年:“族长莫急,你们既然是来做主处置我妹妹的人,自然要等事情水落石出才好走啊。” 方大娘子已经慌了神,理了理衣服褶皱:“王家三哥儿,你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 “大娘子说笑,是王小娘需要一个交代,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找你要什么结果,不是叫人笑话?” 方大娘子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气得脑梗了,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心窝子被顶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王忠君算着火候差不多了,遂笑道:“大娘子,我并非有意要和你们作对,只是你们也有目共睹,我五妹妹伤成那样,只怕以后行动不便,我母亲一生只两个女儿,五妹妹是幺女,她格外疼爱些,若是没有个说法,只怕不好交代。” 这些事,林氏耆老毫不知情,如今从王忠君口中得知王小娘在王家地位,只觉得心惊肉跳,倘若今日王小娘真被打死了,只怕林氏族人小辈们的前途会被影响。 “唉!这王小娘也是个命苦的,早就听说过她在林府是个不爱多事的人,哪想到大娘子竟说她有这些恶名,我也不相信啊。”六叔爷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此时情况不对,立刻便要洗清自己。 “六叔爷,你……”方大娘子欲言又止,愤懑的转过头去。 墙倒众人推,这眨眼间,方大娘子就从苦主变成了个恶人。 王忠君并未多加刁难林氏耆老,拱手道:“既然误会也解开了,我五妹也成了这样,继续留在林家只怕不妥,如今我妹夫也不在了,就请各位耆老做个见证,这几日我就带着我五妹离开林家,回王家安置,如何?” 这自然没什么不好的,林氏耆老见王忠君不再追究,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允,便匆匆离开了林府。 堂中一下便冷清下来,只剩方大娘子梗着脖子,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刚才一直坐在旁边装隐身人的表夫人也颤巍巍的站起身:“那个,我也先走了,妹妹你既然嫁了林家,便好生料理好林家的事务。” 王忠君没有拦她,只朗声道:“方家是吧,以后自有机会拜会。” 刚走到门槛的表夫人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不知何时,屋外又下起了雨。 乌云蔽日,花枝堆砌处烟雨氤氲作风光雾霁,风过枝摇,落一地碎玉。 正文 009 弄巧成拙 屋外雨似乎大了些,屋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听见雨珠落在青石瓦上的嘀嗒声。还有外面桃杏梨树摇动的婆娑声,似蚕食桑叶。 王忠君一撩衣摆重新坐下。这时候,林玉安也走了出来。 眼角湿润的林玉安如同晨起惹了几滴朝雨的玉兰,娇憨动人的脸庞惹人垂爱。 方大娘子见她出来,招手唤她过来:“你小娘如何了?” 林玉安小脸有些生涩的看着方大娘子,怔愣片刻才欠身道:“回大娘子,小娘她现在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说要回自己的院子。” “这,这……”方大娘子故作为难,目光瞟向王忠君,她可巴不得王小娘快些离开这里,这林府本就没有别的空闲院子了,难不成要她去王小娘住的地方安置吗? 王忠君却视若无睹,翘着二郎腿,悠哉道:“安姐儿,你回去,让你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清点一下你母亲的嫁妆,然后把贴身用的东西,都清点一下,待这几日舅舅的事忙完了,咱们就回王家。” 王忠君说完又吩咐荣生去外面酒楼点一桌菜送过来。 母亲?方大娘子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却又敢怒不敢言。 “王家三哥儿这是要带着王小娘离开林家?”方大娘子语气柔和,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手帕。 王忠君微微垂头,思索了一下:“这自然是要回去的,母亲在家中等候,最是挂念五妹妹,既然我妹夫也没了,难不成还要留在林家伺候大娘子?” 方大娘子面上从容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难为的神色:“都说出嫁从夫,虽然我家官人没了,可林家还在,安姐儿也是林家子嗣,你这一说要带走王小娘,不是让她们骨肉分离吗?” 这时候,田妈妈正带人过来,将堂中碎瓷残渣都扫了出去,屋子里一瞬间寂寂无声。只听见扫帚在地上摩擦声和着屋外风雨树摇的声音。 王忠君面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却不说话,方大娘子如同获胜一般,脸上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 “王家三哥儿啊,士农工商,您虽是从商的,包袱里银箔充足,可我家官人也好歹是做过官的,你也不能仗着腰杆子直,就逼着别人母女分离吧?” 看着方大娘子的这副嘴脸,王忠君更加打定了要带王小娘走的心思。来了这么些时候,他也发现了,这方大娘子真是个佛口蛇心的人,典型的笑着捅刀子。 “方大娘子这话有理,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虽只是一介商贾,无奈我家母上却是一品诰命夫人,又是皇上亲封的,她想要见一面五妹妹,只怕你家官人尚在,也只能巴巴的送去,难不成方大娘子家中还有什么厉害人物,能消了我家母亲的心思?” 王忠君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大娘子面色彻底挂不住了,青一阵紫一阵,却只能隐忍着,如今若是让王小娘离开,这嫁妆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啊! “不行,不管如何,安姐儿是我们林家的姑娘,不能跟着你去王家!”方大娘子见说理不成,干脆来浑的。 林玉安无措的站在一旁,去拿伞的闲蒲还没有回来,看着舅舅和大娘子针锋相对,她从未见过大娘子这副模样,活生生要吃人一样。 她自从出生,还从未见过小娘被人欺负成这样,她有些自责,倘若不是她和方家的小姐起了争执,小娘也不会为了帮她出头,变成如今这样。 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撞了上来,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水珠,洒得四处都是,她定睛一看,便看见三妹妹身边的山玉正收了伞,想来是没有看见她站在门口。 山玉是个十二岁的小丫鬟,因为和林玉卿年纪相仿,所以大娘子将她给了林玉卿做贴身丫鬟。 山玉径直的走进堂中,怀里抱着两个精致的盒子。 方大娘子正着急如何对付王忠君,这时候没有半分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卿姐儿让你来的?” 山玉娇小的身子微微一蹲:“大娘子妆安!这是三姑娘让送回来的东西,三姑娘说不稀罕小娘的……” 方大娘子猛的咳了几声,打断了山玉的话,心里真是悔急了选了这么个蠢笨丫鬟,没看见有人在吗? 田妈妈见了,几步上前接过锦盒,口中遮掩道“你个小蹄子,没看见主母在和客人说话吗,没头没脑的冲进来,回头定要好好学学规矩!”说着便推搡这山玉出去。 “慢着!”王忠君一声沉喝,方大娘子心里咯哒一声,有些紧张的看着王忠君。 山玉闻声止步,田妈妈还在推搡她,这一拉一推,两人差点摔倒。 “你说什么是小娘的?”王忠君目色凌厉的扫向田妈妈手中的两个锦盒,猝不及防的抢了过来。 山玉见状,心知自己怕是闯祸了,她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今日三姑娘听说王小娘屋里在清理嫁妆,手上又刚好有大娘子送过来样式有些过时的簪子,三姑娘知道是大娘子从王小娘嫁妆里拿出来的,便怄气不要,这才让她送回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家姑娘的东西,你干什么!”山玉想补救,也帮着田妈妈去抢盒子,谁知王忠君身手敏捷,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方大娘子!” 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王忠君一声沉喝,让方大娘子微微一抖,有些心虚的看着王忠君。 田妈妈和山玉也停了下来,退到一边去。方大娘子讪讪的笑了笑,转念一想,这簪子又没有写谁的名字,心中底气便上来了。 “王家三哥儿,请你好好说话,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见方大娘子变脸一样,突然底气十足的倒打一耙,还训起他来了,王忠君眼神嘲讽的看着她。 “大娘子莫非是唱戏出身的?你或许可以解释一下这个簪子怎么回事儿。” 方大娘子坐正了,淡定道:“这簪子有什么问题吗?我女儿的闺中物什,怎么王家三哥儿有兴趣。” “我呸,你女儿的?方大娘子,见过不要脸面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说着,王忠君拿出簪子向方大娘子走去。 方大娘子一惊,以为王忠君要杀她,站起身就往一旁跑,谁知王忠君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提孩子一样将她提了回来。 “你放肆,我可是正经妇人,你放开!救命啊!” 一时间场面滑稽不已,方大娘子一扫往日里事事淡定的风范,拳打脚踢的想避开王忠君,可她一介妇孺,怎么能和男人的力气抗衡。 “你看着,我王家的东西都是刻了字的,你看清楚了,这个小字是什么?王!” 方大娘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簪子簪头处,的确有一个特别小的王字,心道这下真是人赃并获了,可是她是正室夫人,拿了小妾的东西还要杀了她不成? “王三哥儿,这不过两根簪子,可能是库房弄错了,你大动肝火做什么。” 王忠君将方大娘子放开,冷冷道:“想来你想用家法打死我妹妹,与这些东西脱不了关系吧。” 方大娘子不敢再接话,只心虚的坐在椅子上,衣服皱巴巴的,田妈妈蹲着给她理平褶皱,“大娘子消消气。” 这时候闲蒲来了,林玉安眼神有些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去。 等出了霖西苑,林玉安才淡淡问道:“你刚才做什么去了,竟这么久才回来。” 闲蒲有些憨,听见自家姑娘问话,呆呆道:“姑娘,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三姑娘身边的山玉和凝花,说让我帮忙搬一下荷花缸……” “她们是不是向你打听了主院的事儿?” 闲蒲愣了愣,心想姑娘怎么知道。遂点头道:“姑娘,我没有多说,只说了我们小娘要清点嫁妆,所以大娘子留着咱们小娘说话。” 林玉安并没有责骂她,只是笑了笑:“难怪山玉刚才肆无忌惮的冲进主院,被舅舅抓住了。” 闲蒲憨憨的笑了笑,“姑娘不怪奴婢?” 林玉安笑着扫了她一眼:“你呀,下次可不能多嘴了,好在这次那俩个丫头是弄巧成拙了。” 院子里,一地粉白花瓣,半阙离殇,繁华落尽,不知来年,她又在哪里呢?林玉安脚下踌躇,望了一眼淅淅沥沥的雨,望了一眼飘飘零落的梨花,浮生若梦,她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正文 010 节外生枝 王小娘就在霖西苑安置下了,雨停后,王三爷留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在林府守着,自己带着人离开了林府。 方大娘子今日被气坏了,田妈妈只能在一旁说好话宽慰她。 “大娘子,今日这王家三哥儿来的如此及时,是我们失算了啊。”田妈妈替方大娘子松了头发,重新绾起来。 方大娘子对镜看了看,用了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一脸的沧桑,当初她也是一个水灵灵的妙龄女子,果真是美人迟暮,如今竟如此苍老不堪。 “王三爷就是仗着他王家的势,王小娘不就是一个贵妾吗,往日里有主君护着,原想着如今主君没了,可以好好整治一下她,谁曾想!” 方大娘子手上一只银钗重重的打在妆台上,镜子都颤了颤,烛光在黄铜镜中摇曳,最后定格在方大娘子的瞳孔中。 田妈妈拿过那只银钗:“大娘子,王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上出的翰林学士都有几位,王家三哥儿自然就傲不可攀,只是这次的确是我们失策了,若是把门看紧了,王小娘这会儿只怕已经咽了气了。” 方大娘子心头还气着,并不答话。 田妈妈又道:“山玉那个蠢丫头,罚了她一年的俸禄,打了三十板子,以后也会长记性了,只是大娘子近来只能委屈一点,住在偏房了。” 忆梅突然撩了帘子走进来,先对大娘子行了礼:“大娘子妆安,厨房娘子过来说,三姑娘要吃烧雪阁的酥酪,只是账房说支不出银子了,过来问大娘子的意思。” 方大娘子顿时头疼,气的刚绾好的头发险些又散开了。 “那个蠢货,整日里只知道拔尖挑嘴,给我惹出不少麻烦,现如今家里还有几个银子,她还闹着要吃烧雪阁的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忆梅见大娘子生气,可外面那娘子还等着回话,便弱弱的说了一句,“许是昨儿个大姑娘叫了厨房要烧雪阁的糕点,叫三姑娘知道了……” 方大娘子喘着粗气,心里又悔又恨,遂对田妈妈道:“罢了,田妈妈把我的体己银子拿些出来给忆梅。” 田妈妈应声去了屏风后面,在柏树柜子下面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取了一锭十两银子的元宝递给忆梅。 方大娘子看着有些肉疼,叮嘱道:“剩余的银子,叫账房好生用,不打紧的东西就别浪费了。” 忆梅柔声应了,取了银子转身出去了。 方大娘子见忆梅身影走远了,长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该逞面子,把那么好的田庄送了嫂嫂,如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往后的日子如何是好啊。” 田妈妈是方大娘子的心腹,知道她在说什么,收好了盒子回来道:“大娘子,那些事你就别提了,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表夫人这人就是个势力眼,当初夫人嫁给老爷的时候,她巴结着,见老爷仕途不顺,这便撺掇着舅姥爷不许您娘家接济,你看今日王家三哥儿对大娘子你如此不敬,她也未曾替您说过半句公道话。” 方大娘子听了,也悟出几分味道来。当初她大嫂说她嫁给林老爷,没有给娘家半分好处,每每她回娘家,便摔碗扔碟子,撒气赏脸色,后来连带着母亲也不给她好脸色了,她一时意气用事便瞒着林老爷将祖上传下来的唯一的田庄送给了娘家。 方家是大嫂嫂管家,田庄如今也落到了她手里,方大娘子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脑袋都气得发疼。 田妈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方大娘子身前:“大娘子,如今事已至此,您也别太气了,老奴只是想多句嘴,提醒大娘子还是防备着些表夫人好。” 方大娘子一脸倦怠的点了点头,天色将黑,卷帘外雪白的梨花沉溺在暮色黄昏中,有风涌进屋里,裹着淡淡花香甜味。 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似乎清朗了许多,田妈妈要去放帘子,被她拦住了:“让我吹一会儿风,心里好受些。” 林玉安担心小娘的伤势,此时正端着粗瓷药碗坐在木架子床边的小杌子上。 “小娘,你好些了吗?” 待王小娘将药都喝了下去,林玉安拿着手帕替她擦了嘴角的药渍问道。 王小娘温柔的笑了笑,侧头看着林玉安:“安姐儿,小娘没事,你别为了小娘的事,耽搁了读书,千家诗每日都要读。” 林玉安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明白,怎么会没事,今日郎中说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说的若是再晚些,小娘就没了。 想到这里,林玉安娇憨的面庞上露出几分勉强的笑意:“小娘,听说大娘子将父亲祖上传下来的田庄送了人。” 听见林玉安似是不经意的话,王小娘面色一变,严肃的神色让林玉安有些瑟缩。 “你从哪里知道的,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不懂,不许在外面胡说,明白吗?” 见小娘生气,林玉安连忙点头:“女儿明白,小娘想是倦了,让霍妈妈打水进来吧。” 王小娘也觉得的有些精神不振,点头允了。 从霖西苑出来,闲蒲便发现自家姑娘有些神不守舍,几次都险些一脚踩进水洼里,亏的她眼疾手快,及时将姑娘拉住了。 “姑娘有心事吗,当心脚下。” 林玉安这才收回了心神,对着闲蒲柔和的笑了笑:“不妨事儿。” 第二日,林玉安早早便醒了,躺在床上不愿意起身。 闲蒲进来卷帘子,笑着看了一眼林玉安:“姑娘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还没有到请安的时候。” 林玉安偏着头看向窗牗,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院子里的花都要谢了,找个时侯,剪些花朵儿晒干了做成香囊吧。” 闲蒲捂嘴笑了:“姑娘,这没尽头的下着雨,只怕花等不到晒干就坏了。” 见林玉安脸上笑意渐浅,闲蒲忙道:“好!寻个时候就去。” 早饭是清粥和一碗腌得脆生生的咸萝卜丁,匆匆吃过早饭,林玉安便带着闲蒲往霖西苑去。 虽然林玉安也对大娘子心有不满,可该有的礼仪却一丝不能错,去前院的时候,正好遇见刚进府的三舅舅王忠君。 “安姐儿看你母亲去?” 林玉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应了,小娘就有错,若是不应,又显得她不识礼数。 正犹豫着,便看见大姐姐林玉珠和三妹妹林玉卿并肩从月亮门过来。 林玉安对着王忠君行了一个礼:“三舅舅福安,玉安正要去给大娘子请安。” 林玉珠面无表情的从两人身旁走过,稍落后的林玉卿不满的哼了一声,也直直的走了过去。 林玉安笑了笑,表情有些僵硬,王忠君丝毫不在意林家人如何对他,别人的冷脸他见得多了,若事事都计较放在心上,只怕他早早就被气死了。 “安姐儿,再过几日你就跟着我回王家吧,也不必事事看大娘子的脸色,要知道你身后的可是王家。” 林玉安脸色微变,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王忠君是察言观色的熟手,一见这表情就不对,遂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在三舅舅面前,只管直言不讳。” 林玉安犹豫片刻,才道:“若是我和小娘走了,大娘子大姐姐和三妹妹如何过活,府上唯一的庄子,早被大娘子送给了方家,府上只怕没有什么余财了。” 王忠君面色一凝:“你大娘子真是个慷慨解囊的人,自己都快饿死了,还顾及着别人。”说着讥笑了几声。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便道:“罢了,此事全凭三舅舅和小娘做主吧,时候不早了,玉安去给大娘子请安了。” 王忠君点头应允,待林玉安走远了,这才踏步往主院正屋走去。 不多时,荣生带着两个人离开了林家。 正文 011 往事 偏房有些狭小,林玉安去的时候方大娘子还未起身。 往日里这时候也该起了,林玉珠和林玉卿已经去了内屋,林玉安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大娘子坐在床上,枕着高高的秋香色吉祥如意纹条枕,头上带着一条蝙蝠流云纹的抹额,面色不霁。 林玉珠和林玉卿一左一右的坐在榉木架子床两旁的小杌子上,田妈妈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林玉安按着规矩行了礼,大娘子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她便站到一旁去了。 “想来是昨儿贪凉吹了风,今儿起来就觉得身上笨重。” 林玉珠见了,连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母亲为了咱们林家殚精竭虑,昨日还受了那起子没受教化泼皮的闲气,今日病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住口。”方大娘子无力的呵斥了林玉珠一句,“这些话怎么能从你一个嫡出小姐口中说出来,没得丢了身份。” 林玉卿正想开口,却又咽回了话头,垂头乖顺的坐在一旁。 方大娘子嘴角微微扬起:“今日卿姐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林玉卿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林玉安:“母亲谬赞了,要说安静,二姐姐向来当仁不让。” 站在一旁一声不响的林玉安没想到就莫名受了三妹妹林玉卿的无妄之灾,脸上讪讪的挂着有些尴尬的笑容,并不辩白。 方大娘子目光也看向林玉安,沉吟片刻,才带着疲倦的声音道:“安姐儿,我是你主母,自认并未亏待过你,你也如同珠姐儿和卿姐儿一样。” 林玉安一脸惶恐的屈身道:“大娘子言重了。” 方大娘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听她说完:“你母亲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娴表姐和舅妈,这事儿是不争的事实,你若是有心……咳咳……” 话未说完,方大娘子便用力的咳嗽起来,只听喉咙里空响着。 林玉珠连忙替她拍背:“田妈妈,快些拿水来,母亲您慢着点。” 方大娘子喝了水,这才缓过来,安抚的看了一眼林玉珠,这才又继续道:“你若是有心,便去给你娴表姐和舅妈认个错赔个礼,这事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以后你们还是亲亲热热的姐妹,想来你舅妈也不会怪罪于你。” 这话说的林玉安有些反胃,觉得听着心里恶心的紧。可面上却柔顺的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女儿这几日找时间便去给娴表姐赔礼道歉。”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方大娘子有些疲惫,田妈妈见状上来道:“几位姑娘先回吧,郎中待会儿就要来了。” 方大娘子点头道:“嗯,你们也回避吧,回去做自己的事去,我这里不打紧。” 林玉珠和林玉卿这才站起身来,林玉安也走上前去,三人一同行礼告退往外走。 林玉卿走在林玉安身旁,用身体重重的撞了林玉安,林玉安趔趄几步,被闲蒲抓住袖子才没有实打实的摔在地上。 “三姑娘你做什么?”闲蒲将林玉安拉起来,帮她掸灰,有些不满的对林玉卿抱怨道。 她刚才可看的清清楚楚,三姑娘是故意撞她家姑娘的。 林玉卿神色倨傲:“你家姑娘自己没走稳,还要怪别人?”说着就带着门口的凝花远远的去了。 闲蒲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离开的林玉卿主仆。 “二妹妹走路还是当心些吧,别一失足成万古错。”林玉珠柔柔的说道,转身带着迟梦也走了。 林玉安并没有在意,反而闲蒲有些不平的道:“怎么这样,往日里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啊。” “闲蒲!”林玉安难得的沉着脸喊了她一声。 闲蒲被这声提醒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偏房,闭了嘴扶着林玉安走出去。 待人走了,田妈妈去关了门,方大娘子已经面朝着床里侧睡下了。 田妈妈想了想,本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大娘子受了春寒,如今身上不爽利,待她好些再说也不迟。 出了偏房,林玉安便往正屋去,到了内室门口,见三舅舅正和小娘说话。 听着小娘难得的发出由衷的笑声,林玉安驻足未进去,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心旌清朗,一扫云霭。 “要知道你那个时候才三岁,成天要跟着我跑,咱们母亲又最是偏疼你,我有次没看住你,结果你就摔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母亲出来便要拿板子打我,你倒好,不但不帮忙,还止了哭咯咯笑起来……” 王忠君说着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的样子让王小娘不禁又笑了起来。屋子里朗朗笑声绕梁不止。 “那时候三哥是几个哥哥里面年纪最小的,我小时候也就最爱黏着你。” 王忠君朗声大笑,言语中都是对王小娘的宠溺,却突然听到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嫁谁不好,非要嫁林仕贵,不说他别的,就是正妻之位都不能给你,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你说你若是在京城,谁敢欺负你,我非要扒了他家祖坟不可!” 王小娘声音也黯淡下来,悠悠的吐出一口气:“三哥,你不懂,我也是见了他才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如今他早早的丢了我去了,我也没有什么挂念了,倒是真的有些想念母亲,当初忤逆她……” 王小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浓浓的鼻音让林玉安心里一酸,有些不是滋味。 林玉安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霍妈妈煎药去了,屋里守着两个婆子,想必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心里有些压抑,觉得喘不过气,便想着去柳桥走走。 往日里父亲在的时候,格外疼她,虽小娘知趣,只安分的待在院子里不出去,可林玉安常常跟着父亲出门,父亲会带她去柳桥玩,给她买红彤彤的糖葫芦,粘牙的糖人,还有一吹就转个不停的风车…… 林府守门的一个中年男子,林玉安记得他姓张,他上前拦住她,“二姑娘,可有主母的对令?” 林玉安从容道:“母亲让我去方家见娴表姐,张叔可以去问问。” 见状,他便让开了:“想来二姑娘不会说谎。” 林玉安对着他笑了笑,款款出了府。 “姑娘,真要去方家道歉啊。”闲蒲脸上有些不情愿,跟在林玉安身旁问道。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正大娘子让我去方家,若是不去,她岂不是觉得我在敷衍她。” 闲蒲顿时一脸苦色,那表小姐本就是和张扬跋扈的主儿,若是姑娘去了,只怕又要被欺负了,心里这般想着,觉得越发没趣儿。 走了半晌,她抬头发现不对劲:“姑娘,这不是去方家的方向啊。” 方家她也是跟着大娘子去过几次的,这方向明显不对。 林玉安忍不住笑着骂了她一句:“你怎么这么憨。” 闲蒲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嘟囔道:“明明是姑娘说的。” 正文 012 竹马 青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草长莺飞的四月,江南的梅雨却没停歇的洒墨挥毫,把江南的绿柳红花都浸润在微凉的烟雨中。 刚下过雨,长街上青石板和人家的屋檐上,青苔色更深了。 林玉安带着闲蒲往一个方向走着,路上行人熙攘,有挑担的脚夫停下歇息,有买炭的老妪檐下避湿,有推着小车的商贩沿街叫卖,微凉的风吹拂过来,林玉安觉得很舒服。 闲蒲和林玉安年岁相近,当初七岁时被林老爷捡回来的,不知她的生辰,见她可怜,就留给了二姑娘林玉安做伴。 她性子有些憨,可却又不傻,叫人难以心生防备。 穿过了悠长潮湿的长街,出来便是色彩稍明亮的沿河光景。 小桥流水人家,临河的雨廊边,船家闲聊唠嗑,对面的人家有妇人妆扮的青葱少女弯腰淘米,粗布衣衫,透着生活气息。 闲蒲突然叹了一口气:“姑娘,今儿好冷清,往日里老爷带我们来……” 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自觉的止了话,偷偷瞟了林玉安一眼,见她神色自然,这才放下心来。 林玉安面容恬静,一身素衣行走廊间,正如这梅雨时节带着些冷清的感觉。 “人若是冷清了,外面如何热闹,她也是冷清的。” 闲蒲似懂非懂,憨憨的“哦”了一声,便安静的跟在林玉安身旁。 转角处,有迎春花临水自照,开的热烈绚烂的花丛生葳蕤,林玉安不禁驻足。 “姑娘,这花开的真好。” 闲蒲话落,便听一道男子清朗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哈哈,今日真是巧,竟能碰见玉安妹妹。” 这话好生突兀,林玉安回首望去,一个身姿挺拔着一身烟青色绫缎绣墨竹的男子正走过来,腰间一条墨色的腰带,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更加挺拔。 他眉目清俊,目如点漆,薄厚适宜的唇正扬着温柔的弧度,头上的丝缎般的墨发用一根玄色木簪束起,公子如玉的面庞笼罩着儒雅的光晕。 林玉安微微怔愣,回过神来微微欠身:“李公子安好。” 李世安面色一滞,突然有些失落,转瞬又笑了起来:“怎么,伯父走了,玉安妹妹就要疏远我了,要说起来,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我初见你时,你才七岁,鬼灵精怪的冲我做鬼脸!” 不错的,林玉安自然是记得,他们自幼相识,那时候父亲在官府当差,和李世安的父亲是同僚,得空了就时常带着她去李家做客,那时常常惹得三妹妹嫉妒得红眼睛。 曾听父亲说起,李世安的父亲是京官外放出来历练的,只是脾气和他颇为相投,所以才不耻下交与他往来。 只是她再大些,父亲为了避嫌,便不再带她出门了,也就没有再见过李世安。自然不如从前随意,难免拘谨了。 林玉安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些许:“李公子说笑了,玉安只是个低微的小家女,承蒙父亲才有幸认识了李公子,如今家父已逝……” 言下之意已昭然若揭,李世安上前一步:“玉安,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天真活泼,笑容灿烂,你喜欢围着我让我给你捉蝴蝶,还有蛐蛐。” 林玉安笑容不失得体,可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清。 “稚童玩乐,李公子还记得,玉安已经记不得了,天色已经不早,玉安需回去了。” 李世安神情有些失落,一身诗书气的站在长廊便,像是水墨画里的翩翩公子。看着少女单薄身姿渐行渐远,消失在烟雨朦胧处,再不见踪影。 闲蒲亦步亦趋的跟上去,有些好奇道:“姑娘,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时常去李府,怎么如今倒是和李公子生疏了。” 林玉安见走远了,便放慢了步子,嗔怪的看了闲蒲一眼:“如今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且尚未娶妻,我已经不是稚童,应当明白男女有别,自然须得远着些。” 闲蒲点点头,她是个没有心事的人,转眼就把事情抛之脑后,林玉珠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她也静静跟着。 看着天色有些晦暗,只怕要下雨了,路边行人也行色匆匆。闲蒲忙上前:“姑娘,咱们回了吧,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林玉安本也没有了继续逛的意思,便点了头,和闲蒲一起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尚未到林府,雨势就绵绵密密的大了起来,林玉安只好带着闲蒲在檐下等雨停。 雨还没停,便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抱着东西从长街林家的方向来,左右躲闪着地上蓄水的坑洼。 林玉安正百无聊赖的等着,便听见一声:“三姑娘!” 转头看去,那人已经走近,赫然是三舅舅身边的长随荣生。 荣生收了伞躲到了檐下,雨水连珠的从屋檐瓦沿边往下落。荣生对着林玉安笑了笑:“三爷知道姑娘出了门,怕您淋着雨着了春寒,让小的来送伞。” 荣生说着便把腋下夹着的伞递给闲蒲,傻乎乎的笑道:“这伞大,淋不着三姑娘。” 林玉安感激的点了点头,闲蒲撑开伞,对荣生道了谢,扶着林玉安走进雨中,荣生便跟在身后。 待回了林宅,林玉安衣服没湿,倒是闲蒲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林玉安笑着说了她两句:“你怎么不顾着自己一点,把伞全遮我身上了,果真是个憨憨的傻姑娘。” 难得见自家姑娘笑骂人,闲蒲听着倒像是得了赏,笑得合不拢嘴,待到了主院正屋,林玉安便催促她回去换身衣裳。 王小娘喝了药还睡着,王忠君坐在高堂上,单手撑在柏木高几上,似乎在想事情,连林玉安进了门也没有察觉。 “三舅舅。” 林玉安轻柔的声音传来,王忠君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挂着笑意:“今儿怎么出门了,门房说你去方家了,我让人去看过。” 林玉安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这个三舅舅,大娘子现在头疼脑热,还事事烦心,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找人看着她。舅舅就不一样了,有钱有人,打听个事儿轻而易举。 “想来三舅舅是什么都知道的。”林玉安欠身道:“今儿玉安去了外面走走,让舅舅担心了。” 果真没有去方家,王忠君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待会儿过来陪你母亲用晌午饭。” 林玉安点头应了,这时候闲蒲也回来了,见自家姑娘出了门来,连忙又撑开伞,和林玉安一同往西北的小院子去。 正文 013 腹黑老小 待换洗完毕,再次回到主院正房时,荣生正在使唤人从大红漆芙蓉花食盒里拿出碗碟来。 香气扑鼻的佳肴摆上桌来,林玉安站在一旁,荣生瞧见了,笑着走过来:“二姑娘,您且先坐一会儿,三爷正在里屋说话。” 侧耳一听,里屋的确有说话声传来,正瞧着,便见帘子撩起,三舅舅走了出来。 “三舅舅福安!” 王忠君摆摆手,走到桌前仔细看了一眼:“今儿的菜色不错,荣生待会去给酒楼厨子加点赏钱。” 荣生在一旁应了,王忠君又道:“霍妈妈,你虽伤势好些了,可照顾你家姑娘也是个磨人的活儿,待会儿你也同我们一起吃吧。” 这话叫霍妈妈听得心生惶恐,忙摆手急切的拒绝:“三爷,您别折煞老奴了,老奴伺候姑娘是分内事,怎能居功自傲。” 王忠君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待霍妈妈拣了些王小娘喜欢的菜式进了里屋,他才转头和善的对林玉安道:“安姐儿快坐吧,吃饭。” 林玉安也回之一笑,闲蒲上前伺候着她坐下了,开始为她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待吃过了饭,又端了茶水漱口,王忠君这才开口:“安姐儿,你母亲的伤用了好药,愈合的很好,我估摸着还有几日,我的事也办完了,到时候咱们也该启程去京都了。” 林玉安低低的应了一声:“全凭三舅舅和小娘做主。” 在听到小娘的一瞬间,王忠君的脸色变了变,又叹了一口气,他也看出来这安姐儿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哪怕如今又他在替她们母女撑腰,她也谨言慎行,一丝不错,倒是难得的好性子。 这时候,突然听到林七叔过来了,林玉安心里有些讶异,这人倒是来的快。 王忠君也一脸掌控大局的从容。这林七叔是林氏四叔爷的儿子,排行第七,因而都叫他林七叔。 从那日林氏耆老要用家法打死王小娘的事情来看,这四叔爷和族长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是极好,想来林七叔是来探听消息的,四叔爷的态度就隐晦的反应了族长的态度。 王忠君惬意的倚在椅子上,坐等好戏。 林七叔从正门前经过,由忆梅领着去了偏房。 此时大娘子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听到来了林氏族人,只好让田妈妈替她梳头更衣,这才急忙出来。 林七叔面色不善,坐在外间屋里的如意圆桌旁的绣墩上。 “想来您就是林七叔了,家中事务繁忙,我又染疾在身,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方大娘子伸手扶了扶簪子,言语平易近人。林氏族人众多,她也不能一个个都记住。 只听林七叔闷闷的哼了一声,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上:“大娘子事务繁忙,我林七叔还是不得不来叨扰,只因近来听闻了一件荒唐的事。” 方大娘子疑惑的看过去,林七叔一脸的笃定,她心道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吗,面上笑道:“不知什么荒唐的事惊动了林七叔。” “我今日去寻访了一下林家的田庄,想着表侄年纪轻轻就走了,又只留了你们这一屋子妇孺,便顺道去你们家的田庄看了一下。” 听到这里,方大娘子已然心惊肉跳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晨还和田妈妈说着,这下午便有人来提这事儿了。 林七叔看了一眼方大娘子,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屑,这等蠢妇,真是败坏家门。 “大娘子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大娘子,嘴角扬起几分笑意,这笑容在方大娘子眼中却怎么看怎么森然。 她脸上堆了笑:“这我怎么知道。”眼珠却开始急得左右乱转。 林七叔这便站起身来:“既然大娘子不知,我这就回去禀了族中各位耆老,让他们为大娘子您讨个公道。” 方大娘子蓦的起身,一脸焦急:“别急,我有什么公道可讨,七叔,你就别这么折腾了,多大点事啊。” “这事还不大?表侄虽去了,可林氏族人还在,这没得叫那起子起了歹心的黑心肝以为林家没人了,反客为主,为所欲为,拿林家的产业随意践踏!” 方大娘子顿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臊得下不来台。林七叔转头便走了,方大娘子一人心乱如麻。 田妈妈让忆梅去送了林七叔,转身回来收了林七叔用过的茶盏:“大娘子,这事急不得。” “怎么不急,林氏族里的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为了钱能把眼睛斗瞎,这若是真闹到我娘家,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方大娘子气得左手捏着右手,急得摇头晃脑,脸都皱成了一团。 正房这边,王忠君翘着二郎腿看着林七叔气冲冲的走了,不禁爽朗大笑。 林玉安故作疑惑歪头看他:“三舅舅笑什么?” “安姐儿还小,你没看到刚才你家大娘子唱了一出大戏。” 林玉安笑而不语,一脸懵懂的顺着王忠君的视线看出去,抿嘴应和着笑了笑。 过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三姑娘林玉卿带着凝花往偏房去,面有喜色。 林玉安不禁想笑,她这三妹妹怎么总是这么没心眼儿,成天不是为了那点子钗环玉佩争风吃醋,就是和这几个姐妹攀比炫耀。 这时候王忠君倒是疑惑了,正了脸色看向林玉安:“安姐儿笑甚?” 林玉安摇摇头,看了一眼外面:“没什么,刚才看着三妹妹这么晚了还去大娘子那里,怕是有什么急事。” 闲蒲忍不住道:“她笑得开心呢,能有什么急事。” 这时候王忠君面上一滞,也笑了起来,看向林玉安的神色多了一抹复杂。这丫头不看着不显山露水,里子倒是贼精。 闲蒲不明白这一大一小在笑什么,更不明白自家姑娘怎么现在神神秘秘,做事她都看不懂呢? 一个中年婆子端着红木漆盘不苟言笑的走进来:“三爷,二姑娘!” 林玉安记得这就是王忠君带来的那个齐妈妈,对她友善的点了点头。 “可是小娘的药好了?”林玉安站起身走过去,见一碗浓黑的药汁正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齐妈妈点头:“正是。” 林玉安小心的端了药碗过来,笑道:“我喂小娘喝药。” 王忠君欣慰的笑了笑:“也好,正好陪你母亲说说话。” 对于王忠君执拗的称她小娘为母亲的这件事,林玉安表示不想再多做纠缠,笑意盈盈的进了内室。 王小娘见着她是极欢喜的,对于她来说,林玉安是她唯一的骨血,也是她最大的逆鳞。 “听说你今儿去了外面,做什么去?” 林玉安神情一凝,想来是三舅舅说的,可她自然不会说大娘子让她去给方家赔礼道歉,只怕她这个平日里从容淡泊的小娘又要为她揭竿而起了。 “没什么,就是想去柳桥走走。” 听林玉安这么说了,王小娘便没有再说什么,接过药碗屏气喝药。 喝完药,林玉安接过药碗,见小娘正皱着眉头,一脸的苦色。 “这是三爷特地买回来的蜜饯,小娘尝尝,也好去去嘴里的苦味。”霍妈妈拿出一个圆盘木盒,打开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黄亮的果脯,有些酸甜的气息散发出来。 王小娘难得眼睛一亮,却嗔怪道:“这是孩子吃的玩意儿,怎拿来给我吃,安姐儿拿去。” 说着她便拉过林玉安的手,要把蜜饯盒子塞给她。 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盒子推了回去:“小娘在三舅舅眼里不就是个追着他跑的小孩子吗?” 一室欢笑,王小娘笑得眼睛都湿润了,这是林仕贵走了之后,她笑得最多的几日了。 这时候一旁站着的方妈妈突然放下手中的帕子,急急跑到窗边去放帘子:“看这天漏了似的,又下雨了!” 林玉安望过去,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几株梨树似明珠般耀眼,洁白的花瓣被雨带着漱漱落下,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正文 014 倒打一耙 闲蒲撑伞走在林玉安身旁,察觉到自家姑娘这情绪的确有些不对劲。 她似乎有心事,心事重到她一个憨姑娘都能看出来。 “姑娘。” 闲蒲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停下脚步来。 林玉安也跟着止步看向闲蒲:“怎么了?” 见她瞬间收回了眉间的愁绪,闲蒲淡淡的笑了笑:“姑娘要不要喝点酒?” 林玉安好笑的看着闲蒲:“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好端端的问我喝酒,当心小娘知道了罚你。” “没,就是突然兴起,所以问姑娘,可别告诉小娘。”闲蒲吐了吐舌头,对着林玉安央求道。 主仆俩说笑着回了院子,林玉安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花树下的一方小木桌上,往日里爹爹总喜欢陪着小娘和她一起在树下吃饭,春日赏花,夏日乘凉,秋日望月,冬日看雪。 物是人非事事休,算来总是惆怅满怀。说来奇怪,爹爹那么疼她,可他去了,她心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睹物思人,难免伤怀。她忙移开视线,两步上前走进屋里。 “把咱们紧要的东西都收一收吧,三舅舅既然说了这几日可能会走,指不定就是哪一日。” 闲蒲挑了烛芯,屋子里亮堂了许多,窗户虽紧闭着,可仍有丝丝凉风从门缝窗牗缝里钻进屋子。 “姑娘,你说王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闲蒲在箱笼里挑挑拣拣,突然问道。 林玉安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小娘也许知道,不过我听说王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林学士之族,是名门望族。” 闲蒲呆呆的品味着这几个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姑娘,这王家的人会不会不好相处,去了王家咱们要住多久啊?” 林玉安哭笑不得,闲蒲有时候憨得真是让人又喜又恨:“王家的人又不是毒蛇猛兽,你看三舅舅不是很好相处吗,住多久就不知道了,看样子是很难回来了。” “哦。”听到后半句,闲蒲的神情有些黯然,于她而言,南水庄这个柔情江南,是她全部的记忆,是故土,是梦乡。 闲蒲站起身把东西打成包袱,走出屋外打了热水回来:“姑娘梳洗了歇着吧。” 林玉安点头走了过去。 窗外雨疏风骤,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照在门窗上,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林玉安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闲蒲!”打着呵欠半晌没等到闲蒲进来,林玉安便喊着她的名字。 “来了!”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推了门进来。 见闲蒲一脸喜悦,林玉安疑惑不解:“外面可是有什么喜事,你怎么这么欢喜?” 闲蒲真是激动了,给林玉安拿袜子都只拿了一只,又忙去找第二只,口中絮絮道:“那日来府上要打小娘的那几个耆老来了,还有方家的人,我侧着耳朵听了几句,说是要闹着对质,大娘子称头疼不见客,结果两边僵持不下,就在霖西苑闹起来了。” “你可知昨夜三妹妹去大娘子屋子做什么?”林玉安转移话题,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闲蒲愣了一愣,呆呆的摇了摇头:“昨日我们出了霖西苑也没看见三姑娘出来,想必是和大娘子说体己话吧。” 林玉安沉默了,穿好衣服下了床来,噔噔噔的跑到窗牗旁探出头来:“又落了不少。”言语中难免低沉。 闲蒲有些急切的想去看热闹,遂道:“明年还会发一大枝,簇在树上管姑娘看个够。” 说着便拉林玉安到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用桃木梳子轻轻的刮顺睡了一夜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如今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喜欢看热闹?”林玉安看着镜子,带着打趣的意味问道。 闲蒲咧嘴笑了:“大娘子的笑话闲蒲爱看,别的就不一定了。” 林玉安忍俊不禁:“你莫非和大娘子有嫌隙,不是前几日还和忆梅亲亲近近的说话吗?” 闲蒲面色一凝,又笑道:“那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嘛,姑娘别笑我了,大娘子对姑娘不好,闲蒲不喜欢她。” 林玉安一默,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姑娘,美吧!” 头上的动作已经停下来,闲蒲欢喜的问着她。镜中一个梳着双丫髻明眸皓齿的豆蔻少女灵动可爱。 林玉安笑着瞪了闲蒲一眼:“不正经,走吧,该去请安了。” 闻言,闲蒲顿时欢快起来。 霖西苑,不大的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站在拥挤的小院子里,林玉安站在月亮门后面没有立刻过去。 这时偏房的门开了,田妈妈走了出来,挺直了脊背,咳了几声清嗓子,高声道:“我已经说了,我家大娘子头疼病犯了,下不来床,这时候还在喝汤药,诸位请回吧。” 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头走上前去,沉重的手杖大力跺在地上,声音巨响。 “怎么,你家大娘子这是不想做林家妇了,连我这个族长也请不动她了?” 方大娘子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得抬手就把床头小杌子上的碗拂到地上,听着碗粉身碎骨的声音,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昨儿带着林玉卿去了方家,明白的和大嫂说了这事儿,让她先避一避,当时说的好好的,这转眼就不认人了!还有族长那个老东西,如今怕是觉得林家这房成了空壳子,他捞不着好处了,便落井下石,当真可恶! 现如今田妈妈也应付不了了,她不得不出面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田妈妈转头见大娘子正出来,一身素衣,头上戴着一条朴素的抹额,脸色苍白的走出来。 “大娘子,您慢点,你身体还没好,如今又出来吹风,为着这点糟心事,把身体累垮了可如何是好,林家可就指着您了!”田妈妈说的声泪俱下,扶着大娘子的手走到檐下。 “咳咳,今日各位来做什么我也明白了。”方大娘子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脸高傲的表夫人身上,她今儿还带着她那一对儿女,真是不怕臊。 表夫人也感觉到了方大娘子的目光阴沉的看着她,却丝毫不畏惧的顶了回去。 族长面色不虞:“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便给个说法吧!” 方大娘子摇了摇头,一脸凄惨的笑了起来:“说法,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能有什么说法,倒是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 众人面色一惊,这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正文 015 好手段 方大娘子扶着田妈妈的手,一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 族长不解的问道:“怎么,你把田庄送给方家,是方家逼迫你的?” 若真是这样,那庄子还有机会拿回来,这时表夫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抢先在方大娘子前面道:“小姑子,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没得冤枉了人!” 方大娘子心中冷笑,她这大嫂就是打定了她不会把娘家拖下水,今日来看她笑话的吧! 族长冷眼看过去,混浊的眼珠带着震慑人的气势,看得表夫人不敢再开口。 “咳咳咳!”方大娘子又猛地咳嗽起来,田妈妈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错信他人!” 这话说的颇有听头,大娘子一脸的悔不当初,让人很自然的联想到方大娘子是受人欺骗,被人谋了家财。 “哼,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是方家做的事啊!”族长转过头去,来的林氏族人也朝表夫人看过去。 方娴若是个刁蛮性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一步挡在表夫人身前:“你们林家仗着人多,怎么还想欺负我们方家?” 表夫人急得面红耳赤,连忙把方娴若拉了下去,方舟裕责怪的看了一眼方娴若。 表夫人佯装镇定的挺直腰杆:“这官府断案尚且要人证物证,难道林氏如今只凭口头之语,就要判我们的罪不成?” 这边闲蒲忍不住想笑,林玉安戳了戳她的腰:“你小声些,别让人看过来了。” “二妹妹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林玉安转头便看见林玉珠冷冷清清的站在身后。 “我,我害怕,人太多了。”林玉安一脸的惶恐,身子瑟缩,一副胆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模样让林玉珠心生痛快,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也不怪,你是小娘养的,害怕也正常,跟着我一同过去吧。” 林玉安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林玉珠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林玉珠知道她过几日要离开南水庄去京都,连往日里恭亲和善的模样都懒得装了,今日说话倒是和林玉卿有些相似,尖酸刻薄。 迟梦在前面招呼那些人让一让,林玉珠直直的走到方大娘子身旁才停下来。 “母亲妆安,各位林氏族老健安!”独独没有给她的舅母问安,这让表夫人面色更加难看了。 方大娘子叹了一口气:“不是让忆梅来说了今日不请安吗,怎么还过来了,让你见了这些烦心事如何好。” 林玉珠倒是落落大方,双手交握在身前:“母亲,您为了咱们家劳心劳力,怎么会让舅母保管田庄产业,罢了,如今既然父亲的丧仪也料理完了,母亲你就再费些心神,还是自己管着庄子吧!” 一旁低眉顺眼的林玉安不禁赞叹,大姐姐真是好手段,一句话就破解了大娘子的尴尬处境。 可表夫人并不打算如此妥协:“珠姐儿,你懂什么,这田庄铺子是你母亲自己交给我,说了是给方家的一点心意,你别瞎搅和!” 林玉珠杏眼眨了眨,笑着看向表夫人:“怎么舅妈是不愿意物归原主了?这庄子是父亲祖上传下来的,总不能说您想要就必须给您吧,若是别的,母亲从来没有吝舍过,您何必如此不通人情呢?” “表姐,你怎么这样!”方娴若见往日里一起玩耍的大表姐竟这般咄咄逼人和她母亲说话,出口指责道。 方舟裕不想看妹妹出丑,遂连忙将她拉了回来:“你别跟着胡闹。” 这时候,战场已经从对方大娘子的兴师问罪转移到了对表夫人强占家财的讨伐中,事情急转而下,表夫人急得眼冒金花。 “好,你们都是林家的人,自然说什么也是向着你们自己人。”表夫人退了一步,气急败坏的指着林氏众人道。 一直沉默的四叔爷开口了:“不用拿这些话头来压人,有理不在人多势众,是非黑白都是定了的,那庄子本就是林家产业,你这么要了去,主家来讨却不归还,实非正派之举。” 这时候,院子外又是一阵喧哗,不多时便走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人正是方大娘子的哥哥,表夫人的官人方启贤,板着一张国字脸显得他不苟言笑。 “官人,你可来了!”表夫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了上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谁知方启贤没有待她靠近便伸手阻止她,一脸的刚正不阿:“你且莫急。” 说完便转头看向方大娘子的方向,余光扫过族长众人。 “妹妹,今日这事儿,是你嫂嫂不懂事,各位林氏族老,内子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表夫人突然瞪大眼睛,方启贤不是来替她主持公道的吗?怎么一来便说是她的错。 族长顺水推舟道:“你既然也知道你家大娘子做的这腌臜事儿,那你说说如何解决啊?” 方启贤不卑不亢的的对着族长鞠了一躬:“这事实属误会。” 在众人疑惑的面色中,方启贤娓娓道来:“这事儿还要从妹夫辞世说起,妹妹操办妹夫的丧仪,整日以泪洗面,无心打理家业,便让我替她照看着,这林家的东西,我怎么也不会昧着良心吞了,何况是我妹妹信任我,这才……” “方启贤!”表夫人尖锐的打断他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好端端的就把到嘴的肥鸭子放飞了,她怎么甘心! 方启贤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表夫人,对着身后带来的婆子道:“大娘子疲乏了,扶她去马车等我!” 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表夫人虽不甘心,却也不敢违逆主君的意思,只好被婆子扶着退了下去。 方启贤对着众人作了一个揖:“如今我妹妹还是林家的大娘子,这拖着一屋子人也不容易,田庄自然是要让她自己管理的,方家也要送五十担谷米过来,作为我们方家的一点心意。” 这事情峰回路转,总算柳暗花明。 族长也满意了,转头对方大娘子笑道:“既然事情都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的事,咱们商议过了,晚些时候便带他过来见您,若是你满意,便开宗祠过了礼,以后林仕贵也算后继有人了。” 方大娘子虽心中不愿,可也只能点头应允,好在田庄是收回来了,还赚了五十担谷米,也算是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 正文 016 过继 烟雨朦胧,枝头鸟儿跃然于花影缭绕深色处,发出清脆的啼鸣。一个上午的时光就这么流淌而过了。 林家族人见事情已了,也没有什么可闹腾的了,也不愿淋雨,族长正想着回去安排曾孙过继的事情,便带着林家的人走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方家的人和大娘子几人了。 方启贤待人都走了,这才转头看向方大娘子。 林玉安已经悄悄的去了正屋,她可不愿意杵在那里看方家的热闹,这热闹看不看的成还两说,指不定就会惹一身骚。 林玉珠站在大娘子身旁搀扶着她:“母亲想来应该疲乏了,女儿扶着您去歇着吧。” 见妹妹要走,方启贤上前一步道:“别急,我有两句话,说了就走。” 大娘子本就因为这事儿她理亏,不愿意面对嫡亲兄长,可他都说了,若她还执意不理会,便难免落人口舌了。 方大娘子惨白着脸对方启贤抿唇笑着:“哥哥,有话便说吧。” 方启贤沉吟片刻,负手走了几步:“我想说这件事……虽然已经解决了,可林方两家究竟还是闹得不痛快,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方大娘子听着这话,心头一惊,他这是让自己以后别回娘家了吗?看着哥哥疏离的态度,方大娘子脚下一软,全靠林玉珠扶着才没有倒下。 娘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她的后盾,是一个女人在婆家的底气,如今兄长说出这番话,方大娘子觉得心乱如麻,胸口像压了一块重石。 她颤声道:“哥哥,你这是不让我回家了吗,方家也是我的家啊!” 方启贤不动于衷,眼神冷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如今已经是林家妇人,这里才是你的家,若无必要,以后就别总回来了。” 方启贤说完转身就走了,方大娘子一脸的颓丧将身子倚靠在林玉珠身上。 林玉珠连忙安慰道:“母亲,您注意身子,不管舅舅如何说,您还是外祖母的女儿,她又怎么会真的不要你了。” 听着女儿宽心的话,方大娘子心里微定,伤心的点了点头,田妈妈也上来,扶着她进了内室。 方启贤是方家长子,方家在南水庄也算中等家族,比起如今的林家,自然是胜出不止一筹。当初若不是看在林仕贵仕途有望,也不会把女儿嫁过来,如今却竹篮打水了。 待回到马车,就看见被送回马车的妻子正瞪着眼睛一脸的不服气。 方启贤揉了揉眉心对外面道:“走吧。” 表夫人伸手就捶在方启贤的肩膀上:“你干什么呢?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启贤就知道她还会闹,便耐心道:“你闹什么,没看见刚才什么阵仗吗?家里虽不富庶,可也没有缺你什么吃穿,你何必为了这点子钱把眼睛斗瞎了,以后裕哥儿还要走官场,难免和林家打交道,有道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表夫人听着她的裕哥儿,心里琢磨着也是,可是到底还是觉得心里不顺:“可这庄子也是你妹妹她亲手送给我们的,又不是我去巴巴要的,送的是她,诬赖我们家的也是她,叫我如何甘心!” 方启贤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撩开车帘透了口气。 表夫人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不舒服,想着他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顿觉闹心:“今日这事儿,若是换了你心尖子上的秦小娘,只怕你该拿刀子和他们拼吧!” 这男人就是听不得妇人这种长舌的话,方启贤也不例外,见大娘子不依不饶,那点耐心也磨没了:“你和她就没有可比性,你这德行,连秦姨娘半分贤淑达理都赶不上,更别说她那满腹诗书才华!” 表夫人本就受够了那秦姨娘平日里的妖妖艳艳的窝囊气,这时候简直是炮仗遇了火,立刻就炸开了,伸手就往方启贤身上挠。 这两人就这么在马车里打了起来,马车在左摇右晃中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行人纷纷止步笑话,马夫不敢自行停车,只好硬着头皮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一日之间,方家夫妇不和,马车上打架的事还有表夫人悍妻的名声都传遍了南水庄。 吃过晌午饭,林玉安陪着王小娘说了一会儿话,听她说身子躺僵了,便走到床头替她揉捏。 雨后初霁,阳光微醺,湿漉漉的花草枝叶间,似乎有流光闪烁,浮云微动,有暖风袭来。 王小娘日日都会午睡一会儿,留了林玉安说了话,便打发她回去了。 林玉安带着闲蒲到东边的园子里去走走,不大的园子却春意满满。 五月的光景,各色花蕊争相绽放,明黄色的迎春已经快要凋零了,这让林玉安想到了昨日在河廊看到的那簇迎春花,便又想到了李世安。 李世安年过弱冠,却尚未娶妻,这虽也不少见,可林玉安却仍旧觉得不寻常,是对于李家来说的不寻常。 想到他说起年幼时的事,林玉安觉得恍如隔世,小时候什么也不懂,单纯的欢脱性子,和如今谨小慎微的自己,全然两副模样。 她摇头,浮光掠影的想法瞬间被抛之脑后,林玉安深吸一口气,见闲蒲弯腰在看什么。 一个陈旧的秋千已经生了苔藓,绿色的绒毯昭示着它被人遗忘了许久。 林玉安看着着秋千,就想起小时候,不知何时,她宁愿静静待在屋里,也不愿意在阳光微醺的午后,重温尘封的梦。 她抿唇不语,却转身走了,近日她总喜欢回首曾经,这是不好的。 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让人往前看的,总是这么伤春悲秋,追忆已经逝去的旧人旧事,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 没有让她多愁善感太久,刚走出园子穿过长廊,便听族长过来了。 族长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过继事宜。 不日她和小娘就会离开这里,林府的一切于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父亲若是后继有人,倒也免了一桩遗憾。 闲蒲跟在身后问:“姑娘,我们可要去看看?” 林玉安摇头:“还有几个荷包没有做好,回去吧。” 两人一同相携着回去了。晚饭时候,忆梅过来说,大娘子让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林玉安愕然,带着闲蒲去了霖西苑。 今夜吃饭在主屋,林玉安略一迟疑才迈步走了进去。 她似乎来的有些晚了,堂屋屏风后面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大娘子和林玉珠姐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三舅舅似乎不在屋里,只听见隐约有霍妈妈的声音传来。待行过礼,闲蒲扶着林玉安入座。 林玉卿是个不安生的,在外人面前做足了乖巧娴静的样子,在家里便露出了爪牙。 她瞪了一眼林玉安:“如今二姐姐是傍上了王家的人,母亲让人来传你过来吃饭,都要等着你了,真是好大的架子。” 林玉安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对着方大娘子欠身行礼:“大娘子莫怪,女儿丝毫没有耽搁,同忆梅一同来的主院。” 这话言外之意就是说,她没有拖延,若要责怪也是丫鬟来晚了。林玉卿听着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了,顿时觉得无趣。 这时候菜已经上齐了,方大娘子让林玉安坐下,便叫了一声:“知哥儿,你站起来让几个姐姐认识一下。” 那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便站起身,有模有样的对着林玉珠三人作揖:“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妆安!”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一张尚且还很稚气的脸紧绷着,说话时有些打颤,林玉安笑着,觉得有趣。 待他说完,大娘子便道:“你们几个也看过了,这以后就是你们的四弟林知才,你们几个做姐姐的,要好好对待初来乍到的知哥儿。” 不知道方大娘子打什么主意,林玉安心里沉思,跟着点头。 照以前的情况来看,方大娘子应该是不想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因为父亲在的时候,听说也提起过,都被大娘子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 如今……却如此兴致勃勃,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玉安面色微凝,有些疑惑不解。 难得和气的吃了饭,林玉珠和林玉卿都留下来,想逗逗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四弟,林玉安便去了王小娘那里。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霍妈妈苦口婆心的劝慰声:“姑娘,你别逞强,再躺几日,待伤口完全结疤了,你再起身也不迟。” 王小娘苦笑了几声:“我觉得再躺下去,身子都要僵了,岂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林玉安难得听小娘说笑,便走了进去。 霍妈妈见了林玉安,笑了起来:“你快劝劝你母亲,这性子拗得和三爷一样,十头牛都拉不动的。” 林玉安上前止了王小娘继续起身的动作:“小娘你可别动,你若起身,女儿可就不是和十头牛作比那么简单了。” 霍妈妈和闲蒲两人都笑了起来,便听门外一道声音:“谁是十头牛啊?” 这爽朗的声音是王三爷无疑了。 只见他快步走进来,脸上笑容满面,似春风过境,满堂生彩。 “三舅舅福安!”林玉安起身行了礼,王忠君摆了摆手,走到王小娘身旁坐下。 正文 017 哭泣声 三舅舅眉宇间似乎有愁绪,林玉安敛眉垂目不再说笑。 王忠君对林玉安温和道:“安姐儿今天也跟着折腾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林玉安知道,这是三舅舅有话对小娘说,便知趣的点头行礼退下了。 待林玉安走了,王小娘疑惑的看着王忠君:“三哥,你遣走安姐儿是有什么事吗?” 王忠君喊了一声:“荣生!” 荣生机灵的跑了进来,王忠君便道:“我有些话要说,你外面门口守着,切不可让人听了墙角。” 荣生应声出去守着,王忠君这才叹了一口气,这让王小娘更加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王小娘不是个磨叽的人,见王忠君不说,便自己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让你紧锁眉头?” 王忠君低头看着膝前,沉声道:“你知道当初你嫁到林家来,母亲是极力反对的,是吧?” 王小娘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当初母亲是多么不愿意她嫁给林仕贵做小,只是不知王忠君想要说什么。 “第一天到林府,我就让人捎了信给母亲,给她说了你在南水庄的事,并且告诉她,我不日就会带着你和安姐儿回王家的消息,母亲倒是欢喜,谁知这事儿传到了大嫂的耳朵里。” 听到王忠君这话,王小娘心中一沉。大嫂就是大哥王忠国的正室夫人齐氏。 齐氏是大房的大娘子,也是当朝安宁郡主。齐氏嫁给王忠国,别的不说,对王忠国只一条明令,便是不许他纳妾。这事儿当初在京城闹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 这明摆着是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的,可是却无人敢置喙。郡主是皇亲国戚,此事连皇后都没有指责,又有谁敢出头呢? 齐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是知道她的人对她最深的印象。她不许王家的家主王忠国纳妾,可见她有多厌恶小妾,王小娘也窥斑见豹,瞬间就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王小娘心里不禁惆怅,看样子齐氏是不许她带着安姐儿回王家了,她叹了一口气:“三哥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你就明说大嫂什么意思吧。” 王忠君略微犹豫,眸色深沉:“她,她说不和妾氏同住一个屋檐。”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齐氏不许她住在王家。王小娘心明如镜,略微思索。 安姐儿如今已经豆蔻十三,再两年也要议亲了,倘若能从王家出嫁,以王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又有母亲王老夫人做主,想来定然比跟着她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娘有出息。若是安姐儿能嫁得如意郎君,她也别无所求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悠然的望向窗外,夜风微凉,轻轻的吹拂着帘子,像王小娘的心,有些摇摆不定,又不得不做出抉择。 “你回信给母亲,就说……我如今心灰意冷,只有安姐儿一个牵挂,回京之后,便去庵堂潜心礼佛,不问世事。” 王小娘语气平静,面容祥和,却让王忠君心头一跳,惊然站起道:“五妹妹,你可想好了?入了庵堂,以后又如何能够随意出来!”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在有温度的地方享世间乐趣,去庵堂伴青灯古佛呢? 只是,倘若她选择了去庵堂,这对于安姐儿来说,她小娘的身份对她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也能让齐氏没有借口为难安姐儿。 王小娘有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哥哥若是有法子,也不会苦着脸来给我说这些话了,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 王忠君有些颓然的坐下,神情沉重:“我原想着,若是在别处置一座宅子,你单独住,大嫂或许能够广开一面。” 炕几上的如豆火苗闪烁起来,霍妈妈进来挑了灯芯,又才退了出去。 王小娘摇头苦笑:“若是能够如此,大嫂就不会说出那番话了,无妨,我如今两袖清风,哪里不能住。” 她的话语中有些淡淡的哀愁,还有些许无奈。王忠君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他只是一介商贾,纵使有心要护着王小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到西北院子的林玉安正坐在临窗炕上借着淡淡烛光捧书夜读。 夜已经深了,闲蒲劝说了林玉安几次未果,便歇了心思,坐在一旁铺着缃色绣布的小杌子上百无聊赖的撑首出神。 “不若你先去歇着,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我再看一会儿便自行去歇着。” 林玉安看着闲蒲一脸困倦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让她陪着挑灯迟睡。 闲蒲急急的摇了摇头,陡然来了精神,勉强的笑道:“姑娘不睡,闲蒲就不睡。” 见她这副模样,林玉安抿唇一笑,搁下手上的那卷周游列国记,懒懒的起身:“什么时辰了?” 闲蒲上前替她理了坐皱的衣袂,笑道:“已经打了亥时的梆子好一会儿了,只怕已经亥正了。” 的确有些晚了,林玉安觉得有困意袭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牗外淡淡夜色笼罩着残花,似乎能听到时光如水轻轻流淌的声音。今夜无月亦无雨,望好梦。 清晨朝露轻洒,第一声鸟鸣跃然枝上,林宅下人们早已经忙碌开了。 依旧如同往日一样,林玉安惺忪的起身梳洗,待一切都妥了,便和闲蒲去霖西苑给方大娘子请安。 刚刚走到主院前的月亮门旁,林玉安脚步一顿,转头望向一旁几棵葳蕤的桃李树丛,有些疑惑的走过去。 闲蒲也觉得十分疑惑,姑娘在找什么?跟在林玉安身后,定神一听……似乎有微弱的哭泣声。 林玉安悄悄的走过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靛青色衣裳的知哥儿躲在树根下,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伤心极了。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他抹了眼泪往林玉安这边看过来,见一身素衣的俊俏姐姐站在不远处,小脸顿时一红。 林玉安察觉到他的情绪,忙竖着食指“嘘”了一声,知哥儿紧绷的神情果然放松了许多,破涕为笑:“我,我见过你,你是二姐姐。” 林玉安对于知哥儿还记得她是谁,觉得有些欣慰,也觉得这孩子记性挺好。 她学着知哥儿的样子蹲在树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怎么在这里偷偷哭呢?” 知哥儿的脸更加红了,羞怯道:“我是男子汉,才没有偷偷躲着哭!” 知道他是害羞了,林玉安也不再打趣他,想来是初来乍到,对于林宅还不熟悉,又离开父母家人一时不习惯吧。 她站起身对知哥儿道:“好好好,知哥儿是男子汉,不过这时候咱们应该去给大娘子请安了,若是去迟了,只怕大娘子会责怪我们了。” 知哥儿这才点头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林玉安道:“今天这事儿,你不许告诉别人。” 林玉安顿觉好笑,这小孩心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好再耽搁,便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走进霖西苑,便看见檐下站着的方大娘子正在训斥一个妇人:“一个小孩子你都看不住,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林玉安听着,心道这孩子是人,又不是个物件儿,岂是说看住就看住的。 腹诽间已经走到大娘子身前,林玉安欠身行礼:“大娘子妆安!” 方大娘子没有多看林玉安,目光落在知哥儿身上:“你是不是乱跑了,许妈妈都没有找见你!” 许妈妈是知哥儿贴身伺候的人,跟着知哥儿进的府。 见大娘子动怒,知哥儿垂下小小的脑袋:“让大娘子担心了,孩儿知错。” 听见林知才认错服软,方大娘子这才顺了气,点头让田妈妈扶着进了屋。 方大娘子神色不好,林玉安也凝神静气,不多说一个字,低头站在一旁,知哥儿也学着样子站在林玉安身旁。 方大娘子的神情愈发不好看,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这时候忆梅在外面高声道:“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闻言方大娘子的面色才缓和了些,林玉珠和林玉卿两人并肩走进来,面上略有笑意,似乎刚才在谈论什么。 两人随意的请了安,方大娘子便让她们坐下说话。 林玉珠的心思比林玉卿要活络许多,见知哥儿和林玉安两人罚站一样站在一旁,便招手道:“知哥儿,来让大姐姐看看。” 知哥儿有些犹豫,缓慢的走了过去,在林玉珠身前站定,“大姐姐妆安。” 又转身对林玉卿道:“三姐姐妆安。” 林玉珠对知哥儿柔声道:“知哥儿在家里都读过些什么书?” 知哥儿还带着奶气的声音有些软糯:“回大姐姐,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也略看过一些,不过读不太懂。” 林玉珠勾唇一笑,摸了摸知哥儿的头,对着方大娘子道:“母亲,你看知哥儿是不是个好孩子,竟读过这么多书呢!” 方大娘子应和着点头,意味缺缺。一旁的林玉卿瘪瘪嘴,有些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着。 林玉珠突然对外面高声喊道:“迟梦,去把我屋里书桌上的那本字帖拿过来。” 外面一个弱弱的声音应了声:“好。” 林玉安低头不语,林玉珠想要笼络少不更事的知哥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知哥儿年幼,以后会继承林家,就是林玉珠在娘家的靠山,若是以后知哥儿有所成,她这个和知哥儿亲近的姐姐,自然会有所得。 林玉卿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什么,方大娘子突然喊了她一声:“卿姐儿,你昨儿晚上没睡好吗?” 林玉卿蓦然被大娘子喊了一声,吓的面色一变:“没有,睡得很好。” 大娘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杏花春暖,正是好时节。 正文 018 辞别 听说知哥儿如今在李家家学读书,林玉安有些诧异。 不过这倒也不是多大的稀奇事儿,林家族长想要送个孩子去李家读书,就算是卖个面子,李家也会同意的。 这几日因为过继的事儿,知哥儿向李家家学的夫子告了几天假。 大娘子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态:“族长定于明日开林家祠堂,昭告祖宗,把知哥儿的名字写到你们父亲的名下。” 田妈妈很有眼力见儿的忙斟了一杯热茶给方大娘子。 林玉珠倒是没什么意见,林玉卿撇撇嘴什么也没有说,林玉安像个木头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林玉安心里明白,明日祭祀祖宗,她不过是跪在门口等,又不能进祠堂,况且她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过继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请安散了之后,林玉安像往常一样去看王小娘。林玉珠和林玉卿被留在偏房说话。 阴霭沉云遮天蔽日,连风拂来都少了几分春暖。倒是乍暖还寒。 王小娘见林玉安进来,心情复杂的看着她,让她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 林玉安点头走过去,见今日三舅舅还没有来,往日里这时候他应该在这里陪小娘用早饭的。 王小娘拉了林玉安的手,眼睛有些微红:“安姐儿,你三舅舅说了,三日后咱们就启程去京都。” 林玉安眉如新月,笑靥如花,鹅蛋脸在光下显得更加娇憨动人,肤若凝脂,欺霜赛雪。这让王小娘眼圈更见一红。 林玉安顿觉诧异,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娘:“小娘,可是女儿说了什么话惹您伤心了?” 王小娘摇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她进门还没怎么说话呢,只是她有些不舍,进京之后,就再难以见到她的安姐儿了,这才一时情难自制,抹起眼泪来。 林玉安不知道这事儿,只以为是母亲舍不得离开这里,所以感慨泪下,并无多想。 闲蒲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舅老爷福安!” 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转眼就撩了帘子进了屋来。 是王忠君,林玉安也起身行礼:“三舅舅福安。” 王忠君受了礼,让她回去坐下,便让荣生进来,荣生屁颠屁颠的跑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八角描金彩绘的食盒。 “这几日要忙着把事情处理了,对了,安姐儿知道三日后就启程回京都的事吗?”王忠君负手转身看着林玉安,又看了一眼王小娘。 “我已经都给她说了。”王小娘让霍妈妈帮她披了一件素色外衫,微微挪动坐起身来。 王忠君点头,自己蹲身把地上的一个炕几搬上床,放在王小娘的身前。荣生便把吃食摆上去。 林玉安十分敏锐的嗅到一股螃蟹的味道,顿时面上带笑,就听王忠君道:“这是给你母亲的,我们在外面去吃。” 外面桌上也已经摆好了和王小娘一样的吃食,只是份量更多。 清蒸螃蟹,林玉安还是小时候在李府吃过,那味道鲜美,她十分喜欢,只是家里从未买过这些河鲜来吃,听说是大娘子闻不得腥骚味。 王忠君见林玉安格外喜欢这道螃蟹,便把一碟子螃蟹都留给了林玉安,嘴角一扬:“你这么喜欢螃蟹,待到秋高气爽的时候,我让货家给我从峡江带几只蟹黄籽厚的大蟹回来,让京城味珍阁的厨子加工一下,保准让你赞不绝口。” 林玉安难得的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小米牙:“那就多谢三舅舅了!” 闲蒲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这副贪吃鬼的模样,也会心一笑。不过最后林玉安给她也留了一只螃蟹,激动的她心直跳。 吃过了螃蟹,又喝了些肉粥,林玉安这才放了筷子,觉得无比满足,看着阴天都觉得在放晴。 三舅舅坐到高堂上喝茶,方妈妈轻手轻脚的撤了碗碟,林玉安进了里屋看王小娘,见她已经放了帘子午睡了,便轻声退了出来。 “三舅舅,玉安还有事要打理一番,就先回院子了。” 王忠君应声答应,却又喊住她:“林府这样子,想来你也没有什么例银,这十两银子,你留着作傍身钱,若是有什么要打点的,也不用捉襟见肘,倘若不够,你再管我要就行。” 说着,荣生便拿了一个荷包给闲蒲,林玉安心中微动,忙道:“玉安不能收。” 王忠君立刻就作一副不悦的模样,林玉安这才半推半就的收了银子。 走过月亮门,闲蒲便戚上前来笑道:“三舅老爷出手真是阔绰,现在小姐可是府里最体面的了。” 林玉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三舅舅自然是好的,这十两银子,以后还要还他的。”她说着略微沉思:“不过在林府,十两银子的确不少,不过若是在京城王家,只怕还是会捉襟见肘,总不能事事去求人吧。” 闲蒲听着觉得不是很明白,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她也多说。 回到院子,该打理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林玉安去过小娘住的屋里看了看,见小童在檐下打盹,没有吵醒他,带着闲蒲退了出去。 撩开烟灰色的布毡子,林玉安进了屋又端出箩筐来,闲蒲脸一皱:“姑娘,又做荷包啊。” 林玉安点头,也不去管闲蒲有些疲懒的样子,面上带笑道:“只有三天就要去京城里,王家人口众多,到时候免不了要见这个姐姐,那个妹妹,我们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靠这么几个荷包送人图个体面,自然要多做些,有备无患。” 林玉安说着又想起一件事,便对闲蒲道:“你去找些颜色素雅的锦线来,三舅舅的玉佩络子都磨线了,给他做个新的吧。” 闲蒲应声去装缎子和针线的箱笼里找,林玉安便在临窗炕上盘腿而坐,借着从窗牗里透着的天光做针线活儿。 窗外有鸟雀登枝往屋里看,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又扑棱扑棱的飞到另一处去。 闲蒲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咦?” 林玉安闻声看过去,见半掩着的门口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探,又退了出去。 林玉安放下手上的活儿,穿上鞋子往外走去,知哥儿正拢着手坐在门槛上,倒像是山上小沙弥躲在门外偷闲不念经的样子。 林玉安忍不住掩嘴而笑,林知才站起身,眼神有些迷蒙:“二姐姐,我不想在霖西苑待着,能在你这里玩一会儿吗?” 说着,他就从袖子里拿出那卷林玉珠送他的字帖:“我安静练字,不会打扰到二姐姐做事。” 漆如描墨的眼中露出点点期望,林玉安也没有多说,指了指炕上的小几,知哥儿便欢喜的跑过去,脱了鞋子爬上炕盘腿坐下。 林玉安对闲蒲道:“你去霖西苑把知哥儿的笔墨纸砚拿过来吧。” 知哥儿却忙摇了摇头,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个袖珍的盒子,里面是特别小巧精致的文房四宝。 林玉安愕然,知哥儿便道:“这是我母亲为了让我能够随时随地学习,让外面师傅为我做的,我就随身带着。” 林玉安释然,笑着点了点头,闲蒲这才又继续去忙了。林玉安想着,知哥儿的母亲一定很爱他吧,便拿着没做完的荷包继续穿针引线。 窗外一阵凉风吹进屋子,吹得知哥儿的字帖飒飒作响,紧接着,便响起蚕食桑叶的沙沙声。林玉安抬头往外一看,又下雨了。 前几日桃杏繁花正盛,这段日子,白昼不歇的雨把粉粉白白的花都打得四处零落,枝头的那些花都残缺着一瓣两瓣,有些已经只剩下花蕊了,便显得有些萧瑟。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知哥儿听了,一脸惊奇的看向林玉安:“二姐姐念的什么?” 林玉安笑而不语,知哥儿见林玉安似乎并不欢喜,眉间有淡淡愁绪,察言观色的垂下头,不再多言。 雨势绵绵密密,闲蒲要来放帘子,林玉安摆手说不急,她便退了下去。 知哥儿却把林玉安刚才念的一句诗工整的写在了纸上,几经揣摩,才明白了其中意味。 眨眼间便到了四月末,也是林玉安和王小娘进京都的日子。林宅外两辆漆木青帷马车停着,林玉安穿戴整齐,看了一眼自出生就住着的院子。 一把沉重的铜锁,锁住了曾经在这里的欢声笑语,有关于它,记忆都被封存。 闲蒲撑伞,林玉安走进伞下,回首望了一眼院子,青瓦檐头一簇花枝落尽。 霖西苑中,荣生和方妈妈齐妈妈都站在檐下,正屋里人影走动,想来是挪动小娘的人。 即将远去,也该给方大娘子请安辞别,林玉珠和林玉卿今日来得比往常早。 林玉安一步一稳的走进屋里,方大娘子今日没有起身,坐在床上,田妈妈道是大娘子受了风寒。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怕大娘子是不愿意见王小娘吧。 林玉安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大娘子妆安,今日临行,特来向大娘子辞别。” 方大娘子眼角的褶皱愈发深刻,眼神淡淡,此一别,前仇旧恨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路途遥远,你也珍重。” 大娘子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玉安很知足了,她总算没有拿脸色给她看,也算是全了名义上母女的情分。 林玉珠和林玉卿都看着林玉安,眼神中也难得的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意,虽不可深究有几分真几分假,林玉安还是给两人一人送了一个荷包。 这时闲蒲便在外面高声道:“姑娘,三舅老爷在催了。” 林玉安这才起身,对着几人笑了笑,转身便往外走了出去。 正文 019 外祖母 林玉安走出偏房,心思却有些飘忽,前两日知哥儿已经上了族谱,今儿却没有看见他,难道是去李家读书了? 正猜想着,便看见一个矮小身影往这边飞奔而来。 林玉安脚步一滞,小小的身影便已经跑到身前来了。 她定睛一看,知哥儿像是一个掉在泥潭里的小猴子,浑身是泥,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林玉安讶异的看着他,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束梨花。 知哥儿的眼睛乌黑发亮,真挚的看着她:“二姐姐,听说你要走了,我……我没有东西能送你,这个给你吧。” 林玉安心头温热,突然觉得有些感动,点头接过那束因为奔跑太快而有些零落的梨花,笑着用手帕给知哥儿擦了脸,这时候许妈妈来了,林玉安便站起身:“快带知哥儿去梳洗一下吧,水要放热一点。” 她说着就要迈步离开,和闲蒲走到月亮门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知哥儿还站在原地,许妈妈正在拉他,林玉安眼眶一热,对知哥儿喊道:“用功读书,以后金榜题名就能来京城了。” 闲蒲看着也有些触动,扶着林玉安远远的走了。 马车轮子骨碌骨碌的响着,林玉安撩开帘子往外看,马车正驶过潮湿悠长的巷子,不知梅雨过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王小娘躺在垫着的厚厚被褥上,有些怅意的凝视着林玉安。 林玉安感觉到王小娘的视线,便转过头,对王小娘笑道:“母亲何故这样看着女儿?” 王小娘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愕然。之前她和大娘子翻脸,就有意让她换个称呼,没想到直到离开了林府,她才开口唤她为母亲。 林玉安的用心,王小娘也能理解,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她这么喊自己,心中十分欢喜。 不过转念一想到要说的话,那欢喜又沉了下去。林玉安见母亲脸色变化,替她掖了被角:“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王小娘略犹豫:“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事要提前给你说。” 林玉安望着她,王小娘继续道:“你这次回去,就要住在王家了,难免和你大舅母齐氏打交道,只是你大舅母是郡主出身,难免有些高傲不好相处,到时候,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让她抓住错处。” 大舅母齐氏?林玉安心中微滞,想到大舅母的身份,她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只是她都要如此小心谨慎,那母亲又该如何自处呢? 正疑惑间,王小娘又道:“还有,你二舅母也要小心对付,她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心气儿高,等闲人都不看在眼里……” 从南水庄到京城,辗转走了十天,直到林玉安撩帘子往外看去,见到宽敞的的青砖路上车水马龙,高大宏伟的城楼下人群如同蚂蚁搬家,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城楼上“汴都”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让她松了一口气,又不禁觉得拘束。林玉安坐回车厢,见闲蒲一脸好奇的样子往外看,便轻轻呵斥了她:“到京城了,这里不比南水庄,做事需谨言慎行,到了王家,不可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 闲蒲没有想到离开了林家,还要这么憋屈,不过想到路上王小娘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也不由的垂下头。 马车停了下来,前面有人下了车,那是三舅舅王忠君坐的马车,似乎是有人盘查,不过片刻,马车又继续前进。 看来王家的势力在京城不可小觑,这盘查的都没有过来看过就放行了,显然是怕得罪了王家。 心里思虑着,外面有人敲锣打鼓,有小孩嬉笑,人群嘈杂好不热闹。林玉安即便没有撩开车帘也能幻想外面擦肩接踵的繁华景象。 有空气中飘来一股酒香味,有烹制肉的香味,空气里都是京城里一言难尽的繁华。 林玉安不知将来会如何,只是江南的杏花烟雨却一直存在心底。 马车从城门到停下,走走停停走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外有人喊道:王府到!” 林玉安心中突然有些紧张,王小娘由着霍妈妈扶起身,林玉安也帮着把王小娘挪出了马车。 一座三间大门前蹲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正中间的大门上方有一匾,赤金镶边,中间金闪闪的写着王府两个大字,林玉安扶着王小娘,不经意间瞥见王府对面同样气派的三间大门,上面写着安宁郡主府,牌匾下面一个小小的御字,彰显着皇家身份。 回过头,便看见四个穿着气度不凡的仆妇迎了过来,她们打扮相似,看着整齐同一。 林玉安心中暗暗吃惊,单单看这几人的举止气度,已经不是寻常丫鬟仆妇了。她思忖间,有一个国字脸,满脸堆笑的中年仆妇来扶她,另外几个便过来把王小娘架着往东边的角门过去。 看过去,原来是早等着的小轿,外面包着深青色如意祥云纹的锦布,四个小厮分别立在四个方向,王小娘便被架到轿子里,放下了帘子。 这厢那中年仆妇便引着林玉安往王小娘后面的那个同样的小轿走去,她声音温厚:“姑娘小心坐好。” 林玉安笑着对她点头上了轿子,闲蒲便跟在轿子后面走。 小轿两侧开了小窗,用青纱蒙着,坐在轿中,隐约可见外面的景象。约莫有了一百来步,轿子落地,似乎换了人来抬,片刻又轻飘飘的往前走。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鸟鸣雀跃的声音,深灰色的墙壁旁栽种着各色花朵,大多富贵之像。 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出现了刻着八仙过海的影壁,转角便到了垂花门处,雕梁画栋,彩绘的廊柱令人不禁赞叹。 轿子轻轻落地,刚才那个中年仆妇来打起轿帘,林玉安心知该下轿了,便扶着她的手,下了轿。 穿过垂花门,两边就是抄手游廊,合抱在中间的是个四四方方的天井,中间有一座木桥,下面是个人工的小溪,行走游廊间可闻潺潺水声,小溪清澈见底,溪底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有睡莲卧于水面,只是这季节尚未结莲。 初见只觉得别具匠心,气派非凡。 王小娘被扶着走在前面,霍妈妈跟在一旁,林玉安收回目光,专心脚下。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院子整齐对称的分布两旁,又过了一道月亮门,右转过去走了十余步,便到了一处方正气派的院子前。 院子上面一个小匾,写着怡然居三个大字,门前的石墩旁有几个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垂头屏气的立在两旁。扶着王小娘的一个仆妇朗声道:“姑奶奶和表姑娘到了!” 这一声呼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笑意往门前来。 几个穿着素净却不失体面的十五六岁的丫鬟迎了出来把王小娘簇拥着进了院子,有人口中笑道:“老夫人一早就惦记着,昨夜都没有睡好呢!” 王小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林玉安迈步走进院子,只见中间可容马车过的青砖石路笔直的往前延伸,两旁种着海棠树正红艳艳的开着花,地上种着平整如毛毯的青草,庄严肃穆中透着春日的喜气。 屋前四五梯台阶一过,便到了檐下。檐下正屋前也站着两个面色肃然的中年仆妇,目不斜视像个木桩子。 引两人来的婆子直接领着两人进了屋,便看见一个头发斑白戴着一条金丝绒镶翡翠珍珠如意云纹的老妇人蹒跚而来。 王小娘顿时泣不成声,和老妇人抱作一团,老妇人老泪纵横,也不停的拍着王小娘的后背,口中喊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王小娘口中只嘶哑道:“母亲啊!” 林玉安站在一旁,只觉得看着眼睛泛酸,心中感触颇深。 王老夫人应该是古稀之年,王小娘是她老来得子,一直视为上天恩赐,便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手里怕化了,真真是心头肉。 哭闹了一会儿,一个众仆妇中打扮最是体面的仆妇走上前来扶着王老夫人坐回垫了秋香色褥子的罗汉座上,王老夫人拉着王小娘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五姑奶奶切不可让老夫人太过伤心,入春之后老夫人的心悸病发得更频繁了,宫里的太医来看,说是要静养着……” 那仆妇尚未说完,便听王老夫人沉喝一声:“素妈妈!” 那仆妇便噤了声,在一旁伺候着。方才引两人进来的几个仆妇已经在两旁的金丝楠木圈椅后整齐站定,有小丫鬟上来斟茶,紫檀木托有些沉重,那小丫鬟显然是做惯了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定定的举着茶杯放在王小娘身前。 又有一个丫鬟也端了茶盏过来给林玉安,林玉安慌忙的接了过来,揭盖抿了一口,茶香怡人,口齿留香,林玉安从未喝过。 把茶盏放回红木托盘中,林玉安才松了一口气,见上面悬着一块乌木做的匾,写着“河清人寿”四个大字,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御字,想来也是皇上御笔亲书了。 这时候,王老夫人突然喊了一声:“这可是安姐儿?” 正文 020 姐妹兄弟 林玉安听到王老夫人一声喊,连忙应声:“外祖母,是我。” 说到林玉安,王小娘便把她叫到身前来,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林玉安:“自打你出生,还没有见过外祖母,快些给外祖母磕头敬茶。” 王老夫人面容慈和,让人不由亲近,林玉安微微抬头,见她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这才察觉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了,跪下磕头起身敬茶,甜甜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嗳!”王老夫人笑着接过茶盏,喝了一小口便放在一旁,拉过林玉安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抹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套在林玉安的手上。 玉镯温热,久久不凉,想来定是好东西,素来都说长者赐不能辞,林玉安便大方的收下了:“多谢外祖母。”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有珠钗环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叮当声,少女独有的清灵笑声响起,便听门口的仆妇高声道:“各房的姐儿哥儿都到了。” 王老夫人身旁的素妈妈便上前去迎。珠帘轻响,一群人便闹闹热热的进了堂屋。 林玉安骤然见这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心中难免有些惊惶不安。 正如坐针毡间,便听见一道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这可就是五姑姑家的玉安妹妹?” 说这话的是几个姐妹中年纪最长的那位,王老夫人笑道:“这正是你五姑姑家的姐儿。” 转头又对林玉安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大姑娘,王萱柔,你就叫她大姐姐便是,不必生分。” 林玉安忙笑着对王老夫人应是,又对着王萱柔低声道:“大姐姐妆安!” “嗳,妹妹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这话说来是逗笑的,便听王老夫人笑骂道:“你个猢狲,就知道打趣新来的安姐儿。” 几人哄堂大笑,这才听王老夫人正色道:“你们也来给五姑姑问个安吧!” 八九人便肃声齐齐对王小娘行屈膝礼道:“五姑姑妆安!” 王小娘笑着应了,让霍妈妈一人送了一个荷包,荷包沉沉的,看着应该是装了什么金叶子之类的讨喜物件儿。 这一番见礼之后,王老夫人便对王萱柔道:“柔姐儿,你带着安姐儿和众姊妹去后面的花厅,大家熟悉一下,以后要常在一起玩儿的。” 王萱柔恭敬的欠身道:“孙女明白。” 王小娘笑着叮嘱林玉安要和睦姐妹,才让她跟着去了,自己留下来同王老夫人说话。 从月亮门出去往右走,穿过一个七拐八折的庑廊,便到了一个坐落在花园的三间屋子前,看着应当是花厅了。 有丫鬟打了帘子让几人进去,王萱柔一直拉着林玉安的手,叽叽喳喳的讲着京城的趣事儿,林玉安闲静惯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进了屋子,只见丫鬟把前面的门也打开了,外面竟是一处碧波悠悠的鱼池,外面种着柳树合抱池塘,几棵粉白相间的重瓣海棠花交相辉映。 风拂弱柳,燕衔春泥,花团锦簇中露出碧瓦朱甍,飞檐壁角,令人不由赞叹这钟鸣鼎食之家果真气度非凡。 屋子里梁柱间挂着斑竹帘子,此时都半卷着,地上铺着猩红撒花蝙蝠纹的地毯,前面放着一个彩绘放牛童子的案几,有丫鬟端着精致的糕点和上乘的瓜果上来。 王萱柔拉着林玉安,把几个姐妹兄弟都给她仔细的介绍了一遍,林玉安努力的记住每一张脸,匹配每一个名字,觉得有些吃力,余光瞟见门口的闲蒲正努力憋笑,她心头不禁气闷。 一圈姐姐妹妹看下来,原来二舅舅王忠德一房的子嗣最多,有三个嫡出,两个庶出,其次就是三舅舅王忠君,有三个嫡出,一个庶出。 可独独没有大房的孩子,林玉安心中不解,按理说大舅母齐氏三十出头,不应该没有子嗣啊,可是却没有听人提起。 林玉安隐晦的道:“怎么不见大舅母家的哥儿姐儿呢?” 她娇憨的模样让几个姊妹都很喜欢,听她问起这话,便都噤了声,王萱柔目光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这话以后切勿再提,这可是大伯母心头的一根刺。” 林玉安心头一惊,忙一脸惊惶的捂住嘴:“这话不会让大伯母听去吧?” 见林玉安这副模样,和她同龄的王萱瑶忍俊不禁:“你来时没有看见对面的郡主府吗?平日里大伯母就住在郡主府,这边也有院子,只年节时才过府来住。” 想到门口是看见的安宁郡主府,林玉安释然,齐氏是恒王长女,恒王又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齐氏家世显赫,自然有对抗王家的资本,只是为人妻,为人媳,太过强势真的好吗? 林玉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正为着怎么记住这些人发愁呢! “既然玉安妹妹我们都见过了,我便先回去了。”说话的是二房嫡子王元松,他长得中规中矩,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王元松一开口,二房庶子王元柏和三房嫡子王元枫便纷纷开口告辞,这几人一走,便只剩下几个姐妹和年仅七岁的三房庶子王元竹。 林玉安发现三房的几个姑娘都十分安静,不爱说话,有种清雅的气质。三房的王萱薇和她同龄,王萱蓉比她小一岁,都是嫡出姑娘,落落大方,有大家闺秀之派。 唯独二房的庶女王萱蕊一直不说话,眼睛都是往上瞧的,颇有几分傲慢的姿态。 这让林玉安心中不解,二舅母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身份贵重,几个嫡出姐妹都温和有礼,一个庶女却把架子拿那么高做什么呢? 三舅母魏氏是前任阁老的嫡孙女,虽然她祖父已经告老,可是魏家在京城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王家的姑娘和她大多年龄相近,除却王萱柔已经在议亲了,王元松和王元柏已过弱冠,如今正发奋读书,听说明年春围准备下场,看来王家的男儿都颇为上进。 王家姑娘多,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便到了用晌午饭的时候了。 王老夫人身边的人过来请,王萱柔便带着几人往怡然居去。 怡然居三间正房很大,左边的屋子里已经在开始布菜,一共两桌,因为没有外男,便没有用屏风隔着,只男女分席。 王萱柔人如其名,长得也是一副温柔像,待人和善,一路上都拉着林玉安的手,亲切地说话。她穿着一件豆绿色春衫,是几个姐妹中长的较敦厚中正的。 进了怡然居,便看见王老夫人身旁站着几个衣饰华贵的妇人,说话声传来,几人已经走过去。只听王萱柔叫着其中一个缃色华衣的高挑美妇人为母亲。 林玉安心中微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妇人的打扮,头上累丝五凤流苏簪熠熠生辉,衬得她更加贵气逼人。 这就是二舅母了,她转身笑着应了王萱柔,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林玉安。 二舅母的模样中规中矩,和王小娘比起来差太多了,只是凭借这一身打扮,便胜出几分。 “这是安姐儿?” 林玉安微笑着上前行礼:“二舅母妆安!” 二舅母面前笑意淡淡,全是为着不破坏气氛而应承的笑容让人有些不喜,林玉安垂下眸子,便听二舅母道:“秋桐,待会儿把我屋里那套崭新的赤金头面送去给表小姐。” 门口守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应声道是,二舅母余氏说完对林玉安淡淡一笑,转身和王老夫人说话。 一旁比余氏更年轻的妇人则看着林玉安,林玉安看过去,只见一个粉面桃腮的年轻妇人煞是好看,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春衫衬的她面如白玉,身姿若柳。 林玉安微愣,难道这就是三舅母魏氏?魏阁老的宝贝外孙女?看着年纪不大,似乎比小娘还要年轻许多。 果然,王萱薇和王萱蓉两姐妹都站在那妇人身旁,她走到林玉安身旁笑道:“好个标致的人儿,我是你三舅母,快让舅母看看。” 她的笑容与余氏不同,发自真心的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林玉安笑着行礼道:“三舅母妆安!” 魏氏面色柔和,从身上取了一块玉佩给林玉安:“这个还是年前你三舅舅送的,说是从西域得来的好东西,我就借花献佛,赠予你了。” 她言辞恳切,并没有余氏眼中那种审视的高傲,林玉安推托道:“既然是三舅舅送给三舅母的东西,想来舅母是格外珍重的,玉安不能收。” 魏氏并不罢休,林玉安忍不住笑了:“不若这样,改日玉安去三舅母那里讨别的,怎么也没有收了三舅母心爱之物的道理。” 魏氏听了这话,心中满意,看来这姑娘不是个眼高手低的,倒是悟得了几分做人的道理,心下不由高看几分。 屋里正闹热,便听到门外丫鬟高声喊道:“安宁郡主到!” 这声音一出,满屋肃然,所有人都收了脸上的表情,气氛有些凝滞,林玉安心道这大舅母齐氏看起来的确十分难以相处啊。 正想着,便看见一个手捧着瓷瓶的小丫鬟走在前面,后面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中间的贵妇人面无笑意,一袭芙蓉花开流云暗纹的宽袖华服,双手拢在肚脐的位置,身后四个穿着统一白色锦缎的婢女四个方向拉着长长的摆尾上课台阶。 齐氏身姿笔直,自有一股傲气,下巴微扬,显得清冷高傲。几个舅母中,齐氏的姿色上乘,气度也是最雍容华贵的。 正文 021 大舅母 见齐氏走进来,除了王老夫人,其余人都躬身行礼。 “安宁郡主妆安!” 这就是身份,安宁郡主的身份直接让满屋子的人都要向她行礼,除了身为长辈的王老夫人。 安宁郡主走到王老夫人下首处的圈椅坐定,几个婢女齐齐站在身后。 “听说母亲今晚让我们一同来吃个团圆饭,也听说……五妹妹携女回了娘家,我特地过来看看。” 王小娘对这个安宁郡主不怎么喜欢,听到她提起自己,便上前行礼道:“大嫂妆安!” 安宁郡主说的是五妹妹,她自然也就叫她大嫂了。 安宁郡主表情冷漠:“听说你嫁的夫家没人了,所以你带着孩子回来了?” 虽知道安宁郡主会为难她,王小娘还是恭敬的回道:“是的大嫂嫂。” 王老夫人本就不喜欢林仕贵,如今听见大媳妇气势有些刁难的意味,便吭了一声:“饭菜也摆上桌了,在这里说什么话,吃饭去吧!” 安宁郡主嘴角一勾,也看出王老夫人的意思,便顺着她不再多说。 这时候几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其中就有三舅舅王忠君,看样子另外两人就是她的两个舅舅了。 年纪最长的那个约莫四十多的年纪,率先走上前来:“母亲妆安!” 后面两个也一同行礼之后,王老夫人便道:“去坐下吃饭吧!” 几人齐声应是。王小娘同大哥和二哥的感情并不是很好,行了礼算是见过了,两人也没有多问什么。 刻着如意祥云的红木圆桌上,丰盛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王小娘被王老夫人拉着坐在身旁,郡主坐在她的另一侧。 林玉安和王萱柔坐在一起,几个打扮与丫鬟仆妇不同的美妇人站在余氏和魏氏身后服侍着,想来应该是二舅舅和三舅舅房里的小娘了。 大家族更加注重餐桌礼仪,食不言寝不语,不动声色的吃好了,林玉安便拿出手帕轻轻的擦了擦嘴角。 不一会儿,王老夫人也放了筷子,众人即便还没有吃完饭,也都放下筷子,这时便有丫鬟鱼贯而入,手捧洗漱的盅盂,林玉安学着样子,用茶水漱口了,再喝一口清茶,在盆子里净手,这才算完。 吃过饭,素妈妈扶着王老夫人到堂屋坐着说话。三个舅舅都告辞回去了,二房三房的小娘也都退了下去,几个舅母都要留下来陪着说一会儿话。 王老夫人时时拉着王小娘的手,可见有多疼爱她,齐氏徐氏和魏氏,三人挨坐着。 平日里也难得有这种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说话。 王老夫人让林玉安过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眼神中流露着几分心疼的意味。 “你以后在外祖母这里,不用拘束,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来禀了我,我自会处置。” 这话听得林玉安有些无措:“外祖母这里想来事事都是好的,哪里会有不好的事。” 她余光瞥见二舅母余氏面色有些不好看,怕是外祖母扫了她脸面? 如今的王家虽然是大舅舅当家,只是大舅舅住在郡主府,大舅母齐氏又不爱管这些事,所以王家庶务都是二舅母余氏在打理。 “母亲放心,如今安姐儿既然到了王家,我自然事事比照柔姐儿的来,一视同仁,绝不会刻薄了谁。” 余氏说完,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你知道怎么办就好。”王老夫人淡淡道。 齐氏目光落到林玉安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之意:“安姐儿在林家如何,在王家也如何吧,骤然变了,只怕她不习惯。” 王老夫人和王小娘的面色俱是一变,这不就是在影射王小娘是妾,林玉安是庶女这件事儿吗? 王老夫人本就把这事儿看得心头刺一般,如今让齐氏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撕她伤疤一样,面色便沉了下来。 “行了,你也难得过来坐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歇着吧,早日给你官人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 王老夫人面露疲态,语气有些强硬,只是齐氏到底是为人媳的,不敢拿身份来压王老夫人,只是刚才云淡风轻,胜劵在握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了。 “母亲说的是,当初也不该把杜鹃打死的,如今官人房中冷清,又碰见我这样肚子不争气的。”她意味深长地说着,伸手扶了扶鬓发旁的流苏,抿唇一笑:“儿媳告退。” 气氛微妙,林玉安心头也不禁紧张起来,却在想大舅母话中的意思。 为何感觉外祖母和齐氏之间有什么不宣于口的秘密,杜鹃是谁呢? 看刚才这样子,外祖母也是压得住齐氏的,可是大房至今没有子嗣,大舅舅房中冷清,外祖母也不管,两人默契得如在遵守什么协议一样。 待齐氏一走,王老夫人这才揉了揉额角:“今晚安姐儿就睡在我院子的暖阁里吧,明儿让人去把月华院收拾出来,以后你就安置在那里吧!” 至于王小娘,自然是住出嫁前的闺房绮云阁。原本可以把林玉安安置在王小娘的院子里,可是王老夫人却把她留在了自己的房里,余氏心里闪过一抹异样,看来老夫人是要给林玉安一份体面了。 月华院在主院后面,是个位置很好的院子,绮云阁也就不说了,都是在主院周围,就说平日里请安也要近许多,难免让人心里不平衡。 大房的在郡主府,二房的在东跨院,三房住在西跨院,老夫人住在正房。东跨院和西跨院都是在王忠德和王忠君两人娶妻的时候修的。 虽然是新屋子,可住在主院才叫身份,也只有主子才配住在主院门,为此余氏有些耿耿于怀。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面色不虞,便上前轻声问:“老夫人可是疲了?” 见状,余氏率先站起身:“既然母亲疲乏了,儿媳就先行告退。” 魏氏也站起身,同老夫人行礼告退。王老夫人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王小娘亲自服侍着王老夫人洗漱,待她睡下了,才放了帘子走了出来。 “安姐儿,你外祖母已经歇下了,你也去歇着吧!” 她声音很轻,担心吵着王老夫人,林玉安点头:“女儿明白,母亲也去歇着吧!” 王小娘对她笑了笑,转身带着霍妈妈走了。 林玉安当晚就睡在怡然居的暖阁里,闲蒲也睡得格外香甜。 正文 023 不舍 京城的五月初,和江南不同。 清晨的气息是温热的。林玉安被闲蒲叫醒,揉了揉惺忪睡眼,闲蒲轻轻推开窗,有雀惊枝飞过。 闲蒲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姑娘,快起床了,待会儿还给老夫人请安。” 林玉安挣扎了一番,这才从床上起来。因为还在重孝期,打扮也随意,只一件月牙色春衫,闲蒲取来给她穿上,拧了帕子给林玉安洗脸。 “闲蒲。” 闲蒲抬眼便看见林玉安一脸苦涩,遂笑道:“怎么了姑娘?” “我,我……我又快记不得几个姊妹的名字了,待会儿不会出问题吧。” 闲蒲一听是这茬儿,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姑娘你什么都好,读书过目不忘,怎的记人倒是这么糊涂?” 看着闲蒲笑得前仰后俯,林玉安抓着她便挠她痒痒,屋子里欢声笑语,给清晨平添几分活力。 “王萱柔,王萱蕊,王萱薇,王萱蓉……还有谁啊?” 林玉安面露难色,闲蒲捂嘴笑道:“还有二房嫡姑娘王萱瑶,姑娘倒是把好的坏的都记住了,不好不坏的就忘脑后了。” 见林玉安没有反应过来,闲蒲又补充了一句:“可见这人啊,要么就做个好人,要么就做个坏人,中间不上不下的不招人待见。” 在南水庄的时候,闲蒲平日里挺安静的,怎么京城水土还把她这性子养左了? 又整理了一番衣裳,林玉安这才出了暖阁。 刚走出来,便听见王小娘柔和的声音:“母亲,再喝一口茶。” 王老夫人乐呵呵的笑了几声,似乎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好啦,扶我起身吧!” 一阵穿戴衣服的摩擦声中,又听王小娘道:“母亲,有件事女儿还没有说。” 王老夫人正在穿衣服,漫不经心问了是何事。王小娘略微犹豫,这才道:“女儿准备去寂月庵长住,替亡夫抄经,为家人祈福……” “胡闹!” 话音未落,王老夫人出声呵斥道:“你可想过,你去了寂月庵,安姐儿怎么办?你还年轻,以后便是不嫁人了,在王家也不多你一双筷子!” 王老夫人似乎有些激动,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内室一阵慌乱。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 林玉安杵在门口,感觉如同晴天霹雳,她听见母亲要去庵堂? 她虽从未去过庵堂,可是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余生柴扉松径,再难出来。 林玉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要母亲去庵堂。 “母亲,母亲你缓一缓,别急,你听女儿仔细道来。” 只听见内室中,母亲安抚外祖母的声音,继而又听外祖母咳嗽了几声,王小娘声音哽咽:“母亲,你知道大嫂的性子,安姐儿本就受我拖累,是个庶出,若是我留在王家,对安姐儿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啊!” 胡说,母亲她胡说!林玉安心里如同刀割,想要进去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可是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样,一寸也挪不动。 王老夫人没有出声,王小娘低声抽泣:“母亲啊,女儿也只有这么一根血脉,全身心也就念着她,她若是能得了好,我便是吃糠咽菜也是欢喜的,安姐儿有你这个外祖母,女儿就放心了!” 霍妈妈的哭声也传来,和王小娘的哭声交杂在一起:“姑娘啊,你也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啊!你若是去了庵堂,我也要随你一同去。” 林玉安心头五味陈杂,转身往院子里走去,闲蒲也完全把内室里的话听在耳中,见林玉安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的跟在她身后。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林玉安后悔了。她不喜欢这里,虽然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主人们锦衣华服,象箸玉杯,这里千好万好,她也不喜欢。 她不知道母亲还对王老夫人说了什么,只觉得心神恍惚,心里全是江南杏花烟雨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江南烟雨迷蒙还是她眼花了,视线氤氲在水汽中,有温热的雨点下落。 到京城的第二日,林玉安就病了。 京城里的大夫来过几次,找不出病症便只说是水土不服,可这水土不服就一连不服了半个月。 林玉安病了的前两日,王小娘一脸无事的坐在床头小杌子上同她说话,言语中温柔的模样让林玉安眷念不已,她不敢多看,看着就觉得鼻尖酸楚,怕被母亲瞧出端倪来,可又舍不得不看,担心以后想看便看不着了。 矛盾中到了第三日,这日母亲没有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语,没有谁提起王小娘。 林玉安就借病日日躲在屋子里,其间王萱柔姐妹来过两次,王萱薇和王萱蓉来过一次,送了一些女儿家的小物件儿,便再也没有来过。 二舅母和三舅母都派人送了些名贵补品来,外祖母也常常过来询问情况,只是没想到大舅母齐氏竟然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这倒是让林玉安惊奇了几日,可转眼便抛之脑后,依旧闭门不出。 闲蒲知道,姑娘是不想出去看见那些人,这一屋子的人都自命清高,借着自己金尊玉贵的出身,整天端着架子,十句话中没有两句是出自真心的。 五月已经过去了一半,林玉安总算踏出门槛了。外祖母很高兴,她以为林玉安是愿意面对她母亲去庵堂的事实了。 林玉安在屋子里待久了,面色有些苍白,向王老夫人讨了个机会出门走走。王老夫人想了想,担心她在家里闷坏了,就同意了,便提出让几个姊妹一同去,林玉安婉拒了。 下午,林玉安便带着闲蒲出了门,王老夫人让两个家丁跟着保护,又派了马夫,仔细叮嘱林玉安不要走远了,这才放她出了门。 上了马车,马夫问去哪里,林玉安怔愣了,她哪里知道能去哪里啊,京城这个地方,她哪里也没有去过,人生地不熟。 “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闲蒲最是明白林玉安此时的想法,出声问马夫道。 马夫略微思索:“几个少爷最常城南的斗书斋,府里的姑娘最常去的是城东的胭粉铺子。” “去斗书斋。”闲蒲知道自家姑娘一定也是想去这个地方,转头见林玉安对她点了点头,便有些疲惫的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走在大街上,一路上繁华声声入耳,林玉安却仿若未闻。 她以为有一天,自己能够保护母亲,而不是母亲为了避她风雨,牺牲自己。心口漫上不舍的钝疼,让她不禁冷抽一口气。 “表姑娘,斗书斋到了。” 马夫的声音传进来,闲蒲扶着林玉安一同下了马车。 正文 024 相遇在城南 颇有些年代的斗书斋古朴厚重,坐落在一波浅绿水色的碧湖旁。 一种十分静谧的气氛由内而外的从书斋散发出来,林玉安不由心神一定,对这里莫名多了几分喜欢。 书斋门口各挂着一副木刻的对联:万卷书中寻妙语;千古月下觅佳音。 信步拾阶而上,两旁苍天大树枝叶葳蕤,层层枝叶间透下的淡淡天光洒了一地碎银。 书斋里十分安静,时光在这里也凝滞了一般,门口书架旁的小杌子上坐着两个小童,小小年纪竟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老者一身普通灰布长袍,随和的坐在一张朴素的乌木后面,似乎在打瞌睡。 林玉安让闲蒲就在外面等她,自己一人只身敛裙往通往小阁楼的木梯走去。这里的安静让她很舒心,阁楼上古旧的书架成列的竖立着,浩如烟海的书静静的待在书架上,就像等待故人一样。 她不禁伸手,粉嫩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木头架子,似是抚摸午后睡着的猫,动作轻柔。 最后,林玉安在靠近角落的一排书架旁停下,寻着一排排书看过去,都是一些消遣时光的闲书,她随意抽出一本,书页间有许久没有翻动过的陈旧书香。 书页停在一副简笔画前,画的什么,看不真切,只是下面写了几个字,却是……舐犊情深。 林玉安仿佛被什么击中般,面色一凝,眼眶就红了。她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见过母亲了。 母亲自从生了她,就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在林家隐忍多年,放下贵家女的身份,伏低做小,不问世事,最后险些因为自己把命丢了。 母亲视她为心头血,她又何尝不深爱着母亲呢……想着就觉得眼睛酸涩,林玉安仰头抛开心间思绪,却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不由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 书斋安静的针落可闻,却猝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你在哭?” 意识到有人过来,林玉安忙起身,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清脆悦耳的响起。 她避过身去,背对着来人,心中不由懊悔自己太失态,一张银灰色绣着夏蝉的丝帕从身后递了过来,林玉安愕然,却没有伸手接。 那只手有些唐突的悬在空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半晌,那人才把手帕收了回去。 林玉安擦拭了眼角,这才转过身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她心头不禁一跳,忙错开目光,脑海中却闪现着男子清润的目光,还有那张弧度柔和的唇。他长得很好看,林玉安心想。 “多谢!”林玉安低眉说完便要错身出去,可那公子却并没有让开,高大挺拔的身躯背着光,显得更加挺拔。 林玉安没想到他竟然不让,有些恼怒于他的无礼,却听他语气平和道:“记得我小时候也在这里哭过。” 他说完,不等林玉安再次开口,便转身让开了。林玉安错愕片刻,他说这话什么意思?这疑惑一起,立刻就被她按捺住,错身忙走了出去。 到了书斋门口,林玉安才恍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惹她落泪的那本书,转念想着今日出门总要有个说法,便从荷包里拿了碎银子出来,乌木桌后的老者听见声音已经醒了,接过林玉安递过来的碎银子,找了些许散碎铜钱给林玉安,便又缩回椅子上打盹。 马夫也坐在车厢外打盹,没想到表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放了小凳,闲蒲扶着林玉安上了马车,低头进车厢时,余光瞥见书斋门口一个男子正拿着书往这边看,她忙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林玉安还不想回府,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有种如同浮萍没有着落的感觉漫上林玉安心头,闲蒲在一旁听见姑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面色低沉。 闲蒲不由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自打来了京都,姑娘就很少再有欢喜的笑容,愁容满面的样子让她心里也不好受,像是油锅里的蚂蚱,倍受煎熬。 如同那日刚进王府一样,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换了小轿后又走了一会儿路,才到了怡然居。 怡然居门口站着的仆妇认得林玉安,其中一个随着她一同进去,去给王老夫人禀了一声。 王老夫人刚刚午眠而起,素妈妈捧着浮纹荷叶白瓷莲碗站在一旁,林玉安进去的时候,王老夫人正靠着秋香色金钱蟒条枕,斑白的发髻上别无一物,额间带着一条黑色金丝绒绣仙鹤的抹额,鹤眼用圆润莹白的南珠替代,看着十分精致。 “外祖母妆安!” 林玉安神色平静,屈膝行礼。 王老夫人朝她点点头:“今日去了什么地方啊?” 听到王老夫人问起,林玉安从容答道:“去了表哥们常去的城南斗书斋。” 附加了一个表哥们常去的前缀,王老夫人就明白了,看来是家丁说的,否则安姐儿也不会知道那个地方。 王老夫人没有再多问,床尾处站着一个和素妈妈年纪相当的仆妇,见王老夫人起身,连忙抱着手上的衣服走过去,替王老夫人穿衣。 林玉安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也不说,活像个木墩子。 王老夫人怅然的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幼时活泼好动,十分得你外祖父喜欢。” 她的话语中不免夹杂着叹息和可惜的意味。林玉安如今最听不得谁提她母亲,总觉得心痛难忍。 她只低声答道:“是。” 外祖父耳顺之年为救皇上而殒命,是个十分机智的人。 王老夫人穿戴整齐,伸平胳膊让人把衣服褶皱抚平,略微犹豫后还是开口道:“你母亲虽去了庵堂,可是你还有外祖母,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来找我说,我虽已经是个老婆子了,可谁没有年少过呢?” 这是母亲离开王家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正式的把母亲去庵堂的事摆在明面上说出口,林玉安心中一恸,低头不语。 可是外祖母的话,却深深的印在她心里,这让她难得的得到了一丝慰籍,像是在雪白隆冬里,看到一抹绿意。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不再说话,便端着莲碗走过去:“老夫人,该进燕窝露了。” 老夫人接过瓷碗,用白瓷勺子轻轻搅拌,一勺一勺慢条斯理的喝着。 夜晚,闲蒲给林玉安打水净面洗漱,见林玉安正捧着今日在书斋买的那本书看,她面部柔和的线条在微微跳动的油灯豆大的火苗下若隐若现。 “姑娘,可别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林玉安闻声抬头对着闲蒲笑了笑,便放了书,走到床边,准备脱衣歇息。 秋香色的帐子上绣着水儿红的仙桃,闲蒲待林玉安歇下,放了帐子,这才在榻下铺着褥子睡下了。 正文 025 玉兰花开 一夜好眠,清晨的微光透过菱花窗洒入室内,闲蒲一如既往的进屋来唤林玉安起床。 林玉安有些泛懒,赖着不愿起床,想着还要给王老夫人请安,在榻上闷闷不乐的滚了两圈后还是怏怏的起了身。 目光落在闲蒲手上的一件月牙色织锦绫罗马面裙上,裙袂上用银线绣着淡雅的仙鹤,走动时一闪一闪的十分好看。 闲蒲见姑娘正打量着这裙子,会意道:“这是今早老夫人身旁的杏烟送过来的,说这原是给瑶姐儿做的新裙,姑娘刚进府,老夫人做主,先把这裙子挪给姑娘穿着。” 闻言,林玉安立刻退了一步,二话不说就吩咐闲蒲把裙子折起来放好。 闲蒲不解,姑娘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裙子了,自从老爷没了之后,小姐就在两件素衣中来来去去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闲蒲一脸比她还委屈的样子,林玉安轻叹了一口气:“你既然也听到了,这原是给二房瑶表姐做的新裙子,若是就这样让我们截胡了,若是让她知道了,只怕心里难免有芥蒂,你觉得以后我们和瑶表姐见面还好好相处吗?” 闲蒲略一思索,便明白姑娘的意思了,老夫人是一家之长,她做事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可是姑娘不同,她在王家也只是个寄居的客人,若是得罪了二房的嫡小姐,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婢子以后一定谨慎。” 听到闲蒲的称呼,林玉安会心一笑,想来这憨丫头也品出几分苦味来了。 收拾整齐,闲蒲便扶着林玉安出了暖阁。 走到堂屋时,已经听到了姑娘们轻柔莺啼般的说话声,还有王老夫人时不时发出的几声温和的笑声。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林玉安走上前时,才发现人已经坐满了,屋子里热闹极了。 她忙上前给王老夫人请安:“外祖母健安!” 王老夫人乐呵呵的点头让她去坐下,略微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担忧的问了句:“可是身上不利落,怎么面色不好看呢?” 林玉安恭敬的福了福身:“许是昨儿夜里风大没睡好,让外祖母担心了。” 王老夫人穿着件玄色福字纹春衫,斑白的头发利落的绾在头上,只插了一支祖母绿的簪子,看着清爽又不失慈和。 她点了点头,看着林玉安的目光十分柔和,像是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舒服。 林玉安转身对几个舅母和姊妹行了礼,一番礼数完毕,才发现今日大舅母齐氏没有来。 压下心头疑惑,坐到右侧几个姊妹下首的位置,端着茶荡了荡浮在茶汤上的茶,微吸了一口热气氤氲着的怡人茶香,这是今年早春的龙井新茶。 清明前的龙井要从杭州运过来,王家五月就喝上了,窥斑见豹,可见王家的显赫。 林玉安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寻着看过去,见王老夫人目光正打量着自己的一身穿着,林玉安想到早晨送来的那件马面裙,只作不知道的错开目光去。 今日自己来的有些晚了,林玉安坐在王萱蕊的下首,只见她斜暼了自己几眼,若有所指的道:“祖母,虽然您宠爱我们,可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忘了自己的本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让人听了如同吃了饴糖一般,王老夫人是个在后院堆里摸爬打滚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人,闻言沉声道:“嗯,你是个会说话的,可见殷姨娘对你教养有方。” 这话说的颇有些听头,似乎在表扬蕊姐儿,可是仔细寻思又觉得不是,反而有些呵斥的意味,这让本想指桑骂槐的王萱蕊面色一红,知道自己踢到铁板子上了,只好对着老夫人笑了笑:“多谢祖母赞扬。” 这时候一个穿着墨绿色素布衣裙的婆子走了进来,低声禀道:“老夫人,大娘子今日身体不适,遣老奴过来知会一声,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原来是大舅母齐氏身边的婆子,林玉安还以为齐氏身边的婢女都只穿素衣。 王老夫人听说大儿媳妇齐氏身子不适,便问那婆子道:“可请了郎中来瞧,用了药没有,要紧吗?” 那婆子屈身回话道:“回老夫人,已经请了郎中,大娘子现在还躺着的,说是身子疲乏,没有力气。” 王老夫人听着请了郎中,这才放下心来,让素妈妈送她出去了,又对着林玉安几个说:“待会儿你们几个去给你们大伯母也请个安吧,她身上不舒服,你们去看看她也好。” 林玉安几个便起身屈身答应。过了一会儿,王老夫人便让王萱柔带着几个姊妹去看齐氏,又让素妈妈在库房里挑些好的补品着人送过去。 三房两个姊妹十分安静,和三舅舅王忠君性子完全相反,和魏氏也不同,两人总是扎堆走在一起,和别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林玉安特意和王萱瑶走近了些,漫不经心道:“昨儿见外祖母亲自过目了姐姐的新裙子,还说要看过了才给你送过去,可见外祖母是格外心疼瑶姐姐。” 王萱瑶听见这位长得格外好看的表妹说的话,不禁一愣,转眼便喜上眉梢,能得祖母如此重视,这可是几个姊妹们都想得的殊荣。 “表妹怎么知道?”她按捺住喜不自胜的心情,故作风轻云淡的问道。 林玉安捂嘴轻笑:“外祖母还问我,这花样好看么,我自然知道了。” 王萱瑶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城府不深,闻言没有多想,和林玉安一同说着话往郡主府去。 郡主府和王府都是御赐府邸,因为安宁郡主是王家的媳妇,谁把谁压过去了都不好,中庸之道才是最好的,所以两边的布置几乎有些神似,只是郡主府看着更有皇家的贵气。 从府门到齐氏住的正院璋池阁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王萱柔走在最前面,她身姿纤细,窈窕清雅,颇有大家风范。 林玉安只是个充数的人,和王萱瑶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家常。 她有些腻味的打量了一眼四周,院子里里外外栽种的白玉兰正开的热烈。 婉柔清丽的白玉兰一簇簇挤在枝头,花团锦簇,如火如荼的盛放,让这个院子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机,一树一树的如雪的洁白让林玉安想到了齐氏身边一袭素衣的婢女,她仿佛是个不允许一丝瑕疵的人,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正文 026 喜脉 白玉兰的阵阵幽香中,璋池阁里一个打扮干净清爽的仆妇迎了出来,见了林玉安几人,微微欠身行礼。 王萱柔认得这是齐氏身边的贴身妈妈,便欠身还礼:“桂妈妈,听闻大伯母身子不适,祖母很是挂怀,叮嘱我们来看看大伯母。” 桂妈妈知道王萱柔的性子柔和,见她说话端庄有礼,也恭敬的回道:“几位姑娘跟老奴来吧,回春堂的郎中正在给郡主看诊。” 听她称齐氏为郡主,林玉安猜想这应该是齐氏陪嫁过来的,今早上来报信的应该是王家的人,所以称齐氏为大娘子。 心思微定,林玉安和王萱瑶并肩走在王萱薇和王萱蓉的身后,比起王家主院怡然居,郡主府的主院璋池阁更显气派,进屋让林玉安看的眼花的就是堂屋里的博古架。 花纹繁复的羊脂玉花瓶,玛瑙做的金元宝,飞马……各种玩意儿琳琅满目。 有了王家金玉在前的铺垫,林玉安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敛了神色跟着进了内室。 珍珠帘子被轻轻撩起,桂妈妈低声说了一句:“西府的几个姑娘到了。”然后就低头退了出来。 因为郡主府和王府就只隔着一条路,所以大多数人都习惯叫王家为西府,郡主府为东府。 王萱柔率先走进去,见郎中正收了药箱,一脸喜气道:“恭喜郡主娘娘,您这是喜脉!” 齐氏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过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看着郎中,目光中欢喜与震惊的神色交织在一起,让郎中有些惶恐。 “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有误诊?” 说起来齐氏嫁给王家大郎王忠国已经有十余年,如今乍然听闻有孕,反而激动难忍也是常事,可是林玉安却从她眼中的那种绝望中看到希望的目光中察觉出不对劲。 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得知自己可以重获新生的那种欢喜,林玉安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齐氏不能生育?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林玉安否定了,若是齐氏不能生育,那么照着王老夫人的性子,不应该会放任大房多年只有齐氏一人,怎么着也会塞人来给王忠国开枝散叶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不禁多看了齐氏一眼,笑容让她的面目柔和起来,多了几分亲和。得到了郎中肯定的回答,齐氏依旧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忙让桂妈妈拿了她的帖子,去宫里请御医。 王萱柔见状十分有眼力见的给齐氏道喜:“恭喜大伯母了!” 王萱蕊紧随其后,也上前恭维道喜。 三房的两个姑娘稍稍犹豫,才走上前弱弱的说了句道喜的话,林玉安一个人站在后面无动于衷。 这让她显得有些突兀,齐氏的目光有些不悦的扫过林玉安,很快就消失了。 她此时正欢喜着,也没有时间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齐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西府,王老夫人喜出望外,连连叫好,还嚷着要亲自过来看看齐氏,担心齐氏第一胎不懂怎么生养,怕出了差错。 可是却被素妈妈拦了下来,素妈妈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关了门,这才对王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啊,您糊涂了。” 王老夫人不解,素妈妈又才道:“您这会儿过去有什么用,且大夫人也不是第一胎了,有之前杜鹃的事儿,您这会儿过去反而有些不妥,还不如就静静的待在府里,等着消息吧!” 听到杜鹃这个名字,王老夫人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好,我就在府里等消息吧。” 见王老夫人打消了这个念头,素妈妈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说起杜鹃,这就要从王忠国十二年前纳妾的事说起。 那时候齐氏刚刚嫁到王家三年,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当时王老夫人十分欢喜,齐氏欢喜,可欢喜过后就要考虑丈夫房中的事了,总不能让男人为她守一年,所以齐氏也大方的提出了让王忠国纳妾的意思。 老夫人身边有个姿容俏丽叫杜鹃的丫鬟,王老夫人瞧着她是个好生养的体像,就让王忠国把她收了房。 大房只有这么一个妾氏,妻妾和睦也没有什么大事,直到有一天齐氏落红滑胎,这才扯出一桩丑事来。 原来杜鹃进门后一个月,也怀了身孕,却隐瞒不报,竟然起了生下庶长子的意思,开始设计齐氏……后来齐氏落胎,这件事被查了出来,齐氏震怒,执意让人把杜鹃打死了。 杜鹃虽然死了,可是齐氏的身子受了耗损,御医诊断以后难有子嗣,从此她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了不许王忠国纳妾的规矩,天下少有不爱美色的男人,王忠国虽无奈,可碍于郡主身份的压制,至此也的确没有纳过妾。 这件事除了王家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也没有旁人知道了,毕竟事涉家族名声,知道的人都三缄其口。 宫里的妇科圣手黄太医来看过后,确认是喜脉无疑,东府便沸腾起来了,齐氏心中欢喜,让人在二门处给府中下人发放赏赐。 东府这边的热闹,一阵风就能吹到西府来,王老夫人听说是实实在在的确认有喜了,这才对着天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多谢佛祖保佑!” 为了凑个趣儿,也表示对齐氏的看重,西府也开始给下人发赏钱,长荣巷顿时热闹起来,四处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透着喜气。 晚上,王老夫人还让掌管中馈的余氏特地拨了银子置办席面,本想着全家在一起聚一聚高兴一下,结果东府那边来人说齐氏身子不适,就不过来了。 余氏本就有些不乐意,想着当初自己怀柔姐儿的时候,府里也没有这个阵仗啊,仿佛家里升官发财了一样举家庆贺,想到这儿心里就酸溜溜的,听到齐氏不过来了,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齐氏这个正主不来,原本置办好了的席面也就有些变味了,王老夫人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让素妈妈待会儿去东府给伺候的妈妈们仔细说说怀孕期间的禁忌。 这热乎劲儿,让余氏和魏氏都有些酸,心里说不出的不快。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林玉安一直都是惜字如金,平常都寡言少语,等用了晚饭,便向王老夫人告退回了暖阁。 见床榻旁的小杌子上还放着那件月牙色的马面裙,林玉安便让闲蒲给王萱瑶送过去。 闲蒲端着描金托盘退了出去,林玉安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躺在折叠着青绿色锦缎薄被的床上,微凉的丝绸触感贴着她的脸,让她不由觉得轻松了几分。 铺着大红撒花蝙蝠纹的地毯上,林玉安的素白绫缎面绣花鞋随意的落在床前,闲蒲回来时,林玉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沉沉的睡着了,闲蒲不禁莞尔。 正文 027 端午 金乌坠,玉兔升,转眼间就到了端午。 林玉安来到京都已经足足一月了,如今仍旧安置在怡然居王老夫人屋后的暖阁里。 从端午节前两日开始,王家的各处田庄上就有主事的人陆陆续续的送来了十分应景的菖蒲和艾草,王府上下的都弥漫着淡淡草药香气。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王老夫人早前便差了人来给林玉安和闲蒲主仆两都量了身量体格,说是要做新衣服。 端午前夕,府上的绣娘就把衣服做好了晚上就送了过来。因为林玉安还在孝期,不好穿红着绿,又因为在外祖家,不好太过素净,所以王老夫人让林玉安选花色的时候,就选了鹅黄色和月牙色的杭绸。顺便也给闲蒲做了一身素净衣裙。 月白色百褶如意裙,腰间用鹅黄色腰带轻轻束起来,为了不显得太素净,绣娘用珍珠和碎玉为点缀,在裙摆处零星的作饰,看着有种随意不做作的美。 林玉安自小在江南长大,身上带着江南女子典型的婉柔气质,加上她眉目如画,有种京都女子都没有的温柔。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一走出去就让王老夫人欢喜的连连夸赞。 “表姑娘忽然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瞧这么一打扮,倒是和老夫人少女时候有些相似呢!” 听到素妈妈讨喜打趣的话,王老夫人笑瞪了她一眼:“你个老东西,这把年纪还打趣我。” 林玉安也不禁笑了起来,不多时,各房的人都到齐了。 王老夫人让丫鬟杏烟把绣娘做的装了艾叶菖蒲的香囊分发给所有人,人手一个,齐氏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如今正面色红润的坐在众舅母的最前面。 她穿了件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裙,满头云鬓只插了一根玳瑁红宝石流苏簪,耳边坠着一对红宝石耳坠,似乎有些怕热,身旁桂妈妈正小心的为她摇扇子。 王老夫人见状有些担忧:“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你可别一味为了贪凉伤了身子。” 听到王老夫人言语关心的嘱咐,齐氏笑着回道:“母亲教诲得事,只是这扇子一歇下了,媳妇这心里就像是贴着热炕,实在是灼热。” 闻言,王老夫人不禁有些讶异,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她记得自己怀王家五兄妹,都不曾有这种情况。 她心头微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的话,便转移了话题。 王老夫人看着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百蝶穿花曳地长裙的王萱蓉,声音温和道:“近来你在静安先生那里都学了什么?” 静安先生是京城有名饱读诗书的女先生,如今年岁四十九。 京城里的名门世家的十分看中子女的教养学识,哪怕是女儿,也觉得多读一些书总是好的,所以请女先生教养闺阁女儿,是很多世家大族的选择。 王家能够请来美名远扬的静安先生为王家女儿讲授诗书,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王家女儿十三岁以前,都会在静安先生那里学诗书,过了十三岁,则要安心在闺阁练女工。 如今王家女儿里,就只有王萱蓉还在静安先生那里听课,见祖母问起,王萱蓉柔静的眸子微微一闪:“回祖屋,近日孙女读了一首诗。” 王萱蓉下巴微微扬起作回忆状,口中缓缓念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王老夫人听得十分认真,闻声略微沉吟:“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样宠辱不惊,不随波逐流的傲气,实属难得,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王萱蓉谦卑得体的回道:“孙女笨拙,没有祖母看的明白,只觉得花中第一流的光芒太甚,还不如……” “薇儿,不可胡言。” 魏氏在一旁听着王萱蓉说话有些没有遮拦了,轻声开口带着警示的提醒了王萱薇一句。 王萱薇声音戛然而止,果然没有再说下去,王老夫人也没有较真的让王萱薇把话说完,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林玉安心中却对三房这个表妹有些好奇,小小年纪,竟然就有了隐藏光芒的心思,可见是个机智聪慧的人,知道锋芒浑身反而不好,有时候韬光养晦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安姐儿今日这打扮倒是清丽得体。” 万万没有想到大舅母齐氏会突然出声夸赞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边屈身笑着道:“大舅母谬赞了。” 见林玉安面上虽然笑着,可这笑意却有些不真实,齐氏想到王小娘,心道只怕是林玉安心里对她有芥蒂,便也没有再同她说话,气氛有些冷场。 王老夫人也没有一直拘着他们,见气氛也不活络,便让人散了,却把齐氏身旁的桂妈妈留下来,说是有事要叮嘱她。 待人都走了,王老夫人这才把桂妈妈叫到跟前,神色凝重的问道:“近日安宁都用些什么吃食?” 桂妈妈略微沉思,仔细回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每日早晚进一碗 燕窝粥,晌午也都是清淡的菜,除了有一道西湖醋鱼郡主格外喜欢,几乎每日都会吃半条鱼,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西湖醋鱼,王老夫人的眼睛微微发亮,突然抬头问桂妈妈:“那她都吃些什么果子?” 桂妈妈毫不犹豫道:“大爷从宫中带回来的进贡的香橙,近来郡主尤其喜欢,每日里吃过饭里就会用一点。” 王老夫人眉头微蹙,齐氏体热,想来和饮食脱不了关系,可是略微思索,觉得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才好,便作无事的样子把桂妈妈打发回去了。 粗使下人们都忙着在各处墙角草丛洒石灰,闲蒲小声道:“姑娘,可要小心五毒,蛇啊,蜈蚣什么的特别多,最喜欢往少女的被窝里钻了。” 陆鸣凤听了不禁后背有些发凉,转头狠狠的瞪了闲蒲一眼,闲蒲眼中的狡黠意味更浓了,林玉安微微笑着:“今儿你没有粽子吃。” 闲蒲立刻收了刚才一副捉摸林玉安的狡猾样子,一脸乖巧:“姑娘,婢子错了,你就饶了我嘛。” 主仆两说着话进了暖阁,前几日做了不少香囊,就是预备在端午节送给长辈还有几个姊妹,没想到王老夫人先送了,她也不好再拿出来,便让闲蒲收了放好。 “不知今天有没有赛龙舟呢,南水庄年年这天都会放好多鸭子在河里,赛龙舟的可热闹了。” 闲蒲语气中不加掩饰对南水庄的思念让林玉安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母亲如今在寂月庵如何了,想到王小娘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林玉安就觉得一口气闷闷的堵在胸口,十分难受。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母亲离开那里,她很想念她。 总有一日,母亲的身份无人敢非议,谁也别想把母亲逼走。 看着闲蒲正在收拾香囊,吩咐她拿十个装好,转身去了王老夫人那里。 王老夫人正和素妈妈说着什么,见林玉安进来,便歇了话头对林玉安和蔼道:“安姐儿怎么了?” 林玉安略微思索,有些犹豫的说:“我,我想给母亲送点东西过去,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刺痛了王老夫人的心,王老夫人面色一凝,笑意渐渐被伤感替代,有些混浊的眼睛里飘忽不定,似乎在回想什么。 半晌,王老夫人轻声道:“嗯,也好,她一个人过端午也冷冷清清的,不若你带点东西亲自去一趟吧,她一定也很挂念你。” 林玉安听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用力的点点头:“多谢外祖母!” 王老夫人说着王小娘时,面上就会浮现出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疲态,摆了摆手:“你去准备吧,待会儿让何妈妈陪你去一趟吧,寂月庵在山上,一定要多注意,身上抹一点雄黄酒吧。” 林玉安一一应是,低头回了暖阁,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面上带着几分纯真的笑意。 闲蒲不解:“姑娘怎么这么开心?” “快收拾好东西,我们去看母亲。”林玉安也没有兜圈子,急促的催着闲蒲收拾东西。闲蒲一听,也高兴起来,忙道:“好,我,婢子这就收拾。”高兴得差点不知怎么说话了。 寂月庵在京都外相国寺旁,离京都有十里地的路程,马车也要颠簸走一个多时辰才到。 初夏的田野上,青绿色的稻田在微风下如同水面涟漪般轻轻飘荡,又如同读书的学子,摇头晃耳。 姹紫嫣红的牵牛花也在初夏迎来了她的美丽,在路边上肆意灿烂的盛放着,让人不禁耳目一新,在这样的好天气,着实逗人喜爱。 行到一处田庄外,煮粽子,箬竹叶清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 何妈妈不禁开口道:“表姑娘可看见这田庄了?这是我们王家的田庄,这会儿应该在煮粽子,待会儿晌午就会给王家送去,每年老夫人都会给不少的赏钱,十三个庄子都会来送粽子,每年粽子吃不完都赏了我们这些下人了。” 她面上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十分耀眼,马车轱辘响着,林玉安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京都的端午真是热闹。” 一路上说着话,马车转入山路,柳暗花明,山花灿烂,这让林玉安见识了一个和南水庄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马车停了下来。 正文 028 藏着哭 山鸟脆鸣,野花夭夭盛放。 山谷间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撩起林玉安额前碎发。何妈妈先行下了马车,在外面扶林玉安下马车。 闲蒲手上挎着一个红漆描金木盒,跟在林玉安身后。 从马车前绕过去便看见一个青石墩石墩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 幽幽的松林在初夏的阳光下支起一面屏障似的存下几分阴凉。 何妈妈替王老夫人给王小娘送过两次东西,她知道路该怎么走。 何妈妈在前面带路,林玉安看着杂草丛生有些看不出痕迹的小路微微敛起裙袂,小心的注意着脚下。 “不是说寂月庵在相国寺旁边吗?” 听见闲蒲疑惑的声音,何妈妈解释道:“相国寺在这座山前面一点的地方,那里可要好找多了,也没有这么荒凉。” 闲蒲听了释然,又安静下来。 穿过凉爽的松林,便是一条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青砖小路,林玉安不禁疑惑,为何小路不顺着松林修到外面去,转而想到刚才走的路都是沙土,便打消了疑惑。 沙路和青砖不相生,也不怪为何了,想着刚才走的路有些坚硬,应该是用石头压过的。 闲蒲却把林玉安刚才的疑惑说了出来,低声抱怨:“好好的路却不修完,还不如不修。” 林玉安把原因给她说了,闲蒲这才摸了摸脑袋,傻乎乎的对林玉安笑了笑。 顺着青砖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一个院子,这算不上传统的那种院子,而是扩建了几次,新旧院子交杂的大院子,灰墙黛瓦,拱形的院门上一块石匾刻着“寂月庵”三个大字。 走进院门。隐约听见扫帚摩擦的声音,何妈妈便伸手轻轻敲门,木门咚咚响了起来,里面有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谁?” 语气中夹杂着警惕,林玉安心中思忖着恐怕平日里这里不怎么有人来吧,所以偶然听闻敲门声,反而十分讶异。 何妈妈高声喊道:“我是京城王府的何妈妈,来过两次的。” 她的话刚说完,便听见那脚步声往院门这边走来,门很快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竹扫帚,何妈妈笑着向她点头:“原来是无悔师太,我是来看带发修行的王家小姐,不知方便否?” 不过是客套的说辞,哪里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那无悔师太见都是女子,便侧身让几人进了门,却一言不发,转身又去扫地了,院子里已经很干净了,她却仍旧低头扫得十分认真。 这让林玉安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何妈妈已经迈步往前走了,林玉安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大多都是佛堂,大大小小的佛堂,倒是没有看见有多少尼姑,林玉安仔细算了算,一路走来也就碰见了三个尼姑,都是正真剃度出家,一身灰袍,看着十分清净的人。 年纪最大的有五六十岁了,年轻的则约莫双十年华。 难道红尘真的那么苦吗,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再惹红尘。林玉安当然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她年纪尚小,哪里又能体会人间疾苦。 穿过大大小小的佛堂,便到了寂月庵尽头一处小院子前,院子上悬着一块扇形的木匾,只有一个斑驳的炭黑大字“绝”。 何妈妈温声解释道:“五姑奶奶在寂月庵的法号是绝尘。” 林玉安不知该说什么,心头被千思万绪包裹着,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何妈妈径直进了院子,陈旧的木门前传来有节奏的木鱼声,林玉安不知为何眼眶发酸,强忍着走进屋去,半掩着的木门似乎有千斤重,林玉安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的推开,一步步走了进去。 仍旧是佛堂,有些昏暗的堂中,秋香色帐子下的佛龛前,蒲团上跪着一个正在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的女人。 她的满头云鬓只用一根鱼头木簪固定着,虔诚的跪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直到林玉安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那只敲木鱼的手才猝然悬在半空中。 有些唐突,林玉安不敢上前,她心里有些害怕,说不出的害怕,这种感觉无迹可寻,却又实实在在的漫延在心头。 最后还是王小娘先转身开口,言语中带着笑意:“你怎么来了?” 林玉安对于她粉饰太平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她一言不发就去了寂月庵,一言不发就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甚至无力反驳。 她没有回答王小娘,屋子里又是片刻的寂静,良久,林玉安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王小娘佯装笑意,拍了拍灰色衣袍上的灰,有些责怪的意味:“端午节你不在王家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似乎不是询问,而是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不许林玉安来这里,林玉安喉头涌动却不知说什么,想说的千言万语在闸门处戛然而止,她也故作无事的强颜笑道:“是外祖母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意思是说来这里不是她的本意,王小娘眼光微闪,定然的看着林玉安,片刻后神色恢复了自然:“嗯,你歇一会儿就快些回去吧,山里这节气里蛇虫毒蚁多,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到处乱跑了,在家里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林玉安点头答应,王小娘又问起如今住在哪里,可是还在她外祖母屋里,林玉安点头应是。 王小娘亲自从桌上端了一杯水给林玉安,“庵堂里什么也比不上王家,你将就喝口冷茶,快些回去吧。” 匆匆说了几句话,王小娘便催着林玉安回去,林玉安几乎紧咬牙根才把心头酸楚消减了半分,什么也不说,接过茶喝了一口,点头站起身,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何妈妈见林玉安神色有异,放了东西,给王小娘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转身连忙追了上去。 闲蒲有些呆愣,见状对着王小娘笑道:“我这就去追姑娘。” 人都走了,王小娘撑着门框,低声叹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身影有些落寞。 直到一口气走到马车旁,林玉安才冷静下来,她怎么突然间和母亲赌起气来,就这么走了,只怕以后再想见面就遥遥无期了。 回去的马车上,林玉安精神不振的靠在车厢壁上,杏眸紧闭。 闲蒲和何妈妈不知刚才在寂月庵时,王小娘和林玉安说了什么,才会让姑娘突然神色不虞的离开了寂月庵,两人低头敛眉也不多说一句话。 已经没有来时的兴致勃勃,回去的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马车轱辘的声音,单调枯燥周而复始。 回到王府,林玉安见了王老夫人,陪着随便说了几句话,便称身子疲乏回了暖阁。 闲蒲守在门口,林玉安趴在床边,双目通红,有些气闷的捶了捶垫得厚厚的软榻,拉过青碧色海棠花大迎枕垫在脑袋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想事情,想着想着眼泪就簌簌落下。 委屈,难过,心疼,憋闷,无奈,压抑……林玉安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巨石。 正文 029 惊蛇生变 粽香阵阵,端午节这样的节日里,自然是要全家一起吃个饭的。 晚上,林玉安去怡然居前厅,发现屋里竟然没有人,伺候的人也都是几个二三等的丫鬟,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闲蒲上前问道:“素妈妈她们呢?” 听着闲蒲的问话,林玉安心中赞许,她知道询问素妈妈,而不是直接问王老夫人的去向,可见也是有长进了。 被问话的小丫鬟面色微红,连连摇头:“不知道,素妈妈并没有说,半个时辰前扶着老夫人出了怡然居。” 闲蒲有些失望的回望着陆鸣凤,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帘子被撩开,杏烟敛着裙袂撩帘而入。 见林玉安站在那里,便连忙走过来:“表姑娘醒了就好,老夫人说您若是醒了,就快去东府一趟。” 杏烟口中微微喘着气,显然刚才跑得有些急了,还没有缓过气来。 闻言,林玉安长眉微挑,外祖母让她去郡主府?这个时候外祖母不在,又是晚饭时分,看来郡主府定然是出了什么事,郡主府里齐氏是最重要的,那么十有八九就是齐氏出了什么事。 不容她多想,杏烟又急急催促道:“小姐,快去吧,府里的姑娘都去了,只怕……”她欲言又止,说了半句又支吾着不说话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生了什么事,去了郡主府就知道了,郡主府就在王家对面,也出不了什么事,林玉安点头跟着杏烟走了。 杏烟步履匆匆,林玉安走得有些吃力,闲蒲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此时郡主府璋池阁里一片慌乱,王老夫人拄着檀木拐杖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神色不安。 坐在一旁乌木圈椅上的余氏见状,心有余悸的看着王老夫人,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您还是坐着吧,太医都已经来了,想必郡主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若是把自个儿累着了,倒是我们的过失了。” 魏氏闻言也点头,她没有再坐着,而是从余氏下首站起身,走到王老夫人身旁搀着她:“母亲,您就听一句劝吧,大嫂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定能逢凶化吉,不会有什么事的。” 闻言,王老夫人微微动摇,眼神柔软下来,点了点头,由着魏氏把她扶到八仙拜寿紫檀高杌子旁坐下。 魏氏又忙亲自给王老夫人斟了一杯热茶,恭敬的端到她身前:“母亲,喝杯热茶,缓缓心神,我们安心等着就好。” 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神色,对魏氏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冷冷扫过余氏。魏氏抿唇一笑,回到椅子上坐下。 素妈妈早被遣去内室打听消息,这时候也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老夫人不必担心了,郡主已经没事儿了。” 闻言,王老夫人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抓着素妈妈的手道:“可是桂妈妈说,都见红了。” 她面色惊疑不定,还带着急切忧心后的魂不守舍。 素妈妈回握着王老夫人的手,她知道老夫人这辈子就对大儿子王忠国还放心不下,王忠国多年无子,如今总算听到齐氏有孕,又惊闻她见红,自然是忧心忡忡。 “老夫人还信不过黄太医吗?” 素妈妈的一句反问,倒是稳住了王老夫人激动难安的心,对啊,黄太医可是专门看后宫贵人们的妇科之症的,他一把脉就知道几斤几两,他既然说没事了,想必也是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了就好,没事儿了就好。”王老夫人说着突然打了一个机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渐渐凝重:“东西两府都派人仔仔细细的搜一搜,若是还有蛇,都一律给我装在麻袋里,抓住一条的,来我这里领赏!” 下人们噤若寒蝉,今天出了这样的纰漏,竟然让郡主床榻之侧见了蛇,还险些把郡主吓出了个好歹,他们自然是难辞其咎,只好低头不语盼着老夫人的怒火能消减一些。 因为是内院,家丁不好出入,素妈妈自告奋勇的带着一众仆妇在郡主府上下搜罗起来,火把扫过各处角落,在郡主府花厅里的角落又找到了一条黑蛇,这让王老夫人的面色越发沉了。 突然发现沉香不在,她这才想起自己让沉香去请安姐儿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迟迟不归,心里恼怒她办事不利,又觉得是安姐儿态度散漫。 林玉安此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在前面提着八角琉璃灯引路的杏烟转头看了林玉安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这让敏感的林玉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这才发现,杏烟带着她在郡主府里东窜西绕。 她是来过一次郡主府的,隐约记得当时并没有走这么久,今日却有些反常,看向杏烟的目光就带着几分探究。 杏烟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够深得外祖母的青睐,可见是个机灵聪慧的,今日却故意这番作为,这是意欲何为? 林玉安不动声色跟在杏烟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躬着身子喘气,“杏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我有些喘不上气了……” 杏烟转头看着一脸懵懂的林玉安,翘着嘴角笑道:“表姑娘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林玉安心中微定,脚下微微慢了些,对闲蒲低声耳语道:“只怕来者不善,待会儿小心行事。” 闲蒲心中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林玉安有忙快步跟了上去。 杏烟果然没有再绕路,不多时就到了璋池阁外。 而此时的王老夫人正语气不耐的对王萱柔道:“你亲自去看看你表妹,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王萱柔站起身刚要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表姑娘来了。” 已经入夜了,靛青白云纹滚边的帘子掀起来,一身素净的林玉安微微低头走了进来。 王老夫人看着她,心头怒气已经消了些许,可是还是觉得生气,自己担心她在屋里不安生,她急急叫了她来郡主府,没想到却这么难请。 “你们这是去百珍楼吃了晚饭才过来的?” 王老夫人不怒而威,语气淡淡的。 林玉安什么也没有说,上前行了礼,这才道:“外祖母,玉安来迟了,许是杏烟姐姐没有逛过郡主府的景色,所以想让玉安陪她走走,这才迟了,外祖母息怒。” 林玉安语气平静温和,谦逊有礼,这让王老夫人目光稍微柔和了些许,目光却落在一旁站着的杏烟身上,杏烟没有想到林玉安会这样说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安姐儿说的可是真的?” 王老夫人声音低沉,已然有了几分怒意。 正文 030 应变 屋子里顿时针落可闻,没有人敢出声。 杏烟伺候了王老夫人少说也有五年了,老夫人的脾气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若是出口狡辩,还不如老实认错,这样还可能得一个从宽处置。 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杏烟更加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声道:“老夫人,婢子知错了,婢子是想着表姑娘没有在郡主府逛过,便绕了一些路,让她多看看郡主府的景致,婢子知错了。” 王老夫人却并没有如杏烟心里笃定的那样心软下来,反而面色更加难看了,低着头都能感觉到老夫人鹰目般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心头发颤。 谁知王老夫人却突然泄气般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林玉安,并没有处置杏烟。 林玉安心中不解,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王老夫人的用意。 她笑着过去挽着王老夫人的手,清秀如新月的长眉微弯,杏眼如同江南小桥般透着几分暖柔柔的笑意:“外祖母,您急急的找我们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玉安余光瞥见余氏魏氏身后站着几个女孩,正是王家几房的姑娘。 王萱蕊冷不丁的低哼了一声,神色不满的睨了林玉安一眼,这没头没脑的作态让林玉安啼笑皆非,她何时得罪了这位二房得宠的二小姐了。 王萱柔站在余氏身后,斜眼瞪了王萱蕊一眼,示意她不要横生枝节。 林玉安没有管她,继续侧耳等着王老夫人回话。 王老夫人又坐了回去,林玉安忙给她续了热茶,待王老夫人喝了一口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今日端午,你大舅母内室里竟然进了蛇,我原想着你们在家里也怕有什么纰漏,所以让人把你们都聚在一起,等丫鬟婆子仔细的检查了再回去。” 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神色怏怏的:“你大舅母受了惊吓摔倒了,太医来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总算也安稳下来了。” 林玉安做了个福礼,声音柔和道:“让外祖母担心了,不过我们饿着倒也无所谓,您如今却不是能挨饿的年纪了,还是吃些东西垫垫吧。” 见外孙女出言关心,惦记着自己的身体安康,王老夫人由衷的笑了笑,素妈妈这时候也上来道:“老夫人,既然大夫人那里已经稳定了,咱们就让大夫人安静的休养吧。” 王老夫人点头,主持中馈的余氏这才开口道:“母亲,儿媳已经让庄妈妈去吩咐厨房做了细软下口的吃食,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扶您回去进些东西吧。” 难得见余氏也这样贴心,王老夫人并没有去较真她是否出自真心,欣然应允了。 林玉安跟在后面,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西府去了。可是林玉安的目光却不由的落在王萱蕊身上,这个比她大一岁的姑娘为何对她总是有种莫名的敌意呢? 她来京城才多少日子,从前跟着王小娘在南水庄,从未没有见过王家人,更别说是和王萱蕊有什么交集了,她为何会讨厌自己,这件事还是要好好留意一下。 端午节虚惊一场之后,林玉安便安静的待在自己屋里,只偶尔在天色晴好的时候会去花园里走走,日子倒是清闲又缱绻。 转眼间到了王萱柔议亲的时候,平静的日子在七月仲夏之时被打破了。 说起来王萱柔在三月就已经行了及笄礼,京城里也不乏多留闺女几年再出嫁的人家,只是说亲却是每一个待出阁女儿不可忽略的人生大事。 如今的王家在京城里如日中天,权势火热,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住在怡然居王老夫人暖阁里的林玉安短短三天里就听说了不少京城中一流贵妇们的来访。 若是平日里,京城名流圈子里的贵妇人们互相走动倒是寻常事儿,可是在王萱柔议亲的档口上,各家主事的大娘子带着也该说亲的儿子来府上,美名其曰是让儿子多多请教二舅王忠德一些学识上的问题,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日和风煦煦,七月的清晨,阳光还不是那样灼人,林玉安晨起吃过早饭,对王老夫人请了安就出来散步消食。 王家的花园里有个太液池,不知王忠国从何处寻来许多形状怪异的巨石,十分讲究意境的堆砌在湖边,看着倒真是有几分山清水秀的意味。 湖边五步就是一颗杨柳,闲柳拂水,别有一番韵味。 初升的日头斜斜的挂在枝头,林玉安和闲蒲主仆俩一前一后的信步闲庭走着,却听见巨石丛里有声音传来。 林玉安顿时疑惑的竖起耳朵听,隐约有女子的哭泣声,她不禁好奇,大清早的,是谁在这里哭? 她好奇的往巨石丛走去,一部分巨石浸在水中,林玉安敛着裙角悄悄的踩上有遮掩的大石,只微微伸了半张脸窥伺着石洞里的光景。 只见一个穿着藕粉色折枝花上衣,鹅黄色蝙蝠流云纹马面裙的少女嘤嘤哭泣,这人还有些眼熟。 就在林玉安寻思着是谁的时候,突然听见另一道声音:“你且别伤心,她是嫡出,你自然是要受些委屈的,多点忍耐,将来你嫁了我,就不会……” 话未听全,林玉安心头“嘭嘭嘭”的狂跳起来,嫡出,嫁人……这些敏感的字眼在她脑中盘旋,林玉安心里就浮现出王萱蕊的身影来。 她隐约记得今日请安,她穿的好像就是这身衣服,可是她怎么又会在这里……私会男子。 这可是闺阁女子的大忌,若是这种事被流传出去,那王萱蕊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又担心被人发现,林玉安拉着闲蒲匆匆的往花园外走去,闲蒲见林玉安神色慌张,也没有多问,只是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却瞥见一个女子匆匆的往巨石丛跑去。 直到出了花园,闲蒲这才疑惑不解的问道:“姑娘怎么了,那不过是二小姐的丫鬟盈梦而已,你怕她吗?” 林玉安气闷的戳了戳闲蒲的额头:“憨丫头,以后这事儿不许再提,切记!” 见林玉安神色严肃庄重,不似开玩笑,闲蒲立刻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林玉安和闲蒲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信她的,只是想到刚才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节外生枝,所以也没有和闲蒲解释。 她拉着闲蒲,又恢复了从容,寻思着往怡然居去。 正文 031 相看 怡然居里,几个气度不凡,着装打扮都十分讲究的中年妇人坐在乌木圈椅上,王老夫人坐在高堂乌木梅花圈椅上,一旁还有位年迈却透着富贵慈和的老夫人。 锦缎珠翠中,王老夫人看着林玉安慈祥的笑着,还没有等林玉安出声,已经先开口问道:“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从王老夫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可以看出来,她今日心情不错。林玉安浅浅笑着,摇头道:“外祖母,没有怎么,只是在外面随意逛了逛就回来了。” “嗯,那就好。”说着又转头把林玉安推到众人眼前,几个珠钗翠环的贵妇人们笑意盈盈。 王老夫人一一指了人让林玉安见礼:“这位是东平伯夫人,这是镇北侯夫人,这是英国公夫人,这位就是你韩祖母。” 林玉安都一一行礼,说到最后一位的时候,王老夫人明显语气一柔,目光越发温和起来。 林玉安立刻落落大方的喊了一声:“韩祖母健安!” 韩老夫人脸上褶子笑作一团,拉着林玉安的手,连声叫好,又扭头对王老夫人道:“这姑娘和你少时真是像,出落得清水芙蓉般好看,真是个好姑娘。” 闻言,王老夫人面上笑意也越发深,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林玉安,林玉安不禁有些如芒在刺般的浑身不舒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异样的反感压下心头,扬起桃枝般灼灼动人的笑颜,几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韩老夫人取下手中戴着的一串圆润莹亮成色上好的碧玺香珠手串套在林玉安手腕间。 长者赐不能辞,林玉安笑着道谢,坦然的接受了。韩老夫人眼神中欣赏的神色不加掩饰,笑得十分欢畅。 “我家邵哥儿也这样懂事知礼就好了!” 王老夫人便又笑着夸了韩老夫人的嫡长孙韩文邵几句。 下首的几个贵妇人知道了这是王老夫人最喜爱的五姑奶奶的女儿,便想到了当初在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王家嫡出五姑娘给人做了妾氏,看上了个穷书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初王家五姑娘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相貌出众,品行端优的大家闺秀,这么一来,倒是让京城人尽皆知五姑娘为妾。 这样看起来,这位表姑娘也就是庶出了?东平伯夫人面上讪讪的,镇北侯夫人则敛容喝茶,英国公夫人面色不变,依旧端庄地笑着,姿态优雅。 王老夫人想到几位夫人的来意,便对林玉安道:“你先回房去吧。” 林玉安心中明白,点头行礼,规行矩步的离开。林玉安刚往后面正室去,就听见身后丫鬟高声禀道:“二夫人到了。” 她有片刻愕然,很快就释然。余氏来了也不奇怪,毕竟这些夫人不就是来相看王萱柔的吗,再说余氏身为王家执掌中馈的主家夫人,出来招待客人也合情合理。 回到屋子里,闲蒲关了门,林玉安心中还想着王萱蕊,她招手让闲蒲走近,低声问道:“我们没有被王萱蕊的丫鬟看见吧?” 闲蒲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我见她埋头往巨石那边跑去,有点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林玉安又叮嘱了闲蒲几句,今日她们去过花园的事切不可外传。 坐在临窗的小杌子上,林玉安心思有些低沉,她总有种浮萍无着落的感觉,目光落在窗外开得正恣意张扬的桃粉色的凤仙花,七月了。 她神色顿时夹杂了几分失落,来到京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王家里,她不过是个失了庇护的藤萝,借着王老夫人这颗大树以避风雨。 可是王老夫人真的能够庇佑她一辈子吗?林玉安不禁自嘲,她不由想到母亲。 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外祖母还是让她去了寂月庵,可见在别人看来的那种不得了的疼爱,有时候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王老夫人终究是王家的一家之长,倘若有天有什么事和家族利益冲撞在一起,王老夫人也一定会以王家的家族利益为先。 她似乎恍然明白自己为何对王老夫人喜欢不起来的原因了,因为王老夫人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利益。这让她意识到危机,一种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坠落深渊的危机感。 想到当初进府的时候,王老夫人就说要把闲云阁给她住,时间都过去了两个月了,王老夫人那里却没有再提起过。 随着天气灼热起来,住在怡然居已经不方便了,而且有些事,在王老夫人眼皮下终究不好去办。 正寻思着何时想办法给王老夫人提一下,就看见闲蒲抱着一篮子红艳艳的凤仙花进来,她笑嘻嘻的把篮子放在临窗炕桌上:“姑娘,凤仙花开的太好了,我给你摘了些来涂指甲,可好看了!” 林玉安听着有趣,就任由闲蒲在手上折腾,自己心里想着事儿。 从南水庄回来,林玉安就明白了,银子这种东西十分重要,当初为了银子,方大娘子还想设计陷害王小娘,王小娘自己有不少体己银子,所以在林府才没有多受方大娘子的闲气。 说起嫁妆,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次母亲回来,把当年抬去林家的银子悉数抬了回来,按照规矩,母亲的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她没有兄弟,这些以后就都是她的。 只是母亲一直没有提过嫁妆的事,而且她也还没有嫁人,嫁妆一时半会拿不到手上,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弄些银子实在。 她想起三舅舅王忠君,他是个商人,王家如今的荣耀辉煌离不开三舅舅的财力支持,他的商铺遍布大周,可谓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富豪。 两个舅舅在朝为官,一个舅舅在外经营生意,两个舅舅们要应酬就少不了银子,三舅舅在外奔波生意,难免要和朝廷打交道,互帮互衬,加上宫里还有个做云妃娘娘的王家大姑奶奶,所以王家如今蒸蒸日上。 这让林玉安心中不禁一动,忙叫了闲蒲进来伺候梳洗,重新换了件衣裳,着了一件杏白色绣花绫裙,满头青丝简单的绾了一个髻,用一根虫草绞丝白玉簪固定好,带着一对白玉水滴耳坠,和闲蒲一起去了西跨院。 正文 032 殷小娘 西跨院是王忠君一家的住处,不大的院子却雕梁画栋,讲究十分。 西跨院就是一座三进宅院,碧柳堆烟处露出些许飞檐朱甍,藏在花浓淡绿中的花径两旁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夏日炎炎行走其间倒也不会觉得热。 林玉安身后跟着豆绿色夏衫的闲蒲,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却在转角处和一袭烟紫色团花锦绣罗裙的美妇人迎面相遇。 似笑非笑碧波眸,娇小挺立琼鼻,如新月斜飞入鬓的长眉,不点而朱温柔唇,凝白脂玉般的肌肤吹弹可破,满头云鬓上斜斜的插了一根翡翠绕珠流苏簪,形态风流,身姿娇柔,惹得东风不敢急。 这个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的美妇人,让林玉安心中暗暗惊艳,便听见那美妇人笑盈盈的对她点头:“表姑娘!” 林玉安闻声回神,回笑着点头也喊了一声:“殷小娘。” 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疑惑不敢确认的意思,殷小娘又笑着点了点头,惹得流苏簪轻灵作响,真是让人错不开眼去。 见了她,林玉安才明白为什么王家丫鬟都说二房的这个殷小娘厉害了。 按理说殷小娘是妾,见了府里的哥儿姐儿应该行主仆礼,只是殷小娘在二房身份有些不一般。 她深得王忠德的欢心,在二房也是十分得脸的人,几乎盖过余氏的风头。余氏的姿色也算上乘,只是身态稍微雍容了些许。 家势人才都上乘的余氏竟然会被一个妾氏压制,她原还不明白,如今见了殷小娘,这才恍然大悟。 这般仙人似的风姿,娇柔中自成一股媚意,让人不由心尖一软,,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 殷小娘看着林玉安,兰气轻吐,眉眼温和的开口道:“安姐儿是来寻薇姐儿和蓉姐儿的吧?她俩都在倚翠亭玩耍。” 见殷小娘热切善意的给她指路,林玉安也不疏不近的道了谢,两人这才错身别过。 可林玉安心里却不禁浮起疑惑,殷小娘来西跨院做什么?魏氏出身名门,应该不会自降身价和妾氏来往吧。三房也就只有同为妾氏的宋小娘能和殷小娘说说话吧。 沿着通往西跨院的鹅卵石小路没走一会儿,就看见一座依稀掩映在翠柳绿荫中碧瓦朱甍的八角凉亭,略走近些,就看见梁柱间挂着的斑竹帘,隐约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林玉安心中愕然,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蓉薇姐妹竟也有这样恣意欢快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出,林玉安又不禁笑着摇头,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怎么能够因为别人不爱说笑,就觉得别人偶尔说笑很稀奇。 她姿态从容的走过去,倚翠亭外守着两个青衣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都花一般鲜活动人。 她们是王萱薇姐妹俩的近身丫鬟,自然是见过林玉安的,当下便对林玉安行礼。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往外看来,亭子里有四个人,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俩身后各有一个同样绿色衣裳的婢女服侍。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淡去,看起来刚才正相谈甚欢,乍然见了林玉安,一时有些羞涩,正了面色。 王萱薇和林玉安同岁,王萱蓉比她俩小一岁,王萱薇比妹妹王萱蓉看起来沉静娴柔些许,在几息怔愣后连忙微笑着轻声叫林玉安过去坐。 她本就有意和王萱薇姐妹交好,当下便欣然点头过去了。 拾阶而上走到亭子里,凉亭中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瓜子果脯,还有两碟子精致的点心,靠近王萱蓉一侧的桌沿放着一个沉香木雕花镂空盒子。 王萱薇友好的靠近林玉安,温声笑道:“你来得正好,大姑奶奶刚刚差遣了人从宫里送来了几朵宫里样式时兴的绢花,你也挑两支去吧!” 林玉安顺着王萱薇的意思看向那个沉香木盒子,镂空的花纹中隐约可见几支色彩温柔的绢纱珠花,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听见王萱薇的话,王萱蓉便揭开盒子盖子,把盒子向林玉安的方向推了推,盒子里一支是颜色淡雅素净的浅紫色,一支是看起来活泼的浅碧色。 两支宫花,她若是拿走一支,王萱薇姐妹其中一个一定就没有了,林玉安心中明了,却笑道:“薇儿姐姐,我如今还在孝中,哪里能戴这些东西,还是薇儿姐姐和蓉儿妹妹戴合适。” 她语气亲近自然,如同在和嫡亲姐妹说话般,没有刻意的亲近或者疏远,这让王萱薇不禁好感,却也没有继续劝林玉安,几人很快把绢花的事抛到脑后。 林玉安想到王家的大姑奶奶,如今宫里身份尊贵的云妃娘娘,心中不由微沉。 大姑奶奶王庭珍和母亲是姐妹,不过大姨是王家的嫡长女,自幼在老祖宗膝下长大,老祖宗耄耋高寿,驾鹤西去,她也嫁入皇室,如今身份显赫,倒是甚少听母亲提起过大姑奶奶。 在京城住了两个多月,她也有耳闻,云妃膝下有一女一子,分别是昭华公主和十一皇子。 听说两年前元皇后病逝,如今中宫无主,执掌凤印的是太后,后宫中除了太后,就是云妃和柔妃两人位分高了。 柔妃是镇国将军薛家的嫡长女,和王家在京城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柔妃父亲在边疆镇守,柔妃也深得皇上喜爱,大姨云妃膝下儿女双全,也是福泽恩厚之人。 京城贵族圈子里,总会不乏有些议论流传出来,说是继后可能就是云妃和柔妃其中一个。 因此王家和薛家也可以说都是站在风尖浪口上,不过好在两家一文一武,倒是没有多大的争斗,尚且还相安无事。 想到云妃送了东西给三舅舅的女儿们,那么一定也不会少了二房的,大房的没有儿女,如今齐氏怀有身孕,想来宫里也有不少赏赐。 果不其然,在西跨院和王萱薇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又拜见了魏氏之后,回到怡然居时,就见素妈妈笑嘻嘻的让她去外祖母王老夫人那里。 王老夫人正坐在铺着金钱蟒软垫的临窗大炕上,身上穿了件靛青色团花回字纹的杭绸夏衫,屋里的杏烟伺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柄湖蓝色素娟双面绣荷花映日的六角团扇,轻轻的扇动着。 林玉安低眉敛目的走过去给王老夫人行礼,王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过去坐,指了指炕桌上的几个精致的盒子,其中一个和刚才在西跨院看见的那个盒子十分相似。 她心中了然,就听见王老夫人笑呵呵的对她说:“你大姑奶奶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从未见过你,就还多送了一份礼给你,这些是几房姑娘都有的绢花。” 沉香木盒子旁还有一个紫檀木云纹盒,看盒子都名贵不菲,只怕里面的东西更是不凡吧。 林玉安便笑道:“还要多谢大姑奶奶的好意,只是可惜从未见过。” 王老夫人摆手表示无妨,让闲蒲过来拿了东西退出去,看样子是要和她说体己话。 正文 033 二房内宅 有微风拂面而过,窗外鸟雀声阵阵传来,林玉安双手交放在身前,低垂眼睑站在一旁。 王老夫人就端起紫砂茶杯,清脆的撞瓷声叮铃作响,她呷了一口茶,让茶气润泽氤氲在脸上,舒服的吸了一口气。 “嗯,你到京都已经有两个月了,也不常出门走动,再两日荣国公的寿辰,到时候你就跟着你二舅母一同去吧,也可以认一认京城里的世家姑娘们,若是能得个手帕之交,在闺中也不至于寂寞。” 林玉安听了就起身对王老夫人道谢,她中规中矩有些疏远的样子让王老夫人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外祖母,我想……” 她面露迟疑,看着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抿了一口,似乎在等林玉安组织好语言再说。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她再开口。 王老夫人是在后院里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哪里看不出林玉安的那点小心思,当下也不戳破,却话语一转:“如今天气渐热,你住在暖阁也不方便,明儿就搬去闲云阁吧。” 听见王老夫人这话,林玉安心里欢喜又怅然,欢喜是因为如了自己的意,怅然是因为她看出外祖母对她的那种失望。 这让她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片刻,就行礼退下去了。 素妈妈见林玉安去了后面的暖阁,这才走进王老夫人的寝屋,看见王老夫人面色落寞的垂眸喝茶,窗外的几缸睡莲静静的躺在水面上,安静的像是一幅画,让素妈妈不禁心疼起王老夫人。 她走过去,在临窗大炕旁边站定,伸手替王老夫人捏肩,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响起:“老夫人,您闲来无事,何不去大相国寺烧香礼佛,山里凉爽许多,住上两日再回来也不错啊。” 王老夫人回首看着素妈妈,微不可察的又叹了口气,她看得出素妈妈是为了宽慰她,并没有继续说这个,摆了摆手道:“杏烟近来就别在我跟前伺候了,我见那个叫娟儿的小丫鬟是个机灵的。” 娟儿是怡然居的三等丫鬟,素妈妈听见老夫人要提了她在跟前伺候,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得了什么福惠,竟然能得老夫人青眼。 不过素妈妈还是温声应是,心道杏烟实在不知深浅了些,老夫人心里最疼的还是五姑奶奶,她用些小伎俩就像戏弄表姑娘,这不是惹老夫人不悦吗? 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王萱柔的亲事上去了。王老夫人说起英国公家的世子,永昌伯家的嫡次子,还有薛家的五哥儿,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薛家有意结亲,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没有势如水火,可是也不在一个阵营的薛家会来求娶王萱柔。 不过他们家应该是不会被考虑的,就单单只因为女儿云妃和薛家女儿柔妃之间的剑拔弩张,两家不成仇人就该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会成为亲家。 王老夫人却没有在这件事上面多想,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如何,还是要王忠德夫妇做决定,并且是要给她过目了才能作数。 素妈妈到底是跟了王老夫人半辈子的老人了,看着老夫人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听见有人高声喊:“老夫人!不好了!” 素妈妈立刻沉了脸走出去,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个青衣丫鬟面色慌张的跑过来,这不是二房殷小娘身旁服侍的回春吗? “嚷什么嚷,不知道老夫人最受不得闹了吗?谁教你的规矩!” 那丫头当头就受了素妈妈一遭呵斥,也顾不得想别的,上前就拉着素妈妈不放,一旁守着的丫鬟就要来拉开她。 回春朝屋里哭喊道:“老夫人快去瞧瞧殷小娘吧,大娘子说要打死她,现在还闹着呢!” 素妈妈闻言眉头不禁皱起,神色不悦的扫了回春一眼,不就是个小娘,成日里使那起子狐媚的手段,在主君面前得了眼,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素妈妈面色不虞,立刻就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冷哼一声:“你们家小娘有点事也值得闹到老夫人这里来?”她说着对一旁拉着回春的仆妇使了一个眼色,“把她拉下去。” 仆妇得了授意,立刻拖着回春就要往外走,回春用力挣扎着,哪里挣得开,想着她若是不能把老夫人请过去,主母余氏只怕要趁机狠狠整治小娘。 她立刻大声喊道:“老夫人,小娘有喜了,她受苦不要紧,可是二爷的子嗣珍贵,受不得哭啊!” 这下不仅素妈妈满面讶异,就连里面坐着,把外面一切动静都听在耳中的老夫人也坐不住了。 很快,靛青色的帘子撩开,素妈妈连忙上去扶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神色微动,沉声问道:“殷小娘真的有孕了?” 抓住回春的仆妇见状,便把她放开,回春这才回话道:“婢子不敢欺瞒,是两天前郎中来诊脉才知道的。” 这可是殷小娘的底牌,不到必要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拿出来说的,回春原本还忐忑不安,现在见了王老夫人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压对了宝。 王老夫人看了素妈妈一眼,素妈妈心领神会,转头对回春道:“你先回去,拦着你家大娘子,老夫人这就过去。” 回春顿时喜上眉梢,破涕为笑,转头往外跑了。 余氏虽然算不上精明,可是在管家上却颇有手段。今日她来敢来动殷小娘,就是趁着王忠德不在府里,王家除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府里下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吃饭,殷小娘虽然在主君面前得眼,可是执掌中馈的还是余氏,所以回春前脚出了东跨院,后脚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去报了余氏。 这边王老夫人刚进了东跨院,又有人去传了话。所以王老夫人到殷小娘住的暮雪院时,并没有看见像回春口中那样混乱的场面。 暮雪院里,余氏坐在檐下,殷小娘低眉垂首的站在院子里哀戚的抹着眼泪,一旁的王萱蕊愤愤不平的瞪着余氏。 余氏身旁的钱妈妈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过来,余氏一双用凤仙花染得艳红的指甲十分鲜艳,她姿态优雅的接过茶,悠闲的荡了荡盖子,拂开上面的茶叶,不禁嫌弃的说了声:“这茶也太差了些,主君给你的好茶你又送去了娘家吧!” 殷小娘红着眼睛似乎想要争辩两句,却欲言又止,垂头落泪。 这时候院子外面守着的仆妇高声道:“老夫人到!” 正文 034 腌臜事儿 听见声音的余氏面色淡淡的望向门口,就看见王老夫人由素妈妈扶着,跨过门槛往院子里来。 她立刻起身,从容不迫恭敬的向王老夫人行礼,娇嗔的笑道:“母亲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看着她这副笑容,王老夫人哪里还不明白,并不理会余氏,转头对素妈妈道:“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闻言,余氏的面色闪过一抹惊诧,却转眸便恢复了常态,笑容温和道:“母亲请郎中做什么?” 虽姿态依旧恭敬得体,可眸子里却有几分耐不住的惊疑。 王老夫人嗤鼻轻哼一声,经历太多世事而有些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神色,依旧不理余氏。 余氏哪里看不出来,老夫人这是恼了她,可是她明面上也没有做出什么错事儿,怎么就得罪了这位老祖宗了。 她见状便不再开口,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松动的赤金挂珠长簪,掩饰面上的尴尬,静静的站在一旁。 殷小娘低着头飞快的睃了一眼王老夫人,又瞧见一旁的回春对她笑,心中大定,面上却更加哀戚恸哭,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又立刻伸手捂住嘴,似乎不愿意惊扰冲撞了老夫人。 哭红了的美眸,微红的鼻尖,睫毛上还挂着的泪珠,如玉的面庞上泛着水光的泪痕,那样子不禁让人心疼。倘若是王二爷在,只怕立刻就忍不住要为她主持公道了。 可王老夫人是什么人?那是在后院了活成了精的人,不是谁落两滴眼泪就能让她生怜悯之心的,她冷眼看着院子里的母女俩,神色漠然。 王萱蕊如今已经十四岁,明年就要及笄,身段高挑肥瘦得宜,一张桃心脸配着和殷小娘如出一辙的春水杏眸,真是楚楚动人。 她抱着殷小娘,低声安慰着,目光却不经意似的瞟着老夫人的表情,见小娘哭成这样,老夫人也无动于衷,便低声的在殷小娘耳边道:“行了。” 果然,殷小娘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反过来安慰王萱蕊:“蕊姐儿,是小娘拖累你了,连带着你也不得大娘子的欢心,不过还好,家里还是老夫人做主,老夫人不会不管你的。” 这话一出口,余氏的脸色就变得铁青,对着殷小娘愤懑的嚷道:“你少在这里编排我……” 她还要说,却被身旁的钱妈妈急急的拽了拽衣角,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目光却犹不解恨的狠狠的瞪了殷小娘一眼。 殷小娘无辜的朝着她眨了眨眼,气得她更是仿佛在心口塞了团棉花,只觉得心窝子气得疼。 老夫人并没有管她们如何闹,殷小娘偷偷央着二儿子在给柔姐儿相看的人里面给蕊姐儿挑个好的留着,这事儿瞒得过别人,哪里能瞒得过她,她心里本就鄙夷殷小娘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并不理她。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跟着素妈妈走了进来,王老夫人满意的对素妈妈点了点头,这位是妙手医馆的许郎中,是位极其有脾气的人,性子很犟,可医术了得。 素妈妈圆满完成了任务,退到了王老夫人身旁。 “殷小娘!” 老夫人沉声对低头不语的殷小娘喊道,殷小娘抬头茫然的看着面色凝重的老夫人,声音支吾的应了一声。 “蕊姐儿,扶你小娘过来坐,郎中来帮她诊脉。” 王萱蕊看不懂王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小娘好好的,请郎中做什么,心思一转,想到会不会是祖母看不惯小娘,想要请郎中把脉,随便说一个病症,好把小娘打发出王家,心里顿时骇然,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可殷小娘心里是一清二楚的,自己走了过去,笑容谦卑的道:“妾身自己过来,哪里能让小姐扶。” 王老夫人对殷小娘知道自己身份地位的行为很满意,面上也少了几分不悦,多了两分柔和的神色。 早有丫鬟端了锦杌过来,就放在王老夫人右手边,殷小娘微微的把小杌子往檐外挪了挪,坐在王老夫人下首处。 许郎中拿了一块干净的锦帛搭在殷小娘的脉间,几息的功夫就收了手,神色淡然的样子让王老夫人心头不禁高高悬起。 不过他却开口道:“这位夫人是有喜了,已足了三个月。” 短短一句话,让一旁的余氏顿时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的。她目光带着不解和那种被欺骗了之后的愤怒几乎要把殷小娘盯穿似的,殷小娘怀孕已经有三个月了,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她这期间还留了主君隔三差五歇在她屋里,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这件事竟然不声不响的瞒了过去,余氏目光阴霾的扫过站在檐下的回春,回春感觉到余氏的目光,心里立时就打了了寒颤,头埋得更低了。 余氏再傻也知道自己着了殷小娘的道了,顿时悔恨为何不守紧了暮雪院,竟然让回春那小蹄子出去报了信,又郁闷自己刚才怎么不直接把殷小娘打一顿,最好把肚子里的孩子流了。 可是她心里悔恨交加的时候,王老夫人已经笑意盈盈的让人给许郎中赏了一个上等的封红,许郎中也颇给老夫人面子,笑着收下了,素妈妈亲自送了他出了二门才回来。 王萱蕊得知小娘有喜了,祖母也并不是要害小娘,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大娘子余氏一副难看的神色,不由扬唇而笑。 她跑到王老夫人跟前说着讨喜话,王老夫人心情愉悦,便夸赞道:“蕊姐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余氏闷闷的回了主院,王忠德如今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下了衙回来,听说殷小娘有喜了,径直欢喜的跑去了暮雪院,余氏听了气的更是捶胸顿足,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沫来。 王老夫人既然亲自给殷小娘出了头,便派了身旁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喜燕和云春过去照看殷小娘的日常起居。 这相当于就是给殷小娘贴了王老夫人罩着的标签,谁敢动殷小娘就是动王老夫人,可是给了殷小娘十分有分量的大面子。 连带着王萱蕊也趾高气扬了好几天。不过碍于殷小娘到底只是个妾氏,上不得台面,况且二房的妻妾那点腌臜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房也没有大张旗鼓的送礼祝贺,大房齐氏如今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天气又热,便在郡主府静养,这都不提了。 三房魏氏派人给殷小娘送了几根有些年头的山参和一些补品过去,态度不疏不近,也只是在面子上做了些功夫。 可是二房殷小娘和余氏却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 正文 035 姑娘的心事 二房的事,林玉安也略有耳闻,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还要忙着为明日搬去闲云阁的事儿操心,也没有闲工夫去管人家院子里的家长里短,倒是闲蒲对此颇有兴趣。 翌日清晨,按例给老夫人请安。 王老夫人精神不太好,一只手支着头,斑白的头发上就只插了一根银簪,身上穿了件青碧色杭绸薄衫,神色恹恹的。 余氏今日称身子不适,没有来请安,王老夫人神色淡淡的摆了摆手,遣散了厅堂里的人,让素妈妈扶着她回了屋。 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林玉安道:“你若是还想在我这里多住几日,便住着,若是你想去闲云阁,便搬过去吧。” 林玉安点头笑着应是,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王萱柔一身浅紫色玉兰花云纹锦裙,心不在焉的低头喝茶。 一身半臂蜜色襦裙的王萱瑶低头把玩着手腕上一串名贵的白玉镶珠手链。 王萱蕊一身桃红色春风过境百蝶戏花裙看着明艳动人,却神色不定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三房的王萱薇则穿着一件杏色玉簪花对襟襦裙,王萱蓉一身天水青素面杭绸罗裙,两人都梳着双丫髻,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王元松,王元柏和王元枫,还有最小的王元竹四人早已经请了安去忙自己的事了,王元松和王元柏今年是要下场春围的,如今闭门苦读,深居简出。而王元枫和王元竹都是要去家塾读书。 魏氏也起身准备带着王蓉薇姐妹俩回西跨院了,林玉安笑盈盈的送魏氏。 “三舅母,玉安近日绣了几方帕子,等会儿我去找薇儿姐姐和蓉儿妹妹的时候给您带过来,还希望三舅母不要嫌弃的好。” 她说着眼眸笑得弯弯的,漆如点墨,皎皎莹亮的眸子里盈满笑意,让魏氏无法拒绝。 她对着林玉安抿唇而笑,带着几分善意友好:“你来就行了,送什么东西,不过你既然有心,那三舅母可就不客气了。” 林玉安笑着应是,又说了两句话,这才转身回去,迎面就撞上了张扬跋扈,带着几分傲然的王萱蕊扬着下巴从身旁擦肩而过。 后面不远的王萱瑶有些不满的摇着王萱柔的手:“姐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和你说话呢,半天也不理人!” 王萱柔脑海里还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王萱瑶在和自己说话,反应过来后,面色有些讪讪的,对着王萱瑶歉意的笑了笑:“瑶儿在和我说话?” 王萱瑶气闷的转过头去,没有再理会王萱柔,王萱柔便扶着丫鬟云枝的手敛眉走了。 林玉安给王萱柔打招呼:“柔表姐妆安。” 王萱柔闻声看向林玉安,面上挂着几分不咸不淡的笑意,林玉安一身象牙白莲花暗纹绸裙,通身不着一件饰物,反而落得一身清爽,倒是有几分清水出芙蓉,风姿绰约的仙气,尤其是那双眸子,眼角微微上翘,睫毛浓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仔细想想,好像和王家有血缘关系姑娘长得都不赖,王家几个姑娘里,只有王萱瑶脸上肉肉多一些,看起来不是那么清秀,可也娇憨动人。 王萱柔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打量的神色,对林玉安点了点头就要错身别过,林玉安微微侧身让路。 她想到闲蒲打听到的消息,殷小娘有喜了,昨儿余氏去殷小娘的暮雪院闹,结果被老夫人搅了,王萱柔正在议亲,什么事能让隐忍了多年的余氏突然发飙? 林玉安看着已经走远的王萱蕊,,突然想起明年王萱蕊也该议亲了,顿时恍然大悟。 她心里暗暗吃惊,可是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是万万不可宣之于口的。 回到暖阁,闲蒲把打包好的东西都放在屋里的如意纹圆桌上,从南水庄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就只有一个包袱和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闲蒲从木箱里拿出一把枯枝:“姑娘,这个是知哥儿送给你的那把梨花,放箱子里都忘了,我这就拿去扔了。” 林玉安目光落在那束早已经花瓣散落的梨枝上,干枯的树枝已经看不出它曾经花簇拥枝的模样,如同美人迟暮,难寻当年的风光霁月。 她脑海里浮现出知哥儿坐在林府西北小院临窗炕上的情景,他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她,“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什么意思,又看到她要走的时候,知哥儿不舍的目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 她和知哥儿相处也不过几日,可是小孩子那种单纯的依赖和喜欢却让她不由心中柔软,她喊住闲蒲:“留下吧,全当是个纪念吧。” 如今她来了京城,只怕以后再难见知哥儿一面了,她心里把他也真当作弟弟一样,这束花作为一种纪念留下来,也好过以后完全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想起来却无迹可寻。 闲蒲把枯枝压在箱底,又拿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小瓷人出来,苦着脸问林玉安:“姑娘,这个呢?” 看着这个用红色彩釉涂了一圈裙子的小瓷人,林玉安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惊诧的神色,她没有想到这东西还在,这都是七岁那年去李家,李世安送给她的,说这是小女孩玩的,他拿着也没有用。 如今想来,他好端端一个男孩子,哪里得的这小瓷人。 林玉安不禁失笑,瞪了闲蒲一眼:“闲云阁是不是放不下这些东西,你无端端搜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 闲蒲讪讪的摸了摸耳朵,对林玉安讨好的笑了笑,对啊,闲云阁可大了,一栋小楼,哪里放不下这些东西,怎么自己突然犯傻了。 她立刻就把东西全部放好了,林玉安拿着一个包袱,闲蒲抱着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林玉安准备去给王老夫人说一声再过去,走到老夫人屋门口,见素妈妈站在靛蓝色毡帘外。 素妈妈也见了她,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往林玉安走过来:“表姑娘,这边说话。” 走到天井外,素妈妈这才道:“老夫人昨儿夜里头痛病犯了,一夜都没有睡,这会儿才歇下了,表姑娘这是要搬去闲云阁?” 外祖母头痛病犯了?她不禁愕然,忙问了几句严重不,请了郎中没有,素妈妈安抚她道:“无妨,老夫人这是顽疾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她这几日心思不好,这才犯了病,加上又有心悸病,老奴真是恨不得代她受过。” 人老了就是各种病症多,林玉安轻声叮嘱素妈妈照顾好王老夫人,素妈妈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夫人最挂念五姑奶奶,五姑奶奶就你一个血脉,老夫人也是疼你的,你得空就过来陪她坐坐,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林玉安闻言一怔,几息才回过神来:“多谢素妈妈的指点,玉安铭记于心。” 素妈妈让怡然居的两个粗使婆子帮林玉安把东西送去了闲云阁,林玉安心思微沉,带着闲蒲离开了怡然居。 正文 036 新居 翠竹噙雪,风过幽境。 跨进闲云阁月亮门,就看见白墙黛瓦旁青烟翠雾般的几笼凤凰竹,比之南竹,凤凰竹显得娇秀许多,多了几分江南的柔婉之韵。 青翠的竹枝间,一簇月牙白的兰花探头探脑,洁白如同少女皓腕藕臂般的花掩映在竹林里,如同半遮半掩不肯示人的美人。 初进闲云阁,林玉安已经喜欢上这个院子了。 绕过竹林,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曲径通幽,便看见一身青衣的丫鬟蹲在一处用半人高巨石凿出的花盆旁侍弄花草。 她听见动静转身来看,见是林玉安,她忙欠身行礼:“表姑娘妆安!” 林玉安看见她身后的石盆里,全是白玉般晶莹可爱的兰花,和竹林里的一模一样,心道难怪这兰花长得那么好,原来是有人专门伺候的。 “你很会养花?” 那个十六七岁的丫鬟道:“婢子叫侍兰,祖上一脉传下来的养兰手艺不敢忘。” 闻言,林玉安顿时来了兴趣:“你家祖上是养兰人家,听闻养兰手艺传女不传男是吗?” 侍兰点头,没想到林玉安对养兰还颇有兴致,忍不住又向侍兰讨教了一些养兰的问题,不过都没有触及人家的家族秘密,也算知道分寸。 闲蒲见自家姑娘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便抱怨道:“姑娘,咱们还是把东西放了再出来问侍兰嘛。” 林玉安这才察觉自己有些糊涂了,便问侍兰:“你是闲云阁当值的丫鬟吗?” 侍兰笑着摇头:“婢子是花司的人,管府里的花草。” 林玉安听了,略微有些失望,微微一笑带着闲蒲往小阁楼去。 楼下是厅堂,楼上是寝屋,暖阁和碧纱橱一应俱全,林玉安打量着寝屋外间,临窗大炕上一个黄花梨木祥云纹炕几,几上一顶小巧精致的兽头香篆,新铺的秋香色葫芦纹大条褥,两边放着藏青色条枕,半卷的斑竹帘上彩绘的美人浣衣图。 往里走,一座四扇云母屏风作为隔断,屏风后面小轩窗旁红漆木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旁边就是雕花隔断的寝屋内室,碎玉帘子让林玉安心中大为惊讶,撩帘而入,碎玉琼音,悦耳醉人。 地上铺着同外间一样的猩红梅花毯子,进屋就是红漆木雕花妆台,一张红布搭在黄铜镜子上,妆台前是青纱绣蝴蝶的绣凳,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同样青纱床帐上绣着蝴蝶儿,栩栩如生。 早已经铺好的天青色绸缎褥子,触感冰凉,这个季节用,最是舒服。 林玉安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她回头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闲蒲。 闲蒲见林玉安正看她,嘴角抽了抽:“姑娘,这个……老夫人手笔太大了吧。” 的确,这样奢华的布置,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无法负担,她只是王家的表姑娘,王家怎么也不至于对她如此耗费吧。 “你没有发现这完全是闺阁布置吗,我们来王家才多久,这些布置不可能是短短两个月就能成的。” 林玉安认真地看着闲蒲,闲蒲也回望着林玉安,两人面面相觑。 可是府里的姑娘们,除了快及笄或者已经及笄的姑娘,都没有独立的院子。 闲蒲深吸一口气:“姑娘觉得这里以前是哪个小姐住过的?” 一点就通,看来闲蒲也不傻,林玉安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找机会打听一下,会不会是什么贵人住过的。” 闲蒲郑重的点了点头。 午时初,怡然居里。 王老夫人睡了个回笼觉,总算好了许多,她穿着一件雪白绸缎中衣坐在床上,素妈妈见她醒了,端了热茶过来给她漱口。 “搬过去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可是素妈妈却明白,老夫人这是在问表姑娘。 她略微迟疑,还是点头应道:“过去了,听说表姑娘很是喜欢闲云阁的漓江雪兰。” 王老夫人面上露出疲态,有些失望又无奈:“她不喜我让她母亲去了寂月庵,也不亲近我,她喜欢闲云阁就好,我也只能给她这些了。”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伤怀,放了茶杯站在床边安抚道:“老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了,表姑娘若是有心,她自然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五姑奶奶的事,也怪不着老夫人。” 王老夫人长吁一口气,心累的摆了摆手:“不说那些了,二房那边没有出什么事吧?” 说起二房来,素妈妈也不由叹了一口气,王家最不安分的就是二房,一个自恃身份贵重的主母,一个恃宠而骄的妾氏,一个宠妾灭妻的主君,真是什么乱就来什么。 见素妈妈欲言又止,王老夫人便开口道:“别人在我这里可以遮遮掩掩,我不会责怪,若是你也和我支支吾吾的,还有什么意思。” 素妈妈闻言一惊,忙赔罪:“老夫人莫怪,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王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情分深重,略微思索,她这才道:“殷姨娘有孕,听说昨儿晚上在床上被针扎了,在被褥里找到了三根绣花针,今儿早上吃早膳,在粥里发现一根蚯蚓,还是活的,殷小娘恶心的午膳都没有吃。” 王老夫人一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余氏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也敢拿来显摆,她这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以为手里有掌家的对牌就能和我斗法了吗?” 素妈妈则不以为然,讳莫如深的对王老夫人摇了摇头:“老夫人,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做的事,您觉得二夫人是傻吗?” 被素妈妈这么一提点,王老夫人沉思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对着素妈妈会心一笑:“待会儿去把余氏给我叫过来。” 素妈妈脆声应了一声,这时候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碧衣小丫鬟脆生生的在外面喊了一声:“老夫人的什锦蜜汤这会儿用吗?” 王老夫人看着这活泼的少女,身上有些她们这些暮年之人没有的朝气,不由心生欢喜,点头让她进来。 这正是刚刚从三等丫鬟提上一等丫鬟的娟儿,浑身透着一种机灵劲儿。 素妈妈接过琉璃碧碗:“还有些烫。” 她说着就用甜白瓷调羹轻轻的搅拌着汤,加了蜂蜜山楂的什锦汤,泛着酸甜开胃的香气。 王老夫人想了想,对娟儿道:“待会儿给殷小娘送些过去,她身上有喜,应该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娟儿面色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王老夫人。 素妈妈见了,不免呵斥:“在老夫人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支支吾吾什么样子。” 娟儿这才道:“老夫人,二爷刚才突然从府衙回来了,听东跨院的媳妇婆子说,二爷去了殷小娘的屋子之后,就去了锦华院把二夫人痛斥了一顿,殷小娘在屋子里哭着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老夫人说这些,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些事告诉老夫人。 正文 037 妻妾 王老夫人面沉如水,素妈妈赏了娟儿一个红封打发她出去。 娟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正忐忑不安,拿着红封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素妈妈放下王老夫人只吃了两口的什锦蜜汤,低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夫人,二房一贯都是这样的行事做派,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何苦气闷,当心伤了身子。” 王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微松动,神色好转了许多,这才悠悠道:“若是殷小娘身上没有王家的血脉,我自然不会管他们,他们闹就罢了,我这是担心伤着那孩子!” 她说着就要素妈妈扶着她起身:“不行,我还是过去看看,这主母没有主母的样子,主君没有主君的样子,这个家非得乱不可!” 素妈妈闻言也不再劝,点头为王老夫人更衣梳头。 已是正午用饭的时候,王家各处院子都有仆妇走出蹿入的,东跨院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院子塞一个的热闹。 锦华院中,正屋内室的临窗大炕上,余氏坐在炕沿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王忠德还穿着一身官服负手不耐烦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想要斥责余氏不占道理还有脸哭,可听见那哀戚的哭声,还有余氏那张梨花带雨的泪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不忍心骂余氏吧,想到殷小娘那张明艳动人又楚楚可怜,憔悴得如同雨后蔷薇的模样,王忠德又觉得心气不顺,他急巴巴的从府衙赶回来,总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吧。 他停下来伸手指着余氏,低声骂道:“如霜她不过是说话莽撞了一点,你就心里嫉恨,你是当家大娘子,就不能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儿上,多担待一点!你,你就是个妒妇!” 到底碍于余氏是荣国公府的女儿,王忠德不敢骂得太过分。 余氏骨子里就是个强势的人,本想着如今王忠德心向着殷小娘,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她先服软让王忠德熄火了再说,没想到王忠德蹬鼻子上脸,竟说出这番话来,她也顿时没了好脾气。 蹭的站起身,一巴掌拍在红漆木炕几上,头上的流苏簪哗哗的响:“我是妒妇?我不知廉耻?她殷如霜趁我怀着柔姐儿,暗地里和你有了首尾,这样倚门卖笑的女人,就知道廉耻了?” 骂了一通,余氏犹不解气,嘲讽的瞪着王忠德:“给你抬正经的小娘你不要,这起子投怀送抱的狐媚子,你倒是放在心尖子上!” 心中的怨愤如同泄闸般喷涌而出,余氏只顾着自己骂的痛快,有些口不择言。 王忠德见余氏旧账重翻,一旁还有丫鬟小厮守着,余氏的话却信马由缰,说的越发不像样子,王忠德老脸涨的通红,上前一把捂住余氏的嘴,压着声音沉声呵斥道:“这些事也能说吗!” 在嫡妻有孕出去偷腥,不说出口也就罢了,放在明面上就不好看了,说轻了是风流韵事,说重了就是品行不端,家风不正,在政绩考核的时候让不怀好意的人参上一笔,乌纱帽都不保。 门口挂着的珠帘突然响了起来,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丫鬟禀报,只有两声咳嗽声和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传进来。 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高声通禀:“老夫人到了!” 王忠德听闻母亲来了,顿时心乱如麻,忿忿的瞪了余氏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慌手慌脚的抹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了一下仪容。 余氏也有些慌张,不知道她刚才的话有没有被老夫人听了去。 王老夫人穿着件暗红色绞珠软绸常服,斑白的头发规矩的绾在脑后,头上戴着一条仙鹤拜寿的黑色如意抹额,脸上的褶皱耷拉着,不带一分笑意。 素妈妈把王老夫人扶到临窗大炕上坐下,又斟了一杯热茶放在炕几上。 王老夫人坐定,喉咙里发出不满的闷哼声,淡淡的扫了王忠德和余氏一眼。 王忠德立刻就有些惶恐的作揖道:“母亲怎么过来了?” 王老夫人嘴角微扬,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过来做什么?” 不待王忠德回答,王老夫人已经沉声道:“一碗水端不平,家宅不宁,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什么!” 余氏听王忠德受训,心中不由舒坦,面色微霁,低头得意的睃了一眼王忠德。 王忠德诚惶诚恐的对王老夫人认错:“儿子不孝,让母亲为儿子操心,实是儿子的错!” 王老夫人并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垂头的余氏身上,余氏察觉到,不由身子一僵,就听王老夫人风轻云淡道:“殷小娘有孕,这是为王家开枝散叶的好事儿,你若是觉得管家和照顾大肚婆不能两全,就趁早把掌家对牌交给你三弟媳,想必她很乐意为你分忧。” 闻言,余氏如遭雷击,这是婆婆在警告她?只要自己再和殷小娘置气斗法,就要把掌家对牌给魏氏掌管,剥夺自己的掌家大权。 她忙对王老夫人行礼道:“母亲言重了,儿媳能让母亲交付中馈,自然不能让母亲失望,至于殷小娘的衣食起居,儿媳以后一定加倍上心。” 王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着素妈妈的手起身来,对余氏吩咐道:“怀孕的人需要心静,殷小娘那里,你也别总过去了,二房子女也大了,多个孩子也热闹些,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个底。” 余氏和王忠德齐齐应是,恭敬行礼送走了王老夫人。 余氏心里还有气,暗自琢磨着以后处理殷小娘的事该怎么拿捏分寸,王忠德全当余氏在和他置气,甩袖出了内室。 王老夫人一走,消息就传到了殷小娘的耳朵里。那双泛着精光的美眸转了转,心里想着王老夫人的用意。 她使苦肉计,就是为了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没想到王老夫人来的这么快,不过想到王老夫人让她平安生产之前就待在暮雪院……就好像禁足一般。 殷小娘青葱玉指敲了敲额头,顿时明白过来,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呢! 这让殷小娘心里不由一紧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老夫人看出来了。 东跨院鸡飞狗跳的时候,林玉安正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仔细打量着内院管事徐妈妈带来让她挑选的使唤丫鬟。 她目光在身前三步远站着的五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身上打转儿,半晌才出声对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面色一红,羞赧道:“婢子秋奴见过表姑娘!” 林玉安点头站起身,对一旁等着的徐妈妈客气道:“有劳徐妈妈了,我身边服侍的就要秋奴吧,至于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您挑两个手脚勤快的就行了。” 徐妈妈能作为内院的主事妈妈,自然有几分眼力见,听了林玉安的话,又想到老夫人对林玉安的看重,忙笑着谦虚回话,然后留了又从剩下的丫鬟里面挑了两个出来,留在了闲云阁。 正文 038 家族秘闻 闲云阁添了几个丫鬟后开始热闹起来,秋奴初来乍到,有些畏畏缩缩的,好在闲蒲性子是个活络的,对秋奴十分友善,领着她熟悉林玉安的喜好。 自从端午节之后,林玉安就再没有见过齐氏,直到在七月的尾巴上,才第一次见到齐氏来给王老夫人请安。 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齐氏整整胖了一圈,可能是因为天气愈发的热了,齐氏身子又沉,现如今一切都从简,没有林玉安初见到的那种张望奢华的排场。 齐氏微微胖了一些的脸上挂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可亲了许多,深紫色流彩暗纹纱裙下微隆的小腹若隐若现。 林玉安见礼过后,就乖乖的退到一旁站定,晨起还不是很热,只有娟儿一个人轻轻的给老夫人摇扇子。 王家妯娌间本不是多亲近的,不过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王萱柔的亲事。 因为林玉安来的早,余氏魏氏都是媳妇,要过来伺候老夫人,王家的姐妹还没有过来,几人便毫不顾忌的说了起来。 余氏说起英国公府就叹了一口气,说英国公府权柄大,内院水深,且英国公府子嗣众多,若是把柔儿说给英国公府嫡次子,她宁愿选忠义侯世子,虽然比不上如今的英国公府气派,可到底要清净许多。 魏氏本不是个喜欢家长里短的人,可既然说起来,她若一言不发反而显得清高自傲,遂掩唇而笑:“忠义侯府也是百年望族,封侯拜相,跟着先帝爷南征北战过的,他们家纳妾之风倍受推崇,二嫂还是想清楚些。” 听到纳妾两个字,沉默不语的齐氏突然捂住嘴,桂妈妈立刻拿了痰盂上来,齐氏忍不住张嘴就吐了起来。 魏氏自知说错了话,面色讪讪的低头喝了一口茶。 老夫人面色一紧,待齐氏喝了茶漱口,平稳下来后才道:“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安心在屋里养着,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 齐氏借梯子下台,起身轻轻一福:“母亲,我身子不适,也就不多待了。” 王老夫人点头应允,桂妈妈就上来扶她,余氏却没有歇话头的意思,想着老夫人也在,想知道老夫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余氏转头对魏氏道:“永昌伯家的嫡长子如今在兵部做事,虽然官品不高,可以后前程应该不差的。” 魏氏却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低头喝茶,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王老夫人见余氏面前尴尬的神色,也呷了一口茶,这才对魏氏道“西跨院的事也多,我这里也没事了,你先回去忙吧。” 魏氏笑着应是,对老夫人恭敬的福了福身,款款的出了厅堂。 余氏见老夫人只留了自己一个人下来,不由有些忐忑,垂下眼睑掩盖自己的不安。 素妈妈知道老夫人这是有话要说,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林玉安也不好待下去,就借口说去花园走走,也跟着退了下去。 一时间,厅堂里就只剩下老夫人和余氏。 余氏眼角余光打量着王老夫人的脸色,头埋得更低了。 出了怡然居的林玉安没有想到会在花园太液池旁又遇见了三舅母魏氏。 她笑盈盈的给魏氏行了礼,魏氏坦然受了礼,却开口让她去花厅坐坐,陪她说说话。 林玉安这是第二次去花厅,第一次还是刚来王府的时候。 魏氏身旁的张妈妈垂目退出去守在门口,林玉安乖顺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静静的等着魏氏说话。 没有任何铺垫,魏氏开门见山道:“你知道你住的闲云阁是谁住过的吗?” 闲云阁?她之前就觉得疑惑,没想到魏氏找她就是要和她说这个事儿。 “柔妃。” 这句话让林玉安心中一惊,柔妃不是和云妃势如水火吗?怎么会在王家住过? 在林玉安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魏氏解释道:“在大姑奶奶和薛家嫡长女都没有进宫的时候,两家关系非常亲近,老夫人和薛家老夫人是手帕之交,大姑奶奶和薛家嫡长女也是闺中密友,只是……” 后面的话,让林玉安更是惊讶,她从来没有想过,柔妃会和外祖母长相神似,并且在做姑娘的时候曾在王家住过一段时间,她住的闲云阁就是曾经给柔妃住过的。 外祖母竟然会把薛元娘当做嫡亲女儿一样看待,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可是为何最后情同姐妹的大姑奶奶和薛元娘会一同进宫,共侍一夫呢? 不等她想明白,魏氏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几不可见的尘微,对着窗户外叹了一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三舅舅也多次叮嘱我要多多照拂你,这件事你切记不可传出去,王家姊妹众多,二房如今乱糟糟的,你没有事就在屋里待着,再不济就来找你薇儿蓉儿姊妹玩耍也是好的。” 林玉安知道这是魏氏在提点她,心里感激不已,对着魏氏真诚的福了福身道谢。 如今她才算窥见王家的冰山一角,却已然是水深火热,并且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去细想的了。 从花厅回去的路上,秋奴和闲蒲俩个人并肩跟在身后,林玉安心里还想着魏氏刚才说的话。 她的话中警示之意已经很明显,让她切切不要掺合进王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去。 魏氏的话不无道理,她如今深得王老夫人的照拂,难免有人打她的主意,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不巧撞见王萱蕊的事,听闲蒲说当时正好王萱蕊身边的盈梦跑过去了,她会不会是看见了自己,所以过去报信?她不免又想起杏烟对她的敌意,她自认不是个难相处的人,来王府才多久,怎么就让杏烟恨上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杏烟是三房其中一房的人,并且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可是这样拙劣的手段,也不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做的。 她脑海里闪现着自己在王府认识的人,最后定格在王萱蕊身上。 不错,除了王萱蕊,没有谁会这么做了。可是真的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她的丑事吗? 这让林玉安有些心神不宁。 回到闲云阁,林玉安又看见了侍兰。她正认真的给花松土施肥,模样认真专注,有种别样的美。 可是林玉安心里装着事儿,没有心思继续和她谈论种兰的心得,径直去了内室,在屏风后的红漆木桌前坐下。 王萱柔和王萱蕊同为二房的姑娘,一嫡一庶,如今王萱柔在议亲,王萱蕊却偷偷与男人私会,不知道那个和王萱蕊私会的男人会不会就是给王萱柔议亲人家之一呢?王家和薛家又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正文 039 柔表姐的邀请 暑气正盛的八月初,王萱柔来了闲云阁。 一身温柔粉对襟襦裙姿容淡雅的王萱柔由身边的大丫鬟盈春扶着,走到厅堂里打量了一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这里倒是个清净别致的地儿。”目光中不掩赞赏和艳羡。 林玉安垂头浅浅一笑:“多亏外祖母的照拂,我不过是个孤女,能住这里,心里都念着外祖母的好,二舅母的好。” 这话说的漂亮,王萱柔满意的走到一旁乌木兰花椅上坐下,秋奴已经奉了茶上来,然后又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夏蝉声声,在灼热暑气蒸腾而上的午后,入耳便有些聒噪了。 林玉安搬来闲云阁已经快一个月了,这还是王萱柔第一次来她这里,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也不着急,谦恭得体的坐在王萱柔下首,和王萱柔寒暄着家长里短的事。 没有想到王萱柔也很能耐得住性子,半晌也不提她的来意,不巧林玉安也是个耐磨的性子,便陪坐着,从昨儿雨说到今儿的太阳,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竟然扯上了京城近来的热闻。 王萱柔是王家的嫡长孙女,在京城里也是才华远扬的贵女,时常能够出府走动,加上她近来正在议亲,所以对于京城的事便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了解。 她当下便说起洛川王因为失手射杀了皇上的一只锦鸡,竟然被皇上大骂一通,斥责后送去了封地。 私下议论皇家的事本就是大不韪,不管王萱柔是无心还是有意,林玉安也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了,便寻机岔开话:“柔表姐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萱柔自然也是察觉自己失言,便顺着林玉安的话转了话头发,她面上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模样,这才柔声道:“原我也知道表妹你最是不喜热闹,可是你这样整日里静在屋里,久了难免蔫蔫的,不若明日跟我一同去游湖吧。” 林玉安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她可没有忘记魏氏的提点,这时候王家正乱着,她本就身份尴尬,最好还是安静的待在屋里。 可是王萱柔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犹豫起来:“到时候会有很多世家小姐来,柔妃家的小姐,英国公家的小姐……母亲也都是这个意思,让你多多出去走动,到时候荣国公寿辰,才不至于露怯。” 荣国公的寿辰在中秋的前一日,之前外祖母就和她提过,让她到时候去走走,结识一些贵女,她心里对此并不热衷,可是听到柔妃家的小姐也会去游湖时,她竟然有些兴奋,隐隐有种想去的冲动。 她对王萱柔点头道:“既然柔表姐相请,玉安就不和表姐客套了,什么时候游湖,表姐给我说说,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毕竟她住在王家,走出去也代表了王家的颜面,若是做的不好看,反而丢了王家的脸面,提前准备到时候的衣行着装是必不可少的。 王萱柔听见林玉安爽快的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心想既然这么容易,她干嘛还多此一举,绕这么多弯子。 “这个月初九,到时候会去城南那边的望月湖玩,你不用准备太多,母亲会照着我的份例给你也准备一份的。” 闻言,林玉安对王萱柔投去感激的一笑:“既是如此,还请柔表姐帮我给二舅母道声谢。” 王萱柔心满意足的离开,林玉安却再次陷入沉思。 王萱柔为何会特意来找自己,王家姊妹众多,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她却有意把自己带上,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为何齐氏会对母亲抱有敌意,以至于母亲去了庵堂,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姑奶奶又到底是什么人物,中宫之争势如水火,王家和薛家又有何渊源?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若是不能搞清楚,只怕接回母亲只能是遥遥无期。 林玉安想着不由觉得太阳穴涨疼,端起已经不烫的茶,触手温凉的润瓷茶盏握在手中,林玉安不由心绪飘远。 回了东跨院的王萱柔径直去了锦华院。 绕过黄花梨木的雕花屏风,钱妈妈正在给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余氏按捏额角,余氏半眯着眼睛,舒服的靠在大红迎枕上。 屋角放着冰盆,有幽幽凉意带着雾气缭绕在梁间。 钱妈妈见了王萱柔,对余氏低声喊了一声:“大姑娘来了。” 余氏闻言睁开眼,就看见打扮的粉嫩漂亮的女儿正走过来,她示意王萱柔在自己身旁的绣凳上坐下,嘴角微扬:“她同意了?” 王萱柔轻轻的给余氏捶腿:“答应了,很是爽快,可是母亲为何一定要让表妹跟去呢,她性子木讷,去了又能做什么?” 余氏面上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傻姑娘,你这次去游湖还有可能见到给你相看的几家公子,你祖母因为殷小娘的事恼了我,对你的亲事竟然也不闻不问,你带着她心尖子上的人一同去了,她不过问都不行。” 说到这里,余氏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忿忿道:“殷小娘生的那个小蹄子竟然也敢肖想给你选的夫婿,仗着你父亲疼她,真是以为自己是个嫡出的了。” 说起王萱蕊,王萱柔也面色低沉下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有些失落道:“自幼父亲就更疼她,我和瑶儿虽占着嫡出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 余氏闻言便抓过王萱柔的手,带着怜惜的意味道:“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到底还有荣国公府这个外家,这样显赫的后盾,王萱蕊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有的。” 想到荣国公府,外祖母荣国公夫人待她的好,王萱柔脸上浮起笑意,点头应是:“母亲说的对,我还有外祖他们呢!” 她说着就伏在余氏膝头,余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发髻上的那朵藕粉色的珠花,若有所思道:“初九的游湖,你还是不要和薛家姑娘走的太近,你要知道你祖母她对薛家有些忌讳,你万万不要去触了她的禁忌。” 余氏说的这些,王萱柔自然是明白的,她乖顺的应了一声:“母亲说的这些,女儿都省的。” 而此时的暮雪院里,殷小娘母女俩也在说着话。 因为之前王老夫人的敲打,余氏没有再和殷小娘针锋相对,她屋里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刻薄,因为怀孕后怕热,殷小娘屋里的冰盆足足比锦华院里多了一倍。 锦华院内室里,殷小娘坐在锦绣美人采莲绣屏后的矮榻上,屋子里凉意阵阵袭来,屋外云春指挥着小厮搭着梯子捕蝉,喜燕端着描金彩绘托盘进来,两碗酸甜可口的冰镇酸梅汤用冰裂瓷碗盛着,在炎炎夏日里看着诱人至极。 喜燕和云春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如今来服侍殷小娘,可谓是莫大的荣耀和体面。 喜燕做事周到讨喜,此时轻手轻脚的把碗放在矮榻旁的小几上,微微屈身行礼:“小娘,二小姐,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酸梅汤,尝尝吧。” 殷小娘点头,让她先下去,喜燕自然乖乖退下,殷小娘和王萱蕊在屋子里嘀咕着。 。 正文 040 姐妹嫌隙 “娘,明儿英国公府世子会去吗?” 王萱蕊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殷小娘却嗔了她一眼,端起酸梅汤抿了一口,悠悠道:“蕊儿,不管英国公世子来与否,你都不该喜形于色,别忘了你可是王家二房最得宠的姑娘,你能选的人家多了,不是只有英国公府一家。” 闻言,王萱蕊垂头娇羞的低低应了一声,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着殷小娘:“可是英国公府不是给次子说亲吗,那次子是大姐都看不上的人,我可不要比大姐嫁得差!” 殷小娘桃心唇角一挑,面上便是撩人的潋滟风情,鼻中嗤了一声:“蕊儿,如果你真的想比你大姐嫁得更好,最好的去处可不是英国公府。” 不是英国公府,难不成嫁王爷吗?王萱蕊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虽在家里颇得父亲的喜爱,可自己是庶女这个身份却不可能改的,自己能嫁进英国公府都是高嫁了,哪里还敢肖想其他的。 殷小娘看出了王萱蕊的心思,并不放在心上,“荣国公府才是最好的去处。” 王萱蕊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的望着殷小娘,嘴张得能吞下一只癞蛤蟆了:“娘,你疯了?” 她结结巴巴道:“你竟然让我嫁去嫡母的娘家,以后我还能有好日子过了吗?” 殷小娘恨铁不成钢的白了王萱蕊一眼:“你不是我亲生的吗?我要这样害你,你也不想想,荣国公府是何等的显赫,你若是能嫁给余嘉,余嘉可是要继承荣国公府的人,以后你管着荣国公府,有享不尽的荣华不说,还能压着你大姐一头。” 荣国公世子余嘉年十七,是少年举人,难得的少年英才,因为荣国公希望他能成大业,不愿意让他太早接触男女之事,所以至今尚未娶妻。 王萱蕊脑海里浮现出余嘉那张清朗俊逸的面庞,少年公子,正是风流倜傥,英姿勃发的年纪,难免让怀春少女面红耳赤。 她不由又是一番娇羞,侧身避开殷小娘的目光:“娘,您别说了。” 殷小娘捂嘴笑了,打趣了王萱蕊几句,便对她说起明日游湖的事来。 “你的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共两套,头面也都准备好了,我可是央着你父亲去了银楼给你打的新头面,你不是心心念念着你大姐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吗?这次如愿了。” 王萱蕊顿时大喜,激动的抱着殷小娘的胳膊摇:“娘最好了!” 殷小娘被摇晃的头昏眼花,回春连忙出声劝阻:“二姑娘,使不得,小娘如今可是双身子!” 王萱蕊这才停了下来,端起一旁的酸梅汤喝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冰镇后的酸梅汤解渴消暑,还是因为外面蝉声渐渐没有那么闹了,王萱蕊觉得神清气爽。 这边王萱柔出了锦华院,就和刚从暮雪院出来的王萱蕊迎面碰上,王萱蕊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身量风流娇软。 四下无人,王萱柔见她没有要过来行礼的意思,也不想和她虚以委蛇,带着盈春就要走,却听见王萱蕊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大姐姐怎么行色匆匆,这是母亲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这是诅咒母亲吗?想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她也觉得王萱蕊实在是太嚣张了些。 她怒极而笑,转身定然的看着王萱蕊:“怎么每次二妹妹去殷小娘那儿出来就不会说话了,看来二妹妹还是要常去母亲那里走走,看看能不能耳濡目染些高雅的气息,出门也不至于被人看低了不是?” 这下轮到王萱蕊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王萱柔这是明里暗里骂她上不得台面,一箭双雕,既骂了她小娘,又骂了她。 王萱蕊气的嘴唇直哆嗦,却故作淡然,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姐果然是母亲亲自教导出来的,这张嘴好生伶俐,小娘便是有心,也教不出来啊!” 王萱柔气的扬手就要打王萱蕊,却听见身后一道娇若莺啼的声音响起:“不知道蕊表姐也在这里,好在你替我拦了拦柔表姐,不然我还要跑不少冤枉路。” 王萱柔顺势收回手,心惊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若是真的打了王萱蕊,只怕她回去便要到殷小娘那里告状,到时候殷小娘不知道会在父亲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和母亲呢,想到这里,王萱柔面上重新挂上笑意,转过头去。 林玉安从距离几人十步远的地方款款走过来,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王萱蕊也回过神来,却并不领林玉安的情,鄙夷的看了眼白底兰花杭绸裙的林玉安,招呼都没有打,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王萱柔转头就看见盈梦跟着追了上去,她目光冰冷的看了一眼王萱蕊翠绿的背影。 林玉安刚才自然是把王萱柔和王萱蕊的剑拔弩张收于眼底,可面上却不露分毫,笑意浅浅的对王萱柔道:“大姐姐,你的耳坠掉了一个在我哪里,秋奴看见了拿来给我,我才知道是大姐姐的。” 王萱柔已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阴冷的目光,转而笑意盈盈的接过林玉安递过来的一枚梅花珍珠耳坠:“多谢玉安表妹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耳坠了。” “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着实有些热,王萱柔邀请林玉安去她院子里坐坐,不过林玉安借口院子里还有一大堆事儿,便回去了。 闲蒲跟在林玉安身后,走进闲云阁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刚才大姑娘……” 林玉安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斜眼嗔道:“还说!祸从口出,有时候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即便没有杀身之祸,也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闲蒲赧然,没有再说什么,咬着嘴唇,似乎要紧闭牙关,生怕自己又胡说似的。林玉安忍俊不禁,对她笑道:“行了,待会儿回去做西瓜汁儿给你喝。” 闲蒲这才又重新扬起笑脸,以前在南水庄,小娘和小姐都会用从井里镇过的西瓜来做沁凉可口的西瓜汁,夏天喝了最是解暑。如今王家的是把西瓜放在冰窖里,比用井水镇的更加凉爽。 。 正文 041 收礼 王萱柔和王萱蕊之间的口角自然躲不开王老夫人的耳目。 素妈妈正在服侍王老夫人进百合莲子羹,听着地上仆妇鹦鹉学舌般将刚才的事重新说了一遍了。 王老夫人面色不虞,素妈妈立刻让她先出去,让娟儿拿了个中等红封给她。 谁知老夫人却并没有说二房这嫡庶姐妹间的事,反而说起林玉安来。 “安姐儿在府里也就指望我了,我若是不管她,她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素妈妈知道老夫人本就对林玉安格外偏疼些,闻言只应是。 王老夫人便让她拿库房钥匙去小库房里选几套适合小姑娘用的头面出来。王老夫人的小库房一惯由素妈妈管着,换了别人也不放心。 素妈妈让娟儿进来伺候,她很快就去而复返。 五个同样质地的红木匣子整齐的放在木几上,王老夫人一一过目。 她点了一套羊脂玉梅花头面,一套景泰蓝如意流苏头面出来:“这两套就拿去安姐儿。” 说完又分别指了一套赤金翡翠头面,一套赤金蓝宝石头面:“这两套,就给柔姐儿和蕊姐儿吧,别人问起,就说一视同仁都只送了一套。” 素妈妈自然是明白王老夫人的意思,点头让几个丫鬟分别给几个姑娘送过去。 落日熔金,日暮低垂。 晒了一天的土地还留着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可闲云阁院子里的那几丛竹子下却有凉风袭来。 林玉安没有想到这边余氏刚送了明日游湖穿的衣裳和头面来,祖母这边也来人了。 相比祖母送来的精致崭新的头面,余氏送的就相形见绌了。 衣服倒是素净,可不是袖子长就是裙子短,没有一件是合适的。 秋奴见了,面色也有些不好看,闲蒲是自幼和林玉安一同长大的,当下就受不了这委屈抱怨道:“二夫人也真是,若是没有给姑娘准备衣裳就算了,作甚要用这些半旧不新的衣服糊弄姑娘!” 从老夫人那里来的小丫鬟还没有走远,隐约就把这话听在了心里。 林玉安忙捂住她的嘴:“憨丫头,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秋奴来了这么些日子,也喜欢闲蒲一副没心没肺,胸无城府的样子,当下便笑道:“她这是关心则乱。” 林玉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听秋奴轻声对闲蒲道:“虽然你是替姑娘觉得委屈,可是姑娘到底只是寄居在别人屋檐下,谨言慎行才能避免给小姐惹麻烦。” 闻言,林玉安不由对秋奴高看了两分,相比起闲蒲这丫头的浮躁,秋奴年长几岁,也稳重得多。 闲蒲神色委屈的低头嘟囔:“我就是觉得二夫人太……” 她自己说着都没音儿了,低下了头。 林玉安懒得管她这副小孩子的样子,只对秋奴叮嘱道:“明儿去游湖你跟我去吧,闲蒲看院子,一应要用的东西你都清点一下。” 闲蒲闻言睁大了眼睛,眼里蓄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姑娘,可林玉安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自顾自的吩咐着秋奴。 秋奴不免担忧的挤眉弄眼提醒林玉安,闲蒲见了,气鼓鼓的撩了帘子出去了。 林玉安这才低声叹了一口气:“她自幼就和我一同长大,从前在林府日子还算安生,她就成了这么个孩子心性,现在看来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才行。” 秋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答话,低头收拾东西。 闲蒲刚出了院子,就看见一个一等丫鬟打扮的绿衣婢女向她招手,她疑惑的走过去,没想到竟然是王萱蕊身边的盈梦。 盈梦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见了闲蒲,满脸笑意的直接把布包塞到了闲蒲手里:“这是我家小娘让我送过来的,小娘担心表姑娘这里缺紧,用体己银子偷偷给表姑娘准备了一套像样的衣衫首饰。” 闲蒲没有想到殷小娘会想得这么周到,满心狐疑中,又盈梦道:“表姑娘和我家姑娘也是一年的,小娘是觉得表姑娘和她也亲近,只当了亲女儿来看,还请姐姐你在表姑娘面前美言两句,我家姑娘脾气不好,多有冒犯,还请表姑娘海涵。” 闻言,闲蒲这才释然,原来是有所求。她虽不算精明,可也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如今既然殷小娘有求于自家姑娘便不算反常吧……她想着就不动声色的掂量着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 她心下一定,轻咳了两声:“既然殷小娘让你亲自过来,我也不好拂了你家小娘的面子,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盈梦听了立刻满面堆笑,欢喜的千恩万谢,这才转身走了。 闲蒲还乐滋滋的抱着包袱,背过身去的盈梦却变了脸色,往暮雪院去了。 林玉安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枕着翠羽锦翎大迎枕看书,屋角放着一盆冰,可是她的心思却没有在书上面。 从这些名贵字画和独具匠心的摆设中,她看不清外祖母对薛家女儿是什么心思,为何会对薛元娘比对亲女儿还要好,为何和王家关系如此好的薛家会送薛元娘进宫和王家女儿共侍一夫。 这算是话本里说的恩将仇报吗?可是为何此次王萱柔议亲,薛家竟然有意联姻。 大家族的姻缘之事,都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薛家怎么就有胆量来赌王家会不会拒绝或者说送个有问题的女儿过来。 再或者送个心怀不轨的女儿过去,薛家也够喝一壶了。 还有,母亲和大姑奶奶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南水庄时,母亲提过大舅舅,提过二舅舅还有经常提起的三舅舅,却独独没有提起过大姑姑,就算说起,也只是草草揭过。 这其中或许有亲疏远近的关系,但身为一母同胞的姊妹,关系怎么会这么僵呢?虽然没有见过母亲和大姑姑相处,可是总能在种种迹象中看出来两人关系不怎么好或者说根本就不好。 想到王庭芳送来的那份见面礼,一块质地普通的青玉佩,林玉安更是疑惑了,堂堂云妃,怎么会送这样小气的东西,若是说有意为之倒还可能。 这时闲蒲突然抱着一个秋香色的包袱跑了进来,面上喜气洋洋,一屁股坐在了林玉安对面,高兴的打开包袱,露出里面一个红漆木嫦娥奔月彩绘的盒子。 她献宝一样的把盒子推到林玉安身前:“姑娘打开看看?” 知道闲蒲不会害她,林玉安也不想接连几次扫了她的兴,便轻轻的打开了盒子。 一套浅紫色绣明黄色缠枝花的纱裙,做工十分精致,针脚细密整齐,是要顶好的绣娘才能做出来的,裙子下面放着一条赤金镂空绞丝项圈,一对翡翠镶珠耳坠,一块紫宝石串珍珠流苏禁步,一套带有珍珠的银头面。 闲蒲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心里又想起刚才盈梦说殷小娘把自家小姐当亲女儿来看,原以为只是个客套的说辞,没想到还的确有几分真心。 “你哪里拿来的这些东西?” 林玉安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听闲蒲道:“是殷小娘说之前颇得我们小娘的照顾,小娘如今不在府中,想用这个来还小姐一个人情,加上王家二姑娘脾气不好,还想请您多多担待。” 。 正文 042 魏氏的叮嘱 殷小娘送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林玉安直觉不对劲,可是听闲蒲的意思,人家就是想借机还人情而已。 不过殷小娘这人情还的正合适,林玉安如今要开始出席各种贵女圈子,自然少不得要体面打扮一番,虽说外祖母给她送了两套头面过来,可谁还会嫌弃那些充面子的东西多吗? 可是她又觉得殷小娘的东西收不得,她抬头看着闲蒲,认真道:“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就说我如今还在孝期,不宜穿戴这些鲜艳的物件儿。” 闲蒲顿时失望的低着头,嘟囔道:“姑娘可以先留着嘛。” 林玉安闻言眉头不由一皱,言语中多了几分强硬:“无功不受禄,母亲就算曾经帮过殷小娘,那也是母亲的功劳,和我无关,东西务必送回去。” 闲蒲这才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秋奴刚好抱着一盆开的正好茉莉花走进来,见闲蒲神色有些不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闲蒲却头也不抬的径直走了出去。 秋奴抱着花走过去,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是闲蒲又自己生闷气了?”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对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上的那盆茉莉闻了闻,那种隽逸的芬芳带着些许冷香萦绕在她鼻尖,她轻吐一口浊气,顿觉心中的躁意被抚平了。 “这花养得好。” 林玉安把青花瓷花盆轻轻放在炕几上,指着墙角的红漆高几道:“就放那儿吧。” 秋奴低声应是,把花盆抱过去放在齐肚脐高的木几上,这时候闲蒲去而复返,提着一个六角红漆绘芙蓉花开的食盒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把晚饭摆上了桌。 秋奴见了,过去同她一同摆碗,却听闲蒲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只用讨好姑娘欢心便是,这等事自有我做。” 这酸溜溜的话呛得秋奴不知怎么回,她赧然的拉了拉闲蒲的衣角小声道:“姑娘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何苦要和姑娘置气,我们都是一同服侍姑娘的人,理应同气连枝……” 话音未落,闲蒲已经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秋奴暗暗叹了一口气,过去服侍林玉安坐下用晚饭。 刚放下筷子,闲蒲像个闷葫芦似的端了水进来给她净手洗漱,林玉安见她别扭的像个孩子,刚想宽慰她两句,便听见外面有少女说话的声音,便有人在外面高声喊了句:“四姑娘和五姑娘过来了。” 四姑娘是王萱薇,五姑娘是王萱蓉,两姐妹平日里都是喜静的性子,少有出来走动,就是自家姐妹,也不见她们常一起玩耍。 听闻是王萱薇姊妹俩,林玉安不免疑惑,就看见穿着杏色绣玉瑾花百褶裙,打扮素净的王萱薇进了屋,后面便是一身豆绿色绢纱裙的王萱蓉。 两人身后还跟着各自的贴身大丫鬟,王萱薇身后大丫鬟手上捧着一个如意云纹的小匣子。 王萱薇比王萱蓉年长,性子也比她更沉稳,当下便上前对林玉安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母亲她担心你第一次出门,有什么准备不周全的,这才让我和妹妹两个过来陪你说说话。” 王萱薇说着就把身后大丫鬟盈露手上的匣子接了过来,看样子沉甸甸的。 盈露目不斜视的带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秋奴向林玉安示意,林玉安想着魏氏可能带了话要单独给她说,便对秋奴点了点头。 屋子里就只剩下林玉安三人,王萱薇这才对正了脸色对林玉安道:“母亲让我嘱咐你,明儿还是该怎么素净就怎么素净,切不要去争那些莫须有的风头。” 林玉安闻言心中微动,想到殷小娘送来的那些华贵物什,若有所思。 王萱蓉在空气中嗅了嗅,目光落在墙角的那盆茉莉上,便借机去看花,走开了。 王萱薇便把那个木匣子往林玉安身前推了推,示意她自己打开看看。 匣子一打开,一摞摞码放整齐的银锞子吓得林玉安心中一跳,忙关上匣子。 这么一匣子的银锞子,至少有五十两银子,清一色的五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倒像是积攒了一些日子才得的。 王萱薇解释道:“母亲说你如今还在孝期,首饰不如银子好使,这些银子是母亲的体己,你不必担心,母亲说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便记下来,以后有了银子再还她也不迟。” 林玉安心里不由一暖,感激的看着王萱薇:“还请薇表姐替我给三舅母说一声,今日的提点,玉安不敢忘。” 王萱薇笑着让她不必如此拘谨,林玉安眼眶发热,低声应是。 酉时末,眼看着就到后院落锁的时候了,王萱薇起身告辞,带着王萱蓉一同离开了闲云阁。 暮雪院里,殷小娘送去闲云阁的东西一样未动的又被送了回来。 殷小娘神色铁青,回春大气不敢出,喜燕和云春虽是老夫人送来的,可殷小娘却不让她们近身服侍,若是发怒,回春首当其冲做受气包。 可是办事不利的是二姑娘身边的盈梦,为何遭受这无妄之灾的却是她呢?回春暗自觉得委屈。 这边盈梦知道闲蒲把东西送了回来的时候,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服侍王萱蕊净面的时候险些打翻了水盆,王萱蕊不耐烦的呵斥了她两句让她下去,她这才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闲蒲给殷小娘送东西回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遮掩,殷小娘给林玉安送东西的事在王家是人尽皆知。 没有想到殷小娘竟然被狠狠的打了脸,听了这事儿笑得最开怀的还是余氏。 她舒服的吐出一口气,语气轻快的对钱妈妈道:“你别看她平日里光鲜亮丽,背地里又有几个人看得起她呢?表姑娘虽也是个庶出的,可人家到底算个主子,殷小娘还真敢把自己抬上席面来。” 钱妈妈在旁边给她摇扇子,轩窗开着,夹杂着凉意的夜风刮进来,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夏虫鸣叫声中隐约可寻蝈蝈蛐蛐的叫声,再仔细些还有癞蛤蟆的咕咕声。 林玉安站在檐下吹夜风,秋奴端了一张太师椅出来:“姑娘坐吧。” 林玉安对她感谢的笑了笑,秋奴赧然,进去提了一壶茶出来。 “闲蒲呢?” 秋奴摇头,“三房姑娘们走了之后就没有看见她,可能是在耳房吧,婢子这就去叫她?” 林玉安摇头,让她也坐,秋奴哪里敢坐下,林玉安也没有执意要她坐。 她手里拿着一柄蒲扇轻轻的摇着,望着今夜不太明朗的月亮,心里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秋奴没想到林玉安会问起她来,有些拘谨的回道:“婢子家里是一户普通的佃户,前几年闹饥荒,吃不上饭交不起租子,家里便把我卖了。” 她声音平静,像是仅仅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林玉安听了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同情,秋奴便说起从前在农家的事来,林玉安听得津津有味。 亥初时分,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林玉安不由打了个哈欠,秋奴适时止住了话头,轻声对林玉安道:“姑娘该歇了,今儿晚上恐怕要下雨,明儿您还要早起。” 林玉安点头,屋里昏黄的烛光被风吹的飘摇不定,虚虚浮浮的影子也不安的摇曳,一夜无话。 。 正文 043 美人湖 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密密,屋檐下玉珠连线的落下,不疾不慢,催人入梦,仿佛又回到了江南。 雨后的空气夹杂着湿润的凉意从秋奴打开的轩窗涌入屋里。 因为昨晚的骤雨而关了窗的屋子里有些闷热,闲蒲打了水进来,秋奴给林玉安穿衣打扮。 林玉安揉了揉脖子,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睡醒就觉得脖子有些酸疼。 秋奴拿了两件衣服让林玉安选,一件杏色绣丹鹤的纱裙,一件是水绿色绣睡莲的杭绸裙,都是新做的。林玉安选了第一件,秋奴应声拿了过来。 问到要选哪套头面的时候,林玉安选了王老夫人昨儿送来的羊脂玉梅花头面,白玉温润,素净又不失清雅,和今儿这套衣服也相衬,既不拔尖儿,又不过于泯然,倒是很合适。 妆扮妥当便要去给王老夫人请安,因为昨儿林玉安就点了秋奴今日出门服侍,闲蒲在家看院子,秋奴便跟着林玉安出了闲云阁。 闲蒲看着自家姑娘走远的身影,鼻尖发酸,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秋奴听见背后的动静,有些忐忑不安的回望了一眼,略有些担忧跟在林玉安身后。 怡然居,老夫人今儿精神不错,穿了一件天青色回纹薄衫,头上插了一直翡翠扁簪,更显精神了。 一身绛紫色杏花云锦长裙的王萱柔站在王老夫人右手边伺候茶水,王萱蕊一身蜜粉色玉兰花苏缎长裙站在王萱柔身后,余氏则站在王萱蕊前面,似乎是有意让王萱柔在王老夫人身前伺候。 魏氏则带着王萱薇姐妹俩中规中矩的站在王老夫人左手边,齐氏依旧没有现身,林玉安走上前去给王老夫人行礼道:“玉安来晚了。” 余氏一反常态的拉着林玉安的手笑道:“无妨无妨,你外祖母最疼你了,哪里会怪你。” 林玉安不着痕迹的笑着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今儿松表哥和柏表哥,枫表哥也会去吗?” 王元松和王元柏已经过了束发之年,王元枫则即将束发,有些注重子嗣的人家早已经开始为自家儿子物色媳妇了,而王元松三人却连亲还没有说。 王老夫人笑呵呵道:“去,你这三个表哥成天都扎在书堆里,也该出去透透气,指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嫂子回来。” 余氏和魏氏都笑了起来,王萱柔几个却赧然的低下头去。 众人说笑一番,便见王元松带着王元柏几人走进来,给王老夫人行了礼,王老夫人见日头已经不早了,又叮嘱了几句话,便催促着王萱柔王元松他们快出门了。 又是一番折腾,林玉安几人才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四辆挂着王家标记的马车颇有些博眼球的停在王家大门前,林玉安出来才发现王萱薇姐妹没有来,王萱柔坐第一辆马车,王萱蕊径直上了第二辆马车,后面的马车还有王元松三兄弟,她略微踌躇,往王萱蕊的马车走去…… “玉安,陪我一乘吧!” 她还没有走近,便看见王萱柔探头出来叫她,既然人家都笑脸相迎,她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 林玉安上了王萱柔的马车,丫鬟们也都上了马车,四辆马车往城南去。 昨夜下过雨,今儿却是个晴空朗照的好天气。 蔚蓝的苍穹漂泊着几朵闲云,阳光清澈的洒落,湿润的泥土开始蒸腾。 此时,离城南斗书斋不远的美人湖上,三五条画舫或荡漾在湖心,或停泊在岸边,岸边水廊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仔细一看,原来靠近岸边还有摆渡的小船,有卖东西的货船,有条青石板路直接通往渡口,若是坐画舫,也可以从这里出入,若是买东西,可以转道去水廊。 王家的马车到达渡口时,已经有六七辆马车停在渡口外了,还有几匹矫健的骏马拴在一边吃草。 有个打扮十分体面,穿着墨绿色妆花缎褙子的妇人站在一条可容二三十人的画舫前身姿笔直的站着,见王家的马车到了,连忙上前招呼。 盈春是常和王萱柔出门走动的,认得这是永昌伯府家嫡长女胡锦绣身边的掌事徐妈妈,笑着上前打招呼。 徐妈妈满脸笑容的对王萱柔道:“我家姑娘就等你们了,王家的哥儿们就到旁边的画舫吧,我家世子也在船上。” 王萱柔让盈春过去传话,林玉安站在一旁并不做声,那徐妈妈就多看了两眼,不蔓不枝,清雅动人,是个美人坯子。 王萱蕊也下了马车走过来,王元松则带着两个弟弟一同去了旁边的画舫,几人还未走近,便有两个锦衣少年郎出来和王元松拍着肩膀说笑,目光不由朝王萱柔几人望过来。 “你家适龄的女儿都来了?我看怎么还多了一个。” 说话的是忠义侯次子庄鸿轩,忠义侯家是武将出身,这庄鸿轩也继承了祖辈魁梧挺拔的身姿,说话也率直不懂绕弯子。 这本是永昌伯府嫡长女胡锦绣组织的诗词聚会,是文人弄墨的风雅之事,可忠义侯的儿子们都还未娶妻,便厚着脸皮也来了。 人都来齐了,船开始往湖心去。王元松是个磊落的人,一边往画舫里走,一边同庄鸿轩解释道:“今儿还来了个从江南回来的表妹,因为性子娴静,家母便让她出来多走动些,总比闷在院子里强。” 一听原来是个闷葫芦,庄鸿轩就泄了气,歇了话头。 这时候王元松突然看到坐在画舫边赏风景的一个美男子,泼墨般丝滑的乌发慵懒的垂在月牙色的衣衫上,他目光悠远,望着远处丹青画般的山山水水。 王元柏则先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大表哥!” 这面如白玉,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子就是荣国公世子余嘉。 余嘉闻声转头看着王元柏,笑着颔首,王元松和王元枫这才也上前打招呼。 王元枫是三房嫡子,为了表示亲近,就随着王元松兄弟的称呼唤他为大表兄。 几人拱手作揖,余嘉却由始至终都是坐着的,这时候穿着石青色杭绸直掇的荣国公的庶次子余昊走了过来,几人又是一番客套。 王元松笑道:“今日大表兄能出来也是难得,不知舅舅舅母可还康健?” 余嘉淡笑着颔首:“都还康健。” 余嘉笑容看着十分和煦,却鲜少有人上前同他说话,主要是因为他的性格孤僻,看着清朗温润,走近才知他是个冰山,王元松好奇他出门,则是因为余嘉双腿不能行走,只能坐工匠特地为他打造的轮椅才能走动。 几人说完话,余嘉又转头看向远处的另一艘画舫,没有说话的意思,王元松就带着几个弟弟到别处去了。 这边王萱柔几人也上了画舫,王萱蕊和王萱柔各成一派,自有不同的闺中好友,上了船便分开了,林玉安一直跟在王萱柔身后。 。 正文 044 入画 王萱柔拉着林玉安的手对永昌伯嫡长女胡锦绣道:“阿绣,这是我初来京城的表妹林玉安,今儿特意带她出来透透气。” 胡锦绣是个好客喜欢热闹的人,她今日穿了件淡蓝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绾起的云鬓上带着赤金蓝宝石头面,看着气度非凡,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你能来我这儿,真是让我欢喜,诗会嘛,就是要人多才有趣儿!”她说着就从王萱柔手中拉过林玉安的手:“走,你初来乍到,我带你认识一下,以后总有打照面的时候。” 由主家介绍自然是最好的,王萱柔笑着对胡锦绣道谢。 一堆京城贵女莺莺燕燕的围在一起说话,笑语晏晏的众人在胡锦绣拉着林玉安过来时安静了下来。 林玉安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还是强忍着怯场的情绪笑着。 胡锦绣就把她推到众人前介绍道:“这个是萱柔的表妹林玉安,以后也是我们诗会的一员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穿着烟罗撒花裙的娇瘦少女声音爽朗的笑道:“妹妹真是个标志的美人!” 胡锦绣嗔笑的瞪了她一眼,转头对林玉安道:“这个啊,也算你的表姐,荣国公府的泼辣子华珠!” 贵女们纷纷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林玉安也被这种欢快感染,不由放松下来:“华珠姐姐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这话让余华珠听得心中舒坦,她拉过林玉安,给她介绍了同来的余华玥和余华珊两姐妹。 余华玥对她淡淡的,余华珊则对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余华珠对余华玥拿乔的做派看不惯,林玉安这才知道原来余华玥是庶出,余华珊是余华珠的同胞妹妹。 余华珠已经及笄,余华玥芳龄十四,余华珊和林玉安同龄。 对于二舅母娘家荣国公府,林玉安还是第一次有所接触,早听说了荣国公府是世家大族,钟鸣鼎食,富贵绵延,如今一见余家女儿,却只是窥得冰山一角。 余华珠一身名贵烟罗纱裙,做工考究自是不必说,就连身为庶女的余华玥那一身云雾绡的珍珠扣对襟裳,也是华贵不已,耗费的银子可供寻常四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了。 林玉安心里暗暗的寻思着,面上却对余华珠笑着宽慰:“华玥姐姐也许只是无心的。” 余华珠无意在这件事上面纠缠,又拉着林玉安一起,同另外几个穿着华丽别致的少女说话。 一圈下来,林玉安才大致的知道了今日来的姑娘除了荣国公府的,还有英国公府的汪云容,汪云曦,汪云音三姐妹,忠义侯府的独女庄映雪,薛家的薛惠玲,还有永昌伯府的胡锦兰。 只是这气氛看似很和谐,可庄映雪和汪云音还有胡锦兰余华玥几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们几人总是聚在一起,不同胡锦兰一团人说话,有种分帮结派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她们都是庶女的原因? 此时另一条画舫里,余嘉的目光也落在了和他的妹妹们说话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量薄削,羊脂玉梅花头面下的面容清水芙蓉般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穿着在众女子中并不显眼,可她现在那里,却格外的惹人眼。 她的笑容让人十分舒服,余嘉身后的余昊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个姑娘……他心里一沉,转而又明亮起来,很快移开了目光。 余昊走到王元松身前,见他正和几个贵公子围在一起,看过去才知道是英国公府的世子汪泽和忠义侯府的庄鸿磊正在作画。 汪泽是京城里颇有才气的少年郎,如今年十七,尚未娶妻,他丰神俊朗的面容,玉树临风的身姿都透着少年郎风流倜傥的英姿,而庄鸿磊作为以武传家的忠义侯子弟之一,却是个异数,他爱文不爱武。 余昊靠近了一些才看清楚汪泽身前宣纸上完成了一半的画,这……他目光再次落到在画舫边和几个姑娘说话的少女身上,她究竟是谁,竟能入的了英国公府世子的眼。 汪泽才情了得,画技高超,曾经为皇太后画过一幅画,得了皇上和太后的赞赏,从此名动京城。 林玉安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入画了,她只是听胡锦兰几人说着京城的趣事儿,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她的目光则落在了和庄映雪几人一起对诗的王萱蕊身上。 王萱蕊看起来风光霁月,和几个少女谈笑风生,颇有些耀眼,这种时候倒是能在王萱蕊身上看到殷小娘那等倾城的风华。 王萱柔则在胡锦绣身旁和汪云容汪云曦几人说笑,手中捏着一张蓝底白兰花的锦帕,笑得合不拢嘴。 这边的画舫,少年郎们却是一阵嬉笑,原来他们是在笑汪泽和庄鸿磊两人的画。 今日汪泽和庄鸿磊两人比画,都是画的美人图,汪泽画的是林玉安,庄鸿磊画的汪云容,便有人打趣两人,说是英雄都爱美人,不若各自把自己的画送给对面的美人,也算是一桩美事,有他们作证,这个不算私相授受。 都是尚未娶妻的少年,乍一被打趣,便有些赧然,谁知便有人来起哄抢了画像,让船家把画舫开过去,胡锦绣这边也看到了汪泽这边的喧哗热闹,正疑惑间,发现画舫往她们这边来了。 胡廷淮是永昌伯府的嫡次子,平日里就是个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此时和众人起哄,抢了画就往胡锦绣那边投过去,还笑着大嚷:“妹妹接住!” 这边少女也被气氛感染,见是两卷画,纷纷让胡锦绣打开让大家看看,胡锦绣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希望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对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二哥可没有信心觉得他能做点正经事。 画打开,竟然是两幅各有千秋的美人图,春华秋兰,一幅雍容大气,一幅温婉清丽,众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画的就是汪云容和林玉安。 顿时就有人打趣两人,笑说两人都是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如今竟又入了画,又有人笑说这画可要好好留着,真的难得。 林玉安见了却心里一紧,她怎么能接男子的画,并且还是自己的肖像,她不由踌躇的望向对面的船,看见在一群少年中穿着一身月牙白锦服的俊美男子正对她微微一笑。 她立刻别开脸去,有种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窘迫。 汪泽则淡淡的笑了笑,儒雅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欢喜。 。 正文 045 口角 最后还是胡锦绣开口替她解了围,几个粉衣婢女端着红漆木描金托盘走过来,胡锦绣便笑道:“大家也别只顾着玩闹,快些过来用些凉爽的瓜果,待会儿咱们去湖心亭坐坐。” 少女们自然是欣然的应允了,纷纷往胡锦绣那边去。 林玉安这才避开众人的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避嫌,少年们的画舫很快又和她们拉开了距离。 少女们身边的婢女纷纷取了瓜果伺候自家主子,秋奴也去取了一碟果子过来。 她摸着冰凉的碟子,不由喜道:“姑娘,这是用冰镇过的,拿着都沁手。” 林玉安坐在临水的栏杆旁,听了便有了几分心思,拿叉子取了两片西瓜肉掩唇吃了,就把剩下的都赏给了秋奴。 她一直都跟在林玉安身后,也是又渴又累,林玉安体谅她,她心里也涌上一阵感动。 见这时候那些贵家女都在别处,便压低声音对林玉安道:“姑娘,那画要不要……” 林玉安的目光随秋奴落在左侧一个绣花锦杌上,那卷画静静的躺在那里,心里略一沉思,她对秋奴点了点头。 秋奴会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画收进了袖中,此时却听见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响起:“不知林姑娘是哪个地方的人士?” 林玉安抬头就看见一个缃色金线滚边对襟绫缎裙的桃心脸少女向自己走来。 她脸上挂着有些高傲的笑容,身旁还跟着一个少女,是王萱蕊。 就在她怔愣的沉默中,王萱蕊掩唇而笑,向那缃衣少女解释道:“我这表妹啊,是从南水庄来的,若不是我五姑姑嫁入了江南,我哪有这么个温婉可人,招人惦记的表妹啊!” 秋奴闻声就有些气闷,这明摆着是在给她家姑娘抹黑,二姑娘怎么这样! 可林玉安的冷静却让她按捺住了内心的怒气。 这缃衣少女正是忠义侯府的姑娘庄映雪,她一脸认真的听着王萱蕊的话,故作惊讶的看着林玉安,话却是对王萱蕊说的:“莫非就是你那个嫁给了穷举子做妾的五姑姑?” 她言语中无一不是对王小娘裸的鄙夷。 林玉安虽是个沉默寡言的好性子,可母亲却是她唯一的逆鳞,她仿佛被人踩了痛脚般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庄映雪,嘴角却是温柔一笑。 “庄姑娘过谦了,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这句话一出,庄映雪的表情就凝在脸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别看庄映雪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这都是因为她小娘得宠,自己又是忠义侯府的唯一一个姑娘,因此父亲才对她如此宠爱。 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庶出,母亲虽是宠妾,可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痛恨自己不是嫡出,不是从主母大娘子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在胡锦绣这些正经嫡女面前,身份就显得有些不堪了,只是一想到林玉安竟然能让对面的少年公子为她作画,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本想羞辱她一番,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而惹了一嘴的鸡毛。 而林玉安则嘴角挂着一抹讥笑的往王萱蕊看去,她母亲嫁去江南时,庄映雪还只是个咿呀学语的稚童,怎么会一提她母亲,她就知道母亲是与人为妾。 庄映雪能够羞辱自己,不是王萱蕊的功劳还能是谁? 王萱蕊有些心虚的躲开林玉安的目光,画舫就这么大,发生一点事哪里能逃过别人的目光。 此时王萱柔步履款款的走过来,胡锦绣也跟在一起。 “二妹妹,母亲叮嘱你出门要收收性子,你怎么又不听?” 王萱蕊脸色一变,又急又气的朝王萱柔怒目而视,她这位大姐姐真是随时随地都在不遗余力的打压她啊,什么都不问就直接给她扣了一顶大帽子。 她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大姐姐误会了,不过是映雪姐姐想要和表妹认识一下,难不成大姐姐想把表妹藏一辈子?” 这时候林玉安也冷静了下来,见王萱柔为自己出头,反而让巧舌如簧的王萱蕊说的下不来台。 她心思微定,上前对王萱柔笑道:“柔表姐,无妨,只不过是蕊表姐心情不快,数落了我两句,二舅母不是常说做人要心胸宽广吗?你就别生气了。” 闻言,王萱柔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由给了林玉安一个赞赏的眼神,胡锦绣也暗暗对林玉安高看了两分。 这话既给了王萱柔一个华丽的台阶,又表现了王萱柔母亲的教养有方,显得王萱蕊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王萱蕊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哪里受的了这种委屈,气的眼睛发红朝林玉安扑过去,口中大嚷:“你个贱蹄子,胡说什么呢!” 秋奴见状忙先一步挡在林玉安身前,王萱蕊把秋奴扑在地上,伸手就往秋奴脸上挠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林玉安急急要去拉开王萱蕊,那些个娇养大的少女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呆愣住不知怎么办。 王萱柔反应过来,忙大喝盈春:“还不快去拉开二姑娘!” 胡锦绣也回过神来,让自己的婢女们也都上前去帮忙。 她组织的游湖出了这样的事,最不好看的就是她了,她又气又急,林玉安更是扑上去护着秋奴。 三个丫鬟一同使力,这才把一身蛮力的王萱蕊拉到了一旁,王萱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对诗的高雅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市井泼妇。 盈春帮着林玉安把秋奴扶起来,秋奴的脸上红印子乱七八糟的,右边的脸上还有两条血印子,她起身还忙着看林玉安有没有受伤。 林玉安鼻子一酸,闷闷的低笑了两声,示意自己没事儿,拿出绣着荷花的粉色手帕轻轻的替秋奴擦脸。 秋奴疼的呲牙,见自家姑娘亲自给自己擦脸,哪里使得,忙摇头说自己没事儿。 有没有事,林玉安还看不出来吗? 她红着眼睛瞪了秋奴一眼,秋奴这才乖顺的低下头去。 这时候周围的少女们都围了过来,见只是个婢女受了伤,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便转身去看被两个粉衣婢女架着的王萱蕊。 王萱蕊刚才是气昏了头,见林玉安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顿时懊恼不已。 王萱柔走过去,让盈梦过来把她带回去,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的游湖就到此为止了。 王萱蕊再怎么错也是王家的女儿,做了这种事,丢人的还是王家。 王萱柔向胡锦绣告罪两句,就带着林玉安和王萱蕊一同回去。 而另一条船上的王元松几兄弟也远远的把刚才发生的事看的七七八八,忙向永昌伯世子胡廷渊告辞了。 。 正文 046 嫡母与庶女 王萱蕊是王家的姑娘,秋奴只是个奴婢,发生了这样的事,秋奴受的罪也不可能讨到什么公道。 林玉安心疼的看了一眼秋奴的脸,女儿家的脸最是珍贵,谁不是小心的爱护着。 平日里就是长个痘都会心疼半晌,如今秋奴为了护着她竟然把脸伤成这样,林玉安心里是又气又悔。 早知道会如此,她就不应该去激怒王萱蕊,只是她真的没有料到王萱蕊这么剽悍。 王萱柔一句话都没有说,王萱蕊也觉得丢了人,一直没有开口,只听见马车轱辘响。 王元松王元柏几兄弟出来的时候,王萱柔已经先带着王萱蕊回去了。 王老夫人正在花园的大榆树的树荫下散步,素妈妈让娟儿去厨房拿酸梅汤过来,因为王老夫人的胃不好,不能用冰镇的,厨房就随时给她现做酸梅汤。 “老夫人今儿怎么也学小孩子贪口,芋头怎么能多用。” 知道素妈妈是关心她,王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今儿中午的芋头做的软糯可口,她就多用了几块,哪里想到会积食啊。 走了几圈,额头上已然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素妈妈扶着她到树下的太师椅上坐下,娟儿却还没有回来。 娟儿是个伶俐的丫头,今儿做事怎么这么不利落。 素妈妈就要遣人去看看,便看见一个白净的小厮神色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怎么回事,跑这么急做什么?”素妈妈轻声呵斥了小厮两句。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急急道:“大姑娘和二姑娘表姑娘回来了,大姑娘让小的速速来请了您,还让人去请了二夫人过来。” 王老夫人一听,忙问是出了什么事,王萱柔是个沉稳的性子,今儿不是说永昌伯府的大小姐邀她们游湖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厮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素妈妈便让他下去,转头问王老夫人:“想来定是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可要过去看看?” 自然是要过去的,只是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这会不会和安姐儿有关系? 王老夫人沉着脸由素妈妈扶着回了怡然居,王萱柔王萱蕊和林玉安都在堂屋里站着,见了王老夫人忙行礼。 王老夫人径直走到高堂乌木梅花圈椅上坐下,素妈妈忙斟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 她目光严厉的扫过几人,王萱柔一身磊落,站的笔直,王萱蕊则低垂着头看鞋尖,发髻有些凌乱,林玉安……倒是没事,可她身旁的那个大丫鬟脸上却是有几道抓痕。 王老夫人心里大致有了一个底,端起润瓷青花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 王萱柔飞快的睃了一眼王老夫人,她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便开口道:“祖母,孙女自幼就谨记祖母说的与人为善,做事要大方得体,不能丢了名门贵女的风范。” 王老夫人没有说话,她继续道:“今日二妹妹竟然众目睽睽下做出扑打人的悍妇之事,孙女没能及时阻止,还请祖母一同责罚。” 王萱蕊听了杏眼圆瞪:“大姐姐怎么颠倒黑白,明明是林玉安空口白牙胡说,我才气的打人!” 王老夫人一听果然还是和安姐儿扯上了关系,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这么说,你还是在众人面前动了手?” 王萱柔见祖母动怒了,心里爽快极了,低着头暗笑。 王萱蕊哪里看不出王老夫人的怒气,可是她心有不甘,还欲争辩,却听王老夫人沉声道:“蕊姐儿和柔姐儿去祠堂跪一日,抄录女戒一百遍!” 王萱柔面色大变,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和王萱蕊一同受罚:“祖母……” “母亲!柔儿做错了什么?” 王萱柔的话刚出口,就被门外就响起一道急促的质问声打断,紧接着余氏就由钱妈妈扶着走了进来。 余氏穿着件梅紫色花开如意交领长裙,头上戴着赤金镶紫宝石头面。 刚才她正在招待忠义侯夫人,听丫鬟过来说女儿有急事让她快些去怡然居,她就忙寻了个借口过来了,谁知刚好听见老夫人发落王萱蕊和王萱柔。 余氏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她怎么舍得让女儿去祠堂跪一夜,这不是放她的心头血吗? “母亲,柔姐儿的性情您是最清楚不过了,她这副软脾气,能犯什么错啊?” 王老夫人听了,面色更加不虞:“蕊姐儿是跟着柔姐儿出去的,她身为王家二房嫡长女,连妹妹都照看不好,这还不是错吗!” 余氏见状忙转头对王萱柔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快些说出来,若是你真的犯了错,祖母罚你,你也不能有怨言。” 这话意思是说如果王老夫人二话不说就罚了王萱柔,王萱柔就有理由对王老夫人心生怨气了? 素妈妈都忍不住替余氏捏了一把汗,余氏怕是关心则乱,什么话也敢说。 王萱柔却神色委屈的看了一眼母亲,声音有些发颤的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至于林玉安说王萱蕊的那些话则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王萱蕊的面色红涨,这里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她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眼睛也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 余氏听了却是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女儿没有掺合进去就好了,这样就算老夫人动怒,也应该罚林玉安和王萱蕊。 “母亲,您也听见了,这事儿全是因为蕊姐儿争强好胜,想出风头,您想想那忠义侯府家的姑娘怎么会知道五姑奶奶,定然是蕊姐儿同她说了什么,才挑起了这场事端。” 余氏一想起下午忠义侯夫人过来有意无意的说起忠义侯世子庄鸿瀚尚未说亲,还问起柔姐儿可许了人家,话里话外都透着结亲的意思,忠义侯府到底还是功勋世家,就算不能结亲,也好过成敌人吧。 这王萱蕊真真是殷小娘的女儿,天生的祸水,竟然撺掇起忠义侯府的姑娘来惹事,余氏想想就恨不得捏死王萱蕊,语气中便不免透着深深的责备。 “我没有!” 王萱蕊虽心虚,可是她若是不替自己说话,还有谁能替她说话,立时就高声辩解。 余氏却不容她反驳:“不是你还有谁,柔姐儿都说了,你去了船上就和忠义侯府的姑娘窃窃私语,碰巧人家就过来挑事了,你说……” “够了!”王老夫人一声怒喝,余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这一家子,大人不像大人,姑娘不像姑娘,竟然当众就闹腾了起来,王老夫人看着就来气,不由捂着胸口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 正文 047 闹剧 素妈妈面色一变,立刻上前替王老夫人顺气:“老夫人别气,您是有心悸的人,什么事都要看开些,切莫往心里去。” 余氏见王老夫人面如纸色,顿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若是王老夫人因此被气病了,她可是难逃其咎啊! 林玉安虽不亲近王老夫人,可是王老夫人到底还是难得几个对她好的人之一,她两步上前,安慰王老夫人:“外祖母,您别生气,都是玉安不好,以后玉安都不出门了,您别气了!” 声音充满了怅然,王老夫人不由心中一疼,紧紧的握了握林玉安的手:“这事儿不怪你!” 王萱柔也担心祖母真的出事,毕竟这个家里,也就只有祖母还能压制殷小娘,也只有祖母能呵斥父亲,若是祖母出了事,以后她和母亲不知道要受殷小娘母女多少闲气,便连忙跑过去帮忙劝说。 这时候魏氏姗姗来迟,见屋子里好生热闹,对于主屋这边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本不想过来掺合,只是她若是完全置之事外,只怕老夫人回过神来会对她心生芥蒂,她这才过来了。 林玉安也看见了魏氏,却没有看见王萱薇姐妹,有个长辈过来,自然好过她们这几个孙女辈的人在这里跟着瞎闹,余氏这时候也是个拎不清的,是指望不上的。 她声音清脆的喊了一声:“三舅母!” 素妈妈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余氏见了魏氏,心里安定了许多,眼神求助的望着魏氏。 魏氏哪里肯管余氏,她做的事没有两件是动了脑子的,当下就面色凝重的走上前来:“母亲这是怎么了,郎中来了没有!” 素妈妈忙道已经请了郎中,只是还没有来,魏氏又问:“母亲往日里吃的静神丸可还有?” 素妈妈这时候也想起来魏氏说的静神丸,转身就去内室找。 静神丸是宫里的老太医给王老夫人配的药丸,有凝神静气之效,只是近来王老夫人心情还不错,这药也就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林玉安站到一旁,让魏氏戚在王老夫人身边,素妈妈很快就抱着一个红漆木蓝色彩绘宝葫芦锦盒出来,取出一颗褐色的指拇粗的药丸,王萱柔很机灵的在一旁倒了一杯白水过来,让王老夫人就着水吃了药。 不多时,院子外就是一阵响动,王忠君的身影最先出现,后面跟着的就是王忠国和王忠德,三兄弟都是步履匆匆,一看就知道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王忠君见妻子魏氏正站在母亲身旁,腿刚迈进门槛就急忙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母亲怎么会犯病了?” 魏氏虽也知道大概的缘由,可她却并不打算说,而是支支吾吾的看了一眼余氏,这事儿是余氏惹出来的,要说也该她来说。 余氏见魏氏把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里复杂的看了一眼也撩开帘子走进来的王忠德。 王忠德对于这个性情有些跋扈的妻子本就不满意,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当下就黑了脸:“有事就说,别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男主外女主内,不管余氏对外有多张狂,在王忠德面前还是要低下头来。 王忠国则两步上前,蹲在王老夫人的身旁,温声问着王老夫人的身体情况。 谁知王萱蕊突然红着眼睛往王忠德跑去,声泪俱下道:“父亲,父亲一定要替女儿做主啊,女儿只有父亲能依靠了!” 王忠德眉头紧拧,这个女儿从小就深得他的欢心,何曾见过她这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他忙出声安抚:“蕊姐儿怎么了,谁欺负我家蕊姐儿了,说出来,父亲替你做主!” 王萱蕊抽抽搭搭的抱着王忠德的手臂就开始诉苦:“父亲,女儿和大姐姐素来无冤无仇,今日大姐姐却和表妹一起空口白牙的陷害女儿,女儿……” 她一口气抽不上来,声音顿时堵在了嗓子眼,拿出手帕就嘤嘤嘤的擦着眼睛。 王萱柔又哪里是个能受气的主,见王萱蕊恶人先告状,气不打一处来,凑上去就拉住王萱蕊扬声道:“你休要胡搅蛮缠,自己做了错事还不敢承认!” 空气里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味道,王萱柔对着王萱蕊怒目而视,王萱蕊却一脸委屈的把脸躲在王忠德的身后。 一阵裹着燥热微湿的风涌了进来,外面乌云压顶,天色顿时晦暗起来,几道刺眼的银光在窗户纸上闪动,有低沉的雷鸣声隐隐传来。 王忠国和王忠君都去了王老夫人身前,吃了静神丸的王老夫人悠悠的醒转过来,精神渐渐清明。 这时候外面突然间响起细碎的嘀嗒声,雨声如同针脚一般细细密密的响起,娟儿早已经在一旁守着,见状忙去放了帘子,却无法挡住夹杂着雨点的风灌进来。 屋里的燥热已经散去了许多,王萱柔抓着王萱蕊的手忍不住用力的一掐,王萱蕊顿时吃痛尖叫了一声,哭喊道:“父亲,大姐姐掐我!” 王萱柔则微微仰起头,颇有一种胜者的傲气,王忠德见了,脑袋嗡嗡作响,伸手一把推开王萱柔,谁知力量没有控制好,王萱柔毫无防备,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她的脑袋就撞上了一旁的乌木茶桌的桌脚,沉重的桌子发出吱呀声往后滑去。 余氏面色大变,惊声的往王萱柔扑过去:“柔儿!我的女儿啊!” 众人的目光都被余氏的叫声吸引过去,只见王萱柔躺在余氏的怀里,已经昏死过去,头上的珠钗散落在一旁,面上苍白一片,可余氏扶着她脑袋的手上却是猩红一片。 余氏的悲喊,王萱蕊的惊叫,王忠德的怒吼,钱妈妈和盈春高呼找大夫的声音…… 林玉安只觉得兵荒马乱,被眼前的一幕闹的头脑发胀。 伴随着外面的雨声风声雷鸣声,郎中由小厮领着狼狈的跑了进来。 王老夫人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郎中被叫去给王萱柔看诊了。 被抬回了房里的王萱柔一直没有醒过来,余氏也被气晕了过去,王萱蕊的惩罚却没有逃过去。 夏日的雨总是尽兴,洒脱,率性而为,与之相较,记忆里南水庄婉柔的春雨就显得有些模糊了。 现在的王家被闹得乌烟瘴气,王老夫人不希望林玉安又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去,便让她先回了闲云阁。 阁楼上,林玉安坐在云母屏风后的红漆木雕花书桌旁,桌上铺着花笺,清秀的小楷从容不迫的落在纸上。 闲蒲在收拾林玉安换下来的衣服,秋奴在一旁磨墨,屋里有些闷热,秋奴就轻轻的把旁边的小轩窗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雨声更加清晰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却能依稀看见窗外风雨中飘摇的竹影。 秋奴看着花笺上的字有些不解的问道:“老夫人不是没有罚姑娘吗,姑娘怎么也在抄录《女戒》?” 林玉安笑而不答,秋奴讪讪的低头磨墨,半晌,林玉安这才开口:“今日你因为我受了伤,这段时间的吃食要多多注意一些,我明儿就去求外祖母求祛疤的药。” 秋奴顿时惶恐的摇头,像是在甩拨浪鼓一样。 王家这样显赫的门第,王老夫人这样尊崇的身份,怎么能因为她这个小丫鬟而去惊动啊。 林玉安并不和她多言,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不由揉了揉眼睛,精神紧绷的忙了一天,这时候疲惫就漫上了心头。 秋奴便和闲蒲一同伺候着林玉安梳洗了,夜雨催人眠,一夜好梦。 。 正文 048 老夫人的怒气 第二日,林玉安照例去给王老夫人请安。 与往日一屋子的珠钗环佩相比,今日怡然居显得有些冷清。 二房的姑娘只有王萱瑶过来了,三房的姑娘倒是都来全了,却都像是来充数的一样,俱是闷头不说话。 大房更是不必说,本就人丁稀薄,齐氏有孕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她了。 可是众人在怡然居厅堂里坐了一刻钟了,也没有见王老夫人出来。 王萱瑶轻轻的用手肘顶了顶林玉安,低声道:“你不知道,昨儿殷小娘到怡然居哭了一个时辰,祖母没有见她,不知道是不是气着了。” 闻言,林玉安一脸惊诧的往内室方向瞟了一眼,却很快又低眉敛目,没有搭话。 王萱瑶穿着淡紫色轻纱折枝花的马面裙,上着杏色的素锦短衣,看着身量娇秀。 她见林玉安并不理会她,心情就有些不悦,哼唧着嘟囔,林玉安没有理会她,魏氏的目光却往这边扫了过来。 王萱瑶这才安静了下来,很快素妈妈就出来了,身子微躬道:“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请安就免了,各位主子都回去吧。” 她说完又道:“表姑娘且留步,老夫人要见你。” 她说完就给林玉安递了一个眼神,转身进了内室。 魏氏也看了一眼林玉安,很快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的带着王萱薇姐妹走了。 王萱瑶也带着自己的大丫鬟盈露走了,林玉安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转身进了内室。 她心里暗自寻思着会不会是因为昨日的事,毕竟昨儿那件事和她也脱不了关系,外祖母却独独没有处置她。 屋里王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侧躺在床上,床头的小杌子上还放着一碗燕窝红枣羹,似乎并没有动过。 林玉安顿时有些怯怯的,缓步走到床前轻轻的福了福:“外祖母。” “你不用给我来这些虚的,已经过了一夜了,你想好怎么说了?”王老夫人半睁着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林玉安低垂着头,心里寻思着该怎么说。 “罢了,出去!” 这一声沉喝来的太突然,林玉安被吓了一跳,面色惶然的看了一眼王老夫人,却见素妈妈对她使眼色,让她先出去。 林玉安这才心神不宁的退了出去,秋奴迎了上来,见林玉安面色不对劲,回去的一路上也不敢出声。 怡然居里面,王老夫人气的面色发紫,险些又犯病了,素妈妈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是拿药又是开导她。 素妈妈连连叹了两口气:“老夫人,素日里您最是疼爱表姑娘,连府里的嫡姑娘也是比不上的,您何苦为此动气啊!” 王老夫人喉咙里发出两声闷哼,这才有些艰难道:“我就是最重视她,所以才特意让她今儿过来说话,没曾想还未开口,她就想要敷衍我,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王老夫人一想起林玉安刚才那副支支吾吾,想要糊弄她的样子,就气的心口发疼。 自己真是把她当心尖子一样疼着,可是这孩子却总是不愿意亲近她,表面亲昵,实际却是疏远的很,昨儿那事闹的这么大了,她还以为自己会害她不成,竟仍然是这么一副样子,怎么让她不气! 王家老太太病了,王家二房又乱七八糟的没个章程,大房又是分府独住,王家的掌家大权只好落到了三房的头上。 一连五六日,王老夫人都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 不用请安了,林玉安便待在屋里,哪里也不去,王家上下几乎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九月初,眼看着就要到荣国公的寿辰,荣国公府却来人了。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林玉安闷在屋里好长一段日子了,做了一些帕子,便想着送两方去给魏氏和王蓉薇姐妹。 去过两次西跨院之后,林玉安轻车熟路的带着秋奴往王蓉薇姐妹住的春英阁去。 春英阁里有人影走动,林玉安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平日里十分老实的王萱蓉跑跳着出来。 “表姐!”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林玉安点头应了,便指了指身后秋奴挎着的篮子道:“我前几日闲着做了几方帕子,给你和薇表姐送了几方过来。” 王萱蓉见了,连忙去取了一张来看,都是女儿家喜欢的浅色,淡蓝色底子上绣着风铃草,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王萱蓉笑着点头,让林玉安和她一同进去。 王萱薇正在埋头做女红,模样很是认真。看起来王萱蓉的性子真是要活泼许多,只是平日里碍于魏氏的管束,性子被拘着了,才显得沉闷不爱说话。 看见林玉安走进来,她抬头对林玉安柔和的笑了笑,又低头做女红,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萱蓉则笑着端了一杯茶给林玉安:“喏,这是外祖家送来的君山银针,你尝尝?” 林玉安接过来,随着热气氤氲在鼻尖的香气十分醇厚,轻轻的呷了一口,顿觉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林玉安还没有喝过这种茶,心中不由觉得好奇,便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君山银针十分难得,还是皇上赏下来的贡茶。 皇上素来是有待人忠厚的名声,就算如今魏阁老已经致仕,皇上为了表示自己对于老臣的关爱,每年还会赏下不少好东西来。 林玉安心里微定,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和王萱蓉闲话起来。 王萱薇一直头也不抬的在做女红,林玉安坐了一会儿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便借口去给魏氏送帕子要走。 王萱蓉却道:“表姐这会儿还是别去,母亲在花厅招待荣国公府的人,听说还来了两位哥儿,您去了怕多有不便,不若让我转交给母亲吧。” 荣国公府的人来了,还把几位公子也带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看媳妇的,可是三房又没有适嫁的女儿,加上前几日出的那事儿,只怕荣国公府今日是来打擂台的。 林玉安顺着王萱蓉的意思把帕子都留了下来,就转身告辞了。 离开了春华院,秋奴却发现了不对劲:“姑娘,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林玉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秋奴便没有再问,林玉安和秋奴两个一路上装作找东西一样掩人耳目的到了主院。 主院后面有个小花园,这个季节正是不动也冒汗的天气,花园里没有人,下人们都去了前面歇凉。 林玉安悄悄在估摸着是花厅的后面蹲下,借着花草挡着,竖着耳朵听起墙角来。 秋奴心里惊讶,却也不敢多说,忙站到外面去放哨。 。 正文 049 二姑娘的阴狠 屋里隐约有声音传来,是中年妇人的声音:“我这小姑子在家还没出阁时,就是个能干温顺的,嫁到了你家也生下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这声音林玉安并不熟悉,可是她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出,这应该是荣国公府的哪个夫人。 随后就是三舅母魏氏从容的声音:“国公夫人说笑了,二嫂自然是有功劳的,发生了这件事儿,我们也是始料不及,如今成了这样,大家也只能齐心协力,不可内讧了。” 道理谁都懂,可现在王萱柔还躺在床上下不得床,余氏也是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如今荣国公府就算心有怒气,也无济于事。 荣国公夫人声音带着几分不悦,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这么说来,你们王家是连个小娘和庶女都管不住了,我们余家既然和王家是姻亲,也可以为你们分忧。” 魏氏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端起茶呷了一口,这才轻叹了一口气:“各家事自有各家主,若是荣国公府要管,也要有个正儿八经的由头,可不能张口就来,到时候失了礼数,反而不好。” 林玉安从没有见过魏氏这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她以为魏氏一直都是风轻云淡,平和又不失睿智,如今看来,还是有几分脾气的。 荣国公夫人气的反笑起来:“这么说还是要怪我这小姑子治家不严,竟然让一个小娘爬上了头,让她生下一双儿女还不知足,罢了,我还是去看看我这苦命的小姑子吧。” 荣国公夫人说着就站起身来,对外面喊了一声:“昊哥儿和珠姐儿几个呢?” 便有婆子恭声道:“说是在后面小花园去了。” 林玉安听了汗毛都竖了起来,忙要看自己往哪里躲,却看见眼前一个墨青色的身影,顿时吓的差点叫出声来。 她冷静下来,眼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清朗俊逸,乌发高束。墨青色竹纹的杭绸直掇衬得他身量挺拔。 林玉安目光有些畏缩,毕竟偷听墙角被人抓住是件让人很难堪的事。 “林玉安?” 他的声音清澈悦耳,似乎并没有因为林玉安此时的狼狈而污染半分。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林玉安心里一惊,刚想否认,却听见一道少女欢喜的声音响起:“哥哥,你看这儿有好多蚂蚁!” 余昊忙转过身去,见水仙花圃旁,余华珠蹲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哪里像是和及笄了的姑娘。 他转身便余华珠走过去,伸手就把她提了起来,抓着她的衣领像是提着一只猫,往外走去。 余华珠见哥哥这样提着自己,脸上一横,便要骂人,却又响起一道妇人的声音:“做什么呢,在家胡闹也就罢了,出门了还没有分寸!” 是荣国公夫人的声音,见母亲发怒骂人,余昊摸了摸鼻子,把余华珠放在了地上,几人就出了院子。 林玉安现在心口还砰砰直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却并没有立刻走。 就听见屋里魏氏细弱的声音传来:“荣国公府也真是的,竟然拿大房之前的事出来打王家的脸,真是太嚣张了!” 一旁便有一个附和的声音:“当年那事儿,大夫人闹到了宫里,国公夫人知道也是正常。” 魏氏叹了一口气,就听见茶盏碰在桌面的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说话,林玉安忙衬没人来,用捕蝉的梯子架在墙上踩着进来的花盆又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远了,快要出西跨院,才看见秋奴从假山石后跑了过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离开了西跨院。 秋奴什么也没有多问,一路回了闲云阁。 闲蒲近来也不爱往林玉安跟前凑,林玉安到了阁楼上又写起《女诫》来,过了一会儿,林玉安却有些心浮气躁的放下了笔。 “闲蒲呢?” 秋奴忙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对林玉安笑了笑:“闲蒲去厨房给小姐端玫瑰露了,还没有回来。” 林玉安点了点头,厨房入夏就总会做一些消暑的冷饮,玫瑰露是她很喜欢的,只是她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她自己都说不上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想了想,下了楼去,她想去看看竹林里的那些兰花还在开没有,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侍兰过来伺候花草了。 刚下楼,却听见有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秋奴忙走出屋,惊声道:“红缨,你怎么来了?” 红缨是厨房里的打杂小丫鬟,如今也不过十一岁,穿着件有些晦色的水蓝色粗布衣衫,衣服上还有黑乎乎的印记。 按理说这等粗使丫鬟是没有资格到姑娘们住的地方来,所以见了她,秋奴十分惊讶。 那红缨声音有些慌忙,说话都结巴起来:“快,快叫表姑娘去,去花园看看吧,二姑娘,二姑娘要,要把闲蒲打死了!” 。 正文 050 撕破脸 王萱蕊坐在树荫下一张松鹤祥瑞的黄花梨木直背交椅上,见林玉安一来就如此张扬的制止了她的人,心头蹿的升起一团小火苗。 “表妹这是做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吗?” 她的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就差指名点姓的骂她是寄人篱下的人,不知本分的出来阻拦。 林玉安深吸一口气,面上看不出半分怒容,目光却落在了趴在鹅卵石上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的闲蒲身上。 秋奴蹲在闲蒲身旁,撩开闲蒲的衣服一看,血肉模糊的模样触目惊心,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姑娘,快给闲蒲找个郎中吧,闲蒲她只怕要不行了!” 林玉安尚未开口,王萱蕊已经如同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郎中是给人看病的,什么阿猫阿狗也能让郎中来瞧,这不是笑话吗,况且她吃我王家的米粮,死了拿去烧了就是!” 语气中俨然她就是王家的主人,闲蒲不过就是王家的一只蝼蚁,她想要捏死就能捏死。 看着王萱蕊一身蜜桃色燕子穿枝的褙子,笑得花枝乱颤,林玉安冷笑道:“蕊表姐果然是杀伐果断,只是在我眼里,闲蒲的身份自然要比有些阿猫阿狗重要的多,秋奴去找素妈妈。” 王萱蕊的表情陡然一变,她哪里听不出林玉安话语中的讽刺,只是她连嫡出的大姐姐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妹。 望着林玉安一张娇憨动人,眉目疏朗清秀的面庞,王萱蕊就想到那日游湖,她在众名门公子哥儿面前出风采的模样,心里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还不等她开口,林玉安已经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尖锐道:“不知道闲蒲这是做了什么惹怒了蕊表姐,若是闲蒲真的犯了错,我自然不会姑息。” 王萱蕊不敢置信的看着往日里安安静静,沉默寡言的林玉安,她这张嘴可真是伶俐,那日三言两句就把罪过全部算在了她头上,还让她在那些贵女们面前丢了人,让祖母罚了她。 她被林玉安理直气壮的模样打压下去的气焰立刻又嚣张起来。 那边秋奴站起来就要跑去怡然居,却被王萱蕊的人拦住,王萱蕊也反应过来,她怎么能让林玉安带来的人跑去主院惊动了祖母。 她知道祖母最是疼林玉安,今日她之所以敢动林玉安的人,就是想到昨天卧病在床,没有功夫管林玉安。 “把她给我捆起来,丢到柴房去!” 秋奴哪里肯束手就擒,整个人疯狂的反抗着周围的三个丫鬟,拳打脚踢,手脚并用。 这人只要用尽全力来挣扎,总能异于平常的勇猛,那三人被秋奴蹬的七荤八素,林玉安心中也燃起怒火来:“怎么如今我们大周的历法是没有用了,还是说王家是蕊表姐当家了,可以滥用私刑?” 王萱蕊见三个婢子抓不住一个人,就有些气急败坏,又听见林玉安这番质问的话,虽有些心虚,可怒气上头,她哪里顾得上别的。 她反而有些得意的看着林玉安:“怎么,你不是很得祖母的宠爱吗,你不是很招人惦记吗,你倒是让他们来救你的婢子啊,怎么没有办法了?说到底你就是和你娘一样下贱,只能仰人鼻息,做个恶心的蛆虫!” 王萱蕊越说越觉得气愤,面目都狰狞起来,林玉安握掌成拳,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 面上却是扬起了灿烂的笑意:“蕊表姐教训的是,玉安一定谨记您的话,不过如今您最好还是快些找个郎中来替我的婢子看看,否则我就要问问祖母,那日在太湖石后面同蕊表姐说话的人是谁了。” 王萱蕊的表情一凝,顿时如同吃了一只癞蛤蟆,面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的一干二净,脸色惨白的望着林玉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于她的反应,林玉安并不惊奇,她原本并不打算把这个底牌亮出来,可是她若是再藏着掖着,只怕闲蒲会真的死在这里。 虽然知道以后只怕会和王萱蕊彻底结仇了,可她也一定要这样说,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闲蒲受难。 林玉安云淡风轻的表情落在王萱蕊的眼中却成了裸的威胁,她的嘴唇有些哆嗦,几经挣扎,这才对已经抓住了秋奴的几个丫鬟吩咐道:“放开她!” 盈梦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见林玉安转身时的讥讽表情,还有自家姑娘脸上复杂的神色,她这才放开了秋奴。 秋奴一被松开,立刻就往怡然居疾跑而去,林玉安蹲下身,在闲蒲鼻子前探了探,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她不由的伸手握住闲蒲的手,冰凉的温度让她心里更多了几分寒意。 她用自己温暖的手紧紧的握着闲蒲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闲蒲,你再忍忍,等你好了,以后我们有机会就回南水庄看看,你不是说你更喜欢江南吗,说不定以后……” 她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强作镇定到后面的被抽泣声取代,闲蒲艰难的睁开了眼,用着微弱的声音叫了林玉安一声姑娘。 林玉安忙俯身去听,却看见她翕翕张合的嘴角溢出血来,顺着嘴角流在了鹅卵石上。 “姑娘……我,床头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就沉沉的闭上,花园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来了一群人。 是秋奴带人来了,其中还包括魏氏。 对于魏氏会来,林玉安有些惊讶,后来才知道就是那个叫红缨的小丫鬟去通风报信的,当然这只是后话。 秋奴急急的让郎中快来看看,四十左右的郎中见了地上的闲蒲,不由的摇了摇头,已经顾不上太多,蹲下身给闲蒲把了脉,站起来对林玉安摇了摇头。 “晚了些,还是好好安置吧。” 林玉安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倒,她竟然不顾礼数的抓住了郎中,精神恍惚的摇晃着他:“不可能的,求求你给她开一剂药好不好,求求你了,郎中!” 秋奴见了,眼中也酸涩无比,眼中也有了水光,她想到往日里姑娘待她和闲蒲的好,心里就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可是她见林玉安几乎疯狂了的行为,忙上前去抓住林玉安,把她紧紧抱住,让郎中脱身。 魏氏从未见过林玉安这副模样,知道闲蒲对于她来说,或许很重要,她微微侧过头去,素妈妈也上前来把林玉安和郎中隔开。 林玉安如同被人抽空了力气,从秋奴的怀里挣脱出来颓坐在地上,她的手不禁再次摸着闲蒲的手,感觉到温度渐渐的从闲蒲手上消失…… 素妈妈见了,心中也不禁有些哽咽,弯腰去扶林玉安:“表姑娘,可别伤心坏了身子,先回去吧,此事老奴回去就会禀了老夫人,三夫人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做主?林玉安满眼泪珠的往四周望了一眼,王萱蕊的身影早就不见了,郎中也离开了,只有魏氏还有一众丫鬟婆子站在那里。 她忽然觉得喉头一甜,眼前就是乌黑一片。 。 正文 051 魏氏的刁难 晚上亥时,林玉安才悠悠转醒,秋奴一直守在床边,见林玉安醒来,忙上前扶她:“姑娘可好些了?” 林玉安坐起身,感觉脑仁胀疼,秋奴递了一杯温茶过来,林玉安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才感觉好了些。 她哑着声音问秋奴:“闲蒲呢?” 秋奴垂下头去,几息后才犹豫道:“三夫人体谅她伺候了姑娘这么多年,没有让人烧了,找了个地方安葬了。” 作为一个下人,死后能有个落脚之地,那是主家的恩赐,在大周国,奴才并不被人当做人来看,死了拿去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所以王萱蕊才敢如此草芥人命。 林玉安没有再说什么,她下了床,趿着鞋子就往楼下跑,秋奴忙追了下去。 门一打开,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湿漉漉的院子,昭示着刚下过雨。 秋奴也跑了过来,声音担忧:“姑娘,还在下雨,打着伞吧。”说完就跑去拿伞。 林玉安走到秋奴撑开的伞下,往闲蒲住过的耳房去。 进了屋,秋奴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微弱的光亮撒下一圈朦胧的光亮,一张普通的架子床,上面铺着翠绿色的被子,在闲蒲值夜的时候林玉安见过的。 她快步的走到床头,掀开被子,枕头下压着几条叠的整整齐齐的淡蓝色软绸布,这布林玉安认得,是她一个月前赏给闲蒲做衣裳的,还同样赏了给秋奴。 秋奴已经先一步把东西从枕头下抽了出来,是一条一条绣工精致的肚兜。每一条都在右下角绣了一个簪花小楷样式的“玉”字。 各色花样一共有十二条,其中还有一条花纹都只绣了一半,秋奴声音顿时有些哽咽:“姑娘,闲蒲给你做了十二套……” 王萱蕊此时还在西跨院的主院外站着,整个人已经从最开始的理直气壮到现在的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蔫巴巴的,盈梦站在她身后,不由的抬了抬脚,可是还是难以缓解那种久站之后关节处的酸疼。 她们从午时一直站到了现在,整整一下午,三夫人明显是故意在惩治二姑娘,可是奈何人家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就算二姑娘在这里站晕了又能怎样呢? 虽说二姑娘只是惩治了一个下人,可是若是罔顾人命的名声传出去了,必然会对二姑娘的婚嫁有影响,所以她们就算是吃了亏,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王萱蕊一双好看的剪水秋瞳,明眸皓齿,容光潋滟,可在她精雕细琢般的如画眉眼中,却透露出几分若隐若现的狠色,平白的破坏了那张得天独厚的漂亮脸蛋。 殷姨娘被王老夫人派去伺候的喜燕和云春看着,等闲出不得门,就算殷小娘恨不得插双翅膀来救她的宝贝女儿,也是无济于事。 外院哥儿们住的地方,一个豆绿色粗布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正绞着手焦急的来回踱步。 不多时,院子里一个穿着褐红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男子乌发束起,面庞如玉,风度翩翩。 这正是王家的柏哥儿,排行老二,刚及束发之年,是王萱蕊的同胞哥哥。 他见了来人,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这是殷姨娘的贴身丫鬟回春,为了不打扰他读书,殷姨娘一般不会让人来惊动他,今儿难道是有什么事? 回春神色焦急,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云春的眼皮子下跑出来的,不能久待,闻言忙压低声音道:“二哥儿,您快些去找主君回来吧,二姑娘在阑华院站了几个时辰了,只怕是三夫人有意刁难。” 她说完轻轻一福礼,转身就匆匆走了,话已经带到,二哥儿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亲妹妹什么处境,自然会想办法。 王忠德有应酬,今日去了景明楼和同僚吃饭,按例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王元柏顿时有些头疼,他是男子,这时候已经不好去内院了,他只好让小厮去叫马夫套了车,往景明楼去。 阑华院里,魏氏眯着眼睛让身旁的大丫鬟云枝给自己捏着肩膀,张妈妈有些着急,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可以请二姑娘进来了,也站了五个时辰了,姑娘家身子弱,再站下去只怕……” 魏氏本不是个爱做恶的人,只是现在王家管家对牌在她的手里,在她眼皮子下,王萱蕊就敢上窜下跳,今日竟然还出了人命。 这样的姑娘,现在不教养只怕以后还会做出更恶毒的事来,所以魏氏才会这样不顾情面的收拾王萱蕊。 不过半个时辰后,魏氏还是让人去给王萱蕊传了话,说自己今儿歇息,不知道她在等她,天色已晚,还是让她先回去。 王萱蕊气的面目扭曲,嘴唇发抖的应了一声,带着盈梦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阑华院。 张妈妈回去把王萱蕊的反应都告诉了魏氏,魏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这件事,她虽然管家可是到底还是三房的人,王萱蕊是二房的人,她若是管的太多,反而让人觉得是她在欺负王萱蕊,还不如让别人来处置王萱蕊,她就不来做这个恶人了。 张妈妈自然是知道魏氏的心思,让人去打水给魏氏洗漱,王忠德气冲冲的赶回来,没想到余氏死活不愿意出面去给王萱蕊求情,并且还酸溜溜的讽刺。 可是他总不能一个作为一个大男人,去西跨院和魏氏打交道吧? 他险些气的扬手打了余氏,可余氏丝毫不害怕他,反而气焰嚣张,真的气得他一口气险些没有缓过来。 他还没有发作完,就见钱妈妈小跑着进了屋,对王忠德说道:“二姑娘已经好好的回了屋,二老爷不必担心!” 王忠德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余氏一眼,拂袖而去。 两人这边不欢而散,那边殷小娘则伏在临窗大炕上呜呜的哭着。 美人落泪,最是让人心软。王忠德过来一见殷小娘梨花带雨的模样,对余氏的不满更是加深了。 殷小娘见了王忠德,哀戚的扑到他的怀里:“二爷,您可回来了,我们的女儿今日被人欺负坏了,主君可要为蕊姐儿做主啊!” 。 正文 052 发愁 往日里殷小娘时不时落两滴眼泪,那是娇滴滴的美人风情万种,如今再看到殷小娘的两行泪,王忠德顿时生出几分嫌恶来。 本就心绪繁杂,想着到殷小娘这里来听听她说话,没想到刚来就哭哭啼啼,真是看着烦心,王忠德坐也没有坐,站起身就拂袖而去。 王萱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心里还想着林玉安说的那句话,总觉得心神不宁,却又无计可施。 林玉安自从闲蒲去了之后,就一直抱病在闲云阁,哪里也没有去。 可秋奴却发现林玉安总是把她遣开,深夜里一个人坐在云母屏风后的红漆木雕花书桌旁良久。 她知道姑娘心里有事,并且一定和闲蒲有关系,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导姑娘,只好乖乖的走开,远远看着。 因为林玉安的抱恙,自然也就错过了荣国公的寿辰,王萱柔自从那日昏迷后就落下了病根,总是会说傻话,别人都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余氏也因此和王忠德彻底伤了夫妻情分,两人总是淡淡的,王忠德觉得余氏不通人情,对她也是心生厌倦,每月里除了初一十五,几乎不会到锦华院去。 王老夫人的病却好了,每日里又恢复了晨昏定省,可王萱蕊却没有见过林玉安去请安,二房和三房都一切如常,只是东跨院王萱柔的棠梨阁却总有人进进出出。 这些人都是余氏拖母家荣国公府帮忙在各地网罗的名医,因为王萱柔的病,余氏可谓是耗尽心血。 林玉安在闲云阁,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却并不堵塞,她倒是有些羡慕王萱柔,之前她还有亲母替她四处奔走谋划,不用像自己一样……唉,罢了。 想到这里,林玉安放下了手中的那只狼毫笔,走到轩窗旁静静的望着窗外。 繁星点点,明亮的如同美人云鬓上的宝石,璀璨夺目。 夜风袭来,入了秋的夜里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燥热,总能在徐徐拂面的风中窥到一星半点的凉意。 林玉安很喜欢站在这里往外望,因为她总觉得这扇角落的小轩窗能够不动声色的窥测这个世界,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她总是在这种夜深人静时响起曾经在南水庄时,那时候李白桃红,夜里仿佛都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如果父亲还在,所有人都没有露出那张丑恶的嘴脸,日子是不是还平淡而美好。 那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在下衙后在长街外的陈爷爷那里买一串糖葫芦,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是她年少时的欢喜。 闲蒲那个小吃货总会用眼巴巴的目光望着她,又不敢开口问她要,然后她就会留半串糖葫芦给闲蒲,她会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都盛满了盛世安稳的幸福。 命运的齿轮是从什么时候突然间改了方向呢?林玉安看着窗外的皎皎月光,心思飘忽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她知道自己很享受平静的生活。 林玉安还记得小时候,她喜欢在小花园里荡秋千,有次被路过的林玉卿看见了,便一定要抢着玩。 可是没人的时候她又不爱玩,林玉安就不愿意让她,两人推搡间,她就被林玉卿从高高的秋千上扯了下来,当时还是闲蒲当了肉垫,她才没有摔个结实。 如今再想到闲蒲每次为了护她而奋不顾身的模样,眼睛就有些发涩。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王萱蕊这个月过生辰,今年她就满十五了,是要行及笄礼的。 姑娘家行及笄礼非同小可,大户人家更是重视,毕竟姑娘及笄之后,就要选婆家了,及笄礼会有人来观礼,这家的女儿怎么样,别人自然会口口相传,这可是关乎婚嫁的大事。 可是二房乌烟瘴气,余氏怎么肯管王萱蕊,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还痴痴傻傻的,她恨不得把王萱蕊掐死,就别说是为她做面子了。 王忠德一个大男人,总不可能管起妇人家的这些事来吧,他想想就觉得臊的慌。 为了这件事,殷小娘改了策略,只在枕头旁吹吹温柔风,并不哭哭啼啼故作娇柔了,而王忠德倒是很吃这一套,转头就去找了余氏。 余氏见王忠德又因为殷小娘母女的事来找她,顿时气的摔了一套紫砂壶茶具,两个景泰蓝福禄双全花瓠,这才消了怒气。 王忠德无法,只好找到了弟弟王忠君,直言说想要让三弟媳魏氏出面主持王萱蕊的及笄礼。 王忠君却有些不愿意,妻子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她讨厌二房殷姨娘母女的做派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让她去为王萱蕊做面子,她恐怕是不肯。 他当即就道:“这只怕是不妥,毕竟二嫂才是蕊姐儿的母亲,让阿梅做这件事,只怕会不好看。” 阿梅是魏氏的小名,王忠君竟然毫不避讳的这样提起魏氏,让王忠德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如果魏氏也不愿意出面,总不能让他又回去求余氏吧! 王忠德道:“这样,你让弟媳帮个忙,银子我来出,绝对不用公中的银子。” 对于多年行商,还跻身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富商之一的王忠君,银子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 正文 053 余氏的心疼 王忠德不知道殷小娘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觉得余氏这两个字格外刺耳,不耐烦的说了句:“管她作甚,罢了,你好好养胎,我去书房。” 见王忠德心里不痛快了,殷小娘心里就慌乱起来,忙拉了他的袖子柔声央求:“二郎才来就要走,也不看看你的孩子吗?” 她说着就拉着王忠德的手往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摸去,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殷小娘脸色红润,两处柔软更加丰腴,他面色微霁,手却往上游走。 殷小娘察觉到王忠德的动作,一张脸顿时羞的通红,她哪里敢让王忠德碰她,可那双手轻挑慢捻,让她浑身酥麻,出声的阻止却成了娇滴滴的呻吟。 王忠德就要去解腰带,殷小娘却陡然的把他推开:“不行!” 她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强硬尖锐,王忠德被吓了一跳,也从心猿意马中清醒了过来。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一言不发的穿好衣服就出了暮雪院,只有殷小娘一个人脸色从绯红变成苍白,伏在临窗大炕旁还没有回过神来。 二房只有殷姨娘一个妾氏,余氏如今还和他闹着,王忠德走到二门处,着实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想,干脆让人套了马车出了门。 按道理,殷小娘有了身孕,余氏作为二房的正室夫人,理应为王忠德纳妾,为王家开枝散叶,可她心里还恨着呢,哪里肯放下身段替王忠德纳妾。 这边早有机灵的婆子去了锦华院给余氏通风报信,绘声绘色的给余氏说了刚才暮雪院发生的事,让人听了仿佛身临其境。 至于为何那婆子知道的那么真切,余氏并不关心。 总有人会为了讨好巴结她而不惜冒险,她并不在意这些,照旧让人给了一个二等的红封,婆子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那婆子刚走,钱妈妈就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面上尽然的鄙夷不言而喻:“殷小娘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和那勾栏瓦肆里的有什么两样!” 余氏却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面上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悦,端起茶悠闲的呷了一口,这才徐徐道:“男人,不就是美人和功名,如今殷小娘这朵娇花只能看不能采,他会这样也不奇怪,你让人把他身边的几个小丫鬟盯死了,我倒要看看,他要演一出什么好戏!” 钱妈妈是过来人,见的事儿多了,自然明白余氏的意思,忙点头应是。 要知道书房里就有两个机灵又颇有两分姿色的丫鬟,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娇艳动人,春心萌动的年纪。 之前是因为有殷小娘这个美人,主君无暇看她们,如今就不同了,难保她们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来。 余氏淡然的起身,对钱妈妈道:“我过去看看柔姐儿。” 棠梨阁的院子里,一个红泥小火炉上的紫砂锅里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余氏进了院子,走过穿堂直奔内室去,却在天井看到了席地而坐的王萱柔。 王萱柔穿着一件嫩粉色百蝶穿花大通袖的裙子,头上只有两朵绢花的发梳,丝毫没有往日里风光霁月的光彩照人。 从屋里匆匆跑出来的小丫鬟云娟见了余氏,惊容失色,又看见大姑娘正坐在地上,拿着一块小石头在地上划拉,她忙低身去扶她起来。 谁知道王萱柔竟然突然气狠狠的把手上的石头往云娟脸上砸,云娟忙躲开,王萱柔却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了地上。 余氏大怒,对着云娟沉声怒骂,云娟不敢作声,忙又弯腰去扶王萱柔。 王萱柔也看见了余氏,立刻就哭着跑到了余氏身前,拉着余氏的手委屈巴巴的道:“疼,娘亲,疼……” 傻乎乎的王萱柔让余氏心里仿佛被针扎一般,她眼中的怒气瞬间就化为了雾气,泪眼婆娑的把一身脏兮兮的王萱柔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娘在,不怕,不疼……” 每一次见了王萱柔这副模样,余氏对王忠德的恨意就更上一层楼。 王忠德好狠的心,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也下得了这样的手,余氏第一次后悔嫁到了王家。 她把王萱柔送回了内室,盈春这才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还没有开口,已经被王萱柔抢了过去。 “好吃,糖,娘亲吃。” 王萱柔如同一个咿呀学语的稚童般一句话都说不全的把盒子放在了余氏手中,余氏不悦地看了一眼盈春,一边打开了盒子。 两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蜜饯果脯,盈春解释道:“大姑娘整日里吃药,嘴都苦了,婢子这才寻了个闲出去给小姐买了些蜜饯回来。” 余氏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夸了盈春两句,王萱柔就拿起蜜饯要吃,看得余氏又是一阵心酸。 闲云阁里,林玉安正在屋子里的临窗大炕上盘腿而坐,炕桌上摆了一盆开的正好的茉莉,这茉莉一年四季开的不停,如今她得了闲,就想做些茉莉花蜜。 秋奴在一旁把林玉安剪下来的花过一遍清水,林玉安在小火炉上面用小砂锅把花用水蒸了半刻钟,然后用蜂蜜腌制。 蜂蜜还是前几日让秋奴去厨房找采买婆子帮忙采买的,用了二两银子。 一共做了六瓶茉莉花蜜,用两指高的瓦罐装了,给王老夫人,还有三个舅母各送了一坛去,剩下的两瓶,林玉安留了一瓶,然后就让人给王萱柔送了去。 说是王萱柔病着,这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余氏知道了之后,十分高兴,让人给林玉安送了两匹素净的妆花缎。 林玉安只让人把东西放到小库房里锁了起来,给过来的婆子道了谢。 倒是王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素妈妈替林玉安说了两句好话,王老夫人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九月末,白日里的秋老虎还是有些毒辣,到了夜里又凉了起来。 眼看着还有半月就是王萱蕊的及笄礼了,虽然发生了闲蒲的那件事,可明面上到底还是要送些东西过去作为及笄礼的。 秋奴心里替林玉安着急,她总觉得姑娘太平静了,仿佛在刻意压抑自己的心事和情绪,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 正文 054 早产 十月初三,秋高气爽,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林玉安早晨起床在妆台旁梳妆,就听见外面有清脆的雀鸣声,衬着天气,让人不禁心神愉悦。 她已经称病了很久,也该去给王老夫人请个安了,如今她只有秋奴一个大丫鬟,屋里屋外都少不得她。 她穿了从南水庄带来的秋衫。外面罩了一件青底墨菊的褙子,里面就穿了一件杏色的素裙。 王老夫人见到她的时候,颇有些意外,这丫头怎么今日想起来给她请安了,她还以为安姐儿要和她记一辈子的仇。 虽然心里惊讶,可王老夫人还是露出了几分欢喜的神色。 见厅堂里只有余氏和王萱蕊,王萱瑶,请了安之后,她不由打量了屋子一圈。 大致的陈设都没有变,只是在墙边的红木高几上,摆着几盆应景的紫菊,硕大的花朵雍容盛放。 她收敛了心神顺着王老夫人的意思,走到了王老夫人身旁的圆墩上坐下。 刚坐下,她就感觉到了一道尖锐的目光,凭着感觉望过去,就看见了王萱蕊一双阴鸷的眸子,她心里一惊,面上却是柔柔一笑。 王萱蕊很快又转移了视线,面上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余氏却是温和的对林玉安笑着点了点头:“安姐儿身体可好了,小小年纪,可不要落下病根儿。” 林玉安知道只怕是那罐子茉莉花蜜起了作用,笑着回话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已经好多了。” 王老夫人看了眼她的衣裳,问道:“你还没有做秋裳吗?” 林玉安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外祖母怕是觉得她还穿着旧衣裳,所以才有此一问的。 想到如今是魏氏掌管中馈,若是有什么疏忽,只会惹得外祖母不快,遂笑着恭声道:“回外祖母,这衣裳是母亲给玉安做的,穿着很舒服,我觉得不用再做新衣服了,所以……” 王老夫人没有等林玉安说完,就已经冷哼一声,脸上都是不悦的神情:“府里的姑娘这些日子也该做衣服了,她管的什么家!” 她,自然指的是魏氏。 余氏和魏氏是妯娌,可掌家大权谁不想握在手中,听了王老夫人的话,忙上前给王老夫人斟了一杯茶。 “母亲不要生气,三弟妹这是忙着回去探望娘家,所以才会忘了,您别烦心,都怪媳妇,若不是媳妇称病,怎么会有这事儿让母亲烦心啊,媳妇真是罪过!” 这话听着像是在替魏氏说话,可精明人一听就能听出言语中自得的神色,王老夫人冷哼一声,哪里不明白余氏的心思。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也还没有糊涂,余氏和她耍心眼,莫不是急切了些。 想到二房一屋子的糟心事儿,王老夫人面色更是不虞。 王萱蕊却好死不死的冒了一句话:“大姐姐的病还没有好呢,母亲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王萱蕊刺了余氏一句就转过了头去,这下不止是余氏,就连王老夫人都神色阴郁的看着她。 只是王萱蕊正偏头朝着门外冷笑,自然不知道王老夫人和余氏的神色。 “孽障!” 一句话来的如同晴空霹雳,王萱蕊这下总算看清楚了王老夫人眼底的盛怒。 “就是你这起子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太多了,王家才有这么多糟心事,你,给我滚去祠堂思过,真是污了王家姑娘的名声!” 王萱蕊面色大变,余氏听了犹不解恨,可也聪明的见好就收,来日方长,自己只要还有一天是她的嫡母,就有办法收拾她。 林玉安不由叹了一口气,王萱蕊还是太年轻了,真是被宠坏了。 她不动声色的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王萱蕊想要辩解,却被门口守着的婆子拉了出去。 王萱蕊暗恨自己不该心急,她不喜欢余氏,所以担心余氏会掌家,这才会莽撞开口说话。 余氏虽然没有得偿所愿重新拿回掌家对牌,可王老夫人对王萱蕊的态度却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王老夫人能说出那番话,足以说明王萱蕊的做派已经让她厌恶到了什么程度,说王萱蕊不配做王家姑娘,余氏倒是十分赞同。 一个庶女没有庶女的样子,敢和嫡母顶嘴,敢编排嫡姐,还动不动就取人性命,活该让王老夫人厌弃! 众人离开怡然居时,王老夫人只是淡淡的问了余氏,二爷身边有没有伺候的人,言下之意就是告诉余氏该给王忠德纳妾了。 不过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提,余氏心里明镜儿似的,一脸恭敬的说着还在物色呢,王老夫人就没有再说别的,让人退下了。 这边王老夫人说着身上不舒服要去睡一会儿,可刚躺下外面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素妈妈给王老夫人掖了掖被角:“老夫人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有多说,谁知素妈妈很快就去而复返,一向镇定自如的人,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惊然的神色来。 王老夫人听见素妈妈没有放轻的脚步声,声音疲惫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素妈妈不敢隐瞒,急急道:“大夫人要生了!” 齐氏要生产了?算起来也只有八个月的身孕,还有一个多月才临盆,这不是早产吗,王老夫人心中一震,顿时没有了困意。 “快给我更衣,我要过去看看。” 素妈妈给王老夫人穿戴梳洗好,嘴角翕翕,欲言又止,王老夫人气急:“有什么事快说,我老婆子还能扛得住!” 素妈妈这才支吾道:“大夫人是摔了一跤,这才早产的,听说胎位不正,不好生。” 意思是让王老夫人做好准备,孩子可能生不下来,而且还有可能一尸两命。 没有谁比她这个近身服侍了王老夫人几十年的人更清楚王老夫人的心思了,老夫人对齐氏是心有愧疚,如果齐氏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她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王老夫人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很快就恢复了平常:“不管如何,那边总要有个主事儿的人,这时候大爷只怕还没有回来,休要多说。” 素妈妈见她还算镇定,点头应是,扶着她往外去,娟儿知道老夫人要去郡主府,很机灵的提前让人去抬了小轿过来。 看来娟儿能得老夫人的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夫人对她十分满意,上了小轿往郡主府去。 郡主府璋池阁里,略带凄厉的尖叫声一直没有停过,王老夫人进了院子,远远的就听见了这声音。 。 正文 055 徐家表妹 王老夫人是生过孩子的,自然明白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苦差事儿,又听见了齐氏的痛呼声,还有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顿时急得脸色苍白。 她就着素妈妈的手上了台阶往屋子里去,血腥味浓烈的堂屋里,一个鹅黄色百柳纹细丝薄衫的女子正在屋子里双手交捏一脸焦虑的原地打转。 王老夫人见了她,面色顿时一沉,那女子也看见了王老夫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就见女子轻轻的福身行礼:“伯祖母妆安!” 这女子正是王老夫人姐姐的小女儿,王老夫人的姐姐嫁入徐家,已经亡故多年,王老夫人娘家并不是大户,且原来是充州人士,在京城没有什么关系,王徐两家也不常走动。 王老夫人这侄女儿名叫徐婉音,如今年方二十四,已经过了最佳的嫁人年纪,却迟迟没有说亲。 徐婉音的模样颇有清秀之美,柳叶眉,桃心嘴儿,身量也是娇小动人,看着也是个美人,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嫁人,这就和王老夫人为何不喜她有关系了。 对于她会出现在郡主府,王老夫人十分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的神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着王老夫人带着质问和不悦的询问,徐婉音脸色有些讪讪然,低头柔声道:“小姨,我听说大表嫂怀有身孕了,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大表嫂会不小心摔着了,我……” 徐婉音一脸惶恐,惴惴不安的模样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若是别人,或许会心疼徐婉音,可是王老夫人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和她多说。 是不是不小心摔倒的,素妈妈必然会仔细的查一查的,如果真如其言也就罢了,若是另有缘由,那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先去看看齐氏,王老夫人心神不宁的走了进去,门口的婆子顿时有些惶恐,忙道:“产房这样血腥的地方,老夫人还是……” 不等她说完,王老夫人已经挥手阻止了那婆子的劝退,她又不是没有生过孩子,自己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什么血腥没有见过。 缃色床帐被赤金云纹钩撩起,两通的架子床里侧和外侧都是伺候的人,齐氏的声音已经喊哑了,接生婆是给余氏接生过的,王老夫人认得。 她一个劲儿的喊齐氏:“夫人再加把劲儿啊!快了,快了!” 可是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去,孩子却迟迟没有出来,王老夫人站在一旁心急如焚,两只手焦灼的紧紧握在一起。 这时候屋外一阵动静,王忠国回来了。 王忠国在翰林院当值,府里的小厮去请的时候,王忠国正在皇上御书房说话,听见守宫门的侍卫来帮忙传话,这才又忙折了回去,向皇上请了假才出了宫。 急急赶回来,他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往这璋池阁来了,紫色的官服在他急促的脚步中哗哗作响。 他想也不想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门口的丫鬟婆子拦住了:“主君,夫人还在里面,您不能进去啊!” 王忠国这才清醒过来,忙问丫鬟:“夫人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简洁明了的回答道:“已经生了快两个时辰了,接生婆说胎位不正,只怕有些难。” 王忠国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听着屋里传来已经嘶哑的喊声,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他不停的默念着阿弥陀佛,在门口急得团团转,门突然被打开,徐婉音走了出来。 王忠国见是她,目光微滞。 “大表哥福安!” 听见徐婉音娇滴滴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却只是对她淡淡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台阶上问那丫鬟:“夫人怎么会好端端的摔倒了?” 徐婉音见自己就这么被晾到了一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听见了王忠国问丫鬟的话,却是柔柔的笑了,替那丫鬟道:“都怪我,若是我今儿不来郡主府,大表嫂可能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王忠国听了,果然神色大变,转身走到徐婉音面前:“你知道怎么回事儿?” 徐婉音点了点头,对王忠国徐徐道来:“我今儿原是来看看大表嫂的,大表嫂和我一同在花园里的荷塘边散步说话,走了一会儿,大表嫂就说让人给我端甜汤,刚说完脚下就滑了……” 王忠国听了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自己的妻子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啊,怎么会这么热情的接待她。 要知道徐婉音十五岁跟着守寡的母亲一起来了京城,当时就住在王家,徐婉音还有两个已经嫁了人的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在充州。 徐婉音第一次和齐氏见面的时候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后来徐婉音来府里做客,齐氏竟然称病都不愿意见她,所以王忠国觉得徐婉音的话有些蹊跷。 而徐婉音满脸的红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王忠国:“大表哥,我们都五年没有见过了,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王忠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想找桂妈妈,这才想起她应该在里面陪着齐氏的。 里面已经没有了声响,此时在内室,王老夫人看见面无血色,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齐氏,心里不由发冷。 接生婆大急,让人给齐氏掐人中,大喊道:“夫人,一定要打起精神啊,千万不能睡过去了!” 王老夫人心里一沉,对素妈妈道:“你快回去开库房,把去年皇上赏的那根百年老参拿来!” 素妈妈不敢耽搁,立刻去了,接生婆听见有百年老参,顿时心中一稳。 要知道百年老参是极其难得的,寻常的也就是几十年的老参。 齐氏已经昏昏沉沉,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种念头给了她巨大的勇气,她猛地睁大眼睛,嘶声对接生婆道:“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不行,就用剪刀把我的肚子剪开,把孩子保住!” 众人听了不禁动容,面色敬佩的望着齐氏,做事更是尽心竭力。 素妈妈很快去而复返,百年老参被拿下去切成片送了上来,喂进了齐氏的嘴里。 。 正文 056 留下 接生婆一边替齐氏正胎位,一边让人又喂了齐氏吃东西,一番忙碌下来,总算有了一点收获,就是孩子的胎位正了。 可是这时候的齐氏失血过多,已经面如纸色,浑身没有力气,吃了一点东西,感觉仿佛缓和了一点。 王老夫人就上前抓住齐氏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把孩子生下来了就好了!” 齐氏睁大眼睛,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对王老夫人点了点头。 午时初,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是个哥儿!” “大爷,夫人生了个哥儿!” 随着报喜声响起,喜庆的气氛在郡主府漫延开来,厨房早已经准备好了红鸡蛋,王忠国大喜,让贴身常随董明去发赏钱,董明知道王忠德高兴着,爽利的应声去办。 站在院子里那棵白玉兰树下的徐婉音目光就有些慌张起来,摔的那么狠,竟然会没事儿,她可真是好命! 她把手上的玉兰树叶子狠狠的扯成两半,拍了拍衣服,就往屋里去。 王老夫人抱着洗干净的婴儿,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轻轻的发出吟哦声,素妈妈不由笑道:“老夫人,哥儿还小着呢,哪里听得懂啊!” 王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把襁褓中的婴儿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摇篮里。 齐氏因为大出血而惨白的脸微微侧着,此时已经累的昏睡过去了。 收拾好了,宫里来的太医就进屋来给齐氏请脉,来的是宫里的李太医,医术高明,把完了脉,就开了一副方子,说了几句好好休养之类的。 王老夫人不放心,就追了出去,问了李太医两句话。 “老朽这大媳妇不知道身子如何了?” 李太医是来过王家几次的人,和王老夫人也相熟,加上宫里云妃的关系,他形态更是恭敬有加,回话道:“老夫人,王大夫人产子大出血,以后子嗣上只怕是难了,不过好好的养着,身子只是会孱弱些,倒无大碍。” 王老夫人心里有些复杂,既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难过,不过不管怎么说,大房现在有后了,她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让人塞了两个上等红封给李太医,李太医道了谢,出了郡主府。 王老夫人这才又回到了屋子里,桂妈妈已经让人把床上脏污的被褥换过了,齐氏此时还在沉睡,身上换了一件干净里衣。 王忠国手脚笨拙的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坐在床沿,脸上露出了孩子般欣喜的神情,王老夫人见了,心里不由的难过起来。 当初若不是因为自己,她这个有出息的儿子何至于三十九岁才老来得子,心里的自责更是多了几分。 王忠国目光中透着好奇和喜悦,见王老夫人进来了,笑着问她:“母亲,为何这孩子长得皱巴巴的,像个猴子似的。” 听着王忠国抱怨的话,王老夫人顿时哭笑不得,刚才还欢喜的不得了呢,这时候却是嫌弃孩子长得丑了,真是个傻儿子。 她心里的沉闷也随着扬起的嘴角淡了几分,对王忠国笑道:“谁出生不是长得皱巴巴的?你别总是抱着哥儿,他还没有足月就从娘胎里出来了,身子比别的孩子弱,你可别粗手粗脚伤着他。” 王忠国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应是,忙把手里的孩子轻轻放回了摇篮里。 弯腰间就看见紫檀木屏风下露出了一双鹅黄色双鲤戏水的绣花鞋,模样普通,花样却是耐人寻味。 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躲在外面偷听,王忠国面色顿时一沉:“谁在屏风后面!” 随着声音响起的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屏风后面是什么样子。 徐婉音有些狼狈的走了出来,桂妈妈也跑了出来,丫鬟们鱼贯而入,都惊讶的看着她。 徐婉音狼狈的低着头,被屋里的数道视线齐齐望着,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你在屏风后面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王老夫人先一步开口呵斥道。 徐婉音眼巴巴的望了一眼王忠国,又垂下头去,竟然有种欲语还休的羞怯:“我,我原是想进来的,可是一想到表嫂摔倒的事,又不好意思进来。” “不好意思进来,所以就在屏风后面偷听?” 一道声音从屋外传来,就看见魏氏就着张妈妈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魏氏眼里丝毫不掩饰厌恶的神色,徐婉音见了她,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脸上就涨红成了猪肝色。 顾不上行礼,她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偷听,只是看见花瓶脏了,所以想把花瓶擦一擦,并不是三表嫂说的那样。” 她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魏氏点头,面带嘲讽的看了她一眼,错身走到了王老夫人身前,微微福身:“母亲,大嫂可好?” 目光就往床榻上打量,余光瞥见床榻旁的黄花梨木的摇篮,看起来母子平安。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生的是个哥儿。” 魏氏轻轻拍了拍胸脯,点头道:“都平安就好,我听丫鬟说是摔着了才会早产的,怎么往日里好好的,今儿就这么巧。” 魏氏的话倒是没错,齐氏有孕之后万事小心谨慎,连老夫人这里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平日里几乎都不出府,一直都在仔细养胎。 老夫人冷哼一声:“我们出去说话吧,让大夫人好好休息。” 几人齐齐应是,跟在王老夫人身后出了内室。 王老夫人坐在厅堂的高堂,丫鬟机灵的上了茶,然后领着人退了出去。 王老夫人留了素妈妈在身旁,魏氏坐在红木福寿纹圈椅上,身后站着张妈妈,王忠国就坐在魏氏对面,徐婉音有些不知所措的走到魏氏下首准备坐下。 “婉音啊。” 王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你哥哥嫂嫂可还好,你今日上门来,他们可知晓?” 徐婉音刚要坐下,听见王老夫人的话,惊的站直了身子,她望着王老夫人,未语泪先流。 她声音颤抖:“姨母,我今日是偷偷出门来的,嫂嫂她不许我出门,整日里把我关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拿去卖了换钱,当着哥哥的面就对我千依百顺,哥哥一走,对我动辄就是一顿打骂,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借探望表嫂跑来了这里,我……” 她说着就泣不成声,拿出手帕擦眼泪,比起之前的话,如今她说的倒不像是骗人的。 王老夫人不知道竟有这事儿,心里思忖着真假。 魏氏听了也有些错愕,如果这是真的,那徐婉音的嫂嫂还真不是个东西,只是想到当面徐婉音住在王家时的做派,她又实在对她可怜不起来。 徐婉音见王老夫人动容,忍住了哭泣,一抽一嗒的说道:“姨母,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您的大恩大德,婉音没齿难忘!” 说完她就猛地朝王老夫人磕起头来,神色哀戚,颇有一种你不答应我就磕死在这里的架势。 眼看着徐婉音额头上就破了皮,素妈妈忙让人去拉住了徐婉音,王老夫人沉声道:“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动不动就是磕头下跪的,身上竟没有你母亲半分风骨!” 听王老夫人说起自己的母亲,徐婉音声泪俱下,坐在地上望着王老夫人:“姨母,母亲若是知道我能得到您的庇护,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欣慰的,姨母,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王老夫人听了,心里一阵的复杂,沉吟半晌,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素妈妈道:“先暂时把她安置到后罩房西边的闲兰院吧。” 。 正文 057 恒哥儿 魏氏听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徐婉音留下了,心里顿时一阵腻味,可王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决定了的事情自己也不能出言反对,只是看着徐婉音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戒备。 徐婉音那双秋水盈波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一把扑在王老夫人膝头哭喊道:“多谢姨母垂怜!” 王老夫人嘴角翕翕,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帘子轻响,外面丫鬟高声道:“几位姑娘过来了。” 紧跟着,一道少女娇柔中带着讶然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心脚下,地上怎么有珠子!” 听见是女儿王萱薇的声音,眉头不由轻蹙,心道往日里教她的礼仪去哪了,竟这般人前失礼。 可是想到刚才女儿说的话,她心思微动,对王老夫人福了福身走了出去,就看见四扇镂空牡丹花开屏风后,几个少女正轻轻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王萱薇见了魏氏,立刻欠身行礼喊了一声:“母亲!” 魏氏点头,问她:“什么珠子,在哪儿呢?” 王萱薇不明所以,摊开手来,一颗成色晦暗的珍珠映入魏氏眼中。 “在门槛前看到的,可能是哪个丫鬟不小心掉的吧。” 王萱薇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丫鬟的,毕竟王家没有哪个主子会用这样成色的珍珠。 魏氏目光凝重,对走过来的林玉安几人道:“快进去吧,老夫人在里面呢。” 言下之意是说不要再失了礼数,该说的话才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林玉安和王萱蕊王萱瑶三人给魏氏行了礼,这才一同走了进去,又给王老夫人和王忠国分别行了礼。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还伏在王老夫人膝头的徐婉音身上,徐婉音见几个小辈来了,抹了眼泪,有些羞赧的站起身。 王老夫人好像并不打算介绍徐婉音,半晌也没有开口,林玉安几人行礼后就站到了一旁,颇有些拘谨。 徐婉音见状就有些心急了,又抹了一把眼角,出声对几个姑娘柔声道:“我是你们的表姑,这个是薇姐儿吧,五年没有见,都长了这么高了!” 她说着就拉了王萱薇到跟前来,一副亲昵的模样,王萱薇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不知所措的望向王老夫人,嗫喏道:“祖母……” 王老夫人刚刚好了些的心情瞬间又被风卷云残,并不愿意顺着徐婉音的意,岔开话道:“快坐下吧,家里有客人,不要都站着了,失了礼数。” 众人落座,王萱薇也恢复了神色,王萱瑶就很是好奇的问:“大伯母给我们添了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听到有人问起这个,王老夫人脸上才又有了笑意,满心欢喜道:“是个弟弟,以后啊,你们可要多过来陪陪他,这可是我们王家最小的一个了!” 这边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王老夫人的笑容微僵,府里的下人这般不知轻重,大惊小怪的,礼数去哪里了。 一个微胖的婆子跑了进来,一脸喜气道:“主君,老夫人,宫里来了内侍来送赏了!” 宫里来人送赏?王忠国率先站起身来,想着应该是皇上知道了齐氏平安产子了,便笑着对王老夫人颔首道:“母亲,我们快出去迎一迎吧,免得怠慢了。” 王老夫人点头,带着屋子里的人迎了出去,在前院的花厅见了宫里来的内侍。 当头是两个瘦巴巴的大太监,一个穿着深紫色绣着仙鹤的宫服,一个穿着紫色绣鹭的宫服,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都上了年纪,眼角的褶皱十分明显。 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手上捧着描金红木漆盘的小太监。 王忠国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鹤服的内侍,他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皇上叫他常公公,几乎每日都要打照面,旁边那个则是姐姐云妃身边的大太监汪公公了。 见了两个人,王忠国面上带笑,歉声道:“让几位久等了!” 王忠国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常公公笑意盈盈的摆手道:“无妨无妨,大夫人刚刚产子,府里一定有很多事要忙,不打紧的!” 汪公公知道这是自家主子娘娘的娘家,也是恭敬有加的附和着常公公说话。 见了王老夫人又自有另一番寒暄,一刻钟后才听常公公道:“皇上知道安宁郡主顺利产子,高兴得不得了,就给哥儿赐了一个字。” 闻言,王老夫人和王忠国还有一旁的魏氏俱是一愣,皇上竟然亲自赐了名字? 要知道皇上鲜少给人赐名,能得到皇上赐的名字,那自然是福祚绵长,以后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好的。 王忠国连忙跪下谢恩,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三拜,神情十分的诚恳,常公公就弯腰去扶他,顺手把一卷宣纸送到了王忠国手里。 “除此之外,皇上还赏了玉如意,还有长命锁。” 常公公说完,汪公公也笑着上前道:“柔妃娘娘特意命杂家送来了一箱子西域进贡的玉石榴,还有些羊乳干酪,说是给各位尝尝鲜,还多送了一匣子,给大夫人补身子的,另外还有两条百年老参。” 这边两人刚说完话,花厅外又响起一阵动静,就看见一个白净的小厮上前来禀道:“大爷,宫里又来人了!” 又来人了?王老夫人心里疑惑,她想不出来还有谁会派人来,王忠国也是同样的疑惑,却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小厮忙应声退下,常公公和汪公公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就看见王忠国的长随董明领着一个穿着和汪公公相似的大太监走了过来。 那大太监看着有些眼熟,可王忠国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虽常出入宫围,可接触的多的也只有几个常打照面的大太监。 王老夫人却是眼睛微眯,目光中透着复杂的神色,因为她知道,这是柔妃身边的大太监许公公。 许公公远远的见了王老夫人和王忠国,就笑着拱手作揖:“杂家今儿来叨扰了!” 尖细的声音让一旁的林玉安不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种不阴不阳的声音,她就觉得心里难受,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低眉顺目的垂头不语。 可她却发现一旁的徐婉音正斜着眼睛打量那许公公,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缘故,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世俗的打量。 依旧是一番客套话的寒暄,许公公就对王老夫人道:“柔妃娘娘十分挂念您,说您曾经待她有恩,所以特地让杂家给老夫人送了一方玉枕过来,说是能延年益寿,帮助睡眠,于老人家最是合宜。” 他说着就略微沉吟,捏着兰花指抚了抚下巴,侧头让身后的小太监把东西端上前来。 “还有一匣子人参养荣丸,这是之前柔妃娘娘生十二皇子之后,太医院特地为娘娘制的,让杂家给大夫人送过来的。” 王老夫人笑着点头道谢:“有劳许公公了,还请带老婆子给柔妃娘娘问句安。” 许公公谦虚的说了几句话,这边常公公和汪公公就要告辞离开了,许公公笑着道:“杂家还要回去给主子回话,也该走了!” 王老夫人和王忠国两人礼节性的留了留几人,然后就让人拿了大红封给三人,说是请喝茶,几人也都笑纳了。 待把人都送走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王老夫人忙催促王忠国把皇上给的那卷宣纸打开看看。 王忠国也满面红光的把宣纸展开来,四四方方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恒。 。 正文 058 怀疑 恒通坚,定心性,忠也。 皇上这个名字赐得真是有深意,不知道是赏赐还是鞭策呢? 王老夫人的神色凝重起来,王忠国也是微愣,片刻后,王老夫人沉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大房独子就取名王恒。 林玉安在一旁觉得十分不解,为何柔妃会来凑热闹,现在皇上还没有定下继后人选,她和云妃明摆着就是对立面,和王家走近了有什么好处,且皇上赐名用的是恒,是希望王家一直忠心耿耿的保持忠心吗?或者是在暗示其他吗? 魏氏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笑着活跃气氛道:“我们去看看大嫂醒了没有,几个姑娘还没有见过她们的小堂弟呢!” 徐婉音却揉着额头,一脸病态的对王老夫人道:“姨母,可能借间厢房用一用,我的晕眩症好像又犯了。” 她的声音虚浮无力,脸色苍白,看上去就是个病美人,楚楚可怜,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魏氏最是见不得徐婉音一副矫揉做作的模样,立刻就高声道:“既然如此,我这就让人去给表妹请郎中!” 王老夫人听了也颔首,张妈妈就要应声而去,徐婉音忙感激的笑了两声,转头看着魏氏:“二表嫂,我这个病已经有很多年了,母亲在的时候,就常为此劳心,找了很多的大夫也没有用,我还有一些药丸,吃了就会好些了,不敢劳烦二表嫂。” 听了她的话,魏氏长眉一挑,若有所思的朝着徐婉音笑了笑,笑容里仿佛是说,你就演吧,我现在配合你! 徐婉音脸上就露出了讪讪的笑意,侧过头去。 王老夫人就看向王忠国:“让人在郡主府收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婉音急急道:“不可,姨母,我是病弱之人,如今大表嫂刚生下小侄儿,我住在这里只怕冲撞了。” 王老夫人听了,颇为赞同,转眸看着素妈妈:“那你就带她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大夫人就回来了。” 素妈妈点头应是,徐婉音就向王老夫人和王忠国,魏氏三人行了礼退下了。 林玉安心里暗自嘀咕,这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叫王老夫人为姨母,可见应该是外祖母娘家的人,只是为何总觉得魏氏很不待见她呢? 魏氏是个做事八面玲珑的人,鲜少见她当众落谁的面子,而王老夫人对这位表姑也是淡淡的。 王家不为人知的事太多了,果然越大的家族水越是深,林玉安觉得自己还没有必要知道这个表姑的故事,索性跟在魏氏后面进了璋池阁的内室。 去的时候,桂妈妈正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喂齐氏喝药,王老夫人见她醒了,就问:“什么时候醒的啊?” 桂妈妈喂药的手微顿,笑道:“一盏茶的功夫,老奴刚好见药好了,就让夫人先把药吃了。”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桂妈妈继续喂齐氏喝药,待喝了药,齐氏捏着手帕擦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母亲快坐,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闻言,王老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么多年,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这个大儿媳还是第一次这样客气柔软的和她说话,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 王萱瑶好奇的从王萱薇身后探出头来,望着摇篮里的孩子,突然笑出声来:“长得好小啊!” 众人的目光顺着王萱瑶的视线落在了摇篮里的恒哥儿身上,魏氏就笑了:“你们看看可以,可别伸手去抱啊,恒哥儿才出生呢!” 几个姑娘纷纷应是,围在摇篮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刚出生的孩子,屋里窗户紧闭,烛光被人遮挡,光线有些暗淡,林玉安也轻声的笑起来,果然长的……好丑。 恒哥儿还没有睁眼睛,躺在摇篮里动也不动,只有小嘴时不时吧唧动了动。 几人看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兴趣了,桂妈妈让人端了锦杌进来给她们坐,王老夫人便对桂妈妈道:“让人去蒸了羊乳羹进来,大姑奶奶特地让汪公公送来的,也好让大夫人补补身子。” 桂妈妈听了应声退下。 齐氏就侧着脑袋问王老夫人:“母亲,大姑奶奶什么时候派人来的啊?” 王老夫人这才把刚才宫里三个贵人送了赏赐的事给齐氏说了,齐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忠国就走到床边,目光难得的温柔:“你感觉好些了吗,今儿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摔了?” 听见王忠国的话,齐氏眼中顿时露出了几分惊恐,转而就是一脸的愤然,扬声问道:“徐婉音呢?” 尽管她用尽了力气,声音还是嘶哑微弱,王忠国听了,心里一跳,忙安抚她:“怎么了,可是她推了你?你别激动,这才生了孩子,要好好养着。” 王忠国之前就有些怀疑徐婉音,如今见妻子这副反应,更是疑窦横生。 齐氏被一番安抚,情绪才安稳了些许,认真回想着早上发生的事。 她记得当时自己和徐婉音走在湖边,徐婉音说着恭维话,她心里听了也高兴,以为徐婉音已经真的长大了,曾经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年少不知事而已,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踩滑了脚,然后自己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不相信就那么巧,一定和徐婉音脱不了关系。 可是谁有证据说是徐婉音动了手脚呢,毕竟徐婉音还是王老夫人的侄女儿,总不能空口白牙说是徐婉音害了自己,然后就把徐婉音惩治了吧。 齐氏摇了摇头,牙咬的死死的,不能打草惊蛇,她打定主意,低低叹了一口气:“没有,我只是想着表妹来府上做客,怎么没有看到她。” 王忠国这才松了一口气,倘若真的是徐婉音做的,事情还真的不好办。 很快,门外有小丫鬟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的大红托盘上放着甜白瓷碗,桂妈妈趁机就喊了声:“羊乳羹好了,各位主子都尝尝吧!” 这适时的话岔开了刚才有些奇怪的氛围,众人纷纷道好,婢女就把羊乳羹端给了各位主子。 羊乳羹?林玉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吃食,听名字应该是羊奶了,她还只在南水庄的时候,听林玉珠说起过她在方家吃过牛乳饼,特别香。 当时林玉珠还说除了烧雪阁的点心,她还是第一次吃到那么可口的点心,神色中颇有自得之意。 那时候王小娘虽有嫁妆伴身,可为了不让方大娘子反感,她从来没有私下拿嫁妆银子给林玉安,而庶女的月例也就五百钱银子,所以林玉安在南水庄的时候,也没有吃过烧雪阁的点心。 看着甜白瓷碗里装的嫩嫩如同蒸蛋的白色羊乳羹,林玉安轻轻的用勺子轻轻的搅了搅,热气和着羊乳的味道扑入鼻中,带着一点点膻味。 。 正文 059 只言片语 淡淡的羊膻味让林玉安感觉有些不舒服,可是微微抬眼,看见几个姊妹都一脸享受的进着羊奶羹。 她只好压下心头不适,舀了一勺子尝了尝,入口的一瞬间,滑嫩的口感让她微微一惊,仿佛膻腥味都淡了些,回味中还带着一丝丝焦糖的香甜。 屋子里静静的,只听见轻微的撞瓷声。 齐氏也端着一碗羊乳羹,草草的吃了两口就放了碗,脸色恹恹的。 王老夫人用了半碗后放了碗,魏氏和王萱蕊几人见状也跟着放了碗,林玉安见状,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只吃了三勺的羊乳羹,也把碗放了下去。 “你好好的养着,这一个月就好好的在屋里待着,你若是觉得烦闷,就唤了几个侄女儿过来陪你说话。” 齐氏笑着应是,王老夫人就带着魏氏和几个姑娘回了王家。 王老夫人早晨就身子不爽利,担惊受怕了大半日,也面露疲态的遣散了众人。 魏氏想到刚才林玉安意犹未尽的模样,走到垂花门时,就面带关切的问她:“安姐儿喜欢羊乳羹吗?” 林玉安没想到魏氏会问这个,羊乳是大姑奶奶特意赏赐的,凭心而论的确是美味,遂笑道:“羊乳是个好东西,自然是美味可口,玉安也忍不住嘴馋呢!” 说完就掩嘴而笑,弯如新月的眸子里透着率真灵动,一张干净的面庞如同含苞欲放的蔷薇沾着朝露的晶莹,让人一眼望去熠熠生辉。 魏氏眼神微滞,安姐儿身上透着出尘的清爽,感觉她从来没有可意讨好过谁,淡然处世,如同芳兰绽于幽谷,从容自若。 她常常教诲自己的儿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当时时谨记,所以自己的儿女们才格外让她省心,可是王小娘又不在安姐儿身边,她又是谁教的呢? 魏氏心有所思,不由出声问:“你昔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呢?” 前言不对后语,林玉安不知道魏氏此言何意,却也不隐瞒:“读过四书五经,都是浅浅掠过,父亲在时喜欢读《道德经》,也点拨了玉安几句。” 魏氏了然,转头嗔笑王萱蓉:“你呀,要多向你表姐学学,别成天回来就给我哭诉先生打你手板子了!” 王萱蓉闻言面露赧然,等魏氏转过头去就吐了吐舌头,鬼灵精怪的样子让林玉安忍俊不禁,王萱薇和王萱蓉,真是一静一动,王萱蕊是大家闺秀的典范,王萱蓉则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情怀。 “既然你们都喜欢羊乳,等你三舅舅回来,就让他给你们从关外带些乳酪回来,加上入秋了,你三舅舅前几日还和我提起,说要在鄱阳湖给你们几姊妹弄些秋蟹尝尝鲜呢!” 秋高气爽,虾蟹正是膏肥味美的时候,这时候鄱阳湖的秋蟹最是美味。 林玉安就想起之前在南水庄时,三舅舅给她说的鄱阳湖水产,当时听着都让她心里向往,馋得紧,听了魏氏的话,林玉安的心里是真的有了几分欢喜。 想到早晨王老夫人问起秋衫的事,林玉安投桃报李,隐晦的提了提早晨的事,魏氏也知道这是林玉安对她的善意,笑着点了点头。 她就是担心余氏会在老夫人面前给她上眼药,今儿才匆忙赶回来,可还是误了请安。 魏氏不由冷笑,余氏这副德行,二房乱糟糟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林玉安就朝魏氏福身道:“三舅母,玉安有个不情之请,还想……” 她欲言又止,魏氏就来了兴致:“什么事,你只管你说出来。” “我想问三舅母要一个人。” 魏氏奇道:“要人,谁啊?” “我屋里的闲蒲没了,秋奴一个人忙不过来,我那日见大厨房里叫红缨的烧火丫头挺机灵,想要去我屋里当差,还请三舅母成全。” 听说是厨房的烧火丫头,魏氏不由皱眉:“烧火丫头可是最低等的丫鬟了,你确定要她吗?” 想到红缨给她一身正气的感觉,林玉安坚定的对魏氏点了点头。 既然是安姐儿自己要的,况且也只是个烧火丫头,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遂允了她。 林玉安回到闲云阁,就看到侍兰又在竹林里侍弄花草,已经入秋了,竹林边的假山石旁有几株小小的野菊,闲然自若的盛开着。 “侍兰?”林玉安想起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穿着绿色秋衫的侍兰微微侧过身来行了一个礼,还没有等林玉安看清楚她的样子,她已经转过了回去。 仿佛在躲避洪水猛兽,林玉安疑惑不解,又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被人察觉了自己的异样,侍兰的身子一僵,连连摇头,林玉安走到她的身前,却发现她的右脸红彤彤的,像是煮红了的虾子。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虽说侍兰和她接触不多,可林玉安心里觉得这个长得娇小可爱的少女十分有趣,所以格外关心些。 侍兰急急的避开林玉安的视线,口中急急道:“没有,没有的事儿,只是婢子不小心摔倒了,这才把脸伤了。” 可是这伤又不像是摔倒的,林玉安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说待会儿让秋奴给她拿一些药膏来,就回了屋子。 林玉安径直上了阁楼,走到临窗大炕旁往下看,见侍兰还在原地,就对秋奴道:“你脸上的伤好了,那个药可还有?” 秋奴想到之前主子给她的那个药,她擦了之后恢复的很好,若不细看,谁知道她的脸曾经受过伤啊,所以寻思那药一定不是普通的金疮药,自己一直省着用,还有大半瓶呢。 她笑着点了点头:“还有呢,姑娘这会儿要吗?” 林玉安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秋奴面色就肃然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秋奴神色怪异的回来了。 林玉安半躺在临窗大炕上,见她回来,忙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秋奴嘴角嗫喏,略微迟疑才道:“奴婢借口给侍兰送药过去,就听见侍兰在院子里和她老子娘说话。”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林玉安继续侧耳听着。 “结果奴婢就听见侍兰的老子娘说什么,不许侍兰再去东跨院了,侍兰就说,她的脸已经成了这样,鬼见了都怕,接着就有人来了,我不敢再听下去,敲门把药给了侍兰。” 怎么又扯上东跨院了,林玉安伸手轻轻的按压着额角,想了想又让秋奴去把前几日绣的荷包拿出来。 。 正文 060 博怜 秋奴应声去拿了荷包来。 林玉安松了发髻,重新净了脸,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换了一件素净的杏色裙子,这才带着秋奴又出了门。 申时初,棠梨阁寂静无人。门口的仆妇见了林玉安和秋奴,不冷不淡的行了礼:“表姑娘妆安!” 林玉安应了一声,没有把婆子的不敬放在眼里:“大姐姐在屋里吧,我来看看她好些了没有。” 仆妇面无表情,侧身让她进去了。 林玉安不由苦笑,就是在林家,踩高捧低的风气也是盛行,王家这样的人家,谁不是见风使舵,今儿见你好就捧着你,明儿见你不好,就压着你。 秋奴不满的看了那婆子一眼,暗暗啐了一口,她不就是看见如今老夫人对姑娘不冷不热,没有往日里那样照应了,才敢欺上头来! 若是老夫人还像往日一样,待姑娘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看谁还敢欺负姑娘! 林玉安对秋奴的气闷不置可否,径直进了棠梨。 今儿好生安静,整个棠梨阁都静悄悄的,林玉安心生疑惑,自从王萱柔撞坏了脑袋,棠梨阁哪一日不是沸反盈天,热闹非常。 如今既没有大夫穿梭其中,也没有看见失了心智的王萱蕊傻乎乎的闹腾,更没有看见一向视女为命的余氏。 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只发现屋里坐着一个偷懒的小丫鬟,厅堂里什么也没有,布局和闲云阁差不多,林玉安轻车熟路的上了楼。 盈春正站在内室门口,见林玉安上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望了一眼内室,往林玉安走去。 “表姑娘,我家大姑娘刚歇下,二夫人吩咐了,不要吵醒大姑娘。” 盈春的声音压的很低,林玉安听了,心里更是疑惑了。 余氏应该是给王萱柔吃了什么安眠的东西吧,否则王萱柔怎么可能消停下来。如果猜测是正确的,那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林玉安笑着对盈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让秋奴把两个花样精致的荷包递给了盈梦,转身下了楼。 盈梦见林玉安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手里的荷包,不由赞叹。 林玉安忍不住打量了四周一圈,厅堂里的多宝阁上,花瓶器具都换了一通,难道是余氏担心王萱柔醒了,又发狂把东西砸碎?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在余氏心里,王萱柔只怕是砸了这个屋子,拆了棠梨阁,或者说是拆了东跨院,她都不会觉得多心疼吧,那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林玉安想不出来。 刚走出院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面拐角处一闪而过,林玉安不假思索,带着秋奴就跟了上去。 秋奴却认出了那是侍兰,她轻声的提醒林玉安,林玉安点点头,示意她小心一点。 侍兰手上挎着一个篮子,这装的是她侍弄花草时用的工具,林玉安知道。 看来侍兰是来东跨院修整花草了。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句不许侍兰去东跨院的话,心中一动,继续跟了上去。 侍兰一直走到了锦华院才停了下来,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片刻又转道往另一个方向去。 林玉安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却见侍兰并无异样的走远了。 看了看前面的锦华院,林玉安带着秋奴往右手边的夹道去,这样应该不容易惹人耳目了。 出了冗长的夹道,林玉安就看见侍兰站在檐下敲门,门上挂着一个小匾:瀚学院。 开门的是一个小书童,估摸着只有十二三岁,见了门口的侍兰,又朝外张望了两眼,林玉安忙缩回了脖子,小书童见没有人,这才侧身让她进去。 林玉安心里五味陈杂,瀚学院是二舅舅的书房,侍兰一个侍弄花草的婢女,来这里做什么,那书童明显就是一副做贼心虚,不做好事的模样。 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想法出现在林玉安的心头,难道侍兰是……二舅舅的相好? 想到之前秋奴听到的话,林玉安更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十之是真的。可是这也太荒唐了吧,而且侍兰脸上的伤又怎么解释呢? 林玉安拉着秋奴就往回走,此地不宜久留,如果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出了西跨院,林玉安有些心神不宁,一个影子在面前一晃,她抬起头来就看见站在身前的徐婉音。 徐婉音穿着一件桃红色折枝花褙子,配的翠绿色的挑线裙子,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斜的插了一支流苏八宝攒珠飞燕簪,耳边挂着一对珍珠耳铛。 好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林玉安对上她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心中一惊,就听徐婉音道:“原来是表姑娘,远远的看见个面如芙蓉的姑娘,我还道是谁呢!” 她掩嘴而笑,笑声中却掩饰不住的促狭,目光还不经意的打量着林玉安。 林玉安心里对徐婉音生不出好感来,总觉得她有些轻浮的。 她淡淡的笑了笑,并未多言,对徐婉音微微福身,就要带着秋奴回去。 徐婉音也察觉到了林玉安的不喜,笑容就有些僵硬了,微微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玉安走远了,她才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心道这是什么东西,一个寄居的孤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看着姨母的份儿上给她两分颜面,她还开起染房来了!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响起,徐婉音如同变脸一般,立刻换上了一副娇柔中略带痛苦的表情,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去揉脚腕。 从月亮门后面走出来三个男子,当头的是一身墨绿色锦衣的王忠德,后面跟着两个下人打扮的小厮。 王忠德远远就看见一个娇花般的女子扶墙而立,杨柳般纤细的身肢看起来风情万种,待他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女子有些眼熟,却一时间认不出来。 徐婉音柳眉微蹙,轻轻的哼了一声,抬头一脸讶然的望着王忠德,似乎十分意外:“二,二表哥?” 王忠德听着称呼,再看这年纪,恍然明白过来:“你是婉音表妹?” 听见王忠德的称呼,徐婉音面色一红,低头娇羞一笑,。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王忠德心头一震,半颗心都酥麻了。 她这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了,王忠德就温声问道:“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婉音又点了点头:“表哥,我今日刚进府,姨母把我安置在闲兰院,院子还在收拾,我就出来走走,没想到逛到这里就崴了脚,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她就低低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听得王忠德觉得心都疼了,下意识的上前扶她:“我送你回……” 话未说完,王忠德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这样子和一个女子拉扯,岂不是私相授受,他犹豫的间隙,徐婉音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都栽倒在了王忠德的怀里。 软香在怀,心旌摇曳,王忠德脸色泛红,有些不自在的问她:“要不你先扶着墙,我这就叫丫鬟婆子过来扶你回去。” 徐婉音一脸的为难:“我来王家,本就是给姨母添麻烦了,不敢再劳烦府里的丫鬟。”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压抑情绪,让人觉得她一定是受了委屈,王忠德垂头去看她,就发现她已经扑漱扑漱的落起泪来。 见美人垂泪,王忠德就慌了神,也不好把她推开,就这样僵着身子。 小厮机灵的去找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扶徐婉音,王忠德这才长吁一口气。 。 正文 061 洗三礼 徐婉音被婆子一左一右的扶着,眼角有些湿润,望了一眼王忠德,欲语还休,柔情脉脉的转身走了。 王忠德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身对长随方青道:“你去打听一下,我这表妹是怎么回事儿。” 方青听了一愣,很快就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王忠德对于徐婉音,一直有些同情,她虽然是徐家嫡小姐出身,可是他那个姨父早亡,姨母守寡,带着徐婉音也不容易,也因此徐婉音要比让人更柔弱几分,这让他也颇有些唏嘘。 回到闲云阁的时候,林玉安心里还有些杂乱,王萱蕊最近异常的安静,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又想到二舅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心里闷闷的,二舅舅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合,免得惹祸上身。 暮雪院里,殷小娘神色不好,怏怏的倚在临窗大炕的软枕上,半眯着眼睛,身上搭着一条小毯。 王萱蕊神色有些不安,坐在殷小娘对面,手里还拿着一块只咬了一口的酥饼,见殷小娘无动于衷,气闷的把酥饼扔在了炕桌上。 听见饼子砸在炕几上的声音,殷小娘这才摸了摸高耸的肚子,懒洋洋的看了王萱蕊一眼:“你急什么,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这么急,嗯?” “可是我和汪公子的事怎么办啊!小娘!” 王萱蕊气的跺脚,可是又无可奈何,她已经想了很久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殷小娘拿主意了,谁知殷小娘竟然这样不冷不热的,真怀疑她是不是生自己的人! 殷小娘笑了笑,举着手,露出里面白皙微胖的藕臂,对着窗户看着新做的衣服上金线绣的金莲,粲然的光泽让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她这才淡然开口:“你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你求我?我能怎么办,当初就给你说了不要着急,京城里各家世子几乎都没有娶妻,你有的是机会,你倒好,以为我会害你,急巴巴的去和人家好上了。” 她的话不疾不徐,王萱蕊却急的眼眶都红了,她弱声道:“我也当时就是觉得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想来出身定然不错,这才鬼迷心窍,小娘就别怪我了,若是这事儿被那个菟丝子告到了祖母那里,小娘也难辞其咎!” 王萱柔的语气从柔和变得强硬,她一想到林玉安知道了她的事,她最近就没有睡一个好觉,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免得夜长梦多。 殷小娘听了,带着丝丝媚意的美眸一扬,毫不掩饰嫌弃的神色:“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傻女儿。”说着就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回春,扬声道:“回春,去拿两个梨子。” 回春走开了,殷小娘才道:“如今你既然和姓汪的有了首尾,也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王萱蕊的神色一亮:“小娘可是想到什么好计策了?” 殷小娘招她到身前来,低声道“你找个时间,把那个汪公子……” 殷小娘的声音越压越低,王萱蕊的脸上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连连点头。 眨眼间就到了恒哥儿的洗三礼这日。 王忠国喜得儿子,特意向吏部请了一日的假,他如今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从四品的官阶在京城并不算什么大官,可是他们家是生下了十一皇子的柔妃娘娘的母家,而且入了翰林院就有可能位极人臣,前途不可限量,一来二去,参加恒哥儿洗三礼的人就多了。 十月初六这日,天朗气清,风光和煦,郡主府前车水马龙,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马车前面挂着从二品到六品的官员不等,象征身份的锦条,场面之宏大,还引起了百姓的围观。 门口人声鼎沸,郡主府派了两个管事分别收礼入册,还有人拿着装红鸡蛋的大盆子,挨个儿的发,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齐氏坐在屋里,头上戴着大红色蝙蝠翡翠抹额,抱着刚出生的恒哥儿一直面带笑容。 小小的孩子,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众人,目光清澈,肉嘟嘟的脸更是惹人喜欢。 已经有夫人围在旁边看孩子,和齐氏说话,齐氏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然后目光温和的望着怀里的孩子。 大红色福字襁褓里,恒哥儿头上长着褐黄色的胎发,因为没有足月就出生了,所以看起来比一般的婴儿要瘦弱许多。 今日王萱蕊也来了,几个姊妹一同上前给齐氏行礼,齐氏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让桂妈妈领了她们去吃点心。 魏氏和余氏就留下来陪着说话,因为齐氏生产那日余氏称病没有过来,过来就给齐氏赔笑脸,说着贴心话,这些且不提。 外厅正面设了香案,供奉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香炉里盛着小米,里面插了三柱香。蜡扦上插一对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敬神钱粮。 屋子里有股香蜡钱纸的烟火味,王萱蕊转身看了一眼林玉安,又对嫡妹王萱瑶道:“你好好陪着表姑娘,我有些闷,出去走走。” 王萱瑶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已经小跑出去了,姊妹中年纪最小的王萱蓉一脸促狭的笑容:“二表姐怕是要急着去恭房吧!” 大户人家的姑娘最重礼数教养,什么恭房马桶拿来挂在嘴边说,让人听了难免会说闲话,王萱薇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提醒了王萱蓉。 王萱蓉就抿了抿嘴,笑着把话圆了过去:“西府有几株有些年头了的桂花树,进府我就闻到了,不若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拿些回去泡澡呢!” 王萱薇觉得待在这里指不定又要聊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去看看花花草草,打发时间更容易些,点头同意了。 林玉安自然没有意见,几人便一同去了花园。 郡主府的花园比起王家的花园更气派,是按照皇家园林的风格建造的,假山借景都十分别致,还有专门修来方便观景的悬空长廊,下面用假山做支撑。 走在其中,仿佛置身群山,远远的还能望见波光粼粼的太液湖,长廊的顶上爬满了青藤,秋风习习,天气晴好,让人心头也寥亮了许多。 林玉安走在最后面,王萱蓉和王萱瑶走在中间,两人都是叽叽喳喳喜欢热闹的性子,凑在一起从哪家的姑娘性格好聊到哪家银楼的首饰做的最时兴,说的兴致勃勃。 王萱薇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大丫鬟,她仿佛有心事,自顾自的走着。 林玉安心里也藏着事儿,安静的走在最后面,时不时就能听一耳朵的闲话。 下了长廊,就看见下面的亭子里坐着不少人,王萱薇神色一愣,认出是堂哥王元松和自己的胞兄王元枫还有几个有些眼熟的公子哥儿。 后面跟上来的林玉安几人也看见了,纷纷想要回避却也来不及了。 王萱薇想了想,就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站在亭子外和几个哥哥见了礼。 王元松从最开始的不自然中反应过来,略带歉意的对王萱薇道:“三妹你们怎么过来了?” 因为王家没有分家,所以都喊按照排行喊,王萱薇姊妹中排行第三,所以王元松直接喊她三妹。 王萱薇已经不动声色的把亭子里的人看的一清二楚,英国公府,荣国公府,永昌伯府的公子都在,她不知道为何王元松会把他们带到女眷活动的地方来,却还是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同王元松说话。 林玉安看着王萱薇暗暗点头,大家闺秀也就是这样了,王萱柔也是落落大方,却少了王萱薇骨子里透出的淡然从容来。 王萱蕊更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前者因为是殷小娘养大的,少了王萱薇身上的大气,多了几分世俗的胭脂味,看着轻浮了些。 林玉安暗暗的压下心头的思绪,跟着王萱薇几人上前行了一个礼,抬头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墨衣少年正看着她,她并不认识这个前面,连忙移开视线,不偏不倚的就看见了一身银灰色锦服的余昊正笑意盈盈朝她点了点头。 林玉安面色有些难看的垂下了头,王萱薇就带着几人就转道离开了。 到底是有外男在,还是避嫌些好。 余昊的嘴角一抽,心道这个林玉安是什么意思,他长得很丑吗,竟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 正文 062 做媒 几个公子聚在一起,说起前几日发生的事。 洛川之地在大周最北,和胡地接壤,胡天八月飞雪,冰封千里,又多寒池,百姓多以下寒池捕鱼维持生计。可以说是穷山恶水,赤地千里。 九皇子之前因为不小心把皇上的一只爱鸟杀了,被皇上呵斥去了苦寒之地洛川。 前段时间,胡人来犯,在边城烧杀抢掠,就为了两个字:夺粮。 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就令九皇子带兵抵抗,皇上年岁渐长,只希望能够安稳度日,而皇太子竟然提出剿灭胡人,这让皇上十分失望。 且不说别的,这个时节,正是秋收的时候,要知道大周已经安稳了近三十年,兵将已经裁减了大半,若是要打仗,必定要充军,那么就会影响到秋收,粮食是国之根本,这样做带来的影响不可估测。 在皇太子提出这样一个馊主意的时候,边疆传来消息,说是胡人主动退出了洛川,并且保证不会在洛川周围的三十里范围内活动,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就拍案叫好,对九皇子更是满口赞赏。 九皇子齐北慕,刚及弱冠,母妃是荣国公府出来的,和王二太太余氏是堂亲,说起来也就是余氏的堂妹,只是她是庶出。私下都被人称为小余氏。 小余氏生下九皇子之后,就身子孱弱,深居简出,整日里吃斋念佛,一年见皇上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位分也只是九嫔之一,封号嬛嫔。 九皇子没有一个得宠的母妃,与太子,四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比起来,就显得低入尘埃了。 从嬛嫔称病不再服侍皇上的那一刻,她就注定只是荣国公府的一颗废棋了。不能为家族谋得利益,谁又会把你当回事儿呢? 九皇子没有母家的支持,没有皇上的宠爱,就孤木难支了。 可皇上这里的风转的太急,不知道朝堂上又会掀起一番怎样的惊涛骇浪。 如今的皇太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四皇子正值壮年,野心勃勃,朝臣皆知。 四皇子的母妃虽只是一个家世平平的江南女子,可是却颇得皇上的宠爱。 所以说,在适龄的皇子中,皇太子和四皇子最有继承大统的希望,九皇子一直被众人暗暗的否定了,至于只有十一二岁的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则还没有放在考虑范围内。 毕竟只要皇太子和四皇子还活着,皇位就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他们头上。 少年们正是指点江山,壮志在怀的年纪,说起朝堂之事,也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余嘉一直沉默着,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的嘴角微翘,带着几分不置可否的笑意。 忠义侯府世子庄鸿瀚大大咧咧的半躺在亭子的美人靠上:“指不定今年年底,皇上会把九皇子召回京城,咱们这个时候讨论皇上的态度,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王元松原本听着几人说的越来越离谱,心里已经有些慌了,听见庄鸿瀚的话,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众人果然没有再在九皇子的这件事上面谈论了,不知道是谁说起那日游湖,汪泽和庄鸿儒给姑娘作画的事,公子们就开起玩笑来。 胡廷淮就是个事儿精,这种时候哪里能少了他,只见他把嘴里的花生嚼碎了咽下去,一脸邪魅道:“哎呀,我说庄三哥啊,你眼光倒是不错,那王家表姑娘姿色真的是不错,像我这样阅美无数的人都觉得惊艳,只可惜性子太闷了,以后成亲只怕是没甚趣味。” 他说完话,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了,他猛然的回过神来,就看见王元松和王元柏几兄弟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他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是头猪啊,当着王家人就这么说,难怪别人不高兴,忙笑着对王元松道:“哎呀,看我这臭嘴没个把门儿的,口无遮拦,元松你不要见怪啊!” 听见这话,王元松几人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众人心照不宣的揭过了这件事,反而是起哄笑英国公府世子汪泽。 忠义侯府嫡次子庄鸿轩笑着打趣:“阿泽你也该娶妻了,你那日的画画的那般传神,不知道是不是日思夜想的缘故的?” 余嘉的目光冷冽,胡廷淮和庄鸿轩一定有个人弄错了,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庄鸿儒画的是汪家的姑娘,而汪泽画的是王家那位表姑娘。 很明显,是胡廷淮记错了,他以为庄鸿儒画的是王家表姑娘,而没有想过,汪泽怎么会选择自己的妹妹入画,虽是至亲,却难免有闲言闲语。 所以,庄鸿轩是想做汪泽和王家表姑娘的媒?余嘉不由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适。 这时候,就看见一个青衣圆脸的丫鬟跑过来,对众人行礼之后道:“汪二公子,汪大小姐让奴婢来传话,让您去花厅一趟。” 众人神色各异的看了一眼汪晗,汪泽就蹙着眉头打量了一眼站在亭子外的青衣婢女,这不是妹妹身边的丫鬟,妹妹要找二弟为何不遣身边人过来请。 察觉到汪泽的怀疑之色,青衣婢女镇定的解释道:“是汪大小姐担心英国公府的姐姐们不认得路,这才遣了婢子过来传话,话已经带到了,婢子告退。” 听了这番话,汪晗也没有再迟疑,想着花厅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记得妹妹和几家姑娘一同去看桂花了,也许有什么事,所以才让人来叫他。 他对汪泽笑了笑:“大哥,我过去看看。” 汪泽也觉得这么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也就点了头。 王萱薇几人也去了老桂花树下,金灿灿的小花朵来的正热闹,簇拥在枝头,看着格外喜人。 树下站了几个人,穿着粉衣的婢女正打开布囊,另一个就拿着一根竹竿打树枝,一打就是漫天的花雨,林玉安看着好端端的花就这么被打落了,心里不由觉的可惜。 王萱薇也看见了,王萱瑶心直口快,走过去就喝止了两个丫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花在枝头众人赏,怎么能……” 王萱薇担心王萱瑶得罪人,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是哪个府上的?看起来有些眼生。” 拿着布袋的丫鬟听了王萱瑶的呵斥后就有些面露赧色,听了王萱薇的话,这才恢复了底气道:“婢子是英国公府的,在英国公府大小姐身边当值。” 。 正文 063 偷梁换柱 听见那粉衣婢女报出英国公府的名字,王萱瑶的火气就消了一半,默默的退到了王萱薇身后。 王萱薇顺着婢女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一身嫣红色滚边妆花缎褙子,梳着一个燕尾髻,头上右边插了三只羊脂玉梅花簪,左边戴着一朵雪白的木芙蓉绢花的少女走过来,远远看着身姿若柳的妙人,只觉得人比花娇。 别人穿红着绿,难免给人一种轻浮和俗气的感觉,而汪云容穿着嫣红色的衣服,反而给人一种清水芙蓉般的干净舒服的感觉。 “汪姑娘。” 汪云容如今已经及笄,和王萱薇的年纪相近,只是一家是功勋世家,一个是权臣,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而且王萱薇也很少出门和她们走动,两人只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汪云容见过王萱薇,也笑着和她打招呼,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妹妹,不远处的水榭里坐了不少人,远远的就能听见只言片语,笑语熙熙。 只是这些贵家女平日里都是王萱柔出面接待,王萱薇对她们不是很熟悉,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就看见汪云容笑意盈盈的往最后面的林玉安走去。 “玉安,怎么没有看到萱柔,你好像消瘦了!” 她的举动格外的亲昵,让人觉得两人关系甚好,仿佛是至交多年的老友。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汪云容一眼,她的眉目间流露出真切的欢喜,并不像是假意,只是她对自己这般亲昵,未免显得有些唐突了。 汪云容把王萱薇和王萱瑶一众王家正儿八经的姑娘撇到一旁,转而和只是一个寄居者的表姑娘亲亲热热的说话,这算什么事儿? 林玉安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不露痕迹的和汪云容保持了距离:“汪大姑娘,柔表姐她近日得了风寒,郎中说不能吹风,所以就留在屋里没有来。” 汪云容听了,就露出了关切的目光:“可严重?早知道我就去看看她了!” 去看王萱柔?那不就会知道王萱柔如今已经痴傻的事实,到时候传出去,王家的女儿只怕会受到牵连,尤其是如今王家大大小小的姑娘都差不多该说亲了,所以此事绝对不能传了出去。 林玉安垂头叹了一口气:“汪大姑娘可别,萱柔表姐最是爱体面的一个人,就是亲姊妹,她也不愿意用病容示人。” 闻音知雅,汪云容听了,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笑着对林玉安道:“你我虽只见过几次面,可是我见了你就格外喜欢,仿佛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般的亲热呢!你呢,也别和我见外,就叫我云容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清泉泠泠,让人听了不由舒畅。 林玉安见王萱薇几姊妹被晾在一旁,心里有些着急,听她这么一说,忙应声点了点头。 汪云容是汪家嫡出大小姐,英国公的掌上明珠,她有任性的资本,可是自己不一样,如果把几个表姊妹得罪了,只怕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虽然她也知道王萱薇并不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可是还有王萱瑶和王萱蓉在呢,这样子到底不好看,遂难得的爽朗一笑道:“好,云容也喜欢桂花吗,萱薇表姐也很喜欢桂花,我们也是过来看桂花的。” 一句话,把王萱薇的尴尬解除了,汪云容听了,这才转身同王萱薇笑了笑,又让自己的两个妹妹上来见礼,几人一同说起话来。 不多时,就有郡主府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前面要开席了,让后院的姑娘们到前面去。 宴席摆在璋池阁旁边的跨院里,和璋池阁用一道月亮门连通,原本是计划在璋池阁的院子里办宴席,结果来的人太多了,只好把旁边的跨院一起收拾出来了。 璋池阁堂屋里摆着一张福寿如意纹圆桌,桌上铺着大红色福字桌布,上面摆满了备好的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金银锞子,花儿、斗儿、锁头、秤坨、青布尖儿、青茶叶、新梳子、铜茶盘……林玉安看的眼花缭乱。 屏风前的摆设都移走了,中间放着一个浅口红木澡盆,澡盆两边各有一个高几,左边放着一个铜盆,盛着熬好槐条蒲艾水,右边高几上放着一个大红描金托盘,上面一个百子千孙纹的赤金海碗。 齐氏坐在屏风后,隔着半透明的四扇牡丹花开的苏绣屏风看着外面人影晃动,怀里抱着孩子,目光柔的如同一江春水。 王老夫人坐在一旁,下首坐着余氏魏氏,之前在里面说话的夫人们都退了出去,洗三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像英国公夫人,忠义侯夫人,永昌伯夫人这些有头有脸的夫人才能给恒哥儿添盆,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有诰命的官夫人有这个资格了。 午时两刻,吉时到了,接生嬷嬷来抱恒哥儿,恒哥儿懵懂的望着来抱他的接生嬷嬷,朝着齐氏咧了咧嘴,模样可爱极了。 齐氏有些不舍,接生嬷嬷就笑道:“郡主放心,老奴一定照顾好恒哥儿!” 齐氏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王老夫人和余氏魏氏都站起身,安抚了齐氏两句,就走了出去。 王老夫人是王家辈分最高的人,自然站在最前面,接生嬷嬷抱着恒哥儿站在一旁,王老夫人上前拿着赤金海碗把左边的铜盆里的槐条蒲艾水舀了一碗在澡盆里,又从荷包里倒了桂圆在水里。 接生嬷嬷就唱道:“桂圆,桂圆,连中三元!” …… 璋池阁里热闹非凡,后花园的花厅里,气氛就有些怪异了。 为了方便主子们休息,花厅后面就是供短暂休息的暖阁,暖阁里垂着斑竹帘子,屋里站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显得有些局促,甩了甩袖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究竟怎么了,你一句话也不说,让我怎么猜你的心思?” 少女穿着一件淡紫色软烟罗对襟裙子,满头云鬓只点缀了几颗简单的宝石簪花,与往日的繁花堆树相比,这样的打扮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媚。 少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来,抹了桃红色胭脂的眼角勾人的一挑,屋角香炉里的沉香味道仿佛也多了几分挑逗的味道。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汪晗,目光中闪烁着水光,让汪晗的一颗心都微微一颤:“蕊儿,你怎么了?” 说着就把她揽入怀中,王萱蕊的脸庞贴在汪晗的胸膛,带着凉意丝滑的云锦让她狂跳的心也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声音凄然的喊了一声:“汪哥哥,我没脸见人了!” 汪晗听着她含糊其辞的话,心中疑惑丛生,他正要开口,却发现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浑身无力。 他心中一惊,声音慌张的喊了一声:“蕊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萱蕊见他这副反应,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药效比她想的要慢了许多,好在没有出大的问题。 她扶着汪晗到床上去,汪晗神色挣扎,却无法反抗。 这时候柜子却一声响,两个个十五六岁的婢女走了出来,对着王萱蕊点了点头。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门口的珠帘响了起来,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急急走了进来,隐约看见放下来的天青色纱帐里半坐着一个女子,就听见她轻声的喊着:“晗哥哥,轻些,啊……” 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 走进来的男子脸色阴沉,快步走向床榻,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关上了。 璋池阁里的洗三礼总算结束了,众人入席坐了,今日的主食是面条,郡主府的厨子把简单的面条做出了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样子,余氏却发现王萱蕊不在,忙问王萱瑶。 王萱瑶还没有回答,就见一个青衣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口中还大嚷着“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她被英国公世子轻……” 薄字还没有说出口,钱妈妈已经发现了苗头不对,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那婢女的脸上,话就生生的咬断在嘴里。 婢女是王萱蕊身边的盈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的太急,她的发髻都歪斜着,整个人显得狼狈极了。 钱妈妈厉声呵斥她:“贵人们都在,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钱妈妈这样直接越过主子把盈梦处置了,难免落个僭越的名头,可是这种情况,她也只能这样做了。 盈梦刚才喊的什么,她还不明白,就枉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事拿出来嚷嚷,必定有问题,她服侍了余氏大半辈子,想来她也不会责怪自己。 可是盈梦一路喊着跑过来,在场的夫人们哪里会听不见,就看英国公夫人乍然站起身就知道,大家都听见了。 英国公夫人在瞬间的心慌意乱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对着一旁的贴身妈妈说了两句话,贴身妈妈就捧着肚子,急急的在人群里退了下去。 王老夫人的脸色黑的碳盆似的,众夫人们不敢凑热闹,都闷头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余氏也不敢再耽搁,随便给了个托词就出了璋池阁,盈梦也被提了出来,待问清楚王萱蕊在哪里,就要带着钱妈妈往后花园去。 这时候英国公夫人也走了出来,一身湛紫色的华服衬的她雍容华贵,可是这时候她的表情却是格外僵硬,只对余氏生硬的说了一句:“我同你一起去。” 余氏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 正文 064 求死 花厅后的暖阁被大力撞开的时候,汪泽正用力推开像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缠的王萱蕊。 英国公夫人脸色仿佛吃了一直癞蛤蟆似的,气的几乎要扑上去,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住了。 余氏的脸色看不出阴晴,王萱蕊尖叫一声抱胸缩到了床角,身上只有一片遮羞布还半遮半掩的挂在胸前。 汪泽的衣服虽然只是衣襟半开,英国公夫人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刚才似乎想要推开那姑娘,可是她也明白,不管怎么说,儿子和王家的姑娘这样共处一室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钱妈妈让人守在外面,然后就退到余氏身后站定。 英国公夫人气的嘴唇发抖,指着汪泽身前的王萱蕊道:“王家的姑娘就这么随便吗?这样拉扯我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家是什么地方呢!” 余氏听了,脸上终于绷不住了,如果是别的事,王萱蕊是死是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件事一旦让英国公夫人占了理,她还有两个女儿怎么办,而且松哥儿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王萱蕊听了英国公夫人的话,脸上涨的通红,戚戚艾艾的哭了起来,口中还念道:“母亲,母亲可要为女儿做主啊,英国公世子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没有一句话为自己开脱,可是让听的人就觉得一定是汪泽做了什么,余氏听了,说话就有了几分底气:“英国公夫人,世子为何会在这里,我家的姑娘被你家的世子这样欺辱,你们可要给我们王家一个交代!否则这事儿就是告到了顺天府,我们也要讨个理儿!” 汪泽面上挂着冷笑,俊朗的眉目间透出几分不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家二姑娘应该心明如镜,可不要把英国公府当软柿子捏。” 余氏听了汪泽的话,再瞧他一副风轻云淡,看破一切的样子,她的心里也有了几分算计。 王萱蕊的品行,她可不敢恭维,毕竟殷小娘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今日这件事,十有就是这母女俩合计出来的。 可是她也不能落了气势,毕竟事关王家女儿们的名声,这事儿就是黑的,她也必须给它说成白的。 “我王家也是书香门第,王家的姑娘们更是不愁嫁,何苦要眼巴巴的送上来,让人糟践!”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乍然拔高,把正在寻思怎样保住汪泽名声的英国公夫人吓了一跳。 汪泽听了,就转身望着低垂的床帐,质问道:“我二弟呢?你先是把他找来,然后引我进来,不就是为了造成我轻薄你的假象吗?” 王萱蕊被汪泽仿佛洞悉一切的样子吓的脸色苍白,脑子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就想到殷小娘嘱咐的话,遂带着几分决然的笑了起来。 “你们英国公府家大业大,我们王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你们怎么说都可以,你们国公府的世子轻薄我,传出去了就只是一件风流韵事,而我,却会招来杀身之祸,说我勾引世子,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英国公夫人身旁的贴身妈妈就上前一步扬声道:“王家姑娘,当面锣对面鼓,还请你出来说话,这样躲躲藏藏,可不是大家姑娘的做派。” 英国公夫人闻音知雅,心道这事儿还是要在王家姑娘找出破绽才行,否则她的儿子就不得不背上品行不端,风流成性的臭名,这绝对不行。 王萱蕊听了,心里暗暗着急,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钱妈妈的斥责声:“连个人都拦不住,你们……” 钱妈妈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王萱蕊!” 众人纷纷望过去,就看见身上有些狼狈的汪晗醉酒般往床榻跑过去,英国公夫人见状,只觉得脑袋发昏,失声嚷着:“快把晗哥儿给我拦住!” 她的一个儿子已经卷进来了,可不能再让二儿子也卷了进来,英国公夫人身旁的贴身妈妈就去拉汪晗,汪晗却仿佛困兽一般,直接冲过去撩开了床帘。 汪泽见状,一把提住汪晗的后领,生生的把弟弟拉退了三五步的距离。 汪晗头疼欲裂,刚才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后花园的假山下,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找王萱蕊问个清楚。 王萱蕊已经吓糊涂了,小娘不是说了吗,这个药效要过一个时辰才能醒来,这不过半个时辰,怎么汪晗就醒了呢! 王萱蕊也慌了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赤脚下了床,跌坐在地上,指着汪晗道:“你们两兄弟真是好计谋,想要把我们王家的名声搞臭,我偏不叫你们如意!我今日就是死了,也不会叫你们得逞!” 她说着就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门的方向跑过去,一副大义求死的样子让众人都吓了一跳,汪泽最先回过神来,让人去拦住王萱蕊。 余氏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太多,上前搂住王萱蕊,母女情深般的抱在一起:“我的蕊姐儿啊,你的命好苦啊,竟然有人想要逼死你!” 英国公夫人只觉得仿佛有一团棉花塞进了喉咙,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眼睛一翻,人就软了下去。 “娘!” “夫人!” 几道声音齐齐响起,喧闹慌乱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英国公夫人被送到了璋池阁旁边给客人休息的厢房,回春堂的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恒哥儿的洗三礼也早已经结束了,来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开了。 一柱香的时间,王忠国王忠德和英国公先后进了郡主府,直奔璋池阁去, 王老夫人一脸郁色的坐在高堂上,手上的粉彩茶碗重重的落在红漆木高几上,茶水洒在了桌上,顺着桌角往下流。 屋里的人大气不敢出,齐氏已经回了内室,王老夫人下首坐着余氏和魏氏,堂中的猩猩红撒花地毯上跪着一个发髻凌乱的少女,正是王萱蕊,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子,是汪泽无疑。 气氛压抑中,屋外有丫鬟高声禀道:“大爷二爷和英国公到了!” 王忠德走进屋里,就看见了地上的王萱蕊,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走上前扬手就打在了王萱蕊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庞上。 “孽女!” 王忠国一把拉住了王忠德,心里有些不快起来,二弟这样做,不异于直接承认是王萱蕊的错,这不是添乱吗? 英国公走上前朝王老夫人颔首作了个揖,然后就自顾自的坐到了余氏魏氏的对面。 王忠国拉着王忠德上前给王老夫人行礼,王老夫人喉咙里只憋出了一声气哼,王忠德转头瞪着王萱蕊:“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萱蕊见往日里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自己,她就想到被父亲打成傻子 的大姐王萱柔,她心里一阵发寒,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王老夫人却是喊了王忠德一声:“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既然你们已经回来了,这事儿还是大人来商量吧,素妈妈!” 素妈妈应声上前,王老夫人目光落在披头散发的王萱蕊身上,沉声道:“把二姑娘带下去看管好,切莫旁生枝节!” 素妈妈连声应是,叫了两个从王家带过来的家生子仆妇把王萱蕊带了下去。 。 正文 65 落井下石 英国公几人依次坐下,丫鬟们上了茶就纷纷退了下去。 英国公端起茶喝了一口,胸间舒出一口气,扫视了周遭一眼,淡淡开口:“犬子这事儿,我也略知大概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姑娘家更吃亏,我们也听听你们家的意思吧。” 王老夫人见英国公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心里的怒气微微散去些许,她对王忠德道:“蕊姐儿是你的骨肉,也是我们王家的香火,今日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为今之计,只有想出个我们两家都好的应对之策来才好。” 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暗示王忠德不要再去揪谁的错处,这事儿闹大了,两家都不好做人。 英国公听着也是赞同,这事儿可大可小,只要妥善的解决了,英国公府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功勋贵胄。 好在出事的只是王家的一个庶女,一切都还有转机,大不了让大儿子把她纳了做妾,找个时间抬进英国公府就行了。 王忠德听了王老夫人的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听母亲做主。”语气十分颓然。 王老夫人听了,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英国公身上:“既然儿女们已经这样了,我家的姐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这个月十五及笄,到时候你们家上门提亲,这事儿也就算是了结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英国公摸了摸下巴的寸长美髯,看了一眼汪泽,见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王老夫人,我们英国公府不是什么腌臜人家,这件事还请容我们考虑两日。” 王老夫人听了,脸色一沉,英国公却已经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强硬道:“按理说,寻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犯事儿的姑娘就该沉湖,不过王家的姑娘金贵,只是儿女的婚姻大事,我们英国公府也是要慎重考虑的,王老夫人放心,三日后一定给你们家一个交代。” 英国公猝不及防转了口风,让在座的王家人都有些不安起来,王老夫人心中不满,可是人家也没有说不负责,她只好把到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王忠国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王老夫人都没有说什么,他也就什么也没有说了,余氏魏氏两个做媳妇的,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王萱蕊被关到柴房,英国公府的人在申时三刻离开了安宁郡主府。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 王萱蕊被带回王家的时候,一个丫鬟没头没脑的朝王老夫人跑过去,若不是素妈妈在前面挡了一下,就险些撞到王老夫人。 素妈妈正要斥责那丫鬟,却认出这是殷小娘身边的回春。 “老夫人,快去看看小娘吧,小娘她一直在垂花门跪着不起来,说是要为二姑娘赎罪,奴婢劝了半晌也没有用,可是小娘她肚子还……” 王老夫人面色大变,扶紧了素妈妈的手就往垂花门去,后面的余氏和魏氏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回了英国公府的汪泽同汪晗一起把英国公夫人送回主院休息,随后就去了英国公的书房。 汪晗的面带赧然,羞愧的抬不起头来,汪泽给英国公斟了一杯茶,英国公又叹了一口气,让汪泽去坐了,汪晗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 感受到英国公打量的目光,汪泽的脸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王家二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我也没有想到会把大哥拖下水……” 汪泽把玩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若有所思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英国公见他不说话,就问:“泽儿,你怎么看?” 汪泽嘴角带着一抹冷笑:“自然是王二姑娘故意设计的局了,只是没想到她的胃口这么大,竟然想要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 英国公听了一巴掌拍在紫檀木雕花书桌上,震得笔架上的笔摇个不停,只听他喘着粗气:“不可能,一个庶女也敢肖想我们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汪晗被英国公这么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全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半分威风。 汪晗这样的纨绔子弟能横行霸道,全仰仗着自己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而且自己头上还有个十分出色的大哥,在英国公面前,他就成了连尾巴也不敢摇的夹尾巴狗。 看着弟弟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汪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才对英国公道:“父亲,记得你不是说过,我有门娃娃亲?” 英国公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你娘那时候糊涂,给你说的那户人家现在在江南一带,几年前突然断了联系,如今还了无音讯,当初是发了愿,说你若是过了十八还没有音讯才能毁亲。” 汪泽知道自己的母亲很信蛇神鬼怪,也没有多问,转而问汪晗:“你和王家二姑娘到了什么地步了?” 汪晗听了,眼神躲闪的打量了英国公一眼,英国公气的险些抓起桌上的一方端砚就砸过来,汪晗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忙回道:“也只是摸过几次手,收了她几个荷包,还没有做什么羞于启齿的事。” 汪泽又问:“你觉得王二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汪晗不知道自己的大哥要做什么,可又不敢不答,略微犹豫道:“王二姑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十分温柔,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我曾经也许诺要娶她的。” 汪泽嘴角的冷笑更是寒冽:“知书达礼?你如果知道今日她是怎样纠缠我的,就不会这样说了。” 汪晗愕然,汪泽就看向英国公:“父亲,这样的女人进了我们汪家的门,只怕以后会殃及子孙,而且她和二弟已经不清不楚,总不能又让她到我的屋里去服侍吧?” 英国公听了,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依你之见,就是不让王家二姑娘进门了,可若是这样做了,又该如何搪塞王家呢?” 汪泽嘴角微翘:“王家的姑娘可以进府,但绝不能是王二姑娘,我倒觉得那个表姑娘还不错,反正也是做妾,两人又都是庶女,想来王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王家,王老夫人走到垂花门,只见殷小娘一身杏色素裳跪在门前,满头云鬓不着一物,面色凄然。 素妈妈心领神会的去扶殷小娘,回春却缩到了后面去,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看顾着的王萱蕊突然发力跑到了殷小娘身前:“小娘,你快起来,小娘你还怀着弟弟呢,小娘你起来啊!” 殷小娘抱住王萱蕊,嚎啕大哭起来:“蕊姐儿,是小娘不好,你怎么不托生在大娘子的肚子里,偏偏托生在小娘肚子里,小娘又护不住你啊!” 王萱蕊见了,瞬时泪目,哽咽道:“女儿是被人陷害,女儿是王家的姑娘,与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母和父亲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小娘你要顾忌自己的身子啊,可不要为了女儿……” 两母女哭作一团,林玉安心里就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王萱蕊这样的人,眼睛不眨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这种时候还能信手拈来这种戏码,可谓煞费苦心。 她上前一步扶住王老夫人,柔声道:“蕊表姐,还请把殷小娘扶起来吧,外祖母的身子骨经不起闹腾了,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家里都还有主事儿的人,殷小娘何必要这样不顾王家骨血对外祖母苦苦相逼?” 王老夫人神色讶然的看了一眼林玉安,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刚才心里对殷小娘的那一丝怜惜也烟消云散,她声音淡漠的吩咐道:“把殷小娘扶回去,好好照看!” 殷小娘阴鸷的目光就不经意的落在了林玉安身上,王萱蕊哭得声嘶力竭,拉着殷小娘,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林玉安对于自己落井下石的举动不以为然,如今这个只是一道开胃菜,殷小娘母女俩最好能好好活着,否则她还要担心她们经不起折腾! 。 正文 066 故人重逢 雨疏风骤,夜深漏短,烛花噼里啪啦的爆响三两声,桂花香趁着夜色,悄然入梦。 夜半开始下的雨,秋风卷落叶,这一晚上,林玉安睡的格外的香甜,酣眠一夜,清晨起来,精神格外清明。 秋奴听见动静,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林玉安不禁苦笑:“你怎么这么浅眠。” 秋奴赧然:“婢子听见姑娘翻身,睡不着。” 林玉安看着眼前人,不由想起闲蒲。 她叹了一口气:“你是心里在想昨儿的事吧!” 秋奴不敢回答,自从闲蒲没了之后,她就发现姑娘对身边人都疏远了,她担心自己说错话,反而会惹得姑娘不开心。 林玉安没有等她回答,撩了撩脖子间的发丝:“我没有忘了闲蒲,没有忘了一切的侮辱,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闲蒲的事重演。” 秋奴嘴角嗫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闲蒲走时,姑娘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知道姑娘心里的痛。 门被轻轻扣响,就响起红缨的声音:“姑娘可是起了?” 秋奴示意林玉安,林玉安点头,秋奴这才去开了门。 红缨端着铜盆走了进来,一阵凉风涌进屋里,秋奴关上门,过去和红缨一起服侍林玉安。 红缨一边把绣着白玉兰的帕子浸湿拧干,一边笑着道:“姑娘,今儿不用去请安,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林玉安这才想起来,王老夫人免了今儿的请安,只是她习惯了早起,还是这么早就醒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秋奴笑意盈盈:“既然都起了,先吃了饭再做别的消遣,婢子这就去看看厨房的早饭是什么。” 秋奴退了出去,红缨递了香胰子给林玉安,洗漱完了,林玉安就坐到了妆台前,红缨收了盆子走过来,林玉安指了指头发,她就有些无措:“姑娘,我不擅长这个,还是等秋奴回来吧!” 林玉安朝窗外张望,又坐了一会儿,秋奴提着一个八角红漆食盒回来了,步履匆匆,眉间俱是不悦。 林玉安见了,不免要询问一番。 “那厨房的黄三娘,今儿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婢子过去拿早饭,姑娘该得一碟子水晶饺子,一碟子花卷,一碟子翠玉豆糕,一碗豆腐青瓜汤,一碗甜米汤,结果那黄三娘竟然说姑娘那份儿还没有做,还说姑娘的什么舅母来了,老夫人让上甜点,没空做,还骂……” “骂什么?”林玉安黛眉一挑,饶有兴味的问道。 秋奴不敢说,可见林玉安一副等着她说的样子,又喃喃低声道:“说姑娘来了,就有不干不净的人来打秋风了,大早上让她们不安生。” 不干不净,骂的是今儿来的人,还是骂她呢?林玉安并没有动怒,她什么样的委屈没有受过,可是这事儿究竟怎么回事儿总要弄清楚,她转头吩咐红缨:“你快去打听一下,什么舅母,老夫人那里都来了些什么人。” 红缨是个机灵的,忙点了点头,小跑着出了闲云阁。 见秋奴还气鼓鼓的瞪大眼睛看着食盒,林玉安就轻声道:“好了,跟着我,总会受些窝囊气,你若是真疼我,就快把吃的摆上桌,让我垫垫肚子吧!” 秋奴本就只是气那黄三娘欺人太甚,听了林玉安的话就被逗得噗嗤一笑,嗔道:“姑娘!” 没有汤,林玉安吃了两块豆糕,一个花卷,红缨就匆匆跑了过来。 秋奴笑着扔了两个红皮李子给她:“先歇歇,理顺了话再给姑娘说。” 红缨朝秋奴感激一笑,待缓了两口气就忙向林玉安道:“姑娘,说是什么方家的大娘子,姓陈的,自称是姑娘的大舅母,才进京的,特意来拜访老夫人的,顺便来看看姑娘,还带了一个和姑娘差不多大小的少女来。” 方家大娘子,姓陈。 林玉安怔愣半晌,手指轻轻的扣了扣桌面,恍然大悟,这位陈大娘子就是南水庄那位表夫人吧! 方家竟然进京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林玉安端起茶喝了两口,心里寻思着。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怡然居的娟儿就来了:“表姑娘,老夫人让您去主院一趟!” 怡然居的堂屋里,王老夫人正坐在高堂处,气氛有些尴尬,陈大娘子坐在左侧一溜乌木圈椅的第一张椅子上,她目光一直在屋里的陈设上打转,眼中流露出的惊讶和艳羡之色一目了然。 她的下首就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眉目标致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天青色素绫半月纹裳裙,头上插了一支银花簪。 陈大娘子一身宝葫芦暗纹团花褙子,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心神不宁,一口茶水呛了出来,接着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少女忙去帮她拍背顺气,王老夫人让人重新给陈大娘子上了一杯新茶,一阵的折腾后,陈大娘子这才缓过气来,脸色通红,歉声道:“是在对不住,失态了。”然后就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王老夫人挥手表示无妨,她的目光又落在王老夫人大拇指上戴着的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上,心道这样成色,这样大小的祖母绿,若是拿去卖,不知道要值多少银子。 毡帘外忽然响起一道丫鬟的声音:“二夫人和三夫人到了!” 靛青色毡帘被撩起,一个穿着穿着葱黄色云雾绡的琵琶纹马面裙美妇人率先走了进来,微微低头时,头上的三尾赤金凤簪发出清脆的声音,脖颈间戴着的牡丹花景泰蓝璎珞华丽生辉。 紧跟其后的是一个穿着豆绿色香云纱飞花曳地裙少妇,腰间一条深色尅丝腰封,衬得她腰肢纤细,少妇年纪约莫二十,比先前那美妇人要年轻些许。 她眉目间笼罩着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脖颈间戴着赤金镶羊脂玉的项圈,云鬓上带着羊脂玉的头面,看着清爽而不失华贵。 陈大娘子心里暗暗咂舌,在南水庄她们方家已经算是大户了,可是家里也供不起这样的吃穿用度啊!就是她结交的那些人家,也没有谁穿戴如此名贵的。 余氏和魏氏一前一后的上前给王老夫人行了礼,这才朝着陈大娘子点头打招呼,陈大娘子顿时受宠若惊,满脸堆笑的拉了拉身旁的少女道:“几位夫人,这个是我的女儿……” 话音未落,外面又响起丫鬟的声音:“表姑娘到了!” 陈大娘子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门口靛青色的帘子,一个披着缃色兰花纹羽缎斗篷的少女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些许仲秋雨后的湿气。 她身旁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替她解了斗篷拿去挂着,露出了里面穿着的月牙色暗纹百合裙来。 林玉安走上前对王老夫人,余氏和魏氏一一行礼,王老夫人这才指了指一旁坐着的陈大娘子:“这个是陈大娘子,去行个礼吧!” 林玉安听了,心里就有了几分计量。外祖母说的是陈大娘子,就说明她不承认陈大娘子是她舅母的这个身份。 她笑盈盈的走过去对陈氏微微欠身:“陈大娘子妆安!” 陈大娘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一旁的方娴若脱口而出:“什么陈大娘子,怎么来了京城却越发没有教养,我娘是你舅母!” 方娴若,林玉安的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听着她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舅母?我身后这两位就是我正儿八经的舅母,不知道陈大娘子是我哪门子的舅母?” 听了这话,别说是余氏和魏氏,就连陈大娘子都怔愣住了。这个伶牙俐齿的少女真的是林玉安吗? 方娴若的话被生生堵了回来,竟然哑口无言。 。 正文 067 送客 陈大娘子在片刻的怔愣后,眉头就竖了起来:“安姐儿,你怎么和你表姐说话的,王小娘呢?怎么没有看见她?” 陈大娘子的目光在林玉安的身上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颇有些不屑,她这副素净的模样,在王家这么个金窝子里,像个叫花子似的寒酸,只怕她在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的底气就足了,面带几分谄媚的对王老夫人道:“安姐儿这样不知礼数,只怕给老夫人惹了不少麻烦,真是辱没了老夫人的英名!我替我家姑奶奶给您赔个不是。” 王老夫人并不答话,转头对一旁的娟儿道:“去看看给安姐儿做的羊奶羹好了没有,好了就端过来。” 余氏和魏氏齐齐替陈大娘子捏了一把冷汗,林玉安在这老祖宗的心里,那就是心尖子,别看老夫人平日里不显分毫,实际上,老夫人宝贝着呢! 魏氏就笑道:“你三舅舅昨儿晚上拿回来的羊奶干酪,知道你喜欢,今儿就送过来在你外祖母这里一起下了锅子,瞧你外祖母多疼你,还惦记着你喜欢的吃食呢!” 说完就掩嘴而笑,余氏也跟着笑起来,打趣的吩咐钱妈妈:“不行,快去把我们瑶姐儿并几个姑娘一同请过来,可不能让老太太这心偏狠了!” 屋里又是一阵笑意,逗的王老夫人心里的愠怒也消散了几分,她朝着林玉安招手,声音温和:“来,外祖母这里来。” 素妈妈就近端了一张绣墩过来放在王老夫人身旁,林玉安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楚,眼中泛起水光,低低的应了。 陈大娘子母女俩就有些不安起来,方娴若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如坐针毡的望向自己的娘。 陈大娘子的气势也泄的一干二净,弱弱的喊了一声:“老夫人。” 屋子里空气一滞,众人齐齐的看向她。 王老夫人端起粉彩浮瓷纹茶杯,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这才看向陈大娘子:“陈大娘子,你家的姑娘真是好伶俐,不知道是得了你陈大娘子的真传,还是得了方家主君的真传,或者说这是你家祖上一脉传承下来的?” 长年位居高位的那种气势压的陈氏母女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大娘子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的掌掴了似的,她嘴唇有些颤抖:“老夫人何出此言?” 方娴若见自己的母亲被卸了脸面,也有些坐不住了,她伸手拉了拉陈大娘子的衣袖小声道:“娘,我们走吧,这实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王老夫人已经沉声喝道:“送客!” 陈氏母女俩灰头土脸的走出堂屋,迎面就碰上了端着羊奶羹的娟儿,方娴若气呼呼的看了一眼石榴纹珐琅彩的瓷盅,鼻尖嗅到一股羊膻味,朝着面前呸了一口,陈氏的心漏了一拍,忙拉着她出了怡然居。 林玉安刚端着碗,王萱瑶就来了,还有三房的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老夫人让人给几个姑娘都上了羊奶羹,这才叹了一口气,却是问余氏:“柔姐儿的病还是没有进展吗?” 余氏听见王萱柔的名字,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了一眼正垂头吃羊奶羹的王萱瑶,语气怅然:“大夫说了,这病这能先这么养着,能不能好,全看她的造化了。” 王老夫人听了,又是一声叹息,待几个姑娘吃了羊奶羹,就打发她们回去了,只留了余氏和魏氏说话。 想来应该是要商量王萱蕊的事了。 林玉安心思纷杂的回了闲云阁,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带着几分反击之后的畅快,不断浮现的却是外祖母维护她的模样。 除了母亲,没有谁这样维护过她。 想到外祖母已经年迈,自己又因为母亲的事刻意的疏远她,林玉安心中浮现出几分愧疚。 她啪的一声推开了小轩窗,让风把屋里有些沉闷的空气卷了出去。 又拿出高柜里的针线篓子,上了临窗大炕。 窗外一道闪电横劈天顶,哗啦一声又响起一阵隐隐雷鸣。 秋奴忙走了进来,把窗都关上了。门口的珠帘摇摆着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姑娘,天光不好,仔细别伤了眼睛!” 林玉安点头,秋奴凑过去看了一眼林玉安正在比划的一块宝蓝色回纹锦缎,看这样子不是姑娘家穿的,倒像是给上了年纪的人穿的。 秋奴眼珠儿一转,抿唇笑道:“姑娘这是给老夫人做衣裳吧!” 屋里倒还暖和,屋外秋雨萧瑟,雷鸣滚滚,做了一会儿针线,林玉安就觉得脚下生寒,秋奴去拿了一床锦被过来,下午的时候,红缨去厨房要了一碟子芙蓉糕,伺候林玉安用了,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王萱蕊还被关在柴房里,纸包不住火,郡主府洗三礼发生的事不胫而走,只言片语传了出去,真真假假的话掺杂在一起,各种版本的风流公子和良家姑娘的韵事传得沸沸扬扬,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漫天飞舞。 汪家还没有动静,王家上下气氛压抑,林玉安昨儿在屋里做了一日的针线,今日想出去透透气,就去向王老夫人讨了个出门的恩典,王老夫人听她是去斗书阁,叮嘱她要戴好帷帽,近来是非多,要小心些,就让她出门了。 距离上次来斗书阁已经有五个多月,雨后初霁,松针含霖,许是来得太早了,临江的斗书阁门可罗雀,檐下有个小童正躬身扫地,桂花香阵阵扑鼻,不知花藏何处。 四处可见枯黄落叶,林玉安深吸一口气,嗅到的不止花香,还有自由的味道。隐于人烟皋盛中的斗书阁笼罩着一层静谧的光晕,让人不由放松下来。 小童见马车上走下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少女,马车旁站着四个护院打扮的男子,灰衣车夫正收了脚凳放好。 少女迈步朝斗书阁来,一旁的青衣丫鬟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这不就是那日在书阁里打盹儿的小童吗?察觉到林玉安的目光,小童向她躬了躬身,林玉安对他颔首回礼,然后错身上了台阶。 秋奴觉得这样的气氛十分舒服,轻声的提醒林玉安小心脚下。 秋奴守在门口,林玉安自己上了阁楼,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上糊着的高丽纸照在一排排书架上。 上次走的急,还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书,她轻撩开帷帽前的轻纱,或新或旧的书鳞次栉比,一一看过去,前面几排书架上都是经史策论,往后走,有图谱,游记之类的书。 信步游走在书架间,窗外的一丛南竹被清风吹得婆娑作响,投进来的阳光被剪碎,零散的落在窗棂上,还有少女锦缎般光滑的乌发上。 绣花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玉安感觉好像有道声音随影同行,和自己的脚步声遥相呼应。 转过身前的一排书架,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男子,他坐在轮椅上,目光深邃,险些和她撞在一起。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轮子上,指节分明,十分好看。 几息愕然后,林玉安微微屈膝:“余世子。” 。 正文 068 豆蔻词工 余嘉目光清冽的望了一眼身前少女,远山黛眉,樱红小嘴,脂白雪肌,身形单薄,身上一件银白香云纱百褶裙,少女婀娜而立,温婉清丽,明媚动人。 他收回目光,淡淡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推木轮子,样子有些吃力,林玉安心中下意识的一紧,却听余嘉声音平静道:“要喝杯茶吗?” 他的声音带着拒人于千里的清冷,让人听了却无法拒绝,林玉安不由点头,脱口而出道:“我帮你吧!” 余嘉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林玉安就上前帮他推轮椅。 少年身姿挺拔的坐在轮椅上,一件竹青色的云锦暗纹衣袍衬得他十分清瘦,林玉安却是暗暗使了大力才把轮椅推动了。 余嘉的嘴角一勾,眼波中漾过一抹笑意。 若不是余嘉,林玉安都没有想到斗书阁上面还有一个宽敞的隔间,屋里有淡淡的梅枝薰香,两扇格子大窗用木棍支起,窗棂上垂下三五根翠色青蔓。 窗边一个方方正正的香樟木桌子,桌旁两张简单的圈椅,桌上有个袖珍红泥小炉子,炉子上一个长柄砂壶正咕噜作响,屋里透着一种拙朴的气息。 清风穿堂,茶香袅袅。 真是个好地方。 余嘉一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一只手抓住圈椅,吃力的站起身挪步坐过去,林玉安一脸惊愕:“你能走?” 余嘉坐稳后,伸手端过砂壶往青花瓷茶碗里斟了一杯茶,这才淡然道:“只能短距离移动。”说着推了推桌上的茶杯,“尝尝吧,上饶白眉,有市无价。” 林玉安接过茶杯,放在鼻尖轻轻的嗅了嗅,茶香怡人。见她不喝,余嘉的声音响起:“不喜欢吗?” 她面色微红,赧然道:“太烫了。” 林玉安端着茶杯走到窗边,朝外望去,江面宽阔,远山如画,山间有云雾缭绕,“没曾想斗书阁竟然是你的,这真是个好地方。” 余嘉剑眉微挑,呷了一口茶,这才悠悠道:“你喜欢看书?” 在余嘉的印象里,女子都是喜欢漂亮首饰,或是纹样时兴的衣裙,再或者就是胭脂水粉,爱看书的姑娘,还真不常见。 林玉安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带着几分怅然道:“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这样的回答,也不知道算不算回答他。余嘉没有再出声。 望着丹青般的远山,林玉安心里浮现出母亲的面庞,她好久都没有见过母亲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想她。 如今回想起来,小时候父亲总爱在放衙后给她带糖葫芦,或者是饴糖回来,她总爱蹬着小短腿爬上炕,去抓炕桌上的糖果,可是又总是够不着炕,父亲这时候就会把她一把抱起来,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说:“安姐儿是个小人子,够不着桌子呢!” 母亲会在放下手里的绣活儿,亲自去给她和父亲做糯米团子吃。父亲在的时候,母亲一直是温婉柔静的,宛如画中款款走出来的美人。 母亲的刚强,都是为了她。林玉安心中一酸,眼眶就有了水光,她忙望了望天,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男子清澈温和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满脸不可置信的转头望着他,这……这诗他怎么知道? 这是她十二岁时写的,当时母亲称赞她豆蔻词工,不妖不媚,却从来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她也就把那首诗藏在了书页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余嘉看着少女震惊的面庞,风轻云淡的又续了一杯茶:“天色已经不早了,喝了茶就回去吧,喜欢什么书,你拿了去便是,当我送你的。”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林玉安俏丽的眸子炯炯有神的望着余嘉:“这首诗你从何得来?” 余嘉但笑不语,并没有回话,林玉安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莽撞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回到王家,已经是未时三刻了,从斗书阁出来,林玉安特地去离王家不远的念香阁买了些安神香,让人送去了怡然居。 一身疲惫的回了自己的闺房,红缨献宝似的端了一碟子花样别致的豆绿色糕点出来:“姑娘,这是三夫人让人给我们送来的,说是宫里赏的,贵人们都吃得。” 林玉安失笑,拣了一块吃了,让秋奴和红缨拿下去分了。 入口清香软糯,甜而不腻,的确是好东西。 第二日发生的事很快就把林玉安心里的不安冲淡了,汪家来提亲了。 六十八抬大红聘礼,码放了半个院子,压抑了多日的王家上下开始活跃起来,仆妇们进进出出,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林玉安在屋里做针线,娟儿急急来叫她去主院,说老夫人要见她。 看娟儿的神色,林玉安不敢耽搁,放了东西就先一步跟着娟儿走了,嘱咐秋奴把她昨儿晚上打的新络子一同拿过来。 想比府里别处的喜气洋洋,怡然居的气氛就有些怪异了。院门口的仆妇目不斜视的立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海棠花早已经谢了,枝叶凋零,露出光秃秃的褐色枝干,显得有些萧瑟,桂花倒是翩然盛放。 路两旁摆着讨喜的芍药,是从温房里搬出来的,到了晚上,花房处又要一盆一盆的端回去,在天没有亮的时候,又要把花摆好。 明亮的堂屋里,英国公夫妇并肩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汪泽一身石青色秋袍坐在下首,正姿态优雅的喝着茶。 看到他,林玉安就不禁想起那个同样高贵的少年,差不多的年纪,汪泽有着几分世家子弟难以避免的傲慢,余嘉则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细细相处,又觉得他为人随和,可再定睛一看,又发现他还是那样的冰冷。 思量间,汪泽已经看了过来,落在林玉安身上的目光不同于以往,而是多了几分炙热的占有的探究。 林玉安不禁皱眉,对上汪泽的视线,神色中就有了不虞。 高堂上坐着的不是老夫人,而是一身水青色华服的魏氏,林玉安愕然,上前行了礼,就看见素妈妈从内室走出来,领着她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还没有起身,素妈妈解释道:“突然头痛起来,吃了药了,外面就让三夫人先招待着。” 林玉安释然,径自取了茶碗,问素妈妈要了几颗蜜饯,用蜂蜜兑了,斟了一碗水过去:“外祖母吃了药,口中可苦?尝尝这个,在南水庄的时候,母亲就这样哄玉安吃药的。” 王老夫人脸上的阴云乍然被散尽,开怀大笑道:“敢情我家安姐儿这是把外祖母当孩子哄啊?” 素妈妈见老夫人开心,也笑了起来,几人笑着笑着,眼里渐露水光,老夫人这才止了笑接过茶碗,用勺子搅了搅,抿了一口,果然是酸酸甜甜的。 屋里安静下来,就显得肃穆十分了,林玉安试探道:“外祖母急急的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看着不同以往安姐儿,王老夫人忽然把她搂在怀里,心里发酸,声音就有些哽咽:“安姐儿啊,外祖母能够活一百岁就好了,看着我的安姐儿高高兴兴的出嫁,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我才能死而无憾啊!” 林玉安心底更是疑惑,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 正文 068 换嫁 素妈妈担心王老夫人的身子,忙上前安抚:“老夫人,这事儿还没有说同不同意呢,汪家这样做,倒底是不地道,我们王家可没有答应呢!” 汪家这样做?汪家做了什么?看素妈妈的样子这事儿还和自己有关系了,林玉安心里陡然一紧。 “外祖母,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伤心了?” 林玉安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轻轻的拍了拍王老夫人的背,王老夫人悲伤的情绪渐收,露出几分愧疚来。 “都是蕊姐儿那个混账东西,拖累了你……” 见王老夫人开了口,也没有要瞒林玉安的意思,素妈妈就解释道:“是汪家,说……让你代蕊姐儿过去做妾,这件事就算了结,否则哪怕是闹大了,他们家也不会罢休,还说绝不会让二姑娘进府,纳妾也要清白姑娘。” 林玉安如遭雷击的立在原地,汪家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明是王萱蕊和英国公世子汪泽做了苟且之事,她从头到尾连面都没有露过几次啊! 王老夫人神色愈加的阴沉,见林玉安泥塑般立在原地,她疲惫的摆了摆手:“这事儿你还是不要掺合进来,我会想办法的。” 低沉无力的声音让林玉安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伤感,她对着王老夫人福了福身,一字一句道:“外祖母,宁为贫妇,不为富妾,若是汪家要以此威胁我们王家,玉安愿意以死明志,也还了王家一个清白。” 王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转而又疲惫的摆摆手:“回去吧,不要胡思乱想。” 厅堂里的气氛微妙,魏氏脸色也不好看,英国公夫妇神色自若,仿佛胜券在握,汪泽也是风轻云淡的垂着眼睑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看见林玉安出来,汪泽眸光一亮,朝着她微微一笑,薄唇上扬起好看的弧度,若是以前,林玉安或许还会觉得这个公子长得好生养眼,可如今……她没有这个心思。 魏氏嘴角翕翕,似乎想要问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林玉安尽量表现的很自然的行礼告退。 英国公夫人今儿穿了件宝蓝色尅丝褙子,头上簪着赤金云纹葫芦钗,耳边挂着一对蓝宝石缠丝耳铛,看起来气度雍容。 她从容的放下茶杯,对着魏氏轻轻颔首,声音不疾不徐道:“不知道王三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魏氏强作镇定:“不管如何,我们王家的女儿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魏氏的声音中透着坚定,英国公夫人长眉一挑:“嗯,我家泽哥儿是订了亲的,如果贵府的二姑娘能嫁个正妻,我们汪家一定送份贺礼来,至于府上的表姑娘……嗨,我若是没记错,是姓林吧?” 魏氏的强装的笑容也挂不住,冷冷的看着英国公夫人,她这是在提醒自己,林玉安是姓林的,不是王家人,做妾也不会坏了王家的声誉是吗? 她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冷笑,英国公夫人能够让英国公只生出了一个庶女,可见也是个手段厉害的。 只是这事儿,她也要顺着婆婆王老夫人的意思行事啊,而且在她的心里,林玉安是个好孩子,丈夫对这个孩子也是格外看重,她怎么也要帮着争一争。 “英国公夫人是什么意思,不如直说,这样拐弯抹角的,大家都不舒服。” 英国公夫人就笑道:“都是明白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件事儿的原委我们两家都心知肚明,想必三夫人心里也有数,就是王家,也不愿意让一个行事轻浮,没皮没脸的女人进门吧?” 说完又补充道:“我们只要一个清白姑娘,也没有要什么嫡姑娘,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如果王家还是不同意,这事儿要么算了,要么就去顺天府评评理,我家泽哥儿行的正坐的端,自然是不会怕的。” 魏氏端茶不语,英国公夫人就站起身来:“既然王家还没有想好,这件事儿还是先缓一缓吧,英国公府的事儿太多了,还等着我回去示下,今儿就先告辞了。” 英国公也觉得甚是没趣儿,原就是想着给王家一个脸面,他今儿才会来,没想到王家的男人,没有一个出面,都是妇孺出来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把女儿嫁人为妾太过于丢脸,王二爷也没有来。 待几人都走了,魏氏就放松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抖了起来,钱妈妈连忙上前接了杯子放在桌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仗着他们英国公府的权势,就肆意做出这样的腌臜事,真是不耻!” 魏氏显然气得不轻,一贯行事稳重的作风,今日也不管用了。 余氏称病不见客,这样的破事儿也只有她出面了,她自认为休养不错,等闲没人能惹得她如此气怒,一想到英国公夫人拿捏着王家的痛脚,说话毫不客气的样子,魏氏就觉得肝疼。 素妈妈出来让魏氏进去回话,怡然居的事且先不提。 回到闲云阁不久,红缨手中紧紧捏着什么东西匆匆上了阁楼。 林玉安正托腮趴在炕桌上发呆,做了一半的针线就丢在篓子里,秋奴疑惑的看着急急从身前跑过去的红缨。 红缨一口气跑到林玉安身前,气喘吁吁道:“姑娘,这,这个是一个小厮给我的,说是,是一个男人托他传进来的。” 林玉安不解的接过卷成小指拇大小的纸条,红缨知趣的退了下去。 纸条展开只有巴掌大小,中间有一排字迹俊逸的小字:辰时太液石,泽。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用烛火把纸条烧成灰烬,站起身往外眺望,这个方向正对着后花园,若是站在炕桌上……的确能够看见太液石。 那是她撞见王萱蕊私会的敌方,汪泽要见她,是为了什么?是要解释为何会选她去王家做妾,还是说仅仅想要见她一面,消遣她而已。 暮雪院的殷小娘也听说了汪家来提亲的事,刚开始还笑盈盈的听着,在听完了回春的话之后,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八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已经很沉了,扶着桌子坐下,心里却是一阵不得劲,她抬手就把桌上的茶杯茶壶,花瓶香篆一股脑的拂在地上。 屋子里一阵哗啦啦的碎瓷声,金属碰撞声,回香吓的瑟瑟发抖,想要退出去,又担心殷小娘的肚子有什么闪失,只能硬着头皮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一下。 殷小娘美艳的眸子四处打量着还能让她发泄的东西,就看见墙角的束腰兰花高几上的景泰蓝花瓶,这还是老夫人在她怀孕后赏给她的。 她站起身就朝墙角走去,动作幅度太大,身子失去平衡,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见一声尖锐的摩擦声,殷小娘就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 正文 069 渡我 突如其来的大雨掩盖了世俗的纷乱,屋檐下的雨珠连线,细细碎碎的树叶婆娑声掩映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风摇影动。 已经过了辰时,林玉安还在屋子里磨蹭着。 她站在窗边,看见红缨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食盒往阁楼跑来。 脚步声往楼上来,秋奴上前帮忙接了食盒:“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吧,不要把湿气过给了姑娘。” 秋奴接了食盒过来,把吃食都摆上了桌,发出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好大的螃蟹,姑娘,今晚有清蒸螃蟹。” 林玉安心思不在这里,她收回了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炕桌上的几碟子菜,不禁叹了一口气。 秋奴见了,面上就多了几分担忧:“姑娘,不管怎样,可不能不吃东西啊!身子要紧,姑娘多少吃一点吧。” 林玉安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朝秋奴挥了挥手,秋奴欲言又止,低头退了出去。 已是掌灯时分,王家各处都挂了灯笼,因为下雨,花园处没有灯笼,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辰时末,林玉安还是出了门。 只说是有点积食,想要出门走走,就带了秋奴出了门。 林玉安心里忐忑不安,一时没有察觉脚下的石头,险些扭了脚,裙袂却是打湿了,湿答答的贴在脚踝,秋奴分外自责,更加小心翼翼了。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秋奴觉得有些冷清,想要劝林玉安回去。 林玉安摆摆手道:“这是王家,能有什么事,这种天气,丫鬟婆子大都躲着偷闲,再走走吧,我肚子还撑着呢。” 秋奴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林玉安和秋奴围着太液湖走了一圈,突然一脚踩进了水洼里,整只鞋子都打湿了,秋奴被吓了一跳,忙去帮林玉安脱湿鞋子。 林玉安拉住了她,柔声道:“你快回去帮我重新拿一双鞋子来吧,这样脱下来也不能走,我在这儿等你,你快些来就行了。” 秋奴望了望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的花园,面带犹豫,却还是在林玉安的再三催促中回了闲云阁。 待秋奴走远了,林玉安这才站起身往太液石去,四周黑漆漆的,她觉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汪泽还在不在。 她试探性的咳嗽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林玉安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就要退出去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捂住她的嘴…… 被拽到了假山深处,林玉安这才站稳了脚,她惊慌失措的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却一无所知。 那双手收了回去,她这才颤声问道:“是你约我来这里的?” “我还以为你忘了,你知不知道我快等你一个时辰了,你真是前所未有第一人!” 的确是汪泽的声音,林玉安心里的恐惧这才消散了,却还是警惕的注意着身边的动静。 想到刚才捂住自己的那双冰凉的手,还有时不时拂在脸上的湿袖子,林玉安心里浮起一丝歉意。 “对不起,我……有点事儿耽搁了。” 汪泽冷哼一声,显然余怒未消,却也没有再对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他冷声问道:“你要嫁去汪家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林玉安并不应声,汪泽就当她默认了,继续道:“看样子王家似乎不愿意让你嫁去汪家啊?只是你的身份,能嫁到英国公府,也是一个不错的造化了……” “嫁?是去做英国公世子夫人吗?还是说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妾氏?” 汪泽的话被骤然打断,林玉安的声音中难掩激动,汪泽能感觉到面前少女波动的情绪,听见她的这么一番话,汪泽竟然无言以对。 半晌,汪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不会和你那个表姐一样不知分寸的想要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吧?” 不知分寸?林玉安软软糯糯的笑声响起:“再不济,英国公夫人的位置也不错啊?只是要让高高在上的汪世子叫我母亲,我还真怕折煞了呢!” 汪泽的神色从惊诧不已到怒不可遏,黑暗中,林玉安也能隐隐的感觉到汪泽不可置信的目光,还带着几分锐利。 “林玉安,你是不是疯了?我等你这么久,就是为了听你来撒泼的吗?” 林玉安心里微微一惊,她没有想到汪泽没有甩袖而去,而是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继续和她说话。 她脸上的怒气渐渐被肃然取代,冷声道:“我自问从未招惹过你,你以为英国公世子的妾谁都想要做吗?我只想求你放过我。” 汪泽感觉自己对这些姑娘们的认知都被推翻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竟然看不上权门豪族的妾,要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想要上他的床,她竟然不屑? 不屑也就罢了,还妄言做他的继母,这是诅咒他的母亲,还是在侮辱他呢? “你在王家只怕也过的不如意吧,当初我可是亲眼看见王二姑娘欺负你,你的贴身婢女也是被她活活打死,想来平日里受的搓磨也不少,与其在王家苦苦的熬着,何不去汪家,至少我能替你做主。” 汪泽的话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扎进了林玉安的心里,那件事汪泽能知道,她没有多少意外,只是现在听见别人提起,还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林玉安眼眶发酸,却仰头问他:“所以你觉得你这样做是在渡我?” 外面响起秋奴喊她的声音,林玉安擦了擦眼角,快步走了出去。 雨已经小了,青盐般扑在林玉安脸上,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已经是一脸笑意,秋奴见了她的身影,撑伞跑了上来。 “姑娘,你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了在亭子里等我吗,还下着雨呢……” 听着秋奴轻嗔的话语,林玉安心里一暖,柔声道:“我刚才看见有一只猫跑过去了,心里好奇就去看了一眼。” 秋奴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扶着她回了亭子坐下,换了鞋子,林玉安这才一脸倦意的说想要回去了。 闲云阁,红缨坐在堂屋外的一张小凳上,支肘托腮,昏昏欲睡,听见动静,忙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上前接过秋奴手里的伞,秋奴扶着林玉安进了屋。 仲秋的夜里,风夹杂着几分凉意,上了楼坐在炕上,林玉安这才感觉饿了。 听见自家姑娘肚子咕咕响的声音,秋奴掩嘴而笑,林玉安见了,嗔道:“你个促狭鬼!” 秋奴忙止了笑,脸上却还是流露出笑意:“促狭鬼这就去拿炉子,给姑娘把今儿的蒸蟹热一热。” 。 正文 070 权宜之计 殷小娘生下死胎的消息,随着天明传遍了整个王家。 林玉安知道这事儿后,也很是诧异。 那个孩子一直都是殷小娘的王牌,怎么会在快要临盆时突然出了这事儿。 生下死胎这样的事实,对于王萱蕊母女俩,都是莫大的打击吧。 昨儿殷小娘摔倒后就开始发作了,如果孩子能够平安生下来,还是能养活的,所以王老夫人在暮雪院待了一夜,早晨却传来殷小娘生下死胎的消息。 王老夫人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茴香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不经意的睃一眼王老夫人的神色,谁知道王老夫人突然站起身,什么也没有问,直接走了。 屋里已经打扫干净,殷小娘面色平静的躺在床上,藕色的床帐用回云纹铜钩收拢,露出了平躺着的殷小娘惨白的脸。 入秋之后,天空常有迁徙的大雁飞过,有时会在屋顶盘旋,然后再飞走,这样的景象落在殷小娘的眼里,就格外的凄清了。 第三日到了,王萱蕊何去何从也该有个结果了,余氏魏氏还有王忠国,王忠德王忠君都到齐了。 怡然居的堂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退到了院子外面。 王忠德的脸色也阴沉至极,嘴角下垂,看着面色不善。 余氏第一个开口:“汪家敢这样嚣张,也就是看着我们王家的二姑娘非他们家不嫁,要我说,就让蕊姐儿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也算成全了王家的名声!” 魏氏听了,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嘴角,果然还是余氏的心最毒。 王忠德立刻就出声反对:“出家,这事儿若是搁在柔姐儿身上,你舍得吗?蕊姐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也不用这样对一个孩子吧!” 余氏听了,发出两声冷笑,不咸不淡道:“且不说我们柔姐儿会不会做出这种事,即使真的做了,我也绝对不会手软,败坏门风的东西,沉了塘也死得其所。” 王忠德气的嘴角抽搐,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去过锦华院了,余氏如今对他哪里还有半分为妻的尊重,看着余氏脸上精致妆容,王忠德只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作疼。 “啪嗒!” 一声碎瓷声响起,王老夫人的手搭在梨花雪如意纹高几上不住的轻抖,茶碗在地上碎裂,绽开一朵花。 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王忠国也怒道:“母亲尚在高堂,二弟二弟妹你们俩就这么吵闹,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王忠德噗通一声跪在王老夫人面前,面容凄然:“母亲啊,孩儿也是没法子了,蕊姐儿你是看着她长大的,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吧!” 王老夫人哪里不明白,若是汪家不要王萱蕊,王萱蕊一个失了清白的姑娘,等待她的就是早死晚死的事儿,只是她并不觉得王萱蕊值得可怜。 “我可没有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你纵着殷小娘,她成天就撺掇着蕊姐儿鸡飞狗跳的挑事儿,要不就是三五天一病,拘着蕊姐儿不来请安,我可当不得一声看着她长大的。” 余氏仿佛被戳中心事般,眼眶顿时就红了。 王忠德面色一滞,抬头来看王老夫人:“这么说,母亲是不会管这件事儿了?” 王老夫人听了又是一声冷笑:“那你觉得要怎么做?” 王忠德看了一眼余氏,神色从容道:“儿子觉得,既然汪家怎么也不要蕊姐儿,咱们何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对,我看柔姐儿这病也好不了,柔姐儿又是嫡女,不如就把柔姐儿这病宣扬出去,说英国公世子贪恋美色,趁柔姐儿病着,做了不耻之事,这样蕊姐儿既保住了,汪家也必须给我们王家一个交代,而且柔姐儿过去,只能是嫡妻,岂不是两全其美?” 余氏只觉得天灵盖都在隐隐作疼,她口不择言的骂了起来:“王忠德,你人面兽心!” 王老夫人听了,沉声道:“钱妈妈,扶二夫人回去歇着,二夫人心神交瘁,胡言乱语了。” 余氏这才惊觉失言,可王老夫人阴郁的神色却让她不敢再说什么,钱妈妈扶着她,半拉半就的出了怡然居。 王忠德脸上就浮现出几分获胜者的笑意,王老夫人冷哼一声:“柔姐儿也是你的女儿,你竟然要利用她去给那个孽女收拾烂摊子,你的心还真是公允啊!” 王忠德低声嗫嚅道:“我这……还不是权宜之计嘛。” 用嫡女来还庶女的债,且不说别的,嫡庶不分这一条就能让人狠狠参上一本了,若是再顺带一笔加上宠妾灭妻的罪名,王忠德的仕途只怕是坎坷了。 王忠君正想要开口提醒王忠德,却见王忠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眸光明亮的看着王老夫人。 “母亲,二弟这个建议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咱们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事就是稳住汪家人,如果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我们王家,咱们两家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闹得太僵,至于怎么给汪家说,这事儿就交给儿子吧!” 王忠德没有想到上一秒还在反对自己的大哥会突然支持他,他受宠若惊的连连应是,附和王忠国的话,又看见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敛眉喝茶的王忠君,王忠德就对王忠君挤眉弄眼暗示他。 “三弟,你说对不对啊?” 王忠君后知后觉,反应迟钝的哦了一声,放下茶杯道:“大哥二哥都是入了翰林院的有学之士,读的书比我多,你们说的自然是对的。” 魏氏在一旁听了,低低叹了一口气,眼眸中透着怜惜的柔光,轻轻拂过王忠君线条分明的俊朗面庞,王忠君有所察觉,朝魏氏望过去,两人对视一眼,王忠君面上也漾开一抹笑意,魏氏心中稍安,面色微红的垂下头。 自己的夫君,自己最了解。 王忠君虽然在商道上颇有成就,可士农工商,他到底还是比不上两个入了翰林的哥哥,别人面上虽奉承他一声“王三爷”,可转头说的难听的话,他也能猜到几分。 魏氏虽然是魏阁老的嫡孙女,可是在两个妯娌面前,身份就显得要低了一等,究其缘由就是因为她到底只是个商贾之妻。 可是她从来没有因此生出怨怼,因为她能感觉到王忠君对她的爱护。 王忠德见了王忠君的反应,面色讪讪,颇觉无趣。 王老夫人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让几人退下了。 余氏一路不情不愿的回了锦华院,回去就发作了一通,险些把多宝架推翻,摔了一屋子珍贵的瓷器,还把熏笼上的一套宝蓝色滚边大通袖的锦裙撕破了,一番发泄,这才蔫蔫的坐在了软凳上,钱妈妈忙从外面提着茶壶进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那小蹄子做的腌臜事,要让我的女儿给她擦屁股,王忠德就不是个人!”余氏犹不解气的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圆墩,脚尖猝然撞上坚硬的瓷骨,疼得她顿时咧嘴跳了起来。 闲云阁这边,林玉安在屋里坐立不安,总觉得心口直跳,静不下心来,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用镇纸把写了一半的字帖压着,起身往怡然居去了。 让她意外的是,王老夫人没有见她,只是让素妈妈传了话,让她早去早回,然后就是照旧一番叮嘱,林玉安这才出了王家大门。 今儿林玉安带的是红缨,林玉安可不是单单为了去斗书阁,她还要红缨去给她查一件事儿。 红缨之前在大厨房打杂时,常常被采买大娘拉去当苦力,对于京城里的消息网络比秋奴更灵通,所以林玉安选了她。 到了斗书阁,红缨借口去给林玉安买零嘴儿离开了。 。 正文 071 惊闻 林玉安想去小隔间坐坐,她问了楼下的书翁,书翁听说了她是王家表姑娘,就领了她过去。 屋里无一人,书翁离开后,林玉安就径直到窗边坐下。 安静,这是林玉安心里的唯一感觉。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青竹纹粗砂杯,心里的躁动也一点一点被抚平。 目光流转在碧峰青峦间,天边渐渐堆积的云层间散露的天光斜照下来,她的心事也仿佛被窥探了一般。 她想着王老夫人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的酸楚,如果王家都答应了让她代替王萱蕊去汪家做妾,她又到底该何去何从。 真的要给汪泽做妾吗? 思绪回转,她又想起昨夜去见汪泽的事,汪泽的确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可是她从未想过要给人做妾,而且……在汪泽眼里,她什么也不是,他以一种救世主的模样施舍她怜悯她,她这样不清不楚的去了汪家,以后日子只怕比在王家更难熬。 她忽然很想南水庄,那个地方没有京城的繁华,虽然时不时会被两个嫡姐嫡妹的挤兑,可是这些和王家发生的事比起来,不过是小打小闹。 她是春天来的京城,转眼已经仲秋了。 不知道家里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如何,她有些想念母亲做的桂花蜜糖糕了,也有些……想念父亲。 旧识的光阴,梭子般一闪而过,从此指尖触碰的一切,都多了几分凉意。 “玉安?” 一道清儒的声音响起,林玉安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见余嘉坐在轮椅上进了屋,他今儿穿着件墨色软绸的暗纹直掇,一头乌发用一根木簪固定在头顶,姿态随意。 林玉安有些赧然的笑了笑,算是回应他。 余嘉像往常一样,准备坐到椅子上去,林玉安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转眸望向窗外,与此同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器物倒塌声,林玉安被惊了一跳,转头却看见余嘉侧躺在地,显然是摔着了。 余嘉的长眉微皱,一只手扶上了桌子,却使不上力,额角青筋直冒,似乎在隐忍什么。 林玉安见状忙上前扶他,余嘉也没有矫情,就着林玉安的手,吃力的坐上了椅子。 看见倒在地上的榉木花几,还有滚落到墙角的石头花盆,她蹲在地上把土捧到花盆里,又把花几扶了起来,这才收拾好了。 抬眸间却恍然撞进了一双正盯着她看的长眸,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让林玉安不敢直视,她有些慌张的别开眼,却看到余嘉搭在椅子上的手腕磨破了皮。 余嘉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手腕处磨破了的地方露出的点点猩红,他不以为然的拉了拉衣袖,遮住了手腕:“一点小伤而已,你今天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玉安抬头望着他,一双水波氤氲的杏眸秋水般恬静,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烦心事,转念一想,自己藏了多年的一首诗都能被他知道,别的消息,又哪里能瞒得过他呢? 余嘉应该也知道王家和汪家的那点事儿吧,林玉安没有答话,而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月牙色的锦帕递给了余嘉:“还是包一下吧。” 余嘉微愣,看了一眼伤口,还是收了下来。 雨点嘀嗒落在树叶子上发出蚕食桑叶般细碎的声音,林玉安不由低低叹了一声:“下雨了!” 余嘉嘴角微翘,却又见她匆匆的跑了出去,余嘉嘴角微张想要喊她,少女却已经跑远了,片刻的功夫,一个人影出现在余嘉身前:“王家表姑娘去让人给她的贴身婢女送伞了。” 那人语气平和,淡淡的叙述完事情之后,就退回了暗处。 林玉安去而复返时,脸上多了几分颓然的神色。 “你不想去汪家吗?” 余嘉的话突兀的响起,林玉安神情一滞,却有几分风轻云淡的道:“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去吗?” 汪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垂眸望着桌上的小炉子,林玉安这才发现,小火炉不知什么时候生起了火。 四周悉悉索索的雨声,静谧的气氛笼烟着整个斗书阁。 余嘉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来。 “我小时候喜欢爬屋顶,我父亲总是因此斥责我,可是我还是会爬屋顶,莫名的,我就是很喜欢那种躺在屋顶天高云阔的感觉,后来有一次,我常去的那个屋顶被人做了手脚,我从上面直接滚了下来,腿虽然接好了,却再也不能正常行走,父亲没有再骂过我,也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我母亲常常因此落泪,没有谁再斥责我,我的长随被活活打死,从此我也没有再爬过房顶……” 林玉安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这样静静的听着,余嘉的声音醇厚低沉,像是一坛陈年花雕,醉人欲倒。 雨声淅淅沥沥,屋里的人诉说着往事,岁月静好的气氛漫延着。 半晌,余嘉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玉安这才如梦初醒,看见一旁的余嘉正定定的凝视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的心跳突然间加快,就听见余嘉说:“如果汪家一定要你过去做妾,王家不得不妥协,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林玉安也不知道答案,她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砂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余嘉像上次一样,倒了一杯茶放在林玉安身前,这才斟酌开口:“如果……我能娶你,你愿意吗?” 林玉安面色突然间涨红,几乎忍不住要逃走,余嘉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玉安,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 又是一个想要帮她的人,她就显得那么可怜吗? 林玉安不由苦笑,转头认真的望着余嘉:“在英国公府做妾和在荣国公府做妾,有什么差别吗?如果你们觉得这是对我的帮助,我先道谢了。” 余嘉一听就知道是她误解了,他忙解释道:“玉安,我可以给你世子夫人的位置,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残……”废字没有说出口,林玉安却觉得心里被针扎了一般。 余嘉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卑微,无助……她仿佛看到了同类般,心里的怒气骤然间消失了大半,余嘉继续道:“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碰你,我不敢保证别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一个看起来冰冷拒人千里的少年,竟然会对她说这些话,林玉安避开了余嘉的目光,心情复杂。 不错,如果余嘉真的能做到他说的这些,去荣国公府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抽出手就离开了屋子。 红缨已经回来了,见了林玉安,这才上前行礼,马夫驾了马车过来,红缨撑开伞,护着林玉安上了马车。 。 正文 072 碰壁 上了马车,林玉安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红缨就开口说起她打听来的事。 斗书阁里,余嘉大掌中攥着那张月牙色的丝帕,丝帕上绣着淡蓝色的兰花,四角用葱黄色的丝线勾勒出回转的云纹,看着这张帕子仿佛就能看到帕子的主人,清丽动人,如深谷幽兰。 快要到王家了,林玉安这才理清楚了红缨说的话。 果然不出她所料,方家进京,方大娘子也进京了,这么看来,林玉珠和林玉卿还有知哥儿应该都来了京城吧? 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反正高兴不起来。 听说方家进京是因为方舟裕要进国子监读书,明年春天要下场,这样一来,不就和王家的几个表哥就成了同窗了? 这个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大娘子怎么会跟着进京呢?她虽然在陈大娘子上门时就猜出了几分,可是听到了这个事情,她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整整一夜,林玉安都没有入眠,天明时,她才打了个盹儿。 秋奴值夜,听见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也没有睡好。 早晨主仆俩顶着浓浓的黑眼圈,一脸疲相的去了闲云阁。 王老夫人也刚起身,素妈妈和魏氏两个在屋里伺候,王萱薇姐妹俩中规中矩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林玉安上前,互相行了礼。 有婢女屏声静气的进出穿梭,往外间的红漆木五蝠来贺的圆桌上布菜,看来今日老夫人要让大家在怡然居吃早饭,换句话说,就是她有重要的事要说。 林玉安的心登时就慌乱的跳了起来,等到几个舅舅和表哥都到齐了,素妈妈就带着仆妇们伺候着主子们坐下。 王老夫人今儿穿了件靛青宝葫芦纹圆领对襟褂子,头上梳了个简单的髻,插了一根碧玉扁头青簪,看起来气势十足。 二房只来了王忠德一个人,他的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姗姗来迟,一身玫红色金莲花大通袖长裙的徐婉音。 三舅舅和大舅舅依次坐下,徐婉音面色微红,上前给王老夫人行礼:“姨母,我来晚了。” 王老夫人都快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恍然想起是前一阵子,素妈妈给她说,徐婉音身旁的婆子过来禀她脚崴了,她就让徐婉音不用来请安了,当时她还寻思着赶快给徐婉音寻个稳妥的去处,早些打发了她,近来事情太多,她竟然忘到脑后去了。 看着徐婉音桃眼杏腮,眼波勾人的模样,王老夫人什么也没有说,徐婉音讪讪的转身去坐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就坐在王忠德下首处。 这个位置平日里都是余氏坐的,她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这样做派,难免轻浮僭越。 她不比林玉安和王萱蕊,她们是侄女儿小辈,坐得近些也无伤大雅。 徐婉音感受到魏氏扫过来的目光,面色更红了,转头对王忠德歉声道:“二表哥,婉音坐在这里会不会妨碍到您,若是……” 王忠德哪里会说一个不字,连忙挥手说不会,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王老夫人不虞的吩咐道:“行了,先吃饭,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再说!” 屋子里顿时噤声,只听见轻微的碰瓷声,林玉安余光不经意的打量着徐婉音,这个表姑,她……可真是有趣! 徐婉音神态自若,面容露出几分享受的惬意,轻轻的咀嚼着水晶虾丸。 林玉安收回目光,秋奴顺着她的视线给她夹了一块酥皮豆腐,味道的确比大厨房的更好,豆腐里面包了绿豆和碎肉,清香四溢中肉香漫延唇齿间,回味无穷。 不过林玉安最喜欢的还是那道水晶虾丸,秋奴又去给她夹,却和徐婉音身后布菜的夏蓉正好碰上。 夏蓉的筷子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徐婉音立刻一脸惊慌的向林玉安赔礼,眼眶瞬间就红了,楚楚可怜道:“安姐儿莫怪,我……我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才贪嘴老夫人这里的虾丸,我吃饱了,姨母,我就先回去了。” 若不是林玉安脑子还清醒着,只怕她都会怀疑自己呵斥或是打骂了徐婉音。 她从容的站起身,对着徐婉音微微福身:“表姑这是说的什么话,外祖母最是慈厚心肠,怎么会怪罪表姑呢?您若是没有吃饱,桌上还有菜呢,可不能让人说外祖母苛待您。” 徐婉音一听,心里就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她神色尴尬的望着王老夫人,王老夫人笑着对林玉安点了点头:“安姐儿快坐下吃饭,婉音你若是精神不好,就回去歇着吧。” 徐婉音脸色青白交加,还是垂头应了,这才强作镇定的走了出去。 王忠德面色有些不自在,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安姐儿你和长辈说话,要注意一点分寸,别……” “你若是不吃饭,就给我出去,我还没有死呢!什么时候要你在我面前教训起人来了?” 王忠德的话卡在了嗓子眼,神色有些委屈的瞥了一眼王老夫人,见她怒火中烧的瞪着自己,他不敢再触怒她,站起身行礼退了下去。 王忠国也觉得吃得不是个滋味,味同嚼蜡,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一通闹腾,哪里还能吃的下饭,王老夫人放了筷子,众人也跟着歇了筷子。 能跟在主子身旁贴身伺候的,都是有眼力见儿的,见状都知趣的退了下去。 屋里就剩下素妈妈一个服侍的,她低头退到了屏风后,王老夫人开门见山道:“二房这段时间出了太多的糟心事儿,不管如何也是要解决的,忠国啊,蕊姐儿那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王忠国听见母亲问他,老脸一红,低声叹了一口气:“我昨儿去说了,他们家不要蕊姐儿,那就让柔姐儿过去,柔姐儿是嫡出,做大娘子正好,谁知道汪家说,世子是订了亲的,只要妾氏。” 王老夫人听了,神色肃然,只要妾氏,那么王家的女儿就不可能嫁过去了,嫡女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庶女……他们汪家不要蕊姐儿,王家也没有旁的庶女了,这不是逼着安姐儿嫁过去吗! 王老夫人气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高声道:“胡扯,我们王家在京城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听说他家世子订了亲?” 王忠国无奈的摇头,苦着脸道:“我也这么说了,可是人家说了,是订的早年间在户部任职的丁侍郎家的闺女,可是丁侍郎被贬后辞官,举家迁往江南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难办,王家总不能让汪家背信弃义,和自己家结亲吧,若是这样做了,只怕脊梁骨都会被戳穿,可是王老夫人又不愿意让林玉安给汪泽做妾,这事儿左右为难,僵持不下。 。 正文 073 再生事端 十月十二这天,荣国公夫人登门拜访。 两家是姻亲,平日里也常有走动,只是今儿荣国公夫人来,却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径直去了怡然居,林玉安正好拿了给王老夫人做的衣裳过来,听说荣国公夫人来了,王老夫人并没有让她先回去。 荣国公夫人给王老夫人问安后,就坐下说话,林玉安上前给荣国公夫人见礼。 听说这个就是王家五姑奶奶所出的那个姐儿,荣国公夫人的神色中就多了几分探究,仔细打量了林玉安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拉过林玉安的手亲热的说道:“安姐儿出落的真是漂亮,不知道读过些什么书啊?” 林玉安对于荣国公夫人一反常态的亲近有些不适应,她眸光微闪的向王老夫人求助,王老夫人点头安抚她。 她这才看着荣国公夫人温和回话:“玉安不才,只读过一些诗,三字经和百家姓,还有一些杂书。” 荣国公夫人原以为林玉安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听到这个答案,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从头上拔下一根赤金缠丝丹凤衔珠的流苏簪:“嗳,我这个人出门急,没有来得及准备礼物,安姐儿不要嫌弃这个见面礼!” 这只簪子做工精致,纹路细密,放在手心仍灿烂耀眼,可见绝非俗物,林玉安只在魏氏头上看过一根相似的簪子,听说是三舅舅让京城里的老金匠做的,一根簪子花了八百两银子,平日里甚少戴。 八百两银子,林家所有的产业加起来也就五百两,当初小娘的嫁妆银子也只有三千两,在荣国公夫人面前,也就只值三根簪子吧。 林玉安虽觉得贵重,可是并没有推辞,反而落落大方的接下了:“多谢伯母!” 不错,荣国公夫人再次点了点头,宠辱不惊,这才是大家女儿的风范。 虽然说林玉安不是王家的女儿,可是现在到底是占了王家表姑娘这个名头,到底还是关系着王家的体面。 王老夫人对林玉安的反应也很是满意,她欣慰的笑着打趣林玉安:“你今儿可是收获颇丰啊!” 这次荣国公夫人没像有上次来给余氏讨公道的时候那样尖酸刻薄,她笑眯眯的看着林玉安,王老夫人就道:“安姐儿,你去看看你大姐姐吧。” 林玉安是个蕙质兰心的,一听就知道是王老夫人故意支开她,要和荣国公夫人说话。 她笑着点头,礼仪得体的退了出去。 荣国公夫人见林玉安走了,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许,王老夫人是个爽快的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舒了一口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荣国公夫人一向对王老夫人十分敬佩,被她看穿,也不意外。 她点了点头,神色认真道:“不瞒老夫人,我今儿来,是为了给我家嘉哥儿求亲的。” 王老夫人眼角一跳,想到刚才荣国公夫人对林玉安热络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 “实不相瞒,我家嘉哥儿今年也要十八了,我看安姐儿不错,就想着……” 王老夫人有些混浊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打断了荣国公夫人的话:“安姐儿年纪还小,她没有生母在身旁,我想多留她几年。” 荣国公夫人没有想到王老夫人拒绝的这么干脆,可是想到儿子对她说的话,她又有些不甘心:“老夫人,这事儿我们两家可以再合计合计,安姐儿尚未及笄,我自然不会要她这么快就嫁人,我呀,就是害怕您老人家把安姐儿许了人,才这么心急啊!” 荣国公夫人面色涨红,自嘲的笑了起来,王老夫人面色微霁,气氛这才缓和了许多。 荣国公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说要看看余氏,去了锦华院。 荣国公夫人一走,王老夫人面色又沉了下来,素妈妈端着一碗红枣燕窝羹上来,放在桌上,转身替捏起肩来。 “老夫人别上火,其实荣国公世子也是仪表堂堂,又饱读诗书,若是腿没有坏,必成大器。” 王老夫人闭着眼睛,悠悠道:“可是不管怎的说,让安姐儿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残疾,我想想就觉得心口疼啊!你当那嘉哥儿怎么这么大年纪还不成亲?正经姑娘谁愿意嫁这么一个人,家室品貌差了的,荣国公夫人又看不上,这才拖着!” 素妈妈连忙应是,“表姑娘以后定然能嫁一个好夫君的,有老夫人做主,必然不会差了。” 林玉安去看了王萱柔,王萱柔还是睡着,盈春说是余氏让人给王萱柔开的方子很安神,平日里王萱柔做得最多的就是睡觉。 林玉安没有待多久就回去了,却看见红缨一脸讳莫如深的让秋奴看着点人,拉着自己上了楼。 她被红缨的神色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红缨神神秘秘的去关了窗户,这才道:“姑娘,不好了!” 林玉安的心顿时沉了沉,红缨继续道:“听说荣国公夫人是来给荣国公世子提亲的!” 原来是这事儿,林玉安虽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余嘉那日说出那番话后,她就猜到有这种可能。 只是红缨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她目光灼灼的盯着红缨看,红缨麦芽色的脸蛋顿时一红,憨憨一笑:“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林玉安噗嗤一笑:“你说说你,真是个机灵鬼!以后许了人,只怕人家要被你压得死死的。” 红缨红着脸跺脚跑了出去,林玉安这才长叹一口气,让秋奴进来磨墨,把那半张没有写完的字帖写了。 王萱蕊一直被关着,及笄那日,只叫了婆子给她简单的梳了头,对外只说是病了,传言虽一直流传着,可是汪王两家都没有理会,也就淡了许多。 十月十六这天,王家又出了一件事。 中午,王元松和余昊,胡廷渊,胡廷淮一行人约着去了京城里有名的集贤楼吃饭,都是世家子弟,喝了几坛子陈年老酿,就有些飘飘然了。 余昊去如厕,回来和一个品蓝锦服的公子哥儿迎面撞了个满怀,那人醉醺醺的就破口大骂起来,对面也是有三五个人,听见动静就围了过来,胡廷淮见状,就跑过去帮着说话,谁知道其中有个人,竟然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汪晗。 。 正文 074 对峙 汪晗两颊熏红,满嘴酒气,眼神漂浮的走了过来。 余昊撞上的是薛家的哥儿,柔妃的侄儿薛文鹏。 薛文鹏平日里看着是个文弱的人,这时候醉醺醺的,和余昊拉扯间就起了火气,当下就要挥拳打人。 胡廷淮见状就要去拉薛文鹏,薛文鹏没站稳,摔倒在地上,看起来仿佛是胡廷淮和余昊在合打薛文鹏。 今儿本就是汪晗请客,自己带来的人被打了,这不是在打他脸吗?他也不顾是谁,就扑上去和地上的三人扭打在一起。 这边王元松和胡廷渊看见这阵仗,也忙过去帮忙,胡廷渊去拉人,反而被甩在了地上,王元松扬声喊道:“你们别打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汪晗,就想到王家和汪家之间的尴尬,可是这场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朝着汪晗喊:“汪二公子,京畿重地,还请各退一步,有事好商量!” 几人打的热火朝天,脸上都挂了彩,王元松连连喊了三声,汪晗才后知后觉的望了过来,看见是王元松,就想到王家栽赃他们汪家的事,他登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歪歪斜斜的往王元松跑过去。 王元松没有料到汪晗会突然朝自己跑来,想要躲开,却被汪晗抓住了衣襟。 汪晗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的吼道:“你还敢来!你们王家的女儿没人要了,可以去秦楼楚馆,无端端的要赖在我们汪家头上,好不要脸!” 王元松听见汪晗这样说王家,那点耐性也被磨光了,他一把推开汪晗,怒道:“你们汪家坏了别人女儿家的清白,还有脸贼喊捉贼,真是泼皮户!” 汪晗听了又冲了过去,扭打王元松,撞得四周桌椅吱呀作响。 地上的余昊和薛文鹏被拉开了,看见面前两个人对骂着打成一团,说的话信息量还不小,都歇了打架的心思,看着地上两个绞成麻花的两个人。 王元松好不容易才把汪晗推开了,大喘了两口气,汪晗也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的大口吸气。 余昊是知道大哥余嘉想要娶王家表姑娘的事,自然也知道汪家想要王家表姑娘给汪泽做妾的事,听着汪晗的话就不乐意了,他上前用力的推搡了汪晗一把:“被你们糟蹋了的姑娘你们不要,偏偏要糟蹋一个好端端的清白姑娘,你们汪家有理了?” 汪晗被推得趔趄了两步,这才醉眼迷蒙的瞪着余昊,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余昊:“你说的是这事儿啊,一个庶女,能给我大哥做妾,那是她的福分!你在这里管闲事,你要娶她?” 余昊被他这么一问,顿时面红耳赤,趁着醉意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汪晗见余昊被问住了,心里一乐,大笑起来。 “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要喜欢一个庶女,哈哈,艳柳坊的春三娘比她美多了,那可真是一朵解语花啊,那腰肢身段,娶她还不如娶春三娘……” 汪晗没有说完的话,被痛呼声打断,众人反应过来时,汪晗已经被余昊压在地上,拳头雨点般的砸在他身上,余昊气红了眼,下手毫不留情,一拳又一拳,没有半分犹豫。 这样打下去,只怕汪晗的小命今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最后还是及时赶到的汪泽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汪泽带了十个护院,把集贤楼的门口堵的严严实实,五个护院把余昊和汪晗包围着,汪晗看见汪泽,气势就蔫了下去。 他低声喊了汪泽一声哥哥,走到了汪泽身边,汪泽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朝着余昊走过去。 余昊脸上也是挂了彩,青一团,紫一团,嘴角还有半干的血渍,看起来分外狼狈。 “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好大的火气!” 汪泽面色不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人墙中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两列穿戴整齐的黑衣护卫顺着让出来的小道小跑进来,在汪泽带来的人外面又围了一圈。 好家伙,至少有三十个黑衣护卫! 汪泽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最后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推着一个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湛紫色山峦纹锦服的男子。 男子青丝随意的垂落在肩头,眉目如画,嘴角微勾,一双鹰眸里却透着慑魂的冷意。 “原来是荣国公世子,好久不见。” 看清了来人,汪泽的笑意僵在了嘴角,神色中少了刚才的那种无所畏惧的张扬。 余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上,若有若无的挂着一抹笑容,壮汉把他推到了余昊面前才停下。 余昊见了余嘉,心中大定,不卑不亢的喊了一声:“大哥。” 余嘉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犀利的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见他没有大碍,这才转向汪泽:“英国公世子,你大动干戈的围了我的人,这是想要和我们荣国公府玩什么戏法吗?” 余嘉的声音醇厚,不疾不徐的说完话,就漫不经心的望着汪泽。 汪泽语噎,他围了荣国公府的人,余嘉围了他的人,这话在余嘉的嘴里跑了一圈,出来就变了意思,反倒成了他一个人的错了。 “万事有因有果,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还要问一问荣国公府的这位二公子。” 汪泽神色从容,目光如炬的望向余昊,余昊身姿如松,丝毫不惧的和汪泽四目相对。 余嘉不置可否,突然拔高声音道:“汪家二公子,不如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汪晗被余嘉冷冽的目光一扫,不由打了个寒颤,心虚的看了一眼汪泽,却听见余嘉有些不耐烦的“嗯”了一声,他忙道:“是余昊先动手和薛文鹏打了起来的!” 汪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汪晗一眼,汪晗吓的快要哭出声来,抿紧唇不敢再说话。 余嘉又看向薛文鹏,没有等他问,薛文鹏已经开口:“不关我的事,是汪晗辱骂王家表姑娘,余昊才和汪晗打起来的……” 他的声音渐低,余嘉的身上却陡然的迸射出冰凉的寒意,他低头看向手上的玉扳指,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字一顿道:“余昊,他说了什么?” 余昊目光望向汪晗,汪晗面如纸色,求助的望向汪泽。 余昊并没有替他隐瞒,把汪晗说的话七七八八的给余嘉说了。 余嘉的面上突然浮起一抹笑容,霎时间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神色淡淡的看着汪泽:“咱们找时间叙叙。” 他的话音一落,身后的魁梧汉子就推着轮椅不急不慢的往外走去,黑衣护卫形成的包围圈也渐渐收紧,浩浩荡荡的护着余昊和余嘉离开了聚贤楼。 聚贤楼看热闹的人忙四散开去,偌大的聚贤楼就剩下汪泽兄弟。 “哥哥……”汪晗神情萎靡,有些畏惧的看着看向汪泽。 “啪!” 汪晗摸着自己的脸,目光中透着不可置信,汪泽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上了马车,带着十个护院离开了。 。 正文 075 峰回路转 回英国公府的马车上,汪泽脸色铁青,车帘被风吹得起起伏伏,他的心里却是十分沉重。 余嘉这个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可是他护短的本性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今日这件事,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就算是结下梁子了,以后他和余嘉难免会正面交锋,到时候只怕是难以善了。 想到惹出这祸事儿的二弟汪晗,汪泽脸色越发难堪,这个弟弟成日里出了招猫逗狗,吃喝嫖赌,他还会做什么! 王元松的小厮跑回来报信,说王元松在聚贤楼被人打得半死了,王老夫人急得险些背过气去,气得拍腿大喊道:“快去看看松哥儿怎么样了!” 素妈妈吩咐管家带人去看王元松,自己又忙去给王老夫人拿了药丸,等王老夫人心情平稳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元松并没有受多重的伤,是小厮看见王元松和人打起来了,心里害怕,这才说王元松半死不活了,好在是虚惊一场,那小厮被打了十个板子,这事儿就揭过了。 王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心肝长孙眼圈黑的乌鸡眼似的,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让素妈妈去开了库房拿人参给王元松炖鸡,一边拉着王元松问事情的经过。 待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王老夫人笑着让王元松回去好好歇着,不要再管这件事儿了,王忠德也让他尽量不要出门了,好好准备开春后的下场。 等王元松一走,王老夫人就喊了素妈妈过来,素妈妈一直都在屋里,自然也听到了王元松的话,隐约猜到王老夫人要说什么。 “替我走一趟荣国公府,送些补品给余昊那孩子。” 大周京城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 十月下旬,魏氏已经开始安排府里过冬的衣服了,丫鬟婆子们的衣服都是有规制的,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做好了,放在库房里,天冷了,各房的管事婆子都来领了衣服发下去。 主子们的衣服都是在城北锦绣布庄做的,布庄是王家的,准确说是王忠君的。 按照惯例,布庄的管事派了婆子来给府里的主子们量身。 如今王家是魏氏当家,原要两天才能做完的量身,只用了一天就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给各院的主子们选料子了。 按照惯例,老夫人的是八件外裳,八条裙子,四套亵衣,四双鞋子,两条披风,余氏和魏氏的是六件外裳,六条裙子,两套亵衣,两双鞋子,两条披风。 姑娘们嫡庶是分开做的,嫡出的姑娘是四件外裳,四条裙子,两套亵衣,两双鞋子,两条披风,庶出的姑娘则比嫡出姑娘少一般。 林玉安的衣服是按照王家嫡出姑娘的份例做的,衣裳的颜色按例选了素净的颜色,可是想到临近年关,又拿出两件选了鲜艳的颜色。 王老夫人特意把自己箱笼里的鹿皮拿了出来,让人给林玉安单独做了两双鹿皮小靴子,说是冬天京城的雪很深,姊妹们都是有小靴子的,所以这次就只给林玉安做了。 不过林玉安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如今二房的姑娘病的病,禁足的禁足,三房的姑娘又素来娴静,谁又能跳出来说她什么不成? 现在余氏称病,王萱蕊的事儿还没有落定,只能由魏氏出面和汪家周旋了。 依老夫人的意思,最好在恒哥儿满月前把这事儿办妥了,魏氏心中叫苦,却也只能应下了。 王家正值多事之秋,王老夫人心力交瘁,决定三日后亲自去相国寺送香油钱,顺便去看看王老太爷安置在相国寺的牌位。 王老太爷生前声名显赫,为官一生,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他死后,皇上特别恩赐在相国寺安置王老太爷的牌位。 王老夫人说是王老太爷总是给她托梦,醒来又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扰得她心神不宁。 这次上香,王老夫人让林玉安和三房的几个姑娘一同去,再者就是王萱薇开春就要及笄了,要给她求个姻缘签,王家的两个哥儿春围要下场,再写个金榜题名愿。 林玉安听说了这件事儿之后,心中忽然窃喜,要去相国寺,是不是说明她可以去寂月庵看母亲呢? 转念又想到母亲不愿意见她的样子,林玉安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因为年关将近,府中琐事甚多,魏氏还要频频往汪家跑,忙得脚不沾地。 第二天,魏氏突然急急的去了怡然居。 魏氏平日里稳重得体,很少有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在王老夫人的疑惑中,魏氏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国公世子,汪泽要娶妻了。 王老夫人和一旁的素妈妈俱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王老夫人忙问是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亲事。 魏氏道:“听说是永昌伯府的大姑娘,英国公夫人说是半个月前定的亲……” 话未说完,王老夫人拍案而起:“胡扯,半个月,那时候不是说和当年的丁家订了亲吗,这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胡家,这不是把王家当傻子耍吗?” 魏氏心中也同样的觉得窝火,她端起茶一饮而尽,这才道:“英国公夫人说丁家传了消息回来,说那位和汪世子定亲的小姐一年前病逝了,他们这才和永昌伯家定的亲,而且英国公夫人还改了口,说是愿意让蕊姐儿给汪世子做妾。” 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突然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神情木然的看着手中的茶杯。 汪家说话首尾不一,如此行事本就理亏,他们改口,不过是打个巴掌给个糖。 魏氏默然,半晌,王老夫人才淡淡的道:“给蕊姐儿准备嫁妆吧。” 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魏氏不由打了个寒颤,点头应是。 她都明白,如果王家再这样拿乔端架子,汪家只怕还会做出让王家更难看的事来,看二叔王忠德的意思是不会把王萱蕊送庵堂的,如今只能及时止亏,两家各退一步了。 王萱蕊要嫁人的事情风一般的吹遍了王家,殷小娘如今还在坐小月子,因为情绪忧郁,她的身体恢复的不乐观,恶露不尽,血气亏空,整个人形同槁木,面色蜡黄,如同一颗磨损的珍珠,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曾经的潋滟光彩。 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刮过的风筝一样,在一瞬间的振奋后又萎靡了下去。 “我的蕊姐儿不是世子夫人?”她目光怔然,抓住回春的手用力的摇着,回春被殷小娘着魔般的神色吓懵了,她尖声的喊着来人,喜燕和云春跑了进来。 殷小娘冷静下来后,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回春巴不得走远一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殷小娘掐死了。 殷小娘在天光暗淡的屋子里摩挲到高柜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给王萱蕊绣的嫁衣。 大红色的嫁衣鲜艳的刺眼,殷小娘森然的冷笑两声,用长簪挑着衣服,就着炕几上的油灯把衣服点燃了。 。 正文 076 大火 暮雪院上方黑烟浓浓,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奔走相告:“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灯火鳞次栉比的亮起,暮雪院周围人影散乱,婆子的叫呼声,水从桶里溅在地上的声音,纷乱的脚步交杂在一起,喧闹无比。 王家宅子里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林玉安躺在床上没有睡着,隐约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上来。 秋奴披衣起身,迎上红缨风一样的身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红缨停下脚步喘了一口气:“东跨院殷小娘的暮雪院走水了,管事来说,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让姑娘们都当心些!” 林玉安也躺不住了,穿的衣服坐起身来,引得天青色的轻纱床帐不停的晃荡,她神色木然的看着床帘挂着的鎏金镂空香珠小球,鼻尖嗅到淡淡的蔷薇香。 红缨伸手在林玉安眼前晃了晃,神色担忧:“姑娘怎么了?” 林玉安回过神来,见秋奴和红缨都睁大眼睛一脸忧色的望着她,她不由莞尔一笑:“我没事儿,让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当心些就好,王家晚上会有巡夜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红缨应是,转身下了楼,去照呼婆子们警惕些。 老夫人,余氏和魏氏还有王忠德、王忠君都到了暮雪院,火已经扑灭了,只是天干物燥,和暮雪院只隔着一堵墙的闲兰苑也被烧了一小片。 好在也只是烧了耳房,主屋还能住,徐婉音倒是没有大碍,殷小娘却是不见踪迹。 王元柏听见这个消息,鞋子都穿反了,跑来暮雪院时,长辈们都站在院子里,他眼眶不由一红,上前喊了一声王老夫人:“祖母,我小娘呢?” 王忠德看见儿子,低头拍了拍他的肩头,余氏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钱妈妈就道:“夫人还病着呢,不若回去歇着吧!” 没有人理会她们主仆俩,沉默中,余氏沉着脸给王老夫人告辞,丝毫没有理会王忠德。 王元柏也没有顾得上给余氏行礼,见没有人回答他,他一把抓住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仆妇:“我小娘呢?” 被抓住的仆妇连连摇头:“二哥儿,我们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殷小娘,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王元柏“哇”的一声就哭嚎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王忠德不由皱了皱眉,王老夫人沉声道:“够了!嚎什么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还没有找到,你像什么样子。” 听着祖母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厌恶,王元柏的声音顿时就停了,转而只是低声的哭泣。 他心中纳闷,祖母祖母不应该感念他拳拳的爱母之心吗?怎么还把他骂了一顿,他挠了挠脑袋,渐渐止住了哭嚎。 一柱香后,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一个衣服都看不出颜色的妇人回了暮雪院。 王老夫人已经回了怡然居,显然是不想管这件事儿,魏氏硬着头皮看着被押着的殷小娘。 押着她回来的婆子解释道:“我们在后门处找到的殷小娘,看样子她是想出府。” 魏氏听了,眼眸一动:“你这是做什么,妾氏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你今儿若是真的跑了,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殷小娘不动于衷,一双眸子仿佛死鱼眼般毫无生气,垂着头什么也不说,一副你爱咋咋的,反正我就是不开口的样子。 魏氏见状不由气急,耐着性子道:“你不为了自己,也应该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蕊姐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二十二,柏哥儿读书用功,明年就要和松哥儿一起下场了,你有儿有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了魏氏的话,殷小娘的眼中才有了一丝亮色,魏氏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故意把屋子点燃,想要趁机逃走吧?” 殷小娘的眸子里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想说这火的确是自己放的,但是她并没有想逃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后门去的,而且一路上都没有人抓住她。 她没有说话,魏氏就当她是默认了,可是殷小娘突然用力的想要挣脱抓住她的两个婆子,两个婆子不敢太使劲,殷小娘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上,手肘登时就磨出了血。 “我没有,我没有逃走,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柏哥儿,找我的蕊姐儿……” 王忠德看见殷小娘狼狈的样子,身上还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他借口有事拜托魏氏帮忙看着点,然后自己转身出了暮雪院。 暮雪院外夹道边的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丫鬟,王忠德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好看过来,突然提着裙袂向他小跑过来,神色有些紧张。 王忠德仔细的看了她一眼,想起她不就是前两日在怡然居时帮婉音表妹布菜的那个丫鬟吗?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夏蓉跪在地上,焦急道:“二爷,求您赏点烫伤药给徐姑娘吧!” “她怎么了?” 夏蓉抹了一把眼泪:“徐姑娘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放在耳房,耳房被火烧了,徐姑娘不顾大火,冲进去拿玉佩,结果被一块落下来的木头砸到了手,起了一大片燎泡,徐姑娘不想让老夫人担心,就没……没有说。” 王忠德听了,感觉心里一阵的酸楚,又感念徐婉音一片孝心,声音也不免柔和了几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拿药,明儿就让大夫来看看。” 夏蓉连连道谢,眼中泪意盈盈。 他嘴角微动,险些脱口而出说要去看看徐婉音,话到嘴边又想到夜已经深了,这时候去过多有不便,便打住了这个念头。 后半夜,王家总算安静了下来,暮雪院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殷小娘情绪激动晕了过去,被安置到了下人住的东跨院后罩房,因为已经很晚了,魏氏决定明日一早再派人来收拾暮雪院。 林玉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至于什么原因,她有些赧然,因为她昨晚上梦见了……余嘉。 自从那日之后,她没有再去过斗书阁,也没有再看见过余嘉,虽然在红缨告诉她荣国公夫人来给余嘉提亲的事时她表现的很冷静,可是心里的悸动却骗不了人。 危机消除了,秋奴和红缨各司其职,该值夜的继续值夜,该睡觉的回去睡觉。 林玉安四肢大开的躺在床上,任由心思天马行空的横冲直撞。 仔细想想,好像嫁给余嘉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对于现在自己的处境而言,嫁给余嘉,至少她可以逃离王家这个龙潭虎穴,王萱蕊如今行动受限制,殷小娘也饱受打击,所以她才能得以歇一口气。 可是想到以后可能还会和余氏对上,毕竟自己和王萱瑶年纪相仿,以后说亲,外祖母会向着自己一点,而余氏也要向着王萱瑶,到时候只怕又是一番明争暗斗……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余嘉。 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可是只要她嫁过去是正妻,和余嘉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 正文 077 病 到了该去相国寺上香的那天,王老夫人却病了。 北风瑟瑟,林玉安不由拢了拢披风的领口,秋奴见了,忙走上前去给林玉安挡风。 看见秋奴的样子,林玉安心中一暖,柔声道:“无妨,就快到了。” 怡然居已经开始烧炭了,紫铜兽头三足炭炉里,火红的银霜炭散发着热气。 猩猩红毡帘从一侧撩起,林玉安偏头进了屋。 娟儿接过林玉安脱下来的披风挂起,秋奴轻声道了谢,扶着自家姑娘进了内室。 四周窗户紧闭,屋里暖融融的,把林玉安身上的寒气一扫而净。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苦涩的药味迎面而来。 林玉安不禁蹙了蹙眉,目光扫过缃色床帐旁的红木小杌子,大红色描金托盘上放着的琉璃莲花碗里,黑漆漆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床榻上时不时就响起猛烈的咳嗽声。 魏氏眼圈乌青,打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安姐儿真是个好孩子,快去看看你祖母吧。” 林玉安点头应是,身后就响起娟儿低语的声音,紧接着王萱薇王萱蓉联袂而来,姐妹俩向魏氏行礼后又和林玉安互相行礼。 王萱薇身后跟着个眼生的丫头,垂着眸子,国字脸,厚嘴唇,看起来十分老实,十五六岁的年纪,听王萱薇叫她竹音。 王萱蓉身后的是一直伺候的朝花,林玉安想到之前跟着王萱薇的那个丫头明眸皓齿,颇有姿色,心里略微有些明白王萱薇换了丫鬟的缘故。 王萱薇快要说亲了,有些事还是有备无患,未雨绸缪的好。 魏氏淡淡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去看看你们祖母吧。” 几人点头走了进去,王老夫人半眯着眼,看见几个孙女来了,嘴角翕翕,又猛地咳嗽起来。 王萱薇和林玉安动作一致,都想去提床头的茶壶,林玉安见状手一转,拿了个空杯子,对着王萱薇提着的茶壶口,两人颇为默契地倒了杯水给王老夫人喝下。 王萱瑶来的晚了一步,她神色有些不安,绞着手帕道:“母亲病了……” 余氏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王老夫人没有怪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待久了,别过了病气,天寒地冻的,这些日子,就不用来请安了。” 想到来时的寒风刺骨,几人面上俱是闪过喜色,林玉安低着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外祖母这病来的太突然了,她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一来,她有些担心…… 待几个姑娘走了,魏氏进屋,就听见王老夫人正有些吃力的和素妈妈说话:“你这几日去王家的庄子上看看有没有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提了做铺子里的管事,徐婉音到底是我老姐姐的血脉,给她配个好人家,也不算是对不起我那老姐姐了。” 素妈妈看着王老夫人说一句话就要喘两口气的模样,心中不禁难过,伸手替老夫人轻拍着胸口顺气。 “这些事儿等老夫人好起来再办也不迟啊,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养好病。” 王老夫人无力的摇了摇头,又连着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半晌才平稳下来。 “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安排,我已经这个年纪了,熬死了多少人,自己能不能过冬都不知道,徐婉音是我让她进府的,善始善终,还是早些把她送出门,才算了却一桩事儿。” 素妈妈眼眶微红,不愿意再听这些丧气话,端过小杌子上盛着药的琉璃碗,用白色甜瓷勺子轻轻的搅了搅:“药温了,老夫人喝了药睡一会儿吧,可不许说胡话了了。” 林玉安心里仿佛有只蚂蚱在上窜下跳,惹得她心神不宁。 刚回了闲云阁,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又突然起身往外跑,走的有些急,下台阶时踩滑了,整个人仰头摔在地上,后脑勺还磕在了台阶上,疼得林玉安惊呼一声,险些哭了。 秋奴和红缨两个人吓的魂儿都要飞了,急急的跑过去扶林玉安。 林玉安的衣服在地上磨脏了,发髻也散了,后脑勺还起了一个大包,好在没有大碍。 门是不能出了,林玉安心里悔恨万分,她刚才一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担心王老夫人的病,这才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自己着急个什么劲儿,现在摔成这样,去了只会让她老人家担心,她也就歇了这个念头。 秋奴就要去找大夫,被林玉安阻止了,魏氏如今忙的脚不沾地,她不想给她添乱,她们身上的银子也所剩不多了,还是省着些。 秋奴和红缨对视一眼,又唉声叹气低下头去。 第二天清晨,林玉安躺在床上,只觉得后脑勺仿佛不是自己的,钻心的疼,她只好侧身,不去压着它,总算要好些了。 秋奴推门走了进来,安静的把食盒里的吃食摆上了炕桌。 屋里还没有烧炭,好在窗户紧闭,倒也不算太冷。 “姑娘,不若我们绣帕子来卖吧。” 秋奴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担心林玉安会拒绝,又解释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和红缨做了帕子,半个月出府一次,悄悄送去绣华布庄,不会有人知道的。” 林玉安颇有些心动,曾经在南水庄,灶上的媳妇子也常常在空闲时候,纳鞋垫子,或是绣手帕去布庄换银子,一方好帕子能得三十文钱,三十多张帕子就有一两银子,最后她同意了秋奴的这个提议。 第二天,各院在怡然居之后领到了过冬的炭,按身份配的碳,闲云阁也得了几斤银霜炭。 屋里放了炭炉就暖和了起来,林玉安担心秋奴红缨两个做针线把手冻坏了,让两人进了屋坐在炉子旁做活儿,她也拿了块绛红色的布出来,坐在炕桌上用炭笔花了花样。 徐婉音知道王老夫人病了之后,往怡然居去得就勤了。 大姑奶奶王庭珍,也就是云妃知道这件事儿之后,请了太医来王家给王老夫人问诊,又赏了不少补药来, 汪公公也亲自来了府里替云妃探望王老夫人,常公公代皇上来问候了两句,王家上下毕恭毕敬的接待着。 可是王老夫人的病却一直没有气色,眼看着就到了恒哥儿的满月礼,原本按齐氏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可王老夫人病着,满月礼也就只能低调些,只办了十二桌,请了一些亲朋好友。 恒哥儿满月礼之后,齐氏抱着恒哥儿来看过王老夫人两次,王老夫人高兴,连着几天精神都格外的好,可是她又担心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尚在襁褓的恒哥儿,强忍着心酸让齐氏不要总来怡然居了。 。 正文 078 初露跋扈 承平十一月二十,冬至。 王老夫人缠绵病榻,自从暮雪院被烧了之后就一病不起。 余氏的病却赶在王萱蕊出阁前好了。 十一月初,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天总是沉着,一直到冬至这天,雪已经压得厚厚的了。 行走的夹道里有拿着大尾巴扫帚扫雪的下人,竹枝刮在地上的回声,让人听了心生荒凉,感觉冬日似乎更难熬了。 魏氏依旧主持王家中馈,在王老夫人面前伺候汤药的就成了余氏。 实际上就是余氏在一旁看着,素妈妈喂药,她时不时的问候两句,传出去就成了余氏纯善至孝,亲侍汤药,毫无怨言。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美名摘了去。 冬至这天祭了祖先,府里发放福饺给下人们吃,主子们的也是饺子,不过今年的只有十六种馅儿,比去年少了十二种馅儿,余氏为此心中不满,觉得魏氏管家太过苛刻了。 冬至这天,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 城北占了半条榆钱胡同的英国公府办喜事,英国公世子娶妻了。 嫁女儿的是永昌伯府,嫁的又是嫡长女胡锦绣,一百二十抬嫁妆,大红锦绸的八抬大轿前后都是唱喜班子,一路上敲锣打鼓,唢呐声声,再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 最抢眼的还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汪泽今儿看起来红光满面,配着一张俊朗的面庞,挺拔的身姿,真是风流倜傥,看得少女们春心微动,面露羞涩,可是新郎官面上笑容却是淡淡的。 此时街旁的茶楼上,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临窗而立。 她目光阴鸷的盯着绣着麒麟送子的大红轿帷,还有轿木上贴着的牡丹金箔,轿子四角悬挂着的五蝠来贺的彩丝络子,这些象征着吉祥如意的东西刺痛了她的眸子! 凭什么坐在花轿上的是她胡锦绣?王萱蕊的脸在帷帽垂下的轻纱中狰狞无比。 胡锦绣哪里比她好了,相貌平平,才情平庸,她就是占着永昌伯府嫡女的名分,才能压过她,坐上了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倘若她是大娘子余氏肚子里出来的,今儿花轿上的恐怕是自己了吧。 想到以后自己要执妾礼,永远的被胡锦绣压上一头,王萱蕊就觉得仿佛吃了一只癞蛤蟆,不由的恶心! 盈梦有些害怕的喊了她一声:“姑娘,我们该回去了,若是被发现了……” 王萱蕊不耐烦的打断了盈梦的话:“知道了。” 林玉安这段时间给王老夫人绣了一个精致的夹棉汤婆子套,抽了时间特地送过来。 王老夫人病怏怏的,见到林玉安勉强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让丫鬟送来就行了,可别冻坏了身子。” 看见王老夫人的精神好了些,林玉安心中稍安,可下一秒又听见王老夫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林玉安心中一急,忙替她轻轻的拍背。 王老夫人笑着拉过了林玉安的手:“你若是有什么就给我说,趁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还能给你……咳……” 林玉安听着这话,鼻尖一酸,眼泪扑漱扑漱的就落了下来,她扑在王老夫人的怀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王老夫人的在意,她声音哽咽:“外祖母,您是除了母亲,对我最好的人了,您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 听着林玉安有些孩子气的话,王老夫人面色苍白的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摸着林玉安的脑袋:“傻姑娘,你是我的亲外孙女,不疼你又能疼谁呢?” 素妈妈见了,也不由心酸。 都是外孙女,可是大姑奶奶的女儿昭华公主却从未得到过老夫人这般巴心巴肝的宠爱,究其所以,老夫人到底是心疼五姑奶奶,心疼安姐儿这个苦命的孩子啊! 不过也对,谁带大的就亲谁,大姑奶奶是老祖宗带大的,和几个兄弟姐妹都不亲近,曾经又因为五姑奶奶和老夫人生分了。 祖孙俩哭了一会儿,林玉安就请素妈妈拿了一个汤婆子来,又伸手去摸了摸王老夫人的脚,果然是沁凉的。 “怎生这般凉?” 王老夫人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人老了,一到冬天就是这样。” 汤婆子来了,林玉安接过后用自己带过来的夹棉布套套上了,又动作轻柔的放在了王老夫人脚下。 “这样以后就不会冷脚了。” “安姐儿真是心灵手巧!”一道女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就看见徐婉音娇娇柔柔的从外面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徐婉音的笑声和动作总是给人以做作的感觉,林玉安对她实在生不出好感来。 她步步生莲的走上前来,林玉安向她点了点头,淡淡的喊了声表姑。 徐婉音不以为然,给王老夫人行了礼,目光扫到一旁的药碗,心中一动,笑道:“姨母怎么不喝药,可是药太苦了?” 王老夫人没有答话,而是看向素妈妈,素妈妈心领神会,语气疏远而客气:“老夫人是睡前喝药。” 言下之意是等你们走了,老夫人就会吃药了,也不知道徐婉音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上前一步,作势要去端药碗,素妈妈眼疾手快,比徐婉音动作快了一步,徐婉音却不罢手,伸手从素妈妈手上抢药碗。 喜闻乐见,药碗在俩个人的拉扯中掉在了地上,药汁洒了大半在徐婉音身上,徐婉音的翠色花领杏白滚边的裙子上顿时出现了一片污渍。 徐婉音气的眼睛都红了,这可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拿得出手的衣服了,她气得扬手就要打素妈妈,老夫人气急,伏在床边猛的咳嗽起来。 林玉安见状也顾不上太多,一把抓住徐婉音的手,委婉却不失强硬道:“表姑还是回去把衣服换了吧,素妈妈是外祖母用惯了的人,还要伺候外祖母。” 徐婉音这才醒过神来,却心有不甘的瞥了素妈妈一眼,跺着脚跑了出去。 素妈妈虽然是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府里的人也因此而敬着她,可是她的身份到底只是个下人,今日若徐婉音铁了心要打她,她也只能吃下这个亏。 当然,若是王老夫人要为她出头,就另当别论了。 素妈妈朝林玉安投去感激的目光,林玉安向她微微颔首,两步走到床边替王老夫人拍背,素妈妈又倒了茶水过来,好一阵子才缓下来。 “立刻去找户人家,给我把她弄出去!” 林玉安和素妈妈一听就知道王老夫人是真的气着了,看来徐婉音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躲在外间的徐婉音听到王老夫人怒吼的声音,心中生寒,忙敛了神色转身离开。 。 正文 079 巫山相会 服侍王老夫人歇下后,外面有婆子来禀事儿。 来的是外院管事儿张平家的媳妇。 平日里有事都是去禀了魏氏,今儿竟然直接到了怡然居来,素妈妈就问:“什么事儿,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这会儿不过午时三刻,素妈妈想不出来有什么事需要来惊动老夫人。 张平媳妇动了动嘴皮子,又压低声音:“姐姐不要恼我,三夫人的娘家来人说魏阁老病了,三夫人急匆匆的回了娘家,我这不是没有地方禀了吗!” 素妈妈没有心思和张平媳妇唠嗑,就道:“有事你快些说,这里也没有外人。” 张平媳妇就瞅了瞅一旁站着的林玉安,素妈妈见状转身就要走,张平媳妇这才急了:“嗳,我这就说!是荣国公府世子派人送了两车礼来,有一车是送给老夫人的,一车……是送给表姑娘的,不知当收不当收。” 闻言,林玉安的脸腾的红了起来,这样大喇喇的送东西给她,余嘉真是做得出来,就好像是在向天下宣示他对她有意,真是浑! 素妈妈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让张平媳妇等着,自己转身进了怡然居,林玉安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领着秋奴满脸通红的离开了。 行到无人处,秋奴这才回过神来,她激动的拉着林玉安:“姑娘,荣国公世子该不会……” “住嘴!”林玉安满面红霞的呵斥秋奴:“没影儿的事,不要拿出来说,当心祸从口出。” 秋奴自知失言,也红着脸不再多说。 可是她觉得荣国公世子一定对自家姑娘有意,不然为何他只送了姑娘,不送给大姑娘,二姑娘,或是三房的姑娘?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一时喜,一时忧,姑娘若是能嫁给一个对她真心好的,自己作为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替她欢喜的,可是荣国公世子的残疾唉,罢了,姑娘自有她的姻缘。 林玉安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酸酸甜甜的,像是吃了杏脯似的,酸涩中又回味甘甜妙不可言。 傍晚,秋奴打听到,前院把余嘉送来的两车礼都收了。 林玉安心湖如同投入了一块巨石,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素妈妈是去请外祖母示下,是不是意味着……外祖母对余嘉是满意的,所以才以这种方式默许了余嘉的心意? 掌灯时分,怡然居的娟儿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了一些皮料过来,她口齿伶俐解释道:“这是荣国公世子送给老夫人的一些皮料,老夫人让选了一些好的过来,给姑娘做披风,小靴子都成。” 秋奴给娟儿拿了两个红封送她出去了,林玉安翻看着放在红漆托盘里的皮料。 上好的灰鼠皮,可以做几双小靴子,还能做帽子,上等的紫貂皮、栗鼠皮都有,可最让林玉安惊讶的是,有一块完整的洁白无瑕的雪狐皮。 毛茸茸的皮毛,柔软,触手生暖,雪花一样的白色,如同一块绝世的羊脂玉人爱不释手。 秋奴送走娟儿,看见林玉安手上的雪狐毛皮,惊讶道:“这竟然是一整块的,不知道是怎么射杀的,太漂亮了吧,可以给姑娘做一件披风。” 林玉安点头,又放下了手中的雪狐皮,寻思着选几块好的,给母亲送去。 秋奴不由咂舌:“这样品相的皮料,我还真没有见过,去年大姑娘有件相似的,可是侧边却有一块黑色的,看着美中不足。” 秋奴仿佛在鉴赏一件美玉,在灯笼旁仔细的观察。 林玉安见左右无事,她又静不下心看书,索性拿了针线篓子出来,盘腿坐在炕上做起手帕来。 屋里虽烧着炭,可寒气仍丝丝从窗棂缝隙处溢进屋里。 一直歇在书房瀚学院的王忠德裹着墨绿色的锦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突然听见一道轻轻的敲门声,过了片刻,又是两声,守在外间的方青听见了声音,声音中带着几分警惕,往外面走去:“谁?” “是我。” 一道柔和的声音回应着方青的问话。 听见是姑娘家的声音,方青这才放下心来,抽了门栓,门吱呀一声打开,就看见一身玫红色小袄,下着葱绿色马面裙的徐婉音,后面还跟着丫鬟夏蓉。 徐婉音一脸歉意的看着方青:“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表哥歇下没有,我得了表哥的烫伤药,特意做了些点心来感谢表哥。” 方青见她对自己客客气气的,鼻尖冻得微红,看起来娇花似的。 他挠了挠脑袋,正不知怎么回答,就听见屋里传来王忠德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方青闻言,只好侧身让开。 夏蓉笑盈盈的拉着方青,给他塞了一个荷包,荷包沉甸甸的,方青想要推辞的手也顿住,转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向夏蓉道谢。 夏蓉嗔道:“我可没有这么多银子,这是徐姑娘的心意。”话罢,又把手中提着的挎篮给了方青:“喏,徐姑娘做的点心,还有一壶酒,天寒地冻的,去喝些酒暖暖身子也好!” 方青看着菱花窗上两个人影,面露犹豫,夏蓉见状笑道:“难不成你还害怕徐姑娘把二爷吃了不成?” 方青这才打消了疑虑。 屋里,徐婉音心跳如雷,胸口起起伏伏,看得出来她也有些紧张。 徐婉音在王忠德歇息的罗汉榻的小几上摆了一碟子糕点,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盘花生,一壶酒,两个杯子。 坐在小几一侧的王忠德静静的看着徐婉音,声音温和:“更深露重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徐婉音娇羞的侧过头去,低声道:“婉音做点心费了些时辰,想明日拿过来,又觉得过了夜不好吃了,这才冒昧打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王忠德斟了一酒:“二表哥,我是苦命人,好在还有您体恤我,表哥待我的大恩大德,我愿意为表哥做任何事来报答!” 王忠德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喝酒,几杯酒下肚,胸膛火辣辣的,浑身也暖和了起来。 徐婉音凄然落泪,擦着眼角扑倒在王忠德脚下,王忠德忙放了酒杯去扶她。 徐婉音一个没有站稳,倒在了王忠德的怀里,王忠德心神俱震,徐婉音轻呼一声:“表哥,我……” 她一脸的羞涩,仿佛对于自己倒在王忠德的怀里很不好意思,她轻轻推着王忠德的胸膛想要起身,却弱不禁风的又倒了下来。 王忠德忽然搂住她的腰,面上已经有了醉意,嘶哑着声音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徐婉音顿时羞红了脸,抓住王忠德的手挪到了自己的胸口:“表哥,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徐婉音媚眼如丝的看着王忠德,眼中仿佛有脉脉深情。 感受到掌下的柔软,怀中淡淡的胭脂香味,盈盈一握的王忠德不由悸动。 炕几被拂在地上,一阵杯盏瓷碗落地的声音,一旁屋子里喝酒的方青被惊动,正要过去看看,却被夏蓉拉来了回来“急什么急,多大点事啊,喝你的酒,我过去看看。” 。 正文 080 出阁 红床被浪,巫山。 卯时初,瀚学院外面突然人声喧杂,打着火把的下人把瀚学院围了一圈,细看之下却又不是王家下人的打扮。 站在瀚学院门口的是穿着湖蓝色尅丝小袄,披着银鼠皮披风的余氏。 “给我撞开。” 余氏嘴角轻笑,往后退了两步,让身后的几个壮汉上前来。 “夫人莫急。”钱妈妈低声安抚。 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余氏身姿笔直就着钱妈妈的手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王忠德正拥着美人酣睡,躺在他怀里的徐婉音却听见了动静,火光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你们干什么?这是二爷的院子!” 是夏蓉的声音,她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看见一众人正要破门进屋,顿时慌了神。 徐姑娘的意思是让王忠德自己去求老夫人把她纳了,可是现在徐姑娘还在屋里,若是让二夫人撞见,只怕会落得个荡妇的名声,这可就不好收场了。 余氏冷眼看着张臂挡在面前的夏蓉,简短的说了句:“拉下去打死。”然后就推门进了屋。 门吱呀一声撞在了墙上,就是酣睡中的王忠德也被惊醒了,徐婉音声音带着哭腔:“二表哥,这可怎么办?” 王忠德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还没有等他听到什么,余氏已经进来了。 余氏身旁有两个打着灯笼的小丫鬟,烛光把漆黑的屋子照亮,就听见余氏尖锐的声音:“好个小娼妇,竟然在读圣贤书的地方行之事,王忠德你的圣贤书读哪里去了?” 徐婉音抱着被子,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肩膀,还有胸口若隐若现的殷红的痕迹,屋里弥漫着没有消散的暧昧气息。 王忠德着上身,正要辩解,一众婆子鱼贯而入,围在了他们周围。 “把他们给我绑了。” “可要让他们先穿了衣服再绑?”领头的婆子躬身问道。 余氏嗤笑一声:“不必了。” 徐婉音和王忠德彻底傻了眼,徐婉音顾不得太多,她绝不能这样被绑了,否则等待她的可是身败名裂啊!抓住王忠德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表哥,你快想想办法啊,二表嫂是疯魔了!” 余氏闻声面色狰狞,抓起一旁的茶壶就往徐婉音身上倒,冰冷的茶水淋在肌肤上,寒意顿生。 徐婉音吓得大哭起来,王忠德抓住余氏的手,一把将她拽到身前,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你是不是疯了!你想让我的名声扫地,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夫君,我们还有一个松哥儿,你想让我死,那你就先去死吧!” 余氏没有料到王忠德会突然这样疯狂,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钱妈妈看见余氏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吓的大叫:“快来人啊!” 婆子们都吓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忙去扳王忠德的手,几人合力,余氏总算得了一丝空隙用力的吸了两口气。 “你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王忠君大步走了进来,看着面前的闹剧,脑仁突突的疼。 冬至休沐三日,两个哥哥明日就要去上朝了,如果这事儿传出去,指不定弹劾王忠德私德不检的奏折就送到了皇上面前。 他听见小厮来报时,吓了一跳,余氏竟然这样不顾夫妻情面来抓奸,闹大了,王家哪一个讨得了好去。 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门口的王忠君身上。 徐婉音求死觅活一番闹腾,顺理成章的被抬做了小娘。 余氏动用了荣国公府的人来抓奸,事情传到王老夫人耳朵里,气的她当场吐了一口血沫子,让人押着余氏在祠堂罚跪,一直到王萱蕊出阁也没有被放出来。 王萱蕊出阁这天,纷纷扬扬的下着雪。 朔风猎猎,路边树梢都砸了厚厚的雪,寒鸦在墙头扑棱着翅膀,叫声凄瑟。 林玉安送了一串檀香佛珠和四方锦帕给王萱蕊作为添妆。 因为只是去英国公府做妾,英国公府只派了个青帷小轿过来,连敷衍的姿态都不愿意做。 王萱蕊没有见着殷小娘,王忠德上朝会去了,齐氏身份尊贵,更不可能来了。只有魏氏和作为庶母的徐婉音带着几个姐妹来送她出门。 王元柏被拘在屋里读书,王萱蕊连个背她上轿的人也没有,被关了这么久不见天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背影单薄。 一身桃粉色的喜服,云鬓上戴着景泰蓝掐丝流苏头冠,耳边挂着景泰蓝福禄纹耳铛,魏氏亲自给她盖上了桃粉色双鲤戏莲的盖头。 在吹绵扯絮,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王萱蕊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上了轿。 林玉安颇有感触的回了闲云阁。 王萱蕊是被殷小娘养歪了的姑娘,求仁得仁,这么个结果,也是她自己求来的,万般皆是命啊! 秋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走上前来,却看见自家姑娘神色郁郁,她不解的问:“这么大快人心的事,姑娘怎么还愁眉不展?” 林玉安见她小孩子似的自得其乐,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虽然王萱蕊没有落得一个好归宿,可是闲蒲也永远回不来了,曾经的自己……也永远会不来了吧。 秋奴自然是不明白林玉安心中的感伤,回去就和红缨说王萱蕊出阁是怎样怎样的悲惨,这自是不提。 不过到了三日回门这天,汪泽和王萱蕊都没有出现,英国公府让人来传话,说是王萱蕊身子不适,回门这事儿就搁置了。 腊月初二,王萱薇突然来找林玉安,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了魏氏的阑华院。 阑华院里,胖瘦高矮的仆妇们来来去去,如同搬家的蚂蚁。 临近年关,魏氏就没有闲下来过。 魏氏坐在黄花梨木打的椅子上,靠门的一面菱花窗用的是彩色琉璃做装饰,光线透进屋里,色彩斑斓,格外好看。 门口大红色的厚绒毡帘掀起又落下,仆妇们或是对账本,或是问采买,或是列了年节礼的清单请魏氏示下。 堂屋中央摆了一个半人高的景泰蓝镂空暖炉,魏氏穿了件秋香色云霞纹小袄,下面是一条玄色的马面裙,头发干练的绾成了一个转儿,插了一根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汤婆子放在身旁的小几上,显然是忙得没有空闲。 好一会儿,魏氏才歇息了片刻,招手让林玉安两人过去。 两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林玉安略微迟疑,伸手去接。 “这两本册子,你们姐妹俩各自看一本,看完了就交换看,把自己的心得和其中的问题记下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查问你们俩的。” 魏氏的话刚说完,又有婆子进来,见三夫人正在和两个姑娘说话,就知趣的退到门外等着。 林玉安心中震惊,魏氏这是要教她们庶务?庶务一般是只教给要做正室嫡妻的姑娘,不过教王萱薇还说得过去,教自己……她很快就抛开了脑中的疑惑,魏氏不是没有规矩的人,既然她要做这件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心中想明白了,就和王萱薇一起应声答应了,跟着张妈妈去了旁边的暖阁看账本。 。 正文 081溺水 后花园里,一阵惊呼声打破了王家难得的平静:“大姑娘落水啦!快来人啊!” 落水?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冬日里后花园的湖都结冰了,这水落得还真是蹊跷。 魏氏赶过去的时候,徐小娘正带着人在湖里捞王萱柔。 原本在暖阁里看账本的王萱薇和林玉安也被这一声惊呼引了过来。 两个粗使婆子正站在湖边那竹竿往水里探,口中还大呼着:“大姑娘,您可不能有事啊,快抓住竹竿9!” 看见魏氏提着裙子急匆匆的赶过来,徐小娘的眼泪哗啦啦的就下来了:“都是盈春几个天杀的,大姑娘好好的,怎么会跑了出来,回去就叫人牙子把那几个小蹄子都发买了出去!” 说完又戚戚艾艾的哭了起来,魏氏看见徐婉音一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就觉得眼睛疼,她懒得理她,侧身走上前,张妈妈带来的人也上去帮忙。 王萱柔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被放在了亭子里的美人长椅上平躺着。 徐婉音这才后知后觉道:“快去请郎中啊!” 魏氏冷眼看着她,那种出身名门大家的气势瞬间就压住了徐婉音,她心中咯噔一声,忙解释道:“大姑娘的病不好宣之于口,我不敢随便请郎中。” 张妈妈一脸不屑的看着徐婉音,高声道:“不必了,三夫人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请了郎中,若是都和徐小娘一样,只怕家里要乱了套。” 徐小娘的脸色青白交加,绞着手帕看着魏氏的脸色不敢再答话。 及时赶到的郎中让两个婆子把王萱柔倒架起来使劲的拍胸背。 大冷天的,王萱柔的衣服脱下来就开始掉冰渣子了,魏氏让人去屋里抬了两个炭炉来,又架了屏风。 林玉安几人手心俱是捏了一把汗,半晌,一道咳嗽声伴随着最后呛出来的一口水响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郎中给王萱柔把了脉,脉象平和了下来,不过受了风寒,还要再养一阵子才能好。 魏氏提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让人抬了小轿过来,把王萱柔送回了春华院。林玉安和王萱薇俩个人依旧被魏氏带回去看账本。 余氏如今算是在祠堂住下了,只要王老夫人一天不发话,她就一天不能出来。 知道王萱柔落水的事,她又气又急,哭闹了一场。 荣国公夫人倒是来的快,下午就带着余华珠和余华珊来了王家。 和魏氏打了招呼后就去看王萱柔,魏氏让林玉安和王萱薇两人一同陪着荣国公夫人去了春华院。 春华院的布置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应的瓷器摆件儿却换了大半,小丫鬟在耳房茶汤室熬药,盈春神色不安的把荣国公夫人一行人迎进了屋。 王萱柔听见动静悠悠的醒转过来,眸光清亮的看过来,林玉安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为什么感觉王萱柔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舅母,你们怎么来了?” 王萱柔一开口,林玉安顿时明白过来,王萱柔好了! 荣国公夫人也格外的惊讶,她上前抓住王萱柔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好孩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认得大舅母了?” 王萱柔笑着点头,余华玥和余华珊姐妹俩不知道王萱柔之前痴傻的事,对于母亲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萱薇却是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而却欢喜起来,林玉安心里也替王萱柔欢喜,两人默契的相视而笑。 虽然余氏是个拎不清的,王忠德又是个好色忘义的,可是对于王萱柔,林玉安并不反感。 而且从外祖母的态度和魏氏如今的行为,可以看出以后她很有可能要嫁给余嘉,她和王萱柔的关系会更加紧密,王萱柔好起来,她自然喜闻乐见。 荣国公夫人和王萱柔一番嘘寒问暖后,又说了些家长里短,都没有避着林玉安和王萱薇。 待走的时候,荣国公夫人说想要和林玉安单独说说话,几个姑娘自然要回避。 春华院的小花厅里,荣国公夫人呷了一口茶,一脸郑重的道:“你觉得你嘉表哥如何?” 坐在荣国公夫人下首的天青色绣墩上的林玉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着,荣国公夫人这样直白的问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这种问题,会不会太……可是她又不能不回答。 林玉安心思一转,神情自然大方道:“嘉表哥待我极好,还送过玉安几本玉石图鉴的书。” 言外之意就是说,两人清清白白,来往也就只有几本书的赠送而已,之前儿子送给这位王家表姑娘的一车东西,看来是没有交到她手上了? 荣国公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王家表姑娘的确不错,人品方面颇有大家姑娘的风范,说话做事也滴水不漏。 送走了荣国公夫人,林玉安和王萱薇迎面就撞上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王元松,这时候王元松才下学,想来是听说了妹妹王萱柔落水的事了。 王元松朝林玉安两人点了点头,匆匆的错身别过。 王萱柔的病在溺水之后好了? 这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太荒谬,太离奇了。 金乌坠,玉兔升,一夜无梦。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一惊一吓的又着了风寒,林玉安早晨起来就没精打采的,外面寒气逼人,她就恹恹的伏在临窗大炕的宝蓝色流苏边大迎枕上。 红缨提了食盒进来,秋奴让她小声些,接了食盒轻脚轻手的走了进来。 她弯腰要去取炕脚竖放着的炕桌,却听见自家姑娘有气无力的声音:“别忙了,我吃不下。” 秋奴的手缩了回来,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声音带着央求:“姑娘是不是病了,我这就去禀了三夫人请郎中,您可别……” 林玉安淡笑着摆了摆手,秋奴止声退下。 不多时,她又折了回来,林玉安埋在大迎枕里的脸微微上扬,露出了两个剪水秋瞳,秋奴从袖子里拿了一个葱绿色的荷包出来:“喏,是卖了手帕和络子得的银子,姑娘做的品相好,老板出了高价,一条顶别人的十条。” 言语中难掩与有荣焉的骄傲,林玉安接过来掂了掂,还真有些份量,约莫得有十两银子。 “拿二两银子,你和红缨分了吧,剩下的就放在匣子里。” 秋奴自是高兴,却又赧然道:“会不会太多了些?” 她们一等丫鬟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过二两银子,这么一分就得了半个月的月银,她有些不好意思收。 林玉安慵懒的翻了个身,手臂随意的搭在床沿,秋奴见了不由想笑。 “行了,说了要给你们就要给你们,再别扭就罚你抄书。” 秋奴连忙噤声,前些日子,姑娘一时兴起教她读书,她想着那些复杂的字,就觉得脑袋发胀,好不容易歇了姑娘的心思,可不能再被抓去抄书啊。 京城的冬天显得沉闷,压抑,漫长,总结两个字就是难熬。 旧时堂前燕,来年何时归呢?物是人非事事休,明日新月如旧,人已过几度轮回。 。 正文 082 姐妹再会 斗书阁里,烛火闪烁,高丽窗户纸上一抹挺拔的身影随风跃动。 余嘉修长如竹的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古拙的桌子边缘。 一身银鼠皮的披风,领边一圈毛茸茸的玄色貂毛,衬得他面容冷峻,像是朦胧着一层寒霜。 初遇时她风动梨花般挺立傲骨的身影,在淡烟软月中,越发的清晰,越发的生动,她隐忍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口映照山花日月而不被惊扰半分的古井,明明那么稚嫩,却透出点点忧伤。 他想要了解她,而一切又在了解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那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出来的呢?不知为何,他看到林玉安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心疼。 听着英国公府近来被弹劾的事,余嘉的笑容愈发的深了,看来谭御史还是有用的。 腊月初八这天,王家上下要吃腊八粥。 林玉安的小日子来了,秋奴和红缨忙着给她换汤婆子,熬糖水,顾不上去大厨房领腊八粥,结果还是魏氏身边的张妈妈知道了,让人给送了一锅过来。 秋奴伺候进屋进了些腊八粥,有服侍她躺下。 总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林玉安懒懒的躺在床上,捧着一本话本子消遣时间。 吃了午饭,外院的媳妇婆子来禀,说三夫人让她来问问,林家姑娘来了,问表姑娘见不见,红缨进来传了话。 林家姑娘,林玉安心里就浮现出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张如玉般的面庞,说起来半年多没有见过了,闲来无事,便让人去请了。 因为要见人,林玉安让秋奴帮她梳头,挑了件月牙白素色夹袄,头发用羊脂玉长簪固在脑后,鬓角慵懒的垂下几缕发丝。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的时候,林玉安已经装扮好,靛青色厚绒毡帘打起,露出了一张眉目清秀,姿容清丽的面庞来,林玉安一眼就认出是大姐姐林玉珠,林玉珠好像长了些个子,一张瓜子脸更加的疏朗清秀了。 她微微低头进了门,身后跟着的迟梦就先一步替她取了杏色披风,看见林玉安,林玉珠眼眶腾的就红了起来,林玉安也迎了上去。 两姐妹双手相握,林玉安轻声喊了一声:“大姐姐。” 林玉珠眼中泪盈盈的,还没有说话,后面一身藕粉色素袄的林玉卿也走了进来,林玉安正要上前和她寒暄,却听她嗤笑一声:“麻雀飞进金窝窝,二姐姐真是享福了。” “玉卿!”林玉珠厉声呵斥她,转眸向林玉安歉声道:“你知道三妹妹就是这么个性子,嘴硬心软,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玉安心中浮起一阵讽刺的感觉,难得的几分伤感也烟消云散,她并没有和林玉卿计较,只引着林玉珠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了高堂的罗汉椅上。 林玉珠对于林玉安一副主人家自居的神态有些不适应,她低眸敛神,再抬头已经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自你离开南水庄,我和三妹妹都很挂念你,知哥儿还总是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来京城看你。” 林玉珠说着,带着哭腔的干笑了两声:“要说知哥儿,咱们三个里面,他最惦记的就是二妹妹你了。” 说起知哥儿,林玉安就想起那个躲在梨花树下偷偷抹眼泪的小身影,便接过话茬:“知哥儿有没有进京?” 林玉珠见林玉安对知哥儿颇为在意,便道:“自然是来了,若不是因为知哥儿,母亲也不愿意离开南水庄,那可是父亲留下的屋子,如今一走,以后只怕是回不去了。” 林玉安心中一跳,回不去了?难不成是方大娘子把南水庄的产业都卖了? “只要宅子还在,以后想要回去自然还能回去。” 林玉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她掩嘴轻笑,敷衍着应了是,转移话题道:“母亲说你在王家只怕住不惯,现在我们和舅舅一家一起住在柳英巷子,你可要回去住?” 这话两人都没有当真,一个知道对方会拒绝,一个明白对方只是试探,可林玉珠的反应,却让她猜到,方大娘子十有把南水庄的产业都卖了。 这也不难解释为何一向剽悍的陈大娘子会同意方启贤把方大娘子一家带到京城来,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林玉安笑着拒绝,素妈妈就来了。 王老夫人还病着,素妈妈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守着,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见面前一身碧色翠花褙子打扮体面的中年仆妇,林玉珠和一旁打量着多宝阁的林玉卿都是一怔,就听见素妈妈声音轻柔道:“表姑娘,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说是您接待了林家两位姑娘,就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闻言,林玉安心领神会,心里不由一暖:“天寒地冻的还麻烦素妈妈亲自过来,还请回去禀了外祖母,我很快就过去。” 素妈妈笑容满面的招了招手,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丫鬟提着八角红漆食盒走了过来:“这个啊,是老夫人让人在玲珑阁给姑娘买的点心,老奴这就回去了。” 素妈妈全程没有理会过林玉珠姐妹,两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敢在王家这种地方发作。 亲自送走了素妈妈,林玉安这才折身回来,看见林玉卿正在林玉珠身旁窃窃私语,林玉珠附耳倾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见林玉安回来,林玉卿没有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二妹妹,实不相瞒,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总算说到正题了,林玉安反而松了一口气,朝林玉珠点了点头。 “母亲听人说,如果在京城读书,以后考取功名更容易些,所以想要请你帮忙,向王家大爷提一提,看能不能把知哥儿送到鸿儒院去。” 连鸿儒院都知道,看来方大娘子是做足了功夫啊,林玉安没有料到的是,林玉卿突然插嘴道:“还有舟裕表哥,舅母想让你帮忙说一声,把他弄进国子监。” 林玉卿理直气壮的声音显得十足的蛮横无礼。 林玉珠的脸刷的红了,她简直是后悔死了,不该带林玉卿一起出来,平日里还好好的,见了林玉安就像是耗子遇见猫,八字不合似的,说话不动脑子。 林玉安却是莞尔一笑,靠在大迎枕上,惬意的抿了一口茶。 林玉卿看见姐姐投来杀气腾腾的目光,也不由一缩,嘟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有说错……” 知哥儿的事,林玉安或许会尽力帮一帮,至于方舟裕,还是算了吧,她担心陈大娘子哪天脑子一抽,让她给方家的谁谁又谋个什么缺,求个什么位,她可不想做什么烂好人,还伤了真心疼她的人。 。 正文 083 寿辰 临近年关,魏氏要一边教王萱薇和林玉安处理庶务,一边要处理许多府中琐事,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二十是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自然是要大办一场的,魏氏也因此给林玉安和王萱薇放了假,没有拘着两人整日在阑华院看账本了。 王忠君知道林玉安和王萱薇每日都会来阑华院,小女儿王萱蓉也总会在一旁凑热闹,每次巡了铺子回府就会给几个姑娘带些玲珑阁新出炉的糕点,顺带会送些软糯的去怡然居。 这一时半会儿不去阑华院了,林玉安还有些不习惯。 腊月十五的傍晚,林玉安吃了饭,晚饭用多了紫薯糯米丸子,有些积食,就想着散步去阑华院看看。 魏氏待她真心实意,林玉安也乐意亲近她,隔三差五的做些针线玩意儿送过去,魏氏也高兴,两人就越发的亲近了。 门口的婆子对林玉安也是熟识,见了林玉安就笑眯了眼睛:“三爷刚回来,两位姑娘也在呢!” 林玉安客气的笑着颔首,进了院子。 她轻车熟路的掀了帘子进了屋,却没有看见王萱薇和王萱蓉,堂屋里一个伺候的婆子也没有。 林玉安心中生奇,觉得有些不妥,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内室传来王忠君有些浑厚低沉的声音:“母亲生辰还是送张帖子过去吧,来不来是他的事,若是我们连帖子也不送,只会让人觉得不知礼数。” 魏氏迟疑:“可是洛川王刚回京,我们就这样急巴巴的上门去,落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王家攀龙附凤,有结党之心?” 王忠君摇头:“之前皇上因为一件小事就呵斥洛川王,如今洛川王和小王爷一起回京,自然也是圣上属意的,而且有十一皇子,我们王家也不至于要上洛川王的船吧?” 魏氏略一寻思,也觉得有道理,毕竟洛川王排行第九,前面还有皇太子和四王爷,大姑奶奶生的十一皇子还年幼,没有封王赐地,也没有竞争力,只要做个纯臣,不刻意讨好,不刻意疏远就行了。 林玉安听见两人的谈话,心中一惊。这些朝政之事可不是她应该知道的,心里寻思着就忙退了出去。 走出来就看见朝花端着红漆托盘往暖阁去,她心思一转,去了暖阁。 余氏是在腊月十六从祠堂里放出来的,她先去了春华院看王萱柔,见王萱柔真的好了,母女俩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林玉安就从八卦小能手红缨嘴里听说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没想到竟然是王忠德亲自去向外祖母求的情,把余氏放了出来。 看样子,这件事绝对不是王忠德心血来潮,倒像是外祖母故意为之。 不过转念一想,外祖母这样做用意颇深,想来就是等着王忠德亲自开口。 一来可以让王忠德明白夫妻本是一体,二来则是让余氏看到王忠德对她的宽容,能够顾念夫妻情分,以后行事作风要收敛些才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林玉安心中暗暗赞叹。 徐婉音现在还管着东跨院的一应事宜,见余氏回来了,往怡然居去的更勤了。 对于徐婉音装聋作哑的把着东跨院庶务不放的行为,余氏表现的空前镇定,每日里只和女儿待在一起,或是出门走亲访友,或是去京城贵妇人们常去的饭楼尝尝新出的菜式,再或者就是去兰曲院听戏班子唱曲儿……日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王忠德虽然替余氏求的情,可余氏不主动低头,王忠德更不可能主动去和解,他平日就宿在徐婉音的院子里,余氏也视若无睹。 林玉安这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可是有红缨一张巧嘴儿,闲云阁也对外界消息也是了如指掌。 秋奴在屋里同林玉安一起忙着,主仆俩闭关似的,除了吃饭,等闲不出门,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就连红缨都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王家上下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府里上下透着一股喜气儿,让人感觉王家好像是一头沉睡许久的猛兽,才醒来似的。 各个院子的主子们都拾掇一新,打扮的亮丽光鲜。 闲云阁里,秋奴红缨两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围着坐在妆台前的林玉安,这个拿着珠花给她比划一下,那个拿着粉粉蓝蓝的小袄在她身前比一比。 看着两个丫头激动的样子,林玉安只觉得啼笑皆非,她笑着让俩个人不要忙活了,选了一件半臂浅紫缠枝花的袄裙,外面就罩了那件用余嘉送来的雪狐皮做的披风。 红缨是个开朗的姑娘,看着林玉安一身妆扮,惊讶的合不拢嘴:“天哪,姑娘若是往日就这番打扮,只怕别人会问王家什么时候又添了一位嫡姑娘呢!” 秋奴闻言不由皱眉,轻声啐道:“胡说什么,姑娘不就是王家的表姑娘吗?” 林玉安不以为然,没有把红缨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还在孝期,平日里自然不能打扮的太招摇过市,只是今天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她若还一身素衣素服,只怕会让有心之人拿来说事儿。 至于是不是什么嫡姑娘,这事儿没有探讨的价值。 这一身打扮,不浓不淡,正是合宜。 或许正是映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话,王老夫人今日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能够半坐着说上三四句完整的话,只是咳嗽之症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 因为王老夫人还病着,来贺寿的人都直接来了怡然居,不过宴席却是摆在怡然居旁边的院子,用几堵屏风相隔分成了男宾席和女宾席。 怡然居里,偌大的堂屋里,魏氏坐在高堂处陪着一身钗环锦缎的夫人们说话,笑语晏晏的声音格外悦耳。 贺礼就放在院子里,有管事婆子正在登记礼单,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挂满了红灯笼,看得人不由跟着欢喜起来。 林玉安刚走进院子,就险些和一脸喜色疾跑的娟儿撞个满怀。 “娟儿,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看见是林玉安,娟儿暗暗松了一口气,亲热的拉着林玉安的胳膊道:“表姑娘快来,喜事儿!” 疑惑间,林玉安就被拉进了堂屋,给众夫人行了礼,魏氏也没有留她说话,朝她点了点头,笑容温善:“快去你外祖母哪儿,她可念叨你呢!” 原跟在林玉安身后,抬着一个狭长的窄细木匣子的秋奴和红缨看着自家姑娘就这么被娟儿截胡了,俩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俱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屋里有夹杂着笑意的低泣声,林玉安走到门口的脚不由一顿,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可是心里却不由的生出一丝侥幸,万一真的是……会不会是真的呢? 母亲的那张脸,是日思夜想的温暖,是她心尖上的柔软,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林玉安又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相信了。 最后还是素妈妈擦着眼角,喜极而泣的朝林玉安招手,她才浑浑噩噩的走了进去。 母亲瘦了,看起来也黑了不少。 只是那双眸子却依旧透着刚强的光芒,细细品味,仿佛还有几分千年积雪般的宁静。 王老夫人的声音哽咽中伴随着咳嗽声,母亲躬身给外祖母轻轻拍背安慰她:“别急,别急,女儿在。” 林玉安这才有种恍然的感觉,她怎么忽略了母亲也是外祖母的女儿,母亲那样疼自己,外祖母又怎么可能会亲手把母亲推入火坑呢? 她仿佛又看到了斗书阁清晨折射进来的光,那样的清亮,一瞬间扫尽她心中的阴霾。 豁然开朗,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床榻前的母亲。 王庭珍的面色一滞,半晌都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王老夫人的脸上又是两行泪痕,素妈妈捂着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好像过了好久,王庭珍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轻轻拍着怀里抽泣的林玉安。 她微微仰头,眼中通红一片,眼泪从眼角滑到鬓边,落在林玉安露出来的白皙藕臂上。 王老夫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总算打断了母女俩伤感的情绪。 霍妈妈也红着眼走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夫人快别哭了,可别把老夫人又惹哭了。” 母女俩这才破涕为笑,颇有些难为情的擦着眼泪。 王庭珍是悄悄回来的,自然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到开席的时候,林玉安满心不舍的出了怡然居。 秋奴和红缨等在怡然居门口,见了林玉安就迎了上去,林玉安问给老夫人的寿辰礼放在哪里的,秋奴道已经放在了院子里,林玉安这才放下心来,去了摆宴席的院子。 院子里搭了戏台子,请的是兰曲院最出名的德祥班。 咿咿呀呀叮叮当当的声音把场面搞得喜庆万分,台子下有个敞口红漆木盒子,下面的看客们若是觉得好,就让人赏红封,有小厮会禀谁谁给了多少赏银,戏班子的听了就会唱一句谢。 随着戏曲一波一波的小,下面的看客也是拍手叫好,或是热烈鼓掌表是满意。 林玉安一眼就看见了靠近戏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余氏,旁边是荣国公夫人,还有体态微胖的忠义侯夫人,以及荣国公夫人的妯娌。 一桌子女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肆意非常。 旁边一张相距不远的桌子旁坐着雍容华贵的英国公夫人,身量纤细姿容妍丽的永昌伯夫人,还有几个林玉安不认识的,看起来却身份不凡的贵妇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玉安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周围一圈,然后规行矩步的去了余氏跟前行礼。 。 正文 084 争执 林玉安向余氏和荣国公夫人等人行了礼,便准备去找王萱薇她们。 转身就碰上正朝自己走过来的王萱蓉,一身粉蓝小袄的王萱蓉看着格外可爱,她过来拉着林玉安去了王家姑娘们的席位。 王萱柔作为王家的嫡出大姑娘,坐在主位上,右手边坐着荣国公府的几个姑娘,左手边坐着王萱薇,旁边还有两个位置,王萱蓉拉着她坐了。 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拉着闺中家常,林玉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余华珠凑在王萱柔耳边促狭低笑道:“听说九王爷回京了,今儿也来了,早听说九王爷生得比女人都漂亮,是皇上的几个皇子里最俊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看。” 余华珠一脸花痴状,王萱柔嗔笑瞪了她一眼,余华珊以为王萱柔不相信,忙凑过去补充道:“是真的,外面不是有首童谣怎么唱的来着,洛川王,潘安貌,孩儿见了不哭闹……” 余华玥高挑着眼角扫视了余华珊一眼,不冷不热道:“一个不受宠的,貌比潘安又如何,还不如小王爷呢!” 小王爷是余氏一母同胞的兄长恒王爷的独子。 恒王爷是圣上唯一的弟弟,并且是一母同胞的弟弟。 恒王爷在齐氏下嫁给王忠国之后,就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封地洛邑,行事低调,对皇上更是尊崇有加,唯皇上马首是瞻,因此深得圣心。 老王爷是在五年前病逝的,之后王位就由嫡长子继承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恒王爷是齐氏的嫡亲长兄,老王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因此齐氏和两个哥哥的感情也是非常深厚。 恒王爷的封地洛邑和洛川相邻,小王爷和九王爷的年纪相仿,听说也是能玩到一起的好友,两人结伴进京并不奇怪。 老恒王爷在的时候,到了年关,就会派儿子进京给皇上贺年,现在老恒王爷去了,这个惯例也没有变。 听着余华玥的话,余华珊心里就不乐意了。 余华玥是妾生子,生母本只是荣国公府一个伺花婢女,荣国公醉酒才有了余华玥,因此余华玥在荣国公府并不得宠。 奈何余华玥又是个眼高手低,自命清高的人,架子端的比嫡出的姐妹还高,说话又尖酸刻薄,为此没少在荣国公夫人手下吃苦头,只是这性子,却还是没有什么改过。 余华珊脸一拉,冷声道:“他们如何,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可是连庶务也不用学的,有这个心思,还不如闭紧嘴,说不定母亲还能给你配个体面的人家!” 这话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她几个耳刮子,余华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王萱柔和余华珠两人眼神交汇,捂嘴轻笑。 只听“啪”的一声,黄釉青花碗当啷落地,余华玥捂嘴哭着朝院子外跑去。 余华珊撇撇嘴,看着追过去的婢女:“还没人治的了她了,每日里都要这样来几场,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朝这边望了过来,见并无大事,又转身继续说说笑笑。 一道有些尖锐的视线望过来,林玉安微微一惊,凭着感觉望过去,只见一身玫红色小袄,下着靛青色薄绒马面裙,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梳着妇人髻的王萱蕊正直直的盯着她看,林玉安朝她淡然一笑,移开了目光。 上位的英国公夫人身旁坐着新妇胡锦绣,她穿了一件大红色暗纹小袄,下着一条玄色牡丹花开的马面裙,绾得高高的妇人髻上插了三根赤金镶红宝石的石榴花簪子,鬓边戴了一朵香云纱绢花,明艳动人中透着几分初为人妇的娇羞。 她恭敬的垂头听着英国公夫人说话,看起来婆媳关系还不错,旁边坐着的就是永昌伯夫人,她的笑容欣慰,和英国公夫人说着话。 只有王萱蕊显得有些突兀,和她们格格不入,看起来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流水席要摆三天,阖府上下,从低等杂役到高等管事,都可以携家带口用外院专设的席面。 虽然比不得主子们用的席面,可是鸡鸭鱼肉俱全,平头百姓一年半载的开一次荤,家境好一些的,个把月吃顿好的,能在王家这种地位显赫的家族蹭上一顿,可以管半个月的油水了。 王家外面还设了粥棚,早上还有白面馍馍,都是为了给寿星积善行德。 王萱柔的目光也朝王萱蕊望了过去,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银铃般悦耳,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张狂。 王萱蕊仿佛能感觉到王萱柔在想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眉心紧皱的望着笑魇如花的王萱柔。 林玉安不想搅和进去,目光落到了屏风上。黄花梨木雕绘花鸟图的屏风上,隐约可窥见男宾席的觥筹交错。 一道人影从镂空的缝隙里若隐若现,麦芽色的面庞,高挺的鼻梁,黑色琉璃般的眸子,微抿的薄唇……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张脸完整的从两幅屏风之间一闪而过,林玉安才惊觉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的男人的脸。 王萱蓉察觉林玉安的木然,她轻轻的拉了拉林玉安:“表姐,你在看什么?” 林玉安恍然回神,莞尔一笑:“没什么,忽然走神了而已。” 待散了席,魏氏就招呼大家去花厅打叶子牌,晚上还有一场席面,众夫人们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 只有英国公妇人说府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忙,不管魏氏如何挽留,她也不肯留下来吃晚饭。 余氏却分外热络的照顾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不知道王家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咸不淡的应付着。 众目睽睽,王萱蕊不甘不愿的给余氏行了礼,然后便垂头不语,缩到了英国公夫人的身后,胡锦绣扶着婆婆英国公夫人,态度十足的温驯恭敬。 余氏笑着去拉王萱蕊,轻拍着王萱蕊的手道:“亲家太太,我家蕊姐儿自幼就顽皮,若是有何不周,您尽管教训,我们王家觉得不会说一句不肯的!” 英国公夫人本就不喜王萱蕊,听了这话,眉目间也柔和了下来,她拍了拍胡锦绣的手道:“有锦儿帮着看管,您就放心吧!” 然后就用一种分外欣赏的目光看着胡锦绣,仿佛胡锦绣就是她的骄傲似的,一旁的胡锦绣受宠若惊,连声称是婆婆教导得好,听得英国公夫人心花怒放。 。 正文 085 旧事重提 王庭珍一直陪着王老夫人,伺候汤药,进食,擦身,亲力亲为,看着王老夫人消瘦了一圈的脸,她只能揪心的背着抹泪。 她真的害怕,下次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陌上柳色如旧,去年今日难寻。 未时,王庭珍该回去了。 林玉安强忍泪意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王老夫人看着也很是心酸,她柔声喊林玉安:“去送送你母亲吧,晚些回来也无妨。” 闻声,林玉安连忙点头,破涕为笑的抹了眼泪,向王老夫人福了福身,急急追了上去。 她亲自把母亲送到了城门口才停下,母亲王庭珍握着她的手走了一路,此时才轻轻的拍了拍,笑着说让她保重,眼底的伤感却难以遮掩。 林玉安就让秋奴把早准备好的包袱拿了出来:“娘,这是一些寻常的东西,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让自己受委屈了。” 王庭珍眼中渐起水雾,她笑着打趣:“你娘是这样的人吗?当初我可是把表夫人都打了的。” 说着又觉得不妥:“嗳,你可不能学娘啊!” 林玉安一阵心酸,为母则刚,母亲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 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搂着王庭珍的胳膊十足的孩子气:“我知道啦,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还有那么远的山路呢!” 王庭珍撩帘看了看天色,点头应是。 母女俩分车而坐,林玉安下了马车送母亲,车夫朝林玉安恭敬的点头,就要驾车而去。 林玉安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生生抽离一样,心头的酸楚几乎压不住,她哽咽的望着车厢:“娘,你等我接你回来!” 王庭珍放了帘子,马车里传来一声呜咽,仿佛只是幻听。 林玉安目视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没影儿了,她才转身上了返程回王家的马车。 秋奴看着自家姑娘泛红的眼眶,有心情也低沉起来:“姑娘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若是回去,只怕又有太多的束缚。” 林玉安不语,目光落在时不时被风撩起的车帘上,表情木讷。 “姑娘,你把咱们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夫人,想必夫人日子定然不会差了,况且还有老夫人呢,你不要难过了……” 马车一路顺利,林玉安也平安的回了王家。 她心情有些压抑,想要自己走走,秋奴就静静的跟在身后。 日薄西天,苍穹间霞云留连,有寒鸦扑棱着翅膀,在光秃秃树枝上跃动,地上积雪未化,不知道春天还有多远。 至垂花门处,迎面遇见了一行人,戴帷帽已然是来不及了。 一阵慌乱中,听见三舅舅王忠君的声音:“小王爷,当心脚下。” 一道朗然的笑声传来:“你怎么不提醒表哥,我看起来很容易摔倒吗?” 王忠君额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王忠国和王忠德两人是官场上的人,今儿应酬得醉醺醺的,只好由他作为主家出面来送洛川王和小王爷了,这两人喝趴了一桌的人,他是真的担心俩个人一不留神磕着绊着了。 一道厚重而温和的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在洛川那地方,所有人都是好酒量,磕着绊着算什么,这点酒还是能受得了的。” 小王爷笑着嘟囔:“那可不,这家伙有次喝趴了十个格桑族的壮汉,而且是连番灌酒的那种,他喝完了还骑马去了山上,打了一堆野味回了,要我说他就不是个寻常人……” 小王爷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儿,踉跄着止了步子,才没有撞上洛川王。 前面是一个披着雪狐披风的少女,少女正站在一边让行,洛川王的目光却停在了她的身上。 低眉敛目的林玉安察觉到一道打量是视线,不由抬头望过去,就和洛川王一双锐利的鹰目撞在了一起,此人不善,这是林玉安的第一感觉。 夕阳的光芒把少女的脸衬得红扑扑的,林玉安小巧的五官本就透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在略有些粗矿的北地,显得愈发的柔和。 洛川王把视线从这个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女身上移开,步履稳健的走了。 小王爷醉眼迷蒙的看了林玉安一眼,夸了一句:“这披风是个好料子。” 王忠君就解释道:“这是我外甥女,进京不久,礼数有所不周,还望海涵。” 小王爷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亦步亦趋的朝前面的洛川王追过去。 待几人都走了,主仆两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秋奴就噗嗤一声笑道:“那小王爷可真是有趣!” 的确有趣,林玉安也附和了一声,然后戴上了帷帽。 按大周的习俗,再两日就是王萱蕊回娘家小住的日子了,而两日后又正好是她的生日。 到了二门处,怡然居的一个小丫鬟站在那里左盼右顾。 “表姑娘!”她躬身行礼,接着道:“老夫人让您一回来就去找她。” 林玉安到怡然居的时候,素妈妈正伺候着王老夫人用汤药,徐婉音在耳房做起了熬药的差事。 屋里只有素妈妈和娟儿服侍,一个正捧着蜜饯盒子站在一旁,一个用官窑粉彩的调羹轻轻搅拌着甜白瓷莲花浮纹碗里棕褐色的药汁。 王老夫人见林玉安过来,摆了摆手,素妈妈就带着娟儿退下了。 屋里只有祖孙两个,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兜圈子的场面话了。 王老夫人招呼林玉安在床头的锦杌上坐下,侧躺着问她:“若是让你嫁给荣国公府世子……你可愿意?”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这么大喇喇的摆在明面上,一时间也让她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林玉安才红着脸低头绞着手帕,声若蚊蚋赧然道:“全凭外祖母做主。” 王老夫人见她并没有抗拒,心中也有几分了然,余嘉那孩子虽说不能站立,可是家室人品都是百里挑一的,今日荣国公夫人再次提起,她也没有再拒绝了。 她笑着去拉林玉安的手:“好孩子,你母亲也是同意的,一定要在我还能看着你的时候,把你风风光光的嫁……” 没有说完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林玉安心中一酸,就想起太医说的话,若是能熬到春天……她不敢再想下去,俯身替外祖母拍背顺气,另一只手慌乱的去提了茶壶倒茶。 茶杯还没有喂到嘴边,一口血咳在了她雪白的披风上,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林玉安的手一顿,王老夫人却缓了下来,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胸腔起起伏伏间,能隐约听见“呼呼呼”的声音从她胸腔传来。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用手帕把衣服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躬身去给王老夫人掖被子,强忍着哽咽,颤声道“外祖母尽管放宽心养病,玉安都听您的的,您以后还要长长久久,母亲还念着您呢!” 王老夫人面露倦意,无力的挥了挥手,林玉安放了床帐,目光却落在床头那碗药上。她端起碗就仔细的闻了闻,除了苦涩别无他味。 听说银器可以试毒,她头上戴的是玉簪,转眸却看见床上挂着的收帘子的月牙银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心中微定,端了药,把银钩浸在药碗里,片刻后才拿起来,并无异样! 。 正文 086 定亲 王老夫人的病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身边又都是些亲近的人,旁的不说,素妈妈每日伺候老夫人吃药,都会试毒,娟儿虽然也是近身服侍的,可还是要过一遍素妈妈的火眼。 那件雪狐皮的披风已经是不能穿了,林玉安叹息了一声让人收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夜里一个没留意,屋子里的暖炉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后半夜,林玉安和值夜的红缨两人都被冻醒了才发现。 许是受了寒气,第二日林玉安就开始发热,浑身无力,赖在床上起不来。 红缨倒还好,身子骨健壮,没有着凉。 秋奴气的嗔怪了红缨几句,又忙去熬了姜汤。 魏氏那边得了消息,让张妈妈亲自去请了郎中来闲云阁问诊,接着怡然居的娟儿也来了闲云阁,接踵而来的还有东跨院锦翠阁徐小娘身边的月心。 闲云阁俨然成了府里最热闹的地方,林玉安的风头也被推上了浪尖,在王家众姑娘里,可谓盛宠当首。 林玉安虽不知道下人们会怎么说,可是从中午送来的饭菜里就能窥见一二。 管厨房的媳妇子是个斤斤计较的中年妇人,林玉安虽是林家庶女,可在王家却是用的嫡出姑娘的礼制份例。 中午按例是两汤三菜,还有两碟子点心,平日里不管是秋奴还是红缨去取食,厨房那边总会冷言冷语几句,今日确实奇了怪了,竟然是厨房里掌勺的黄娘子亲自送的食盒过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三汤六菜,四五样点心,三样汤分别是人参乌鸡汤,什锦蔬果汤,还有一碗南瓜鸡蛋甜汤,六菜有素烩三鲜丸,糟香鹌鹑,银芽鸡丝……更别提取代了紫薯糯米团子的燕窝红枣羹,香杏蜜露几样精致的点心。 黄娘子殷勤的提了食盒进屋,还欲往内室去,却被秋奴拦住了:“黄娘子只管交给我就好。” 黄娘子哪里肯,她可是下了血本的,总不能菩萨都还没有见着就让她打道回府吧! 她满面堆笑的避开了秋奴伸过来的手:“看您说的,表姑娘病了,要忙的事多着呢,你且去忙,我亲自提进去,也看看表姑娘好些了没有。” 这一反常态的殷勤让秋奴和红缨两个手足无措,黄娘子已经趁着空隙溜了进去。 伴着珠帘清脆的响声,黄娘子堂而皇之的进了内室。 红漆木架子床上,林玉安正趴着看话本子,黄娘子谄笑着把食盒提进来,目光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惊叹中不由多了几分郑重。 她动作小心的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花几上,立起身还颇为珍重的摸了摸花几上的景泰蓝掐丝珐琅花瓠。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坐正了身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黄娘子。 “表姑娘,您可好些了没有啊?我听说您病了,也是心疼得紧,想来怕是平日里饭菜不顺心,便贴了体己银子,给您加了几道菜,若是您吃着合口,让红缨给我传句话,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定然……” 黄娘子的话被林玉安一连几声咳嗽打断,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绞着手立在原地。 虽然林玉安对于王家这种捧高踩低的风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看着黄娘子一副要为她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秋奴已经追了上来,见林玉安正咳嗽着,忙越过黄娘子,去提了床头小杌子上的茶壶给林玉安斟茶。 待缓下来,就见林玉安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秋奴心领神会,拿了一个红封塞到黄娘子的怀里,一边拉着她往楼下去,黄娘子不愿意走,可秋奴又死死的拽着她,俩个人险些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 黄娘子被吓了一跳,拿着红封,又不好发脾气,只能低调的回去了。 虽说没有讨表姑娘一句好,可是好歹得了个红封,也算是在表姑娘面前露了脸,以后说话办事也就方便了。 红缨和秋奴服侍林玉安用晚膳,见菜品如此丰富,都不由一惊。 红缨却是了然一笑:“只怕这次黄娘子是把往日里积攒了许久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林玉安也明白,厨房这种地方本就是油水最厚的,平日里采买的东西,只要厨房的人有心,就能扣下不少好东西来,今日的这些饭食里的燕窝人参,只怕也是黄娘子从别处克扣减下来的。 腊月二十二,天光暗淡,有雪。 荣国公府正式向王家下聘订亲的事传到闲云阁的时候,林玉安正躺在床上,惊得乍然起身,拉着来禀消息的红缨不放:“可打听清楚了?真是荣国公府?来的是谁?” 秋奴和红缨见状都憋住笑意,死死的低着头,姑娘何时会这般失态,只怕是对荣国公世子在意了。 见两人的表情,林玉安又仿佛被蜜蜂蛰了似的倏然收回手去,一头盖进了被子,扬声道:“出去出去,没什么事了!” 秋奴红缨两个终于憋不住了,噗嗤大笑起来。 屋里一片喜气洋洋,林玉安也一扫倦意,精神格外好。 第二日,林玉安去了斗书阁。 莫名的,她就想见余嘉一面,或许是想要在喜悦的时候,见见心中所念的人,可是从早晨等到了中午,都没有等到余嘉。 林玉安有些心灰意冷,坐在斗书阁的隔间里思绪飞走。 火炉也快要熄了,林玉安站起身准备离开,门却开了。 一身玄色披风下摆用银线钩织的蟠龙纹,同样玄色的锦服上,袖口领口上俱是用银线勾的滚边海云纹,在他的举手抬足间若隐若现,粲然生辉,挺拔的身姿透着飒爽英姿。 林玉安见过他,是洛川王齐慕北。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来不及多想,洛川王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林玉安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九王爷福安!” “嗯。” 齐慕北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桌上熄灭的红泥小炉子:“没有碳了吗?” 正寻思着怎么逃走的林玉安心中一跳,支吾道:“书翁那里应该有……” “去拿些过来。” “……” 林玉安懵了,却又不得不乖乖去找书翁,有些不悦的的嘀咕道:“什么人啊,自己好端端的不知道去拿吗,再不济还有侍从啊……” 齐慕北的耳朵却不由动了动,面色顿时冷峻下来。 。 正文 087 似曾相识 待林玉安回来时,齐慕北正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垂眸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珮,高束的青丝微微散落在肩头平添几分邪魅。 时辰已经不早了,林玉安把取回来的碳放在地上,福身道:“天色已晚,民女……” “沏茶,不要太烫,不要太冷,茶色七分绿,茶汤不要太浓!” 林玉安隐隐觉得这洛川王是故意针对她,可是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这又说不通啊。 齐慕北见她呆呆的愣在那里,眸光冷冽的扫过去,惊得林玉安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看样子她今儿不把茶沏了是回不去的。 她心中一横,一声不吭的走过去提了茶壶,把先前烧的一壶滚水提了起来,转身去了右手边的一个高几上,有条不紊的把茶放进了茶壶。 心里想到洛川王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林玉安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正提茶壶倒茶,看见茶叶没有舒展开,她只好倒回去,把茶壶放在炉子上等水沸,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相对无言。 片刻后,她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斟茶,却听洛川王道:“你怎么会在余嘉的地方?” 林玉安手一抖,笨重的茶壶就往下落,她出于本能的去接,滚烫的砂壶在碰到手心的一刹那,一个东西打过来,竟然将要落在林玉安手心的茶壶直接打到了后面的一堵墙上,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神志不清?” 林玉安顿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听见洛川王的呵斥声,她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又气又急,手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烫得绯红的掌腹处起了一片燎泡,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齐慕北望着面前这个眼泪在眼中打转儿的少女,呵斥声渐渐低了下来,他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半晌他才伸出手去:“金疮药,抹一点。” 林玉安愕然,那句“擦擦吧,别哭了”,她现在还记得,只是当时那人可比面前这个人柔和多了,林玉安不由抬眸多看了齐慕北一眼。 不过又想到刚才他欺人的态度,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白玉小瓷瓶,抿唇笑道:“民女谨记王爷教诲。” 齐慕北嘴唇微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笑起来的瞬间,身上的寒气都消散殆尽,仿佛春风过境,暖阳初升,可转眸间,他的脸又沉了下来:“民女?你家里应该也是做官的吧?再不济……” “臣女知错!” 林玉安近乎咬牙切齿,她实在不想和这个阴晴不定的洛川王多加纠缠了,看起来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却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斤斤计较的小人。 正欲再次提出离开,门外却传来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玉安?九爷也在?” 余嘉坐在轮椅上,柔和目光如皎皎月色般静静落在跟前少女身上,齐慕北不由挑眉,心道有意思。 林玉安见了余嘉,心中大定:“回世子,我正要回府了。” 余嘉点头,吩咐身后的人:“把王家表姑娘平安送回去。” “多谢世子,外祖母嘱咐我带了护院,就不麻烦世子了。”然后给余嘉和齐慕北行礼告退。 虽然如此,可余嘉的人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直护送着林玉安进了府才离开。 斗书阁里,余嘉和齐慕北相对而坐,夜幕将临,屋里炭火正盛,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九爷何苦为难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那玄明又为何要在意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余嘉笑而不语,指尖捏着粗砂茶杯轻轻旋转。 玄明是余嘉的表字,听说是皇上亲赐的。 气氛有些凝滞,齐慕北忽的笑了:“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何不对弈一局?” 林玉安回到闲云阁,就听说荣国公府送来余嘉庚帖的消息,想来两家应该是交换庚帖了。 如果不出意外,等到她及笄,应该就要成为余家妇了。 她今儿回来晚了,还要让红缨过去给外祖母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掌灯时分,王家的宁静被一道从东跨院传来的尖叫声打破。 锦翠阁,殷小娘花容失色,面如纸色。 余氏魏氏一前一后的赶来,只看见侧间烛光映照的窗棂上,有条条血渍顺流而下,顺着往上看,一个人影悬吊在半空中,还在微微晃动。 赶来的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余氏在,魏氏不好开口。 余氏当仁不让的走上前,钱妈妈忙去提了一张椅子出来。 徐婉音跌坐在地上,肩膀筛糠似的颤抖着,余氏长眉一挑,神色顿厉,高声问:“徐小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边钱妈妈已经带了人进去看,几个壮实的婆子都畏惧着不敢上前,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徐婉音整个人渐渐缩在一起,刚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无法忘记,无法忽视…… “掴脸,打到她愿意说话为止。” 余氏神色淡然的招了招手,一旁的丫鬟就走了上来,驾车就熟的挽起袖子,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藕臂,下一秒,徐婉音的惨白的脸庞就浮现出了一个绯红的巴掌印。 随着一声声肉响,巴掌印不断叠加,徐婉音的半张脸片刻间就肿了起来,婢女掌掴密集,让她没有机会说话,一旁的魏氏微微侧开脸,看起来余氏如今行事越发狠辣了。 最后为了防止闹出难以收场的事,她不得不轻声对余氏道:“嫂嫂,徐小娘纵是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她到底也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余氏果然让那婢女住了手,笑容和煦的朝魏氏点了点头:“不看佛面看僧面,弟媳说得对。”然后转眸看着地上正抹着嘴角血迹的徐婉音,“你说不说?”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徐婉音身子再次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我要见姑母,你想要害我,我要见姑母……” 魏氏不由摇头,徐婉音是不是吓傻了?婆婆哪里会有空见她,这个时辰吃了药只怕已经沉沉的睡着了,与其把宝压在老夫人身上,还不如想想怎么说才能拖延时间,等到王忠德回来。 她不同情徐婉音,也从来不喜欢徐婉音,但不代表她就喜欢余氏,她对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妈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把绣花针拿一包上来,徐小娘是七窍不通,需要针灸一下。” 余氏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不由联想到蛰伏在暗处的剧毒蝎子,一步一步的靠近你,简直不寒而栗。 徐婉音到底还是没有斗得过余氏,一瞬间就哭了起来,叫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自己跑来锦翠阁的!” 钱妈妈面色苍白的捂着鼻子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婆子也是捂着鼻子,一脸恶心状。 钱妈妈颤声道:“夫人,是……是殷小娘……” 。 正文 088 侍兰之死 殷小娘?怎么会是殷小娘,她不是被关在柴房吗? 余氏和魏氏面色凝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白绫悬在梁上,地上的一摊血迹格外刺眼,瘦骨如柴披头散发的殷小娘衣衫不整的吊在空中,衣摆黏在了小腿处,还能听见血珠嘀嗒嘀嗒落在血泊中的声音。 钱妈妈是见过一次了,再看仍觉得触目惊心,恐怖异常。 “夫人,别看了,殷小娘的脚踝被人砍断了……” 余氏不由缩了缩脖子,感觉阴气森然,魏氏抚着胸口,只觉得胃里波涛翻滚,血腥味冲斥着鼻腔,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魏氏漱了口,张妈妈又让人去拿了香过来,这才缓了下来。 余氏皱眉看着魏氏身旁捧茶递水的丫鬟婆子,不耐之意跃然脸上。 魏氏有些歉意的朝余氏笑了笑:“二嫂见谅,我自幼就闻不得血腥,每每闻着都要恶心半晌。” 妯娌间不过那么点儿事,余氏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魏氏也不能不管了,她沉声道:“把看守柴房的人给我押过来!” 这件事儿不寻常,余氏也乱了阵脚,毕竟殷小娘再不堪,也还是为王家生了一对儿女的人,如今死得这般离奇,只怕另有文章。 看柴房的两个婆子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似的,门锁是被大力撞开的,锁环半挂在门上,摇摇欲坠。 而此时,王萱柔穿着一身紫獭皮绒领披风,款款的进了锦翠阁。 行走间,只听见发髻上垂落的流苏珠串清脆作响,仿若被风柔柔拂过的风铃。 余氏见女儿来了,觉得锦翠阁太晦气,拉住王萱柔就要把她推出去,王萱柔却反身抱住她,余氏不免沉脸呵斥:“你来这儿做什么,快回去!” 王萱柔粲然一笑:“母亲,您什么大事没见过,女儿早已及笄,可不是小姑娘了。” 听了这话,余氏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却还是有些担心:“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 王萱柔知道余氏是心疼她,只亲昵的挽着母亲的手臂娇笑着。 “听说是殷小娘没了?”王萱柔温声问。 钱妈妈看了余氏一眼,见她并不做声,便一五一十的回禀了。 谁知王萱柔却道:“不若报官吧,这事儿只怕不简单。” 魏氏第一个反对:“不妥,家丑之事,报官就会外扬,于王家名声有损!” 王萱柔沉吟着点头:“三伯母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那就只能从徐小娘身上查了。” 她的目光落在徐小娘身上,徐婉音心虚的避开了,又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啊,用了晚膳,我就带着丫鬟去了后花园散步消食,回来让人去暖阁取花瓠,就发现了殷小娘……” 徐婉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清楚了。 王萱柔却漫不经心的摸了摸鬓角的碎发:“徐小娘真是喜欢去后花园啊,只是谁能证明呢?” 远处传来脚步声,王忠德一身酒气的回来了。 张妈妈也回到了魏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看守柴房的两个婆子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就在徐小娘梨花带雨的扑在王忠德怀里诉苦时,又是几道仓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 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仆妇面色惶然的跪在地上,这几个仆妇余氏认得,是倒恭桶和收泔水的,时不时能见上几面,当头的那个叫姚婆子,只听她哆嗦着道:“二夫人,三夫人,后……后花园里,有人淹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院子里的人神色各异,余氏和魏氏俩个人却是不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品出了不寻常来。 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人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外院的黄管事被连夜召进了后院,王忠德和王忠君两兄弟坐在锦翠阁的堂屋里,殷小娘的尸首已经被收敛起来了,屋里窗户大开,朔风猎猎,让人身心俱寒。 王忠德一只手撑着脑袋,斜眉吊眼,迷迷糊糊的。 王忠君看着二哥的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二哥喝多了,不若先去歇着,这事儿我先看看,等你明儿起来再说。” 闻言,王忠德也没有客气,笑着拍了拍王忠君的肩膀,由丫鬟扶着退了下去。 黄管事带人在后花园把淹死的人捞了起来,人应该刚死不久,能够很清晰的辨别出是谁。 看样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模样也颇为娟秀,只是视线落在少女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淤痕时,几个大老爷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新伤旧痕的样子,只怕这少女生前受了不少折磨啊。 事情禀到王忠君和魏氏那里时,王忠君气的拍案而起,茶杯晃荡落地,绽开一地碎瓷。 “依你之见,死的这个什么兰是被虐待死的?我们王家书香世族,礼承祖训,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魏氏见状连忙去安抚王忠君:“三爷,急什么,不管是不是,总要等水落石出不是,你这样急吼吼的,有什么用呢?” 看见自家媳妇温柔的模样,王忠君心里的怒火不由散去大半,却又觉得心中有股怒火无处安放,就指着黄管事高声道:“立刻去查,明天我要知道到底回事儿。” 虽然觉得有些困难,可黄管事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躬身行礼就要退下,魏氏却开口道:“那姑娘叫侍兰对吧?” 黄管事再次点头,魏氏这才挥手让他下去,黄管事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 余氏把徐婉音带去了锦华院,大冷天,徐婉音就穿着一件中衣踢在地上,冻得嘴唇发紫,目光呆讷。 王萱柔借口说自己害怕,今儿就歇在了余氏屋里。 许久没有和母亲同榻而眠,王萱柔精神格外好,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余氏。 余氏察觉女儿的心思,便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了,有心事?” 王萱柔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徐徐道:“忽然想起小时候了,那时候舅母总是会带大表哥和二表哥还有几个表姐表妹来家里玩,大表哥总是喜欢爬屋顶,有次我被他忽悠上了屋顶不敢下来……为了这事儿,母亲还狠狠的训斥了女儿一顿。” 她的语气中不乏感叹,仿佛已过经年,如今再回首,只觉得时光白马,转瞬即逝,稚童时的记忆,也有些苍白了。 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大表哥若是腿没有坏,只怕京城里没有哪家的公子能比他有出息。” 王萱柔忽然想到了什么,仰面笑了起来:“母亲还记得吗,小时候女儿嚷着要嫁给大表哥……” “柔儿,有些话不能再童言无忌了。” 余氏柔声打断了王萱柔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即使余嘉没有事,女儿也不可能嫁给余嘉。 她本就是余家的姑奶奶,余家是她的娘家,是她的儿女们的外家,女儿若是再嫁回余家,对于家族势力没有什么好处了,所以只能另选别家了。 王萱柔悻悻的闭上了嘴,就在余氏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她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女儿已经快十六了……” 侍兰死在了后花园的太液湖里,林玉安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正在绣嫁妆,惊得一针扎在了手上,顿时就冒出了豆大的血珠子。 。 正文 089 献计 腊月二十二,天沉欲雪。 听到侍兰溺水而亡,林玉安一早就先去了魏氏的阑华院。 魏氏已经起了,正和王萱薇姐妹俩吃早饭。 见林玉安过来,魏氏亲热的招她到身边坐下,都没有问她吃过了没有,就让张妈妈加了一副碗筷,林玉安心里十分温暖。 知道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林玉安和王萱薇几人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庭训,只规矩的吃饭,丰盛的早餐在一阵碰瓷声中结束。 王萱薇善解人意的带着王萱蓉先去了怡然居,屋里只留了魏氏和林玉安俩个人。 “可是出了什么事?” 对于魏氏,林玉安并不想隐瞒,遂直截了当的说:“三舅母,那个侍候花草的侍兰真的只是淹死的吗?” 魏氏的眼眸顿时一亮:“怎么这么问,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淹死了,目前找不到其他蹊跷的地方。” 林玉安却不以为然,这世上绝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殷小娘莫名死在徐小娘屋里,紧接着侍兰又死在了后花园里。 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尚未被发现而已。 她想到之前发现侍兰偷偷去王忠德书房的事,还有侍兰脸上的伤,侍兰娘的只言片语,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 林玉安脑子里闪过一丝猜测,却又摇了摇头。 魏氏觉得林玉安不应该掺合到这件事里面来,当初她就是为了不去躺那趟浑水,所以对于徐婉音做的事视若无睹,如今她也察觉徐婉音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想要置身事外已经是不可能了。 “安姐儿,有些事你最好不要掺合,你再过几年也就嫁作人妇了,以后平安喜乐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魏氏意味深长的目光让林玉安心中一动,她并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可是她也和侍兰有几分交情,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想装聋作瞎。 她摇了摇头,面色认真道:“三舅母,您一直视我如己出,玉安无以为报,如今您担着偌大王家的庶务,有些话玉安不得不说。” 听着这话,魏氏颇为动容,欣慰的点了点头,伸手给林玉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安姐儿,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舅母真的不愿意你被牵连。” 林玉安的眼睛泛着湿润的水光,亲昵的拉着魏氏的手:“在玉安心里,三舅母就像母亲一样,母女同心,玉安不怕。” 魏氏默然。 林玉安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魏氏,知道这些事,魏氏只有些许惊讶,看来有些事她也并非完全不知。 屋里沉寂下来,半晌才听魏氏叹了一口气:“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按照目前的说法,侍兰是自己跳的湖,只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再者,侍兰在殷小娘之后死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是侍兰杀了殷小娘之后畏罪自杀?而且侍兰为什么要在徐小娘的屋里杀了殷小娘?” 听着这一环扣一环的疑问,魏氏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忽然一拍桌子:“莫不是有人杀了殷小娘,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用侍兰来以假乱真,混淆是非?” 林玉安这才展颜一笑,她就知道三舅母一定会明白她想说什么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侍兰和殷小娘两个没有干系的人会相继而亡,并且按照侍兰一个弱质女流,她又怎么能够成功的解决了守在柴房的婆子,杀了殷小娘并且顺利的把她吊在了徐小娘的屋里。 只是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王家现在只怕是人人都有危险,这样的人隐藏在王家,就像是知道家里进了毒蛇却又抓不到一样,让人防不胜防。 魏氏的脸色愈来愈凝重,她第一次这般认真的打量起林玉安来,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安姐儿这般聪慧,这种时候,这样血腥可怖的事,只有她一个姑娘敢站出来,还能有条有理的分析。 魏氏的目光从犀利的打量渐渐变成柔和的凝视,如同是清晨第一束阳光斜斜的照射过来,温柔又明媚。 如果这孩子从小就和薇姐儿蓉姐儿一样,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又哪里会这么早就面对这些阴暗的事,安姐儿的过分懂事让她的心不由抽疼。 林玉安察觉魏氏的目光,有些赧然。 魏氏这才叹了一口气,问她:“如果是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做?” “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真的是有人谋划的,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常的机智,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几天,想必一定会露出马脚。” 怡然居里,余氏和王萱柔都到了,正坐在内室里说话,王萱柔不知道在和王老夫人说什么,惹得王老夫人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屋里气氛温馨。 “祖母,你也太节俭了吧,这月牙钩都有些旧了,孙女那儿有一副象牙的月牙钩,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大舅母那儿讨的,我待会儿就让人给您送过来。” 余氏的目光就落在了床头有些发黑的月牙钩上,只觉得女儿懂事,会讨人欢心。 她有些犹豫,想要提一提王萱柔的亲事,却听见门外的婆子高声禀道:“三夫人和几位姑娘过来了。” 魏氏的身后跟着林玉安三人,余氏颇有些意外的打量了林玉安一眼,就打趣道:“瞧瞧,跟着三舅母学了几天庶务,就不亲外祖母了,母亲看看你养的这泼猴儿!” 这话虽然听着是玩笑话,可是魏氏的脸却沉了下来,林玉安心里也格外的膈应,余氏真是不遗余力的在打压别人。 林玉安盈盈的向余氏行礼,笑眯眯的道:“二舅母说笑了,我只是得了几个新的花样子,想给外祖母做几件衣裳,就去问了三舅母,毕竟三舅母对外祖母最是上心,她定然知道外祖母喜欢什么料子,喜欢什么款式,也不至于因为这些琐事来扰了外祖母。” 余氏顿时如鲠在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敷着脂粉的脸憋的通红,怒视着林玉安,半晌才缓过来,林玉安已经错身上前给王老夫人行礼了。 魏氏面带笑意,对着余氏微微颔首:“安姐儿一心想要维护老夫人,这是孝顺,二嫂不要和她见怪。” 余氏刚刚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的噎住,王萱柔见母亲频频被堵,心中不快,遂笑道:“三舅母不必咄咄逼人,只是表妹说只有您对祖母最上心,母亲难免会伤心,您也别误会。” 。 正文 090 归门 魏氏不想和一个小辈计较,并没有理睬王萱柔,就着张妈妈的手去了王老夫人床前。 考虑到王老夫人的病,昨晚的事,府里都下了封口令,这事儿谁敢乱传,直接杖毙,素妈妈虽然知道,却也不会乱说。 王老夫人轻轻拍着林玉安的手背,目光却落在了魏氏身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今儿是安姐儿的生日,可安排了?” 林玉安心里一酸,五指微微用了几分力回握着王老夫人的手,今日虽然是她的生日,可也是王萱蕊归门小住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姓林的外家女,可是外祖母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甚至比起王家正儿八经的姑娘王萱蕊,外祖母显然对她更上心。 魏氏笑得眉目弯弯,福身回道:“自然是准备了的,老祖宗只管养好身子,你这宝贝外孙女,可没人敢怠慢!” 听了魏氏的话,王老夫人又被逗得开怀大笑,可是接着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她轻车就熟的从枕头下抽出一张湛紫色的手帕捂着嘴猛地咳了一声,这才缓了下来。 林玉安兀的想到前几日王老夫人咳出的那口血,目光就落在了床角上挂着的月牙钩。 瞳孔一瞬间的收缩,林玉安的手忽然抓住了发黑的月牙钩,众人对于她突然的举动有些错愕,林玉安恍然回神,勉强笑道:“外祖母的月牙钩真好看,能不能赏了玉安,就当是给我的生辰礼了好不好?”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像个要糖吃的孩子似的。 王老夫人心中软作一团,低声笑道:“你若是喜欢,自拿了去便是,不过生辰礼却是早给你备下了的。” 林玉安顿时欢喜的道谢,忙叫秋奴进来解了月牙钩收了起来,魏氏不免笑她:“这么急,莫不是怕你外祖母会反悔?”说着又轻轻的给王老夫人揉捏着胳膊:“母亲说这孩子该不是随了您的性子,要知道五姑奶奶可就是像极了您呢!” 屋里的喜乐融融自是不必说,而此时外面开始起风了,京城的冬日总是豪迈的,北风狂放的吹刮着,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打着旋儿,左右摇晃着。 一辆模样普通的青帷马车在王家门口停下,马车夫拿了脚凳过来,当头先跳下来两个穿着颜色泛旧藕色小袄,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接着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戴着黑色绒布如意纹缀绿宝石抹额的年轻妇人。 刚跳下马车的两个丫鬟双手合十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伸手去扶那妇人。 妇人哀怨的视线扫过朱漆大门前两座覆雪的石狮子,看着扫的干干净净的台阶,还有门前清理过的雪痕水渍,眼眶发红,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小娘,风大,进去吧。” 王萱蕊这才回过神,看着小门前站着的一个身材发福穿着绛青色袄裙的中年婆子,一声不吭的走了过去。 那婆子模样恭敬的侧身让几人进府,王萱蕊面色发青的沉声问:“小轿呢?” 那婆子并不做声,垂头看着脚尖,如果是以前,王萱蕊只怕已经跳起脚来嚷着要打杀那婆子了,可是此时的她却空前镇定,朝一旁的丫鬟递了一个眼色。 丫鬟得了示意,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红封出来,那婆子一见红封,面色顿时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满脸堆笑的去接,可那丫鬟却死死的捏着红封,婆子扯了好几下才拿到手。 王萱蕊不由瞪了丫鬟一眼,丫鬟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 婆子喜笑颜开道:“二姑娘,按理说您归门小住,应该阖府欢庆,可是您到底只是个小……娘,所以……” 言下之意,她身份卑微,府里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王萱蕊强忍怒意,跟着婆子进了府。 王萱蕊之前近身伺候的丫鬟在出阁前都换了,而刚才说话的那个丫鬟竟然是杏烟,当初在怡然居服侍,如今成了王萱蕊的陪嫁丫鬟,真是出人意料。 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那婆子忙去借了伞过来,王萱蕊手里的汤婆子已经凉了,手心里开始沁出冷汗来。 两个丫鬟,一个杏烟,如今已经改名叫了惜春,一个叫怜春,模样中规中矩,看起来是个本分的。 怜春撑着伞,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冻的发紫,却不敢换手,惜春扶着王萱蕊,嘴唇也有些发颤。 一路上颇有些艰难的去了怡然居,先给王老夫人磕了头,又给余氏磕了头,至于魏氏这个一无诰命,二又不是她的直系长辈的三伯母,王萱蕊只用行寻常福礼。 一番折腾,她这才感觉冻的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王萱柔坐在余氏下首处,姿态端庄,目光中不掩好奇的打量着一身鹅黄色金莲花小袄,下着鸦青色马面裙的王萱蕊。 看起来瘦了,本就生来一张俏丽瓜子脸更加削瘦了,妇人髻上插了一根翡翠步摇,旁的就只是稀疏的点缀着几朵湖蓝色的绒花,耳边挂着一对东珠赤金花叶的耳铛,抬手间露出了一对成色上乘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镂空手钏儿,脖颈间戴着一条赤金莲花纹的项圈,看起来稳重而不失华美。 只是明明应该是娇艳动人,初为人妇的少女,额头上那条黑色绒面的抹额却有些不合时宜。 王老夫人不免要问她怎么回事儿,王萱蕊柔柔的笑:“祖母不必担心,这个啊,是世子担心孙女儿受寒,特意嘱咐戴上的,孙女不敢不从啊。” 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是满满的少女欢喜,还有眉目间流露出来的娇羞甜蜜,。 可王萱柔不相信王萱蕊这种个性可以和别人这般和睦,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王萱蕊:“二妹妹手上那串手钏儿倒是好看,只是这红色,妹妹怎么敢戴?” 王萱蕊仿若雷击,惊然收回手,可心虚的样子也瞒不过去了,她只好佯装不在意的解释道:“是胡家姐姐送的,我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不是?这就日夜不离的戴着。” 看起来仿佛是妻妾情深,可到底如何,鬼才知道呢! 王萱柔没有再追问下去,否则就会显得她咄咄逼人,让王萱蕊做了好人去。 只是王萱蕊却再难以像刚才一样谈笑风生了,她垂手站在床头,听王老夫人一字一喘的问她:“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她毫不犹豫的回道:“半个月。这样的日子以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孙女格外的想念祖母和母亲呢,所以想多住几日。” 魏氏却不由一怔,刚才不是说姑爷待她珍重吗,怎么又突然提出要住这么久,而且听到王萱蕊提起她的生身母亲,众人都有些神色莫名。 。 正文 091 下聘 因为只是散生,而且林玉安没有什么闺中密友,魏氏只让人在闲云阁开了几桌,家里的姊妹们在一起吃饭。 王萱柔邀请了永昌伯府的胡锦兰,如今胡锦绣已经是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平日里的应酬也从诗词风情转到了府里庶务上,自然比不得从前那般潇洒了。 王萱柔和胡锦绣是手帕之交,她不能来,胡锦兰却是能来的,而且还帮胡锦绣带了一份礼物。 荣国公府的余华珠余华珊也来了,没有看见余华玥。 林玉安没有料到的是,英国公府的汪云容和汪云曦也来了。 英国公府和永昌伯府是姻亲,两家的姑娘也是熟识,汪云曦和胡锦兰年纪相仿,俩个人走在一起就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林玉安不相信作为她们庶嫂的王萱蕊会去邀请她们,不过来者是客,她也不能多问什么。 大大小小的礼在桌子上堆成一个小山,王萱蕊和王萱柔针尖对麦芒的说着话。 汪云容作为贵客,坐在林玉安身旁温温和和的说着话,听这口音有些像南水庄那边的,林玉安就问:“云容可是去过江南?听着口音有点像江南的吴侬软语。” 汪云容笑道:“我外祖家在滇北庄,小时候母亲带我回去住过一段日子。” 林玉安释然,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来。 或许是因为有相似之处了,两个人越说越投缘,汪云容竟然还悄悄的给她说了许多少女的心事。 汪云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也是京城里被人传的格外玄乎的第一美人,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的孤傲难处。 对于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在王家的名声,林玉安也略有耳闻,只是汪云容并不像英国公夫人,她身上透着一股坦荡磊落的感觉。 中午摆了两桌宴席,菜都是魏氏问过她的,林玉安觉得很满意,也很是感动。 时间过得真快,明年的今天她就及笄了。 心里蓦然的悸动,就听见外面传来婆子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伴随着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正红色的的锦缎绸子刺目耀眼,一柱香的功夫,来来去去搬东西的人才歇了脚,而此时闲云阁里,半人高的如意纹红漆描金箱子堆放得整整齐齐。 所有人都疑惑万分的看着林玉安,林玉安也是一脸茫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时候,当头穿着绛红色杜鹃花褙子的微胖婆子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给几位姑娘都行了礼,对林玉安尤其的恭敬。 那婆子头上带着一朵鸦青色的绒花,穿着打扮体面而内敛,看起来应该是素妈妈那种级别的仆妇了。 她声音响亮中透着喜气:“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愿姑娘岁岁年年今如许,年年岁岁颜如玉。” 真是会说话,知道姑娘都希望美貌亘久,说起吉祥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林玉安笑着点头,让秋奴给了两个红封。 那婆子接了红包,不动声色的收了,这才朗声道:“姑娘,是我们世子爷让我过来的,今儿是您的生辰,世子爷不能亲自来,只能送些礼物聊表心意了,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林玉安嘴角微抽,余嘉这家伙真是什么也做的出来,这成山似的东西,若是不说,她还以为是聘礼呢!有这样送人生辰礼的吗? 她笑着点头,虽然觉得余嘉太隆重了,可是笑意却无法掩饰的从嘴角溢出,一张娇憨动人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娇媚的神色,让人心旌摇曳。 那婆子看愣了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在场的贵家女们却都傻了眼。 纵然是她们这些家中千尊万贵的嫡女,过生辰也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大礼啊!而且竟然是荣国公府世子送的,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汪云容最先回过神来,她从容的摸了摸发髻,敛去了脸上的惊讶之色。 做在一旁的汪云曦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她张大了嘴对汪云容道:“姐姐,荣国公府世子是不是疯了?” 汪云容脸色一沉,呵斥道:“云曦,不得胡言!” 汪云曦嘴角翕翕,生生的咽下了满心的讶然,一旁的胡锦兰眼中也是艳羡和震惊的神色。 这时候素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林玉安忙让人去给素妈妈和荣国公府的那婆子倒了茶水出来。 素妈妈喘着气,摇了摇手,看见院子里的礼,她面色有些古怪,去问送礼的婆子:“唐娘子,今儿到底是送聘礼还是送生辰礼?” 被叫做唐娘子的婆子拂了拂衣袖:“既要送聘礼,也要送生辰礼,这两样也不相干吧?” 话虽如此,可是素妈妈还是忍不住问:“那聘礼就只能放在库房了,院子里的小库房只怕装不下。” 林玉安彻底懵了,这意思是荣国公府选了今儿送聘礼? 只怕也是余嘉的意思,林玉安心里忽然有种甜丝丝,吃了蜂蜜似的感觉。 她没有想到余嘉会对她这么用心,从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别人的羽翼,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人想要保护她。 素妈妈亲自送那婆子走了,林玉安回了堂屋,王萱柔坐在高堂上,另一边坐着王萱蕊,王萱薇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低头喝茶,王萱蓉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丝线,正和婢女朝花玩翻绳,红缨和秋奴端着甜点上来,是百合酥和糖蒸酥酪。 汪云容坐在王萱薇对面,下首处是余华珠姐妹几个,林玉安从容的走到王萱蓉下首坐下。 王萱柔脸上挂着一抹勉强的笑容:“表妹什么时候和我表哥定的亲,我竟然也不知道。” 不等林玉安回答,王萱蕊一反常态的捂嘴笑道:“表妹能嫁给余嘉表哥是极好的姻缘,郎才女貌,可是天生一对啊!” 话是对林玉安说的,眼睛却是瞟着王萱柔的,王萱柔的嘴角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自然是好的,玉安表妹能嫁给我表哥做正妻,总好过一般的庶女只能给人做妾,毕竟正室娘子和小娘区大着呢,那正式娘子生的孩子叫……” “咳咳咳!”汪云容好像被呛着了,突然弓着身子咳了起来,硬生生的打断了王萱柔的话。 她们两个斗法,要把她拉下水,林玉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她顾不得别的,忙递了手帕给汪云容,然后帮她拍背:“喝口水吧,好些了没有?” 汪云容微微侧过脸,朝着她狡黠一笑,让林玉安心中微滞,难道她是为了帮她解围才装成这样的? 待缓了过来,汪云容拿着林玉安递给她的那张帕子笑了起来:“难怪玉安能让人喜欢呢,瞧这帕子都能让你绣的这般别出心裁!” 林玉安感激的朝着汪云容粲然一笑,两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王萱蕊似乎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汪云容却拉着林玉安热切的问:“你教我怎么绣这花和蝴蝶嘛,要知道我母亲常常说我绣的蝴蝶儿像蚂蚱,我今儿学了你这手艺去,也教我母亲刮目相看。” 林玉安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想教,而是因为东西都在楼上,她有些犹豫:“针线篓子都在楼上……” 汪云容面色一沉,佯装恼怒:“莫非玉安不愿意教我这个笨徒弟?”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也好了许多。 王萱薇站起身:“表妹,母亲给了三本账簿,明儿之前要看完,我就先回去了。” 见王萱薇要走,王萱蓉也要走,林玉安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笑着把两人送了出去。 王萱蕊也觉得无趣,揉了揉眉心:“我也有些困乏,不知可否借表妹的屋子小憩一会儿?” 林玉安心中不愿,却又不能拒绝,王萱柔冷声道:“你回来不去看看自己的小娘,在这儿耽搁别人做什么。” 王萱柔的用意就是想让王萱蕊难过,林玉安不喜欢姊妹间那些勾心斗角,转身笑着对汪云容和余华珠胡锦兰几人抿唇笑道:“时候还早,不若到楼上坐坐?” 汪云容自然不会拒绝,胡锦兰也表示想要学学怎么绣蝴蝶儿,余华珠则想要和王萱柔说说话,说晚些再来,径去拉了王萱柔:“你和她说什么话,也不怕掉身份,走啦,我还有好事儿要给你说呢!” 最后只有王萱蕊一个人站在屋里,气恼的甩袖而去。 。 正文 092 过年 汪云容对于林玉安闺阁的布置颇为喜欢,走到云母屏风后的书桌旁坐下,感慨道:“你这屋子布置的别出心裁,哪儿像我那儿,总觉得少了些意思,像是坐堂的衙门。” 汪云曦撇撇嘴:“姐姐你还不满意,我上回说想要和你换个院子,你当时就不同意,母亲最宠你,给你选的屋子最漂亮了。” 言语中颇有些委屈,汪云容不以为然,胡锦兰坐在临窗大炕上,笑问林玉安:“不知道玉安的婚事订了婚期没有?” 林玉安面色一红,汪云容也凑趣儿道:“应该要等你及笄之后才嫁过去吧,只是听说荣国公世子喜怒无常,脾气也很是怪异,你可要掂量着啊!” 汪云曦点头:“就是,以后你嫁过去了他会不会打你啊,我们有个远房的亲戚,去年嫁的人,今年就死了,听说是被她丈夫打死的,真是遇人不淑。” 林玉安汗颜,她觉得余嘉挺好啊,怎么在这些少女们的嘴里,就这么奇怪呢……要说讨厌的,应该是那个洛川王齐慕北,脾气那么古怪,难怪会被当今圣上斥责去了洛川,说不定当初他就是故意把皇上的爱宠杀了的。 汪云容觉得几个人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从今儿余嘉送的生辰礼,隐约可以看见荣国公世子对林玉安的珍视。 众人从林玉安会做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羡慕渐渐变成了对林玉安前途命运坎坷的担心,林玉安只觉得啼笑皆非。 腊月二十三,小年。 扫了尘,祭了灶,拜了灶王爷,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 因为书院放了假,王元松王元柏等一众哥儿都在府里,府里顿时就热闹了许多。 王元松送了一副字画给林玉安,说是补的生辰礼,王元柏送了一方砚台,三房的王元枫送了一块上等的鸡血石,说是让她留着以后可以做私章。 林玉安觉得王元枫真是有趣,竟然让她做私章,不过应该也是听说了她会嫁去英国公府的事才会这么说的。 已到年关,府里虽然也张灯结彩,却少了几分真实的喜庆,闲云阁也不例外,所以林玉安决定像在南水庄一样,腊月二十八就开始剪窗花,写福字。 这些日子,林玉安除了在闲云阁就是在怡然居,偶尔也去西跨院转转,但大多时候都是守在怡然居。 徐小娘还被禁足在屋里,王忠德时不时会去看看她,现在是林玉安在帮着熬药了。 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好了些,虽然仍旧咳的厉害,却没怎么咳血了,这让她心中稍安。 除了这件事儿,林玉安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就是她生辰那天外祖母送她的生辰礼。 外祖母送的生辰礼是用一个紫檀木梅花镂空带锁的小匣子装着的,打开之后,竟然是一处田庄的契书,林玉安原觉得太贵重,想要还回去,可王老夫人却说原是打算再加两个铺面,可是想到她还没有管理经验,就暂时只给了一处田庄。 林玉安却从素妈妈的口中听说,这处田庄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年能得三百多两银子,在众多田庄里也算是收成顶好的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庄子后面有一片山林,山上种别的什么都种不活,却有片树林,长的果子很奇怪,从青色变成红色就能吃了,拳头大小,酸酸甜甜脆生生的,特别好吃。 王老夫人很是喜欢,每年夏秋两季王老夫人都会去庄子上避暑小住,因此,王忠君特地在庄子上修了一个三进的宅院,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宜养之处。 林玉安听了也很是高兴,庄子在城外十二里路的地方,叫做喜安庄。 从此以后,她就是有处可去的人了,是不是也能把母亲接回来…… 林玉安很快就摒除了这个念头,如今就算把母亲接回来,为了防止被人看见,母亲也只能待在田庄,这样苟且偷生的过日子,她不愿意,也舍不得。 她更希望能够名正言顺的把母亲接回来,自己能够保护母亲,母亲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没人再敢对她不敬的时候才是母亲回来的时候。 她觉得这件事正在按照她的期待不断发展,离接回母亲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或许也是嫁给余嘉的一个好处。 琴音袅袅,泠泠之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寻声而去,荣国公府一处种满南竹的院落里,万物俱籁,只听见时而铿锵拨竹,时而轻柔如羽拂心间的琴音绕梁不散。 林间有曲觞流水,寻着源头而去,地势渐高,好处的一块横在小溪之间的巨石上盘腿而坐一青衣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闭眸不语,微微侧耳,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轻拢慢捻,悦耳琴音涓涓而出,缠绵而悱恻。 随意散落在肩头的乌发随风而起,似谪仙临境,惹世人惊为梦一场。 半晌,琴音渐渐散去,余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沉香木盒子上,从里面取了一张月牙白双面绣的绢帕,淡粉色的玉瑾花栩栩如生,余嘉却仿佛看到了一张脸,微微有些肉的鹅蛋脸,远山眉下一双盛着潋滟风情的杏眸,不点而朱的樱唇……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一天,为了一个少女牵肠挂肚。 林玉安若是看到匣子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一定会惊讶得掉下巴,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绣的手帕会被一个男人买了去,而且这个人还是余嘉。 他忽然高声道:“去斗书阁。” 此时在怡然居里正忙碌着的林玉安顶着一张花脸用蒲扇使劲扇着火,面上却洋溢着欢喜的神色。 她可不知道余嘉去了斗书阁,余嘉也没有等到林玉安,时间匆匆,眨眼就过了新年。 宫里派人送来了年节礼,柔妃云妃还有皇上都赏了礼。 正月初二这天,忠义侯夫人带着礼物上门来了。 忠义侯是外姓武将,祖上就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为了繁衍香火,每一任忠义侯都是妻妾众多,儿女绕膝。 忠义侯夫人身材纤细,看起来像是十八少女,实际上却是近三十的妇人了,说话轻轻柔柔。 她来的目的是拜访二夫人余氏,听说在东跨院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两个人可以说这么久。 而忠义侯夫人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林玉安就知道了忠义侯夫人的来意:为侯府世子求娶王家嫡长女王萱柔! 红缨这个宝,林玉安是越看越喜欢,高兴的给了一两银子,让她去买她念叨了好几天的炒年糕,是珍味阁新出的应景糕点,听说要等上几柱香的功夫才能一饱口福。 红缨喜欢吃的这一点像极了闲蒲,秋奴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春华院,王萱柔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的话,觉得心里复杂莫名,她不愿意嫁去忠义侯府,她不想和一群小娘争风吃醋,也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后院莺莺燕燕多如牛毛,可是母亲却觉得如果嫁给忠义侯世子,能够做侯夫人也不错。 “柔姐儿,你要相信的是,只要你生下嫡长子,以后在侯府的地位就无可撼动,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哪个男人还不纳妾,你看看你父亲,看起来是个仪表堂堂的,结果他不也是个色坯……” “母亲,你让我再想想。” 王萱柔不耐烦的打断了余氏的话,她觉得母亲变了,当初她迟迟没有说亲,就是因为母亲觉得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没有几个好的,好色多妾的不要,有特殊癖好更不会要,祖上有宠妾灭妻事例也不要……如此种种,才让她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而如今竟然劝说她嫁去忠义侯府! 。 正文 093 真相 正月初四,王忠德去了西跨院。 有些事,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林玉安是从三舅母魏氏口中知晓了王忠德去西跨院的目的。 王忠德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封信,说是侍兰的老子娘拿出来的,是侍兰的遗书。 信里交代了侍兰为杀害殷小娘然后自杀的经过,还交代了她杀殷小娘是因为两人有私怨,至于是什么私怨却没有说。 这让魏氏很是狐疑,而王忠君却发现信的笔迹似乎才干没有多久,而侍兰溺水已经快半个月了。 只是他并没有把这个疑点告诉别人,就连魏氏也没有说。 魏氏虽觉得不妥,却又很无奈,很显然,王忠德想护着徐小娘。 这件事,自己的夫君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她若是继续坚持,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林玉安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没有王忠德突然跳出来,或许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她竟然开始有些同情殷小娘。 殷小娘虽然不是好人,可是她到底为王忠德生了一双儿女,当初殷小娘艳如桃李,王忠德是何等的不能自拔,如今人走茶凉,只见新人笑。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在王家这样的地方,婢女和小娘这种身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没了也就没了,就像当初王萱蕊想要闲蒲的命就能要了一样。 看起来是人命关天,在王家也就是无关痛痒。 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她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没有处理,转身进了内室。 拿出用帕子包裹着的月牙钩,林玉安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当初月牙钩浸在汤药里并无反应,如今看来,一定是哪一处环节出了错。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能够找到,或许外祖母的病就能有转机了。 心里这般想着,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余嘉的那张脸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余嘉应该有办法。 得找个机会把余嘉约出来问问,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他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而此时,坐在城南斗书阁的余嘉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道是谁在念叨他吗? 心思一转,目光就落在了脚下的一双靴子上。他今日穿的袜子,是那丫头做的,真的好暖和。 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欢喜,余嘉摸了摸鼻子,转而嘴角又漾起笑意。 过年的时候,荣国公府送了年节礼去王家,王家自然也要回礼,只是没有想到林玉安那丫头会给他做袜子,这么多年,除了奶娘,他还没有穿过别的女人做的袜子。 真希望时间再快点,那丫头一身凤冠霞帔的样子一定很美吧。 京城这种人流如过江之鲫的地方,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王萱柔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余氏已经开始为王元松物色媳妇了。 而余氏看上的姑娘,就是英国公府的汪云容。 京城的名门大户虽多,适龄的女儿家却不多了,要不是已经订了亲,要不就是家事门第余氏看不上,选来选去,只有汪云容还不错。 虽然之前英国公府做的事得罪了王家,可是那件事于余氏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 余氏的打算,是在春围过后,给王元松把亲事定下来。 殷小娘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说起来都只说是病了,送去了庄子上养病。 王萱蕊原本打算住半个月,因为过年,就提前回了英国公府。 其实她回不回去也没有什么,因为她回去才发现,自己的夫君汪泽和正室娘子胡锦绣浓情蜜意,问都没有问起过她。 心里的酸涩无人能懂,汪泽除了她进门那天歇在了她屋里,此后再也没有来过。 从一个被父亲捧在手心千娇百宠,有生母处处护着的掌上明珠,到如今住在无人问津的小院子,守着活寡的小娘,落差太大,王萱蕊的心一天比一天凉。 当初她到英国公府来就没有带多少嫁妆,算起来也就一百多两银子,刚开始还能拿出些碎银子来打点关系。 金箔动人心,银子耗尽之后,那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再次显露出来,她觉得十足恶心的同时,对造成她如今处境的人更是恨上了几分。 汪泽并不关心王萱蕊在想什么,他的后院干净,除了王萱蕊,就只有两个姿色妍丽的通房丫鬟,不过他甚少去别处过夜,平日里只歇在正院,都知道他的脾气,没有人敢往他跟前凑,小娘们与他也就没有什么交集。 胡锦绣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面色红润,整日里都精神焕发,看起来一日比一日漂亮。 可是近来丈夫的性子却有些古怪,有时候会莫名的发脾气,对她也没有刚开始那样温柔了,这让她心里惶惶不安,忙派人去打听。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听说是汪泽管的产业频频出问题,前两日出城跑马,竟然被打劫了,那天汪泽的衣服都被扒了,穿着中衣被府里的人找到,可谓是丢足了人。 最气人的是事后顺天府说查不到那群人的身份,这样一来,他那天受的屈辱就这样无处可报了,在天子脚下这样公然羞辱功勋世家的子弟,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胡锦绣也是个聪明人,她知道顺天府的人和荣国公府走得比较近,听说在荣国公过寿辰的时候还送了一尊玉佛。 而能够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的,京城里有能力的几家屈指可数,早听闻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有些不对付,当初小叔子还和荣国公府的二公子有些矛盾。 这样看来,这件事十之就是荣国公府的手笔,至于是谁,胡锦绣还猜不到,可是汪泽却是知道的,现在他总算明白余嘉当初说的那句“有空叙叙”的意思了。 礼尚往来,余嘉做的出来,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 听说京城里也开了一家烧雪阁,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林玉安就让红缨去买些招牌的糕点回来。 红缨一个时辰后回来,一脸的神秘,悄悄的塞了一张纸条给林玉安,戚在她耳边道:“姑娘,是荣国公世子让长随魑风让交给我的。” 林玉安面带讶然的打开纸条,字迹刚劲有力,飘逸中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真是人如其字。 “初九去看花灯。” 言简意赅,的确是余嘉的风格。 林玉安收起纸条,面色绯红的傻笑了两声,红缨见她高兴,献宝似的捧着买回来的茯苓糕,糕点呈莲花状,中间用了红豆泥做的馅儿,衬着绿色显得娇艳欲滴,让人不由喜欢。 林玉安拣了两块吃,剩下的就赏了秋奴和红缨。 。 正文 094 出事 林玉安日日都往怡然居跑,因为离二月的春围已经很近了,二房三房的几个哥儿都准备下场,余氏魏氏都要帮忙准备一应用具,去怡然居也只是匆匆忙忙打个照面。 王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儿很重要,并没有不悦。 如今安姐儿愿意亲近她,她心里也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咳疾也好了许多。 初八那天,天气不错,王老夫人一直躺在床上,总是出冷汗,被子难免有味道,素妈妈准备把被子换了。 林玉安在一旁帮忙,屋里燃着碳,不一会儿就热出了汗。 素妈妈见了,让她去歇着,林玉安觉得不过是小事,想着把脏被子折起来再歇也不迟,拉着被角和素妈妈一起掸了掸。 一阵白色的粉末从锦被里往外钻,原以为是棉穗里的灰尘,可是却越来越多,素妈妈和林玉安的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不对,这粉末有问题! 两人都止住了动作,素妈妈称老夫人身子不适,让娟儿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就来了,回春堂的老郎中是王家的常客了,他轻车熟路的跟着娟儿进了屋,在放下的帘子前站定,准备给王老夫人把脉。 娟儿退了出去,素妈妈这才忙让郎中去看看被褥上的粉末。 一盏茶的功夫,郎中神色古怪的看着素妈妈,声音低沉:“这个,是一种草药的根茎磨成的粉,这种草药叫……” “郎中,您直接说会有什么危害吧!” 素妈妈听不懂那些草药名,直接道。 郎中点头:“说白了,这种药于常人无害,并且还是一种补药,可是于王老夫人这种病弱缠身,身子亏空的人而言,却是一种慢性毒药。” 在屏风后避嫌的林玉安听了不由出声问:“郎中一直在为老夫人把脉,按照郎中的观察,多少剂量会对老夫人造成性命威胁?” 郎中寻声望过去,只隐约看见红木镂空花鸟屏风后有个窈窕纤细的人影,看样子是个少女,应该是王家的姑娘。 这话问的一针见血,他略一思忖,回道:“半个月,如果不超过半个月,老夫人就没有大碍,否则病入膏肓,难以救治。” 说到后半句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里面的王老夫人却是神情哀恸,垂下了眼眸。 素妈妈听了大急:“还请郎中为我家老夫人再把把脉吧!” “那是自然。”郎中进屋给王老夫人诊脉。 片刻后,他收了东西站起身,笑容有些勉强:“一切都好,老夫人只要好好修养,会好的。” 素妈妈和林玉安俱是大喜,两人把郎中送到了外间,林玉安突然止步,神色肃然:“郎中说的话可是真的?” 王老夫人的寿元只有三个月左右了,郎中说若是有福气可以活到三个月,若是福薄,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了。 林玉安僵立在原地,怎么可能,她明明就觉得老夫人的病好了许多啊,还有,如果病是因为被褥里的粉末,那汤药为何会使月牙钩变黑? 当初是徐小娘给外祖母熬药,过了银针都没有问题,而月牙钩变了色,这就说不通了。 林玉安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去一趟东跨院,她想要见见徐小娘。 徐小娘大冷天在雪地里跪了一宿,自此就落下了腿疾,不能站立太久。所以自从解了禁足后,就哪儿也没有去了,王老夫人那里也没有去。 这样看来,徐小娘好像也不是下毒的人啊,不过无论如何,林玉安也要再观察一下。 王忠德最常来的地方就是徐小娘的锦翠阁,如今的徐小娘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虽然美艳动人,却让人觉得有些轻浮。 林玉安是酉时末去的东跨院,天已经大黑了。 因为明日和余嘉约好了要去看花灯,事情还是在明天之前处理了最好。 抱着汤婆子,林玉安也冷的缩脖子,跟在身旁的秋奴也是冷的发抖,入夜之后更冷了。 锦翠阁门口只有一个裹在大氅里打瞌睡的婆子,秋奴正要去叫醒她,却看见林玉安摇了摇头。 秋奴已经习惯了对林玉安的决定保持绝对的服从,也没有问,只继续的跟着。 林玉安悄声进了院子,若不是雪色反射着天光,林玉安指定要摔个大跟头,撞上院子里的半人高覆了雪的荷花缸。 屋里豆大的烛光微微摇曳映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不大的院子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屋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讨厌,快去洗洗,一身泔水味!” “音儿,你嫌弃我了?当初知道我是收泔水的,不也喜欢得……” 林玉安听得面色一红,以为是王忠德在里面,刚要转身离开,心里一震。 收泔水的? 不是王忠德,是别的男人? 林玉安能听到自己的心里砰砰直跳的声音,徐小娘竟然在屋里和别的男人幽会?不可置信。 这种败坏家风的事,徐小娘也敢做!说小了是不守妇道,说大了可是混乱了王家血脉,就是沉塘也便宜了她。 屋里安静下来,男人应该是洗澡去了,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惊呼:“讨厌,别闹了……” 是徐小娘的声音,听着有些像落水的声音,林玉安联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脸上烧的慌。 “事情应该不会败露吧?” 是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事情败露,是指殷小娘死的事,还是他和徐小娘偷情的事? 林玉安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继续待下去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徐小娘偷人这事儿,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竟然这么快就开始考虑起怎么利用徐小娘了,真是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一时放松,脚下就踩空了,林玉安脚一崴,当即滑坐在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林玉安心里咯噔一声,直呼完了! 秋奴也慌了神,急急忙忙的去扶林玉安,到底还是迟了,徐小娘穿着单薄的中衣跑了出来,一把就拉住了林玉安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经缠上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让林玉安的脸顿时憋红了,秋奴气急,手忙脚乱的去扳徐小娘的手,还没有碰到徐小娘,脑后一记闷响,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林玉安没有想到徐小娘胆子这么大,她是要杀人灭口吗? 。 正文 095 熟悉的声音 林玉安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徐婉音和那个男人把秋奴和林玉安拖进了屋,除了雪地里的拖痕,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耳房里,一个长相平平,身量微胖的十七八岁少女抱着肩膀坐在床角,她是秋莲,夏蓉被杖毙之后就让她来伺候徐婉音了。 只是这位徐小娘性格怀疑,只要入夜,就不许人进她的屋,除非是二爷过来。 有次她不小心在院子里多待了一会儿,就被徐小娘拿着门栓棍子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到现在还有伤呢。 可是刚才她看见了……不行,不能说,万一徐小娘死不承认,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 如果拖进去的那人就是表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听说表姑娘深得老夫人的欢心,徐小娘应该还不敢做什么。 她自己安慰着自己,脑袋又像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 红缨坐在屋里的暖炉旁做针线,不知不觉,一旁炕桌上的烛台就油尽灯枯了,光线昏暗下来,红缨揉了揉眼睛,去加了桐油,挑了烛芯,屋里才再次亮了起来。 “秋奴和红缨怎么还不回来。”红缨低声呢喃,走到窗边朝外面瞭望。 子时的梆子敲响的时候,红缨终于坐不住了,她惊慌的下了楼,院子已经落了锁,粗使丫鬟都歇下了,红缨拍着门高声喊:“来人,丁香,快开门!” 不多时,屋里亮起昏黄的光,穿着粗布袄的丁香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见了红缨就打起了精神:“红缨姐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姑娘知道吗?” 红缨气恼的一指戳在了丁香的脑门上:“姑娘去找……”话到嘴边,她忙改口,“姑娘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说身子不舒服,我这就去怡然居找素妈妈求个法子。” 丁香没有怀疑什么,却面色犹豫:“府里有明令,过了亥时就不能出去随意走动了,您这会儿出去,会被责罚的。” 红缨懒得理她,丁香只好开了门:“好姐姐,门给你留着,实在太冷了,我先回屋了。” 天上有浮云,月光朦朦胧胧,时隐时现,夜幕静谧,万物俱寂。 红缨走得很急,大冷天的脑门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汗珠很快就成了冰渣子,红缨随意的抹了脸继续走,这个时候,甬道里已经没有灯笼了,黑漆漆的让人觉得瘆得慌。 怡然居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屋里好一会儿才响起懒洋洋的回应声:“谁啊?大半夜的,来了来了!” 开门的中年婆子裹着衣服,一脸惊讶的打量着门口鼻子被冻的通红的红缨:“这么晚了,你有事?” 红缨急急道:“我家姑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老夫人,还烦请同禀一声。” 那婆子还想再说什么,红缨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就有几分不客气:“再磨蹭,出了大事只怕姑姑您担待不起!” 闻言,那婆子总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正屋。 不多时,婆子去而复返,面带谄笑的对红缨点了点头:“素姐姐让你现在进去吧。” 红缨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三步作两步的进了正屋。 那婆子咂了咂舌,这么晚了,没想到老夫人真答应让她进去。 屋里刚点起来的油灯渐燃渐亮,红缨见到的是素妈妈。 “老夫人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这会儿也叫不醒,我知道她最是疼爱表姑娘,就擅作主张让你进来了。” 红缨释然,心道素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服侍了多年的老人了,在府里可以说见素妈妈如见老夫人,她若是能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素妈妈,姑娘她酉时出了门,说是去东跨院一趟,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红缨面色凄然,无助的拉着素妈妈的手,眼泪扑漱扑漱的就落了下来。 素妈妈面色大变,拍了拍红缨的手:“你先别急,把事情先仔细跟我说一遍,王家这么大,兴许是在哪儿迷路了,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丢了不是?” 然而此时在位于东跨院西北角的锦翠阁,有两个黑影蹑手蹑脚的抬着东西往围墙方向去,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俩个人不露痕迹的在围墙旁边停下来,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得:“当初这儿就是喂狗的,原本院子翻修的时候要补上的,结果那些人为了吃钱,借着野草把狗洞遮掩过去了,反正这破地方平日里也没人会来。” 徐婉音面色紧绷,觉得男人话太多,轻声嗔道:“动作快些,闲云阁的两个大丫鬟都很机灵,晚了那边知道了,我们就不好糊弄过去了!” 男人乖乖的闭上了嘴,把麻袋装着的东西从狗洞往外推,颇为吃力。 徐婉音气恼的一脚踢在男人的屁股上:“你先出去,在外面拉不就容易了?” …… 男人抱着麻袋消失在夜色里,徐婉音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把有拖动痕迹的地方处理了一下,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锦翠阁。 怡然居失窃,府里的家丁聚集起来,打着火把一处一处的搜“贼人”。 素妈妈则带着人在东跨院一个一个院子的问话,府里的主子们都被惊醒了,徐婉音强作镇定的躺在床上,心跳如雷。 床板下还藏着一个人,若是被搜出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谁又知道床板里能藏人呢,以前那人藏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想到这里,她心中稍安。 素妈妈带人来锦翠阁的时候,守门的婆子睡眼惺忪的来开门,见是素妈妈,忙侧身让行。 “今晚可有什么人来过?老夫人的东西丢了,贼人定是还藏在府里,若是谁看见了……抓住贼人的赏五百两银子,看见贼人的赏两百两银子!” 众人面上顿时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动作也更加殷勤,开门的婆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几百两银子和自己生生的错过了,痛心的摇了摇头。 二房和三房都被吵醒了,魏氏听说是怡然居失窃,问了几句,又让人去给各房的姑娘哥儿们都提个醒,别让贼人狗急跳墙,伤着孩子们就不好了。 天亮了。 事情没有一点进展,林玉安依旧下落未明。 因为事关姑娘家的清誉,所以素妈妈连余氏和魏氏也没有说,等到老夫人醒来,才斟酌字句给老夫人说了。 王老夫人急得脸上一瞬间没了血色,颤着手让人去找了魏氏过来。 这件事必须有个拎得清的人来出面,她现在卧病在床,只能把希望放在魏氏身上了。 林玉安醒来时,只觉得头大如斗,脑子里混沌一片,后脑勺隐隐作疼,眼前是一片乌黑,手被反绑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四周的潮湿冰冷的寒意阵阵袭来,林玉安感觉自己的汗毛都在冷颤。 直觉告诉她,这里不是地下室就是地窖。 膝盖和手腕都被冻得生疼,她必须转移注意力,否则真的很难熬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男人说话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爷,您放心,人还好好的活着,汗毛都没有少一根。”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接着就有个男人冷笑一声回应道:“只要还活着就好,死了就没得玩了。” 这声音……好熟悉! 。 正文 096 放鸽子 这个声音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门吱呀一声打开,林玉安继续装作昏迷。 有亮光靠近,就听见一道谄媚的笑声:“爷您看,我就说肯定没有醒吧!” 男人冷哼一声,林玉安就感觉到一只脚踩在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疼……刺骨的疼,钻心的疼,林玉安几乎快要忍不住痛呼出声,那只碾压她手的脚却突然移开了。 男人的声音好像放松了许多,衣服摩擦中,他蹲下身来,林玉安能感觉到男人的鼻息带着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我说你当初怎么不愿意给我做妾,原来也是个好高骛远,想要一步登天的女人,能让余嘉那种冷血动物惦记,果然是物以类聚!” 是汪泽! 林玉安浑身僵硬,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觉得汪泽只是个自幼生活优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有些自负才情,肆意妄为,但身上到底还是有正气,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余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林玉安的脑袋无力的垂向一边。 “这个时候,余嘉应该在等你看花灯吧,嗳,这可怎么是好啊,明日堂堂荣国公世子的未过门的妻子就要成为赤身挂在城门上的一具尸体了。” 汪泽的声音突然一顿,继而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林玉安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心里一阵恶心翻涌着,脑子里却回响着汪泽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和余嘉约好一起去看花灯? 他在跟踪自己,暗中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怎么办,看来汪泽是蓄谋已久了,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爷,您看怎么办?” “把她送到我屋里去。” 余嘉在王家巷口的临街茶楼从华灯初上等到花灯会结束,都没有等到林玉安的身影。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魑风恭敬的提醒道:“世子爷,时候不早了。” 余嘉手里捏着的茶杯在一声脆响中碎成了渣,魑风不敢看主子的脸色,看样子这位林姑娘只怕是真的把主子得罪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放主子的鸽子,主子这样生气也不奇怪。 余嘉沉着脸,淡淡的说了声:“回去。”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无视他的存在,林玉安是不是觉得他对她太好了,开始恃宠生娇了? 虽然心知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余嘉心里的怒气无处可消,难免有几分怨气。 回了荣国公府,余嘉泡了个澡,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喊了魑风:“去查一查今儿王家表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魑风惊愕,看到主子扫过来的冷眼时才忙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夹棉锦缎直掇的中年男人轻车熟路的走了进来,他给余嘉行了礼:“世子爷!” 余嘉淡淡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和敬意:“段先生这么晚了找我,可是有事?” 被称作段先生的中年男人留着寸长美髯,五官平常,若是不注意,以为就是一个平常的中年男人,可是这位段先生眉目间透露出来的锐气却与众不同,有种高深莫测的睿智。 这位段先生是余嘉的幕僚,如今已经年近花甲,曾是已故的常胜将军门下的谋士,原已经准备告老还乡,后来机缘巧合做了余嘉的幕僚。 能让一个将军的谋士甘愿臣服门下,其中自然还有一番故事,暂且先不提。 段先生摸了摸美髯,负手走到余嘉身前:“汪家的货船翻了船,京都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不知道世子爷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余嘉沉默片刻,段先生端了茶呷了一口:“世子爷可要想好了,要做就要做的滴水不漏,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势均力敌,您先发制人,才有现在英国公府手忙脚乱,若是让他们缓过气来,到时候只怕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余嘉若有所思:“半个月之内,让汪家在京城的所有铺子都做不下去。” 段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有世子爷的一句准话,我们一定不遗余力。”说完微微躬身,“时间已经不早了,段某人就先回去了。” 魑风回来时,余嘉还没有睡。 林玉安失踪的事他打听得一清二楚,余嘉大掌紧握成拳,手指间咔咔作响。 “查,仔细的查,明早我要知道她在哪里。” 不止余嘉,王家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府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王老夫人急得不吃药,魏氏只好在怡然居守着,安抚好了王老夫人才缓了一口气。 余氏以为只是失窃,觉得魏氏和老夫人都太小题大做,回去倒头睡大觉了。 林玉安躺在一处布置冰冷,特别宽敞的屋子里。 屋里陈设呆板,床边有暖炉,她感觉温度渐渐的回归身体。 手脚都被松开了,身子也不僵了却绵软软的,依旧不能动弹。她尝试着动了动,费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有进展,气馁的倒在床头上。 看样子这就是汪泽的屋子了。 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她,秋奴又怎么样了。 软软的真丝锦被十分顺滑,一旁还叠着羊羔绒毯。 她不知道汪泽究竟要做什么,心里只觉得十分不安,如果余嘉能从天而降就好了,可是他就算出现又怎样,他不能走,手无缚鸡之力,来了也不是汪泽的对手。 心里矛盾的胡思乱想,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汪泽走了进来。 跃动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妖异,汪泽本就长得仪表堂堂,这种时候就多了几分邪气,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林玉安没有心思欣赏汪泽的俊容,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门被关上,汪泽自顾自的脱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银灰色云纹滚边锦袍,玉树临风的走了过来。 林玉安闭着眼,装作还没有醒来。 汪泽淡淡一笑:“不用演戏了,我知道你醒了。” 下一秒,林玉安身子一僵,感觉脚腕被人抓住。 “你的脚好小。” 林玉安实在忍不住了,她睁开眼,愠怒的瞪着汪泽:“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汪泽见她说话,满意的笑了,手在林玉安的缃色五蝠如意绣鞋上轻轻摩挲。 “当初你若是同意了,今日也不至于会不清不白的躺在这里了,你可后悔?” 林玉安嗤笑一声,不屑的偏过头去。 汪泽面色一沉,忽然俯身而下,把林玉安压在身下,伸手扳正了林玉安的脑袋,声音低沉嘶哑:“你告诉我,我哪一点不如那个残废?还是说你就是想要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 不可理喻!林玉安一口唾沫吐了出来,汪泽脸色铁青,扬手就要打人,林玉安毫不畏惧的露齿一笑,汪泽的手顿在空中,他站起身往外走:“来人,打水!” 。 正文 097 其人之道 汪泽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林玉安心中侥幸的想着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屋外突然传来女人愤怒的声音。 “胡锦绣,你不要仗着世子爷的宠爱就血口喷人,府里大小庶务都是你管,我进府这么久了,不是今天缺了吃食,就是明天缺了穿的,府里发放的东西我院子里永远是最后一个领的,如今你竟然连我屋里的炭火也克扣了,今儿非得找世子爷评评理不可!” 林玉安第一次发现王萱蕊的声音这般动听,激动的几乎落泪,目光四处张望,寻思怎样引起王萱蕊的注意。 胡锦绣的声音毫不示弱,带着几分尖锐回讽道:“府里的东西都是有规制的,王小娘你是在娘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从奢入俭难吧!不如我去禀了世子,送你回娘家住?” 一个婆子高亢的声音兀然响起:“王小娘,你竟然这样对大娘子说话,真是好教养,果然庶出的没一个好东西!” 骂骂咧咧,拉扯推搡的声音被汪泽不怒而威的一句话打断:“你们在做什么?” 胡锦绣站到汪泽身边:“王小娘嫌弃府里的东西粗糙,说是妾身刻薄了她,说娘家如何如何的好,王小娘的主意太大了,妾身实在做不了她的主了。” 汪泽冷冷的看着王萱蕊,薄唇微勾,低声问:“娘家这么好,不然你就……” “世子爷!”王萱蕊抓住汪泽的手,声泪俱下,摇头求情。 “去祠堂抄佛经。”说完转头对胡锦绣道:“由夫人督促吧。” 胡锦绣柔声应是,挽着汪泽的手却不松开,看见汪泽望过来的目光羞涩一笑:“世子,妾身亲自做了些提神益思的不补汤,特地给世子送过来了。” 身后的丫鬟会意提着食盒上来,王萱蕊泪眼模糊的跺着脚转身跑了。 在家千日好,嫁人后,却是万般不由己。 汪泽扶着胡锦绣的肩膀,温声道:“阿绣,你操持府里庶务已经很累了,还亲手给我做羹汤,好了,快回去歇着吧,我待会儿就把汤喝了。” 胡锦绣听着十分动容,眼中盈盈泛起水波,抓着汪泽的手微微用力,满心感动:“世子,妾身不累,妾身能嫁给世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妾身服侍世子喝了汤再走。” 汪泽笑容渐渐淡去,不露痕迹的从胡锦绣怀里抽回了手,胡锦绣面色一滞,有些慌张:“莫不是妾身说错了什么话?” “我说了把食盒放这儿我会喝的,你是不是听不懂……罢了,你先回去!” 汪泽突来的怒气让胡锦绣如遭雷击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她忽然觉得心口泛酸,眼睛一红,福身道:“妾身知错,妾身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汪泽有些烦躁的摸了摸额头,喊住了胡锦绣:“我去你那儿吧。” 胡锦绣闻声止步,随即破涕为笑。 没人知道林玉安心里起起伏伏有多难熬,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汪泽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林玉安感觉身上能使一点力了,可是外面一定有人守着,她很难逃走。 胡锦绣嫁到汪家一直没有身孕,听说夫妻行房之后去祈求送子观音会很灵,早上送走了汪泽,就容光焕发的准备去慈安寺上香。 汪云容和胡锦绣姑嫂关系不错,自然是要一同的,汪云曦年纪小好玩,也闹着一起去。 汪泽派了不少人跟着,就出了门,京城里的生意出了岔子,出海的货船沉了,这事儿不对,他要赶紧去处理一下。 林玉安已经消失了两夜了,王家上下瞒得死死的,都以为她是病了,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话传出来。 王萱薇姐妹俩准备去看看林玉安,被魏氏拦了,只说是出了疹子不愿意见人,等她好了再去,姐妹俩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汪家的一队马车往城外六鞍山慈安寺的方向去,行至一处树林,忽然窜出一群黑衣人。 午时三刻,汪泽准备回英国公府,却被几个一瘸一拐的护卫吸引了视线,这不是英国公府的护院吗? 护卫们见了汪泽,立刻来了精神,一高一低的走了过来。 胡锦绣和汪云容被人带走了?! 汪泽觉得脑袋里轰鸣一声,随即一脚踢在护院的肚子上,护院被一脚踢飞落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剩下的两个伤兵残将吓得身如筛糠,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前前后后给我说清楚,否则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没有想到余嘉的动作这么快,而且下手这么狠,如果只是胡锦绣,他还有招架之力,可是妹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也是自己的血肉至亲,余嘉若是敢动她,他立刻就杀了林玉安! 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嫡出大姑娘上香途中被人掳走了的消息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魑风原本不解,可是仔细一寻思,立刻就满脸佩服,拍手赞好。 世子这样做,无疑是给英国公府,不,是英国公世子施加了压力。 满京城都知道了你的媳妇和妹妹被掳走了,这时间越久,流言就会越离谱,到时候就算是两个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两人的清誉也是荡然无存了。 这对于京城里的世勋贵族英国公府,可谓是脸面扫地的事。 林姑娘都敢动,英国公世子也该有点觉悟!魑风对于自家主子的足智多谋与有荣焉,嘴角不由上翘。 汪泽约了余嘉在祥德酒楼见面。 三楼的雅间里,两个长相俱是得天独厚的男子相对而坐。 余嘉穿着一件玄色毛领斗篷,一只手搭在轮椅的把手上,纤长的手指青竹般骨节分明,另一只手轻轻晃悠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等着汪泽开口。 “她们在哪里?” 汪泽开门见山,目光灼灼的盯着余嘉的脸,不愿意错过余嘉任何一个表情。 余嘉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嘴角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英国公世子是不是和我一样没有睡醒,在这儿胡言乱语?” 汪泽的脸面绷不住了,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不要和我打哑迷,我问你我夫人和妹妹在哪里!” 看得出汪泽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余嘉不以为然的用茶杯拂了拂茶水上的浮茶,淡淡道:“真巧,我媳妇也找不到了,要不我们一起找找?” 暗处紧张的魑风听着险些笑出声,媳妇?公子真是变了。 汪泽嘴角抽了抽,坐正了身子,让他就这样把林玉安放回去,他是真的不甘心,可是他若是不放……半晌,汪泽面容平静道:“希望她们都能平安回来。” 余嘉剑眉微挑:“同愿。” 林玉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她望着头上悬着的一顶白色床帐半晌才回过神,先看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被动过才放下心来。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汪泽的房间,格子大窗旁放着梯形书架,上面都是一些看起来很沉闷厚重的书,书架旁是案几,收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等她想清楚,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余嘉!” 林玉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眼中的惊讶和瞬间而起的水雾却让余嘉心头一滞,他走到床边,冷着的一张脸有了些许变化。 “感觉怎么样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玉安不答反问。 余嘉面沉如水:“大晚上的,不在屋里好好带着,四处乱跑,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听着余嘉斥责的话,林玉安心里的委屈忽然爆发,撅着嘴就想哭,可是又觉得太丢人,咬着唇强忍着泪意。 她才不要告诉余嘉,自己是因为第二天和他约好了出去玩,所以才会夜里去找徐小娘的。 余嘉见状,心中一软,声音也渐渐柔和了下来,最后别开脸,装作不在意道:“可饿了?” 林玉安刚想要嘴硬,肚子已经喧宾夺主咕咕的叫了起来,余嘉不等她回答,拍了拍手,门外三个穿着葱黄色素纹衣裳的婢女鱼贯而入。 当头的婢女欠身行礼,举着托盘跪在床前:“燕窝鸡丝粥。” 第二个依次跪下:“核桃仁薏米红枣粥。” 接着第三个朗声道:“白粥。” 林玉安一脸讶然,目光从婢女手中的粥移到了余嘉脸上:“这,这些都要吃完?” 余嘉嘴角忍不住上翘,转眼又黑着脸,冷声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你。” 林玉安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的应了一声,端了燕窝鸡丝粥。 给林玉安报平安的信是魏氏拿到的。 她第一时间就去了怡然居,老夫人喜极而泣,魏氏也颇为激动,婆媳俩都抹着眼泪。 魏氏想起一件事,抹了抹眼角:“母亲,荣国公世子想的周到,说是天黑了再让人把安姐儿送回来,您别急。” 王老夫人想了想觉得在理,毕竟白日里耳目众多,若是传出去,安姐儿的名声就不好听了,这样也好,也好。 上香路上被劫匪带走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大姑娘也在下午申时平安回了府,英国公府澄清谣传,说是两人的丫鬟被掳走了,并非是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大姑娘。 然而有些人却是不相信的,流言蜚语虽少了些,可仍旧传得厉害。 从荣国公府回来,林玉安就去了阑华院,徐小娘的事,她只能给魏氏说。 外祖母如今身子孱弱,徐小娘是她的侄女,这件事让她知道只怕会伤心,让魏氏来处理,她相信魏氏能够有办法。 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魏氏时,魏氏的脸上的惊讶之色已经无以复加。 她握着林玉安的手,气急道:“徐小娘简直太肆意妄为,如今还做出这败坏伦常的事来,安姐儿,不然你先搬来西跨院吧,如今主院那边老夫人也还病着,没人主事,我有点担心徐婉音狗急跳墙。” 林玉安心中思量,摇了摇头,若是她真的那么容易让徐小娘搓扁捏圆,以后去荣国公府只怕也要完蛋,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人保护你的。 这次着了徐小娘的道,都怪自己没有警惕。 魏氏见她执意拒绝,只好作罢。 夜里的巡夜的家丁更勤快了,林玉安回闲云阁后,王萱柔和王萱薇几个人结伴而来。 王萱蓉没心没肺的问她好些没有,初九花灯节还特地给她留了一盏八角琉璃的走马灯。 林玉安很是感动,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个自己亲自绣的荷包,花样子都是不重样的,有草丛里蚂蚁搬家,喜鹊衔草或是燕子回旋的花纹。 王萱薇颇有些羡慕道:“表妹是绣什么就像什么,这燕子绣的和真的一样,我都担心它要飞出来了。” 王萱蓉捂着嘴笑:“那姐姐就把它捂严实咯!” 第二天,素妈妈过来,说老夫人要见她。 林玉安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怡然居。 屋里暖融融的,床上的帐子换成了藕色福禄双喜纹的,老夫人坐在床上,手里翻看着什么。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她笑着抬头看她,看起来咳疾好多了,从她进屋到现在都还没有听见外祖母咳嗽。 或许真的和太医说的一样,只要等春天到了,外祖母的病就会好了。 林玉安被王老夫人招到身前坐下,手里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乌木鎏金盒子。 “打开看看。” 林玉安闻言点头,打开发现竟然是一摞摞的房产地契,田庄铺面的契书,数量之多,足以让人咂舌。 “外祖母,这是……” 王老夫人展颜一笑,眉目间透着慈祥温和的笑意:“这个啊,是给你的。” 林玉安心里一跳,无功不受禄,这好端端的给她这些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摆手:“我不要,外祖母,玉安德不配位,不能收。” 王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明白,祖母明白,只是这些东西,本就是你该得的。”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初你母亲尚在闺中时,这些东西我就给她备着了,想着哪天风风光光的把她嫁了,有这些嫁妆,她也不至于会在夫家受欺负。” 林玉安听着王老夫人的话,心情复杂的喊了一声:“外祖母。”然后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王老夫人喝了茶,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当初也是你母亲犯倔,罢了,旧事如浮云,不提也罢,至于这些东西,你必须收下,这是祖母给你的嫁妆。” 林玉安默然垂头,思绪漂浮。 “傻孩子,你以后嫁去了荣国公府,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有这些产业,咱们腰杆子硬,才不会被人欺负,可不能学你母亲犯倔啊!” 林玉安趴在床沿仰脸对王老夫人笑,撒娇道:“那外祖母可还有傍身钱?” 王老夫人手指在林玉安脑袋上点了点,嗔笑道:“小机灵鬼,你外祖母怎么会没有傍身钱?留着呢,放心吧!” 祖孙两个都笑了起来,气氛格外温馨。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就开始犯困了,林玉安主动告退。 回去之前,王老夫人拉住林玉安:“以后可不能乱跑了,这样被歹人掳走了多可怕,幸亏这次遇见了荣国公世子,否则你可是要急死外祖母!” 林玉安宽慰着应是,看来三舅母是说贼人把她掳走的,没有提徐小娘,她心中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 正文 098 春来 京城第一场春雨是夜深人静时悄然而至的。 淅淅沥沥蚕食桑叶的声音催人酣眠,睡梦中像是又回到了江南。 覆了青苔的瓦沿浸润夜雨,朔风止息,东风起始,又是一年春。 朝来的晨风穿堂而过,林玉安悠悠醒来。 秋奴一身葱绿色春衫正弯腰去支窗。窗牗上一滴一滴从容下落的水滴昭示昨晚下过雨。 “秋奴。” 见林玉安醒了,秋奴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姑娘醒了,春衫已经做好了,姑娘待会儿可以仔细看看,颜色素静,都是姑娘喜欢的,昨儿下了雨,外面雪化了,老夫人让人来传话,说免了请安。” 林玉安坐在床上,听着秋奴絮絮叨叨的话,面露惬意,抱着手里秋香色锦被,有些懒懒的不想起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又躺了回去。 秋奴促狭的笑,林玉安声音像只小猫似的软软糯糯的嘟哝:“还是要去怡然居看看外祖母。” 说着又忍不住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早饭吃了水晶虾饺,香酥糯米丸子,喝了一碗炖得浓香加了葱花的鸡蛋瘦肉粥,这才收拾去了怡然居。 昨儿晚上下了雨,积雪开始融化,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春寒料峭,林玉安外面罩了一件月牙白绣鹤纹的披风。 脚下轻快的越过积水的地方,甬道里扫地的婢女们窃窃私语都显得格外动听。 春天总是这样的让人心情愉悦,沉闷的冬日一过,人就有了盼头。 怡然居还供着暖炉,王老夫人的咳疾几乎要痊愈了,可身子却日益消瘦。 宫里太医也来看过,说咳疾虽然好了,可老夫人身上的陈年旧疾难以治愈,况且还有心悸,一时间也不好说,然后私下交代了素妈妈和张妈妈几句话。 林玉安没有去打听,有些事她心里也隐约明白,还是不知道的好。 魏氏告诉林玉安说徐婉音会削发为尼的时候,林玉安并不惊讶,徐婉音做的事就算是杖毙都没人敢说什么。 不知道王忠德对此是何反应,想来知道自己的宠妾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背叛了自己会很不好受吧。 二月春围如期而至,除了二房的王元松和王元柏两兄弟,三房的王元枫也要下场,不过王元枫年纪还小,这次也只是为了去试试水。 林玉安陪着魏氏一起帮着收拾王元枫考场上要用的东西,初春天仍旧冷着,魏氏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日上三竿,林玉安去了斗书阁。 如今开春了,天暖了来斗书阁的人应该就多了,以后想常来只怕就不容易了。 斗书阁是个能抚平内心躁动的地方,林玉安很喜欢。 马车颠颠簸簸的去了城南,在斗书阁前停下。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四处都能听见春天醒来的声音。 林玉安轻车熟路的去了斗书阁的隔间,秋奴自从被人救出来之后就形影不离的跟在林玉安身后,精神紧张,总觉得有人会害自家姑娘。 对于秋奴的反应,林玉安哭笑不得,也只能任其行为,警惕一点也好,万一又遇到那个讨厌的洛川王好歹还有人盯着,不至于担心自己被折磨死。 找了几本鉴别草药的书,林玉安就回了隔间,在临河的格子大窗旁坐下。 雨后放晴,拂面吹来的杨柳风很舒服。 秋奴紧张的在门口守着,林玉安让她坐下她也不肯,林玉安也没有勉强她。 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草药,反正现在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够学一些,通晓一点药理也好。 柔和的阳光小心的照了进来,落在林玉安的面庞上,线条柔和的侧颜浸在阳光里,欺霜赛雪的肌肤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 “咳。” 一声轻咳把正看的入迷的林玉安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不知道余嘉什么时候来了。 “在看什么书?” 说着已经推着轮椅到了桌边,姿态随意的看了一眼林玉安摊放在高几上的书。 “医书,你想学?” 林玉安回过神来,眉眼舒展,溢出笑意:“闲来无事,随意看看。” 余嘉点头没有言语,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见林玉安翻书的声音。 听着听着,余嘉就笑了,这翻书越翻越快,显然这丫头没有认真看。 又过了一会儿,林玉安正翻着的书被一只大掌盖住,手指纤长特别好看。 她惊愕的抬头,支吾道:“怎么了?” 余嘉俊朗的眉眼中是浓浓的笑意:“走,带你去个地方。” …… 一个时辰忽的流逝。 林玉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都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余嘉走了这么远。 余嘉坐在马车里,轮椅放在了马车后面,林玉安坐在余嘉身旁,有些拘谨的绞着手,不敢看余嘉。 从时不时扬起的车帘看出去,应该走山路了。 果然,马车比起之前更颠簸了,摇摇晃晃的,让人头晕脑胀。 林玉安很想问问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可是目光落在余嘉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脸上,话就说不出口了。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余嘉困难的走了几步,轮椅过来,他额角的青筋才平缓了下去。 林玉安原打算帮他推的,可是余嘉拒绝了:“太重。” 林玉安哦了一声没有勉强。 “这儿是哪……” 话戛然而止,林玉安却发现这里很熟悉,仔细回想才发现这里是她来过的,是去寂月庵的山路,上次也是在这里下马车的。 她不解的去看余嘉,余嘉正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带你来踏青。” 踏青?这雪才刚开始化,踏什么青…… 感觉到林玉安眼神中的不可理喻,余嘉补充道:“放风筝也行。” 林玉安选择了沉默。 一行人安静的穿过林子,和寂月庵相隔不远就是一座白墙黛瓦掩映在林中的院子。 院门口上方有块粗糙的匾额,写了三个黑漆大字:嘉璧居。 “这个是不是你之前给我说的那个院子?” 林玉安很是惊喜,魑风上前开了门,推着余嘉先进去了。 林玉安面露犹豫的回望了一眼寂月庵,余嘉的声音淡淡:“进来。” 秋奴警惕的盯着魑风和余嘉两个人,进了院子更是左右张望,林玉安失落的情绪一扫而光,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了秋奴几句。 嘉璧居是一座格局别致的三进宅院,所有东西都是崭新的,看起来最多修好一个月。 林玉安忽然感觉余嘉会不会……是为了她才修的这处宅子。 脸上瞬间浮起的霞云羞得林玉安无地自容,自己怎么能这么自恋,万一人家就是觉得风景秀丽呢。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余嘉收入眼中,余嘉抿唇而笑:“进屋看看吧。” 望了一眼正院,林玉安有些踌躇。 院子里多种桃李之树,墙沿还有几簇从外面支进来的梅花,点点鹅黄,已然凋零殆尽。 院子里用青石板铺的路上有雪水融化的痕迹,进了屋,堂屋里没有呆板的椅子板凳,正面就是一扇偌大的月亮窗,窗户格扇镶着透明的琉璃,透出窗外随风摇曳的一丛丛南竹来。 清幽,静谧,静雅,妙不可言。 “安姐儿。” 熟悉,像是在梦中盘旋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望过去,看见母亲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 正文 099 状元郎 从寂月庵回来以后,林玉安总是傻笑,秋奴不知道那天屋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姑娘的异常让她十分担心。 想到母亲知道她和余嘉定亲的事欣然的神色,林玉安就不由扬起嘴角,母亲满意余嘉,应该也是看出了余嘉对她的在意吧。 那天她和母亲说了好多话,感觉心里积压已久的心事说出口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二月十五,放榜之日。 余氏和魏氏都在怡然居陪着王老夫人说话,俩个人都很紧张,王萱薇一众姊妹坐在王老夫人身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王元松和王元柏王元枫几个去了王忠德书房,王忠君二月初就随着货船下江南了。 余氏双手交握在一起,和王老夫人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魏氏则时不时望望门外,望眼欲穿的神色跃然脸上。 “去看榜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魏氏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王元松和王元柏几兄弟回来了,给王老夫人请了安,听说去看榜的人还没有回来,就提出要亲自去看看。 几人一走,余氏和魏氏又紧张起来,王老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身上搭着一张灰鼠皮毛毯,精神不错:“别急别急,不会出差错的。” 院子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去而复返的王元松疾跑着往屋里来,声音喜悦:“母亲,祖母!我中了,我中了!” 众人俱是一喜,随即走进来的是垂头丧气的王元柏,见他这副神色,显而易见是没有上榜了,余氏心里就更高兴了。 魏氏手心里都溢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这时候王元枫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众人俱是面色肃然,等着他说话。 他倒是不慌不忙的要了一杯茶喝了,感叹道:“奇了,奇了,十七岁的状元郎,闻所未闻啊。” 魏氏见他一副老书儒的模样,又急又气:“枫哥儿,中没有中,你倒是说说啊!” 王元枫点头正要说话,王元柏已经接了话茬:“三弟和我半斤八两,榜上最后一名。” 林玉安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中了就是中了,没有中就是没有中,王元柏有脸笑王元枫,也不看看别人比他小好几岁呢。 王元枫才十五岁,能中已经很不错了了,魏氏听了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说着菩萨保佑。 三表哥王元枫小小年纪就能考中进士,林玉安也很是惊讶,也为他高兴。 这时候王元枫就拉着王元松道:“你可看见了,今年状元竟然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王元松眸中一亮:“叫李……李什么安……” “李世安?” “你怎么知道!”王元松王元枫俩个人异口同声的朝林玉安望过去,眼中俱是惊讶至极的神色。 林玉安面色一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那个,我……”林玉安看见王老夫人余氏和魏氏也看了过来,她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这下可怎么是好。 脑中灵光一闪,林玉安忙道:“是听余嘉,就是荣国公世子提起过。” 众人神色更是奇怪了,余氏惊奇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余嘉?” 怎么越说越乱啊,林玉安欲哭无泪,怎么感觉自己傻得……自己都嫌弃! 王萱薇的声音如同救世之神一般降临:“二伯母,祖母寿辰那天,我们在后花园遇见的,当时余嘉表哥的确是提过一个叫李世安的读书人,说他学习用功,幼承庭训,日后定成大器。” 林玉安一脸震惊的望着一本正经说着谎话的王萱薇,能够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这番话,林玉安真的佩服。 众人释然,林玉安朝王萱薇投去感激的笑容,王萱薇点了点头。 魏氏则目光带着几分戏谑的看了俩人一眼,好像能够看穿两人的把戏一样,林玉安忙垂下眸子,强忍笑意。 李世安什么时候进京的,竟然还成了新鲜出炉的状元郎。 林玉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儒雅清俊的少年来,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南水庄临河的雨廊,那时候迎春花葳蕤盛放,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李世安像是浮华春秋的一场梦。 如今想来,豆蔻年华也曾幻想过他与她之间的可能。 可在父亲的话中,她明白自己和李世安的的不可能,以此就断了心思。 她或许真的学不来母亲的那种执着,喜欢一个人,可以不计较身份不顾一切的陪在他身边。 王元松中了进士,余氏想要大办宴席,庆祝一下,魏氏觉得不妥,说王家现在风光正盛,大办宴席太过张扬,王老夫人也觉得魏氏的话有道理,余氏顿时就变了脸色。 王老夫人叮嘱王元松和王元枫两个不要放松,王元松这次虽然春围成绩一般,可到底也是进士了,虽然不能入选庶吉士,可有王家这颗大树,何愁前尘。 三日后,波诡云谲的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继内阁首辅魏阁老致仕之后,首辅之位一直空闲,历任首辅都是从翰林院里挑选的,可是一夜之间,突然蹦出了一个李阁老。 李阁老名尚英,中年男人,精神矍铄,是个看起来很文质彬彬的人。 不错,这个李阁老,就是被外放到南水庄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足足待了七年的李大人,林玉安父亲交好的那个顶头上司。 李尚英是李世安的父亲,一个是新任首辅,一个是新科及第,荣登金榜的状元郎,父子两个的名声瞬间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风头无俩。 林玉安隐约明白李阁老之所以突然上位,绝不是单单靠着时来运转。 二月十九,方大娘子突然上门。 对于方大娘子,林玉安真的不想再见了,可是听说她不出去,方大娘子就一直不走,还扬言要给她跪下。 林玉安只觉得脑仁突突直跳,方大娘子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嫡母,若是让人知道嫡母给她下跪,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最后她还是不得已的点了头,吩咐人去把她带来闲云阁。 方大娘子是抹着眼泪进来的。 林玉安在堂屋里见了她,方大娘子神色哀恸,眸光凄然:“安姐儿啊,你快去帮忙劝劝你姐姐吧,她寻死觅活的,谁劝也不听,这都三天没有吃饭了。” 闻言,林玉安不由皱眉,林玉珠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啊,就算是真的,又是什么事让她这样。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大娘子,玉安不知原委,不知道该怎么劝。” 方大娘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拉着林玉安哭诉:“我就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方舟裕那孩子哪里不好,说死也不嫁给他。” 。 正文 100 方舟裕的疯狂 方舟裕哪里不好?林玉安冷笑,陈大娘子这样尖酸刻薄的妇人,谁愿意嫁到她家去。 想来林玉珠就是深知自己的舅母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死也不愿意嫁过去吧,方大娘子竟然还让她过去劝。 林玉安觉得真是可笑,虽说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但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姐妹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方大娘子见林玉安无动于衷,突然激动起来,抓着林玉安的手就不放,哀嚎道:“你就算回了王家,你也姓林,你娘也是老爷的妾氏,你现在这样铁石心肠,不管姐妹生死,我也不怕了!” 她说着就飞快的睃了一眼林玉安,见她面无表情,又继续哭嚎:“你若是不去,我就去大街上撒泼,说你是你小娘奉子成婚的苟且之子,我看你怎么嫁人,王家怎么在京城立足!” 林玉安听着不由皱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娘子什么时候也把这撒泼打滚的技巧学的这般入木三分。” 方大娘子面色微红,却毫不退缩:“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好言好语的求你你不听,都是你逼我的!” 林玉安寻思一番,吩咐红缨去让人套车。 方大娘子闻言一喜,拉着林玉安就走:“套什么车啊,我那马车空着,咱们娘俩坐的下。” 俨然一副慈母像,林玉安顺从的跟着她出去了。 老夫人那边自然有人去报备,林玉安不担心,只是方大娘子这样殷勤,她必须提高警惕。 从王家去柳英巷要走一柱香的功夫,柳英巷位置很偏,靠近护城河。 一路上,林玉安漫不经心的问着大娘子知哥儿如何了,方舟裕春围下场成绩如何等等。 方大娘子看起来十分愉悦,林玉安问的她都一一回答。 知哥儿三月就能去书院进学了,至于方舟裕,方大娘子与有荣焉的告诉林玉安,方舟裕三甲二十八名,又可惜没有进国子监,否则不说状元,退而求其次,探花或者榜眼也有可能。 林玉安笑而不答,方舟裕她不反感也不喜欢,可是他有陈大娘子这样的母亲,只怕会被耽误不浅,看方娴若就知道陈大娘子是个什么货色。 当初方娴若做出欺辱她的事,方大娘子还能带着人理直气壮的打上门来,当真是好家教!她倒是希望方舟裕没有被陈大娘子教坏。 柳英巷深处有个不大不小的两进宅院,挂着一块普普通通不起眼的牌匾,中规中矩的写着“方府”两个字。 方府很小,林玉安之前就打听过,方家主君方启贤是花了大价钱捐了一个八品秘书郎,虽然官衔小,可到底也是个京官。 方大娘子带着一路往里走,不多久就到了一处院子,院子看起来很简陋,红缨拉了拉林玉安的衣角,方大娘子已经走了进去,喊着林玉珠:“珠姐儿,你二妹妹来了,快开门。” 林玉安笑着安抚的拍了拍红缨的手,然后迈步进了院子。 屋里传来呜呜哽咽的声音,门却没有动静。 方大娘子求助的望着林玉安。 “大姐姐,是我。” 林玉安试探的朝屋里喊了两声,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带着白色帷帽的少女立在门边:“进来,母亲不能进来!” 方大娘子伤心的摇了摇头:“好,母亲不进去,你有什么心事就和安姐儿说,我知道你们两个最是要好的。” 林玉安一进屋,带着白色帷帽的林玉珠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显然很是不耐烦方大娘子的唠叨。 红缨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方大娘子身后的田妈妈就拉着红缨:“杵在这儿做什么,姑娘家说心事没有两个时辰说不完,去灶房喝口茶吧!” 田妈妈长得面善,红缨有些犹豫,方大娘子声音有些尖锐道:“你莫不是担心谁害了你家姑娘?我可是她嫡母,你少在我面前摆王家的谱儿!” 田妈妈见状就去拉红缨,瘦瘦小小的红缨哪里是一个壮实的婆子的对手,脚下没有稳住,被连拖带拉的拽到了院子外。 屋里的林玉安听见门外的动静,站起身就要出去,却被林玉珠拉住:“二妹妹,不要担心,母亲不会伤害那丫鬟的。” 听这声音,林玉安觉得不对劲,她多看了林玉珠两眼,顺着她又坐了回去,目光却仔细的打量起了林玉珠。 身量矮了些,说话是嗓子故意捏着,带着帷帽……这些掩人耳目的行为都指向了一个问题:此林玉珠非彼林玉珠。 “方娴若,你不用和我打哑迷了吧。” “林玉珠”动作一顿,目光惊讶的望着林玉安,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林玉珠? 林玉安毫不客气的把方娴若头上的帷帽一掀,方娴若那张久违熟悉的露了出来。 “林玉安,你!” 方娴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得意道:“你会后悔的。” 林玉安并不言语,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柏木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秋香色团花纹春衫的妇人,这不就是陈大娘子吗? 方娴若上次去王家就在林玉安手下吃过亏,她目光发怵的回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陈大娘子走到门边,守住了出去的路,这才旁若无人道:“当初让你给我家裕哥儿做妾,你小娘死活不同意,行,现在你攀上了王家,身份尊贵了,那就明媒正娶把你抬到我们方家来,这样如何?” 原来这才是方大娘子让她来方家的目的,说什么林玉珠嫁给方舟裕,陈大娘子眼高于顶,哪里会看得上林玉珠,原来是设了局在这儿等着瓮中捉鳖呢! “你不害怕?”对于林玉安的一反常态的镇定,方娴若觉得很奇怪。 林玉安莞尔一笑:“害怕,害怕你们会杀人灭口,焚尸灭迹?” 陈大娘子觉得方娴若说的太多了,让她先出去。 方娴若撇撇嘴,有些不悦的走了出去。 “我家裕哥儿对你印象也不错,虽然你只是个庶女,但是你是王家的外孙女,这点倒是能让你勉为其难的嫁给我家裕哥儿。” “所以说,你是想要要挟我,还是想要说服我?” 陈大娘子一怔,对啊,给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这死丫头是油盐不进的,直接办正事最重要。 “你答不答应不重要,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嫁到方家来的。” 林玉安不疾不徐的走到旁边高几边,伸手取下上面的青花白瓷长颈花瓠,神色淡然:“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已经和荣国公府世子定亲了,荣国公府世子余嘉,才是我将来的夫婿。” 陈大娘子听见荣国公府的名字时明显的身子一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荣国公府世子,那……那就是个残废,以后或许都不能行人事,你嫁过去就是守活寡!” 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陈大娘子是知道余嘉和她定亲的事,还要这样苦苦纠缠,明显就是图王家能给方家带来的好处,能给方舟裕的助力。 “方舟裕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己不愿意付出半分就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的人,谁敢嫁?”林玉安一边说,一边盯着床帐。 果然,床帐后面,一个穿着石青色春衫的少年走了出来,的确是方舟裕。 他看起来形容憔悴,对陈大娘子恭敬的说了一句:“母亲您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表妹说。” 陈大娘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林玉安忽然有些慌了,不知道余嘉收到消息没有,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如果余嘉不能过来,该怎么办。 方舟裕慢慢的靠近林玉安,目光像是一只饥饿的困兽。 “玉安表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我会对你很好的,比所有人都好,我们生儿育女,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方舟裕一把抓住不断后退的林玉安,紧紧的抱住她,林玉安吓得尖叫一声,握掌成拳的重重锤在方舟裕背上。 。 正文 101 失望 红缨努力想要挣脱田妈妈,田妈妈哪里肯,两个人你拉我扯,红缨气急,张嘴就嚷开了:“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杀人了,我家姑娘要被方家人杀了!” 方大娘子一听这话也急了,跺着脚让田妈妈把田妈妈把红缨的嘴捂住。 红缨见状,立刻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让田妈妈抓,声音震天:“快来人啊,来人救救我家姑娘!” 正在屋里读书的知哥儿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疑惑的走了出去。 红缨看见围墙转角处的一个小男孩,用力挣脱田妈妈的手大嚷道:“去王家找人救我家姑娘,去王家!” 田妈妈已经抓住了红缨,拿出手帕堵在她嘴里,声音立刻就小了。 方大娘子左右张望,知哥儿立刻缩回了脑袋。 他不认识地上的那个丫鬟,想了想一口气跑去了门房。 一番打听,这才知道是王家表姑娘,他的二姐姐林玉安来了府里。 小小的林知才出不了大门,他急得拔腿就往灶房跑,灶房旁边有一个大磨子,就在围墙边,他可以踩着翻墙出去。 知哥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担心被人发现,手脚并用试了几遍才爬上墙头,手臂上都是刮痕,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找人来救二姐姐。 他蹲在墙头,望着脚下面足以让他摔断腿的高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远处有棵大槐树,他站起来能够勉强够住树枝的末梢。 “啊!” 手肘和膝盖传来的疼痛让知哥儿不由痛呼一声,树枝太远,他还没有跳到地上树枝已经滑出手心了。 顾不上疼痛,他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城心跑,他不知道王家在哪里,但进了城一定有人知道。 他曾经听族长祖父说过,他的二姐姐外家是京城里的大户,二姐姐的生母是王家五姑奶奶,让他多加亲近。 可是他喜欢和二姐姐待在一起绝不是因为想要巴结她,而是因为二姐姐人很好,他总觉得二姐姐比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更好。 心里想着,人已经跑上官道了。 一阵轰鸣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眨眼间就到了身后,知哥儿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当头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奔腾而来,眼看着就要把知哥儿踩在蹄下,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转了一个弯,后面的马及时刹住了,立在领头的枣红色骏马后面。 马上是一个十岁的少年,手上因为刚才勒马时用力过度,食指处裂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正往外冒。 少年看着摔倒在地的孩子,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出口的声音却夹杂着强硬的态度:“让开!” 知哥儿捂着摔疼的膝盖站起身,看见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大哥哥,你们是不是衙门的人,我姐姐要被杀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少年身旁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立刻刀眉竖起,大喊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这样草芥人命?” 少年无奈的看了大汉一眼,问知哥儿:“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虎背熊腰的大汉朗然大笑了两声,对少年的态度很是恭敬。 知哥儿听了激动的给少年鞠躬,连连道:“多谢大哥哥,多谢大哥哥!就在这边。” 方家大门被踏开的时候,站在屋檐下正唠嗑的方大娘子和陈大娘子两个俱是一脸震惊,不知作何反应的望着策马而来的少年和他身后的两个壮汉。 “这,这是做什么?” 陈大娘子一把丢掉手里的炒南瓜子,如临大敌般怒视着少年:“青天白日的,你们要做什么,天子脚下,私闯民宅!?” 少年贵气逼人,轻蔑的撇了撇嘴:“有人说你们这儿强抢民女,还准备杀人灭口,焚尸灭迹。” 大汉已经等不及了,大喝一声:“进去搜!” 陈大娘子傻愣在原地,方大娘子也慌了神,林玉安和方舟裕在屋里不知道成了没有,就这么让这些人闯进去,让安姐儿一闹,岂不是坐实了她们强抢民女的名头。 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很快跑了出来,神色怪异的对少年道:“公子,没有看见什么姑娘,只有一个昏迷不醒倒在地上的少年。” 方大娘子和陈大娘子俱是一愣,回过神来立刻往屋里跑。 屋里哪里还有林玉安的影子,只有方舟裕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地上还有一个破碎的花瓠。 少年觉得自己被骗了,知哥儿忙从门外跑了进来,急切的拦住要拍马离开的少年:“我姐姐还没有找到,她如果逃出去了,只有往护城河去,求求大哥哥好人做到底吧。” 知哥儿说完就可怜巴巴的望着少年,不停朝他作揖,见少年一脸的不耐,他补充道:“我姐姐是王家表姑娘,你们救了她,王家一定会重金酬谢的,求求你们了。” 王家表姑娘?少年神色一怔,没有再说什么,看了身后两人一眼,策马往护城河的方向去。 话说林玉安把方舟裕打昏之后,就从窗户翻了出去,她害怕被陈大娘子和方大娘子抓住,就从后面马厩一个排马粪的地方钻了出去。 比起逃命,恶心的味道还能够容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这副模样,不行,一闻身上的味儿就想吐,还是跑远了再说。 自己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身上湿漉漉粘哒哒的,感觉一言难尽。 她明明让秋奴给余嘉送了信,余嘉一直没有出现,他就不担心自己出事吗? 林玉安心情有些低落,垂头丧气的往河边去。 先把衣摆洗一下,身上恶臭难闻,实在是无法忍受。 而此时,两队人马从不同方向往护城河这边来。 一阵马蹄声雷鸣般靠近,林玉安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想找个藏身之地,这里哪里有藏身的地方,难道要从马粪池钻回去? 这个绝对不可能,林玉安提起裙子就顺着河岸跑。 等到一队人靠近,她转身朝反方向去,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脚下一蹬,朝躲闪的少女飞跃过去。 在所有人的惊愕中,少年顺利的把少女扑下了河。 …… 水里,林玉安挣扎间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年。 齐慕北!! 齐慕北抱着林玉安,一只手臂勾在她的腰上,用力想往水面浮去。 有人接应,两个人很快就从水里上了岸,林玉安气恼的一把推开齐慕北。 要不是齐慕北,她怎么可能跌进水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齐慕北好心做了坏事,心里也委屈着,被林玉安一把推开,脾气都忘了发。 一身的马粪倒是被冲得差不多了,可初春这样浑身湿透……阿……阿嚏!会生病吧。 齐慕北骑在马上追了过来:“你上马,我送你回去,你这样子走回去,只怕明天就要成京城里的热闻了。” 林玉安气不打一出来,偏头瞪了齐慕北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脚下走的更快了,齐慕北一行人骑着马一高一低的跟在林玉安身后,很快又是一阵的马蹄声朝这边来。 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驱车的是魑风。 马车门从里面推开,余嘉坐在马车里,目光落在的林玉安身上时,眉间不经意蹙在一起。 林玉安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耍脾气,最明智的是跟着余嘉乖乖的回去。 可是心里的那种委屈和难过让她无法忽视,她别开余嘉的目光就要从马车旁走过。 余嘉觉得心里一抽,忍不住喊了一声:“玉安!” 林玉安仿若未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余嘉吃力的扶着马车车壁站起身,缓慢的靠近马车旁的林玉安。 他知道自己来迟了,他来的路上都不敢想象自己过去会看到什么,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从来没有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停的想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玉安心里别扭着,看着余嘉站在马车门口,眼眶一热,突然往前跑去。 余嘉伸出手想去拉她,那只支撑的手松开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失去平衡,重重的摔下了马车。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魑风反应过来的时候,余嘉已经滚下了马车。 齐慕北见状,忙朝林玉安追了上去。 …… 平安回到王家,林玉安心情一直很阴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她很喜欢余嘉,可是那天自己生气的举动,会不会惹他不开心了,他会不会后悔和自己定亲了。 那天在方家发生的事,林玉安并不打算告诉王家的人,包括她最信任的三舅母魏氏。 余嘉的手肘从马车上摔下来时脱臼了,回到荣国公府之后,也没有在去见过林玉安。 段先生发现余嘉的异样,颇有些担心。 余嘉有时候会发呆看一整天的棋局,一个人手执黑白两子,没人敢去打扰。 余嘉有心事,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天在护城河边的情景,他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连近在咫尺的保护都给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女人。 那天他只是想要把她揽入怀中,告诉她,有他在。 可是他做不到,他连自己都护不住,他只能看着她生生的从自己眼前擦肩而过。 那种无助感在心底漫延,他甚至在想,自己决定娶她,究竟对不对。 。 正文 102 婚期已定 烛花摇影,雨歇梧桐。 初春寒凉,夜里凉意更甚。 鎏金细长浅口匙被几根水葱般细嫩的玉指轻轻执着。 杏色粉末状的香粉轻轻的落在镂空鎏金掐丝珐琅香炉中。 待淡淡轻烟袅袅旋升,林玉安又拿了炕边黑漆束腰花几上的汝窑天青釉面花瓠放在炕桌上。 炕桌下是满满一青竹篮子的梅花,趁着凋零前剪的。 差不多长短的梅花枝簇拥在一团,林玉安耐心的一枝一枝插在花瓠里。 站在格扇旁的秋奴和红缨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难掩担忧。 冷香萦绕鼻尖,篮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些残花,点点黄蕊在天青色的花瓠里好像又活了起来,心事也渐渐被抚平。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了。 林玉安想到那日自己的做派,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行事焦躁轻浮,意气用事,娇矜自持。 是在王萱蕊一次一次挑衅她的时候,还是在看到京城里的锦翠奢靡后,开始迷了本心呢? 她一直想要知道齐氏为何会如此不喜母亲,也想知道为何母亲和大姑奶奶的关系会这么紧张,王家的很多秘密,她一直想要揭开,只有这样她才能想办法把小娘接回来。可是不知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轨道,让她开始心骄气傲起来。 她心里一味的想着儿女情长,想着如何让那些让她不喜的人也过不好,却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闲蒲的死,不也是她当初太过计较得失,一味逞强完成的吗?若是她忍一时之气没有和王萱蕊正面交锋,或许如今闲蒲还好好的。 林玉安心情复杂,起身抱着花瓠放回了身后的花几上。 此时,荣国公府,那处种满了南竹的院子里,昏黄烛光从窗牗透出来,半支半开的窗棂上闪闪忽忽两个影子。 “玄明,舅母说你整日里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这样让她很担心。”齐慕北声音带着几分郑重。 余嘉推着轮椅转身来看他,声音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抗拒:“她既然这般信任你,你就告诉她,我没事。” 齐慕北语塞,余嘉的性子他也了解,见余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齐慕北甩袖就走了。 余嘉心情有些沉重,对于荣国公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他心里一直有些疙瘩,至于为何不喜,还要从他小时候说起,事情追溯太远,不提也罢。 母亲对他和对二弟区别很大,他一直觉得是母亲嫌弃自己是个残疾,对于母亲的不冷不热,他也渐渐开始疏离了。 就像母亲会告诉齐慕北她的担心,也不愿意亲自来看他一眼,这样的关心着实有些可笑。 齐慕北的母亲嬛嫔是荣国公府二房的姑奶奶,身份卑微,只是个庶出。母亲从来不爱和她走动,所以母亲又做出慈母样,请齐慕北来开导他。 平日里齐慕北也很少来荣国公府。 若不是因为那天林玉安的事,齐慕北也不会频频来他这里,只是齐慕北想要解释什么呢? 是要解释他和那丫头为何会在斗书阁共处一室,还是那天为何他会出现在护城河?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抗拒,他不想听。 外面竹叶婆娑作响,阵阵夜风涌入屋中,凉意入怀,灯花噼啪一声脆响。 第二日,林玉安去王老夫人处。 一众穿戴整齐体面的管事站在院子里,林玉安不解的绕过他们,往屋里去。 老夫人如今已经能下床了,可干瘦的身体裹在绛红色福寿纹夹棉春衣里,显得空落落的。 林玉安行了礼就顺着王老夫人的意思坐在了她身旁的绣墩上。 不多时,二房三房的人都来齐了,互相见过礼,就听见余氏说:“母亲,院子里的那些管事是做什么的?” 王老夫人摇了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今儿让你们大家都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都竖起耳朵听王老夫人说话。 “安姐儿如今已经和荣国公府世子订了亲,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二,嫁的人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嫁妆自然就按照柔姐儿的份例来,另外,院子里的管事你们也看见了,那些都是庭珍的陪房,今日大家都在,也算是过了眼,等安姐儿嫁了,这些人就要跟着去荣国公府了。” 王老夫人一口气说完,素妈妈已经端了茶递过来。 余氏面露惊愕,不敢置信的望着王老夫人:“嫁妆自然是五姑奶奶从南水庄带回来的出,怎么还要从公中出?况且安姐儿还没有及笄,这么早就嫁过去不妥吧。” 然后腾的站起身,捏着湖蓝色的手帕指着门外道:“这么多管事,让安姐儿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孩子管着,母亲您莫不是糊涂了?” 林玉安也是心里一跳,外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开始接手这些庶务了,她隐约也能明白外祖母的心思。 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元寿不长了,这才会不等她及笄就开始安排这些事。而且自己才十四岁,现在嫁过去是不是太早了。 余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母亲!柔姐儿备好的那些嫁妆里,陪房还没有安姐儿的多,您说这些都是五姑奶奶的嫁妆,可媳妇怎么记得五姑奶奶回来的时候,也就十多抬嫁妆,这些多出来的是……” “二嫂,母亲还病着,你说话也注意一些。” 魏氏听不下去了,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气的指手画脚的余氏。 余氏一口气噎住,憋的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王老夫人这才悠悠道:“老二媳妇,你也是当娘的人,柔姐儿是你千娇百宠着长大的,柔姐儿的嫁妆也是公中出,难道你不会把当初从荣国公府带来的嫁妆拿给柔姐儿填妆?”说着顿了顿,“安姐儿的婚期已定,嫁过去了先分房住,等到及笄了再圆房即可。” 林玉安闻言就羞红了脸。 余氏听了,撇了撇嘴,坐了回去,看林玉安的神情却是气鼓鼓的。 魏氏低垂眉眼,什么也没有说,王老夫人拍板做了决定,让管事们进来见林玉安。 都是京城里各种铺面,林玉安也能猜到这些应该是老夫人多年的私产,她想了想,决定请魏氏帮她先管着,等到她出嫁再给她,魏氏却拒绝了。 两人走在抄手游廊,魏氏解释道:“你外祖母就是想让你学会如何处理这些事,再者也是希望她……走了以后,你能够独当一面吧。” 魏氏神色黯然,颇有些感慨:“你外祖母是个很厉害的人,当初一个人管着你的三个舅舅,还要操持偌大的家业,她深知女子必须要有所依仗才不会被人欺负,所以才会不顾闲言碎语也要给你添置这么多的产业。” 林玉安伤感的依偎着魏氏,像只小猫似的抱着魏氏的胳膊,软软糯糯的喊道:“三舅母。” 魏氏眼神柔和的落在林玉安身上,眉眼弯弯起来,轻轻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傻姑娘。” 。 正文 103 变故 院子里的夭夭桃花在窗边探头探脑的时候,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 除了去怡然居和阑华院,林玉安整日里都窝在屋里绣嫁妆,整整半个多月没有出门。 天渐暖,春风过境,她喜欢坐在窗边看那些粉粉嫩嫩的桃花,去年屋檐下住着的那对燕子今年又回来了,鸟雀欢快的跃然枝上。 欣欣然的春天充满了希望。 距离六月初二越来越近了,林玉安一天天的倒数着剩下的日子。 荣国公府退亲的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粉色的花朵间蜂飞蝶舞,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清脆。 红缨急得眼眶都红了,看着林玉安木讷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吓的哭了起来。 “姑娘,你不要吓我啊,姑娘……” 林玉安什么也没有说,笑着让红缨帮她把炕桌上的针线都收了,她想要笑,可心头的苦涩无法让嘴角的笑意到达心底。 秋奴走过来抱着林玉安的手,声如蚊蚋:“姑娘,姑娘要不要进屋歇一会儿?” 林玉安抿唇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去看看外祖母。” 怡然居,王老夫人躺在床上,眼睛湿漉漉的,看见林玉安进屋,立刻伸手去抹眼泪。 林玉安哪里会看不到,她走上前蹲在王老夫人的床榻前,王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林玉安伏在床头,仰头望着王老夫人。 祖孙两个互相凝视着,半晌,林玉安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压抑的哽咽声,把脸埋在了王老夫人的臂弯里。 温热的眼泪透过薄薄的雪白绫段浸润到肌肤上,王老夫人心疼的揉了揉床前少女的脑袋。 “安姐儿,咱们不哭,咱们安姐儿这么好,以后定然能嫁个好人家。” 王老夫人的声音沙哑,轻声安慰着林玉安。 压抑的哭声从少女埋着的脑袋下传出来,王老夫人微微侧过头去,素妈妈也红着眼睛走上来扶林玉安。 “表姑娘,快些起来吧,蹲久了会犯晕症的。” 林玉安借着素妈妈的手站了起来,眼前一阵的眩晕,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素妈妈和一旁的娟儿急急来搂住她,把她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娟儿机灵的去倒了杯温开水过来。 喝了温水,躺了一会儿,林玉安这才缓过神来,这时候外面丫鬟高声禀告:“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疲惫的喊了素妈妈:“让她们回去吧,安姐儿这会儿也不愿意见人。” 林玉安心里一阵酸楚,眉头不由拧在一起,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老夫人或许比她更伤心,她以为余嘉是自己的良人,是值得托付的人,结果看到的却是荣国公府毫无道理的退亲。 心里乱糟糟的想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过去。 林玉安醒来时睡在怡然居老夫人内室旁的暖阁里。 这里她很熟悉,刚进王家的时候,她在暖阁住了一个多月。 她轻轻的撩了撩床帐,床头挂着的玉铃铛发出水滴般清脆的声音。 屋外的秋奴闻声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轻响,秋奴走到床边,看见林玉安睁着眼正朝她看来。 “姑娘,饿了吗,你晚膳都没有用,老夫人让小厨房熬了鸡肉粥,一直放在灶上温着,我也就去给您端一碗过来。” 秋奴拔腿就要走,林玉安声音沙哑:“我想喝水。” 晚上,林玉安就憩在了怡然居。 半夜响起了绵绵密密的沙沙声,林玉安躺在床上睁着眼,辗转反侧睡不着。 雨声中夹杂着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老夫人,姑娘已经睡了,更深露重,可别着了春寒。” 是秋奴的声音。 接着就是老夫人有些无力的声音:“我去看看,不要出声。” 声音极低几乎淹没在雨声里,可林玉安却隐约听了个大概。 门一声轻响,林玉安立刻闭上了眼睛。 鞋子在地上的嗦嗦声渐渐靠近,她感觉有双手轻轻的提了提身前的被子,又按了按,把被角掖紧了些。 外祖母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林玉安虚着眼睛悄悄看她,她披着一件深色尅丝的褂子,光滑的布料微微有些反光,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透过半透明的床帐,林玉安感觉到外祖母眼眸中流淌过一抹特别悲伤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心尖好像被刺了一下,几乎要忍不住坐起身来,却听见王老夫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转身离开了。 门合上的一瞬间,雨声突然大了起来,隐约有雷鸣声夹杂着。 春雷滚滚之后,又是晴朗的一天,可夜里被雨打散的花瓣,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荣国公府世子和王家表姑娘的退亲的事短短几天就成了京城里的热闻。 当初就有人觉得可笑,一个好好的姑娘,非要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这不是遭孽嘛!可也有人觉得,能嫁到荣国公府这样富贵滔天的人家,王家表姑娘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得了这么好的造化,也有人说,定是王家表姑娘德行有失,所以才被退亲了,一时间京城议论纷纷。 方舟裕听说这个消息,怔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那天醒过来就倒在地上,脑袋被白布包的严严实实,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可她心里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林玉安竟然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如今听说了林玉安被退亲的事,他心里五味陈杂。 陈大娘子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催着方大娘子去王家。 这个时候,一身脏兮兮的知哥儿迈着小短腿朝方大娘子跑了过来,声音含糊不清的喊着:“母亲,我真的好饿,想吃东西,母亲……” 知哥儿小声的央求着,身上还穿着那天林玉安来方家时穿的衣服。 陈大娘子两道眉毛瞬间竖了起来,厉声呵斥:“吃饭,吃什么饭?说了必须跪上三天,你敢擅自跑出来,那就再加三天!” 知哥儿被陈大娘子一脚踢翻在地,咬着唇努力忍住才没有哭出声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那天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些人怎么会闯到家里来!还把我儿子伤了,害得我被那个吃软饭的混账教训,没有打死你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还想吃饭,我呸!你也配?有娘生没娘养的。” 陈大娘子犹不解气的又踢了知哥儿一脚,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让人来把知哥儿拖回去。 方大娘子看着有些不忍,拉了拉陈氏的衣袖:“嫂嫂,你看他还是个孩子呢,要不还是给点吃的再让他跪吧,这样子怕是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陈氏气不打一出来,斜着眼睛瞪住方大娘子:“对,受伤的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不心疼,哦,也对,你生不出儿子!” 说完甩开方大娘子的手,白了方大娘子一眼,转身进了屋。 知哥儿眼巴巴的望着方大娘子,方大娘子到底有些不忍心,从袖子里拿了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绿豆糕出来。 “吃吧,原本是我准备给你两个姐姐留着的。” 林知才哽咽一声,接过两块掌心大的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 正文 104 昨日之日多烦忧 梦回莺啭,乱煞流年光遍。 昨儿个夜里刮了大风,院子里遍地都是枯黄的旧叶。 一番风雨,一番狼藉,我自翠袖掩纨扇,心定无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让人向前看的。 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红漆木托盘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选了一件梅花黄蕊色的素锦裙子穿了。 去怡然居的时候,老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素妈妈拿着一把象牙梳轻轻的给老夫人顺头发。 林玉安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素妈妈,我来吧。” 林玉安走过去,伸手去接素妈妈手上的梳子,老夫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象牙梳入手温凉,林玉安目光柔软的看着老夫人一头斑白的华发。 王老夫人轻轻倚靠在妆椅的靠背上,仔细的打量着镜子里动作轻柔的替她梳着头发的少女。 今日穿的这一身素净,给人一种清爽利落的感觉,乌黑的发丝用一根葱黄色缀着细碎祖母绿宝石的发带轻轻束在脑后,一截不经意搭在肩头。 远山黛眉下嵌着的一双杏眸流转着碎碎瞳光,鹅蛋脸线条柔和,粉红的樱唇,欺霜赛雪的肌肤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颦一笑中都透着江南烟雨的婉约。 王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孩子,荣国公府也实在太不知足了。 “安姐儿,昨儿庄子上来人了,说喜安庄的桃花儿梨花儿开的正好,还有樱花,过段日子就能结樱桃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我每年也会过去住,现在不行喽,身子经不起折腾啦!你可要过去住一段日子,全当散散心。” 王老夫人拉着林玉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回忆中露出的明快的笑容。 林玉安哪里会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只是她更想多陪陪这个只和她相处了一年的却巴心巴肝对她好的老太太。 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的撒娇道:“外祖母,我不去,去田庄哪里有待在外祖母身边舒服。” 王老夫人听了,眼中笑意更深了,深得像漆黑的夜空,隐约间有繁星沉落。 她搂着少女瘦削的肩膀,声音悠悠透着怅然:“好,那就再陪我一段日子吧。” 林玉安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去接外祖母的话。 许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就会越发的感觉孤独。 王老夫人如今越发的喜欢和儿孙们待在一起,有时候林玉安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镶着透明琉璃窗扇前的錾福禄纹的黑漆乌木交椅上,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仰着头看窗外一棵亭亭如盖的柏树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的麻雀。 那模样,透着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悲凉,惹得林玉安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才走上前去。 自从那日之后,林玉安就耍赖搬来了怡然居,平日里娴静稳重的一个人,整日里却孩子似的在老夫人面前要糖吃,逗的王老夫人开怀大笑。 王萱薇已经在说亲了,现在要跟着魏氏学庶务,王萱柔整日里也不知在忙什么忙的不见人影,王萱蓉的诗文课业学完了,从今年开始就要认真学女工针黹了。 怡然居就只有祖孙两个,倒也怡然自得,其乐融融。 如今林玉安已经接手了王老夫人给的那些产业就要过目账本了,王老夫人索性让人在她屋里安置了一个红木的案几,林玉安就在她身边看账本,不懂的她就指导几句,好在林玉安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通,并没有让她多费心神。 林玉安想起去年来京城之前,母亲给她做的那两身春衫,就亲自去箱笼里找,翻了半天没有找到,却看到了压在箱底的那一捧干枯的梨花枝。 这是知哥儿送她的,林玉安忽然想起那日去方家,好像没有看见知哥儿,也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变化。 她无意中说起,就听红缨偏着头回忆道:“姑娘说的可是方家那个小童,长得瘦瘦巴巴的,可机灵着呢,那天要不是他去通风报信,只怕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得救了。” “什么?”林玉安一脸讶然,知哥儿去帮忙通风报信,那他在方家还怎么住下去,方大娘子也就罢了,可陈大娘子是真的睚眦必报,知哥儿做了这样的事,她岂会饶了他。 “你怎么这么糊涂,竟提也没有和我提过!”林玉安丢下手里的衣裳,站起身就疾步去了老夫人的内室。 红缨被自家姑娘这么一骂,半晌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等林玉安带着十个家丁浩浩荡荡到方家时,日头正盛,正午的阳光有些炙热。 林玉珠和林玉卿姐妹刚从外面回来,山玉凝花下了车扶林玉珠几人下马车。 “前面这位姑娘找谁啊?”田妈妈扶着方大娘子走近,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后面十个护院打扮的男子站的笔直,门前两个穿着水绿色春衫的婢女簇拥着一个鹅黄色裙子,外面罩着件香云纱的半臂长衫,腰间用葱绿色的腰封束着,身影曼妙,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这通身的气派,前呼后拥的下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出门。 方大娘子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前面敲门的婢女回过头来,林玉安也转过身来,她顿时一惊,飞快的扫视了这些人一眼。 “安姐儿,你来做什么?!” 这时候门开了,开门的是方家的下人,乍然间看见这么多人,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高声朝院子里喊道:“夫人,有贵客来了。” 林玉安客气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作,秋奴和红缨两个就退了回来,乖顺的立在林玉安身后。 方大娘子想要走上前来,却被十个护院立成的人墙挡住了。 这时候陈氏走了出来,她穿着件玫红色妆花褙子,头发在脑后绾了个一丝不苟的转儿,插了根鎏银镂空的水滴头簪子。 她面色不耐的站了出来,看见黑压压一行人时,心里一跳,忐忑不安的问了声:“你们哪位来找?” 林玉安这才走上前去,笑意盈盈的看着陈氏:“好久不见,表夫人。” 这个称呼,还有少女这一脸明媚动人的笑容,蓦然让陈氏心底一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怔愣的点了点头:“林玉安,你来做什么……” “这儿是方府,我自然是来看陈大娘子你啊,难道陈大娘子就让我站在门口和您絮叨吗?” 陈大娘子眼神闪躲,有些不自然的咧嘴笑了笑,不情不愿的往后挪了挪,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过的位置。 。 正文 105 打脸 红缨走上前,毫不留脸面的撞开了陈氏,走在前面开路。 面对这么多人,陈氏敢怒不敢言。 没走几步就到了正院,方家统共才几个院子,林玉安站在檐下左右望了望,右边就是那天她出事的院子。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所有人都进了院子,王家的护院在院子里站成一溜,面色不善,让人不敢多看。 陈氏和方大娘子在最后面,这时候才畏畏缩缩的走到林玉安身前。 林玉安自顾自的坐在了堂屋的高堂上,陈氏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声音温和的说道:“安姐儿,你知道,我年纪大了,若是做了什么糊涂事儿,还请你多多担待。” 林玉珠见气氛诡异,略微踟蹰,捧着个匣子走上前去,将匣子打开放在林玉安眼前:“二妹妹,你看,这是靠近城门口那家银楼出的最时兴的样式,好看吗?我央着母亲求了好久,母亲才答应了。” 林玉安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匣子,里面是一根玳瑁云纹挂珠钗,其间还点缀着细碎的粉色宝石,最是少女喜欢的样式。 只是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进门已经好一会儿了,就是没有看见知哥儿,按理说知哥儿若是知道她来了,定然会来见她。 她心里一沉,面上笑意却不减,扬声问:“方大娘子,四弟呢?” 不疾不徐的语气,明明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三月却让人好像瞬间到了朔风猎猎的寒冬腊月,方大娘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林玉珠被这样晾在一边,顿时面色尴尬浮起红云来,有些不安的喊了林玉安一声:“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她想到母亲说知哥儿还在祠堂关着的事,也不由在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她这个二妹妹,对家里人都不冷不热的,可对这个从旁支过继的四弟却格外照顾,若是让她知道知哥儿现在的情况,只怕……她想着不由望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十个配着短刀的护院,顿时心中生寒。 方大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嘴角翕张,目光却求助的瞟向陈氏。 陈氏摇了摇头,方大娘子忙道:“知哥儿没有来京城,呃……路途遥远,知哥儿还小,我就让他过些日子暖和了再来。” 林玉珠和林玉卿俱是满脸惊诧的看向方大娘子,方大娘子怒瞪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刻低垂了头。 林玉安站起身,眉眼弯弯,眸中流光溢彩,看的人不由一愣。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了。”林玉安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听得人心里不禁柔软,可今儿听着却总觉得不对劲,让人莫名后背发凉。 屋里的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陈氏笑着客气道:“安姐儿,要不喝杯茶再走吧,这么远,回去还要些时辰呢。” 林玉安并不答话,站起身就迈步往外走。 刚出了主院,林玉安忽然站住了脚,声音冰冷的道:“搜!” 护院在出门时已经被交代过了,闻言立刻自动分成了两队人马,一左一右的有序跑开。 后面的一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氏从最开始的慌张渐渐平静下来,方大娘子却是惨白了脸色。 毫无疑问,知哥儿被找到了。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往左边去的五个护院很快就回来了,当头的高个子护院恭声禀道:“表姑娘,在后面的一个破屋子找到的,不过那孩子已经人事不省了。” 接着后面两个抬着知哥儿的护院就走上前来,把知哥儿放在了地上。 穿着一身几乎要看不出颜色棉麻粗衫的知哥儿满脸脏污,小脸浮肿,眼下青黑,双眸紧闭着,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 林玉安一双手立时捏成了拳,修剪的光洁圆润的指甲掐着手心,生出丝丝刺痛。 方大娘子面色一变,惊呼一声走上前去,蓦然扭头望着陈氏,颤声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陈氏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哪里知道这煞星会找上门来……” 看着不知生死的知哥儿,林玉安气的声音都有些尖锐,厉声问道:“请的郎中来了没有!” 两个护院立刻出去查看。秋奴扶着林玉安的手,无声的安抚着,可对于林玉安却无济于事。 红缨看见知哥儿的模样,心中不由揪了起来,隐约也明白只怕知哥儿是受了那天的牵连。 她起身就去拿茶几上的云片糕想要喂知哥儿,林玉安拦住她:“别,先喂些水。”说完径自去去了茶杯,捏着知哥儿的下巴轻轻的倒了些茶杯知哥儿的嘴里。 茶水顺着知哥儿的嘴角溢了出来,林玉安站起身,一把将茶杯掷在方大娘子脚下,冲过去一巴掌就打在了方大娘子脸上。 满室愕然! 林玉安近乎咬牙切齿道:“知哥儿若是有事,我要你的命!” 方大娘子被打得愣了神,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林玉安,嘴里无措的说着:“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你的嫡母,你怎么敢……” 林玉安的手再次扬起,却没有落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玉珠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挡在了方大娘子身前:“二妹妹,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你敢打嫡母,就不怕天打雷劈?” 林玉安眼神不齿冷冷望着林玉珠,一把抢过她夹在腋下的匣子,高举着问她:“天打雷劈?你母亲做的事,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够了,她有银子给你置办这些首饰,就没有一口吃的给知哥儿?你别忘了父亲才走了一年,你如今穿红着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若要说罔顾人伦,毫无人性,当你们莫属!” 言罢用力的把匣子砸在林玉珠母女的脚上,林玉珠被砸了个正着,疼得呲牙咧嘴的跳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娴静大方的嫡女风范。 “你但敢再说一个字,我定然叫你明日在京城身败名裂。” “你别仗势欺人!”陈氏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出声帮腔。 林玉安莞尔一笑,眼神中俱是不屑和蔑视:“我就是仗势欺人,有本事你也仗一个给我瞧瞧?” 林玉珠被林玉安的强势唬住,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想着那句身败名裂,心中不由发怵。 陈氏也满脸震惊的看着林玉安,竟无言以对。 “安姐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 方大娘子一脸痛心,捂着胸口坐在圈椅上,林玉安已经不想理睬她。 这时候院子外一阵响动,郎中被两个护院架着进了屋。 是个留着八字胡子的老郎中,他脚一落地就想要骂人,可看见地上躺着的孩子时,又咽了下去,忙去给知哥儿诊脉。 老郎中摇摇头,叹声道已经快不行了,若是有老参含在嘴里吊着气,容他施针后或许能够有一线生机。 林玉安不假思索,立刻让五个人分方向去买最好的老参,回来最早的人赏黄金十两,后面的人依次递减,。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结果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一个长相憨厚的护院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老参,林玉安忙让他交给了老郎中。 老郎中接过老参,不由多看了林玉安一眼,心中暗暗赞叹这姑娘真是心思玲珑。 方大娘子一众人紧张的在旁边守着,却被护院押着往后退了两步远的距离才停下。 。 正文 106 安排 知哥儿暂且安置在方府,林玉安留了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他,想着等他身体好些了再挪动。 她还要回去做一番安排,然后就回来把知哥儿接走。 方大娘子被林玉安当众卸了脸面,在屋里哭的死去活来,嚷着要去顺天府讨个公道。 林玉安并不理会。 回了王家,林玉安就直接去了怡然居。 “哟,你快看,他朝我笑呢,是不是?” 王老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素妈妈应和道:“是啊,和咱们大爷多像啊,都如此的聪慧,以后定然也是个……” 林玉安撩开帘子进去,王老夫人正抱着一个裹在秋香色金钱蟒纹襁褓中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是欢快畅然的喜悦。 原来是齐氏过来了。 林玉安给王老夫人和齐氏都行了礼,这才在王老夫人身旁站定。 却听齐氏饶有兴致的问她:“听说你带了不少人去了柳英巷?” 林玉安心中微动,齐氏的消息可真灵通。 她乖声应是,并不作其他解释。 齐氏神色就有些不悦,声音里透着不满:“难怪你三舅母走,你也没有去送送,原来是见自己的嫡母去了。” 三舅母走?林玉安疑惑的望着王老夫人,王老夫人这才轻轻的把孩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身量圆润的乳娘。 “你三舅母娘家来人,说魏阁老病危了,所以你三舅母这才急急的带着薇姐儿几个回娘家去了,没去就没去,事出紧急。” 齐氏上身笔直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着王老夫人明显维护林玉安的话,神色微黯,招手抱了恒哥儿来。 王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玉安:“再几日就是你大姑姑的生辰了,到时候宫里会设宴席,你这几日就跟着你大舅母学学宫里的规矩,免得到时候露了怯。” 这话来的突然,林玉安听着心头一惊,云妃生辰,她们要进宫? “安姐儿?” 王老夫人见她不答话,又唤了她一声。 “嗯。”林玉安回过神来,连连答应。 恒哥儿忽然瘪嘴就哭了起来,齐氏以为他是饿了,让乳娘抱去喂奶,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吃过了奶,恒哥儿依旧哭个不行,乳娘惶恐的说是恒哥儿认生,齐氏无奈,只好带着知哥儿先回去了。 待屋里只剩下祖孙俩个,老夫人这才问林玉安:“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没有出什么事吧?” 林玉安去方家之前,就把林家的一些事儿告诉了王老夫人,所以一听这话,她就明白过来,面色就凝重起来:“就一口气了,好在救了回来。” 说着略微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外祖母,我想把知哥儿接回来,至少在他能够自立门户之前,给他一个庇护的地方,继续把他留在方家,只怕会被吃的骨头也不剩,我有些担心……” “好啦,你想要去做这件事就去做,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前提是你要想办法把方大娘子压住,别的就随你。” 林玉安自然欢喜,笑魇如花的给老夫人道谢:“外祖母,我想把他先安置在喜安庄,祖母可否知道哪儿有合适的书院?” 王老夫人略微沉吟:“不如就去李家族学吧,李家的子弟在学术上多有造诣,李家族学定然不会差了去。” 李家族学,林玉安心中一动,想起在南水庄时听到的李家族学,老夫人口中的族学是不是个那个李家族学一样呢? 听了王老夫人的话,林玉安才知道原来李家在京城的主支没有什么名气,李家的祖上出了好几位进士,只是到了这一代,人丁就有些稀薄了,直到被外放了七年的李家父子回京,一个状元,一个阁老,可谓光耀门楣,李家才再次在京城里风生水起。 送知哥儿去李家族学也好,林玉安自然没有异议。 可让林玉安惊讶的是,王老夫人和李家的老夫人竟然是手帕之交,只是如今的李家老夫人身子也不好,两人的走动也就少了,要进李家族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得王老夫人亲笔写一封信去李家。 翌日,林玉安去了郡主府,跟着郡主府里的老嬷嬷学规矩。 教她的嬷嬷是一个长相严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容长脸老妇人,年纪应该有五十多了,眉梢眼角都堆着褶子,一脸凶相,不苟言笑,别人都唤她慧嬷嬷。 林玉安很是怵她,怕被她抓住短处,便更加谨言慎行起来,生生让这位慧嬷嬷找不出错处来。 谁知第二日,慧嬷嬷就让人来传话,说是不必去郡主府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什么都会,何必要她去教。 林玉安苦着脸去老夫人屋里,“外祖母,找不到错处也是错处吗?” 王老夫人闻言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憨姑娘,你这会儿没有错处,去了宫宴又马脚尽出,可不是闹笑话?你有什么不懂的,要虚心向慧嬷嬷请教,她当初可是在大明宫伺候过太皇太后的,你的礼仪若是能过了她的法眼,进了宫也没有谁能挑你的错处。” 林玉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下午继续去了郡主府,故意出了几个错让慧嬷嬷训斥了一顿,慧嬷嬷心里这才痛快了。 后日就是云妃寿辰的宫宴了,晚上林玉安一脸疲态的回了王家。 刚到垂花门下了软轿,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娟儿,原来是王老夫人正等她吃晚饭,久久不见她回来,就让娟儿出来看看。 林玉安感觉肩胛骨都在发酸,什么桌上礼仪一大堆,一下午都在练习,一个动作至少要练习一柱香的时间,她暗暗庆幸自己命大,否则只怕自己都已经猝死了,明日京城里又会多了一件她的丑闻。 ——第一个学礼仪暴毙的闺阁姑娘。 林玉安想着不由自嘲的笑出了声,这几日暖和起来了门口御寒的厚棉毡帘已经换成了透气的斑竹帘子,上面彩绘着丹顶鹤展翅而飞的花纹。 撩开帘子进了屋,就看见六角红漆如意红漆桌旁坐着的王老夫人。一旁挂着灯笼,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可见一桌子的佳肴,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回来了,快来吃饭,菜都快凉了。” 坐在那里的王老夫人瘦的像个稻草人,拿起筷子抬手间,空落落的袖管里骨瘦如柴的手臂显而易见,林玉安忽然有些难过,强笑着走过去在王老夫人下首处坐下。 “外祖母,慧嬷嬷夸我学的很快,说难怪是在老祖宗您膝下养着的孩子。” 王老夫人夹了一块胭脂鹅脯放在林玉安碗里,侧耳一听,不由开怀大笑,与有荣焉道:“那可不是,我家安姐儿这么聪慧,一点就透,慧嬷嬷定会喜欢你,但你可别去卖我老婆子的脸了!” 林玉安听了也笑了起来,屋里笑语晏晏,烛光里,王老夫人的笑容渐渐模糊…… 。 正文 107 宫宴(上) 清辉淡凝冷画屏,烟暖雨初收。 一夜雨过,新绿噙露,晨起推开窗棂,天井里的海棠树冒着新芽,翠色愈新,拂面而来的是携着淡淡甜味的三月柔风。 拢袖轻呵,纤薄指尖萦绕暖意。 秋奴端着一摞衣裳推门走了进来,见自家姑娘穿着雪白中衣站在窗边,温声道:“姑娘,今儿要进宫赴宴,早些收拾妥帖吧。” 少女青丝柔滑垂落肩头,闻声回眸的刹那间,明艳的眉眼间绽开滟滟清华,浮光掠影中浅笑化作那枝头的一抹桃华灼灼,和光同尘,却又出尘不染。 秋奴看得错不开眼,不得不承认,姑娘如今面容长开了,姿色越发的妍丽出众,已然不再是初见时透着稚气的小姑娘了,就这样回眸浅笑的一瞬间也叫人三魂丢了七魄。 秋奴愣神间,林玉安已经笑着坐在了妆台前,见秋奴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嗔笑她:“傻姑娘,想什么呢?” 秋奴有些紧张,却是支支吾吾道:“姑娘,我今儿就不去了,您让红缨跟着您去吧。” 林玉安望着她,目光探究。 秋奴又结结巴巴道:“我,我脸上有疤,出去会给姑娘丢脸,我不去。” 说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决,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了林玉安的视线。 林玉安忍不住勾起嘴角,拉了秋奴到身前来:“我瞧瞧,哪里有疤了?你莫不是为了偷闲,故意不想去吧。” 秋奴红着脸扭过头去:“姑娘不要打趣秋奴了。” 林玉安没有再说什么,秋奴脸上的那道印记是当初替她受的,若不是秋奴,王萱蕊的那双留着尖锐指甲的手就划在她的脸上了。 秋奴替她受过,她心里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会嫌弃她,况且今日这种场合,红缨性子过于活络,去了容易出错,秋奴相比之下就要稳重许多,所以她已经决定了带秋奴去。 王老夫人总是不放心林玉安,今日进宫的还有余氏和二房的哥儿姐儿,他们都是进过宫的,自是不必多说,独独林玉安是初次进宫,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了诸多事宜,这才放人出了怡然居。 进宫不同于去别的地方,今日去参加宫宴的都是京城里的贵人们,唯恐冲撞,三个姑娘就坐了一辆马车,好在马车特别宽敞,三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拥挤。 今儿林玉安带了秋奴,王萱柔带的是盈春,王萱瑶带的是一个面生的叫盈霜的丫鬟。 马车在宫门处排起了长龙,高耸的红漆宫墙下,雄伟的宫门前有穿戴整齐的戴盔侍卫盘查身份,王家的马车排在中间,最前面放行的速度很快,越到后面就越慢。 丫鬟们跟在马车后面走,长龙缓慢的移动着。 王萱柔今儿穿了一条浅紫色云锦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月光丝绣的紫丁花半臂薄纱云衫,在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用缀着鸽子蛋大小的南珠腰带盈盈一束,还垂着一块錾紫丁花的羊脂玉珮,看起来清雅动人,如亭亭芙蓉沐雨而立,美艳不可方物。 与之相较,王萱瑶妆扮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一袭暖韭色的滚边大通袖虞美人束腰烟罗裙,双丫髻上戴着翡翠镶东珠的短簪,耳边挂着一对玳瑁耳铛。 王萱柔堆云盛雪的乌发梳了一个飞天髻,戴着绿筠含雪的流苏玉冠,两侧垂下的温润白玉流苏映在脸庞,更显楚楚动人,明艳大方,清贵逼人。 一行人刚下马车,就有官宦上来问候,然后引着软轿往御花园去。 一路过去,林玉安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可记得外祖母叮嘱的进宫切记目不斜视,心无旁骛,规行矩步,半分不可逾矩。 软轿外面就是宫里的宦臣,尽管林玉安很好奇外面的风景,也不敢撩开帘子细看,只能从时不时飞起的帘子缝隙悄悄窥视两眼。 约莫走了三刻钟,小轿停了下来,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御花园气势恢宏,昨晚下过雨,花园里的蔷薇月季还含着雨露,沁凉的春意夹杂着淡淡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宦官有些阴媚的声音响起:“御花园到了,各位夫人公子小姐请下轿!” 接着一个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衣的女子躬身来扶她,林玉安顿时有些惶然,这打扮看起来应该寻常人家小姐,让她服侍,未免…… “姑娘请下轿。”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穿鸦青色衣服的姑娘弱声提醒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想到在郡主府学的礼仪,从容的把手搭在了那姑娘的手上。 下了马车,看见周围穿梭的宫女,林玉安才明白刚才扶她的那个也是个寻常宫女。 按捺住心中的讶然,余氏也下了轿,王萱柔和王萱瑶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王元松也下了软件,林玉安忙跟了过去。 渊蜎蠖伏之中,朱甍碧瓦掩映在古木参天琼琼华盖的苍翠里,树梢间氤氲的雾气中隐约有张扬的飞檐争露头角。 余氏一身湖蓝色的朝廷命妇的正装,头冠和华服都是三品淑人的规制,略施脂粉后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虽已经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 她领着王萱柔几个往王家的席位过去,既是皇上设宴,五品以上的官员自然都要携妻儿参加,王忠德已经坐上了席位,依旧是靠中间的位置。 余氏过去时,王忠德正在和旁边的同僚说话,意气风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余氏朝他微微欠身,坐到了他身旁稍矮一些的案几前,王萱柔莲步款款,往后面的席位过去,一人一个席位,却独独少了林玉安的。 已经坐下的王萱柔和王萱瑶都有些惊讶,余氏也一脸茫然,好在王萱柔那里还能坐人,遂让林玉安将就着和王萱柔一起坐下。 这样一来,秋奴就不能坐在林玉安身旁伺候了,否则盈春就坐不下了,林玉安尽量保持着面上的笑意,柔声吩咐秋奴就在她身后坐下。 没有软垫,大理石的地面十分凉,亦如人心。 刚坐下,林玉安就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疼,早晨因为担心进宫不方便,她没有用早膳,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候肚子疼,林玉安担心会失态,就问王萱柔哪里有净房。 王萱柔一听,一脸肃然,压低声音问:“不能忍忍吗,这种时候去找净房只怕是有些难……” “御花园假山那边就有净房啊,我带你过去吧。”王萱瑶见林玉安脸色不好看,一脸天真的说道。 王萱柔的面上的笑意就渐渐散去,轻声斥责王萱瑶:“这个时候还乱跑,不是给母亲添乱吗?不要乱说话,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林玉安听着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王萱柔这明摆着指桑骂槐,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王萱柔,初见她的时候,感觉她性情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时候却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柔表姐,不必麻烦,我自己过去吧。”林玉安说完就站起身,姿态自若的扶着秋奴的手朝余氏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王忠德听见动静,望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眼,视线落在了最为出色的大女儿王萱柔身上:“安姐儿做什么去,她没有进过宫,你跟过去看看吧,当心别惹了祸事。” 王萱柔面上神色不变,眼神却有些不耐起来,可是父亲都开了口,她只好应了一声是,起身跟了过去。 林玉安在开满了姹紫嫣红虞美人的花丛旁拉了一个宫婢问何处有净房,宫婢端着鎏金双龙戏珠的酒壶指了指右手的方向,林玉安客气的道了谢。 皇宫太大了,林玉安顺着宫女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也差点迷路,好在还是找到了。 从净房出来,却碰见了一个穿着皂色蟠龙纹锦袍的翩翩少年郎,这人林玉安认得,赫然是尊贵的洛川王无疑。 。 正文 108 宫宴(中) 齐慕北一身皂色锦袍,胸口处金丝银线绣着的蟠龙纹下隐约可见经常锻炼的肌肉,腰间束着一条滚金团云纹的腰封,挺拔如松的身姿,深邃的五官,美的惊心动魄。 从那天在护城河落水之后,林玉安和齐慕北的关系也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 齐慕北剑眉微挑,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玉安自然不会说去净房,只轻描淡写道:“坐久了腿麻,出来透透气。” 齐慕北点头,林玉安恭敬的对他行了个礼:“那日太匆忙,还没有谢谢九爷,从府上借的衣裳已经洗过了,我让丫鬟熏了香就给九爷送过去。” 齐慕北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不必了,左右是府上丫鬟的衣裳,你扔了便是,不必再送回来了。” 林玉安默然,那日浑身又湿又臭,她只好向齐慕北府上借了一条素色的裙子,只是那裙子虽然素,用料却是上等的云雾绡,显然不是普通婢女穿戴之物。 略一沉思,她就明白了,只怕是齐慕北的侍妾或者通房丫鬟的衣服,这就说的通为何婢女能穿上云雾绡这样珍贵的布料了。 “嗯,多谢九爷了。” “时候不早了,可不能比皇上云妃去的更晚啊。” 为了避嫌,林玉安让齐慕北先行一步,自己稍等片刻才回去。 丝竹之声悠扬传来,林玉安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皇上和妃嫔们还没有来,歌姬舞姬在席中载歌载舞,舞姬穿着大红色高腰胡裙,水蛇腰扭的叫人不由赞叹,心旌摇曳。 这种从胡人传入的舞蹈有异于大周的传统舞蹈,它更加的热情奔放,让见惯了婉柔内敛的大周舞蹈的官员们不由眼前一新,啧啧称奇。 夫人却是一脸厌弃,口中说着有伤风化,眼神中却有些羡慕。 妙曼身姿婉若游龙,胡琴沧桑中带着的袅袅清越叫人不能自已,林玉安也觉得很是有趣。 “皇上驾到,云妃娘娘驾到,柔妃娘娘驾到……” 一阵高亢的禀话声让气氛突然间凝滞,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歌姬舞姬躬身退到两侧,众大臣携家眷一同下了席位跪下,齐呼:“皇上福泰隆安,云妃娘娘荣体尊安……” 林玉安也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一双绣着金龙的黑色锦靴从眼前一晃而过,可以看见明黄色的龙袍衣摆海蓝色鲛线绣着层层叠叠的海云纹。 接着就是一条正红色牡丹花万福曳地宫裙,那人踩着一双鞋尖坠着浑圆如鸽子蛋的南珠,大红色绣鞋上竟然还用黄龙玉作为牡丹花蕊的点缀,一双鞋子绣得精美绝伦,华贵万千。 再然后就是梅紫色的银织海棠花曳地宫裙,脚下也是一双针脚细密,做工华美的绣鞋,比之那双用黄龙玉南珠作饰的鞋子却要显得低调了许多。 林玉安忍不住偷偷仰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狭长美艳的眸子,林玉安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去,却还是看清楚了那位美妇人的模样。 梅紫色的银白海棠纹曳地宫裙外面罩着一条月牙色的披帛,乌青的云鬓上带着赤金镶玛瑙的头冠,耳鬓旁垂下的八尾赤金丹口衔珠的流苏凤钗在她款款走动间发出清脆的泠泠声,格外好听。 这位应该就是薛家的那位柔妃娘娘吧。 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位分低的嫔或者贵人答应了,燕肥环瘦,锦翠珠钗间弥漫着时浓时淡的胭脂香。 待皇上落座喊了平身之后,林玉安才抬头,看见皇上身边坐着的都是风情各异的美人,胖的珠圆玉润,瘦的身若飞燕,像是御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身形微微发胖,年过半百,脸上却挂满了褶皱,嘴角留着的长长的龙须胡子,看着却像是一条鲶鱼,林玉安忍俊不禁,死命的压抑着笑意才没有大笑出声。 王萱柔转头来看她,面色严厉,林玉安就想到了教她规矩的慧嬷嬷,一下子就收住了笑意。 “你是不想活了吗,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这话让林玉安觉得有些可笑,今儿不是大姨云妃的生辰吗,不让人笑,反倒像是去吊唁似的,不觉得晦气吗,不过她也只是心里这般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王萱柔这才转过头去,忽然换了一副温和的笑容,下颚微微点了点。 林玉安寻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对面斜上方坐着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身后就是余华珠,还有……余嘉。 余嘉的腿有问题,所以坐的是一张圆背圈椅,正面色冷然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林玉安瞬间如同被针扎一般,立刻别开脸,慌神的低下头,端起杯中的水仰头喝了个底朝天,喉咙间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差点呛出声。 天哪,这是酒? 林玉安捏着喉咙,死死憋着才没有咳出声,王萱瑶看见林玉安憋红了的脸,忍不住乐道:“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后劲大着呢,须得慢慢品,你这样喝就呛着了吧!” 王萱瑶性子和王萱蓉有几分相似,林玉安没有心思去理会王萱瑶,王萱柔却挑着眼角看着她:“你和九王爷走得那么近,却连葡萄美酒也没有听过。” 这话说的就有些听头了,说她和九王爷走的近,暗讽她攀附权贵,话音一转又说她连葡萄美酒都没有听过,是想说她身份卑贱,不配与九王爷走的近,这明嘲暗讽的话,说的毫不遮掩。 林玉安却是心里一跳,王萱柔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她之前从来没有和齐慕北在人前有过接触,唯独刚才去净房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齐慕北,同他说了两句话,回来王萱柔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难道是她刚才看见了自己和齐慕北说话? 有些事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林玉安偏过头深吸了两口气,依旧没有理会王萱柔。 谁知王萱柔却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提高声音问她:“难道刚才我看走了眼,错怪了表妹?” 声音大得让周围的人也望了过来,只见王家的嫡出大姑娘一脸怒容咄咄逼人的瞪着她身旁的一个穿着杏色折枝花裙子的少女。 少女绾着堕马髻,髻上插了一支羊脂玉攒银丝镶吊穗釵,脖颈间戴着一条羊脂玉鎏蝙蝠银璎珞,肌肤白皙,一张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虽还带着几分娇憨,却已经隐约有倾城之姿,看起来清爽干净,不妖不媚。 比起通身气派雍容的王萱柔,林玉安就显得可怜兮兮的。 余氏见状,侧身看了王萱柔一眼,笑呵呵的道:“你们姐妹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今日是云妃娘娘的生辰,可别耍小性子。” 言语神情中颇为宠溺,瞬间就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把王萱柔刻薄的模样说成了小女儿家耍小性子,听起来让人觉得可爱。 林玉安低眸不语,任凭余氏母女两个自导自演。 很快这事儿就遮掩了过去,林玉安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抬头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今日的寿星云妃。 云妃一身大红色牡丹万福曳地宫裙,和柔妃一左一右的坐在皇上的身后。 。 正文 109 宫宴(下) 梳着朝天髻,戴着一只赤金嵌祖母绿的八尾凤簪,鬓发右端簪着香云纱珠花,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的云妃哪里像是一个年近四旬的迟暮美人,反倒像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 云妃的相貌是典型的王家人。 高挺娟秀的瑶鼻,小巧的桃心嘴儿,额头上的美人尖儿,整个人远远望去,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母亲王庭珍作为云妃的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还是有些相似,只是母亲在江南待久了,神韵中多了几分婉约柔美,而云妃则透着几许傲慢和强势。 林玉安的嘴和鼻子特别像王庭珍,自然也有些像王庭芳。 坐在中间的皇上精神矍铄,不怒而威:“众爱卿不必拘束,今日是云妃的寿辰,大家只当做家宴便是。” 皇上说话间,云妃一脸温柔的望着他,待他说完,便起身对皇上微微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柔妃笑语嫣然:“皇上待我们一向宽和有加,云妃姐姐今日这身衣裳听说是皇上早在半年前就命司制房做的,这衣服上的丝线都格外讲究呢!” 这外袍上的牡丹花蕊可是用的和龙袍一样的鲛线,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还有这身正红色牡丹花百福花纹的宫裙,历代只有中宫皇后能够穿戴,如今中宫无主,可以牵强的解释为云妃是后宫中资历最高的,在没有皇后的时候穿了也无伤大雅。 可在这种时候,也像是在暗示继后人选就是云妃。 席上众人心照不宣,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言语。 柔妃是小鸟依人的类型,云妃则是身量高挑,一身华服穿在身上气势十足的凌厉,站在皇上身边也毫无违和感。 林玉安心中思忖,王庭芳该不会真的是皇上心里定下的继后人选吧。 元皇后叶氏是出自同先帝一起铁马戎枪平过天下的外姓侯爷定远侯家,定远侯是真正有钱有势的实权侯爷,封地是富庶的淮浙郡,在洛川的南方。 太子爷有这样强有力的外家,有利也有弊,所以叶家在元皇后歿了之后就开始韬光养晦,沉潜了下来。 若是云妃做了继后,那么如今只有十二岁的十一皇子就有了嫡子的名分,难免生出夺嫡之心,可若是柔妃做了继后,柔妃膝下只有一个容月公主,没有儿子可以和太子一较高低。 林玉安觉得如果她是皇上,她会更乐意柔妃为后,这样就可以尽量避免兄弟相戮,手足相残的事情出现。 她读过史书,也明白历朝历代在夺嫡之争中的险恶。 这不仅仅关于皇子间谁继承大统,还关系到站在每一位皇子身后的各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一失足成千古恨,云妃能否成为继后,也决定了王家的兴衰。 不过这些与她而言,现在还无甚关系。 王忠国的品阶更高,加上齐氏身份是尊贵的郡主,他们的席位就在皇嗣皇子和公主旁边。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九王爷身姿笔直的坐在自己的席位前,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三足陶制酒杯轻轻晃荡,齐慕北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林玉安也不避开,朝他笑了笑。 却看见坐在最前面的太子往这边望过来,林玉安忙移开视线,转眸就看见余嘉正凝视着她,她故作镇定的避开,却听见王萱柔淡淡道:“管住自己的眼睛。” 林玉安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宫婢们躬身在席间穿梭,案几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林玉安拣了一块樱花乳酪宫酥,美食带来的快乐让低落的情绪淡了些,感觉吃东西心情就要好一些,她索性低着头,品尝起各种美食。 碳炙羊肉,一整条羊腿,烤的表皮金黄酥脆,里面的肉却香嫩可口,林玉安格外喜欢,就着葡萄美酒,吃了不少。 既然是寿宴,自然免不了要向寿星敬贺。 到王忠德这边的时候,林玉安两颊桃粉,跟着一同走到席中向皇上和云妃跪拜。 林玉安有些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清王忠德和余氏王萱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听见一道声音在叫她:“你就是林玉安?” 林玉安迷迷瞪瞪的点了点头:“臣女林玉安,恭祝云妃娘娘福祚绵长,容颜永隽……” 余氏却一脸焦急的推了推她:“安姐儿,胡说什么,柔妃娘娘问你话呢!” 林玉安乍然回过神,定睛看了看,这……真是柔妃。 “参见柔妃娘娘!” 余氏面色一白,王忠德也不明所以的看过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王萱柔王萱瑶王元松一众人都愣住了,余氏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便解释道:“柔妃娘娘,这孩子初次进宫,贪嘴喝醉了,说胡话呢。” 林玉安傻乎乎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二舅母胡说,谁喝醉了,是你喝醉了……” “安姐儿!” 余氏气闷的沉声喊她,声音有些颤抖,御前失仪可是大事。 林玉安这时候脑子昏昏沉沉,听得余氏这一声轻喝,又一个激灵惊乍乍的立正了身体:“我在!” 面浮红霞,醉眼迷蒙,此时林玉安看上去透着憨意,小巧的桃心嘴微微嘟着,煞是可爱。 席上顿时哄堂大笑,皇上面容可亲的摆了摆手,忍俊不禁道:“既然醉了,就让她先下去喝点醒酒汤吧!” 王忠德和余氏俱是松了一口气,让人把林玉安扶了下去。 齐慕北笑得一口酒都喷了出来,一旁的小王爷觉得他这反应一反平常,轻声问他:“你的万年僵尸脸竟然也会笑?” 齐慕北摸了摸鼻子,渐渐收了笑意,白了小王爷一眼:“我只是刚才不小心呛着了。” 这时候却听云妃不冷不淡道:“这孩子着实莽撞了些,德行有失,和荣国公世子的确不合适。” 这下不仅是余氏,就连齐氏也满心惊诧,云妃竟然当众提起荣国公府退亲的事,而且言语之中透着几分对林玉安的不满,女儿家的清誉最是宝贵,让她这么一说,以后林玉安只怕是难以再嫁了。 坐回了席位的林玉安听着就红了眼眶,趴在案几上,感觉自己的心一阵阵的刺痛,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余嘉却推着轮椅走到了席中,对着皇上躬身作揖,看样子有些吃力。 “云妃娘娘,对于退亲的事,完全是因为我自知身有残疾,配不上王家表姑娘的品德高洁,与王家表姑娘并无干系。”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 正文 109 黄粱一梦 堂堂荣国公世子,竟然当众说自己的不堪,这让荣国公府的脸往哪里搁? 荣国公夫人面色煞白,望了一眼身旁的荣国公。 只见荣国公神色不明的望着高位上的皇帝,呆呆的出神。 荣国公夫人轻声唤道:“国公爷,国公爷?” 荣国公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荣国公夫人觉得奇怪,不免多打量了荣国公一眼,这才嗔道:“你也不管管嘉哥儿,他都在说些什么!” 余嘉不成亲,他的弟弟就不成亲了吗,余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荣国公夫人不由气急,他这番行为,让荣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荣国公“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荣国公夫见状,几乎气的倒仰。 云妃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温和的笑道:“荣国公世子不必多说,玉安这孩子虽然姓林,可到底也是王家的姑娘,她的性子如何,我岂会不知。” 气氛一度紧张,皇上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声音不冷不热道:“行了,既已经成了旧事,就别再提了。” 柔妃也打着圆场,嘴角噙笑道:“是呀,世子说起来也是云妃的侄儿,就算不能亲上加亲,也是沾亲带故的,说这些岂不是伤了情分?” “这也不能怪荣国公世子,我庶内也是王家出来的姑娘,王家姑娘自然都是品性高洁,知书达礼的,余世子说对吧?” 闻声看过去,就看见一身蟹壳青杭绸直掇的英国公世子汪泽姿态懒然的坐在席位上,身旁就是一身湖蓝色华服的胡锦绣。 他这话明摆着是应承云妃的话。 胡锦绣正低头给汪泽斟酒,一旁穿着桃红色妆花褙子的美妇人正替他布菜。 这美妇人赫然就是嫁入汪家做妾的王萱蕊。 把一个妾氏带进宫,于王萱蕊或许是一种抬举,于王家颜面而言,却无异于被当众掴脸。 王忠国和齐氏俱是有些面色难堪。 余嘉一双鹰目锐利的凝视着正对他挑眉勾唇的汪泽。 汪泽凭什么羞辱林玉安?他不配! 余嘉的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轮椅扶手,尽量在克制自己的怒气,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还是英国公世子风流倜傥,左拥右抱,斟酒布菜一样不少,比起那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强上的不止一星半点,实在让人佩服啊!” 众人纷纷看向汪泽,一阵议论声突然此起彼伏的响起。 皇帝也乍然间变了脸色,英国公世子这番模样,莫不是以为在勾栏瓦肆之地,身旁还是妖妖艳艳的轻薄女子?简直不成体统! 就在众人纷纷鄙夷汪泽做派之时,却听胡锦绣猝然怒道:“荣国公世子这话不知是在羞辱我家世子,还是在羞辱皇上!” 汪泽看胡锦绣的表情也变了,颇有几分敬重的应和道:“不错,皇宫御花园,你口中却说着章台走马,寻花问柳的轻浮之语,也不知道余世子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这两人妇唱夫随,倒打一耙,汪泽扬起下颚,一脸的桀骜,带着得意的神色示威般的看着余嘉。 想要扭转乾坤?余嘉轻蔑一笑,不疾不徐道:“既然知道是皇宫重地,应是就应当郑重,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汪世子一句,却不知原来世子夫人这般能言善辩,可谓舌媲张仪,可惜事实胜于雄辩,皇上是明君,岂会因为只言片语就被迷了心智。” 胡锦绣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的绞在一起,面上笑容勉强,嘴角用力的保持着微笑。 “好了,你们两个御前拌嘴,还不快去给皇上敬酒赔礼,当心皇上罚你们,这么大了还孩子似的!”开口说话的是永昌伯夫人,她声音十分亲和,说话也格外动听,气氛微妙的变化。 永昌伯也开口打圆场。 汪泽咳嗽了一声,端着酒杯携妻子胡锦绣一同去了席中,三人站成一行,给皇上敬酒赔礼,这事儿也就揭过。 好好的寿宴,被几人闹的乌烟瘴气,饶是皇上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可脸色却是沉了下来,惹得众人噤若寒蝉,美酒佳肴也味同嚼蜡。 王萱蕊是跪坐在汪泽身边,神色不明的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连夹错了几次汪泽不喜欢的菜,汪泽心中不悦,沉声道:“你先去马车,等我们一起回府!” 吃的差不多了,王萱柔让盈春拿了小镜子照了照,秀眉顿时就皱了起来,“盈春,不对,你秋奴是吧?去马车上给我把口脂盒拿过来!” 王萱柔指着秋奴命令道,秋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自家姑娘,面露犹豫。 王萱柔见状就下意识就要出声呵斥,话到嘴边,她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改口柔声道:“让你去就去,我难道还使唤不动你了?” 秋奴闻言,只能听王萱柔吩咐,转身往御花园外走去。 歌舞继续上演,气氛却不似之前了。 这个时候余嘉才发现林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席,左右望了望也不见踪影。 余氏低声问王萱柔:“安姐儿呢?” 王萱柔一愣,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余嘉表哥和英国公世子的较量中去了,歌姬舞姬上来,她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旁边没人了。 王萱瑶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都朝她看过来,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去净手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定是去了别处,可是她那副醉醺醺的样子,若是出去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余氏倒不是担心林玉安,而是担心她出了事连累到自己的女儿们,王萱柔见她着急,只温声安抚道:“母亲莫急,她喝了那么多果酒,许是去净房了,待会儿她若是还没有回来,再让人去找吧,免得惊动旁人。” 余氏一听,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便按捺下心里的不安。 “母亲您看九王爷长得真是俊,也不知道天下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番容貌。”王萱柔偏着身子在余氏耳边低声喃喃道。 余氏听了,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齐慕北正站起身对皇上说着什么,皇上点了点头,他便退了出去。 余氏认同的点着头,却忽然转头看向女儿,一脸警惕:“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别忘了你大姑姑可是云妃。” 王萱柔闻言面颊一红,赧然的嗔道:“母亲也真是,我不过随口提一句,您胡说什么呢,我,我去净房。”言罢就下了席位。 余氏糟心的抽出手帕擦手,心里却更加不安了。 诺大的御花园里,一条条鹅卵石小径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少女脚步虚浮的扶着假山往前走,只听一声轻呼,人就栽了下去。 绒毯般的草丛像是一波静湖,乍然间掉进一块巨石,不多时又恢复了平静。 王萱柔带着盈春一前一后的走着,她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的拂过路旁大片大片如滟滟红波般漾着妩媚胭脂的芍药丛:“宫里就是好,五月的芍药三月便开了。” 盈春一听,觉得姑娘话里有话,却只低着头并不答话。 王萱柔也不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原本朗朗晴日,转眼却浮云渐起,遮天蔽日,天光黯淡下来。 盈春见状,正要提议回去了,却见姑娘乍然止步。 “汪泽就是舌蜜腹剑,王家姑娘真有那么好,他怎么不让人家做正妻,反倒是收了做妾。” “我倒是觉得王家……的姑娘挺好的,你可别胡说,安宁郡主可是你姑母,当心被她听见。” “我姑姑又不喜欢王家的……”小王爷忽然住了嘴,讪讪的笑了笑。 假山那边有人说话,盈春心中一惊,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姑娘。” “嘘!”王萱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着耳朵听两堵假山外的游廊里两个男人的谈话。 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齐慕北,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 齐慕北步子略有些急,走在前面,后面的小王爷亦步亦趋的像个跟屁虫,两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过去。 “诶,你找王家表姑娘做什么啊,她喝成那个样子,在殿前失仪,只怕已经被送回去了。” 齐慕北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小王爷:“我找她要东西,王家马车还在宫里,她不可能走了。” 小王爷仰天长叹一声,拔腿跟上几步就甩了他几丈远的齐慕北。 王萱柔面颊绯红,低头傻笑起来,九王爷说……王家的姑娘好,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头顶轰隆隆一阵隐隐雷鸣,像是万马奔腾般一掠而过,夹杂着湿意的风从耳畔疾过。 “姑娘,快些回去了吧,看样子要下雨了,待会儿夫人找不见姑娘会着急的。” 盈春的话把王萱柔从想入非非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往来路回走。 哗啦啦的雨点大颗大颗猝不及防的砸下来,皇上和众妃嫔以及公主皇子们已经先回宫避雨了,余氏焦急的吩咐人去寻王萱柔和林玉安。 王萱柔很快就回来了,却迟迟不见林玉安。 “安姐儿究竟去哪儿了,我们该回去了,让人悄悄找了御花园各个地方也不见人影啊!”余氏急得跺脚,王萱柔却是一脸傻笑,好在没人注意到。 王忠德略一沉吟:“这样,你们先回马车,我带人去找一下。” 王元松听了就提出留下来帮忙,王忠德脸一橫:“你跟着瞎掺合什么,跟着你母亲去马车上等我。” 也只能这样了,余氏带着王萱柔王元松几人先回去了。 齐慕北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林玉安,他心里正奇怪着,却是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靴尖一点,一个旋转,人就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上了。 站定后,他才转身来看,刚才绊倒他的竟然是一只脚,脚上穿着只杏白色绣鞋,他这才注意到假山的阴影下有个扑倒在地的人影。 他心思一转,轻轻的踢了踢那人,那人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动了动又没有了反应,看这背影是个姑娘,再一想,齐慕北忽然睁大眼睛,这莫不是……林玉安? 好在刚才下雨,小王爷已经先回去了,不然让他看见又要乍乍呼呼的。 齐慕北把林玉安拦腰提了起来,少女耷拉着脑袋,背上淋湿了,殷红的唇还无意识的咂了咂,模样憨态可掬。 “把她送回去吧。”齐慕北说完就把她扛到游廊的美人靠上放下,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王忠德带着人总算找到了林玉安,跟在一起的秋奴哭的稀里哗啦,这个时候才止住了哭声。 王忠德十分不解,刚才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安姐儿,这会子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回王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万家灯火鳞次栉比的亮起,马车轱辘咕咕的响着。 王老夫人等得都要坐不住了,让娟儿去看了几遍了,这会儿总算带了消息回来,说是林玉安回来了,只是有些醉酒,余氏正让粗使婆子去搬人。 王老夫人听了,欣喜之余又开始不安起来:“怎么会醉酒,余氏她们是做什么的,安姐儿在她眼皮子下也能出事,快,让方妈妈和许妈妈去,别的婆子我不放心。” 娟儿有些为难,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唤得动方妈妈和许妈妈这两位老人儿啊,素妈妈知道她的难处,遂笑道:“她去也不合适,还是我快快过去一趟吧。” 半夜里,疾风骤雨席卷京城,雷鸣滚滚,怡然居灯火不熄。 林玉安面颊红彤彤一片,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只喊着渴。 王老夫人坐在床头,佝偻消瘦的身子转来转去,让人去换了冷水来,又摸了摸林玉安的额头:“怎么还那么烫,水呢,快去催催!” 娟儿应声跑了出去,素妈妈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别急,表姑娘只是受了风寒,待发了一身汗就能好了,夜深了,您去歇着吧,若是您也累坏了,表姑娘以后还能倚靠谁啊。” 王老夫人摇了摇手,声音疲惫中夹杂着愁意,幽幽道:“这孩子没有亲娘在身边,府里也就只有我真心疼她,我若是不管她,还有谁会管她。” 素妈妈听了,替王老夫人捏起肩膀来,王老夫人无不感叹道:“这孩子究竟还是太年少,余氏的心思也不是个好的,安姐儿年纪还小,又是初次进宫,她还真是半分不肯提点,这酒安姐儿不知道,余氏还能不知道吗!” 王老夫人着实气得不轻,素妈妈去斟了一杯茶来:“老夫人,许是余氏也没有想到这一处来,疏忽了也有可能。” “你不必替她说话,她疏忽了,怎么不见得她对柔姐儿瑶姐儿疏忽了,到底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素妈妈哑口无言。 好在后半夜林玉安退了热,又煎了伤寒的药服了,王老夫人这才略微放心的回了屋子。 月浅灯深,初春乍暖还寒,有人乘月光入梦来。 皎皎梨白初绽,树下一公子临风而立,芝兰玉树,面如冠玉。 “荣国公世子?”林玉安轻声唤道。 公子转身,瞳光灼灼,朝她勾唇一笑:“怎么病了,我一不在你就不听话,怎么让我放心得下。” 余嘉,真的是余嘉,林玉安感觉眼中热气氤氲,鼻尖发酸,强颜欢笑:“你都不要我了,还来管我做什么。” 余嘉走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宠溺,“傻丫头,胡说,我腿好了再来找你,这样的我才能保护你啊。” 斗转星移,林玉安眼前一模糊,余嘉坐在轮椅上,任她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头,在花影斑斓中渐行渐远…… 天将明未明,少女一声轻呼乍然睁眼。 “表姑娘醒了?” 守在床边的是娟儿,她披衣而起,去挑了灯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温水给林玉安。 原来只是一场梦。 轩窗浅眠,桃杏难寻,黄粱一梦罢了。 。 正文 111 嫁鳏夫 娟儿端了茶过来,却看见林玉安目光直愣愣的望着窗户。 什么时候窗户开了,这么大的雨,若是表姑娘再凉了,只怕老夫人要剥了她的皮。 娟儿把茶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走过去关窗户:“许是夜风太大,窗户没有关牢,被吹开了。” 雨声被窗户关在了外面,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可屋檐上滴下的雨嘀嗒嘀嗒的响着,半分不减之前。 林玉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过是梦罢了,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回了荣国公府的余嘉正推着轮椅坐在窗边,风裹着夜雨的凉意涌入屋,他心里却想着齐慕北抱起林玉安的那一幕。 今日云妃寿宴上,太多的冷嘲暗讽,流言蜚语奔向她,他不想让她受到这么多的伤害,可事实却与他想的背道相驰,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真正的保护她。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为何会是残疾,为何他不能如常人一般行走。 深夜里,段先生竟然来了。 他是冒着雨来的,身上还穿着的蓑衣就进了屋。 “段先生怎么这么晚还亲自过来?”余嘉客气的问道。 段文功两步作一步疾步上前来,一脸激动:“公子,打听到了,我终于打听到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能治您腿疾的东西总算有下落了!” 余嘉漆如点墨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抓着轮椅扶手的手都有些颤抖。 林玉安的病第二日就差不多痊愈了,本想着去方家,却被王老夫人阻止了,硬生生的逼着在屋里躺了三天才放她出了门。 知哥儿的身体应该恢复了,昨儿被外祖母拘在屋里,就让人去把喜安庄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今日一则是要去方家把知哥儿接走,二则顺便去喜安庄氏看一看,还要给知哥儿说一声以后去李家族学上课的事。 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柳英巷胡同,方家前面水洼上还飘着落叶,林玉安微一皱眉,门房处没有人,大门敞开,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今儿陪着林玉安出门的是红缨,秋奴那日回了府被王老夫人发跪了一整夜,如今腿还不能走动。 红缨目光灵活的打量着王家的院子,一旁风一般疾跑出两个身量微圆的婆子,眨眼间就跑到眼前,一时没有刹住脚,主仆两都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林玉安认得这两人,两个婆子见了林玉安,吓得连连赔罪:“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这时候,屋里一道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瓷器摔地的声音响起:“吃住都在我们方家,如今给你女儿物色了一户好人家,你还死活不让嫁,行啊,不嫁就让珠姐儿出家,我就别无他话!” 接着就是方大娘子哭腔中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大嫂嫂,你别昧着良心说话,方家住的这个宅子,不是用的卖我们林家的祖宅得来的银子置办的吗,啊?!你如今倒好,翻脸不认人,竟然要把我女儿许给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做继室,你不就是看中了人家的银子吗?” 林玉安闻言转眸看了一眼站在身前悄悄挪着步子想溜的两个婆子,笑意缱绻,原来这两人是忙着看热闹去了。 “林姑娘,我们这就去帮您……”通禀二字尚未说出口,林玉安摆了摆手:“不必了。”说完让红缨给了两个红封。 两个婆子得了赏,面带难色,却没有再说什么,屋里陈大娘子语气满是恼怒:“人家张家有什么不好,那张员外虽死了老婆,过去是做填房,可是人家家财万贯,珠姐儿过去就能过上富贵日子,香车宝马,前拥后簇,日子好不痛快,你却这般不识好歹,竟在主君面前来编排我!” 林玉安站在屋外,听着陈氏说的张员外,脑海里几经搜索,也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舅母说是为了我好,既然是如此大好姻缘,那为何不给娴表姐,偏偏要塞给我,我也是好端端的清白姑娘,你竟然……”林玉珠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 林玉安正要抬腿进屋,却听见一道浑厚低沉的呵斥声,像是咬着后牙槽般响起:“够了!吵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还有陈氏,你竟然背着我就收了别人家的礼钱,你还要不要脸!” “主君,你且别急着恼,咱们先说说方家的开销,一家人从粗使婆子到主子,不下二十口人,小姑子一家带了多少丫鬟婆子你不是不知道,吃穿嚼用若是全靠你那点俸禄,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还别说你养的美娇娘也要进京,那两个庶出的还要吃喝,你这般磊落正直,那就把银子拿出来,只要够府里支用,我定然不会多说……” 陈氏的高扬的声音随着林玉安的进屋渐渐低了,剩下的话也就堵在了嗓子眼。 屋里众人齐齐望着林玉安,神色各异。 方启贤坐在高堂上,见林玉安来了,也不知道是家丑被人当场看到,还是让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而觉得不好意思,他面色不善道:“不知道王家表姑娘从哪里进来的,竟然没有人通报一声,今儿不巧,我府上不便,你若是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这话说的毫不避讳,直截了当的就要赶人,林玉安也不恼,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屋里一圈,这才淡淡道:“方家主君莫急,我只是过来办件事儿,立时就要走。” 陈氏正在气头上,一听林玉安这话,气骂道:“这是方家,不是你们林家,也不是王家,立刻滚出去,滚!” 说着就要扑过来扭打林玉安,谁知五个大汉忽然疾步进屋,挡在了林玉安身前。 陈氏没刹住脚,一头撞在大汉肚子上,被倒弹了回去,一屁股跌坐在地。 陈氏几乎气的心肌梗塞,指着安然无恙站在护院打扮的大汉身后的林玉安,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大娘子和林玉珠母女两个抱头痛哭,林玉卿面色涨红站了出来:“你来做什么,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吧,果真是小娘生的,一肚子坏水!” 林玉安深知林玉卿的刁蛮,并不与她多辩,从容自若道:“别误会,我今儿过来,只是为了接知哥儿回去,给你们打声招呼,免得被你们说是不知礼数。” 林玉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怒气更甚,张口便道:“你说接就接,凭什么?知哥儿姓林,是父亲的嗣子,凭什么被你接去王家!” 林玉安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了出去,拔高声音吩咐道:“衣裳就不必带了,别的东西问问再搬,动作快些。” 方启贤气的指着方大娘子大骂:“你是她嫡母,她这般目中无人,你是哑了还是残了,半句话也不说。” 林玉安进了知哥儿的屋,知哥儿好吃好喝的养了两日,已经能蹦能跳了,正伏在炕桌上描着什么。 “知哥儿。” 林玉安温声喊了他一声,知哥儿转头看她,一张肌黄的脸顿时漾开笑意,朗声喊道:“二姐姐!” 林玉安心中一软,不由酸楚,强笑道:“姐姐来接你。” 知哥儿大大的眸子眨了眨,低下了头,语气失落:“跟着二姐姐会给二姐姐惹麻烦的,我……我不走。” 林玉安大为惊讶,知哥儿不过十二岁,在方家被折磨成了这样,竟然还选择留下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知哥儿啊,我有个田庄,你暂时先过去住好不好,等你束发之后,你想要走,二姐姐定然不会拦着你,只是现在,方家真的不能待了。” 知哥儿听了,黯然的垂下脑袋,林玉安这才继续道:“二姐姐也给你找了念书的地方,可是别人想去也不能去的李家族学,你去了若是好好学,考取功名指日可待,等你能够自立门户了,二姐姐就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了。” 半晌,知哥儿才点了点头。 林玉安这才注意到,炕桌上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句话: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林玉安心口一滞,思绪忽然飘转回到在南水庄时,知哥儿问她念的什么诗,她当时没有多说,不曾想这孩子竟然记下了。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都搬上了马车,林玉安带着知哥儿就要离开,屋里方大娘子却忽然跑了出来,步子太急,险些摔倒,她仍旧不管不顾的往林玉安跑去。 “安姐儿,安姐儿等等!” 林玉安撩开马车帘子,看着面上泪痕还没有干的方大娘子,礼节的笑了笑:“大娘子还有事?” 方大娘子强颜微笑,眼角眉梢的褶子愈加明显,看起来苍老无比,她声音微颤:“安姐儿,这事儿本不该求你,可珠姐儿到底是你的嫡亲姐姐,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的事,你能不能帮帮……” “大娘子言重了,我也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帮到你。” 方大娘子面露凄然,一双手颤抖着攀住窗桓:“你是王家的表姑娘,你能带知哥儿回去,定然也能把你大姐姐和三妹妹也带回去,算是我求你了!” 说着就要跪下,屋里陈氏一脸不屑的走了出来,倚门抱胸睨着方大娘子,拔高声音道:“你求她?一个连残废都不愿意娶的人,指不定在王家都自身难保了,换作是我,早就投湖去了,这会儿哪里还敢出门招摇啊!” 林玉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把托住要给林玉安下跪的方大娘子,几乎声嘶力竭:“母亲别求她,她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谁知方大娘子反手就给了林玉卿一个重重的巴掌:“都是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们是亲姊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这番不知轻重,连安姐儿半分也比不上。” 说完又眼巴巴的望着林玉安,曾经高高在上的嫡母,林家大娘子,此刻用着一种乞求的神色望着她,林玉安心里没有觉得痛快,反而生起一种淡淡的怅意。 她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放了帘子,马车外就响起一阵呜咽声,方大娘子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进来:“你大姐姐年华正好,真的不能嫁给一个鳏夫啊,那鳏夫还大了她二十岁,安姐儿,以前全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以后赎罪……” 林玉安扯下腰间的荷包扔了出去,面色凌然拔高声音吩咐车夫:“走!” 马车渐渐远去,方大娘子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林玉安闭着眸子依靠在马车壁上,神色莫名。 知哥儿小心翼翼的问她:“听闻大娘子对二姐姐的小娘很不好,二姐姐为何还要把荷包给她?” 一道低低的叹息像是流星般划过,林玉安半睁着眸子,怅然道:“大娘子心性不正,可是大姐姐和三妹妹到底都是我的血亲姐妹,做人要恩怨分明,不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若是学着她们的做派,岂不是把自己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了?今日给了她们一百两银子,以后再见,也没有什么恩情可言了,这是原则。” 知哥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马车走在去往喜安庄的小径上,两侧的田里是青郁喜人的秧苗,清风悠悠的拂面而来,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知哥儿好奇的撩起马车帘子望了一眼外面,这才跟着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宅子前,宅子大门前有两尊覆了青苔的童子抱鼓下马石,大门上两个兽头的铜环。 “见过姑娘!” 一阵齐哗哗的衣服摩擦声,等在门前的一众田庄的佃户管事排成几行齐齐向林玉安行礼。 从衣饰打扮可以很容易的分清楚这些人的地位。 前面的大多面色红润,体格壮实,穿着素锦长袍,妇人头上还有一两支拿得出手的银簪,一看就知道是管事的。 往后就是穿着短衫裤筒的佃户,妇人穿着也多是荆钗布裙,肤色黝黑或是面色枯槁,看起来营养不良。 林玉安客气的让众人起身,这才笑着道:“这是我接手喜安庄后第一次过来,周管事我是见过了,有时间我会一一去寻访,今日时间紧促,你们先去忙吧。” 待人都散了,林玉安才领着知哥儿进了门,宅院的牌匾上写着岁安居,是王老夫人亲自题的。 岁安居平日都是由一个叫福平的中年男人在打理,听说他祖上是富商,到了他父亲那一代时因为一些原因家财散尽,后来机缘巧合他就入了王家当差,曾经还在王老太爷那儿当过小厮,王老太爷去了之后,他就自告奋勇的来喜安庄了。 福平的媳妇叫春英,长着一张圆脸,头发服帖的绾在脑后,是个胖乎乎的妇人,看起来和蔼可亲。 福平和春英的女儿如今二十岁,因为左脸有个碗大的胎记,看着有些骇人,几次说亲都没有嫁出去,没人愿意娶她,她如今也歇了嫁人的心思,只专心的做活儿,福平还有个十九岁的儿子,在田庄里做农活,看起来一身横肉,却是个憨实的。 她领着林玉安和知哥儿进了主院,不卑不亢道:“早先知道哥儿和姐儿要过来,每日里都打扫着,哥儿的屋里是按照姑娘您的吩咐重新布置的。” 林玉安进屋看了一眼,主院正屋还要留着,万一外祖母想要来田庄,自然是要住正屋的,知哥儿就安置在了西梢间,打通了二次间,加了一个书房,不大不小,正合适。 知哥儿先去看了书房,进门左手边是一面墙的红漆木书架,地下铺着猩猩红撒花地毯,黑漆镙钿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雕花镂空的黑漆木椅正合适,坐在书桌前,正对面四扇透明琉璃镶的玻璃格扇,外面种着湘妃竹,随风摇曳,养心怡神,屋里光线很好,四周清净,最适合读书。 知哥儿欢喜极了,眼眶有些泛红,激动的给林玉安道谢:“二姐姐费心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书房呢!” 林玉安见他喜欢,欣慰的笑了。 …… 再说昨儿夜里段文功急匆匆来见余嘉的事。 “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南疆。”余嘉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冷冰冰的人就多了几分烟火气。 段文功却犹豫了起来,摸着胡子沉吟道:“世子可是想清楚了,要知道一旦种了蝨蠹蛊就永远无法驱除了……” “不必多说,我既然让你们去寻,自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今夜就准备行程,五更天就走。” 余嘉的态度很是坚决,段文功也不再多劝,却是询问道:“世子,这事儿可要给夫人说一声?” 余嘉闭了闭眸子,低低的说了句:“我自有安排。” 段文功见状,作揖退了出去。 只要能够重新站起来,什么代价他都能承受。 。 正文 112 辞世 知哥儿那儿安置妥当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叮嘱了春英好好照顾知哥儿,林玉安就离开了喜安庄。 马车颠簸的走着,从安静的村庄到繁华市井,穿过一条胡同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高声问:“表姑娘,前面有人家结亲堵着了,是要继续等还是退回去?” 林玉安略一皱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人烟皋盛,锣鼓喧天伴随着唢呐声从远处传来,再过去一点就能出胡同了,偏生胡同口停着一辆高大的黑漆马车,这马车有些眼熟……荣国公府的马车? 林玉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余嘉的马车,她毫不犹豫的吩咐道:“掉头回去。” 余嘉坐在马车里,瞌眼养神,一道轻喝声入耳,他眸子一睁,朝外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慢悠悠的往后退。 亥时的梆子敲响时,林玉安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起了身,推了花窗透吹吹夜风。 月华如练,皎皎月光似瓦罐里的梨花白,静静的倾泻而下,快要开到末处的桃花朦胧在夜色里,睡着了一般寂静无声。 一声轻叹从少女胸口间低低响起,林玉安觉得心头仿佛有一口郁气不得疏解。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余嘉要突然退亲。退亲究竟是余嘉的意思,还是荣国公府的意思。 她心里隐隐能够感觉到余嘉对她的维护,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情愫…… 尽管京城里都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配不上高门大户的门第,可是她心里却总是有那么一丝侥幸,以为余嘉不一样。 今日碰见他,自己像是见着猫一般转身就跑,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既然心里不解,就该问清楚才是,这样粉饰太平,是在敷衍自己吗? 倘若是余嘉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以后再不牵扯,也好过夜里思来想去不得清净。 红缨睡得格外熟,起夜时才发现自家姑娘站在窗边,心里一惊,忙拿了披风过去。 “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睡?春夜寒凉,姑娘才病好了呢!” 第二日,林玉安照旧去老夫人屋里陪着,今儿王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奕奕,满面红光,竟然说起想要去花园走走。 林玉安见她精神不错,自然乐得陪她。 春天是个好季节,万物复苏,百花争妍,蜂飞蝶舞,叫人心旌摇曳。 太夜湖在春天苏醒了,清风拂拂,波光粼粼,有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熙熙鸟鸣跃然耳畔,潋滟风光美不胜收。 王老夫人一直攥着林玉安的手,面色平静,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刚嫁来王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十六岁时生下了王家嫡长女……转眼间,那些过往像是一场梦似的,梦一醒,睁眼就能看见我的阿娘,看见端着方糖哄我吃药的奶嬷嬷,梦一醒……” 梦一醒,梦一醒……这句话如同魔咒,在林玉安脑袋里不停的重复着,脑袋胀疼像是要炸开,她忽然坐了起来,半晌才回过神来。 “外祖母!” 她这一声惊叫过后,红缨秋奴一反常态都没有来,屋里空荡荡的,听着外面隐隐传来时高时低的哭泣声,哀嚎啕哭声,林玉安心中一惊,顾不得太多,下了床趿着鞋子就往外跑。 外面天色朦胧亮,正屋里呜呜咽咽的声音吵得人头疼,林玉安心里咯噔一声,急急进了屋。 素妈妈和娟儿正跪在床边满目凄然,发出低声的呜咽。 林玉安仿佛雷劈一般,呆立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很快她回过神来,疾步走到床边,望着王老夫人一双昏昏欲睡极费力睁着的眼睛,心口的千头万绪齐齐上来,她心中想说的话都化为了一句短短的:“外祖母!” 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那双手用尽全力也抓不稳林玉安嫩滑的手,林玉安满目泪然,回握住外祖母的手,嗓子里极尽艰难说着:“玉安在您身边呢,您别怕,别怕,有话慢慢说,没事的。” 王老夫人目光渐渐的有了焦点,话出口却声如蚊蚋:“她们来了吗?” 林玉安不知她们是谁,素妈妈却是知道,她声音急促:“就快到了,就快了,老夫人再等等,我这就去看看……” 人还没有走出去,外面就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就看见王庭珍提着裙子朝屋里小跑进来。 “母亲,母亲!”王庭珍的声音因为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的,她跪坐在床边,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抓着王老夫人的手,顿时就泪如雨下。 林玉安心头一酸,站在一旁别开脸,眼泪无声落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妃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王忠国夫妇王忠德夫妇和两房的哥儿姐儿。 一堆丫鬟婆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云妃打扮十分简单,满头云鬓也不见什么珠花金钗,想来是出来急,赶不及收拾。 王老夫人目光混浊的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儿女,吃力的说了句:“庭芳和庭珍和我说说话,你们出去。” 众人不敢不依,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素妈妈陪着,王老夫人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把王庭芳和王庭珍的手攥在一起,抬眸望着别开脸的王庭芳,声音微弱:“芳姐儿,这些年过去了,你还在生气,气我偏心,只疼你五妹……却不知道,我也疼你啊。” 王庭珍扑在床前,哭的浑身战栗,王庭芳神色不明的低着头,王老夫人继续道:“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就是不放心你们姐妹,一棵树上开出的花,却要老死不相往来,叫我怎么放心的下……芳姐儿啊,老祖宗不喜我头胎生了闺女,生生要你我母女分离,你自幼在她院子里长大,与我离了心,总觉得我不把你当女儿疼,为此嫉恨五妹妹,母亲明白。” 王庭芳看着自己想恨又恨不起来的母亲说话都吃力的模样,心头忽然生起一股难言的悲伤,这是生她的母亲啊,这个女人曾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告诉她,女孩子这样扎头发好看…… 再睁眼,已经满目泪然,王庭芳伏在床沿,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母亲,我是怨你恨你,恨你把薛元娘养成那副模样,恨你能日日陪着五妹妹却总不来看我,我见你抱着撒娇的五妹妹宠溺的笑,我就觉得自己可悲!可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孩子,我也想要母亲您的关心……” 王老夫人听了,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胸脯微微起伏,抓着姐妹俩的手多了几分力:“老祖宗不让我常来看你,给你做了鞋袜也被她收了,后来我就偷偷去她院子里躲着看,看你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心里的内疚只能加倍寄托在珍姐儿身上,母亲也不舍你,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王庭芳泪眼模糊的望着王老夫人,她不知道母亲也为她做过这些,正想要开口说话,握着她和王庭芳的那双手却软软的落了下去。 生命的枯萎,和百草千花的生长凋零没有什么区别,当你真正的看到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在你面前慢慢凋零,绝望和悲伤都不足以形容心里的哀恸。 从此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了,你唤她的名字,只有风穿堂过境,了无回音。 林玉安几人是听见了屋里骤然拔高的哭声,才知道,王老夫人……咽气了。 素妈妈拿了两封信出来,强忍泪意解释道:“老夫人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给两位姑奶奶各自留了一封信,说是所有的事,她都在信里做了交代。” 。 正文 113 昭阳公主 王老夫人在信中分别给两个女儿留了自己一直想要说的话,王庭珍的是一些身后的安排,给王庭芳的则是劝解她和王庭珍冰释前嫌,姐妹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久。 王老夫人给两个女儿留了信,却没有给三个儿子留任何东西,一句话都也没有。 王老夫人是有诰命的一品命妇,她的后事自然要大办。按照王老夫人的遗愿,灵堂就设在怡然居。 王家上下一片刺目素缟,四处都可见白布白绸子白灯笼,这几日刚好又阴雨绵绵,直叫人心魂俱断。 王忠国,王忠德,齐氏,余氏,王元松,王萱柔几人作为孝子孝媳孝孙在灵前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而王庭芳虽然是王家女,可如今却是皇家妇,不能守在灵前,为王老夫人尽身后事了。 披麻戴孝的林玉安木讷的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棺椁下点着莲花长明灯,王萱蕊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了,她问林玉安老夫人可曾有什么话留给她,林玉安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看着林玉安的神色,吓得连发怒都顾不上了,直呼林玉安中邪了。 王庭珍也穿着重孝,见状忙去看林玉安,只见她眼眸通红,神情呆滞,顿时就心头一跳,忙让素妈妈帮着去找了郎中来。 魏氏带着几个姑娘赶回来时,已经是第三日了,王忠君却一直没有消息,他一个月前亲自领着商队出了海,如今一时半会儿还联系不上他。 王老夫人的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齐氏对王庭珍依旧很是排斥,王老夫人葬入了王家祖坟后,她亲自派人送王庭珍回寂月庵。 这次,林玉安没有去送她。 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就连秋奴和红缨也不得进屋,一应东西都放在门外,待人走后她才会去取。 魏氏听说之后亲自过来了一趟,也没有见到林玉安人。 素妈妈服侍了王老夫人半辈子,如今王老夫人去了,素妈妈决定去王家祖坟,为王老夫人守墓,娟儿则分配到了别的院子当差。 人走茶凉,林玉安心情低沉了很久。 承平九年五月初,云妃忽然召见林玉安。 这是林玉安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房门。 她不知道王庭芳找她有什么事,她也不相信王庭芳会因为王老夫人的几句话,就彻底放下对她的陈见,可是她还是乖乖进了宫。 云妃的华萃宫里,金碧辉煌,婢女如云,井然有序的穿梭其间。 这是林玉安第一次见到云妃的寝宫。 在这里,她还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年方十二岁的十一皇子,另一个是已经及笄的昭阳公主。 这两人林玉安不是第一次见了,在王老夫人的丧仪上,她们也有过一面之缘。 十一皇子长得清俊,眉目和云妃颇有些神似,昭阳公主则不怎么像云妃,面若银盘,五官算不得惊艳,却也是清秀可人,想来是像皇上多一些。 几人互相见过礼,云妃这才道:“我召你进宫是因为你母亲来了信,说你整日在屋里茶饭不思,闭门不出,她很是担心你,知道除了我,王家旁的人也拿你没有办法,这才求到我这里来。” 用云妃的语气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她对林玉安的态度转变,林玉安心里稍安,却觉得没有必要,她不愿意做的事,若是强迫她,也是无济于事的。 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十一皇子给云妃行了礼:“儿子还有文章要作,这就先回去了。” 云妃点头应允,继续对林玉安道:“我知道你在京城没有交心之人,之前因为一些陈年往事,我对你母亲和你都有些不喜,可是如今事情说开了,我们到底是有血缘的,昭阳和你年岁相近,虽贵为公主,却也是你的表姐,你若是心里有话不想给我们说,可以和昭阳说说,也好过憋在心里。” 对于云妃表现出来的善意,林玉安从刚开始的不以为意变得惊诧起来,云妃竟然这般坦荡,就这样和母亲冰释前嫌了? 她自称是我,而不是本宫,这让林玉安心里有些许感动。 昭阳公主额前留着一溜刘海,一张脸看起来像是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此刻也收了平日里公主架子,笑语嫣然的对林玉安道:“你就算给我说悄悄话,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看着昭阳公主憨态可掬的模样,林玉安莞尔,心头的阴云仿佛散去大半。 云妃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昭阳带着安姐儿去逛逛吧,我有些乏了。” 昭阳公主笑吟吟的点头应是,带着林玉安行礼退出了华萃宫。 两人逛了一会儿御花园,林玉安兴味缺缺,昭阳公主忽然提议道:“不若我们去看皇兄们射箭吧!” 言罢就不由分说的拉着林玉安往教练场跑。 “好!九弟的箭法果然是一流!” 一道喝彩声在耳畔响起,林玉安忽然驻足抬头望去,只见齐慕北正举着一张大弓,侧脸睨着靶子,轻而易举的拉开,只闻一声破风响,箭就精准的瞄中了靶心。 “雕虫小技,哪里能比几位皇兄。”齐慕北转身把弓递给小厮,转眸却看见远处两个道倩影。 昭阳公主被林玉安拉住,回头去看她:“怎么了,就到了啊。” 林玉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先去吧,我待会儿就过来找你。” 说完不等昭阳公主说话,转身就跑来了。 昭阳公主疑惑的望了一眼林玉安的背影,不明所以的摸了摸鼻尖,齐慕北走了过来:“三皇妹怎么过来了?” 昭阳公主毫不隐瞒:“刚才本来打算带林家表妹过来看看的,谁知她说身子不舒服,突然走了。” 齐慕北觉得林玉安有些反常,却什么也没有说。 晚上云妃留着吃了晚饭,这才让人把林玉安送了出去,昭阳公主很喜欢林玉安,见她要走,不由低声求着云妃:“母亲,让表妹今晚就宿在宫里吧,我有好多悄悄话想要和她说呢!” 昭阳公主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及笄了的姑娘,倒像是和岁的孩子。 云妃见她急得几乎要哭,便看了一眼林玉安,声音温和道:“你得问问安姐儿愿不愿意留下来,总不能把人强留下来吧。” 林玉安自然是拒绝了,王家的水深她已经有所感受,皇宫内院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待微妙,坚持要回去,昭阳公主委屈巴巴的把她送到了宫门口才折了回来。 怡然居的海棠花胭脂般染红了半边天的时候,又过了半个月。 这个时候,宫里来了人,是云妃身边的常公公,还给了林玉安一张小纸条:安姐儿,昭阳这几日不吃不喝,速速进宫。 短短一行字,前言不搭后语,什么都没有交代,林玉安心里却是看着昭阳不吃不喝的几个字出神。 这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昭阳公主不吃不喝? 想到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林玉安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即刻进了宫。 到了华萃宫,林玉安才听到一件惊闻,皇上想要把昭阳公主远嫁阿鄱,给阿鄱王为妃,继妃。 阿鄱王妃去年秋天病逝,阿鄱王向大周求亲,希望能与大周结两姓之好,保边疆安宁。 阿鄱和胡人部族分别盘踞在大周一南一北,有传言说阿鄱和胡族本是一支,胡族的一个王子因为谋反失败,带着残兵散将一路往南,才有了如今的阿鄱。 阿鄱人生性蛮横粗野,往日里没少在南疆一带扰民,烧杀抢掠,惹得民不聊生。 如今阿鄱提出用保大周边疆安宁来求娶大周公主,正对了一心希望国泰民安的皇上胃口。 。 正文 114 和亲 常公公带着林玉安去了昭阳公主住的宫殿,昭阳宫。 昭阳公主不吃不喝,谁说也不管用,林玉安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她。 少女情怀,谁不念想能嫁给一个英俊少年郎,玉树临风,才华卓绝,郎情妾意,两情相悦。 可平常女子尚且不能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和何况一国公主,公主的命生来就是这个国家的,何况君臣父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嫁也得嫁。 昭阳公主知道林玉安来了,依旧没有开门,隔着门喊道:“你走,母妃让你来当说客也没有用,我宁愿死也不嫁!” 这话意思是……云妃已经默许了昭阳借给去阿鄱了吗? 云妃只有昭阳公主一个女儿,平日里如珠似宝的宠着,如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华萃宫里,云妃躺在美人榻上,目光悠远。 “顾嬷嬷,你说昭阳这孩子性子怎么这般烈,也不知安姐儿能不能劝动她。” 顾嬷嬷是云妃做闺女时的贴身妈妈,当初进宫带的陪房也只剩下她一人,她和常公公两人都是云妃的心腹。 “娘娘也是无奈之举,当初长公主嫁瑶蕖,元皇后也是哭过闹过,结果反倒惹了皇上生厌,长公主还是嫁了。” 王庭芳的心情一沉,脑海里又响起皇上说的那句话:“爱妃是后宫之中资历最高的,朕一直很欣赏你识大体,你不要让朕失望。” 昭阳必须嫁。 林玉安站在门外,声音淡漠:“你是大周的公主,既受大周黎民百姓的供奉,就要担起守护他们的责任,漫漫一生,如意事能有几何?” 屋里半晌没有动静,林玉安转身就离开了。 却隐隐听见一道哭声:“我真的不想嫁给阿鄱王,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啊!” 林玉安脚下顿了顿,转瞬又恢复了步伐。 昭阳公主和亲之事在承平九年五月十四定下,送亲定在了七月初,时间有些赶。 暑气蒸腾,夏蝉栖树,正是炎炎夏日。 皇上定下由十一皇子送亲,又担心十一皇子年纪尚小易出纰漏,让九王爷随同,小王爷也凑热闹的跟着一起去,昭阳公主还特别要求加了一个人,就是林玉安。 林玉安身份低微,能够为皇室公主送亲,可是莫大的荣耀。 送亲前一天,林玉安需要进宫陪着昭阳公主,王萱柔却找上门来。 “玉安表妹,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去的时候还能和昭阳公主说说话,回来的时候只怕会无聊,有人陪着好打发时间多了。” 林玉安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一身琉璃紫兰花百褶裙,云鬓上插着紫宝石攒珠钗,脖颈间是赤金福禄纹项圈,看着娇娇柔柔,不甚喜人。 林玉安神色不变拒绝了:“送亲是大事,随同人等都是有规制的,我做不了主,柔表姐还是去问问二舅母吧。” 王萱柔一听,堆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送亲这天,阴云密布,看着就知道今儿只怕要下雨。 可定下的吉时耽搁不得,无论下雨刮风,昭阳公主都是要走的。 公主和亲这样的大事,云妃,柔妃,还有后宫一众妃嫔都来了。 一身翠色喜服,头戴凤冠的昭阳公主手执孔雀羽毛的却扇,她面容平静,先去凤梧宫向太后辞别,然后叩拜了皇上和云妃,由着喜夫人扶上了出宫的喜轿。 林玉安作为送嫁的表妹,出了皇宫换了马车,就要上马车陪同了,现在只能跟在轿子旁走路。 十一皇子齐晖琮和九王爷齐慕北已经在宫门等候,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林玉安一行人才和齐慕北几人汇合。 没想到临到出城门,王萱柔的马车却追了上来。 昭阳公主见她的确很想加入送亲队伍,吩咐不必拦着她,默许了王萱柔跟着。 林玉安很是疑惑,余氏知道王萱柔跟着她们出来了吗? 他们送亲队伍要送到大周的最南边,和来接亲的阿鄱人交涉后才能回来,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半个月。 林玉安晕马车,一路上走着走着就开始吐,送亲车队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两次三番后,林玉安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骑马试试。 昭阳公主见她这一连几日吐的面色苍白,点头同意了。 齐慕北和齐晖琮两兄弟不忍直视的望着坐在马上歪歪扭扭的林玉安,咬着牙槽才没有笑出声来。 “抓紧缰绳,身体不要晃来晃去,目视前方。” 林玉安转头就看见齐慕北下了马走过来,一脸严厉的告诉她如何骑马。 一副教书先生般严厉的表情叫林玉安不得不肃然神色,按照他说的去做。 果然,骑着骑着,马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随她所想的摆布。 王萱柔见齐慕北指导林玉安如何骑马,放了帘子收回了头,神色不悦的撇了撇嘴,不多时就开始吐了起来,说着也要骑马。 谁知齐慕北却没有过来教她,目中无她的骑着马跟在林玉安身旁,王萱蕊一个出神,险些从从马背上掉下去,小王爷眼疾手快,一个转身飞跃到了王萱柔的马上,一把拉住了她,这才让她幸免于被马踩在脚下。 她闷声的道了谢,小王爷一张阳光清俊的面庞扬起和煦的笑容:“我教你吧,否则待会儿还要摔着。” 王萱柔望了一眼前面的齐慕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送亲队伍已经走到了蜀地,蜀地多山,晚上山路多,晚上行进多有不便,且方圆三十里都没有驿站,只能在天黑前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驻扎一夜,天亮再走。 这几日吃的东西大多是干粮,昭阳公主不同,她是有随身庖厨的人,吃食虽不比宫里,却是极其精细的。 王萱蕊和林玉安则悲催了,她们既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只能跟着送亲的众人一起吃饭,吃干粮吃的如今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了。 晚上,齐慕北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只野兔回来,轻车熟路的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林玉安不知道齐慕北一个皇室贵胄也这么会做吃的,兔子清理干净后烤的通体金黄,香气飘进鼻腔里,她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 王萱柔提着裙袂有些困难的走过去,小王爷很是客气的递了一块给她:“在外面,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尝尝吧。” 王萱柔询问的目光看着齐慕北:“这个合适吗?” 齐慕北低头不语,场面有些尴尬。 小王爷是个活络的性子,笑着打圆场:“你别介意,他就是这脾气,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这么热的天儿,这么多吃不完也只能扔了。” 王萱柔笑着坐到了齐慕北对面,陪着几分小心道:“王爷可是中了暑气,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齐慕北把火堆上的烤兔翻了一圈,漫不经心道:“并没有。” 小王爷目光探究的盯着齐慕北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会变脸啊! 。 正文 115 坠崖 林玉安见他们说话气氛诡异,不动声色的溜回了休息的帐篷。 门外秋奴不知在和谁说话,听着她道了一声谢,然后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捧着竹编簸箕,面色欢喜的朝她走过来:“姑娘你瞧,这是九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是一只整兔子,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勾人垂涎,林玉安咽了咽口水,偏过头去:“他们打多了吃不完,担心放到明日会坏掉。” 秋奴一听这话,不由抬头疑惑的打量了自家姑娘一眼,姑娘说这个做什么。 晚上,四周除了巡夜的卫兵走路发出的脚步声,四周万籁俱静,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狼嚎,虽能够感觉隔着很远,却仍旧让人遍体生寒。 林玉安躬着身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突然间,帐篷外一阵动静,林玉安被惊醒,竖着耳朵听,忽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竟然是王萱柔,林玉安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王萱柔披着一条薄薄的紫色披风,里面只穿了一件中衣,神色惊惶的望着林玉安:“玉安,我认地方睡不着,我和你一起睡吧!” 林玉安哪里不知道王萱柔是害怕狼嚎,她叹了一口气,让了一半床出来。 王萱柔感激的朝她笑了笑,脱了披风挤上床去。 林玉安平日里习惯一个人睡,这身旁睡个人,反而让她睡意全无。 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王萱柔这么快就睡着了。 林玉安心里盘算着应该过了子夜了,寻思着怎么也要睡一会儿,不然明儿精神不好,容易出岔子,却忽然听见帐篷外几道悉悉索索的草丛婆娑声。 这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似巡夜的卫兵,步伐整齐干脆,林玉安瞬间就警惕起来,这荒山野岭,蜀地又多占山为王的山贼。 但送嫁公主可是跟着一千卫兵的,山贼再厉害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心中稍安,可是为了保险起见,她推了推王萱柔,谁知王萱柔支吾两声,翻身继续熟睡。 林玉安小心的下了床,光着脚靠近帐篷门,地上睡着的秋奴被她惊醒,正要说话,却听林玉安发出一道噤声“嘘”声,她立刻闭上了嘴。 就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道高昂的声音:“来人啊,走水了!” 突然间,林玉安耳朵竖起,听见一道破风声直直朝她这边而来,一边的秋奴明显也听到了,突然尖叫了一声,只见一个黑影闪现到了身前。 蒙面大汉听见了惊呼声,直接锁定了秋奴,却突然转身看了林玉安一眼,直接一把抓住了林玉安的脖子,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狰狞可怕。 他像是知道林玉安是主子一般,一记手刀砍在林玉安的后脖颈上,林玉安就软软的垂下了头。 秋奴吓得愣住了,直到那大汉把自家姑娘掳走了,这才反应过来大喊救命。 外面一阵兵器交响声,刀光剑影投在帐篷上,叫人心惊肉战。 秋奴捂着脑袋,小心的撩开帐篷一角,就看见九王爷和小王爷伸手敏捷的舞着剑。 九王爷正在往她们这边来,山贼至少有百来号人,和卫兵们厮杀成一团,昭阳公主帐篷旁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看起来昭阳公主应该没有事。 一旁有两个帐篷燃着熊熊烈火,在这个炎炎夏日,热浪一阵接着一阵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自己像是架在火堆上的肉被生生炙烤。 秋奴朝着齐慕北大喊道:“九爷,救救我家姑娘吧,她被山贼掳走了!” 齐慕北手上剑光连连闪烁,很快就把身前的几个人解决了冲出重围,疾步来到秋奴身前:“怎么回事儿!” “我家姑娘被一个蒙面大汉掳走了。”秋奴说着就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齐慕北眉头一皱,朝着秋奴说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玉安感觉自己心肝脾肺都要被颠出来了,皱着脸睁开眼,脑袋充血的感觉见她想要吐,可眼前快速移动的景物让她很快恢复了神志,昏迷前的一幕骤然想起。 她察觉自己是被人抗在了肩膀上,扛着她的那个人此时正在飞快奔跑中。 她脑袋里一瞬间浮出了几个念头,夜色里,四周景物看不清楚。大汉跑了没有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她被大汉俯面放着,只听见拨草丛的窸窣声,然后大汉就抓着她的脚把她拖进了草丛,又把草丛盖了回来。 他这是要把自己藏在这里? 大汉果然转身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忽然,那脚步声又急促的转了回来。 林玉安以为他是察觉了她醒了,却不曾想自己再次被扛起来的瞬间,看见了一道人影追了过来。 她心里一个机灵,险些挣扎起来,好在残存的理智阻止了她。 齐慕北很快就追了上来,那个大汉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不转不知道,这一转,险些让她吓的失声尖叫,这还有一步就是悬崖了,她的命现在就掌握在这山贼的脚下一步里。 “别过来!我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你再过来我就把她丢下去!”那大汉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才停下,手中短刀明晃晃的指着齐慕北,生怕他冲过来。 他怕齐慕北不是没有原因的,刚才死伤的弟兄大多是出自齐慕北的手下,他自然格外忌惮。 山贼从这个男人的反应明白他手上的这个女人很重要,他心中略微有了几分得意。 林玉安感觉自己的心就卡在嗓子眼,随时可能会落出来。 齐慕北果然没有再上来,可是林玉安却听见一道异样的声音,大汉往下沉了一沉,齐慕北眸光一闪,看见崖尖处的薄薄的岩板在往下坠,大汉很久壮实,加上还扛着一个人…… “抓住我!”齐慕北脚下连连几点,却没有抓住林玉安,大汉拉着林玉安直直往下掉,齐慕北也冲了出去,林玉安仰面朝上,眼眸中映着齐慕北奋不顾身扑来的身影。 齐慕北心头忽然被针刺了一般,毫无征兆的揪疼起来,他奋力的伸出手,想要够到林玉安。 齐慕北终于还是抓住了林玉安的衣袖一角,手上用力一扯,两人脸对脸,身下的姑娘却下意识的侧过脸去。 她在抗拒自己吗?这是齐慕北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齐慕北拉住林玉安,长臂环上她的背,他抱住林玉安,突然用力把她转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垫在了她的身下,两人直直的向下坠去。 哗啦啦的树枝折断声在耳边如同爆竹般响起,她甚至听不清齐慕北的声音,直到一切都停止,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 正文 116 突来的醋意 一股热流夹杂着浓烈的血腥从林玉安的指缝间渗出来染红了手背,林玉安感觉浑身不得动弹,忽然心神巨乱,九王爷压在她身下……还活着吗? 他若是死了,自己也完蛋了。 齐慕北躺在地上,小麦色的脸庞在月光下时隐时现,她低头伸出手指在他鼻尖探了探,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她轻轻的拍了拍齐慕北的脸,声音紧张:“九爷,醒醒!你再不醒狼要来了!” 把齐慕北拉起来,林玉安才看到齐慕北身下还压着一个人,那人俯身朝下,血肉模糊,几乎已经凹陷进了土里。 想到夜里听到的狼嚎声,林玉安心中一寒,不行,现在必须先离开,否则狼闻到血腥味来了就完了。 齐慕北是真的摔晕了,林玉安无奈,只能拖着他走。 吃力的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林玉安不得不停下来,地上尖锐的石头把齐慕北的衣服都划破了,继续下去,到时候伤势只怕会更重。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却依旧没有人找来,林玉安感觉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不远处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正朝她走过来。 荒山野岭,她立刻警惕起来,可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正常思考,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齐慕北,想到他也是被自己拖累,毅然的挡在了他身前。 脚下却虚软无力,整个人直直的扑倒在了齐慕北身上,两个人姿态暧昧,叫人想入非非,可林玉安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皮打架,脑子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林玉安。” “林玉安,林玉安……”耳边不知在吵嚷什么,林玉安嘟囔一声,感觉身上力气被抽空了似的,意识却渐渐清明,有一道身影从朦胧光影中走了出来,一袭月牙色锦袍,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出现在眼前。 林玉安目光呆滞的盯了他半晌,记忆中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面庞轮廓渐渐和身前的人重合。 “余……嘉?” 她不敢确定,余嘉不是应该坐在轮椅上吗,可眼前这个男人身姿如松的站着,偏偏那张脸又明明就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现在梦里的那张脸。 余嘉神情莫名的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看的林玉安面上一热,不由别开脸去。 “你怎么会和齐慕北在一起。” 叮—— 齐慕北?这样直呼王爷的名字会不会不太好啊。可是余嘉这态度,怎么让她感觉心里有点小小的悸动呢。 “哦,你说九爷啊,昨夜送亲队伍遇到山贼,是他救了我。”林玉安说完正想补充几句,却听见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她顿时羞得涨红了脸。 “嗯。”余嘉神情一冷,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出了门。 林玉安心情又蓦地低落下来,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啊。 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有没有吃的啊,门再次打开,四五个婢女鱼贯而入,她问到了久违的肉香…… 林玉安吃完饭就去找余嘉,她想知道齐慕北怎么样了,他们怎么找到她和齐慕北的,昭阳公主的送亲队伍现在哪里。 这是一处布置得有些江南味道的宅院,余嘉住的院子里种满了血色海棠,这个时节早已经过了花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这些海棠开花的。 海棠花下有张石桌,桌上摆着棋盘,余嘉垂眸盯着桌上的棋子,神情专注。 林玉安穿着余嘉让人送过来的杏色裙子,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弄来的,大小正合身,颜色她也很喜欢。 她步履轻悠的走过去,张口想要问齐慕北,却转了一个弯,口中说着:“你的腿怎么样了?” 余嘉头也没回,声音异常的冷漠:“好了。”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林玉安讪讪的笑了笑:“那就好,九爷的伤势严重吗?” “他有点内伤,大夫已经开过药了,昭阳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上路了,九王爷在我这里的消息也送过去了,到时候他可以随同送亲回来的队伍一起回宫,你这么关心他,可以自己去看看。” 林玉安听了,心中稍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余嘉忽然伸手抓住林玉安的手腕,手臂一收,林玉安就被他拉到了跟前。 骤然间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林玉安心跳如雷,望着余嘉深邃的五官,还有冰寒未消的神情,紧张的一动不敢动。 余嘉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林玉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两人的行为已经违背了男女大防了,可是他一想到她坠崖…… 林玉安愣神的一瞬间,余嘉的脸忽然在眼前无限放大,然后……唇上温热的触觉见她顿时如同受惊的小兔,一把推开了余嘉,转身就跑了。 余嘉望着少女的背影,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心中乍然拨云见雾,雨后初霁。 林玉安一口气跑回了屋子关上门才停下来,刚才余嘉他……竟然轻薄她!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难过,林玉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安静的屋里只能听见她心跳如雷的声音。 余嘉的腿是如何好的,林玉安并不知情,齐慕北什么时候离开的,林玉安也不知道,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圈养起来了,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唯一一件她能够猜到的就是,昭阳公主已经到了阿鄱,因为秋奴回来了,她一定是跟着送亲队伍一起回来的。 那晚的山贼全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余嘉听到这个消息,面色不明,目光却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转眼间,林玉安已经在余嘉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她必须回去了。 她去找余嘉的时候,余嘉在紫檀木蝙蝠纹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听到动静,余嘉抬头看了林玉安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余嘉,我该走了。”林玉安小心翼翼的说完,就站在了门口。 余嘉没有说话,林玉安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回去,却听见余嘉不疾不徐道:“回去,去哪里?王家魏氏不在,王老夫人已经没了,回去谁能护着你?” 林玉安脚下一顿,神情凝滞,余嘉什么也知道吗,他究竟什么意思,之前他们已经退亲了,这样子不清不楚的,当她是什么人?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堵在心口,林玉安转过身,面色平静:“那你来护着我吗?” 余嘉的声音一贯的冷漠:“不然我留你做什么。” 林玉安忽然间笑出了声,头上的白玉流苏簪叮铃作响,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余嘉毫无预兆的站起身来,一身玄色杭绸直掇衬得他越发身量修长挺拔,他几步就走到了林玉安身前,神色认真道:“当初退亲太急,还没有来得及按压文书手印,我们的亲事还作数。” 林玉安感觉如遭雷劈,脑袋里就响着那句:我们的亲事还作数。 。 正文 117 再掀风雨 按照大周的律法,男女定亲,需要写下订婚书,这张婚书需要定亲的一对人亲自按压手印,若是要解除婚约,也必须在订婚书上按下解除婚约手印。 当然,如果定亲双方若是亡故,或者远游,在堂父母可以代劳。 林玉安当时的确没有按手印,这么说是真的不作数了? 余嘉修长纤细,指节分明的手轻轻的在林玉安额头上弹了一下,忽然扬起一个笑容:“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余嘉说魏阁老逝世,魏氏要在金陵娘家帮忙料理丧事,所以他已经写了信过去,告诉了魏氏林玉安暂时住在他这里的事。 尽管如此,林玉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一番商议,余嘉决定择日回京,林玉安可以去寂月庵旁边的宅子小住。 对于余嘉的这个提议,林玉安不由动容,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总能够让她心里柔软的一塌涂地,可是林玉安拒绝了这个提议,如果她现在离开王家,只怕会引起非议。 余嘉现在总是很忙,林玉安也不知道他倒底在忙什么,整日里去见他就看见他不是在书房,就是坐在屋里的案几上看书信。 承平九年九月十二日,林玉安随余嘉回了京城,当然这事儿没有外传,别人知道的也只当荣国公府世子外出游历回来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竟然会在马车里藏了一个俏佳人。 “别动。”余嘉声音压抑,从牙齿间蹦出了这么两个字。 林玉安此刻恨不得掐死自己,当时就应该坚决要求自己一辆马车,都怪自己定力不够,被余嘉这家伙的美色诱惑住了。 林玉安此刻一动不敢动,她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倒在了余嘉身上。 宽敞的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后才铺上了凉席,睡着感觉很舒服,这一觉醒来,她和余嘉竟然是这么这个姿势……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趴在余嘉的身上……呜呜! 余嘉此刻鼻息粗重,温热的气浪喷在林玉安的脖颈间,痒得她快要忍不住了,可是身下男人的反应让她不知所措,车厢里气氛变得火热起来。 林玉安索性闭着眼,尽量忽略身下这个妖孽般的男人让人面红耳赤的身体变化。 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再几个月她就及笄,有些事也懂了,现在只觉得心跳的好快。 余嘉身子僵硬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的摩挲林玉安的后背,林玉安精神顿时绷紧,却能感觉他是在安抚自己,这才放松了些许。 余嘉的声音醇厚中带着几分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别怕,成亲之前,我不会碰你的。” 林玉安心扉猝不及防的涌起一股暖流,她抬眸对上余嘉的视线,眉眼间绽开一朵柔软的笑意,一言不发的低头把脸埋在了余嘉的胸膛上。 他在意她的感受,这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如今的余嘉本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他却回头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庶女身份,没有在意她卑微的身份。 余嘉感觉胸口间温热一片,略一迟疑,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埋在他胸间的小脑袋。 “别怕,我在。”声音极尽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再次回京城,一切都变得又陌生,又熟悉。 林玉安先去了荣国公府,晚上再回王家。 她第一次去余嘉住的院子,那个种满了南竹的院子。 林玉安先下了马车,余嘉却迟迟没有下来,直到她看到魑风推来的轮椅才明白过来,余嘉是要继续装作腿疾未愈? 虽然不明白为何,可她并没有多问。 余嘉坐在轮椅上,林玉安原以为余嘉会先去给荣国公夫人请安,却不料他直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南园。 林玉安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住在这里的余嘉一样,听起来干净,又充满了故事。 余嘉屋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人,婢女更是一个也没有,魑风推着他进了屋。 余嘉这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林玉安捧着景泰蓝掐丝珐琅的茶杯坐在余嘉的书桌前,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余嘉的那些字画,还有他桌上的那些书。 她一直很好奇,余嘉这样像块冰山似的人,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余嘉坐在罗汉椅上,目光不自觉的凝视着坐在书桌前的倩影。 桌上都是一些内容厚重,引不起她丝毫兴趣的书。 林玉安随手翻看着书页,忽然发现那本史书里面夹杂着一张宣纸。 “咦,这是什么?” 林玉安侧着脑袋去看,竟然是一张画,从一角隐约可以看出是张美人图。 余嘉察觉不对的时候,林玉安已经把画展开了,这个……不是她初到京城,随王萱柔去游湖时,汪泽为她画的画吗? 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副画虽然和汪泽画的那副画相似,可是角度却有所差别。 余嘉疾步走过来,伸手想要把画抢了去,林玉安哪里肯让,正要问个究竟,外面魑风忽然禀道:“夫人过来了!” 荣国公夫人来了?两个人瞬间肃然脸色,互相看着对方,林玉安趁机抢过那副画,转身就往屏风后面跑去。 林玉安前脚刚躲起来,荣国公夫人后脚就进了屋。 余嘉收起嘴角的笑意,目光从屏风上挪开,坐回了轮椅上。 “嘉哥儿?”荣国公夫人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进了内室。 余嘉自己推动轮椅迎了上去:“母亲。” 荣国公夫人见了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只留了一封信给我们,你知道我和你父亲多着急吗,还有那个退亲的契书你还没有来得及按手印,母亲今儿给你带过来了,你看要不要这会儿把这个按了?” 余嘉目光犀利的望着荣国公夫人:“母亲希望我真的退亲吗?” 荣国公夫人表情一滞,不由张大了嘴:“说什么呢,你既然不喜欢,咱们再重新挑一个就是,京城里的庶……好姑娘也多,你的身份,不知道多少姑娘眼巴巴的想要嫁进来。” 荣国公夫人说着就让身后婢女把订亲书拿了上来,余嘉没有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既然母亲喜欢,那就不退了吧,反正都是庶女,还不如选母亲钟意的。” 屏风后的林玉安听着余嘉的话,心口骤然有些生疼,可是她也隐约明白,余嘉如果真的嫌弃她,也不会继续和她继续之前的定亲。 不管怎么说,她与昭阳公主相比,已经幸运太多了。 荣国公夫人惊诧的看了余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让荣国公夫人惊讶的是,她从余嘉屋子里出来的第二日,满京城都在传荣国公世子对王家表姑娘钟情难忘,再次求亲,且已经定下婚期! 这么荒唐的事她怎么不知道,荣国公气的摔了一屋子的瓶儿碗儿才消停了下来,直接去了荣国公的书房。 。 正文 118 田庄打鬼 自打回了京城,林玉安就一直忙碌着打理外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产业,一连离开了几个月,难免有人心头生鬼,账目总是生出问题。 林玉安去隔着喜安庄五里地的登鼓庄查看秋收就发现了大问题。 今年收的谷子比起去年竟然足足少了一半,这可不是一担两担的事了,必须好生查一查。 秋日艳阳,日头正烈,林玉安坐在竹轿子上,打着伞仍觉得热。 田庄的林管事已经带着人在田庄路口等着了,见了林玉安,纷纷恭声行礼。 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轿夫没有得令不敢停,直接从一众人面前走了过去。 林管事穿着一件棉麻粗布褂子,看起来黝黑健硕,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跟了上去。 “东家这是第一次来田庄,不如先去喝口凉茶,井里面镇着西瓜,您吃了也好消消暑气,可不能把您热坏了。” 林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玉安。 少女眉目疏朗娇美,面无表情也让人觉得漂亮极了,像是一颗莹润的玉珠,叫人挑不出瑕疵来。 再看她穿着一身香云纱用月牙色丝线绣着的云袖褙子,里面穿着一条月牙色的挑线裙子,淡雅中透着大户姑娘的清贵,又有着几分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气韵。 不过打扮的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林管事很快收敛面上的神色,转而笑眯眯道:“东家莫不是中了暑气,身子不适?” 林玉安也知道事过犹不及,遂回道:“天气虽大,可我这脑子里还是清醒的。” 林管事一听这话就品出了几分味道来,神色几经转换,仍旧笑着道:“东家说笑了。”然后吩咐轿夫,“前面左拐就到了。” 林玉安没有开口阻拦,红缨却显得有些急躁,高声问林玉安:“姑娘走右边还是左边?” 林管事听了红缨的话,笑容就淡了些许。 林玉安扫了林管事一眼:“左边吧。” 林管事住的地方是一座青瓦砖房,修得很是宽敞,屋里的家具也一应俱全,她到的时候正碰上两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妇女往外走,见了有贵客来,忙退到一旁回避。 进了屋,林管事的娘子就端了茶进来,林管事又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林玉安,这才坐下,端起茶一喝,立刻变了神色:“怎么回事儿,说了是东家要过来,怎么还把自己喝的霉茶拿出来,你是做什么吃的!” 林管事的娘子瘦瘦小小的,面皮倒是白净可人,但看林管事的目光就透着几分胆怯。 她磕磕巴巴道:“爷别恼,我这就去把茶换了。” 待她一走,林管事就满脸堆笑满带歉意的对林玉安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屋里简陋,加上这两年收成不好,茶舍不得喝就生了霉,我昨儿去买了些新茶回来,都是贱内不知礼数,轻慢了东家。” 林玉安笑而不答,很快林管事的娘子就折了回来,上了新茶,又端了切好的西瓜上来。 林玉安拣了一块起来,却看见林管事一动不动,便笑道:“林管事怎么不吃?” 林管事目光一黯,神色凄哀,低眸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道:“不瞒东家,今年收成不好,这西瓜也是为了招待东家才买的,我们这些粗人,平日里饭都吃不饱,吃这些做什么。” 林玉安听了,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也没有接林管事的话茬,只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屋子修得好,林管事屋里这花瓠是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吧,我外祖母屋里也有一个相似的,这甜白瓷的茶盏也很不错。” 林玉安漫不经心的说着,林管事脑门上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东家说笑了,那都是我那贱内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哪里能和老东家的相提并论。” 林玉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秋奴和红缨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林玉安身后,门外两个婆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姑娘妆安!” “方妈妈许妈妈免礼。”林玉安虚扶了两人一把,两个婆子站直了身子,笑着对林玉安点了点头。 林玉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由感叹这两个人不愧是外祖母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办事比寻常人利落多了,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方妈妈径直走到林玉安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果然如姑娘所料,外面藏了不少人,带着棍子菜刀,估计只要姑娘发难,今日就会出人命。” 林玉安神色渐渐凝重,难怪这林管事敢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是料定了老夫人一去,她如今无人庇护。 曾经自己有外祖母护着,如今她只有靠自己,有些事也该拿出些气魄了。 今日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要恶战一场的准备了。 “林管事,你这里应该不缺一间客房吧,我有些乏了,对账的事还是等我睡着了再说吧。” 林管事一听,就有些为难起来,左右望了望,笑道:“东家说的哪里话,只是我这里太过粗鄙,哪里能让东家这样金尊玉贵的贵客住,不如我这会儿就把账本给您对了,您也好早些回去歇着。” 果真是在田庄里成了精的,嘴角笑意渐渐淡去,杏花眸子里冷意愈加明显,她缓缓座回了椅子上。 “林管事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好困乏了,这凡事还要看林管事的脸色,也不知道如今这田庄是姓我的这个林,还是你的那个林?” 林管事见状也不再转模作样,盛满谄媚的一张脸冷了下来,一拍衣袖坐在了椅子上,拉长声音道:“东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在田庄这么多年,老东家一句话也没有数落过我,到了东家这里,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莫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靠土吃饭的泥腿子?!” “林管事这张嘴好厉害,若是叫外人见了,只怕要问一问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了!” 许妈妈神情严厉的盯着林管事,眼角眉梢的褶皱里都透着几分岁月沉淀下来,阅尽人事的犀利神色。 林管事面色不耐的望向许妈妈,许妈妈神色不变,毫不示弱的瞪着林管事。 “你一个下人,东家说话,你插什么嘴,狗仗人势的东西!” 林管事手指朝着许妈妈指指点点,狂妄至极。 许妈妈眉毛一竖,厉声道:“你娘没有教你怎么做人,今儿我就帮她教教你这孽畜!” “许妈妈!” 林玉安喝止了想要动手的许妈妈,许妈妈有些不愿,却还是犹豫着收回了手。 。 正文 119 靠山 林管事冷哼一声,站起身走到林玉安面前,躬身看着她,目光里裸的挑衅之意。 “看在你也姓林的份儿上,我就不动你,可你也该明白,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东家是王家的老祖宗,你算什么,你想动我,也不看看我林老三在登鼓庄干了多少年,我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打死你,你又能如何,大不了明日就说是庄子上摸进了贼人,官府我也有人,你和我斗?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姑娘还太嫩了点!” 林玉安怒极而笑,她今儿还真是大开眼界,她在这里,这林管事都如此嚣张,不知道她不在这里的时候,田庄的佃户们日子怎么过的。 两日前她让人偷偷暗访,回来的人说登鼓庄的人很警惕,他们看见了一群人衣衫褴褛在地里面收庄稼,吃饭都是坐在地上,用手抓着酸臭的馊饭,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桶一桶放在那里,苍蝇蚊子四处飞舞。 这也是为何林玉安会亲自来登鼓庄的原因之一。 这林管事不能不说是个混账,平日里没少干欺压佃户的事吧,只可惜他们虽与自己是主仆之名,可这林管事却是王家的下人,是当初余氏当家帮着外祖母管理产业的时候从府里送过来的,身契也不在她手上,她自然也不能随意处置他。 “田庄上亏空的东西去了哪里,林管事心知肚明,不用和我绕圈子,你是王家的下人,我也是王家的表姑娘,难道我还处置不了一个刁奴吗?” 林玉安语气听起来很是不经意,可让人听着却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林管事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些畏惧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可是心里的发怵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气势十足:“东家不必吓唬我,我走的路比你吃的饭是还多,你觉得我会被你吓着了?” 林玉安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冷声道:“林管事不必恼怒,我今儿来也不是为了和你明火执仗的大动干戈,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把别人当傻子耍。” 不等林管事说话,她继续道:“你破绽百出,还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今年收成,其他田庄的收成都有所增长,偏偏你管着的田庄竟然亏了这么大一笔数字,其二,我一来你就想方设法的和我哭穷,却忘了把名贵的花瓠收起来。” 说着她略微顿了顿,“还有,今儿我进来遇见的两个妇人应该也是来你这里伺候人的吧,你说昨儿才买了新茶,你夫人不愿意拿出来,西瓜这么贵,她却舍得,林管事你的话前言不对后语啊。” 方妈妈和许妈妈还有一旁的秋奴红缨都被镇住了,姑娘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敢情她一开始就看得透透的,她不说都没有人察觉。 尤其是方妈妈和许妈妈两个老人,原觉得林玉安不过是仗着是五姑奶奶所处,才能够得老夫人的欢喜,所以一直有些轻怠她,如今看来,这位表姑娘并不是表面上的绣花枕头。 林管事神色怪异的盯着林玉安,感觉自己好像一丝不挂被人看得明明白白,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慎重起来。 这个少女比他想的更难应付啊,不过还好自己事先已经布置好了人手,不管今日她如何舌绽莲花,他也要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只要她死了,到时候再随便推个替罪羊出去,这事儿就轻而易举的揭过去了。 想到这里,林管事的底气又足了,他轻笑了两声,一脸痞相:“东家真是聪慧过人,而且还长得如此漂亮,还只可惜天妒红颜呐!” 说着就把茶盏往地上一掷,满面得意的笑了起来,“你就等着被人抬回去吧!到时候把你的手打断,舌头割掉,就死无对证了!” 可惜他说完了话,想象中应该拿着刀子棍子进来把屋子团团围住的人没有出现,却听见一道鼓掌声,就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美男子走了进来。 林管事直觉大事不妙,转身就想往外跑,脚还没有迈出门口,就看见院子里站了黑压压一堆人,这些人整装待发,腰间佩剑像是随时要出鞘,嗜人血,吃人肉。 林管事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神情呆滞的转过身望着余嘉和林玉安:“东家,我只是一时失言,您别往心里去,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您啊!” 他两股颤颤,皱着眼睛眉头,仿佛要哭出来。 林玉安并没有同情他,心道这林管事和徐婉音加上余氏,还有陈大娘子和方大娘子,都能够去开个戏班子了! 余嘉推着轮椅走到林玉安身边,声音忽然柔了下来:“没有被吓着吧,我来晚了。” 林玉安没有想到余嘉会来,心情有些复杂的摇了摇头,心头却像是吹进了一阵阳春三月的暖风,让人不由温柔下来。 “把他拖出去,手脚打断,舌头割掉!” 余嘉的声音冷漠的吩咐道,屋里忽然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林管事一把匍匐在地,一个劲儿的向林玉安磕起头来:“东家饶命啊,东家饶命啊,我可是跟了老东家这么多年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东家……” 林管事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两个护院把他直接拖了出去。 “走吧,先回去,这里我会处理。” “那些佃户呢?” “别担心,我会让人妥善安置他们的。” 林玉安闷闷的应了一声,用力的点了点头,她不会再问余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因为她明白,清楚的明白,余嘉很在意她。 余嘉亲自送林玉安回了王家,这才离开。 林玉安站在后门处,听着马车的轱辘声完全消失才回去。 她忽然明白,余嘉也是她的靠山。 刚回闲云阁,凳子还没有坐热,王萱柔就过来了。 “玉安。” 王萱柔端庄的走了进来,轻声喊着林玉安。 见过王萱柔蛮不讲理的时候,林玉安觉得自己有些不习惯王萱柔这副矫揉做作的模样。 “柔表姐妆安。”林玉安起身给她行礼,礼仪得体,半分不错。 王萱柔拉着她的手,嗔怪的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英国公府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二妹妹小产了,母亲让我过去看看她,你同我一起去吧。” 王萱蕊小产了? 。 正文 120 假面人心 “二妹妹太粗心了,自己怀了孩子也不知道,每日还去英国公夫人哪里抄经书,谁知昨儿暑气太重……” 王萱柔一脸同情的说着,然后就去拉林玉安:“走吧,都是姐妹,我们去看看她。” 林玉安无奈,跟着王萱柔上了马车。 马车从王府到英国公府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王萱柔兴致高昂的先下了马车,等着林玉安下了马车再一同进了英国公府。 这个地方,没有给她留下好印象,林玉安一想到汪泽,心里就不适起来。 英国公府的下人看起来颇有规矩,一声不吭的引着两个人往内院去。 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的布局相似,只是假山借景的风格有所差异。 天气太热,没走一会儿就热得人满头大汗,王萱柔神色不满,停下了步子:“你们英国公府没有一顶软轿吗?” 前面领路的小丫鬟神色不变,恭敬道:“王小娘的院子就在前面了,夫人的娘家姑娘过来也没有小轿,王大姑娘见谅。” 王萱柔面色一怔,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玉安颇有些惊讶,以为王萱柔要发难,没曾想她按捺住了。 说是不远了,结果走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到。 王萱蕊的院子不大不小,正房耳房,还有院子一应俱全,看起来中规中矩。 院子里摆着一圈荷花缸,粉粉白白的荷花躺在莲叶上,看起来很是喜人。 “棠华苑的也太欺负人了,小娘就这样忍气吞声,我却是觉得这口气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 接着一盆水泼了出来,王萱柔走在前面,被淋了个正着。 “你做什么的!没看见人吗?”盈春又气又急,上去就骂开了。 王萱柔抹着脸上的水,一脸杀气的抬头望向门口吓呆了的丫鬟,这丫鬟正是盈梦,原本王萱蕊出事之后被关了起来,王萱蕊出嫁时把她带上了。 “大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盈梦目光闪躲的回头看了一眼,结结巴巴的问道。 王萱柔身上湿透了,天气热,穿的又是轻薄的纱裙,这一沾水,里面穿的什么都有些透了出来。 林玉安就看见王萱柔里面若有若无的透出一件红色马蹄莲的肚兜。 她不由暗笑,王萱柔也该嫁人了。 一旁的洒扫婆子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一幕闹剧,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王萱柔顿时觉得脸面尽失,气呼呼的拍掉盈春帮她擦水的手,几步进了屋。 屋里布置得格外素净,林玉安有些惊讶。 王萱蕊在王家做姑娘的时候,屋子里极尽华丽,王忠德很是偏爱她,但凡得了好东西,都是先往她们母女房里送,何曾见过这么素净的布置。 王萱蕊躺在雕着花鸟的架子床上,床上挂着白色的帐子,王萱蕊躺在秋香色锦被里,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庞。 “大姐姐,你们怎么来了?”王萱蕊声音温和,眸光蓦地亮了起来。 王萱柔浑身的,哪里有功夫和她说,急忙道:“快拿件衣服给我,我被你的丫鬟弄成了这副模样,怎么见人啊!” 王萱蕊转头看向走进来的盈梦,盈梦立刻就去衣柜翻找起来,想要将功补过。 找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件紫色束腰绿萼梅的纱裙过来:“大姑娘,这条裙子您满意吗?” 盈春接了过来,给王萱柔看了看,王萱柔皱了皱眉:“二妹妹这是多久没有做过新衣服了,这衣服我记得是去年父亲带回来的料子。” 王萱蕊面色一红,忽然痛苦的闭上的眸子,盈梦大着胆子道:“姑娘来了府里,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别说做什么衣裳。” 王萱柔听了这话,又见王萱蕊面色不好,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带着盈春去换了衣裳。 林玉安这才走上前去,她不喜欢王萱蕊,可是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遂道:“蕊表姐好些了没有,大夫可来过?” 王萱蕊在王家娇蛮惯了,到了英国公府受了太多的搓磨,渐渐明白了在家时的好,脾气也不似从前那般骄纵了。 她强笑着道:“劳烦表妹牵挂,已经好多了。” 秋奴看到王萱蕊就想起当初闲蒲被她打死的事儿,王萱蕊如今竟然这样谦逊有礼,让她差点惊诧出声。 林玉安却是觉得,人总是要经历过一些事才会明白,才会看清有些事和人的好歹。 王萱蕊的棱角也算是被英国公府磨平了。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丫鬟就奉上茶来,她端过茶,低头不语。 王萱柔很快就回来了,她净了面,口脂都没了,又问王萱蕊要口脂。 王萱蕊面露难色,王萱柔几番询问才知道,竟然是世子夫人胡锦绣让人取了回去,且每日都会来取,到了晚上才让人送回来。 王萱柔一听,当即就摔了茶盏:“世子夫人竟然这般跋扈欺人,半分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她这是怕你夺了她的风头吗,还真当王家没人了!” 王萱蕊被口水呛住,躺在床上猛烈的咳嗽起来,惨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浮起两抹红晕。 “大姐姐,你别说了,这院子里有人。” 听到王萱蕊艰难的话,王萱柔神色渐渐缓了下来,看着地上的碎成一片一片的茶盏,有些担心:“莫不是这里的东西你都不能做主?” 王萱蕊没有回答,而是一脸痛苦的侧过脸去。 盈春一听王萱柔这话,愤懑道:“大姑娘有所不知,这院子里的东西,从花草到屋里一应器具都是上了册子的,但凡少了或是破了什么东西,就要从姑娘的月例里扣,世子爷从来不过问,有时候姑娘一个月几乎扣得没有剩余的银子,捉襟见肘,出了不少叫人笑话的……” “盈梦!” 盈梦还想说,却被王萱蕊呵斥了一声,王萱柔听了这话,什么也没有再问。 林玉安在一旁却觉得王萱柔并不是真的同情王萱蕊,在她眼里,隐约闪烁着一抹莫名的欢喜。 这人间世事,眼见也并不一定是真的,她忽然想起殷小娘和侍兰齐齐暴毙的事,只是为何会想起,她也说不清楚。 。 正文 121 及笄 事到如今,她仍然觉得当初那桩不了了之的事太蹊跷,整件事背后一定有只黑手操纵这一切,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谁。 王萱蕊如今把日子过成了这副模样,她并不觉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王萱柔说得气势汹汹,却也没有去给王萱蕊声张正道,说着说着便谈到了旁的事上,王萱蕊精神不好,说了几句话就昏昏欲睡。 临到辞别时,外面禀报世子爷来了。 汪泽进来时,还大喘着气,显然是赶过来的,他毫不避讳的进了屋,笑着和王萱柔林玉安两人打招呼。 看向林玉安的时候,目光里就透着一种难以寻味的情绪。 林玉安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我先出去等你。” 话罢就要迈步出去,却听汪泽道:“莫不是表妹不喜我,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林玉安听得心头怒火中烧,汪泽这样不依不饶,究竟想要怎样,他绑了自己意图不轨的事她现在还没有忘呢! 她转过身,神色冷漠:“世子爷说笑了,我身子不适,先出去了。” 汪泽面色铁青,看着林玉安撩开帘子走了出去,这才转过身。 如今王家的掌家大权又回到了余氏手里,王忠德和余氏如今貌合神离,最近府上又多了两个美妾,听说是四王爷送来的。 王忠国原是让王忠德送回去,却被王忠德说服了。 王忠德觉得送回去会得罪四王爷,还不如留下来,放在府里不动就行了,王忠国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谁知道没有几天,这两个美人就上了王忠德的床,气的王忠国两天没有理会王忠德。 当然这些事不会对外人言。 日子平淡无奇,转眼间就到了林玉安及笄的日子。 一想到余嘉说的及笄就要成亲,林玉安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她现在的确很想离开王家,王老夫人离开之后,魏氏回金陵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有的只是无止境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离开王家去荣国公府,这意味着要换一个战场,荣国公夫人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而且余嘉不是国公府独子,他还有一个弟弟。 想到这里,林玉安脑海里浮现出余昊那张和余嘉有些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庞,清朗中透着淡淡的儒雅。 可是很快又想到荣国公夫人对余嘉的态度,她觉得去了荣国公府只怕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及笄礼很简单,余氏没有想要大办,可是王家外面却围满了人,一十里红妆漫延了很远,一袭喜服的余嘉骑在高头大马上,面上竟然还挂着淡淡笑意。 余氏亲自为林玉安梳了发髻,送了及笄礼,就听见外面有婢女急急的进来禀报:“夫人,荣国公府来接人了!” “接什么人?”余氏一脸的不解。 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接表姑娘,说今儿是表姑娘的大喜日子!荣国公世子亲自来接人!” 余氏当场石化,呆愣了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倏然站起身就往外走,口中念着:“这孩子怎么回事,什么也没有说,亲事不是取消了吗,这又是闹哪一出?” 林玉安没有想到余嘉来得这么快,她心里漾开一圈甜甜的蜜。 不一会儿,外面有丫鬟恭声行礼:“三夫人妆安,三姑娘四姑娘妆安!” 林玉安一听就惊讶了,三夫人?魏氏不是在金陵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直到亲眼看见魏氏挑了帘子进屋来,林玉安才真的相信三舅母真的回来了。 她对魏氏有种如同对母亲般的亲昵,见了魏氏,心情忽然有些感慨。 魏氏穿着一件宝葫芦纹的夹棉袄裙,发髻梳得干净利落,一张圆圆的脸上盛满了笑意,叫人不由亲近。 林玉安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红了,王萱薇和王萱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跟着魏氏,两个人和林玉安互相见礼,林玉安才收敛下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扑到魏氏的怀里,甜甜的喊了声三舅母。 魏氏听了连连点头,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没有开口,已经生出了几分伤感。 “好孩子,舅母也挂念你,只可惜一直脱不了身,今儿才赶了回来。” 林玉安忙摇头,笑道:“三舅母,你能回来玉安就欢喜了。” 魏氏摸了摸林玉安的脑袋,轻轻的送了她的发髻,林玉安抬头疑惑的望着她,魏氏解释道:“今儿可是你的大喜日子,舅母亲自送你出嫁好不好?” 林玉安有片刻怔愣,很快点了点头,魏氏愿意亲自为她操劳,她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对于自己马上就要嫁人的事有些不习惯。 两人说话间,四五个穿着藕色袄裙的婢女鱼贯而入,手上都端着一模一样的大红描金托盘。 华丽端庄的翠色嫁衣,用金线细细密密的绣着龙凤呈祥的花纹,其间用成色上等,大小均匀的南珠点缀着,裙摆和大通袖上用一颗一颗的白彩色水晶镶缀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莹润着珍贵的光芒。 “先开脸,有点疼,忍一忍。”魏氏说着就叫了张嬷嬷进来,张嬷嬷拿着细线,点了点头,就走到林玉安身前,开始给她开脸。 魏氏一边唱着吉祥如意的祝歌,一边为林玉安戴上珍珠凤冠,铜镜里的新娘一身翠色吉服,头戴凤冠,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烛光下显得莹润而光滑,桃心嘴儿上轻轻抿过唇脂,略施粉黛愈加倾城。 魏氏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去取了翠羽却扇过来。 然后又从一旁拿了一卷书过来,神色透着几分尴尬,还是笑着拉过林玉安的手,把东西放在了林玉安的手里。 林玉安疑惑的接过书,泛黄的书页昭示着这书有些年头了,刚要翻开却被魏氏拦住了,难得的见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上了喜轿再看,我还有些话要嘱咐你。” 林玉安一听,就意识到魏氏要说的话有关成亲之事,她顿时面色绯红,羞赧的低下头来。 魏氏淡淡的吐出一口气,让王萱薇和王萱蓉两人先出去,带门轻轻响了一下,她才开口道:“安姐儿,三舅母是真把你当薇姐儿一般疼,今儿你就要嫁人了,我心里也十分不舍,有些事你却是也应当知道了,如何服侍夫君……” 。 正文 122 大婚之日 待听完了魏氏的话,林玉安的脸已经红的能滴出血来了。 “舅母说的这些你可要记住了,一朝嫁作别家妇,从此就不能如在娘家那般随意了,你去的又是荣国公府这样百年传世的大家族,后院的事更加复杂,抓住夫君的心,才能够站的住脚跟。” “三舅母……” 林玉安红着脸点了点头,这时候余氏回来了。 她面色不善,沉着一张脸,“三弟媳去了一趟金陵更能干了,竟然瞒得严严实实,把安姐儿的婚事操持得滴水不漏。” 余氏一想到从正门处抬出去的一抬又一抬的嫁妆,心里就一股子怒火,这些嫁妆通通都是昨晚连夜抬进府的,门房处说是得了三夫人的同意才抬进来的,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却生生没有给她通个信儿。 这王家现在是她主持中馈,魏氏这样做未免太喧宾夺主。 魏氏对于余氏的反应并不意外,她从容的站起身:“二嫂有事还是等安姐儿好好的上了喜轿再说吧,世子可在门外等着接亲呢,荣国公府丢了人,二嫂又安能讨得半分好处?” 余氏自然也明白,荣国公府是她的娘家,也是她的底气和依靠,今儿安姐儿又是嫁给世子,这样隆重的事,若因为她而丢了脸,只怕会让娘家膈应,而且她看见世子竟然是坐在高头大马上,莫不是腿疾已经治愈了。 若真是如此,不出意外,以后荣国公的爵位就会由余嘉继承,和余嘉翻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余氏眼波几经流转,面上的怒意也渐渐褪去。 “三弟媳也别怪我说话直,你远在金陵,这事儿直接和我说了,我自不会多言,也定不会亏待安姐儿,你却瞒着我,叫我如何不恼,罢了,今儿安姐儿出阁,咱们也就不说这些气话了。” 魏氏虽还有些抱怨,却并没有继续闹的意思,话里话外也是粉饰太平的意思。 许是快到吉时了,余嘉竟然送了催妆诗进来,听到“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时,林玉安不由低头羞颜而笑,魏氏等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谁也想不到余嘉那样一个卓绝出尘的人竟然会写这些闺趣诗词。 林玉安以为魏氏和三舅舅会充当她的父母作为高堂,没想到去前院拜别时,却看到了母亲坐在那里,林玉安眼睛一红,几欲落泪。 一旁放着的是已故林老爷的排位,林玉安心头酸涩,魏氏解释道:“都是世子的意思。” 林玉安点了点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向母亲王庭珍走去。 临到辞别,才发现她对于王家也不是毫无留恋,此时此刻,心里的伤感才那么的清晰,林玉安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母亲,王庭珍也双目通红。 林玉安跪在软垫上,王庭珍眼泪就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溢出,她一把搂住即将出嫁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安姐儿,过去要孝顺公婆,尊敬长辈,体恤丈夫,疼惜儿女,若是受了委屈,不要瞒着……” 林玉安觉得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母亲想要说的,她拿出手帕轻轻的为母亲擦去泪水,紧抿着唇朝她颔首,“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母女俩依依不舍,林玉安又跪拜了林仕贵的牌位,直到喜嬷嬷进来催了才站起身,接过秋奴递过来的却扇,脚下生莲,端庄的走了出去。 到门口需要兄长背上喜轿,林玉安既然没有嫡亲兄弟也没有庶出兄弟,来背她上轿的是三房的王元枫。 在王家,林玉安也见识了不少的人心手段,对于魏氏,她却是真的格外不舍,至于母亲,她是早有打算,而魏氏却是很快又要回金陵,以后相见只怕是难了。 一想到嫁人之后就难再相见,怅意就越发明显,喜轿起,唢呐吹,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队伍最前面是两个身量颇高的白净小厮举着半人高的大红灯笼开道,场面异常隆重。 坐在喜轿上都能听见两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的声音,轿子再落地时,已经到了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红绸红灯笼,张灯结彩,四处可见张贴着的大红烫金喜字,喜庆非常。 林玉安有些遗憾,王老夫人当初一直想亲自送她出嫁,如今却是天人永隔,她嫁人了,外祖母却再也看不见了。 心间有些淡淡愁绪,过火盆,拜堂,送入洞房,都是一气呵成,其间荣国公夫人也没有为难的意思。 林玉安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叫了,她由着一群仆妇簇拥着进了洞房,屋里有一阵淡淡的梅香,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隔着金缕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隐约映入眼帘的是用彩线绣着花纹的大红轻纱床帐,两旁的高几烛台上两根烫金大喜烛把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林玉安坐在床上时,感觉身下坐着什么东西,来不及多加思量,就看见余嘉走了过来。 她看见余嘉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心里如同在敲鼓,紧张的不由咬唇。 余嘉选择在今日站起来,会不会是为了她呢? 林玉安心里忐忑不安间,余嘉已经走到了身前。 喜嬷嬷递过一根称杆过来,高声道:“左一挑吉祥富贵,右一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挑出个金玉满堂!” 林玉安看见余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的心里更加紧张了,终于挑开了盖头,林玉安扬眸看余嘉,很快又羞红了脸低下头来。 余嘉看着林玉安娇羞的模样,心里酸酸甜甜的,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今天他的丫头真的好美! 挑了盖头,喜嬷嬷笑着喊:“新人喝合卺酒,酒饮黄花合卺杯,意似鸳鸯非比翼,情如鸾凤宿同林!” 红色光影下,余嘉温柔的举着酒杯和林玉安交臂饮酒,林玉安的脸不知道是被红光映照,还是因为羞涩而红的像熟了的水水蜜桃似的,叫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再然后就是夫妻结发礼,喜嬷嬷唱着“吟近台前缘赐娣,金银侦测与物华。为而轻出千万缕,从此结发不相离!” 林玉安为余嘉剪下一小撮头发,余嘉为林玉安从脑后也剪下一撮青丝,交给喜嬷嬷,绾成同心结放在大红喜纹荷包里后,放在了枕头下。 “礼成!” 然后就涌进了一群衣饰华丽的姑娘和哥儿们,都是来闹洞房的,喜嬷嬷让人端了没有煮熟的汤圆上来让林玉安咬一口,林玉安出嫁前被魏氏叮嘱过,自然知道这是闹洞房的习俗,遂咬了一口,喜嬷嬷问生不生,她低头羞红了脸道:“生。” 一屋子哄堂大笑,喜气洋溢,格外热闹。林玉安余光瞥见余昊神色不明的站在余嘉身后,轻声的说着什么。 余昊说完之后,余嘉点了点头,余昊就退了回去,然后林玉安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陌生是因为许久不见了,熟悉是因为她熟识这人。 那人正是南水庄一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的李世安。 李世安正看着她,目光中有她读不懂的淡淡伤感,他看见自己望了过来,扬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世子夫人?” 林玉安被喜嬷嬷喊了一声,收回了视线,再次看过去,已经不见那人影子了。 待闹完洞房,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余嘉留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才出去给宾客敬酒。 “世子爷不能喝酒,不如就待在屋里,说身子不适吧!”魑风一听余嘉要出去,不由担心的看着余嘉的腿。 余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就迈步走了。 魑风却是知道,主子为了不让人诟病世子夫人才会坚持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多望了一眼新房。 。 正文 123 洞房花烛夜 不多时,有人敲门。 秋奴和红缨两个对视一眼,问了一声是谁,门外有丫鬟低声道:“奴婢是世子爷吩咐过来的。” 秋奴这才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长相标志的婢女,穿着藕色衣裳,提了一个食盒进屋。 “这是世子爷吩咐给夫人送过来的,夫人先垫垫肚子。” 她放下食盒就退了出去,秋奴把食盒里的吃食端了出来,都是些清淡可口的糕点,林玉安正要吃,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往这边来。 门被敲响,就听见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嫂嫂,是我。” 是余华珠的声音,一旁还有余华珊的笑声,秋奴见林玉安点头,便去开了门。 余华珠和余华珊姐妹俩被丫鬟簇拥着进了屋,两人进了屋就把丫鬟都赶了出去,林玉安便低声对秋奴道:“这些吃的你和秋奴两个吃了吧,你们也一大早就跟着我饿肚子,快去吧。” 两个人点了点头,然后就出了门。 余华珠和余华珊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在林玉安身边,两人面上都笑眯眯的。 “玉安,没想到你还是嫁给了我大哥哥。” 余华珊一脸天真的感慨,余华珠嗔道:“没大没小,以后要叫嫂嫂了!” 余华珊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一时不习惯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玉安……嫂嫂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余华珠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余华珊一眼,然后笑语嫣然的对林玉安道:“嫂嫂,你饿不饿,我在外面拿了一盘点心给你带了过来,听说新嫁娘出嫁不能吃什么东西,想来嫂嫂定然是饿了。” 余华珠说着就从大通袖里拿了一包点心出来,林玉安有些感动,不由莞尔一笑:“多谢两位妹妹了。” 她也不矫情,拣了两块芙蓉乳酪吃了,略微填了填肚子。 余华珠忽然故作气恼道:“明明你要比我年纪小,以后却要我叫你嫂嫂,真是让你占了便宜。” 听着这带着些孩子气的话,林玉安也被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也的确如此,余华珠如今十六已过,若不是荣国公夫人想要多留她几年,只怕已经嫁作人妇,孩子都能走路了,如今却要叫她嫂嫂。 几人说笑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外面一阵喧闹,有人说话,“世子爷小心脚下。” 接着就听见余嘉略带醉意的声音喃喃道:“玉安,玉安……” 余华珠和余华珊两个立时站起身就想往屏风后面藏,林玉安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心里又羞又急,柔声高喊道:“二妹妹三妹妹当心别撞着头!” 余华珠和余华珊脚下一顿,知道没法藏了,本还想偷偷的看看热闹,这下小心思也落空了,两人都有些失望的走了出去,余嘉见两个妹妹行礼离开,关了门走到床边。 眼中的朦胧渐渐清明起来,他坐在林玉安身边,还没有说话林玉安就闻到了他鼻息中浓浓的酒味,身子不由往后倾。 余嘉轻轻的拉过林玉安的手,另一只手环过林玉安的腰间,让林玉安靠在自己的胸口,声音温和醇厚,带着独特的男人磁性:“没有人为难你吧,饿不饿?” 林玉安一听,心头紧张消减不少,摇了摇头,羞涩之意溢于言表:“我……妾身不饿。” 余嘉眼神中的的清明又被朦胧醉意取代,他呆呆的望着林玉安,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惜,几分珍重,还隐约有几分占有的欲色。 林玉安被看得脸色越发红润,想到魏氏告诉她的有关房事的知识,还有那日在马车上余嘉的反应,心里刚刚放松下来又开始紧绷起来。余嘉却伸手为她摘下了凤冠,她感觉脖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转眸却见余嘉的脸越靠越近,林玉安退无可退,忙道:“妾身伺候夫君梳洗吧。” 余嘉嘴角一勾,绽开一抹叫人心神巨乱的笑容,林玉安不禁看的晃了神,余嘉的唇就贴了上来。 林玉安伸手撑着余嘉的胸膛赧然道:“夫君该梳洗了。” 余嘉神色一滞,止住了动作点头道:“好,娘子说的对,梳洗,沐浴。” 林玉安看见余嘉一副傻傻的憨样,哪里还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半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冰冰。 她羞赧的起身替余嘉宽衣解带,脱掉了外面大红喜服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亵衣亵裤,青葱般水嫩的指尖划过的地方,都隐约可见掩在衣服里纹路清晰的肌肉,林玉安越看越心慌,面上浮霞衬得她愈加娇羞动人。 余嘉醉眼迷蒙的望着林玉安,嘴角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媳妇,玉安……一起洗……” 林玉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被余嘉傻傻的模样弄的啼笑皆非,侧过脸去,却被余嘉一把拦腰抱起,她心里淌过一阵甜甜的暖流,并没有挣扎。 余嘉动作温柔的把怀中少女放在浴池旁,林玉安站稳了脚,哄孩子似的温声道:“夫君乖,先洗澡,妾身很快就过来。” 余嘉点头,长腿一迈就下了浴池,浴池里温水正合适,薄薄的蚕丝亵衣一沾水就贴在他身上,把男人性感的身线勾勒得完美无瑕。 红烛一声破响爆开一朵灯花,林玉安正努力平复着心情,不知道余嘉什么时候从浴池里起来了,正朝自己走来。 浑身的余嘉此刻几乎完全裸露在了林玉安面前,一身湿透了的亵衣亵裤仿若不存在,他走到林玉安面前,一把抱起怔愣的林玉安就往床榻走去。 林玉安吓得心神巨乱,身下感觉到柔软的锦被时,余嘉已经脱掉了衣服拉过被子把她压在身下。 她身上还穿着喜服,却也能感觉到余嘉的身体变化,她面色通红,闭着眸子侧过脑袋,颇有几分任君采撷的意味,叫余嘉身下更加嚣张了起来。 余嘉的唇被酒渍浸润之后带着几分殷红,轻轻覆上了林玉安的樱唇,唇瓣轻拢慢捻,细细密密的缠绵悱恻。 修长如竹节般的五指渐渐抚上起伏不平的山峦,林玉安感觉到一阵酥麻,整个人不由颤栗起来,如同风中的一朵娇花,让人想要怜惜。 一层一层的衣衫褪尽,床褥下的桂圆红枣和一些吉祥物件儿都被拂在了地上,大红床帐被余嘉大手一挥落了下来,笼罩着榻上姿势让人面红耳赤的两人,秋奴和红缨两个早就面色涨红退了出去。 红豆轻挑,烛影摇曳,外面纷纷扬扬,吹绵扯絮的下起了雪,夜色已深,荣国公府仍灯火通明,一派喜气洋洋。 在林玉安的一声轻哼中,余嘉朦胧的鹰眸里忽然再次清明,神情一滞,俊朗的面庞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林玉安正侧着脸,感觉到身上人的异样,悄悄去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 正文 124 发作 余嘉痛苦的表情一瞬即逝,他飞快的站起身,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拉过外袍披在身上就夺门而出。 林玉安一时没有回过神,余嘉已经出了屋子,她忙唤秋奴进来,穿好衣裳就要出门,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姿色美艳,风韵成熟,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妇人步履款款走了进来。 妇人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穿着玫红色的束腰小袄,下面是一条深色的漳绒马面裙,鬓角溜着两缕青丝,修得脸庞愈加楚楚动人,有种媚骨天成的娇柔,堕马髻上插着一根鎏银镶蜜蜡石的流苏簪,走动间流光溢彩,叫人挪不开眼。 林玉安正欲问她是谁,就见她走到床榻旁,朝着她轻轻一福,这才站直身子道:“世子夫人做了什么,竟让世子穿得那般单薄就匆匆出了门,莫不是世子夫人嫌弃我家世子?” 嘭——林玉安只觉得心头骤然升起一股火苗,这个女人是谁,什么叫她家世子? “贱妾柳若霜,初次见面,若有冒犯,还请世子夫人见谅。” 美妇人见林玉安眼神中迸射出的怒火,这才恍然想起似的,娇笑着介绍自己。 林玉安此刻虽对这个柳若霜很是不悦,可是余嘉那副模样跑了出去更让她担心,所以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这个柳若霜继续纠缠,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柳小娘是吧,如你所见,世子穿的单薄出了门,你若是真关心世子,还请先让开!” “府里都叫我柳夫人,世子夫人也可以这样唤我。”柳若霜美眸扑棱的眨了眨,带着几分天真娇蛮的挡在林玉安身前,柔柔的话里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尖锐。 林玉安游走在暴怒的边缘,生生忍下一腔怒火,错身从柳若霜身旁走了出去,秋奴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气鼓鼓的跟了上去。 柳若霜笑容不减,随手把桌上的大红掐丝珐琅茶壶拂在地上,在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中转身领着婢女出了屋子。 门口守着的荣国公府婢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柳若霜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在嫁过来之前,林玉安并不知道余嘉屋里还有这么一个美娇娘,今日她刚进门就敢给她拿颜色瞧,当真好生厉害! 心里虽有些气忿,可当务之急是去看看余嘉怎么回事儿,他刚才突然离开,真是把她唬了一跳。 林玉安带着秋奴和红缨两个人一路往余嘉去的方向追过去,在书房前停了下来。 书房大门紧闭,林玉安披着那一身喜服,冷风呼呼往脖子灌,冷得她不停的哈气搓手,秋奴上前敲门,屋里没有动静,片刻后才看见魑风冷着脸开了门。 他挡在门口,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世子夫人还请先回去,世子爷身子不适,今日只怕不能回房了。” 林玉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语气坚决道:“我要进去。” 魑风没有想到林玉安态度会这么强硬,面色愈加冷了几分,世子要不是为了她,怎么会喝这么多酒,以至于体内寒毒发作,此时世子正在书房里压制寒毒,如何也不能让世子夫人进了屋去。 魑风面无表情的重述道:“还请世子夫人先回房。” 红缨见状,面上再也抑制不住的铁青起来,不满的看着魑风:“你怎么给我家姑娘说话的,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家姑娘是主子,今儿大喜日子,凭什么要受你们这些腌臜气!” 魑风真是随了余嘉,此刻冷着脸,目光寒冽的落在红缨身上,一言不发,退后一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再关得重些,只怕会弹上林玉安的脸,秋奴吓了一跳,忙拉着林玉安往后退了一步。 林玉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转身走进风雪里,秋奴撑开伞追了上去。 京城的雪仿佛年年如此,可是去年今日总是不同,林玉安望着片刻就堆得厚厚的雪,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回去。 南园里的南竹梢头覆着皑皑白雪,白了头一般,苍翠却越发刺眼,喜房里,林玉安怔然坐在床榻边,望着地上的瓷片发神。 因为新婚之日不能动扫帚,秋奴正用手裹着帕子一片一片的捡地上的碎瓷片,红缨走过来低声的对秋奴道:“暖炉里的炭火快熄了。” 秋奴过去看了看,低低的发出哎呀一声,回头看了林玉安一眼,开门问外面守着婢女哪儿有炭火,这才发现原本守在屋外的婢女此时一个也不见了。 后半夜,林玉安脱了鞋袜上了床,屋外的寒意顺着门窗缝隙渗进了屋里,盖在被子里也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翻来覆去,渐渐天明。 林玉安起身时,发现秋奴和红缨两人都不在屋里,她疑惑的喊着两人的名字,直到第三声才有一道虚弱的声音应了。 “姑娘我在!” 秋奴捂着肚子一脸苍白的走了进来,在林玉安不解的神色中解释道:“不知道这么回事,我和红缨五更天就开始闹肚子,姑娘您等等,我这就去叫人进来伺候您……”话未说完,秋奴又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林玉安望着秋奴跑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儿个夜里送食盒过来的婢女,莫非是糕点有问题? 再一联想到那个柳若霜,她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余嘉出了喜房还穿的那么单薄,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只怕是一直暗中让人盯着主屋这边吧! 她盯着这边有两种可能,一则是那糕点就是柳若霜让人动了手脚送过来的,她想看自己闹出笑话,另则有可能是她单纯想要看看余嘉对她的态度。 不过如今看来,前者更有可能。 到了该去给公婆荣国公夫妇请安的时候,余嘉仍旧没有回来。 林玉安心头被莫名的失落充斥,余嘉不去请安,她也必须去的,今日是新妇进门的第一日,除了给公婆请安奉茶,还要认亲,她若是去晚了,只怕就要被扣上不敬公婆,目无尊长的大帽子。 今日的衣裳是一身福禄双全大红滚边大通袖袄裙,外面披着一条大红色兔毛领披风,按理说她是新妇,荣国公府应当有仆妇引着她去主院,荣国公府有两个王家那么大,便是丫鬟也有迷路的时候,更何谈才林府的林玉安三人。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秋奴停下来问扫雪的婢女去主院的路怎么走,那婢女支支吾吾的指了一个方向。 秋奴回来,只见林玉安面色郁郁,转头自嘲的笑道:“一路问过来,你没有发现路根本就不对吗,再走就要出府了。” 秋奴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忽然间心情莫名失落,她一脸难色的望着林玉安:“姑娘,咱们怎么办啊!” “姑娘是说有人故意刁难我们,这些丫鬟才胡乱给我们指路?”红缨偏着脑袋问她。 林玉安笑而不答,面色无奈,果如三舅母所说,荣国公府的水比王家更深。 。 正文 125 初试水深 秋奴和红缨两人几乎一夜未眠,走了大半晌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林玉安的鼻子被冻得通红。 “姑娘,怎么办啊!” 林玉安无耐的摇了摇头,蹲下捏了一把雪在手里,直到雪在手心里化成了水才收回了手。 红缨急得团团转,刚来荣国公府就出这样的岔子,指定是有人想要为难她们。 “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道声音传来,像是根浮在河上的稻草,林玉安抬起头来,就看见许妈妈背着包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许妈妈如今是她的陪房,方妈妈有一家子都在王家,所以是许妈妈跟着她,原昨儿就该过来的,却因为还有事没有办妥,许妈妈今儿才到荣国公府来。 许妈妈身旁站着一个领路的婆子,她看向林玉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和探究。 秋奴长话短说的把缘故告诉了许妈妈,许妈妈面色一沉,转身对那婆子道:“多谢老姐姐引路,我既找到了人,就不麻烦你了。” 那婆子笑着点头,搓着手转身走了。 “许妈妈怎么让她走了啊,我们还要赶着去主院呢。” 许妈妈混浊的眼珠子透出一股锐气,“我老婆子也来过荣国公府,主院在哪里还是找得到的!” 跟着许妈妈走了半个半柱香的时间,总算到了荣国公夫妇住的主院褚玉苑。 知道来人是刚进门的世子夫人,门口的婆子有些诧异的打量了林玉安一番,左右没有瞧见世子,面上不显,眼底却多了几分轻慢。 早听闻世子娶的是王家五姑奶奶女儿,王家五姑奶奶嫁去了江南给人做妾,女儿自然也是庶出,且还是小门小户的庶出,和荣国公府门不当户不对,果然不得世子欢心,今儿一早就听闻昨夜世子没有和新夫人圆房,看来也是真的了。 一个婆子领着林玉安几人进了院子,待走近些,就能听见屋里人说话的声音。 一面墙的红漆木窗扇格子都镶着透明的琉璃,门口挂着御寒的大红厚毡帘,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里坐满了人。 穿着一件绛红色遍地金袄裙的柳若霜半躬着身子,坐在罗汉椅猩红软垫上的荣国公夫人手里拿着一朵淡紫色绢花,亲自簪在了柳若霜的鬓角。 柳若霜笑魇如花,站直了身子扶了扶发髻上的三尾赤金流苏凤簪,柔声道:“多谢母亲。” “谢什么,我还要多谢你送的绢花儿呢!” 荣国公夫人面色和善,“说起这绢花,我仿佛在太后处见过,莫非也是你的手笔?” 柳若霜面带几分得意,福身应是:“这个呀,是太后她老人家有次得了一匣子西域进贡的海珠,她平日里吃斋茹素,不喜这东西,就赏了些给我,我把它们缀在绢花上,她老人家也觉得好看,让我给她做了些素净的,平日里也多有佩戴。” 荣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你的手是极巧的,难怪太后娘娘那般喜欢你,把你赏给嘉哥儿的时候还有些不舍呢!” 闻言,柳若霜的笑容一僵,渐渐的淡去。 这时候进屋通禀的丫鬟去而复返,领着林玉安进了屋。 秋奴和红缨虽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这样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屋里从左至右都坐满了人,左边是一众伯父或辈分相同的余家哥儿们,右边则是太太夫人和姑娘们。 林玉安进了屋,荣国公府就笑吟吟的招呼她:“安姐儿好孩子,到我这儿来!” 林玉安暗暗的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按理说第一次拜见公婆是要下跪的,可是林玉安走近了也没有人摆蒲团,林玉安心头一横,先跪在了荣国公面前,朗声喊道:“父亲福安!” 荣国公点头应好,转头看了自己夫人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然后让人去拿了软垫过来,这才让林玉安给荣国公夫人请安。 荣国公夫人神色闪过一抹不虞,却还是笑着虚扶了林玉安一把,“来,这是我和你父亲给你准备的一点礼物,以后你要和嘉哥儿琴瑟和……” “世子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荣国公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玉安身上,柳若霜掩嘴而笑,黛眉微蹙,“昨儿听说世子夫人把世子气走了,莫非一夜也没有回来?” 这话一出,气氛更加压抑了。 “也不是我说,侄儿媳妇,初为人妇,我们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偏偏就要闹出些事儿来?” 这时候,林玉安才注意到说话的正是刚才打断自己婆婆荣国公夫人说话那人。 一身豆绿色云肩团花袄裙,身量略微有些圆润,长着一张容长脸,笑着的时候给人一种谄媚的感觉,不笑的时候像是谁借了她的米还了她的糠似的。 荣国公夫人见状,带着几分心疼的目光看着林玉安:“这是你三伯母,你别介意,她就是这副心直口快的性子,没有什么坏心思。” 林玉安面上仍旧挂着笑意,看着荣国公夫人一张挂着温柔笑意的脸,蓦地想起那日她在屏风后面听到的话,她明摆着就不喜她,如今却要摆出这么一副慈厚模样,也不知道她在京城里人人称道的和善美名有几分真几分假。 “媳妇明白,母亲不必担心,媳妇没有照顾好世子,是媳妇的不对,该被责骂,没有怨言。” 荣国公夫人一脸欣慰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嘉哥儿那儿我这就让人去找,你先来认认族里的亲戚。” 林玉安点头,由荣国公夫人身边的茹妈妈领着一一见礼,她今儿备着的礼是从嫁妆里选出来的东西,都是能够拿得出手的首饰或者名家字画。 收的礼却多是金银首饰,林玉安神色不变,努力的去记这一屋子的人头。 荣国公府不愧是百年传世的望族,三房人和荣国公一辈的人共有六位老爷。 二房有二老爷余昌荣,年方三十六,正值壮年,荫封大理寺卿,正三品。 余昌荣的儿子有嫡出的余杰和庶出的余煊,两个嫡出女儿余华曼和余华容。 齐慕北的生母就是二老爷的庶妹余华姝,三老爷余昌华也是二房的,如今年方三十二,他是庶出,在府里帮忙打理庶务。 三老爷有两个嫡子,名余翌和余磊,一个嫡出的女儿余华巧和一个庶出的已嫁女余华琴。 三房比起二房更枝繁叶茂,只是三房只有四老爷余昌运在京,许昌远膝下有两个儿子分别叫余旻和余远,五老爷余昌明任淮安同知,从五品,庶出的七老爷在青阳县做知县,虽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却也是有官身,不比寻常庶出子。 一圈下来,初入王家时记名字的磨练,林玉安现在好歹能够把人认得七七八八了,可膝盖却跪得酸疼起来,险些起不来,最后到和同龄人见礼不必跪的时候,才缓了些许。 。 正文 126 小妾难惹 屋里暖炉散发着热气,外面天寒地冻。 认完了亲戚,送了不少礼出去,也收了不少礼。 “诶,别往桌上放,这些东西可不能随意乱放,得好好端着。” 林玉安望过去,就看见茹妈妈把桌上一盘一盘的红漆木描金托盘往秋奴手上端着的托盘重上去,这足足一手臂长,半臂宽的红漆木托盘放着刚才认亲收的礼。 金银首饰本就沉,虽然今儿收的大多是空心的,可秋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这哪里能端得起这么重的东西。 林玉安正要开口说话,托盘就从秋奴手上往下滑,秋奴急着去抓,整个人都跟着摔在了地上,一时间屋里响起一阵哐啷叮铃的金属撞击声。 茹妈妈气得当场就想拧秋奴,红缨却一步挡了上来,“茹妈妈莫不是年纪太大,耳聋眼瞎了,这么重的东西一个劲儿往秋奴手上塞,不掉在地上不正常。” 虽觉得红缨说话有失礼数,可林玉安也不得不承认,听红缨骂茹妈妈,真是赏心悦目。 荣国公夫人柳眉微蹙:“怎么回事儿,今儿是你们姑娘进门第一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成何体统,你们俩也别在世子夫人面前伺候了,先跟着茹妈妈把规矩学好了,再回去伺候也不迟。” 红缨刚才说的话在堂的人都听见了,若是出言维护,只怕适得其反。 林玉安面色不变,笑容依旧,“母亲说的是。” 众人都看出了荣国公夫人陡然升起的不悦,要知道茹妈妈可是荣国公夫人的陪房,那是夫人的体面,让世子夫人的丫鬟这般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让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荣国公夫人见林玉安没有驳她的意思,面色缓和了下来,柳小娘提着茶壶给她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才悠悠道:“你既然已经嫁了进来,以后国公府也是要落到你和嘉哥儿头上的,府中事务你也要学着打理,打今儿起就先跟着你三伯母学着做事吧。” 林玉安心中一沉,瞥见三夫人一副唯荣国公夫人马首是瞻的模样就觉得不妙。 “母亲多虑了,玉安在家时跟着王家老夫人和三夫人学过庶务,不用再跟着三伯母学了。”余嘉几步走了进来,站在了林玉安身旁。 林玉安抬头望过去,余嘉面如纸色,唇上苍白毫无血色,她心里一惊,怒气也消了大半,轻声问:“你怎么了?” 余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对荣国公夫人道:“让母亲担心了,昨儿晚上我身子不适,所以去了书房过夜,洞房花烛夜的事还没有做完,我们先回去了。” 然后不顾众人目光,拉着林玉安就出了屋。 林玉安的脸倏然红的滴血,“余嘉,你干什么?” 出了院子,余嘉直接抱起林玉安回了南园。 林玉安心里还气着,回了院子就挣扎着从余嘉怀里跳了下来,径直进了屋。 余嘉跟了进去,看见她坐在临窗大炕上,笑着走了过去。 林玉安摩挲着玉佩,扭头不看他,如今既然成了结发夫妻,有什么不能看的,昨晚他什么也不说就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早上又迟迟不出现,叫她如何不气。 余嘉伸手抢过玉佩,坐在林玉安身后,把她圈进了怀里,林玉安越挣扎,他就搂得越紧。 “生气了?” 林玉安低头不语,余嘉倾上前,勾起她的下巴,覆唇上去。 余嘉的吻很生涩,林玉安一想到这张嘴还吻过柳若霜,心里就膈应。 余嘉感受到少女樱唇的美妙,不由伸出舌头,想要在这张檀口中攻城掠地,汲取独属于眼前少女的芬芳。 林玉安却忽然一把推开他,面色冰冷,声音也带着几分怒意:“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后院里还有柳若霜那么个美娇娘?” 余嘉耳朵微动,不由勾唇一笑,温柔得能够溺死人,林玉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觉怒意更甚,她低头一口咬在余嘉的肩膀上,余嘉吃痛,手臂上青筋暴起,却只是伸手抱住了林玉安。 “那个柳若霜是太后赐的,她来了府上,我也没有碰过她,不只是她,还有一个秦小娘,和柳若霜住在一处院子里。” 林玉安狠狠的咬了余嘉一口,见他丝毫不闪躲,顿时又急又气,听得还有一个秦姨娘,林玉安抬头瞪着余嘉:“为什么你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告诉我!” 余嘉看着眼前像只发怒的小猫的林玉安,眸光柔和的漾开,“怕你这个傻丫头胡思乱想,毕竟我也没有碰过她们,若是也此把我媳妇气走了,我不是亏大了?” 林玉安听得转怒为笑,心头竟升起几分甜意,气的伸手捶在了余嘉的胸口上,“那她们就这样住在府里吗?” 余嘉耐着性子解释。 林玉安这才知道,原来余嘉的两个妾氏都是有背景的。 柳小娘柳若霜是太后跟前的侍女,太后把她赏给余嘉,这是不能拒绝的事,也就是说柳小娘的靠山就是太后,不能轻易得罪。 秦小娘则是荣国公夫人送过来的,秦小娘原名叫秦姝云,为了避讳嬛嫔的名讳,更名为秦裁云,是落难的良家女子,在荣国公夫人面前伺候过一年,后来荣国公夫人就把她指给了余嘉做妾。 余嘉觉得后院有一个无法处理掉的柳若霜,多一个秦裁云也能压一压柳若霜的气焰,索性就把她留下来了,却从没有碰过她。 林玉安听完这话,不由感叹道:“这小妾背景比正室夫人更大了,这日子怎么过啊!” 余嘉见林玉安这副模样,笑容更深了。 林玉安忽然想到柳若霜给她下泻药的事,忽然站起身,双手垂在身前,寻思道:“那个……世子有没有让人难受又不置人性命的药?” 余嘉剑眉一挑:“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柳若霜下药。” 秋奴和红缨两个人第二日就回来了。 荣国公夫人听说余嘉借口习惯了这两个丫鬟伺候,把人带了回去的时候,险些吐出一口老血,这两个人才进府,怎么就谈上习惯了? 秋奴和红缨两人能从茹妈妈的魔掌里逃出来,别提多高兴了,尤其是红缨,茹妈妈本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因为认亲的事把她记恨上了,一晚上让她顶花瓶,现在她脖子还酸着呢。 屋里,余嘉坐在案几前看着手里的册子,林玉安一步一挪走了过去,见屋里没人,弱弱的喊了一声:“世子。” 余嘉抬头,目光带着疑问,林玉安眼珠转了半晌也没有说正事,余嘉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能说啊?” 余嘉听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剑眉一挑,问道:“依夫人所见,为夫有什么隐疾?” 林玉安顿时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你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你忙吧。” 说完拔腿就要走,却被余嘉拉住,林玉安再回头时,余嘉已经掩去了面上的犹豫,嘴角微翘道:“傻丫头,我没有什么隐疾。” 。 正文 127 圆房 月浅灯深,余嘉正在书房里处理事请,魑风捧着一摞拆过的书信站在一旁,神色很是凝重。 “世子,英国公府和我们势均力敌,若真要大动干戈的斗下去,只怕会两败俱伤,况且夫人如今已经过门了,以后英国公世子也不敢动歪心思了。” 余嘉摆摆手,神色肃然,“我们和英国公府本就势如水火,若是斗起来,上面那位最是喜闻乐见,不过我却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是英国公世子实在太聒噪了。” 魑风点头,转而有些担心的望着余嘉的腿:“世子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您体内的蝨蠹蛊已经发作过一次了。” 余嘉点头,没有再言语。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魑风眉心一蹙,扬声问:“谁?” 屋外传来一道慌张的声音:“世子,是我,姑娘……夫人病了!” 余嘉一听,立时站起身就往主屋去,来报信的秋奴连忙跟上。 月光下,余嘉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颗高大的树,伟岸挺拔。 屋里景泰蓝的镂空暖炉静静的散发着热气,大红色薄纱床帐下,林玉安躺在红色喜被里,脸色透着病态的潮红。 红缨正从黑漆镙钿海棠花的高柜里抱出一床被褥走过来,见余嘉来了,忙蹲身行礼。 余嘉走上床头,伸手探了探林玉安的额头,声音柔和道:“丫头怎么了?” 林玉安听到余嘉的声音,用力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千斤顶,她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道:“冷,好冷……” 余嘉眉头紧蹙,这丫头的额头冰凉,只怕是受了风寒。 “魑风,去请黄太医。” 魑风一听,面露犹豫,“世子,这时辰只怕黄太医已经睡……” “立刻去!” 魑风话没有说完,余嘉已经眸光寒厉的扫了过来,魑风立刻闭上了嘴,转身就跑了出去。 黄太医是太医院里面最擅长给妇人诊脉的,后宫嫔妃多是召他看诊,太后也赞他妙手回春,医心纯厚,乃医者之典范。 一柱香的时间,黄太医衣衫不整的被带了回来。 “唉,这是受了寒气,不对啊,这屋子里温暖如春,怎会受了……”担心涉及后宅阴私,黄太医兀然就闭了嘴。 余嘉也皱起了眉头,提了院子里管炭火的婆子来问话。 管炭火的婆子瑟瑟发抖说昨儿夜里没有人去过。 竟然没有人去领炭火,意思是这丫头昨夜受了一晚上的冻? 余嘉面沉如水,直接召了昨晚守在主屋的两个婢女,两个婢女吞吞吐吐,开口道:“是昨儿晚上柳夫人过来了,她……”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府里有两位夫人了。”余嘉面色一寒,吓得两个婢女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柳小娘,她来过后夫人就去书房找您,没有进得去,回来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注意……” “拉出去,在雪地里跪六个时辰,魑风让人守着。” 余嘉的话音刚落,两个婢女顿时面如惊纸,身抖如筛,死命的朝余嘉磕起头来,“世子饶命啊,世子饶命……” 待人被拉走,余嘉才进了内室,黄太医正写着方子,对余嘉道:“这病要好生养着,切切不可再受寒,夫人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若是沾惹寒症,只怕有碍子嗣。” 送走了黄太医,余嘉坐在床头,伸手把翘起的被角掖了掖,伸手碰到一双冰凉的玉足,他抬头望了望林玉安,一张白皙可人的小脸上,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看起来睡得颇不安稳。 他站起身,让秋奴和红缨出去守着。 然后径自脱去了外衣,只留下一件薄薄的丝绸亵衣,蹑手蹑脚如同做坏事般上了床,贴着林玉安的后背躺下,长臂穿过她的手臂搂在柔软如柳枝般腰间,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 余嘉身形颀长,一双腿把林玉安的脚夹住,冰凉的感觉传来,他手臂收得更紧了。 林玉安脑袋混沌,感觉萦绕全身的寒意渐渐消散,身后像是放了一排汤婆子,温暖的感觉源源不断的传来,整个人慢慢暖和了起来。 半夜里,林玉安忽然醒了,感觉到身后的温暖,她微微侧头去看,只见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恬静的睡颜,床头的烛光跃跃闪动,那张厚薄得宜的唇呈现出一条温柔的弧度。 睡着的余嘉毫无平日里拒人于千里的冰冷,带着几分可爱,像是一个酣睡的孩子。 林玉安的手轻轻覆上腰间的那双大手,睡着了都不忘松开,这种醒来发现身边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让她心里涌起一缕莫名的情绪,莫名的安心。 喉咙有些干渴,林玉安小心翼翼的去扳余嘉扣在她腰间的手,却听到一声嘤咛,余嘉睁开了眼睛,一脸惺忪,“丫头,怎么了?” 林玉安仰头对他笑,“还是把你吵醒了,我有些口渴,想起身喝点水。” 余嘉一个激灵,完全回过神来,面上残留的迷蒙睡意一扫而尽,他站起身下了床,抱着林玉安往上提了提,让她倚在双鲤戏水的大迎枕上,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才转身去桌前倒水。 林玉安看见余嘉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眼角眉梢不由透出一种异样的温柔。 “太医说了,你以后不能再受寒了,否则伤了身体,难有子嗣。” 余嘉说着走了过来,把茶杯递到林玉安嘴边,林玉安自己接了过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 “你……很想要一个孩子吗?” 林玉安说着就低下了头,余嘉看见她脸上渐渐浮上的霞云,笑着把她手里的茶杯抽了出来,宠溺的弹了弹她的额头。 “别动,我看看。”余嘉放了茶杯回来,伸手探林玉安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了,心里这才放心下来。 林玉安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似的,被余嘉捧在手心里。 “我睡了。” 林玉安侧过身去,颇有种请他出去的意思,余嘉神色一滞,转身就要出门。 “去哪儿?这么晚了。” 余嘉垂下的嘴角顿时勾了起来,转身上了床。 “我说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 林玉安杏眸扑棱的眨了眨,忽然伸出藕臂勾住余嘉的脖子,整个人像快牛皮糖似的挂在余嘉身上。 余嘉见她手又露了出来,顿时变了脸色,把被子拉了起来像裹孩子似的把林玉安裹在了被子里。 林玉安杏眸圆瞪,气恼的耍赖不放手,余嘉无奈,只好抱着林玉安裹进了被窝。 余嘉感觉有只手伸到胛肢窝挠他痒痒,他想要去抓住那只使坏的小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唔,嗯……”林玉安笑得起劲,男人忽然俯身而下,直接用嘴堵了上来。 渐渐的,林玉安放弃了挣扎,余嘉的动作也愈来愈温柔,两个人眸子里都氤氲起一层水雾,林玉安望着余嘉,眼神里多了几分柔情,余嘉看的心中一震。 衣衫褪尽,大红床帐落了下来,余嘉一把将锦被拉过,盖在两人身上。 十指相扣,林玉安感觉到余嘉温热的唇在身上游走,渐起,余嘉的唇再次游回了那张美妙的檀口前,桃花溪谷雨淋淋,余嘉身下一挺,沉进了那条幽幽窄道中……林玉安贝齿微启,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哼…… 门外秋奴红缨两个人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尽量不去想像屋里是如何的春光旖旎。 。 正文 128 见妾 红帐暖,玉炉香,胭脂初谢。 林玉安瘫软如泥,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任由余嘉圈在怀里,肌肤相贴,体温交融,余嘉魇足的将下颚抵在林玉安光滑莹白的肩上,一双手渐渐又滑上山峦处,轻捏相思豆,林玉安一个轻颤,软软的抓住那双使坏的大手。 虽然刚才余嘉很温柔,可到底是初经人事,她现在还感觉自己有种被撕裂的感觉,隐隐疼着呢。 “余嘉,好累啊。” 余嘉低声轻笑,却没有再胡来。 少女身上淡淡蔷薇香幽远清逸,余嘉忍不住深吸两口气,林玉安忽然睁开杏眸,“身上黏糊糊的,睡不着。” 余嘉披衣而起,让秋奴打了水进来,屋里弥漫着暧昧的的味道,秋奴端了水进屋,只见余嘉穿着一件大红色外袍,腰间随意的束着,胸口半敞,正揽着自家姑娘喂她喝水。 柔情从眼角流露,和平日里相比,温柔得不像同一个人。秋奴红着脸走过去,轻声喊道:“世子。” 余嘉头也不回,“把水放这儿,你先出去。” 秋奴点头应是,福身退了出去,掩门前忍不住多看了屋里一眼。 待洗漱后,两人相拥而眠。 早晨,秋奴红缨两人进屋伺候,林玉安发现余嘉不在,秋奴解释道:“世子见夫人睡得香甜,让我们不要叫醒您。” 林玉安昨晚睡得太晚,早上没有起得来,可这时候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了,作为新媳妇,才进门就这样,只怕会让人议论说自己太没有规矩。 林玉安呜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秋奴失笑,轻声道:“姑娘……夫人不若先吃早饭吧。” “怎么了,头疼吗?”余嘉大步流星的进了屋,面色不似昨日那般苍白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林玉安露出一个眼睛睨着他,生无可恋道:“今日没有去请安,母亲会不会生气啊?” 余嘉笑而不语,自顾自的提了茶壶斟了一杯茶喝了,林玉安在床榻上蹭来蹭去的就是不下床。 余嘉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弯腰抱了林玉安在红木如意圆桌前坐下,“没请安就没请安了,先吃饭。” 林玉安忍不住腹诽,你倒是不用在婆母面前立规矩,我还要在后院打一辈子的,若是让荣国公夫人记恨上了,只怕余生就是无休止的斗智斗勇了。 余嘉不知眼前这丫头在想什么,陪着一起吃了早饭。 林玉安端着一个景泰蓝福字碗轻轻的晃荡着,碗里盛着炖的浓浓香香的鸡汤,当归的药香和着鸡肉的鲜美,味道很不错。 林玉安却苦着脸半趴在桌上,余嘉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不要讨价还价,大夫说了你气血不好,这鸡汤是昨夜就让小厨房温着的,加了红枣当归,必须喝了。” “唔,好嘛。”林玉安面上露出了几分得意,吃了早饭就要溜,这才发现自己的鞋没有拿过来,她看着余嘉,压低声音道:“鞋子。” 余嘉放下碗,站起身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往床边去。 林玉安躺在床上,余嘉躬身为她掖好了被角,转身走回了桌边,舀了一碗汤喝了,这才道:“今日你在府里好好待着,我下午要去东郊大营看看。” 林玉安吃饱了又来了困意,应了一声,懒懒问道:“为什么要去东郊大营啊?” 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话有点多了,东郊大营是御翎军的营地,守护着京城的安全,她在王家也有所听闻,说是御翎军由荣国公和英国公一人持一半虎符,相当于两位国公共同统领着御翎军。 余嘉是荣国公世子,他如今腿好了,去东郊大营看看没有什么奇怪的,她问太多只怕要涉及政事。 林玉安正要转过身去装作不经意,却听余嘉道:“父亲准备向皇上递折子让我接手东郊大营的事。” 林玉安不由惊愕,好好的,荣国公怎么会突然让余嘉接受东郊大营的事,这可是几万大军的事啊。 她没有再问什么,侧过身睡去了。 余嘉前脚刚出了南园,褚玉苑的丫鬟如玉后脚就来了,如玉是荣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林玉安见过她。 如玉进屋朝林玉安行了礼,温声禀话道:“世子夫人妆安!” 林玉安点了点头,声音虚弱的问道:“可是母亲有事?” 如玉抿唇笑道:“无事,只是夫人说了,您和世子正值新婚,如胶似漆,不必每日去请安,三日去一次便可。” 乍一听像是荣国公夫人通情达理,细细一品,林玉安却是悟出了几分不妙之处。 林玉安今日没有去请安,本就是不妥的,这时候荣国公夫人给了明话让她不必过去请安,实际却是让府里人都知道,她才嫁过来就不孝顺公婆,请安都偷奸耍滑,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荣国公夫人面慈心善,说她不知礼数。 林玉安谦和的笑道:“劳烦如玉姑娘回去帮我给母亲说一声,今儿没有去请安实属是因为昨儿我惹了风寒,担心过去会过了病气给她,待病一好,媳妇立刻就去请罪,还请母亲莫怪。” 呃……如玉面色微僵,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像尖酸婆婆要逼着生病的媳妇立规矩似的,若是叫荣国公夫人听到了,只怕要火冒三丈。 如玉也不傻,笑着应了,回去斟酌一番才挑着字眼把林玉安的话说了。 林玉安正吃着午饭的时候,余嘉的两个妾氏来了。 柳若霜和秦裁云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林玉安坐在六角红木云纹桌前,旁若无人的吃着饭菜,余光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 柳若霜肤质白皙,五官端正,穿着一条盘花四合如意云肩袄裙,头上戴着翠玉花簪,整个人如芍药般明艳动人。 一旁的秦裁云规矩的站着,微垂着头,穿着一条肉桂粉挑绣银红花朵的袄裙,也是花一般的少女。 秦裁云容貌很清秀,妆容素丽,身量薄削,比起繁华堆树的柳若霜,她看起来就清爽多了。 虽然林玉安知道,男人有一两个小妾都是无伤大雅的,可是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抑制不住的会不开心,可是一想到这两人余嘉没有碰过,心底的不悦便散去了几分。 按理说昨儿两人就该来拜见的,今日才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若霜走上前来,盈盈的欠身行礼,“夫人妆安!” 秦裁云也跟着行礼,林玉安让人赏了红封,两人都暗自的掂量了一番,秦裁云声音轻柔的道谢:“多谢夫人。” 柳若霜笑容满面,盯着林玉安看了片刻,也略略的行了个礼。 。 正文 129 干脆的拒绝 林玉安午憩后就下了床,躺了半日,背都有些僵了,南园里种满了南竹,临近年关,又下了一场大雪,树梢积雪又深几分。 林玉安还没有仔细看过南园,想到以后要在这里住上大半辈子,她就有种浮萍生跟,有家可归的感觉。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有余嘉吧。 林玉安想着,嘴角就翘起一抹笑意,转而披上余嘉的大氅出了屋,裹在大氅里,闻着余嘉身上那行淡淡的梅枝香气,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南园很大,院子后面有条溪流,掩映在竹林翠色间,没有多余的人工修饰,野趣丛生,这样的景色美则美矣,却过于清净幽栖了,让人有种出尘人间的孤独感。 林玉安初见余嘉时就觉得他太清冷了,第一次随王萱柔去参加胡锦绣组织的游湖时,她只略略的看过他一眼,那一眼,就让人觉得苍凉孤独。 后来在斗书阁相见,也觉得他身上有种不恋红尘的清素之意,那时候他坐在轮椅上,她甚至想,会不会有个姑娘能够陪在他身边,抚他伤痛,慰他寂寞。 没想到,跌跌撞撞,最后那个姑娘竟然就是自己。 想到余嘉,林玉安心里莫名的生出种归宿感,她想要让他知道,这天下虽然炎凉无常,可是还有她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知道人间还是有很多事值得留恋。 “秋奴,待开春后去让花房找一些蔷薇花苗来,我们在窗下种些明艳的花朵,否则日复一日的看着这些青竹,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红缨噗嗤一笑,姑娘如今性子越发活络了。 秋奴也笑着应是。 “这两边收拾一下,过了年寻个时候让人来砌两个花坛吧,一边种蔷薇,一边种茉莉,在那边搭个葡萄架……” 林玉安絮絮叨叨说的话,转眼就传到了余嘉耳朵里,余嘉冷着的一张脸顿时扬起笑意,魑风嘴角微抽,差点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此时褚玉苑那边,一袭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荣国公夫人正依靠在临窗大炕上,手上捏着一串檀香木佛珠,听着一旁三夫人的话。 屋里暖融融的,仿如春日。 “她当这是哪里,如今做了世子夫人也改不掉那一身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还要在南园种这种那儿的,却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把肚子种上,真是不知所谓!” 荣国公夫人面前浮起一抹笑意,漫不经心道:“南园的事你就别管了,她既然已经嫁给了嘉哥儿,她就是嘉哥儿的脸面,你若是卸了她的脸面,让嘉哥儿的脸往哪里搁?” 三夫人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嘉哥儿这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昊哥儿稳重,嫂嫂以前不也觉得……” “临近年关了,两个孩子也都大了,三弟妹还是要把把自己的嘴门了。” 三夫人的话被打断,面上不由红了起来,讪讪的笑了笑,明白了荣国公夫人的意思,站起身告辞:“嫂嫂,年底了事儿多,我先回去了。” 荣国公夫人缓缓的点了点头,三夫人这才小心的退了出去。 茹妈妈见荣国公夫人面露疲态,轻声道:“夫人不如去床上躺躺吧,就快过年了,别着了凉。” 荣国公夫人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精光,“茹妈妈,你觉得这世子夫人如何?” 茹妈妈一听这话,面色就有几分惶恐,“夫人心底有数,何苦问老奴。” “我要你说。” 茹妈妈听了,面露犹豫,略加思索,一字一顿道:“世子夫人虽然年轻貌美,又深得世子爷的欢心,可是到底太年轻了些,做事不够沉稳,有些蠢笨……” 荣国公夫人摇了摇头,“不,她精着呢。” 在茹妈妈疑惑的神色中,荣国公夫人继续道:“当初我也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这才会相中了她,可是嘉哥儿的腿突然间好了,还是在娶她的那天好的,这事儿我一直不解,可是到了今天,我觉得她定然是知道什么,看起来天真,心底的弯弯绕绕也多着!” 素妈妈听了,也不由点头,“今日她不来请安,不知是不是为了给夫人一个下马威呢?” “那倒不一定,听说昨儿黄太医来过,晚上两人又圆房了,许是真累了也不一定。” 茹妈妈虽然不知道荣国公夫人在想什么,可是她一直能够感觉到荣国公夫人不喜欢世子,这让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可是荣国公夫人她实在看不透。 林玉安正说着,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披着银鼠皮披风的男子,她以为是余嘉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余昊。 余昊手里提着一包点心,嘴角挂着儒雅的笑意,见林玉安望过来,面色微红,举了举手上的点心解释道:“那个……大嫂,我今日路过外面的糕点铺子,听说这如意酥酪很不错,顺便带了些回来。” 林玉安面露愕然,望着余昊手里的点心有些愣神,余昊看见林玉安呆愣的模样,好像又看到了那日蹲在地上掩耳盗铃撞在他身上的小姑娘 ,嘴角的笑意愈加深了几分。 秋奴机灵的接过点心,恭声道:“多谢二爷了。” 林玉安也笑着道了谢,“待会儿世子回来让他尝尝。” 余昊点头,望向林玉安身后,“大嫂刚才在说砌一个花坛吗?” 林玉安秀眉微皱,他来了多久了,竟然连这个也听见了。 “对,你大哥这个院子太空了,他又不爱管这些,园子里冷清的很。” 余昊听了便道:“大嫂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也就先回去了。” 余昊走了之后,褚玉苑来人说晚上在主院吃饭。 林玉安在屋里挑着衣服,一边等着余嘉回来,准备同他一起去褚玉苑。 今日要同公婆用晚膳,这也是她进门后第一次同荣国公夫妇一起吃饭,自然是要仔细谨慎一些的,大家族规矩颇多,出了纰漏就不好了。 余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了。 林玉安替余嘉更衣后,并肩去了褚玉苑。 到褚玉苑时,府里四处都挂起了灯笼,丫鬟掀了帘子,余嘉走在前面,林玉安走在后面进了屋。 屋里余昊和余华珠姐妹几人坐在一处吃着点心说话,见余嘉和林玉安来了,都起身行礼。 现如今林玉安是余嘉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见了要行长嫂礼。 林玉安受了礼,问几人说什么呢。 余华珠笑道:“我们在说大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儿呢!” 余嘉淡漠的转身去了荣国公处,声音恭敬道:“父亲。” 林玉安忙过去同他一起向公婆行礼,荣国公笑呵呵的应了,吩咐长随松青道:“让厨房摆菜吧,人都到齐了。” 荣国公府也奉行食不言寝不语,晚膳在一阵轻微的碰瓷声中结束了。 荣国公夫人柔声问起明日林玉安回门的事,“明日可有什么东西想要带回去的别忘了,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毕竟明日嘉哥儿不能陪你回去,让你一人回去我总是不放心的。” 听着前半句还好,后半句时,林玉安乍然一惊,转眸低头压下心头的讶然,等着余嘉说话。 “母亲……” “对,明日嘉哥儿要随我进宫一趟,你的腿既然好了,也该进宫去一趟了,加上东郊大营的事还要去向皇上商议一番。” “父亲多虑了,我不想接手东郊大营的事。” 屋子里突然间安静下来,荣国公夫人一脸惊讶的望着荣国公,荣国公满眼震惊的看着余嘉,余嘉则身姿笔直,视若无睹的站在那里。 荣国公夫人惊讶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决定却丝毫没有透出半分口风给她,荣国公诧异的是,这种炙手可热,别人挤破了脑袋的轮不上的好事,余嘉竟然眼睛也不眨就拒绝了! “父亲,我的腿初愈,还是再养几年再说吧,二弟行事稳重,也堪当大任。” 。 正文 130 平妻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厮来报,说是宫里太后派人过来了。 太后派人来了?众人皆是一惊。 来的是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大半輩子的杜公公。 杜公公穿着绛紫色一等宦官服,长满褶皱的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身上透着宠辱不惊的沉稳。 杜公公向荣国公夫妇行礼,荣国公虚扶了他一把,笑道:“杜公公不必客气,请上座。” 杜公公摆了摆手,“这就不用了,咱家来主要是为了替太后娘娘传一句话,说完了咱家还要回宫禀事,太后知道明日世子夫人三日回门,让世子同世子夫人明天一早先进宫,再回门。” 几人都是面露不解,太后膝下无子,当今皇上自然也不是她的亲子,虽执掌凤印,却不怎么管事,若不是先帝遗召封她为后,她只怕已经去了皇陵守陵或是陪着先帝下葬了,也不知忽然召见余嘉夫妻俩所谓何事。 待送走了杜公公,荣国公夫人异常烦闷道:“行了,都回去吧!”话出口她才察觉自己情绪过于浮躁了,她强笑着收敛了面上怒容,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等人都走了,两人并肩回了屋。 荣国公夫人一边替荣国公宽衣,一边飞快睃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国公爷今儿出门可还顺利?” 荣国公低头打量着荣国公夫人,不冷不热道:“还好。” 荣国公夫人取了衣服去挂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昊哥儿也十七了,该到说亲的年纪了,却没有个正经的差事。” 荣国公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帕子,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荣国公夫人的脸几乎当场就要挂不住,深吸一口气,“嘉哥儿是你的儿子,昊哥儿就不是了吗,从来不见你对昊哥儿上过心,一碗水端不平,必生祸端!”说到后面忽然拔高声音,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话一出。荣国公咦了一声转过身来,“昊哥儿是我的骨血,我岂会不疼他,他年纪还小,需要多加历练才能担重任!” 承平九年腊月二十五,小年。 今日是林玉安出嫁三天回门的日子。 小夫妻两个早早的就起了床,因为林玉安身子不适,昨儿夜里余嘉也没有折腾她,今天林玉安精神也很好,更衣梳妆,和余嘉一起用早膳。 一桌子的菜式,余嘉只喝了鸡丝肉粥和两个白水煮的鸡蛋,林玉安一边夹着炸得脆香的春卷,一边打量着余嘉。 果然长的好看的人,吃饭都那么养眼。 林玉安夹了一块春卷喂到余嘉嘴边,余嘉皱眉,却还是勉为其难的张嘴吃了一口。 “既然你平日里只吃粥和鸡蛋,为何还要让厨房送这么多菜过来,吃不完倒了多可惜啊。” 余嘉抬头望着林玉安,看着她鼓着腮帮子憨憨的模样,嘴角漾开一抹月光般清爽而温和的笑意。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了。” 林玉安嚼着嚼着就慢了下来,低头却不由笑了。 吃过早饭,两人携手去了褚玉苑,向荣国公夫妇请了安之后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太后的朝阳宫透着皇家威严,金黄色琉璃瓦上覆了皑皑白雪,勾檐斗角,黄瓦朱甍,走进去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腊梅幽香,还夹杂着淡淡的香火味。 杜公公亲自出来迎了他们,宫殿中金砖铺地,干净明亮甚至能照出人影。 穿着绣百鸟朝凤花纹凤袍的太后坐在赤金凤椅上,半白的华发上带着深色的绒花头饰,脸上却并没有多少褶子,虽已经六十多岁了,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岁的模样,眼神里透着阅尽人世的犀利。 余嘉携林玉安一同向太后行礼,低头时林玉安感觉到一道尖锐的目光从身上一扫而过。 “起来吧,赐座。”太后声音沉抑,拂茶盖的撞瓷声显得格外刺耳。 “嘉哥儿媳妇,过来让哀家瞧瞧。” 林玉安捏着一手心的汗,声音清脆的应了一声是,然后规行矩步的走了过去。 太后招了招手,一个年纪约莫五十的嬷嬷端了一个匣子过来,从里面取出一副金框眼镜呈给了太后。 “不错,是个皮骨俏丽的姑娘,只可惜出身门第太低了。” 太后说完招了招手,那嬷嬷又转身离开,“嘉哥儿,你如今腿也好了,开枝散叶才是要紧事。” 这时候那嬷嬷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卷画轴,“荣国公世子请看。” 画卷展开,画纸上跃然浮现出一名穿着缃色外族束腰裙子的婀娜少女,少女青丝如瀑,身形玲珑有致,是个极美的女子。 林玉安瞳孔微缩,心里泛起一种不安的情绪。 余嘉淡淡的扫了一眼,移开了视线,“不知太后娘娘何意?” “这是瑶蕖三公主,是瑶蕖王最爱的一个女儿,大周律法,男子可有一正妻,一个平妻。”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余嘉神色不变,“九王爷比年长一岁,且尚未娶妻,瑶蕖三公主怎么能屈尊降贵下嫁微臣。” 林玉安思绪万千,她察觉到太后对余嘉实在不一般,她刚进门,太后就想抬个身份尊贵的平妻进荣国公府的门,虽然她也明白,娶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这对于余嘉来说利大于弊,可她又舍不得和别人分享余嘉。 心里疑云一层又一层,直到出了宫门,林玉安还有些恍惚。 走神间,林玉安感觉余嘉握着她的手用力的紧了紧,转眸就看见余嘉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一种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忽如其来。 王家,魏氏早早的就派了人出来等着,却听说余嘉携林玉安一同进宫面见太后去了,消息瞬间传遍了王家上下。 王家虽然显赫,大多也是因为王老太爷和如今的大房,王家其余人却不是谁都能进宫面见太后的,今日本该回门,世子夫妇却是先去见了太后,让人觉得太后这是在给林玉安长脸。 余氏去了春华院,见王萱柔正在洗头发,站在一旁念着:“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和忠义侯府世子的亲事都是推不掉的了。” 丫鬟开始帮她擦头发,王萱柔声音冷然:“随便你。” 余氏一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不由轻声斥道:“你究竟怎么回事儿,自打落了水之后就变了性子,你以前从来不和我顶嘴的,如今主意倒是越发大了,嫁入侯门是多少人做梦都不可能的事,落到你身上就万般不愿意,你没听说吗,人家安姐儿一个庶出都能进宫见太后了!你呢?” “她进宫见太后?”王萱柔面色诧异。 余氏眼角微挑,“所以如果你堂堂王家嫡女,名副其实的京城贵女,若还不如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嫁的好,你真是白活了!” 。 正文 131 回门 林玉安回王家的时候,王家大门已经打开了,张妈妈正等在门口,她不由心中一暖。 三舅舅至今还没有回来,三舅母一直在担心,派出去找的人一波又一波,却没有半分消息,听说三舅母原是准备回金陵,请娘家人帮忙,如今却因为她推迟了行程。 后日三舅母就要离京了,林玉安想到这里脚步不由加快,余嘉察觉也加快了步子。 刚到垂花门,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魏氏,林玉安激动的上前抱住魏氏,软软的喊道:“三舅母!” 魏氏知道这孩子的性子,平日里出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闷着,这般大方亲昵的模样倒是少见,心头也有些酸楚。 余嘉跟着喊了一声三舅母,喜得魏氏满面笑容,后面的王萱薇和王萱蓉两人上前和余嘉见礼:“世子健安!” 按理说可以喊姐夫妹夫,可是余嘉的身份摆在那里。 余嘉笑着应了,温声道:“给你们带了礼物,放在前院的,待会儿让小厮搬进来吧。” 魏氏母女三人俱是一怔,魏氏笑着看了小两口一眼,王萱薇懂事的带着王萱蓉给余嘉和林玉安道谢。 “好了,进屋坐着说话吧,屋里备了这丫头喜欢的糕点。”魏氏对余嘉说完,又看了林玉安一眼。 余嘉拉着林玉安的手,林玉安羞涩的想要挣开,却没有得逞。 几人进了屋坐下说话,魏氏忽然拉了林玉安进了屋。 余嘉有些疑惑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道这两人要做什么,王元枫对余嘉有种莫名的畏惧,为了缓和气氛,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余嘉谈论这一些京城里的趣事。 屋里魏氏拉着林玉安在碧纱橱的矮榻上坐下,瞧了一眼外面,这才开口道:“你们可圆房了?” 林玉安没想到魏氏要问得竟然是这个,面色倏然红的滴血,赧然的点了点头。 魏氏这才从右手边的红木束腰茶几上的匣子里拿了一本小册子出来,郑重的放在了林玉安手里。 林玉安一惊,以为又是出嫁时魏氏塞给她的那种书,魏氏看出她心中所想,忍俊不禁道:“拿着,这可是你三舅母我熬了几晚上誊抄出来的,给你和薇姐儿蓉姐儿都准备了一本。” 林玉安这才接了过来,翻开来看,竟然都是药方子,还有一些用娟秀小楷写着的注意事项,内容写的格外详细。 林玉安想到那句熬了几晚上写出来的,眼眶一酸,魏氏声音轻柔:“这都是一些我母亲当年整理出来,加上我自己遇到的一些问题,还有怀你几个表哥表姐时,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给我说的注意事项,以及养胎方子,你以后定然能用上,两日后我们就要离京了,你三舅舅现如今还没有消息,他若是出了事,我们这辈子只怕难……” “三舅母,不许胡说,以后再不济您也还有我呢,我回去就和世子商量一下,世子定然会想办法的。” 魏氏听了,抹了抹眼角,叹了一口气,抿唇笑道:“别,你才嫁过去,如今就麻烦上别人,对你没有好处,你且放心,若是三舅母真的没有办法了,定然来信找我家闺女帮忙。” 如今这天下的女人,除了自己的母亲,也就只有三舅母魏氏才会这般巴心巴肝待她好了,林玉安一把抱住魏氏,声音哽咽:“三舅母,您在玉安心里,当真和亲生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您把玉安当女儿,玉安也不会放你们不管,若是有事,玉安定然义不容辞。” 魏氏破涕为笑,轻轻戳了戳林玉安的额头,嗔道:“我啊,就是不放心你,你母亲如今不能在你身边,你身边的人我都不放心,你也该事事多留个心眼,荣国公府龙潭虎穴,远不比表面那般简单。” 林玉安点了点头,忽然想到有些事,便开口问道:“三舅母,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大舅母对我母亲那般不喜呢,为什么你们都不待见徐小娘呢?” 魏氏听着这话,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回来,把窗户也关上了。 魏氏郑重的模样让林玉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她轻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来我没有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你,不想给你平添烦恼,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也不好再瞒下去了。” 林玉安竖着耳朵听着。 “安宁郡主刚进门那会儿,你外祖母身边有个姿色妍丽的丫鬟,格外机灵伶俐,她后来也成了你大舅舅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妾氏,她在齐氏之后怀上了孩子,生了异样心思,把自己有孕的事瞒着,用了引阴私手段害的你大舅母小产,后来被你大舅母命人活活打死了。” 林玉安眼波流转,顿时豁然开朗,“所以大舅母厌恶母亲是因为她嫁给我父亲做妾?” 魏氏缓缓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去床头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放在林玉安面前。 林玉安不解的望着魏氏手心里的那颗珍珠,魏氏道:“这颗珍珠你应该认识。” 她认识?林玉安盯着这颗普通,成色下乘的珍珠,寻思半晌也没有想起来。 魏氏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你大舅母难产那日吗,徐婉音当时也在场。” “莫非是因为这颗珍珠?”林玉安不可思议的问道。 魏氏点头,“的确,当时安宁郡主难产就是因为不小心摔着了,当时就是徐婉音陪着,后来你大舅舅和我们在内室说话的时候,发现徐婉音在屏风后面偷听,还失手打翻了花瓶,你们进屋时,我听薇姐儿在叮嘱你小心脚下就出来看,这才发现了这颗珍珠,你有没有发现这颗珍珠有什么异样?” 林玉安接过那颗珍珠仔细的观察起来,这颗珍珠的成色光泽,就是府里的下人也不怎么用,更别提主子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当时徐小娘在外面藏了珍珠在花瓶里,然后又失手把花瓶打破了,珍珠落了出来,她之所以要藏起来,就是因为她用了这个珍珠还大舅母摔倒难产!” 魏氏见她如此通透,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大舅母刚进门那段日子,徐婉音当时随你外祖母的姐姐,也就是她母亲一起来府上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正逢你大舅母小产,她有次莫名的去了你大舅舅的书房,还在书房里睡着了,被你大舅母撞了个正着,那时候你大舅舅还没有回府,也就没有出事,也因此,我们都知道了她心性不正,后来她母亲带她离开了王家。” 萦绕在心里许久的事总算拨云见雾,林玉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有些事渐渐浮出头角,林玉安心里有条脉络越来越清晰,她觉得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有更多事情浮出真面目。 又和魏氏说了一会儿话,魏氏又催着林玉安和余嘉去见一见余氏,到底也是长辈,不好落人口实,两人又去了锦华院。 。 正文 132 王萱柔定亲 在王家吃了晚饭,回了荣王府,余嘉见林玉安有些疲惫了,就吩咐直接回了南园。 林玉安心里有事,一直闷闷的,林玉安背对着余嘉躺在榻上,秋奴推门走了进来,见自家姑娘和姑爷都没有睡,低声道:“外面下雪了。” 秋奴关了窗户就去了外间值夜,林玉安轻轻叹了一口气,见余嘉还半睁着眸子,想了想开口道:“余嘉,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余嘉转眸望着她,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舅舅年初就亲自押送着一批货物离开了,至今仍旧没有回来,三舅母很着急,我想求你帮忙找找。” “原是为了这事,傻丫头,明日我就让人出去找,我会让人去问问三舅母路线,已经很晚了,既然心事也说了,就该睡觉了,别忘了明日还要给母亲请安,可别让她抓住了小尾巴。” 林玉安没想到余嘉一直没有睡觉就是为了等她开口,不多时就听见余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轻轻的挪了挪脖颈下的那只手动,担心余嘉被压麻了,却听见一道似梦似醒的嘟囔:“我在……” 林玉安一怔,又安心的躺了下去。 第二日,王家来人,来的是二舅母余氏身边的钱妈妈。 对于她的突然来访,林玉安很是诧异,她不知道余氏能有什么事让钱妈妈来找她。 钱妈妈恭敬的说道:“二夫人说,大姑娘和忠义侯府世子的亲事今日已经说定了,二夫人想请表姑娘过去看看。” 林玉安黛眉一挑,莞尔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钱妈妈心里就打起了鼓,夫人让她亲自过来,想请了表姑娘过去给长长脸面,也顺便让表姑娘看看她能嫁国公府,大姑娘更能嫁侯府,若是表姑娘不肯去,夫人的脸可就伸出去让人打了。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林玉安悠悠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钱妈妈达到了目的,欢喜的出去候着,等着同林玉安一起回王家。 余嘉今儿又进了宫,林玉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亲自煲了鲫鱼骨头汤在小厨房的炉子上温着,不放心别人,就留了秋奴在府南园,自己带着红缨出了门。 她是新嫁妇,出门还是去给婆婆报备一声最好,好在荣国公夫人虽心底不喜欢她,可明面上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她也就顺利的出了门。 钱妈妈在檐下等着,王家最好的马车就停在角门前,这时候两匹马拉的标有荣王府标记的宽大马车嘚嘚嘚的驶了过来。 林玉安就着红缨的手动作优雅的上了马车,钱妈妈看着马车后面跟着的四个玄衣玄裤的高大男子,心头一跳,这排场真是够大。 红缨上了马车,轻声笑道:“世子让这些人跟着做什么,莫不是怕姑娘被拍花子拐了去。” 林玉安也不由失笑,心底却甜的似吃了蜜。 一路到了王家,王家大门前已经停了几辆高大华美的马车,贴着有忠义侯府的标志。 进了府,钱妈妈领着林玉安直直往东跨院去。 锦华阁里,忠义侯夫妇两人坐在堂中,余氏一人坐在高堂上,神色略有几分郁色。 她怎能开心得起来,王忠德如今行事越发荒唐,今日这般重要的事,他竟然也不出面,去了两个美妾的屋里,让她告诉忠义侯,就说他不在家,气得她险些当场翻脸。 直到见到林玉安的时候,余氏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 忠义侯夫人和京城里的大多贵妇人一样,因为常年的养尊处优,体态走形,没有半分少女的苗条,忠义侯倒是常年带兵,身材挺拔魁梧,又因为身居高位,身上透着一种压人的气势。 见林玉安进屋,余氏欢喜的照顾她,“安姐儿来了,你柔表姐正等着你呢。” 忠义侯夫妇都朝款款进屋的林玉安望了过来,因为两人都是和荣国公一辈的,也算长辈,林玉安就谦和的朝他们福身行礼。 忠义侯夫人认得林玉安,那日荣国公世子大婚,他们自然也是去了的,在洞房见过一面。 少女青春韶华正盛,又初为人妇,看上去青涩中透着几分蜜桃的初熟,眼角眉梢透着明媚的娇俏。 林玉安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五官长开了,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举手投足间有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清爽,似一朵出水芙蓉临水自照。 忠义侯夫人大方的对忠义侯道:“这孩子就是荣国公世子的媳妇。”说完就转头对余氏道:“你家的姑娘果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瞧这孩子长得多剔透啊!” 眼神中略略透着几分艳羡和欣赏。 林玉安落落大方的谢了忠义侯夫人的夸赞,然后姿态从容的落了座。 余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吃了晚饭在花厅闲聊,忠义侯夫人是个健谈的人,一说就是一下午,林玉安尽量让自己适应这种生活。 她知道女人的后院同男人的前院差不多,有时候后院的交往,往往能影响到男人的前院的风向。 嫁入荣国公府短短几日,她隐约察觉荣国公夫人对她和余嘉都有些不待见,这让她心里有些担心,甚至生出了许多不该的猜测。 她最好能够自己在这个京城贵妇圈子里站住脚,这样才能帮到余嘉,否则指不定太后也会以此为借口让对余嘉更有助力的那个什么瑶蕖公主进府。 余氏见话题越扯越远,又开口把话拉回了王萱柔和庄鸿瀚定亲的事,由始至终,林玉安都没有去见王萱柔,余氏无奈,只能作罢,反正王家有姑娘能够嫁去国公之家也算长脸了,而且她自己也是荣国公府出来的女儿。 说着说着,外面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忠义侯府笑道:“瑞雪兆丰年,马上年关了,都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也不知道我家瀚哥儿能不能早点娶上媳妇。” 余氏听了这话,眉头就不由蹙了起来,这话的意思是忠义侯府想要在过年前让柔姐儿过门?这未免太心急了些吧! 林玉安见她们要说正事了,就有心想避开了,她可不愿意让余氏当枪使。 这当头,一个仆妇走了进来,“夫人,荣国公府世子来了。” 余氏一听,不知还作何表情,按理说余嘉是她的侄儿,两人是姑侄关系,可余嘉自幼就不亲近她,他来了也不会帮她说话,正想着,余嘉已经进了门。 林玉安见了他,嘴角不由上扬,却压下笑意,站起身走到余嘉身前,余嘉眸子专注的看着她:“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让我提心吊胆你就欢喜了?” 当众说出这般似打情骂俏,亲昵的话,林玉安就是面皮再厚也不住的红了脸。 余氏更是把几乎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压了下去,余嘉这才转身喊了余氏一声姑姑,又向忠义侯夫妇见了礼。 余氏柔声道:“坐一会儿吧,天色还早呢。” 余嘉面色不变,不疏不近的道:“还要去拜见三舅母,且母亲还在府里等着我们回去。” 然后就带着林玉安直接告辞了。 林玉安同余嘉一起去了阑华院,见几个粗使婆子正忙里忙外的收拾箱笼,魏氏在屋里看账本,见林玉安和余嘉俩个人联袂而来,笑容满面的吩咐丫鬟上茶。 “三舅母,明日你几时出门啊?” 魏氏喝了一口热茶:“下着雪,早上多雾气,下午走,算着两个时辰在驿站落脚正好。” 林玉安听着点了点头,就听余嘉道:“既然如此,不若明日中午我们在聚贤楼为三舅母送行。” 林玉安一脸诧异的仰脸看了余嘉一眼,见他一脸从容自若的喝着茶,还抬眸朝她眨了眨眼。 林玉安眉眼弯弯,自是应好。 然后余嘉又问了王忠国离开时的路线,仔细记下后,两人才离开王家。 。 正文 133 风雨前夕 待余嘉和林玉安离开后,张妈妈不由叹了一口气。 “表姑娘也算是有心了,没有忘了您待她的好。” 魏氏面带笑意,欣慰的点了点头,又不失感慨道:“她这般为了我们,为了她三舅舅,实属难得,我没有想过要她什么回报,这孩子心眼实在。” 第二日,余嘉同林玉安去给荣国公夫人请安,荣国公已经去了朝会,荣国公夫人听闻余嘉说他和林玉安中午都不回来吃饭了,面色微沉,取过桌上的双耳鎏金香炉,握着香筹轻轻的抚平香炉里面银霜般的香灰。 “今日你二伯母三伯母都会过来吃饭,老大媳妇就不要出门了,顺便看看你三伯母仔细给嘉哥儿挑出来的几个良家姑娘。” 又是往她屋里塞人的戏码,林玉安心底无端端的生出一股不耐烦,声音带着几分难以遮掩的强硬道:“母亲,世子是我的夫君,也是您的儿子,玉安觉得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荣国公夫人听了,手下一抖,刚压平了的香灰又乱成一团,她直接把香筹和香炉一同重重的放在了桌上,香灰狼狈的洒了出来。 余嘉神色不改,声音平静:“二弟的年纪也该娶妻了,母亲不如多多为二弟物色,儿子已经妻妾俱全了,不必为我操心,儿子还有事,先告退了。” 林玉安垂头默数着余嘉的步伐,心道这家伙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了吗? 余嘉忽然转头道:“给我更衣去。” 荣国公夫人面色不明,林玉安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恭敬有加的朝荣国公夫人福身告退。 待人一走,荣国公夫人忽然起身,茹妈妈见她神色不对,忙让人都退了下去,关了门,荣国公夫人神情压抑,紧拧着眉,目光里透着焦灼的怒意。 “如今娶了媳妇更是难管了!”荣国公夫人憋了半晌也就沉声说了这么一句。 茹妈妈拿着帕子把紫檀木几上的香灰擦拭干净,又帮荣国公夫人理了理衣服,见她心情平缓了些,这才开口道:“夫人,世子再如何,那也是您的儿子,是从您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这是改不了的事实,不管世子夫人如何唆使世子,也没法越过您去。” 荣国公夫人闻言,嘴角合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去把秦姝云叫过来。” 茹妈妈面色一怔,反应过来夫人这是习惯了叫秦小娘为秦姝云,她点头应是,转身出了屋。 不多时,秦裁云穿着一身杏色对襟双织暗花袄裙过来了。 门外丫鬟压低声音热络的喊她,“裁云,我好久没有见着你了,怎么去了世子屋里反倒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不知道秦裁云说了什么,很快就进了屋,屋里的婢子替她取下一身月牙白的披风挂了起来,荣国公夫人的面色却是愈发沉了。 屋里暖炉烧得正好,秦裁云轻呵一口气,感觉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了,盈盈的走上前去给荣国公夫人行礼。 “夫人妆安!” 荣国公夫人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带着几分不耐道:“都说了你既然进了嘉哥儿屋里,以后见了我就叫母亲!” 秦裁云面色多了几分惶然,却仍镇定道:“裁云不过是世子的妾氏,是从夫人身边出去的,以后也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婢子,不敢逾矩。” 茹妈妈也是惊了一跳,夫人这番做法,不知道是为了落世子夫人的脸,还是说单单为了抬举秦氏。 若是前者倒是有因可循,可若是为了后者,她就有些不明白了,虽然夫人对这个出身凄惨的秦裁云颇有几分喜欢,却也不至于要这般抬举她啊,难道说夫人就是想抬举秦小娘,让她给世子夫人添堵? “过门多久了,怎么还穿的这般素净,待会茹妈妈亲自带人去小库房里寻几匹亮色些的布匹给秦小娘做几身新衣裳,临近年关,也该喜庆些了。” 茹妈妈回过神,连连点头,谁知荣国公夫人忽然拉过秦裁云的手道:“你原就是良家姑娘,委身做了丫鬟,入了奴籍,就应当更明白,想要出头,只有早日给嘉哥儿生下孩子才能站的住脚跟,若是能够一举得男,以后抬了你做贵妾,把孩子记在世子夫人名下……” 这番话落在秦裁云耳中,全当是荣国公夫人给世子后院的人都提醒过,想要她们早日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并未想到别处去。 茹妈妈却是心惊肉跳,因为她知道,这番话,夫人只对秦裁云说过,这话的弦外之音不就是让秦裁云争取生下世子爷的庶长子吗? 大周的权贵人家,几乎没有哪家有胆子敢说正室夫人还没有生下嫡子,就让妾氏抢先生下庶长子的,宠妾灭妻可是大错,夫人这是气糊涂了吗? 秦裁云却是有心无力,有苦说不出,她不可能告诉荣国公夫人,世子至今尚且没有同她圆房,去她屋里也只是分床而睡? 荣国公夫人并不知这些,她心底觉得余嘉不爱去小娘屋里都是因为他之前身体不便,如今既然好了起来,自然不会那般克制自己了。 待一番嘱咐完毕,她才放了人回去。 下午茹妈妈又去了南园旁边的秋水榭,这是秦小娘单独的住处,出来的时候刚好和送走魏氏回来的余嘉林玉安二人撞了个正着。 林玉安不解的看了一眼茹妈妈出来的方向,她去秦小娘住的地方做什么,茹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匆忙托词离开了。 秋水榭里,秦裁云坐在内室的床榻旁,手里捏着一个纸包,心里想着刚才茹妈妈说的话,“这个只需一点,就能让世子爷败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余嘉和林玉安没有多想,直接回了南园。 进了屋林玉安神色不好,余嘉便搂着她午憩了一会儿。 扫尘祭灶,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三十。 这是承平九年的最后一天,皇上要开宗祠祭祖,一则反省自己这一年的作为,二则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这次却不同往年,皇上祭祖时忽然晕厥,这仿佛就是巨石投进了湖心,一瞬间就激起了千层浪!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崇政殿守着,宫殿里人心惶惶,针落可闻。 所有参与祭祖的大臣王公都被留在了宫里,余嘉作为国公世子,自然也位列其中。 荣国公府里,林玉安听到魑风回来禀事,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而褚玉苑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 正文 134 留宫 除夕夜,本该合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可荣国公府褚玉苑里,一屋子女人眉眼间都透着愁意。 荣国公夫人娘家不在京城,她没有外援,而其他房的几个夫人就更是无能为力了,他们都养着大房鼻息过日子呢。 屋里摆了两桌子菜,小厨房还摆了一桌,是供下人们团年的,可这个时候,屋里屋外都没人敢随意高声说话,屏声静气的立在一旁,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从冒着滚滚热气到冰凉起来,荣国公和余嘉依旧没有回来。 魑风去了宫门守着,一旦有消息就会立即回来报信。 荣国公夫人进了内室自己想办法,林玉安坐在桌前,看着灯笼里的烛火出神。 这个时候,她忽然站了起来,直接进了内室,身旁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婆婆荣国公夫人此时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写着什么,茹妈妈轻声说道:“世子夫人过来了。” 荣国公夫人紧锁眉头朝林玉安望了过来,正欲开口,林玉安已经抢先道:“母亲,我想去一趟安宁郡主府。” 听了这话,又见林玉安眼中眸光灼灼,很是认真的模样,荣国公夫人倒是仔细寻思起来,忽然点头道:“对,你大舅母是安宁郡主,她定然比我们的消息灵通,那你速去速回。” 就这样一板拍定,林玉安连汤婆子都没有来得及拿就匆匆出了门。 却遇见刚从外面回来,进二门的余昊。 “嫂嫂走的这般急,是要去哪里?” 林玉安心急如焚,却还是努力平复了情绪,没有隐瞒他:“去安宁郡主府。” 余昊清朗的面庞上神情一滞,很快就反对道:“不行,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弱质妇人出门想办法,我们余家还有男丁。” 余昊的思绪果然清晰,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林玉安去安宁郡主府的缘由。 林玉安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现如今只能先试试能不能通过大舅母安宁郡主得到一些宫里的消息。 听到余昊的反对,林玉安秀眉不由紧紧的蹙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焦躁,“你大哥现在还在宫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余昊闻言,眼神一黯,略微迟疑,慢慢的挪开了挡在林玉安身前的一双腿。 林玉安见状,顾不得太多,几步越过余昊匆匆离开了。 朔风猎猎,白日里都觉得天寒地冻,夜里更是冷的寒意刺骨,饶是林玉安外面披着一件白貂绣红梅的披风,仍觉得丝丝寒气往身上钻。 她紧了紧衣襟,出了荣国公府的大门,上了马车。 街沿瓦上,刺目白雪映照着万家灯火,路上随处可见贴着年画的门窗,写着吉利话的红灯笼,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等新年的到来,她却在等余嘉回来。 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马车在安宁郡主府前停住了。 安宁郡主府大门紧闭,威严的气势与今日热闹的除夕夜格格不入,只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仿佛是黑暗中不小心透进来的天光,在严肃庄穆中添了几分喜色。 皑皑白雪静谧的伏在瓦上,跟来的四个护卫中,当头那个叫岁安,他两步上前,用力敲起了红漆大门上的兽头铜环。 一连敲了多次,边上角门轻轻一声响,悠悠的打开了。 一个穿着石青色如意纹厚袄的中年男人拉开门朝外张望,目光带着几分防备的打量起门外的人。 他看了站在檐下的林玉安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听面前护院自报家门,“我们是荣国公府的人,烦请帮忙通传一声,说我家世子夫人求见郡主。” 中年男人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原来是王家姓林的那位表姑娘,她嫁荣国公府的时候,他还藏在人群里看过热闹呢。 “哎,你们来晚了,郡主前脚才出了门往皇宫去了!” 进宫了?林玉安不由皱眉,目光中透着几分探究,仔细的盯了那中年男人几息时间,见他的确不像说谎,这才点头带着人离开,往皇宫方向去。 虽然红缨没有读过书,不通朝政之事,可这时候她也能意识到出了大事了。 她只静静的陪在一旁,不敢开口打扰林玉安。 马车往皇宫一路疾驰,到了宫门处也没有追上安宁郡主。 到了宫门处,高大肃穆的红漆浮钉大门紧紧的闭着,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林玉安却吩咐把马车驶到出宫常走的宫门去,停在门口等着。 皇宫修在京城的高处,林玉安撩开厚重的车帘朝外望去,子时的烟花从脚下的万家灯火中朝墨色夜空游走,刺目的亮光划过一道耀眼的线,霎时间绽开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 她感觉自己仿佛听见下面百姓祈福的声音,也不由双手合十,仰面朝天,许了一个愿。 “愿岁岁朝朝今如许……”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朦胧亮的时候,宫门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惊醒了坐在马车里差点睡着的林玉安。 “荣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林玉安精神一振,掀开帘子一看,见安宁郡主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神色诧异的望着这边。 “大舅母!” 等了一夜,总算见到了齐氏,林玉安不由激动起来。 齐氏看起来面色不佳,眼底青黑透着沉沉的倦意,林玉安不由心中一惊,担心引来她的不悦。 齐氏点头,收回了视线,正要开口吩咐车夫继续走,却听林玉安拔高了声音喊她,“大舅母留步。” 齐氏身为安宁郡主,且刚从宫里出来,她怎么会不知道林玉安想要说什么,兀自在车里道:“你不用问我,荣国公和世子马上就出来了,你有事直接问他们吧。” 说完,马车就离开了。 果然,不一会儿,宫门里两辆马车嘚嘚嘚的相继驶了出来,正是荣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夫相互间都认得,吁了一声停住马车,“世子夫人在宫门口。” 荣国公和余嘉齐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林玉安这边望过来,见果真是她,吩咐把马车靠了过来。 余嘉率先下了马车,又上了林玉安的那辆马车,这才吩咐车夫继续回府。 林玉安一夜未眠,此刻强打精神,仔细的把余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为何你们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啊,我快急疯……” 余嘉带着温柔笑意的脸骤然放大,林玉安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里。 马车回府路中,林玉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余嘉看着倚在胸口睡着的女人,眼中流淌过一抹暖暖的柔光。 到了荣国公府,余嘉小心翼翼的把林玉安抱下了车,径自回了南园。 。 正文 135 四王爷的局(上) 荣国公回了褚玉苑,荣国公夫人得了消息迎了出来,神情关切的走过去,话临出口,又见周遭都是下人,便把话先咽了下去。 进了屋,屏退了屋里人,荣国公夫人一边替荣国公更衣,一边急切的问道:“可是宫里出了大变故,怎生会在宫里留了整整一夜?” 荣国公换上了常服,坐下喝了一口茶,这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皇上突然发病,还病势汹汹,这事儿传出去,若是让有些人知道了,怕会心生异变,所以昨日皇上一发病,太子就吩咐严守宫门,不可放一人出去。” 荣国公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一阵心惊之后就静下心来,仔细思虑了起来。 昨日的祭祖,皇子中只有太子和十一皇子参与,四王爷十一月就被皇上任命去了北疆磨练,听闻九王爷齐慕北重伤未愈,还在养伤,也没有进宫,四王爷野心勃勃,别人不知,他们却是知道的,若是让他知道了皇上病危,只怕即刻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宫变。 荣国公昨日担惊受怕,此时饥疲交加,吩咐长随去厨房端些吃食过来。 “打水去,我要沐浴。” 林玉安回去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她睁眼就四处找余嘉,偏头看见余嘉坐在案几前安静的看着书信,时不时眉头轻皱,似是忧心。 这时候穿着新做的豆绿色素裙的秋奴推门进屋来,看了一眼案几前摆着的半人高景泰蓝三足兽耳暖炉,转身取了银霜炭过来,喃喃道:“红缨怎么忘了加炭火,世子爷可冷,秋奴去给您拿一个汤婆子过来。” 余嘉摆了摆手,林玉安这才注意到秋奴的一身素裙改过腰身,在中间略略收了些针脚,看起来身姿婀娜,透着少女的动人风情。 林玉安这才恍然想起,秋奴更了她两年了,如今已经十八,该许人了。 余嘉站起身走了过来,林玉安忙闭上眸子装作熟睡,秋奴关门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才睁开眼。 余嘉伸手轻轻刮了刮林玉安的鼻尖,“我以为你还要稳一会儿才会露馅,再睡一会儿吧,眼下都是乌青的。” 林玉安轻轻拍开余嘉的手,抛去心头的杂乱思绪,换了一副认真的模样开口道:“余嘉,京城是不是要变天了?。” 余嘉面上神色也渐渐凝重,负手站起身,“就怕会有宫变,皇上年事已高,这次只怕挺不过去了,太子虽然是元皇后所出,可元皇后母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远不比四皇子的母家辽国有力,虽然四皇子母妃已故,可却和南边辽国一直有书信来往,这也是为何皇上会派四王爷远赴北疆磨练的原因之一。” 林玉安陷入沉思,“这么说……皇上从没有考虑过四王爷,他知道自己已经时不久矣,所以才故意支开四王爷?” 在看起来风平浪静,沉浸在新年喜悦中的京城,实际上已经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开始活动。 近来荣国公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每每回府都已经是夜深人静了,就连余嘉也常找不见人影。 京城的宵禁守卫比起平日足足增加了三倍,京城城门处也是十二个时辰不断歇的戍卫巡逻,进出城门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过一番严格盘查才能放行。 就连百姓都开始察觉不对劲了,夜晚狗吠声也少了。 承平十年正月初九,若不是许妈妈提醒,林玉安都不知道今日是王萱柔出嫁的日子,算起来这日子也的确有些急了,林玉安近来也在打理自己带过来的嫁妆,还有一堆琐事,王家送来帖子她就随意放在了一边。 王家嫡长女出嫁,嫁的是侯门世家,场面自然不能差了去,可惜比起当初林玉安嫁国公府的气派却是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过想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就算余氏出嫁时嫁妆再丰厚,她也要想想自己膝下的三个孩子,两个闺女,一个儿子,这样分下来自然也就少了。 林玉安出嫁的时候,带走了母亲的所有嫁妆,还有外祖母为她置办的丰厚嫁妆,且还有余嘉大手笔送来的聘礼,看起来十里红妆,场面非凡。 不过饶是如此,王萱柔的亲事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要知道她嫁妆里足足带了一万两的银子,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嫁女儿也不过是四五千两银子,当然和林玉安带去荣国公府的三万两银子是不能相比的。 忠义侯府是手握实权的功勋世家,忠义侯府本就是武将出身,自祖上一辈辈人的一路拼杀才有了如今侯府盛况。 余嘉人一大早就出了门,林玉安只能跟着婆婆去忠义侯府吃喜酒。 荣国公夫人是京城贵妇圈里面的名人,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她,她就像个小媳妇似的,乖乖跟在荣国公夫人身边。 刚下了马车,忠义侯夫人就热络的迎了上来,荣国公夫人也笑容满面的互相打招呼,然后让人送上贺礼,这才随着丫鬟进了忠义侯府。 忠义侯府里,高朋满座,贵宾迎门。 今日来的人俱是非富即贵,林玉安虽荣国公夫人落了座,就不断有衣饰华丽的夫人们来同婆婆寒暄,荣国公夫人笑容满面,一边向她们介绍大儿媳林玉安。 新娘到了,主家邀请众人进屋观礼,这时候荣国公的长随厚福寻了来。 茹妈妈远远的见着他对给荣国公夫人说了,荣国公夫人面露诧异,却是起身离了席,林玉安见状也跟了上去,却被一个人拉住了,竟是汪云容! 汪云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已经和王家嫡长子王元松定下了亲事,婚期定要了六月,林玉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如今的汪云容姿色越发的清艳动人,眼角眉梢透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温婉。 “玉安,那日你成亲我都没有和你说上两句话,咱们去那边坐坐吧?” 林玉安望向荣国公夫人的离开的方向,有些着急,汪云容却已经拉着她去了花园的亭子。 林玉安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汪云容说着话,心思却飘远了。 汪云容也察觉到林玉安精神飘忽,开口询问是不是身子不适,这时候茹妈妈疾步走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世子夫人,夫人让你快快过去一下。” 林玉安眼皮一跳,站起身就跟着茹妈妈走了,汪云容一脸莫名的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 茹妈妈一言不发,径直带着林玉安就去了荣国公府的马车,荣国公夫人正坐在里面,一脸烦心的揉着额角。 林玉安不假思索上了马车,荣国公夫人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吹弹可破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嘉哥儿下狱了,看你干的好事!” 林玉安面色怔愣,不敢相信的望着荣国公夫人,脸上的疼痛也忘之脑后了。 在荣国公夫人一番痛骂中,林玉安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余嘉竟然是因为帮她找三舅舅受了陷害,派出去的人被英国公亲自带人抓了起来,竟然还生出了什么证明余嘉有异心的证词来,这完全是莫须有的事,可是英国公有备而来,又人多势众,余嘉如今已经下了狱! 荣国公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五内俱焚,急急的去找了太子。 太子如今也正烦心,这种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一场夺嫡之变,在决定输赢的最后关头,一子错满盘皆输! 太子得到的消息却是荣国公府已经站队他九皇弟,余嘉是为了秘密帮九皇子调兵遣将,虽然究竟是不是这样还有待考究,可此刻他是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 荣国公吐出一番肺腑之言,在太子眼里却是做戏,可如今的荣国公手里还有能够调遣四万御翎卫的虎符,他只能暂且敷衍稳住荣国公。 忠义侯府依旧热闹着,荣国公府的马车却是悄悄的离开了。 。 正文 136 求人 一连几日,荣国公多处周旋,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林玉安也急得团团转,正月初四,她决定去一趟郡主府,这个时候,于此事能有所帮助的人,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大舅舅和齐氏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忙,可不试一试,她夙夜难寐。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云妃,可是余嘉此时已经被卷入了夺嫡风波,云妃是十一皇子的生母,自己还没有重要倒可以让她舍弃亲生儿子的地步。 若是云妃站出来,十一皇子就会被拖下水,林玉安摇了摇头,这连着几日都只是浅浅的睡了一两个时辰,精神很是颓靡,这时候又觉得有些头疼了。 到了郡主府,开门的还是年三十那晚的中年男人,见是林玉安,直接进去通禀了。 然而那人很快就回来了,他遗憾道:“真是不巧,郡主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 “大舅舅呢?” “呃,大老爷他……出门了。” 林玉安不傻,这明摆着是齐氏不愿意见她,也不想让大舅舅卷进来,她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没有人愿意来趟这滩浑水,可是想到余嘉,她今日就是豁出这张脸也一定要见见郡主。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大舅舅吧。” 门房撇了撇嘴,缓缓的关上了门。 秋奴和红缨两个人站在身后,面带担忧,过了好一会儿,秋奴搓着手呵了一口暖气,开口劝道:“夫人,天寒地冻的,您若是再伤了身子,世子爷出来会责怪我们照顾不周的,您先回府吧,我和红缨在这里等着。” 林玉安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玉安感觉身子已经站僵了,门却是发出沉重的声响被打开了,齐氏站在门口,手中抱着汤婆子,神色冰冷的看着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来找我,我只能说爱莫能助,话点到为止,你若是还要站下去,那就站吧。” 齐氏说完就转身走了,门再次被关上,林玉安神色怔愣的默念着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半晌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了荣国公府,却听闻荣国公夫人正在为二爷余昊说亲,余昊大发脾气,气的荣国公夫人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 林玉安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涌,对于荣国公夫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给余昊看媳妇的行为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 荣国公夫人的心生的太偏了,若说余嘉不是她生的,她如今这样不冷不热的还说得过去,可余嘉是她的儿子,她却明显更上心余昊,都是自己的孩子,真是厚此薄彼! 林玉安进了屋,屋里烧着暖炉,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秋奴捧了热茶过来,林玉安漫不经心的伸手去接,却没有拿稳,滚烫的茶水直直的洒在了手背上。 她不由发出一声痛呼跳了起来,秋奴也急了起来,忙拿帕子给林玉安擦手,红缨正在暖炉边烤手,见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很快捧一捧雪回来,把雪敷在了林玉安的手背上。 林玉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秋奴却是急的双目通红,一脸歉意的望着林玉安。 “行了,这也不怪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秋奴闷声应是,临走到格扇处又回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掀帘去了外间。 红缨见她心情失落,安慰道:“夫人也没有怪你,你别难过了,俗话说人有失蹄,马有……” 秋奴被她逗的噗嗤一笑,面上愁色散去大半,垂眸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怎么会好端端的就下了狱,也不知道有没有受苦。” 红缨听了也有些感叹,只当秋奴是担心世子爷,“可别在夫人面前提起,她这几日一直为这事操心,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 “我自然明白。” 英国公亲自带人把荣国公世子下了狱,这事儿远远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英荣两国公府一直面和心不和,这不是一时行成的,自从余嘉出事,英国公府大门紧闭,平日里香车宝马,招摇过市的汪晗也不见了踪影。 荣国公亲自去狱里探望余嘉,却被挡了回来,这让他大为恼火,带着人去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却称病不见他。 荣国公气急,险些带人直接去围了英国公府,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行,若是这样做了,只怕自己也会被有心之人拉下水,到时候余嘉更是孤立无援了。 而连累余嘉下狱的罪魁祸首九王爷齐慕北也迟迟没有露面。 一想到三舅舅没有找回来,倒把余嘉匡了进去,想到余嘉还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吃不好穿不好,林玉安心里就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正月初八,林玉安忽然明白过来安宁郡主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日,纷纷扬扬的大雪笼罩着京都,一辆马车从荣国公府里驶了出来,往九王府的方向驶去。 齐慕北自从坠崖回来就闭门不出静心养伤,对外只说是和盗匪搏斗时受了内伤。 齐慕北正坐在案几前看书,却听长随来报,荣国公世子夫人求见。 他面上瞬间扬起的欢喜很快沉了下去,变成了失落的神色,最后归于平静。 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前,林玉安罩着玄裘披风,头上绾着堕马髻,只簪了一根羊脂玉挂珠钗,身姿笔直的站在蓝瓦红墙,雕梁画栋的九王府前。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今日出门没有带一个丫鬟,只带了岁安做马夫。 不出意料,齐慕北直接遣人出来让她回去,说不见客。 林玉安心底的绝望越来越深,她直直跪倒在九王府前一言不发,门房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打扮体面的少年走了出来,冷冷道:“我家王爷说了,请夫人先回去。” “王爷若是不见,我便跪死在这儿。” 林玉安头也不抬,言语中透着倔强。 那少年摇了摇头,退后一步,淡淡的说了句:“您随意。”然后就重重的关上了门。 时间慢慢的过去,跪着跪着,林玉安就觉得脑袋昏沉,身上冰寒似赤身在雪地里,整个人不听使唤的往下坠。 再醒来时,林玉安感觉浑身被温暖包围,四下打量,雪白的床帐,红木的架子床,八角琉璃宫灯……这地方她很是陌生。 再低头一看,还好,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只是不见出门穿的那件玄裘披风。 看这里的装饰,非寻常人家可用,林玉安猜到这应该就是九王府。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林玉安飞快起身,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阵晕眩接着是一片漆黑,过了许久,眼前才渐渐清明起来。 顾不得太多,她拔腿就往外跑。 出了屋子,一旁就是正屋,屋宇高大威严,透着皇家贵气,门开着,屋里烧着地龙,屋子中央摆着两个半人高蟠龙献珠的景泰蓝暖炉。 。 正文 137 脏水 转头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男子负手站在一处石缸前。 林玉安迈步靠近,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石缸里几尾锦鲤惬意的在水里游着。 林玉安闭了闭眸子,略微犹豫,还是开了口。 “九王爷,臣妇求您……救救我家世子吧!” 林玉安的声音不疾不徐,落在齐慕北心里,却如同用刀片在刮似的,他紧紧的皱了皱眉,又渐渐的舒展开。 他都不曾察觉,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这个人从来不会主动找他,如今却是求他救救她的心爱之人。 他默然半晌,才长舒一口气,“你且回去吧,此事急不得。” 林玉安一听,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泫然欲落,如同一朵娇艳而柔婉的蔷薇花上晶莹的朝露,叫人不由的心疼,想要去怜惜。 齐慕北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身来看,只见少女无声的哭泣着,精致的眉眼泪盈盈,粉嫩的面颊上挂着泪水,见他转身,忙不迭的伸手拭泪,转身就跑了。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她躲在藏书阁里哭,被他撞见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随即他自嘲一笑,就算他没有去洛川,他们也是不可能的,皇家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庶女来拉低血统,齐慕北苦笑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林玉安回府的时候被人叫去了褚玉苑,说荣国公夫人有要事要找她。 昨日到今日一直在下雪,到了夜里,无人扫雪,不多时,雪就堆到了脚踝处。 经过甬道时,林玉安一脚踩空了,整个人就栽进了两旁堆的厚厚的雪堆里,领路的丫鬟吓坏了,放下灯笼,连忙去拉她。 到了褚玉苑的时候,林玉安的鞋袜已经湿透了。 脚趾冻得僵硬,几乎已经没有知觉,林玉安面色苍白,婆婆荣国公夫人坐在高位上,目光清冷,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让人坐下。 屋里有暖炉,可林玉安依旧冷的发抖,明明灭灭的烛光照在中年妇人抹了厚厚脂粉的脸上,显得诡异万分。 半晌,荣国公夫人面色阴沉道:“今日一天,你去了哪里?” 林玉安听了不由咬紧了唇,她不能告诉婆婆她是去九王府了,不管如何,她只身一人去见外男这事儿都说不过去,若让叫婆婆听了,只怕会误会。 谁知荣国公夫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林玉安身上渐渐有了的暖意瞬间消失殆尽,“嘉哥儿一出事,你就不守妇道的四处乱跑,当真是骨子里的贱蹄子。” 她面色阴晦,眼中透着阴毒的光芒,此刻四周无人,这一反常态的冰冷话语,顿时叫她如坠冰窟,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林玉安心头一凛,却是不能不辩解几句:“母亲说这话未免无厘头,我这几日去了哪里,您怎会不知,此刻却故意发难,莫非是看不惯儿媳?” 荣国公夫人嘴角微翘,露出几分嘲讽之意,神色莫名。 “也是,嘉哥儿都要死了,你要另寻下家也不是没道理。” 林玉安不可置信的望着荣国公夫人,神色惊骇,这是她的婆婆,余嘉的母亲吗?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冷漠叫人不由胆寒。 “世子不会有事的!”林玉安突然间平静了下来,话语坚定道:“若是他出了事,我又岂会苟活,儿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荣国公夫人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真是可笑!荣国公夫人眉头紧蹙,重重的将茶盏掷桌上。 她倒是要看看,等余嘉一死,她还能不能这般张狂!不就是仗着如今国公爷和世子爷都护着她,才这般有恃无恐吗? 荣国公夫人觉得,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已经快要憋不住爆发了,谁都不知道她听到余嘉下狱的时候,心里的百感交集。 她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燃着香的香案前,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口中念叨:“禾香,你的功劳我不会忘记,快了,你且在天上看着,看着这些人的报应……” 屋里灯光昏暗,茹妈妈的脚步一滞,听到屋里的话,嘴角不由哆嗦起来,不敢停留,转身就跑了出去。 就在她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屋里忽然响起一道阴沉的声音质问道:“是谁?!” 她不敢停留,脚下步子更快。 荣国公夫人眉头拧成了川字形,掩在广袖下的一双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林玉安夜里忽然上吐下泻起来发起热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方子,只说是寒邪入侵,吃了药应该就能好了。 屋子里浓烈的药味刺鼻难闻,林玉安浑浑噩噩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在王家的日子,每日里去怡然居,王老夫人屋里都是这种味道。 迷糊间,她忽然看见余嘉穿着一身囚服,胸口血迹洇染,面如纸色,发髻松散的披在肩头,站在床边,如同往日里一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盈盈的看着她,转眼却忽然冷了脸色,蹙紧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却强笑着对她道:“丫头,我走了……” 她伸手竭尽全力的想要去拉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握不住…… 伴随着一声尖叫,林玉安陡然睁开眼,听见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远远的有一盏灯散发着朦胧的光亮,紧接着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背着光,隐约可见是红缨的身形。 接着,床头的琉璃宫灯就亮了起来,红缨一脸关切的望着她,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全是汗啊,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听她一说,林玉安才发觉自己浑身汗淋淋的,额角鬓发都有些湿了。 燃起来的蜡烛把屋子里照得明亮起来,林玉安眼睛有些畏光,不由朝床的里侧偏过头去,看见空闲的枕头,心底生出一阵惊慌,想到刚才的那个梦,她睡不着了,转身想要起床,却没有站稳,又从床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惊得红缨大喊了一声,外间熬药的秋奴也被惊动了,几步跑了进来,见状一声轻呼,上前同红缨一起去扶林玉安。 林玉安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被秋奴红缨两人架上了床,林玉安感觉自己浑身黏糊糊的,脏污不堪,可是又没有力气起身,红缨却难得心细看出了她的心思,“夫人,我这就去打水,您擦了身子再睡一会儿吧,您再这样下去,身子真要垮了!” 第二日,柳若霜来了,让林玉安惊讶的是,秦裁云竟然没有来,一问之下才得知,秦裁云突发恶疾,被婆婆送去了庄子养病。 她轻叹一声多事之秋,又无力的合上了眼,柳若霜见状,捏着帕子轻声笑道:“夫人可要爱惜身子,莫要等世子爷回来,夫人却是命薄见不着世子了。” 这时候赶过来的许妈妈一脸怒容,上前照着柳若霜娇媚动人的脸就是一巴掌,打得柳若霜目瞪口呆。 “你一个贱婢竟然敢打我?”柳若霜气的伸手指着许妈妈的鼻子,却听得一声脆响,许妈妈已经拍了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冷眼看着一脸痛苦的柳若霜。 柳若霜的丫鬟见状急急上来,一脸惊容的问道:“小娘,您没事吧?” 柳若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丫鬟脸上,厉声道:“蠢物,你瞎吗!” 只见柳若霜刚指着许妈妈的那根手指已经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弯曲着,柳若霜疼得鼻涕都出来了,呵斥着丫鬟去叫郎中,然后跺着脚跑了出去。 林玉安毫无力气,连幸灾乐祸都没有精力,她心里却是明白,柳若霜若是向太后通风报信,只怕新麻烦就会接踵而至了。 可这事儿也不能怪许妈妈,许妈妈虽然下手重了些,但一个妾氏这般嚣张的对正室夫人说出那番诛心之言,便是拖出去活活打死也是可以的。 林玉安弱声喊着许妈妈,许妈妈附耳过来,“切切不可让她传了信儿出去。” 许妈妈心领神会,转身出了屋。 林玉安心力交瘁,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 正文 138 眼疾 天一直不亮,林玉安心里兀然生出几分害怕来,她高声喊着红缨:“红缨,怎么不点蜡烛,屋子里黑漆漆的。” 红缨正在清点妆台上的东西,这是到了荣国公府的习惯,每三日就要清查一次,听到林玉安的话,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忽而却惊然变了脸色,这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因为林玉安病着,所以不用去褚玉苑请安,这才睡到了这个时辰。 她疾步走到床边,去扶林玉安在空中四处摸索的手,神情焦急道:“姑娘,你看得见我吗?” 林玉安摇了摇头,又催促她去把蜡烛点上。 红缨这下真是吓懵了,慌忙失措的喊着许妈妈进来,许妈妈正在盯着人煎药,闻声大步走了进来。 “吵嚷什么,怎么了?” 许妈妈见红缨一副咋咋呼呼的模样,不由出声轻斥。 红缨一脸震惊的示意许妈妈去看林玉安,林玉安重新躺回了床上,又问道:“可是许妈妈过来了?快些点个灯笼,屋里太黑了。” 许妈妈是从王老夫人身边出来的,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听得这话,她神色一滞,伸手在林玉安的眼前晃了晃,“夫人可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 林玉安再次摇了摇头,心底也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 “许妈妈,怎么了?” 许妈妈俯首仔细的看着林玉安的眼睛,依旧是那双清灵有神的杏花眸子,可瞳光却无法聚焦在一起,仿佛在出神一样。 她心中大骇,却不敢表现出来,这一屋子的人,若是知道了世子夫人瞎了,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许妈妈强作镇定笑道:“夫人睡糊涂了,我这就去拿蜡烛。” 红缨面露讶然,怎么许妈妈也傻了? 许妈妈拉着她就去了外间,低声吩咐道:“夫人只怕是患了眼疾,你快快去请郎中,切莫惊动旁人。” 红缨闻言也变了脸色,却担心误了时候,一刻也不敢停的离开了。 许妈妈一手成拳砸在手心里,急得团团转,世子爷生死未卜,夫人这里又出此大事,祸不单行啊! 荣国公府这个吃人的地方,随时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出了半分差错,就好把你生吞活剥了。 想到荣国公夫人对自家姑娘的态度,许妈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可让这事儿传了出去。 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红缨带着郎中回来了。 依旧是昨儿来看诊的那个郎中,他隔着帘子坐下,垫着锦帕将手搭在了林玉安的手腕上,面上表情古怪,时而皱眉,时而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半晌,他收回了手,语气带着疑惑道:“怪了,明明应该就是寒邪入侵,怎的脉象如此奇怪,夫人可否让我查看一下您的眼睛?” 林玉安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点了点头,红缨上前掀开了一点帘子,露出了林玉安精雕细琢的脸。 那郎中见着这么一张脸,不由怔愣片刻才回过神,躬身仔细打量着这双漂亮的眸子。 “这病太奇怪了,我无能为力,还请你们另寻高人。” 那郎中站起身就要走,却被许妈妈拦住了,这可是荣国公府,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郎中见自己被人拦住,不由多了几分警惕恐惧,他自然也知道这是荣国公府,遂道:“这病我实在无能为力,我继续接手,只怕会耽误了夫人,我这里倒是有个可行之策。” 许妈妈竖着耳朵等他说话,“回曲山有位神医,对于治眼疾颇为拿手,只可惜平日里行踪不定,要找到他很要费些时候。” 许妈妈听了,似乎有些印象,心知这郎中没有胡说,这才把人放了。 饶是许妈妈性子沉稳,此刻也慌了神,这郎中能到荣国公府来,医术自然是不差的,若是去请太医,只怕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红缨急得几乎哭了起来,拉着许妈妈的手问:“许妈妈,夫人眼睛看不见,若是来人就定然瞒不住,可传了出去,于夫人却是不利啊!” 秋奴从耳房出来,就听见屋里有哭声,进了屋,就看见许妈妈和红缨俱是一脸心有戚戚的模样。 “这是发什么事,你们做何这般神色?” 秋奴走近,红缨这才犹豫道:“夫人的眼睛……看不见了。” 秋奴大惊失色,推开红缨就往屋里去。 林玉安怔怔的赤脚坐在床边,一身梨花白锦缎中衣,衬得她娇弱至极,如同被雨打风吹的桃李娇蕊,迎风一吹就要怏怏落去。 “夫人。”秋奴不敢相信的望着林玉安的眼睛,一步一步的走近。 林玉安不是个傻子,纵然许妈妈哄着她,可她心里也明白,她病了,眼睛看不见了,就算此刻余嘉回来,她也不能亲眼看看他瘦了没有,是不是受了伤。 心底一股淡淡的寒凉愈演愈烈,她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将眼中的温热的雾气避去,秋奴跪倒在地,心中也不好受。 却听林玉安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口音道:“秋奴,你可有心悦之人,你这年纪早该放出府许人了,都怪我疏忽了,如今我也不成事了,在我尚且能够照应你们的时候,把你们安置好了,以后才能放心得下。” 秋奴一听这话,又惊又急,面色惊慌,拼命的摇头,又想起林玉安眼睛看不见,只好带着几分哭腔道:“姑娘,我在王家时就跟了您,若没有姑娘,又怎么会有秋奴如今光鲜的日子,秋奴不走,秋奴要一辈子陪着姑娘,竭尽全力为姑娘分忧解难!” 林玉安听着这话,忽然痴痴的笑了起来,嘴角的笑意如同嗜了血般明艳又惊心,秋奴不由一震,定定的望着林玉安,犹豫道:“夫人笑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世子的?”林玉安声音平静,如同是在自言自语,落在秋奴耳中,却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夫人……” “什么时候?”林玉安紧紧逼问。 她自问没有亏待过服侍她的人,但凡忠心事主的下人,逢年过节的赏钱,年节里的衣裳,哪一样不比别的院子里的下人更优厚,府里下人谁不艳羡?可如今,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却看上了她的男人! 林玉安心底涌上一股不适的感觉,张嘴“哇”的一声就干呕了起来,秋奴眼角带泪,连忙跪走过去拿了痰盂过来,林玉安接过痰盂就吐了出来。 一阵夹杂着中药苦涩的异味从痰盂里传了出来,秋奴忙把痰盂端了出去,又让红缨去打热水来,自己去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林玉安。 林玉安喝了茶漱了口,疲惫的躺了回去,挥手让秋奴出去。 秋奴眼神黯然,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屏风处却忽然扑倒在地,哭着向林玉安爬了过去。 “夫人,我没有背叛您,我只是想,若真的做了世子爷的妾氏,我就可以一辈子服侍您,秋奴一辈子都是夫人的婢子,绝对不会背叛夫人,就算生下孩子,我也绝对不会胡乱的教唆……” 哐啷一声银盆落地的声音,秋奴回头望去,只见红缨站在她身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 正文 139 栽赃 水在地上溅开一朵巨大的水花,浅色的绣鞋被水浸湿,秋奴抹了一把泪,起身跑了出去,直至一无人处才停了下来。 许妈妈端着药进屋,看见地上一滩水渍,顿时生出几分不悦来,“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快出去!” 红缨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弓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林玉安,转身出了门。 主院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锦鲤池,池边有一座水榭,红缨走进去的时候,看见秋奴正抱膝坐在临水的栏杆旁小声的啜泣着。 听见脚步声,秋奴红着眼睛抬头望去,看见红缨正双手垂在身旁定睛看着自己。 “你来做什么?”秋奴的声音很弱,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委屈。 “姑娘待你如何,你不知道吗,为何还要做伤害姑娘的事?”红缨语气带着几分平日里不曾有的尖锐,厉声质问秋奴。 秋奴面上苍白,无力的摇了摇头,口齿不清强辩道:“我……没有,我即便真的做了小娘也绝对不会背叛姑娘,即便是生下了庶子庶女,也断断不会叫他们生出别样的心思。” 红缨不屑的嗤笑一声,转头望向结了冰的湖面,心头莫名的生出一种压抑的沉闷。 “姑娘新婚不久,你竟然认为你对世子生了心思,且还准备生下庶子庶女的想法不算背叛姑娘,那在你眼里究竟什么才算得上是伤害?就算你真的生下了庶嗣,有你这样的生母,他们只怕也是狼子野心!” 秋奴反倒转哭为笑,缓缓的站起身,紧紧盯着红缨,目光直叫人发怵。 她冷笑两声,神情忧郁,“你就不喜欢世子爷温柔体贴,事事维护自己的人?红缨,你装什么清高?” 红缨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忽而又理直气壮道:“世子爷也只是对夫人那般柔情似水,若是知道你对他有别样的心思,只怕立时就会让人打死你,秋奴,枉我之前还觉得你沉稳可靠,如今看来,却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人!” 红缨说完,不等秋奴再开口,转身就走了。 褚玉苑里,茹妈妈心事重重,在耳房里来回踱步,是不是看看炉子上咕噜冒着热气的药。 这是给荣国公夫人熬得调养身子的补药,待会儿就要送进去了,她担心夫人会看出什么端倪,昨日晚上,夫人可是状似无意的问起了下午谁进过屋。 她听到了不该听得话,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只怕自己即刻就要没命,她知道一件事,夫人曾经说她梦见自己有个女儿,禾香曾经奉命去查,后来因为触怒国公爷,被国公爷下令活活打死了。 如今想来,打死禾香的是国公爷,夫人话中意思是要报仇,难道要杀了国公爷?不管如何,这事儿绝对不简单。 这时候外面有人说话,茹妈妈走出去,就看见是秦裁云身边的大丫鬟秋云过来了。 她一脸不耐的走了过去,只见秋奴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见了她便笑着解释道:“小娘亲自绣了些样式时兴的帕子,还有一双纳了羊羔毛新鞋子,让我给夫人送过来。” 茹妈妈闻言,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夫人这几日面色不好,不喜见人,你交给我便是。” 秋云不疑有他,放心的把东西交给了茹妈妈,又殷勤的拿了两张手帕给她:“小娘的一点心意,还请茹妈妈在夫人面前替我家小娘美言几句。” 茹妈妈笑着收了,秋云这才回去了。 素妈妈的脸却是沉了下来,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银子贴着心窝子,呸!一脸穷酸样!” 然后抱着包袱进了屋。 荣国公夫人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捧着一个小箱子,见茹妈妈进屋来,连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茹妈妈一脸愧疚的走进屋,开口就责骂起自己来,“夫人,老奴真是老了,昨儿下午秋云来给夫人送东西,竟教我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她说完就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一脸悔意,荣国公夫人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神色莫名的盯着茹妈妈看了好半晌。 茹妈妈从正屋出来,手心已然都是冷汗,总算躲过了一劫。 荣国公夫人站在窗边的半月架子前,保养得宜的手抚上架子上的一颗栩栩如生的玉石榴,眼中却透着阴毒的神色,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舌。 此刻荣国公一脸颓靡的掀开帘子进了屋,荣国公夫人这才回过神,面上一变,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走过去接了荣国公取下来的大氅,声音中带着怅意:“嘉哥儿的事可有进展了?” 荣国公望了她一眼,端过茶喝了一口,吐出一口热气,这才神色不明道:“四王爷回京了,如今顺利的进了宫。” 荣国公夫人面色不变,“嘉哥儿的事还是没有办法吗,他在地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用刑,我这心里放不下。” 荣国公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站起身往书房去了。 九王府里,齐慕北站在窗边,双手一甩,一只灰色的信鸽就扑腾着飞了出去。 他站在那里,一直望着信鸽的背影,很久才回过神来,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主子,您真要这么做?” 齐慕北不语,那声音的主人壮起胆子道:“荣国公府的事是四王爷策划的,若是此时我们出手,只怕会惹火烧身。” 齐慕北不屑的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 那人便没有再开口。 余嘉此刻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长满青苔的墙壁上,一张清朗俊逸,眉目比女人还要精致几分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色。 他一只手用力的抓住自己的膝盖,五指用力到几乎要把膝盖拧下来,而此刻却没有人知道他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忽然。一道刺耳的吱吱声响起,余嘉看过去,只见天窗处,一张脸映入他的眼帘,是魑风! 余嘉忽然感觉疼痛减轻了许多,他尽力的站起身,魑风神情着急的从窗口的栅栏间推了一个包袱进来。 “世子,这是段先生让我给您送过来的,说是里面有保命之策,让您一定要仔细看看。” 余嘉正要开口,魑风却示意有人来了,飞快的消失了。 余嘉忙将包袱掩在了稻草堆里。 。 正文 140虎符 承平十年,正月三十,惊蛰。 京城自十一月开始堆积的雪开始融化,地上水渍四处都是,枝头上的雪化了去,经暖风一拂,春阳一晒,便开始萌生新芽,嫩绿的新芽从树皮里拱了出来,渐渐生长。 每年惊蛰前后都是雷鸣滚滚,今年也不例外,林玉安眼睛看不见,最近也不见人,躺在床上,想着那些可能会发生的时,最近药没有断过,胃翻滚得厉害,听着头顶阴雷滚滚,心里的思绪也杂乱无端。 秋奴自那日起,就被红缨寻了个由头不许进屋伺候,这事儿许妈妈并不知情,林玉安也没有打算告诉她。 她想南水庄了,想母亲,想外祖母,想三舅母……太多的人和事,在这个时候也渐渐的府上了心头。 虽然这几日她不曾出门,可心底也明白京城要变天了,母亲这时候接回来也不合适,知哥儿在喜安庄也不知道怎样了,余嘉他现在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受伤,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林玉安心里颓丧至极,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她现在让许妈妈暗地里调查,一边准备着先离开国公府,去庄子上暂住一段日子,动用现在手上的银子,把眼睛治好。 虽然知道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可林玉安心底依旧莫名的生出一阵烦闷来。 屋里静悄悄的,到底还不是阳春三月,暖炉没有撤掉,屋子里有些闷热,叫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叫红缨和许妈妈,她摩挲着下了床,寻着记忆的认知慢慢的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 刚摸到窗棂,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落地声响起,红缨惊醒了,从外面跑了进来,见状先查看了林玉安的有没有受伤,见她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是要开窗吗?我来,你快回去坐着,当心别伤着了。” 林玉安心底更加怅意越加深沉了,由着红缨扶着坐在了临窗大炕上。 窗户被红缨打开,一阵夹杂着早春寒意的风吹了进来,面颊如同花瓣一般被风一吹,变得舒畅起来。 屋里的闷热被风卷了出去,天上雷鸣不歇,风却是越刮越大。 京城里,此刻正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气氛,夜晚的哨兵是往日的几倍不说,城门处也加了不少的士兵,夜晚狗都不敢狂吠了。 荣国公这段日子也是心力交瘁,为了救余嘉出来,他这段日子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他正坐在书房里愁眉不展的时候,段文功来了。 段文功不是第一次来找荣国公,门口的小厮见了他便进屋去禀报,很快去而复返,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段文功进屋就看见紫檀木雕竹君子的高脚长桌前坐着一脸愁容的荣国公。 荣国公听见脚步声,面上愁容隐去,勉强浮上一抹笑容,对段文功点了点头,颇为客气道:“段先生请坐。” 段文功做了一个揖,这才坐下,小厮立刻奉了茶上来。 “想必国公爷已经得到消息了,皇上如今大不好了,估摸着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世子爷如今被他的人下了狱,摆明了就是要清理枝节了,国公爷可有何打算?” 荣国公闻言略一皱眉,“他的人?” 段文功顺了顺下巴的胡子,声音厚重平稳:“国公爷,我们都站在一条战线上,就不必转弯抹角了吧?英国公敢堂而皇之的就把世子爷下了狱,这胆子是谁借给他的,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荣国公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带着几分欣赏点了点头,面色又渐渐凝重,开口道:“上面那位的确也就这几日了,嘉哥儿若是再不出来,到时候四爷那边起了势,只怕是难了。” “不错,旁的都不怕,四爷的手上兵马不多,即便是暗地里招兵买马,也不可能超出这个数。” 段文功说着就伸出手比了三根手指头,接着道:“怕就怕辽国会出兵相助。” 荣国公一副洗耳恭听的听着段文功的话。 段文功在荣国公的书房里商议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 荣国公在屋子里负手踱步,直至启明星冒头,这才在书房里歇下了。 荣国公夫人却是一夜未眠,事情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这几日必须要把人解决了。 而同时没有睡着的还有宫里的云妃和柔妃。 云妃没有想到直至这时,她依旧还只是云妃,她是明白事理了,可皇上却装聋作哑,让她把昭阳嫁了,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当初若不是他话里话外许诺了她皇后之位,她又怎么会忍痛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去那蛮夷之地。 而今眼下,皇上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她依旧没有坐上那个朝思梦想的位置,这叫她如何不急。 柔妃也没有睡下,皇上就要不行了,她也和云妃斗了大半辈子,至如今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皇后之位尚空着,可她知道,定然有一个人会坐上去,而这个人只能是她! 薛元娘美眸在烛光下忽闪忽闪,她心底忆起往事,不由有些悲从心来。 当初薛王两家本是有儿女亲事的,否则她也不会得王老夫人的青眼,住进了王家那么一段日子。 那时候她和王家元娘年纪相当,俩个人玩熟了便有很多话想说,而那个年纪,她和王元娘也真的如同嫡亲姐妹般亲近,可惜后来她与王三爷的亲事没有成……因为她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 而那时,王元娘比她先进宫一年,她还记得当初王元娘进宫时,她抱着她伤心的哭了好久,后来她进宫,王元娘得知了此事时,对她疏远冰冷的态度也是意料之中。 王元娘就是那么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柔妃不由轻笑了两声,她进宫却是不得已的。 她知道云妃也很想坐上那个位置,可是出了她,别人都不能。 京城的天在不安中渐渐明亮,而荣国公府的马车,也在清晨缓缓驶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依旧不见他,荣国公冷笑一声,给了一张纸让人传了进去,英国公果然就答应了见他。而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东西:虎符。 。 正文 141 我要见四王爷 荣国公在书房见到了这些日子一直不露面的英国公。 “你这王八总算露头了,你倒是缩着别出来啊!” 荣国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见到荣国公就不由发出一声冷笑嘲讽道。 英国公长得身材不比荣国公,荣国公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看起来凶巴巴的,一脸的络腮胡子,英国公身材短小,干瘪瘪的像个老头,看起来有些猥琐。 闻言,英国公气的当即站起身,反唇相讥道:“你这狗嘴里说不出人话,怎么,想寻个我落单的机会揍我却苦于找不到机会,是不是?” 一听这话,就可以知道英国公是经历过荣国公拳脚的,此时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朝着荣国公得瑟的瞪了两眼。 荣国公一屁股坐在了紫檀木梅花圈椅上,英国公这才肃正了脸色。 “说吧,你今日来到底要做什么。” 荣国公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我要见四王爷。” 一听这话,英国公变色微变,眼珠一转,笑道:“这就怪了,你要见他来找我做什么,京城四王爷府,你荣国公要去还要得到我的准许?” 荣国公茶杯重重落在光滑平整的桌面上,声音一沉:“老匹夫,别和我兜圈子,你和四王爷什么关系还真当没人知道吗,四王爷最近人都找不到,我去了他定然也不会见我,话我今儿就放在这儿了,用虎符换我儿子。” “你儿子?”英国公嘴角挂着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荣国公心里骤然紧张起来。 英国公却话头一转道:“你儿子竟然值四万御翎军,这命可真是值钱,我儿子若是落在你手里,我可不愿意拿这么大的筹码来赎人。” 荣国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下来,闻言不多话,心底暗道,你儿子怎能和余嘉比。 英国公摸着下巴处的一撮山羊胡子,脑袋里飞快的盘算着,要知道四王爷拉拢他就是因为他不仅是英国公,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手里有四万御翎军。 在既不排长,也不占嫡的情况下,四王爷想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必须要手里有兵,否则绝对不可能。 如今荣国公主动递出了橄榄枝,四王爷知道了,定然会选择答应下来,可这么一来,那以后想要压住荣国公府岂不是无望了。 想到这里,英国公肃然看向荣国公,“那行,你把虎符给我看看,否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荣国公略微一愣,忽然就反应过来:“你觉得我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吗?” “行,我去问问再给你信儿。” 荣国公前脚刚走,后脚英国公就得了信儿,竟然是天牢着火了。 英国公登时站起身,急急的就出了门往天牢去。 此时,京城上方一条烟龙盘曲而上,此处正是天牢,而熊熊大火中,一队黑衣人正和狱卒厮杀,刀光火影,狱卒猝不及防,还要忙着救火,虽然忙的不可开交,可胜在人多,一群黑衣人不断的往外杀去,最后伤亡越来越大,只剩下一个黑衣人,可那人竟然趁着厮杀之际,护着囚犯跑了。 这下可严重了,英国公到的时候,一部分狱卒追了过去,一部分人灭火。 “人呢?” 狱卒头子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禀道:“国公爷,您是说荣国公世子吗?他……他被人带走了。” “还不快去找!滚!”英国公额头上青筋暴起,心头急了起来。 这下如何是好,人在眼皮子下被人带走了,陈堂供证还没有拿出来,就没有办法定九王爷的叛乱之名。 余嘉这么回去,相当于放虎归山,他若是回了荣国公府,荣国公定然不会把御翎军的虎符交出来了,并且定然会做出反击,到时候坏了九王爷的大事,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余嘉忍着剧痛和那人一起跑,自然也是因为他认得那人。 那人轻车熟路的把他往皇宫的方向带,武功高强,非常人能比,可是因为带着他,略微有些吃力。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余嘉不由皱了皱眉。 转眼就在皇宫外追丢了,领头的狱卒哪里敢往皇宫里去,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带着余嘉跑的那个黑衣人翻过墙,面上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秀眉紧皱,这人赫然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嬷嬷。 那嬷嬷显然是受了重伤,可是这时候她若是走不动了,两个人都会前功尽弃,死在这里。 那嬷嬷强打精神,拉着余嘉继续往太后的朝凤宫去。 一路上,她轻车熟路的避开了晚上昨夜的太监,一到朝凤宫,门就开了。 两人进了朝凤宫,宫门又紧紧的闭上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出了刚才开门的杜公公,余嘉没有看见别的人,嬷嬷带着他进了正殿,进屋的一瞬间就支撑不住了。 太后看见她这伤势的模样,面色惊讶。“怎么会伤成这副模样,快,我先帮你包扎。” 余嘉听得瞠目结舌,太后竟然要亲自给一个嬷嬷包扎伤口,而且说得这般随意,这是叫他险些没有回过神来。 “老奴看了,不中用了,若是放在当年,这事儿也没有这么费力,好在世子平安回来了,老奴也不辱使命,包扎就不必了,老奴这伤太重,就不污了太后了。” 嬷嬷摇着手拒绝了太后的提议,费劲的说着这番话,眼睛就紧紧的闭上了。 原就是强打精神才撑到这会儿,此时任务完成,唯一的支撑也不在了,嬷嬷就再也没有睁开眼了。 太后神色沉重的别过脸去,忽然又释然了,她不过是比自己先走一步。 她看向余嘉,目光毫不掩饰的透着认真打量的神色:“公子转眼也长这么大了,如今已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们也该退下了。” 余嘉不解,忍着疼痛的感觉问道:“太后娘娘,您究竟在说什么?” 太后神色不明,转过身去,声音听不出悲喜:“若你根本不是荣国公世子,我也根本不是太后,你相信吗?” “你太后此言何意?” 。 正文 142 身世 余嘉的眼中忽然生出一种渴望夹杂着犹豫的神色,渴望是因为他从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中已经隐约察觉不对劲,能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他如何不激动,犹豫是因为父亲待他是极好的,他若不是荣国公世子,那就不再是父亲的儿子,这让他心底矛盾起来。 太后没有说什么,只一步一步的靠近余嘉,神色认真。 余嘉前所未有的慌了起来,这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女人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屋外隐雷阵阵,屋子里龙涎香缥缈缭绕,太后的声音如同从梦中传来,一字一句的落在余嘉的耳朵里,却让人觉得不真实。 “你知道吗,瑶蕖曾有仙境之命,想要进入瑶蕖,须得有瑶蕖族人相引方可进入,否则必然命丧黄泉,瑶蕖被仙气遮掩着,那里充满了神秘的东西,瑶蕖历代都会从凡间女子中寻出一位身子干净,姿容绝美的女子作为圣女阿妺,那一年……” 一句句话传到余嘉的耳朵里,堪比天上惊雷,叫人心惊肉战。 余嘉听着那句你的母亲是瑶蕖圣女阿妺时,脑袋一阵轰鸣,不可置信却也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 “你母亲在瑶蕖和当时迷路中毒的先帝相遇,后来的一切就如同一盘开头就落错了子的棋局,满盘皆输!身为瑶蕖圣女,她和先帝爷有了夫妻之实,撇下一切跟着先帝爷走了,六个月后才东窗事发,瑶蕖王知道后大怒,当时我为了掩护阿妺平安将你生下,便假扮作她回了瑶蕖,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你母亲被瑶蕖王以家人为要挟,我逃出来报信,她不得不回,最后喝下了催产药才把你生了下来。” 余嘉心情忽然又平静了下来,认真的分析起太后说的话,她说他是先帝和瑶蕖圣女阿妺的儿子,那么岂不是说他和快要驾鹤西去的皇上是兄弟? 何其荒唐!“你是皇上老来得子,他宝贝着,且记着和阿妺的情,便担心你被即将如今的皇上,当时的太子发生冲突,便在一出生便把你托付给了自己的心腹之臣荣国公。” 接下来的话,余嘉听着,心里却是毫无波澜,苦涩漫上心头,知道母亲是被关在了瑶蕖的寒潭里,却说不出是何滋味。 先帝爷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他,竟然会把母亲身边的一个侍婢扶上太后的位置,这点的确感人,可余嘉关心的却是这事儿有多少人知晓。 太后摇头,“只有荣国公,先帝爷,还有我,除此之外,绝不会有旁人知晓。” 余嘉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可是母亲对他的不喜又该如何解释呢,疑惑又再次浮上心头。 太后微微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带着他进了内室。 余嘉略一犹豫,还是迈步进了屋。 屋里没有点蜡烛,黑黝黝的,只见太后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门一开,里面就有油灯亮了起来。 “这里有先帝遗旨,先帝爷觉得这事儿迟早有一日会被抖出来,以皇上的猜忌之心,你的身世一旦重浮水面就会惹来无休止的杀身之祸,所以特意留了一封遗诏和一个虎符……” 荣国公府里,荣国公夫人此刻难得有心思的坐在褚玉苑主屋内室的炕上,身后枕着大红色团花大迎枕,手搭在宝蓝色蟒纹条枕上,姿态轻松随意。 一声声拂茶叶的撞瓷声清脆悦耳,似窗外发了芽孢的树枝上的麻雀的鸣声。 因着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二月风急,不分昼夜的刮掉昔年旧叶,地上就总有四处零散的落叶。 竹枝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空旷的回荡着,荣国公为了世子爷的时忙得焦头烂额,偏就荣国公夫人还有闲情逸致的喝茶。 二房的三夫人向来是阿谀奉承荣国公夫人惯了,此刻也忙不迭的恭维道:“大嫂不愧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常人此刻都要急得如那热锅蚂蚁似的失了分寸,也就只有大嫂临危不惧,镇定从容。” 二老爷是在朝为官的人,二夫人看不惯三夫人一副走狗模样,见状忍不住嘲讽的轻笑两声。 都是惯常相处惯了的,三夫人也没有和她计较,自顾自的说着话。 这时候外面丫鬟高声禀道:“秦小娘过来了!” 三夫人最是拍马溜须的好手,闻言便:“世子夫人如今的架子真是越发的大了,谁一病就是一个月,当真是以为自己飞上了枝头,嗳,纵是真的飞上了枝头,可不是还有夫人您金玉在前吗,什么时候轮得上她这般肆意妄为!” 二夫人和四夫人依旧一言不发,眼神虽然是看不起三夫人,可心底却难得的赞同三夫人的这话。 要知道她们都是要做婆婆的人,凭谁遇见这般做派的儿媳妇,只怕都要恼怒。 听闻林玉安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了,至今病人就不见好,你说病得眼中吧,又不似如此,你说她病得不严重吧,她又生生拖了一个多月了。 这厢说着,秦裁云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秦裁云今日穿了条葱绿色西合欢花花刻丝综裙,头上插着鎏银的钗,腰间挂着一枚鹅黄色梅花纹的荷包,下面打着深青色的络子,行走间带着几分柔柳扶风的婉柔。 她款款行至堂中,声音温和的给屋子里的人行了礼。 三夫人见荣国公夫人面带几分欢喜,便道:“当真不愧是从大嫂身边出来的,瞧这通身的大房气派,就是一些大家闺秀也不能比得上。” 虽然知道三夫人这话是写了恭维她,可荣国公夫人听着却很是受用,可目光落在秦裁云身后的秋云身上时,眸光却骤然暗淡下来。 秋云察觉到荣国公夫人对她的不善,心头微滞,心道莫非是那日送的礼出了什么岔子,惹得夫人不悦了? 正想着,就听见荣国公夫人道:“秦小娘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出身就是良人,若不是为生计所困,又怎么会委身进了王家做下人。” 这话倒是听着颇有意思,看起来荣国公夫人对这个秦小娘还真是非同小可的重视,三夫人心底嘀咕着,又拍了几句马屁,这才歇了话头。 时辰已经不早了,荣国公夫人拉着秦裁云家长里短的问着,秦裁云是个闲人,可二夫人四夫人都是忙人,这下就一起告辞了,三夫人见状也不再待下去,便也一同告辞了。 。 正文 143 阴差阳错 这时候茹妈妈端着一碟子的点心走了上来,是春日里时兴的苕心糕。 荣国公夫人见状皱了皱眉,拣了一块起来仔细看了看,“太硬了,这怎么吃?” 茹妈妈忙道:“夫人别气,我这就把点心撤了,叫小厨房重新做一份。” 荣国公夫人却不耐烦的摇了摇手,指了秋云道:“罢了,虽然硬了些,却也是好东西,就赏了她吧。” 秋云是小娘身边服侍的人,平日里这样的好点哪里能落到她手里,她闻言眼中不由透出喜色来,连忙跪下谢恩。 又说了一会儿话,秦裁云问了几句余嘉什么时候回来的日,荣国公夫人哪里知道,随意敷衍了几句,便称乏了叫她退下了。 惊蛰一过,竟日日下起雨来,都是夜半十分悄然而至,若非第二日起床发现地上湿漉漉的,谁也不知道昨儿夜里下过雨。 派出去找那位能治眼疾的神医的人迟迟没有消息,林玉安觉得日子黑暗无趣,发现自己于余嘉真的毫无助益。 荣国公按照英国公给他的信儿,带着虎符去和四王爷交涉,四王爷长得十分阴柔,也是极美的脸蛋,叫无人都不由会妒忌。 四王爷听了他的要求,答应了在天黑之前把余嘉送回去。 可荣国公却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收了收手,“虎符给了你们,若是我儿依旧没有回来呢?” 四王爷不由冷笑,声音带着几分桀骜。 “荣国公如果不相信我,有何必来找我呢?既然要互相合作,就应该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国公爷不相信本王,门在你身后,国公爷随意。” 听着这话,荣国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狠下心似的紧了紧握着虎符的手,闭着眸子摊开了手。 虎符离开手的时候,荣国公感觉自己的心肝都在颤抖,四王爷接过虎符,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按照承诺,日落之前,余嘉就会被送回来,以前的事也会按照误会一笔勾销,可是天幕完全黑了的时候,余嘉依旧没有回来。 这时候段文功快步进了书房,荣国公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此时见了他,立刻站起身来,紧张的问道:“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纰漏,嘉哥儿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段文功显得依旧镇定,他坐下自己提着茶壶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道:“我给世子爷送了咱们的计划过去,按理说不会出错,可是大狱突然被人纵火,世子爷现在下落不明……” 荣国公明显被吓了一跳,他一直派了人过去盯着,大狱走水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得到半分消息! 他忍不住打断了段文功的话,急切道:“怎么可能,若是真的,为何我却没有得到消息。” 段文功闻言摸着胡子,原地转了一个圈,“四王爷远比我们想的更阴狠毒辣,那些人,只怕是永远开不了口了。” 荣国公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满脸震惊之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南院旁边的秦小娘的院子忽然间炸开了锅,丫鬟惊恐的呼喊声打破了平静,所有人都被惊醒。 “快来人啊,死人了!” 林玉安睡眠很浅,一听这话,顿时睁开了眼,心知出事了,且隐隐有预感,王家最后一点平静,要彻底的被打破了。 夜里都是红缨值夜,自从林玉安眼睛看不见之后,她晚上只盖着薄被,夜里春寒,她也就睡不太熟,听见屋里的动静她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夫人怎么了?”红缨问着,心里也猜到林玉安应该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可是这时候她不能离开,夫人一个人在屋里,她放心不下,也就没有出去查看。 而住在耳房的许妈妈却是疾步走了进来,见屋里亮着光,红缨站在床边,连忙走了上去。 “夫人,我这就去打听一下,像是秦姨娘那边出了事,总归是世子爷的妾氏,咱们院子挨着的,不能不过问。” 林玉安也知道这个道理,点头同意了,许妈妈这才转身出了屋。 “夫人,您真的要把秋奴嫁出去吗?” 红缨一边望着林玉安的脸色,一边组织着言语,陪着小心说道。 说起这个,林玉安轻叹了一口气,秋奴是留不得了,姑娘家年纪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她让许妈妈相看了许久,昨儿选中了帮余嘉身边的一个姓陈的小管事儿,年纪比秋奴大四岁,模样中规中矩,看起来却很是能干,秋奴能嫁给他,在她眼皮子下,定然不会被欺负。 考虑了很多,昨日就把亲事定下来了,是她亲自做的媒,且秋奴长得本就清秀可人,陈管事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婚期就定在了下个月十六。 林玉安声音里透着轻快,侧着脸问她:“你可觉得有何不妥?” 红缨摇了摇头,低头绞着手帕,嗫喏道:“我只是想到秋奴很快就要嫁人了,有点感慨。” 林玉安笑了笑,她又何尝不感慨呢? 当初秋奴为了她奋不顾身的替她挡了王萱薇尖锐的指甲,那时候她真的很是感动,觉得秋奴和闲蒲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是后来秋奴渐渐生了别样的心思,林玉安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背叛自己的。 在秋奴和红缨之前,她想过红缨会背叛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秋奴被判她。 如今看来,很多东西都不能太绝对,忠心与你的时候是真的,不忠心的时候也是真的,这世上,最难估摸的就是人心啊。 “她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按理说你的年纪也该配人了,只是如今我身边的可用之人太少,你要调教几个可用之人出来才能功成身退。” 红缨当即就伤心起来,“夫人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要让我走,我不走,要一辈子服侍夫人。” 林玉安听着只淡淡的笑了,笑意浅浅搁浅在脸上,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屋外响起沙沙的蚕食桑叶声,下雨了。 红缨起身去关了窗户,刚走回来就险些和许妈妈撞个正着。 “可是出了什么事?”林玉安侧着身躺着,眼睛也没有睁开,朝着许妈妈的方向望过去。 许妈妈声音颤抖焦灼,“秦小娘死了!” 。 正文 144 最后的安宁 秦小娘这就死了? 听闻她才从庄子上回来不久,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死了。 当时说的是突发恶疾,可这么快有被接了过来,难道说恶疾是假的,想让她出府才是真的? 林玉安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许妈妈却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得说了。 “听说秦小娘是中毒而亡,死相凄惨,然而今日秦小娘屋里只用过些许清粥,那粥是大厨房做了送过来的,旁人都无事,偏偏就秦小娘死了,这时候国公夫人应该也过来了,老奴再过去打听一下。” 林玉安眉间轻皱,点了点头,许妈妈便又出去了。 外面一道声音低低响起:“夫人,我有事要同你说。” 是秋奴的声音,林玉安心底蓦地升起一种不安来。 红缨不放心的站在身后,替林玉安理了理发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夫人小心些。” 这时候秋奴走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之意:“夫人,我想单独和您说两句话。” 红缨面色一沉,当即就站了上来放在林玉安身前。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单独和夫人说,夫人如今身子不适,身边离不得人。” 秋奴哪里听不出红缨言语之中的弦外之音,她哑着声音道:“我莫非还会伤害夫人,红缨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红缨撇撇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林玉安阻了。 “红缨你先去外间。” 红缨闻言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林玉安,又看了看秋奴,这才心神不宁的走了出去。 屋里淡淡的梅枝香气,秋奴很熟悉,这是世子爷最喜欢的香味,清淡干净而平和,屋子里安静下来。 “你想说什么?” 秋奴愣了愣,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林玉安听见她扑腾跪地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秋奴声音沙哑道:“姑娘,秋奴知错了,秋奴再也不会动歪心思了,只求姑娘能够原谅秋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林玉安清晰的听见她低声哭泣的声音,听着她唤自己为姑娘,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在王家的时候,心底不免有些伤感,原本她就格外顾念旧情,秋奴虽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可到底是在闲蒲离开后服侍自己最久的一个了,她心里也是不好受。 秋奴见她不说话,开始用力的磕起头来,那模样仿佛只要林玉安不开口,她今日便要磕死在这里。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听得人心情不由沉闷,林玉安终究狠不下心来,忙摸索着将秋奴拉了起来:“别磕了,我原谅你了!” 秋奴仿佛有种被救赎的感觉,眼泪瞬间更加汹涌了,她稀里糊涂的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声音里透着几分松快之意。 “夫人,秋奴这辈子能有您这样的主子,是秋奴的福气。” 林玉安心里积郁多日的烦闷也扫去大半,她短叹一声:“你真的对那陈管事钟意吗?” 秋奴闻言眼神一黯,几息后才低低的答了一声:“是。” 这时候许妈妈火急火燎的回来,见秋奴在屋里便放慢了脚步,秋奴见状,忙退了出去。 秋奴一走,许妈妈就两步上前,神情激动道:“夫人,你猜那秦小娘是吃了什么死的吗?” 林玉安听着许妈妈故作玄机的问她,她也猜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便开口问:“许妈妈别和我绕圈子了,快些说来听听。” 许妈妈长吸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听说今早请安的时候,国公夫人赏了一碟子点心给秦小娘身边的秋云,没曾想秋云觉得国公夫人赏的点心难得就留着,晚上便拿给秦小娘吃了,没想到不过一刻钟,秦小娘就没了,若不是国公夫人发怒,秋云都不敢说,这时候国公夫人的脸色真是黑的锅底似的。” 婆婆赏了糕点给秦裁云的丫鬟,丫鬟为表忠心,又拿给了秦裁云吃,结果秦裁云死了,林玉安理清楚后突然惊了一跳,“原本该死的是丫鬟,结果成了秦裁云,还是说那碟子点心原本该婆婆吃……” 林玉安面露惊色,这事儿一定不简单。 外面忽然雷鸣大作,一道刺眼的闪电伴随着一声响雷从窗户旁的苏绣屏风上一闪而过。 外面南竹林被疾风骤雨侵袭,竹叶婆娑着,风从其间呼啸而过,不用出门都能猜到外面气候是如何恶劣。 忽然一道瓦石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林玉安被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许妈妈忙出声道:“夫人莫怕,应该是风太大,把屋顶上的瓦滑落了一片,明日找匠人来修整一番便是,夫人可以安睡。” 林玉安听着虽放松了下来,可依旧了无睡意。 两个小娘的院子里,外面围了一圈婆子,都是家生子,此时风再大,荣国公夫人没有发话她们也不敢动。 因着柳若霜是太后的人,自然住的正屋,秦裁云性子隐忍,便住在偏房,荣国公夫人此刻把人都遣走了,神色哀恸的趴在用白布盖着的秦裁云身旁,不自知的摇着头。 良久,她站起身,茹妈妈迎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敛去了面上的痛色,吩咐把人收拾了,然后回了褚玉苑。 茹妈妈心里惊惶不安,因为这糕点里的毒,是她亲自放的。 虽然是得了自家主子的令才做的,可她心里也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秦小娘格外不同,如今因为这糕点就没了,指不定自己也会被迁怒。 心里这般想着,茹妈妈言行更加多了几分谨慎,生怕惹了荣国公夫人。 回了屋,荣国公夫人脱去外面的披风,外袍,卸了头上的的珠钗,让如玉去打了水,擦拭净面,一番洗漱后上了床歇下了。 茹妈妈心下直犯嘀咕,夫人实在太平静了,感觉像是风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忽然,床上响起一道翻身的声音,茹妈妈本就没有睡,吓得立刻睁开了眼。 “国公爷回来没有?” 茹妈妈一听是问这个,松了一口气,有些犹豫道:“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吧。” 国公爷进来甚少回来褚玉苑住,多睡在书房里,她哪里知道。 。 正文 145 斗书阁相见 床上的人陡然坐起身,厉声的问道:“国公爷回来没有?!” 茹妈妈被荣国公夫人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爬了起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老奴这就去看看。” 荣国公夫人狰狞,仿佛中了邪似的,看的人不由胆颤。 晚上风急雨骤,后半夜里林玉安依旧睡不着,说身上有点冷,红缨骨碌起身去碧纱橱里去找毯子。 这时候窗户吱呀一声,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动着大红色床帐,林玉安感觉有人进屋来,却不敢出声,搞不清楚来人,突然出身,万一激怒了对方,只怕自己就完蛋了。 那人似乎戚近了些,凑在她的耳旁,林玉安能感觉到一道呼吸从耳旁一扫而过,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见一道极熟悉的声音:“明日去斗书阁。” 然后就听见红缨询问的声音:“夫人,那条虎皮毯子可以吗?” 林玉安心里惊骇,那人似乎离远了,她忙高声应了一声好。 红缨抱着毯子回来,搭在锦被上,感觉有凉意袭来,她咦了一声,惊讶道:“这窗怎么开了,刚才明明是关着的。” 林玉安压下心头的疑惑,想着会不会是余嘉的事,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刚才一阵风把窗户吹开了,关上便是。” 余嘉离开大狱后就出了皇宫,乔装打扮成货郎,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游走,连魑风都不能联系,他担心会有人用魑风引他上钩,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只能先这样了,并且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回荣国公府去。 太后说的话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他的身份现在太尴尬了,并且任何事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谁也不知道太子,四王爷,或者说任何一个对那个位置有意的人会不会查出什么来。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回去,只怕国公府即刻就会被人以劫狱的罪名攻击,此刻他还不能回去。 只是他有点担心林玉安那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对他也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着急。 想到她可能会为了他着急,余嘉心底不由浮上一抹暖意。 他甚至在想,如果太后口中,他的身份是真的,那林玉安也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他没有绝对的可能保护好她,而她本就应该被保护,他不想她因为自己而被伤害。 天一亮,荣国公府后门处一辆低调的青帷马车就悠哉的驶了出来。 斗书阁一切如旧,只是林玉安很久没有来了,因着昨儿下了一夜的雨,遍地水洼映照着苍苍大树的模样,斗书阁仿佛置身事外,独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林玉安由红缨扶着,看不见路,只能跟着红缨走,却仍旧一个不小心踩进了水洼,绣着湿了大办,红缨见状就急了,说这会儿回去拿鞋子,林玉安却阻了她。 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这般低调的出门,若是红缨再回去,只怕要引人注意。 “就这样吧,待会儿咱们就回去了,你若是回去,只怕还没有出门,我都还回来了。” 红缨听了,只好作罢。 斗书阁的小书童原是抱着大尾巴扫帚在打盹,听见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着妇人打扮的漂亮姐姐由着人扶着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动作稍显笨拙。 林玉安来过几次了,小书童认得她,见状不由心中纳闷,莫非是看不见路? 书翁见了林玉安,知道她之前是这里的常客,因为之后成亲后林玉安没有再来过,所以书翁虽并不知道她就是少东家的夫人,可也知道少东家同她交情不浅,见她着了妇人妆,不由轻叹一口气,然后领着林玉安上了隔间。 “这位夫人莫不是眼睛……”书翁临出门又忍不住回头问道。 红缨闻言不禁觉得书翁问得太多了,正要开口说话,林玉安已经大方的答道:“这几日眼睛有些不舒服。” 既然人家都说的这般隐晦了,书翁也没有不好再问下去了,有些歉意的说了句:“实是鄙人多言,冒犯夫人了。” 书翁走了之后,林玉安又坐了一会儿,“煮些茶吧,进门左边的柏木柜子里做茶。” 红缨点头,生了小火炉煮起茶来。 林玉安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红缨转头望去,险些将滚烫的水倒在手上。 齐慕北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玉安身上。 “你先出去。”齐慕北毫不客气的喊了红缨一声,红缨知道他是九王爷洛川王,可是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僵着身子不动,林玉安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凝滞,这才开口道:“红缨,你在门口去守着吧。” 红缨这才悻悻的出了门。 齐慕北自顾自的坐在了林玉安身旁,提起茶壶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在面前嗅了嗅,带着几分打趣道:“没有下毒吧,听说荣国公府昨晚死了一个小娘,中毒死的。” 林玉安并没有理会他,等着他开口说正事。 齐慕北呷了一口茶,见她没有兴致说笑,便咳了两声,这才肃正了脸色,神色端然道:“余嘉他别人从大狱劫走了,你可知道他会去哪里,他若是被人抓住了,只怕会大做文章。” 林玉安听了只觉得心口兀然一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声音微哑:“世子被人劫走了,怎么可能,他若是自由了定然会回来的,定然是有人想要挟持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国公爷可知情?” 她的手慌忙胡乱的在桌上比划着,茶碗被碰翻了,林玉安心里更慌了,手被烫着,下意识的往一旁躲,却直接贴上了放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茶壶。 古铜色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林玉安被烫得惊呼一声,齐慕北见状心口一抽,忙从袖子里摸了一瓶金疮药出来,这时候红缨夺门而入。 “夫人怎么了!” 她两步冲了上来,见林玉安捂着手,眼眶里有雾气弥漫,顿时有些心疼,带着几分戒备的目光看了一眼齐慕北,扶着林玉安就要走,“夫人,您受伤了,我们先回去吧。” 过了刚开始的那一阵刺骨的疼痛。这个时候已经好了许多,林玉安摇了摇头,“不要紧,一点小伤而已,你先出去,不用担心。” 红缨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齐慕北想起第一次在斗书阁见到她的时候,因为她出言不逊,他想要教训她,结果林玉安险些不小心被滚烫的水壶烫着,他还骂她笨拙呢。 想到这里,齐慕北望向林玉安收回了披风里的手,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确定不用包扎一下?” 林玉安摇头,催促着要听余嘉的消息,齐慕北心情一滞,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 正文 146 藏不住了 屋里的两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斗书阁后面华盖苍苍的松树下,余嘉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潜伏在树冠中听着隔间里说话的声音。 这个地方通常是魑风的藏身之地,是个能观察八方的地方。 他今儿留意到荣国公府一辆马车从后门处驶出来,原以为是采买婆子的马车,却没有想到这马车往斗书阁去了。 所以余嘉就一直悄悄跟着,没想到竟然看见齐慕北和他的夫人独处一室。 余嘉剑眉微皱,继续听着屋里人说话。 林玉安心底隐隐有些不安,齐慕北却没有再说下去,他似乎有些不悦的站起身,冷声道:“你既然不信我,我又何必多言,还是安心的做你的世子夫人吧。”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激怒了他,听见余嘉起身时衣服摩擦的声音,顿时心里一急,生怕错过有关余嘉的消息,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 林玉安的手从齐慕北的袖子划过,没有抓住,人往地上摔了去。 齐慕北听见声音回头看去,只见林玉安狼狈的扑倒在地,咬着唇一脸吃痛的神色。 外面余嘉看的心口一疼,差点直接跃进屋去,大掌紧握成拳,这才忍住了。 他一双眸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隔的太远,听不太真切,可林玉安的神情落在他眼中,却叫他一颗心骤然沉了下来。 她怎么了,为何好端端的会摔倒。 齐慕北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漠视眼前少女,他转过身去,想要去拉林玉安,就看见她神色恢复了平静,正一手撑着地想起身来。 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林玉安摸索着起身往回走,一步一顿,小心翼翼。 齐慕北突然转身出了门,很快又再次回来,林玉安神情呆滞,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齐慕北在林玉安膝前蹲下,缓缓的伸出手。 林玉安垂着眸子,感觉到齐慕北的手时一瞬间触电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齐慕北的手再一次顿在空中,半晌才讪讪的收了回去。 余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谁的车放在这里,再不推走我们可就要收了。” 余嘉闻声,想起自己放在外面的卖货的车。 屋里,齐慕北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还有几分莫名的情愫响起:“林玉安,你的眼睛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你告诉我实情行不,我能够帮你。” 林玉安心底泛起一股难受的不适之意,似乎胃中翻腾想要吐,她紧咬着唇极力压制,这才忍住了。 “你可知道荣国公拿虎符去给四王爷交换世子的事?” 公公拿虎符去找四王爷了,林玉安心头一惊,强压下震惊,她摇了摇头,可心底却明白,定然要出事了。 四王爷的狼子野心,就连她这个内宅女子都能看出些许端倪来,更何况公公身在朝廷,对此更是应该心中有数,若是真把虎符给了四王爷,四王爷就等同于虎上添翼了。 这是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说四王爷能否信守承诺,就说这事儿若是让太子和云妃知道了,只怕很快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且,既然九王爷可以得到这个消息,他们也很有可能知道了,而如今,余嘉却被人从天牢劫走了……这一切,仿佛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连环结,让人捉摸不透。 林玉安脑仁突突的疼,不由伸手揉了揉脑袋,千头万绪都堆在心头,她现在痛恨自己为何会看不见了,现在余嘉的一切她都帮不上忙,想到这里,她伸手就想要去摸自己的眼睛。 齐慕北吓了一跳,以为林玉安要伤害自己,忙伸手抓住了林玉安的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林玉安吓了一跳,她仓惶站起身就要往后退。 齐慕北见她背已经抵在了窗边,看起来很容易掉下去,他眼疾手快的把人抓住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我认识一个对眼疾颇有些门道的郎中,你若信得过我,后日子时,我过来接你。” 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林玉安并不知道,此时荣国公府里正热闹着。 南园里,荣国公夫人面色铁青的坐在堂屋里。 林玉安像之前一样悄悄从偏僻的甬道到南园后面饶进院子时,就察觉到了院子里气氛不对。 她这院子里又两个洒扫丫头,一个叫黄鹂,一个叫栖燕,俩个人都是爱说话的日子,是她嫁进府的时候才安排过来的。 往日里总能够听见俩个人说话打闹的声音,这个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院子里连麻雀学跃然树枝间的声音都听不到。 红缨也察觉到了院子里的异常,她喃喃道:“夫人,院子里会不会来人了?” 林玉安也不知晓,红缨都不知晓,她一个看不见的人,又哪里知道。她没有说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屋。 脚刚迈过门槛,红缨扶她的手就顿住了,屋里响起一道重重的茶碗砸在桌面上的声音。 “国公夫人,您……” 林玉安一听才明白,是婆婆荣国公夫人过来了,听到她明显带着不悦的动静,林玉安也知道,自己这是偷偷出门被抓了个现行。 心底毫无波澜,林玉安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反倒让一身怒火的荣国公夫人说不出话了。 屋里气氛凝滞,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玉安还是呆愣的站在那里。 还是荣国公夫人先开口,她面色不悦,又仿佛在极力压制想要喷涌而出的怒火。 “你如今这副做派,倒不像是嘉哥儿的正室,你出门合该让人同我禀一声,我岂会有不答应的道理,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出门,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太苛待你了。” 林玉安神色不变,头上的那朵香云纱缀南珠的绢花衬得她姿容更妍丽了,仿佛一株不胜清风的雨后蔷薇,娇美中透着几分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风情。 “母亲言重了。” 荣国公夫人听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她说到这里就没有了下文,再一看她的那张脸,还有带着桀骜的目光,和长辈说话,眼神还四处看,真是目中无人! 荣国公夫人心头的不悦愈发重了,可是为了保持最后一点理智,她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掐疼了才松开。 “给我斟一杯茶。”荣国公夫人柔声的吩咐道,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都只是幻觉,两个人依旧是婆子情深。 林玉安眉心一跳,却是应了一声是,然后慢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荣国公眸光在林玉安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才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似的,目光不悦的看着她似乎有些手生的摸索到茶碗,另一只手…… 不对!荣国公夫人下意识的紧盯着林玉安的手,还有她的……眼睛! 见状,她提起茶壶避开了林玉安伸过来的手,林玉安的手果然摸了个空,眉间可见的皱了起来。 荣国公夫人面上闪过一抹惊讶的神色,随即扬起一道明媚的笑意。 “啊!” 林玉安指尖碰上一个滚烫的东西,下意识的轻呼一声,抽回了手。 “你的眼睛?” 林玉安闻言心中咯噔一响,心道完了,没能瞒过去。 可是按照她对这里的熟悉,不可能搞错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婆婆荣国公夫人买故意捉弄她。 想到这里,林玉安心中一寒,顿时觉得事情不妙。 荣国公夫人站起身,牵了她的手,声音柔和的如同云朵似的:“别怕,好好的养着,会好的。”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异,可荣国公夫人说完这一句,不等她开口就离开了。 红缨走上前来,扶着林玉安坐下了,这才温声道:“姑娘,怎么办,现在这事儿国公夫人也知道了,只怕会出事啊,许妈妈可是再三叮嘱了不能告诉外人,尤其是国公夫人。” 窗外积雪消融,夜深人静的时候,林玉安忽然睁开眼,感觉到床前有人,却又看不见,隐约间仿佛能听见那人轻微的呼吸声,若是她没有突然醒来,或许也不会知道自己身前竟然会突然站着一个人。 大半夜,这场景真是有些骇人,林玉安呼吸一滞,仔细的听着身旁的动作。 这时候,那人忽然又没有了呼吸声,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林玉安吓得险些真的没有呼吸,她一直没有想过大半夜遇见这样的事,她虽然胆子不算大,可这样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趁人自己实在有些太胆小了。 这种气氛持续了两盏茶的功夫,林玉安忍不住轻声咳了两声,故意装作才醒似的,低声喊红缨。 屋里依旧没有动静,林玉安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真实的感觉又让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真的醒了,这般诡异的场景叫人不由毛骨悚然,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再次张嘴喊人,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口鼻。 林玉安挣扎声嘶力竭的坐起身,一道脚步声带着几分倦意和困意由远及近,“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林玉安不敢相信刚才真的是梦,有些不可思议的应了一声,脑子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念头。 “刚才可有人来过?” 红缨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夫人做噩梦了吗,红缨一直在外间守着的,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啊。” 林玉安听着红缨的声音,就知道她是困极了,对于刚才有没有发生事情,她或许也不知道。 林玉安微微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哦,“行了,你回去睡吧。” 红缨听了,迟疑着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红缨不疑有他,这时候她已经困极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脑袋迷迷糊糊的,转身就往回走。 走到屏风处,林玉安有叫住了她:“红缨,你去看看秋奴如何了。” 红缨恨不得仰天大啸,这时候,干嘛要去秋奴那里啊。 可是她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门。 揉着惺忪的眼睛,红缨趁着天光走到耳房门前,轻轻的扣响了门,屋里半晌也没有反应,春夜寒凉,红缨不由打了个寒颤,又急促的敲了敲门,屋里依旧毫无动静。 红缨睡意沉沉立刻一扫而光。带着几分恐惧的用力去推了推门。 门纹丝不动,是从里面关紧了的,红缨心底当啷一声响起一道警铃,不安的情绪下,她用力的推了推门,门的嘎吱撞击声在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秋奴,秋奴你在吗,快开门!” 红缨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朝屋里喊了一声,屋里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红缨这下慌了神,伸手在高丽纸窗户纸上划了捅了一个窟窿,猫着眼睛朝屋里张望。 这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险些把她吓的半死,直直望过去,一双绣花鞋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在夜里显得极其诡异。 “啊!” 红缨的尖叫声响起,林玉安也吓了一跳,除了什么事,红缨怎么了! 一连串问题涌上心头,林玉安心情顿时沉重起来,想要起身去看。这时又想起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去了也无济于事,指不定还要横生枝节。 按捺住起身出去查看的心思,她只盼着快过来。 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很快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听着着没头没脑的话,林玉安眉头不由一皱,是红缨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来。” “秋奴她,她竟然……” ps:这里有几句话想要给大家说,因为这本书现在入v了,寒浦这个月保持了每日两更,精神和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所以下个月或许就没有办法保持每日两更了,寒浦在这里向大家道歉了,这样也能保证文章质量,水是真的不行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一下啊,爱你们! 还有就是,文章读到这里,后面的格局会越来越大,寒浦身体又不好,经常头疼,所以不得不放松一段时间了。 在这里,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寒浦非常的感动,谢谢大家! 。 正文 147 变天 红缨慌慌张张回来的时候,林玉安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话:“夫人,秋奴,秋奴她没了!” 秋奴死的时候,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林玉安令人妥善的安葬了她,给她的父母送去了五十两的抚慰金。 而此时,京城里彻底风云大变了。 不知道是谁放的第一把火,当惊叫声和恐惧在京城漫延的时候,已经兵荒马乱了。 皇上驾崩,四王爷竟公然认为皇上的死是太子一手策划,打着清君侧的幌子领军一路攻入皇城,兵临皇宫。 而此时,太子才正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荣国公在四王爷攻入皇城那晚就连夜进宫了,可如今虎符不在他的手上,若是太子问起,该如何说,这还要多费脑子想想。 京城里封门闭户,百姓家门紧闭,龟缩在家不敢出门,商铺都关了门,人人都如同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林玉安此刻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默数着时间一时一刻的逝去。 她好像在等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屋里梅枝香气清远温净,似乎能感觉到兽头镂空熏炉处缓缓溢出的袅袅轻烟缭绕在指尖。 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茹妈妈声音带着几分特有的谄笑,此刻用着冰冷的语气说着:“还请世子夫人挪驾褚玉苑,夫人要见你。” 褚玉苑里,荣国公夫人纪氏神色冰冷,看见雨夜里,茹妈妈提着灯笼从朦胧的远处走来。 今日是三月十一,是个好日子。 纪氏手里握着冰凉的碧玺手串,嘴角露出一抹阴毒的笑意。 这个女人竟然瞎了,还瞒了她那么久,她以为不说,自己就拿她没有办法了? 脚步声漫延到身前时,纪氏抬起眸子茹妈妈心领神会的把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这才又转身回来。 “母亲妆安!” 林玉安看不见婆婆的表情,可她福身间却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如同毒蛇般在她的身上游走,叫人不寒而栗。 纪氏并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叫她起身,齿间发出冰冷细碎的笑声。 “怎么了这是,看起来好生憔悴的模样,莫非是昨儿夜里没有睡醒?”不等林玉安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也对,这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府里只怕没人能睡得好,倒也不奇怪。” 林玉安听着,只做恭顺模样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纪氏咯咯咯的笑着,像是听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儿,她温声吩咐茹妈妈:“快去,给嘉哥儿媳妇打盆水进来,让她擦拭净面,也好振振精神。” 茹妈妈声音里带着些许兴奋,欠身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林玉安心底兀然的升起几分不祥之感,交握在身前的一双手不由紧了紧,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是这心底无端端升起的不祥预感却越来越重。 “母亲,不知父亲近来可忙?” 林玉安强装镇定的轻声问道。 纪氏嘴角的笑容一僵,转而抿了唇,朱红色的唇脂在她的两瓣唇上如同是淬了毒,映照出了几分寒厉的光芒。 “你父亲要为国家大事忙碌,哪里能和你一样,可以不重婆母,谎称有病而不晨昏定省。” 林玉安闻言心中一惊,却是强笑道:“母亲,儿媳身子不好,寒冬腊月里进了府又有些不适应,这才生了病,一直没能在母亲身前尽孝,是儿媳的不是,母亲若是……” “不必了!茹妈妈,给嘉哥儿媳妇净面。” 只听见纪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林玉安就感觉到一双手薅住她的发髻,生硬的扯散了她的盘好的发髻,拽着她的脑袋就往下按。 冰凉的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脑袋,林玉安拼命的针扎,茹妈妈也没有松手。 “夫人,这是后花园化的雪水,凉着呢,一定叫世子夫人好好享受一番。” 纪氏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拉她出来喘口气,别一次就弄死了。” 茹妈妈听了,又拔着头发把人从水里拉了出来。铜盆里的冰凉寒意浅薄了些,林玉安才感觉到自己被拉了出来,忙深吸了两口气,却再次被按进了水里。 茹妈妈下手的分寸拿捏得极为稳当,总能在她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把她拉出来,待她喘口气,又再次把她按进水里。 林玉安朦胧间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重重的撞上了盆底,脑袋里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茹妈妈的动作周而复始,林玉安没有一丝呼救的机会。 荣国公夫人纪氏看着林玉安的模样,轻声对茹妈妈道:“待会儿你知道怎么办吧。” 茹妈妈略一思索便道:“差不多了就把她扔在花园的太液池里,到时候就说是世子夫人眼疾,下人没看住,她自己跑了出来,失足落水。” 纪氏听了,面上笑意更甚,而再次被按进水里的林玉安,眼前却渐渐清明了起来。 黑暗渐渐褪去,变成朦胧的光晕,冰凉的水包裹她的眼睛,她却看见了铜盆底镌刻的牡丹花纹…… “啊!” 纪氏正在临窗大炕上躺着,只见明明刚才还被茹妈妈按进水里毫无反抗之力的林玉安此时端着盆子精准的往茹妈妈头上扣去,水淋了茹妈妈一身,紧接着就是哐啷几声闷响,铜盆砸得茹妈妈身子一歪,人就倒了下去。 林玉安提着裙子就朝外跑去,屋外的婢女不明所以,只见世子夫人狼狈的跑了出去。 而纪氏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嘶声喊道:“把她给我拦住!拦住!” 她的棋已经下到了这一步,断然不能让林玉安给跑了! 下人们却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平日里素有贤名的国公夫人突然这般是为何? 林玉安没有看见红缨,也没有看见许妈妈,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是婆婆处心积虑事先谋划好了的。 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荣国公府,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因祸得福,她的眼睛能够重见光明,这也是她的一个造化。 前门紧闭,林玉安拿着世子夫人的腰牌,让人开了后门,如同兔子似的消失在了荣国公府所有人的视线里。 林玉安本想一直往城门跑,出城去喜安庄避一避,可到了城门处,却看见城门紧闭,凶神恶煞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沿途巡逻,遇见有人想要出城,一言不发就抄起刀柄就往人身上砸。 城门是出不去了,她一路过来也发现了,京城如今如同是死城,往日人烟皋盛的大街,如今寂寥无人,铺面紧闭,只有士兵来回巡视。 如今她能去哪里?林玉安感觉自己逃出了一个死胡同,又转进了另一个死胡同,这种感觉叫她颓丧至极,只能寻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夜深人静,林玉安抱膝坐在别人后屋檐下堆柴的稻草堆旁,她听见胡同外有人走动的声音,为了防止被发现,她钻进了稻草堆里,这时候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的越发快了,莫非是被人发现了…… 。 正文 148 梦成空 正值林玉安心慌之际,外面却没有了动静,隔着稻草间的缝隙,隐约可见是三个着御翎军装束的壮汉。 其中两个是黑甲,一个红甲,穿着红甲的汉子看起来品级更高,其余两个凑了过去,就听他讳莫如深道:“你们两个听好了,卫大人说了,明日中午动手,你们两个机灵点,立功建业就这时候了,做好了,以后封侯觅爵还不是……” 说到这里,那两个黑甲汉子咧着嘴憨憨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就谄笑着问道:“爷,您可真是在世诸葛,难怪主子那样看中你,您不妨在给小的们指条明路呗,也好过我们瞎子过河啊!” 另外一个黑甲汉子也点头应和,两人眼睛巴巴的望着红甲汉子。 红甲汉子听了这话很是受用,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招呼两个人凑近些,低声道:“五爷只是四王爷的谋士,可不能在外人面前称主子,传到四王爷耳朵里小心咔擦一声……行了,给你们透个消息,要想封官拜相就觉不要外传。” 两个人听了,忙点头哈腰应是,一道应承后,红甲汉子就压低声音道:“明儿午时三刻,四王爷就要举兵了,太子爷已经被软禁了,如今就是九王爷了,听黄三爷的意思,四王爷是要让人……” 四王爷明日要杀了齐慕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警觉,那几人走远了后,林玉安还有些恍惚,明日四王爷正式举兵,京城定然会陷入水深火热中,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皇宫里一片哀戚,崇政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人,哭声瞄一眼不端正,那些都是在崇政殿伺候的宫人,皇子中,只有九王爷和十一皇子两人在,云妃和柔妃,还有许久没有在人前露脸的嬛嫔也在。 大臣们和皇子们在屏风外,垂头叹气,一脸的颓丧模样。 “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子竟然也病了,如今群龙无首,这不是乱了吗?” 开口说话的,是当今李阁老李尚英,他一脸的憔悴,看起来也是焦虑不安,忧心忡忡。 齐慕北坐在罗汉椅上,大拇指上带着的羊脂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扣着桌面,这声音一声又一声,牵动着大臣们的心。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洞若观火,沉稳自若的坐在那里,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似的。 王忠国是翰林院的,这时候他想了想试探道:“莫非九王爷已经心中有数了?” 一听这话,众人都抬头朝齐慕北望了过去,目光中透着星星火苗,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齐慕北身上。 齐慕北笑而不语,只说了句:“别着急。” 荣国公面如纸色,他目光呆愣的望着远处,心思不定,脑子里都是虎符的事。 “九爷,长公主和瑶蕖王,昭阳公主和阿鄱王都到了。” 齐慕北点了点头,一个时辰后,9长公主和昭阳公主都进了宫,往崇政殿来了。 现在四月,春光正好,可皇宫里却是黑云压城,愁云密布。 两位远嫁的公主回来奔丧,皆是一身素裳,形容悲戚。 长公主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可却面目苍老,神显老态,或许是因为远嫁瑶蕖,心中郁郁寡欢,也或许是日子不如意,嫁了没有一年的昭阳公主倒是看不出多大的变化,只是脸上的稚气褪去了,多了些成熟的风韵。 云妃坐在红木鎏金雕花椅上,看见自己的女儿昭阳公主的那一刻,眸子就红了起来,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她因为激动而身子有些颤抖,站起身来,颤声喊了一声:“昭阳,你回来了!” 曾经那个会拉着林玉安的手笑得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终究还是不在了,她笑了笑,面上挂着亲昵的神色,眼中却透着淡漠的疏离,听不出异样的喊了一声:“母妃。” 知女莫若母,云妃听见这声音,心头不由一颤,手顿在空中,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 她的昭阳,从此定然是恨上她了吧? 是啊,她追了一生都想要的那个位置,却在皇上死后也没有能得到,却还赔上了女儿的一生,她怎么会不恨她! 思及此,一种深深的痛楚袭上心口,她喉咙间发出一道低沉的呜鸣声,压抑又悲楚。 昭阳公主见状,略一犹豫,便上前扶她:“母妃,皇阿玛已经去了,您也节哀顺变,可不能终日郁郁寡欢,伤了身子。” 云妃一听这话,心口一跳,接着就听见柔妃温婉的笑了两声,轻声道:“云妃姐姐这般牵挂先皇,妹妹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解姐姐的相思之苦。” 不等云妃开口,昭阳公主便道:“多谢柔妃费心,您可以说说看。” 柔妃掩唇而笑,眉眼间似有莲花而绽,叫人心旌摇曳。 “昭阳公主,先皇一心思政,后宫没有多少美人,您的母亲却是其中的一颗明珠,如今先皇去了,她又这般牵挂先皇,何不去为先皇守陵,也算得了一个成全,您说是不是?” 云妃没有想到柔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让她去皇陵守陵?她冷笑两声,站起身朝柔妃走过去:“薛元娘,你不要太过分,你若是不要脸面,我也就不给你就张皮了!” 柔妃的美眸微眯,目光里透着丝丝讥讽的神色,云妃如今说话的神色,莫不是把自己当作了皇后娘娘了? 她笑容不变,盯着云妃的目光透着一股不屑,她从容的在袖中拿出一卷黄绸,涂了血色唇脂的嘴微微张合:“本宫如何过分了?本宫下凤诏命你去为先皇守陵,你岂敢不从?!” 云妃惊然的盯着柔妃,目光里透着不可置信,柔妃镇定自若的展开圣旨,放在了云妃面前。 怎么可能……云妃望着这封立柔妃为后的诏书,身体不由的颤抖起来,口中念叨着:“怎么可能,先皇怎么可以这样,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把昭阳嫁去阿鄱,他就封我为后的,他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 然而,云妃没有想过,先皇何时明言说过这些话,这些话不过是她自己揣度的。 贪念,都是贪念啊! 柔妃看见云妃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更甚,她目光犀利的打量了大殿一圈,声音响亮:“不对,本宫以后该自称哀家了,哀家还真是要好好适应一番这个称呼呢!” 。 正文 149 弑君杀父 承平十年三月十三,春雷滚滚,骤雨突至,四王爷齐轩临带兵围了九王府。 与此同时,京城外二十里的距离,一纵轻骑在雨中飞马往京城方向而去。 马匹均是军中战马,铁蹄踏在地上,发出铿锵的嘚嘚声。 策马众人中,为首的男人乌发用一根乌木簪子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竟然是从大狱离开后就消失不见的荣国公府世子余嘉! 风雨骤急,雨声哗哗作响,余嘉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放缓,后面跟着的一百来号人也半分不敢放松。 齐慕北在书房里,听见门下幕僚的话,嘴角似有似无的挂着一抹浅浅笑意。 “九爷,我们跟着您,就是因为心底笃定九爷是有抱负的人,是有大志向的人,可如今四王爷骑在您头上,简直欺人太甚,您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齐慕北并没有理会幕僚的话,气定神闲的呷了一口茶,扬声喊道“枢樊!”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几个幕僚面露惑色,几人对视间,一个穿着毫不起眼的十七八岁少年走了进来。 这副打扮,就是府里最低等的杂役打扮,幕僚们更是不明所以,纷纷望向齐慕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九爷,人已经到了城门外,接应的人也都到了。” 叫枢樊的少年不卑不亢的站在屋子里,身上透着一股傲然正气。 “九爷,这是?” 幕僚中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不由伸长脖子问道。 齐慕北大手一挥,站起身来。虽说这些都是他的幕僚,可是他早已习惯了对别人保持怀疑,所以他无法完全信任他们,除了面前的枢樊。 “你们不必着急,且跟着我出去看好戏便是。” 九王府是王爷府,高大恢宏透着皇室不可冒犯的天家贵气,而此时的九王府外,重兵重重把守,天沉欲雨,九王府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沉重的吱呀声响起。 “九爷,您这是做什么,外面可都是四王爷的人啊……”幕僚们没有想到九王爷竟然是要出府,心中止不住的慌恐起来,这般出去,不就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了吗? 之前让齐慕北同四王爷抗争的微胖幕僚就有些慌神了,定是九王爷误会了他的意思,可既然能做九王府的幕僚,那定然也不是平庸之辈,他稳住心神,拉住了还想开口劝说的那人,安静的跟在一旁。 枢樊一直走在齐慕北的前面,四个身影彪悍的府兵也打头阵走在前面。 齐慕北在檐下站定,眼角微挑,看着当头严阵以待的男子笑道:“齐将军,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被叫做齐将军的男子看上去约莫不惑之年,鬓角微白,脸上褶皱密密匝匝,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风吹日晒的苍老。 实际上,这位朱将军也刚过而立之年,是英国公手下的一员猛将,也是四王爷齐轩临的一条得力臂膀。 朱将军惊疑不定的神色渐渐散去,露出了他惯有的镇定神色:“九王爷,您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底有数,四王爷手上就有您谋逆的证据,您还是跟着朱某走一遭吧,省的我亲自动手,冒犯了您!” 齐慕北负手,环视了一圈,目光才再次落在了朱将军的身上,“四皇兄也真是太高看我了,派这么多御翎卫来围我九王府,莫非他那儿不缺人手。” 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聊着天气如何,齐慕北的镇定出乎了朱将军的意料。 兵临城下亦能从容自若,气定神闲,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的气魄,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朱将军心底暗暗赞叹了一声,不愧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九王爷不必多虑,跟着我进宫一趟,四王爷自有处置。” 虽然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情怀,可朱将军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遂继续催促着齐慕北。 这时候,一纵人马朝九王府而来,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至九王府门前两座守门麒麟前才停下。 “九皇弟,别来无恙。” 齐轩临一身玄衣红披风,笑容和煦的坐在马上,下颚微微扬起,朝着齐慕北笑着。 若是平日里,只怕会让人以为这就是两个兄友弟恭,情逾骨肉的兄弟。 可是如今,放眼望去,满目带甲士兵严阵以待,厉兵秣马,分明就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局面。 齐慕北负着的手忽然抬至身前,猝不及防的一扬,一道光影倏然朝四王爷齐轩临飞去,“铛!” 一声脆响,光影化作两片,自齐轩临面前三寸处朝两边飞去。 就在那一刹那时间里,刀剑出鞘的声音叫人心惊不已。 “四皇兄的身手果然还是我们几兄弟里最好的一个啊!”齐慕北朗声笑了起来,齐轩临的目光却落在了掉在地上的东西上。 这就是刚才他的九皇弟扔过来的东西,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只怕此刻自己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了。 晶莹剔透泛着盈盈光泽的两片切口整齐的玉佩落在地上,一半已经再次碎成了两片,这块玉……是他送给齐慕北的。 那时候他们尚且年幼,他们都住在阿哥所,他比齐慕北年长十岁,齐慕北三岁进阿哥所,他曾经无意中听见齐慕北偷偷的哭。 后来他就送了齐慕北这块玉佩,那时候的小九高兴了许久,虽说他们是皇子,想要什么都有,这么一块玉佩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却是哥哥对弟弟的一番心意,也是一种亲情的表达。 后来一切都在慢慢变化,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了,他和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九,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心底涌起的一股悲凉叫他不由皱了皱眉,可很快又被面上的冷漠取代。 “九皇弟,你蓄意谋害父皇,有御医作证,说你曾指使他们给父皇下药,所以父皇才会殒命,弑君杀父,天理难容,还是跟着我回宫一趟,等事情理清了,你若是无辜的,自然也没有人能够冤枉你。” 。 正文 150 还情 ”四皇兄,父皇殡天,尸骨未寒,如今却要在天看着自己得儿子们兄弟阋墙,四皇兄猜猜父皇会说什么呢?”齐慕北仿佛一尊石佛,负手而立,睥睨着齐轩临。 ”说什么?自然是说太子大逆不道,九王爷谋逆犯上,当关进宗人府查办!“ ”四皇兄肆无忌惮,逆行倒施,原来是心底早有说辞。”齐慕北笑容莫测,齐轩临也一脸的镇定,胸有成竹,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面色透露出了几分不耐”九皇弟,你是自己跟着我走一趟呢,还是让我的人亲自来请你?“ 齐慕北尚未开口,就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听这震天的轰隆声,来的人定然不是一个小数目,齐轩临长眉一皱,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光闪烁间,几道破响声朝齐轩临的方向袭来。 “不好,有埋伏!”朱将军一声大喝,齐轩临脚下一点,身轻如燕的避过身去,齐慕北似乎没有察觉危险一般,镇定自若,矗立在那里微动分毫,谁也没有注意到,早先隐退下去的一个扫地的小丫鬟飞快的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齐慕北身前。 “倏倏倏”的声音已经到了身前,以齐慕北的身手,绝不会出差错,可这时候冲上来的小丫鬟却让他分了神。 “林玉安!”一道心魂俱碎的喊声传来,齐慕北就看见又一道身影朝自己飞跃而来。朱将军众人早已经掩护着四王爷齐轩临避开了,他眼前赫然是搬救兵回来的余嘉。 电闪雷鸣间,齐慕北回过神,看见余嘉抱住挡在他身前的那个丫鬟打扮的女人,如雨般的箭簇飞涌而来,余嘉的后被俨然成了一块盾牌,将怀中女子保护得严严实实。 林玉安身中两箭,脑海一片空白,嗅着鼻尖隐约夹杂着风尘得熟悉梅枝香气,心口蓦然涌起一阵酸楚,他回来了……可转眸间,她恍然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不!”从灵魂深处发出得撕心裂肺得声音在天穹回想响,此刻齐慕北也回过神,抽出剑开始打下飞来得箭簇。 “快把人拉开!” 听见齐慕北的话,枢樊立刻不顾危险,上前去拉余嘉。齐慕北在前面挡住,枢樊带着林玉安和余嘉退到了大门后,齐慕北紧跟其后,门房麻利的关上了门,门后还叮叮叮的发出箭簇撞击声。 “快去叫府医过来!” 齐慕北遣了人去请府医,然后同枢樊一起把余嘉和林玉安带去了最近的海棠院。虽然林玉安只中了两箭,可她是女儿身,本就娇柔,情况也甚是严重,经过挪动,身前的血渍已经渗了出来,余嘉的伤更严重,他用后背给林玉安挡箭,后背几乎体无完肤,此刻血淋淋的,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府医很快就来了,齐慕北顾不上太多,让他先给林玉安止血,谁知林玉安迷迷糊糊的却犟道“余嘉。先给余嘉看看!”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嘶喊出这句话。 小心的揭开余嘉的衣服,不止府医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见惯了沙场生死的齐慕北都吓了一跳,这后背密密匝匝的箭头至少有十多箭。 “还请王爷先回避一下。” 齐慕北知道府医看诊不喜欢别人在场,便退到屏风外等候。约莫半个时辰,府医就出来了,只见他满头细细密密的汗珠,提着药箱急急地走了出来。 “可是包扎好了?” 守在外面的是枢樊,他站起身迎上前,面色里带着几分担忧,不是他有多关心余嘉,而是余嘉对自家主子来说他真的很重要,他可万万不能有事。 府医没有停下来同枢樊细说,只简短道“血已经止住了,那姑娘等不了了!”说完话,人已经走了出去。 枢樊不敢离开,他还要在这里守着余嘉醒来,没有主子的命令,他可不敢离开。 齐慕北站在门口,手掌握成拳头紧紧地捏在一起,表面却是云淡风轻,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如今已经嫁为他人妇,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当为她想一想了。脑海里还回映着林玉安朝自己扑过来的那一幕,虽然当时他完全有把握能够自保,可他不得不承认,看到林玉安飞扑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他心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触。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为了他奋不顾身的人……可是她对与余嘉而言,也是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啊。 余嘉为了护住她,愿意用肉身来护她周全,用身去抵挡箭雨,若非是一个生命里无法放下的人,谁会这么在意?齐慕北苦笑,府医已经走了过来,“王爷,快给这位夫人诊治吧,拖不得了!” 齐慕北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侧身让开了门。 屋里染着沉香,淡雅别致的香气从鎏金香炉镂空的缝隙中悠悠袅袅盘旋而上,仿佛是一首山暮飘渺的梵音,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抚平世俗褶皱。 府医把了脉,面色渐渐凝重,一旁的齐慕北也不由得捏紧了心口,府医转身恭敬道“这位夫人已经有三个月得身孕了,只怕是已经保不住了!加上身上这几处箭伤离要害很近,当务之急还是把伤口处理了,只是夫人到底是内府女眷,老朽只怕……” 府医面露难色,正要推辞,齐慕北却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得意思”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你务必要把她的命保住,至于别的,暂且先搁置一下了。“ 天色阴霾,夹杂着雨意的风涌进屋来,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虽不比江南的黄梅时节家家雨,可这个时节里,京城的雨天明显多了。果不其然,大雨很快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齐慕北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去处理余嘉带回来的人马了。 此次齐轩临胸有成竹,显然有备而来,齐慕北自然也明白,否则也不会和余嘉里应外合调了援兵来,不过这场大戏才到中场,还要他出场呢! 屋里,三个九王府的得力婢女围在一旁,有些事府医不方便做的就由她们代劳,此刻躺在床榻上的林玉安意识模糊,面色散发着病态的潮红,毫无血色的桃心唇微微翕动着,嘴里念念有词,又仿佛只是杂乱无章的话。 “余……不!” 一阵刮骨般的痛意袭来,林玉安意识忽然清醒,那种皮肉撕裂感清晰到仿佛能让她感觉到每一根汗毛,可脑子里却是余嘉朝她扑过来为她挡住铺天箭雨时的模样。 她为了齐慕北挡箭是为了还情,却没有想到会拖累他。 “世子呢?余嘉!”林玉安红着眸子想要起身,却被几个人合力按住,只听见一道声音道“千万别让她动,还有一根箭没有取出来!” 窗外疾风骤雨,根节虬扎在地底下的海棠树在雨中打起了花骨朵,又是一年海棠花期。 。 正文 151风雨该停了 哗啦啦的大雨一连下了两日,接着又开始下起了小雨,反正没有个晴意,似乎是要把京城的污秽冲刷得一干二净。 齐慕北一夜未眠,在书房同枢樊和手下的几个得力幕僚商议。 太子府上灯火通明,守在外面的是四王爷的人马。 现如今,京城已经传出了九王爷拥兵自重想要谋权篡位的流言蜚语,而四王爷再次打着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戏码,扮演起了太子的守护者。 实际上明白人谁谁不清楚,四王爷的行为名为保护,实则却是软禁监视太子。 如今太子对外依旧抱病,也有想暂时躲避四王爷牵制的意思,四王爷先私下派人进府软禁太子,如今更是明目张胆的重兵囤压在太子府在,这般行径,才是真的谋逆! 看起来,真正的巨浪就要来了。 承平三年三月十五,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候,春雨下的绵密,淅淅沥沥的落透了京城。 “枢樊,准备好,今日是最后的一战了,生死存亡就看这一发之际了。” 齐慕北站在九王府高高的角楼上,目光深邃而悠远,手中拿着一柄千里镜,这是波斯国进贡的,去年从洛川回京时皇上赏赐的。 枢樊神色不变,应了一声是,然后略微犹豫道“只是云太妃哪儿……” “先不必管她,现在她已经蹦跶不起来了。” 未时一刻,是个良辰,亦是煞时。 一日之中,此时的气温总是要高上许多,许多人都会又此时小憩的习惯,四王爷却没有这个习惯。这几日他是真的急火攻心,唇角起了好几颗燎泡,加上殚精竭虑,每日里绞尽脑汁如何在这局棋里掣肘对方,可谓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按照计划,余嘉本是局外人,他半路杀出来让他险些乱了阵脚,虽说那日他亲眼看见了余嘉身受重伤,能不能活下去也是一个未知数,可是齐慕北,他这个九皇弟却是安然无恙! 虽说那日自己的兵马是保下了,但是云太妃为何会知道他在那时候会出现在九王府,她这是想要一箭双雕?呵! 齐轩临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王庭芳这个蠢女人,真以为自己吃得下这盘局?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王爷,不好了,宫里的线子来报,云太妃不见了,华萃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人就是平白不见了!” 齐轩临一听,当即就是一脚踹了过去,来报信的那人被踢飞到了几步远的地方落下来,捂着屁股求饶。 齐轩临面色铁青,紧咬着后牙槽恨声道”左卫骑跟本王出城!” 百密一疏,他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自幼在宫里长大,怎么会忘了有暗道。好在他知道暗道会通到哪里去,只要抓紧时间赶在云太妃出宫前到城外,到时候无论是请君入瓮还是守株待兔,云太妃都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逃不出手心了。 此时已经位居太后凤位的薛元娘也得了消息,正在一旁陪着她喝茶的薛家嫡长女,也就是她的侄女薛慧如还有薛家次女薛璋如此刻都吓的面如纸色。 薛慧如如今已经十七岁了,一年前许给了李阁老的次子李瑜安,如今身怀六甲,看上去体态圆润,不复少女时的婀娜多姿。 ”姑姑,这可时不好办?”薛慧如脑子里正在盘算着,薛璋如已经巴巴的开口问道。 薛元娘虽然已经贵为太后,身居高位,可实际上她也只有三十岁,轻着粉黛,肤若凝脂,身上风韵倒是比一旁的两个花季少女更迷人。 ”璋如,姑姑这里有事,咱们先回去。” 到底要比薛璋如多吃了几年饭,薛慧如更明白此刻不是她们该多嘴的时候,便开口制止了妹妹薛璋如的话,薛璋如如今你不过十四,没有那么什么多的心思,薛王两家的那点事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听到姑姑的死对头不见了,只觉得心中激动难平,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姐姐的话,“姐姐你身怀六甲,若是累了便先回去吧,我再同姑姑说会儿话就回去。” ”璋如,你的嫁妆可绣完了?” 薛慧如再三明里暗里的让她离开,饶是再蠢笨的人也会看出些许不对劲那个,薛璋如也悟出姐姐的意思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及笄了,她和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去年年底定的亲,一过了及笄,婚期就不远了,遂抿唇赧然的笑了笑,站起身同薛慧如向太后行礼告退。 四王爷带着一队人马直往城外去,行至半途忽然勒马停了下来,“王爷,怎么停下来了?” 说话的是李世安,他目光里透着莫名的意味,微微垂着眸子。 齐轩临泼墨般浓厚的长眉紧拧,嘴角翕动“不对,回去!” “王爷,云太妃哪那儿?”李世安试探道。 “先回去。”齐轩临没有多做解释,策马往来时的方向去。 九王府里,齐慕北刚去看过林玉安和余嘉两人的伤势,余嘉伤势严重,失血过多,还没有完全苏醒,林玉安小产,这几日用的药里有安神药,整日里也是睡着,很少醒来。 齐慕北正想着事,枢樊轻车熟路的走了进来”九爷,果然如您所料。“ 枢樊虽然神色未变,可是说话间却依旧能听出几分自豪的情绪,齐慕北笑而不语,四皇兄以为没人能看得透他,殊不知他远在北疆的时候,他也知晓他的一举一动。 要知道敌人往往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齐轩临自幼就是自诩聪明,疑心多虑,他知道了云太妃离开,就一定会想到暗道的事,而情急之下,他一定会先领兵去城外拦截,但是等他反应过来,就会觉得此事有诈,所以必然会半途回来。然而云太妃却不了解齐轩临,她以为这样可以声东击西,却不知道她一子错满盘皆输! 云太妃在后宫里摸爬打滚了一辈子,却还是没有学聪明,看来昭阳公主也该派上用场了。皇上病逝,阿鄱来使入京,身为皇上正儿八经女儿的昭阳公主自然是要回京奔丧的,不过云太妃同昭阳公主因着和亲之事,到底还是伤了情分,昭阳公主也只住在公主府,并不常去华萃宫同云太妃一叙母女深情。 可是云太妃想要给自己儿子谋天下,又不得不腆着脸向女儿求助,女儿是阿鄱王妃,只要女儿肯出手相帮,对她定然会有所裨益。 。 正文 152 存亡之际(上) 四王爷带人回到太子府,却得知太子不见了的消息。 仿佛晴天霹雳! 齐轩临没想到会赔了夫人又折兵,顿时恼羞成怒,抽出剑一把砍在太子府的大门上。 “四爷,可要命人去搜?”朱将军声音沙哑的问道。 “不必了,先回府。” 既然能在他的眼皮子下把人带走,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找到,此刻最重要的事不是把精力浪费再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上了。 太子没了,他现在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没有了,宫里云太妃也跑了,在这个时候,一波加一波的事无异于寒冬腊月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一行人策马往四王府去,在街上来去匆匆。 “朱将军随我去书房,其余人等集结整装,统统在北角门等候!”齐轩临一蹬马踏,翻身下了马,冷声吩咐着,朱将军下面的副将不敢多言,只能应是,看着两人得到背影离开,转身去准备。 朱将军也知道事情到了关乎生死的地方了,如今他想要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听从四王爷的安排。 进了书房,齐轩临撩袍在书房中央一个紫檀木雕花束腰木几前站定,俯身打量起木几上放着的沙盘。这是京城一带的地势,靠北一处做着明显标记的就是连着崇山峻岭的皇宫大内。 “四爷,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朱将军显然也是爱惜项上人头的人,此刻躬身切切的望着齐轩临,眼神复杂。现在想要下齐轩临的贼船是不可能了,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生死相依了。 齐轩临目光深邃的打量着沙盘,没有立刻回答朱将军的话,眼神里却忽然透出一股子狠劲儿来,“为今之计,若是不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们毫无胜算就,大业将成,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或许是被齐轩临那种胸有成竹,志在必成的气势感染,朱将军眉眼间的忧虑之色顿时荡然无存,甚至有团火苗在隐隐跃动,他不由拍掌称好,“对,四爷智比孔明,勇堪项羽,况且还有辽国相助,四爷的大业定然能成!” 虽然知道朱将军又拍马屁的嫌疑,但齐轩临任然觉得格外痛快,通体舒畅。 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 荣国公府,荣国公夫人纪氏正在褚玉院里坐立难安,林玉安跑出府依旧还没有被找到,现在外面那么混乱,只怕会有个万一,她倒不是担心林玉安会受到伤害,而是林玉安的身份,若是她以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声出了事,连累了她的儿子可怎么办?! 茹妈妈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轻轻的递上前去“夫人别急,世子夫人是自个儿跑出去的,便是出了什么事也赖不到夫人头上,夫人紧俏些自己的身子,别太伤神了。” “你懂什么!”纪氏却是毫无征兆的猛地一挥衣袖,将茹妈妈递过来的汝窑青瓷茶盏打翻了去,滚烫的茶水从茹妈妈的手上淌过,茹妈妈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奴婢,很多年没有受过这种糟践了,龇牙嘶嘶得呼了两声,随即又强忍痛意,腆着脸向纪氏告罪;“夫人莫怪,奴婢这嘴不中用,说不出好话,叫夫人烦心了,奴婢这就下去狠狠赏自己几个嘴巴子。” 纪氏正心烦着,摆摆手,茹妈妈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响起婢女高声禀话的声音“国公爷过来了。” 接着响起一道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我回自己的院子,哪里用得着通传?” 是荣国公的声音,纪氏听了心中一沉,看样子是心情不霁。 “今日国公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啪!”一道巴掌猝不及防的打在了纪氏脸上,瞬间疼的纪氏惊呼了一声,“国公爷,你干什么?” “干什么?”荣国公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纪氏一脸委屈,还隐隐夹杂着怨怒的神色。 荣国公便道”你知不知道,四王爷亲自派人传了信给我,说……”他忽地又止住了话头,羞红了老脸低下头,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嘉哥儿媳妇竟然和九王爷有了苟且,且看见她住进了九王府!” 纪氏一脸震惊,“怎么会……” “你身为当家主母,竟然对此毫无察觉,你简直是枉为人母,不配做一家主母!” 原还沉浸震惊中的纪氏听了这话,像是跳进了开水锅里的青蛙,顿时炸开了,她一把推开撑着黑漆茶几桌面的荣国公,怒声道”余世华,你说我不配?呵!你敢问你配吗?你配为人父吗?” 荣国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唬的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挡朝他冲过来的纪氏,想着她说的话命不由心虚起来,却任然装作镇定的呵斥道”胡说什么,我做了什么?你满嘴胡言,有失妇德!“ 纪氏一改往日里仪度翩翩贵妇人的形象,学者那市井妇人的样子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脸鄙弃”你晚上就没有梦见过一个小姑娘来找你,叫你爹,叫你偿命吗?“ 她仰头大笑,笑容里苍凉悲伤,这是从前高高在上的荣国公夫人绝不曾有过的模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荣国公不敢正视纪氏炙热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去。 ”我的女儿!你忘了吗?那个刚生下来就被你拿去换取荣华富贵的女儿……“纪氏声嘶力竭,说着说着就无力的跌坐到了地上,眼眶里盈满了泪,因为过于激动,发髻也松了,几缕发丝狼狈的垂了下来。 荣国公嗫喏着嘴角,终于看向了纪氏,有些动容道”你都知道了?“ ”我何止知道了,我还把她找了回来!“ 嘚嘚嘚,万马奔腾的轰鸣声在京城里响起,皇城外,齐轩临一身盔甲骑在马上,朱漆宫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朱将军骑着马在城楼下绕着圈,一边朝城楼上大喊”四王爷是先帝爷名正言顺的皇子,现在命你们速速开宫门!“ 。 正文 153 存亡之际(下) ”对不住了朱将军,我们奉了九王爷的令严守宫门,除了九王爷的命令,谁也无权开宫门!“ 城楼上的将领有些眼生,朱将军本就是个粗人,此事听了这话,也没有心思在和他周旋,便扯着嗓子喊道”九王爷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贱婢生的儿子,他也配?我们家四王爷是有着辽国贵族和我大周贵族血脉的皇子,这才是天命之人!赶快开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九王爷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匹夫置喙,四王爷倒真不是什么好鸟!“随着一点银光闪过,一道阴柔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了过来。 齐轩临微微皱眉,朱将军就要开口说话,可张嘴却是语不成调的呜咽声。齐轩临望向城楼,一个白发老太监正垂着眼皮子以一种睥睨的神色看着他。 这个人他怎会不认识,齐轩临眉眼一动。露出了玩味的神色”怎么,传说中只在延禧宫吃斋念佛的嬛嫔也出来凑热闹了?“ 没有等那白发太监回话,齐轩临忽然大喝一声”撞开宫门,救驾太子!“ 令声发号下,瞬间齐轩临就被身后的队伍成蘑菇状包裹起来,盾牌像一把伞牢牢的在头顶形成了一柄刀剑不入的巨伞,叮叮当当的铁器密密麻麻的撞击声叫人不由头皮发麻。 谁知道就在大军刚开始撞城门的时候,城楼上的人纷纷尖叫着嘶喊着乱作一团,紧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宁静,齐轩临眉头紧锁,紧紧的盯着城楼上,可是上面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仿佛空空如也,难不成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出错,一定是齐慕北在搞鬼,这事儿不对劲,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他在搞什么鬼,先进了宫门再说。 皇宫里,故作镇定的太子也开始有些静不下来了,忽然从鎏金椅上站起身,快步走到齐慕北身前,声音夹杂着几许慌张“到底行不行啊!外面已经进了宣武门了!“ 齐慕北见他这副模样,面色不变,站起身不慌不忙的道”皇兄别急,他们能进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您只需要安静的喝茶,休养一下,明日的登基大典还要照常举行。“ 太子听了心中稍安,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九王府里,余嘉掀开了压在身上的翠绿色锦被,有些艰难的下了床,屋里没有人,就连魑风也不在,胸口有些发疼,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接着便不自主的咳嗽了起来,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风一样的冲了过来“主子,快回去躺着,大夫说了要静养半个月才能下床。” 男子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忧色,可让人听了却觉得冷冰冰的,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东西在复述一句话而已。 这是铎安,先帝爷留下来的人,也是这次跟着他一起去南孟带兵回来的人,这次能顺利进京,也少不了铎安的从旁协助。 见余嘉的神色,他不再言语,只把手上的粉彩浮纹药盅递了过来“主子!” 余嘉本不愿接,可走动间身上那种撕裂感由不得他任性,索性便接了药盅将散发着苦涩的棕褐色药汁一饮而尽,又继续往门外去。 铎安嘴角翕动,走上前去,面带犹豫“主子,有件事……” 他话没有说出口,余嘉已经开了门走了出去,对面的屋子和余嘉修养的那间屋子是对称的,这是齐慕北住的正殿左右偏殿,有婢女在庭中洒扫,右偏殿的门前帘子轻响,一个紫衣婢女走了出来,余嘉上前就看见婢女手中端着的一个铜盆里染了刺眼的鲜红。 “这是什么?” “荣国公世子,您……您怎么过来了?”婢女听余嘉问起她手中铜盆里的血水,顿时有些心慌,王爷交代了,世子夫人小产的事切切不可告诉荣国公世子,可她也没有想到会被撞个正着,支支吾吾的想要转移话题。 余嘉此刻却红了眼睛,盯着婢女问道“我夫人呢?” 婢女只好指了身后,余嘉便几步进了屋。 屋里浓浓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梁间挂着的纱帘素雅干净,被风轻轻撩动着,屋里有人说话。 “世子夫人,三个月小产要等红都落尽了才能用这味药,您最近心气凝滞,对身体康复不利,您还年轻,日后定然还能得子嗣……” 余嘉如遭雷击,杵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出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余嘉呆愣在那儿,顿时眼皮一跳,从此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林玉安心底有种凉薄得感觉,超过了身上实实在在的疼痛,她不知道余嘉什么时候进来的。 皇宫里,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护城河血染成河,而齐轩临却还在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齐轩临衣衫和面上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血还别人的血,朱将军身上已经中了几刀,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王爷,说好的援军呢?不是说辽国援军都到了京城外了吗,咱们顶不住了!“ 齐轩临嘶吼一声,用剑刺穿了朝他扑过来的人的肚子,”我怎么知道,十万大军……“ ”咱们退吧,留的江山在,不怕有柴烧!“ 朱将军带的三万大军加上英国公手上能调用的两万御翎军,就这么如流沙一般渐渐倒地不起,剩下的人更是恐惧万分,看见齐轩临便如同见了深仇大恨之人,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起来,这青天白日,竟就这么内讧起来,互相残杀,可齐轩临就是找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这时候,他阴郁的目光落在了两侧高大,逼仄,只露出一线天的朱漆宫墙上转动的扇叶上,才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哪里来得到鬼神之说,不过是为了迷惑他的心智罢了! 可是这时候他已经输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成王败寇,这是自古就不变的道理,现在他们想要退,已经不可能了。那种距离至高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江山就要收入囊中时从高处跌下的心痛渐渐迷失了齐轩临的心智,他睚眦欲裂,疯魔般的举起剑四处乱砍……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这场宫变以四王爷谋逆未遂,被生擒下狱的结局收场,春日似乎依旧不变,可连绵的春雨已经过去,海棠花也正在盛放,转眼就是夏至了。 。 正文 154 一晴方觉夏深 “为了他,你连我们的孩子也可以不要了吗?” 余嘉声音有些颤抖,终于在半晌的沉默后开了口。 林玉安闻言身子一滞,眸子紧闭,单薄得如同风雨里的一片兰草,楚楚可怜。 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对,这是我欠他的,我该还的,这个孩子也就当作一种赎过吧。” 余嘉凝视着眼前许久未见,却一直挂在心尖子上的人,一时间竟如鲠在喉,半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他紧绷着的面色渐渐趋于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似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苍凉,缓缓步至门前却忽然顿足轻笑几声:“我早该想到的,齐慕北这样的人物,天下女子,谁又能不动心呢……” 说完就加大步子,背影消失在了林玉安眼前。 林玉安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难道在余嘉心底,她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生荡之人吗? 她不由笑出声来,笑声渐渐夹杂了哭意,婢女进屋却不敢上前,只听着里面的人哭得泪人一般,不多时那声音又止住了,只剩下轻微的哽咽声。 “世子夫人,该喝药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林玉安想要自己静一静,遣退了婢女,就自己起了身,缓步到了窗前,这春日多雨,她每日里听着淅淅沥沥,绵绵密密的雨脚声,心思也沉重抑郁,好不容易放晴了,她心底却也没有松缓半分。 林玉安面色木然的伸手端过那碗浓黑的药汁,徐徐倒进了床前的牡丹花盆里。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离太子登基已经过去半个月,京城的一切已经回到正规,天子脚下依旧人烟皋盛。 太子登基,称惠安帝,改年号通政。 惠安帝上位,立即命人在从凌晨刚开始,对因为此次四王爷谋逆有严重损失的百姓进行抚恤补贴,也此在京城里赢得了颇高的美名,也是民心所向了。 正是五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宫里一柄圣旨下来了。 “荣国公世子勤王有功,品性纯良……擢封为乐安侯!钦此!” 林玉安穿着世子夫人的朝服,站在余嘉身旁,两人齐齐下跪接旨,仿佛依旧是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可等送走了来颁旨的魏公公,余嘉站起身,拿着圣旨便径直会去了。 林玉安一个人杵在那儿,顿时有些尴尬,却只是笑了笑,同余嘉一起回了府。 如今一切都平定下来,她和余嘉也从九王府回了荣国公府。 听说婆婆纪氏病了不见人,林玉安心中稍安,此时向公公行礼后便向余嘉追了上去,不过到了荣国公看不见的地方又放缓了脚步。 她何苦呢,听闻这几日余嘉都宿在柳若霜院子里,既然君无意,甚至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她为何还要巴巴的贴着热脸上去。 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她倒也无所谓。 林玉安想着,忽然听见身后红缨道:“夫人,我们回南园吗?” 林玉安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去哪儿?” “听说后花园里的血色海棠花开得好极了,夫人不去看看吗?”红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家主子,心底有些忐忑。 她是从林玉安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的,一路走来,在林玉安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她知道的不离十,姑爷从大狱里出来,自家主子被荣国公夫人欺负跑出府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她却是知之甚少,如今姑娘姑爷都回来了。可两人间的关系却变得如此僵硬,让人不由唏嘘。 “你若是喜欢就自己去看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红缨听了直摇头,且不说自家姑娘现在时侯夫人了,就算只是王家表姑娘,她也断然没有撇下主子自个儿去赏花逗蝶的道理,林玉安没有多说,转身朝南园正屋的方向去。 林玉安刚走到南园门口,就看见自从秦裁云没了之后就搬到南园右边的芳萃轩的柳若霜正走出来。 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若霜依旧美艳逼人,教春风羞面,或许加上这几日承恩雨露,看起来更是面若芙蓉,脂白如玉,她穿着一袭海棠花开的烟紫色罗裙,眼角眉梢的风情透着媚意,真真是个勾魂的美人。 她走过来朝林玉安盈盈欠身行礼,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就径直进了南园的大门,柳若霜见她走远,低头捂唇痴痴一笑。 待吃过晌午饭,林玉安就倚在临窗大炕上的吉祥如意大红迎枕上看窗外已经谢了的迎春花,窗前有些空,年前她还盘算着要种些花草。如今正是撒种的季节,她却打不起半分精神。 余嘉真的能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的言行了,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为了男人吗?不知为何,林玉安脑海里又浮现出柳若霜娇滴滴唤着余嘉“世子爷”是的模样,心底不由得就泛起一阵恶心,拉过痰盂便吐了起来,似乎要将肝胆都尽数吐出来。 红缨见了吓了一跳啊,当下就要去请郎中,却被林玉安拦住了“不必,只是最近没有睡好,脾胃不适而已。” 红缨半信半疑,略有些迟疑,,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给林玉安倒了一杯茶水。 林玉安用茶水漱了口,忽然来了精神,叫了红缨过来,指了窗外年前修砌的花坛道“咱们去外面选些花苗回来。” “夫人,这些事让花房来做就可以了,您是主子,哪里能让您亲自去做呢!“ 林玉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可以顺便去如意居听戏吃茶,看看京城里有些什么新进的趣事儿玩意。“ 红缨听了·也颇有些心动,自从跟着林玉安到了荣国公府,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闲逛过了,如今自家主子提起,她自然也是欢喜的,两人想到了一处,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出门。 余嘉早书房里,从窗户看出去,就看见林玉安主仆两个打扮整齐,正要出门,他皱了皱眉,扫了魑风一眼,魑风心领神会,转身就闪了出去。 ”公子。“段文功轻声开口唤了出神的余嘉一声,面有忧色。 余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段先生继续讲吧。“ 。 正文 155 听戏 如意居是京城贵妇圈子常用来打发时间的好地方,在这里听戏,听的不是戏,而是身份。 虽说这里的戏班子都是京城里顶好的,班头是在太后五十大寿上得了重赏的人,也因此,如意居在京城里也就风生水起,声名远扬了。 不过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在如意居的花销,在这儿听一个时辰的戏,是一百二十两银子,茶水糕点管足,虽说一百二十两银子放在大户人家也就是个小数目,可经不起日积月累这样的开销啊。 所以一般贵妇人们都是相约而来,一则有人聊天说话不会寂寞,二则轮盘请客,大家都吃得消。 所以林玉安带着红缨出现在如意居门口的时候,店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左右张望,却发现这为夫人只有一个人,便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马车,忽然有热络的把人往里面请。 他敢多说吗,这可是京城里盛传,荣宠加身的荣国公府世子,也是新晋的乐安侯的夫人,他们家哪里会把这区区一百二十两银子放在眼中。 “侯夫人,您里边请!夫人今儿要听什么戏,是昆曲儿还是京腔……” 林玉安左右扫视了一眼大厅的陈设,一楼是没有设雅间的大厅,古香古色,素雅而不失华丽,端庄而不失俏皮,精致的黄花梨木屏风作为隔扇,将客人们隔开来,保持了一定的独立空间,店家的确是费了心思的。 “咱们这儿的贵妃醉酒和借东风,还有霸王别姬是唱的最好的,夫人看看要不要点一出?” 林玉安玉手一挥,“都点了。” 店小二面色一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结结巴巴问道“都要?” “寻个最好的包间,要临街的。”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临街的包间,林玉安不会告诉他,她就是要张扬一会,余嘉以为她离了他就会像花离了土一样萎靡不振?凭什么,他还不是在小娘屋里翻云覆雨,为什么自己就要独守空房,寂寞抑郁,反正她不缺钱,才不要哪么憋屈呢。 这般想着,林玉安就招呼着红缨一起坐下“坐下一起听戏,今儿不分主仆。” 红缨犹豫着坐了下来,只敢把屁股搭在椅子边儿上,不一会儿,四五个少女鱼贯而入,将茶点茶水摆上了桌,装扮妥帖的戏角儿们纷纷登场。 “娘娘酒还不足,脱了凤衣,看大杯伺候……”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林玉安却百无聊赖的看向了窗外,她果然还是没法喜欢上这种生活。 红缨正听得津津有味,一出戏完了,她正拍手叫好,就看见自家主子望着窗外出神,便也伸头张望。 “夫人在看什么呐?”红缨伸头过去,林玉安呶了呶嘴,示意红缨看对面转角门前拍着的人山人海。 “是烧雪阁开的新店。” 林玉安点了点头,是啊,烧雪阁又开了一家分店,她也从少女嫁为人妇,眨眼间就是几年的光阴。 “小姐,你快看,那不是盈梦吗?就是大姑娘身边的盈梦啊!” 林玉安正在唏嘘感叹,红缨一惊一乍的拍着她的手指着烧雪阁前面的一个人影喊道。 那人张皇失措,六神无主的频频回头望向身后,身上的裙子已经破了,裙摆撕裂开,看起来狼狈至极。接着远处就出现五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朝着赢蒙的方向追了过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林玉安看向红缨,毫不犹豫道“快去帮帮她,直接把她带上来也行。” 红缨点头,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王萱柔嫁去了忠义侯府,忠义侯府以武传家,忠义侯世子庄鸿瀚在坊间传闻是个行事轻浮,荤素不忌的主儿,自从那日从王萱柔大婚上半途离开后,林玉安就没有再见过王萱柔,说起王萱柔,林玉安又想起很久没见过的王萱蕊,她嫁去了英国公府给英国公世子做妾,而英国公府此次喜获逆臣贼子的头衔,英国公是被斩立决了,其余家眷听说是流放宁古塔,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林玉安倒不是想念她们,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热血,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只是想起曾经,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甩开心底的念头,林玉安再看向烧雪阁门前,那儿已经没有盈梦的影子了,刚在追盈梦的一行人站在那儿左顾右盼,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着什么,忽然有个人指了指如意居,几个人对视中,林玉安起身走到门前,就听见有沉重的脚步声上楼来了。 红缨的身影率先出现在林玉安眼帘,接着竟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竟然是魑风。 魑风扛着一个人,正是盈梦。 红缨押后,等魑风扛着人进了屋才急急地进了屋关上门,林玉安没有想到他们做事竟然这般简单粗暴,一时间目瞪口呆,几息才回过神来,没有理会唱戏的人,让魑风径直把人抗进了供客人疲乏休息的一个隔间里。 有外面唱戏的声音做掩护,林玉安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魑风居然露出了一个和余嘉如出一辙的鄙视目光“路过而已,主子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林玉安气的一脚就踢了过去,却被魑风灵活的躲开了。 “臭小子,竟然看不起我!” 魑风撇撇嘴,“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嘴上虽然是在询问林玉安,可魑风脚步却不曾停下来,已经走出去,开门欲走了。 “站住,我们是忠义侯府的人,查问一下,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破烂,头发散乱的奴婢?”那人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看起来粗鲁无礼,魑风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了句“没有。” 那人就急了,伸手就要去推魑风,“你是聋了?告诉你,我们可是忠义侯府的人,少给我装大爷!” 那人话音刚落就爆发出一声哀嚎,“疼疼疼,你松开!” 魑风手掌渐渐收紧,吓的另外几个想要扑过来的人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快放开他!” 魑风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那人捂着手腕在地上跺着脚痛呼不止。 “注意你的那条舌头,还不滚!” 那几人站在那里却有些犹豫,望了望昙花天字房的房门面面相觑。“这位大侠,我们是奉了忠义侯世子夫人的命令追拿府上窃贼,追到这儿就不见了人,只能冒犯搜一搜了。” “搜一搜?我们国公府世子夫人,也是乐安侯夫人,一品命妇,竟也是你们区区小人可以冒犯的?放肆!”红缨双手合拢在肚脐前,姿态从容,带着几分不可冒犯的贵气,气势逼人。 乐安侯夫人?几人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是哪位夫人了,顿时气焰全无,人家可是侯夫人,哪里是自己府上那位世子夫人可以比拟的,这可是一品命妇,便是他们忠义侯世子夫人见了也是要行礼的,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几个人急急地告罪退了下去。 。 正文 156 揭露面纱(当年疑案) 魑风走了之后,如意居的打手上来守在门口,老板知道若是在子看你事情也就平息了。 林玉安对着进屋的红缨竖起大拇指,刚才红缨表现的很不错,没有丢她的脸,红缨赧然的低头一笑,指着软软倒在地上的盈梦道“夫人,还是先看看盈梦吧。” 虽说红缨对盈梦并不熟悉,可是到底都是王家出来的人,还是有些同情的。刚才追捕盈梦的人就是忠义侯府的下人,王家大姑娘就是嫁的忠义侯府世子,刚才那些人可是说的清清楚楚,是忠义侯府世子夫人让他们来抓盈梦的。 盈梦是王家大姑娘的贴身侍婢,如今竟成了这般,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盈梦偷了东西? 林玉安心里也纳闷儿着,索性用茶水把手打湿了,拍在盈梦脸上“醒醒!” 盈梦只是被魑风打晕了,此刻被林玉安拍醒,有些迷迷瞪瞪的“这是哪?表姑娘!” 盈梦一眼就认出了林玉安,一脸惊讶,转而脸上又浮现出希望的笑意,似乎对能够遇见林玉安很是惊喜。 “你不是跟着大姐姐去了忠义侯府吗,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莫非是你做了什么失德之事?” 盈梦一听这话,面上惊恐毕现,连连摇头道“没有,我没有,是姑爷,不!是小姐她……”她一脸的恐惧,语无伦次的不知所谓。 “你别急,慢慢说,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林玉安站起身坐在了椅子上,气定神闲的呷了一口茶,这样的镇定自若,让六神无主的盈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从未见过表姑奶奶这种模样,可这时候盈梦却是无比的笃定林玉安会说到做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跪在林玉安身前,目光逐渐坚定起来“表姑娘,您和我家大姑娘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的人,您觉得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说完又自问自答,嘴角带着几分讥笑道“都以为大姑娘宅心仁厚,菩萨心肠,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是大家闺秀之表率,殊不知,她却是那起子黑心黑肝之人,嗜人血肉……”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盈梦忽然捂脸痛哭了起来,红缨递了一根帕子给她,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家夫人现在不仅是荣国公府世子夫人,还是新晋的乐安侯夫人,就算是大姑娘也不敢冒犯,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夫人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侯夫人?”盈梦显然吃了一惊,可随即又破涕为笑,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才道“如你们所见,我被大姑娘派人抓回去,可是原因却见不得人!姑爷看上了我,向大姑娘提起,大姑娘当面答应了姑爷,背地里竟然让小厮玷污我!她见此事不成,又被我看穿,担心我会有别的心思,就想要杀人灭口,就是为了让我死守秘密,把她曾经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儿都烂在肚子里,呸!我偏偏不让她如意,这个恶妇人!” 盈梦愤恨填膺,面色都有些狰狞起来,林玉安一言不发,耐心的听着她的话,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 “她在王家做姑娘的时候,就喜欢摆出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实际上却是鸡肠小肚,为了些糕点吃也能争风吃醋比起二姑娘,她才是最叫人恶心的,手上染着人血,还一边惺惺作态,睚眦必报……” 沾了人血!林玉安眸子忽然收缩了一下,心头隐隐有些悸动起来。 在盈梦愤怒的叙述中,林玉安看到了当年的那几桩不了了之的事渐渐揭开了面纱。 “你的意思是说,殷小娘是大姐姐杀的,侍兰也是大姐姐杀的?”林玉安半信半疑的注视着盈梦的眼睛,盈梦看见林玉安质疑的目光,忽然伸出手神情悲愤道“奴婢敢对天发誓,刚才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否则叫奴婢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不得超生!” 林玉安认真的凝视了盈梦片刻,这才渐渐的收回了视线,“可是我怎么也无法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和一个谦逊有礼,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联系在一起,且事事都要讲究证据,抓贼拿赃,抓奸成双,你若是没有证据,我也没有法子帮你。” “表姑娘,你为何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当年她可是也起了要害你的心思,您要证据,那还真没有,当年她用的迷香早就烧得干干净净了,用来杀人的菜刀也是从大厨房里偷得,用完之后洗干净又放了回去,您让我去哪儿找证据?表姑娘,您一定要帮帮奴婢,奴婢若是被抓了回去,定然不得好死……” 盈梦说完就泣不成声,林玉安听着那句从大厨房拿的菜刀杀的人,又想到自己吃了用那把菜刀切的菜,顿时又恶心起来,这次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吐出来。 “表姑娘……您可还记得大姑娘落水的事,那事儿就是殷小娘干的,大姑娘知道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至于侍兰,她死得倒是冤枉,只因为她被老爷玷污了。”说到这里,盈梦忽然又冷笑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让人不由遍体生寒,不寒而栗。 “大姑娘因着恨极了殷小娘,连带着恨上了所有想要爬上二老爷床的女人,结果自己却也嫁个浪荡公子,这辈子只怕成了军师,一辈子斗智斗勇了!” 林玉安腾的站起身,作势要离开,盈梦却冲上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紧紧的把住林玉安的袖子不放,“表姑娘,您不能不管我啊!” 红缨见状立刻上来把盈梦拉开,林玉安轻叹一声,这才道“我有说过不管你吗?行了,待会儿我就让人先把你送到庄子上,那边有护院儿,没有人敢动你,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那么快被忠义侯府发现。” 荣国公府里,余嘉得了魑风的消息,人不住嘲讽道“也只有她干的出这种蠢事,在别人眼前夺食。” 段文功眼神微闪,公子嘴里虽说着讥讽的话语,可眼神里却掩饰不住一闪而过的宠溺之意,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这茬儿刚过,一个小厮来禀褚玉院那边国公爷有请。 。 正文 157 迷失心智(荣国公府大戏) 余嘉虽知晓自己的身份了,可并没有打算脱离荣国公府,虽说母亲纪氏待他刻薄,可是荣国公当了他的父亲这么多年,却是视他如己出,是疼爱有加的,不过此次他带兵进京,加上太后突然自缢而亡,荣国公一定能猜到其中一些内幕。 褚玉院,下人们都退到了院子外面,看起来气氛压抑,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余嘉大步进了屋,魑风在褚玉苑外面等着。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有低低的啜泣声,余嘉再走近些,就听见了纪氏的声音:“让我给那个害我孩儿,鸠占鹊巢的窃贼道歉,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纪氏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歇斯底里,显然是哭了好一会儿了。 “你还不知悔改?你有脸提起那个孩子吗?”荣国公恨声道。 余嘉踏进屋的脚一顿,什么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荣国公看见余嘉挺拔的身影,嘴角多了几分笑意,“什么时候到的,也没有人通传一声。” “父亲!”余嘉躬身行礼,“刚到一会儿。” “装什么大尾巴狼,父子情深,我看你们就是豺狼虎豹,脾性相投!” 余嘉这才看见一旁跌坐在罗汉椅上的纪氏,她看起来面色发白,两颊上却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血丝,发髻散乱,鬓上流苏金簪还摇晃着,一身宝蓝色葫芦纹褙子微开,看来纪氏的情绪很不稳定。 此时她正等着眸子看着余嘉,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目光阴鸷。 “父亲,什么孩子?我刚才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荣国公叹了一口气,之前纪氏告诉他,秦裁云就是当年他偷偷送出去的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真的如同晴天霹雳。 因为纪氏的情绪一直很愤怒,他才对外称纪氏病了,把她关在了屋里,如今这事儿也该有个了断了。 林玉安心事重重的坐车回到荣国公府,刚进了大门,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嫂嫂,嫂嫂!” 余昊一身石青色杭绸直掇,头上带着玉冠,看起来越发的翩翩俊朗,玉树临风了。 之前听说他去江南一带游学,也此婆婆纪氏和他闹了一场,说天高路远,谁知道这一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原以为至少要一年两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玉安朝他笑了笑,温婉娴静。 余昊目光灼灼,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跑上前来和林玉安并肩行走。 “嫂嫂是出门游玩了吗,前些日子兵荒马乱,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 林玉安简单的点了点头,“没事。” 见林玉安兴致不高,余昊嘴角的笑意淡了着,却又道:“听闻嫂嫂是江南人士,此次回来,我特地带了许多江南的土特产回来,也给嫂嫂带了些,待会儿就让人给嫂嫂送过去。” 林玉安见他这般热情,也只好笑着道了谢:“有劳小叔挂心了。” “我这刚回来,先去给父亲母亲报个平安,嫂嫂同我一起去吧。” 林玉安一想到那日在褚玉院的遭遇,就半分不想再踏进那个地方,正要拒绝,念头一转,她忽然答应了。 余昊见她答应下来,顿时眉开眼笑,同林玉安说起此次游历江南遇见的趣事儿。 林玉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两人就到了褚玉院。 褚玉院外面的丫鬟仆妇见了余昊,有些惊讶,“二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昊不喜欢和一帮长舌妇人家长里短,摆了摆手就迈进了院子,仆妇没有来得及拦住他,急急的追了上来。 林玉安叫住几人,“无妨,二哥儿不是外人。” 那几人见林玉安发话,果然没有再拦,林玉安跟着余昊上前,余昊忽然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起来是想要给纪氏一个惊喜。 林玉安没有说什么,只跟着余昊一起进了屋。 余昊猫腰的身体忽然一僵,准备推门而入的手忽然顿在空中。 林玉安也跟着停了下来,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都说虎毒不食子,偏生你不是个东西,竟然连自己的女儿也能下的了手,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泼天富贵吗?” “你住嘴!”荣国公声音微颤,接着就一巴掌扇了过去,纪氏痛呼一声,接着响起瓷器落地的声音。 “父亲不必动怒,我的身世我之前就知道了,不过为何会扯上什么孩子?” 纪氏哭的声音沙哑,荣国公冷哼一声,这才道:“这事儿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纪氏有孕,在十月临盆,刚生下一个孩子,接生婆告诉我是个女儿,接生婆话还没有落,宫里就来人了。” 林玉安在门外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余嘉竟然不是荣国公府的子嗣,他……竟然是皇嗣! “先帝亲自见我,把你托付给我,说只能委屈我,希望我能保守秘密,让你以荣国公府世子的名义长大,权宜之下,我只好把女儿连夜送出了京城,告诉纪氏你是她生的孩子,那产婆被灭了口,没想到纪氏多年后还是找到了那孩子,还把她接了回来。” “是秦裁云吧。”余嘉声音平静的说道。 荣国公点了点头,“对,就是她。”他叹了一口气,又拔高声音道:“她一直瞒着我,就是为了心底的不甘,结果反而害了那孩子,我命人去查,说是吃了你赏的糕点,她这才香消玉殒,红颜早断!” 纪氏声音沙哑的尖叫起来,“不,不是!我是把糕点给她的婢女,谁曾想……我这辈子也就那么一个女儿啊!” 屋里屋外的人都震惊不已,余昊忽然大力的推开门,在屋里格扇后面站着的茹妈妈被吓了一跳,惊呼道:“世子夫人,二哥儿!” 余昊已经不管不顾的进了内室,屋里的人听到了喊声也是惊讶不已,荣国公没想到屋里还有人,茹妈妈什么时候进来的? “父亲,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还有个姐姐?那大哥又到底是谁?” “你给我闭嘴!”荣国公被闹得脑袋都大了,见余昊也跟着掺合,便出声呵斥道。 “儿子,就是两个狼心狗肺的人,把你的嫡亲同胞姐姐害死了,你要永远记住他们!”即使说着就朝荣国公冲了过去,袖口银光一闪,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就朝荣国公刺了过去。 。 正文 158 夫妻嫌隙(赌气) “父亲!” “夫人!” 屋里尖叫声呼喊声夹杂,喧闹无比,纪氏疯魔般的拿刀要刺荣国公,荣国公是习过武的人,虽事发紧急,纪氏的刀都刺进了肉中,荣国公却还是及时时避开了。 纪氏双目鲜红,如同一只困兽,余嘉两步上前,一记手刀砍在纪氏脑后。纪氏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母亲!”余昊面色大惊,上前抱住了纪氏,荣国公抬眸看了茹妈妈一眼,眼神充满了戒备。 茹妈妈自然也明白,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主子们又怎么会饶过她,“国公爷,老奴定然不会出去乱嚼舌根的……” “那就委屈茹妈妈最近待在屋里了。”余嘉淡笑道。 他说完就看见门口的林玉安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神情有些反常,透着些许古怪。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底会有些刺痛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她有些难过。 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背影落寞,余嘉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神色,转头对荣国公点了点头,便出了褚玉院。 刚进南园,段文功就来了。 书房到南园正房隔了一条游廊,一座月亮门,林玉安回了正房,同余嘉也没有什么交集。 余嘉将目光从正房的方向收回来,对段文功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进了书房。 余嘉喜欢竹子,除此之外似乎就只有海棠花能入他的眼睛了。 这时候海棠花开的正好,书房月亮窗外面的黑漆嵌螺钿小几上摆了几盆红月海棠,看着颇为喜人,只可惜海棠无香。 “公子,您让我去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余嘉坐下,亲自给段文功斟了一杯茶,段文功双手接过,对余嘉颔首道谢,这才继续道:“瑶蕖的寒冰池是圣地不可侵犯的存在,由瑶蕖的博思部掌管,关于当年是否有圣女出逃,在当地人那里没有打听到丝毫消息,但是太后说的话也不像是造假,也有可能是那件事被瑶蕖王族遮掩了下来,您的母亲或许就被关在寒冰池。” 余嘉面色渐渐凝重,沉思着,屋里只有窗外鸟雀跃动枝头的声音,可谓针落可闻。 “瑶蕖三公主至今未嫁,公子是否……” 余嘉忽然打断了段文功的话:“段先生,你说的我有想过,不过你难道不知道,瑶蕖王留着三公主至今,就是为了招驸马,而非让三公主远嫁他地。” “公子说的我也知道,不过目前为止,瑶蕖王膝下的公主除了三公主适龄未嫁,只怕也找不到好人选了,再说了以公子正真的身份,瑶蕖三公主还只能做秀主儿。” 这里倒是可以提一提大周的亲王婚制。大周朝,皇亲国戚中,像余嘉这样同先帝一个辈分的,要称亲王,亲王成亲,有时会有阿鄱,瑶蕖,胡族一同来求和亲,这时候三个部落的公主就会一起进京,让亲王挑选其中之一,所以称之为秀主儿。 余嘉听着段文功的话不由轻笑:“段先生不必往我脸上贴金,毕竟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 九王府里,齐慕北刚从外面回来,枢樊来禀他:“九爷,李公子过来了。” 齐慕北了然于心的微微颔首,就迎上了庭中站着年轻公子。 枢樊口中的李公子一副温润如玉小生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儒雅的读书人,可见了齐慕北,两个人豪迈的互相拍了拍肩膀,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干的不错,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伤好了没有?”齐慕北同李公子一起进了堂屋,一主一宾的坐下了。 “劳烦四爷挂心,那点伤早好了。” “这次啊,多亏了你!还要你父亲后来明白过来,否则现在我就请旨赐你这无姓之人一个皇姓如何?”齐慕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的确,这李公子就是李世安。 李世安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他之前因为投靠四王爷,被父亲逐出家门,弟弟李瑜安也埋怨他为了富贵走上歪路,若非最后父亲得知真像,只怕自己就成了不肖子孙,背一辈子骂名了。 当然,去四王府里做内应,他也是得了好处的,比如说他这一身官服,现在掌管大理寺卿,虽说油水不如户部多,可到底也是正三品大官了。 他现今也不过十六岁,别人想要读书中举,入朝为官,一步一个脚印,至少得三十年,他以后还有得磨练! “九爷,听说您要回洛川了?”李世安想到自己的来意,出声问道。 齐慕北笑了笑,“你知道功高盖主,养虎为患吧,此时不走,何时走?” 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自嘲之意,李世安怎会不明白,有个词叫鸟尽弓藏,遂说道:“九爷此举才是明智,以进为退,韬光养晦。” 李世安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在相视一笑中尽然于怀。 “九爷,有件事不知您有何想法。”李世安话头一转,忽然道。 “何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说王家的事吧!” 李世安会心一笑,真是公子人如玉:“九爷就是九爷,不错,就是王家的事。” 他略微顿了顿,又道:“王家此次置身事外,可王家二爷却是和四王爷有沾染,这事儿皇上一查就知道了,王家大爷虽说已经分出王家独立门户多年,可到底是一家血脉,加上此次他们隔岸观火,袖手旁观,只怕皇帝算下来会迁怒。” 齐慕北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不会,最多就是王家二房遭殃,毕竟收的东西也是二房收的,大房分文未沾,虽说袖手旁观惹皇上不悦,可到底不是什么大错,加上安宁郡主历经三朝,皇上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动王家的。” 荣国公府,林玉安正在午憩,忽然被红缨叫醒了:“夫人,夫人!” 林玉安睡得正好,被她吵醒,有些起床气,嘟着嘴埋怨道:“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 红缨急切的望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夫人,世子爷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 正文 159 金陵的消息(三舅母的现状) 余嘉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林玉安只觉得脑子有些嗡嗡作响,“什么女人?” 来不及细问,林玉安起身朝外走去,满头云鬓还带着慵懒之意,不着金缕。 红缨见她匆匆跑出去的身影,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冒冒失失了。 林玉安还没有走进书房的院子,就看见两道人影在前面缓慢移动,“余嘉!”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林玉安忽然喊住了前面的人,她嫁给余嘉之后,很少这样咬牙切齿的喊余嘉的名字。 前面的人果然停了下来,林玉安两步上前,就看见余嘉搂着一个紫衣女人的腰肢站在哪儿,星眸微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官人,想必这就是你家大娘子了?不见不知道,见了就知道为何……”那女人低头轻笑,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什么是女人味,酸的还是咸的?甜的还是辣的,做勾栏瓦肆模样,在我面前,你还没有说话的地方!” 林玉安显然是生气了,说话毫不客气,连珠带炮的怼了回去。 “行了,你先进屋等我。”余嘉拍了拍朝他嘟嘴的紫衣女人的肩头,眼中浓浓的调笑之意。 “那奴家就进屋等官人。” 紫衣女人眼角眉梢透出的轻佻媚意让林玉安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好在她快步进了屋,留下余嘉站在那里。 “余嘉,你带女人回来,好歹要和我这个正室夫人说一声吧!” “夫人,请你注意说话的言辞,你和别的男人在外面幽会,你决定拿孩子去救别人的时候,是否又问过……”我这个当爹的,后半句余嘉没有说出口,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余嘉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魑风抱胸站在房门前,轻叹了一口气。 林玉安冷笑两声,转身就回了正院,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会和余嘉当面理论,她简直已经失去了理智! 她在愤怒什么?是愤怒余嘉自己找了女人,还是对于他带女人回府不告知她而觉得有失尊严? 红缨还没有追上去,就看见自家主子气鼓鼓的疾步走了过来。 “夫人……”红缨弱弱的喊了林玉安一声,林玉安置若罔闻,眼睛也没眨一眨,从红缨身旁走过。 回了正院,林玉安面色阴沉得可怕,吩咐红缨道:“收拾东西,我要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 红缨惊讶的张大了嘴,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夫人,您就这样走了,世子爷和国公爷那边儿……” “怎么,我现在是和他们家签了卖身契还是怎么着了,连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日子也不行了?” 林玉安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婆婆纪氏如今定然不能出来管事了,也就是说少了嫡婆婆的掣肘,她也正好出去散散心,省的看见余嘉就烦心! “那……婢子这就去收拾箱笼。” 预订好了明日一早就出门去喜安庄住一段日子的,可半夜里,林玉安又反悔了。 “不去了,明日许妈妈正好要回来,我们几个去巡视铺子。” 半梦半醒的林玉安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没了动静,吓得红缨起身探了探林玉安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勉强又回去睡下,可心底总是有些担忧,许久也没有睡着。 后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屋檐上的蒿草蹿得老高,睡在屋里的人甚至能听见疾风刮着蒿草贴着瓦的嗦嗦声,瓦沿雨水连珠,哗啦啦的响着。 晨起时,雨已经止了。 像往常一样,红缨起床开窗户,窗外南竹林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透出清爽的碧绿色,软风灌进屋,吹得人神清气爽。 “红缨,什么时候了?” 林玉安这次难得醒的早,声音含糊不清的问红缨。 红缨见她伸着懒腰想要起身,一边含笑道:“已经卯时二刻了。”一边走过去,躬身去扶林玉安起身。 林玉安一身梨白雪缎中衣,墨色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鬓角的碎发随意散落在脸庞,衬得她一张鹅蛋脸更加莹润,初初醒来的朦胧叫人不由痴迷。 吃了早膳,许妈妈回来了。 “夫人,我此去金陵,见了三夫人,三老爷还没有找到,但是之前出去的商船找到了,不过也只剩下残骸了,三老爷估计也遇难了,三夫人整日里不思茶饭,人消瘦了一大圈。”许妈妈把包袱放下,颇有些唏嘘,三房在王家算是最厚道的一家了,三老爷为人爽朗亲和,三夫人也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主子,老夫人在的时候对三房也是赞誉颇多。 林玉安正把手浸在铜盆了,温热的水漫上手背,她忽然抖了抖身子,抬头看向许妈妈。 “三舅母如今情况如何,你有没有打听清楚?三舅舅真的一点音讯也没有吗?”林玉安其实也清楚,金陵魏家在金陵是什么地位,魏家亲自出,余嘉的人也在帮忙找,加上三舅舅留在京城的势力也没有找到三舅舅,只怕是不妙了。 年前到现在,已经足足半年,若是人还在,怎么会找不到。 许妈妈叹着气摇了摇头“三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在魏家住着,虽说三夫人是魏家的嫡女,可三夫人生母早逝,三夫人是由魏阁老夫妻拉扯大,魏阁老在世的时候还好,如今只有魏太夫人一个人顶着,只怕日子不好过。” 林玉安听了,心越来越沉。 她想到三舅母魏氏待她的好,就觉得心底有愧,三舅母再如何精明能干,那也只是个内宅妇人,更何况现在还要照顾王萱薇和王萱蓉,没有当家男人在身前撑着,娘家又不能全心全意,只怕真的举步维艰。 若是把三舅母接回京城……林玉安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别的,就以她和余嘉现在这个情况,只怕余嘉不会帮忙,虽说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了,也有外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产业,可比起金陵魏家,她还没有那个信心能够比得过。 想到这里,林玉安起身走到海棠花纹乌木条几前坐下,铺展纸墨,准备给魏氏写一封信。 “今日我要去看看外祖母留给我的那些庄子,许妈妈你先准备一下吧。”林玉安一边将封好的信封递给红缨,让她现在跑一趟,一边告诉许妈妈待会出门的事。 。 正文 160 无需再忍(打你就打你) 巡视了一天的铺子,林玉安带着许妈妈和红缨两人去醉香居吃螃蟹,虽说秋季的螃蟹最肥美,可这个时节想要吃蟹,也只能将就一下解解馋,好在醉香居的菜品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好吃,,应该不会太差。 “嫂嫂,这不是之前寄居在你家的那个表妹吗?” 三个人刚踏进醉香居,就传来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林玉安抬头一看,只心里暗叹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昨儿个才和王萱柔的人起了冲突,今儿就碰上了正主儿。 说话的事忠义侯府唯一的小姐庄映雪,听说到现在都还没有嫁出去,林玉安看过去的时候,庄映雪正在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她,目光十分冒犯。 本不想和她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计较,只上前同王萱柔打了个诈招呼就要上楼,谁知道庄映倒是较上了劲儿,讥笑道“听说嫁去了荣国公府快一年了,一个蛋也没有下!” 身后传来王萱柔一惯习惯的呵呵低笑声,庄映雪跟着笑,林玉安一步步的退了回来,站在了两个人面前,林玉安用眼角睨着两个人,足足的轻蔑和不屑。 王萱柔和庄映雪的笑容渐渐凝滞在脸上,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两人各自带的两个丫鬟都紧张起来,红缨和许妈妈也紧盯着自家主子的动作。 “你是什么货色?也配在我面前嚼舌根?”林玉安看着庄映雪的脸,嘴角微勾,带着三分凉薄,七分讥笑,王萱柔和庄映雪都惊得愣在原地,在她们的记忆力里,林玉安应该就是那种江南女子婉约温润,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的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卸她们的脸面,王萱柔是做惯了好人模样,此时见周围的食客都望了过来,顿时红着脸,压低的声音对林玉安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撒什么泼,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林玉安秀眉微挑,王萱柔想威胁她?现在于她而言,脸面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比起脸面,我更受不了委屈,一丁点儿也不行!” “这就是你忠义侯府教出来的姑娘?听说你已经十九了还嫁不出去,只怕是想下蛋也没处下吧?对了,我险些忘了,像你这样张嘴闭嘴就议论别人家事,乱嚼舌根的人,只怕娶回去了难断家务事啊!” “你,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庄映雪气的满面通红,竟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林玉安说的都是事实,可她虽是庶女,却是忠义侯府唯一的女儿,在外面谁敢这样不给她脸面,当下竟然委屈的红了眼睛。 “表妹,虽说你现在嫁到了荣国公府,如今更是水涨船高,贵为一品侯夫人,可是也不该这般刻薄无礼,众目睽睽下毁人名誉啊。”王萱柔说着就上前一步,丝毫没有刚才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模样了,用着几乎是求他的态度,看起来倒是林玉安仗势欺人。 “忠义侯府世子夫人说的有道理,皇上是明君,知道是非对错,就是今儿我在这里斥责庄大小姐的事上达天庭,我也要说道说道。”林玉安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一身浩然正气,不疾不徐道“第一,大家都有目共睹,刚才我进来时并没有言语失当,却被庄大小姐出言不逊侮辱,第二,随意诽谤中伤皇上封的一品侯夫人,我若是打断了牙齿和血吞,那么置皇上的威严于何地?第三,庄大小姐言行无状,我本不该管,她把自己贵女的身份置之脚下,在我面前指手画脚,那我就不辱使命,替忠义侯夫人教训一下,说起来,忠义侯府还应该感谢我,毕竟不是谁都能得到一品夫人的教诲!” 听着林玉安有条不紊,有理有据的列出着一条条理由,众人竟然拍手叫好,还有人附和着林玉安道“最厌恶那种乱嚼舌根的人,难怪这么大年纪也嫁不出去。” 王萱柔见庄映雪被吓怂了,此时只知道哭,一边心里暗叹倒霉,一边在脑海里飞快盘算着怎么扳回这一局。 “表妹,你张口闭口就提自己是一品侯夫人,这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林玉安正要转身继续上楼,忽听王萱柔这么一句话,转身从容道“你不也喜欢提这个来威胁我吗,怎么只需你提,不许我自己提起?”说完就悠悠转身,“贱妇!”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怒骂声,接着就有一个人冲了上来。 林玉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庄映雪,毕竟以她那种大小姐的脾气,那里能容忍别人这样挑衅她,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先把自己的立场说清楚。 庄映雪还没有扑到林玉安身前,林玉安已经转过身来,目光犀利的盯着她,许妈妈和红缨已经要站出来制止庄映雪了,可庄映雪却忽然自己停了下来,站在林玉安身后隔着两阶楼梯的地方。 “啪,啪!”一连几声肉响,庄映雪就连滚带爬的跌下了楼梯,还好她离地也不远,在木梯脚下不远处就被惊慌失措的婢女拉住了。 “大姑娘,大姑娘!”婢女婆子号丧似的围在庄映雪身前。 这下不仅是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面子那么简单了,庄映雪捂着脸,在不可置信后眼中腾起熊熊怒火,王萱柔惊讶的煤油回过神,当然,如果她知道王家五姑奶奶,也就是林玉安的母亲当初在南水庄连陈大娘子那泼妇都敢打的话就不会这么惊讶了,当然也不一定有那个勇气去惹林玉安了。 “林玉安,你今天……竟然敢打我!”庄映雪狼狈的指着林玉安,声嘶力竭。 “打你就打你,我警告过你了,不要惹我,我脾气不大好!”林玉安是真的有了几分火气了,又因为站在高处,此刻霸气侧漏,比男子还多了几分阳刚,看戏的人也不敢再看了,转身逃也似的回了各自的座位。 二楼也不少看戏之人,不过这些人就不同于一楼的人了,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不会张扬,若不是林玉安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抬头去看,都不会知道有个青衣公子正单手握着一只酒杯朝她勾唇一笑,神色桀骜不羁。 “都上去,必须把她的脸打肿!”庄映雪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指着林玉安朝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 正文 161 我护短( 我的媳妇只能我欺负) 仆妇们见自家主子都在那荣国公世子夫人手下吃了亏,那里还敢上去,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没有动。 庄映雪的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红的能滴出血来,见没人上去,又喊道“打了一巴掌的给黄金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有年纪大些的婆子跃跃欲试,这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声,坐在门口的食客就朝一一边躲去,林玉安望过去,就看见余嘉一身深灰色暗纹云锦,阔步走了进来,身后魑风正鼓着一双鱼眼睛扫视了醉香居一圈。 “谁敢在这儿滋事?”魑风冷冷道,感觉这两人一进屋,周围的空气都冷冽了下来。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管事儿的之前见事情控制不住,已经躲着了,这时候见有人来主事,这才屁颠屁颠儿的跑了出来,殷勤的跑了过去,“不知两位爷是……” 魑风亮出一块腰牌,那人看了双腿一抖,忙恭敬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您来的正好,您看这……” 那管事儿的求助的望着魑风,魑风却只看向余嘉,“侯爷!” “先看看夫人有没有事,其没有什么问题。” 林玉安怔愣的望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好惹的男人,心里复杂的难以言喻,明明前一个时辰还在和她赌气,这时候做出这副模样又是什么意思,心底的委屈险些就倾泻出来,林玉安眨了眨眼睛,挪开视线不去看他。 “夫人,可要现在回府?”魑风走到林玉安面前,给足了面子恭声问道。 林玉安想了想,对余嘉点了点头,“我没事,先回府吧。” 林玉安就这样走出了醉香居,余嘉走在后面。 “表哥!” 王萱柔望着余嘉的目光柔的滴水,情意绵绵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余嘉脚步微顿,转身说了句:“我护短。”然后就转身出了门。 庄映雪等人走尽,朝着自家马车的方向跑了过去,王萱柔这才追了上去。 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了。 林玉安看见荣国公府的马车,有些不情愿的走了上去,余嘉接着就钻了进来,马车平稳的动了起来,马车里气氛紧张。 林玉安倚在车厢假寐,似乎并不愿意说刚才的事,余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倒是长出息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温和柔软,仔细听,似乎有些紧张的意思,可听着却有些别扭,林玉安依旧闭着眼睛,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嗯。” 两人再度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马车快要到荣国公府,林玉安忽然睁开眼,“我准备把我母亲接回来了。” 余嘉淡淡的应了一声,依旧没有说什么。 下了马车,两人进了南园就分道扬镳了。 许妈妈和红缨两个人在后面挤眉弄眼,回了屋子,红缨就迫不及待道:“夫人和世子爷这究竟是和好了还是没有和好啊!” “别多说,两个人还在闹别扭呢!” 许妈妈已经把热茶放上了大红描金海棠纹托盘上,朝屋里走去。 王萱柔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回了忠义侯府,一路上都想着刚才在醉香居时,余嘉忽然出现的模样。 林玉安可真是好命,明明嫁了个残疾,明明是山穷水尽,却变成了柳暗花明,拨云见雾,有个这般护着她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权势富贵一样不缺,她一个庶女凭什么! 王萱柔想到庄鸿瀚待她的三心二意,不冷不热,心底就像打翻了醋缸似的,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再加上昨日去追盈梦的小厮回来说的话,王萱柔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盈梦终究是个祸害,留着她,夜长梦多,还要赶紧把她寻出来。 庄映雪一下了马车就往忠义侯夫人的院子跑了去,王萱柔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 忠义侯夫人膝下没有闺女,庄映雪是和她的次子庄鸿轩一年生的,刚开始那几年,她还为了新鲜常常让她来主院玩,拣了好的衣裳吃食给她,可久而久之,她就看出这孩子性子不好,便渐渐疏远了。 听见庄映雪来求见她,忠义侯夫人吴氏下意识的摆手不见,刚才吃过晚饭,钗环卸尽,她这会儿哪里有心思见人,何况还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女。 可进来传话的媳妇子却凑近了些低声道:“夫人,听说大姑娘出去被欺负了,丢了好大的脸面。” 吴氏的面色一紧,打量了一眼那媳妇子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沉吟道:“让她进来吧。” 庄映雪委委屈屈的走进屋里,在临窗大炕旁的八仙过海红木屏风前站了一会儿,才看见嫡母吴氏用一根乌木珊瑚头的长簪扎了个低绾儿,一身碎金潼潼流光锦绸夏衫,衬得她富贵逼人。 余氏由着身边的贴身妈妈扶着,在临窗大炕上坐下了,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进来吧。” 庄映雪这才微微躬身走了进去,在吴氏的右手便站定,柔柔喊了声:“母亲。”声音里是如泣如诉的幽怨。 “怎么了?” “母亲!”一听吴氏问起,庄映雪一把跪在地上,鼻涕眼泪齐齐上阵,哭诉道:“本不该来叨扰母亲安宁,可女儿今儿在外面却是遇到了不能不上禀母亲的委屈!” 余氏嘴角带着一抹不浓不淡的弧度,慢悠悠道:“哦?说来听听。” “母亲,您可知道荣国公府那位世子夫人,她好生张扬,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镇的一个庶女,现在乌鸦飞上枝头,竟然连忠义侯府也敢谩骂,还诋毁母亲高贞的品格,说女儿没有教养!” 庄映雪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睃了一眼吴氏的神色,果然,吴氏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悦,面色微冷。 “你说的,”吴氏紧紧盯着庄映雪的脸,顿了顿继续道:“可是真的?” 庄映雪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却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女儿绝无虚言。” 林玉安刚回了正房,许妈妈去端了一碗鲫鱼汤进来,“夫人,这汤熬得白白的,撒了葱花,最是好吃,您快尝尝。” 林玉安点头接过,尝了尝,果然鲜美可口,喝完了又要了一杯。 。 正文 162 要挟(王萱柔的尾后针) 晚膳林玉安只草草的用了些鸡蛋羹就歇了筷子,一桌子菜几乎都没有怎么动,红缨朝许妈妈投去担忧的目光,许妈妈想到今晚林玉安喝了两碗鲫鱼汤,示意她别多说。 吃过了饭,林玉安就戚在院子里花坛前看那日买的花苗,初夏的傍晚红霞漫天,南竹高大挺拔,在傍晚的柔风里枝摇影动,送来阵阵凉意。 “姑娘……夫人,还是进屋看吧,您穿的单薄,别着了凉。”红缨像个小尾巴似的,站在林玉安身后温声劝道。 或许是林玉安的模样让红缨想到了林玉安未出阁是的少女模样,开口竟差点喊成姑娘。斑竹帘子上的珍珠轻响,许妈妈走了出来,手上抱了一件月牙锦缎白云纹披风,朝红缨使了个眼色,红缨便过去搀林玉安起身,“姑娘,穿件衣服吧。” 林玉安蹲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凉意,刚起身就看见月亮门前出现了一道人影,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柳若霜。看门带的婆子面带难色的忘了院子里一眼,见主子都没有发话,便也没有再拦她。 柳若霜今儿穿了件天青色流光素纹上衣,下面搭着杏白色烟笼静柳的湘裙,扎着随云髻,鬓角几丝碎发凌乱却不失美感的垂在脸庞,真是弱柳扶风,不胜娇柔。 “大娘子!” 柳若霜一进门就看见了林玉安,面色一顿们随即难得的表露出了惊慌不安的神情,小跑着朝林玉安去。 许妈妈面色一冷,站了出来,张臂挡在了柳若霜身前,“柳小娘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在大娘子面前,哪里有你个贱婢说话的地儿,没得冒犯了主子!” 柳若霜止住了步子,虽对许妈妈的话有些恼怒,可她就是世子的一个妾,妾同奴婢,贱可买卖。 何况现在太后已经没了,她当初就是太后送来伺候世子爷的,如今在荣国公府这么久却一无所出,也就是说她没有儿女傍身,加上现在世子爷…… 心底寻思着,柳若霜便暗暗的压住了怒意,转而换了一副怯懦惊恐的神色看了看许妈妈又看了看林玉安:“大娘子,妾身觉无冒犯之意!” 平日里叫着夫人,现在见大娘子,倒是主次分明了,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她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林玉安就知道定然没有好事。 她撩开脖子处的青丝,白皙纤长的指尖染着蔻丹,划过的地方都透着不可冒犯的优雅和做作不出的风韵。 柳若霜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羡慕眼前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女人,她和自己不一样。她必须争宠,因为没有傍身之物,当然也担心花一般的年纪一过,她便再没有娇艳的资本了。 而这个女人,她便是不靠荣国公府,也绝不会潦倒落魄,她可是听说过王家的王老夫人给这个女人的的嫁妆只丰厚,便是一般的王公贵族嫁女也是没法比的。 想到这里,柳若霜就觉得眼前的女人耀眼的如同一颗绝世明珠,她在哪儿,谁也别想遮过其光芒。 “什么事?” 林玉安轻启朱唇,声音把走神的柳若霜拉了回来,柳若霜想起自己的来意,便正了正脸色。 “大娘子,您可知道世子爷他……”话说着,人又提起帕子泫然欲泣。 林玉安有些不耐烦她这般矫揉做作,轻轻掸了掸衣角,作势就要走。 柳若霜见状知道自己这招是没用了,便止了哭状,连声喊道:“大娘子,大娘子莫恼,贱妾这就说!” “我……大娘子定然是知道世子爷带回来的那女人吧,那女人什么来头,大娘子可有去查过?别是秦楼楚馆里的,叫人传了出去,世子爷的名声只怕要臭了!” 林玉安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时不同往日啊! 当初刚进府的时候,柳若霜是怎样的嚣张跋扈,她可是历历在目,她进门的第一日她就敢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怎么,这时候就成了丧家之犬了? “别操心了,这花无百日红,难道你还想把世子爷一辈子都留在你屋里?”林玉安饶有兴致的走近了些,打量着柳若霜的这张擦脂抹粉的脸,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脸,轻轻吐出一句话:“你不配。”随即在嘴角绽开了一朵冷艳的笑容。 柳若霜浑身冰凉的站在那里,看着林玉安缓缓转身进了屋,只觉得刚才这个女人让她遍体生寒,丝毫不似往日那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大娘子! 许妈妈和红缨今日见了自家主子在人前锋芒毕露的模样,虽觉得有些反常,可也明白,现在的主子,若是还像以前一样装聋作哑,任人宰割的话,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露出锋芒,让想欺负她的人知道自己不是可以搓扁捏圆的人! 柳若霜走了之后,林玉安进屋在一副丹青铁马图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对许妈妈道:“明日就把看门的婆子发买了,不论是不是家生子,找人牙子,选几个踏实点的小丫头,南园也需要些人手了。” 许妈妈一一记下,林玉安这才让人打水净面洗漱,准备歇下了。 林玉安刚把帕子放回水里,就听见外面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许妈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冒冒失失的!” 那是门口值夜的婆子,见许妈妈动怒,便眯着眼睛谄笑道:“妈妈莫急,这是有要紧事,否则便是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叨扰妈妈!”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笑道:“喏,这个是刚才一个小厮让我送进来的,说是有人让他务必连夜送到夫人手里,我担心会误了夫人的事儿,这才急巴巴的送了进来!” 许妈妈面色微霁,接过信,又觉得不妥,遂道:“什么人的信你都不知道,竟然就敢往夫人这儿送,若是那起子不安好心的人,你……” “许妈妈,怎么了?” 屋里响起林玉安的声音,许妈妈止了话头,有教训了那婆子几句才放了人,拿着信进了屋。 。 正文 163 辞别(此去瑶蕖) “你才别动,小心我立刻就割断她的喉咙!” 王萱柔一旁一个人影忽然出声,几人人看过去,就看见那人手上提着一个人,头被麻布袋子笼着,只听见支支吾吾细碎的声音。 夜色里,气氛凝重的透不过气。 林玉安刚才稍安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盯着那个布袋子,眼睛眨也不敢眨。 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是不是母亲,只是感觉身形很像,林玉安心开始沉了下来,因为对王萱柔了解那么多以来,她再清楚不过,王萱柔这个人什么都可能做的出来。 许妈妈和红缨两个人也紧紧盯着那个人,林玉安慢慢往后挪动了几步,王萱柔盯着许妈妈手上的弩,没有注意到林玉安的动作。 林玉安很顺利的借着马车的遮掩悄悄绕到了一颗合臂都抱不拢的大树后面,现在她离那人的距离也就只有四五棵树的距离,如果她动作够快…… 心底这般想着,林玉安已经朝那人扑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被麻布笼着的人也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林玉安一听,遭了! 那不是母亲! 电光火石之间,王萱柔盯着林玉安,银光一闪,举起菜刀就朝林玉安扑了过去。 林玉安下意识的在地上翻滚,伸手架住了扑在身上的王萱柔的手臂。 骨瘦如柴!林玉安没有想到自己很容易就捏住了王萱柔的手,碰触间却发现王萱柔瘦得不成人样,心底不由一惊。 “王萱柔,你这样不顾一切,莫非是不想享受荣华富贵了吗?你可是忠义侯府的世子夫人,将来的忠义侯夫人!” 王萱柔闻言冷笑,声音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荣华富贵,于她而言,不过是浮云罢了。 “你知道什么!加注在我身上的那些侮辱数不胜数,忠义侯夫人,谁稀罕?那庄鸿瀚就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她一边说着,一边加大力气想要置林玉安于死地,许妈妈要忙着对付另外几个人,已经错不开手来帮忙,红缨吓破了胆子,往后缩着脖子。 林玉安余光看见马车旁跌坐着的红缨,用尽力气喊道:“红缨!帮忙!” 红缨闻声看过去,只见王萱柔压在自家主子身上,手上明晃晃的菜刀距离自家主子的脑袋就只有一寸的距离了,看起来自家主子已经快撑不住了。 红缨见状,面色大急,站起身,慌张的张望,看见马车后面有一根门栓的棍子,当即抄起棍子,朝着王萱柔奔过去,当头就是一棍子。 温热的液体顺着王萱柔的下巴滴在林玉安的脸上,有点腥。 “夫人,没事儿吧!”红缨见王萱柔无力的倒在了一旁,惊吓之余忙去询问林玉安有没有受伤。 林玉安摆摆手,站起身,地上倒了四五具中箭的黑衣人,许妈妈那些弩跳下马车,朝林玉安走过去。 “我没事,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吧,王萱柔没有死,是把她留在这儿还是……”林玉安没有等许妈妈开口,率先问道。 许妈妈动作麻利的尸体上的剑拔了出来,用手帕擦干净又放回了腰间用褂子挡着的牛皮箭嚢中。 “全凭夫人做主。”许妈妈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不宜久留。” “那就把她留在这儿吧,是生是死,端看她的造化了,毕竟她身上背着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了。” 许妈妈也认同,毕竟做了初一的是王萱柔,自家主子这样做,在她看来已经很仁慈了,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 “许妈妈,你说大姑娘醒来会不会去顺天府告咱们啊?”回荣国公府的马车上,红缨惴惴不安的摩擦着手。 林玉安闭着眼睛倚在车壁上养神,许妈妈很平静的回答红缨道:“不会。” 红缨疑惑不解,“为何?” “今儿这事本就是王萱柔一手策划的,我家夫人本就是被她套过去的,没有作案动机,再说了,她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她没有那个胆子去告。” 红缨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天还没有亮,几人顺利的回了南园。 许妈妈的真正身份让林玉安有些疑惑,所以不由就多了几分防备,刚要躺下歇息,就听见许妈妈的脚步声,林玉安本能的竖着耳朵听,就听见许妈妈道:“夫人,世子爷过来了。” 余嘉?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书房吗,来这儿做什么,显然他是知道了什么。 许妈妈说完话就退了出去,余嘉穿的整整齐齐的走了进来,林玉安正准备睡觉,冷着的一张脸也没有什么起伏。 “世子爷,夜这么深了,您过来做什么?”林玉安带着几分疏离,故作客气的说道。 余嘉面色微沉,却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似乎有怒气的少女平静道:“还有一个时辰我就要启程去瑶蕖,你在府里就别随意出门了。” 他说完话,略微顿了顿,似乎在等林玉安说话,林玉安却微微怔愣后一言未发,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在余嘉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结束。 他要去瑶蕖就去呗,和她说什么,林玉安撇撇嘴,并不愿意去细想余嘉要去做什么,明日她就要去把母亲接回来,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其余的事先搁浅着吧。 出了正房的门,带着凉意的风刮在脸上,魑风上前来道:“世子,马车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余嘉抬头看了一眼天,浓云密布。 “走吧。” 这一去,或许就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些朦胧而心动的过去,都在夜色里犀一去不复返了。 王萱柔是在第二日被人找到的,树林里的那些尸体也被人拖了回去,来的人是忠义侯府的大管事。 大管事让人给了来报信儿的人几两碎银子,让人把王萱柔抬进了马车,剩下的人则让人拖去了乱葬岗扔了。 跟着的小跟班有些犹豫的问道:“世子夫人出了这等事情,就这么把这些人埋了,会不会太草率了?” 大管事想到他去禀世子时看见的那两个清秀小厮的一眼媚相,世子听到世子夫人出事时毫不在意的模样,摇了摇头,让小跟班不要多管闲事,“只要世子夫人没事就行了,不要旁生枝节。” 。 正文 164 预谋已久的辞世(六月过半) 第二日,林玉安带着许妈妈和红缨,像没事儿人一样出了荣国公府。 本来应该去褚玉院请安的,可自从那日在褚玉院碰见了那桩事儿之后,主院酒免了请安,婆婆纪氏也没有再出现在人前,对外只说是纪氏病了,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这样也好,免了请安,她也不用去装模作样了。 刚出门就开始下雨,车顶滴滴答答的雨声倒豆子似的砸下来,林玉安忽然想起余嘉说他今日要出远门,不由有些担忧,可很快又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撩开帘子朝外看去,官道上泥水四流,土里点的玉米苗长势喜人。 “四牛,还有多远?”许妈妈似乎知道林玉安在想什么,便撩开车帘探头出去问道。 四牛是荣国公府马厩的小厮,平日里也多在外驾车,他爹就是给荣国公驾车的惠生。 “估摸还有一柱香就到了,别急,这下着雨,山路不好走。” 雨声嘈杂,四牛扯着嗓子回话。 许妈妈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下着雨,山路湿滑,小心些。”就收回了脖子。 还好,虽然路上有些小插曲,可到底还是平安到达了寂月庵旁的宅子。 余嘉是个心细的人,因为此处远离市集,他隔三差五就会让人送些时兴的瓜果蔬菜上来。 林玉安下马车的时候,就看见母亲王庭珍正站在屋檐下看着什么。 “母亲!” 林玉安看见母亲好好的,心底不由松快起来,高兴的快步走了过去。 王庭珍正在看屋檐上连串落下的雨水,见了女儿,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林玉安跑到她身前,脆生生的喊着母亲,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这下着雨,山路崎岖,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林玉安眼眶微酸,笑声里带了哭腔。 母亲就是母亲,无论何时,最担心还是儿女的安危。 林玉安笑着上前抱住母亲,哽咽着道:“女儿来接你回家。” 王庭珍听着这话神色一滞,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长高了,自从你嫁了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给你做了些衣裳帕子,有些怕是都不能穿了,走,进屋看看。” 一个婆子走了过来,朝两人福了福道:“夫人,林夫人,这儿只有一点龙井了,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 林玉安摆了摆手,说了句随意,就跟着王庭珍往正房去。 许妈妈脚步放缓了些,看了一眼那婆子,眼神犀利。 婆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许妈妈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婆子的眼神简直要吃人。 林玉安进了屋,跟着母亲到了暖阁,看着母亲在柜子里翻找这衣裳,眼神渐暖,好似回到了南水庄的日子,那时候母亲的院子很小,可她也会给她和父亲做衣裳鞋袜,放在柜子里…… 杏花烟暖,过往的种种,那些不开心得人和事,似乎都已经隔着万重山。 “怎么了?”王庭珍见女儿目光呆滞,若有所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心的问道。 林玉安回过神来,对着母亲展颜一笑:“没事儿,母亲做了些什么,给女儿瞧瞧吧。” 等安顿好了母亲,六月已经不期而至。 林玉安的消遣就成了三天两头去喜安庄小住,或者去如意居听戏,虽听不大懂,可那种热闹,让她感觉很惬意。 许妈妈找人牙子挑选了四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十五岁左右的小丫鬟,平日里无事,就亲自调教着。 林玉安寻思着红缨的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想着她也跟着自己有些年头了,不愿意耽搁她,便让许妈妈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年轻人,又担心红缨过去要受欺负,就要求相貌过得去,但一定要本分可靠。 红缨知道了以后也没有说什么,只低声说了句全凭林玉安做主的话,就怯生生的退了出去。 看到红缨这副模样,林玉安就不由想起了闲蒲,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时间过去几年了,若是她还在,又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或许她也到了配人的年纪,不得不离开自己,也或许自己想要多留她几年,现在她还在身边伺候。在闲蒲之后,秋奴是第一个来她身边伺候的人,其实就是到了现在,秋奴依旧让她记忆深刻。 秋奴的死,像是一种嘲讽,又像是一种警告,告诉她人心叵测。 从南水庄到京城,自己也改变了太多,从当初的不谙世事,不喜世故,到现在的喜欢热闹,不愿委屈,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改变着。 晨起时的碎碎流光在鎏金月亮窗上折射进来,红缨卷了帘子,许妈妈带着两个新来的小丫鬟布菜。 四个小丫鬟都是南字辈命名的,分别叫南方,南音,南风,南雨。 或许是初来乍到,尚未习惯,几个人都闷闷的不爱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吃了早饭,许妈妈让人撤了碗碟,扶着林玉安进了屋,轻声的在她耳边道:“听说忠义侯府的世子夫人是真的瘫了,那日就听说忠义侯世子闹着要把自己的夫人送回娘家,原以为是以讹传讹,现在看来倒是真的了。” 说起王萱柔的娘家,林玉安就想到了二舅母余氏,当初和二舅舅王忠德闹得下不来台,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倒是很久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屋里主仆俩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红缨骂人的声音:“真是笨手笨脚,这点事儿也做不好,去去去,别在这儿!” 也不知道是在骂哪一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忽然响起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夫人殡天了!!” 这声音只在院子外停留了片刻,又绕着院子比传远了,许妈妈神色凝重,“夫人,国公夫人没了。” 林玉安点点头,表示明白。 虽然她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 婆婆纪氏那日的表现,以及后来荣国公对外成称纪氏抱病的事,就让她隐约猜到了几分。 就是不知道,去盐林纪家给纪家小住至今未归的余华珠和余华珊两姐妹能不能赶回来。 。 正文 165 显怀(没想到竟然) 因为荣国公夫人纪氏是抱病而亡,来荣国公府吊唁的人也都说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没有多问。 余华珠和余华珊姐妹俩是从盐林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姐妹俩显然都没有怎么合过眼,眼下青黑格外的深。 余华珠是荣国公府嫡长女,之前纪氏想要多留她几年,所以如今年纪十七了也尚未嫁人,不过听说盐林那边,纪家老太太有意给她说一门亲事,荣国公也是默许了。 余华玥和余华珠同年生的,一年前就进了礼部杨士郎家做了填房,如今孩子都一岁了。 余华玥这个人,林玉安在没有出阁之前就见过几次,如今看见她一身华丽的宝蓝色芍药纹衣裙,或许是因为生产不久,身材发福得厉害,看着竟如同四五十岁的老妪。 余华珠姐妹俩和余昊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堂前,答谢来吊唁的人,是不是会有人问起世子余嘉为何不在,荣国公都只是说已经送了信去,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荣国公府是京城里的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府中几房人都来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往那儿一站,人都挤不进去。 林玉安看着有些糟心,就去了置办宴席得院子,看着婆子们办事。 余华玥是以外嫁女的身份回来,自然要去灵前磕头上香。 可是她也很疑惑,为何嫡母这么年轻,忽然就病故了。 待上了香,她免不了就要同余华珠姐妹俩嘘寒问暖,假意情深一番。 “姐姐,母亲怎么这么年纪轻轻就走了,她还没有看见大姐和三妹你们俩嫁人,她可是最心疼你们俩的……”余华玥说着就提起广袖去摸眼泪,袖口上绣着的繁复花纹让姐妹俩觉得格外刺眼。 “二姐穿的这般华丽,莫非是刚才去参加了谁家的婚宴,没有来得及净面更衣?” 余华珊年纪小一些,见了余华玥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又见她打扮华丽生辉,顿时觉得心气难平,也看的和她装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发问了。 余华玥见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朝她望了过来,神色都有些讥讽,心里一急,面上就腾的红了起来,忙辩解道:“没有,不是,我……” 她怎么?难道真的要说自己刚去参加了婚宴,还是说自己故意穿成这副模样,来看笑话的,还是她穿成这样,就是觉得嫡女过世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余华玥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跺着脚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林玉安看见灵堂那边的动静,没有过去瞧热闹,只吩咐着婆子们手脚麻利些。 虽都是些指使人的活儿,却到底还是在青天白日下晒着,六月过半,太阳也有些毒辣,林玉安就站在一旁,都觉得浑身发热,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儿。 许妈妈见了就催着她去屋里歇一会儿,可林玉安心里却有些犯倔,许妈妈催促了几次,她才点头进了屋。 纪氏的丧仪办了七日,等林玉安缓过神,已经是六月末了。 天气炎热,等闲时间,林玉安也不出门了,屋里放了冰,红缨在井水里镇了西瓜,当上几个时辰拿出来,冰凉可口,很是解暑。 林玉安最近像个老书儒一样,没日没夜的看书,有时候就在临窗大炕上睡下了,或者打个盹儿,醒了又继续看,各种书,像什么话本儿,列国游记,有时候也看一点医书,学着认草药。 这样饿得生活让她没有时间想别的,感觉日子似乎也好熬了许多。 六月二十九,红缨进来问要不要给小公子和老夫人送些小厨房做的冰镇糯米团子过去。 林玉安有些怔愣,心道什么小公子,红缨见她迷糊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就是知哥儿,还有您的母亲!” 许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夫人这是成了书虫,迷糊了。” 林玉安傻乎乎的跟着笑了两声,这才点头道“行吧,你亲自送过去吧,吃食这种要入口的东西,不要假手于人,天热,你晚些让人也送些冰过去,我记得外祖母之前提起过,她怕热,喜安庄那边也是有个冰窖的,也可以做些凉爽的吃食。” 红缨点头答应,许妈妈也端了一碟子糯米团子进来,糯米团子外面是一层半透明的皮儿,看起来很是清爽,很适合夏天吃。 林玉安净了手,拣了一块红心的团子,端详了片刻,有些惊讶的赞叹道“这小东西做的真是精妙,捏着也是冰冰凉的。” 说着就咬了一口,里面用蜜泥红豆做的馅儿,冰镇过,如果丝丝香甜回味无穷。 “许妈妈,你也尝尝。” 许妈妈没有动,却带着几分探究的望着林玉安,林玉安见她不动,抬头看去,诧异的问道“许妈妈,怎么了?” 许妈妈摇了摇头,“夫人上个月没有来月事,这个月也没有来。” 林玉安神色一怔,想起自己小产的事,那时候在九王府,这事儿她也没有多说,担心许妈妈会多想,林玉安便把那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或许,就是因为小产还没有痊愈吧。”林玉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想要再去拣一块糯米团子,却被许妈妈一把抓住了手,“夫人不可再吃了,如果真的是像夫人说的那样,那孩子有可能还在。” 林玉安惊讶的半晌没有回过神,盯着许妈妈的眼睛认真道“此话当真?” 许妈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让南风去请回春堂的郎中过来。 林玉安耐着性子等着,郎中总算来了。 许妈妈有些紧张的领着郎中进屋,等给林玉安把了脉,又紧张的注意着郎中的神色,郎中面色紧绷,忽然缓和下来,扬起了笑意,拱手对林玉安道“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 许妈妈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伸手就塞了两个上等红封给回春堂的郎中,一边又有些担心的问“可是无误,你可要看准了!” 郎中连声保证,收了红封,笑道“已经五个多月了,夫人这肚子明显显怀了,不过夫人的脉象有些虚浮,老夫这就给你开一道安神养胎的方子。” 林玉安这才望向自己的肚子,隔着宽大的素裳,半分看不出已经有些凸起的小腹,她这才又惊又喜,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魇如花的看着许妈妈“真的显怀了,许妈妈你看!” 许妈妈欢喜的点头,让南风送了郎中出去,这才冷静下来,见林玉安高兴的眉眼似新月,便安抚道“夫人别太开心,你肚子里揣着一个,需要情绪平和,否则伤了胎气。” 。 正文 166 奔向你(出发) 林玉安听着许妈妈的话,果然收敛了笑容,凝重的望向自己得肚子,生怕里面的那个小人闹腾。 “你说里面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林玉安摸着肚子,目光悠远。 许妈妈笑道“是男是女都是造化,夫人不必过分忧虑。” 红缨回来听说了这事儿,也高兴得乐颠颠了好久。 这怀了孕的人,真的很难伺候,林玉安自己都觉得自己要疯了,一会儿嗜睡,一会儿失眠,只有喝了安胎药能够小憩一会儿。 七月初三,林玉安忽然半夜惊醒。 “怎么了?”红缨揉着眼睛,起身去看床榻上坐着的人。 林玉安惊魂未定,梦里面,她看见余嘉浑身血淋淋的,告诉她,他要走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抓住红缨的手,声音颤抖的问道“世子爷在哪里,你说他现在在哪里?” 红缨被自家主子这副神色吓了一跳,定下神又忙去安慰她“夫人,夫人别担心,世子爷定然是在他该去的地方,您现在不能大喜大悲,要注意腹中的孩子啊。” 听到孩子两个字,林玉安微微镇定,转而决然道“我要去找世子爷,明日就走了你快去收拾一下东西。” 红缨瞠目结舌,找世子爷,别说不知道世子爷在哪儿,就算知道了世子爷在哪儿,夫人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也不能出远门啊! 可是林玉安见她不动,忽然鼻子眼睛一皱,哇的就哭了起来,红缨奈不何林玉安,只能叫了许妈妈过来。 许妈妈一听林玉安在闹腾什么,也有些头大,不过转而却又镇定下来,对林玉安道“夫人,你这大着肚子,就算要去,也要好好筹划一番呐,明日哪里够,好歹等上两日,等安排妥当了再去啊!” 林玉安听了许妈妈的话,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行,两日之后一定要去。” 许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让人打了热水进来,给林玉安擦了身子,哄着她睡下才退出去。 林玉安知道余嘉去了瑶蕖,其实她一切都明白。 当初她刚进门那会儿,太后,不,余嘉是王爷,那么太后应该就是余嘉的嫡母,太后让余嘉再娶一个,提出的就是瑶蕖三公主。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可是她以为孩子没有了的时候,她真的不想再拖累余嘉了,若是他能娶一个公主为妻,以后他想要认祖归宗也总归比自己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妻子更有裨益。 可是现在他们有孩子了,那所谓的矛盾又算什么呢,她不争,总要给孩子争一争吧,若是真的让那公主进了府,以后孩子该如何自处? 所以,林玉安坚持要去瑶蕖,要去找余嘉。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太卑微了,可是有些时候,又哪里有那么多的体面? 许妈妈等着林玉安反悔,可是出发的前一日,林玉安还叮嘱她别忘了几样东西,许妈妈这才知道林玉安的决心有多强。 林玉安怀着孩子的事没有告诉荣国公,荣国公身兼数职,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听说林玉安想出门散散心,也没有多说什么,竟然直接放行,还拨了二十个护院给她,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林玉安对于荣国公这种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很喜欢,当天就见了护院头子越丘,点了一下人数,说了要出远门的事。 大家都毫不拖泥带水,事情办的也干净漂亮,林玉安也难得的心情开朗,让南雨南方跟着红缨去烧雪阁采购可以长时间保存的糕点。 这三人在烧雪阁就成了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烧雪阁的东西虽然顶好,可也是很贵的,寻常人家也就买一点来解解馋,王公贵族才敢买来招宾宴客,所以看见红缨几人抱着各色各样的糕点走过的时候,排队等着的买客都露出了惊羡之色。 红缨挺胸抬头,她能不牛气吗?她家夫人可是拨了一百两银子,就算把今天烧雪阁做的糕点都盘下来也是有余力的。 不过她当然不会这么做的,还有一些东西要买,她还没有那么不知分寸,把钱都花光了的。 七月初五,林玉安一行人出了京城,沿着向西的商路走,目的地是瑶蕖王城。 因为有荣国公府的出关公文,一路上都很顺利。 出了玉剑关,就是塞外了,接触到的人和事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林玉安看见穿着鲜艳暴露的胡须女子,看着她们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在月光下载歌载舞。 她心里装着一个少年,到了夜半也睡不着。 正是盛夏,离开了大周的国界,气温倒是没有那么热了,不过听越丘说,他走过这条路,要去瑶蕖,还要走水路,到了瑶蕖那地儿,更凉快,一年四季都凉飕飕的,反正他是住不惯。 林玉安听了觉得很是惊奇,追问为何会那么凉,越丘就压低声音对她说“听说是因为瑶蕖圣地的寒池的缘故。” 林玉安还想追问,越丘已经摆手道“夫人别多问,这境外的奇事儿多着呢,且担心隔墙有耳,咱们还是别说那么多,安心的赶路就成。” 虽觉得越丘说话的口吻有些不好听,可林玉安也知道轻重缓急,况且越丘说的话也有道理,索性也就止了话头,让许妈妈去和越丘商量明日的路程。 这次出门,林玉安没有带红缨了,红缨已经说定了林玉安手下的一家银匠铺子的二管事,年纪不过二十一,之前因为家穷,一直没娶媳妇,虽说是没有大富大贵,但贵在人还年轻,又有干劲儿,两个人看对了眼,媒婆过了三礼六娉,红缨就开始绣嫁妆,等着嫁人了。 所以林玉安带的是南风,南雨,许妈妈管着两个人,林玉安也放心。 时间匆匆而过,眨眼就到了七月底,如今也上了船十多日了,林玉安有些晕船,这几日吐的昏天暗地,病恹恹的待在舱房里。 许妈妈进屋来,端着一个墨色青釉纹的海碗“夫人,你尝尝这个,我亲自去熬的海鱼粥,上了船没有什么精细的吃食,这是船老大打起来的唯一肉质细嫩的一种鱼,原本是要自己吃的,听说我们有孕妇,就让给我们了。” 林玉安听见是鱼,也来了胃口,在南水庄的时候,母亲也是喜欢吃鱼的,连带着她也常常一起,说起来,进京之后,倒是很少吃鱼了。 “可问过还有几日的水路?”林玉安一边接过海碗,一边仰头去看许妈妈问道。 许妈妈躬身把碗递了过去,“还有三十左右,若是快,两日就能到。” 林玉安笑着应了,熬了这么久,总算快到了。 。 正文 167 赐你(斩断的何止是情丝) 到瑶蕖王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越丘是在外面走过江湖的人,轻车熟路的去找了一家客栈。 瑶蕖原来就是个浮在海面上的国度,越丘说也是她们运气好,若是遇上不济的时候,大雾连天,不一定这么快就到瑶蕖。 王城当阳就在瑶蕖的中间,从到达瑶蕖改走陆路到当阳,也用了两日的时间,且当阳也是周围唯一一座被山包围的城市,青山环绕,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以至于气候也没有外面那么热,早起可见青山间缭绕的云雾,便是没有下雨,空气也是湿漉漉的。 因为林玉安怀着孕,许妈妈就带着南风一起出了门,打听余嘉的下落。 摇蕖这地界儿,初来乍到的确很难以习惯,这边的人穿着习惯和大周也有很大的的差别,或许是因为空气湿润,摇蕖的人多穿纱衣,轻薄舒适,为了能融入这里,刚到摇蕖的时候,许妈妈就让所有人都穿上了摇蕖服装,林玉安是双身子,体热,自然是喜欢的,倒是几个小丫鬟不怎么习惯。 这边的吃食多是海鲜鱼类,林玉安虽然是从江南长大的,可还是有些不习惯一直吃鱼,就让人去买了些大饼回来,也好过一直吃鱼。 许妈妈带着南风,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林玉安见着她急急地就迎了上去“许妈妈,可有什么消息?” 许妈妈有些失落的叹了一口气,“世子爷的消息没有打探到,不过却打听到了三公主的事。” 三公主?就是那个摇蕖王最喜欢的女儿,也是余嘉想娶的女人吧。 “明日,西山的扶摇宫,三公主选驸马,到时候……世子爷很有可能会去。”许妈妈担心林玉安的情绪,有些犹豫着把事情给她说了个大概。 虽然想到自己的夫君会去别人的招夫会,心底真的酸楚难明,可林玉安却忍住了,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余嘉知道他们的孩子还在,就一定不会不要她的,一定! 林玉安强笑着点了点头,让许妈妈下去准备,明日她们想办法去见余嘉。 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做出最后一次努力。 摇蕖的夜晚,繁星就像在头顶,萤火点点,林玉安站在床边吹风,觉得有些难眠,远处灯火通明,楼台高筑的地方,就是摇蕖皇宫了吧。 不知道余嘉他……他究竟有没有对她动过真心呢?为何越走越远,就发现一切都像逢场作戏。自己于他,会不会也只是一个过客呢?那些美好,似乎也在斗书阁里渐行渐远。 心底杂念渐起,夜色渐深。 许妈妈劝她去睡,也是徒劳,夜里辗转反侧的声音她怎会听不见。 而此刻的余嘉,在一处明亮如白昼的殿宇中也难寐。 明日,不是结束,更不是开始,母亲的下落已经打听到了,若是三公主这边顺利的话,母亲很快就能离开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了。 至于林玉安,她有心上人,如果可以,就放过她吧。 可是心里这般想着,却有种绞痛的感觉,呼吸都有些痛。 天未明的时候,扶摇宫已经聚集了当阳城里所有未娶的名门贤士。 余嘉作胡人打扮,从骏马上一跃而下,公主的婢女穿着青纱走过来,毕恭毕敬道“阿蒙王子,公主在这边等您。” 余嘉笑得风度翩翩,微微颔首,跟着婢女往远处的宫殿走去。 歌声袅袅,夹杂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香气从屋里传了出来,金箔宝石镶满了宫殿,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高处宝座上,一个乌发蓝眼,皮肤白皙的姑娘慵懒的斜躺着,一旁跪着白净的短发男仆举着用金盘子装着的剥好的果子。 “尊敬的公主,阿蒙王子已经到了。” 婢女上前,用瑶蕖的礼仪对公主行了礼,恭敬的禀道。 “阿蒙,你可准备好了?”三公主笑着起身,赤脚踩在地上铺着的厚厚狼皮上,银斑狼皮上,少女的脚白皙细腻,走动间,脚脖子上的铃铛叮发出清脆的声音,竟然有点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我的明珠,别担心。”余嘉温柔的伸手将少女曼妙的身子揽入怀中,轻轻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三公主生的眉眼深邃,尤其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动人心魄,难怪瑶蕖王给她取名海珠。 这是大海赐予的礼物,是他的心尖明珠。 人潮涌动,扶摇宫外人山人海,都是慕名前来观看公主招驸马的人。 瑶蕖王和瑶蕖王后两人的座驾浩浩荡荡,从王宫的方向驶来,甚至有孩童手拉手,追着车驾唱着嘱咐的歌。 一派欢快和谐的场面。 越丘在前面探路,想要从扶摇宫的背面爬山上去,可是山路真的不好走,林玉安更是举步维艰,累的浑身都汗湿了。 “越丘,还有多久啊!”林玉安停下来,许妈妈递了水袋过来,她喝了一口,气喘吁吁的朝着前面的越丘喊道。 越丘停了下来,看着前面道“夫人,咱们才怕到一般,前面有水声,咱们过去看看。” 这么热的天,若是那儿有水,那儿一定会凉快许多,一路人都不由高兴起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果然,越发往前走,水声潺潺的声音更加清晰,可就在转角处,领头的余额丘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林玉安道“夫人,前面好像有人。” 林玉安上前几步,顺着越丘的方向望过去,碧蓝色的湖水清澈冒着水汽,后面的山壁上清澈的水顺流而下。在水中滴答答的绽放开水花。 一个男人,着上半身,在水里眯着眼,很是惬意的模样。 在看清楚那人的一瞬间,林玉安几乎泪崩,余嘉,竟然是余嘉! 许妈妈也看到了,见状便领着人先退后了些许,“夫人,您和世子爷单独相处一会儿吧,总要把事情说清楚。” 林玉安明白,对许妈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余嘉走了过去。 “阿蒙!你好了没有啊,父王都在催促了。” 娇柔的声音响起,林玉安看过去,脚步忽然沉重起来,一个穿着金线流光纱衣,头上戴着金灿灿镶五色宝石的少女缓步从另一个转角走了出来。 她像是奔向自己的情人一样,欢快肆意的笑着,细嫩的脚踩进水中,扑向了余嘉的胸膛。 余嘉这时候才看见远处站着的林玉安,好奇怪,她打扮成了这样,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林玉安笑容凝固在嘴角,“大胆,你是谁,不知道扶摇宫是摇蕖圣地吗,你敢私闯,来人!” 三公主也看见了林玉安,顿时怒气上涌,生音尖锐的喊着护卫。林玉安不知道,私闯摇蕖圣水池是死罪,更不知道为何余嘉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这位公主唤着她的丈夫为夫君…… 林玉安穿着贴身亵裤从水里一跃而起,抽出一旁侍卫的剑,剑锋直逼林玉安,丝毫没有犹豫,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没有手软。 林玉安嘴角却微微上扬,浮起一丝哭笑,手抚摸上自己已经高耸起的肚子,毫不畏惧的迎接着余嘉的剑。 剑尖刺入胸口,林玉安凝视着余嘉的眸子,还是那双装了星辰的眸子,像映照了山花日月,潋滟的绝色,又哪里是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小门碧玉能够占有的。 胸口的疼痛,像是个默然的答案,她知道了…… 余嘉的手在剑入三寸的时候没有再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手再进一点,林玉安就绝对没有生机了。 “看在今日是我和三公主的大婚之日,不宜见血光,就破例饶你一次,滚!”余嘉面色狠厉,一把抽出剑大喝道。 “夫君,你怎么……” “贱民多谢驸马爷的菩萨心肠,祝愿驸马和公主……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声音虚弱,,却掷地有声,林玉说完话,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的离开了余嘉的视线。 风撩起青丝万缕,却波动不了死水般的心,裙袂飞舞,谁知心底荒芜? “夫君!你怎么能饶了她。” 还没走远,仍旧能听到身后女子撒娇的声音。公主,好好享受我的男人吧!林玉安像是掉入深渊,面如死灰,在许妈妈看见她的伤的那一刻,林玉安看见许妈妈惊讶的张大了嘴,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仰头就倒了下去。 “世子爷怎么能这样对夫人!” 越丘一路过来,对林玉安的性子也有所了解,知道她不是坏人,就不明白余嘉为何会对自己的妻子下这种狠手。而且是直刺要害,这得多大的仇怨啊! 越丘负责背着林玉安在前面原路赶回,先找大夫止血,许妈妈几个是弱质女流,比不上男人体力好,就在后面自己赶路,刚走到一半,眼看着林玉安的气息越来越弱,魑风忽然出现了,他依旧冷着一张脸,却伸手拿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出来。 “金疮药,世子爷的专用。” 越丘虽觉得余嘉做的太过分了,可到底自己只是个下人,无权发言,而且现下林玉安的伤势这么严重,没有什么精力去争那口气了,便接过那瓶药,这时候许妈妈几人也赶了上来,越丘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妈妈看见魑风也在,哪里认不出来这是余嘉身边的跟屁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上杵着的大棍子就要打魑风“滚,别在这儿虚情假意,又那个心,就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魑风端着脸色,灵活的避开了,没有和许妈妈纠缠,转身就离开了。 大家都紧张着林玉安的伤,谁也不想过多纠缠,许妈妈接过金疮药,让人把林玉安扶平放着,亲自给林玉安抹上药,又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让人去做了简易的架子,这个等林玉安的血止住后,将人抬了回去。 回到住的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当阳开始乌云堆积,不一会儿就阴沉了下来。 郎中倒是请来了,但那郎中却是一脸难色,“这个有点棘手,虽还没有伤到心肺,可这个伤口很刁钻,就是当阳城里也找不到一个敢说保准治好的郎中。” 许妈妈听了更是眉头紧锁,脸色比外面的天还沉得厉害,那郎中有些害怕,睃了许妈妈一眼,就借着开药方子先出了门。 郎中只留了止血的药就匆匆走了,许妈妈忽然想回京城,在京城的话一切都会好很多,总比现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强。 就算荣国公府现在对林玉安的安危并不在意,可是有老夫人留下的那些人,要照顾好林玉安还是错错有余的。 不过按照自家主子现在这个情况,只怕她也难把她平安带回去,还是要等她的伤好些了再作打算。 余嘉亲手伤了林玉安,三公主自然是没了疑心,且也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一心一意。 而余嘉也知道,所谓的选驸马,不过是内定好了的一次玩笑,当然也是为了能让他顺利的成为公主驸马。 可是林玉安离开时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这样做,真的值吗? 她刚才抚肚子的时候,是想要告诉他,肚子里有他们的小宝宝吗? 余嘉不敢去想,只觉的心乱如麻,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就心疼的窒息,可是他不能不去做,一旦让三公主有了疑心,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母亲还在寒池受苦,现在不能优柔寡断,她受过的伤……以后弥补上,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在大雨倾盆的前一刻,公主的驸马就选定了,余嘉无疑了! 而余嘉此刻的身份是来自草原的阿蒙王子,这样的一个人是真的存在的,不过现在他还只能委屈一下,在地窖里多待些日子了。 三公主海珠很高兴,拉着余嘉一起上前给瑶蕖王八世磕头谢恩。 瑶蕖王见女儿对这个阿蒙王子很满意,心里跟着高兴起来,与他而言,三公主是他的心尖肉,是和别的女儿不同的,这可是他最心爱的王后玛丽莲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儿。 她不是交易品,他愿意做出牺牲来成全爱女的幸福。 而深夜里,余嘉作为驸马,却是开始了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 。 正文 168 生下来我养(很多年了) 一切再如何的难,只要你能挺的过去,就还不糟,可是如果心底放弃了执念,不愿意去面对,只想沉睡在自己的梦里,却是谁也摇不醒的。 伤口渐渐愈合,可林玉安的精神却大不如前了。 余嘉送的药的确很好用,可却没有人再在林玉安面前提起过余嘉的名字。 “姑娘,不如去江南吧。” 许妈妈望着林玉安的神色,眼中深深的担忧。现在已经回到大周,只要林玉安愿意,何不回江南那个她朝思夜想的地方走一走,也好过回京之后睹物思情,平添怅然。 林远安神色落寞,摇了摇头,“物是人非事事休。”回去?只会打打破那些念想。 跟着她从那儿出来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她回去也只能伤怀罢了,且说祖宅也被大娘子进京时卖掉了,长街上的人又还有几个熟识? 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林玉安平日里也只在马车了,已经很少出去走动,加上身子越来越沉,精神也不济,看起来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没有生气。 好在快要到京城了,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不管怎样,也会好上许多。 刚进京,许妈妈却忽然提议,姑娘,不如我们会王家住一段日子吧。虽然知道林玉安很有可能会拒绝,可许妈妈想不出除了这个在林玉安未出阁前住的最久的地方,还有哪里可以去。 可林玉安竟然答应了,她想起在闲云阁的日子了,也不知道现在闲云阁有没有什么变动,她也想回去看一看,去外祖母的怡然居坐一坐。 许妈妈见她愿意出门走动,高兴地扬起唇角,吩咐车夫去王家。 林玉安一行人的突然到来,让王家上下像是一块石子投进了水里,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现在的王家名存实亡,王家三房人,大方分出去单过,三房现在去了金陵,三老爷也没有了,二老爷王忠德又是个无德无能之人,贪财好色,之前涉及了四王爷谋逆的事情,虽说皇上现在没有动他,可却不代表还会继续用他,现在不就赋闲在家,整日坐吃山空吗? 林玉安虽然是从王家出嫁的,可现在回来,王家是二房当家,自然少不了要等二舅母余氏应了声才行。想到余氏,林玉安就不由想到王萱柔,也不知道余氏对于王萱柔的行为有没有察觉,王萱柔现在也算是得到了报应,瘫痪在床,以后也无法再作恶了,可怜这么好的年华,就废了。 想到初见时,王萱柔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闺秀模样,就让人不禁想要叹一句世事无常。 林玉安等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总算看见了余氏的身影。可第一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短短几年,余氏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个看上去几乎年近花甲,头发斑白,穿着一身素衣素服的妇人怎么可能是她高傲的二舅母。 “二舅……母?”林玉安试探着唤了一声余氏,余氏淡淡的点了点头,伸手却摸出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在嘴边念念有词的转了几圈才道“看你这身量,快要临盆了?” 她的样子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让人听了像是喝了一杯温温的水,叫人有种空洞错觉。林玉安怔愣片刻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要忙摇了摇头,“下个月才足月。” “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一夜,我只是有点念想……” “便是多住些日子也是可以的,你住惯了闲云阁,便还是住那儿吧,西跨院你就别去了,你怀着双身子,那儿养的歌姬舞姬难免不懂规矩冲撞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一个满心疑惑,一个面无表情,说话显得极为生硬。 许妈妈暗自打量着余氏,在心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余氏果真不适合做主母,当初进门的时候,老夫人就说余氏这人心境太小,难当大任,果不其然,这才几年,人就成了这幅样子,竟然还容许主君在家里养那些不入流的莺莺燕燕,不知道应当说她度量好,还是说她看破了红尘。 余氏似乎把想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就朝来时的路走了去,南风南雨两人开始帮忙把简易的行李搬进去,越丘则先回荣国公府了,给荣国公报备回来的情况。 当然,许妈妈嘱咐过,有些不该说的事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去,越丘也不敢胡来,只说了该说的,其余的一概没有提,荣国公对越丘还是很放心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说世子夫人在王家小住,让越丘过去随时听着差遣。 闲云阁,像是在林玉安最后一次回来之后就没有再改变过,也没有人进来过,闲云阁的青竹倒是依旧苍劲有力,青翠挺拔,红色的红绸子悬挂在在梁柱间,黑漆牡丹花的梳妆台间积了厚厚的灰尘。 妆台上还有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景泰蓝琉璃芍药簪子,幽蓝色的琉璃上被尘埃覆盖,擦拭了好几遍才看出来它原本应该的光洁模样。 “这支簪子……”南风有些好奇的看了林玉安手上那支精致的簪子,林玉安目光游离的道:“是世子爷之前买给我的。” 南风的声音戛然而止,终没有再说什么。 打开床尾的高柜,很久没有打开的那种时间厚重感扑面而来。 “夫人,这个可还要留着?”南雨出声打断了林玉安的思绪,林玉安看过去,只见南雨怀里抱着一个打开了盖子的盒子,拿出了里面的几条绢布做的肚兜。 这个肚兜……好像也放了好多年了,闲蒲去了多久了,这肚兜就在这儿放了多久了。 说起闲蒲,林玉安感觉恍如隔世,为什么明明只隔了短短几年,却有种过了几辈子的错觉,想起那些故人故事,心底就会浮上一种喘不过气的疲惫。 或许等到有一日,她满鬓斑白,一个人熬着这冬长夏短时,会更觉得岁月的厚重。 “你们拉着姑娘说什么呢?还不手脚麻利些把东西都收拾整齐,这桌上的灰你们这是要留着晚上吃饭下饭吗?”许妈妈端了一个甜白瓷的莲花碗进来,见南风南雨两个人围着林玉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听,顿时来了怒意。 南风南雨俩个人挨了骂,虽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许妈妈的脾气,顿时不敢多嘴多舌,埋头认真做起事来。 “姑娘,这是厨房刚做的甜汤,您就将就一下了,我去看了一下,厨房里没有什么吃食,我已经让越丘带人去买菜了。” 林玉安笑着接过,嘴角翕翕,“许妈妈,你还是唤我夫人吧,哪有嫁为人妇还叫姑娘的。” 许妈妈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本想着余嘉那般伤了她的心,担心整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会叫她更难过,这才改了她没有出阁时的称呼。 “今日就随便弄些小菜吧,别忘了也给二舅母那边送些过去。” 林玉安轻轻的搅拌着甜汤,听着清脆的撞瓷声吩咐许妈妈道。 许妈妈笑着点头:“嗳,我明白。” 许妈妈出了屋,屋里的人各司其职,安静得只听得见收拾东西时的摩擦声,林玉安叹了一口气,绕过云母屏风走到往日她最喜欢的书桌前,那儿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她喜欢晚上坐在这儿看星星。 抽出直背梅花交椅,还好,没做灰尘,还能坐人,看着眼前覆着厚厚灰尘的书桌,林玉安不顾脏污,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沓宣纸。 拿着纸在伸出窗,在窗棂上用力的拍了拍,抖干净上面的灰尘,就露出了上面的画。 这是一副只画了一半的画,鹅黄色和烟紫色的牵牛花攀爬在竹节上,一柔一刚。却是那么的自然。 可惜,牵牛花又叫朝颜,它只能伴你一瞬,不能和你共度三秋。 林玉安苦笑,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窗外,这儿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若是外祖母还在,这时候也该吃晚饭了,大厨房小厨房都必定要开始忙碌了。 或者能够看到外祖母在花园的太液湖旁边一圈一圈的散步消食,夕阳余晖落在水面上,百鸟归林。 有时候也能看见府里的女儿家们结伴去怡然居的身影,成群成堆,笑语晏晏,珠钗锦缎,脂粉翻飞。 还没有走近,便能听见珠钗环佩撞击的轻灵脆响,煞是好听。 可是现在,正值中秋,碧蓝色的天空幕布上,险险挂着几朵白云,暖风微拂,暖橘色的落日在幕布下留下浓浓的几笔。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王家的荒芜,在空气里,在堆积的灰垢里,在东跨院主院遥遥传来的诵经声里,或者是似真似幻的木鱼声声里。 或者说,只有外祖母在的时候,就已经是王家的落日余晖了,曾经的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到如今真像是一场梦。 林玉安像是一株浮萍,不小心闯进来,又渐渐漂远了。 “去怡然居走走吗?”许妈妈过来收了碗,见吃饭时间还要一会儿,便出声问道。 林玉安却改了注意,她不想去了。 外祖母不在了,怡然居也就只是个房子,故人已乘黄鹤去。 去看那么一座空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把曾经的记忆一点点都留在心底。 挂满回忆的老墙,别去依靠,会有时光剥落。 怅然来的猝不及防,林玉安有些疲乏了,许妈妈见她困的紧了,便让她先睡一会儿,她这就去厨房端些垫肚子的吃食过来。 屋外,秋蝉还在聒噪,南风南雨两个都放轻了动作,却听见屋里夹杂着睡意的声音:“不用收拾了,明儿一早就走。” 一如既往的好天气,林玉安依旧不想回荣国公府,便让越丘驾车去了喜安庄。 喜安庄虽然没有荣国公府的雕梁画栋,可母亲在那儿。 想到母亲,林玉安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些温柔的笑意。 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田庄里正农忙着,路上可以听见两边农田里庄稼汉们粗着嗓子大笑的声音。 “今年的收成指定比去年好,家里俺那娘们儿女总算能吃口饱饭了!” “那可不是,想吃口饱饭还要看天老爷的脸色!” “得了,我家那娘们送饭来了,你们也歇歇吧,忙活一上午了。” 周围响起零零碎碎的笑声,在中午的暖阳下显得更加温暖。 到了喜安庄的地界儿,田庄里忙活的人都围了过来,见是东家,都笑着上前见礼。 “东家来了,怎么也不早些说一声,我屋里新收的麦子,磨细了也给您做几个饼子送过来啊!” “是啊是啊,我这就回去拿我屋里的鸡蛋,东家您也尝尝。” 村民们热心的七嘴八舌围着马车说话,林玉安被他们的淳朴厚道感动,笑着道谢。 “谢谢大家了,庄子里什么都有,大家也不容易,就不必送了!” “东家说的什么话,您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呐,要知道我们的租子比别人的都少了一辈,我们的日子过的好,全是因为东家您的善心啊!” 林玉安就着许妈妈的手下了马车,笑着和一群人寒暄,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 这让村里的村民更加喜欢上了林玉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中年妇人就笑道:“夫人这肚子,该足月了吧,您可要事事小心了。” 林玉安点头应是,一堆妇人就开始给林玉安说妇人生产要注意的事,还有哪些要忌口的。 等进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南风南雨两个人手上提着鸭蛋鸡蛋,走进屋就看见王庭珍迎了出来。 看见林玉安的肚子,她不由心尖儿都捏紧了,上前扶着她,嗔怪道:“都这么大的肚子了,还不省心四处乱跑,出了远门也不给我说一声,你这憨丫头!” 母女俩说着话进了屋,林玉安就问:“知哥儿呢?” 王庭珍的脸上就浮现出了欢喜的笑容,说道:“他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前几日放榜,中了举人!今儿出门去买笔墨了,说明年定要中进士。” 林玉安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毕竟知哥儿也就十五岁,能有这般成绩,实属难得! “这般甚是好,就怕他上进心,若是他出息,我也能帮衬一二。” 王庭珍点点头,面色渐渐凝重,沉默几息才说道:“世子为何这么久都不见人,她怀着身子,他怎么还不在府里好好陪着你?” “他有事要忙,我好好的,又有丫鬟仆人,哪里需要他来照顾。” “可孩子就要出来了,他莫非是连孩子也不要了?” “生下来我养!”一道少年的声音传进来,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 正文 169 小童长成少年了(岁月错觉) 这声音,青涩中带着少年变声的沙哑,林玉安抬头望去,看见一身烟灰色素袍的少年精神的走了进来。 男孩子果然肯长,一晃眼,知哥儿竟然拔高了这么多,几乎比她高处了一个头还多,林玉安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知哥儿,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啊!” “姐,你别打趣我了,我都十五了。” 林玉安的笑颜愈加深了,眉眼弯弯似新月,之前知哥儿自己跑去了松庐书,自己回来几次也没有见着他,如今见着,哪里能不亲近。 这到底也是她的弟弟,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弟弟,可在她心里,却是同胞的。 对于知哥儿,林玉安是有亏欠了,毕竟当初知哥儿为了帮他,涉身险境,若不是后来她察觉不对劲,知哥儿只怕要被陈大娘子一家害死。 说起陈大娘子,林玉安就又想起方大娘子,这些人如今也淡出了她的视野,若非看见知哥儿,她都还以为是自己孟婆汤没有喝干净,记起了上辈子的事儿了。 “姐,你这肚子里的怕是个弟弟吧,他出来了,就让他跟着我这个舅舅读书好不好啊?” 林知才看见自家姐姐的肚子,大的出奇,猜着这里面是个怎样的混小子。 林玉安听了噗嗤一笑,王庭珍倒觉得这姐弟两个亲亲热热的说话难得,便道:“你们姐弟两个先进去坐着说话,知哥儿看着点你姐,这地滑,我去给你们两个做莲藕甜汤。” 知哥儿笑着应了,林玉安听着莲藕甜汤,也有些馋了,在江南的时候,多雨潮湿,母亲就喜欢做了甜汤给她和父亲,她就喜欢端着碗坐在檐下,一边喝着热热乎乎的甜汤,莲藕的清香混着雨腥味一阵一阵的往鼻子里钻。 雨顺着屋顶一路流下来,落进接雨的瓦缸里,咕噜嘀嗒的交错着。 只可惜,那时候她还是小姐而如今,已经快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林知才发现姐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又变了,闲蒲没了之后,她身边是一个叫秋奴的丫鬟,再之后又多了个叫红什么的丫鬟,现在又出现生面孔,那些故人却是不见了。 姐姐她不会孤独吗? 姐弟两个进了屋,知哥儿没有提起这个话,说起一些儿时的趣事儿来。 知哥儿虽去了书院读书,可平日里回田庄来,也会去田里帮忙。 其实按照林玉安的财力,知哥儿自然不必去做这些事,不过因着春英婶家里有块田,知哥儿有时候也会去帮忙。 所以知哥儿不似一般的读书人那样一副白皙玉面的羸弱模样,皮肤呈小麦色,看起来很健康,说话间嘴角会是不是的现出两个梨涡,很是好看。 “姐,我是你弟,你如果受了欺负,一定要和我说,我就算现在不能帮你出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弟我一定会努力做个大官,做你的靠山。” 林玉安没想到知哥儿会突然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说出这番话,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心底涌过一股暖流。 第一次有人说,要做她的靠山。 这个是她的弟弟,不是亲弟,却胜于亲弟。 “我哪里会受什么欺负,有我弟这么护着我,谁敢呐?”林玉安见他认真的过分,便笑着打趣。 林知才定定的望着林玉安,目光的坚定表明了他的认真。 林玉安有些仓惶,感觉自己的心事都要被看穿了似的,可是这个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怎么可能看穿她的心事。 “姐,我是你弟,有些话你不要怪我唐突。”林知才盯着自家姐姐的眼睛,目光炯炯的道:“姐夫虽然贵为世子爷,乐安侯,可您也是我们林家的宝,他若是待你不好,林家也绝对不会容许他欺负你,我们就算和离,也要把你接回来。” 这是第一次,林玉安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孩。 明明就刚过束发的年纪,为何他的眼睛里却是浩瀚的一望无际似的,感觉像是一口深井,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这是她认识的林知才吗?她的弟弟成长的这么快,转眼仿佛就成了参天大树,可以让她依靠了。 林玉安的眼睛有些发酸,在眼中雾气凝结前伸手捏着拳头打在知哥儿的肩头,笑道:“混小子,做了举人,说话也老气横秋,你才多大年纪啊,好好读书,别成天东想西想,你姐夫对我好着呢!” 说到后面,林玉安的话语有些不成声,强笑着遮掩住自己心底的悲伤。 林知才似乎知道自己姐姐在想什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林玉安,可给孩子取了名字。 林玉安摇摇头,“还没有,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不着急。” 这时候王庭珍亲自端着食案进了屋,两个朴素的甜白瓷荷花碗,还冒着热气。 “尝尝,好久没有下厨房了,手有些生。” “娘,还有汤圆?”知哥儿端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子起来,不由惊喜的问道。 王庭珍笑呵呵的应着是,而林玉安却不由多看了知哥儿一眼。他刚才唤的是娘? 莲藕甜汤很好喝,是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许妈妈,南风南雨几个人守在门外,越丘带着人也来了田庄。 “许妈妈,帮忙同禀一声,我要见夫人。”越丘上前朝许妈妈作揖道。 许妈妈见他像是有急事,点头进去给林玉安说了。 “既然有事,那就让他直接进来吧。” 越丘进来的时候,看见屋里笑语晏晏,温馨和睦的样子,不由有些羡慕。 “夫人!老夫人,舅少爷!” 越丘朝几人一一行过礼,这才道:“夫人,国公爷说,您身边没有护卫的人,按照您的身份,本就该有一支护卫队,所以就让我们以后跟着您了,直接听从您的差遣。” 林玉安听了不由一怔,正想说她用不了这么多人,留下一般就够了,话还没有出口,她又改了主意。 “行吧,那你明日把所有人的名录册子送过来,我也过过目。” 等越丘走了,林玉安就问林知才:“你身边可有小厮了?” 林知才听她问这个,就想到刚才那个壮汉,连忙点头道:“有,有一个了,叫苏墨的,我让他就在城里,等笔墨铺子的新货了。” 林玉安见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不由想笑,“我还想给你配两个手脚利落的小厮,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那就罢了,国公爷手下的护院,可不是一般的护院,等有天或许还要还回去的。” 林知才嘿嘿的笑了两声,他不是不领情,而是真的不想随时带着两个显眼的人招摇过市。 晚饭有荷香饭,补药炖鸡,还有一桌子炒菜,不过此刻的气氛却有些莫名。 许妈妈站在桌尾,面色凝重的拿着一根银针一碗一碗的试着,直到所有的都试过无毒,她又仔细的看了一眼食材,确定没有相克的食物,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只是她,大家提着的心都松了下来,毕竟这样吃饭,是真的有点刺激的。 吃了饭,林玉安忽然想到齐慕北说云妃失踪的事,就提了一句:“娘,你见过大姨吗?她从宫里失踪之后就没有找到过。” 王庭珍神色一滞,随即摇头:“没有,我之前住在山里,哪里知道这些事,你怀着孩子,别多心。” 天边收尽了最后一丝亮光,夜幕四合,田里的蛙鸣开始此起彼伏,不知何处传来夜来香的香气,不过很淡很淡。 林玉安在屋里烫脚,大夫说了,适当的泡泡脚,对孩子有好处。 南风南雨两个人忙着铺床,今日林玉安进睡暖阁里,和母亲王庭珍一间屋。 母女两个正坐在一处说话,许妈妈端了药进屋,用银针又试了试才递给林玉安,“夫人,这个已经温了,趁热喝吧。” 喝了药,许妈妈收了碗去而复返,林玉安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抬头看她,许妈妈这才略微有些犹豫道:“夫人,您这次准备在这儿住多久呢?” 林玉安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总不能住到孩子出声吧,国公府的孩子,生在外面有点不合适吧。 正想着,许妈妈却道:“夫人,我倒是觉得您不如就在这儿把孩子生了再回去,且不说别的,这儿有您的母亲,比起旁人,让人更放心,再者,您若是回去,世子爷的两个美妾虎视眈眈,只怕对你和对里面的小公子不利。” 林玉安没想到许妈妈会提到柳若霜和余嘉之前带回来的那个歌姬还是舞姬的女人,也觉得有些心烦。 细细想来,许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母亲在这儿自然是比外人放心,而且喜安庄里,人少,没有荣国公府里面那么复杂,加上现在这里都是她的人,在这儿生孩子,谁敢害她? 王庭珍已经站起身,点头很是赞同的道:“对,安姐儿,你就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我也好照顾你,国公夫人没了,世子爷也不在,你回去,也没有个主事儿的人,若是在这儿生了孩子,坐月子我也好看着点孩子。”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的林玉安啼笑皆非,连连点头应是,“好好好,我就在这儿把孩子生下来。” 许妈妈道:“嗳,那我明儿就让越丘进城去把之前就说定的稳婆带过来,夫人的日子快了。” 林玉安没有二话,王庭珍却摇了摇头:“不可。” “之前定下来的那些人,或许当时没有异心,保不齐会有人打着主意上门送银子收买人心,不必回去找了,田庄里走的是有接生经验的婆子,到时候给点银子,也比这个来的放心。” 许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百密一疏,竟然忘了这茬,老夫人说的对,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夜里,林玉安睡不着,躺在床上,暖阁的窗微微开着,外面的夜来花应该开繁了,香气越来越浓郁。 “许妈妈,你睡了吗?” 床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忽然顿了一下,接着就响起许妈妈的声音:“夫人,我在呢,您可是要喝水?” 许妈妈不愧是用惯了的老人,不管睡得多熟,只要林玉安一唤她,她定然立时就醒了。 林玉安听着她的朦胧睡意,不免有些内疚叫醒了她,轻轻笑了几声道:“没有,只是睡不着,原以为你还没有睡着,这才叫你,无事,你且睡吧。” 许妈妈却并没有继续去睡,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繁星点点,夜风过境,有花香虫鸣,很惬意。 “夫人,既然你睡不着,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林玉安笑道:“洗耳恭听。” “老夫人,不,应该说是太夫人了,就是您的外祖母,我伺候她的那会儿,太夫人刚及笄,那可是南直隶一带百家求的美人,那时候,有家富户公子,因为不惊鸿一瞥,便要死要活的闹着要求娶太夫人,那时候……” 许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林玉安听着再次响起的均匀呼吸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脑子里却清明的很。 她想念过往,想念那些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日子。 想念坐在父亲的肩头,去长街上卖糖葫芦,听街角的大爷唱戏曲儿,想念在南水庄时,她坐过的那个秋千。 闲蒲推着她,看着她越荡越高,嬉笑着问她:“姑娘,够不够高?” 闲蒲已经离开快四年了,她时常会想她,却从来不说。 闲蒲啊闲蒲,你会不会已经投胎转世,已经在某处和我擦肩而过时突生熟悉之意呢? 此生再不见,再不见了。 心事趁着夜色浮上心头,像一条藤蔓,顺着它的脉络,依稀的回忆起那些故人故事。 当天色破晓,田庄里的公鸡此起彼伏的高亢鸣叫,犬吠声相应和的时候,田庄睡醒了,林玉安也醒了。 她这才发现,母亲起得更早,她穿戴梳洗好进屋,床上已经冷冰冰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了。 “夫人,老夫人起了,在外面等您出去吃早饭。” 许妈妈走进来,看见林玉安,伸手在她的头上扶了扶那根插的有些松的簪子。 。 正文 170 小胖子的落地(喜添新成员) 早晨的田庄充满了朝气,让人见了也不由跟着心情轻快。 春英婶亲自蒸的馒头,还冒着甜甜的香气,竟然是放了糖的! 糖这种东西,在田庄里算是个奢侈品,平日里若不是节日庆典,等闲是不会拿出来的,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甜馒头,林玉安自然很是意外。 “别担心,这是我让春英婶去城里买回来的,哪里能让她们给银子。”王庭珍见女儿一脸疑惑,开口解释道,说着就夹了一块馒头在林玉安的碗里。 白白胖胖的馒头,白白胖胖的孩子。 看着怀里的孩子,林玉安面无血色,却仍忍不住扬起嘴角,这是她的孩子。 三个时辰,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才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夫人,别看了,您眯着眼睛歇一会儿。” 许妈妈见林玉安还在看孩子,不由心急,刚才那一盆盆干净水端进来,又一盆盆血水端出去,那可不是玩笑的。 “无妨,我就想看看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小东西。”林玉安毫不在意的扯着嘴角笑,声音充满了对这个小生命的欢喜。 虽然很疼很疼,可是看到这个尚且还没有张开眼睛的小东西,林玉安就觉得心底塞得满满的。 算起来还没有足月呢,或许就是因为之前动了胎气,从瑶蕖回来之后,她就觉得肚子里的小人急不可耐的要出来,没想到早上吃了两个大大的馒头,中午就开始发作了。 “你这丫头,怎么就抱着了,让许妈妈先抱出去净身,不对啊,魏婆婆,你瞧瞧,这肚子怎么还这么高呢?” 王庭珍进屋,端着亲自守着熬好的药,一边让许妈妈把孩子抱了出去,一边准备喂女儿喝药,这才看见肚子还大着,顿时搁下碗就去喊接生的魏婆子。 魏婆子听见声响,手中才端上来的一海碗热水忙一咕噜的喝了个底朝天,这才连忙跑了进去。 咦,刚才没有注意,这一看还真是,肚子老高着,莫非里面还有一个?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就咧嘴笑了“呀,还有一个迟娃娃!” 林玉安一听,险些被吓着,怎么里面还有一个,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怀了两个,只觉得肚子大些,全是因为怀的是个胖小子。 魏婆子伸手在林玉安身上按了几下,林玉安就感觉到肚子开始痛了。 生第二个孩子出来就容易多了,可还是疼得林玉安出了一头的汗水。这一次,她没有来得及看孩子,就累的两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竟然是一对龙凤胎,哟,瞧瞧这孩子,多可爱,眼睛和嘴像夫人,这鼻子怕是像她爹,哎哟,长得一般可真是俊啊!” 魏婆子接了孩子过去,就忙不迭的夸了起来,抱着那迟娃娃不肯撒手,只呼俊俏。 说来也是奇了,别人家的孩子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这两个孩子生出来竟然肉嘟嘟的,难道说富人家的吃食又足又好的原因? 王庭珍伸手拿了两个大大的红封给魏婆子,寓意好事成双,魏婆子见了红封,这才把孩子给了许妈妈,喜滋滋的收了红封,这官家的红封果然不一样,瞧着份量,只怕得有五十两银子。 平日里在田庄里,给别人接生,都是泥腿子农妇生孩子,虽然说没有这么折腾,可红封也就几十钱,五十两,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下,喜安庄的农户们都知道了东家生了孩子的事,纷纷在第二日早上提着自家烙的饼子,打的麦子,鸡蛋什么的上门道贺。 因为农忙,庄户们送了东西就去了田里,林玉安早晨醒来时听说了这事儿,心底有暖意流淌,笑着点头,问王庭珍道“娘,你也别只收东西,他们都是本分老实的庄户人家,咱们也要回礼,不能让人家亏本。” 王庭珍也笑得欢喜“我知道,你别担心,我已经让那个叫越丘的,带人往各家各户送了两斤猪肉,还有红鸡蛋,哪里能让别人吃亏啊!” 话音刚落,一阵啼哭声就高亢的响了起来,遮住了外面秋蝉的聒噪声。 “哟哟哟,怎么了,外祖母在,哦,哦,不哭不哭。”王庭珍吓了一跳,把孩子抱了起来,在怀里哄着,“安姐儿,你瞧瞧她是不是要喝奶了,你这睡了一晚上,孩子一口水都没有喝。” 林玉安听着就心疼了,这果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心疼的很。 接了孩子过来,林玉安看见这个孩子不是昨日那个,昨儿她看见的那个是带把儿的,这个却是个闺女。 “这个是妹妹?” “都当娘了,还糊涂。”王庭珍听了不由发笑。 许妈妈这时候就进了屋,见林玉安正抱着孩子,虽然还有些虚弱,可眉眼间的神采却是不错的。 “我还想着要不要喂孩子吃些米汤,夫人既然醒了,就还是让孩子喝奶吧。” 刚生下来的孩子,喝母亲的奶那是最好的,别的都没有那个顶用,也没有那个有营养。 林玉安抱着孩子,却是摸摸手,摸摸脚,无从下手。 或许是感觉到了母亲在身边,小小的孩子砸巴小嘴儿,呜呜两声就止了哭声,扬着手在林玉安身上探索。 王庭珍看见女儿无措的样子,就想起自己生她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女儿,那些日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时候她也觉得这小胳膊小腿的,总会害怕不小心碰着她,后来渐渐习惯了,就看着那么小小的一个肉团子,渐渐出挑,长高了,脸上的肉也瘦了,长成了个美人坯子。 时间总是这么快,或许女儿觉得自己刚生下的这两个小东西还能陪她许多年月,可事实上,很快,一眨眼的时间,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他们会长得很快,你都抓不住他们的小尾巴,倏忽就娶妻生子了。 她压下心头的触动,上前扶着孩子,教林玉安怎么喂孩子。 林玉安有些羞涩,让屋里人都出去,她自己学着喂。 当女儿小小的嘴含在自己那凸起红豆之处,林玉安才真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 正文 171 不速之客(可笑的三夫人) 慢慢的摸索,林玉安总算学会了怎么给孩子喂奶,怎样办孩子会让他们觉得舒服。 等喂了奶,林玉安让许妈妈进了屋,王庭珍也进来了,林玉安看见母亲眼底的渴望,不由想笑,伸手就让她把孩子抱了去。 果然,一抱上孩子,母亲的脸就绽放出了切切的笑容,温暖,柔和,比春日里的阳光更温暖几分。 “叫外祖母,哦,外祖母,乖孙儿……” 看得出来,王庭珍很喜欢这两个孩子,总是抱了这个又去抱那个,一点的不嫌累。 林玉安看着直想笑,母亲竟然这么喜欢抱孩子。 不过她好像也很喜欢那种肉乎乎的一团,眼睛鼻子都还没有长开,睡着的时候还会吐口水,那小小的手放在她的手心,小得让人不敢用一丁点力气,怕伤着他。 这两个孩子,女儿长得像她一些,儿子长得像余嘉一些,不过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和她更像一些。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取名字呢,大名还是要问过余家的长辈,不管如何,她现在还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媳,这两个孩子也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她不好擅作主张,不过小名倒是可以取一个。 想到这里,林玉安就问王庭珍“娘,你给孩子们取个乳名吧。” 王庭珍一听,眉眼都要笑没了,点头道好,又愣了愣,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好,毕竟我的身份,你公公他们……” 听到母亲的犹豫,林玉安忽然有些心疼,笑着伸手握住王庭珍的手“娘,您是生我养我的人,女儿生的孩子,您难道连给他们取个乳名的权利也没有?” 王庭珍听了,这才点头,“行吧,那我就取了哈。”说着就沉思起来,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思考。 “不如姑娘就叫嘟嘟,哥儿就叫团团,一个肉嘟嘟的,一个肉团团的,都是招人爱的。” “嘟嘟,团团?”林玉安听着不由仰头畅快的笑了起来,母亲怎么会想出这么可爱的名字,而且这两个名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许妈妈也哈哈大笑,她从来不知道,王庭珍竟然能有这么可爱的心思。 乳名就这么定下了,一个嘟嘟,一个团团。 因着刚生了孩子,不能出去见风,孩子平安生产的事,就由王庭珍代笔写了一封信,由越丘回荣国公府送给荣国公。 荣国公听说林玉安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喜不自胜,这就好啊,他总算没有辜负经给他的托付,现在余嘉有后了,也就等于太上皇和瑶蕖圣女有后了。 他当即写了一封回信,让林玉安在田庄里好好的养好身子,不必着急回来,府里一切事宜都有三夫人操持。 其实,荣国公的担忧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到孩子的认祖归宗,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余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拿到了太上皇生前为他部署的一切,按理说他可以在四王爷谋逆失败之后就认祖归宗,恢复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没有。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留着齐家的血脉,孩子们也是齐家的后代,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子嗣,若是入了余家的宗祠族谱,那就是对皇室血脉的漠视和侮辱。 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能等到余嘉回来,一切就好办了。 荣国公并没有隐瞒林玉安平安产子的事,毕竟现在她还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子,府里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出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否则反而容易落人口舌。 知道林玉安生了一对龙凤胎,三夫人不阴不阳的干笑了两声,对二夫人道“二嫂听见没,倒是个肚皮争气的,这一口气就有了儿又有了女,凑了一个好字。” 二夫人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眸子喝茶,心无旁骛。 三夫人见了就有些不舒坦,可一想也对,她可是头两胎就生了两个儿子的人,又怎么会羡慕别人。 这么一想,她也是头两胎生了两个儿子可心底却还是有些艳羡,说到底,就是这个二嫂假清高! “既然生了又不能回来,我们就找个时间,去庄子里瞧瞧她吧,也免得有人说我们荣国公府的人对大房的嫡长媳不厚道!” 几个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就带着五六辆马车从京城浩浩荡荡的来了喜安庄,马车在喜安庄口子上堵着,林玉安听许妈妈说余家的几位夫人来了,就让越丘去领路。 三夫人是和市井打惯了交道的人,可这时候却拧着眉头盯着地上的泥土吆喝开了“这都什么腌臜地儿,我这鞋子可是崭新的,鞋头的南珠可贵着,这让人怎么下地!” 二夫人却是利落的下了马车,听见三夫人的抱怨,忍不住转头看过去,见她还扭扭捏捏拿着架子不愿意下马车,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状似无意道“我哪儿有几盒子这样的珠子,若是糟践了,我送几颗给你玩玩,省的你心疼得宝贝似的。” 三夫人翕动着嘴角,有些难堪的咳嗽了两声,这才就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田庄的宅子很小,没有走一会儿就进了里屋。 屋子没有开窗,着实有些闷,可也架不住三夫人这进屋就闹着要开窗的劲儿,许妈妈皱紧了眉头挡在窗前,虎着脸,没有半分笑意。 “三夫人,您若是嫌闷热难受,可以先出去,您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坐月子的人是吹不得风的!” 二夫人着实受不了三夫人这副嘴角,也沉了脸色,“莫非你的孩子都是别处抱来的,你没有坐过月子?” 王庭珍把林玉安怀里的孩子接了过来,冷眼看着这个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夫人闹腾,这哪里是来探望月子妇的,分明就是来给人添堵的。 三夫人见状,知道自己和她们闹是讨不着好处,也就笑着打圆场,瞅见王庭珍怀里的孩子,便热络的笑着走过去“亲家母,让我抱抱这孩子,呀,长得可真小,像个猴子似的!” 王庭珍怕拉扯到孩子,只好让她抱了过去,三夫人抱孩子倒还像模像样,可就是让人放心不下。 一时间,几双眼睛齐齐的望向了三夫人。 。 正文 172 收礼(鱼目混珠) 三夫人抱着孩子,自得其乐的摇着晃着,刚开始团团还乖乖的,可就在一瞬间,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震天,三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耳膜都痛了,撒手就要丟孩子。 天哪!!林玉安就看见裹在大红色喜上眉梢襁褓中的团团被三夫人手一松,直直的往地上坠落。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这样落在地上,不死也得残啊!林玉安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带着哭腔喊道“团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团团要落地的一瞬间,一旁沏茶的南雨身姿敏捷的接住了孩子。 她整个人都躺在地上,孩子落下来就被她接住了,便是没有接住,好歹有个肉盾,不会摔得那么厉害。 林玉安觉得自己几乎要晕厥过去了,王庭珍也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面如纸色的站在哪儿,恨不得上前照着这个祸事精三夫人就是一顿打。 许妈妈忙叫唤着天啊,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警惕的望着二夫人和三夫人。 二夫人知道自己是和三夫人一起来的,就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这无妄之灾也是跑不掉的顿时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伯母,孩子你们也看过了,也摔过了,现在托您的福,没有出事,烦请你们先回去!”林玉安口气强硬的发出了送客令。 二夫人的脸色也红了起来,三夫人的脸也是青一阵红一阵,活像个唱戏的。 等人一走,林玉安才觉得自己紧绷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可却仍旧心有余悸。 她作为母亲,还应该保护好他们,刚才的那一幕,她简直不敢回想。 这时候松软下来,只觉得胸口胀疼,王庭珍有些内疚自责,刚才若是她没有把孩子给荣国公府三太太,或许就不会出这事儿了,把大家吓了一跳,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否则她真的一辈子也无法面对女儿了。 林玉安身体不适,让王庭珍先回去,单独留了许妈妈在屋里伺候。 王庭珍神色落寞的转身出了屋,屋子里,团团还啼哭不止,显然也是被刚才的事惊着了。 感觉到母亲柔软的胸口,团团才呜咽一声,没有再哭了。 “这才多久,嘟嘟和团团两个才出生,这豺狼虎豹就赶着上门来了,许妈妈你可有什么主意?” 之所以问许妈妈,是因为林玉安看重许妈妈对于后宅之事的深谙于心。 许妈妈也在想这事儿,刚才若非是南雨灵机应变,只怕这会儿大家都要悔青心肝儿了。 她微微沉思,眸光定定道:“现在在田庄里还算好的,若是回了国公府,府里的下人繁杂,琐事又多,素日里出入的人更复杂,只怕会把两个孩子置身险地,还不如在这儿,等两个孩子长结实些了,再回国公府。” 许妈妈说的一番话正中林玉安的心思,她垂着眼皮,看着身边的团团,神色渐渐柔软下来。 “对,不过之后,两个孩子就不能随便交到别人手里了。”想到刚才的事,林玉安的余怒未消,“什么鬼魅魍魉,别想害我的孩子。” 她应该想到的,两个孩子的身份尊崇,难免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都怪她大意了。 下午,余华珠带着余华珊,还有已经出阁的余华玥,连带着余昊一同来了田庄。 这上午才送走了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下午又要应付这一屋子心照不宣的人,林玉安真的觉得很疲惫,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让许妈妈把孩子抱去了王庭珍那儿,这才让人把人带了进来。 余华珠和余华珊姐妹俩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还买了金锁过来。 “只可惜我少买了一个,这个是给团哥儿的,姐儿的就后面再补上,我今儿回去就让人去找银匠再打一副来。”余华珠说着就四处瞧,“孩子呢,怎么不在这屋里?” 林玉安就笑着解释道:“孩子哭闹得紧,好不容易让他们外祖母给哄睡着了,只怕今儿是见不到几个姑姑和叔叔的面了。” “难道我们大老远的来,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吗?”一道轻飘飘的话从余华玥的嘴里钻了出来,倒是让林玉安笑了起来。 这就好笑了,可不是她求他们来的。 当然,话不能说的太难听了,毕竟以后也是还要碰面的人。 “不知道玥妹妹这么忙,也不该这么三拜九叩的把你请过来。” 林玉安盯着她,目光有神,看着两个眼睛忽闪忽闪的,分外好看。 余华玥生了一个儿子,也是做妈的人了,可生了孩子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少女的纤纤细腰变成了赘肉堆积的水桶腰,脸上的清秀也变成了油腻,胸部下垂,身材眼中走形,简直像个中年大妈。 再看看林玉安,长得本就是温婉动人的模样,肌肤甚雪,生了孩子也苗条纤细,还一口气生了两个,余华玥越想越气。 “你什么时候请过我?”明明是我自己我过来的。余华玥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顿觉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说下去。 “诶,我这儿还有给两个孩子的礼物呢,你们别只顾着说话,来瞧瞧这个项圈好看不?”余昊见姑嫂两个说着就要吵起来了,就忙出声打圆场。 一个鱼鳞锦的盒子做的精巧,里面放着两块赤金底镶嵌五彩宝石的项圈,打开的一瞬间,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因为不知道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就买了两个,没想到两个都用上了。”余昊儒雅温和的声音像春风似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余华珠见二哥都比自己想得周到,面色就有些讪讪的,“还是二哥想的周到,不像我。”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开了,余华珠这才让贴身侍婢把东西抬了进来:“这个啊,是府里的堂弟堂妹们,听说嫂嫂你生了龙凤胎,送的些小心意,嫂嫂不要嫌弃才好。” 说是小心意,可最便宜的东西也就是那个镂空的金镯子,共有两个是一对的,正好两个孩子,可这东西也要值五十两银子不等,倒也算不上太敷衍。 。 正文 173 回府(开祠堂上族谱) 林玉安自认不是什么清高之人,有礼收,自然心里高兴,便笑着说客气,一边让人把东西收了下去。 南风南雨两个人,端了小杌子过来,让几个人都坐下,又忙上来奉茶。 刚才那点不愉快,大家就心照不宣的揭过去了。 余华玥却也是没有脸继续杵在屋里,平添尴尬,便借口屋里太闷,掀了帘子出了屋。 她一走,屋里的气氛就显得轻快了许多,余华珠就道:“大嫂,我那日从盐林赶回来,带了些早前就给你们准备的礼物,有脂粉眉黛,还有江南一带时兴的料子,花色都是极好的,等你好了,回去挑些做了裙子,定然美极了。” 余华珠是个没有多大坏心思的人,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和姐姐妹妹争风吃醋,却也无伤大雅。 林玉安对她也没有恶意,想到婆婆纪氏,生前最担心的事,不由询问起一些事来。 “珠姐儿,你的婚事可有着落了?” 余华珠现在十八了,转眼就是十九的姑娘了,再不嫁人,才真的要留成老姑娘了。 余昊听见说的是闺阁女儿的小话,便寻了个由头,出了门去。 屋里只剩下余华珠余华珊姐妹,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一个比林玉安大一岁多,一个和林玉安同龄,却都还没有嫁人。 最后还是余华珠有些怅然的道:“因着母亲的事,我们还要等上一年,到时候谈婚论嫁,谁家愿意娶一个老姑娘。” 她的话听着很是悲伤,这悲伤也不是没由来的。在大周,姑娘过了年纪还不嫁人,为了保证贞洁,大多都会被送去庵堂做姑子,从此青灯古佛,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听见余华珠的话,余华珊眼圈也开始泛起水光,紧紧咬着下唇,在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姐姐,你别怕,我和你一起的,你可不是一个人,母亲生我们俩,就是为了让我们做伴的。” 林玉安听了,不由动容。 从国公爷的角度去想,纪氏的确是有些疯狂了,因为当年的一桩旧事,就要赔上他的命,还有余嘉的命,可是从一位母亲的角度来想,纪氏的做法却是无可厚非的。 余华珠和余华珊姐妹俩若是一辈子也不知道真相,或许反而是一种福气。只可惜,纪氏的做法,却是耽误了两个孩子。 林玉安出声安慰道:“别担心,难不成我荣国公府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吗,只怕别人是担心踮着脚都望不到我们家的门槛呢!这缘分之事,也是有定数的,有时候与其多等上几年,也比稀里糊涂的嫁了人,过的生不如死的强。” 余华珠和余华珊姐妹俩听了这话,像是有所得,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后,姐妹俩对视一眼,嘴角都有了笑意。 送走了余家的人之后,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林玉安的月子也坐到了尾巴上了。 “你也不用急,两个孩子始终是余家的血脉,还能左了去?你急巴巴的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再多住几日?” 王庭珍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林玉安,林玉安抱着孩子,看着南风南雨两个收拾箱笼。 “这来的时候还只有一箱子的东西,怎么回去就都出了两箱子?”林玉安逗着孩子,一边不由的笑。 “我给你说话呢,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却不是林玉安不听话,而是林玉安也不能告诉母亲,余嘉或许会带个女人回来,若是等他们回来了,两个孩子的名分又该如何安置。 难道就等着任人宰割吗?她可以不为自己争,却不能不为两个孩子想想。 自己就是一辈子被庶出的名分所拖累,若是再让两个孩子重蹈一次自己的老路,她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未免夜长梦多,所以这件事刻不容缓。 林玉安并不打算告诉母亲这件事,就笑着敷衍道:“这孩子的祖父还没有见过孩子呢,总归要带回去给人看看啊!”说着就要把孩子递给王庭珍,“娘,明儿孩子们就要回去了,你不再抱抱?” 王庭珍果然还是不抱,她急急的摇了摇头,眼里却是不舍。 “还在想着之前那事儿?那都是三夫人做的,又不是你给摔的,快抱抱,不然以后可不能时常想抱就抱了。” 林玉安笑着把孩子递过去,嘟嘟长得胖胖的,两颗眼珠儿像宝石一样,看着就讨人爱。 王庭珍心底一疼,这才嗳了一声,把孩子抱了过去,“你以后还是要常回来,我可念着这俩孩子的。” 马车时辰回城的早上,知哥儿特意从学院回来,自从中了举人,知哥儿更加码着劲儿的苦读起来,回来住了几日就回了书院。 “姐,怎么走得这么急,不是刚出月子吗?” 看得出来回来的很急,林知才头上的发簪都有些歪了,林玉安伸手帮他把簪子扶正,顺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个栗子。 “别担心,今儿只是为了带嘟嘟和团团两个回去上族谱,顺便也让家里的长辈看看孩子,总不能一直不让人看吧。”林玉安解释道。 林知才就凑到窗边看孩子,这两个孩子刚出生他就见过,这时隔一个月回来,竟长了这么多。 “姐,你看像不像两只小猪,胖乎乎的。” 林玉安嗔了他一眼,佯装怒道:“你以后也是要当爹的人,小心也生这么两个小猪仔。” 话毕,大家都笑了起来,王庭珍这才拉住了林知才,“行了,你姐今儿还要会京城,耽搁了时间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依依不舍的辞别在车轴咕噜声中渐渐模糊,许妈妈和南雨两个坐在马车里抱着孩子,越丘带着人在在前后保护。 马车离喜安庄越来越远了,林玉安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马车在荣国公府前缓缓停下来,马鼻子扑着气,荣国公府前竟一人也没有,大门紧闭着,若不是林玉安清楚记得她是送了信回来的,都会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南风上前去叫了门房,门房却说三夫人吩咐了,只开小门,大门不开。 。 正文 174 他从未信任(放过) 今日不开大门。 她堂堂荣国公府世子夫人回府,回的自己家,什么时候由三夫人一句话,就得灰溜溜的走小门了! 走大门小门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口气她吞不下去! “福叔,怎么我不过几个月没有回来,这府里就改姓李了?” 门房的福叔四十来岁,穿着一身蓝灰色的衣衫,见林玉安不肯走小门,就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是只是个下人,奉了三夫人的命令办事,旁的他又哪里知晓。 “世子夫人,您别动怒,我去禀了三夫人,再同您回话。” 这外面僵持着,三夫人在自个儿的荣安堂里喝着茶,赏花逗鸟,听丫鬟来禀世子夫人回来了,不肯走小门,顿时就笑了。 三夫人娘家姓李,父亲是京官外放,在秦淮一带任河上总督,管着一条河上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船只。 虽说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官,却也是油水丰厚,否则三夫人也没有那个腰杆子在这儿兴风作雨。 “她既然不肯,就让她在外面杵着吧,左右这秋老虎还有些厉害,我可不愿意出去。”李氏盯着自己的指甲,眼神慵懒的唤着贴身婢女:“灵儿,我这指甲颜色淡了些,给我染染。” 一个长相清秀可人的妙龄少女走了过来,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要去拿装染甲膏的白瓷瓶,却被一双软若柔荑的手拦住腰肢。 她顿时一惊,身体僵住,声音都打着颤:“夫人,可还有吩咐?” 李氏抿唇浅笑,眼角却露出来细细的纹路,“你紧张什么,我瞧着你这腰肢纤细,肤质白皙,水灵灵的倒是比主子还要更胜一筹,不若你就别伺候我了,国公爷那儿还差个知冷知热的解语花儿呢!” 灵儿吓得面无血色,紧紧咬着的下唇隐隐泛白,“夫人,灵儿可是做错了什么?灵儿只想伺候夫人,一辈子也不离开。” 李氏的面色就阴沉了下来,踹开玲儿想要抱住她的腿的那双手,冷冷道:“让你去是抬举你,不识好歹的蠢物,你不想嫁人,那为何还整日在书房徘徊,莫不是想和我称姐妹?!” 听着李氏的话,灵儿埋着头不敢说话,她的心思既然被夫人看出来了,那自己定然也没有什么退路了。 林玉安等在门外,半晌也没有人出来,许妈妈的眼角也爬上了怒意。 门房的福叔也有些着急,“世子夫人,您再等等,我这使唤了人进去,也不知是为何耽搁了。” 他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林玉安摆摆手,漫不经心道:“看来三伯母是贵人多忘事,无妨,越丘去开门。” 越丘朗声应是,福叔一听就慌了神上前想要拦住越丘,今日若是让世子夫人从正门进了府,只怕自己就要被三夫人嫉恨上了。 可越丘身后的二十来号人站了上来,福叔就不敢再上去硬拦着了,这么多人,他年纪也大了,可不想丢了差事还断胳膊瘸腿。 荣安堂里,李氏听说林玉安一行人自己开了正门,已经进了府,顿时就怒不可遏,一扬手就摔了一套汝窑雨过天晴的浮瓷茶具。 “王妈妈,跟我去会会这神通广大的世子夫人。” 院子里秋菊盛放,浮光掠影间云雀跃然枝头,日头虽没有盛夏那般燎人,可走过迂回曲折的游廊抱厦,额头上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夫人,咱们真去荣禧居住?”南风有些担忧的问道。 林玉安悠悠道:“也不是立时就要住过去不过以后管着这偌大的家,自然需要个宽敞的地方。” 荣国公府有三个大院子,一个是已故荣国公夫人纪氏住过的褚玉院,也就是主院,左右还有一个荣安堂和荣禧居。 二夫人平日里不争这些东西,就同二老爷住在岁安居,离主院有些距离,三夫人之前帮着纪氏管家,所以住在了离主院最近的荣安堂。 林玉安这次回来,也不是雨过天晴放干雷,虚张声势的,她必须趁这段时日,把掌家大权拿到手上,也免得以后团团和嘟嘟两个还要像自己一样,受这种糟心的窝囊气。 荣禧堂已经有些年头了没有住过人了,如今看来,这年头怕是有些久了,院子里野草丛生,四处结着蜘蛛网,灰垢积得厚厚的,好在屋顶没有漏水,屋里的陈设家具一应俱全,也没有什么损坏。 “许妈妈,你待会儿就把各房各处的闲人都叫过来,把这儿打扫出来。” 林玉安打量着荣禧居,面露满意的神色,这荣禧居果然比南园那地儿大多了,当然,最好的一点也是少了那边几个看着不顺眼的人。 团团和嘟嘟,以后就可以在这儿长大了,想着也是不错的。 “我说嘉哥儿媳妇,你这一回来就大动干戈,是要做什么呢?” 听着这声音,林玉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三夫人来了。 来的真是够快。 林玉安转身,面上没有半分怒气的朝着三夫人行了个半礼,算是对长辈的尊敬。 事实上,按照林玉安现在的品阶,身份比三夫人更高,应当是三夫人给她行礼,不过于辈分上而言,林玉安行个晚辈礼也是可以的。 “哪里比得上三伯母神通广大,这才多久,就把荣国公府改姓了李。”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把李氏震了震,把荣国公府改姓李?她还没有那么自大,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你别信口胡说。”李氏强装镇定,上下打量着林玉安。 “既然没有,那为何余家上下的仆人只听命于三伯母,莫非三伯母才是荣国公的掌家大娘子,嫡出正房的大太太?” 林玉安的一席话掷地有声,三夫人李氏的脸腾的通红起来,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荒唐!你胡说些什么,大太太刚过世,我不过是帮着管家,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这么脏污的字眼!我和国公爷可是清清白白的。”李氏气急,指着林玉安就怒喝起来。 林玉安又问:“三伯母别急,你这样容易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是也没人说你和公公有什么吗?” 李氏语塞,的确没人说过这话,可是她就是听出了林玉安话里的讥讽。 “三伯母若是精神不佳,不去回去好好养养,来日方长,这日子还要走下去,您这精神恍惚的,着实让人担心。” “世子夫人,您说话还是软和些的好,毕竟三夫人是您的长辈,即便是您再如何厉害,也不该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李氏身旁穿着秋香色水鳞纹褂子的王妈妈开口道。 林玉安嗤笑着,却并没有和她说话,她是主子,和下人斤斤计较,未免有份。 她迈步朝屋里走去,南雨机灵的问她:“夫人,您才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就让一个老婆子这样对您说话吗?” “我为主,她为仆,三夫人身边的一条狗,也配和我说话?” 林玉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妈妈没想到自己都到了头发斑白的年纪,还要被这般侮辱,气的鼻子喘粗气,李氏也觉得没脸,叫住林玉安道:“嘉哥儿媳妇,你这性子还真需要好好改改!” 林玉安转身对她笑笑,“怎么,刚才的话让三伯母生气了?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这厢林玉安和李氏斗气的事才发生,那边岁安居的二夫人就听说了,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语。 荣国公回来,听说林玉安带着孩子回来了,连朝服都没有换,就去了南园。 南园里,下人们正在洒扫院子,檐下挂着鹦鹉,许妈妈抱着孩子唱着童谣,一旁的贵妃躺椅上坐着一身杏色华裳的林玉安,正在给躺在椅子上蹬腿的小孩子穿衣服。 “国公爷福安!” 听见丫鬟的声音,林玉安抬头就看见荣国公欢喜的阔步走过来,林玉安也急急起身行礼,却被荣国公拦住了。 “你这抱着孩子,不用行礼,我啊,就是听说了你带着孩子回来了,想看看孩子,不必距离。” “公公,这是哥儿,第一个出来的,乳名叫团团,这是姐儿,是个迟娃娃,乳名叫嘟嘟,您要抱抱吗?” 林玉安嘴角噙笑,给荣国公介绍道。 荣国公正站在许妈妈面前,看见那孩子对他笑,他也高兴的大笑起来,“好,来,祖父抱抱。” 团团在荣国公怀里一点也不认生,咯咯咯的笑着,荣国公是个粗手粗脚的人,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奶娃娃,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小,我都害怕用力就弄疼他。”荣国公腾出手去抓团团四处乱蹬的小腿,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的神色。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望向林玉安,“嘉哥儿媳妇,我没有什么送给两个孩子的,库房里有之前先帝赏的珠宝首饰,还有一箱子极好的端砚和纸笔,就给这两个孩子玩吧,再加上那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吩咐长随秋石去拿帮他拿东西。 荣国公抱着孩子,等着秋石去而复返。 秋石拿着两个普普通通的信封,递给了林玉安。 “公公,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三万两银票,给这两个孩子的。” 林玉安如遭雷击的站在哪儿,感觉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荣国公这样的手脚。 大刀阔斧?财大气粗?还是视钱财如粪土? 三万两银子,随随便便的就拿了出来,当这是废纸吗? 可是等荣国公走了之后,林玉安才知道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那不是三万两,是一个信封里装了三万两银票,一共是六万两银票。 当然这只是后话。 林玉安谢了荣国公,这才对他说起正事,“公公,这两个孩子还没有取名字,也没有上族谱,您看什么时候……” “这事儿啊,你别急,慢慢来,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荣国公听见林玉安问起,心道该来的总会来,心底微沉,把孩子递给了许妈妈。 林玉安一听就知道荣国公的推脱之意,可这事儿夜长梦多,难道公公也知道了余嘉和瑶蕖三公主的事儿,不想两个孩子上族谱了? “公公,这事儿怎能不急,若是你觉得两个孩子不配上族谱,无妨,我明日就带着他们走,绝对不会提荣国公府半个字。” 有时候泼皮耍赖还是有用的,比如说这时候,荣国公也有些急了,怎么能让林玉安把孩子又带走。 他也焦急,最后只好屏退了众人,给林玉安说了隐瞒的事情。 荣国公走了之后,林玉安也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知道余嘉的身份是王爷,可是这还是她之前无意中知道的,余嘉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只言片语,可是她呢? 为了余嘉,用生命去给他生儿育女,结果他却瞒着自己那么多事情,自己到底在他心底算什么? 没有半分信任的陌生人。 心底的凉意比秋日夜里更凉一筹。 蝈蝈声依旧在夜里响起,却带着几分要逝去的悲伤。 她和余嘉,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场烟火,不过是短暂的绝美相遇。 他从未信任过她,她也从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 如此也好,也好。 从此以后,抛开这些儿女情长,一生为了手握权利也是好的,有儿女绕膝,晚年时能颐养天年,也不至于寂寞。 从那之后,林玉安再没有提过给两个孩子上族谱的事。 荣禧居很快就打扫了出来,空置了几日,林玉安就带着人住了进去。 而荣国公也让林玉安同三夫人一起管家,三夫人虽有怨言,却不敢透露出半分。 毕竟她管家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有别的心思,反而会让人诟病,不如先这样下去,她就不信了,这个初为人母的小丫头,能做好什么事! 余昊定亲了,定的是新帝登基之后甚是得宠的户部侍郎阮盛才的嫡长女阮凌音。 这事儿,自然是要交给管着府中庶务的林玉安和李氏两个人去打理。 阮家是在北边发家的,在京城里没有多大的势力,可人家在皇上面前得眼,那就是脸面,没有人敢无视,就是不知道这家的小姐如何。 林玉安却是从许妈妈口中听到了些许有趣的事儿。 。 正文 175 掌家(趣事儿) 听闻阮家这位小姐是北罔一带的美人,虽然林玉安没有见过她,不过猜想有此美名,想来样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宇昊这个年纪,也拖不得了,否则二十多岁了,别人都儿女绕膝了。 “夫人,那阮家的姑娘虽然说样貌绝美,可听闻素日了行事有些张狂,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桩怎样的姻缘。” “许妈妈,你做的的虎头鞋可真好看,这花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许妈妈一面缝着给团团和嘟嘟做的鞋子袜子,一面说着,南雨却是惊讶的看着许妈妈做的手工鞋,面露艳羡。 “这姻缘好不好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月老那儿有杆秤,何况这自古以来就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婚姻大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林玉安手里拿着石舂正在碾碎陈皮,目光却落在了睡在摇篮里的两个孩子身上。 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无可厚非的,可自己想到自己的女儿以后也要嫁给一个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就觉得心疼不已,若是嫁对了人倒也罢了,可若是同她一般嫁错了郎……她真的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夫人,柳小娘同月小娘一起过来了。” 屋外有清脆的环佩撞击声,接着就响了丫鬟的禀话声。 林玉安略略皱眉,不知这个时辰了,这两个人怎么一起来了。这时候也该用晚膳了,两个人又素来不和睦,联袂而来定然有问题。 “请进来吧。” 斑竹帘子被打了起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梳着流云髻低头进了屋,一身暖橘色水仙花裙子,外面罩着香云纱的褂子,明明是艳俗的颜色,穿在这个女人身上,却衬得她肤若白雪,眉目如画,勾人心魂。她上前来就向林玉安屈膝行礼,“大娘子妆安。”声音似黄莺般明媚动听。 这位月诗兰月小娘倒是学乖了,丝毫不见当初刚进府时候的嚣张跋扈,低眉顺眼,真是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只不会挠人的猫。 或许是在林玉安管家之后总算明白了名分的重要性吧,柳小娘进屋也是耷拉着眼皮,没有左右打量了。 相比月小娘,柳若霜穿的倒素净了许多,一件烟紫色的纱裙,梨花白的披帛,头上梳着流云髻,插了一支琉璃芙蓉花的衔珠簪,两个人一冷一热,一素一艳,看着也赏心悦目。 “怎么了,一起跑来我这地儿做什么?”林玉安手上动作未停,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我……”月诗兰嘴角微动,欲语含羞,垂眸间已然泫然欲泣之状,“夫人,我来是为了求求夫人的庇护。” “贱蹄子,你休要胡说,什么叫祈求庇护,明明就是你自己,你!” “住嘴,大娘子在这儿,岂有你插嘴的地方,南风,掌嘴!”许妈妈冷声呵斥打断了柳若霜得到话,南风得了示意,上前一步,“啪啪!”几巴掌就甩在了柳若霜脸上。 柳若霜委屈的低着头,巴巴的落起泪来,月诗兰侧过脸去暗自发笑,继续道“夫人,我的丫鬟在屋里翻找出了这东西。” 许妈妈接了过来,放在鼻尖微微嗅了嗅,“是麝香?” 月诗兰点头,一脸的不可置信道“若不是这块麝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而这个东西,却是柳小娘送给我的花瓶里找到的! 听见月诗兰说自己有孕了,林玉安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可很快就驱散了心中的不悦,放下了手中的铁棒,伸手拉过架子上搭着的帕子擦了擦手。 “这么说,就是柳小娘想要害你了?” 柳小娘的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我没有想要害她,世子爷走的时候她明明就没有怀,怎么可能凭空怀上了孩子?” “你撒谎,你又不是大夫,你凭什么断定我不是之前就怀上的?”月诗兰哭得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林玉安觉得自己被闹得头都大了,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还不是什么清官,这事儿真是闹腾!“你们两个站门口去。”许妈妈就把两个人都赶了出去。 “大娘子!”月诗兰和柳若霜两个人站在门口,又开始一拉一扯,场面不堪入目。 “呜呜哇!”孩童的啼哭声乍然响起,像是一道惊雷滚过,林玉安顿时觉得头疼,连带着看月诗兰和柳若霜也难受,乳娘进来抱孩子,哄着声音也不见小,林玉安看着眼前还在拉扯的两个女人,厉声呵斥道“月小娘柳小娘,你们两个从今儿起,禁足在自己的屋子里,月小娘既然已经有孕,那就等孩子生出来再出来走动把,柳小娘,为了确保你没有坏心思,你也要等月小娘生产之后才能解禁。” 柳若霜刚扬起来的笑脸就垮了下来,可打击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柳小娘的月例扣除半年的,好了,没有问题就回去吧!”林玉安快刀斩乱麻,说完话就让许妈妈同南风南雨一起把人带回去,下了锁才罢休。 早知道就不和这两个人多加纠缠了,林玉安揉着眉心,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夫人。”乳娘抱着团团走了过来,“夫人您快瞧瞧,小公子怎么起了这么多的红疹子。” 林玉安一听,顿时如炸了毛的猫似的,起身去看乳娘怀里的团团。 小小的孩子,从脖子到胸口的位置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看着有些瘆人,林玉安却是心疼的浑身发颤,急切的让人去请大夫,一边抱过团团轻轻的哄着。 “我说怎么好好的,这孩子就哭得这么厉害,原来人家是想告诉我们,他生病了。”林玉安好不心疼,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乳娘听着却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夫人,这无风不起浪,小公子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定是身边的什么出了纰漏。” 林玉安也蹙起眉头,这时候大夫终于来了。 “给夫人请……”那个大夫林玉安认识,回春堂的老郎中,来过府上几次了。 “白大夫,不要管这些繁文缛节了,你快看看我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白大夫点头,坐在绣墩儿上查看起了团团身上的小红点。 。 正文 176 金陵来信(多事之秋) 白郎中把了脉,又细细的查看了团团身上的小疹子,一言不发的又看了看嘟嘟身上。 嘟嘟身上也长了小疹子,白郎中抚着胡须道:“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这几日捂的太严实,长了些湿疹,待老夫开一些药,三日左右就能退了。” “三日?”林玉安闻言松了一口气,却又揪起心来,“要那么久才能好吗?” 白郎中笑了笑,耐着性子解释道:“孩子还小,剂量不可过大,所以时日要长一些。” 林玉安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因为两个孩子的病,晚饭她也只是草草的吃了些,到了晚上,就把孩子留在了自己屋里,亲自照料。 许妈妈对于照顾孩子有些经验,林玉安不至于那么累。 可到了深夜,她心底还是不由浮上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一边要担心两个孩子,一边还要管着诺大的家,她也只是个小女人,初为人母的女人,她也会觉得累啊。 想到余嘉,林玉安就没由来的觉得心头刺疼,一切都是有缘法的,若没有他,自己又是什么样子呢? 夜风一日比一凉了,想来秋日也快到头了,漫漫的冬日,又该如何熬过去呢。 林玉安不由苦笑出声,这两个孩子她生的无怨无悔,毕竟能在受了那么多搓磨后仍旧在她肚子里活下来,就说明他们的母子缘分未尽。 至于管家,也是为了两个孩子,所以说,为了孩子,她愿意受这无边的苦楚,又怨得了谁。 更深露重,有未眠人。 清晨,云雀已经叽叽喳喳的闹开了,林玉安醒的很早,许妈妈带着人正在布早膳,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夫人还没有起吗,我去看看。” “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都怀上了,看着这气色不怎么好啊。”许妈妈有些担心的说着,帘子已经被打了起来,红缨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 “夫人,我来给您梳头。” 南雨正在给林玉安梳头,扯得林玉安吃疼的痛呼一声,红缨见了,立即走过去,亲自拿了梳子给林玉安梳起头发来。 “怎么回来了,刚才许妈妈说你有了身子,怎么也不顾忌着些,动了胎气如何是好。”林玉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情莫名有些低落,见了红缨,倒是消散了些许。 红缨拿着象牙梳,缓缓的梳着秀美的乌发,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林玉安瞥见她的神态,心底就泛起了疑惑,南雨见红缨仿若未闻般动作木讷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忍不住出声提醒。 “叫我吗?”红缨猛的回过神来,望向一旁的南雨,眼里充满了讶异。 而林玉安看向红缨的目光也充满了讶然。 以前的红缨总是精神很好,看着就让人欢喜,今日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来,虽说她嫁人的时候自己没有亲眼看着,可也是留了一份厚厚的嫁妆给她的。 “你是不是过的不顺眼,怎么这样的萎靡。”林玉安看着红缨,目光犀利。 红缨后知后觉似的,傻乎乎的笑了笑,摆手道:“没有,可能是一孕傻三年吧,我这几日总是精神恍惚,听不见别人同我说话。” 林玉安想起自己怀着这对龙凤胎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这才放下心来。 主仆两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南风就走了进来,递了一封信给许妈妈道:“这是外面小厮送进来的,是夫人的信。” 许妈妈拿了过来,看见上面写着:“荣世子夫人亲启”。 荣世子夫人,没有旁的人了,只有自家夫人了。 “行,我给夫人送进去就行,你别忘了给人家一个红封。” 南风点头应是,许妈妈拿着信就进了屋。 红缨去看孩子了,林玉安正坐在桌边吃着早膳,许妈妈进来的时候,屋里正好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怎么了?”林玉安朗声问道。 南雨就道:“没有什么,不过是桌上的玉石榴落下来了,地上有毯子,没有摔坏,夫人不必担心。” 林玉安这才放下心来,许妈妈把信拿给林玉安,自己不放心,绕过屏风进了里屋。 是三舅母魏氏寄给她的信。林玉安拆开信,一张纸上写满了英气中透着娟秀的小楷。 一口气读完,大概就是说近来他们在金陵过的很好,让林玉安不必担心,可最后却提及三舅舅的事。 三舅母魏氏说,三舅舅找不到了,荣生倒是找回来了,只说当时海上起了大浪,运送货物的船只漏水,他当时就和王忠君走散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被一户渔家救了。 听到这些说辞,加上已经找了半年多也没有找到人,只怕是都成了一堆白骨了,魏家也不打算继续再找了,希望太渺茫了。 三舅母的信中见她的悲恸,至于她同意不再找下去,也是有原因的,林玉安明白。 这半年以来,为了寻找三舅舅动用的人力物力,耗费了太多,如今王萱薇姐妹,王元枫几个,都要靠着三舅母活下去,没有办法,不能和魏家翻脸,也就只能这样了。 想到初见时,像是一道光出现在她们母女生活中的三舅舅,他挺拔的身影,为了他们母女,三舅舅一个人站出来对付那一群豺狼虎豹。 他的身影是伟岸,高大,林玉安一辈子也不会忘。 也是他,心细的看出她的窘迫,给了她十两银子,说起来,那十两银子还没有还给三舅舅。 林玉安眼眶不由红了,三舅舅虽然没有了,可他留下来的妻子儿女,她一定要帮他护住。 “许妈妈,准备东西,我们下午就去喜安庄,明日就去金陵。” 许妈妈被林玉安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抓住林玉安的肩膀道:“夫人,为何突然要去金陵,莫非是三夫人那儿出了什么事?” 林玉安一边收起信放进信封,一边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三舅母准备给三舅舅举行葬礼了。” 许妈妈的表情僵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该去看看。” 。 正文 177 赶赴金陵(再见旧人) 马车到达喜安庄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两个孩子睡得很熟。 “这是怎么了,这天还没有亮呢。” 林玉安躬身出马车,就听见母亲的王庭珍的声音。 跳下马车,林玉安没有打算多待,长话短说的把事情大概给王庭珍说了一遍。 “三哥儿没了,你三舅舅真没了?” 王庭珍双手颤抖着,仿佛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林玉安有些心疼,紧紧的拉着人她的手,目光坚定道:“娘,你别着急,现在金陵那边如何了还不知晓,咱们先过去了,同三舅母会过面了再说行吗?” 王庭珍这才定了定神,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咱们先去金陵见你三舅母。”说着就让人去收拾东西,可又转头看着林玉安:“这俩孩子才多大啊,哪里经得起车马周折,你就别去了,我自己过去就成。” 林玉安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两个孩子还太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就没有后悔药了,可是她也知道,这无论是哪儿,都是有危险的,有时候让他们经历一点搓磨也未尝不是好事。 “娘,你别担心,这一路上三十来号人,难道还照顾不好两个小孩子吗,你就别多想了,霍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林玉安的话锋突转,王庭珍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霍妈妈半年前就回去照顾重病在床的婆母了。 她摇了摇头,“说是要等婆母没了再回来,只怕现在也还不会回来,我身边就不用带什么人了。” 一个有身份的妇人,身边必然少不了服侍的人,此去金陵,要和魏家的人打交道,你若是不拿出几分气势,只怕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林玉安就道:“我这儿有许妈妈和南风南雨几个人已经够使唤了,南方和南音两个丫头就过来伺候娘吧,这路上总要有个搭手的人才行。” 这次王庭珍没有再推脱,点了点头,就上了另一辆马车,万事俱备,林玉安一声令下,马车就开始启程。 在路上草草的吃了午饭,马车又晃晃悠悠的启程。 落纸浮云千番雨,淅淅沥沥的雨不期而至。 两个孩子刚吃了奶又继续睡过去了,乳娘抱着,林玉安也落得一身清闲。 “都深秋了,这下一场雨又要冷上几日了。”许妈妈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马车帘子。 林玉安轻笑,眼底闪过几分凉薄,戏谑。 倒真是年年秋不同,人心亦不同了。 金陵到京城也就两日的脚程,不过因为林玉安带了护院,一路上也就拖了些,三日才到达。 魏氏得了信,派人来城门口迎接,林玉安刚到金陵城就不由叹了一声好,虽说比起京城的繁华人烟而言,这里逊色许多。 可是这儿曾是六朝旧都,那些繁华落幕后留下的依稀光景,在不经意间还是洒了一地。 “虽不比京城,却也是极好的。”南风也不由轻叹。 王庭珍由人扶着下了马车,望着魏家的黑漆烫金大门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林玉安笑着过去搀扶她,问她可否有哪儿不舒坦的,可王庭珍的目光落落,竟闪烁出了些许水光。 林玉安不由心底一慌,正要开口,却听母亲淡淡一笑,“当初我还在王家做姑娘的时候,曾调皮扮作儿郎,央着母亲同三哥来了金陵,如今一晃竟就过了十几载了。” 十几载,此去经年,果然不堪多思。 林玉安看着母亲眼底的淡淡怅然,心底也有些凝滞,那时候母亲或许也想不到会遇见父亲,从此在一条路上走到了黑。 如今故地重游,会不会想要回到那时候呢,回到尚韶华盛放的年纪,不再去遇见那个人。 “好了,我们进去吧,也别让人等久了。” “玉安表妹,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啊!” 洪亮而儒雅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抬头就看见了迈着大步子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费了几息的时间,林玉安才认出这是王元枫。 近两年未见,如今再次相见,竟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王元枫长了胡子,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身量也拔高了一大截,那时候林玉安的眼睛和他的肩膀齐平,如今竟只能到他胸口了。 “枫表哥,好久不见!” 王元枫于林玉安而言,真的如同兄长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三舅母对她的情义,也因为当初在王家时,三房的兄弟姊妹对她的善意。 有些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好久不见。王元枫也笑着点点头。 “想必这就是薇姐儿和蓉姐儿两个口中的玉安表妹吧,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美人儿呢!” 清脆的少女声夹杂着些许笑意,林玉安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秋香色喜鹊登枝秋衫的少女,少女着妇人打扮,眉目含情,说话间不由向一旁的王元枫望去。 林玉安一见这形状,心底就有数了,笑着上前打招呼:“想必这位就是三表嫂吧?” 王元枫面色微微酡红,矜持的点了点头,“这就是内子徐氏。” 徐氏?林玉安有些许的愣神,因为她心底不禁想到了徐婉音。 林玉安担心自己失态,忙礼仪得当的上前行礼,这位徐氏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玉安表妹的来头,哪里敢受这个礼,忙欠身回礼。 两厢见过,王庭珍和后面的两个孩子才到了人前。 一番寒暄之后,才进了魏家的大门。 “嗳,真是对不住,府里琐事太多,未能远迎,失礼了!” 远远的,伴随着脂粉香气响起一道妇人含笑的声音,接着一个穿着宝蓝色烫金芙蓉裙的中年妇人被仆妇们众星拱月般从转角处迎了出来。 王庭珍和林玉安俱是一愣,皆望向徐氏。 徐氏笑得灿烂,解释道:“这个啊,是魏家大嫂嫂,同玉安表妹一个辈分,就叫欢嫂子便成。” 林玉安面色就有些冷了,和她一个辈分,难道还要母亲称她一声欢嫂子吗? 徐氏有所察觉,这才恍然察觉,自己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瞧我这不开窍的嘴,玉安表妹莫怪,莫怪!” 魏家大太太才上前向王庭珍行了个晚辈礼,这个欢嫂子看起来比王庭珍年纪要大上许多,场面就有些滑稽。 王庭珍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欢嫂子瞥见两个乳娘抱着的孩子,热络的上前去,惊喜道:“呀,竟是一对双生子,荣世子夫人这肚子真是争气。” 她说着就上前去逗团哥儿笑,气氛缓和了不少。 徐氏摸着肚子,一脸艳羡的看向两个孩子,又看了看王元枫,林玉安就问:“三表嫂可是也有信儿了?” 徐氏低头娇羞一笑,拿着眼角睨王元枫。 “郎中说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徐氏的神情带着欢喜,可王元枫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林玉安心神微敛,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揭过没有再提。 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片刻,这才一起往正院去。 半路上就遇见了一个穿着豆绿色梳双环髻的丫鬟匆匆跑来,见了几人又连忙行礼。 “主子们妆安,老夫人催我来看看,贵客来了没有。” 林玉安心底微微舒坦了些,颔首道:“让魏老夫人费心了。” 一路穿庭过园,迂回曲折的路走得林玉安的腿肚子有些酸疼,魏家的主院长兴院总算出现在了眼前。 不必多说,魏家的底子还是有的,毕竟能在金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会是花架子。 林玉安一行人也是浩浩荡荡,走到长兴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仆妇已经高声禀了屋里的人。 所以一进院子,就看见帘子被打了起来,屋里四处站满了人,好不热闹。 菱花窗上镶满了五彩琉璃,门前的帘子撩动时会发出清脆泠泠的声音,煞是好听,林玉安留意了一下,才看见珠帘下是用花鸟纹翠玉串的。 进屋就看见一旁多宝阁上古玩珍宝琳琅满目。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火的味道,屋子中央的太君座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额间戴着一条金丝绒芙蓉花抹额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站满了人,想来这就是魏家老太太了。 “母亲,这就是我夫家的侄女儿玉安,荣国公府世子夫人,也是乐安侯夫人,玉安,来,给老夫人见礼。” 魏氏一眼就看见了林玉安,一瞬间就红了眼,忍着泪意,上前笑着揽她。 林玉安心头也浮上了几分酸涩,魏氏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角额间的皱褶深了许多,也多了。 当初在王家时,若不是魏氏,她不知要吃多少苦头,魏氏亲自教她处理庶务,教她如何为人妻,为人媳。 那些在王家的点点滴滴,也是温暖了她半生的回忆。 林玉安很珍重。 她身体微颤,走上前去,扑在魏氏怀里,声音沙哑:“三舅母,玉安好想你,好想你。” 此时此刻,林玉安没有半分作假,她是真的很想三舅母。 魏氏的眼泪也无法抑制的落了下来,拍着林玉安的背哭的像个泪人。 “好孩子,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三舅母都没有见过那孩子呢,别哭,别哭!” 林玉安忙替她抹眼泪,心底又浮上久别重逢的喜悦,破涕为笑,指了奶娘,“奶娘,快,快把孩子给三舅母瞧瞧。” 屋里的人见两个乳娘抱着孩子上来,顿时一惊,这难得见一次双生子,她们也很好奇。 “呀,还这么小,长得真是惹人爱。”魏氏接过孩子,不由讶然出声,抱的姿势越发小心起来。 “才两个多月,看着是小了些,这几日坐了马车有些吐奶,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魏氏一听,立即皱起眉头来,嗔道:“你这孩子,孩子还这么小,你带着过来做什么,这可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是乐安侯的嫡长子,就是小世子,以后可是要继承他老子的,你怎的这样不小心!” 不只是有意无意,魏氏说起荣国公嫡长孙,乐安侯嫡长子时声量就拔高了些,屋里的人有一瞬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等魏氏说完话,林玉安委屈的抱着她的胳膊亲昵道:“三舅母,别担心,虽说这几日吐了奶,看起来精神不好,可俩孩子壮得牛似的,哪里会出什么闪失。” 听见林玉安求饶,魏氏这才道:“你啊,长点心吧,还有,小孩子不能夸,夸了不好。” 林玉安点头,上前给魏家老夫人行礼,魏老夫人老态龙钟,看起来慈眉善目,从三舅母的信里面可以知道,这位魏老夫人应该对他们很好。 想到这里,林玉安说话间就多了几分敬意。 毕竟能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给外嫁多年的女儿一个庇护的母亲,在林玉安心里,至少是值得尊敬的。 落座之后,王庭珍也落落大方的接受了小辈们的行礼,大家都坐下,魏氏却欢喜的抱着嘟嘟不撒手。 “瞧这孩子,长大了定然像娘。”魏氏一脸的宠溺,看的林玉安不由羡慕。 忽然发现从进魏家就没有看见王萱薇姐妹,顿觉奇怪,便问魏氏:“三舅母,薇表姐和蓉表妹怎的不在?” 魏氏的表情一僵,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们两个前几日犯了错,我罚她们在屋里抄书,抄不完就不能出来。” 可屋里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魏氏就站起身,把孩子递给了乳娘。 “你们一路过来只怕也车马劳顿,身乏体疲了,不去先去我院子里歇息。” 魏氏话落,魏家老太太就道:“侯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令堂,不如就在三姑奶奶院子旁边的安华苑住下吧。” “祖母。”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刚才来迎接她们的欢嫂子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一瞬间又消失不见,脸上变戏法般堆起笑意,“外祖母做的甚是妥帖。” 魏家老太太闷哼两声,毫不客气道:“欢哥儿媳妇,长辈们说话,你不要随便插嘴,成什么体统!” 欢嫂子呶呶嘴,却也不敢当众顶嘴。 魏氏领着几人往安排的院子去,一路上问着林玉安可有哪儿不舒坦的,像是母亲似的。 林玉安心底暖暖的,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魏氏,只觉得自己很幸福。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很幸运。 。 正文 178 隐情(人家是有靠山的) 到了魏家安排的安华苑,魏氏让张妈妈去关了门。 屋里就留了林玉安一个人,王庭珍去轻点从京城带过来的行李。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玉安下意识的就抓住了魏氏的手腕,目光也带了几分急色。 魏氏拉着林玉安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还没有说话,眼圈却是红了起来。 “三舅母,有我在,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若是魏家的人欺负了您,我也定然是要为您做主的。” 魏氏取下云鬓上独独的一根蓝宝石缠丝银簪,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道:“安姐儿,你是不知道,薇姐儿和蓉姐儿有多不听话。” 说到这里,魏氏声音呜咽了一声,又继续道:“你三舅舅去了,我一个人在魏家孤掌难鸣,现在还有我那老母亲帮衬着,我寻思着给两个孩子赶紧定一门亲事,也好过以后让魏家的人拿捏着。” 林玉安知道,王萱薇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在姑娘的年纪里,早就该嫁人了,王萱蓉也有十六了,两姐妹这时候说亲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姐妹两个也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魔怔,闹死闹活的不嫁人,我能怎么办?” 林玉安从未见过魏氏这样无助的模样,心头不由有些心疼起来。 她戚身过去,扶着魏氏的肩膀,目光关切:“三舅母,只要您还康健,薇表姐和蓉表妹就还有靠山,如今三舅舅的事还没有料理清楚,或许她们俩也是放心不下,这才同您犯倔。” 林玉安本就是想要宽宽魏氏的心,那成想魏氏欲言又止,连连摆着手。 “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 林玉安长眉一挑,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隐情?三舅母,一同我细细说来。” 魏氏这才哭诉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林玉安。 原来是魏家大房的嫡次孙叫魏桓昌的人对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俩动了心思。 原本表哥表妹的成亲也寻常,不过这个魏桓昌如今年十九,正室夫人还没有,小妾通房倒是黑压压的一屋子了。 简单说就是这个魏桓昌不学无术,平日里就是章台走马,斗鸡遛狗,游手好闲之辈。 魏氏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说起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把这件事禀了魏老夫人,相信魏老夫人定然不会不管。 可是魏氏有她的忧虑。 “老母亲如今已经七十高龄,身体孱弱,今年更是几次缠绵病榻,我哪里还敢把这些糟心事儿往她身前搁啊,且说这姐妹两个也到了年纪,等你三舅舅的事一办完,她俩再留在府里成什么样子,还不如这时候寻一门亲事,嫁了人的好。” 显然这事儿戳到了魏氏的心窝子,说着说着声音又沙哑哽咽起来。 林玉安心底不由的就蹿起一团火苗来。 这或许也是她来金陵的一个目的,如今魏氏寄人篱下,只怕日子难过,没想到远远比她想的更不堪。 魏家这样的门第,肥料多了,难免会出魏桓昌这样的子嗣,不过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两个什么样的性子林玉安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说别的,王萱薇这样的大家闺秀,绝不可能会去勾搭魏桓昌。 “三舅母,你别着急,你让我去见见薇表姐可行?” 魏氏捏着湖蓝色绢帕擦了擦眼泪,领着林玉安去了王萱薇的屋子。 王萱薇和王萱蓉住在一处,就在安华苑旁边的安福院。 魏氏住在正房,王萱薇姐妹俩住在东厢房,林玉安过去的时候,守门的婆子才摸出钥匙去开门。 把姐妹俩锁在屋里也好,目前两人在魏家只怕不安生,这样一来,虽说里面的人出不去,可胜在外面的人进不来。 “快了,就剩一卷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的传了出来,只见屋里点着油灯,红漆木案几旁坐着一个穿着素净的少女,少女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是王萱?林玉安不敢相信,身上充斥着倦世和冷漠的气息,若不是刚才她听得一清二楚,都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薇表姐。” 林玉安试探着唤了她一声,王萱薇猛的抬起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愕然讶异的神色。 “玉安表妹,是你吗?” 王萱薇有些不敢置信,欢喜的起身,却迟迟没有走过来。 “是我,我从京城过来看三舅母和你们。” 王萱薇只觉得自己眼眶酸涩,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有父母庇护的掌上明珠,虽说那时候头上还有一个王萱柔,王家嫡大小姐压着,可日子总是没有这么多的愁意。 现在寄人篱下,事事看人眼色,还有可能被欺辱,她每每想到这些,就会觉得日子难熬。 这些日子母亲把她关在屋里抄书,她已经麻木了,规规矩矩的抄着,累了就歇歇,等休息好了又继续,如此往复,日子就平淡的比一张纸还白。 “玉安表妹嫁人都两年了,如今一见,看着人倒是瘦了许多。” 林玉安嘴角淡淡一笑,心道哪里能不瘦呢,这日子不好过的女人,还能胖的起来吗? 她摇摇头,没有说这个,略微沉吟,斟酌字句开口道:“听三舅母说,你个蓉表妹都不肯嫁人?” 王萱薇神色一滞,转身走到临窗月牙架前,盯着面前一樽景泰蓝美人瓶,面色忧郁。 沉默的时间显得冗长无趣,好在王萱薇的声音最后打破了宁静的气氛。 “我不嫁。”语气十分的坚决。 “我不嫁,我要在母亲身边陪着她,我哪里也不去。” 林玉安面色一怔,朝王萱薇走去了几步。 “薇表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王萱薇身子一顿,一双眼睛里透着茫然。 林玉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薇表姐,你要想好,自己究竟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离开三舅母。” 王萱薇漂亮的柳叶眉微微蹙了蹙,“两者有何区别?” “你若是不想嫁人,这事儿就有点不好办,若你只是不想离开三舅母,事情就好办多了。” 看着林玉安亮晶晶的眸子,王萱薇恍然的明白了什么。 可眼中一瞬间扬起的光芒转瞬间又沉默了下来。 “都说姑娘家不想嫁人是假的,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怕芳心错付,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和一堆小妾通房争风吃醋,受婆母的搓磨,我虽然可以接受,可是心底却是不甘的。” 林玉安听着王萱薇的话,身子围着一颤,芳心错付?敢问这世上有几人能嫁的如意郎君,又能娶到自己钟意的妻子呢。 她当初同余嘉似乎也是两情相悦,后来才发现竟是一厢情愿,可笑这时间多情人。 从王萱薇的屋里出来,林玉安对着魏氏点了点头。 魏氏神情激动的走上前,手中的绢帕捏的紧紧的。 “她答应嫁人了。” 短短的一句话,林玉安和魏氏皆不由轻叹。 其实林玉安说的很简单,她只不过是告诉王萱薇,她想要做魏氏和蓉姐儿的庇护,就必须成长起来,婚姻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儿女情长,也是为了家族荣辱。 可是说出这番话的一瞬间,林玉安感觉自己的舌尖都有些痛。 这些话,若是说给当初的自己听,只怕自己也会觉得荒唐,在她的心底,曾几何时,竟然也认同了这样的观念。 那时候汪泽要纳她做妾,她一口回绝,宁愿嫁给当时双腿残疾的余嘉,究竟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儿女情长呢? 现在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夫人,团哥儿哭闹不止,乳娘也哄不住,不知是怎的了,您快去看看吧!” 出了魏氏的院子,林玉安就进了安华苑。 屋子里闹哄哄的不成样子,孩子的哭闹声,丫鬟仆妇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 林玉安下意识的找许妈妈的身影,却没有看见,南风南雨两个在同一个面生的婆子拉扯,林玉安过来的时候,那婆子眼尖,看见了林玉安,立马就松了手。 南风南雨猝不及防,失重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热闹,你们在做什么?” 南风哎哟一声,面露痛色,“夫人,这个婆子手脚不干净,在小世子的床上洒了什么东西,让我瞧见了!” 洒了什么东西? 林玉安整个人顿时炸开了,没有叫下人,自己上前揪住了那婆子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洒了什么东西?” “胡说,别以为你是从京城来的侯夫人就能乱冤枉人。”婆子嘴硬的梗着脖子,半分不求饶。 林玉安冷笑两声,余光瞥见一旁的水果盆,眼疾手快的抄起水果刀就横在了那婆子喉咙处。 水果刀只有短短的一截,不容易伤到人,可这么尖尖的一角,若是一个用力,还是要脱层皮的。 婆子感觉到尖锐的刀尖,呼吸都漏了一拍,乍呼呼的求饶告罪起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我说,我说!” 林玉安的刀却抵得更近了,没有给婆子半分逃跑的机会。 “我撒的是罂粟壳磨的粉。” 屋里团哥儿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想来刚才只是被惊吓到了,林玉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让你来的?” 南风南雨两个人紧紧的抓着那婆子的左右肩膀,认真听着林玉安问话。 南风南雨虽然不知道罂粟壳有什么作用,可林玉安却是在医书上看过。 罂粟壳这种东西放在菜肴容易让人成瘾,罂粟花也能制作出让人成瘾的药物,这种东西对成年人尚且危害极大,何况是两个才几个月的初生儿呢? 林玉安怒气上涌,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个巴掌雨点似的打在那婆子脸上,虽然打的自己都有些疼,可心底痛快,林玉安甘愿受这点反噬的疼痛。 “把她给我五花大绑起来!” 林玉安说完就大步进了屋,从乳娘手里接过刚止了哭声的团哥儿。 “乐安侯夫人,这是怎么了,屋里人可真多。” 林玉安刚接过团哥儿,看着团哥儿觉得红彤彤的小鼻子,心疼的不行,屋外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面就有丫鬟禀道。 “大太太,二太太,好太太妆安!” 大太太就是林玉安见过的欢嫂子,二太太和这位好太太,林玉安还没有见过。 不过这时候几个人倒像是掐着点儿来的,林玉安本没有心思见她们,可转念一想,或许见一见还能有所收获。 刚要把团哥儿送回到乳母那儿,团哥儿张嘴呜哇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无奈,林玉安只好把团哥儿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祖母,那安华苑我求了多久,您都不肯给我,如今竟然就给了那个什么夫人住,您太偏心了吧!”一个蜜粉色半袖百褶裙的少女依偎在魏老夫人身边,娇声嗔道。 魏老夫人原本松快的神色凝滞在了嘴角,目光冰冷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听闻女工针黹一塌糊涂,这争风吃醋的本事倒是练的炉火纯青!” 少女目瞪口呆的望着刚才还对她宠爱有加的祖母,眼中的张扬也慢慢的收敛了起来。 “孙女知道了。”少女说完就跺着脚跑了出去。 魏老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露疲态。 一旁就有侍候的仆妇上前宽慰道:“老夫人也别恼,莲姐儿是二老爷宠大的,平日里耍惯了性子,才一时冲撞了老夫人。” 魏老夫人冷哼一声,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大家族都是从根开始烂的,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这老二媳妇也是不像样,自打三姐儿回来了,她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仆妇笑着应是,她也知道魏老夫人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她抒发意见的,不过是说给她自己听得。 “她那性子不改改,只怕会惹恼那个乐安侯夫人,人家是有靠山的,她有什么?敢拿我都魏家来冒险,简直是找死,她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魏老夫人显然气的不轻,仆妇忙上前去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 正文 179 不正经的差事(今日份卧底) 帘子掀起,人还没有进来,风倒是灌了一屋子,吹得束腰黑漆花鸟矮几上的一个汝窑粉彩花瓶摇摆起来。 南雨机灵的忙把帘子按了回去,几个太太也进了屋。 “瞧着这日子过的多快,盛夏热的人不愿意出门,这转眼秋日都要到尾巴上了,只怕在过些日子入了冬,人就越发贪懒了。” 说话的是魏家四太太,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得宜的肌肤透着水光,感觉都能掐出水来。 魏家四太太穿了一件朱红团花褙子,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支红宝石赤金步摇,整个人都透着水灵劲儿,在大太太和二太太面前,倒像是小了一个辈分。 大太太一身靛青色如意云纹秋衫,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香云纱大衫,头上带着翡翠头面,虽看起来光耀照人,可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却骗不了人。 二太太则是一袭湖蓝色浅金勾边桂花纹的裙子,搭了一条梨花白薄纱披帛,满头云鬓上独独插了一根水波纹海蓝宝石的流苏簪子。 二太太看起来不苟言笑,身量瘦削,给人一种精明内敛的感觉。 经过了这么多事,林玉安心底对这种人更多几分忌惮。 越是这种人,就越是精明。 四太太挤眉弄眼的望着大太太,大太太咳嗽了两声,瞥了一眼地上的婆子,面色带着几分古怪,“侯夫人,这大动干戈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玉安正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几个人,见大太太开口,她也没有转弯抹角:“好端端的,这个婆子要给我家团哥儿喂药,我倒是奇了,贵府怎么一个婆子也医术通天,能给人看病开方了。” 大太太面色微沉,还保持着大家宗妇的风度。 “这个婆子不就是……” “这个婆子不是我们府上的,不知小公子有没有大碍,我这就让人去传府医过来瞧瞧。” 四太太正要说话,二太太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并且称此人不是魏府的人。 “府医?”林玉安似笑非笑的微微偏头,把玩着手腕上一串成色极佳的碧玺手串。 “我们魏府一直奉养这一位从宫里回乡的老太医,这位太医的医术了得,定然能给侯夫人排忧解难。” 二太太说的信誓旦旦,林玉安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那行吧,就让他过来给团哥儿看诊吧。” 二太太闻言顿时面色一紧,如鲠在喉的涨红了脸,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还没有见过这般傲慢无礼之人,这是什么态度,像是她求着这位侯夫人似的。 “既然这样,这个仆妇就交给我们吧。”二太太说着就要让人把这婆子带下去。 林玉安却是道了一声“且慢”,走上前去,“既然二太太一眼就认出了这婆子不是魏府的人,那此事的内幕就还没有搞清楚,这人就不劳烦二太太了。” 大太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口道:“不过是一个鸡鸣狗盗之辈犯了错,做主子的何必闹起来,都是小事,不要伤了和气!” “小事?大太太你觉得什么才是大事?”林玉安声音陡然拔高,目光似利剑一般尖锐,“团哥儿是乐安侯现在唯一的血脉,以后是要传宗接代的,是香火!你一句小事,是不是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 大太太整个人都僵住了,朝四太太投去求助的目光。 四太太这才捏着帕子,低头浅笑。 “孩子要紧,咱们大人在这儿争个什么劲儿,快去瞧瞧孩子啊!” 还真是个捏的住要害的主儿,四太太这么一说,几个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去。 大太太刚才在林玉安那儿吃了一憋,这时候心里仍有些膈应,可见了孩子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抱,可乳娘却如临大敌般的盯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眼色,我就抱抱而已,怎的落在你这里,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了?”大太太一口气憋在喉咙口,胸膛起起伏伏的喘着粗气。 乳娘一言不发,抱着团哥儿走得远远的,团哥儿小脸红红的,歪着头去看林玉安,嘴里咿咿呀呀的念叨着什么。 大太太二太太并四太太离开之后,安华苑安静了下来,那婆子被关进了柴房,没有林玉安的准就不能吃饭。 出了团哥儿这件事儿,林玉安就更加警惕起来,关于给孩子的一应用具她都要亲自看一看,屋里也不允许焚香。 魏氏夜里过来了一趟,林玉安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坐在厚厚的银鼠皮垫子上,抱着只穿了一件宝蓝色肚兜的嘟嘟玩。 小孩子长得肉肉的,看着结实,可夜里的秋风还是凉了些,林玉安抱了会儿,就把她裹进了襁褓里让乳娘带下去。 “安姐儿,我有件事儿想要拜托你。”魏氏收回了望向乳娘的目光,坐在了林玉安的身旁。 林玉安提起桌上的茶壶,魏氏就摇手道:“大晚上的,你别总是喝茶,会失眠的。” “不是,这是我自己煮的陈皮汤,秋日干燥,夜里多痰,喝点陈皮水好睡些。” 魏氏听了,这才接了杯子,喝了一口,味道清香中带了些苦涩,谈不上好喝,味道却还是不错的。 “有件事,三舅母找不到旁的人帮忙了,你能不能……” “三舅母你说吧。” 魏氏眼底浮现出欣慰的笑意,这才开口道“我因着你三舅舅的事,这几日忙的脱不开身,如今既然薇姐儿已经答应了,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邱家的嫡次孙邱连华的底细。” 邱家的嫡次孙,想来应该就是王萱薇要嫁的人了。 林玉安一口答应下来,魏氏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了她几句,转身回了安福院。 第二日一早,林玉安等着一天亮就出了府,团团和嘟嘟两个孩子由许妈妈看着,她今儿就带了南雨和越丘两人出门来。 马车兜兜转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在一处胡同口停住了。 大红色的四角灯笼挂在檐角两头,三层高的朱楼如同一个曼妙玲珑的少女,在这条灰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就是金陵城里有名的窟温柔——胭脂楼。 这是林玉安打听到的,金陵城里歌姬舞姬最好的一家青楼。 “就是它了。” 林玉安杏眼微眯,纤细的青葱玉指从车帘上划过。 “夫人,咱们寻这地方作甚?”越丘不解的问道。 林玉安笑容狡黠,只道“自然是为了来感受一下这美人如酒的魅力。”话罢又道“今儿谁也不许叫我夫人,没有瞧见我这一身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衣裳吗?” 南雨在一旁捂嘴偷笑,林玉安则自顾自的掸了掸石青色云锦暗纹的锦衣上几不可见的灰尘,心底很是满意。 若自个儿真是男儿身该多好,逍遥自在,哪里用得着同如今一般,顾头顾尾,就算男人不爱自己,也要紧守妇道,不可有半分逾矩。 而男人则不同了,就看眼前这座朱漆雕花的温柔乡,也能窥见几分男人的风流和逍遥。 “夫……公子,前面有马车要过,咱们要不要先退出去让一让再回来。” 马夫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想了想,道“不必,咱们直接去淮河边走走。” 金陵城之所以能够依旧繁华至今,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发达的河流网络。 四通八达的河流带动了这一带的商业运转,而这些分流都是从主干河流,也是金陵城里顶顶有名的一条河流分化出来的。 这条河就是淮河。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这时候虽然还是大白天,可这秦淮河却是人流不息,热闹繁华自有一番趣味。 码头处有临水长廊,这倒是让林玉安想起了南水庄的雨廊。 不过与金陵相比较,南水庄是小家碧玉,金陵就是大家闺秀。 水廊边有大户人家的采买婆子等这拿水货,也有城中的商铺伙计等着船只下货好进会城里卖予他人。 亦或是有闲逛的公子哥儿,来此处观景的,有的则是来接走水路来的亲友,总之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 “公子,小心脚下。” 南雨看见前面的一个坎,忙出声提醒,林玉安低头望过去,却看见一旁的美人靠上摆满了金灿灿的富贵菊,一旁船上的伙计正躬着身搬着船上的东西。 一瞬间仿佛时间交错,林玉安感觉眼前看见的是当初在南水庄同闲蒲在雨廊闲逛,于转角处遇见的那一簇簇绽放得正好的迎春花。 那时候江南的烟雨朦胧,她怀着少女的心思,幻想着将来的光景。那时候的她,只是林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就连不入流的方家也能打她的主意。 那时候她从未肖想过,自己有一日可以走到这个位置,不仅仅是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是乐安侯夫人,她是正式大娘子,她的孩子也是嫡出正房的孩子。 而且……他们的父亲,身份还是尊贵的皇亲国戚,孩子们的身份也是贵不可言,可是她曾经在梦里遇见的少年郎却没有披着月光而来,她过的并不开心,因为爱的人,并不爱她。 不知为何,自己竟然被几株花勾住了心思,林玉安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走来的几个公子。 “公子,咱们走吧。”南雨也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沉重心思,有些担心的开口提醒。 林玉安无奈的仰头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的一刹那,却看见走过来已经近在咫尺的一个公子朝她望了过来。 李世安?! 怎么会这般巧,竟然能在金陵遇见他。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可是年少时曾经相处过的那些日子里,他的影子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心底,所以即使在人群里,她也能认出他来。 这也正如李世安一样,他不过余光所触,就发现了林玉安。 不过此刻,他身旁还有两个年轻俊俏的公子,意识到林玉安的装束,他张了张嘴,也没有叫出她的名字来。 “林公子?” 林玉安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南雨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仓惶的收起了刚才的失态,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笑容却带了几分桀骜不驯起来。 “这不是李公子吗!幸会幸会,好久没见,不知这几位是?”林玉安故意粗声粗气的拍了拍李世安的肩膀,望向一旁的两人道。 李世安有些不适应,却也是回敬的拍了拍林玉安的肩膀,温声道“幸会,这两位都是我在金陵认识的好友,这位是纪家的四少爷纪海德,这位是纪家的表少爷邱连华。” 纪家的表少爷邱连华?! 林玉安忍不住睁大眼睛多看了他一眼。 十九岁的少年,站在已过双十的李世安身旁却像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看起来老气横秋,身上带着读书人古板的气质,这副样子的人,她竟然想跑去胭脂楼找他,她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林玉安就有些尴尬的朝他笑了笑,李世安不解的道“你对着纪家少爷笑什么?” 这是纪家少爷,那意思是旁边这位才是——邱连华? 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的少年,一脸的不苟言笑,长得到还算仪表堂堂,可这副表情活像是世人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看着倒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道私下里又是什么样子的牛鬼蛇神。 林玉安暗自腹诽,掩饰性的打开折扇爽朗大笑了几声,“世兄,没想到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之辈,果真是应了那句物以内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谁都喜欢被拍马屁,可这话虽然听上去是好话,落在耳朵里,却让人觉得有些像在骂人。 李世安面色有些古怪,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既然大家有缘相聚,不如就去酒楼里喝两杯?” 南雨一听喝两杯,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公子,你旧疾未愈,喝酒未免会伤身子,回去老夫人会责怪婢子照顾不周的。” 林玉安知道南雨在担心什么,她的酒量虽说还不知道怎样,可喝一点小酒是无妨的,冬日里为了暖身子,她偷喝了多少酒,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 正文 180 逛青楼(竹马) 李世安看出林玉安的别有目的,却也只是垂眸浅笑,眼底略过一抹苍凉。“如此也好,反正我们也正好要找一个地方叙叙旧。” 既然李世安表了态,其余几个人也没有道理再推辞,大家一拍即合,由李世安安排,去了一处叫观月楼的酒楼。 酒楼位于淮河畔,在两岸众多的酒楼歌肆中位置是最好的,林玉安为了套近乎,大刀阔斧的让店小二给最好的厢房。 “把你们这儿的拿手好菜都给爷我上一份,爷有的是银子,只要别亏待了我的兄弟就成!” 说话的豪气加上这一身打扮,的确很难让人看出这个翩翩佳公子是女扮男装的。 可纪家这位少爷纪海德却为几不可查的拿着余光打量着林玉安。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男子,比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几个白嫩的小厮,这简直称得上绝色了。这身段,这粉面清秀的五官,不知道滋味如何呢。 纪海德心里盘算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林玉安站起身,亲自给纪海德和邱连华斟上了酒,郎然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端起酒杯道“初次见面,有缘才能相聚一起,这杯我敬几位!”说着就一饮而尽,大方毕现。 邱连华见这位“林公子”如此磊落大方,也生出了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端起酒杯,对着林玉安微微颔首,仰头也喝了个底朝天。 “邱公子好酒量,不愧是人中豪杰,金陵这地儿能出你这样的人,真可谓地杰人灵!”林玉安虽然自个儿觉得这好酒量和人中豪杰插不上什么关系,可拍马屁这事儿,只要对方听着舒畅,就得了! 纪海德盯着林玉安的脸,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玉面含羞的面庞来。 “纪公子?”林玉安声音温和的唤了他一声,纪海德回过神来,眼神闪躲。 “纪公子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 “无妨,我只是想起林公子想我一位故人,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林玉安露出了一个惋惜神色,“如此真是遗憾。” 纪海德端起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林玉安再次端起酒杯敬李世安的时候,却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灼热像是要把她烧成灰烬。 “世兄,你喝醉了?”林玉安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声音夹杂着说不清的莫名情绪。李世安厚薄得宜的唇微微勾起,眼底枯木逢春般的燃起明亮的神色。 “我少年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同我应当是青梅竹马,父亲答案我,只要我能举业有成,入朝为官,就允了我的愿。” 他仰着头,慵懒的倚在椅子上,眼神里已经有些迷离,像是真的醉了。 “李兄,你现在家里的这位娘子看来不中意了?” 纪海德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凑过来提起酒壶给李世安满上。 不知为何,听见李世安已经娶了媳妇,林玉安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他成家立业了,总好过一直心心念念一个人。 “中意,为何不中意,是谁也中意,有什么还讲究的,你家里那位你又真的中意吗?” 纪海德没想到李世安反过来问他,想到自家的那个娘子,他嘴角就露出了一丝讥笑,可是知道酒过三巡,他才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若是说我至今没有同那婆娘圆房,你们可信?”纪海德一副与他长相完全不符的吊儿郎当模样,提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邱连华一脸惊愕,顾不上喝酒,只问“表兄,你和表嫂还没又行周公之礼?这怎么可能?” 邱连华当然不相信,毕竟他可是知道纪海德的大儿子可都有三岁了。 纪海德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一怔,伸手拍着邱连华的肩膀笑呵呵道“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他自然不会告诉邱连华,自己的媳妇是个不能行房事的石女,那孩子是借小妾的肚子生的。 林玉安却觉得纪海德的神色不像是说谎,不过这事儿和自己无关,她也不像知道这纪海德有什么秘密。 几杯酒下肚,林玉安已经开始有些脑子发昏了,在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被喝趴下了。林玉安站起身来,“我去趟恭房,你们尽兴!” 南雨眼尖的走过来,侧着身不动神色的让林玉安把着她,林玉安暗叹这丫头果真是有一颗玲珑心,带她出来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出了房门,店小二领着林玉安去了恭房,南雨也要跟进去,店小二一脸奇怪的盯着她“你家公子是去如厕,不是进食,你跟着做什么?” 林玉安听着,险些一口唾沫吐在那店小二的脸上,恶狠狠道“干啥?老子要做什么要你多嘴?滚!” 等人被吓走了,林玉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催着南雨道“快,药给我,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南雨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棕褐色的药丸出来。 “好在公子聪明,早有准备。” 南雨忽然面色凝重,林玉安刚吞下药丸,心不由提了起来,神经紧绷道“怎么了?” 南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示意外面有动静。 林玉安的心不由一紧,盯着门一动不动,门外没有丝毫动静。 恭房在酒楼靠近江边的位置,一般客人们没事情是不会过来的,想到刚才那个胆子大的店小二,林玉安更加紧张起来。 按理说一般的店小二哪里有胆子管客人,刚才那店小二却说话毫不客气,话里话外就是让南雨不要跟着她,想让她一个人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的,足以说明那人绝对不是寻常的店小二,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店小二。 林玉安心思一转,在南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南雨的脸腾的通红起来,却还是点了点头。 话说纪海德看见林玉安从包间里出来后就借着透风之名跟了出来,小厮灰溜溜的回来说没有拦住那丫鬟,他也没有过多责怪。 刚才明明还有人说话,这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他就有些无措了。 “公子,别,等会儿还要回去呢,公子……” 恭房里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娇嗔,紧接着就是那位林公子的声音“怕什么,爷又没有动别的女人,过来,听话。” 纪海德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真是刺激。 恭房里喘气的声音听得他心痒难耐。 “咚咚咚。” 门板被敲响,林玉安和南雨相视而笑。 “谁?”南雨拔高声音问道。 “是我,林兄在里面吗,李兄放心不下,让我过来看看。” 李世安让他过来的?怎么可能,李世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性别,怎么可能让一个陌生男子过来找她。 她咳嗽两身,从容道“哦,这样啊,纪兄费心了,我没事儿。” 她说完打开门,大步走出去,纪海德目光灼热的上下扫视着林玉安。 南雨也看出了怪异之处,纪海德却对南雨道“你这丫头,去帮我给我那小厮说一声,让他去买一些醒酒的药过来。” 南雨盯着纪海德,一动也不动。 林玉安赔笑道“真是对不住,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这样,我去帮你说一声,区区小事而已。” 纪海德却一把抓住林玉安的胳膊,鼻息热烈的喷在了她的脖颈间。 “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林兄去做,我背上像是长了点东西,林兄帮我瞧瞧。” “不得无理!”南雨厉声呵斥纪海德。 纪海德却半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拽着林玉安就要往恭房旁边的柴房去,南雨急得不行,这时候一道声音像救兵一般降临。 “纪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纪海德是男子,人高马大,林玉安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在他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听见李世安的声音,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底也想明白了,这个纪海德只怕是个断袖之人。 “世兄,你来的正好,纪兄喝多了,说让我送他回家,这醉的不轻呐,咱们先把他送回去吧。” 李世安脸颊透着醉意的熏红,心底却是一清二楚。点了点头。吩咐自己的小厮道“同盛,把纪公子扶出去,亲自把他送上马车。” 同盛点头应是,走过去很轻松的就把纪海德“扶住”了,纪海德心底不甘极了,可这时候又不敢出声,面前的这个李世安可不是好惹的。 虽说同他称兄道弟,可人家的家底子却是很有渊源的,自己和他斗,就是不自量力。 收放自如才是识时务者,纪海德再不甘心也只好假装醉了,由着同盛半推半拉的扶了出去。 纪海德被带走了,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却瞧见李世安正打量着自己。 “你怎么做这身打扮,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冲着楼上那位来的吧。” 林玉安痴痴的笑了笑,模样十足的娇憨,李世安却错不开眼,看着她的杏花水眸,在那一汪清澈明静中几乎沉溺下去。 “你既然都知道了,千万别在人前揭穿我,我可是有任务来的。” 任务?真巧,他也是有任务才出来的。 “没问题。”李世安答应的很干脆。 林玉安正想着事,李世安就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亲昵道“既然咱们是世兄,自然要有世兄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林玉安的错觉,他说到世兄两个字的时候好像咬牙切齿的。 感觉到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林玉安有些慌张,她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小女人,这样的亲密接触让她心里还是惶恐的。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很自然的问李世安“楼上那位邱公子品行如何,你可知道?” 李世安剑眉微挑,笑容很是玩味,“怎么,你要改嫁,嫁他还不如嫁我,你考虑一下?” 林玉安神色忽然有片刻的凝滞,什么时候,李世安竟然也变得这样的玩世不恭了。 “没什么,当我什么也没有说。”林玉安推开李世安的肩膀,有些气恼的走在了前面。 李世安微微错愕,抬腿追了上去。 “你别恼,我只是说笑的。” 楼上邱连华正要使唤小厮去看看另外几个人怎么还不回来,这时候就听见脚步声。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正准备差人去寻你们呢!”邱连华说着又问“纪表兄呢,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李世安摆摆手,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了桌边,按着他坐下。 “你别担心,他喝多了,闹着要回去找他的美娇娘了。” 搁在以前,林玉安绝对想不到这种话会从李世安的嘴里说出来。 说起来,读书人都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邱连华听见美娇娘几个字就不愿意再说下去,遂道“刚店小二又送了几道菜上来,你们尝尝。” 是甲鱼汤,林玉安并不感兴趣,说肚子有些胀了,站在窗边上看风景。 纪海德走了以后,邱连华明显就少了很多话,林玉安暗自观察着,倒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大的不好之处。 淮河正在涨秋水,水势比起往日急了很多,小船不敢下水,大船小心翼翼,遥望码头,还是很热闹。 “两位仁兄,不知你们听说过胭脂楼的头牌花笺姑娘没有?”林玉安忽然走过去。坐在邱连华对面,拍着李世安的肩膀道。 邱连华明显神色一变,渐渐肃然起来,缓缓搁了筷子,谦谦有礼道“胭脂楼?没想到林公子仪表堂堂,竟然也会去这种地方。” 林玉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吗? “邱公子说笑了,人不风流枉少年,难道邱公子平日里只在家里读圣贤书吗?” 李世安身体明显的僵了僵,果然就听见林玉安泰然自若的口出惊语“不如咱们兄弟三个下午去逛逛,也不辜负这大好风光不是?” 邱连华还想要拒绝,林玉安却一拍桌子道“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是男人就不要再推拒了。” 邱连华神色讪讪,的确没有再说什么。 吃饱喝足,已经过了午时,在林玉安的推动下,几个人往胭脂楼去了。 刚进门,擦脂抹粉,穿着一身翠柳色裙子的老鸨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哟,几位公子来的这般早,是惦记着哪朵花呢?快里面请,里面请!” 。 正文 181 逛青楼(林姗的出现) 李世安一言不发,邱连华也站在一旁沉默着,林玉安便道“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叫出来,那个花笺姑娘可在?” 老鸨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就是不去叫人。 南雨手上捧着两个银元宝,在她眼前一晃,老鸨立即就换了一副神色,喜笑颜开道“有有有!花笺姑娘在楼上呢,我这就去给几位公子叫人,公子们在楼上雅间且坐坐!” 林玉安满意的点点头,一副我是大爷的样子带头走在前面。 木制的楼梯两旁还牵着霞色的绸布,四处可见琉璃八角走马灯,可略略猜想到了夜里,这里是怎样的酒醉奢靡,笙歌莺舞。 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带着几个人上了二楼,楼上忽然丢下手绢和披帛,三人不约而同的仰头看去,只见三楼的雕花栏杆旁倚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媚眼如丝的朝几个人欲语还休的娇羞而笑。 “嗳!”邱连华一声低呼,原来是一条紫色绣这白芍药的披帛正巧盖在了他的脑门上,抬头望去,一个裸着莲藕似的粉肩的紫衣姑娘用眼角睨着他,很是冷艳勾人。 这……林玉安心底无端端的就是一阵恶寒,这些女人虽说略有姿色,可这样扭扭捏捏的故作妩媚的模样着实有些难看,可这些男人们却是喜欢的紧。 邱连华仰着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林玉安不禁偷笑,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见了这些莺莺燕燕就被勾了魂儿去。 “邱兄,你若是有瞧得上眼的尽管点了来,咱们来这儿就是要开怀尽兴嘛!” 林玉安撺掇着,指着那个丢披帛的紫纱裙的女人道“你看这个怎么样,珠圆玉润,欺霜赛雪,媚骨天成呐!” 李世安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抑制不住,虽不知道这丫头在搞什么鬼,可是她一副怀着坏心思的模样竟也这般让人喜欢。 “这……不太好吧?”邱连华还有些放不开手脚,虽觉得这个紫衣女儿很不错,却也不敢明言。 林玉安爽朗的拍了拍手,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穿紫衣服的姑娘,对,就是你!来陪爷喝两杯!” 楼上低低的响起一片娇笑声,也不乏有人嫉妒的轻哼声,接着又有不少的帕子丢了下来,几个人却没有再接,紫衣女人迈着莲步款款走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姿态让人觉得有几分傲慢清冷,可刚才丟披帛时可没见着她有多清高。 林玉安心底轻笑,眼神里就多了几分不屑。 她倒是乖巧,走到李世安和邱连华中间坐下,柔声道“奴家名叫白露,是八月的白露。” “白露,八月的白露,好动听的名字。”邱连华盯着白露的脸,笑容和煦。 自称叫白露的女人约莫不过十六岁,可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自认清高的浮夸和青楼里的胭脂气,比起别的人,好就好在少了几分俗气。 这时门外响起几道脚步声,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胭脂味和簪子钗子叮铃作响的声音。 “让几位公子久等了,这就是我们胭脂楼里姿色上乘的几位姑娘,公子们瞧瞧可还满意?” 老鸨站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介绍几个各有风情的女人。 “花笺,这位就是指着要你的公子,你可别扫了公子的兴,好生伺候着!” 林玉安目光落在老鸨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轻纱裙的女人仿佛凌波而立,典型的瓜子脸,一双桃花眼灼灼生辉,头上梳着灵蛇髻,两鬓垂下些许的青丝,果真是美艳逼人。 看过了这位花笺姑娘,再看别的女人,似乎就美中不足了。 “这是隽秋,这是梦蝶,这是珍儿,几位爷可满意?” 林玉安大手一挥,“满意,满意!” 老鸨笑得更加欢畅了,“那就成,几位爷尽兴玩,我这就让人送些好酒好肉上来,决不能让人扫了兴!” 屋子里的芙蓉花纹青铜镂空香篆里,青烟袅袅盘旋而上,味道有些浓了,林玉安险些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她平日里不爱焚香,这味道着实能熏死人了。 “公子可是不喜这味道?” 花笺跪坐在林玉安的软垫上,见她面色不大好,伸手轻轻的给她拍了拍背。 林玉安点头,“这香味我着实闻不惯,熄了罢!” 花笺淡淡颔首,角落里站着的侍婢就上前来熄了香。 “爷,我给你们唱一首曲子助兴吧!” 隽秋坐在李世安身旁,见他兴致不高,连话也不爱说,心下一计道。 几个人没有意见,这隽秋和梦蝶两人就一人抚琴,一人清了清喉咙开始唱起歌来。 林玉安一听,竟是江南的采莲曲,这个梦蝶的歌喉很是动听,轻柔干净的嗓音让人觉得耳朵都十分舒服。 林玉安再一次感叹,做一个男人可真好,巧这左拥右抱,温香软玉的待遇,哪里是宅居深闺可以领略的。 不知为何,余嘉的脸有浮现在心头,他执剑朝自己毫不犹豫刺来的身影也那般清晰,心口像是旧疾复发,无端端的就抽疼了起来。 一口酒入喉,火辣辣的感觉强烈难受,林玉安低头呛了出来,接着就咳嗽起来。 “公子身体不适就别饮酒了,莲儿,去吧把我屋里的雨前龙井拿过来。” 林玉安听见花笺的话有些惊讶,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衣衫上,心底却是莫名多了几分怅意。 “花笺姑娘入风尘前姓什么?” 花笺也是一愣,低头浅浅一笑,“奴家真名姓林,单字一个姗。” “林姗?”林玉安释怀一笑,“和我姓氏相同,你祖籍是哪里的?” 说到这里,花笺神色一黯,失落的摇摇头,“奴家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奴家打五岁就被人送到了别家,后来那家人落魄了,我十三岁被送到了这里,早已经忘了祖籍了,说起来也是可笑。” 也是一个可怜人,命运多舛,令人叹息。 这么说起来,林姗这个姓氏应该也是她养父的姓氏了。 林玉安不由叹了一口气,心底竟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你可有想过玩赎身离开这里?” 花笺低头默然片刻,这才抬头道“纵使赎身出去又能如何,我是入了这种腌臜之地的风尘女子,世间又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 正文 182 替你赎身(鉴定完毕) 林玉安能感觉到林姗身上的那种落寞孤寂,虽然身在风月场,可她似乎同旁人不一样。 别的青楼女子眼中都是,是对于金钱或者自由,或者跻身人上的那种野心。 林姗没有,她仿佛已经接受了,死心了,可是却并不喜欢这种生活。 林玉安无由来的就想到了自己,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现在的生活她喜欢吗?不,她不喜欢,可是她接受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 歌声悦耳,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一旁一弹一唱的两人,林玉安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我能给你找一个去处,你可愿意跟我走?” 花笺正结果侍婢拿来的茶放进茶壶里,一时惊讶的险些把茶壶丢在了地上。 “公子莫要说这些玩笑话,历来风月地都是逢场作戏,公子可不要当真了。” 她很快平静下来的样子,只怕也是经历了太多的希望和失望,在绝望中练就出来的。 “我若是说此话当真,绝无虚言呢?” 林姗的眸子渐渐有些湿润,美眸眨了眨,复再次低下头来,“公子尝尝这浓淡相宜否?” 白瓷茶盏中,淡绿色的茶汤清澈,热气尚在喷薄,端着茶杯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林玉安接过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 李世安的眉头轻蹙,神色有些复杂。 待到入夜,淮河两岸的酒家楼台都点了灯笼,灯火烛光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熠熠生辉。 河面上有乘夜色出来游湖的小船画舫,笙歌绵绵而悠远,站在窗边依稀可见对面临河而建的秦楼楚馆有曼妙身影映照在高丽纸窗户纸上。 夜里的秦淮河果然很美,像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拥有着婀娜的身子,倾城倾国的容颜,在夜色里温柔歌唱…… 林玉安可能真的喝多了,她看见余嘉忽然朝她走来,他穿着那一身银灰色的锦衣,眉眼染了怒气,身上透着拒人于千里的寒意,她心乱如麻,他一言不发,将她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我不要你管!” “夫人,夫人可醒了?” 是许妈妈的声音,林玉安头疼欲裂,眼睛也很是酸涩,睁开眼就止不住的流起泪来。 “水……” 嗓子干的冒烟儿,林玉安脑子里一团浆糊,喊着要水。 “公子……夫人,水来了。” 南雨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水过来,抬起林玉安的脑袋喂她喝水。 “还喊公子你是不是忘了规矩!”许妈妈端了醒酒汤过来,一边教训起南雨。 “你陪同夫人出的门,夫人难醉如泥才回来,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林玉安把被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仍觉得不解渴,推着南雨又去倒了一杯水。 如此几次,林玉安干脆要了茶壶来,抱着瓶口毫无形象的喝了起来。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等林玉安又喝了一碗戒酒汤下去,这才收了碗走了出去。 内室里就南雨一个人,林玉安左右张望了几眼,招手让南雨到跟前来。 南雨见她神神叨叨的,有些担心,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林玉安湊到她耳边道“昨晚你有没有看见世子爷?” “世子爷?”南雨一脸惊讶,摇摇头道“夫人,昨晚上婢子一直在门外守着,等您出来后又一直守着您回来的,没有看见过世子爷。” “哦,是这样啊。” 林玉安神色淡淡,没有再说什么,让人打水梳洗。 昨儿一天没有见着两个孩子,林玉安有些担心,虽还有些头疼,可脑子却是清醒了,索性就让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 “夫人妆安!” 两个乳娘行了礼,抱着孩子一左一右的站在林玉安面前。 “昨儿两个孩子没有哭闹吧?” “回夫人的话,小世子很乖巧,小姐闹了两回,后来喝了奶就睡了。” 林玉安收回了正要去抱团哥儿的手,转身去抱女儿。 刚把女儿抱在怀里,团哥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林玉安顿时噗嗤一笑,转头去瞧这哭闹不休的小子。 “团哥儿怎么了,娘亲抱抱妹妹,团哥儿怎么吃味了?”林玉安声音里透着笑意,团哥儿听着闭上了嘴,哭声戛然而止,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却是滴溜溜的盯着林玉安的脸,转而咯咯的笑了起来。 “果真是母子连心,哥儿姐儿见了夫人都可劲儿高兴了,昨儿一天都没有这么高兴呢!” 乳娘在一边说着,林玉安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柔软,眼神宠溺的看着两个孩子,不由感叹做母亲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这两个小东西是她的骨血至亲,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做了母亲,她才明白了为何当初素来隐忍的母亲会在林家给她出头。 她亲眼看见往日里几乎不踏出院子的母亲伸手狠狠掴在方娴若脸上时的震撼,接着母亲为了护她,险些被方大娘子设计害死,进京后甘愿屈居尼姑庵,这些都是因为她啊。 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心。 “老夫人福安!” 林玉安正感触着,门外一道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王庭珍脚步急促的走了进来。 “可有哪里不舒坦的?” 一听这话,林玉安就知道母亲是知道了她昨夜醉酒的事了。 她心底暗暗叫着头疼,扬起笑脸道“娘,你别担心,你看我这都好了,许妈妈煮了醒酒汤,已经没事儿了。” 林玉安一边说着,一边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王庭珍“三舅母那儿有什么帮忙的地方一定要给我说,咱们此次来金陵也就是想着能帮忙,母亲说是吧?” 王庭珍点点头,想到王忠君的事又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你三舅舅还那么年轻,就这样没了。” 林玉安担心母亲哭,故作欢颜道“娘,你看这姐儿长得多好看啊,你可别在她面前抹眼泪,不然以后长成了泪美人就不好了!” 王庭珍果然笑了笑,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可林玉安心里揣着事儿,有些心不在焉,等两个孩子又睡着了,这才去了三舅母魏氏那儿。 邱连华这人如何,三舅母有权知晓,至于王萱薇还嫁不嫁他,就看三舅母自己决定了。 。 正文 183 是救赎吗(纵身一跃) “到时候来的人家要清点好了,三爷的朋友多,到时候送了衣冠回京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魏氏面露疲意的依靠着金钱蟒大迎枕上,张妈妈当下手上的册子,走过去轻轻的给她揉着额头。 “夫人,你这是何苦,昨儿个夜里听你翻了一晚上,临到天晓你才躺了一会儿,这些日子又是姑娘们的事,又是三爷的事,您自个儿的身子都要拖垮了。” 魏氏勾唇笑笑,眼底死灰一样的沉寂。 张妈妈见魏氏神色疲倦,声音就低了下来。 “夫人,荣世子夫人过来了。” “夫人睡了,你去……” 张妈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正要让丫鬟出去,却听见软塌上低低的叹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是。” 林玉安进来的时候,看见魏氏躺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睛,“三舅母,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面色不好。” 魏氏作势就要起身,“没有,只是刚才和张妈妈对了一下事情,有些头疼。” 林玉安听了心里就有些担忧,走上前去,皱眉望了一眼珐琅烧彩的牡丹花的镂空香炉,“这香会不会太浓烈了些?” 魏氏看着林玉安的神色,转眸望向张妈妈。 张妈妈一直没有注意到角落了香炉的味道,见状走了过去,揭开盖子瞧了瞧,“三月,这香不是夫人惯用的安神香,谁放的?”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青衣丫头走了进来,这个丫头生得杏眼桃腮,很是俏丽,“张妈妈,这香是老夫人那边的春娟送过来的,婢子想到是老夫人送过来的就直接换上了。” 张妈妈到底是经历过内宅事务的人,此刻听到这话就觉察到几分不对劲来,几步走过去把香炉灭了。 “去妙手堂请王大夫。” 三月见了就有些心慌起来,拉着张妈妈的手紧张起来,“张妈妈,难道是这香有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她说着眼睛就红了起来,张妈妈冷着脸道“夫人还在这里,你先回去待着,有什么问题我自然会跟你说。” 魏氏眯着眼,很是疲惫的模样,林玉安让人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透气,让南雨把香炉看着,不许人动。张妈妈亲自拿了扇子过来,把屋子里的烟雾扇出去。 “你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魏氏似乎对这些事一点也不在意,招呼林玉安在身旁的绣敦上坐下,又让张妈妈去给她倒茶。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刚好想过来看看您。” 林玉安坐下来,张妈妈就端了茶过来,林玉安抿了一口茶,开始给魏氏说起自己昨日勘察邱连华的事,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说好话,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给魏氏说了。 所说昨日林玉安醉了之后的事记不清楚了,可南雨说邱连华去了那个紫衣女人的屋里,后来的事也就不用多说,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邱连华虽然看起来仪表堂堂,可到底还是年少风流,青楼这种地方,在他心里并不是不可去之地,这样一来,以后他会不会成为此处的常客也就不难猜想了。 魏氏听了,眼神了有了些许波动,侧身端起茶,任由半张脸埋在茶汤的青烟里。 “这事儿劳你费心了,这些日子想必你也没有好生休息过,我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儿要忙的了,你回去也好生歇歇,两个孩子还要你照顾着,你切切不要累到了身子。” 林玉安心头一滞,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可魏氏端起茶不愿意再言语,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南雨有些犹豫的喊了她一声,“夫人,这个香炉……” 林玉安闻声看向魏氏,魏氏笑着摆了摆手,“你且先回去吧,这儿有张妈妈看着的。” 林玉安点点头,带着南雨出了魏氏的院子,迎面就碰上了领着王郎中回来的四月。林玉安朝南雨使了一个眼色,南雨心领神会跟了过去。 “王郎中借一步说话。” 王郎中点头,四月先一步进了院子。 “这位姑娘有何事?” 南雨上前一步低声道“王郎中,待会从安福苑里出来还请来这边的安华苑一趟。” 王郎中迟疑间,一个银元宝就递了过去,王郎中掂了掂重量,面色丝毫不减半分肃然,“客气。” 虽然面上依旧漠然,可他还是默默的把元宝收进了袖子中。 南雨见他走远了,这才往安华苑走了过去。 回了安华苑,林玉安刚想要躺下歇歇,昨日在胭脂楼遇见的那个林姗。 林姗的确是倾城美人,风华绝代,可是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林玉安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她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们是那样的相似,相似到能够感觉到共鸣,她好像能够明白林姗的苦,而林姗也能明白她的不易,就像是一脉同枝双生花,彼此互通心意。 “南雨,叫许妈妈进屋来。” 林玉安想着想着翻身起床,南雨得了吩咐,立刻出去寻许妈妈来。 许妈妈在东厢房里看两个孩子,见南雨急急地寻了过来,忙把孩子放了下去,跟着南雨进了正房。 “夫人。” 许妈妈进屋时,林玉安已经坐在了妆台前,南风正在给她挽头发,镜子里映照出许妈妈的影子,林玉安微微侧了侧身道“许妈妈,在匣子里拿五千两银票出来,我要出门一趟。” 许妈妈听了有些惊讶,不知道林玉安要做什么,没有多说,拿了银票出来,看见林玉安戴着赤金红宝石的冠,一身宝蓝色竹纹锦衣,赫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去?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昨日林玉安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身公子打扮,她已经很是疑惑了,今日又是这样,让她不能不心生疑惑。 林玉安笑了笑,神色淡然“许妈妈别着急,我只是想要出去逛逛,女儿身多有不便嘛!” 南雨却有些担心起来,莫非自家主子这又是要去逛青楼了? 正想着,林玉安就叫了她一声,“南雨,你跟我出门。” 跟着出了马车,南雨就苦着脸,“夫人……” 林玉安转头微微瞪眼,南雨立即改了口,“公子!” “有长进。” 林玉安很是满意的笑了起来,南雨捂着口袋,心里忐忑不安,她身上可是揣着五千两银子,她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可又忍不住道“公子,咱们又去胭脂楼吗?” 林玉安没有说话,马车直奔胭脂楼去,很快就停了下来。 “没想到林小弟对胭脂楼这般流连,昨儿的酒意可消了?” 刚下马车,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到了林玉安的耳朵里,是李世安。 林玉安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他,索性做出一副纨绔公子的不羁模样道“怎么,世兄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李世安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手上摇着一把提着诗文的折扇,笑意流淌在眼底,徐徐向林玉安走了过去。 林玉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笑道“世兄也刚来?” 李世安点点头,一派器宇轩昂,文质彬彬的儒雅模样。 “真巧,刚好和林弟遇上,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吧!” 还是昨天那地儿,老鸨的一张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林玉安就道“昨儿那花笺姑娘,还有……” 林玉安不知道李世安钟意哪个姑娘,有些尴尬的看向他“世兄可有喜欢的姑娘,随意点,今儿还是我请客!” 好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李世安不由笑出声来,林玉安面上就有些不自然起来,李世安就道“那个叫珍儿的吧。” 老鸨点头应是,笑着出去让人上吃食酒水上来,不多时又走了回来,身边就只有那个·叫珍儿的姑娘。 “真是不好意思,花笺姑娘已经被别的客人点了,这位公子要不今儿就换个口味如何?” 林玉安的神色骤然就冷了下来,李世安敏锐的察觉到林玉安的变化,便道“那老板出了多少银子,咱么出双倍的银子,只要花笺姑娘能过来。” 老鸨眼冒金光,一脸的贪婪,可又面露难色,犹豫道“这位爷,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这时候花笺姑娘着实脱不开身啊!” 脱不开身?! 林玉安感觉头顶像是炸开一道惊雷,骤然间身上寒气逼人,李世安忽然觉得这样的林玉安陌生极了,可是他仿佛又聚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恍然间他想起了荣国公府世子余嘉,他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萦绕着寒气,那种冷冽的让人无法接近的清冷。 “立刻带我过去,我现在就要看见她!” 不知道为何,林玉安听见老鸨说林姗此刻脱不开身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她被欺负了,五内俱焚般的着急起来,老鸨被林玉安的反应吓了一跳,背贴着墙才没有摔在地上,“这怎么可以,别的客官也是给了钱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玉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就砸在了她脸上,老鸨只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晕,眼睛里只看得见这张银票了,她一边欣喜若狂的把银票收在怀里,一边笑道“行,行,我这就带你们去!” 没走一会儿,老鸨就停了下来,“爷,就是这间屋子了!” 她说完就退了两步让开,林玉安打量了一眼屋子,在三楼里的确算是上等的屋子了,最主要的是房门上写着花魁两个字,想来的确是林姗的住处了。 林玉安用力的想要推开门,门纹丝不动,屋里想起瓷器落地的噼啪声,林玉安心底更是着急,李世安见状也·顾不上形象,撩起衣摆一脚踹在了门上,门发出一声巨响,寿终正寝的倒在了地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情形不对,四散回避了。 屋里出乎林玉安意料的装饰清雅,草木青色的绣花帐子下,一个男人着上半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头朝下的倒在床沿,脸上血水糊了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窗户边一个穿着雪白中衣的美人一脸的泪水,弓着身子抱着一个只剩下一半的花瓶浑身战栗。 正是林姗了,林玉安见她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是受了惊吓,便温声道“林姗,你别怕,把花瓶放下,我就是来给你赎身的。” 林姗见了林玉安,果然放下了一半的戒备,却仍旧不肯让人靠近她。 “林公子,你怎么来了,你别管我了,我是一个深陷泥潭的人,不能把你也拉了下来。” 李世安慢慢的退出了房间,让人把屋里已经晕过去的那个男人抬了出去。 林姗很激动,一张瓜子脸涨得通红,头上的随云髻也松散了下来,看起来很狼狈不堪。 “林公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能够遇见你,或许也是我的一种解脱,昨日你能和我说那些话,我一生也不会忘记,可是我不想拖累你,能够遇见你,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林玉安见她不断的往窗边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林姗,你知道什么,我说了要给你赎身就绝不会食言,今日我已经带了银票,以后你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了。” 林姗摇着头,泪水不断的从眼眶流下来,“一切都结束了,林公子,不,让我叫你一声姐姐好吗?” 林玉安神色一怔,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姐姐,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就好了,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其实昨日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是女儿身了,可是你后来同我说的那些话,我也真的很感动,倘若你真的是一个·男子,我愿意生死相随,可是我早就看明白了,可是却不甘,遇见你之后,我感觉已经了无遗憾了。” 林姗仰头笑了笑,人已经坐在了窗棂上,林玉安吓得眼皮一跳,正要过去拉她,却听林姗忽然拔高声音道“姐姐!谢谢你!” 说完话就终身一越,林玉安想要抓住她却也无能为力,趴在窗户上,看见林姗雪白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茫茫奔腾的河流中。 “快来人,花笺投江自杀了!”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林玉安被李世安拉着,麻木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 正文 184 醉生楼(今朝且良辰) 林姗是自杀身亡,而那日同林姗共处一室,头破血流的男子竟然是魏家排行第二的魏功成。不过衙门的人来,围着胭脂楼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林姗的尸体,正值涨秋水的时节,淮河水流湍急,也许人落水后就被卷到了几里外的地方了。 这事儿没有谁一只执着,事情草草的结了案,一切又回归平静。 魏功成被送去了医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了魏家。 林玉安从胭脂楼回来就没有出过房门,她总觉得是自己把林姗害死了。 “夫人这个样子,早饭也没有吃。” 南雨看了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林玉安,对许妈妈担忧的道。 许妈妈还未说话,林玉安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到昨日的事,她还是放不下心来。 “把我的衣裳拿过来。” 林玉安伸手把头发简单的绾了一个转儿,随手抄起一支宝蓝色琉璃兰花簪插上,南雨拿了一件儿烟灰色的轻纱衣裳过来,林玉安简单的穿上,转身就出了门。 “老夫人,侯夫人过来了。” 魏老夫人正在吃早膳,闻言抬头,从婆子手里接过帕子擦了嘴,林玉安就跟着丫鬟进了屋。 “魏老夫人,大早上来打扰了。” 魏老夫人就着丫鬟的手,走到罗汉座旁坐下,一旁立着的吊梢眼丫鬟敛着眼斟了两杯茶水放在托盘,“老夫人请用茶。” “侯夫人请用茶。” 林玉安面无表情的接过茶,不动声色的啜了一口,这才抬头对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轻轻的拂着茶盖,屋子里落针可闻。院子里粗实婆子扫地的声音此刻也清晰入耳,乍然间刮进来的一阵秋风也裹着凉意。 “侯夫人怎么忽然来老婆子这儿?” 林玉安沉默了片刻,这才对魏老夫人道“魏老夫人,按理说您这个高龄了,我不应该还因为一些事情来叨扰你,不过昨日……” “安姐儿!” 帘子被大力撩开,撞在门上丁玲作响,魏氏就着张妈妈的手阔步走了进来。 林玉安的话被打断了,此刻看向魏氏,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魏氏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干瘦的手圈住林玉安的手腕就往外走。 魏老夫人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女儿不想让她知道,而这件事儿与眼前这位从京城来的荣国公府世子夫人也有牵连。 “出了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声音苍老,带着疲倦,魏氏身子一顿,抬头看向林玉安,眼眶通红,林玉安不由心中一惊,正欲开口,魏氏已经撒了手疾步出了正屋。 林玉安拔腿就追了出去,魏氏没有回安福苑,一直往花园的方向去。魏家的院子是江南亭台的造景,诗情画意,很有意境。 魏氏寻了一处亭子坐了下来,捏着手帕悲凄的哭了起来,林玉安在亭子外忽然止住了脚步。 “三舅母,玉安是不是惹您伤心了。” 魏氏的声音抽了抽,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悲凉。 “三舅母哪里敢怪你,只是……你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就要大动干戈兴师问罪,也该找魏二爷去,我母亲她年事已高,已经是日薄西天,我只希望她能安度晚年,不再为了这些事烦心。” 林玉安没有想到在魏氏心里,魏老夫人竟然如此的重要,她贸贸然的去找她的确是唐突了。 “三舅母,魏二爷一身如此之多的污点,魏老夫人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魏二爷是个如何堂堂正正的人物,不管如何,林姗是因为他才死的,他身上沾了人血,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林玉安声音也有些哽咽,魏氏抬头,让林玉安到她身边坐下。 “三舅母不是要怪你,三舅母只是心疼,你也是三舅母心上的一块肉,你是三舅母看着嫁人的,你应该明白三舅母的心思。” “玉安明白,玉安这次的确是欠缺考虑了。” 回了安华苑。林玉安遣走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临窗大炕上,坐了半晌,随手拉过一旁的彩云纹迎枕,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秋天很快就要结束了。 南迁的候鸟今年走了,明年还会回来,可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这一辈子如庄周梦蝶,真真假假。 余嘉,这个名字再念起来都有些生疏了,明明是那样熟悉的人,原以为这辈子和他无缘,可偏偏又走到了一起,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可自己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累赘,一个没有任何帮助的人。 若是他能和摇蕖三公主在一起,她也不会再去打扰她,两个孩子她会照顾好的,看着岁月绵长,寒来暑往,摆渡剩下的日子。 林姗,就当做是一场梦,那是在梦里出现的人,一个是她双生花姐妹的人。 酉时正,林玉安换了一身平常的紧身衣,作公子打扮,带着南雨出了门。 许妈妈再三叮嘱南雨不可离开林玉安半步,这几日林玉安的行为多有怪异,要多多注意。南雨提心吊胆的低头假装不在意的盯着林玉安,林玉安在打盹儿也察觉到了南雨直勾勾的目光,哭笑不得,“你这样盯着我,是怕我长出一双翅膀飞了不成?” 南雨缩了缩脖子,笑道“夫人这般貌美,指不定就是天上王母娘娘生的仙女儿,婢子怕一个不留神,夫人就回天宫了!“ 林玉安摇头笑了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巧舌如簧,小嘴儿抹了蜜糖似的。”说完又仰头倚靠在马车壁上。 “哪里,婢子只是想哄夫人高兴嘛!” “公子,到地儿了。” 越丘的声音传了进来,林玉安睁开眼睛,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的确是这儿了。 下了马车,江面被红霞映照的火红,傍晚的淮河两岸在夜幕前仍旧热闹非凡,有人赶着回家,有人刚才出门,而林玉安的目的地则是江对面的醉生楼。 这地儿楼如其名,他们家的酒是金陵城里最富有名气的,喝了保管你醉生梦死,如梦如幻。醉生楼也是个奇怪的店,只在天黑之后才开门营业。 林玉安不是很喜欢喝酒,可是就想来这儿试一试。 在船上多耽搁了一会儿,等到天黑了,林玉安才让船家往醉生楼去。高粱酒的味道浓烈醇香,像是在天黑后打开的一坛子陈年老酿,让淮河上悠然的歌声也染上了醉意。 “公子,河上有仙人跳舞,你瞧见了吗?” 南雨似自言自语的低声喃喃道。 林玉安瞥了她一眼,失声笑道“你莫是真的醉了。” 南雨摇摇头,笑容变得更深了。 醉生楼没有店小二,只有一个沽酒娘,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粗布衣衫,头上也裹着朱红色的头巾,或许是林玉安来得太早,楼里直燃着一座青铜小油灯,有河风吹上来,烛火摇曳,气氛有些诡异。 越丘在外面等着,林玉安只带了南雨进来。 南雨饶是平日里胆子大,此时见了这样的地方,心底也有些害怕起来,拽着林玉安的袖子道“公子,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魏家厨房里定然有酒的,咱们犯不着要在这儿买酒吧。” 说着又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心底更加发毛了。 林玉安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走到沽酒娘的柜台前,风轻云淡道“一壶陈年花雕。” 沽酒娘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意的把手里的沽酒勺子丢在酒槽里,有些不耐烦道“没有没有,你想要什么酒想好了再说!” 林玉安没有料到这沽酒娘好大的脾气,她也没有生气,反倒畅快的笑了起来,“那就来一壶能醉人的酒。” 沽酒娘轻慢的神色渐渐收了起来,认真的打量了林玉安两眼,这才重新拿了沽酒的勺子在手里,语气却仍旧很不好,指了指林玉安身后,“呐,去哪儿坐着等吧!” 林玉安依旧不恼,看了一眼身后足足有她腰粗细的柱子,迈步走了过去。 不多时,那姑娘抱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酒坛子走了过来。 “咚”的一声闷响,酒瓶子放在桌上,南雨就要伸手去揭开盖子,却被那姑娘一巴掌打开了手。 南雨被这么一打,反倒打出了些胆量来,心底也生出了怒意,正欲同她理论,却见她已经一把掀开了酒盖头,抱着酒就往林玉安的凳子下洒了半坛子酒。 南雨几乎气的要跳起来,“你这女人好生屋里,粗鲁霸道,我家公子又没有招惹你,你怎么能……” “闭嘴!是这位公子要的醉人的酒,我们醉生楼,醉人的酒就是这个,你若是不习惯,左转直走,不送!” 好泼辣的性子,林玉安今日却半分生不出怒气来,笑着接过了那姑娘递过来的酒坛子,仰头就灌了几口,畅快! “姑娘,你们醉生楼怎么这么冷清,不是说金陵城里,你们家的酒是第一吗,为何无人光顾?” 林玉安喝了酒,一条腿踩在板凳上,豪爽的笑了两声,对那姑娘问道。 “我姓徐,你叫我徐媚娘就行。” 那姑娘冷冷的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转头就下了楼,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又走了回来。 她手上拿着一个铁夹子,刚走进来,林玉安就闻到了一阵子肉香。 徐媚娘动作粗暴的把肉搁在一个盘子里,用长刀随意把肉切成小块,又放在了林玉安的桌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高兴的事也就淡了,管她娘的明天啥样,且今夜酣畅淋漓的醉上一回。” 南雨听着她说话,惊讶的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一般的粗鲁无礼,可是听着她说话,又不让人觉得反感。 “徐媚娘,你若不说你是个女人,我都会以为你是个男人,我佩服你这一身匪气,不不,是一身英气,敬你一杯!” 林玉安说着就抱着酒坛子在徐媚娘身前洒了几滴酒,仰着脸笑得很畅快,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烤肉,酒很醉人,肉也很香,麻辣入喉,酒热燃胸,烦恼似乎也被驱散的远远的了。 徐媚娘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又坐到了一堆酒坛子旁。 林玉安走的时候,河面上的歌声已经少了很多,有些画舫也已经熄了灯,停靠在了岸边,河面上还有几条零散的船,灯火通明,载歌载舞。 林玉安醉眼熏熏的搂着南雨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吊在南雨的身上,南雨虽然没有喝酒,可还是觉得有些醉,刚出门就招呼越丘过来帮忙。 虽说越丘是男子,不过又不是什么肌肤之亲,不过是帮着把林玉安拉到船上去,大家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上了船,南雨又给了船家几两碎银子,船家平日里也多和一些出手阔绰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打交道,可像这家这样出手大方的人,他还是不常遇见的。 当下就高兴的连声道谢,划起船来也更加使劲儿。 河上夜风很大,林玉安被风迎面吹了吹,倒是消了些许酒意,来了精神。 她半直起身,指着天上灿若银盘的月亮道“我欲乘风归去,有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胜寒呐……” 南雨一听她这声音,完完全全女儿家娇滴滴的声音,就有些懵了,忙上前去捂林玉安的嘴。 船家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了神色,一副了解明白的样子,让越丘和南雨两个都有些哭笑不得。 从船上下来,林玉安浑身被吹得冰冷,在这边看马车的越丘的小跟班机灵的拉着马车走过来。 “夫人总算回来了,眼见这天都要亮了。” 小跟班一边说着,一边讨好的笑眯着眼睛看向越丘。 林玉安却是一个激灵立了起来,“胡说,天亮还早着呢!”说着就打了一个酒嗝儿,还带着烤肉的味道。 南雨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摊上这么个不正经的主子,她也是无欲无求了。 林玉安出门前让南风扮作她糊弄来找她的人,谁知回去的时候,王庭珍和魏氏急得团团转,在屋里不断让人出去找她。 “去哪儿了你这死丫头,你知道我们找你找了多久吗,什么时候成了个酒鬼,你个死丫头!” 王庭珍显然是怕极了,一把拉过林玉安在怀里,眼泪扑漱扑漱的就落了下来。 。 正文 185 回京(余嘉回来了) 林玉安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紧张,王庭珍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林玉安的袖子上。 眼泪像烧红了的铁浆,一瞬间烫得林玉安酒意全无。 “娘,我错了,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一声不吭的跑出去了。” 魏氏的眼中沁出水意,侧过身去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安姐儿,你现在都是当娘的人了,若不是你娘听见两个孩子扯着嗓子哭,都不知道你大半夜的不在家里。” 王庭珍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接过南风递过来的手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总归你现在是嫁了人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明日我就回去了,你三舅舅的丧仪也要回京,你若是还要这样闹下去都随你,两个孩子你不管不顾,谁也拿你没办法。”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林玉安忙拽住王庭珍的胳膊,魏氏也在一旁劝她:“五妹妹,安姐儿也不是哪种没有分寸的人,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何苦和她较真呢?快别生气了,这孩子我瞧着都心疼,你若是不疼,就送给我做女儿罢了!” 听魏氏一番好言相劝,王庭珍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又伤伤心心的抱着魏氏,两姑嫂痛哭了一场,这事儿才算完了。 林玉安喝了酒又吹了风,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场,此时脑袋也疼的嗡嗡作响。 林玉安送走了王庭珍和魏氏,已经是更深露重了。 秋风凉,原还不觉得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林玉安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打些热水,我想泡个澡。” 进了屋,林玉安没有让人服侍,自己脱了外裳,卸了头冠。 木桶里撒了花瓣,都是春秋晒干备用的干花瓣,进了水,被热气氤氲渐渐变得柔软,雪白的肌肤入了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光泽,林玉安微微合上眼,听着窗外秋虫嘶哑的鸣叫。 明日就要回京城了,可是她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地方,越来越觉得在那儿有种窒息的感觉。 泡了半个时辰,林玉安才起身上了榻,许妈妈端了解酒汤过来,林玉安忍者不喜,一饮而尽。 许妈妈走出去搁了碗回来时,床榻上还有翻来覆去的声音,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床上的人似叹息,又似低应的浅叹一声。 “夫人,你如今这般表面风光,实则过得并不好,若是老夫人尚在世,定然会担心的,” “我明白,可是这日子变成了这样,我又能怎样?” 许妈妈今日值夜,林玉安听见她在床边的长椅上,面带苦涩。 “夫人嫁的是世家大族余家,荣国公府的这样的人家本就盘根错节,水深火热,夫人尚未入京时还有五姑奶奶护着你,进京之后又有老夫人事事维护,您自个儿虽也受了不少的冷眼,可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抓不住姑爷的人,如今这日子才过的这般煎熬。” 许妈妈说着又是轻轻一叹,见林玉安不说话,便又道“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伺候不了您多少年了,可我深知老夫人待夫人的这片心,若是夫人一直这样郁郁不欢,我就是进了棺材也难以安眠。” 空气凝滞了半晌,才听见林玉安低语道“许妈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如今这日子就像是陷进了泥潭,前路渺茫,举步维艰,我一个妇人,说起来还是一个弃妇,能有什么办法。” 许妈妈不知为何,淡淡的笑了笑,“夫人到底是把有些事看的太重了些,我知道夫人在想什么,您从摇蕖回来后就强颜欢笑,实则都是逢场作戏,您担心的是姑爷若带了那女人回来,您的身份会被动摇,两个孩子会成庶出,被人欺负,你还想着姑爷对您恩情尽断,自己却仍旧放不下。” 林玉安感觉自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被人看的一清二楚,不由惊诧错愕。 “夫人,您有没有想过老夫人为何会给您留下那么多的产业,为何不雨露均沾,匀些给二房三房的姑娘?”徐妈妈轻哼一声,“老夫人希望你能够借用她给你的这些产业活的轻快一些,谁知道您竟然钻进了死胡同里不肯出来了,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若我是夫人,定要好好的看顾好老夫人给的这些产业,把自己的腰杆子撑起来,以后即便真的同姑爷夫妻情分断了,也能有个体面。” 这些话林玉安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她觉得自己仿佛油尽灯枯,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趣。 可是被许妈妈这一番敲打,她感觉自己像是又在迷雾中看到了方向,可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就进入了梦乡。 因着天亮就要随同魏氏一行人进京,许妈妈在前一日就收拾好了箱笼,林玉安醉酒吹风,早上有些发热起不来,洗了一把冷水脸才强打起精神,同王庭珍和魏氏一起去了魏老夫人那儿告别。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屋里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魏老夫人神色恹恹的躺在屋子中央的罗汉榻上,秋风乍起,吹得堂前挂着的一副杏花村沽酒图飒飒作响。 “去,把帘子放下来,老夫人头疼,受不得风。” 魏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见林玉安一行人进了屋,忙吩咐丫鬟去放了门上的御风竹帘。 “你们此去回京,一路上要注意保重,如今秋风大,可要小心伤寒,这转眼就要入冬了……嗨咳咳……”魏老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躬身一阵干咳起来,一旁的仆妇们手忙脚乱的倒茶的倒茶,拿帕子的拿帕子,拍背的拍背。 魏氏神色紧张,从丫鬟手里端了茶亲自送到魏老夫人嘴边,“母亲,你别着急,慢慢说。” 魏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水,吸了一口气道“入冬了,天冷,你办完了姑爷的事就尽快回来吧,若是等到下大雪,就只能等到开春再回来了。” 魏氏担心她急,忙连声应是,“母亲,你要保重好身体,等女儿回来,母亲还要帮忙操持薇姐儿的婚事。” 林玉安心神一黯,不明白为何魏氏知道邱连云品行不端,却仍旧决定要让王萱薇嫁给他。 “你知道母亲她身子不舒服,还说什么……” “瑜哥儿!” 魏老夫人一身沉喝,身旁一个头上缠着白纱布,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止了话头,有些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林玉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日在胭脂楼,林姗屋里的那个男人,魏二爷魏忠瑜。 “想必这位就是贵府风流倜傥的二爷吧?” 魏忠瑜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羊脂玉金丝嵌祖母绿的流苏玉石头面的少妇盈盈而立,这身段,这模样,和他玩过的那些美人都不同,温婉中带着英气,脊梁打的笔直,眉目如远山一样,惊艳而叫人看不厌倦。 “这位姑娘芳龄几何?是……是哪里人士?” 一旁的二夫人面色黑的锅底似的,她的男人当着这么多的人堂而皇之的对别的女人两眼放光,叫她如何不气。 林玉安则面露讽刺,望着魏忠瑜的脸轻笑,这个男人果然是色胆包天,明知她一副已经嫁人的妇人装扮,还称呼她为姑娘,虽说他没有见过她,可是这样直白的问她,到底是有失体面。 “瑜哥儿,不得无礼,这是乐安侯夫人,也是荣国公府世子夫人,你没有见过。” 魏老夫人担心魏忠瑜会再口出惊言,出声呵斥道。 “侯夫人?世子夫人?”魏忠瑜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一眼林玉安,啧啧啧的围着林玉安转了一圈,眼神轻浮道“失礼失礼,夫人莫怪,实在是看夫人你眉眼含春,身段苗条似青葱少女,我才惊为天人,一时失态了。” 大夫人和四夫人讳莫如深的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已经臊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听说魏二爷也有些船上的路子,生意也不错。” 林玉安一说这话,魏忠瑜的脸色一变,沉着脸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林玉安却不再说话了,对着魏老夫人微微颔首,带着人就出了屋, “你给我站……” “瑜哥儿累了,老二媳妇,送你爷们儿回去!” 二太太诚惶诚恐的点头应是,上前去拉魏忠瑜,魏忠瑜是从小被宠坏了的纨绔哥儿,林玉安口中说的那个生意也是他的一点私房钱,毕竟平日里寻花问柳,纸醉金迷也是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的,他自然也要想办法给自己多准备一点钱,谁知竟然被这个什么世子夫人侯夫人给捅了出来,他心里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二太太来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狼狈异常。 “我不活了!” 二太太丢了大脸面,又羞又臊,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梁柱的方向不要命的撞过去。 魏家闹得人仰马翻,魏氏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魏府。 林玉安疲惫不堪,蜷在马车里沉沉的睡了一觉。 半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因为带的东西很多,只好寻最近的驿站整顿,等雨停了又才继续赶路。 林玉安是被嘟嘟闹醒的,乳娘喂了奶就把孩子放在林玉安身旁一起睡着,结果孩子中途行了,小腿蹬蹬的把林玉安硬生生闹醒了。 “你说你是个什么孩子,把娘吵醒了还有脸哭,你故意的吗,就因为我前两日不理你?” 林玉安趴着,脸凑在女儿胖乎乎的小脸旁,嘟嘟望着自个儿娘,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林玉安的话,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林玉安,林玉安瞧着有趣,心情也轻快起来,轻轻的戳了戳女儿婴儿肥的小脸,低头吧嗒一口亲在女儿的脸上,谁知嘟嘟吐着舌头,吐着唾沫,林玉安的连上都是带着奶腥味的口水,顿时啼笑皆非,一边用手帕把脸擦干净,一边喊着许妈妈“快,把孩子扔的远远地,敢捉弄母亲了!” 许妈妈知道林玉安是说来逗趣儿的,应和的笑了两声,却看见嘟嘟转身背对着林玉安。 “哟,夫人快看,姐儿能翻身了!” 林玉安也瞧见了,惊讶之余更多的高兴,算起来兄妹两个已经快四个月了,会翻身也不奇怪,只是这做母亲的心情还是难免激动。 等休息的时候,王庭珍听说嘟嘟会翻身了,顿时笑呵呵的要抱外孙女,有听到适才两母女的趣事儿,被逗的哈哈大笑,气氛很是和谐。 “哥儿姐儿待会儿就送我那儿吧,免得吵了你,又要喊着把我乖孙女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林玉安知道母亲是想着回京之后可能就不能时常见到两个孩子,心里很舍不得,便笑着打趣道:“母亲不宝贝自己的女儿,怎的宝贝起别人生的儿女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路上也是和睦温馨。 一切都很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在城门口却忽然被打破了。 马车停了下来,等着盘查,刚好一旁有一辆平常的青帷马车和林玉安一行人的队伍并上了,那马车撩开帘子,才露出了一个男子面如纸色的面孔。 “公子,好像是府里的马车,会不会是夫人?” 余嘉打量了一眼马车,原本有些不确定的疑虑也被打消了,林玉安刚睡醒,就听越丘隔着马车门道:“夫人,世子爷好像回来了。” 林玉安没有注意听越丘的话,正打着呵欠,听得这话,呵欠打了一半,生生的打断了。 “你说谁回来了?” “世子爷,就在我们旁边的这辆马车上。” 林玉安沉默了几息,异常平静道:“先回府再说吧。” 和余嘉碰头是刚下马车时,林玉安穿着一件香云纱素灰色裙子,头发有几缕不安分的飞在鬓角,王庭珍跟着魏氏先回王家,孩子就抱了过来。 余嘉面容枯槁,身形瘦得有些脱相,由着魑风扶下马车。 不知为何,林玉安纵是有满腔幽怨也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消散了大半,乳娘抱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站在林玉安身后,许妈妈扶着林玉安的手,感觉到了她颤抖不止,可面上仍旧风轻云淡。 林玉安在等,等车上下来另一个女人。 。 正文 186 粉饰太平(矛盾) 等了半晌,马车上也没有人再下来,或者说马车上已经没有人了。 余嘉眼下青紫一片,负手站在哪儿,和离开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可人却憔悴了很多。 “你瘦了。” 是余嘉先开的口。 “嗯。” 林玉安点头,低应。 “呜哇……” 孩子的啼哭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林玉安找着机会转过身去,捏着手帕压了压眼角,又忙伸手去抱孩子。 余嘉看见两个孩子,手指不由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站在那儿,有些无措。 林玉安抱着女儿,没有等她转身,就听见余嘉道:“我先回去梳洗一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余嘉一走,两个孩子都大哭起来,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 林玉安听着更觉糟心,又气又急,把孩子给了乳娘。 余嘉脚步虚浮,步伐毫无章法,魑风就道:“公子,为何不告诉夫人您的苦衷,这样瞒着,您心里也不好受,属下看着都有替您着急。” 余嘉无力失笑:“你着什么急,有些事你没有成家,不会明白。” 公子明白,结果和自个儿的媳妇闹得这般田地,魑风暗暗腹诽。 “夫人,那个……”南雨看出林玉安的情绪不对,迟疑着看了眼余嘉离开的方向。 “咱们也回去吧。” 林玉安摇摇头,转身进了荣国公府。 再次回来,院子里的草已经青黄了,衰草斜阳,平添了几分哀怨的气氛。 荣禧居有下人打扫,倒也没有积灰,进了屋,林玉安就让乳娘把孩子放在炕上自己玩,然后就把屋里人都遣了出去。 她趴在炕桌上看了两个孩子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余嘉洗漱完,换了一身银灰色锦袍,这是以前的衣服,如今重拾旧裳,竟然大了一圈。 束起一头青丝,余嘉对着镜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南园外面已经生了许多野草,屋里也因为长久无人住而显得灰败,可这方林玉安最喜欢的琉璃镜却因为被布搭着而依旧明亮干净,照得人须发毕现。 “夫人多久没有回过南园了?” “听下人说,夫人从回府后就没有再踏进过南园半步,带着小世子和小姐去了荣禧居住,之前也管过一段时间府上的庶务。” “嗯。” 余嘉语气平静,背手往门外一步一步的走去,有种垂垂老矣的沧桑之感。 魑风想到在瑶蕖发生的事,不由喊了他一声,“公子,你的身体……不如休息一会儿吧。” “无妨,我想出去走走,也好久没有回来了。”余嘉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 很久没有回来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去荣禧居的路怎么走了,久到就像几生几世没有见过她了。 她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脸上褪去了青涩的娇憨,没有了从前在他面前的羞涩。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那么的冰冷,不带半分感情。 或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在原谅他了吧。 傍晚的天阴沉沉,勾云密布,空气闷热,有风不安分的席卷着地上的枯叶。 南园偏僻,从南园一直走,经过盛满秋菊的花墙,看了眼太液湖的波光粼粼,秋日的天变得很高远。 荣禧居的牌匾出现在余嘉眼前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把那边的灯笼换一下,破洞的若是走了水,主子受了惊吓,你可是要脱层皮的。” “锦微姑姑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换。” “这边的花盆挪到那边转角的花几上,把盆底打理干净了。” “夫人,小心脚下。” 林玉安穿着一身轻薄的湖蓝色杭绸薄衫,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婢女拿着长柄八角琉璃宫灯在前面照路,乳娘抱着孩子跟在一旁,林玉安缓步往院子里的乘凉架走去。 夜色里,院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像忙碌的蚂蚁。 余嘉听着,倒觉得多了几分人烟气。感觉自己像一块冰,被温暖包裹着,却虚弱的快要无法触摸身边的一切。 “公子,您要不进去坐坐,想必夫人也是想公子的。” 余嘉却摆摆手,又慢悠悠的往回走。 “要下雨了,让人去说一声,别让夫人淋着了。” 余嘉刚回去,段文功就来了书房。 余嘉半躺在梨花木的圈椅上,身上穿的单薄,慵懒无力的摆手让段文功不必行礼。 段文功点点头,在余嘉对面坐下。 余嘉撑着起身,亲自给段文功倒了一杯水,强打精神坐直了身体道:“这么晚了,还让段先生过来,对不住了。” 段文功倾了倾身体,拱手作揖,谦恭道:“公子有礼了,能给公子分忧,是段某的荣幸。” 言罢,两人直接切入话题。 段文功喝了一口水,面色渐渐肃然,“公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蝨蠹蛊因为寒毒的原因,现在蠢蠢欲动,若非令堂以命相博,只怕公子根本撑不到现在。” 余嘉眼神微闪,“是,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有些事我想托付给你。” 段文功郑重的点了点头,“公子也不必太过心灰意冷,毕竟现在您后继有人,晟旸王一脉也算有了香火,以后若是公子西去,也不怕身后的这些事无人料理了。” “是时候该宣明身份了,段先生你准备一下,明日就要进宫。” 段文功点头应是,话头一转道:“瑶蕖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谁也不会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不过关于夫人,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余嘉眉头微挑,略略迟疑了片刻,“段先生有话可以直说。” 段文功这才说道:“小世子和小姐,如今还没有周岁,刚能翻身的年纪,公子一直挂念夫人,却不肯说,等到了那一天,是否又真的放得下?” 放得下?余嘉心头漫上一阵苦涩,当初他误会林玉安和齐慕北,心疼却仍旧放不下,在瑶蕖为了让她活命,不得已亲自刺了她一剑,他知道,且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是那剑再偏离一寸,如今他也就是个鳏夫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总会觉得心口被揪在了一起,不能去想象。 可是他回来,为何还要同她疏远,若是此生就此别过,他也一辈子都无法补偿给她的伤害。 他还记得她青葱稚嫩的模样,也记得她写下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天真无邪的仰头看他,四目相对,有万千星辰。 如今,她的眼底像是一潭死水,任凭谁也激不起波澜。 若是她真的恨他,当初也可以一碗落胎药,把两个孩子扼杀,可是她没有那样做。 半夜里瓢泼大雨如期而至,不过转眼间,屋檐下的水缸里就响起密集的叮叮咚咚声。 余嘉第一次来荣禧居是在回府三日后。 “世子……世子爷?”南雨看见余嘉时就怔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忙行礼道:“世子爷福安!” 余嘉淡淡的应了声,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夫人起了没有?” “起,起了!”南雨显然还没有适应过来,见余嘉问起,有些支支吾吾的回道。 屋子里很淡很淡的檀香味,想来是昨晚熏的香了。余嘉只在年幼时来过荣禧居,如今再来,这里的一应陈设器具都陌生极了,和记忆中的荣禧居无法重叠。 山水泼墨的苏绣屏风后,人影若隐若现,屋子里很安静,屋外树下挂着的画眉啾啾的长鸣着。 少女赤脚盘腿坐在紫檀木的妆台前,琉璃镜子照着桌上的珠花妆奁,少女对镜描眉,雕花的桌上摆着藕粉色的小瓷瓶。 “你这手是真的巧,不过我习惯了不佩戴这些艳丽的东西,摘了罢。” 林玉安素手柔荑般抚上云鬓,把南风刚簪上去的紫烟罗绢花摘了下来。 南风微微一愣,“夫人,世子爷回来了,您也可以妆扮一下,也好……” “让南雨进来服侍吧,你先出去。” 南风听了紧咬着唇,点头退下了,南雨这才进了屋。 “世子爷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 南雨看着挡在门口的余嘉,有些尴尬的说道。 余嘉没有注意到自己挡了路,闻声才瞧见了身后的南雨,他知晓自己定是被发现了,回头一看,果然,林玉安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屋里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最后是林玉安先5开口:“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余嘉没有想到妻子会先开口低头,面色微红,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似的低头走了过去。 “你不生我的气了?”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世子爷可吃过了早膳?” 余嘉摇摇头,他刚起床就梳洗一番到了荣禧居来,哪里有时间吃早膳。不过听见林玉安问他,他心里也无由来的升起一阵暖意。 “许妈妈,多加一副碗筷,世子爷也在。” 林玉安转头吩咐正在看顾丫鬟摆早膳的许妈妈,然后又随意的抹了些瓷瓶里的盈肌露,净了手,自个儿走到了桌前坐下。 余嘉也坐了下来,可气氛莫名的让人觉得压抑,然而林玉安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让人很是无奈。 默默无言的吃了早膳,两个乳娘就抱着孩子们过来了。 给余嘉行了礼,乳娘这才把孩子抱到林玉安每日逗孩子的软榻上。 林玉安用茶水漱口,又用花瓣水净了手,这才走过去,看两个孩子。 自从两个小家伙儿会翻身之后,林玉安总能看见两个小东西带着好奇的目光互相打量,有时候还会抓着对方的手手,嘻嘻的笑。 “嘟嘟,吃饱了没有啊,我们的嘟嘟真漂亮!”林玉安看着孩子,几乎要忘了还有余嘉在这儿,温柔的逗着孩子。 “夫人,小世子今儿儿有些拉肚子,小姐倒是无事。” 乳娘话音刚落,余嘉就急切的问道:“可严重?”说着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门外的魑风道:“快去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来一趟!速去速回!” 魑风见自家主子这么着急,哪里顾得上多问,拔腿就往外跑去。 林玉安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余嘉,神色复杂。 余嘉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可躬着身子,向儿子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显得气氛更加尴尬。 谁知林玉安忽然开口道:“你的孩子,你想抱就抱吧。” 余嘉眼神一变,顿时欣喜若狂,手一转,却把妻子搂入怀中。 林玉安浑身都僵硬起来,朋友余嘉抱着,一言不发,说心底没有半分波澜是骗人的。 若是能粉饰太平,假装很幸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余嘉感觉到了怀里的人没有丝毫热情,像是逆来顺受的无所谓。 心头微凝,他笑道:“我想抱抱孩子。” 乳娘把孩子抱起来,教他如何抱孩子,余嘉学得并不轻松,可脸上的笑容却彰显着他甘之若饴的欢喜。 “真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是这样的,长得像我,像爹爹,对吧?” 余嘉抱着抱着,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冰寒,他忙把孩子递给了乳娘,强笑道:“抱久了怕他不舒服,我就先回去了。” 林玉安眉头微皱,却很快释然,没有挽留,淡淡道:“世子爷慢走。” 出了荣禧居,余嘉忽然一个趔趄险些直直的摔倒在地,好在魑风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余嘉,才避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公子,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余嘉眼前一阵眩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摇手道:“不必,我自己走。” 荣禧居里,许妈妈刚好端了几碟子糕点进屋,却发现余嘉已经走了,她愣了愣,不解道:“世子爷怎么走了,这糕点还没有……” “茯苓糕,许妈妈亲自做的吧,看着这样子都勾人馋虫。” 林玉安笑着拣了一块点心送去口中,露出了一个满意赞扬的神色。 “的确是极好的,许妈妈做的吃食比大厨子还要好吃些。” 许妈妈听了,把余嘉突然离开的疑虑丢开,笑道:“夫人莫要打趣老奴了,哪里能和大厨子比,不过这茯苓糕,老夫人生前很是喜欢。” 。 正文 187 讽刺(我就是外人) “夫人,世子爷这已经低头了,您也见好就收吧,夫妻这一辈子哪里没有磕磕绊绊的,您瞧今日……” 许妈妈话音一转,想到今日余嘉来荣禧居的表现,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开口劝起林玉安来。 “许妈妈,我心里有数,有些事你不知,所以不明白。” 林玉安打断了许妈妈的话,起身到走到窗边,秋菊都凋败了,看来冬天越来越远了。 想了想,林玉安还是叫了南雨过来。 “跟我去南园一趟。” 南园里,远比林玉安想象得更热闹。 “世子爷,奴家等您好久了,你看奴家这肚子,里面可是您的孩子呢!” 月诗兰一身湖蓝色软绸褙子,头上梳着堕马髻,带着紫铜流苏发簪,衣襟半开,神色柔和的像是一团春水。 “哟,妹妹这怀了身子也还是跑得这般快,世子爷这儿你又帮不上什么忙,请了安就回去吧!” 余嘉的感觉一左一右像是有两只苍蝇在飞,柳若霜当初是太后赏给他的,月诗兰是他为了气林玉安而带回来的,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的,如今他心里也只有那丫头一个人的身影,看见两人,难免就有些心烦。 “月小娘,你若是无事就退下吧,至于孩子,你好生保重,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给夫人开口,夫人也不会亏待你。” 月小娘听了,眼泪就在眼里打转儿,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扯了扯余嘉的袖子。 柳若霜虽然和月诗兰一样同为妾氏,可心里最是看不起这种做派,上去就把月诗兰拉了起来,月诗兰没有想到柳若霜这样粗暴的拽了起来,心底一计闪过。 “哎哟!”月诗兰痛呼一声坐在地上,看起来动作很轻,可这声音却着实不小了,转而神色愈加的委屈哀怨起来,声音软软道:“柳小娘,你我同为爷的妾,你凭什么要这样推我,就算你一直嫉妒我为爷坏怀了个孩子,也不用这样算计吧?” 柳若霜也没有想到月诗兰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可是她到底是服侍过太后的人,在后宫里也见多了宫嫔们勾心斗角的阴私之事,由是很快就动着脑子盘算着怎么扳回这一局。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世子爷的还两说,刚才我有没有推你,世子爷也有目共睹,你何苦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陷害我!” 月诗兰心头一跳,忙低头抹起眼泪来,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候着。 “出去。” 余嘉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爷,贱妾失言了,可是月小娘她的确是……” “出去!” “贱……贱妾告退。”柳若霜心知自己已经惹怒了眼前这个可以决定她一生荣辱和杀伐大权的男人,心下虽愤懑不平,可还是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夫人妆安!” 刚走出正房的门,柳若霜迎面就碰上了带着婢女过来的林玉安。 林玉安没有理会她,径直进了屋。 “爷,还好有爷怜惜奴家,否则在这四四方方的几寸之地,哪里还有奴家的容身之所。” 林玉安的脚步一顿,无法想象说话的女人敢在刚进府时对她冷嘲热讽,此刻伏在余嘉脚下哀戚可怜的模样,真是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罢了,你既然知晓其中厉害,就不该再出来招摇,让柳小娘有机会置你于险境。” 月诗兰听着余嘉的话,心头暗暗窃喜,幸好柳若霜这个蠢物说话惹恼了世子,否则只怕自己今日还不好敷衍过去。 想到这里,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又抽泣了几下,用着很软很慢的口吻道:“多谢爷的庇护,奴家永世难忘。” “我允许过你出门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禁足令还有好几个月吧,还是说你现在就要生孩子了,来让世子爷给你做接生婆?” 暗处的魑风嘴角一抽,笑着笑出声来,夫人这张嘴是真的毒,惹恼了她。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夫人莫怪,奴家只是听闻世子爷回来了,心里一时激动难平,这才坏了规矩,让夫人气恼了,是奴家思虑不周。” 月诗兰很是识趣的伏在地上,声音夹杂着泪意,就听这声音,也让人不由心疼。 “好了,你先回去吧,既然夫人让你禁足,你就不该出来。” “世子爷说的对,是奴家不懂事,想着夫人本就是菩萨心肠,已经罚了奴家半年的月例,若是知道奴家对爷的一片思念之心,一定不会同奴家置气的。” 她说着就敛眉垂头,起身向余嘉和林玉安行礼,低头要退出去。 林玉安却沉声一喝,声音毫不掩饰的恼怒,“月小娘,你在世子爷面前说的这些话,怎么不私下同我也说说,还是说你想告诉世子爷,我是怎样的一个恶妇,怎样的欺负了你,又或者说你想这自己肚子里揣了一个保命符,就可以随意的非议我?!” 月小娘原本以为一向行事聪明的林玉安会为了保持自己温婉的形象而不与她争论,可这连珠带炮的一连串话倒豆子似的砸得她手足无措。 “夫人,您误会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滚!” 月小娘红着眼睛看向余嘉,余嘉咳嗽了两声,悠悠道:“玉安,得饶人处且饶人,月小娘怀着身子,咱们就不同她置气了。” 怀着身子?林玉安嘴角扯出了这个很牵强难看的笑容,她怀着身孕的时候,大着肚子远赴瑶蕖为了找他,可他却亲手在她胸口扎了一剑,如今他却为了一个顶撞她的小妾,教训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真是讽刺!” 林玉安静静的看了余嘉片刻,丢下一句话,毫无留恋的离开了南园。 余嘉望着林玉安渐行渐远的身影,脑子骤然间就好似要炸裂般疼痛起来。 她越走越远,他一个人蜷曲一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 月诗兰被余嘉的样子骇住了,反应过来才急急的大叫:“世子爷,世子爷,您没事啊,这是怎么了?” 魑风似风一样的跑了上来,“你出去!” 他的声音冷漠极了,月小娘知道他是余嘉的长随,心头稍安,逃也似的离开了南园。 林玉安快要到荣禧居的时候,一个有些面生的媳妇子迎了上来,“夫人,外面有个小厮让我把这个给您。” 她说着就从衣袖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递给了林玉安。 “昨日吾于城北月亮湾钓肥蟹数只,闻城南柳钱胡同有一老头擅长烤炙,汝若是有兴,驱车前来。” 落款处写着一个“安”字,若是不细想,会让人以为这是说的林玉安的安字,可林玉安却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李世安给她递的信。 可是他不是应该在金陵吗,为何这么快就回了京城。林玉安有些纳闷儿,本不愿意去,可转念一想,让南雨打发了那婆子走后,自己就回屋收拾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行头出了门。 今日不是男装,而是一身清爽的琉璃紫紧身衣。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束起,这样的妆扮一般是在骑马时才会用上,出去倒也不会叫人认出来,或许还会被人以为是个公子。 “出门就叫我姑娘吧。” 林玉安为了避免麻烦,吩咐南雨不要在称呼上出了岔子,南雨跟着林玉安出了很多次门了,心思伶俐,点了点头。 “姑娘放心,婢子明白。” 马车一路顺利的到了城南柳钱胡同,二楼的一处临街的窗户前站着一个男子,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他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公子,人已经到了。” 而此时荣国公府里,被打发走了的两个妾氏月小娘和柳小娘两个却都隔着墙互相算计着。 “她肚子里的孩子指定不是世子爷的,我都向郎中打听过了,她这孩子才五个月,世子爷走了都多久了,五个月怎么可能是世子爷的?” 柳小娘气的手上的茶盏都没有拿稳,咕噜掉在了地上,她是一想到月诗兰那贱人的脸就觉得心底难受的紧,丫鬟见了也慌忙的去收拾地上的茶叶污渍,柳若霜气的一脚踢在丫鬟的脸上,顿时那丫鬟的额头上就红了起来。 “小娘恕罪,婢子该罚!” “小娘小娘,成天被你喊的都走了八辈子霉运了!”柳若霜气恼的低吼道,“以我在太后身边服侍过的身份,都可以嫁给一户小官做大娘子的,原以为这荣国公府是个金窝窝,谁知也有这么多的腌臜事,受大娘子的闲气,看看她那高傲的样子,我就想一巴掌拍死她!” 丫鬟听着柳若霜说话,心底很是不屑。 太后身边伺候的又如何,都是丫鬟,偏偏这个柳小娘就意味着自己是个人物了,伺候过皇太后难道就成了皇太后了? “嗤”的一声,丫鬟不由轻笑,柳小娘瞪着眼睛望了过来,“你笑什么?” 丫鬟额头疼痛的紧,心底也起了愤懑。 “柳小娘这样的人,就应该一辈子在宫里伺候人,做个高人一等的奴婢!” “啪!” 丫鬟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五根手指印,柳若霜犹觉不解气,抬手又是一巴掌,可丫鬟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怒声道:“亏的你还敢嘲笑大娘子,大娘子人家一儿一女,诰命加身,就你这样的人,就该在勾栏瓦肆,做那万人骑的东西!” “啊!”柳若霜听着这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被气的浑身发抖,尖叫了起来,“贱蹄子,你敢这样骂我!” 月诗兰在对面的厢房里,听见不远处柳若霜的厢房里闹嚷嚷的,女人尖声斥骂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就响起瓷器落地的声音。 “月小娘,柳小娘那边要不要……” 月诗兰淡淡的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染了丹蔻的手指甲上,慢悠悠道:“你管什么,外面哪儿有什么声音,我有些困乏了。” 婢女一听就明白了月诗兰的意思,忙道:“奴婢服侍小娘歇息吧。” 城南柳钱胡同,在胡同尾巴上的炙肉坊二楼,林玉安随性的坐了下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林玉安接过李世安亲自倒的茶水,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一边点头答道:“秋高气爽,蟹肥味美,不出来,岂不是不解风情?” 李世安仰头大笑,“那今日我该叫你林弟呢,还是?” “我这身衣裳,你看也不像是男孩子吧!” “林妹妹,这个可行?” 林玉安觉得有些肉麻,摆摆手道:“没有必要的话,你还是别叫我了。” 李世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林玉安道:“这个螃蟹可是那人家在大壶口闸口给弄回来莫,养到现在,那儿也就剩了不过五十只,要亲自垂钓一只也须得十五量银子,如今林妹妹已经是福足之人,你看着给我些银子补贴呗?” 林玉安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可是大官了,你何苦还要挖苦我!” 气氛融洽中,老头端了烤蟹上来,还有一些炙烤的羊肉。 “这是本店秘制的羊肉,两位客官慢用。” 香味转移了林玉安的注意力,林玉安仔细的看了一眼烤蟹,果真是好东西,这么大的一个螃蟹,膏脂肥厚,味道鲜美,乃是蟹中极品。 看到螃蟹,她又想到之前在醉香楼同王萱柔姑嫂两个发生的不愉快,余嘉当时出现,的确让她心里再次跳动。 可是这世上本就是无常界,或许当时他是这么在意她的,可是在再次伤害之后,那种悸动也渐渐的麻木。 他心里,自己什么也不是,他的事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就是个外人,如今的这种粉饰太平,也不就是余嘉想到她为了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吧。 所以,他只是喜欢孩子,与她无关,不是吗? 林玉安想着,就高声叫着店小二的,“小二,来一坛最好的酒。” 李世安看出了林玉安有心事,本不该多说,可是他还是不由道:“你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同我说,喝什么酒?” 李世安说着就把店小二抱上来的酒放到了一边。 。 正文 188 跟我回去(醋意) 林玉安想到那日在醉生楼,母亲见她醉酒的反应,就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们两个还真的应该当兄妹的。” 李世安挑眉,眼神里闪过一抹落寞。 “你都叫了我世兄了,我还能说不吗?” 他苦笑着,依靠在梅花直背椅子的靠背上,望着楼下车水马龙,人潮不息的大街,嘴角微勾道:“那年在南水街,我初初见你时,你才那么点高呢!” 记忆模糊,可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却又那样的清晰,仿佛当面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你那会儿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坐在伯父的肩头,见了我和我爹,伯父就把你放了下来,你怕生,躲在伯父身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爹让我带你去玩,记得那次我还给了你一个瓷娃娃,你还记得吗?” “世兄,有些事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嫂子如今过门了,你也不要再提这些往事,以免她多心,坏了夫妻情分,我就罪过了。” 李世安低头,敛眉,余光里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嗨!客官,您的菜上来了!” 小二是烤肉老头的孙子,笑着端了烤好的螃蟹放在桌上,又转身去拿筷子。 “味道的确不错,多谢世兄款待。” “你同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不用这么疏远。” 李世安伸手把两只个头最大的螃蟹夹到林玉安的盘子里,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你怎么不吃?” “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林玉安语塞,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不去管李世安,自己低头对两只螃蟹和一盘子洒了葱花的烤肉大快朵颐。 李世安看的很认真,仿佛在欣赏一副动人的风景,林玉安也毫不顾忌形象,风卷残云的解决了两个盘子的吃食,这才心满意足的拿出手帕擦手。 “姑娘,您这个帕子还要吗?” 林玉安吃的饱饱的,大手一挥道:“扔了吧,都脏了。” 她说完就站起身,准备向李世安告辞。 “还有,你不吃了吗?” 他挽留之意昭然若揭,林玉安故作不知,摆摆手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厢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齐齐抬头望过去,就看见余嘉披着深灰色的锦缎竹纹披风,神色清冷的走了过来。 林玉安看见他就想到他维护月诗兰的样子,心底无端端的一阵腻歪,只觉得烦躁不安。 “世兄,你当初送我的瓷娃娃我还收的好好的。” 林玉安装作没有看见余嘉,转头对李世安问道。 李世安眼底骤然燃起的亮光一瞬间又湮灭了下去,他知道林玉安对他说这句话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可是心底还是带着几分欢喜。 “跟我回去。” 余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玉安听着,心底却是升起一阵欢喜,一种莫名的快感。 “老板,烤肉怎么还没有送上来?”林玉安扬声问道。 “林玉安,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余嘉上前一步,抓住林玉安的胳膊,面色冷厉。 “我听不听见重要吗?你管我做什么,府里柳小娘月小娘风姿绰约,倾城倾国,哪一个不是你的心头肉,你找我做什么?” “我再说一次,跟我回去。” 余嘉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意,抓着林玉安的手却一点也没做松动的意思。 “我不!” 林玉安也有些恼怒,用力想要挣脱余嘉钳子一样的手。 余嘉原本瘦削的身形隐在披风里,半分也看不出来,手上的力道大的惊人。 林玉安偏着脑袋,执拗的不愿意转身,余嘉手上的力度愈加的大,林玉安吃痛低呼一声,“疼!” “世子,有话好好说。”李世安上前一步就想要去拍余嘉的手,可余嘉却冷冷的瞥了李世安一眼,身上爆发出一股寒冽的气息。 “放我下去!” 余嘉拦腰把她抱起,李世安的手顿在空中,望着余嘉抱着林玉安阔步离开的背影,缓缓的收回了手。 “余嘉,你放我下去!” “我抱你的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别闹!” 余嘉把林玉安抱进了马车,才把她放了下来。 林玉安撑着余嘉的胸口想要起身,余嘉却一把拉住她,把她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口,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别闹,让我抱一下。” 久违的温暖从胸膛传到身上,余嘉嘴角渐渐有了笑意,一双长臂越收越紧,把怀里的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仿佛要把她烙进自己的胸口。 “疼,你松开!”林玉安感觉到余嘉身上的骨头,他太瘦了,挤的她很疼。 余嘉这才意识到自己弄疼了林玉安,手臂松开,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你能不能不要碰我,月小娘怀着孩子,你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吧!别开烦我!” “你觉得我是在烦你?” 余嘉有些受伤的望着林玉安的侧脸。 “你喜欢任何人都可以,瑶蕖的公主,府里的柳小娘,月小娘,还有已经死了的秦裁云,你都可以喜欢,别来烦我就行!” “林玉安,你再说一遍。” 余嘉面带怒意,林玉安也丝毫不低头的看着余嘉的眼睛,“对,我后悔了,我后悔遇见你,后悔嫁给你,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丈夫会把我当做一个外人。” 余嘉神色一怔,“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了外人?” “你的身份是金贵,可我也不一定要攀着你,挡了你的青云之路,丢了你皇亲国戚的颜面,你若是娶了瑶蕖的那个什么三公主,我们立刻就能和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林玉安,你说什么!” “我说和离,你满意了?!”林玉安近乎低吼着,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朝马车外喊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林玉安飞快的下了车,余嘉跟着下了马车。 已经是傍晚了,天边亮色渐收,乌云沉沉像是立刻就要下雨了,夜幕也要降临。 林玉安气恼的走在前面,余嘉人高腿长,不过片刻就追上了林玉安。 大雨不期而至,哗啦啦的把两个人一瞬间就淋得湿漉漉的,魑风在暗处看的心急。 自家主子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这样淋雨了,只怕淋了雨,又要发寒症,今日就又要受一次刮骨之痛了。 余嘉抓住林玉安的手腕,一瞬间就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下了油锅一样,疼痛难忍,面色扭曲的蜷曲起来,唯独那双手紧紧的抓着林玉安的手,不愿意放开。 林玉安不知道余嘉有寒症的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叫着魑风和越丘过来。 魑风早在看见余嘉倒地的一瞬间就跑了过来,想要背着他先离开避雨,可余嘉的手死死的抓着林玉安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丫头,回家。” 林玉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心疼的落泪,心底的那些生气也先搁置一旁,急急的点头。 余嘉这才送开林玉安的手,由着魑风把他背回了马车。 林玉安紧随其后上了马车,魑风就道:“马车里有世子爷换洗的衣裳,劳烦夫人给世子爷换上,记得一定要把世子爷身上的水擦干,一滴水也不要。” 林玉安虽然很疑惑为何一定要把水擦干,可看见余嘉痛苦的样子,没有多问,关上马车门坐在里余嘉身边。 余嘉双目紧闭,浑身颤栗,双手抱胸侧躺在马车里。 好在马车足够大,又铺了厚厚的软垫,余嘉躺在上面,还能伸直腿。 林玉安深吸一口气,伸手扶住他,“别动,我给你把湿衣服脱下来。” 余嘉伸手拉住林玉安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断断续续道:“别走好不好,我怕……有天我抱不动你了……” 林玉安感觉心口仿佛被狠狠的一扎,揪疼的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余嘉回来后,的确是一日比一日的瘦了,难道他真的生病了,生了什么无法治愈的绝症? 想到这里,林玉安心底无端端的生出了一种恐惧,紧紧地回握住余嘉的手,声音变得柔软下来:“我不走,不走了,咱们先把湿衣服脱下来好不好?” 余嘉这才让她给他脱衣服。一层一层的衣服解开,林玉安的心也越来越沉。 余嘉真的太瘦了,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肚子干瘪下陷,身上的骨头几乎都凸了出来,瘦骨嶙峋的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他换洗的衣裳,用他的手帕把身上的水渍擦干净,这才开始给他换衣服。 一双手猝不及防的环上了林玉安得腰,林玉安低头一看,余嘉面色潮红的望着她,大手捧着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湊到了自己的面前。 四目相对,林玉安的心砰砰直跳,几乎忘了要把他推开。 余嘉抬头就对上那张红润的唇。 林玉安杏眸圆瞪,一条滑腻的舌头就撬开贝齿伸了进来。 余嘉的身体由冰冷变得滚烫,可神色中仍旧夹杂着痛苦。 还没有等林玉安制止余嘉四处游走的手,余嘉已经脑袋一歪,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余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余嘉!” 魑风在门口道:“夫人别急,我们回府再说。” 马车一路疾驰,门房的福叔远远的看见了荣国公府的马车,忙开了大门,越丘答了一声谢,驾着马车进了府。 比二门处就由魑风背着一路跑向了南园,南园里,清净的如同没有人住一般,林玉安后一步跟过来的时候,屋里独独点了一盏灯。 魑风疾跑出来,险些同林玉安撞个满怀。 “热水,快打热水。” 林玉安就让南雨越丘几个人去帮着打水过去,自己快步进了屋。 余嘉坐在浴桶里,面色青紫,“余嘉,你别怕,别怕。” 林玉安倾身半抱住余嘉,声音有些颤抖。 四五个人鱼贯而入,把冒着热气的水倒进了浴桶中。 “夫人,您让我给世子加药水。”魑风说着又头也不回的对另外几人道:“其余人都出去,厨房的热水不要停。” 林玉安站在一旁,魑风就道:“夫人,看我的动作,这样把世子的全身都要弄得国公火红,世子爷身上的寒气太重,需要发热把寒气排出来。” 林玉安点头,学着魑风的样子,开始给余嘉搓身上的皮肤,余嘉眉头紧蹙,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 屋外雨声依旧,等做完了一切,推门的时候,冷风灌进屋,竟有些刺骨之感。 冬天,怕是要来了。 余嘉浑身火红的从浴桶里出来后,擦干身子躺在了床上,屋里点起了安神香,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李世安此刻刚从城南柳钱胡同出来,在街沿下避雨,等着小厮驾车前来。 马车在雨中驶来,车夫把马车停稳,等李世安上了马车就问道:“公子,直接回府吗?” 李世安淡淡的应了声:“嗯。” 车帘外大雨磅礴,他脑海里想起林玉安的身影,渐渐又被另一个女人的身影替代。 女人做妇人打扮,面若圆盘,梳着一丝不苟的燕尾髻,戴着中规中矩的鎏银头面,她说话总是小心翼翼,问他冷暖。 自己或许真的该忘记了,一直这样下去,只会伤了两个人的心。 李世安闭着眼,心底复杂难言。 更深露重,月浅灯深。 南园外一个仆妇提着灯匆匆的往院子里来。 “许妈妈?” 林玉安正坐在檐下,南雨不知所措,见了许妈妈在夜色里走出来,心里欢喜起来。 “夫人穿着这么单薄……”待走近,她的话又顿了顿,“夫人穿的湿衣服?” 许妈妈心底怒气上涌,睨了南雨一眼,冷声道:“夫人这样坐在外面,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说着就去扶林玉安,林玉安有些呆愣的任由许妈妈把她扶了起来,南雨有些委屈道:“我哪里管得了夫人,劝了的……” 声音委屈的低了下去,林玉安制止了许妈妈想要斥责的话,“不怪她,是我想要在这儿吹吹风,她哪里能劝的动我。” 许妈妈嘴角翕翕,终究没有再说她。 林玉安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出余嘉那句,“我怕我背不动你了……” 这句话一想到,就觉得鼻尖酸楚,说不出的悲意涌上心头。 。 正文 189 原谅(和好吧) 余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 他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林玉安住在荣禧居,远远的,一直也没有回来过,今儿一睁开眼,他却听见屋里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偏头看过去,林玉安正合衣偏着头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魑风听见屋里的动静,正要问余嘉是否要起身了,就看见余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头静静的看着林玉安。 挺翘的小鼻子,薄厚得宜的桃心唇,杏眸微微阖着,嘴角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弧度,鹅蛋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见她时娇憨的婴儿肥,昨日的发髻松了,乌发如同锦缎一般披散在肩头。 她到底还只是个少女,自己却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永久辞世了。 余嘉眼底的苍凉如同大漠里最后一道太阳余晖,落在林玉安恬静的睡颜上。 “咳!”余嘉努力也没有忍住的轻咳了一声,林玉安嘴角微微的动了动,像一只小猫似的慵懒的支起上半身,缓缓的睁开了眸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醒了?” 余嘉的声音如同春风过境,林玉安动作一顿,心底荡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嗯,醒了,你饿了吗,我去看看厨房熬的粥好了没有。” 林玉安说着就要起身,余嘉却柔柔的勾起唇角,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床沿坐下。 “不急,先喝点水吧。” 林玉安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忽然感觉到昨天垫着下巴的那条手酸疼的像是要断掉一般,忍不住呲牙咧嘴的模样却让余嘉不禁笑出声来。 “疼吗?”他说着就伸手在她的胳膊处力道很轻的揉了起来,林玉安心底不由的柔软下来。 自古就是夫为妻纲,丈夫都是一家之主,无上的威严,哪里有丈夫愿意卑躬屈膝的给妻子做这些事。 林玉安想到这里,嘴角不由绽放出一朵甜甜的笑容。 “好啦,我不疼了,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 余嘉见状也不再拦着她,笑容温和的看着她面色泛红的跑了出去。 “主子,段先生说下午会过来。” 魑风说完,余嘉的神色就凝重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魑风:“昨日我发作,夫人可有问过什么?” 魑风摇摇头,“夫人提过,但是属下没有同她说,想必主子心底自有较量。” “那便好。” 余嘉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他不愿意让林玉安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窗外天气阴沉,往日里还能听见秋蝉的声音,这两日就已经听不到了,斑竹帘子也换成了挡风用的厚绒帘子,隔着糊着高丽纸的窗户,可以听见窗外南竹林在风里枝叶摇动的声音,树梢有时会拂过房顶,留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余嘉心头有种担心,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候鸟再次飞回来。 “我昨晚吩咐厨房熬的鸡肉粥,放凉了一会儿,这会儿可以直接吃了。” 随着脚步声,林玉安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她端着黑漆描金海棠纹的食案,从下人撩起的门帘后微微躬身钻了进来。 余嘉很喜欢被她照顾的感觉,那种喜欢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每次看见她为他着急,体贴,关心的时候,余嘉就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很重要,心底也踏实了许多。 林玉安把汝窑大红梨花绘的瓷碗递给余嘉,余嘉却低着头,不伸手去接,也不说话,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林玉安不知道余嘉在干什么,躬身凑上去看,余嘉瞧见机会,动作飞快的在她的唇上啜了一口,难得的撒娇道:“要你喂。” 林玉安脸色倏的红的像煮熟了的螃蟹,赧然的咬了咬唇,耐着性子轻轻的搅拌着碗里冒着香气的鸡肉粥,舀了一勺子送到余嘉的嘴边。 余嘉这才心满意足的张嘴吃了起来,可等到下一勺,余嘉又闹着不吃了,让林玉安吃,林玉安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从未见过余嘉这副样子,可心里却暖暖的,从未有过的满足,也不嫌弃,就着勺子也陪着余嘉吃。 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余嘉已经差不多饱了,却又央着林玉安要了一碗粥。 等吃了早饭,余嘉忽然问道:“府里的桂花可开了,今儿天也不热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吧。” 林玉安的目光一滞,反应过来又低头敛了敛神色,“桂花都临到谢了,这都要入冬了。” 余嘉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心底却升起深深的遗憾。 南雨把屋里的碗收了出去,交给了厨房管洗刷的婆子,又才转身回去。 林玉安昨日淋了雨,还没有洗漱,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加上一日没有看看两个孩子了,准备起身回荣禧居收拾一下,再去看看嘟嘟和团团。 “你要去哪儿?” 看见林玉安起身整理衣服上的褶子,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余嘉忽然声音急切的问道。 林玉安哪儿会想到余嘉有这么大的反应,吓得愣了愣,这才道:“我回去洗漱一下,这样子出去会被笑话的。” 余嘉认真的上下打量了林玉安一眼,面色严肃道:“很好看,没人敢笑你。” 林玉安啼笑皆非,只觉得今天的余嘉真的是孩子心性,很是黏着她。 “脏兮兮的,我自个儿都嫌弃。” “那你就在南园洗。” 他的声音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林玉安望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只好让南雨回去让许妈妈把孩子们带过来,还有她日常换洗的衣裳也拿过来。 余嘉这才罢休。 “对了,两个孩子还没有正名,团团和嘟嘟都是乳名,你给俩孩子取个名字吧。” 林玉安话音刚落,余嘉就献宝似的从床头的雕花如意云纹的小箱子里拿了两张纸出来,“那日我回府就给孩子们取了名字,只是一直没有拿给你看。” 林玉安好奇的打开折起的纸,第一张上面用英气十足的笔风写着三个字,“余明晟”,另一张纸上则只写着两个字,“余姝”。 都是好名字,林玉安很喜欢,也很高兴。 这是孩子的父亲给他们取得名字,里面是余嘉对两个孩子的重视和喜爱。 忽然间,林玉安的手微微一抖,问余嘉道:“月小娘的肚子里那个孩子,你准备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余嘉的笑容渐渐凝滞,对林玉安道:“等那孩子出生了,就把月小娘送走吧,能做的我也已经做了。” “送走?”林玉安惊愕,“孩子怎么办,到底是她生的,别人带着,总归没有亲娘妥当。” 余嘉这才说出了一件隐瞒很久的事:“其实月诗兰和我是清清白白的,她有心上人,而我当初也只是为了让你吃味,这才把她带回来。她同别人无媒苟合,珠胎暗结,自己也应该明白,那个孩子怎么来的,我也不想多问了,到时候把她送走,打发些银子就成。” 不知为何,林玉安心底忽然间轻快起来,看着余嘉却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就为了让我吃味,弄个女人搁在府里膈应我?” 她怎能不气,当初因为月小娘,她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月小娘肚子大起来之后,她还以为余嘉真的碰了她,比起柳若霜,她对月诗兰的不喜欢更甚。 可是因为余嘉也一直没有说这事儿,他们那段日子的关系又很是微妙,所以这事儿也就到现在才说清楚。 “那柳小娘呢?你不会也一次没有碰过吧?” 林玉安不得不怀疑,毕竟柳若霜比她进府还早,可至今仍未有子嗣,说不定余嘉真的没有碰过她。 不过这次林玉安却有些失望了。 余嘉没有瞒着她,面色肃然道:“当初太后让她过来服侍我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所以要了她,不过在遇见你之后,每次去她屋里,我都睡在矮榻上,没有再碰过她。” 尽管如此林玉安心底还是有些膈应,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她就是不喜欢别人分享余嘉,不过听见余嘉在遇见她之后就没有再碰过柳若霜时,林玉安心里又开始窃喜,故作不知的偏头道:“这么说来。你第一次见我就喜欢上我了?” 余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林玉安却更加好奇了,不休不依的追问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不是在斗书阁?” 第一次见她,余嘉记得是在游湖那次,由永昌伯府的嫡长女胡锦绣,如今已经被流放千里的英国公夫人主办的诗会,当时他看见她被一个野蛮的小姐欺负。 “是在四年前游湖的时候。” “是不是在斗书阁里,你给我手帕的那次?” 两个人齐齐开口,可之后就是诡异的宁静。 余嘉不解,先打破了宁静道:“斗书阁那次?是哪一次?” 林玉安也有些不明白,按照她的推断,斗书阁是余嘉的,当然如今是她的了,这且不说。而他对自己的喜欢太突然,所以林玉安一直以为是他在斗书阁时喜欢上她的。 然而看余嘉的反应,显然不是那次。 林玉安没有多想,扯了扯唇角,笑道:“不是,我记错了,第一次好像就是在游湖的那天。” 余嘉想了想,没有再追问下去,却问林玉安:“近来你可有要出门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去。” 林玉安见他主动提出要陪她出门,略微思索道:“下午我想去银楼一趟,选些京城时兴的簪子钗环,一入冬很快就是年底了,听说到时候四房自家要进京了,而且大舅母也要过四十大寿了,到时候要打发的地方多着,还有就是,薇儿表妹要嫁人,到时候我一定是要去的,嫁妆的填妆还要早早的备好……” 林玉安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有哪些用处,忽然发现过些日子会忙的紧,又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余嘉撑着起身,伸手从背后把她抱住,温声道:“别着急,咱们有的是银子,打它一箱首饰回来,任由你挑选。”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听着总让人有种酥酥麻麻的错觉,像是被电着了一般。 林玉安也笑着点了点头,娇嗔道:“我如今虽说是侯夫人了,可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啊!” 余嘉却不以为意,因着他害怕,以后自己无法陪在她身边的时候,没有人再宠她。 他的手同她的手十指相扣,渐渐收紧,不言不语,两个人却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下午顺便让绣坊的人给你再做几身新衣裳吧,到时候去金陵我也会陪着你。” 林玉安点点头,又道:“那你也该做几身新衣裳了,这些衣服都大了,穿在你身上空落落的。” 余嘉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林玉安见他不再言语,落寞的低头淡淡一笑,遂又莞尔,释然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他不愿意说就算了,有些事或许不知道也是一种好事。 中午,余嘉依旧央着林玉安留在南园陪他吃饭,吃过了午饭,夫妻两人就穿戴好,准备一起出门。 在二门处,不巧遇见刚新婚不久的余昊,余昊的新媳妇,还有府里消停很久的三夫人李氏。 因为是小两口,之前余昊住的地方有些小了,新婚夫妇难免会做些羞羞的事,自然就要分个大些的院子给余昊。 说起这个,之前三夫人就想过打荣禧居的主意,若不是因为荣国公拦着,只怕李氏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无奈,余昊夫妻俩只好把荣国公府东北的一处小跨院修整出来,这才作罢。 “嫂嫂。” 余昊看见林玉安,眼神微闪,打了招呼又看向余嘉,喊了声哥哥,这才对两人道:“哥哥,嫂嫂,这是凌音,凌音,快给哥哥嫂嫂磕头。” 阮凌音是北边长大的姑娘,生的四肢修长,身量高挑,比林玉安足足高了一个头,就是站在余嘉和余昊兄弟俩面前,都毫不逊色,不过这张脸的确很美。 这种美是那种干净利落的美,没有多余的风情万种,她的眼神干净犀利,薄唇勾起放下也很是纯粹,看起来是个率性的姑娘。 林玉安与她相比,就是一柔一刚,一软一硬。 阮凌音听见余昊的话,红着脸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跪下给余嘉两人磕了一个头。 按理说余嘉和林玉安与余昊是同辈的,可以不用行如此大礼,不过因为荣国公夫人已经逝世,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倒也受得起这份礼。 林玉安没有料到会遇见余昊夫妻俩,所以也没有带什么礼物,索性从发髻上拔了一根三尾景泰蓝凤凰衔珠簪递给阮凌音:“这是我受封侯夫人的时候,皇上赏的,今日就送你,也算一份祝福。” 。 正文 190 见弟媳(逛银楼) 阮凌音听闻是皇上赏的,虽然并没有什么惊奇的神色,可面上还是多了几分敬意,笑着向林玉安行礼道:“多谢长嫂,嫂嫂什么也不缺,凌音这儿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嫂嫂,不过有一套我爹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双琉璃宝瓶,希望嫂嫂能喜欢。” 林玉安这才明白过来,看来余昊夫妻俩个就是要去她和余嘉那儿,刚好在这儿碰上了。 林玉安让南雨接了东西先送回去,在哪儿同阮凌音说话等她回来。 “哥哥嫂嫂这是要出门吗?” 余昊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落在林玉安身上,同以往一样,林玉安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余嘉点点头,“是。” 呃……林玉安汗颜,余嘉真的是同谁聊天都能聊到死胡同。 三夫人忽然开口道:“昊哥儿媳妇,那琉璃宝瓶可是好东西啊,我屋里之前也有一个,还是你已故婆母送我的,只可惜前些日子摔坏了,我心疼了好久呢!” 林玉安听着李氏又话里有话的在哪儿装疯卖傻,心底很是腻味,不过阮凌音送她的琉璃宝瓶的确是个好东西,阮凌音知道投其所好,三夫人李氏却是真的眼太长了,哪儿都有她眼红的东西。 阮凌音却是愣了一愣,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余昊,余昊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理会一旁新过门的妻子。 阮凌音见他魂不守舍,手捏紧又松开,眼睛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失落,只是笑了笑,对李氏道:“三伯母,我那儿也没有多的琉璃宝瓶了,那一对也是父亲好不容易淘的,三伯母若是真的喜欢,我写封信让父亲帮忙打听一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氏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讥讽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破瓶子,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稀罕,得了,既然你也已经见到嘉哥儿媳妇了,我便先回去了。” 李氏说完,就扭着屁股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阮凌音才进门不久,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况。 她本就是带了丰厚嫁妆进府的,所以打赏下人,送礼一律事务都做的毫不心疼,所以初来就收买了不少人心,与府里得伯母们也相处的很是不错,所以李氏才会领着她来见余嘉夫妇。 林玉安却是不以为意,在一旁站了半晌也没有说出送李氏一个琉璃宝瓶的话,只怕李氏心底也很是不痛快,可她为何要去迎合那个老虔婆的心思,她也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好处。 “你别担心,谁不知道府里的三伯母小肚鸡肠,你初来乍到,适应了就好。” 林玉安不以为然的说着,余嘉的眼神宠溺极了,让一旁的阮凌音惊愕之余又不由艳羡林玉安。 “多谢嫂嫂提点,以后凌音一定会注意的。” 余昊从头到尾都不置一词,阮凌音觉得很没趣儿,她本就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习惯了大大咧咧,见余昊一直袖手旁观,却也有些不悦,这厢南雨过来,余嘉带着林玉安先走了,她也没有理会余昊,带着丫鬟回了东北的跨院梨雪居。 越丘带了八个人跟随一起,带着荣国公府标志的马车很是宽敞,林玉安坐在余嘉身旁,一双软若柔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假寐起来。 余嘉温温的道:“小心别睡着了,不然今儿可就逛不了银楼了。” 林玉安嘴角的笑意深沉,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城西的珍宝阁是京城最大一家银楼,分店遍布大周各处,名气也很是大。 荣国公府的马车在珍宝阁前停下时,伙计们眼尖的进去给掌柜的通了风,林玉安一下马车,就迎上了掌柜笑眯眯的一张脸。 “荣世子,荣世子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里面请,里面请!” 然后热络的弯腰请两人进去。 珍宝阁是在两条路交汇处的一个转角,两个铺面,楼上还有一层,雕梁画栋,饰以鎏金,很是豪气。 林玉安同余嘉并肩进了珍宝阁,掌柜的就道:“荣世子夫人,楼下的款式都是很一般的,您楼上请,楼上的都是我们工匠们精心设计打造的,定不会叫您失望!” 掌柜的说的胸有成竹,林玉安淡淡的扫了一眼一口那一排排放在雕刻精致的盒子中的饰品,虽然很精美,却也还达不到让她惊艳的地步,给人填妆,要么就送些又来头的东西,要么就送些别致的,否则就没有什么意思,反正她也不缺钱,慢慢选就是。 余嘉怕她摔着,轻轻的扶着她的腰,上了二楼才松开。 伙计也看的惊讶不已,这珍宝阁一年四季迎来送往的客人不知凡几,来的也不乏这些京城权贵,有的是丫鬟陪着来的,有的是吆五喝六四五个贵妇人一起来的,少有丈夫陪着来的,即便是来了,也都是应付应付,瞧着着荣世子还真的疼老婆的。 二楼果然都是精品,雕花做工,比起一楼的饰品,精致了不是一分半点。 “夫人是想看看钗子,步摇,禁步还是项圈,头冠,玉佩,这些我们珍宝阁都做的很好,您可以这边看看。” 林玉安的目光落在掌柜身后的一个黄花梨木的架子上,哪儿一个彩色琉璃盒子斜斜放着,向来往的人展示着里面盛放的东西。 一个通体血红鸽子蛋大小的戒指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掌柜的一见林玉安的眼神,就明白过来,转道走到这戒指前,小心翼翼的捧起放在林玉安面前道:“夫人好眼光,这是血玉,一般的血玉色泽都很淡,像这种通体血红的血玉,已经很难找了,配夫人的手也是极好看的。” 林玉安秀眉微挑,淡淡问道:“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躬身道:“五千两银子,对夫人而言也不算贵了。” 林玉安却是一皱眉,这掌柜怕是觉得肥羊好宰吧,一开口就是五千两,虽说血玉值钱,可再如何值钱,它也只有这么一小块。 “掌柜,你若是不诚心做这笔买卖,有的是银楼愿意做,我荣国公府虽然不差钱,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林玉安说的云淡风轻,掌柜的却是吓了一身冷汗,往日里来的贵妇人们看着喜欢的就收了,一般都舍不下脸面来同他说价,这位荣世子夫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忙道:“小的哪里敢,不过若是夫人真的喜欢,就三千两吧!” 。 正文 191 偶遇熟人(财大气粗) 好家伙,一口气就少了两千两,这珍宝阁的水还真的不是一般深。 余嘉本就不是心疼钱的人,见她硬生生的砍下了两千两银子,不由失笑,“你若是喜欢,就让人把东西包起来吧。” 林玉安点点头,“这个戒指抱起来,就用这个盒子。” 掌柜的面露难色,“这……这个琉璃盒子要值一千两银子。” 林玉安大手一挥,“六百两银子,装起来。” 掌柜的想哭气的心都有,琉璃盒子的成本六百两银子,这位荣世子夫人一口下来,让他们一分也一赚不了,能不让他心疼吗? 他苦着脸,招呼伙计把琉璃盒子同那血玉戒指一起包了起来。 “夫人还要些什么?” “赤金的头面,羊脂玉头面,鎏银头面各来一套,我看好了样式就可以装起来,项圈六个,玉佩两个,禁步六个,还有就是给我打一百二十个,不,二百四十个金叶子。” 掌柜心灰意冷的感觉一扫而空,听着林玉安的话两眼冒光。连连点头道:“成,夫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取了最好的过来让您挑。” 林玉安点头,掌柜的就转身吩咐伙计去取珍品过来。 选得差不多了,林玉安松了一口气,楼下小二的又领了客人上来,出于好奇,林玉安抬眼看了一眼,却不想竟是熟人。 一个穿着宝蓝色木槿花云锦长裙,戴着白玉头面的女人扶着丫鬟的手昂首挺胸的走了上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很久不见的薛慧茹。 薛慧茹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如今也已经嫁为人妇,成为了永昌伯府的世子夫人。 薛家的地位在京城里有些尴尬,虽也是权贵世家,可比起荣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元勋,就显得家底子太薄,可与永昌伯府和忠义侯府这样的人家想必,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 薛家出了薛元娘这个皇太后,才算是把薛家从二流阶层提了上来,可惜薛家男丁不旺,于学业仕途一道上更是没有什么人能堪重用,所以薛家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说到底,只要当今太后一旦驾鹤西去,薛家的荣耀就毁于一旦了,从前的荣华富贵也不复存在了。 薛慧茹也看见了林玉安,朝林玉安点了点头,客气的问道:“荣世子今日陪着夫人来这儿挑选首饰呢?” 林玉安今儿好巧不巧也穿了一身宝蓝色芙蓉花开的蜀锦长裙,头上挽着垂鬟分肖髻,戴着景泰蓝白玉芙蓉头冠,看起来竟如同一个妙龄少女,没有半分老态。 薛慧茹看着简直是羡慕嫉妒恨,她年纪不过比林玉安大两岁,可生了孩子之后,身材完全走样,脸上也发福了,看起来显老难看,丈夫胡廷渊如今也嫌弃她容颜憔悴,屋子里纳了好几位俏丽的美娇娘,如今这荣世子还能陪着林玉安来逛街,她家那位,平日里除了初一十五,连她屋子都不进,更遑论是陪她出来逛银楼。 心里酸涩难忍,薛慧茹的笑容也变得很是怪异。 “嗯,表妹要嫁人了,来看些东西送人。”林玉安也不疏不近的回了句,随之就对余嘉道:“你瞧着还有什么差的吗?” 不是林玉安不想同薛慧茹多说,而是她不想同薛家有过多交集。 薛慧茹也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林玉安的疏远,她也不多说,依旧客气的点点头,“你们慢慢逛,我去那边瞧瞧。” 林玉安也笑着礼貌的点头回礼,两厢错过。 林玉安就问掌柜的:“可算好了多少银子?” 掌柜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珠,谄媚的笑道:“算好了算好了,夫人你们这儿一共是一万八千两银子,您瞧瞧有没有疑惑的地方?” 买了那么多的东西,每一样都不是凡品,林玉安也不觉得一万多两银子贵了,毕竟她背后可是荣国公府,料想这珍宝阁也不敢鱼肉她,想着就潇洒的招手:“南雨,给银子。” 刚走不远的薛慧茹险些一个踉跄摔一个狗吃屎,好在丫鬟及时把她扶住了。 一万八千两银子,说给就给! 薛慧茹羡慕的胃里直冒酸水,要知道她每次来珍宝阁都会逛很久,却只选的上一样东西,珍宝阁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千儿八百两银子,她哪里敢一口气买上一两万的东西! 永昌伯府如今虽然还算风光,可家里人多,就是金山银山,分下来也得削掉一大半,哪里供得起她这样花销。 不过这些于林玉安而言不过就是九牛一毛,她名下的产业都是王太夫人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随意一个铺子,两个月就能挣回一万两银子,更别说除了京城还有其余各地的铺面,庄子。 余嘉笑了笑,他也没有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反正他哪儿也还有小几百万两活动银子,不动产他也没有细数过,以后这些都是要给她的。 逛了银楼,林玉安又带着余嘉去了醉香居吃螃蟹,虽然在秋天的尾巴上了,可螃蟹还是很美味的,桂花醉蟹特别鲜美。余嘉本不喜欢吃河鲜,也不由跟着吃了起来。 林玉安满载而归,踏着傍晚的夕阳和余嘉一起回了荣国公府。 到二门处,林玉安就有些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往荣禧居去,还是和余嘉一起回南园。 余嘉见她犹豫,面色微微沉了沉,搂着她的腰肢,不由分说的往南园的方向去。 林玉安无奈,只好顺着他。 “今晚我就让人去把你在荣禧居的东西都搬回来,我看你往哪儿逃。” 林玉安很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一张脸笑得花儿似的,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搬回来了?” 刚走进南园,就看见穿着一袭深青色布衣的段文功一脸急色的在门口来回踱步。 “段先生?” 余嘉喊了他一声,这才想起今儿本约好了段文功下午见面,结果他陪着林玉安去逛街了,把这事儿竟抛之脑后了。 只怕段文功等了不是一两个时辰了,余嘉有些不好意思,歉意的朝他笑了笑:“段先生,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段文功见着余嘉,脸色就缓和了下来,给林玉安也见了礼,这才道:“公子,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 正文 192 打恶人(出气) 林玉安见余嘉和段文功有事要说,干脆就带着丫鬟和外院送东西过来的一大堆仆妇去了正房。 李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林玉安给她买了不少的礼物回来,心道她还知道得罪了她要补偿回来,嘴角不由上扬,想到今日那琉璃宝瓶的是他心里还很是不满,不过,看在他买了那么多礼物,回来的份儿上,那就姑且饶了他吧,于是就屁颠屁颠的就来了南园。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还没有走进院子,已经可以看见屋里来来往往搬动东西的人,李氏还没走近就扯着嗓门问道。 林玉安抬头望了他一眼,神色不明,微微眯了眯眼睛。 林玉安不知道李氏这时候过啦做什么,还是说狗闻见肉味都是一个德行。 林玉安虽然心底很是不喜欢李氏,但是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她定了定心神,还是很客气地向他行了礼。 “三伯母怎么有空来我这,可用过晚饭了?” 听着林玉安的话,李氏只道是她不想当面把东西给她,就笑着问他说“我也是听闻你带了不少东西,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赶过来,瞧了两眼,适才丫鬟刚把晚饭摆上桌呢。” 这么说就是没有吃晚饭咯。林玉安心思微敛,对丫鬟道“三夫人还没有吃晚饭,就她我们买回来的那只甜皮烤鸭给她吧。” 李氏闻言脸一沉,盯着林玉安不说话。 她过来可不是为了那一两只烤鸭的,她可是瞧见院子里还放着打着珍宝阁标志的不少贵重物件儿,可看林玉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想把东西给他了,还有赶她走的她意思。 李氏的脸越沉越黑,林玉安不想理会她,可李氏杵在那儿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个没注意,李氏已经两步上前,抱起一个珍宝阁标志的盒子,打开就道“这琉璃盒子我很是喜欢,我那屋里正好缺个装小物件儿的盒子。” 李氏的贼心已经昭然若揭,她倒是识货,这东西可是花了六百两银子才买回来的,外面市价可是一千多两银子才买得到,她是打算给王萱薇做面子的,怎么能让李氏这个贼妇拿走了。 林玉安对李氏实在生不出好感,若是别人,就是二夫人过来,她都有可能会把这个琉璃盒子送给她,可李氏,她想也别想。 虽说一孕傻三年,可她的记性还没有差到记不起当初刚生下孩子,她在喜安庄来做的那些事。当初若不是南雨,只怕团哥儿现在还不知怎样。 这些事简直不能想,一想到李氏敢丢她呃孩子,林玉安就想一巴掌打得她不知东南西北。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没个数,还敢不要脸的跑来讨东西。 林玉安也没有给她脸面,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买给你的,三伯母若是喜欢,就把银子给我,我再去寻珍宝阁的老板再买一件儿补上就是,这个琉璃盒子也不贵,一千二百两银子,银子拿来,我这就让人把东西完好无缺的送到你屋里去。” 李氏哑口无言,一脸不屑的看着林玉安,“我说嘉哥儿媳妇,你这张口闭口的就是银子金子,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种一身铜臭味儿的做派?” 她顿了顿又道“你到底也是一品诰命夫人,是将来的国公夫人,我瞧着却不如昊哥儿那新媳妇知礼懂事,以后若是让昊哥儿袭承爵位倒是更好! 林玉安笑而不语,等她把话说完才冷冷道“这自古袭承爵位的事都是有规章制度的,也是皇上定下来的规矩,我倒是不知道三伯母有指点圣上裁决的权利,你不如也求一身官服回来,做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女儒?” 李氏被堵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一张脸硬生生的被气的通红。 “林玉安,不管你身份多高,我也是你的长辈,长辈说一句话,你有十句话来接着,我看你就是没有亲娘也没有婆母管教,才这般放肆,敢随意顶撞长辈!” 李氏说着就要伸手去打林玉安,却被林玉安一把抓住手腕不得动弹,李氏从未这般生气,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似的,见手上不得力,立刻又用脚去踢。 林玉安也恼了,李氏这么给脸不要脸就别怪她下手不留情,她敏捷的往后一退,假装被李氏推倒,跌坐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南雨见状忙过去扶林玉安,有哭诉道“三夫人,您就是再不喜欢我家夫人也别动手推她啊,我家夫人生了小世子和小姐之后身子一只不大好,哪里禁得起你这样推搡!” 林玉安闻言就觉得奇怪,南雨虽说很机灵,可一般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她抬头一看,果然看见阮凌音站在不远处,显然是听见了南雨的话,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林玉安在心里对南雨竖起来一个大拇指,暗暗赞道“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 李氏背对着大门跌坐在地上,自然没有看见阮凌音,气的几乎要炸肺,指着南雨就破口大骂“你这贱蹄子,满口胡诌,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人在气头上,总有大把的力气,李氏从地上一跃而起,朝南雨扑了过去,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就要挠人。 林玉安哪里会让李氏真的欺负到南雨,当下就命令院子里一众人把李氏拉住,自己则上前去从身后拉李氏的衣领,一边低声下气的求道“三伯母,您别生气了,您要打我就打,干丫鬟什么事?” 李氏的衣领被大力往后扯着,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本就因为气愤而通红的脸更加红了几分,只好收回手来拉自己的衣领。 南雨趁机就站起身跑到一旁,南风领头,带人把李氏架起拖到了一旁。 李氏从未受过这样的憋屈,她好不容易熬到没有婆母压迫的日子,竟然被一个小辈儿压的死死地,她哪里甘心,张嘴便咒骂起林玉安来。 “你别得意!一副勾人的妖精模样,迟早要被嘉哥儿休了!你个贱妇!” 她正张大嘴骂着,因为挣脱不了下人的手而浑身扭动着,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头,直接飞进了李氏的喉咙,她的话音卡在嗓子眼儿里,咕噜咕噜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丫鬟们看见李氏情况不对,也不敢再拉着她。 一被松开,李氏就弯腰猛地咳了起来,模样撕心裂肺的,半晌也没有咳出那块石头,却咳了一口殷红的血出来。 “快去请郎中!” 阮凌音装作刚来的样子,急急忙忙的撩起裙摆进了院子。 林玉安见她直接跑去给李氏看嗓子,唇边露出来一抹冷笑,却在听见一道声音时有化作了柔柔的笑意。 “三伯母怎么过来了,没事吧?” 余嘉走过来扶住林玉安的肩膀,上半句是看着李氏说的,后半句确实看着林玉安说的。 林玉安心底一暖,摇摇头道“这话该问三伯母才对,可能是天上鸟儿衔石头落下来,刚巧进了三伯母的嘴,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 李氏说不出话,没办法反驳,可心里确实气的不轻,听着林玉安颠倒黑白,她只差没有把舌头拔下来一心,干脆让阮凌音先送李氏回去。 “弟妹,三伯母不缺钱,务必要让郎中开最好的药,治好才行。” 这话不就是说李氏的医药费不从公中出,由三房自己出,李氏一听这话,险些一个白眼没有翻回来。 阮凌音不知所措的望向余嘉,这事儿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可余嘉却也点头道“行了,夫人刚才也摔了一跤,快扶着夫人回去,至于别的,都按照夫人吩咐的去办,敢阳奉阴违的,就发买给牙婆,永不复用。” 这下李氏的小心思也没办法实施了,身子一歪,这个人就倒在地上阮凌音怀里。 阮凌音一脸复杂的神色。看着余嘉和林玉安走远,目光才收了回来,让李氏的丫鬟把李氏带回去,自个儿转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不知道哥嫂同三房闹得这么僵,否则打死她也不会去帮李氏,且听刚才余嘉的意思,这个家要交给嫂嫂林玉安来当,她今天这样做,只怕是得罪了嫂嫂。 想到林玉安,阮凌音的神色就更加苦涩了,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夫君对这个嫂嫂很是重视,或者说很是爱慕,她和林玉安站在一起,余昊的眼里也只有嫂嫂的影子,这让她不能不隔应。 她知道,嫂嫂是江南人,最是小鸟依人,温柔款款的婉约类型,她则与她截然不同,她是在北罔长大的,习惯了大咧咧的,做不出来那副小女人的模样。 只怕这辈子也得不到夫君的关心,不过她嫁到荣国公府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儿女情长。 在阮家时,父兄时时教诲,嫁人当与娘家有所裨益,万万不可陷在那些情爱里不能自拔。 她收敛心神,目光里的幽怨一扫而净,透出澄澈的坚定来。 余嘉后一步回了正屋,林玉安已经进了内室,在临窗大炕上盘腿而坐,脸色还透着得意的欢喜。 “我媳妇真是厉害,舌战群雄,不,应当是一雄。” 余嘉口吻很是宠溺的在林玉安身后坐下,伸手搂着她的腰,就着她用过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那颗石子是不是你丢的?” 林玉安饶有兴致的转过身来,偏着脑袋,目光狡黠的望着余嘉。 余嘉嘴角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笑意,温温道“不过是给她一点小教训罢了。” 林玉安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被人偏爱过,赧然的垂下头,羞涩的的窝在余嘉的怀里。 一番温存,夜色已经坠落,两人大汗淋漓,沉浸在久违的欢愉里。 林玉安面色通红,瘫软如泥的趴在金黄色鸳鸯戏水的大迎枕上,只觉得自己的腰快要断了。 余嘉让人打了水进来,亲自给林玉安清理了最隐秘的地方,这时候才去洗澡了。 身下的粘腻虽让林玉安觉得有些不适,可心底却冒着粉色泡泡,甜蜜得一塌糊涂。 林玉安等着余嘉回来睡觉,这时候门外却响起有些由于的敲门声。 “夫人睡了吗?” 是许妈妈的声音,林玉安扬声应道“尚未,许妈妈有什么事?” 许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担心贸然敲门,这久别胜新婚的,打扰了自家主子,见林玉安没睡,也就放心多了,在门外回道“夫人,小世子哭闹不止,奶娘和我们都哄不住,您看这可怎么好。” 林玉安一听就明白了,只要团哥儿哭闹不止,就只有她亲自出场,才能哄的住她。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把俩个孩子都抱过来吧,今儿就和我们一起睡。” 许妈妈应了一声是,不多时又去而复返,领着乳娘把孩子抱进屋里。 “哦,不哭不哭,娘在呢?” 从乳娘怀里接过团哥儿,林玉安就轻轻的哄着,然后打发了两个乳娘去外间歇下,可想到夜里还要喂孩子,又担心扰了余嘉休息,她就对隔着帘子的浴池道“世子,我去厢房睡。” 余嘉着上半身就走了出来,搂着她的腰,无比挑逗的道“你敢走试试,看来是我太温柔了。” 林玉安的脸变戏法似的,骤然就通红起来,面红耳赤的转过身,让乳娘们去歇下。 乳娘们忍着笑意,有些羡慕的多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了。 等没了外人,林玉安把哄睡着的团哥儿放回了摇篮里,女儿睡得很熟,,她给两个小家伙盖好了被子才又走到余嘉身前,一记软绵绵的拳头娇嗔似的落在余嘉的胸口。 “刚才有人在呢!” 余嘉抱着她,目光无尽的温柔。 “有人又怎样,我和自己的媳妇说话还犯法了?” 林玉安拿他没办法,余嘉忽然道“今日珍宝阁回来,你可看见两块玉锁,那是珍宝阁的老板送的,给两个小家伙的。”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那个就别给孩子们了,我已经问皇上要了两块金锁,由司珍局打好了就送过来。” 林玉安不由惊愕,司珍局只给后宫地位高的嫔妃和皇上做事,两孩子才多大啊,就要司珍局给伺候,不过虽这般想着,可林玉安心底却更加温暖了。 。 正文 193 撞见(面红耳赤) 余嘉似乎是看出来林玉安的心思,温柔的勾起唇角,把林玉安抱起来放到床榻上,有拉过秋香色锦被给她该上,轻轻地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声音低沉而魅惑道“我们的孩子,摘星揽月我也肯。” 林玉安当然是毫不怀疑的,其实她对于余嘉还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就像当初他说要娶她,他也真的披荆斩棘,排除万难的把她娶回了家。 “嗯。”林玉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身去,很久没有和余嘉同床共枕了,竟有种淡淡的心慌。 “时间已经不早了,上床睡觉吧。明日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林玉安头也不敢抬地说着,余嘉则有些玩味的盯着她慌张的模样,目光里盛满了宠溺。 林玉安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恼羞成怒的转身朝着床里侧,背对着余嘉,十足是个小媳妇生气的样子。 余嘉忍俊不禁,痴痴的笑了笑,为了大半晌,他还是有些累了,也不再逗林玉安,上了床,在林玉安的身旁躺下了。 两人相拥而眠,半夜里孩子哭了起来,林玉安难得的酣睡着,余嘉笑着多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儿,起身去抱了孩子出去让奶娘哄。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了。 南雨推门进屋来,把窗前的帘子卷了起来,轻声道:“世子爷,夫人,早上已经把上桌了。” 林玉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睡意朦胧的又翻身睡去,不愿意起床。 余嘉半坐在床上,瞧着林玉安的模样懒懒的,他躬身把脑袋从林玉安环抱着的手臂间穿过,脑袋抵在她的下颚处,低低笑道:“你抱着我做什么?” 林玉安被他闹得没办法再睡,心里不痛快的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两个人玩闹了片刻,这才起身梳洗穿衣,齐齐出了内室。 今日的早膳一如既往的丰盛,林玉安端了一碗什锦甜汤,拿着调羹胡乱的捣着碗里的南瓜,精神不大好。 余嘉心道是不是昨晚把她折腾坏了,今儿才这般恹恹的。 “乖,喝了这碗汤,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余嘉说着就端过林玉安手里的碗,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又喂到林玉安的唇边,柔声道:“张嘴。” 林玉安第一次被当做小孩子一样,顿时脸上浮起红霞,忍不住笑了,嗔怪的瞥了余嘉一眼,还是张嘴含住了勺子。 南雨几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过自家主子这般恩爱,她们做下人的也高兴。 许妈妈早上就过来让乳娘们抱着孩子去喂奶了,这时候又才领着乳娘们过来给两人请安。 余嘉摆摆手,示意这会儿不用请安,许妈妈有些为难的望向林玉安,只见林玉安没精打采的嘟了嘟嘴,招手让把孩子抱过去。 “吃了早饭回去睡觉。” 余嘉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孩子,林玉安哭笑不得,这别人家都指着孩子来争宠,到了他们家,孩子倒成了无所谓的人物了。 不过当娘的都疼孩子,林玉安抱着团哥儿逗了逗,又去抱嘟嘟。 “姝姐儿越长越好看了,以后长大了和你一样俊俏可如何是好。” 余嘉说着就露出来一副焦眉愁眼的神色,林玉安被他说话的表情逗的噗嗤一笑,“像我又怎么样?” “到时候得有多不省心啊,而且这可是乐安侯的嫡长女,也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女,以后要怎样的人才配的上咱们姝姐儿啊,要不咱们养她一辈子,不让她嫁人如何?” 越说越不像话,林玉安白了余嘉一眼,把女儿放到乳娘的手里,“这天要下雨,娘要嫁女,你别成天瞎想。”说着又问乳娘,“可喂过奶了?” 乳娘恭敬有礼的回道:“回夫人,已经喂过了。” 林玉安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道:“你们的吃食许妈妈安排妥帖了吧?我知道吃食上有很多忌口的东西,这还要委屈你们两个,等世子和小姐满月,我定不会亏待你们俩,至于你们俩的孩子,听说陈娘子家的是个闺女?” 那个被林玉安点名的妇人忙点头应是,“劳夫人挂心,小妇人生的的确是个闺女。” 林玉安略微沉吟,便道:“我知道你们家是田庄农户,听闻家里有八个儿子,四个女儿,也很是不容易,你若是舍得,等我家姝姐儿长大些,便把你女儿送过来同姝姐儿做伴吧,两孩子都是喝你的奶长大的,以后能一起长大,自然情谊不同。” 陈娘子家的眼睛一亮,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承蒙夫人看得起,小姐金枝玉叶,我那身份低贱的女儿能陪在小姐身边,那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小妇人在这儿替我那女儿给夫人磕头了!” 陈娘子说着就把孩子递给许妈妈,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给林玉安磕了了三个头,动作之快,林玉安都没有拦得住她。 她自然是害怕林玉安反悔的,要知道荣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且这世子爷还是皇上亲封的乐安侯,是有府邸的,夫人也是钱袋子充盈,身份尊贵的一品诰命夫人,最重要的是,林玉安对她们这些下人一直都是极好的,等闲不会为难人,以后教出来的女儿也定坏不到哪里去。 与其在田庄里吃不饱穿不暖,等到及笄就糊涂的嫁了人,进荣国公府伺候大小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话林玉安也不是随意说的,她也是想了很久,觉得府里只有女儿一个小姑娘,只怕会很孤独,得给她找个玩伴才好,不过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又谈何容易,像这种从小就在她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她还比较放心。 想到这里她有补充道:“满一周岁之后,就每个月带她过来见我一次吧。” 陈娘子听了又是一阵磕头道谢。 一旁的张娘子就有些稳不住了,频频的看向林玉安,眼神着急,却也没有张嘴求赏,这一点让林玉安还是很欣赏的,能克制自己,这是很难得的。 林玉安自然是明白她在着急什么的,当下就笑道:“张娘子,你的是个儿子吧?” 张娘子长相淳朴,因为和陈娘子一样都是从田庄里出来的,所以一张脸很是黝黑,不过因为来了府里做奶娘,倒是养的白胖了许多。 听见林玉安问起她,她急忙回话道:“是的夫人,我那儿子和陈娘子的闺女隔了十天。” 林玉安点点头,若有所思,几息后才道:“嗯,这么说同我家晟哥儿年纪也相仿,以后给晟哥儿做伴读如何?” 张娘子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大好的机会,却又有些犹豫,迟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夫人,我只是担心以后我那儿子不成器,怕拖累了小世子。” 林玉安摆摆手,“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既然选了他,自然就会好好把关,以后你和陈娘子一样,满周岁后把孩子带过来我瞧瞧,若是他不适合,我也不会勉强。” 伴读不比别的,晟哥儿以后是要继承余嘉的,所以文武一样都不能落下,而挑选的伴读就更加重要了,若是那起子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人,林玉安自然不会容他带坏了自家儿子,这也是她为何要让两个奶娘以后带孩子过来见她的原因。 余嘉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林玉安吩咐事情,等事情都妥了,他就上前把她揽入怀中,温声道:“夫人可给我安排了什么差事儿?我也不差哦。” 林玉安故作气氛的捏住余嘉的鼻子,得意的笑道:“夫君只要好好服侍好奴家就成~” 说完还故作娇羞的朝着余嘉眨了眨眼睛,谁知余嘉竟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目光在林玉安的两处山峦扫过,随即抱起她就往内室去,还欲盖弥彰的强调了一句:“咱们睡回笼觉去。” 这下林玉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怎么这么笨嘴拙舌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嘉却是不管这些的,抱着林玉安就大步往床榻上去。 两个人刚褪尽衣衫,屋外南雨正羞红了脸往外躲,就看见阮凌音已经进了院子,往正屋这边走来。 主子们正在忙大事,怎么能让二少奶奶进了屋,她忙迎了上去,脸色还有些泛红,“二少奶奶妆安!” 阮凌音穿了一身殷红色迎春花纹的褙子,头上簪着大红宝石的缠枝花簪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也挡不住眼下的青黑之色。 她今儿过来就是想找林玉安说说话,府里出了几个伯母,也没有什么能走动的长辈,可要说谈心,出了同龄人,很少有人能够理解,所以她就来了南园。 本想着这个时辰,嫂嫂应该已经起身吃了早膳了,过来不尴尬,所以她才让婆子不必同禀,自己进了院子。 婆子知道她是二少奶奶,也没有多说,直接放了她进来。 “南雨姑娘,嫂嫂可起来了?” 阮凌音倒是很和善的问了南雨一句,脚下却继续往屋里去。 南雨见状急急追上去拦阮凌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臊的原因,往日里很是灵光的脑子这会儿竟想不出个合适的借口来搪塞阮凌音。 她有些结结巴巴的道:“二少奶奶……夫人,世子爷,还……” 阮凌音很是觉得奇怪,还没有走到内室,就听见屋里低低的似痛苦又似舒服的呻吟声,顿时止住了脚步,脸上腾的红了起来,也开始语不成句道:“我还有事,那个……不必给嫂嫂说我来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慌不择路的往外走着,险些在门槛处绊倒。 南雨也很是尴尬的扶了她一把,低声说了句小心,阮凌音带着感激的对她笑了笑,几乎是落荒而逃。 屋里两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风雨过后这才又打水净身,两个人都疲惫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阮凌音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她是经过人事的人,自然知道哥哥嫂嫂在做什么,这会儿真是面上火辣辣的,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能平静下来,且不说撞见这样尴尬的事让人不好意思,而且脑海里也总是浮现出余昊每日同她一起睡时背对她的模样他不喜欢自己,她心里很清楚。 所以除了新婚之夜,他一直没有碰过她。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瞧着嫂嫂都生了一对龙凤胎了,自己却还遥遥无期,如果余昊一直这样冷淡她,她就不可能有子嗣。 想到这里,她心底更加冰凉了。 余嘉陪同林玉安在屋里列单子,清点哪些东西是要给王萱薇做填妆的。 “两对赤金龙凤手镯,两根祖母绿赤金流苏簪,两条玉腰带,一顶百子千孙帐……” 她一边念着,一边用炭笔在纸上轻轻勾选,一旁许妈妈亲自负责挑拣东西。 屋子里气氛很是融洽,转眼就到了下午。 余嘉强制林玉安睡了午觉,睡到未时三刻,又把她扒拉醒了。 林玉安感觉自己简直想要把眼前这个男人一棍子敲晕,她真的太困了! 余嘉却很有精神的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梳妆台前的软椅上。 看他的样子像是要给她上妆,林玉安一个激灵总算醒了瞌睡,急急偏头去躲余嘉的手。 余嘉这才得意的罢手,让南雨给林玉安梳妆。 南雨红着脸低着头应了一声是,上前给林玉安梳头。 林玉安心里很是纳闷儿,往日里余嘉从来不会这么积极的让她打扮,今日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出门,而不出门的时候她大多时候都很是随意的把头发挽起来就完了,都不会刻意梳妆。 这边正想着,余嘉已经拿了一条大红色尅丝芙蓉裙子过来,这一举动让林玉安更加疑惑了。 “余嘉,你在干嘛呢?” 余嘉挑挑眉笑道:“给你挑一件衣服而已,你别着急。” 可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却让林玉安有些不敢相信,林玉安无法,只得乖乖的穿上衣裳,梳妆打扮好,做了不过一刻钟,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许妈妈,大喜事!宫里来人了,看那公公的样子,定是要大好事了!” 一个仆妇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说完,许妈妈一听是宫里来人,不敢耽搁的进了屋。 林玉安也听见了,对刚才余嘉的行为也释然了,心底温暖极了。 “我知道了,把人招待好,我这就同世子一起出去。” 许妈妈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 正文 194 册封(王妃) 林玉安说完转头看向余嘉,余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同林玉安一起往前院花厅去。 现在褚玉院只有荣国公一人居住,没有个理事儿的人,所以林玉安就把荣禧居当做平日里处理府里庶务的地方,像接见宫里的天使,自然也就在荣禧居了。 花厅里,两个紫衣鱼龙纹的公公正坐在左边的朱漆圈椅上,吹着烟气儿喝着茶。 林玉安夫妻两个双双走了过去,两个公公立马起身,笑脸相迎道:“世子爷福安,世子夫人妆安!” 余嘉点点头,和林玉安一起在上座落座。 “文公公,有劳你跑一趟了。” 刚才说话的那公公笑得很是殷勤,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咱家这次也是奉旨前来,只怕世子爷这称呼以后怕是用不上呢。” 余嘉笑而不语,林玉安则满心疑惑,不知道余嘉在搞什么鬼,这时候,文公公就招呼站在门外的两列六人的小太监,“把圣旨拿上来。” “圣上有旨,靖南王携妻林氏听旨,林氏恭淑知礼……入皇室玉碟,为靖南王妃,长子嫡嗣余眀晟封为世子,接旨!” 林玉安正要跪下,却听文公公急急道:“不必,皇上有口谕,靖南王和靖南王妃见他免跪。” 这么说来,连见了本人都不用下跪,更不用跪圣旨了。 林玉安点点头,接过那一卷颜色隆重的黄色圣旨,心底忽然无端端的沉了沉。 余嘉很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不愿意把宣之于众,如今却是为她求了一卷圣旨,告于天下她的身份。 这明面上看起来是好事无疑,可林玉安心底就是很慌张,毕竟有些事,她也是知道的,而且当今皇上虽说没有什么本事,可却尤其的多疑,这也是为何九王爷齐慕北要离京避讳,余嘉也迟迟不愿意把身份告知天下的原因之一吧。 如今余嘉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林玉安很害怕,总是有种错觉,觉得这是余嘉给自己安排的后事。 “有劳文公公了。” 余嘉客气的谢过,似看出了林玉安的不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文公公笑着摆摆手,“王爷同杂家客气什么,明日宫里还要为您和王妃举行受封大典,王爷只怕事情也多,杂家出宫的时候,内务府也把司制房的礼服送出宫了,只怕也该到了,杂家还要回宫禀话,就不耽误王爷王妃了!” 他说完就招呼人准备离开了,林玉安就唤许妈妈道:“许妈妈去送送天使们。” 许妈妈自然明白,红封是刚才准备好的,一人二十两的赏钱,也不少了。 许妈妈恭声应事,领着文公公一众人往外去。 想到刚才文公公说的话,林玉安不由感慨,这哪儿都是一样的捧高踩低,这瞧见了余嘉是堂堂的王爷了,文公公这一等宦官也要想你示好。 不过又想到余嘉竟然一直把她瞒得严严实实,林玉安不由气恼,当即就要转身去兴师问罪,谁知余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正低头看着她,她一转身就撞进了他的怀里,慌忙间落入了一双闪烁着灼灼桃华的星眸里。 这一闹腾,竟让她不知自己刚才是准备要做什么的,一脸痴汉相的望着余嘉的俊脸,心跳如雷。 “王妃怎么了?” 余嘉看出她眼里的痴迷,不由心情大好,饶有趣味的逗她道。 林玉安察觉自己失态,立刻就要站起身,谁知却被眼前这个男人抱得更紧了。 “干嘛呢,还有人呢。” 余嘉见她一脸羞涩,反而湊得更近,笑着问她:“王妃想要干嘛?莫非是在想什么见不得……” “余嘉!” 林玉安听着他嘴里的话越来越羞人,顿时恼了,一记秀拳落在余嘉的胸口,嗔道:“没皮没脸,放开我!”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越是这样,模样就越发诱人,一张桃心嘴因为刚才的羞涩变得红润起来,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引人入胜。 余嘉伸手把她抱住,下巴抵在林玉安的额头处,闭着眼睛,感受着怀里的人儿,她属于自己,那种感觉是实实在在的,那样的真实,可又有种即将要失去她的感觉。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怀里的人嵌入身体。 林玉安感觉到余嘉莫名散发出来的不安,抬手回抱住他,嘴里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极轻,可余嘉却听得很清楚,抵在她脑袋上的头轻轻挪了挪,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丫头,如果能这样一直陪你到老就好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慢,让人有种幻听的错觉。 林玉安身子微微一颤,在余嘉的胸口不安分的动了动小脑袋,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仿佛能够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余嘉的心情,他心里的忧虑,心里那些不愿与人说道的心事。 此时此刻,她感觉到那种心有灵犀的舒畅,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是他的妻,她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从前种种过往,恩怨似乎也不再是她心底的执拗了,对啊,日子要一直往前,还去追究那么多做什么。 之前在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他回到了他的身边,没有把噩梦带给她,日子与她想象的不同,它在越来越好,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林玉安眼睛有些酸涩,却是笑道:“好啦,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余嘉是练武之人,自然耳力出众,此刻也听见了院子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不舍的松开了怀里的人,贴心的给她把衣服的褶皱抚平,林玉安心底温暖的如同被三月春风拂过,轻快的低头为他也整理了衣衫。 两个人刚坐下去,外面的人就进了院子。 许妈妈亲自领着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正屋。 因为知道宫里的天使们要来,门帘早早的就被撩了起来,林玉安和余嘉看见和文公公一行人打扮相似的绛红色鱼龙纹衣服的公公们,礼貌性的起身,等人进了屋才又坐下。 来的人是内务府的副总管郝总管,余嘉这个进入过内庭的人自然也知道。郝总管先领着几人给余嘉夫妇行了礼,这才宣了赏赐的圣旨。 王爷和王妃的吉服其实是太后在的时候就吩咐一批人暗中开始制作了,太后群虽然驾鹤西去,可她的吩咐依旧作数,制作了近一年的时间,吉服才做了出来。 用象征着皇家尊贵的黄色锦帛搭着的玄色描金龙纹的托盘上,想必就是吉服了。 郝总管笑着道:“王爷王妃,靖南王府正在修整中,想必下个月就能完工了,到时候若是有用得上杂家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杂家虽不比文公公得上面那位的青眼,可也是能做些事情的。” 余嘉朗然的大笑了两声,点点头表示感激的对郝总管笑道,“自然,以后只怕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郝总管搭把手。” 其实余嘉作为堂堂的王爷,自然是不需要同一个阉人这般客气的,不过余嘉有自己的顾虑,他不想给这丫头和两个孩子树敌。 郝总管见余嘉这么给他面子,心情也很是愉快,当下就笑道:“杂家不怕麻烦,就怕王爷不开口。” 送走了郝总管,已经过了午时了,宫里的人自然是不会留下来吃饭的,林玉安照常让许妈妈给了红封,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一番迎来送往,林玉安已经有些心力不济了,连去看看宫里的赏赐都没有兴致,只嚷着要回去睡觉。 余嘉哑然失笑,捧着这丫头的脑袋,疑惑的问道:“你是昨晚一夜没有睡吗?还是说你就是一只小懒猫,逮着机会就要会周公去?” 林玉安睡意朦胧,被他说的又好笑又好气,她也不知道为何,今日特别嗜睡,好像瞌睡睡不完似的。 想来昨夜也睡得不晚啊,怎么就这样的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她也没有多想,见着没人,余嘉又不放她去睡觉,索性就抱着余嘉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口,站着打起了盹儿。 余嘉见怀里的人没有了动静,低头一瞧,竟是在睡觉,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宠溺的戳了戳她的脸颊,抱着她回了南园正屋。 林玉安迷迷糊糊,也懒得挣扎着为了那所谓的礼数要下去自己走,心安理得的窝在余嘉怀里。 “大哥福安。” “世子爷……王爷福安!” “王爷福安。” 路上碰见了阮凌音从另一条夹道里出来,身旁还跟着两个素未见过的少女。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姑娘看起来同林玉安一般年纪,头发披散着作闺阁女儿的打扮,同阮凌音有些肖似。 另外一个则穿着水绿色木槿花纹的长裙,头发半束起,留了一半搭在肩头,只簪了一根流苏玉簪,在她一颦一笑间发出轻灵的脆响,看起来有几分江南女儿婉约的姿态。 “大哥,这是我妹妹凌婉,这是我的好友苏倩云。” 余嘉没有心思同她唠叨,随意的应了一声就要抬步走人,阮凌音却道:“嫂嫂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瞧瞧?” 林玉安还没有完全的睡着,嘟囔的皱了皱眉,余嘉怕吵醒她,腾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困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阮凌音再说话,他已经快步的往南园的方向去了。 “姐姐,刚才那个就是刚被正名的靖南王吗?听说他是太祖皇帝最小的而已,当今圣上都要见他一声皇叔呢!不过看起来好年轻的样子,真好看呐。” 阮凌婉面带花痴的望着余嘉离开的方向,咋舌赞叹道。 阮凌音没有回她的话,一旁的绿衣少女开口道:“靖南王真是仪表堂堂,这样的人中龙凤,却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为妻,她也配得上王妃这两个字吗。”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若有所思,声音很低,却清晰动听。 阮凌音闻言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我嫂嫂也是王家的外孙女,安宁郡主是她的大舅母,她在王家太夫人那儿待了几年,受过王家太夫人的教养,想必也没有了小门小户的那种小气了。” 苏倩云嗤笑一声,很是不屑的说了句:“庶出就是庶出,同狗肉一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苏倩云比阮凌音小两岁,阮凌音同苏倩云是从小时候就认识的,对她的秉性也知道几分,不过在她心底,苏倩云就是个不懂事的妹妹,虽嘴上不饶人,可到底还是个心善的,当下也不和她多说,“走吧,逛了这么一大圈了,去我院子里坐坐吧。” 苏倩云定了定神色,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对余嘉那惊鸿一面。 她是苏家最小的嫡女,从小就备受家人的宠爱,苏家在北罔一带也是很有地位的,否则也不会同阮凌音交好。 不过她至今未嫁,有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北罔的男子都粗枝大叶,生的剽悍,一直没有她钟意的,今日一瞧见余嘉,她心底欣欣然的就燃起了一团火苗。 这般好看的男子,若是吻她一下,想必也是极其享受的一件事吧。 想到这里,她的脸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不过她的想法林玉安他们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回了南园,林玉安没有躺倒她以为的软床上,反而被余嘉抱着坐在大腿上,许妈妈端了一眼粥过来,温温的正合适。 林玉安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吃余嘉的勺子里的粥。 余嘉剑眉一竖,目光严肃起来,“不吃午饭,是想要被收拾了?” 看着余嘉的目光,林玉安没由来的就想到他在床上的模样,顿时羞得脸色通红,张嘴乖乖的把一碗粥都喝了,余嘉又像是抱孩子一样把她抱起放到了床上,满意道:“乖乖的吃了饭,今儿就不收拾你了,否则你小心些。” 林玉安哭笑不得,自己真是越活越没有威严了,余嘉现在把她是吃的死死地,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甜甜的,每日都像是吃了蜜一般。 这些日子已经一点也不热了,余嘉拉过被子仔细的给她盖上,有低低的笑着哄她睡觉。 。 正文 195 身份变更(糊涂念) 第二日,余嘉和林玉安天未亮就起身了,因为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余嘉是王爷的事,且今日也是要进宫的,许妈妈进屋就对林玉安说“夫人,府里外院的仆妇都来了,说要给您和王爷磕头。” 林玉安听了略一皱眉,南雨正在给她穿衣服,一层又一层的,繁琐的让人不由烦躁,林玉安想了想道“许妈妈,你去给她们说,磕头就不必了,若是有心就做好自己的事,这个月的月银都涨六百钱。” 许妈妈听了点头应是,随即转身出了屋。 六百钱对于这些仆妇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赏银,毕竟她们一个月的月银也只有八百钱,听了许妈妈的话,一众人都欢喜的拍掌道“王妃心善,定有善报。” 屋里,许妈妈给林玉安禀告了仆妇们的反应,林玉安淡淡的笑了笑,自古都是金箔动人心,有银子自然好说话。 琉璃紫的吉服上用珍贵稀少的彩色鲛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在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穿在林玉安的身上,贴合的设计更是叫人不由咂舌。 “夫人的身段真是不像生过孩子的,我瞧着那些个生了孩子的妇人都是膀大腰圆,看着浑身是肉,夫人这身量,就说是没有出阁也是有人信的。” 听着南雨的话,林玉安倒真是被逗的高兴的笑出声来,嗔骂道“你这丫头,今儿是吃了蜜糖吗?” 南雨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有些羞涩的道“我说的话都是实话,夫人本就生的貌美如仙。” 南雨的话音未落,许妈妈却是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道:“南雨,如今夫人已经是王妃了,你切不可张口闭口就是我啊,你啊,这样说话若是让外人听见,会说我们靖南王府里的人都不懂规矩,不成体统。” 南雨一听,不敢反驳,可许妈妈严肃的样子却是让她感觉有些委屈,她只好低低的说了一句:“许妈妈,我只是在夫人面前说顺口了,以后不会了。” 许妈妈见她这样的态度端正,也不再同他计较,林玉安在一旁听着,虽也觉得许妈妈太严厉了,可不得不说,许妈妈做事还是有道理的,她说的这些话的确是需要注意的。 有时候下人若是不多加管教,就会很容易出差错,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些事虽然看起来不值一提,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可有时候却能成为致命的索命符。 “南雨,许妈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虽说许妈妈有时候看起来不好相处,可有些事却也是为了你们好。” 经过了秋奴红缨这些丫鬟之后,林玉安开始改变了一些与下人相处的方式,有些事她还是应该当面说清楚的,若是含含糊糊,很容易让人心生他意,像这样有什么不快当面说清楚,也免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南雨是个机灵的,否则也不会继红缨之后成为了林玉安的心腹大丫鬟,跻身一等丫鬟之列。 梨雪居那边,阮凌音也在丫鬟的服侍下起了床,嫁给余昊之后有个很好的地方,就是没有婆母需要伺候。 因为阮凌音的妹妹阮凌婉和好友苏倩云从北罔过来的,两个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让她们去住客栈,阮凌音又不放心,想着反正余昊也总是宿在书房里,她就让人把东西厢房给收拾了出来,让阮凌婉和苏倩云住。 这会儿她刚起身,阮凌婉和苏倩云已经联袂而来。 她有些惊讶俩个人起来得这么早,谁知阮凌婉却捂嘴笑她:“不是我们起的早,而是姐姐你离了家就懒了,往日在家,早该就去母亲那儿请安了,我早早就醒了,丫鬟说你还没起身,我们才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才过来的。” 苏倩云也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羡慕,“凌音,你这真是嫁的好,婆母不在了,公公那儿也不用伺候,您的如意郎君还不用你操心,这可真是得了个闲,可以舒坦了。” 听着苏倩云的话,阮凌音面色一闪而过的阴郁,不过很快又想起一件事儿。 如今余嘉,不对,应当说是齐嘉正式受封靖南王,也就是说荣国公世子之位就不需要她费尽脑汁去谋划了,以后余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荣国公世子,等公公仙逝之后,他就可以成为荣国公,而她,就是荣国公夫人,她的孩子出生就是小世子,她是荣国公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阮凌音想到这里又忽然一怔,可是余昊很少来她屋里,没有夫妻之事哪里去生个孩子出来。 她抬头望向苏倩云道“倩云,我记得我还没有出阁时,你曾给我看过一样东西。” 苏倩云闻言有些不解,皱着眉想了想,又看向阮凌音“什么东西,我怎么记不得了。” 见苏倩云记不起,阮凌音就补充道“就是你说,你母亲制了一味香,那是你父亲一直没有纳妾的秘密。” 经过阮凌音这一提醒,苏倩云恍然大悟,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只有这么一回事儿,你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苏家是制香之族,族中就连小孩子对于香道的了解也比寻常人更多,苏倩云的母亲尤其会制香,全大周,说起香料,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苏家。 苏倩云觉得阮凌音突然问起这个有些奇怪,她说的那事儿是她小时候不懂事,偷偷把母亲说话的传给她听的,后来她年纪大些了,知人事了,才知道,那香的作用其实是催情,且会让人上瘾,而这事儿父亲也是不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心甘情愿的拜倒在母亲的石榴裙下,而这事儿她也是不经意用在家里的狗身上才发现的。 阮凌音拉着她去了屏风后说话,阮凌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跟过去。 “倩云,实不相瞒,我夫君性情寡淡,平日里也是不近女色,我也是没法了,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出嫁女犯了七出之罪,是要被休弃的,我能想到能帮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阮凌音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抓着苏倩云的手,神情激动。 苏倩云听了阮凌音的话,心头很是有些触动。 她以为阮凌音嫁人之后过得很幸福,朱翠锦缎,吃食金贵,什么都是拣的好的来,样样都比她在北罔的更强,这让她一直很是艳羡,谁知道阮凌音竟一直守着活寡,想来今日若非是有事要是她,阮凌音定然也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她。 虽然觉得同情阮凌音,可苏倩云还是摇了摇头“凌音,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这味香的原料极其难寻,我也爱莫难助啊。” 阮凌音哪里会轻易罢休,她都把脸皮豁出去了,若是就这么放弃,她哪里甘心。 “倩云,你只管告诉我,需要些什么原料,我一定尽力去找。” 苏倩云迟疑了一会儿,脸色有些红,凑近阮凌音的耳边低声道“要男人欢好后的那东西,以及紫河车……” 就苏倩云刚说的那两样东西就让阮凌音一张脸绯红起来,好在后面的一些东西还好弄,就是前面两个真的很难,一则是余昊都不进她的屋,她哪儿去弄那玩意儿,二则就是紫河车了,她去哪里找刚生孩子的妇人。 不过犹豫了片刻,阮凌音就拍手做了决定“倩云,你且先在我这儿住下,这些东西我尽快给你弄回来,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是让我……” 阮凌音说着,眼圈就红了,苏倩云却是震惊了,支吾道“这,这些东西你哪儿弄去?” 阮凌音胸有成竹的让她不必多问,苏倩云果真没有再追问下去,却是眼珠一转,低声对阮凌音道“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我倒是有件小事儿想要请你帮忙。” 从皇宫回来,已经要日落西山了,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林玉安本被折腾的浑身疲惫,却忽然有了精神,央着余嘉带她去看王府。 靖南王府其实就是原本赐的乐安侯府,不过因为如今要改作王府,自然需要重新修葺一番。 乐安侯府在城南斗书阁不远处的长安街上,原本只占半条街,如今要改做王府,就把乐安侯府旁边的一半也推掉了,和另一边打通,重新造景修屋。 林玉安看见这偌大的长安街上的靖南王府时,真的惊呆了。 她以前以为王家很大,可是去了安宁郡主府之后才发现,王家也没有郡主府大,后来去了荣国公府,荣国公府就成了她见过的最大的府邸,而如今,眼前着透着皇家贵气的靖南王府,才真的让她开眼了。 “喜欢吗?” 余嘉看着林玉安的表情,觉着很是有趣,便问她道。 “喜欢。” 林玉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接着又道“我们以后要搬过来住吗?” 余嘉见她的神色,心底明白她的心思,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喜欢,等一个多月,这儿修好了,咱们就搬过来吧。” 听到这话,林玉安的欢喜毫不掩饰的从眼底流露出来。 能搬过来自然是好的,她一直都不喜欢在荣国公府里,不为别的,就因为整日里要防着三夫人,还有身边那些丫鬟,总觉得日子过的心力交瘁。 若是能到靖南王府来,这偌大的一处府邸,以后晟哥儿和姝姐儿长大了也能随意撒欢,而且这里也没有那些讨厌的嘴脸,这让她觉得很舒服。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完全属于他和余嘉的,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鸠占鹊巢。 余嘉牵着林玉安的手,亲昵的往靖南王府里去。 门口做活的不认识余嘉,可门房处的吴老头却是认识的。 他躬身向余嘉行礼,然后领着余嘉进了府,那些做活的人也停下手里的活儿给两人行礼。 余嘉摆摆手道“本王只是随意过来走动一下,你们现在不用拘礼,做活儿要紧。” 那些人听着心底微微安定下来,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两个人刚回荣国公府,就听说宫里来了圣旨,余昊如今才是荣国公世子了。 而她回到南园,就听到两个孩子震天响的哭声。 还没有等她让南雨去问问,南风已经跑了过来,面色很是着急,都没有顾得上行礼就道“王爷王妃,小王爷闹腾的厉害,谁哄也没有作用。” 林玉安真的没有办法了,她甚至在想,团哥儿是不是只要想见她,就会弄些幺蛾子出来。 余嘉跟着林玉安一起进了屋,屋里乳娘也手脚无措,两个孩子如今身份越发娇贵了,从前倒还好,如今却是王爷王妃的嫡长子,这身份,谁敢去动他们。 林玉安看见乳娘手足无措的杵在那儿,有些不着不得,“你们站得这么远做什么,莫非是晟哥儿伸手要打人?” 林玉安虽然是笑着说话的,可言辞间那股淡淡的不悦却是让两个人都不敢多说。 最后还是陈娘子低头目光林玉安道“王妃莫恼,不是我们不尽心而起我们刚走过去,小王爷就大哭着不许人碰,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听到这话,林玉安面色微霁,她自然也知道儿子的性格,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于是也就不再理会是谁错谁对。 余嘉嫌弃的看了一眼呜哇直哭的儿子,转身去抱起另一边的女儿,伸手就去抱她。 林玉安不由觉得好笑,斜着眸子疑惑的望着余嘉,笑道“你怎么不抱晟哥儿,姝姐儿那儿哪里需要你这般。” 余嘉也毫不掩饰道“女儿长得像你,我就喜欢女儿。” 林玉安本因为下人做事不尽兴而有些恼怒的心情被余嘉逗得欢喜起来。 心底甜丝丝的,无法形容那种温暖的感觉。 等哄好了孩子,夫妻两个才又双双回了正屋。 一进屋,林玉安就疲惫的躺在了临窗大炕上,丝毫没有防备的四肢大开。 余嘉看着她,笑容温和儒雅“今日累坏了吧,我让丫鬟打水了,等洗漱了再吃点东西,我就准了你去睡觉。” 林玉安听着就皱了皱鼻子,觉得烦琐得很,也懒得理会林玉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余嘉,继续眯着眼睛睡着。 。 正文 196 心生妒忌(心态炸了) 等回了南园,余嘉却仍旧不许她睡,一定要她吃了饭才能去睡觉,林玉安却是如何也不肯,像条八爪鱼似的缠在余嘉的身上。 余嘉脑子一动,笑着低头去咬林玉安的唇,并不用力,就那样轻轻的。 可就是这样才让林玉安腾的松开了手,因为实在太痒了。 她被闹得没了困意,伸手就去捏余嘉的腰。 两个人在屋子里闹腾了半晌,若不是许妈妈忍不住上前提醒道“已经掌灯了,王爷王妃若是再不吃饭,饭菜可就凉了。” 听了许妈妈的话,林玉安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这才和余嘉休战,一同去了前面用晚饭。 本就累了一天,又和余嘉斗智斗勇的玩闹了那么会儿,林玉安是真的饿了。 今日的晚膳有十二道菜,六道热菜,四道冷菜,还有两道汤菜,一甜一闲。 清蒸鳜鱼很鲜美,三鲜甲鱼汤很香浓,不过林玉安最喜欢的是那道小米椒炒鱼子,特别辣,她一边吃着一边抹汗,虽觉得热火朝天,却不亦乐乎。 余嘉不大喜欢这样的腥东西,可见林玉安吃的这般高兴,忍不住也尝了尝。 可这一口下去,真是吞也吞不下,吐也来不及,那辣味就在喉咙口似一壶烧的沸腾了的水,冲的他转头就猛地咳嗽起来。 林玉安见状忙去帮他拍背,南雨也忙去提茶壶过来,让余嘉灌了整整一壶水,这才罢休。 “你都不吃辣的,今儿怎的忽然要伸筷子了?” 林玉安眼神带着几分狡黠的笑问余嘉,余嘉因为被呛着了,咳嗽的脸色通红,看着前所未有的可爱。 林玉安说着就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一旁的许妈妈南雨等服侍的人都暗暗发笑,姑爷着人,只有自家主子能欺负,若是换了旁的人……咦~不敢想象。 刚吃完饭,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说话。 “哥哥嫂嫂可睡下没有,我们过来看看。” 丫鬟收拾了碗筷下去,在院子里行礼“二少爷福安,二少奶奶妆安!” 另一边就响起一道很是不悦的声音“什么二少爷二少奶奶,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眼前的这两位才是是真正的世子和世子夫人!” 丫鬟不认识眼前这个指手画脚,说话很不客气的粉衣女子,只觉得她一脸蛮横,她低低的赔礼,想要息事宁人,毕竟手上还有活儿,她可不想和这个女人攀扯起来。 谁知道苏倩云并不打算罢休,见她要走,就伸手去拉她,她的手刚碰到那丫鬟,一摞碗碟噼里啪啦的就砸了下来,正落在苏倩云的脚上。 “啊!” 一声短短的痛呼,苏倩云一只脚高高的提了起来,在哪儿跳着。 “倩云姐姐,你没事儿吧?” 阮凌婉见状忙上前去问苏倩云,阮凌音到底是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也知道荣国公府家大业大,有些事闹大了就显得小家子气,遂道“行了,别闹了,凌婉,你陪着倩云先回去吧,若是脚受伤了,就让府医过来看看。” 苏倩云哪里肯,一脸不乐意的瞪着那丫鬟,伸手就一巴掌打在了那丫鬟的脸上,五根手指印子顿时显现出来。 谁知道那丫鬟也是个横的,抬手就还了苏倩云一巴掌,打的苏倩云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的立在那儿,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小的丫鬟竟然敢打她。 她刚要开口,那丫鬟却是昂着头道“我是王爷王妃的丫鬟,就是有错,也轮不到你来管教,若是王爷王妃觉得我不对,便是打我板子,我也毫无怨言,但是你不行!” 丫鬟说的义正言辞,不卑不亢,让菱花窗后的林玉安看得一清二楚,她忽然间就觉得这个丫鬟与众不同。 苏倩云听着便厉声喊叫道“你个卑微低贱的下人,也敢跟我顶嘴,今儿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不能管教你!” 说着她就再次抬起了手,这时候一道软软的声音轻飘飘的响了起来“这是谁,在我的院子里这般威风?” “哥哥福安,嫂嫂妆安!” 余昊和阮凌音夫妻两个见了齐嘉和林玉安,恭声行礼。 如今还让他们按照以前的称呼来叫,那是为着情分,若是按照礼数来说,他们是该行大礼的。 余昊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他的目光从林玉安一出来就一直紧紧黏在她身上,半分也不愿意挪开。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十七岁那年,他在王家三房的正屋那儿,把在墙角偷听的她抱在怀里,让人误以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而因此将林玉安许配给了他,如今她会不会站在的是他的身旁,而不是大哥的身旁。 这样的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像执念,驱之不散。 林玉安并不知道余昊的心思,她此刻现在余嘉身边,微微仰着下颚,很是蔑视的瞧着苏倩云。 阮凌音没有想到林玉安会这么不给她面子,她知道苏倩云是她的客人,还是为了一个下人来驳她的面子。 她心底升起的不悦几乎要将她淹没,可理智却告诉她别动气,好好说话,她很快就要搬走的,等她走了,荣国公府才完全成了自家的天下。 这般想着,她面上总算没有表露出那种不悦的神色。 “嫂嫂,您别生气,这是我的闺中密友,尚未出阁,所以有些礼数不周,还望嫂嫂海涵。” 阮凌音说着又拉了拉苏倩云道“还不快给我嫂嫂赔礼,嫂嫂最是宅心仁厚,不会怪你的。” 苏倩云看向林玉安,神色忽然就软了下来,眼神娇羞的睃了一眼齐嘉,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两片红霞。 “王妃恕罪,小女子只是一时气急,失了分寸,王妃您就饶了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竟拿出张粉色绣杜鹃花的手帕压了压眼角,似乎那儿真的有泪水似的。 林玉安看着她故作娇羞的模样,只觉得心底无比恶心。 这种做作的模样真是让人反感。 “瞧着苏姑娘这模样,倒像是我家丫鬟先动的手,又辱骂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倒真是该罚。” 林玉安淡淡的说着,苏倩云果真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仍旧委屈巴巴的模样。 林玉安就问那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道“回王妃,奴婢姓周,名巧儿。” “周巧儿?”林玉安点点头,又道“你打了客人这是事实,我要罚你,你可甘心?” 巧儿便道“王妃赏罚分明,奴婢心甘情愿受罚。” 听着这周巧儿说话,林玉安觉得很舒服,“行,那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银,扫一个月院子。” 巧儿道“谢王妃!” 苏倩云一听气急“三个月的月银就抵了我这一个巴掌?!” 林玉安挑眉,神色有些不耐“你想怎的,莫非是要我把她的手脚都看下来以解你心头之恨?那苏姑娘还真是心肠歹毒,实属毒妇了。” 苏倩云只觉得自己像吐了一只癞蛤蟆,恶心到自己了。 她跺脚气道“你才是毒妇!胡说什么呢!” 阮凌音见越闹越不像话,声音冰冷道“凌婉,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倩云身子不适,带她回去歇着。” 阮凌婉被眼前两个女人的对话惊呆了,这个王妃说话还真是毒辣,随便就把一向口齿伶俐的倩云姐姐套进了话里。 听见姐姐明年发怒的声音,阮凌婉也不敢再耽搁,当下忙去拉苏倩云,拽着她往梨雪居的方向去。 等两人走远,阮凌音才面带歉意道“嫂嫂,您别生气,都怪我,早知道会惹嫂嫂生气,就不该带她们过来给您请安的。” 林玉安听着是阮凌音的话,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她一眼。 阮凌音这话说的真是耐人寻味,什么叫惹她生气,这话乍一听是没有问题,可经不起回味,这再想就觉得是她度量小,容不得人似的。 她不喜欢阮凌音,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喜欢耍小聪明,像这样的话,她只怕也是在肚子里过了几遍的。 余嘉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林玉安的不悦,冷冷的看了阮凌音一眼,那种冰冷的目光让阮凌音刚想要说出来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儿。 “你们若是没事就回去吧,不需要来请什么安,往日二弟如何过的,如今还是怎样来,不必坏了规矩。” 余嘉说完就扶着林玉安的肩膀回了正屋,留着两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 阮凌音是真的被气着了,不是她度量小,实在是这两人太能膈应人了 余嘉也太护短了,她不过才说了一句,他竟说什么不要坏了规矩,让他们以后这会儿不必过来请安,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活像是她心术不正,别有目的的过来请安。 她怎么就没有碰上这样的男人! 阮凌音气呼呼的,见余昊还是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心里更是鬼火直冒,甩袖先一步走了。 余昊见是阮凌音气冲冲的走了,又忙跟了上去。 “跟着我作甚,你也该去哥哥嫂嫂那儿问问,可有住处给你的,今儿晚上就宿在他们院子里,何苦跟着我这个不懂规矩的人!” 听她说话就知道只怕是心里有气还没有发,余昊也没有多说,只道“嫂嫂说话你别总是顶撞,带着些不三不四的人,她不喜欢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竟也负手走在了前面,并不打算来宽慰她两句。 阮凌音这下是真的心痛如绞,她被别人的夫君欺负了,自己的夫君还对她不闻不问,指责她不该顶嘴。 她杵在那儿,眼泪就扑漱扑漱的落了下来,因怕被人瞧见,她走到一旁树冠的阴影下,拿着手帕偷偷抹起泪来。 一旁跟着的丫鬟提着灯过去,却被训斥道“走远些,反正都是瞧着我眼恶的!” 她怎么能不生气,她不喜林玉安,因为她看得出她的夫君喜欢她,可是晚饭后她还是提议散步去南园见哥哥嫂嫂,就是为了余昊能够多看她两眼,明白她的好体贴她,夫妻有了感情,才能宿在一处,才能有子嗣……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说明了,余昊的眼睛里就没有她,从来也没有,她做什么也是徒劳无功的。 心底凉薄的似腊月飞雪,阮凌音眼底的暖意渐渐被侵蚀的一干二净。 而回了房里的苏倩云此刻却并没有似的捶胸顿足,反倒坐在床沿,眉目含春的捏着手帕。 她问自己的贴身侍女道“今儿你也瞧见了靖南王,可也觉得他俊美无双?” 丫鬟知道自家小姐的心事,不敢说不是,只道“是极美的,奴婢瞧着倒是适合给小姐做姑爷。” 苏倩云听着噗嗤一笑,嗔骂了几句,心底却是愈发的没个边际了。 且说林玉安夫妻两进了屋,丫鬟打水洗漱,两个人脱了外衣,只留了里衣,一起上了床榻。 齐嘉有夜读的习惯,此刻南雨来挑了灯芯,屋子里亮了许多,林玉安从枕头下的暗格里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里面是她一些很重要的田产地契,还有当初公公给两个孩子的六万两红包以及外祖母留给她的一些傍身银子。 她盘腿坐在那儿,抱着匣子一脸财迷的清点着匣子里的东西,余嘉正倚在送福童子的大迎枕上看书,忽然问林玉安“薇表姐的婚事定在哪一日?” 林玉安漫不经心道“是下个月十二。” “那岂不是立冬之后了?” 林玉安有淡淡的应了声是,满门心思都落在那匣子里。 “去金陵的话,走水路最快,不过等到下个月,只怕河上结冰,没法行船,改走陆路太颠簸,你可想好了哪日出发?” 林玉安听了一愣,她最近忙的很,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她又望向齐嘉“你觉得什么时候走好些呢?” 齐嘉略一沉吟,这才道“不如咱们这个月底出发?” “这会不会太早了?” 齐嘉摇头,笑道“金陵距离南水庄只有几十里地,咱们先去南水庄,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等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去金陵,岂不两全其美?” 。 正文 197 避子汤(我害怕) 林玉安听着余嘉的话,一双杏眸睁的大大的,眼波流转间一口小啄在余嘉的唇上。 这个男人为何能这样深得她心,即使在那么多的误会之后,那么多的伤害之后,她还是心甘情愿,毫不后悔的甘为他胸口上的那颗朱砂痣。 “这么高兴啊?” 余嘉宠溺的伸手把玩着林玉安乌黑顺滑的青丝,林玉安痴痴的望着他一双眸子出了神,反应过来不由暗暗啐了自己一口,都看了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有看得厌烦。 余嘉心底丝丝的甜蜜,翻身吹灭了蜡烛,骑身而上。 清晨的朝露盈盈圆润的凝结在竹叶尖上,不等风吹,已经溜溜的顺着叶脉滑了下来。 林玉安被屋外清冷的风惊去了睡意,悠悠的睁开眼,伸手往身旁探去,发现余嘉竟然不在,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 “余嘉!” 林玉安习惯了这般称呼他,当下也没有多想,开口喊道。 屏风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门吱呀一声,齐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不多睡一会,昨儿晚上睡得可好?” 听着齐嘉明知故问的话,林玉安羞恼的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这才觉着身上疲软无力,险些栽了下去。 齐嘉忙把手上端着的碗放下,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小心些,多大个人了。” 齐嘉把她抱到床内侧,确保不会再摔下来,这才再次端起碗来,轻轻的吹了吹。 “南雨她们人呢,我醒来屋外竟没人应我。” 齐嘉柔声道“我怕她们行动间把你吵醒了,让她们都退下去了。” 林玉安点点头,这才看向齐嘉手里的汝窑洛神赋花碗,笑道“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说着就伸长脖子去瞧,却是闻见一股难闻的苦涩,是药! 齐嘉顺手把她揽了过来,“这个是给你补身子的药,快趁热把它喝了。” 林玉安一听,立刻摇着头就从齐嘉的怀里钻了出去,跑到床脚坐着,如何也不喝药。 “乖,听话,把药喝了有好吃的。” 齐嘉见诓不住林玉安,便用好吃的引诱她,谁知林玉安仍旧不听,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他只好放下碗,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床沿处,悠悠道“这药喝了对你有好处,快过来,听话好不好?” 林玉安有些动摇,可她就是不愿意大早上吃这般苦的东西,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汤水太苦了,能不能等会儿吃了早膳再喝药。” 闻言,齐嘉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又道“不行,空腹喝才有效果。” 趁她松动间忙端了药过来,又哄着她喝,谁知林玉安却忽然耍起了小脾气,伸手一推,一脸不悦的嘟着嘴坐在一旁。 这一推,却是把一碗药倒了个七八分,她犹不解气道“我好好的,为何要喝这劳什子苦玩意儿,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齐嘉看着这一地的药汁,一言不发,站起身往外走,“我再去盛一碗。” 林玉安却是瞧出了几分端倪,忽然叫住他,“你为何一定要让我喝这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哪里有什么事,你别多想。” 齐嘉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声音低了下去,脚下顿了顿又继续往外走。 林玉安并不打算就这么任由他去,心底有些发凉,却仍旧执拗道“你若是不肯说,我这就拿了这撒在地上的汤汁去问郎中,倘若你骗我……” 她的声音越发清冷,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 齐嘉心知此事瞒不住了,便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不哭不哭,都怪我,不该瞒你。” 齐嘉温声哄着,林玉安却是动了真怒,抬手用力的打了他几下,可打了又觉着心疼,心下更是委屈。 见她这副模样,齐嘉心头也酸涩起来,伸手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身子有些颤抖道“我只怕有些话说出口会让你害怕,总是瞒着你,不与你说,你若是心底有气,尽管打了我,我也没有半分怨言。” 林玉安红着眼睛,静静的由他抱着,半晌才道“那究竟是什么药,为何一定要我喝?” 齐嘉犹豫着,缓缓道“避子汤。” 林玉安整个人如遭雷击,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竟然要她喝避子汤? 她只听说过,皇帝会给一些他不大喜欢的嫔妃喝避子汤,或者是家里没有正室大娘子的,为了避免乱了嫡庶,会让行过房事的妾氏服下避子汤,却从未听说过,有哪家的主君,逼着自己的正室大娘子喝下避子汤的。 人都说,开枝散叶开枝散叶,不就是为了能多子多孙,家族世代荣耀吗?齐嘉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哪般? 齐家此刻只觉得林玉安的眼神像是一块烙铁,在他的心口烙得生疼。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些害怕的抱住她,紧紧的,似乎生怕一松开她就跑掉似的。 林玉安挣扎着不让他抱,却还是让他得逞了。 “我从未想过,这辈子第一次喝避子汤,竟是你亲自端给我的。”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嘴唇都有些打颤,虽被齐嘉抱着,却挺直了腰杆,眼泪已经不再流了。 “你若是瞧不起我,大可和离,让配给你生孩子的女人进了这府里,好做你的靖南王妃。” 齐嘉声音也哽咽起来,将脑袋埋在林玉安的颈窝处失声痛哭。 这是他第一次在林玉安面前这样,林玉安原本还生着气,听他哭了起来,心底无端端的就慌乱起来,竟伸手摸着他脑袋,问他怎么了。 齐嘉把她抱得紧紧的,不让她看他此刻的面容。 林玉安对他真的狠不下心肠,见他这样,心底也是软了下来。 “别哭了,别哭了。” 齐嘉声音沙哑低沉“你不许说和离的话,这辈子也不许!” 听着这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林玉安心底的气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他是因为这句话才被气哭了。 半晌,齐嘉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松开林玉安,却是转身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莫非还要去盛一碗汤来?” 。 正文 198 想要护你周全(妇人心) 齐嘉闻言脚下一顿,头也不回道“若不是担心你进鬼门关,我怎会让你喝这东西,不愿意喝就罢了,生多少我也养。” 他的话如同孩子赌气说不吃糖一般,林玉安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来,只觉得眼泪鼻涕一把,最后还是喜笑颜开,一时间竟尝遍了百般滋味。 可她不知道的是,齐嘉其实是害怕,害怕自己熬不过去,撒手人寰后无人能护她周全啊! 所以他宁愿不要孩子,只要她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而林玉安却被他娇宠得越发不爱动脑子了,齐嘉像是给她撑起了一个保护的屏障,外面斗得你死我活,她仍旧过的活色生香。 这事儿之后的第二日,一直客居在外的东平伯回京,皇上又大刀阔斧的削了一批人,说是尸位素餐,白吃粮食,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可东平伯却是在经历了两朝没落以后开始平步青云。 历经多年没有久居京城,东平伯夫人回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客登门,也算是热络一下旧关系了。 她们一家老小在边关住了这么些年,回京只觉得世事沉浮,有些曾经如日中天的世家大族如今也落魄了,就说英国公府,如今连牌匾也撤了,还有王家,在过去,那是多么繁盛的家族。 从前门前水泄不通,车水马龙,登门拜访的人如过江之鲫,几乎要把门槛踏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了。 东平伯罗家曾经也是这般光景,好在枯木逢春,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不,十一月十三这日,东平伯夫人就低了帖子亲自登门拜访,盛情邀约林玉安阮凌音等内宅妇人在十一月二十这日去东平伯府吃热家酒。 所谓热家酒,是大周的习俗,就是久未回家,一般就会邀请亲朋好友到家里聚一聚,说是能够沾人的阳火,去阴秽邪物。 林玉安还是第一次见过东平伯夫人。 约莫四十五六岁,身材微微发胖,面若圆盘,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很是面善。 她见着了林玉安,便连连称赞,“好个精致的人儿!”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道“王妃不要介怀,我这人在边关跟那些妇人们习惯了直来直去,有什么话都憋不住,这才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她这马屁拍得林玉安心情舒畅,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于是她也回笑道“东平伯夫人不必拘礼,你这样的性子最是好的,总比那起子说话转弯抹角的人强上太多了。” 东平伯夫人听了就笑道“得王妃这一句夸赞,我回去也能给她们夸耀一番了。” 因为还有别家要去请,为了表示诚意,东平伯夫人都是亲自登门,所以也没有在林玉安这儿多坐,拿了两张帖子给林玉安,就笑着告辞了。 两张帖子,自然有一张是她的,还有一张是阮凌音的。 许妈妈亲自送了人回来,让丫鬟收了东平伯夫人用了的茶杯下去,这才对林玉安道“这东平伯夫人倒是个耳朵尖的,知道谁尊谁卑。” 林玉安但笑不语,捧着茶喝了一口。 她自然是聪明的,刚回京就知道替丈夫笼络人心,还识大局知大体。 这后宅妇人们往往就是靠女人心来给男人们拉拢借力的,东平伯夫人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她这儿,只怕就是为了表表诚意,让她知道她很是被重视。 她既然来了荣国公府,荣禧居离梨雪居也不过一刻钟的路,她提也没有提一句,想来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亲自过去一趟。 只怕在荣国公府里,下人之间也知道她和阮凌音妯娌间关系微妙,虽说她们并不是真的妯娌,可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齐嘉和余昊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不可能说断了手足之情就断了,所以她和阮氏还是算妯娌。 只怕东平伯自己不确定她的心思,所以拿这事儿来探她呢! 若是她高兴,就让人把这帖子送去给了阮凌音,到时候这人也算是她请的,东平伯夫人不得罪人,若是她们关系真如外界传言那样不和,她自然不会让人送帖子过去,到时候阮凌音不高兴,也只能怪林玉安。 说白了,这事儿东平伯两边不得罪,倒是做了那渔翁得利的人。 林玉安不得不暗暗佩服东平伯夫人的手段高明,许妈妈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有南雨阅历不足,还偏着脑袋问“许妈妈,你们在说什么啊?” 许妈妈就笑骂了她一句“蠢丫头,你无故问这些做什么,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这些且先不提。 林玉安自然是命人给阮凌音送了帖子去,阮凌音听闻东平伯夫人亲自来了荣国公府,却是只去了林玉安那儿,顿时觉得窝火。 正巧阮凌婉央着想要出去逛逛,这下正巧撞在了阮凌音的火气上,被噼里啪啦的数落了一同,说的阮凌婉眼睛都红了,委屈的跺着脚跑了出去,和刚好过来的余昊撞了个满怀。 “姐夫,对不起。”她说完又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阮凌音听闻是余昊过来了,便对一旁的苏倩云道“你且先回去,看看凌婉那丫头,别让她气出了好歹,全都怪我,你快去帮我宽慰几句。” 苏倩云知道阮凌音想要把她打发走,毕竟她来京城这么久,在梨雪居住了这些日子,甚少看见余昊往这边正屋来,想必新妇寂寞,也是情有可原。 她笑着应是,转身款款的离开。 在门口撞见了余昊,她忙侧身让路,余昊却摆摆手,示意让她先走。 她也不矫情,点头先出了门。 阮凌音起身去迎余昊,面上怒气已经半分不显了。 “真是盼春风盼得,盼星星盼月亮也盼得,好难得把官人盼到了。” 阮凌音笑语嫣嫣的去给他接了披风,随他一起往内室去。 余昊听她说话有趣儿,难得的笑道“还好让你盼来了。” 阮凌音让他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红木炕桌上正放着刚才送来的帖子。 余昊下意识的拿过来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东平伯夫人送来的?我进府就听说了。” 。 正文 199 祸心再起(争风吃醋) 阮凌音亲自给余昊斟了一杯茶,不经意的提了句“可不是,特地送去了王妃那儿,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没有官人这个世子爷了。” 余昊听了果真轻轻的皱了皱眉,端起茶若有所思的喝了一口。 却道“不过是须臾小事,不必斤斤计较。” 阮凌音一听这话,面上就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却强笑着道“的确是小事,不过既然如今夫君已经是世子了,妾身在想,是不是也应该把家里的一应事务交接一下,毕竟哥哥嫂嫂是王爷王妃,迟早要搬出去住在王府的人,这样让哥哥嫂嫂受累,也是我们的不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阮凌音话音刚落,余昊便站起身,“那就等嫂嫂他们搬走了再说。” 余昊进屋不过做了两刻钟的时间,听阮凌音说了总共才几句话,外面侍候阮凌音的洪妈妈就看见余昊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顿觉疑虑。 进屋来问,才知道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洪妈妈就道“世子爷如今才是这荣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当家人了,那劳什子王妃自个儿也该把管家的对牌交出来,这般藏着掖着不给,怕不是想着府里的产业?” 听着洪妈妈说的话,阮凌音更觉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这边刚说完话,外面就有个仆妇在院门处问“世子夫人可起来了?” 屋里阮凌音听见动静,在窗棂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是个头发梳的齐整的青衣妇人,她认得,就是那好能干的嫂嫂身边的许妈妈。 洪妈妈听了就应道“让她进屋禀话。” 阮凌音面色一沉,很不满意洪妈妈擅作主张,洪妈妈因说道“夫人如今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这府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夫人的丫鬟仆人,您是主子,自然该有主子的风范。” 这话听得阮凌音很是受用,于是就消了怒气,仰着下巴等着许妈妈进屋。 许妈妈进屋来,只问得淡淡似踏雪寻梅的幽香,从五蝠梅开的锦绣屏风穿过,屋子里一应物件儿整齐崭新,俱是红木打的,贵气非凡。 因是第一次来这院子里,她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到了阮氏坐的罗汉榻边,只见她傲慢不似平常,心下微敛。 “许妈妈亲自来,是有何贵事?” 洪妈妈开口问道。 许妈妈摆手,笑道“谈不上贵事,不过是我家王妃想要请世子夫人去南园坐坐。” 她言辞间把两人的地位悬殊说的很是清楚,阮凌音心底无由来的就生出一股子怒气来。 她轻笑一声,道“有何事?这都该吃午膳了,这会儿巴巴叫我过去,我这人自幼身子弱,不能饿着,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我用了午膳,午憩之后,再过去吧。” 许妈妈听阮氏说话的口气,知她心中不爽,对自家主子大有不悦,便也打着太极道“王妃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你初来荣国公府,有些事务还不熟悉,想同你说道一下,既然世子夫人没有时间,便罢了,我这就去回了王妃。” 许妈妈说了就微微福身,转身往外去了。 屋里留了洪妈妈和阮凌音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郁闷的神色。 “这就是说……王妃要把对牌交出来了?” 洪妈妈像是后知后觉,阮凌音把茶杯重重一放,险些悔青了肠子,掩在袖子下的手捏得紧紧的。 “她既然是要把府中对牌交于我,为何不让婆子把话说清楚,这样遮遮掩掩,我怎会知道她的意思,说白了,她就是不愿意,没诚心要真的交还给我!” 洪妈妈想到刚才,不敢再说话。 南园那边,许妈妈一五一十的把刚才在梨雪居发生的事给林玉安说了一遍,林玉安端着茶杯淡淡一笑。 许妈妈自然不是那种喜欢造谣生事的婆子,能让她都觉得不高兴了,想必刚才阮凌音的确做的太过分了,当下便道“许妈妈,她既然不识好歹,那这事儿就押后再提,倘若她晚些时候过来找我,就说我身子不适,在屋里小憩,不见人。” 许妈妈见自家主子笑得很是狡猾,发现自己竟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了。 不过这一日林玉安的确都在屋子里,没有出过门,听南风说起她去厨房端燕窝粥的时候,碰见门口的春荷,以为是世子夫人让她过来的,让她进屋,她却急急的走了。 林玉安坐在窗边,盘着腿,端着燕窝粥热热的喝了一口,身上暖和了许多。 这已经入冬了,真是一日比一日冷。 南雨戚在一旁,看林玉安传针走线。 南风在一旁熨烫衣裳,不解道“夫人,这天儿愈发的冷了,您何苦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吩咐下去,府里不是养了绣娘吗?” 林玉安听了就不由一笑,“王爷的里衣,是要贴身穿的,别人做不好,便是做了,他也不爱穿。” 这话倒也是事实,南雨想到那日拿去洗的那件里衣都已经很旧了,磨损厉害,看针脚就知道是出自她家夫人的手下。 林玉安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以前她一直疏于管这事儿,且因为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更是没管,谁知道余嘉竟一直穿着她在待嫁时给他做的那一身里衣。 她看到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既心疼又心酸,这才急急的赶着要给余嘉做两身内里穿的衣服。 余嘉今儿入宫去了,说是皇上有些事找他,这会儿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回来。 冬日天要黑得早些,等太阳下了山,许妈妈就不许林玉安再做针线了。 林玉安知道许妈妈是为了她好,也不倔强,问今晚吃什么。 许妈妈“厨房那边送过来的食单还在这儿。” 她说着就把袖子里的一张对折了几次的白纸拿给林玉安看。 纸上整齐的列着几样菜翡翠凤尾酥,鱼跃龙门,春睡海棠羹,玉露清蒸蛋…… 林玉安皱了皱眉,许妈妈知她心中不甚满意,便道“厨房说今日来送菜的人提了一袋子河虾过来,说不知道夫人吃过没有,所以没敢做。” 林玉安听了,便笑道“江南人,许妈妈猜我吃过没有?” 她说着就已经起身,准备往外去。 自家主子那点爱好,许妈妈也是知道的,便让人把小厨房收拾一下,“夫人就在院子里等吧,我去让人把那河虾提回来。” 林玉安点头,往小厨房去了。 南园因为之前就是给余嘉这个世子住的,小厨房也很大,屋子里一应俱全,南风自告奋勇的来烧火。 不多时,许妈妈身后跟着两个上衣下裤的小厮走进来,两人抬着一盆红彤彤的虾。 让人给了赏钱,把小厮打发去了,林玉安让洗了一把大葱,要了姜蒜,把河虾洗净之后开水下锅,放下准备的东西,就等着虾出锅了。 她母亲原本是京城人士,随父亲去了江南之后,有些吃不惯那边的吃食,可独独这水煮大虾,剥了壳蘸醋吃,她很是喜欢。 那时候方大娘子却极不喜欢,大厨房便不做这个,她爹就在母亲的院子里让人给打了个小灶,母亲就亲自下厨,她还是做莲藕羹,说起来这都是她幼时最美好的记忆。 没一会儿,虾煮熟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红彤彤的颜色,林玉安就教南风南雨剥虾,自个儿也忙碌起来,一扫完地的周巧儿怯生生的站在门外往小厨房里看,林玉安对她记忆犹深,便笑问她“巧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周巧儿便道“王妃……我想看看有没有哪里我帮得上的。” 林玉安见她热心勤快,就让她进来,也交了她剥虾,然后领着三个人在灶台处忙活起来。 这边许妈妈帮着和面,擀面皮出来。 林玉安也是突发奇想,想做虾肉香菇饺子,以前母亲是做的虾肉抄手,不过她觉得包抄手麻烦,这才想做成饺子,能蒸能煮,岂不妙哉? 屋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屋外不断有人在院子外也心急火燎的瞧着。 林玉安此刻一门儿心思在做饭上,也不管外面那些人。 阮凌音见晚膳都摆上桌,南园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便对洪妈妈道“莫非她真的不打算叫我过去了?” 洪妈妈也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夫人莫要心急,或许吃了晚膳,就有人过来了。” 听着许妈妈的话,阮凌音将信将疑,这心急火燎的急了一下午,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她也不再多说,先坐下吃饭。 “怎么倩云和凌婉两个人还不过来吃饭,一下午也没有看见她们俩?” 洪妈妈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下午阮凌婉和苏倩云说要出门去,让她转告阮凌音,她竟然忙着把这事儿给忘了。 “夫人,都是我不好,下午的时候,两位小姐就说出门去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应该也要回来了。” 洪妈妈转身看了一眼天色,声音里陪着小心。 是以,阮凌音也不再多问,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看着这一桌子菜式,心头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 这般想着,她又搁了筷子,不过坐了片刻,眼泪就突如其来的落了下来, 洪妈妈被吓了一跳,毕竟阮氏在家做姑娘时,从不是这种眼泪多的人儿,可近来都哭了好几场了。 她面露忧色,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抹起泪来。” 阮凌音心底苦涩难言,还没有说出个为何,愈加伤心起来,伏在桌上哭得双肩颤抖。 等过了伤心时候,屋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洪妈妈递了帕子给阮氏,哄她道“夫人莫伤心了,哪个新嫁妇都是要走这么一场的,等过了,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门外,“可别见姊妹看见,会笑话,回去传了给老夫人听,也要伤心一回了。” 阮凌音这才抹了眼泪,正襟危坐。 阮凌婉同苏倩云两个欢天喜地的走进屋,后面的丫鬟提了满满的东西,还跟着一个眼生的少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 “这是谁?” 阮凌音问道。 苏倩云看了一眼洪妈妈,“洪妈妈,我有些悄悄话需说给姐姐听,你且带人出去一下。” 洪妈妈又看向阮凌音,见她点头,这才带了屋里人出去了。 “做什么这般神神秘秘的?” 苏倩云这才拍了拍手,笑道“这个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 “礼物?” 苏倩云点头,这才让自己的贴身侍婢把那眼生的丫鬟带了出去。 坐下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凌音,你猜这人叫什么名字?” 阮凌音猜不到,摇了摇头,苏倩云笑得得意,口中悠悠吐出三个字林玉卿。 “其中有何典故?” 阮凌音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很是不解。 苏倩云道“这是被人家卖了的姑娘,我见她长得清秀,就问她家室清白,她说她家里有三个姊妹,和她母亲走散了,如今走投无路,我又问她姐妹各叫什么名字,你猜她说什么?” 阮凌音不笨,话都听到这个份儿上,也猜到了大概,便说“这是王妃的姊妹?” 苏倩云见她猜到了,不免扫兴,却还是点头,“不错,的确是,靖南王妃的闺名玉安,姓林,错不了,你也看见了,这丫头同王妃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阮凌音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凌音,你若是帮我一个忙,我就把这个姑娘送给你,如何?” 这么说来,苏倩云并不是打算把林玉卿直接送给她,阮凌音眼底的光亮暗淡了些,却挑眉道“你说说什么忙。” 苏倩云便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阮凌音一听她说完,立刻拒绝,“这事儿不妥,姻缘的事不可玩笑,且伯母若是知道我允了你做出这事儿,只怕会恨我一辈子,连带我母亲她也要记恨的。” 见她直接拒绝,苏倩云也没有恼怒,而是耐着性子道“这么急着拒绝做什么,这事儿成了,对你只有好处的,你也不想想,王妃的妹妹当牛做马的伺候你,那王妃就永远被你压了一头,且我若是做了侧妃,以后我们俩不是也能互相帮衬,总比你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强吧?” 。 正文 200 你的故人(否认) 阮凌音听了苏倩云的话果真有了几分心动,毕竟苏倩云若是嫁给齐嘉,成了靖南王侧妃,能给林玉安添堵,她看她还如何整日里这般摆架子。 可她心底也是有疑虑的。 毕竟林玉安可不是好惹的,就是她,也在她手下吃了好几次亏了,再加上如今她身份不凡,若是这事儿没成,反惹了一身腥骚倒得不偿失了。 可是眼前苏倩云手上的筹码刚好戳中了她的心窝,让她觉得心动不已。 暗自寻思片刻,才对苏倩云道“倩云,这事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若是能成好事,我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 苏倩云听她说话这口气,想是答应了下来,想着心想事成,当下高兴的似云端麻雀,雀跃着喊着姐姐,亲姐姐。 一个府里,演着几出戏。 这边齐嘉刚回来,忙了一日,自然已经是饥肠辘辘,回了南园,就闻见了很是浓郁的香气。 待进屋才知道,今日妻子亲自下厨,做了可口的菜式。 进屋,就看见炕头上的大红色回纹百寿垫子上,两个孺实可爱的胖娃娃一个躺着,一个躬着在哪儿手舞足蹈的咿呀学语。 一日的疲惫瞬间就被洗刷的一干二净,齐嘉在丫鬟端着的铜盆里净了手,把披风取下来,这才两步上前,笑意满满的抱了孩子来逗玩。 “哟,晟哥儿也会说话了,叫爹爹,爹爹……”齐嘉脸上的喜悦毫不遮掩,晟哥儿虽在学说话了,可到底还要慢慢来,现在还是咿咿呀呀的阶段。 齐嘉抱了晟哥儿,又忙去抱女儿。 “我们姝姐儿饿了没有啊,比哥哥还要胖了,小胖子!” 林玉安进屋就听见了齐嘉愉悦爽朗的笑声,也净了手过来,齐嘉见她过来,又放下姝姐儿过来抱她。 “吃饭啦,这还有人……” 林玉安见这众目睽睽下,齐嘉这样抱着她,脸上红扑扑的就想要躲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嘉对她的爱意实在是太放肆了,像八月天的太阳,炙热得让她避无可避。 可是这种感觉也让人觉得很舒服,很踏实,有种被偏爱的肆无忌惮的感觉。 齐嘉听了,知他害羞,便放开她,在桌边坐下。 “今日怎么会自己亲自下厨,莫非是厨子做的饭食不合胃口?” 余嘉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问林玉安,一边已经迫不及待的揭开自己的碗盖。 透明的水晶皮里,清晰可见青色的菜叶和粉红色的虾仁,香味一瞬间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反正也就我们两个的吃食,自己做也不累,这是我母亲以前教我的,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并不喜欢这些有腥味的东西,去了南水庄之后,反倒是爱上了,听闻还是父亲在外面小摊上买回来的,母亲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 余嘉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张嘴在水晶虾饺上咬了一口,咸鲜的香味在舌尖绽放,让人欲罢不能,葱花的香气又加深了其香味,使得味道更加醇厚鲜香。 余嘉毫不吝惜的竖起大拇指,“实在太好吃了,我媳妇怎么这么厉害。” 林玉安见他的神色,忍俊不禁,嗔道“没个正形,锅里还蒸着有,慢些吃。” 想着今晚南风南雨和许妈妈还有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周巧儿都来帮了忙,林玉安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就给她们也留了一屉,当下便对许妈妈道“妈妈,这会子也没什么事需要你们伺候的,锅里的饺子也可以吃了,你拿一屉去,给南风南雨和巧儿分着尝尝吧,另外也送一屉去国公爷那儿。” 想了想,林玉安还是补充道“世子夫人那儿也送一碟子去吧,不必太多。” 有些事,现在还不好闹僵,明面上大家都还要顾忌一些。 齐嘉见林玉安刚才犹豫的神色,察觉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面色忽然就变了?” 林玉安摇摇头,说着没什么事,又低头咬了半截饺子,心思有些飘忽。 梨雪居这边,阮凌音也正吃着晚膳,听外面有人来,说是南园那边做了水晶饺子,特地送了一碟过来,统共十二个。 苏倩云听了筷子一顿,阮淩婉就道“不过是水晶饺子,谁没吃过,巴巴的送过来做什么?” 阮凌音见外面那人还没有走,瞪了妹妹阮淩婉一眼,阮淩婉被她一瞪,生生的把剩下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阮凌音让身边的洪妈妈去赏个红封,等人走了,这才斥责阮淩婉道“你一个没有出门子的姑娘,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嘴上没个把门的,殊不知祸从口出。” 阮淩婉见姐姐面色肃然,心里纵然又些委屈,也只能低头听着。 毕竟她能从北罔来京城散心,还是因为自己这位姐姐,若不是她写信给母亲,她哪里出的来,她可不敢惹她生气,她还没有玩够呢,不想这么早被送回去。 苏倩云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且她与阮淩婉也交好,就出声想缓和一下气氛。 “凌音,细想一下,凌婉妹妹说的也没有错,这靖南王妃骄纵惯了,靖南王又不振夫纲,她能好心的送什么饺子过来,且拿东西都是些寻常物件,只怕其中有什么猫腻,这东西绝不可入口。” 闻言,阮凌音点了点头,她自然是不会吃林玉安送过来的东西,刚才也只是觉得妹妹来了京城之后性子越发张扬了,她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深受其害,担心妹妹的性子步她后尘,这才会生气斥责。 “我也知晓,不过凌婉的性子真是需要改改了,你便是要说,也该等人走了,这般当着人的面就胡乱说话,且你还没有定亲,别人若是中伤你,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苏倩云对这些并不关心,她忽然放低声音道“她既然要害你,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 “什么计?”刚才还垂头耷脑的阮淩婉顿时就来了兴致。 阮凌音一见她这模样,顿时又不悦的虎着脸,阮淩婉这才不敢再出声,三下五除二的扒拉了碗里的饭,气呼呼的就回了自己·住的东厢房。 苏倩云扬声喊自己的婢女“白芷,把那个玉卿姑娘带过来。” 阮淩婉一听她喊玉卿姑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看来苏倩云是想让林玉安的亲妹妹来顶这份儿罪,她原并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看着苏倩云一脸兴奋的神色,她也有些期待起来,若是林玉卿因为这个什么水晶虾饺出了什么问题,她就可以去找林玉安说道说道,到时候在给她安一个为保名誉,企图弑妹遮掩,到时候这是传了出去,她在京城里还怎么做人,以后京城里就只有她一个世子夫人,关于林玉安的种种,将再无人提起。 一想到这个,阮淩婉就没由来的兴奋起来,甚至因为过于激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毡布帘子上的珠子被掀开,一个穿着半旧豆绿色裙子的少女走了进来,不同于初次见面时的邋遢,今日的林玉卿收拾的很齐整,不过因为穿的是阮凌婉的旧衣服,阮氏姐妹身材高大,衣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很不合身,不过饶是如此,也比昨日刚来的时候受看得多。 “世子夫人妆安,苏小姐妆安!” 她姿态有些生硬的给三人行礼,心底却是疑惑不解,她的二姐姐不是做了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怎么眼前的这位世子夫人她却从未见过,她的二姐姐呢? 心思游走间,苏倩云招手让她走近些,声音很是平易近人道“以后你就是伺候世子夫人的人,今日有碟子水晶虾饺,赏你了。” 林玉卿听见世子夫人四个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头戴三凤呈祥赤金冠,身穿大红色蓝色芙蓉纹华服的少妇,心底又是一跳。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贵气的妇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一样眼前这妇人是她的二姐姐林玉安,如果是她二姐姐,只怕她此时就不是站着给人行礼的人,而是如同眼前这和位苏小姐一样,受人尊敬,高高在上。 心底五味陈杂,一旁一个中年妇人见她神游去了,粗声粗气的呵斥道“主子同你说话呢!” 林玉卿回过神来,忙蹲身行礼,“多谢世子夫人,多谢苏小姐。” 白芷取了食盒里的那碟子煞是好看的水晶虾饺出来,有些心痛的放在了桌上。 这样好看的吃食,她还真没有见过。 却不只是她,惊讶的还有阮凌音和苏倩云。 她们吃过的水晶虾饺哪里是这种,都是白皮,这样的水晶虾饺,她们也没有吃过,里面的馅儿清晰可见,香味也很是独特。 不过两人都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又哪里会眼馋这点东西,很快就收回了呼之欲出的馋意,等着林玉卿把饺子吃了。 林玉卿看见这水晶虾饺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激动得忘记自己的身份,抬头问苏倩云“敢问苏小姐,这东西出自哪位厨娘的手?” 林玉卿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初二姐姐说是来荣国公府做了世子夫人,如今世子夫人不是她,有可能她是骗人的,可的确是进了荣国公府,或许……就是做了厨娘? 白芷见她这样说话,立时就要出来呵斥,却被苏倩云摆手制止了。 苏倩云托腮,面色含笑的问她“你很好奇吗?难道做这道菜的人你认识?” 林玉卿吃了一憋,支支吾吾的道“我有个故人,她也会做这道菜。” “哦?”苏倩云故作惊讶的拉长声音,“这么说来,可能这位厨娘就是你的故人了?” 阮凌音见苏倩云起了心思要捉弄林玉卿,也不出声,林玉卿小心翼翼的问她“苏小姐,冒昧问一下,做这个虾饺的厨娘姓什么?” “好巧,同你一样都姓林,莫非你们是亲戚?” 听了这话,林玉卿连连摆手道“苏小姐弄错了,我没有什么亲戚,定是我记错了。”似乎又怕他们不相信,还不断重复,“一定是我记错了,对,就是记错了。” 说着就抖着手捏着筷子夹水晶虾饺,可因为手抖得厉害,一块好好的虾饺,还没有进嘴里就掉了下去,她失魂落魄的低头去捡,去看见饺子好死不死的就落在苏倩云的桃粉色绣鞋上,她顿时一惊,抬头去看,果见苏倩云的一张脸沉得锅底似的,眉头紧拧。 不过她看见林玉卿抬头畏惧的看她的时候,忽然就勾起嘴唇笑了起来,忽然间变脸让林玉卿有些难以适应。 “对不,对不住,苏小姐……” 林玉卿知道自己犯了错,话都有些捋不清了。 “小事而已,我哪儿有的是鞋子,你快些把饺子吃了吧,我先回去换双鞋子。” 苏倩云巧笑嫣然的对着阮凌音点了点头,起身留了一个丫鬟在这儿,自己回了西厢房。 不多时,洪妈妈从房门在走进来,在阮凌音耳边低声道“听闻这个是王妃自己做的吃食,还给国公爷那儿送了一屉二十二个,咱们的是十二个。” 听说是林玉安亲自做的,阮凌音很是惊讶,不瞒别人,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进过灶房,更遑论做饭了,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林玉卿这会儿已经抛开了心里的慌张,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 她记得在南水庄的时候,王小娘的院子里总是传出这样的香味,有一次她路过花园,看见二姐姐的丫鬟端着一个瓷碗,二姐姐坐在秋千上,是不是从碗里夹一个这样的饺子出来,她当时回去就缠着母亲要,可母亲却把她斥责了一顿,说什么吃食没见过,要眼馋一个贱人的东西。 如今想起来,二姐姐自幼就吃过的东西,她生平还是初次吃, 她现在已经很肯定,这个厨娘就是她的二姐姐,不过她不能和她相认,让林玉安知道她如今也沦为了做下人,伺候主子的丫鬟,她可能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她是正房嫡出的姑娘,不能叫人笑话。 。 正文 201 盐林来人(无趣) 林玉卿吃完了整整一碟子水晶虾丸,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问题,阮凌音就后悔了,早知道她也尝尝那味道的,真是可惜了。 林玉安正在屋里看做冬衣的皮料,外间忽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里面来,是刚才还在外面说话的南风。 南风见林玉安朝她望过来,就正了正脸色,把手里撰着的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林玉安。 林玉安见她模样,不疑有他,忙打开信封展开细看起来。 这是三舅母的字迹,她认得。 一目十行,林玉安很快就明白了魏氏的意思。 信里说王萱薇的婚事退了,这隆冬将至让她不必冒寒远赴金陵,还提到母亲王庭珍在魏家暂住,已经定了三月回南水庄看看,然后就回京城。 这前脚刚读完魏氏的信,后脚又有仆妇来南园,说是有她的信,外面的周巧儿接了信,林玉安听见动静,让她直接进来便是。 接过周巧儿的信,才知道这封信是母亲王庭珍送来的。 这两封信一前一后的,没有差多少时候,想必是一天送出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明两个人住在一起,怎的要送两封信回来。 心中生了狐疑,林玉安就放下魏氏那封信,打开母亲送来的那封信读了起来。 写封信比魏氏的那封信还要长许多,读完,林玉安心底已经是怒火丛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她在金陵时,为了试探邱连华而带他去青楼,竟然成了祸端魁首。 母亲王庭珍在信里细细说了王萱薇退婚的事。 当初胭脂楼那白露姑娘,她如今还记得些许。 是个貌美肤白,身量丰盈的女人,当初邱连华看她的目光就让林玉安觉得很是不喜欢。 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眼神里尽是占有的神色,所以这也让林玉安对邱连华的印象不是很好,如今她才知道,她走之后,竟发生了那么多的腌臜事。 魏氏带着三舅舅王忠君的衣冠回了京城,在京城办了丧仪,事事人非,这件事并没有大办,林玉安去的时候,也就只有三舅舅的几个故交和大舅舅二舅舅在,当然也有不少人家送了吊唁的礼,不过正是应了那句人走茶凉,来的人寥寥无几。 等魏氏报了丧仪回金陵时,王萱薇已经躺在床上只能汤药度日了,魏老夫人怕她伤心,瞒着她只说是风寒,后来才知道,竟是被闹病的。 话说十一月初二那日,王萱薇和王萱蓉和魏家的姊妹们一同去给金陵何家的老太太贺寿,那日正巧邱连华也去了。 在宴席上遥遥的见了一面,王萱薇知道那是自己要嫁的人,不免多看了一眼,只见他身后跟着个打扮似丫鬟,却又格外出挑,手上带着金镯子,头上插着银簪子的女人,当时并没有多想,只道是邱家待下人比别家更好的缘故。 等到宴席中途,大家逗趣投壶,女儿家则玩起了掷话吟诗的游戏,她觉得有些闷,便离了食桌去亭子里坐坐。 刚坐下不久,前面就走来一个女人,再看竟就是刚才在席上所见,邱连华身旁得那婢女。 之前太远,瞧不真切,这会儿近了,才看的这丫鬟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含春,姿态风流,只不过脂粉略浓了些,显得有些红尘俗态。 却不曾想她竟然直直的朝自己走来,王萱薇心底无端端的就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等她走近了,丫鬟就笑着问她:“这位姐姐,找谁?” 谁知她却蹙眉不悦,很是不客气的道:“我同你家小姐说话,你且让开。” 王萱薇是出身大家的姑娘,虽见她来者不善,且态度不尊,面上依旧保持着娴静的风范。 “我适才见你跟在邱家公子身旁,想必是邱家的丫鬟?” 白露见她这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心底不由更加瞧不起,微微扬起下巴,眯了眯眼睛,道:“丫鬟?你才是丫鬟,我是邱公子的钟意之人,听说你就是同他定亲的姑娘,邱公子道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真是配不上邱公子的。” 听她这般说辞,王萱薇心底虽满是苦涩委屈,可面上却不动分毫,只淡淡道:“看来你是邱公子的房内人了,不过你找我有何事?” 白露见她装聋作哑,做出一副听不懂她话中意思的样子,就露出了一副冷笑的讥讽神色。 “我奉劝你,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行,别嫁过来,否则你下半生也只能守活寡,我让你下不了蛋,更上不了堂!” 丫鬟听她大放狂言,怒道:“你是哪来的泼皮腌臜,在这儿信口胡诌些什么,还不快滚!” 这时候那边转角处出现了邱连华的身影,远远的,只让人觉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白露也见了他,忙从柱子后面绕路走过去,王萱薇眼眸水波莹润,看见她的未婚夫温柔的抚摸那女人的脑袋,温柔的问她:“去哪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那女人说了什么她听不见,看见她挽着他的手臂,转身前,邱连华朝她这边望了一眼,不过他并不认识她,只见过画像,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有多想,带着那女人走了。 谁知这一回去,王萱薇就病了,连换了几个郎中都没有起效,魏老夫人忧心忡忡,不多时竟也病了,卧床不起,仍旧每日让人过来看。 魏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瞧出了不对劲,拎了王萱薇身边的丫鬟细细盘问,这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魏老夫人听闻这件事,气的吐了一口浊血,直骂孽障,第二日就让人去邱家退亲。 可王萱薇的病却仍旧不好,魏老夫人忧心忡忡,也缠绵病榻,府里人心惶惶,都不敢在老太君面前多说一句话。 等到魏氏回来,也知道了这件事,气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每日都在王萱薇身前打转儿,亲自看过汤药才让人喂下。 林玉安知道魏氏可能是担心知道了会忧心,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王庭珍却是认为三舅舅自家对她恩重如山,所以一样她能为此想想办法。 不过不管如何,这事儿她既然知道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这和邱连华,看起来仪表堂堂,没想到内里竟这般荒唐,一个青楼女子,他一个已经订了亲的人,一时风流也就罢了,竟随身带着,还带到了那样的宴会上,这让快要过门到邱家的王萱薇如何立足。 想到母亲在信里所诉种种,林玉安心底不由想要怒骂一声,邱连华这个二百五,王萱薇愿意嫁给他,还是她从中劝说早知道他竟是这种货色如何她也不会去劝王萱薇。 心里正腹诽着,齐嘉回来了。 往日里他一般没事都不会出门,但凡出门都很少这么早回来,林玉安就不免疑惑的问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面亲自给他取下披风,递给了侍立一旁的丫鬟。 齐嘉面色不大好,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灰败的可怕。 他顿了顿等林玉安上前,这才拉着她的手,径直进了内室。 一进了内室,他就一脸倦色的环抱住林玉安,躺在床榻上。 “怎么了?”林玉安伸手在他的胸口画圈圈,又把脸贴在上面,听着平缓有力的心跳声。 齐嘉很喜欢这样的温馨,这样抱着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舒服的颤抖,把心上人放在心口,温暖的可以驱散一切烦恼。 “没怎么了,就是想要抱抱你。” 他说的很平静,林玉安心底的担忧消散了越多,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告诉齐嘉,王萱薇的事情。 因为之前她去金陵时,齐嘉还没有回来,所以这事他不知道,时间一久,她也一直忘记告诉他了。 听完林玉安的话,余嘉面色依旧平静,他只在乎自己心爱的人,旁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不过他唯一的一点关心,是因为听到林玉安说王三爷一家对她曾经的大恩大德。 既然如此……“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这事儿咱们也不能吃亏,你想怎么收拾那邱家公子?” 林玉安嘴角一勾,露出了几分冷意,“嗯,我想让他后悔,后悔伤害了我薇儿表姐的一片芳心。” 齐嘉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随即伸手轻轻抚摸起林玉安柔顺的头发。 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沁人心脾让人欲罢不能。 一番温存之后,林玉安起身提笔写了一等回信,让母亲不必担心,这事她不会不管,但请三舅母和薇儿表姐放宽心。 第二日,褚玉院那边有丫鬟过来说国公爷有请,今日余嘉也在屋里,夫妻两个一起往褚玉院那边去。 今日的褚玉院难得的热闹,因为自从荣国公夫人纪氏辞世之后,褚玉院就没有女主人了,媳妇们倒底是女眷,国公爷就免了请安,院子里就一日比一日的荒凉。 今日林玉安和齐嘉两人一起进褚玉院的时候,就听见屋里有笑声传来,原来阮凌音一众人已经先到了。 进屋去,林玉安发现阮凌音的妹妹和那个苏小姐都没有来,屋里除了阮凌音和余昊,还有四五个打扮得华丽非常的姐儿哥儿,还有两个妇人,绫罗珠翠,让人眼花缭乱。 阮凌音也看见了林玉安和齐嘉,就笑着给她行礼:“王妃嫂嫂安!您今儿来得晚了,待会儿吃茶,你可要以茶代酒的自罚一杯,我可不管什么身份,反正是我嫂嫂,该罚!” 她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因为林玉安和齐嘉到来而变得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随后两个妇人携着那一众哥儿姐儿给齐嘉和林玉安行礼。 待一番礼仪完备之后,林玉安总算知道了这几位都是什么人了。 原来是盐林纪家的两位太太,带着儿女们进京给国公爷贺寿,还有就是余华珠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她们也是到这儿来给国公爷商量嫁妆的时候。 这两个妇人分别是纪家的三太太和六太太,两个人却是年纪相仿,看着这个纪三太太要微微胖些,打扮得十分华丽,东珠镶嵌的头面在她头上看起来熠熠生辉。 六太太生得纤瘦一些,看起来小巴巴的,不过却显得她尖嘴猴腮,不好相处。 比起纪三太太,这位六太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珠姐儿和姗姐儿回来就跟着国公爷去了书房,想必父女几个有私话要说。” 或许是因为林玉安的身份碍着,让她们都有些不自然,纪三太太又重复了一遍珠姐儿和姗姐儿去了国公爷书房说话的事。 林玉安和余嘉坐在左边的竹枝纹直背交椅上,面色随意,却透着十足上位者的威势。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滞,阮凌音忽然轻笑两声,喊道:“卿儿,快去厨房里,问问招待客人的糕点可准备好了没有。”林玉安微微抬眸,从镶嵌着透明琉璃的玻璃隐约看到一个快步走出去的背影。 “不必这样麻烦的。” 纪三太太微微摆手,笑着对阮凌音道。 阮凌音很是大气的摆摆手,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余昊,“我和世子爷也是很少见到舅母们,你们远道而来,不多日又要启回盐林了,不过是些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天气越发的冷了,外面风也越发大了,林玉安觉些无用的社交实在无聊,就对着南雨挤眉弄眼,想要求助。 不过片刻,南雨刚才出去,不过片刻又折了回来。 在林玉安耳边低语道:“王府那边说屋子出了什么问题,让您过去一下。” 虽说她放低了声音,可在这种环境下,南雨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 林玉安听了,有些为难的看向齐嘉,这时候纪三太太就道:“王爷王妃,你们有事就去,这儿不必陪着,我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客人。” 齐嘉却是明白林玉安的小心思,觉得啼笑皆非,却还是帮着林玉安道:“嗯,既然如此,那就失陪了。” 余昊有些失望的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嘴角翕翕,又合上了。 林玉安笑得狡黠,这下总算远离了那些无聊的事了。 。 正文 202 娃娃亲(反咬一口) 林玉安和齐嘉两个人板凳还没有坐热,就从褚玉院出来了。 不过既然是说了去王府那边,总要把戏做足了,毕竟荣国公待齐嘉一只如亲生儿子一样,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女儿,这份大恩,他们不能不铭记于心。 出了荣国公府,林玉安就央求齐嘉,去醉香楼吃好吃的去。 齐嘉素来对林玉安是百依百顺,自然没有意见。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十五这日,东平伯夫人这日的客,许妈妈来问要不要带两个孩子去,林玉安想了想,没有点头,东平伯府今日只怕客人众多,两个孩子还没有自保的能力,带他们去,她不放心。 齐嘉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道“别担心,我今日出门很快就要回来的。” 林玉安点头,忽然临出门前忽然踮起脚在齐嘉的额头上落下来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即羞红了脸,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环佩摇动声快速离开了齐嘉的视线。 因为齐明晟和齐姝兄妹两个被留在了府里,齐嘉等会儿又要暂时出门,所以林玉安把许妈妈留在1南园照看,自己带了南风南雨出门,又担心许妈妈那儿没人使唤,便又让周巧儿暂时跟着许妈妈。 周巧儿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林玉安有心提拔她,做起事来也更加用心了,倒是让许妈妈很是赞赏。 今日的东平伯府可谓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东平伯夫人为了应景儿添喜气,又特地请了城南回梦园的班子过来唱戏。 府中热闹非凡,莺莺燕燕,燕肥环瘦,金珠彩缎,笑语晏晏,来的都是各家的当家大娘子,当然也有人接着这宴会,带了自家的适龄姑娘出来,夫人间互相想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你说我笑,很是喧嚣。 林玉安虽然不喜欢喧杂的环境,可心情不错,倒是被感染了似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她刚跟着婢女走到她的席位前,就听见一声沉着有力的妇人声“大嫂,二嫂!” 阮凌音比她的反应更快,咦了一声“三妹妹怎么也来了?” 余华玥微胖的身子被一件月桂纹绛紫色华服包裹着,身后跟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人,那怀里的孩子估摸着也就一岁的样子,长得很柔实,很是讨人喜欢。 一旁还有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烫金大袖的粉色衣裙,可衣服不是很合身,宽大的显得她越发瘦弱。 林玉安早有耳闻,余华玥嫁去做了填房,那先夫人留下了一个女儿,想必就是这位了。 不过余华玥不介绍,她也没有多问,总不过都是些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事。 余华玥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往日里从不见这般亲近,这偶尔见了,竟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一旁的阮凌音被晾着,余华玥坐在她的位置上,她很是心烦你,可面上依旧保持着客气的样子,暂时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说着说着,余华玥忽然问林玉安“大嫂,你看我这儿子,生的像他爹,以后定然有宏图大志,您抱抱?” 余华玥抱着孩子,举给林玉安看。 林玉安不想理她,可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见孩子这般可爱,忍不住还是接了过来,那孩子倒也不认生,躺在林玉安怀里,忽然咧嘴一笑,逗得林玉安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孩子多大了?” 见林玉安欢喜,又问自家儿子的年纪,余华玥高兴地合不拢嘴,忙答道“一岁零三个月了,孩子都是见风长,只怕再大些就抱不住了。” 林玉安·赞同的点头·,忽然觉得自己都好久没有抱过晟哥儿和姝姐儿了,因为年关将至,府里大小事务都要她过目,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的,乳娘每日里抱了孩子过来,她也只是抽空看两眼,就让乳娘抱回去了。 忽然有些心疼两个孩子,林玉安不由苦笑,正好听余华玥问她“大嫂,侄女儿多大了?” 听她问这个,林玉安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刚好说到孩子们,余华玥无意之中问起的,说起女儿,林玉安心口忽然就是一柔:“还没有满周岁呢,如今不过六个多月。” 闻言,余华玥就笑了起来,“姑娘家和儿子不一样,慢慢就长大了,年纪倒是和我家文哥儿差不多大,嫂嫂,实不相瞒,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一听余华玥有事要和她商量,林玉安心里就不由嘀咕着只怕没有好事。 果然,就听余华玥放低了声音道:“嫂嫂,你看姝姐儿和文哥儿都是表兄妹,咱们又是亲戚,何不亲上加亲,给两个孩子订个娃娃亲,以后关系也更加近了不是?” 一听是要给姝姐儿做媒,还是给她自己的儿子做媒,林玉安不由冷笑,齐嘉这般宠爱姝姐儿,不知道听说了余华玥想要把姝姐儿说给她的儿子做未来媳妇,会是一副什么反应。 不过觉得好笑是一回事,答不答应是另一回事,且不说林玉安一直就不怎么喜欢余华玥的为人,也不知道她会教出什么样的儿子,只说一样,她现在给姝姐儿定下了,以后她长大若是不喜欢,这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她是不会订什么娃娃亲的。 一旁一直坐着静静听戏的阮凌音就爽朗一笑,对林玉安道:“嫂嫂,亲上加亲,您这是占了先,若是我有女儿,早就同三妹妹订下了!” 林玉安面色不变,目光却变得冷冽起来,盯得阮凌音直发寒。 “世子夫人何故这样说,要说起来,你和三妹妹才是亲姑嫂,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拿大,给你们做个见证,以后世子夫人生了女儿,定是要同文哥儿做娃娃亲的,可别出尔反尔啊!” 这下不仅是阮凌音长大了嘴一时怎么也合不上,一旁的余华玥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她哪里想到这莫名其妙的就给儿子定了二哥家的儿子。 虽说二哥才是她的亲哥哥,可二哥只是和荣国公府的世子,大哥虽不是她的亲哥哥,可人家是靖南王,以后大哥的女儿就是郡主,如郡主和取国公家的小姐,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两人惊讶间,林玉安已经扬声道:“今日各家的当家夫人都在,不妨都来做个见证,二弟妹和三妹妹也交换个信物,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不过人呢还是应该言而有信,大家说是吧?” 周围的盛装华服的妇人们纷纷看过来,见是靖南王妃,就是不知道原委的也凑热闹起哄起来,一时间,两个人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最后实在下不来台,余华玥只好从头上随意抽了一根银钗下来,而阮凌音心头盛怒,死死的按捺住,把腰间挂着的一个素色香囊取了下来,随意的放在桌上。 明眼人都知道,两家要订娃娃亲只怕是一场误会,可有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玩笑也就成了真事了。 毕竟靖南王妃想要收拾她们,那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她们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且比起得罪靖南王妃。还是得罪她们两个吧。 余华玥没想到阮凌音连敷衍都懒得,就拿了这么个破香囊就打发了她,这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儿子呢! 她把香囊扔给婢女,拍的桌子重重的站起身,转身就往自己的位置去,不欢而散,林玉安意味深长的对着阮凌音勾唇一笑。 这个笑容落在阮凌音眼里,却像极了一个嘲讽的巴掌,她牙槽紧咬,这才没有怒骂出生。 谁知道林玉安竟道:“二弟妹好像心情不佳啊,可别多心,你这肚子还没有动静呢,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等她出来,也不知道三妹妹会不会已经看上了别家的姑娘。” 林玉安不劝还罢了,这一劝,说出来的话句句戳阮凌音的心窝子,她面部表情僵硬,站起身,丢了一句:“我去透透气。”就步伐不稳的离开了席位。 身后的南雨快要憋出内伤了,等阮凌音一走,整个人就笑得不行,林玉安看见还有这么多人,转身瞪了她一眼,南雨这才止住了笑意。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主子现在是越来越毒舌了,敢招惹她家主子,定要被气的少活两年。 转头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的花木兰代父从军,林玉安看了一会,就到了开开席的时候,东平伯夫人很是热情的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她便也跟着几个漂亮的小姑娘跟着,一边向大家说着照顾不周,一边往主家的席位去了。 开了席,也不见阮凌音回来,让人去问,才知道是她借口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不一会儿,就看见前院等着的南风急急往这边来。 一看她这副神色,林玉安心底就不安起来,让南雨去引她过来。 南雨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南风过来。 “夫人……” 南风贴在林玉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林玉安立刻就变了脸色。 “世子爷还没有回来吗?” 按理说,这会儿余嘉应该回来了,吃午膳的时候了,他难道还有事没有办完吗? 不过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倒是不知道三夫人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了,明知她不在府里,还带了人往南园去,怕是嫌命太长了! 没有多想,林玉安一边让人去给东平伯说一声,府中有急事,先走了,一边起身离开了席位。 这边阮凌音先一步回了荣国公府,丫鬟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也不敢去招惹,只能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正在左厢房一起用午膳的苏倩云和阮凌婉见她回来的这么早,异口同声的问道。 阮凌音这时候还余怒未消,进屋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头便喝。 茶水太烫,阮凌音被烫的惊呼一声,气的摔了茶盏,骂道:“混账玩意儿,你也敢欺负我!谁沏的茶,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一旁的苏倩云和阮凌音两个人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是谁惹你这样生气?” 在婢女的求饶哭声中,苏倩云上前问道。 阮凌音舌头还火辣辣的疼,一想到刚才林玉安对她说的那些扎心窝子的话,她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闭过气去。 “那个女人,她不过是生了一儿一女,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嘲笑我生不出孩子!她凭什么?” 阮凌音被起得双目都红了,威对于她凑合余华玥和林玉安的孩子订娃娃亲的事却只字不提,只说是林玉安套她的话,害的她和姑奶奶余华玥定下口头约莫以后要做亲家。 苏倩云和阮凌婉听了俱是义愤填膺,觉得林玉安实在太嚣张跋扈,苏倩云托腮不知太想什么,阮凌婉忍不住道“她不就是个王妃吗,这样逆行倒施,欺压她人,也不怕报应落在她自己的儿女身上!” 这次阮凌音难得的没有呵斥她,还应声道“等着看吧,她的报应迟早要来!” 而此刻回了荣国公府的林玉安,正急急的往南园去。 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孩子哇哇的哭声,林玉安不由就想到了当初在金陵时,晟哥儿险些被魏府里的丫鬟投毒,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她回来就下了明令,没有她的允许,旁人不许接近两个孩子,如今这些人竟然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视她的话。 她不及多想,快步进了屋。 门外陈娘子抹着眼泪,看见林玉安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起身迎了上去,林玉安一进屋就看见屋里一堆人,都手足无措的围在一旁,中间三夫人正抱着晟哥儿骂骂咧咧的哄劝道“不许哭,嚎什么丧!” 林玉安感觉自己脑门上青筋直冒,吩咐南雨“把晟哥儿抱过来。” 三夫人没有想到林玉安消息这么快,回来得也让她有些出乎意料,还没有反应过来,孩子已经被那个叫南雨的丫鬟抱了过去。 姝姐儿睡在摇篮里,被哥哥的哭声惊动,也哇哇大哭起来,此消彼长,此起彼伏,真是闹得人耳朵都在嗡嗡回响。 确保两个孩子身上没有什么伤,林玉安这才抬头冷冷看向三夫人,一边让人把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请出去,只留了主子们坐下。 众人不知所措,不明白靖南王妃要做什么。 。 正文 203 鸿门茶(对,这就是威胁) 屋子里一时间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纪家的三太太和六太太如坐针毡,倒是三夫人很是气定神闲,仿佛刚才的事和她无关一样,悠闲的拂着茶汤上浮着的茶叶,又惬意的呷了一口。 察觉林玉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三夫人李氏有些不自在,却仍旧装作不知道,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了,抬头对上林玉安的视线,心底的慌乱一瞬间压了下来,“嘉哥儿媳妇,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条东珠璎珞很好看?我也这样觉得,这上面的红宝石是阿鄱进贡的呢,都是……” “好看?我库房里的东珠多得都要压烂了,三夫人这么喜欢,可以去装些回去,反正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三夫人知道这是林玉安故意要打她的脸,她呵呵的笑了两声,不阴不阳道“嘉哥儿媳妇这是财大气粗,不知天下疾苦,东珠儿在百姓眼里那可是比眼珠子还珍贵的东西,到了你这儿竟成了不值钱的玩意儿。” 纪三太太也听出了两个人在话里打官司,觉得待下去难免会受到无妄之灾,于是起身,她刚起身,就被林玉安喊了一声“纪三太太,着急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巴巴的过来了,我如今回来了,哪里有走人的道理,多坐坐吧,也不差这个把时辰。” 纪三太太手心冒汗,悟出了林玉安话中的意思,想着难道是因为他们跟着余三夫人一起过来看了孩子的缘故? 她们本就是想着亲近些,还带了礼物过来,听三夫人说林玉安素来喜欢别人家看孩子,这才跟着过来的。 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纪六太太心直嘴快,不悦道“怎么了还不让人走了,我们来看孩子可没有顺你一分一毫,你这样是怕谁……” “六弟妹休要胡说!” 纪三太太一听同来的纪六太太言语很是放肆,不等她说完就厉声斥责。 林玉安端茶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面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只慢悠悠的道“纪六太太不提也就罢了,这一说,我还真是有些担心了,毕竟人家说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说是吧?” 纪六太太同林玉安差不多的年纪,又出身市井,生性泼辣,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立刻就回顶道“你不要满嘴喷粪,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无凭无据,污蔑我,是可以上顺天府的。” “这倒是好笑,我还没有说什么呢,你什么身份,同我这样说话,去顺天府,你就要先挨一百大板子,且这屋子里就你这样着急,莫非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戳穿?” “六弟妹,不许再说了!”纪三太太见她越描越黑,再次出声呵斥纪六太太,随即又转头给林玉安赔礼道歉“王妃恕罪,弟妹年纪太小,不懂人情世故,言语之处冒犯了王妃,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林玉安也不想和她们纠缠,只是觉得今日不杀鸡儆猴,不知道哪日她不在府里,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并不理会纪三太太,而是转头看向三夫人李氏,面色冷了几分,“三伯母,您是最健忘的人,该多喝喝茶才是。” 三夫人听她这样说,有些不明所以,又问“此话何解?” 林玉安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不是健忘是什么,您啊,就该把痛处时时烙在心口上,才能牢记。” 无端端的,李氏感觉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直捣心窝子,她警惕的看向林玉安,声音有些发颤的问“你想做什么?” 林玉安见她这样的紧张,哑然失笑“别这么激动,大家喝茶,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今年就是圣上那儿也只得了两百斤,留了五十斤分发给大臣,我家不多不少,就得了二十斤。” 众人又只好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茶,林玉安就问李氏“听说华巧妹妹要定亲了?这可是好事啊,到时候我也要送一份大礼才是。” 李氏心头一跳,直觉告诉她此事不妙,她强笑着道“您是王妃,哪里敢让你破费。” 林玉安摆手“怎么说都是姑嫂一场,再加上三伯母您这样的照顾我,大礼也是应该的,我这两日正在寻思送什么礼物好,忽然响起那日牙婆说她那儿有好几个模样俏丽的姑娘,我赶明儿也给三伯父送两个去,这些年为了国公府里外打点,也着实辛苦了。” 李氏脸色突然间就黑得锅底似的,这下不必多问,林玉安就是故意的,就是不要她好过! “嘉哥儿媳妇,这事再商量,你看你宴席上也没有怎么吃饭,我让下人去给你煮些吃食过来。” 也不知道李氏忽然想到了什么,唱戏似的变脸,不过她这副嘴脸,林玉安也见怪不怪了。 “三伯母,您说得对,我也觉得应当再商量商量,所以……就让下人去书房那边问问,看三伯父是喜欢扁的胖的还是高的瘦的。” 李氏这下也不装了,怒道“你别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我就是领了人来看你生的那两个崽子,只见过老母狗护崽子的,还没见过……”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人把你做了,还可以让人坏了巧姐儿的名声,还能让你媳妇生不出孩子来,只要你嘴里胆敢再有一句不干不净的话!” 还没有等李氏说完,林玉安嘴里看着轻飘飘又沉甸甸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这话说得狂妄自大,可李氏的嘴却是一张一合,说不出半句腌臜话了。 屋子里的人自然是都听见了,盐林纪家,说是荣国公府的亲家,可荣国公夫人纪氏已经过世这么久了,荣国公还有可能会续弦,这亲家也就和余华珠,余昊他们才有关系,这会儿觉得听见了不该听的话,纪三太太就慌忙了起来。 她握住女儿的手,手心已然冷汗淋漓,李氏见场面收不住了,立刻眼睛一翻,整个人就作势要倒,可却忘了,屋子里没有婢女,这会儿哪有人来管她。 李氏临到要摔倒地上,又忽然乍然的后悔,又怕人看出来,矛盾得抽起筋来。 林玉安觉得也差不多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些事做的太过反而不好,不如见好就收,反而效果更好。 “来人,送三夫人回去。” 见状,纪三太太就向纪六太太递了一个眼神,随即对林玉安道“王妃,既然事情也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去珠姐儿那边一趟,商量一下婚嫁的事宜。” 这次林玉安也没有拦她们,笑着点了点头,等出了南园,纪三太太和纪六太太一行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的匆匆离开了。 等外人都走了,林玉安才接过已经安静的喝过奶的晟哥儿,抱在怀里仔细的看着他的眉眼,心底不由一酸,为何她的孩子就不能生在那种兄友弟恭,家庭和睦的地方,为何要从小就遭受这么多的磨难。 儿子因为刚刚哭过,眼睛还红肿着,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察觉到了林玉安的心情,忽然撅了撅嘴,眯着新月般的眼睛就傻笑起来。 林玉安不由莞尔一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心底暖暖的。 饱了一会儿晟哥儿,林玉安照例要抱抱姝姐儿的,姝姐儿如今长得和晟哥儿一样,不过因为是妹妹,要小一些,若是都裹在襁褓了,很容易就弄错了。 鼻子小巧,眼线很长,小嘴儿因为才喝了奶而显得红润可爱,看着林玉安就咯咯直笑,林玉安有时候会觉得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用自己的命孕育了这两个小生命,冒死生下了他们两个,这是她的福气,以后她要亲自看着两个孩子嫁娶。 不过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余嘉说过,皇上已经说了封女儿为郡主,是有封地的,不过现在年纪太小,要等到三岁以后再受封,到时候由林玉安这个母亲代为打理,就是说女儿以后是有封地的,有实权,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嫁去别人家做媳妇,倒不如招赘。 毕竟女儿和安宁郡主不一样,安宁郡主下嫁王家,那是圣旨,若是早些给女儿定下一门钟意的女婿,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心底这般想着,林玉安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重石好像忽然间就没有了,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吩咐南雨“南雨,你亲自去盯着,煲鸡汤,要煲的浓浓的,先加党参黄芪和当归,别放太多了,孩子们太小,还受不住,最后加香菇,仔细的熬煮,可明白?” 南雨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然后笑着退了下去,林玉安对她还是放心的。 自从在菜食里面查出了腹泻的药,林玉安就没有再让人从大厨房取吃的过来了,自己开了小厨房,最近还准备寻个会烧菜的厨子回来,却一直没有寻见合适的。 两个孩子的吃食可不是可以玩笑的,林玉安对此很是重视。 等两个孩子又被乳娘抱去了,齐嘉还没有回来,林玉安忽然有些着急起来,说好了今日很快就要回来的,她在府里都多久了,还没有见到齐嘉的身影。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鬼使神差的,林玉安就往齐嘉的书房去了。 屋子里自然是没有人的,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很是恭敬的道“王妃,王爷不喜欢别人翻碰他的书籍,您若是要看书,不如等王爷回来再……” 林玉安觉得啰嗦,摆手制止了小厮的话,让许妈妈在门口等着,她一个人进了书房。 林玉安很少来齐嘉的书房,可以说是屈指可数,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让林玉安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吧。 她一直耿耿于怀,齐嘉很多事都瞒着她不告诉她,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毕竟她可以说是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了,可齐嘉的很多事,她都一无所知。 一边想着,林玉安就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排在一起的书,心思流转间,忽然一本书被她碰的往里面让了让,前面的书都没有这样的反应,难道这里面暗藏玄机? 或许是话本子看多了,林玉安忽然觉得或许她找到了林玉安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是他藏……心里还没有想明白,林玉安抽出那本书一看,只是因为这本书短了些,才往里面退了退。 可因为低了头,抬起的时候不免有些晕眩,林玉安随手扶着一排书架,借力要起来,可手肘却顶住一排书,因为有些用力,随即咔咔咔的响起一阵机括的转动声。 一道暗门出现在林玉安的面前,她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再一看,里面还亮着光,这样歪打正着的,林玉安心底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余嘉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要不还是不去了,装作不知道的回去吧。 可一边想着,脚却不听使唤的往里面探去,越往里走,林玉安就听得越明白,是轰隆隆的水流冲击声,接着墙壁上的壁烛,林玉安看见地上铺着很平整的青石板,地上隐隐浸出水渍,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道这里有地下河? 路渐渐往下延伸,林玉安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随着越往里走越沁人的寒意,她心底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痛苦的嘶吼声,林玉安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硬的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是齐嘉的声音! “余嘉!”她依旧喊着他以前的名字,喊得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她纤细的声音。 林玉安不知道在巨大的水击声中齐嘉能不能听见,可心底的害怕却被驱散了许多,如同她怀着孕去瑶蕖找他的那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什么也不怕了。 在昏暗的光线中,林玉安的鼻子发酸,眼眶有些湿润,她听得出,他在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一路往里走,林玉安的心底越发不安。 。 正文 204 地下河(真相) 窄小的暗道里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林玉安却觉得好像过了太久了。 暗道走到尽头,忽然就豁然开朗起来。 水流的冲击声更大了,林玉安感觉已经近在咫尺,可因为空间忽然变大,壁烛的灯光显得太微小了,至到细看才发现,出了暗道之后,墙壁上的烛台里竟然放的是夜明珠。 不过想想也对,这般潮湿阴冷的地方,火烛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受潮,不过用夜明珠照明,且还不是一颗,这也太奢侈了吧。 尽头处,忽然往左拐,有条往下走的石梯,石梯下,就是如同猛兽一样咆哮着的一条疾驰奔腾的地下河。 场面太壮观了,林玉安的耳朵里,眼睛里都充斥着这条河流的怒吼,心底的恐惧不由自主的占据了她的身心。 可齐嘉的痛嚎声仿佛还在耳边,林玉安忽然间又振作起来,浑身冰冷,往石梯而去。 下了石梯,就离地下河太近了,近到林玉安感觉到有水珠溅到脸上,再一看,原来是前面不远处有个瀑布,看到这个瀑布,林玉安释然,难怪声音会这么大。 可还没有等她多走一步,黑暗中忽然伸出把明晃晃的刀剑,呈圆形把她围在了中间。 林玉安废了好大的劲才看清,这些都是穿着黑衣,忽然间如同幽冥鬼魅出现在她的面前,林玉安遍体生寒,可又觉得这些人用刀剑,说明还没有无敌嘛,而且这是齐嘉修的暗道,这些人应该也是齐嘉的。 她心下微定,临危不惧的扬声道“你们做什么,我是靖南王王妃,王爷在哪儿?” 这群人一言不发,却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林玉安伸手去推挡在面前的剑,可那把剑纹丝不动,林玉安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些人不是齐嘉的手下? 她看着怎么那么像仇家。 “那个,难道你们是王爷的人?啊!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贪慕虚荣,说自己是王妃,王爷饶命!我就是鬼迷心窍,在王妃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还不识好歹的冒充她……” 林玉安脑子快速的转动着,一边委曲求全的笑着给这些人解释,反正她今日回来之后就穿着常服,打扮素净,这些人又没有见过她,肯定会想不到。 几个人果然面面相觑,林玉安哭嚎的声音着实很难听,可就在几个人恍神不确定的片刻,林玉安忽然就是一个踢腿,踢在她正面的那人手腕上,把面前一把剑踢飞了。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林玉安拔腿就往更幽深的远处跑去。 毫不顾忌形象,林玉安提着裙摆,一陆狂奔,身后竟然没有脚步声,只有那种呼呼而过的风声,这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眼睛适应了这种黑暗,林玉安感觉可以隐约看见黑暗中的东西,瀑布越来越近,可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余嘉到底在哪里,如果找不到他,她又该怎么回去,魑风他们去了哪儿,有没有保护余嘉。 心思百转间,面前忽然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以为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林玉安急得差点背过气去。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林玉安真的急了,一只脚已经往一旁探去,忽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妃,我是魑风,快随我来。” 林玉安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听见魑风的声音,期盼魑风的出现,她浑身紧绷却不敢放松。 她转头看了一眼黑黝黝宽大的暗河,心底一阵冷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条大河太可怕了。 走在魑风的身后,还有几个人跟在一旁保护,林玉安的心稍安下来。 不多时,魑风就停下了脚步,对林玉安道“王妃,王爷因为身体原因,必须借助此处地下河来疗伤,您稍安勿躁。” 林玉安惊讶的合不拢嘴,“疗伤?疗什么伤,这河里如何疗伤,会不会被冲走啊!我怎么没有看见他?” 见自家王妃这样关心自家主子,魑风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摆摆手道“王妃不必担心,水里有一根大腿粗细的铁索。” “你告诉我,王爷到底怎么了,他从瑶蕖回来就越来越瘦,你现在就告诉我!” 林玉安觉得自己忍了太久,她一直不愿意提起余嘉的身体,他的虚弱,仿佛肉眼可见,这些日子她甚至不许他胡闹,可心底仿佛对他的病有种讳疾忌医的恐惧,不敢问,不愿意问,不想听到一切余嘉不好的消息。 可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要大声的问魑风,她要知道他的事情,她是余嘉的妻子她不应该逃避的,这样的逃避没有任何意义,可她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魑风唇瓣紧抿,半晌才缓缓道“王妃还是亲自问王爷吧。” 林玉安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她转头望向瀑布下,这才看见齐嘉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太远了,齐嘉着上半身,她看见仿佛有一条条血痕在他身上游走,惊骇可怖。 “他是不是受伤了?”林玉安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悠远。 “不是,王爷每次疗伤都是这样的。” 魑风麻木的回答道。 可林玉安的心却揪疼起来,“每次,难道他经常借口说出去了,其实就是来这儿疗伤了?” 魑风点头,“以前还只用一个月一次,如今需要十天就过来一次。” 林玉安听着,只觉得心底五味陈杂,他受的这些苦,他从来不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样。 齐嘉的身体被一条横穿地下河的铁索困在中间,才不至于被急流冲走,他浑身的肌肉都凸起,感觉在用全身来对抗这种疼痛。 或许是因为瀑布往下冲击的力量,让他感觉身上的疼痛不那么明显的,林玉安也看见他身上如同蛇一样游走的血痕在渐渐变少。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魑风脚下生风,噔噔噔的就顺着铁索,把已经精疲力尽的齐嘉带上了岸。 林玉安走近去,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伸手碰到他的肌肤,触手冰凉,血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 正文 205 增加人手(三夫人的幺蛾子)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齐嘉缓缓睁开眼,看见林玉安,嘴角强硬的扯起一抹笑意。 “你来了?” 说完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林玉安知道他一定累了,就让魑风先把齐嘉带回屋里歇息,自己跟在后面一起回去。 魑风道“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不好,往日里王爷都是在书房的矮榻上歇着,等醒了再回去的。” 林玉安想了想,觉得也对,不再多说,让魑风把齐嘉扶到矮榻上躺好。 齐嘉身子放平,忽然咳嗽了两声,随即又回归平静。 “我去弄些糖水过来。” 林玉安眼睛酸疼,转身就出了门。 黄昏日落,初冬的寒风吹在脸上已经渐渐走了刺人的凉意。 她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心底那种割舍的痛楚还是让她恐惧,她不敢去想象有那么一天,到了分别的路口,无法挽留他的那天,她该怎么扛下去。 想也不能想,想到就会觉得心头憋闷喘不过气。 冬夜总是比往日来得更早,辰时的梆子刚刚敲响,齐嘉慢慢的睁开了眸子。他看见林玉安坐在书案旁低头做着针线,明明是那么寻常的场景,可齐嘉的眼睛里却微微湿润起来,若是能白头偕老,那该多好。 林玉安做针线本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另则是为了早点把衣服给齐嘉做好,等到发现齐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了。 “你怎么醒来也不吭声呢?” 林玉安笑着走过去,温柔的问他。 齐嘉感觉自己偷窥被抓了个正着,面色赧然的痴痴一笑,“看你正认真,想着再等一等。” “一定饿了吧,小厨房里煲了汤呢,我这就去给你盛一碗来。” “诶,等一下。”齐嘉一把抓住林玉安的手腕,目光里写满了不许走。 林玉安不由璀然一笑,“再不去盛一碗,你儿子和姑娘就要把汤喝完了。” 听到儿子女儿,齐嘉忽然就暖暖一笑,依旧抓着林玉安的手不放,“那你快去快回。” 林玉安点头,余嘉这才念念不舍的松开了手。 此时在褚玉院里,国公爷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耳边聒噪着三夫人的哭声和二夫人带的劝解声,三弟也满是一肚子苦水的抱怨声。 “国公爷,你不能什么也不管啊,嘉哥儿就算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可你到底也管教了他这么多年,你说话他不可能不听啊,啊是,嘉哥儿媳妇如今贵为正宫王妃,可我到底也是长辈,我没有犯王法吧!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指责我,我一个长辈还不敢说什么,这日子没发过了,她就是想要逼死我!” 一旁的二夫人还算明事理,苦口婆心道“我怎么听说是在嘉哥儿媳妇不在家的时候带了人去她屋里,把两个孩子吓哭了,这当娘的哪有不疼儿女的,她不欢喜你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三夫人李氏听了二夫人这话就冷哼一声“二嫂,这巴掌没有打到你脸上,你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怎么说也是孩子们的伯祖母,难道我还会害他们不成,防我防贼似的,那孩子哪儿有不爱哭的,她们哭了就赖在我头上,凭什么!” 三夫人几乎声嘶力竭,很是委屈,二夫人到底也是和李氏做了这么多年妯娌的人,对于李氏的德行也是十分了解,知道不管说什么,李氏都不会听进去的,于是就闭了嘴,安静的退到丈夫身边。 二老爷见机就道“大哥,我有些头晕,三弟妹这儿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不下来,我这就先回去了。” 荣国公没有拦他,默允许他们先走了,李氏却不依不饶,喊道“什么叫我不消停,二哥,你倒是把这话给我说清楚!” 见李氏竟然伸手来拦自家相公,二夫人也是怒了,很不客气的道“够了!李氏你别得寸进尺,往谁头上都撒泼!” 李氏被二夫人吼得愣住了,二夫人不想过多的纠缠,随即就拉着丈夫走了。 荣国公见状脑子也是一动,说累了,他还和几个朝中大员约好了要一起吃饭,眼下之意就是让李氏不要再闹了,他管不了余嘉两口子。 可李氏心底却是越发的生气,以前纪氏在的时候,她在府里可以横着走,如今竟然受这么多的委屈,这对比太明显,让她难以下咽。 荣国公本就不大会应付女人,忽然觉得府里没个年纪大些,能主持中馈,管着家事的女人实在麻烦,若是有个管家的女人,或许家里就没有这么多乌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了。 他抬头对二老爷道“你再这样放任你媳妇闹下去,你们一家就搬出荣国公府。”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二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下才忙去拉自己的媳妇。 荣国公气呼呼的甩袖而去。 相比褚玉院这边的鸡飞狗跳,南园这边显然就多了很多的温馨。 林玉安此刻亲自盛了一碗鸡汤往书房去,周巧儿忽然喊她,林玉安止步,周巧儿就快步从那边种着海棠树的墙角下快步走了过来。 “王妃,听说褚玉院那边闹了起来,说是因为三夫人在您这儿受了委屈。” 闻言,林玉安不由失笑,见周巧儿这么巴巴的过来给她通风报信,林玉安让她去找许妈妈领赏,巧儿不好意识的笑了笑,推辞说不用,“能给王妃办事,是巧儿的福气,巧儿只希望王妃离开荣国公府的时候把巧儿带上。” 林玉安愕然,她没有想到周巧儿竟然就是为了这个,遂笑道“你尽管去找了许妈妈不就成了,怎么还找上我来了?”周巧不好意思的又笑了笑,“若是王妃不同意,许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看来这丫头的不笨啊,林玉安笑了笑,觉得反正去了王府以后一定会需要很多人手,周巧儿她也算了解,带她去也好,随即将就答应了下来。 等回到书房,林玉安把汤碗递给齐嘉齐嘉不接,林玉安就知道是要她喂的,无奈的笑了笑,坐在矮榻旁,喂齐嘉喝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齐嘉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让林玉安哭笑不得,林玉安就把今日在南园发生的事,还有刚才周巧儿说的话都给齐嘉说了一遍。 齐嘉听完想想道“从明日起,,南园门口多加人手,三夫人一类的人都必须通报之后才能进来。” 。 正文 206 别怕(日子还长着呢) 晚上,吃过了晚饭,齐嘉提出去花园里逛逛,林玉安吃饱了饭就有些懒散起来,听了齐嘉的话也不理他,一个人逃也似的回了内室,躺在床上就是不起来。 齐嘉笑的欢畅,他感觉这样的林玉安实在太可爱了,却是进屋去一把把她捞了起来,柔声道“时辰还早,出去走走。” 林玉安趴着,一双穿着杏白折枝花绣鞋的脚不安分的摆动着,像是小狗摆动的尾巴。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林玉安突然起身,齐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林玉安摇摇头,问齐嘉“我们去走走吧,快些回来,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齐嘉见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点了点林玉安的额头,嗯了一声,“有事就说吧,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咱们就在屋里安静的坐一会儿也好。” 听他的说话的口吻有些落寞,林玉安心情蓦然就有些低沉起来,想到今日在书房暗道处看到的一切,她又觉得千言万语都凝噎在了喉咙口,她静静的看着齐嘉。良久才道“齐嘉,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的?” 齐嘉愕然,心底却是明白林玉安为何要说这句话。林玉安注意到,齐嘉的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仿佛是在做一个十分困难的决定。 南雨知道自家主子有话要说,领着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其实有些事情,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可是你既然在意,我觉得也应该告诉你,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他的语速很慢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乃至于每一个句子。 林玉安静静的听着,余嘉继续道“其实当初在决定娶你为妻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些盘根错杂,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揉进了我的生活里,从纪氏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太后无由来的厚爱,父亲有时候莫名的客气,都让我太困惑了,你也知道的,我不是余家的儿子,我的父亲母亲身份特殊,我是被托孤在荣国公府的,其实太后是我母亲的婢女,她对我母亲一生忠诚,为了保护我,一直在暗中努力,她告诉了我身份之后,告诉了我一切之后,自刎了。” 听到这里,林玉安心情已经无法形容,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 “我去摇蕖,冒充是阿蒙王子,赢得了摇蕖三公主的芳心,取得了她的信任,她说想要嫁给我,把我引荐给了摇蕖王,我的母亲被关在摇蕖的圣地,也是禁地寒池,那地方是极寒之地,等闲人都无法忍受那种寒气,我知道她被关在那儿,利用了摇蕖三公主,去了寒池,我以为我可以救出我的母亲,作为她生下我的一种回报,谁知道母亲她常年被寒池严寒侵蚀,已经无法离开那个地方,她认出了我。”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齐嘉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吭哧声,林玉安心底一疼,伸手抱住他,齐嘉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她深知寒池的威力,为了让我避免被寒池伤害,用生命挣断了铁链,并且领着我一路逃出了寒池,可是她却告诉我,她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让我好好的活下去。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回归平静,可林玉安的眼睛却红了,“你是不是也被那个什么寒池伤到了,为什么回来之后就成了这样子。” 知道这丫头心疼他,齐嘉眼底如水般的温柔,轻轻的摸着林玉安的脑袋,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的珍宝,却没有回答林玉安的问题,而是道“傻丫头,你要记得,永远不要太依赖一个人,否则等到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你的生活怎么办,就算是我,也不行,你要答应我,等我百年之后,你依旧要好好生活。” 窗外有夜风吹进来,灯笼里的烛火跳跃着,少女眼里的水光也不安的摇曳起来。 林玉安忽然伸手佯装恼怒的在齐嘉的胸口用力捶打起来。 “我才不会依赖你,,你若是哪天……”死了两个字说不出口,她顿了顿,气呼呼道“我就带着两个孩子改嫁,让他们叫别人爹爹,哼!南雨,南雨!打水来。” 林玉安像是在掩饰什么,站起身,大大咧咧的往外走,一边大声喊着南雨。 齐嘉知道她的心思,并不戳穿她,现在的日子,少一点眼泪吧,可是……齐嘉忽然走到正在挑灯芯的林玉安身边,伸手环抱住她,“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我知道。” 林玉安懒懒的道,见南雨端着铜盆进屋来,她推开齐嘉走了过去。 荣国公并没有来找齐嘉和林玉安,府里的这些事,他心底也或多或少的明白,三夫人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些话也不可信。 而林玉安虽然知道此事,却却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她见过三夫人干过更蠢的事,这样的事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月浅灯深,已经是深夜了。 可齐嘉却是感觉到了身旁人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怎么了,睡不着?” 林玉安的确是睡不着,今日听齐嘉说了那么多,可心底还是沉甸甸的,半分也没有轻松。 她知道齐嘉的身体如今已经每况日下,魑风说他每隔十日就要去地下河疗伤,那么去金陵的计划不得不打乱了,毕竟去金陵可不是十天就能来回的。 这倒是小事,到时候让许妈妈亲自去金陵一趟,许妈妈是代表她去的,又是她的贴身嬷嬷,想必也能宽慰魏氏一二,到时候若是魏氏愿意,她打算把魏氏一家接回京城来。 这些事都可以慢慢安排,刻不容缓的是齐嘉。 她心思一转,问道“你的身子,真的不用让宫里的太医来看一下吗,我担心……” “无妨,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能吃能睡,能走能跑吗?” 齐嘉含笑说道,心底却是苦涩一片。 若是能有一丝继续就留在你身边的机会,我一定不愿意放过,可是……有些事真的是宿命。 林玉安沉默了半晌,可起伏不平的呼吸声却告诉齐嘉,她还没有睡。 “齐嘉……” 她声音哽咽,齐嘉心口一抽,用着一种哄孩子似的口吻安抚道“别怕,日子还长着呢。” 林玉安声音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昂。”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初冬的晨风有些刺脸,林玉安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去年种下来的腊梅,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哈出来的热气氤氲成一团薄雾,慢慢的散开。 “王妃,早膳已经摆好了。” 南风走出来,声音带笑的喊着林玉安。 “嗯。” 林玉安轻快的应了一声,刚走进屋,就被齐嘉拉到怀里,听着他带着几分嗔怪却又透着温柔的声音“外面那么冷,往外跑什么。” 林玉安莞尔一笑,抽出手就往齐嘉的衣服领子里伸去,小手冰凉冰凉的,齐嘉下意识的缩了缩,随即放松了,林玉安笑道“这么凉,你怎么不躲?” 说着就把手抽了出来。 “我若是躲了,你去哪儿烤暖和。” 林玉安感觉心底淌过一股暖流,笑容变得越发甜蜜起来。 吃过早饭,齐嘉就让魑风去把书房里一摞册子抱了过来。林玉安在炕上盘腿坐下做针线,他就坐在一旁,看起册子,时不时蘸墨挥毫,屋子里气氛很是温馨。 今日天气阴沉,天光不好,这件衣服穿针引线做了快要半个月了,总算在今天落下了最后一针,梨白的中衣,是齐嘉回来之后,林玉安按照他的身量给他做的。 她很是满意的把顺滑泛着莹白光泽的中衣抖了抖,欢喜的唤着齐嘉“快过来,试试这衣服,看能穿吗,我想着冬日冷,做的夹棉的。” 齐嘉放下手中的事,起身走了过去,很是喜欢的把衣服抱在怀里,又反复看了看。 “我娘子可真好!” 他嬉笑的说着,低头在林玉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林玉安很开心,感觉自己做的事被肯定,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情轻快,有种极大的满足和成就感。 齐嘉很快就去试了试衣服,穿着就走了出来,还没有走近,忽然间情不自禁的咳嗽了起来,他用力的捂着嘴,想要抑制住,可喉咙间仍旧传出了闷咳的声音。 衣服大了,套在齐家身上有些空落落的,衬得他人越发的清瘦,林玉安心口刺疼,才多久,又瘦了这么多。 “快去换衣服,别冻着了。” 林玉安想到他有些咳嗽,屋子里还没有烧炭,眼底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催促着齐嘉快去换衣服。 齐嘉笑道“我今日就要穿这衣服。” 林玉安瞪眼佯怒“不行,大了些,我再拿来改改。” 谁知齐嘉忽然就星眸汪汪的望着她,一脸委屈道“我那一件里衣都不能穿了。” 林玉安哑然失笑,对于齐嘉,她是真的毫无抵抗力。 “王妃,这会儿可要把小王爷和小郡主抱过来?” 许妈妈进来问话,林玉安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以前不是叫小世子和小姐吗,怎么又变了,不过想到如今荣国公府的世子是余昊,她也没有多说,想着也该看看两个孩子了,便点了头。 陈娘子两个各自抱了晟哥儿和姝姐儿进屋来,果真孩子是见风长,如今已经不用襁褓了,两个孩子穿着大红色福字纹的棉袄,带着喜庆的同色红帽子, “王爷王妃,昨儿晚上,两小主子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了,今儿如何都不让躺着抱了。” 陈娘子上来就给齐嘉林玉安报喜道,林玉安喜出望外,两个孩子才六个多月,人家的孩子至少要七八个月的时候才能坐起来,自家的两个孩子什么都比寻常孩子更早,她这个做娘的自然喜不自胜。 她忙笑着去接晟哥儿“哟,快来,娘亲抱抱我的晟哥儿!” 齐嘉坐在炕的另一头,很自然的抱了姝姐儿过来,感觉姝姐儿的脸蛋有些凉,齐嘉便立刻让人去生个暖炉起来。 林玉安知道他是心疼孩子,想着两个孩子还小,也怕冻着了,冬日里生病可不好,也没有多说。 把晟哥儿放在炕几的里侧,姝姐儿也闹着要去找晟哥儿,口中念着“哥,哥哥……晟哥儿!” 一听女儿喊出这几个字,林玉安都傻眼了,齐嘉也满脸惊讶,满眼宠溺的看着女儿,笑道“姝姐儿也会叫晟哥儿了?” 众仆妇也被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逗的大笑起来,这时候屋外响起丫鬟的高声“世子夫人过来拜访王妃。” 林玉安听说是阮凌音过来了,欢喜的神色不自禁的褪了些,齐嘉看出她的不悦,便道“你若是不喜欢她,就推说身子不适,不见就行了。” 林玉安失笑,“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齐嘉认真的点了点头,惹得林玉安又是一阵笑,还是让人把阮凌音带了进来。 毕竟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撕破脸,而且看齐嘉现在的状况,只怕还要在这儿一直住下去,王府那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搬过去。 阮凌音穿着一件绛紫色遍地金的通袖袄,头上戴着赤金流苏步摇,款款的走了进来,从容自若的给齐嘉和林玉安请安行礼,林玉安也起身回了个半礼。 抬眼才看见齐嘉夫妻两个身后的一对龙凤胎兄妹,阮凌音眼底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了艳羡的神色,随即就底下眸子,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真是该罚,不过难得瞧见两个孩子,看着还真是喜人。” 阮凌音先自说自笑的认了个错,随即又夸赞了两个孩子一番,林玉安一直淡笑着,听她说完也只是淡淡道“平日里乳娘带着,很少出来露面,无事不登三宝殿,世子夫人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林玉安一点圈子也不绕,直接了当的问她。 。 正文 207 哭诉(争权) 阮凌音赧然的笑了笑,她也不傻,看得出林玉安并不待见她,不过本来就没有打算和林玉安交好,两个人也是,面和心不和,虚与委蛇的事情又不屑于去做。 “嫂嫂,难不成我还不能过来看看您了?” 她轻笑着,心底却盘算着林玉卿的事,原本想着给林玉安一个难堪,可是忽然间她就不想这样做了。 这样做并不能让她觉得痛苦,这样隔靴挠痒,不痛不痒的丑有什么了不起,她既然和齐嘉琴瑟和鸣,那么若是能看到一些不和谐的场面,她会觉得很开心的。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本她就只是想让林玉安知道她的妹妹在做什么低三下四的活儿,把林玉安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打下来,却从未想过要去破坏齐嘉和林玉安的夫妻关系。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阮凌音悻悻的把视线从晟哥儿和姝姐儿的身上挪开,林玉安笑着垂眸抿了一口茶水,齐嘉剑眉微挑,对林玉安道“晟哥儿和姝姐儿该睡了,我先带他们进内室去了,你若是有事就唤我一声。” 齐嘉说完,就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在林玉安的担忧中进了内室。 见阮凌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林玉安刚想要让人续茶,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是小气舍不得茶,实在是不想阮凌音在这儿一直待下去。 “这天气越发的冷了,南雨,把门口的毡布帘子换了,前些日子世子爷不是带了宫里赏的波斯进贡八宝青纹夹棉御风帘子吗?” 林玉安笑着说完,仿佛这才想起阮凌音还在一旁,略带歉意的对她笑了笑,“我这儿琐事太多,本该上些糕点的,也让我给忘了,招待不周,还见谅。” 阮凌音气的牙痒痒,本来她也不想总过来的,不过是想着每次她来了南园,余昊回来总会往她屋里去一次,旁敲侧击的问她南园这边如何如何了若非如此,她才不想过来呢! 她好歹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在北罔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冷待,当即掩在袖子里的手就紧紧的捏成了拳。 林玉安不必多想,从阮凌音微微发抖的脸颊上也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不过她既敢故意说这话给她听,就不怕她会做出什么事。 她轻笑着,端了茶。 阮凌音起身,生硬的说了句“既然嫂嫂这儿这么忙,我就先回去了。” 林玉安浅笑着点了点头,客套的挽留都没有一句。 等回了梨雪居,不多时,在书房读书的余昊就得到消息,往梨雪居正房去了。 阮凌音正坐在炕头生着气,春荷在一旁不敢说话,轻手轻脚的把茶奉上后就退到了菱花橱后面。 洪妈妈刚才没有跟过去,也不知道什么事把阮凌音气成这样,上前问道“夫人,刚才可是去南园有什么不妥,怎么回来就郁郁不乐?” “不妥?妥当得很,她如今贵为王妃,想要如何作贱我都行,我哪里敢说一句话?她是个人见人疼的,我却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谁也不喜!” 洪妈妈听着自家主子这酸溜溜有些孩子气的话,不由的笑了起来,阮凌音见她笑,就不虞的问“有什么好笑的,洪妈妈你是觉得我受了委屈还成了一件好事了哦?” 一听这话,洪妈妈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老奴哪里敢笑话夫人。”洪妈妈止了笑,正色道“话说南园那位又怎么作贱夫人了,我就说夫人没事别去吧,世子爷要过来始终是要过来的,您就算每日过去,他心底也没把您……” 话戛然而止,洪妈妈没有继续 说下去,阮凌音却是红了眼睛,伏在炕头哀戚的哭了起来。 “我为何要嫁到这儿来,早知道就在北罔随便找户人家嫁了,做何要嫁到这劳什子国公府来,如今这日子……” 洪妈妈一听,忙伸手捂住阮凌音的嘴,紧张的看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夫人,祸从口出,您如今和世子爷关系紧张,切不可再多生事端了,平白惹了世子爷的不悦。” 听了洪妈妈的话,阮凌音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可眼眶里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屋外响起丫鬟的声音“世子爷过来了!” 一听是余昊过来了,洪妈妈就忙躬身给阮阮凌音收拾了一下衣服,把刚才弄出来的褶皱抚平。 阮凌音却幽幽的道了一句“有什么好收拾的,再好看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余昊进屋就听见这么一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走进屋,一张梨花带雨,娇滴滴的如同清晨朝露落在初初绽放的茉莉花蕊,他神色微微怔愣,这才有些犹豫的问了句“怎么了,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洪妈妈闻言,慢慢的退了出去。 余昊走上前来,想了想,坐在了阮凌音的对面。 “没有。” 阮凌音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侧过身去,不看余昊那张清俊的脸。 余昊觉得此时的阮凌音如同一个不吃青菜的小姑娘,心情不由大好,又想到刚才在门口听到的话,他心底不免就多了几分怜惜,没由来的就想到了林玉安的那张温婉清澈,时不时透着几分娇憨的面庞。 他上前迟疑着扶了阮凌音的肩,柔声道“今晚我过来陪你,对了,昨日我在华胜斋看到了一根簪子……” 晚上,余昊在梨雪居过夜,红帐鸳鸯,巫山,自是不提。 早上阮凌音还没有醒,他就出了门。 吃早膳的时候,阮凌音还在傻乎乎的笑,余昊如今肯碰她了,说明自己在他的心底还是有几分位置的,虽然她也清楚不多,可是心底却是欢喜极了。 阮凌婉和苏倩云联袂进屋来,看见阮凌音那副模样,苏倩云就一脸八卦的神色问她道“凌音,你怎么一脸痴汉状,莫非是你和……” 苏倩云说着就伸出两根手指凑在一起,一脸暧昧的暗示阮凌音。 阮凌音被她逗得满脸通红,羞怯的嗔道“臭丫头,敢取笑我,你个坏姑娘,当心嫁不出去!” 说着就要去挠苏倩云的痒痒。 阮凌婉很少看见自家姐姐这么开心,当下也高兴起来。 “姐姐,要不我们吃了饭就去逛银楼怎么样?” 阮凌音心情很好,可想到府里还有这么多事,就道“等会儿我让洪妈妈去账房给你们支银子就是,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还有事呢。” 阮凌婉不免有些失望,可想到不用自己出银子,自然是高兴的。 这边洪妈妈拿着阮凌音的牌子到账房支银子,一支就是五百两,账房有些拿不定主意,平白无故的,世子夫人就支了这么多银子,如今管家的还是王妃,他也不敢随意,就忙让小厮去报备给林玉安。 林玉安听到这个消息,又想起那日梨雪居的扫地丫鬟过来给南雨说的话,心底不由冷笑。 林玉卿被阮凌音那个叫什么苏倩云的朋友买了回来,如今还安置在梨雪居,这事她是知道的,她也明白,阮凌音肯定是想要利用她这个不省心的三妹妹来对付她,不过她也不怕。 可是如今阮凌音为了做人情,随意把公中的银子拿来做顺水人情,这事可就不便宜了。 她笑着给南雨说了几句话,南雨应声跑了出去。 许妈妈就问“王妃,这样会不会不大好?毕竟荣国公府以后也是世子爷的。” 林玉安就道“这事本就是她的不对,公中的银子,王爷自己是有一股钱的,铺面庄子也有王爷的股子,她在公中支银子,一声不响,连个招呼也没有,想拿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许妈妈也知道是这个道理,林玉安向来做事都有她自己的一套,她也不再多说。 洪妈妈听账房先生说要等一等,也没有多想,就在那儿等着,谁知道等了两刻钟,账房先生还没有把银票拿出来,她顿时火大,强忍着问“怎么还不行?” 这时候小厮回来了,在账房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账房先生心下明了,就对洪妈妈说“公中支银子历来有惯例,若是没有掌家对牌,就需要把银子的来龙去脉一一列清楚,还要写下字据,缺一不可。” 洪妈妈气的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对着账房先生怒目而视,账房先生却是悠哉悠哉的转身,去做别的事去了。 洪妈妈只好转身会梨雪居。 她还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在北罔的时候,自家小姐想要支银子,老爷向来问都不会问一句,大手一挥,就让账房的把银子支了。 如今这个倒好,左推右拒,不就是五百两银子,弄的这样没有面子。 苏倩云一听银票没有开到,面上就不由露出了几分看热闹的神情,带着几分不悦的看向阮凌音“凌音,也不是我说你,你如今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怎么还让一个外人捏得死死的,管家大权不应该是你拿着吗?如今怎么还要看那个女人的脸色过日子,你这嫁人莫非就是个笑话?” 阮凌音原本也没那么生气,可听到苏倩云这冷嘲热讽的话,就觉得仿佛万箭穿心,戳到她的心窝子,也扎的她体无完肤,很没有脸面。 她怒声道“洪妈妈,先从我的体己银子里开五百两,打听一下,公公什么时候回来,公公一回来,就告知我,我就要看看,天下哪里有这种事!” 荣国公正要准备回府用午膳,还没有下马车,就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国公爷把披风穿上吧,可别着凉了。” 长随担心的提醒道。 荣国公想了想,觉得天气的确是冷了些,虽不觉得冷,可还是穿上合适些。 等回了褚玉苑,梨雪居那边也得了信儿。 荣国公正在临窗大炕上的炕几上用膳,让长随去温了酒,自己剥了花生米和着烧酒下肚,身上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这什锦糖不错,这点就赏你了。” 长随听了,欢喜的谢恩。 屋外仆妇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世子夫人求见国公爷!” 荣国公就当下酒杯,把手拍了拍,有些不悦的道“请进来吧。” 因为毕竟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好,荣国公就起身去了花厅,刚坐下,阮凌音就走了进来。 “公公!”阮凌音刚又进来就跪在了荣国公的身前,声泪俱下道“媳妇阮氏无能,还求公公做主!” 荣国公一听这话,眉头更加紧蹙,他这回府就没有安生日子,这今日不是这个来哭一场求他做主,明日就是另一个也来哭一场,让他做主,这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他也很是烦躁。 虽然心底这般想着,可面上总要过得去,于是就问她“出了何事,难道是昊哥儿欺负了你?” 阮凌音摇头,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公公,今日容我问您一问,公公莫要怪罪。” 荣国公大气的笑了笑,“你想问什么就问。” “公公,这国公府里,谁是国公爷?” 荣国公感觉莫名其妙,略微迟疑,“自然是我了。” 阮凌音又问“那谁是要继承您的世子爷?” 荣国公没有犹豫,“昊哥儿啊。” 阮凌音就笑了,“既然如此,这个家该谁管着?” 听到这里,荣国公也知道阮凌音想说什么了,他面色一滞,叹了一口气才语重心长道“昊哥儿媳妇,你才进门不过数月,府里的大小事务你都还不清楚,掌家这事儿不是小事,嘉哥儿那日也同我说起,他媳妇也想把这中馈交给你,可你太忙碌,无暇去接手,所以就让她先管着。” 嘉哥儿媳妇?她就知道,这公公心底还惦记着齐嘉两口子,她和余昊在他心底都比不上这个假儿子。 阮凌音对着荣国公僵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眶通红,“公公,我都明白,嫂嫂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所以我不怨她,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我和我夫君在府里就没有地位可言了吧?” “此话怎讲?” “公公有所不知,今日我让洪妈妈去账房支银子,账房先生竟然要让我把银子的来龙去脉一一写在纸上,还说什么要写字据,难不成是觉得我堂堂世子夫人会吞下那点子银子中饱私囊?” 。 正文 208 讨要公道(弄巧成拙) 荣国公倒是没有听说府里还有这么个规矩,想着府里大小事务都是嘉哥儿媳妇在打理,想必是她定下的规矩,这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昊哥儿媳妇在这儿闹着,他也不能一味的说嘉哥儿媳妇的好话。 想了想,荣国公喝了一口茶,“昊哥儿媳妇,这事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你若是要支银子,就知会嘉哥儿媳妇一声,她定不会敷衍你。” 阮凌音瞠目结舌,怎么这一个个都向着林玉安说话,她才是公公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凭什么他还事事向着她? 正说着话,这边又报着“大小姐过来了。” 荣国公听见女儿过来了,心情微微好了些,有些不耐的道“昊哥儿媳妇,这一辈子还长着,你没有婆婆可以在上面管束,可也应当明白,你们妯娌一场,不该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互相膈应。” 这边余华珠就走了进来,闻言笑问“父亲在说什么呢,什么膈应了?” 荣国公见了女儿,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摆摆手道“无甚事,就是你嫂嫂受了些委屈,过来说话。” 阮凌音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被自己的大姑子撞了个正着,心底羞愧不已,匆忙的起身,就向荣国公告辞了。 她走的很是灰败,余华珠觉得奇怪,就问父亲“父亲,二嫂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荣国公不想女儿想太多,就只说了句“妯娌两个,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摩擦,无伤大雅。” 余华珠眉头微蹙,语气有些不大恭敬的道“二嫂是不是又和大嫂闹了?” 不等荣国公回答,她就接着道“大嫂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还是这么容不得人,跑到父亲跟前来嚼舌根,真是不识好歹。” 荣国公面色就有些挂不住了,在他心底,余华珠就是个听话的好姑娘,这样的话,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就虎着脸,不悦道“珠姐儿,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随意,以后去了婆家,可没有人会惯着你,你这脾气……”他语气一顿,“嗨,也该改改了!” 余华珠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些,怕父亲生气,便忙道“父亲,女儿知错了,你别生气了嘛,我过来还有很重要的事和父亲商量呢!” 荣国公这才缓和了脸色,在高堂上重新坐了下来。 他端起茶,神情淡淡的呷了一口,这才问她。 “说吧,什么事?” 余华珠一扫刚才的娇蛮,神色赧然,拧着手帕,目光变得怯怯的,慢吞吞的道“父亲,舅母昨日在同我说,我出嫁是在国公府,还是就在盐林……” 荣国公面色一沉,余华珠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要嫁入的是盐林苏家,若是在国公府出嫁,就太远了些,可若是在纪家出嫁,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这对她而言,自然没有在国公府,以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出嫁显得尊贵。 可是在京城出嫁,去盐林路途遥远,加上出嫁的阵容不小,稿费巨大,她担心父亲不愿意,心底很是忐忑不安。 荣国公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又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在沉思着。 屋外婆子扫地的婆娑声飒飒作响,衬得屋子里更加安静了,余华珠也更加紧张了,一双手不动声色的紧紧交握在一起。 像是过了很久,荣国公总算放下了杯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问余华珠“珠姐儿,你心底可有什么主意?” 余华珠不敢说自己想在荣国公府出嫁,毕竟她没有母亲,若是得罪了父亲,出嫁只怕不好看。 略略想了想,她才温婉的笑着回道“父亲,女儿全凭父亲做主,父亲的意思,女儿不敢违逆。” 听了余华珠的话,荣国公高兴的笑了笑,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才道“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如此……” “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南园那边闹起来了!” 同时,府里的几位夫人也得到了消息,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消息就传得荣国公府人尽皆知。 都说是府里两个少奶奶闹起来了,其实就是王妃和世子夫人不和,这闹的像什么样子,都是身份极尊贵的人,这么做事情,不是让下人嘲笑吗? 南园里,林玉安很是悠闲的坐在矮榻上,和许妈妈南雨他们一起在挑选皮料,准备给齐嘉做一件新披风。 屋外的吵嚷声刺耳非常,林玉安最近被二夫人闹得心烦,又加上阮凌音,她觉得自己忍耐快要到最大的限度,许妈妈轻轻的按了按她的肩膀,带着南风出了屋子。 院子里,阮凌音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眼泪纵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南园里的人欺负了她,是谁欺负她,自然会想到是她家主子。 许妈妈走到她五步远的地方,声音客气疏远,“世子夫人,您这青天白日的坐在我们南园的地上做什么,莫非是准备去演戏,在这儿排练来着?” 一听许妈妈这话,阮凌音的脸瞬间就涨的通红,可心底却想着苏倩云给她说的话。 “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别人觉得是那个王妃欺负了你,她虽然身份高贵,可这样欺负人,却也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你只管哭,一定不要出口骂人,等到世子过来,您就达成目的了。” 想到这里,阮凌音心底微定,声音娇柔的对许妈妈说“王妃为何要这样对我,你还这样,你……”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子,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发髻散乱。 许妈妈是跟着王老夫人在后宅里斩妖除魔过的,自然一见阮凌音这样子就知道她在玩什么幺蛾子了。 她当下就高声吩咐道“南园里的仆妇,不许接近世子夫人,也不可上前搭话,不许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该做什么就去做,世子夫人在这儿排戏呢,不得打扰!” 这话传到不敢过来看热闹的三夫人耳朵里,她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喷了在炕桌上画花样子的女儿余华巧一身。 “娘!你做什么啊!” 余华巧惊呼着跳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来给她擦水,余华巧一巴掌就打在丫鬟的脸上,一脸嫌恶的怒声骂道“擦什么擦,还不快去打水,我要换衣服!” 她这话说的很是没有顾忌,三夫人李氏听了,茶杯用力的掷在桌上,茶杯滚到地上,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余华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身去看母亲的脸。 李氏一张脸黑的锅底似的,瞪着余华巧。 “娘,你……你怎么了了?” 余华巧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次激怒自己的母亲,李氏冷笑两声,“我怎么了,你是有多嫌弃我这个当娘的,我是你亲娘,不小心喷了点茶水在你身上,你那么嫌恶,是忘了小时候,你牙还没有长齐,吃我嚼烂了的东西的时候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嫌弃,都说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今日我才觉得还真是,你也快些嫁了人,离我远远的好些!” 余华巧听出自己的母亲的确是动怒了,可心底又委屈得很,任凭谁被人吐了一身的口水也不会淡定自若好吧?母亲这样说,她又不敢反驳。 “娘,你别生气了,你知道女儿爱干净的,女儿舍不得娘,才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 李氏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这才让她下去换衣服去,心底却是余怒未消。 不过转而想到了南园那边的闹剧,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活该啊!” 李氏心情畅快的笑了起来,毫无顾忌的大声道。 余嘉今日出门了,林玉安觉得心烦,一个人进了内室,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耳朵不烦。 许妈妈吩咐完了话,转身就进了正屋,吩咐人把门都关上。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侮辱人了,阮凌音几乎快要绷不住脸面,可还是死死的压制住了心底的怒气。 她依旧趴在地上不起来,可屋里的人不出来,她的戏又演不下去,让她起来她又不愿意。 心里正矛盾着,院子在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荣国公在前面,怒气冲冲的,余华珠一脸疑惑的跟在后面,细看还能看出她不悦的情绪一闪而过。 刚才她和父亲说的好好的,眼看着父亲就要给出一个答案了,谁知道被阮凌音搅黄了。 进院子一看,竟然就阮凌音一个人趴在地上,院子里没有林玉安的身影。 “二嫂好兴致,这是在做什么呢?” 余华珠见状毫不客气的讽刺起阮凌音来,这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阮凌婉也出现在了院子外面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 都是年轻的后生,看起来很有精神,荣国公是认识这两个人的,一个是阮凌音的嫡亲大哥阮致和,另一个是阮凌音的二哥阮致申。 阮致和和阮致申兄弟两跟在阮凌婉身后,看见荣国公,就很是歉意的上前一路躬身行礼,客气的道“国公爷,今日没有递帖子就冒昧上门打扰,失礼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到底是亲家,荣国公也不好做的太不给脸面,故作大方的朗声笑了笑“无妨,既然来了,等会儿就在府里用晚膳吧。” 两个人也没有推辞,没有在这件事情纠缠,阮致和就开门见山道“听闻我三妹在这儿出了些事,我父亲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过来看看她,就让我和我二弟过来看看三妹。” 荣国公皮笑肉不笑的冷了脸。 过来看阮凌音的?骗鬼呢,这二儿媳妇的妹妹直接带着人来了南园,只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不过荣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就算阮盛才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也还不够格儿在这儿胡乱撒野,更何况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 荣国公不动声色的喊了一声长随“胡生,把两位公子领到花厅去,我等会儿就过来。” 阮致和与阮致申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未开口,那前面领路的阮凌婉就大声道“不行,我姐姐被人欺负了我们不走!” 荣国公的脸这下是彻底的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的看着阮凌婉,阮致和是娶了媳妇的人,比阮致申要识大体一些,也知道他们莽撞了些,当下又朝着荣国公连连做了两个揖。 “国公爷不要见怪,小妹自幼被我父母宠溺,难免有些骄纵,国公爷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同他置气。” 荣国公冷笑一声,虽然面色依旧不好看,可到底也没有和这个让人感觉尚未长大的十七岁少女计较。 就在阮致和与阮致申犹豫着要不要去花厅,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高亢的哭声。 几个人不顾一切的往里面冲了进去,就看见阮凌音嚎啕大哭,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阮致和与后来一步的阮致申都愣住了,往日里在家很有气度的三妹妹,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不成体统的模样。 两个人都面具尴尬,你说闹就闹吧,好歹要把正主闹出来啊,结果人家大门紧闭,完全不把你当一回事儿,这让人就难免尴尬了。 “三妹妹,你别哭了,这么多人呢。” 还是阮致申先忍不住了,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才出声提醒阮凌音。 可阮凌音一听,哭的更是悲戚了,“我为何不能哭,这世道不公,老天不长眼,留恶人在世间,我无处申冤,自得自毁自贱,看看能不能同窦娥一般,得一个公道!” 众人面色都很不好看,这左一个恶人右一个公道,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她是在骂谁呢。 阮凌婉还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和道“对,我姐在家时也是我爹娘的掌上明珠,嫁了人却受这么多委屈,是该讨个公道!” …… 荣国公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阮致和只后悔不该听着妹妹一说就跟了过来,这件事情,越抹越黑,最后不管是不是三妹妹的错,也成了三妹妹的错。 。 正文 209 兴师问罪(我可没有欺负她) 可是三妹妹明显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这样哭哭啼啼的,什么事也解决不了,而且还会让人看不起。 “三妹妹,你先起来再说话。” 阮致申说着就示意阮凌婉去扶阮凌音,可阮凌婉却想着苏倩云的叮嘱,装作没有看见似的。 场面再次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两方僵持着,阮致和作为阮家大哥,也是阮凌音嫡亲胞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声音尖锐了几分,对阮凌音道“三妹妹,为了你的体面,为了你作为阮家嫡女的体面,为了你作为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体面,请你起来说话。” 阮致和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仿佛两个无形的巴掌啪啪啪的打在阮凌音的脸上。 阮凌音这下是真的伤心了,她没有想到让妹妹去找的帮手,她的嫡亲哥哥不但不帮她,竟然还这样说她。 她面色铁青,眼睛通红,喉咙里咯咯的几声哽咽,艰难的一抽一抽说道“大哥,我是你三妹妹,你不帮我,还指责我,你知不知道我在这荣国公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受尽白眼,谁也不待见,明明我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凭什么还事事要看那个女人的脸色,她不就是和王……” 妃字还没有说出口,阮致和也顾不上太多,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斥责道“胡说什么,小心掉脑袋!” 阮凌音却仿佛决堤的洪水,用力的挣开了阮致和的手,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发髻散乱,明明很是夺目的赤金翡翠步摇此刻也变得格外的灰败。 阮凌音知道,她此刻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可是她再憋屈下去,就要疯了,她的丈夫爱着那个女人,连讨好她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他不拿睁眼看她,就连昨晚,昨晚的欢好……他也念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样的情不自禁,那样的疯魔,不,疯魔的是她啊,她才要疯魔了,没有婆婆,她就想让公公做主,可公公呢? 公公也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就是这荣国公府里的一个摆件儿!” 脑子一阵热血翻涌,阮凌音几乎想也不想的就吼出来这么一句话。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下人们背过身去偷笑,这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都成了一品世子夫人了,怎么还不知足。 摆件儿,她们才是摆件儿。 荣国公见她又坐了下去,一脸的颓丧,这才沉着声音道“两位侄儿,你们也看到了,令妹看起来精神不佳,今日你们就把她接回去吧,务必要等休养好了再回来。” 阮致申气急,虽说三妹妹这么说话不对,可荣国公这话也不见得就是对的。 他毫不示弱的道“荣国公,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妹妹是您们荣国公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如今更是贵为世子夫人,荣国公夫人早逝,府里没有女主人,本就应该我三妹妹执掌中馈,为何让一个外人拿捏,这话说不过去吧?” 荣国公心底本就对于二儿媳妇这不懂事的举动很是不悦,听到一个小辈,一个外人,在这儿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他顿时就没有了好脾气。 他负手冷哼一声,“狂妄,你们既然这么有主意,不去就把我的这个位置让给你们坐坐好了,我荣国公府的家事,还没有落到你们指手画脚的地步!” 阮致和面色难看极了,青一阵白一阵的,想在唱蜀戏变脸。 “你们若是来探亲的,我热烈欢迎,可若是来无中生事,恣意妄为,掺合别人家事的,荣国公府的大门还开着,不送!” 屋里林玉安正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坐着自己的事,南雨南风两个破脑袋顶着脑袋,凑在菱花窗下,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世子夫人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还做出了这种事?” 南风忍不住笑,南雨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却要死死的忍住,怕发出大笑的声音。 “这就叫狗头军师毁所有!” 许妈妈走过来,轻轻的敲了敲南雨的头,“臭丫头,又在这儿嘀咕什么呢,王妃在写字,你们不去磨墨在这儿做什么?” 两个人面色讪讪,心虚的低头去了林玉安那里。 林玉安正在写大字,上等狼毫划过纸面,带着女子少有的几分英气,势不可挡的在纸上笔走龙蛇。 “王妃,外面都闹起来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在屋里作画啊?” 林玉安轻笑,手上动作不停,“难道她明日要去死,我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南雨想了想,觉得也对,若是因为别人的行为就干扰了自己,那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不过像自家主子这样镇定自如的女人,还是有些可怕的。 屋外的动静小了起来,林玉安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笔,站起身来,南雨机灵的上前给她整理衣服,南风去取了披风过来,一切齐整了,这才开了门。 林玉安走在前面,许妈妈跟在后面,她神色无波的看着眼前的众人,目光却在荣国公面前停住。 “公公,这是府里半个月来的账本,临近年关了,府里琐事繁多,所以账本也多了,我已经看过一遍了,公公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指出来就是。” 所谓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真是有道理的,荣国公就觉得,虽说齐嘉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可他却用王爷的身份,依旧称呼他为父亲,当然这是在府里的时候,毕竟皇家礼仪是很注重的,儿媳如今是王妃,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公公也是百般恭顺。 再看阮凌音,这个二儿子,他原本还想着她是名门闺秀,娶了回来,能够帮着二儿子开枝散叶,给二儿子分担一些,看这副样子,她不拖累二儿子也就好了。 她声音清澈动听,如同天籁。 阮致申本来心底对那个欺负自己三妹妹的人很不高兴,结果见了林玉安,却不敢上前去兴师问罪了。 阮致申则想着,这是王妃,他的身份还不够上前去和她理论,几个人心底各有心思,可林玉安却一点也没有理会几人的意思。 阮致和咳嗽了两声,正想对荣国公说话,余昊却来了。 余昊一身青衣文士服,明显是刚从书院里赶回来的。 他脸上因为太急而露出了两团潮红,呼吸还没有平稳,目光在一众人中打量,看到了阮凌音才停下来。 阮凌音此刻很是狼狈,一身淡蓝镶领银白底绣金花卉纹样对襟比甲已经半开着,扣子在刚才的拉扯中不知落到了各处,青丝凌乱,脸上的妆也花了,看着实在太狼狈了。 余昊上前就拽住阮凌音的手腕,压着怒气道“丢人显眼,回不回去,杵在这儿做什么?” 一旁南雨故作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捏着嗓子道“她刚才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哭天抢地的,说我家王妃欺负了她,可我家王妃忙着看账本,就是听见了她嘴里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也没有理会。” 阮凌音已经深深的明白,今天她这一计是彻底的失败了,不仅仅如此,她还颜面尽失,以后就算管了家,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在荣国公府上下树立一个威严的形象了。 她此时此刻真是恨透了苏倩云,若不是她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画大饼给她看,她怎么会收到蛊惑,鬼迷心窍的做出这么丢人的事。 可覆水难收,这时候只能想办法怎么减免对自己的影响了,尤其是她在余昊心底的形象。 “夫君,你听听,一个下人,也敢当着众人编排我,我在这家里还有什么地位,索性一头撞死来的痛快!” 却并没有寻死觅活,而是倒在了余昊的怀里,抽泣着,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余昊也觉得这个丫鬟说话太过分了些,不管如何,阮凌音是主子,这里也就只有荣国公配开口来斥责她。 “大嫂,您看这一个丫鬟说出这种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林玉安嘴角微微扯了扯,冷笑道“别说我丫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毕竟我也不是软柿子,想通过随意攀污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的人,我可瞧不起,我劝你还是快把她领回去,多生事端就不好了。” 余昊望着这个从前看起来温顺可爱的少女,感觉有什么东西中心口滑落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余昊低低的沉吟一句,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大嫂,今日凌音多有冒犯,还请你看在妯娌一场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我代她给您赔罪了。” 他说完朝着林玉安躬身拱手,然后就对荣国公道“父亲,今日这事都是一场闹剧,凌音不懂事,父亲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带她回去了。” 荣国公觉得这样也好,免得闹得不可开交,没了脸面不说,一家人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 荣国公是个性子很随和的人,难得的觉得后悔了一次,觉得当初不该同阮家结亲。 要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哪里不知道二儿媳的心思,想要掌家大权,不愿意仰人鼻息,可这世上哪有出生就做了将军的人,她这样心急,能成什么大事! 荣国公点头,“回去让大夫过来看看吧,总是做出这样的事,该看看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别是病了,这才跑出来的。” 阮凌音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公公这么说,不就是觉得她这样闹是有病吗,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公公,我没有病,我就是觉得委屈,来同嫂嫂说话……” “两位舅哥,今日府上不便招待,改日一起喝酒,我在给你们赔个不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余昊拉着,往梨雪居的方向去了。 阮凌音一走,阮致和与阮致申也不好待下去了,而阮凌婉,看见情况不对劲,已经回去给苏倩云说了,还想要讨了计策,刚商量完,想要去给阮凌音说,却正好撞见余昊死拉硬拽的把自己的姐姐带回来。 她面色一白,以为是余昊要打阮凌音,上前就去拉阮凌音,有些害怕,却壮着胆子道“姐夫我敬重你,可你竟然是这种人,我姐姐纵然再多不是,你也不该动打她的念头,你这样做,我回去就要禀了父亲,姐姐就算大归,也不要留在这荣国公府!” 余昊闻言气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底本就一股怒气无处发,还遇上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的手兀然一松,是阮凌音一个猝不及防,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地上。 “行啊,既然如此,你就带着你姐姐大归啊,你们不稀罕我们余家,我们荣国公府还不稀罕你们,滚!” 苏倩云见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终于开始后悔起来,坐不住了,起身往外去。 梨雪居的院子里,下人们都退缩到了一旁,不敢上前触了主子的霉头,苏倩云瞪了一眼现在檐下的春荷,示意她过去扶阮凌音。 春荷是阮凌音的贴身侍婢,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去扶阮凌音。 “不许扶她,她喜欢在地上丢人现眼,摇尾乞怜,我就要看她想干什么!” 接着又转头看向地上坐着的阮凌音“你嫡亲妹妹都说出口了,你想大归?” 苏倩云看得出,阮凌音也是真的气急了,怕她失口就说出不该说的话,连忙去拉她“凌音,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快起来,你最近身子不适,快进屋歇着,啊?” 春荷忙上前去扶着她就往屋里去,余昊站在哪儿,一脸的怒容,苏倩云就做起了和事佬的差事。 “我娘说,上嘴皮还有磕着下嘴皮的时候,你一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担待一点?” 余昊压根儿就不想理她,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转身甩袖就走了。 阮凌婉有些害怕的问苏倩云“这可真么办啊,这事儿定会传到我爹娘耳朵里的,我真是笨嘴拙舌,怎么能说出大归的话来。” 说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苏倩云,“倩云姐姐,今日这事是你出的主意,我爹妈知道了,定然会怪罪你,你还是趁现在还乱着,先回北罔吧。” 。 正文 210 想跑路(抓贼) 听了阮凌婉的话,苏倩云很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便点头道“行,我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回来。” 不过这会儿走是不可能的,外面这么多,苏倩云一出去就会被抓住。 阮凌婉帮着她收拾东西,准备等到天黑了就送她出去。 齐嘉回来,听闻了下午发生的事,面色不明的进了正房。 屋里丫鬟婆子正在布菜,许妈妈见齐嘉进屋,向他福身行礼,随即就退了出去。 林玉安正坐在月亮窗前的一张福字直背交椅上,眼眸半阖着,很是疲惫的模样。 齐嘉蹲下身,轻轻的捧着她的脸,眸光里温柔清澈。 “是不是累着了?” 他说着站起身,把她的头圈进了怀里,轻轻的摩挲着光滑的青丝。 林玉安低低的应了一声,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狗。 齐嘉轻轻叹了一口气,“让你受委屈了。” 仿佛是一下子戳中了心窝子,林玉安抱住齐嘉的腰,眼泪就扑漱扑漱落了下来。 林玉安的眼泪仿佛烙铁般刺痛了齐嘉的心,心底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别哭了,我心疼。” 齐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该怎么办,他时日所剩不多,往后的日子,她该怎样走下去。 以后谁来保护她,谁在她落泪时轻声安抚她,谁在她夜里梦魇时将她搂入怀中轻声低哄…… 心疼和不舍的感觉同时来临,几乎要将他撕碎。 林玉安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可是她装作不知道,他也不提。 齐嘉心底渐渐的浮现出一个影子来齐慕北。 鬼使神差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了出来“昨日九王爷已经回京了。” 果然,林玉安的身子一顿。 齐嘉心底苦涩,却强撑着道“他回来给皇上送年节礼,等到过了年又要回洛川了,明日去九王府上送年节礼,你同我一起吧。” 林玉安听着,心底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一言不发,眼泪却无声的落下。 冬日总是萧瑟的,许妈妈瞧着差不多了,让人把屋子里那顶飞鹤暖炉加了银霜炭,然后就问屋里“王爷王妃,饭食已经摆好了,这会儿可要用饭了?” 或许是不想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林玉安清了清嗓子,回道“嗯,这会儿用饭。” 然后转头对齐嘉道“吃饭了,我肚子都饿了。” 齐嘉嗯了一声,把她放开,然后一起出了内室。 晚饭菜式很丰盛,可林玉安独独爱那一碟凉拌的水萝卜,爽利脆口,加了少许辣子,很是可口。 齐嘉见她喜欢,就把碟子挪到了她身前,又亲自夹了几块肉在林玉安的碗里。 “别总吃那个,多吃些肉,长得胖一点才不容易生病。” 天色将黑,院子里忽然响起几道欢呼的声音“下雪了!” 下雪了? 林玉安忍不住往外看了两眼,光秃秃的树枝间,细屑般的白雪飘然而落。 今年京城的冬月来的真晚。 林玉安不自禁的想着,一双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肩膀,就听一道温润的声音道“吃个饭也不踏实,张嘴。” 林玉安愕然,就看见齐嘉挪了挪板凳,端起她的碗,亲自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江米熬的肉糜粥送到她嘴边。 “我,我自己来……”林玉安面色囧然,刚开口拒绝,齐嘉已经瞅准了理会把勺子喂进了她的嘴里。 许妈妈等人在一旁忍不住侧过身去,捂嘴偷笑。 吃过了饭,林玉安一改刚才的无精打采,在齐嘉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齐嘉听着,不由失笑,随即一脸宠溺的点了点头。 林玉安起身,让南雨去拿那件银鼠皮的披风过来。 许妈妈不解,“王妃,这么晚了,外面落雪了,天寒地冻的,您要出门吗?” 林玉安神秘的笑了笑,对许妈妈道“这临近年关,难免有那起子不怕死的四处寻富人家打劫偷盗,我不放心,出去走走。” 许妈妈会意,可仍有些不放心,求助似的望向齐嘉。 齐嘉淡淡一笑,视线落在正在穿披风的林玉安身上。 “不必多想,给王妃带个手炉,别冻着了就是。” 许妈妈点头应是,随即去拿手炉了。 披风是在暖炉上烘过的,暖融融的,裹在身上很舒服,许妈妈拿了湛紫色秋桂月兔纹套子把暖炉给包裹上,递给了林玉安。 林玉安接过,把暖炉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袖口月白色的兔毛舒服顺滑,林玉安不免感叹,这样的日子,真是比在南水庄的时候好了太多。 那会儿在南水庄,每年都是母亲用体己银子给她添衣服,刚开始那里面,方大娘子时不时记得,冬日里碍于面子给她添两件衣服,后来就越发敷衍,给她的衣服都是姐妹们穿过后翻新的,虽看着新,穿在身上却不暖和。 冬日里最怕的就是去给大娘子请安,她虽不会在明面上苛待她,可在那儿站着听训,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有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了屋子,要在被子里捂好一会儿才能捂暖和, 那会儿闲蒲总是抱怨后就笑她“姑娘若是杵在外面,别人只怕是当做谁家的雪人做得这般逼真。” 想到那些旧事,林玉安不由的笑了,笑意轻柔,给齐嘉说了一声她走了,就带着许妈妈,南风南雨出了屋子,看见正仰头看天的周巧儿,她有顺带把她给带上了。 周巧儿喜不自胜,恭顺的跟在林玉安身后,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很是拘谨。 她心道,王妃这般看中她,她做事就要尽全力,让王妃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南雨在外面就全然不似在南园那般随和活泼了,此刻她面色肃然,双手合拢在腰间,身姿笔直的和南风一左一右的站在林玉安身后。 许妈妈也很是恭敬的现在林玉安右后方,微微虚扶着她,时不时轻声提醒“小心脚下,当心梯子。” 几个人穿过抄手游廊,往荣国公府后门的方向去。 却在梨雪居和后门间的花园停了下来。 “咱们在亭子里坐一坐,让人去摆炉子,沏壶热茶。” 许妈妈犹豫,“这等会儿就要回去了,晚上只怕不好入睡。” 林玉安漫不经心的摆摆手,轻笑道“怕什么,不是要喝安神汤吗?” 今夜只怕还没有那么早睡,好戏还没有登场呢。 林玉安笑着,对周巧儿道“巧儿,你祖籍是哪里的?” 周巧儿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的垂头,恭声道“回王妃娘娘,奴婢祖籍是岭南的。” 林玉安点头,忽然就打了个喷嚏,南雨吓了一跳,忙问她“王妃,是不是冷了,手炉可还暖和?” 林玉安摇摇头,手炉还暖和着,“只怕是有人这会儿说我呢!” 而此时此刻,在亭子八角的挂着的宫灯照不到的地方,一个裹得厚厚的女人正瑟瑟发抖,努力的克制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心底却嘀咕着“怎么还不走,老妖婆!冷死我了,你快走吧!” 不错,藏在树底下的人的确是苏倩云。 为了乘着夜色逃走,她先在这儿躲一躲,阮凌婉已经去帮她疏通后门的守门婆子了,她刚准备要走,谁知道林玉安却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莫非是她发现了她藏在这儿? 这个想法很快被苏倩云否定了,不可能吧,她和阮凌婉也是一时起意才要走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这样想着,心底仿佛又安定了下来,苏倩云觉得,林玉安应该快走了吧。 可这样一等再等,她感觉自己都快要冻僵了,林玉安竟然在亭子里喝起了茶,还有个小炉子。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林玉安又吩咐南风道“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酸菜老鸭汤,然后要一些糯米甜糕过来,还有酥皮烤鸭,酱香肘子。” 许妈妈大感惊讶,这才吃了晚饭,怎么自家主子又饿了? 她也没有多问,却只是问了句“王妃,不是要去走走,怕有贼吗?” 林玉安莞尔一笑,抬头看她,笑着问“许妈妈,你说这贼闻到了这些菜食的香气,会不会被吸引过来啊?” 许妈妈愕然,不知还如何回答,这话题好生奇怪。 不多时,南雨就带着大厨房的两个丫鬟往亭子这边来,两个丫鬟手上捧着食盒,轻轻的把食盒里的吃食都摆上了桌。 都是重新热过的一摆上桌就香气逼人,惹得躲在树下的苏倩云喉头滚动,忍不住的吞起口水来。 “这死女人,她是不是真的发现了……呸呸,一定没有,没有。” 她可是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难缠,若是真的被她发现了,自己就不好脱身了。 正想着,亭子那边响起一阵欢笑声,就听林玉安道“反正也这么多吃的,我一人吃不了,这个酱肘子,大家一人拿一块,这个用香料熬了几个小时的,酥烂可口,我最是喜欢,只可惜今日已经吃过了饭,还不太饿。” 周巧儿最后一个上去拿,怪不好意思的给林玉安道谢。 那边倒是热火朝天,仿佛丝毫不受天寒地冻的影响,可是苏倩云却冷的牙齿打颤了。 她可是苏家的嫡出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做过这么憋屈的事,今日不但偷鸡摸狗的藏在这儿,还看着别人吃饭咽口水,这简直让她觉得无颜示人了。 那边阮凌婉也正着急,这亭子就在路旁,她要过去定然会被发现,若是问她怎么会在这儿,只怕她不管如何解释,也会被怀疑了。 这该怎么办啊,苏倩云还在树下面冻着呢,这天儿这样的冷,若是冻出了什么好歹怎么是好。 正焦急无措,她脑海里忽然生出一计,她让对自己的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点头,往亭子那边去了。 “王妃,王妃!” 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一个婢女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你是谁,做什么的?” 南雨抹了嘴,高声问她。 她被南雨的气势唬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下来,指着她跑来的方向,“我家小姐摔伤了腿,求王妃帮忙,去瞧瞧我家小姐吧!” 林玉安心底冷笑,面上去不露分毫,“你家小姐?你家小姐是谁?” 丫鬟道“我家小姐就是阮家二小姐。” 林玉安拉长声音咦了一声,“阮家二小姐,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丫鬟有些着急了,“我家小姐散步过来的。” 林玉安轻轻的喝了一口茶,去了口中余留的老鸭汤的味道,这才慢悠悠的道“散步跑这么远,真是难为你家小姐了,既然如此,南风,你过去看一看,若是伤的严重,就请府医过来看一看。” “……王妃娘娘,你不过去吗?” 丫鬟显然慌了神,发现说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动林玉安。 “怎么,你家小姐还想要我去扶她,还是想要我给她治治?” 林玉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丫鬟缩了缩脖子,她哪里敢让王妃去扶阮凌婉,只是若不把她引过去…… “不行啊,王妃,我家小姐说那边有贼,所以她被吓着了,这才摔倒了,王妃您管着偌大的荣国公府,若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您也难辞其咎,不如……” “有贼?怎么会有贼,可别是看错了。” 丫鬟见有戏,若有其事的点点头,一脸的认真“不敢欺瞒王妃,就在那边。” 林玉安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忽然吩咐巧儿道“回去给王爷说一声,府里进了贼人,立刻派人搜一搜这府里。” 苏倩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叫什么?这叫什么!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 阮凌婉这个丫鬟真是笨嘴拙舌,这样都没有把林玉安这个女人引过去,真是……“蠢物!” 她忍不住啐了一口,狠狠的骂了几句,反应过来时,林玉安已经喊着让人过来抓人了。 “果然进贼了,好了,快带你家小姐回去看病吧!” 南雨玩味的说着,跟上许妈妈一起,往树丛那边去。 阮凌婉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她太相信这个婢女的智商了,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 。 正文 211 抓住小辫子(威胁我) 苏倩云认命了,不是她愿意这样狼狈的被抓住,而是因为她这会儿已经跑不了了,浑身僵硬,脚都没有了知觉。 许妈妈让南风南雨把苏倩云一左一右的架了出来。 这时候,从园子另一端出现了一众脚步声,其中还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林玉安脸上就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果然,齐嘉和荣国公说着话,从小径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余昊和阮凌音,只是两个人的神色都很冷漠,仿佛两个路人似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处置苏倩云。 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若是被冠上贼的名头,就将会身败名裂,没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一个身上背负着恶名的女子,所以苏倩云这个年纪,若是再坐实的贼的名头,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且家族为了不连累别的姊妹,还有很大的可能把她逐出家族,或者送去做比丘尼,不管哪一条,都是苏倩云无法承受的。 此刻,苏倩云一扫往日的泼辣,竟然无力的就着南风南雨的手开始哭了起来。 “我没有偷东西,我也不是贼,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是苏家的小姐,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 “哼,家门不幸!”荣国公冷哼一声,这话却是对阮凌音说的,阮凌音哪里听不出来,一张脸火辣辣的。 可这一次她没有沉默了,而是冷笑一声,对荣国公道“公公,这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场婚事,闹到如今,大家都心知肚明,后悔的也不知您一个。” 余昊见妻子这般无礼的顶撞,眉眼不由竖起,沉声喝道“不得无礼,你怎么给父亲说话的!” 阮凌音后悔归后悔,可她却也不想大归回去,再嫁且不说容不容易,只说家势门第,只怕也找不到比国公府更的了,见好就收,她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 “姐姐……” 阮淩婉自知是犯了错,底气不足的从通往后门的廊下走了出来,她很害怕,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到惊动国公府上下的地步,到了如今,她也明白,不好收场了。 阮凌音看着妹妹被吓的花容失色,到底还是心疼的,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骨肉之情是难以割舍的,她犹豫着开口道“家妹顽皮,在这儿不合适,我让人先把她送回去。” 谁知荣国公不屑的冷哼道“是该送回去了,就是不知道阮家大门这会儿关了没有。” 阮凌音一脸错愕,公公竟然这样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公然让她把妹妹送回去,这若是真的送回去了,以后她在娘家还是婆家,只怕都没有地位可言了。 洪妈妈止不住的在心底唉声叹气。 这一手好牌,都被自家姑娘打成了这样,还不是因为这苏家姑娘和二小姐过来瞎参合的缘故。 本来世子爷对小姐就没有什么感情,如今这样闹来闹去,把世子爷那点最后的怜惜也磨的干干净净,这往后日子还长着,该怎么过下去啊! 她是跟着陪嫁过来的,看着阮凌音长大的,阮凌音的性子她哪里会不明白,担心她再说出个什么惹得荣国公和世子爷生气,忙上前,轻声在她耳边道“忍,不可再闹。” 阮凌音如醍醐灌顶,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放缓了面色,强扯着嘴角道“就是两个姑娘不懂事,玩捉迷藏,这才闹了起来,公公事务繁忙,王爷也忙了一日,怎么能让你们再费神了,不如大家都先回去吧,两个姑娘都是我带进府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乌龙,我难辞其咎,自会处理。” 见她说话毕恭毕敬,荣国公这才收起板着的一张脸,沉吟一声说道“自然,人是你带进府的,你没有多加约束,是你的不是,不顾若是真的和盗窃沾边了,就不是顽皮可以搪塞过去的了,刚才是谁说有贼的?” 荣国公一双浑浊却带着几分锐利的鹰眼看向林玉安,林玉安淡然一笑,目光又落在了正站在阮凌音身边委委屈屈的阮淩婉,笑意越发的温柔可亲,“不就是这位阮家二小姐说有贼,还把她吓得腿软了,摔了一跤,来找我说求助的,不然我竟不知道这位堂堂的苏家小姐是贼,且还准备趁夜潜逃了。” 阮凌音只觉得脑门一阵一阵的突突直跳,看向林玉安的目光不由就带上了几分怒色,洪妈妈见状忙戳了戳她,这才让她把喉咙口的破口大骂都咽了回去,这憋的难受,一张脸红的有些滑稽。 “不是,姐姐,不是,是……是我和,是……” 阮凌婉被这阵仗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脚下像是踩了一块烙铁,烫的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阮凌音实在是烦透了,心里暗暗骂道蠢东西,说不清楚就别说,这下只会越抹越黑。 可面上去露出几分笑意,此刻出现的笑意却变得有些可笑,很有些不合时宜。 林玉安心底清楚,荣国公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自然也少不了这两日阮凌音闹腾的原因。 “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国公爷明日还要上朝会,王爷也累了一日,不如先把人关在屋子里,明日再处置吧。” 林玉安大刀阔斧的决定明日再处置,除了阮凌音和阮凌婉觉得不妥,其余人都觉得可行,毕竟也没有人想在这朔风阴冷中等着裁决,明日白天比夜里好得多,至少没有这般的冷了。 苏倩云也松了一口气,以为荣国公府至少不敢亏待她,给她一间好的厢房,让她休息一夜,缓和一下心情,恢复一下体力,明日才能和那个王妃理论理论。 谁知道……“这灰是存了几十年了?这什么破椅子,啊!” 苏倩云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一直黑色的老鼠一溜烟的从她脚背上跑过去。 “我不住这儿,什么鬼地方,放我出去,我爹娘若是知道你们荣国公府这样对我,定会让你们好看!” 苏倩云骂骂咧咧的一脚踹在了木门上,随即又疼得呲牙咧嘴,可闹了半晌,屋外守着的人也没有理会她。 等安静下来,她目光就落在了临窗落了厚厚的灰垢的博古架上,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住人了,灰尘堆得太厚了。 博古架上的蜘蛛网后,隐约可见一张画卷,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吹了一口气,把画上的灰吹开,却只露出了画中间的一小块。 “啊!” 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苏倩云连连后退,捂着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博古架上的那副画,一个女人的眼睛,上面还有血,仿佛一只厉鬼,随时可能把她的魂魄吸食去。 屋外的婆子忍不住问另一个婆子“这样会不会出事啊,她若是死了,我们不好交代啊。” 那婆子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嗤笑道“她闹得这么大的动静,能死了,我看精神好着呢,行了,我们落了锁,也去打个盹儿,这天寒地冻的,什么破差事。” 屋里,苏倩云无助的哭了起来,她为何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走,那个男人眼里根本就没有她,只有那个恶毒的女人,她今夜如此的无助,他也没有起一丝的怜惜。 心里这般想着,一股委屈就漫上心头,她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夜,整整一夜,苏倩云都在惊惶不安中度过,在这样久无人居住的地方,她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吓得她只好把脑袋埋在膝盖间,不敢张望。 梨雪居里,阮凌音终于忍不住,回屋拔下头上的赤金步摇就往地上狠狠的掷去,面目狰狞扭曲。 洪妈妈等她发泄完了,这才亲自上前去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放在烫金托盘里,吩咐春荷“明日让管家送去修一修,务必要恢复原样。” 春荷弱弱的应了一声是,不敢多留,忙退了下去。 洪妈妈提起茶壶给阮凌音斟了一杯茶,阮凌音接过又放在了桌上,扑在洪妈妈的怀里就大哭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嫁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受尽了嫌气,惹尽了白眼,公婆不喜,夫君不爱,他倒是六根清净,不爱女事,可我呢?生不出孩子怪我,就连这家里的事也做不了主,不过是五百两银子我也支使不动,我在他们荣国公府,真是一条贱命。” 洪妈妈无声叹气,这些话,句句属实,她只好温声劝慰“夫人,你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老爷前程远大,只要您熬过了一个坎儿,以后再多的苦,也不会如今日这般难以下咽了。” 阮凌音又低低的哭,“妈妈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可当初若是父亲把我送进了宫,如今也不会这般要尊贵没有尊贵,要体面没有体面,如此狼狈低贱了。” 洪妈妈又道“夫人,这些话往后切切不可再说,您如今已经嫁到了荣国公府,往事不可回首,您也只能往前走,若是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也算一场造化了。” 阮凌音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侧过身去,不愿意再提及这些。 “今日若非苏倩云撺掇着我去公公那儿闹,公公怎么会厌烦我,我又怎么会丢了如此大的脸,她害我如此,竟还想连夜离开这里,难道是怕我追究于她?” 洪妈妈见她明白过来,欣慰的笑了起来。 “小姐知道这个道理就好,那苏姑娘本就和您不是一路人,她心思太多,且野心又大,还想做靖南王侧妃,就凭她,只怕会命丧黄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的确,我这半路易辙的大嫂还真是好厉害的人,她明知如今府里我才是将来的女主人,如今还把持着中馈不放,偏偏公公还信服她,她便耀武扬威,每日里为非作歹,却让这么多人都对她敬重有加,好深的心计!” 洪妈妈轻轻的给她捏起了肩头,笑着道“姑娘既然知道了这些,想必也知道,和这位靖南王妃,万万不可硬碰硬,她有体面,有尊贵,在府里又深得人心,一时半会儿,若是把她得罪了,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不知阮凌音在想什么,忽然勾唇一笑,对洪妈妈道“洪妈妈,我这个月的月事都过了五日了还没有来,会不会是……” 洪妈妈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事别说出口,现在还不知道,明日请府医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若是真的有了,对夫人而言可是雪中送炭。” 阮凌音也笑着应是,心情一扫阴霾,蓦地就欢喜起来。 荣国公到底还是给阮凌音留了面子,没有让人连夜把阮凌婉送回阮家,阮凌音一大早就带着阮凌婉去了南园。 林玉安刚起身,得知阮凌音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些惊讶,让人去领了进来。 “王妃妆安!” “王妃妆安!” 姐妹两个一前一后的向林玉安行了礼,林玉安让人去取了两个绣墩过来,让两个人做了。 昨儿睡了一个好觉,林玉安心情还不错。 阮凌音就开口道“王妃,往日里是我对您不敬,您是王妃,不比我这样的人,您是有容人之量的,希望您不要同我记恨,全当我不懂事吧。” 林玉安秀眉微挑,心下暗道,这阮凌音回去睡了一宿,竟然开窍了? 这样放低了姿态来给她说好话赔礼道歉,林玉安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以为阮凌音应该还是那样不知所谓的缠着她闹上一场,她不介意让她知道什么叫锅是铁打的。 “你也不必在这儿同我打眉眼官司,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人也不喜欢虚以委蛇的东西,你若是觉得真的心里过不去,就去把这些事处理好,别落在我眼前,平白看着烦心。” 林玉安声音冰冷的说着,奶娘过来了,林玉安让抱了进来,自己起身去抱孩子。 阮凌婉碰了壁,却只是站起身,盈盈一拜,“王妃,这会儿苏家应该也知道了这事儿了,你若是无事,那就等苏家过来要人吧,我有些困乏,就不叨扰王妃了。” 言语之中暗含的威胁之意,林玉安怎会不懂。 。 正文 212 苏家要人(脱层皮) 不过如果这样就把她威胁到了,她还真就是成了软柿子捏的了。 阮凌音暗地里联系了苏家的人,这并不奇怪,只是就凭苏家,那儿去借胆子同荣国公府和靖南王作对。 这就好比是鸡蛋去碰石头,结果显而易见。 果然,等到林玉安吃了早膳,净了脸,难得的化了一个淡淡的妆,略施粉黛,一张脸又水嫩得能掐出水来,看着甚是好看。 南雨望着她嘿嘿傻笑了两声,“王妃就是好看。” 林玉安娇嗔的笑着自己戴了一对翠色水滴的耳环,清雅中透着高贵的气质。 屋外北风刮得飒飒作响,林玉安忽然想起余嘉很早就出了门,也不知道暖炉还暖和不。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让她觉得踏实。 今日浓雾愁云,天气不明朗,林玉安心情很平静。 十一月底,马上就要腊月了,她现在只想把这些糟心事处理里,安安稳稳的过一个年,等来年春暖花开。 巳时两刻,前院来人说苏家三夫人来了。 苏家三夫人,听闻就是苏倩云的母亲了,不过却是继母,苏倩云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如今的苏家三夫人不过就是个填房。 “我知道了,上茶,让苏三夫人坐一会儿。” 林玉安起身,许妈妈就上前给她穿上狐皮披风,在袖口帽檐处镶了一圈厚厚的绒毛,抱着珐琅掐丝牡丹手炉,浑身都暖融融的,南风开了门,掀开帘子走出去,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吹得林玉安的流苏翡翠步摇沙沙作响,很是好听。 “好冷啊,感觉都要被刮走了。” 林玉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说话间氤氲了一团白白的雾气。南雨也忍不住捧着手呵了一口气,陈娘子正准备把孩子抱过来,见着林玉安几人,随即上前请安,“王妃娘娘,小郡主和小王爷要不要抱过来?” 林玉安想了想,道“抱过来吧,带到内室的榻上吧,看着些,别着了凉,磕着碰着了。” 陈娘子连连应是,有些犹豫着,支支吾吾道“王妃娘娘,那我还要带我女儿过来见您吗?” 林玉安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想起之前说的,让两个乳娘把自己的孩子隔三差五带过来给她瞧瞧,以后可以直接跟在晟哥儿和姝姐儿身边。 可能就是她最近太忙,事儿又多,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个没影儿,想必是陈娘子担心她不提这事儿,又想给孩子谋个好差事,她笑着点头“本是该看看的,只是最近这天寒地冻的,孩子又还小,等开了春再把你家孩子带过来吧。” 陈娘子听了大喜过望,忙要跪下来给林玉安磕头,林玉安想着还有事,摆摆手道“不必了,快回去看着姝姐儿,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长大,你们也少不了好处。” “是是是,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 林玉安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就往前厅去了。 林玉安安排在荣禧居见苏三太太,荣禧居的花厅里,苏三太太等的有些不耐烦。 “这位姑娘,能否帮我去问一下,王妃娘娘还有多久能来啊。” 院子里的林玉安脚步平缓,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身份真的是个好东西,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苏三夫人这养没有诰命的人,若非出了苏倩云这件事,她是连见王妃的资格也没有的,所以即使心里很是不悦,可苏三夫人仍旧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体面,克制着心里的焦躁。 苏三夫人是填房,做人做事难免让人多了几分别样的眼光,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那种等着看别人出丑的八卦婆。 林玉安自然也明白,这也是为何母亲嫁到林家之后,纵使身份显赫,也恪守本分,从来不越雷池一步,和方大娘子相安无事那么多年。 这其中的忍耐,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或许也是等得久了,苏三夫人的手轻轻的在桌面上不自觉的敲动着。 “王妃妆安!” 看见林玉安在丫鬟的虚扶下进了屋,苏三夫人笑着,上前两步,蹲身给林玉安行礼。 林玉安摆手,示意她免礼,然后在主位上坐了。 苏三夫人谢了之后,缓缓起身,见林玉安落座之后才再次坐下,心道这位年轻的王妃也真是好脾气,看来今日这事儿好办多了。 林玉安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虽然辈分比皇帝还高,毕竟皇帝见了她也要喊一声叔母,可是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端架子的人,如果能够不用身份压人,她一般是不会用的,当然这种是例外。 “王妃娘娘,实在是对不住,听闻我家倩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今日我在这儿给您赔礼了,等会儿就把她带回去。” 林玉安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喝了一口茶,笑容不减,“嗯,苏三夫人,你说的话我也明白,只是有件事你或许也该听说一下。” 苏三夫人立刻一脸恭敬的点点头,一副要严肃处理的样子问道“王妃您尽管说。” 林玉安笑着,把鬓角的发丝撩到脑后,不紧不慢的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女儿有些顽皮,什么不扮却扮作贼,大晚上的惹得国公府里的人都跑到花园里,本宫担心她有失心疯,所以把她送回了院子里,就等着你们做爹娘的来处理,可是谁知道她竟然把屋里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摔碎了,这事可大可小,不过呢……” 林玉安露出一副很难办的表情,止了话头,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苏三夫人急得不行,这看样子是要赔了。 一旁的南雨抿紧了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笑出声来,看来自家夫人是想要敲诈苏家一笔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那苏家姑娘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就该给她吃点苦头。 一想到许妈妈让人去打听的事,南雨就觉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让苏家赔的精光。 只不过自家主子做事自有分寸,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的骂几句。 林玉安放了茶杯,这才淡淡的道“花瓶价值连城,可是我们府上的世子夫人和苏家姑娘有些交情,虽然苏家家底子厚,可是看在我弟妹的面子上,这花瓶,你们苏家就给三万两银子,也不让你们太心疼,毕竟真要让你们拿出一座城池来赔,你们也赔不是。” 林玉安的话说到后面就变得生硬起来,听得苏三夫人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三万两! 在这个王妃嘴里竟然成了一笔小数目,开什么玩笑! 虽说苏家做的香料生意遍布大周,可一年下来也就五万两银子左右,这一开口就要三万两银子,别说苏倩云不是她生的,就是她亲生的,她也觉得心口疼啊。 林玉安看着苏三夫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心底不由浮上一阵舒坦的畅快。 苏三夫人可是有自己亲生儿女的,苏倩云在她心底自然是没有亲生儿女那么重要的,如今让她把本可以给自己儿女留着的钱财为了苏倩云拿出来,只怕是比挖他的肉还疼。 “王妃娘娘,您看能不能少一点,这三万两银子,我们苏家也就是个做香料生意的,哪里去找这么多银子啊,王妃娘娘菩萨心肠,您就高抬贵手吧!” 林玉安腾的站起身,看样子一副动怒的做派,苏三夫人身子一抖,话都说不全了,林玉安就道“苏三夫人好好考虑一下吧,若是苏家没有银子,也可以把苏姑娘留在府上,我院子里还差一个女使呢。” 让一个名门嫡女给她做女使?也亏她想的出来,苏三夫人感觉自己胸口呼吸都不顺畅了,早知道今日就称病不来,苏家在乎声誉,谁爱来谁来。 想着又觉得不妥,若是别人来,到时候真要回来拿三万两银子,她又岂敢不从,还是自己来的好至少还能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林玉安走到门口,顿了顿身,微微侧身,对苏三夫人露出了一个迷惑的笑容,“三夫人,你若是想好了,就让人来通知我。” 苏三夫人立刻收了那副苦涩的嘴脸,提着精神强颜欢笑道“王妃娘娘,臣妇明白,只是王妃娘娘能否通融……”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玉安已经带着人扬长而去,完全没有一丝缓和的意思。 苏三夫人浑身都有些发抖,心里寻思着该如何是好,反正让她拿那么多银子出来,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可是也不是说不愿意就真的可以不管的,老爷到底是苏倩云的亲爹,且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苏倩云的名声也关系到自己女儿的名誉。 思来想去,苏三夫人只觉得头大如斗,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上上之策了。 林玉安也在屋里抱着孩子逗趣儿玩,晟哥儿作为哥哥,要聪明许多,已经会叫一些简单的词句了,像什么娘亲,爹爹,抱抱,或者饿了也会喊饿了,姝姐儿是妹妹,就没有晟哥儿那么的聪明,现在只会喊娘亲,爹爹,别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听得懂。 不过饶是如此,林玉安也很欣慰了这是她的儿女,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是她的骨血化的,不管他们是聪明还是愚笨,她都愿意无条件的接纳,因为他们叫她娘亲。 看着两个孩子,林玉安觉得这一辈子好像走马观花似的,一瞬间白云苍狗。 世事无常,曾经她还不明白什么叫为母则刚,如今,才明白了母亲曾经为了她而做出的忍让。 母亲,林玉安忽然就想到此时还在金陵的王庭珍。 原本计划十一月去金陵,如今眼看就要腊月里了,去金陵是不可能了。 即使是有时间也去不了,如今余嘉的身体不能离开京城,算起来,还有几日,齐嘉又该去地下河疗伤了。 林玉安想着这些事就觉得心里很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余嘉说要亲自给九王府送年节礼的事,原本订的日子耽搁了,只能再找时间了。 正想着事情,外面门被打开,许妈妈说话的声音响了起来。 “把披风那日烘干吧,我马上给王妃回个话就要出去。” 接着许妈妈进进了内室,发尖还有残留的细碎的雪,进屋迎着暖气就化成了水,许妈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半分也不耽搁的走上前对林玉安道“梨雪居的那位去了荣禧居,一听要三万两银子,骂了几句,可能是顾忌到您的身份,又把话压了下去。” 林玉安把晟哥儿和姝姐儿抱来放在一起,盖上了厚厚的毯子,这才轻声道“她今日倒是不那么莽撞了。” 许妈妈也叹道“我原也以为她是个聪慧的,谁知道也会被苏家姑娘撺掇的上窜下跳,既伤了情分,也失了体面。” 林玉安摆摆手,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面多说。 “不必管她们,不管如何,三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既然敢来闹,就要付出代价,别的以为那儿都是她苏家,随她调兵遣将了。” 说起三万两,林玉安不由轻笑,这事不管苏家愿不愿意,都必须吃了这个哑巴亏。 宣扬出去,丢的可是苏家的脸面,于她倒是无所谓,不过一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欢喜。 这没有谁不喜欢白来的生意,不管怎样,林玉安是觉得心头出了一口气,舒畅了许多。 荣禧居里,苏家三夫人和阮凌音两个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苏三夫人还算有涵养,便是心底猫抓似的,面上也不显半分。 “罢了,三万两就三万两吧,既然王妃娘娘也说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苏家也只能认了,世子夫人,我就先回去和我家太夫人一起商量一下,等会儿就把银子送过来。” 阮凌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三夫人,不敢置信她这么快就妥协了,真是可恨自己还为了她鸣不平骂了林玉安几句。 真是吃力不讨好,无趣极了! 苏三夫人离开后,阮凌音感觉自己做了一桩傻事,人家苏家就是人傻钱多,她这样心急火燎的跳出来做什么,真是无端端的惹人嗤笑,索性带着人就回了梨雪居。 。 正文 213 人非(再遇旧识) 苏三夫人离开不久,又去而复返,带着三万两银子回来了。 林玉安在南园里,看着这三万两银子,不由想笑,也不啰嗦,点清了银票就吩咐许妈妈过去把苏倩云给放回去。 “王妃,苏家姑娘昨儿晚上在屋子里就失禁了,苏三夫人就让人拿架子来,把她抬回去的。” 不过小小的处罚她一下,没有想到她就吓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的勇气再荣国公府搅这趟浑水的。 “许妈妈,找个人顶替周巧儿的位置,让她进屋服侍吧。” 许妈妈连连应是,然后就出了屋子,今日时候不早了,可余嘉还没有回来,林玉安想去宫门外等他一起回来,想着就吩咐人去套了马车。 南风捧雪白貂毛套着的手炉在一旁等着,南雨拿了梅红色的厚绸灰鼠皮斗篷过来,着袜穿鞋,南风就忙把手炉递了过来,然后也各自穿了斗篷,服侍林玉安出了门。 十一月底的京城已经下过了第一场初雪,此时此刻的京城银装素裹,万里冰封,千里河山都掩映在一片白茫茫的寂寥之中。 寒鸦凄鸣,墙头陌上,她的公子……余嘉的那张面庞有些斑驳的出现在脑海里,她的公子不能年年陪她看雪了。 “王妃,当心着了寒气。” “姑娘,当心着了寒气。” 一瞬间的恍惚,林玉安有些分不清虚幻真假的的感觉,好像看到闲蒲了,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副微微有些胖,一脸娇憨的模样。 忽然间想到刚到王家那会儿,闲蒲吃味她看重秋奴,那是她第一次发脾气,闹别扭,最后闲蒲是为了她而死的,秋奴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是她当初也是忠心护主的。 所以,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对与错,没有所谓的非黑即白。 就像余嘉,或许他也背叛过她,就像那一剑,刺向她胸口的那一剑,可是却不能否认他也深爱过她,否侧那次在九王府,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王妃,您怎么了?” 南雨一脸担忧的再次出声提醒,林玉安这才惊然回神,轻轻呼了一口气,看着白雾氤氲又散开,这才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故人旧事了。” 即便已经穿的很厚了,可冷风还是不住的往脖子里钻,林玉安打了个寒颤,钻头转进了马车,她却不知道,就在王府对面的那条街的街口,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的车把手前,小厮惊讶的转头去马车门口喊,“公子公子,是靖南王妃。” 车厢里眉目儒雅清秀的男子却已经朝外面看了出来,小厮尴尬的笑了笑,李世安眸子微微闪动。 “回去吧。” “回……回去?” 小厮微微愣了愣,随即嘿嘿应声,又不免嘀咕道“往日里公子总来,却等不到,今儿等到了,又要走了。” 李世安并不理会,放下了帘子,“回去吧。” 小厮殷勤的应了是,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城北李府。 林玉安不知道这一切,却在狮子头胡同让马车停了下来,她里的余嘉唯一喜欢的梅花糕,就是烧雪阁的,以前宫里赏赐的也他也没有那么喜欢,悄悄烧雪阁的东西,他还要喜欢一些。 “走走走!哪里来的叫花子,再敢来偷东西,就打断你的腿!” 林玉安刚下马车,南雨正扶着她,闻声转头去看,一个头发鸡窝似的脏污乞丐被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衫的伙计骂骂咧咧的推了出来,那乞丐脚下不稳,狼狈的跌倒在地。 “我没有,没有……求求你别打我……” 看样子是个中年妇人,应该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南雨见了,当即就沉了脸,似乎打算上前去和那伙计理论一番。 林玉安轻声把她喊住了,“别急,这些年头,太平盛世,做什么活不下去,若真是偷了店家的东西,那也是情有可原,你急巴巴的上去,也不分青红皂白?” 南雨被她这么一说,顿时红了脸,弱弱的低声道“知道了,奴婢太冲动了。” 林玉安淡淡的笑笑,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身上,伙计看见一辆气派的马车停了下来,知道是有身份的大顾客来了,忙喊了两个人,“快来!把这个疯子拉走!” 说完就连忙倾身上前,一脸谄笑的道“这位夫人……” 话还没有说完,这伙计的一张脸顿时怔愣住了,目光里充满了震惊,还有一种隐隐跳动的惊喜,目光不可思议的从林玉安身后马车上收了回来。 他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道“靖南王……王妃,里面睡,呸,里面走!”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伙计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赔礼道“小人笨嘴拙舌,王妃莫要见怪!” 见他这副模样,林玉安忍不住笑了,“无妨,今日可有梅花糕?” “有有有,便是没有,厨子了可以立刻做的。” 伙计拍着马屁,神色虽还有些不自然,可也缓和了许多,没有刚才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了。 “安……姐儿?” 不远不近的响起这么一句话,众人都看了过去,刚才在烧雪阁门口闹的疯妇此刻正跑过来,却因为脚下一滑,匍匐的摔倒在地。 她穿的实在太破烂了,林玉安一时也没有认出来,听着声音却觉得很熟悉。 似曾相识,可是又的确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许妈妈知道在没有出阁的时候,安姐儿就是林玉安的称呼,当下就沉了脸,让护卫上前拦住那疯妇,不许她靠近林玉安。 “放肆,敢直呼王妃名讳,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越丘拔出长刀,厉声呵斥道。 那妇人很是着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嘴里念叨着“安姐儿,安姐儿,是我啊,是我啊你看看,是我,我是谁?” 林玉安皱眉,她真的不大记得了,她到底是谁啊。 “是方大娘子?” 许妈妈犹豫着,转过头看向林玉安,似乎是看林玉安想起什么没有。 这是方大娘子? 林玉安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人穿成这样,如此落魄,而且她里的她当初是给了一百两银子给方大娘子的,当时她还和她说陈大娘子想要把林玉珠卖给一个性情极其暴躁的鳏夫做填房,所以方大娘子离开了方家。 等等…… “去打盆水来,给她把脸擦干净。” 烧雪阁的伙计在一旁看着,心道一个腌臜的疯妇,怎么可能和皇室的人扯上关系,正想要嘲笑几句,没想到王妃竟然真的要一试真假。 “是,王妃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打一盆水来。” 伙计说完就转身跑进了店铺,伙计还没有出来,远处一辆飞快的紫绫围布的马车飞快的飞奔而来。 两匹矫健的枣红马嘶鸣着在林玉安几人前方停下,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鲜艳红衣的公子,看着十七八岁,头戴玉冠,眉目如画一般清俊好看, 若是忽略他眉眼间的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傲气,或许真的能让人一见难忘,再见倾心。 许妈妈几人都是见过余嘉的,自然对于美男子就多了几分免疫,可街旁的围观的路人们都屏息凝神,半晌没有从男子的脸上挪开视线。 林玉安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紧张,王庭珍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林玉安的袖子上。 眼泪像烧红了的铁浆,一瞬间烫得林玉安酒意全无。 “娘,我错了,你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一声不吭的跑出去了。” 魏氏的眼中沁出水意,侧过身去用手帕压了压眼角,“安姐儿,你现在都是当娘的人了,若不是你娘听见两个孩子扯着嗓子哭,都不知道你大半夜的不在家里。” 王庭珍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接过南风递过来的手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总归你现在是嫁了人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明日我就回去了,你三舅舅的丧仪也要回京,你若是还要这样闹下去都随你,两个孩子你不管不顾,谁也拿你没办法。”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林玉安忙拽住王庭珍的胳膊,魏氏也在一旁劝她:“五妹妹,安姐儿也不是哪种没有分寸的人,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何苦和她较真呢?快别生气了,这孩子我瞧着都心疼,你若是不疼,就送给我做女儿罢了!” 听魏氏一番好言相劝,王庭珍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又伤伤心心的抱着魏氏,两姑嫂痛哭了一场,这事儿才算完了。 林玉安喝了酒又吹了风,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场,此时脑袋也疼的嗡嗡作响。 林玉安送走了王庭珍和魏氏,已经是更深露重了。 秋风凉,原还不觉得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林玉安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打些热水,我想泡个澡。” 进了屋,林玉安没有让人服侍,自己脱了外裳,卸了头冠。 木桶里撒了花瓣,都是春秋晒干备用的干花瓣,进了水,被热气氤氲渐渐变得柔软,雪白的肌肤入了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光泽,林玉安微微合上眼,听着窗外秋虫嘶哑的鸣叫。 明日就要回京城了,可是她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地方,越来越觉得在那儿有种窒息的感觉。 泡了半个时辰,林玉安才起身上了榻,许妈妈端了解酒汤过来,林玉安忍者不喜,一饮而尽。 许妈妈走出去搁了碗回来时,床榻上还有翻来覆去的声音,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床上的人似叹息,又似低应的浅叹一声。 “夫人,你如今这般表面风光,实则过得并不好,若是老夫人尚在世,定然会担心的,” “我明白,可是这日子变成了这样,我又能怎样?” 许妈妈今日值夜,林玉安听见她在床边的长椅上,面带苦涩。 “夫人嫁的是世家大族余家,荣国公府的这样的人家本就盘根错节,水深火热,夫人尚未入京时还有五姑奶奶护着你,进京之后又有老夫人事事维护,您自个儿虽也受了不少的冷眼,可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抓不住姑爷的人,如今这日子才过的这般煎熬。” 许妈妈说着又是轻轻一叹,见林玉安不说话,便又道“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伺候不了您多少年了,可我深知老夫人待夫人的这片心,若是夫人一直这样郁郁不欢,我就是进了棺材也难以安眠。” 空气凝滞了半晌,才听见林玉安低语道“许妈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如今这日子就像是陷进了泥潭,前路渺茫,举步维艰,我一个妇人,说起来还是一个弃妇,能有什么办法。” 许妈妈不知为何,淡淡的笑了笑,“夫人到底是把有些事看的太重了些,我知道夫人在想什么,您从摇蕖回来后就强颜欢笑。 魏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见林玉安一行人进了屋,忙吩咐丫鬟去放了门上的御风竹帘。 “你们此去回京,一路上要注意保重,如今秋风大,可要小心伤寒,这转眼就要入冬了……嗨咳咳……”魏老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躬身一阵干咳起来,一旁的仆妇们手忙脚乱的倒茶的倒茶,拿帕子的拿帕子,拍背的拍背。 魏氏神色紧张,从丫鬟手里端了茶亲自送到魏老夫人嘴边,“母亲,你别着急,慢慢说。” 魏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水,吸了一口气道“入冬了,天冷,你办完了姑爷的事就尽快回来吧,若是等到下大雪,就只能等到开春再回来了。” 魏氏担心她急,忙连声应是,“母亲,你要保重好身体,等女儿回来,母亲还要帮忙操持薇姐儿的婚事。” 林玉安心神一黯,不明白为何魏氏知道邱连云品行不端,却仍旧决定要让王萱薇嫁给他。 “你知道母亲她身子不舒服,还说什么……” “瑜哥儿!” 魏老夫人一身沉喝,身旁一个头上缠着白纱布,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止了话头,有些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 正文 214 查账(恐怖传闻) 方大娘子暗淡的眸子顿时一亮,眼底如同春日来临般透出勃勃生机。 余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让人把她带上了。 然后吩咐马夫先回府。 少年公子撇了撇嘴,很是无趣的把目光从扬长而去的马车上收了回来,齐慕北本文准备去荣国公府上看看,放下帘子的一瞬间,齐慕北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少年有些眼熟。 “少年人鲜衣怒马,真是何等的豪情!” 齐慕北负手下了马车,步态轻慢的走了过去。 少年正准备蹬腿上马,却看见这么个穿着灰色竹纹素净大氅,脖间围了一圈黑色毛领的男子朝他走过来,口中说着文绉绉的话,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他头上的发冠,可见不是等闲之人。 “有话直说,谁想和一个络腮胡子说话!” 此话一出,齐慕北身子一僵,顿时觉得笑容苦涩起来,却大笑起来,很是豪爽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他自嘲的笑道“哈哈,我这胡子的确该刮了,不过这位小公子可否交个朋友,不知小公子姓甚名谁?”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年有些烦躁的舔了舔唇,指了旁边的德胜茶楼,“上面去说话吧,站这儿说书似的。” 齐慕北哈哈大笑,赞道“真是个有趣儿的人!” 上官玄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率先往对面的茶楼走过去。 “老板,天字一号间!” 掌柜的连连应是,吩咐伙计带他上去,谁知上官玄手一摆,“不必,把雨前龙井,老规矩泡上来。” 说完就轻车熟路的走了上去。 齐慕北剑眉微挑,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等落了座,少年翘起二郎腿,瞥了齐慕北一眼,“上官玄,上天的上,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官,玄,嗯,就是邪门的那个玄。” 有意思,齐慕北捧着茶啜了一口,嘴角微微弯起,“齐慕北,全部的齐,爱慕的慕,北……南方的北。” “哈哈哈,看来是兄台同我是同道之人啊,来,以茶代酒,这杯茶我敬你!” 齐慕北话音刚落,上官玄就开怀大笑起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给齐慕北看了一眼杯底。 “冒昧的问一句,您家祖籍是哪儿的?”齐慕北也把茶一饮而尽,一脸逃跑的问道。 上官玄闻言脸色一滞,掩饰般的笑了笑,略略思考了两秒,这才道“不瞒你说,我是大辽国的人,我家世代经商,这烧雪阁就是我家的产业。” 他心底得意着这说辞应当完美无缺,却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料。 齐慕北嘴角的笑意就淡了些,站起身来,有些遗憾的道“真是可惜,我本与你推心置腹,未曾丝毫隐瞒,你却拿话搪塞我,既然你不想交这个朋友,我也不强求,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闻言,上官玄急切的站起身来,很少遇见这种事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却急急开口道“兄台莫急,我也不是有心瞒你的,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齐慕北依旧要走,上官玄就有些性急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又急忙放开,不好意思的道“既然你都这样问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洛川王,今日有幸一见,还真是机缘巧合。” “九皇子,你怕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吧,我也理解,如今的大周与大辽多有摩擦,你身为辽国皇嗣,自然不好宣扬身份,不过既然你我是朋友,自然又有不同,倘若日后有个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你也可以与我说。” 上官玄难得的喜出望外,“多谢洛川王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字,文端。” 看得出来,上官玄也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这样的影子正对齐慕北的胃口,他也开怀大笑,道了两声好好,“抛开身份,说起来五湖四海皆朋友,你也可以唤我的字,琼堂。”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投机,从天时地利到奇门遁术,两个人说的津津有味,竟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最后,两个人又说起自己幼时的事,上官玄尤为激动,把他上树掏鸟窝,被他父亲也就是当今辽皇当堂鞭打的事也告诉了齐慕北。 或许就是因为上官玄的父皇太过严厉,以至于养成了上官玄这副叛逆的性子,桀骜不驯,孤高自傲。 此时在荣国公府,余嘉听到大夫的话之后,面色不明的几经变化,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府医还在说着讨喜的话,“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诸如此类的话说完,却不见两人一点欢颜,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府医讪讪燃的闭上了嘴,唯恐惹怒这两个可以决断他生死的人。 许妈妈苦笑着送他出了南园,塞了两个红封给他,这才转身回了正房。 “你这么害怕他的到来吗?” 林玉安脑袋还有些眩晕,感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让她觉得呼吸都很是疲惫。 余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执林玉安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软柔无骨,属于她的温度从手心传了过来,让他觉得安心。 “你别多想,他既然愿意来,那就是缘分,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你最近必须乖乖的在府里了,不许随意出府,天寒地冻的,若是出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林玉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话临出口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别担心,你的身体不会有事的,人都说枯木逢春,等到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余嘉没有说话,把她揽入怀中,头埋在林玉安的颈窝处,疲惫的闭了闭眸子。 心底却是无尽的愧疚,他没有办法守护她到生产之日了,这多么的让人遗憾,心痛啊! 原一切都好好的,年关将近,荣国公府事务繁多,琐碎之事比比皆是,若是要亲自料理,必然劳心劳力,想了想,林玉安还是让阮凌音过来了。 经过了上次的事之后,阮凌音和林玉安的关系是彻底的僵了,可是既然南园来请,她又不得不过去一趟,心不甘情不愿的来了南园。 南园里,林玉安领着许妈妈一起看着账本,许妈妈指出了其中的一处不当“这从腊月初三到腊月初五,这两日厨房的采买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往日里一日也不过五十两银子,两日也就一百块来两银子,这既无宴请,也无特别开销,怎么无端端的就多了两百两银子?” 听话的婆子正是管厨房的周娘子,当下就露苦了脸,叫苦不迭的道“哎哟,妈妈您明鉴啊,这一到了腊月,什么都贵,每年到了这几日,都是比平常时候都出了不少银子的,您也不是不知道。” 许妈妈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把账本一下子重重放在乌漆木几上,“厨房采买,你莫非是采买了什么贵重的人参燕窝,否则绝不可能多出这么多,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旁我自己查出来,只怕身上的一身皮要松一圈。” 周娘子顿时身子一缩,觍着脸笑道“对,就是采买了燕窝,送去了国公爷和世子夫人那儿,我一个小小的媳妇子,哪里敢欺瞒许妈妈。” 正在门口准备抬腿进屋的阮凌音闻言脚下一顿,回想了一下,从未听说厨房送了什么人参燕窝过来,若是真的送了,洪妈妈不可能不知道。 “哟,什么时候厨房找不到我梨雪居的院子,也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送过人参燕窝过来。” 林玉安这会儿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见屏风后面阮凌音的身影,心道这院子里的人又该整顿一下了,阮凌音进屋,竟没有人通禀一声! 许妈妈和那周娘子齐齐抬头看过去,周娘子心头一跳,浮上一种不妙之感,许妈妈已经起身向她福了福身,行了礼,周娘子这才回过神来,也忙向她行礼。 阮凌音走近了些,看着这些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开始收入,看得她头疼。 她是府里的嫡次女,当初定下了要嫁的是荣国公府二公子,母亲就说她以后是不管家的,中馈之事也轮不到她来管,所以也没有教她这些。 她倒是私底下偷偷学过看账,可她实在觉得很麻烦,最后也此事是无疾而终。 周娘子在一旁也不吭声,许妈妈就问“周娘子,你不是说进购的燕窝人参送去了褚玉苑和梨雪居吗,为何世子夫人说并无此事?” 周娘子已经浑身冷汗,不知如何作答,她总不能一五一十的说,是她与洪妈妈一起把那两百两银子吞了,哪里买过什么人参燕窝吧。 她还没有回答,许妈妈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惊讶的抬头看向她。 “这还不止这一处,十一月底,你们买菜竟然用了四百两银子,就那短短三日?!” 周妈妈早有应对之策,当即便道“那几日,世子夫人有客,厨房采买都挑了好的拣,别小看这几日,炖的鸡肉鸭肉,鲍鱼珍馐,一样一样,都是也费些银子的。” 许妈妈强忍怒气,冷笑道“行,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拿笔墨纸砚,你给我把那几日的一应吃食,花费的银子,都给我一一写在纸上,我倒要看看,这是吃了什么龙肉,竟然要费四百两银子!” “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许妈妈,若是问不出来,就先休息一下吧,人就关在柴房里,采买的婆子换一个,等她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放出来。” 林玉安的声音轻飘飘的如柳絮般从万紫千红的红木底屏风后穿出来,周娘子顿时腿软。 这王妃可是真的心狠手辣,她可是听说了,那苏家小姐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她,就被她关在没人居住的屋子里,第二日,那苏家小姐就人不人鬼不鬼的,走的时候都是被抬出去的。 府里多有传闻,说王妃在以前做世子夫人的时候还好,封了王妃之后,就被鬼缠身了,做事心狠手辣不说,还让吸食王爷的阳气,让王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起来骨瘦如柴了。 想到这种种传闻,周娘子就觉得脚下生寒,浑身都不得劲了,总觉得屏风后有一个厉鬼正望着她,想着就不由浑身发颤。 一阵突如其来的尿骚味忽然弥漫在空气中,阮凌音面色一沉,连连退了两步,许妈妈也蹙起眉头,周娘子一把扑在地上,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一脸惊恐道“我说,我说,我都说,求你别要我的命,求你别要我的命……是,是世子夫人身边的洪妈妈,是她,她告诉我这么做的,对,就是她!” 周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许妈妈有些疑惑,阮凌音却是厉声呵斥道“满口胡诌,洪妈妈与你八竿子打不着,她怎么可能与你同流合污,做出这等事,你这样的刁奴,就该拖出去,打死了事!” 一旁跟着的洪妈妈心跳如雷,听见自家主子的维护,觉得一张老脸火辣辣的,她不敢承认,毕竟只要她打死不承认,阮凌音就一定会帮她圆过去,她可不能露馅儿了。 周娘子见没人相信,伸手就要去抓洪妈妈,许妈妈见状,立刻让外面的粗使婆子进屋来,把周娘子拖了出去。 猩猩红撒花地毯上,一团散发着腥骚的水渍让阮凌音不由嫌恶的再次退后了两步。 周巧儿一直在林玉安身边站着,见状就询问林玉安,“奴婢这就去把毯子换了?” “嗯,去吧。” 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让南雨服侍她穿了余嘉特地让人做的一件狐裘披风,小心的起身。 屋外还有周妈妈的哭声,在这临近年关的喜气洋洋中显得格外的晦气,阮凌音的声音很是尖锐,“她定是得了失心疯,贪了银子,如今东窗事发,就被吓成了这样。” 言语中的不屑之意毫不掩饰,林玉安接过手炉,在南风南雨一左一右的虚扶中掀开帘子出了屋。 “许妈妈,仔细查查,别让这事儿过了年头。” 。 正文 215 生子(月诗兰难产) 阮凌音转头就看见林玉安穿着一件蹙新的狐裘披风,厚厚的白绒衬得她的脸越发欺霜赛雪,红唇潋滟中透出无限的美而不媚的风情。 “王妃妆安!” 她虽心中不甘,却还是欠身行礼,虽然两人还能借着之前妯娌一场的名头继续用着之前的称呼,可是阮凌音也知道,出了那件事之后,林玉安对她只怕是全然没有了任何好感,索性就这样,大家不必装聋作哑,装腔作势,大家都舒坦。 林玉安想着大夫说的话,声音就放得柔和了许多,心平气和道“你不必同我这样生疏,进进来坐坐吧,至于你的妈妈这件事,你若是还信我一分,对你那妈妈有信心,就让我身边的许妈妈查一查,若是事情有个真相,也就不会委屈了谁。” 话是这么说,可阮凌音到底还是有些犹豫,不是说她不相信自己的奶妈妈,而是担心林玉安会假公济私,做出冤枉她的事来。 可是这话不能明说,阮凌音就敛了眼下神色,低低的应了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人,走了两步又还是忍不住道“院子里这般的冷,洪妈妈年事已高,不如让他们换个地方问吧,我也是……” 这次林玉安很给面子,不等她说完就吩咐许妈妈道“许妈妈,你带着她们去西次间问话吧,寒风刺骨,话要问,也不必太过苛责。” 许妈妈闻声点头应是。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寒气被厚重的八团花彩缎五福如意御风毡布帘子挡在了外面,屋里正中放着三足鎏银蟠桃献寿纹的暖炉,屋里暖融融的让人如同沐浴在四月温暖的阳光里,淡淡的荷花香不知从何传来,平添了几分别样的意趣。 “王妃这里的香很是别致,怕是难得的。” 林玉安也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若有若无淡淡的清香,不甚在意的轻笑道“不过是夏日里,让人摘了些含苞欲放的荷花骨朵,晒干了放着,冬日里拿出来细细碾碎,制成了香囊,我是不爱用香的,也只有这样的东西,还能有一丝余味。” 纵使再傻的人,此刻也能看得出来林玉安对她的友善态度,这尤其的难得,让阮凌音格外的不解。 这明明是冰火不相容的关系,怎么忽然间就仿佛只是个错觉,林玉安怎么能这么自然的用这样的态度来招待她。 温声细语,如同春日檐下细语呢喃的燕儿,让人如沐春风,心神愉悦。 “王妃心灵手巧,真是让人羡慕。” 阮凌音说着,林玉安已经走到了临窗大炕旁坐下,眉目轻柔的朝她点头,“坐吧。” 阮凌音按捺着心中的疑惑,客气的敛着裙子坐下了。 林玉安想到自己的目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舒坦的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同我本应当还是和睦的妯娌,阮氏,你应当明白,我同你本就没有真正的利益之争,往后我终是要搬出荣国公府的,这荣国公府迟早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听到这话,阮凌音心里有了一丝波动,林玉安说的,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 她沉默着,继续听着林玉安轻声道“记得你刚来府里的时候,青涩的少女模样,让我想起了没有出阁时的自己,那样的天真,活泼,带着几分娇俏,我那时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的,也听说过你在闺阁时未曾学过管家理账,就想着要教教你,让你以后早日管着府里的庶务。” 没由来的,阮凌音就想起当初林玉安派人请她去南园,那时候因为余昊,她气呼呼没好气的打发了来请她的许妈妈,还冷嘲热讽,做了好一通羞辱,如今想来,难道就是那次? 林玉安喉头有些发涩,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继续道“我听了回来禀话的说的话,心底对你也就多了几分不悦,这事儿之后,我也就淡了那份心思了。” 果真如此!阮凌音顿时感觉肠子都悔青了,心底五味陈杂,眼眶都红了一圈。 她竟然生生的错过了一个机会,而之后又百般想办法,想要把掌家大权拿在手里,如今想来,只觉得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嫂嫂!” 阮凌音心底悔恨,眼圈都红了起来,自己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可身为王妃的林玉安,本可以完全不理会她,却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诫她,想着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荒唐了。 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韶华正盛,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懂,所以容易犯错,也容易改过。 对于她的反应,林玉安很是满意,毕竟如今她已经有了身孕,若是能少一个敌人,她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若是阮凌音冥顽不灵,她自然也有办法让她消停下来。 只是能不用那种办法自然是好的,毕竟不到那个地步,她也不想做的太过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不过这话若是让苏倩云听到,只怕她要生生的气的吐出一口老血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在林玉安身上看出这个优点来。 阮凌音正感动着,红着眼圈,“嫂嫂,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年少无知,做了这么多错事,还推心置腹的同我说这些话,凌音难以忘怀。” 林玉安便道“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所谓家和往事兴,如今王爷舍不得这多年的骨肉之情,这才迟迟不搬出去住,反而是做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他们断不了,我们也更不应当这样闹得不和气,往后,你也时常来我这儿走走吧,顺便把府里一些东西交给你,等到必须搬出去的时候,府里的事务也差不多都交给你了,我就不担心了。” 心里的喜忧参半,阮凌音含含糊糊的点着头,谢了林玉安的一番好意。 “嫂嫂,往后我一定不会再随便听信找人摆嗦了,嫂嫂能够原谅我,我必然记得嫂嫂的这份情意。” 这边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王妃,王妃!” 还没有等那声音走近,许妈妈沉声呵斥的声音就穿了进来。 “冒冒失失,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声音颤抖,“就是,就是月小娘要生产了,这会儿正发作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慌了神,惹了妈妈不开心,请妈妈恕罪。” 许妈妈没有理会她,转身进了正屋。 林玉安听着脚步声,就看见许妈妈进屋来,她犹豫着看了一眼阮凌音,林玉安就道“有什么直接说,不必遮遮掩掩。” “月,月小娘要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妈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林玉安脸上也闪过一抹别样的神色,笑道“稳婆是提前找好了的,你这会儿让妥帖的人过去,别出了什么岔子。” 许妈妈闻言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林玉安两眼,见她面色平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嫂嫂,月小娘就生了吗?” 阮凌音渐渐恢复了平静,语气平缓了许多,听到月小娘要生了这事儿,竟有些迷糊,若不是听刚才许妈妈进来说,她都快忘了余嘉还有一个妾氏月小娘。 有些事有关余嘉的声誉,林玉安自然不会把月小娘肚子里怀着的孩子的事告诉阮凌音,便笑着说了两句话,就转移了话题。 等到阮凌音走了,林玉安让人把炕几搬来,这才舒舒坦坦的伸直了腿,如释重负的闭上眸子歇息。 第二日,林玉安就让人把方大娘子领了进屋,方大娘子已经不同之前那样肆无忌惮了,来了荣国公府,听闻了如今府里住着的原荣国公府世子夫人成了靖南王妃,她真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安姐儿。” 她感觉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站在那儿,一双手死死地撰在一起。 如今的南园已经不同以往,余嘉的喜好返璞归真,自然素雅的东西,林玉安刚嫁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南园的一切陈设同当初在城南斗书阁隔间见到陈设有些相似,而如今,却渐渐的因为林玉安的习惯而改变着。 林玉安喜欢精致的东西,她喜欢那些漂亮,做的很别致的小玩意,博古架上沉重枯燥的古董瓷瓶玉座什么的都变成了什么红石榴玲珑骰子,广东那边商行淘的万花筒,甚至还有贝壳,这些东西京城寻常不容易见,这样摆放在鸡翅木的博古架上,就显得很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了。 “方大娘子,也不多说,你养好了伤就走吧,荣国公府不养闲人。” 方大娘子面色一僵,她自然也是明白的,荣国公府要养的人多了,即便是没有这么多,想必林玉安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心里明白,可方大娘子红着脸,却很是踌躇的傻笑了两声。 “安姐儿,听说你如今生了一对龙凤胎,你没有婆母,下人带着也不放心,我既然来了,自然没有才吃白喝的道理,以后我就帮你带孩子,你尽管放心就是,珠姐儿她们……” 话音戛然而止,方大娘子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骤然间就变了。 林玉安冷笑,心道,我哪里敢让你帮我带孩子,真是可怕,想想林玉卿那副骄纵的模样,林玉安没由来的又是一阵腻味。 她有亲娘,如今还好端端的,她一个曾经刻薄过她母女的女人,如今竟然还有脸说这事儿。 想到这里,林玉安就觉得脑袋有些突突的疼,就道“你先下去吧,明日就收拾好东西出府去。” 语气不容置疑,方大娘子见求助无门,眼圈一红,匍匐的跪倒在地。 “安姐儿,你就行行好,想想那些年,你在南水庄的时候,我给你送的衣裳,送的吃食……” 她声泪俱下,说到底,她就是不愿意离开,不想再次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她的珠姐儿已经被那种日子活活毁掉了,她的卿姐儿也不知所踪,她整日里浑浑噩噩,过的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嫌恶,靠着偷盗为生。 心里想着,她的面色不由再次哀戚了几分。 林玉安却不想再说什么了,让人把她带了出去。 又坐了一会儿,周巧儿提了一壶清火降燥的菊花茶进来,林玉安喝了一杯,觉得差不多了,想着月诗兰那边也不知怎么了,虽说月诗兰同余嘉没有夫妻之实,可名义上她还是余嘉的妾,她也是应当过去看看的。 重新穿衣着袜,正准备出门,南风就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王妃,月小娘好像不行了,许妈妈说孩子倒是生了一半出来,孩子没有问题,就是月小娘怎么办?” 林玉安闻言大惊,怎么才发作一会儿就不成了,这会不会也太快了些,她也是生过孩子的,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当下就有些心慌起来。 她不喜欢月诗兰,可也不想她命丧于此,便忙吩咐南风“让人来库房,把那根三十年的人参那出来,让她含着,尽量让她们母女平安。” 南风听了嗳了一声,噔噔噔的又转身跑了出去。 到了下午日落西山,余嘉回来的时候,林玉安正在屋里坐立难安,余嘉见了,不免就沉了脸,把大氅交给了周巧儿,有些生气的把某人抱在了怀里。 暖和带着清新香气的味道从余嘉的衣服透过来,让她不由心神一震,感觉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余嘉就问她问了,林玉安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余嘉闻言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却宠溺的揉了揉林玉安的头发。 “你别担心,月小娘如何都有她自己的造化,你着急也没有用,且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宝宝,该万事小心才是。” 天刚黑,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 月小娘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倒是生了女儿。 林玉安不免长吁短叹,心底闪过一抹莫名的惋惜。 可惜了,月诗兰生的这般水灵可爱,如今竟留下一个女儿就驾鹤西去了。 所谓造化弄人,又临近年关,出了这样的事,到底让人心底膈应。 。 正文 216 接过来养(白来的女儿) 忽然间,林玉安心底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接过来养着,不是说让那孩子跟着余嘉姓,毕竟本就不是余嘉的孩子,这样做到底不好,但是林玉安就是觉得,自己也是有儿女的人,月诗兰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落到独自生活的地步,她有些不忍心。 不管她喜不喜欢月诗兰,那孩子总归是没有错处的,即便是要把她打发了,也该等她大些了,能够自己明白一些事情了,那时候再把她送出去也不迟。 心下这般想着,林玉安就抬头看向余嘉,他正倚在床头的福禄纹银红色大迎枕上看书。 余嘉在林玉安抬头就注意到她了,只是她没有说,他也没有开口,等她自己说起来。 “余嘉,我想……”林玉安有些犹豫,毕竟她看得出来,余嘉是不愿意和月诗兰有什么纠缠,这也是因为她。 “我想把月诗兰的孩子接过来,等她大些了,再把她送出去,也不至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无挣扎之力啊。” 余嘉放下书,认真的看着林玉安的眼睛,过了几息才缓缓道“不行,你已经怀有身孕,晟哥儿姝姐儿本就已经让你劳心了,还要再加一个嗷嗷待哺的襁褓之婴,说什么都不行。” 林玉安听了,眼神里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嘟囔着嘴,她知道余嘉做了的决定就不会更改了,心下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余嘉笑着,倾身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摩挲着她秀气的鬓角,“好了,你若是真的喜欢,不如就再给她请一个乳娘,把她安置在府里,左右不就是个姑娘,如今月小娘也去了,这孩子出去也是孤苦无依,不如就收了作干女儿,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林玉安心下动容,只要是她想要的,余嘉总是会尽心尽力的安排妥当,不让她多思多虑,这让她心里不由暖意融融。 她不由回抱住余嘉,声音有些哽咽的说了声“余嘉,谢谢你。” 余嘉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把她搂的更紧了,声音柔软如同三月春风,“傻丫头,你愿意嫁给我,愿意给我生儿育女,愿意受尽委屈而继续跟着我……” 林玉安听着不由眼眶一湿,手臂下的余嘉真的更瘦了,她心底仿佛有一柄迎风的烛台,起伏不安。 阮凌音回到梨雪居之后,月诗兰过世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洪妈妈刚刚逃过一劫,此时还心有余悸,有些惶惶不安的站在一旁,阮凌音听说了月诗兰产子血崩,过世的消息,面上没有一丝的波动,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注意那孩子,有什么情况继续给我禀告,下去吧。” 来报信儿的人忐忑不安的站在哪儿,半晌不见阮凌音有个动静,此时得了她的准话,心下不由一松,一脸谄笑的点头应是。 等人走了,阮凌音这才抬起头来,目光阴鸷,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你说月小娘过身,会不会是王妃做的手脚?” 听着阮凌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问她的声音,洪妈妈心里仿佛藏了一只癞蛤蟆,上窜下跳,心神不宁的。 她不敢随意答话,怕让阮凌音心头不快了,又说起那件事来。 “洪妈妈,洪妈妈?” 阮凌音见她神游天外,一脸木讷,有些心浮气躁。 “夫人,老奴在!” 洪妈妈被阮凌音骤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咋呼呼的跳起来回应道。 阮凌音就蹙起眉头,一脸不耐道“洪妈妈,我这儿的对牌你拿着的?” 闻言,洪妈妈心口跳了跳,有些不好的预感浮现,却定了定神,笑道“ 夫人,在老奴这儿呢!” 一副你放心,保管万无一失的神色。 阮凌音嗯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洪妈妈你年事已高,把对牌交给春荷吧,我寻个日子为你送行,你也该回北罔看看你的子孙了。” 洪妈妈顿时面如纸色,神情几经变换,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阮凌音“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您吃老奴的奶长大,吃到了两岁,那两年,我只能吃满是鱼腥的鱼羊奶羹,每日里都要亲自把你哄睡了,才能蹑手蹑脚的起身去看看我自己的孩子。” 洪妈妈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满脸的痛苦“我知道,夫人如今身份显贵了,老奴已经不配伺候您了,您说的都是,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了。” 到底是在她从小就伺候着的老人儿了,阮凌音听了这些话,心头也有些不舍,等洪妈妈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洪妈妈,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你不要急着走。” 洪妈妈闻言,心下大喜,却仍露出一副哀戚的神色走了过去。 “夫人有话尽管吩咐,老奴还能动,只要能帮到夫人的,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阮凌音摆摆手,还是把想说的话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借着我的名头贪墨钱财。” 她不是问的,而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很是淡然的说的。 这让洪妈妈刚刚升起的一点自得顿时烟消云散,她都说了这么多了,阮凌音竟然还要追究这件事。 她心底不免觉得委屈,她可是听闻靖南王妃身边的妈妈,也就是今天审她话的那位许妈妈,一个月的月例是二十两银子,就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一个月也有五两月银,她一个月却只有二两银子,这还是多的了,纵然月银太少,她也没有想过对阮凌音生怨。 如今她竟然为了这么百两银子就把她往死里逼,让她不由心寒起来。 “夫人!”洪妈妈面上是真真切切的委屈,哀戚着喊了阮凌音一声。 阮凌音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她“你若是有事,可以同我说,就是手头紧,你若是同我说了,我又岂会不管,你这样背着我用我的名声去得那起子不干不净的钱,败坏的却是我的清白,洪妈妈你有没有想过啊!” 她已经认定了这事儿就是洪妈妈做的,说话言语间就多了几分责怪的语气,洪妈妈闻言,心下一滞,向阮凌音跪下,声音颤抖道“老奴的错,老奴的错,你打死老奴吧,你的奶兄家中潦倒,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干起这样的勾当,丢了夫人的见,着实该死!” 她说着就用力的在地上磕头,可神情间却是多有不甘,而非诚心的知错。 阮凌音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见一向对她巴心巴肝,事事都很尽心的洪妈妈磕得额头都红肿起来,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洪妈妈,你起来,我知道你待我一直很好,你若是真的没有做,也算是对得起我们主仆一场,不过你的年纪也的确是大了,也该告老还乡,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了,你放心,你的乘仪我自然会厚赏。” 洪妈妈听着眼泪都出来了,抱着阮凌音来扶她的手,老泪纵横。 “夫人,夫人呐,我知道你心底是真的恼了老奴,老奴也知道,夫人最重名誉的人,今日夫人站出来为老奴说话,老奴心中感激,只是夫人呐,没有看到您和世子爷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老奴不愿意离开啊,您身边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若是以后生了小世子,要用人的地方还多着呢,老奴怎么放心得下,老奴便是有千万的不是,可老奴我绝对不会伤害夫人,伤害小世子的。” “我乏了,你先下去,这事儿再说吧,这两日,你也别总与人交头接耳,让人起疑。” 洪妈妈听了,心底的担忧就少了许多,她知道是自己的话让阮凌音动心了。 阮凌音如今最想的就是生下余昊的儿子,嫡长子,荣国公府的嫡长孙,只要有了嫡长子,以后她在荣国公府的地位,就不是谁都能撼动的了。 林玉卿进府已经有些日子了,一直跟着梨雪居的年长的魏婆子学规矩,一直没有得空出去走走。 这荣国公府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荣国公府下人住的裙房也能比南水庄的林家更气派,更漂亮。 腊月十六,阮凌音还是同前几日一样,早上用了早膳,就往南园去了。 思来想去几日,她还是决定把洪妈妈留下来。 今日阮凌音穿了一件金红细绒的袄裙,脚下穿了一双蹙新的刻丝缎面万事如意的绣鞋。 她过来的时候,林玉安正在用早膳。 或许就是因为如今是双身子了,林玉安越发的惫懒了,今日本应该卯时中就起身了,她生生的赖了三刻钟的床,等到南雨再去叫她,她才恋恋不舍的从暖融融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今日早膳有炖的香浓的鸡肉肉糜羹,有一个凉拌的水萝卜,爽脆可口,一碟子现炒的荷香藕碎,一盅红枣雪蛤汤,一盅什锦甜汤,还有一屉灌汤包,炸的脆脆的香酥春卷,东西不多,胜在每样都格外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余嘉今日无事,由着林玉安赖床,陪她一同起身,正吃着早膳,就听见婆子高声禀道“世子夫人过来了。” 林玉安正一口咬在春卷上,一声嘎嘣脆的声音让人听着莫名愉悦。 “慢着点吃,别噎着了。” 余嘉说着就亲自那碗给她盛了一碗温温的甜汤,还没有送过去,林玉安就突然咳嗽了起来。 余嘉拿起自己的手帕就一手轻轻拍她的背,一手轻轻的给她擦嘴。 “别急别急,喝口汤。” 连忙又把盛着甜汤的碗送到她的嘴边,林玉安缓了缓,这才道“快去请。” 余嘉见她缓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等会儿就在书房里,你有事就让人过来叫我。” 林玉安点头,笑着凑了过去,“知道啦,我也不想管国公府的事了,等把这些事交接完了,我就好好的陪陪你。” 余嘉眼底就溢出温柔的笑意,温声道“也好,要不要把咱们母亲接回来,她是过来人,也好照顾你。” 闻言,林玉安心底暖融融的,可还是正色道“不必,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母亲在金陵,等过了年,她若是愿意,就把她接到府上小住一段日子,毕竟国公府里没有正儿八经的长辈。” 余嘉点头,觉得林玉安说的有道理。 阮凌音走进屋,就看见余嘉两口子正坐在一起说话,屋里气氛很是融洽,她顿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王爷福安,王妃妆安!” 她硬着头皮上前,给两个人行礼,余嘉就站起身来,向阮凌音微微颔首,随即出了屋子。 如前几日一样,林玉安让她看账本,教她怎样算,阮凌音因为在家时就没有怎么学过,所以对于看账一应事务都不怎么熟悉。 虽然已经跟着林玉安看了几日的账本了,可仍旧生疏得很。 林玉安精神不佳,就让许妈妈教她。 这种时候,阮凌音就万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要学庶务了。 想到这里,她就很是幽怨母亲的偏心。 她也是母亲的女儿,大姐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对大姐就尽心极力,对她就敷衍了事,若是她把自己放在心上,她这会儿也不必因为不会庶务而焦头烂额,还让人看笑话了。 林玉安躺在内室是临窗大炕上,枕着秋香色百花争放的软枕上,只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可这样躺着也甚是无趣,就让南雨去拿话本子进来。 南雨却是死活不干,“王妃,王爷说过了,您不能躺着看书了,伤眼睛,您就好好的躺着,睡一会儿也成,反正我不会去给您拿话本子的。” 林玉安闻言就气笑了,气急的伸手指了指南雨,“你这臭丫头,你什么都听王爷的,不如我就把你送了给王爷做丫鬟算了,也免得你天天念叨着,还管到我的头上了。” 南雨调皮的对着林玉安做了个鬼脸,“王妃才舍不得把我送人了呢。” 林玉安不由哑然失笑,她还真的舍不得把她送了人,南雨于她而言,是主仆亦如姐妹,若是没有南雨,她的乐趣也要少多少啊。 忽然想到让南风去办的事,就问南雨“南风回来就让她先过来,月小娘的后事我有话要问她。” 。 正文 217 过问(勃然大怒) 腊月十七,天气阴沉,不多时就吹绵扯絮的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这样的天光,阮凌音自然是不会过来的。 许妈妈乐的清闲,去了东次间看晟哥儿和姝姐儿去了。 阮凌音今日得了闲,就在屋里看丫鬟们收拾清点首饰,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她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对牌真正的拿到手,这几日为了让她适应,对牌也在她手上过了几次,可是每次又要还回去,只觉得心痒难耐。 她的母亲就是阮府当家女主人,往日里她很是羡慕母亲说一不二的姿态。 她还记得,同为阮家嫡女的二房四堂姐,就是因为二叔叔宠爱妾氏姜小娘,姜小娘在二房说话比正室大娘子更有效果,以至于四堂姐日子很是难过,被一堆庶姐庶妹压在头顶。 反正不管如何,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女和四堂姐一样,因为她的不得势,陷入那种窘境,过着没有天光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低了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绪飘远。 她嫁到荣国公府也已经半年多了,与余昊虽说感情不睦,可也有过几次床第间的肌肤之亲,可这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难道她真的子女缘薄吗? 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她穿的单薄了,阮凌音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她忽然想起曾听闻相国寺头香很是灵验,曾有人想要科举入仕,花重金去相国寺求头香,结果第二年就高中了。 也曾有府中事事不顺的,因着这相国寺的头香,家中很快逢凶化吉,事事顺遂了起来。 她不由心下雀跃,笑着高声喊洪妈妈,话出口,却又转了弯,喊着“春荷,你过来。” 春荷当即当下手中的事务,起身走了过去。 “夫人。” 看着阮凌音眉眼含笑,如沐春风般舒畅的笑容,春荷唯唯诺诺的喊了一声。 阮凌音看着她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扫兴,春荷好是好,可做人做事都太拘谨刻板了,没有洪妈妈行事来的圆滑好看。 “算了,你去把洪妈妈叫过来。” 看见阮凌音骤然冷下来的面孔,春荷更是害怕了,听见让洪妈妈进来,她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的跑了出去。 洪妈妈,正在自己休息的西梢间坐着,长吁短叹,一副颓丧的模样。 见春荷过来,她有气无力的瞟了她一眼,听春荷道“洪妈妈,夫人让您过去。” 她这才打起了精神,从炕上跳了下来,欢喜道“夫人找我?好好,我马上过去。” 说着就用头油抹了一把头发,紧了紧发髻,看着黄铜镜里一丝不苟,服帖爽利的人影,她这才打开帘子出了门去了正房。 阮凌音见她进屋,也没有了最初的那样急切的心情了,听见她请安,她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缓缓道“你去打听一下,相国寺的头香还有没有,若是有,就去给世子爷说一声,我今年初一要去相国寺烧头香,让他准备一下。” 洪妈妈面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可是为了能再次得到阮凌音的信赖,她明知这事儿难办,还是应下了。 反正这几日阮凌音我不要她在屋里服侍,倒不如亲自去相国寺打探一下消息,只要能如了这祖宗的愿,她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可是想着该怎么去给余昊说的时候,洪妈妈就有些犯难了。 余昊这几日都没有怎么回梨雪居,自从那日阮凌音不要面子的闹了一场,余昊就很少回来了,往日就少有来正房,如今更是屈指可数。 看来夫人想要有个子嗣,这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是难如愿了。 余昊下午的时候却忽然回来了,进了梨雪居,让小厮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书房去,书房里设了矮榻,供他平日里读书倦了歇息的,如今他又让人送了两张厚绒毯子过去,又把放在正房的一些他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书房。 这事儿一出来,阮凌音就气的哭了起来,这次也没有如同以往那样大骂起来,只说着自己命苦,错付了人。 春荷虽然憨憨傻傻,可也是个明白人,这样的话怎么能让人听了去,若是传了出去,夫人的名声都不保,还会惹得世子爷更加嫌恶自家夫人。 她忙把屋里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己一个在屋里守着。 等阮凌音哭了好半会儿,春荷正想着要不要遣人回阮家给太太说一声夫人的事,屋里却没了动静。 这把春荷吓了一跳,忙进去看,却见阮凌音已经坐在了妆台前,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下来,正拿着手帕压着眼角。 阮凌音的眼睛肿得核桃似的,看见春荷进屋来,她便道“去把卿儿叫过来,让她干净的衣裳。” 春荷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放心不下,可又想着阮凌音的脾气,也不敢留在这儿触她霉头,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去。 林玉卿被关在耳房已经有些日子了,虽说不能出去走动,可却不用再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挨冻受饥的日子,不用时时担心会被买到窑子里,她心里已经很是满意了。 听见铁锁打开的声音,林玉卿还是忍不住雀跃了起来,她立直了身体,正伸长脖子往外瞧,春荷已经推门进了屋。 寒风凛凛的从屋外涌了进来,林玉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等到春荷把门掩上,她这才缓了缓。 屋子不大,临窗有炕,本就是给丫鬟住的地方,自然比不得正屋满目华彩,屋里只有一个小铁盆,里面烧着粗碳,这是这个屋子里温暖的唯一供应。 “春荷姐姐。” 林玉卿认得她,当初刚进府,就是她领着自己的,后来才是跟着那些年纪大些的婆子学规矩。 春荷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目光微冷的从林玉卿标志的面庞上滑过,“你跟我走,夫人要见你。” 林玉卿一听是荣国公府世子夫人要见她,顿时激动起来,有些害怕,又有些惊惶。 “夫人要见我,真的吗?” 春荷有些不耐,声音就有些尖锐的道“自然是叫你,莫非我还和你打诳语,你快些,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别污了主子的眼睛。” 声音说不上客气,可林玉卿心底稍安,有些低声下气的说了声“好,我这就去收拾。” 若是她的模样让林玉安看见了,指不定多么惊讶,这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林府娇惯坏了了林家三小姐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 林玉卿换了一声半新的淡紫色简绸袄裙,很是普通的样式,可梳了头之后,林玉卿那张清秀中透着娇俏的面庞就显得熠熠生辉了,眸子里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这身衣服还是春荷穿旧了的衣裳改的,可春荷穿着却没有这番风采。 别说是春荷了,阮凌音看见林玉卿进来时,都有些傻眼。 她头上就插了一根鎏银的花钗,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袄裙,改了之后很是合身,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形如花,让她有些美人迟暮的惊恐。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道,再如何,还是没有林玉安那样的风姿绰约,难怪姐姐能嫁得如此显贵,妹妹却过的如此狼狈卑微,和那张脸也不是没有关系的。 也或许有嫉妒心作怪,阮凌音心里更加打定了自己的主意,让春荷去暖阁里把她的那件兔毛月牙白绣蓝色玉兰花的披风给她找出来。 自己就喊了林玉卿到身前来,她又仔细的打量了林玉卿几眼,眼神柔软了下来,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很是惋惜道“多好的样貌啊,你生的这般风姿,若是同你姐姐一样,嫁了王公贵族,如今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田地。” 听着阮凌音的话,林玉卿心底的紧张也渐渐消散,伤心事被勾起,她顿时觉得人生失意,心头不由酸涩。 等等…… 林玉卿抓住了阮凌音说的那句“同你姐姐一样嫁给王公贵族”,这是什么意思,她认识自己,也认识她的姐姐? 大姐姐被她舅母私下许给了一个财大气粗嗯中年鳏夫做填房,交换了庚帖过了礼才让母亲知道,母亲当时就带着她们跑,谁知道还是被那鳏夫抓了回去,姐姐不到一年就生下了那鳏夫的儿子,谁曾想那鳏夫又看上了别的漂亮姑娘,整日对姐姐又打又骂,姐姐一气之下投了井,却被云香及时救了起来。 人没有死成,却整日里疯疯癫癫,自己的孩子都能往地上死命的摔,云香稍有姿色,也被那鳏夫糟蹋了,怀了那鳏夫的种,却想着林玉珠,而苟延残喘,没有寻了短见。 她和母亲是比姐姐幸运的,逃了出来,母亲告诉她,姐姐是给那鳏夫生了儿子的,鳏夫再不喜她,也会留她一条命,所以即使姐姐过的那样可怜,母亲也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跑。 不知道是觉得姐姐可怜还是为自己的命运多舛悲叹,林玉卿满目怅然的叹了一口气,那嫁入王公贵族的姐姐定是林玉安无疑了。 果真去母亲所说,富人就是富人,那时候王小娘虽然事事隐忍退让,可母亲也没有手软过。 她说过,即便王小娘落到了最悲惨的境地,也还有王家撑腰,不比她们,只有个舅舅,家底子薄,若是吃了亏,就如同天塌了似的。 如今想来也是,尽管在林府的时候,二姐姐林玉安那样的低声下气,做谦卑模样,可母亲仍旧不喜欢她,而这些一点也不影响她嫁到高门大户,王公贵族。 她们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她有个王家这样得力的外家,而她和姐姐却有一个时时想着怎样算计她们钱财,如何让她们去谋取最大的财富的外家。 想到舅舅对舅母种种行为不闻不问的做法,林玉卿就觉得心底一阵翻江倒海,当初母亲是买了唯一的一座宅子,把银子交给了舅舅,想着进了京,舅舅一家有了好日子,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舅舅一家吃肉,她们至少也能喝汤,谁知道舅舅一家吃了肉,喝了汤,还想把骨头嚼碎了吞下去。 可是即便如此,母亲对舅舅仍旧心存希冀,想着有一天舅舅能施以援手。 “好姑娘,等会儿呢,我就带你去见你姐姐,往后日子如何,全看你今日如何了,你可明白?” 知道这是荣国公世子夫人伸出来的橄榄枝,林玉卿自然也不会拒绝,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机会。 她自然也明白,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从来都是礼尚往来。 她很是真诚的伏倒在阮凌音的脚下,声音哽咽“世子夫人,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一世难忘,若是他日能报答夫人,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得了林玉卿的这番话,阮凌音眼底的笑意更加深沉了,竟然亲自弯腰把她扶了起来,温声道“快起来,你心底明白就好,我也是想要帮帮你。” 而此时在南园,林玉安却正大发脾气。 屋子里针落可闻,鸦雀无声,只有林玉安的呵斥声在屋里回响着。 “你们是月小娘屋里当差的人,月小娘没有,可她肚子里出来的,是我们王府的孩子,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竟然这样怠慢,真是奴大欺主,以为没有人能管束你们了?” 地上六个人,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都狠狠地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屋外时不时传来的板子和皮肉的碰撞声格外刺耳,许妈妈见林玉安肝火上来,面露担忧的上前扶她“夫人,别生气,身子要紧。” 林玉安接过许妈妈递过来的一碗绿豆甜汤,深深的喝了一口,这才渐渐的平息了怒火。 她不过两日没有过问月小娘那边的事,没想到芳翠苑那边的下人就敢这样放肆,欺负到了主子头上。 刚出生了几日的小孩子,就那样裸的放在摇篮里,窗户大开,若不是孩子哭闹不止,南风都不知道她们是这样办事的。 南风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声音都哭哑了,做母亲的人最是容易同情小孩子,林玉安见了就勃然大怒,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让人把芳翠苑那边侍候的人都叫了过来。 。 正文 218 事出反常(哭诉) 阮凌音过来的时候,南园里,那两个被打板子的婆子才被抬走。 林玉卿跟在阮凌音身后,忐忑不安的打量着这处不大不小的院子,蓝瓦白墙,院子里有阵阵清幽的梅香暗暗浮动,在西南角的位置,林玉卿就看到了一丛丛掩映在竹林里的点点鹅黄。 看见阮凌音,许妈妈让她稍等,自己去禀了林玉安。 很快,许妈妈就去而复返,来领了阮凌音进屋去。 林玉安正发完脾气,在内室看着那孩子。 府医已经瞧过了,说是受了些风寒,加上奶水不足,体质虚弱,爱哭闹也是常有的事。 听见许妈妈来报说阮凌音过来了,不免有些惊讶,今日本就不用过来,她可不相信是阮凌音走了想她了,特意过来看她的。 下人们打了帘子请阮凌音进屋,林玉卿紧跟其后,虽然可以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宁,瑟缩害怕,可面上却还算保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小孩子,不过才出生两三天,人小的让林玉安不由心疼,她响起晟哥儿和姝姐儿出生的时候,虽然也很小,可在喜安庄的时候,有她们的外祖母精心照料,哪里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林玉安很是心疼这个孩子,想到这个孩子还没有起名,不过既然余嘉已经同意让她把孩子接过来,那取名的事情还是问一问余嘉算了。 那就给她取个乳名算了,林玉安想着就问南雨,“你说给她取个什么乳名好?” 南雨闻言就想了想,随即含笑道“想必王妃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一生顺遂,不如就叫平安怎么样?” 平安?林玉安心底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也觉得不错,平平安安就是福,遂道“好,这个名字好,听着就透着喜气,那以后这个孩子就叫平安,至于大名,还是问过王爷再说。” “什么平安啊,嫂嫂在屋里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伴随着一道轻快的声音,阮凌音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 林玉安见了她,面上仍旧笑着,“你来了,南雨去端绣墩过来。” 说完就把平安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着她,平安已经止了啼哭,正睁着一双同月诗兰有几分相似的梭长眸子看着林玉安。 阮凌音是一个人进屋的,林玉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周巧儿把茶上了,她这才直接问她“你怎么今天过来了,这大冷天的,出门都能把人冻的僵,你也该好好保养保养才是,开门春天,说不定就怀上了孩子。” 听着林玉安的话,阮凌音神色落寞的摇了摇头,复而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笑着问林玉安“这就是那位月小娘生的女儿?” 林玉安点头,嘴里发出不成点的吟哦声,小小的孩子却了无睡意,依旧躺在她的怀里,左右的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可以抱抱她吗?” 阮凌音不由有些期盼的问林玉安。 林玉安笑着把孩子递给了她,阮凌音也很小心翼翼的接了孩子。 “天哪,她好小啊,我都害怕动作太重把她伤着了。” 阮凌音声音里充满着不可思议,兴味盎然的问林玉安,“嫂嫂,是不是刚出生的孩子都只有这么小,这么轻啊。” 难得见她露出这样天性烂漫的一面,林玉安也耐着性子道“也有比她更重的,晟哥儿和姝姐儿出生的时候就比这孩子重许多,当然也还有比这孩子更小的,不过那种一般是不足月的,像足了月的孩子一般都是这样的,也不算小了。” 阮凌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是受教的模样。 平安被阮凌音抱着,脑袋却不由往林玉安的方向偏,看林玉安还不伸手来抱她,平安立刻就发挥了她的特长,屋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混乱的声音。 孩子的哭闹声,阮凌音的惊呼声,林玉安紧张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 “她尿了!” 阮凌音惊呼着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抱着平安,不知该把她递给谁。 南雨见了,忙把孩子抱了过来,屏风的梨花格扇后面,林玉卿听见屋里的动静,也有些着急,可是想到阮凌音叮嘱她的话,又把用力的躁动按捺住了。 周巧儿打了热水进来,看见她木讷的站在哪儿,顿时有些不悦,问她“你家世子夫人衣服都湿了,你怎么也不知道进屋去服侍?” 林玉卿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她又不是丫鬟,里面的王妃是她的姐姐,她很快就不用这样卑躬屈膝了,可是现在她百口莫辩,不知该怎么说,索性不理会她,依旧立在那儿。 周巧儿不想旁生枝节,也不同她多说,端着水径直进了屋。 林玉安目光落在阮凌音月牙色的衣服上那一团水渍,只觉得啼笑皆非。 她抱着那孩子好一会儿了,也没有见她这样不声不响的尿了人,还自个儿哭了起来,她记得晟哥儿和姝姐儿要尿的话,都会先哭,让别人注意到他们,他们才会尿,这叫什么事啊? “快服侍世子夫人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你比我高一些,可能我的衣裙不合你的身,就让你的丫鬟回去给你取干净衣裳过来吧,反正屋里也暖和,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无法,阮凌音只得点头答应,随即亲自出去给林玉卿道“你去梨雪居,给春荷说一声,给我找一身干净衣服过来。” 林玉卿略微犹豫,随即点头答应。 等阮凌音回来,林玉安就有些疑惑的问她“你又换了新婢女吗,看起来还没有用顺手呢。” 阮凌音面上一囧,有些无措的傻笑了两声,“初来乍到,总要亲自叮嘱一下才放心,免得费了时日,又办了错事儿。” “是这个理儿。” 林玉安也不做他想,让许妈妈帮忙找了一身以前姝姐儿穿过的旧衣服出来,给平安换衣服。 旧衣服?她这么有钱还给小孩子穿旧衣服,难道就是为了标榜她这个嫡母宅心仁厚,所以才把这个庶女接到身边来作秀的不成? 阮凌音心底不由嗤笑,林玉安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刚出生的孩子细皮嫩肉,旧衣服都是在身上磨过的,柔软也不容易伤着孩子的皮肤。” 啊? 阮凌音错愕,她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这样听起来,还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哂笑道“嫂嫂果然是过来人,您若是问我,我只怕是一问三不知呢。” 林玉安也不答话,摸了摸许妈妈拿过来的那件软杭绸夹棉小袄,确认很干净,这才点头让人给她换上。 “嫂嫂,你真的是宅心仁厚,我从未听说过哪家的嫡母对庶女这样巴心巴肝的,从来都是刻薄庶女的多,做好人的少。” 林玉安毫不在意的淡然一笑,“这世上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也有鬼,总不能因为恶人更多,就要把自己变成恶人吧。” 林玉卿去而复返,这次春荷跟着她一起的,她仍旧进屋后在梨花格扇后面停了下来,春荷拿着衣服进了屋。 “王妃妆安,夫人,这是您要的衣服。” 春荷唯唯诺诺的给林玉安请了安,又转身对阮凌音说话。 她拿了一件玫红色八团花的妆花缎滚边通袖袄,还带了一条黑色的兔毛围领,这样得搭配很是雍容华贵,阮凌音很喜欢。 换了衣服出来,她面色也好了许多,打发春荷去外面等着。 林玉安还想着平安的事,也就没有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阮凌音身上。 她同许妈妈说,要把平安的乳娘换了,重新找一个家世清白,为人端正的,许妈妈就道“只怕这不太容易,已经快过年了,便是吃得起饭的人家都不愿意出来做奶娘,那种吃不起饭的人又多有手脚不干净的地方,难如意啊。” 林玉安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想着平安的那个乳娘也没有犯什么大错,至于奴大欺主,也是因为没有大人在旁约束着,若是在她眼皮子下她还敢这么张狂,她会让她后悔的。 想着,她抬起头,“嗯,那就先把那钟娘子留下来,许妈妈你要多多费心,别让她们没有个规矩,瞧着平安没有亲娘照看,就小看了她去,这么小的孩子,没了亲娘已经很是可怜了,别让她再受别的委屈了。” 许妈妈连连应是,林玉安心底稍安,却忽然听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她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阮凌音红着眼睛在一旁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妥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林玉安被吓着了,连连问她。 阮凌音摇着头,神情格外的悲伤。 “嫂嫂!”她低低的喊了一声,随即就抱住林玉安的胳膊,声音悲戚“嫂嫂,我的命好苦啊!” “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倘若阮凌音同以往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林玉安绝对不会同她多说一个字,可看见她这样伤心的抱着她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就觉得有些不忍心。 阮凌音哽咽着摇头,又浑身颤抖的哭泣起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世子爷他不喜欢我,他心底另有其人,他自始至终就不满意这桩亲事,我与他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嫂嫂,也就您能听我倒一倒这些苦水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林玉安目光黯然,心情也有些低落,轻轻的帮她拍了拍背,安慰道“女人家哪有不苦的,可这日子再苦,也要咬着牙过下去的,我们女子本就不易,规行矩步都要小心翼翼,若是有一丝不当,就会被诟病。” 阮凌音身体抽了抽,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嫂嫂,你也知道世子爷他不喜欢我,您看看,我嫁到府里都多久了,他来我屋里的时间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试问谁家做媳妇的做成了我这样,我好羡慕嫂嫂嫂嫂有大哥百般疼爱,便是您磕着碰着,皱了皱眉,他都心尖子疼,哪儿想我,我便是死在外面,世子爷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当是养的小猫小狗死了,也要心疼的,偏生我是个猫儿狗儿都不如的。” 她好伤心的哭着,林玉安就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阮凌音谢过接了茶喝了两口。 “你别妄自菲薄,世子爷如今年纪尚轻,难免行事不周,少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以后若是有了身子,他自然会珍重你的。” 林玉安也不知道怎么劝她的好,尽管知道自己说的话也不可信,却还是这样说了。 她同阮凌音不一样,因为余嘉是真的爱慕她,所以娶她回来,也没有正真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她无法理解余昊和阮凌音的感情,所以只好宽慰着。 阮凌音一个劲儿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嫂嫂你不知道。”她说着又深深的抽了一口气,“他心底没有我,我也明白,他想要纳妾,我自然也别无怨言,可他怎么能看上嫂嫂的亲妹妹,我怎么能允许他败坏嫂嫂的名节。” 此话一出,屋里气氛顿时变了,众人都目瞪口呆,许妈妈知道此事不妥,忙把屋里服侍的都遣了出去。 林玉安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的笑着问她“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阮凌音擦了擦眼泪,这才拉着林玉安的手细说起来。 “嫂嫂,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前几日屋里买了个丫鬟,模样生的很是周正,我就让我院子里的婆子教她规矩,谁知道竟然让世子看上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玉安的神色,“那姑娘叫林玉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有些耳熟,后来查了查,才知道是夫人的嫡亲妹妹,我自然不会同意让世子爷乱来,可谁知道他对我却是越发的不满,今日从书院回来,就把东西都搬了出去,要与我抗争到底的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他好啊,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以后的名声就毁了啊,嫂嫂,我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好把她带了过来。” 她说完就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卿儿,进屋来。” 。 正文 219 悔改(你信吗) 很快,林玉卿就进了屋。 她看到林玉安的那一瞬间,眼眶就红了。 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害怕,还是羡慕,五味陈杂,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林玉安穿着一身石榴红刻丝通袖袄,头上带着澄黄赤金头面,鬓角戴着六尾凤口衔珠的钗,她站在林玉安面前,可谓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这让她觉得羞愧不已,有种脱,光了衣服被人赤,裸裸盯着看的感觉。 阮凌音担心她说错话,便开口道“卿儿,见了王妃,快行礼,不然该罚了。” 王妃?她真的是王妃,这个称呼实在是跨度太大,她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身份不如她的二姐姐竟然当上了王妃。 不是县令夫人,不是伯夫人,不是侯夫人,不是国公夫人,是王妃! 她面色阴晴不定的几经变换,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听见阮凌音的话,她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林玉安。 “二姐姐……王妃妆,妆安!” 她一句话说的有些艰难,很是难为情的说出口。 林玉安很是惊讶,能在这儿见到林玉卿,她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既然方大娘子都在这附近出现了,林玉卿出现在这儿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她没有什么想说的,神色淡然的理了理衣服上几不可见的褶皱,俨然一副谈论天气怎么样,穿什么花纹的衣服好看一样平常。 阮凌音傻眼了,她没有想到林玉卿在林玉安的眼里什么也不是,这和她想象的两姐妹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相聚场面大相庭径。 可戏还是要做下去。 阮凌音见林玉卿不济事,就主动开口道“嫂嫂,以后我就把她留在你这儿了,总好过在我屋里,给人做了小的强。” 林玉安自然不会拒绝,她也有些明白余昊的心思,女孩子最是敏锐,若是这点苗头都看不出来,她也不会坐在这儿这么多年了。 与其让林玉卿跟着阮凌音,且不说阮凌音的话是不是真的,都可能让林玉卿成为她的威胁。 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就更不能把林玉卿放在梨雪居了。 本来要把方大娘子送出府的念头就暂时搁置了。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方大娘子和林玉卿母女一前一后的出现,且出场都这样的狼狈,这事儿还是要调查一下,免得有什么猫腻她不知道的,最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林玉卿还有些茫然,可想着荣国公府里的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她就不愿意离开。 当下就哭了起来,上前抱住林玉安的腿“三姐姐,三姐姐!” 对于林玉卿突然的哭泣声,林玉安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林玉卿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做人做事怎么还这样的上不得台面,叫人笑话。 她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心里翻滚。 南雨怀里抱着的平安被惊得大哭起来。 孩子的啼哭声格外刺耳,可落在林玉安耳朵里,却化成了心疼。 这孩子已经哭了几场了,只怕是这两日被惊吓着了,否则哪儿会这样哭闹不休啊。 林玉安眉头就蹙了起来,声音强硬的喊林玉卿“不许哭了,你若是还要哭,就出去哭,哭够了再说。” 被林玉安这么一吼,林玉卿的声音渐渐的收了起来,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望向阮凌音。 阮凌音心烦气躁,觉得林玉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见她朝自己望了过来,还是摇头示意她别再哭了。 林玉卿这才安定下来,果然没有再哭了。 这样的收放自如,林玉安心底嗤笑,林玉卿想用眼泪告诉她自己已经悔改了,也应该演的逼真一点。 等到平安的声音渐渐小了,林玉安就让南雨把平安抱下去,好好照看着。 “林玉卿,你怎么会跟着世子夫人?” 林玉安毫不客气指名点姓的喊着林玉卿,林玉卿满脸通红,忍不住用眼睛去瞟阮凌音。 “我,我无路可去,被,被……世子夫人身边的苏……” “嗯哼,吭!” 阮凌音假意咳嗽,挤眉弄眼的示意林玉卿别多说,她可是知道林玉安有多么讨厌苏倩云的 若是说林玉卿是苏倩云买回来的,那林玉安何等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的猫腻。 两个人打着眉眼官司,林玉安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等着林玉卿想好了再说话。 林玉卿看着阮凌音对她挤眉弄眼,也不明白她是要做什么,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 “我,我是被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买回来的,她们见我可怜,这才把我买了回来,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姐姐。” 说到这里,林玉卿就不由想起前些日子,有几个青楼的老鸨想要买她回去,若不是因着她的东家想要把她多卖点钱,指不定她如今已经毁了清白,在秦楼楚馆那种腌臜地儿成了低贱之人了。 仿佛在溺亡之际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林玉卿急切的希望抓住这次理会。 她的声音更急了,像是一个孩子闹着要吃饴糖。 “二姐姐,我们好不容易团聚,我有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二姐姐,父亲说过,他走了之后,我们三姐妹就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以后要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她急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得不说,林玉安真的还是有些动容的。 父亲待她是真的很好,比对林玉珠和林玉卿都还要好,或许就是因为觉得对母亲亏欠吧,所以他加倍的对她们好,却成了大娘子和林玉珠姐妹讨伐她们的导火线。 她心头有些不舒服,挥手道“行了,我都知道,你可以先留下来,你母亲也在我这儿,你这会儿过去见见她吧。” 母亲也在这儿?林玉卿喜出望外,惊喜的望着林玉安,“母亲怎么会在这儿,她还好吗,她……” “许妈妈!把她带过去吧。” 林玉安对林玉卿没有什么耐心,觉得有些烦躁,高声喊着许妈妈进来把她带了出去。 许妈妈恭声应是,上前道“跟我过来吧。” 态度说不上恭敬,可林玉卿此时正在兴头上,也不计较,点头跟着许妈妈退了下去。 阮凌音汗颜,她原本预计要利用林玉卿好好的谋算一下,就这样被带走了? 那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问苏倩云要了这人又是为了什么? 阮凌音心里说不出的郁闷,想到今天的目的,便强忍着心底的烦躁,笑着去拉林玉安的胳膊。 “嫂嫂,我想来求您给出一个主意。” 林玉安挑眉,“哦?什么事,我能帮到你。” 阮凌音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凑近林玉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玉安不由失笑,目光带着几分疑惑的看向阮凌音。 “这事儿我也能帮你吗?” 阮凌音面露哀求,“嫂嫂,以前是我不知道嫂嫂对我的好,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嫂嫂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若是嫂嫂肯为我出一个主意,我一定会记住嫂嫂一辈子的恩情。” 林玉安心下暗道,我帮你,你转过头来就要对付我,我可不敢随意帮你,让你管着荣国公府,那是因为我担心以后月份大了,身子沉重不方便,否则你以为我会同你在这儿虚以委蛇? 不过她面上不显,笑着不动声色的把手从阮凌音的怀里抽了出来。 “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这孩子都要靠缘分,不是想怀就能怀上的。” 听到林玉安客套生分的话,阮凌音也没有什么耐性了,急切的问道“嫂嫂,你这一口气就生了两个,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技巧,你就同我说一说嘛!” 这边许妈妈把林玉卿带到了方大娘子住的厢房。 方大娘子正在屋里寻思着怎样才能在荣国公府长住下去,焦头烂额的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这时候听见门外有动静,她就站起身来,许妈妈就推门进了屋,林玉卿紧跟其后。 方大娘子见着林玉卿,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这儿见着自己的二女儿。 “卿姐儿?!” 她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人,双手颤抖着去扶林玉卿的肩膀。 “卿姐儿,真的是你?”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林玉卿也是满眼泪目,一时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当初她一直觉得母亲偏心,待她不好,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才明白,母亲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只是她也明白,她和大姐姐虽然都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可在母亲的心里,她们并没有多么的重要,就像母亲可以眼也不眨的把大姐姐抛之脑后。 只是在这个世上,她还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想到这里,林玉卿双眸含泪,满腔的感慨。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这辈子会如此羡慕那个曾经卑微至极的二姐姐,当初听说王小娘为了她,竟然敢动手打表夫人陈大娘子的女儿方娴若,后来还打了陈大娘子。 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母亲身上。 母亲可以为了她们出主意,可若是涉及到她自己,她就会权衡利弊,左右思虑,若是她们被谁欺负了,母亲是绝对不会像王小娘一样为她们出头的。 眼泪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命苦还是因为衣食没有着落而流,林玉卿被方大娘子抱住就哭了起来。 方大娘子也很是感慨,一番契阔后,母女两个才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 许妈妈让丫鬟来守着,自己回了正屋。 方大娘子拉着林玉卿左右上下的打量着,不由感叹道“女大十八变,你如今也出落的这般玲珑可爱了,只可惜娘不中用,没有能庇护你们姐妹,让你受尽了苦,这个年纪还没有寻着夫家。” 方大娘子说着就自顾自的抹起泪来,林玉卿觉得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本就是她的原因,她若是能有些能耐,自己也不至于如今还衣食无着,殚精竭虑的为了活下去而绞尽脑汁。 她不奢求要同二姐姐一样嫁到王公贵族做什么世子夫人,王妃,就算只是什么县丞太太也可以,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有个体面,她也愿意的。 可方大娘子心里却琢磨着,如今女儿出落的这般好看,便是嫁给王爷做个侧妃也是可以的,没由来的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余嘉那张清俊的面庞来。 他可是王爷,又对林玉安格外的敬重,倘若让他纳了林玉安的亲妹妹,想必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林玉卿就说起她怎么来的荣国公府,又怎么被荣国公府世子夫人带在身边,又怎么见到了林玉安。 方大娘子听到荣国公府世子对她有意思,顿时跳了起来,“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林玉卿哎哟一声,忙把方大娘子拉了下来,在身旁坐下,这才道“没有,你车多想,这是世子夫人对我说的,你别声张,我也不知道真假。” 方大娘子这才擦了擦满头的汗,一脸认真的道“你千万别让人占了便宜,你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千万别让人坏了身子,毁了名誉!” 林玉卿不明所以,抓着方大娘子的手就问“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你可别骗我!” 方大娘子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瞟了瞟,见丫鬟偷懒去了庑廊,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了回来。 见她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林玉卿有些浮躁的拉住她。 方大娘子这才开口道“你也知道了吧,你二姐姐如今是靖南王妃了,你二姐夫就是靖南王了,你是她的亲妹妹,也应该时常去她那儿走走,姐妹间多亲近亲近,以前的隔阂自然也就淡了。” 闻音知雅,林玉卿紧张的拧着手帕凑近问“娘,你的意思是……” 方大娘子欣慰的点点头,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是个蠢笨如猪的,果然一点就通。 “你自己要心里有数,有盘算,这事儿就好办,如今你唯一的借力就是你二姐姐了,这个机会可谓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你这辈子能不能穿金戴银,做人上人,就看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林玉卿不由皱眉,“可是二姐姐已经是王爷的正妃了啊!” 。 正文 220 心事(皇上猜忌) 方大娘子恨铁不成钢的一拍大腿,骂道“你傻啊,王爷的侧妃还配不上你的身份吗?!” 林玉卿这才明白过来,可却面露难色,“这样一来,岂不是我一辈子都要屈居二姐姐之下,要执妾礼……” 方大娘子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你傻啊,执妾礼?王小娘也是执妾礼进的门,你看看你父亲对她们母女多好,你倒是我这个正头大娘子嫡出的,可如今却落得这副模样,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闻言,林玉卿不免又就红了眼圈,心里委屈的很,可母亲怒目圆瞪,她又敢怒不敢言。 母亲说的对,王府这样钟鼓馔玉,膏粱锦绣之地,她若是能进去成为女主人之一,那也是莫大的福分。 她不由的就再次想起林玉安坐在主位上,面若桃李,珠环翠绕,气度雍容,悠然的说话的模样。 她也曾幻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体面的模样,就像林玉安一样,或许比不上她的身份尊贵的,可却还是让人不敢轻看了去。 方大娘子见她把自己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心里稍稍舒坦了许多,神色就放缓了下来,温声道“好孩子,我是你的亲娘,你要记住,谁都可能害你,我却不可能会害你,你想想若是真的嫁入王府做侧妃,那是何等的荣耀,你如今若是要给人做正妻,除了那种家境贫寒的人,要么就是死了老婆的鳏夫,你又愿意吗?” 说到鳏夫,林玉卿顿时一个激灵,仿佛大冬天掉进了冰窟窿,浑身颤抖起来。 她才不要嫁鳏夫,大姐姐就是前车之鉴,她绝对不要重蹈大姐姐的覆辙。 看见林玉卿眼底露出的恐惧,方大娘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等她平静下来,方大娘子才拉着林玉卿在床边坐了下来。 “卿姐儿,你如今已经是无路可走了,若不走这条路,你还有什么选择,你别怕,万事有母亲在你身后呢。” 正房里,林玉安揉着隐隐作疼的眉心,听着阮凌音絮絮叨叨的诉着苦。 半晌,阮凌音才渐渐的小了声音,林玉安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什么反应,她不由就去看她,却发现林玉安微微垂着头,神态倦然的揉着眉心。 阮凌音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有种自己无理取闹,在这儿扰人清净的感觉。 “嫂嫂……” 她犹豫着喊林玉安。 “怎么了?” 林玉安抬头来看她,阮凌音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红彤彤的如同煮熟了的虾。 敢情她在这儿说了大半天,林玉安根本就没有听! 阮凌音算是明白了,林玉安就是软硬不吃,不管她怎么说,她也不会理会她的事。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说的动余昊,若是她不帮她,她还能去找谁帮忙? “嫂嫂!”阮凌音故作恼怒的去拉林玉安的手,一脸的天真,拉长了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道“嫂嫂,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所以也只有嫂嫂才会对我这样好了,嫂嫂就心疼心疼我,帮我劝劝世子爷吧,夫妻哪儿有隔夜仇,他这样搬了出去,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吗?” 笑话?外面的人早就笑话你了,又不是今日才开始笑话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林玉安不由的在心底嘲讽道,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耐心听她说话的模样。 到了傍晚,余嘉回来了。 他回来就问,王妃在哪儿,许妈妈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把他迎了进去。 看见林玉安安然无恙的坐在屋里的临窗大炕上,炕桌上还摆着两碟子精致的糕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玉安见他的神色不对劲,阮凌音却迟迟不走,还缠着她要她帮忙出主意,当下便道“你呀,在我这儿讨什么法子都不如在世子爷面前多尽心的好,不是我不给你出主意,实在是这夫妻间的感情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有这功夫在这儿同我诉苦,还不如去世子爷面前转转,小心那儿钻出来一个小妖精,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这话让阮凌音醍醐灌顶,她身子一震,忽然想到书房里服侍的两个婢女金钗银钗,两个人是差了两岁的同胞姐妹,生的都很是俏丽。 又想到余昊对她的冷淡,她顿时心口一跳,心里仿佛又什么倒了一样,一时间酸涩难忍。 “多谢嫂嫂提点,我这就回去了,今日多谢嫂嫂的一番肺腑之言。” 林玉安自然不会留她,只笑着点头,让周巧儿把她送了出去。 等阮凌音一走,林玉安就起身,喊着南雨。 南雨跑了出来,“夫人,怎么了?” 林玉安就说“我要去王爷的书房一下,你帮我收拾收拾。” 南雨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就去拿斗篷和手炉过来。 出了门,寒风扑在脸上,林玉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呼了一口气在嘴边氤氲着一团白雾,慢慢的散开。 她有些担心余嘉的身体,不会是提前了吧,想到刚才余嘉的神情,林玉安的就不由加快了步伐。 书房里,段文功正在给余嘉说话,屋外响起小厮高声说王妃过来了,两个人同时止了话头。 林玉安火急火燎的进了屋,段文功就站起身对余嘉道“王爷,那我就先去办这件事了。” 余嘉点头,让人把段文功送出去,他站起身向林玉安走过去。 “怎么走的这么急,小心点,你如今可不是能任性的了。” 他揽着林玉安的肩膀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软垫的直背交椅上坐了。 林玉安见他好端端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用这么小心吧,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看起来脸色不好。” 余嘉不想把朝堂上的事带到家里来,这丫头如今有了身孕,他更不愿意因为这些事让她担心,只要他可以处理的,他都不想她操心。 “没什么,今天你的肚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在她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她从怀孕到生产,是他最忙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在她怀孕的时候,亲自把一把锋利的剑刃送入她的胸膛。 余嘉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还不清楚了,所以他只想在他剩下的日子里,能够好好的对她,他想要参与她的生活,弥补那种缺憾。 林玉安摸着肚子,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心底暖洋洋的如同大冬天喝了一碗热汤。 “没有事,才多大啊,哪儿有那么快啊,至少要等四五个月去了。” 余嘉的眼神里,光亮就黯淡了下去。 四五个月吗?苦涩漫上心头,他强硬的扯着嘴角,却故作欢颜的抱紧了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人。 “好,咱们慢慢等,不着急。” 两个人抱着温存了一会儿,余嘉忽然想到刚才看到阮凌音过来,便问道“阮氏过来找你做什么?” 林玉安想到阮凌音对她说的那些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总归是她和世子的那点事,听说世子回来就把东西都搬去了书房,她就过来找我哭诉。” “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也往这儿说,她若是受了委屈,就找她母亲说去,没得来找你做什么,难道还指望你去管她屋里的事?” 余嘉面色阴沉的说完,才发现自己有点紧张过度了,遂又笑道“我就是不想你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费心,你还是快些把国公府里的这些事都交接给她吧,等把这些事都交代完了,她有事忙了,也没有时间往你跟前凑了。” 林玉安失笑,神色温柔得拉着余嘉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她若是太聒噪,我又岂会容她,别担心了。” 余嘉点头,安静下来,又想到今日的事。 “你还记得那日在烧雪阁遇见的那个少年公子吗?” 听着余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玉安挑了挑眉,回忆起前两日在烧雪阁,烧雪阁伙计口里的那个少东家。 她点了点头,“记得,就是那个四处认爹认妈的少年。” 四处认爹认妈? 余嘉实在憋不住噗嗤一笑,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他是不是哪儿惹怒你了?” 若是辽国九皇子听到了这丫头说的话,指不定要被气的吐血吧。 林玉安就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那小屁孩就是不懂事。” 余嘉搂着她,要问个明白,林玉安只好把当时发生的口角告诉余嘉。 余嘉听了又是一阵笑,屋外冰天冻地,屋里气氛很好,暖意融融。 等到把林玉安送回了屋子,余嘉就借口自己还有事,去了书房。 魑风鬼魅般的出现,把怀里揣着的信递给了余嘉。 “主子,这是您的信。” 余嘉接过,当下就三下五除二的迅速拆开了信封。 等看完了信,余嘉就走到乌漆海棠纹书桌前借着灯笼里的火,把信烧成了灰烬。 皇上猜忌洛川王,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自古君王最忌惮的就是功高盖主,洛川王早年就很得先帝的欣赏,虽然也曾出过因为洛川王杀了皇帝的一只爱鸟而被贬出京城,去了苦寒之地的洛川历练的事,可洛川王的名号太响亮了。 洛川王又曾经帮助当初还是太子的皇上从四王爷手里夺回了皇位,虽然有勤王的名号,不过皇帝都多疑,如今洛川王又被人弹劾与辽国王子来往,此事着实有些棘手。 他不能让齐慕北下水,他是唯一一个最合适的托付之人,他必须要帮忙。 皇上担心的就是齐慕北能帮他夺回皇位,也怕他夺了他如今的皇位,所以他患得患失,夙夜难寐。 可是齐慕北当初帮他之后,就是怕他多疑,对他不放心,所以齐慕北等朝廷平静下来之后,立刻就离开了京城。 余嘉觉得有些头疼,到底是谁把齐慕北和九皇子上官玄来往的事告诉皇上的。 这个人绝对和齐慕北不对付,说不定一直在暗中观察,等着齐慕北出差错,好随时打小报告,可是齐慕北这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别人知道他和辽国九皇子的事情。 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余嘉恍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齐慕北自己放出去的风声?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就是没有想过齐慕北会不会对那个位置有所幻想。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把林玉安托付给他。 余嘉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他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焦躁的负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齐慕北怎么会对那个位置又想法,他若是真的有想法,当初在四王爷齐轩临和太子争得你死我活,两个人两败俱伤,太子最虚弱的时候,他就应该把他杀了,四王爷那会儿也都只是些残兵败将,要收拾他轻而易举,这些挡路石一清理,齐慕北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何须等到今日。 余嘉又不由的摇了摇头,他真的不一样自己的设想都是真的。 做皇帝固然好,呼风唤雨,好不威风,可付出的东西又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掀开帘子又出了书房,没有穿披风,冷风直接从衣领灌进了衣服里,寒意刺骨,可余嘉的面色木然,有种神不守舍的感觉。 他穿过月亮门,走过游廊,闻到了夜里寒梅的阵阵幽香,就想起林玉安的那张面庞。 走到正屋的月亮门外,余嘉略略驻足,迟疑了片刻,看见屋里映照在地上的烛光消失,他才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通,心里杂乱无章的思绪仿佛被冰冻,余嘉感觉自己脑子也没有那么疼了,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笼罩着苍茫的天地间,让人莫名的就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林玉安躺下却并没有睡着,她知道余嘉一定有什么没有告诉她,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他什么时候想说了,她就再听着。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又躺了一会儿,还是了无睡意,林玉安干脆下床,今晚是南雨值夜,她听见动静,立刻从软榻上爬了起来。 。 正文 221 打秋风(南风的怒骂) “王妃,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南雨的声音还带着困意,看来也是因为她,这会儿还没有睡呢。 林玉安就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睡不着,想去看看两个孩子。” 听着她的声音,南雨有些担心的抬头看向她。 她青丝随意的披落在肩头,南雨去点了灯笼,跃动的烛光下,林玉安轻轻的撩了撩头发,穿了外裳,接过披风自己穿上,南雨在前面提着八角宫灯,出了门。 屋外寂寥无声,天井里堆了雪,原本清亮的月亮此时也躲到了云层后面,给黑沉沉的云朵镀上了一圈光辉。 林玉安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又什么声音在雪地里传过来。 “谁?” 南雨也听见了,高声问道。 过了几息的时间,雪地里才走出来一个人影,走近了才看到是周巧儿。 南雨很是惊讶,“巧儿?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周巧儿嘿嘿的笑了笑,摸了摸肚子道“今晚多吃了两杯茶,多跑了两趟净房。” 南雨回头看林玉安见她没有什么神色,也没有理会她,在前面打灯,往西次间去。 走到门口,屋里值夜的婆子已经听到了动静,掌了灯。 林玉安进了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了,这才对值夜的婆子道“别出声,我就过来看看,别把孩子们吵醒了。” 婆子唯唯诺诺的应声,退到了一旁。 林玉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穿过百蝶穿花的苏绣屏风,进了晟哥儿和姝姐儿休息的内室。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在夜里透着静谧的气氛。 陈娘子和张娘子已经醒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要起身,都被林玉安拦住了。 林玉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会意,只好又坐了回去。 屋里燃着暖炉,暖和的温度让人舒服的叹气,林玉安走到床榻旁,看着微弱的烛光下,大红福字锦被散发出的淡淡光泽,两个孩子蜷缩着,像在娘胎里一样,睡得很是香甜。 晟哥儿的头发不肯长,如今也只到齐肩的长度,姝姐儿的头发却已经到了肩膀了,看着两个孩子恬静的睡颜,林玉安嘴角不住的往上翘。 她之前是不愿意让孩子屋里点安神香的,可两个孩子夜里总是哭闹,先听老人说去寺里求平安符可以止小儿啼哭,可求了平安符,还拿了两块玉佩去寺里开光,给两个孩子戴上,也没有什么用,安神香倒很有用。 林玉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南雨连忙把披风拿过来,给林玉安披上,悉悉索索中,两个人出了西次间。 就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已经吹绵扯絮的下起了大雪。 月光已经完全没了踪迹,林玉安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仿佛把憋了许久的不易和疲惫都一起杂糅在这一口气里。 第二日一早,林玉安昨儿夜里没有睡好,脑袋有些疼,方大娘子带着林玉卿过来了。 林玉安有些意外,这一大早的,她虽然没有明言让她们立刻离开荣国公府,可她们也不用往她跟前凑吧。 她喝了一口熬的浓浓香香的野鸭肉糜粥,就着一夹青椒炒新鲜袍子肉,感觉自己浑身都舒服的发出轻快的声音,田庄里送来的野味,都是挑的极好的送过来。 “南雨!” 南雨走近了些,林玉安便道“这个肉糜粥不错,送些去给孩子们尝尝。” 晟哥儿和姝姐儿如今已经要吃些主食了,这野鸭肉糜最是鲜美可口,鸭肉又是温补的,给孩子们吃最是合适了。 周巧儿把方大娘子母女俩领了进来,林玉安的眉就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起来,方大娘子有些畏畏缩缩的上前给林玉安行礼,林玉卿也跟着。 等行了礼,林玉安也没有让人赐座,两个人就这样站着,方大娘子就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她是落魄过,落魄到要靠偷东西度日,可如今这光景又不同了,她现在说起来也是王妃的亲戚了,那可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她不由的也觉得面上有光,自然就再也不能想之前那样抹开脸面了。 这么两个人杵在面前,林玉安也觉得没有什么胃口,咬了一口脆脆的春卷,就放了筷子。 余嘉一晚上也没有回来,林玉安精神也恹恹的,方大娘子看着这一桌子冒着热气的美味佳肴,喉咙不由的咽了咽,暗暗的吞了一口唾沫。 她们早上就吃了两个菜包子,哪里能和林玉安的这一桌子菜肴相比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拉着林玉卿,点头哈腰的对林玉安道“安姐儿,你看看你妹妹。” 林玉安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等着她说。 方大娘子满脸沧桑的用着一种悲戚的目光看着林玉卿,眼眶微红道“你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卿姐儿如今还云英未嫁,她都十八岁了,跟着我颠沛流离,也什么都不会,如今咱们一家人能团聚,也实属不易……” 没等她把话说完,林玉安已经胃中翻涌,一种浓重的反胃感袭来,周巧儿看见她这副样子,立刻机灵的去拿了一旁的痰盂过来。 林玉安接过痰盂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王妃,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看看?” 周巧儿知道林玉安是有孕,可林玉安自从怀孕之后,都一直很安稳,从来没有吐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吐,她眼底不由就露出了担心。 林玉安接过南风递过来的青釉浮纹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漱口,雨前龙井带着些许苦涩的清香顿时让她感觉一阵舒适,她这才抚着胸口,迎着周巧儿担忧的目光道“不必请郎中。” 周巧儿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应声退到一旁,南雨就把东西收拾了出去。 方大娘子眼睛里突然就闪烁起了亮光来,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林玉安,见林玉安有些不耐的朝她看了过来,这才收起了视线。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觉得累,你若是不想直说,可以想好了,写在纸上。” 方大娘子这次却并没有觉得臊,反而满脸堆笑的对林玉安道“安姐儿,我知道,你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今时不同往日,你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不好管卿姐儿,可是你们到底是亲姊妹,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吧……” 林玉安的眉头几乎要拧成川字,不耐烦的高声喊“来人,送方大娘子出去。” 话音刚落,屋外就走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进来。 方大娘子和林玉卿的脸色俱是一变,林玉卿就急急的望向自己的母亲,心道你可别把事情办砸了,否则以后我还是靠我自己算了。 方大娘子也急了,有些手脚并用的示意林玉安在等她说两句。 “安姐儿,你能不能给卿姐儿置办些体面的衣服首饰,我没有别的心思,就希望卿姐儿不给你丢人,也让你父亲泉下有知,能够安慰。” 说来说去就是想要些银子,林玉安就吩咐南风“南风,你去账房那儿,给方大娘子支两百两银子。” 方大娘子喜出望外,与林玉卿相视而笑,随即对林玉安连连道谢“安姐儿,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你父亲果真没有看错人,事事亲自教导你……” 她还没有说完,林玉安又是一记眼刀丢了过去,吓得方大娘子只好把话噎在了喉咙口,拉着林玉卿就退了下去。 出了正房,方大娘子就带着林玉卿在门口等着,南风去给她们支银票了,方大娘子担心等会儿她们不在这儿,南风就不认账了。 寒风猎猎,南园里的仆妇们都穿的厚厚的,全副武装,方大娘子和林玉卿穿的衣服就单薄了许多,两个人冷的瑟瑟发抖,只觉得日子太难熬了。 好在没有一会儿,就看见南风去而复返 南风见着两个人揣着手躬着腰在檐下冷的只跺脚,就知道定是她家主子王妃不想看到她们。 南风也有些不悦,把怀里的银票拿了出来,没好气的戳到了方大娘子怀里。 方大娘子看到银票,眼睛都直了,笑嘻嘻的拿在手里好一通打量,这才放心下来,南风还没有走呢,方大娘子已经乐不可支的给林玉卿说“是真的,两百两银票!” 南风有些瞧不起方大娘子母女俩的做派,冷哼一声,就要走。 却被方大娘子拉住,“你干什么?!” 南风一脸厌恶的去拍方大娘子的手,方大娘子这才咂舌啧啧称赞道“天啊,你这衣服料子得值二两银子一尺头吧,瞧瞧,这花样,在南水庄,也就李家的几个太太穿的起这样好的料子了。” 林玉卿觉得脸上有些烧,母亲也太不知分寸了吧,拉着一个丫鬟,一脸艳羡想什么样子。 南风就毫不客气的说道“有什么,我们家王妃最是待人和善的,对身边的下人更是亲厚有加,这样的布匹,王妃娘娘就赏了感谢给我,我屋里还有没有用完的呢,你若是喜欢,也来给我家王妃做丫鬟啊!” 这……方大娘子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咳嗽了两声,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女儿却拉着她道“娘,你不是要去给我买做衣裳的布吗,咱们快走了吧!” 借坡下驴,方大娘子咳嗽了两声,半拉半就的跟着林玉卿出了南园。 南风就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装什么清高,真是吃了肉还要喝血的,也忒不要脸了!” 周巧儿出来倒水,听见南风骂骂咧咧的声音,就问她“怎么了,谁把南风姐姐气成了这样?” 南风南雨几个南字辈的丫鬟都是跟着林玉安有些日子的大丫鬟,在南园里地位也是很高的,除了南方两个跟着王庭珍去了金陵,南风南雨两个人在南园的地位就仅次于主子之下了。 听见周巧儿这讨好的话,南风不由的就微微扬了扬下巴,说道“那打秋风的两母女,瞧那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还拉着我的衣服问我多少银子一尺头,真是笑死个人哩!” 周巧儿听她说的难听,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凑近了对南风道“姐姐,人家到底是王妃的亲戚,那姑娘还是王妃的亲妹妹,你小心些,可别让人听了去,让王妃误以为姐姐对她不敬。” 南风听了就不由沉了脸,面色不虞的道“这些事我还要你来教?要不这个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还是给你算了?” 周巧儿见她生气,就不敢再搭腔了,心道你行事这样张狂,指不定王妃什么时候就把你给换了,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儿,你还这样不客气,真是冥顽不灵。 南风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嘀咕,窝着火回了她休息的耳房。 林玉卿母女两个从荣国公府后门出了府,怀里有银票,方大娘子欢天喜地的盘算着怎么置办东西。 林玉卿就面露犹豫,把方大娘子拉到一旁,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娘,咱们也有银子了,不如就离开荣国公府吧,有些这两百两银子,去外面什么做不了,我也可以置办一份嫁妆,给小门小户的做正妻也错错有余了,我们还有什么要图的啊。” 方大娘子听着这话,气的咬着后牙槽“你懂什么你懂,两百两银票就把你的心眼子堵上了?两百两银票,人家林玉安眼睛都不眨就给了我们,你有这本事吗,还想着嫁小门小户,你这脑子被驴踢了吧!” 林玉卿还是有些胆小的缩了缩脖子,方大娘子拉着她手就往绸布庄去了。 林玉安此刻正躺在又多垫了一层软垫的临窗大炕上,看着对面坐在厚厚毛毯里玩耍的一对儿女,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事。 她并不是想要帮方大娘子母女俩,而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父亲是个多么和煦的人啊,林玉卿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耳濡目染,受了方大娘子的影响,行事不端,她身上到底还流淌着父亲的血,不过是点银子的事,她要得也只是个安心而已。 。 正文 222 一时口快(女儿是侧王妃) 两百两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数目而已,方大娘子若是少在她面前晃悠两圈,她心里也舒坦些。 “王妃,你眼下青黑,莫非是昨晚没有睡好?” 许妈妈在一旁担忧的望着她,温声问道。 林玉安就不由微微的笑,“昨儿是没有睡好,王爷在书房里过夜,我心里有些放不下。” 许妈妈就走了过去,“王妃你躺着,我给你揉揉眼眶,也舒服些。” 林玉安就应声拉过一旁的铺着毛毯的大迎枕垫在脑后,许妈妈净了手坐到一旁,挽了衣袖,用指腹轻轻给她按压起来。 林玉安舒服的舒了一口气,一旁陈娘子就笑道“瞧晟哥儿在看娘亲做什么呢,看得真是有趣儿!” 林玉安听了,就睁开眼睛去看,晟哥儿一双眼睛长得和余嘉肖似,微微上翘的眼角透着一股伶俐,远远的脑袋偏着看许妈妈的手,林玉安不禁笑了,伸手去抱他,一旁的姝姐儿不乐意了,看见林玉安去抱哥哥,小嘴一瘪,作势就要哭。 林玉安不由失笑,又转身去抱姝姐儿,晟哥儿见母亲来抱他,小手都张开了,母亲却又转道去抱妹妹了,顿时也不乐意了,瘪嘴要哭。 许妈妈和一旁的陈娘子张娘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屋子里气氛温暖。 “娘亲,抱抱,抱抱……” 晟哥儿伸手要林玉安抱,林玉安的一颗心都仿佛掉进了蜜罐里,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而此刻京城城郊的焦饼胡同,却是异常的热闹。 一处两进宅子前,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又两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格外的引人注目。 十二两银子一尺的青葱水绿的妆花缎面做的杏林春燕通袖袄裙穿在林玉卿身上正合宜,袄裙是簇新的,头上的一支垂银丝翠蓝飞鸟钗衬得她明艳动人,一旁的方大娘子也是一身簇新的宝蓝色蝙蝠流云纹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羊羔绒的靛青色比甲,看起来倒是由几分贵妇人的模样,可此时她一脸的张狂蛮横却让她如同在菜市场叫嚣的泼妇。 对面与她唇枪舌战的正是她那大嫂陈大娘子。 “有钱了又怎么了,像你这种丧门星,你就是皇亲国戚,我也不会巴结你,别在我这儿闹腾,马上就要过年了,还不快滚去给你银子花的老jian夫那儿去,滚!” 方大娘子也毫不示弱的骂道“我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当初我们娘儿几个变卖家产投靠你们,结果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起子占人钱财,吃人血肉的畜生!” 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 方大娘子此刻只觉得那叫一个浑身舒坦,背后有王妃撑腰,那底气十足啊! 一旁围观的人都是陈大娘子的街坊四邻,对于新搬来不久的陈大娘子不甚了解,听得这话,顿时就有些意味深沉的看向陈大娘子。 仿佛在说,原来你就是这种人啊,伤风败俗丧尽天良。 饶是陈大娘子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哟,举人娘子回来了?” 众人被这一道声音吸引,纷纷转身所有四盼,就看见一辆青帷马车停在人群外面,有一道娇滴滴的呵斥声传了出来“围在这儿做什么!挡着我家娘子回娘家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那少女圆目竖瞪,有些恼羞成怒的冷哼一声,神态倨傲的转身去扶身后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人。 方大娘子转头去看,就看见是一张熟面孔,不是陈大娘子的女儿方娴若还能是谁。 此事陈大娘子身后的一个少女眼神黯然的去拉陈大娘子,弱弱的喊她“母亲,姐姐回来了。” “什么姐姐,不懂规矩的东西,要叫大姑奶奶!”陈大娘子一脸嫌弃的她一巴掌打在了少女身上。 那少女死死的咬着唇,眼眶泛红,见陈大娘子朝方娴若走过去,她这才抽出帕子来,压了压眼角,满脸苦涩。 别人或许不认识这少女,在方家住了有些日子的方大娘子和林玉卿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就是方家最得宠的那位秦小娘生的女儿方桂秋,只比方娴若小一岁,可人家方娴若都嫁了人快两年了,这方桂秋却还没有说亲,方启贤看不过去,提了两次,都被陈大娘子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通后不了了之。 方娴若正皱眉看着人群里显然就是这场热闹的罪魁祸首的两个人,刚开始还没有认出来,以为是她母亲有得罪了哪家的管事婆子,可看这打扮又哪里是管事婆子能有的,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方大娘子和她那个表妹林玉卿。 好一个美人坯子,人家的姑娘都是越长越老,越丑,怎么到了林玉卿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她想到自己这次回家的目的,又不由的多看了林玉卿一眼。 陈大娘子上前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余怒,“娴姐儿,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出嫁的女儿若是没有什么事,一般是不能往娘家跑的,方娴若回来,定是有什么事。 陈大娘子就有些不愿意同方大娘子母女两个闹腾了,她转头,和方大娘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冷冷的咳嗽了两声,“今儿就别说什么了,我家姑奶奶回来了,举人家本就事务繁多谁有空同你们这些闲帮在这儿胡搅蛮缠。” 她说话的口吻傲然的很,鼻孔都要朝天了,方大娘子就想到自家女儿可是将来的靖南王侧妃,顿时就笑了起来,嘴角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笑什么!” 陈大娘子觉得这笑声实在是太刺耳了,眉毛一竖问道。 方大娘子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陈大娘子就耐着性子看着方大娘子嘴边的一团白雾都散去。 “算了,时候也不早了,王妃总说让我们不要同有些爱打秋风,又喜欢占人小便宜的人来往,我们也该回去了,没得掉了份儿,给王妃娘娘丢了脸面。” 王妃? 陈大娘子绞尽脑汁的回想,也没有想起方大娘子有什么身份显贵的亲戚,,顿时就觉得方大娘子如同小丑一样可笑,刚呸了一声,就被女儿拉住了。 “母亲,都说了让你注意一点言行,你如今也是举人的丈母娘了,在外面走动还是注意一点吧。” 听着女儿的娇嗔,陈大娘子的脸红了红,讨好般的笑了笑,“好好好,母亲知道了,外面冷,快进屋去吧!”她说着就高声喊道“裕哥儿媳妇,快出来!” 屋里一个身影急急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娘。” 那身影在陈大娘子跟前站住,因为跑的太急,还有些喘气,两口冷气吸了进去,她顿时冻得打了一个寒颤,连带着咳嗽了两声。 “大姑奶奶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去卖两刀肉,做些好东西招待您。” 裕哥儿媳妇姓王,自然不是那个王家的人,所谓同姓不同命,这个王氏是家里为了得聘礼给她弟弟娶媳妇才急急地嫁出来的,王氏也因此在方家没有什么地位,性子又怯懦,自然也不讨方舟裕的喜欢,可谓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 按理说,以陈大娘子的性子,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哪怕娶个公主郡主都配得上的,哪里看得上这样拿不出手的媳妇,不过因为方舟裕学业不成,几次三番的落榜,对仕途无望,渐渐的就淡了那份心思,家里有等着吃喝,方舟裕认识的朋友就想拉着他一起做生意。 这做生意就需要本钱,可传宗接代也是不能耽搁的大事,要是娶什么名门闺秀,不说别的,就聘礼这一关就过不了,思来想去,陈大娘子才说定了这么个便宜媳妇,花了不过五十两银子就把儿媳妇接进了门。 说来这王氏也是个可怜人,自打她嫁进了门,方家上上下下都要她帮着打点,方家除了陈大娘子,别的人都没有丫鬟伺候,丫鬟要伺候陈大娘子,衣服就只有她这个便宜媳妇洗了,大冬天的冻了一手红红紫紫的冻疮,难堪非常,即便这样,隔三差五的还是要被陈大娘子嫌弃,又打又骂,这些街坊邻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着这王氏说的话,就有街坊暗暗地为王氏捏了一把汗,果然,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大娘子已经一把推开她,手高高的扬起又缓缓地落了下来,仿佛都能听到她咬后牙槽的咯咯声。 方娴若是个很爱面子的人,生怕母亲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什么有失颜面的事,就挽着陈大娘子的手臂亲昵的喊道“母亲,我有好事儿给您说呢,咱们先进屋吧。” 方大娘子就阴阳怪气的笑道“你们方家好大的威风,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嫁到你们家,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当真是进了蛇虎狼窝了!” 见自己的姑母如此不识抬举,她明明都已经在忍让她们看,她却疯狗似的跳出来就骂,真是冥顽不灵! 方娴若就有些来气了,冷冷的扫了方大娘子母女两一眼,越发的觉得林玉卿那张花儿一样的脸格外刺眼。 “姑母,你到底想干嘛,我们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姑爷在顺天府做事,你别惹急了我,咱们先去公堂上,等你挨了板子,咱们再好好说话!” 呵!威胁她?方大娘子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什么在顺天府做事儿,不过是顺天府一个提笔的墨客,说的冠冕堂皇,我就看看有没有我家姑爷的官儿大!” 姑爷?林玉卿什么时候嫁人了,方娴若就仔细打量起林玉卿来,见她仪态端方的站在那儿,脸上两团驼红,有些羞赧的垂了眸子。 陈大娘子一向以自己女儿嫁了举人为傲,听着方大娘子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 “什么姑爷,你们母女两别以为找到了个有钱的下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做别人养的外室还以为是什么多光彩的事,你叫别人姑爷,别人还不一定认呢,你也忒不害臊了!” 此话一出,尽管这些看热闹的街坊不喜欢陈大娘子,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我呸!陈氏,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皮没脸,什么外室,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家卿姐儿可是靖南王侧妃,当心我让王爷割了你的舌头!” 话就这么大喇喇的出了口,等到方大娘子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周遭一片哗然,林玉卿也愣住了,心下咯噔一下,只觉得心里又慌又怕,可仿佛还有点暗暗地爽快。 看着这么多人带着不可思议和艳羡的神情看向自己,林玉卿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她扬起下巴,坦然的接受这些艳羡的目光。 方大娘子,方娴若,方桂秋,就连一旁的王氏,表情都凝滞了在脸上。 “靖南王……侧妃?”方娴若脸色惊惧交加,看向陈大娘子,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她真的不是听错了? 陈大娘子脸色几经变换,半信半疑的盯着林玉卿,几乎要把林玉卿盯出一个窟窿。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忍不住谈论起来。 “这女子真是靖南王侧妃?” “看着长得的确有些姿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各种说法此起彼伏的传到方大娘子几人的耳朵里。 陈大娘子觉得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就道“有事去屋里说,在这个说话,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不管如何,她的态度已经温和了许多,方大娘子听着,想到刚才自己一时嘴快,说出了那种话,也觉得站立不安,便点头同意了。 方家换了一个很小的房子住,因为添丁进口,两进的宅院已经十分拥挤了,走进方府,就听见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方娴若嫌弃的偏过头去,瞥了一眼她的二嫂,与方桂秋一母同胞的方鹏程的妻子。 几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从一旁走过,往正房去了。 方大娘子看见如今的方家一日不如一日,早就没有了从前那种惋惜,只觉得心头畅快,反而有种恶人得以惩治的欢畅。 。 正文 223 唱戏变脸(方家事端) 毕竟也没有谁希望害过自己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方大娘子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人。 进了屋,服侍陈大娘子的小丫鬟喜儿就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给几个人一一上了茶,又静静的退了下去。 陈大娘子还想着刚才方大娘子说的话,开门见山的问她“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卿姐儿真的成了王爷侧妃?” 方大娘子渐渐的冷静下来,轻轻的拉过林玉卿的手,神色轻柔的道“卿姐儿,她马上就是王爷侧妃了,这事儿假不了!” 她底气十足的样子彻底打消了陈大娘子的疑虑,可方娴若却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总觉得这其中疑窦丛生,处处都透着古怪。 方娴若拉着陈大娘子到了茶房才停下,陈大娘子不明所以,就听方娴若道“娘,她一个流落街头的姑娘,哪儿认识的王爷,且人家堂堂靖南王,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么个没有家势的人,那可是王爷侧妃,听文安说,涉及皇室宗亲都是要入玉碟的,那可是等同于入了皇室宗祠,就凭她?也能吗!”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可陈大娘子摸了摸鼻子,还有些坚持。 “可是她骗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样的事哪儿是可以乱说的,你姑母也没有那个胆子吧!” “嗨!娘你糊涂了。”方娴若说着就侧身看了一眼外面,见四下无人,这才道“您可别忘了,姑母买了房子的几百两银票都让您拿着的,如今东拉西扯的,银票只怕早就用的差不多了,她如今回来,指不定就是为了讨要她的那些银子的,故意说出来吓唬你呢!” 母女两个在茶房里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儿才走出去,却看见方桂秋陪着王氏坐在方大娘子母女俩对面喝茶说笑,笑语晏晏,气氛还不错。 方娴若皱了皱眉,陈大娘子就朝方桂秋直直的走了过去。 “你在这个做什么,马上就要到晌午了,还不快去做饭,今儿大姑奶奶回来了,去做些好的!” 陈大娘子恶声恶气的说着,方桂秋就如同被什么蛰了一口似的,惊恐的跳了起来,连连应是,丝毫不敢怠慢的躬身出了堂厅。 王氏也面色讪讪的起身,对着陈大娘子微微欠身道“母亲,我也去帮着小姑子做饭了。” 陈氏不待见的嗯了一声,王氏就像方大娘子微微颔首,随即也走了出去。 堂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方娴若母女俩和林玉卿母女俩,一左一右的坐着,俨然是分庭抗礼的姿态。 “姑母,你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方娴若还算客气的问方大娘子。 听着这话,方大娘子的眉头微蹙,有些不悦的看向陈氏,“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来打你们家的秋风不成?好端端的问我来做什么,行,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算一算,当初我进京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又用了多少银票,咱们好好合计一下,你们方家吞了我们母女多少的血肉!” 果然是来算账的,方娴若心底冷笑,目光犀利的扫过林玉卿和方大娘子的脸。 “什么吞了你们血肉,你们别忘了,你们跟着进京,带了多少的丫鬟婆子,明明都是自身不保的泥菩萨,偏偏还带了那么多的丫鬟仆妇,整日里那叫一个众星拱月,都贵妇人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方家供了多少的米粮,这里里外外的开销,岂是几百两银子就搞定了的!” 陈氏说的气愤,方大娘子就面色微红,“见过胡搅蛮缠的,没有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大嫂这话好声可笑,即便是在南水庄,一年里还要加上府里的小妾庶女都才一两百两银子的开销,怎的就多出了,莫非是大嫂脑子被门压了,脑子不清楚了!” 方娴若则不希望母亲在这上面纠缠,毕竟不管怎么算,她们都是无话可说的,闹到最后丢人的还是她们。 于是她就开口道“好啦好啦,你们也别为了这么点小事闹了,姑母是品行高洁的人,哪里会为了这些微薄钱财争得面红耳赤,娘你也少说两句。” 陈大娘子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陈大娘子则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对于方娴若的话很是受用。 “姑母,你说卿儿表妹是王爷侧妃,可有什么凭证?” 说起凭证,陈大娘子就来了精神,林玉卿就不免露出了一些恐惧来。 母亲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了她是靖南王侧妃,若是这事儿被戳穿了,以后只怕难以抬头做人了。 她求助似的朝母亲望过去,方大娘子灵机一动,伸手就从女儿头上拔了一根模样简单的发簪,黑乎乎的木头上镶嵌着一颗翠绿翠绿的绿松石,端庄中透着几分肃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林玉卿盯着母亲手里的那根簪子,神色困惑,这簪子是母亲早上才送给她的,难道有什么来头,她当时只顾着好看,没有多想。 方大娘子就把簪子一头捏在手里,翻过簪子的背面看了一眼,目光里露出意料之中的惊喜,她就喊着陈大娘子“你看看,这可是写着靖南王府的名号,若是我诓骗你,又哪里来的这东西,何况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骗你做什么?” 方娴若就看向母亲,陈氏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过了片刻才吭了一声。 “那说明卿姐儿的命好,行了,我也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什么要说的?方娴若只觉得母亲真是蠢笨,若是能攀上靖南王府这棵高枝儿,以后还有什么愁的,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她如今已经嫁给了徐文安,就没有了退路·,不可能像林玉卿一样,还能攀上这样的男人,且她也没有林玉卿这张脸,她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拉着方大娘子就笑道“姑母,以前呢是家里钱财太短了,又得罪了您的地方,姑母您是最心善的人,莫要往心里去,不知姑母如今在哪儿落脚啊?” 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方娴若,林玉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方大娘子就喜欢别人这样恭恭敬敬的给她说话,心里很是舒畅,却忍不住的拿着架子不愿意正眼瞧她。 方娴若见她有所松动,乘胜追击。 “表妹真是继承了姑母的好样貌,且别说是做侧妃,就是做正妃,别人也只会夸这是哪家的闺秀,生的这般好,能娶了天仙似的人回家,可不是谁都有这福气的!” 林玉卿被她夸的目瞪口呆,这样直白的恭维,是谁也没办法装聋作哑,她面色绯红的抿着唇笑了笑,可又不由的想到当初陈大娘子如何对她的,是如何对大姐姐的,如今大姐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我二姐姐才是靖南王妃。”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很是怪异,此时荣国公府那边,林玉安也得了信儿。 焦饼胡同这边发生的事,详细的落到了她耳朵里,她登时就气的站了起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玉安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方大娘子母女两个拿余嘉的名头作伐子,在外面狐假虎威,若是这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荣国公府上下只会以为她拿自己的亲妹妹给余嘉做妾,暗嘲余嘉有齐人之福。 她们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无中生有,余嘉平日里很忙,总共才见过林玉卿几次啊! 她站了一会,又才坐了回去,暗暗地把心里的怒火压了回去。 焦饼胡同方家,屋子里没有了刚才的喧闹,偏厅里,此起彼伏的响起说话的声音。 “姑爷别客气,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的规矩。” 屋子里,一张圆桌前,坐满了人,而刚才还同方大娘子剑拔弩张的陈大娘子正殷勤的往方大娘子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满脸堆笑的道“多吃些,你难得回来,如今既然卿姐儿也找到了好的归宿,你也得空就回来,这儿到底也是你的娘家,你哥哥也一只记挂着你,只是迫于生计,一时没法去找你们。” 一旁的方启贤还管着因为着急赶回来而没有来得及换掉的工服,粗麻的褂子上还沾着灰,头上戴着一顶半旧不新的灰蓝色棉帽,他没有妻子的脸皮那么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妹妹,对不起两个侄女,如今她们得了个好处境,他也乐见其成,也没有脸再说什么。 陈氏见丈夫傻憨憨的只知道埋头扒饭,心里不悦,脚就不动声色的踩在了方启贤的脚背上用力的碾了碾。 方启贤吃痛,痛呼声到了喉咙口又想到家里还有客人,只得生生的咽了下去,很快敛去脸上的痛色,强笑着扯了扯嘴角,“您嫂嫂说的对,你有空就往家里来,也别想着要带什么回来,就当是自己家啊。” 方大娘子和方启贤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嫡亲兄妹,哪里看不出兄长的窘迫,心下苦涩。 方启贤如今处处被陈氏拿捏,半分也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只因为去年冬天的时候,原本咋子国子监做事的方启贤因为大雪天摔了一跤,把手给摔断了,好了之后就拿不住笔,国子监的差事也丢了,平日里给人抄书的营生也没法做了,在家里赋闲了一段时日,陈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开春的时候,方启贤就出门去码头寻了个给货船卸货的差事,累死累活,一天又五百钱银子,方大娘子刚开始就收敛了些,后来娶媳妇,要从她嫁妆里拿东西,因着这事,方启贤就被陈氏打了两巴掌,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方舟裕说不要她的嫁妆,才把这事儿平了。 家有悍妻,方启贤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方大娘子也不怪他,只怪当初老母亲为何要说了陈家这个女儿进门,害的家宅不宁! “真是没有想到,怎们家竟然也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姑娘,一个王妃,一个侧王妃,说起来,比起后族薛家也不逊色了。” 薛家出了薛元娘这么个当了皇太后的女儿,可人家薛家也是有底蕴的世家,岂是方家这样的市井小民可以比拟的。 而林玉卿只觉得她这个表姐好生不要脸,她和二姐姐都姓林,与她们方家有何干系,当初对她们百般嫌弃,如今却是这样没皮没脸的腻了上来。 她心里腻味,却并不显于神色。 等到方大娘子拉着林玉卿起身准备离开方家的时候,方娴若又喊着自己的丈夫徐文安给方大娘子磕头,“这是姑母,咱们是亲的,你磕个头,往后姑母就相当于有了半个儿子了。” 徐文安虽然有些不愿意,可想到有可能和靖南王扯上关系,他就按捺着心里的不悦,咚咚咚的给方大娘子磕了三个头,很是庄重的喊了一声姑母。 方大娘子心花怒放,一边应着是,一边虚扶起徐文安,“好好好,是个好孩子。” 徐文安脸上掠过一抹讪然,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行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不然王妃等久了。” 几人就笑容满面的把两个人送走了,看着马车走远了,徐文安这才问妻子“她说的话可信吗,可别被糊弄了。” 方娴若娇嗔着瞪了他一眼,“嗳,你还信不过我?” 她说着又若有所指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徐文安就立刻笑着上前去扶了她的腰,温声笑道“哪里敢,娘子可是我的军师,智比孔明。” 方娴若得意的轻哼,由着徐文安揽着腰身进了屋,陈氏正在屋里横眉怒目的数落方启贤“你那副样子装给谁看,你以为你这样,她们就会觉得你是什么好人,像是谁做了天大的恶事,你若是个有出息的,像王家一样,诺大的产业,家大业大,钱财用都用不完,吃饭都要用金碗银碗,我就不必烦心家里的生计,也乐得当个心善额阔太太,拿着掌家对牌,整日里看戏听曲儿,莳花弄草,那自然是好……” “母亲,你别说了。” 方娴若觉得这些话让徐文安听着了对她的名声不好,就打断了陈氏的话,有些责怪的看了陈氏一眼,就对父亲方启贤道“父亲,你下午不是还有活儿吗,快去忙吧,家里事儿多,母亲心烦气躁,说话难眠不中听,您别放在心上。” 。 正文 224 盘算(想飞上枝头) 陈氏还不满的哼哧喘着气,方启贤则感激的看了女儿一眼,对着女婿颔首,走了出去。 徐文安就觉得妻子真是善解人意,看向方娴若的目光不由的又柔和了几分。 幸亏妻子不像丈母娘,否则只怕他要被同僚嘲笑不说,家里只怕整日里鸡飞狗跳,难得一天安生日子。 “好了,你难得回娘家一趟,就在家里好好陪陪岳母大人吧,府衙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等会儿下了衙再过来接你。” 方娴若脸上就浮现出温柔的神色,眼神溺得死人的望着丈夫,伸手给徐文安理了理衣襟,陈氏看着女儿女婿如此相爱,也不由的高兴。 等送走了徐文安,母女两个就手挽着手进了屋。 方桂秋有些害怕,悄悄的退了下去,她怕陈大娘子无所顾忌,打骂她,索性跑远些。 “喜儿,去把柜子里的茶拿一点出来,给姑奶奶沏一壶过来。” 喜儿正要去,却被方娴若喊住了,“诶,不必去了。”她说着,面若朝霞的看着陈氏,“母亲,我不能喝茶。” 陈氏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过来,让喜儿去提一壶热水进来就行。 喜儿刚转身,陈氏就一把抓住方娴若的手,激动的问她“可是又怀了?” 这是方娴若的二胎,头胎生了一个女儿,为着这事,方娴若在徐家也是受了不少的嫌气,陈氏也不知道拜了多少的观世音菩萨,如今总于怀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方娴若红着脸点了点头,“郎中说已经两个多月了,因为还没有过头三个月,所以都还还没有说呢,我今日回来,本就是因为这事儿,谁知道碰见了姑母。” 陈氏欢喜的很,上上下下的好好打量了方娴若一眼,神色兴奋道“都说先开花,后结果,这一胎定然是和儿子!” 不怪她这么紧张,也是因为方娴若在婆家不受待见,她那婆母仗着自己的儿子是个举人,又在官府做事,所以对方娴若是百般的挑剔,万般的嫌弃。 且徐文安还有一个弟弟徐文惠,历来百姓爱幺儿,那个徐文惠自然比徐文安更受方娴若婆母的待见,她那弟媳妇也格外被婆母看重,隔三差五的在婆母面前给她上眼药,害的方娴若总是被婆母立规矩。 当初怀女儿的时候,方娴若就差点因为在婆母面前立规矩而落胎,为了这事,陈氏去徐家大闹,险些和方娴若的婆母马氏干起架来。 这事儿之后,马氏是知道了陈氏的泼辣厉害,虽然总是阴阳怪气的说方娴若家教不好,母亲是个母老虎,只会河东狮吼,各种嗤笑,可再也没有让她那样立过规矩了。 方娴若笑着回握住陈氏的手,眼波流转,抚摸着小腹道“母亲,你也知道,我如今有了身孕,自然不能继续服侍姑爷了……”她面色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侧了侧身,顿了顿继续道“老太婆一直说姑爷屋里人不够,若非姑爷说我能够服侍,只怕老太婆就把她那出身破落户的侄女塞到姑爷的屋里了。” 闻言,陈氏就跳了起来,怒骂道“老虔婆,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好心的,怎么不去死,活在这世上恶心人,腌臜婆!” 陈氏自顾自的骂着,方娴若就脸色一变,哇的一声,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喜儿端着水进来,被方娴若撞了个正着,茶壶咕噜滚了下去,噼啪一声,碎瓷声响起,溅了一地的水渍,陈大娘子目光凶恶的瞪着喜儿,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恨恨的骂了句“蠢东西,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想着女儿跑了出去,又忙从喜儿身边走了过去。 喜儿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蹲下赤手一片一片的捡着碎瓷片,方舟裕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堂屋里这副场面,他疑惑的上前。 “这是怎么了,太太和少夫人呢?” 喜儿见是府里少有的慈眉善目的方舟裕,顿时委屈涌上心头,痛声哭了起来。 她泣不成声的说“太太,太太去了外面,呜呜,大姑奶奶回来了,呜,我眼拙手笨,和大姑奶奶撞上了……” 看着喜儿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方舟裕心下动容,有些同情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喜儿止了哭声,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方舟裕,有些失态的喊着“少……少爷……” 方舟裕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规矩,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指了指外面,“我,我去看看少奶奶在哪里。” 他出了堂厅,转身就碰见了陈大娘子和他的妹妹方娴若并肩回来了。 “天气这么冷,你回来怎么也不穿披风,这个王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一个人也照顾不好,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陈氏见了儿子只穿着件夹棉的石青色竹纹道袍,火气顿时又窜了出来,很是不悦的骂着媳妇王氏。 正在打着井水洗衣服的王氏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打的很是响亮,手里的绳子就滑了下去,木桶咕咚一声沉回了井里。 这边陈氏骂了两句,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就止了话,让儿子进屋去说话。 方舟裕想着刚才在厅堂里的失态,有些不自然的讪讪一笑,“母亲,我就不进去了,我去看看王氏在做什么。” 哼!陈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很是不满的闷哼,白了方舟裕一眼,“看她做什么,怎么,你也要学那起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方舟裕觉得脸上有些烧,还想说什么,陈氏却是厉声喊他“还不进去,杵在这儿做什么!” 他无法,只好点头,跟着陈氏和方娴若一起进了堂厅。 喜儿看见他去而复返,面上闪过一抹讶然,随即被看到陈氏的恐惧侵占,她畏畏缩缩的看着陈氏,陈氏觉得她格外碍眼,让她去外面站三个时辰,作为做事不利索的惩罚。 喜儿很想说明明刚才就是大姑奶奶撞了她,大娘子也太不讲理了,可她深知陈氏的泼辣狠厉,她打了一个寒颤,把话生生的咽了下去,随即垂着头走了出去。 方舟裕眼神带着几分怜惜的看了一眼喜儿的背影,随即收了回来。 “好些了吗,你这前几个月是要严重些,后面几个月,就不会怎么害喜了,放宽心。” 陈氏不放心的嘱咐方娴若,方娴若却是笑了起来,“母亲,我这已经不是第一胎了,我知道了,快,我还有事要同你商量呢。” 方大娘子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和女儿说着,她气气愤不过,两个人说着就断了话头。 于是她就喊着方舟裕,“你既然也不想待在这个,那就先出去吧,把桂秋给我喊过来,出去把门带上。” 方舟裕本来就不愿意在和母亲这些娘们儿说家长里短,听到这话,自然是乐意,当即点头答应。 等方舟裕关门走了出去,陈氏还有些不悦的数落道“多大的人了,功名不成也就算了,我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给他做生意,他也没有做出个名堂,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方娴若不喜欢母亲怨妇似的碎碎念,就打断了她的话,转了话头,继续说起刚才的要说的事。 “母亲,你听我说,我想给姑爷找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收到屋里,这事儿要快些办,否则婆婆一旦知道我有孕在身了,定然会把她那侄女儿塞到姑爷的屋里,我不喜欢那个小马氏,生的和婆婆一样,一脸尖酸刻薄,偏生又是从小和姑爷一起长大的,没事就往姑爷跟前凑,都十的人了,还整日里捏着嗓子作娇滴滴的女儿状,看着就让人倒胃口,我可不想和这样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陈氏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是,这样的女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的确要动作快些了。” 说着就仔细的想了起来,片刻后她忽然一拍大腿开口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咱们跟前还有个现成的人呀!” “现成的人?是谁啊,母亲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方娴若听着不由皱了皱眉,嗔道。 陈氏就笑着哎哟一声,“是谁,咱们家里不是就还有一个吃闲饭的吗,你说是谁。” “桂秋?” 方娴若迟疑着,“让她给姑爷做妾合适吗?” 陈氏却觉得很好,方桂秋的性子早就被训得没有什么脾气了,这样的人,往往没有胆子去争什么。 “哎呀,傻姑娘,你平日是多聪明的孩子,怎么就忘了,桂秋是你从小就欺负着长大的,对你本来就有畏惧之心,倘若是给姑爷做了妾,她还敢在你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浪来不成?” 屋外,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方桂秋脚步一顿,一脸震惊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悄悄的退到一边没有那么惹人注目,又能清楚听到屋里动静的角落。 屋里,陈氏等着方娴若说话,方娴若摸了摸鬓角,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道“母亲,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姑母说的,卿儿表妹是靖南王侧妃,可是你之前待她们那样,指不定她们还是记仇着,若是往后有求于她,只怕不好办。” “我若是求到她了,她还能说个不字!我能求她,那是看得上她,否则哪里会求她。” 陈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方娴若就无奈的拉了母亲的手,“母亲,这且不论,你想想,表妹不管如何,与我们都是隔了一层的,若是求到她,只怕她会趁机刁难我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王爷身边还有我们更亲近的人,咱们办事要便宜许多。” “那这和给姑爷纳妾有什么关系,你想说什么啊。” 陈氏不明白,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知道母亲的脾气,方娴若神态自若的微扬嘴角,一脸的志在必得道“我是想要把桂秋送给王爷,哪怕不能当什么侧妃,至少也是个贵妾吧,若是桂秋进了王爷的门,以后姑爷要求王爷办事,那就是连襟,也好说话些,你也知道,如今你女婿正是需要有个助力的时候,若是能搭上王爷这条船,往后青云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陈氏果然大悟,随即问她“那就把桂秋送给靖南王,桂秋打扮一下,还是长得可人,这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 这时候,她才发现方桂秋一直没有过来,顿时火上心头,“这和方桂秋是皮痒了吧,这都多久了,是谁也支使不动她了吧!” 陈大娘子说着就要亲自出去喊一声,方桂秋却是心口一跳,连忙沾了些口水在额头上,猛地推门进去,一脸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刚赶过来的样子。 陈氏睨着她,“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你大哥过来叫你吗?” 方桂秋就深吸了一口气,气喘吁吁道“刚才我在后面清理路上的脏东西,怕等会儿大姑奶奶出来,踩着什么秽物,脏了大姑奶奶的鞋就罪过了,这才来迟了。” 听她这么说,方娴若扬着下巴,脸上神色软和了许多,方大娘子听着,心里的气也少了大半。 想到刚才同女儿说的话,不由的上下打量起方桂秋来。 虽然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有些面黄肌瘦,可五官周正,若是好好打扮,轻着粉黛,也算得上是个姿色俏丽的美人。 而方桂秋此时也心中不安,她是把这母女两个说的话听了个大概,知道她们想要把她当作礼物送人,为她们谋取利益,心里拔凉拔凉的。 若是别的也就算了,她不想要自己如同一个猫儿狗儿什么的,被人这样随意的送来送去。 她宁愿不嫁人,她也愿意承受家里这些琐碎的家务活和陈氏隔三差五的打骂,她都已经忍让了这么多,为何这母女两个还不愿意放过她。 她胸口隐隐发痛,觉得眼睛涩涩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父亲都在大娘子面前毫无体面,更别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小娘如今门都不出,吃的东西也如同狗吃的似的,过的如此窝囊,大娘子却还是没有半分手软。 。 正文 225 轻佻(忍气吞声) 那这么多年的忍让到底算是什么,又有什么用! 方桂秋在心底咆哮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可仅剩的一点理智却告诉她,此刻一定要忍住,倘若这会儿表露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安排,只怕自己就别想安安生生的走出去了。 强忍着心头的难过,愤怒,怨恨,方桂秋嘴角上扬,从容的回答着陈大娘子的话。 “行了,快去弄一壶热水进来!” 陈氏说完,方桂秋倒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她暂时过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在院子边罚站的喜儿,听说是冲撞了方娴若,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方娴若这样的人,睚眦必报,喜儿向谁借的胆子,敢这样对方娴若。 “还不快去,你是个榆木疙瘩吗,杵在这儿做什么!” 陈氏见她迟迟不动,呵斥道。 这边母女两个在屋里叽叽咕咕的商量着事情,那边出了方家,就往顺着胡同去了药王街。 药王街是一条全是药铺的长街,两头还有办丧事铺子的店面,生老病死又是人生常态,这儿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可这种热闹之中,又透着一股诡异的低沉,让人觉得很是压抑。 “娘,咱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自己无病无痛,母亲也好端端的,没事来药王街,那不是晦气吗? 方大娘子白了女儿一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才下了马车,马车是临时雇佣的,马车夫本想送到这里就走了,可方大娘子却不许,又塞了二两银子给他,这才把马车夫留了一会儿。 “娘,做什么去啊!” 林玉卿无奈的跟着下了马车,有些不明所以的喊着方大娘子。 方大娘子呢则进了一家门可罗雀的药铺,叫做“妙手回春堂”的铺子。 里面的店小二正坐在柜台后的药柜旁打着瞌睡,口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衣襟上,看起来睡的正香。 林玉卿很是嫌恶的侧过身去,仿佛是担心那口水沾到她的身上似的。 “老板!” 方大娘子清了清喉咙,敲着柜台的木质桌面有些不自在的喊了一声,那打着瞌睡的小二直到方大娘子喊她第三声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眉头就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很是不悦的看向柜台前站着的两个人。 目光在看到她们的穿着后柔和了下来,抬手不拘小节的用衣袖抹去了嘴边还牵着线的口水,声音不算恭敬却也还算礼貌的问“你们有什么病啊,还是你们家娘子有什么病?” 方大娘子愕然,什么她家娘子有什么病,敢情这小二是把她们当成了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了? 这倒也不怪那店小二的眼拙,实在是两人身上没有半分做主子的气度,且平日里哪家的当家娘子回亲自跑来这种地方抓药啊,说不来岂不是惹人笑话。 想到自己还要办的事,且马车夫还在外面等着呢,方大娘子强压心中怒火,耐着性子道“我没有病,只是我替我家夫人过来买一味药。” 方大娘子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也没有说出个药名来,还左顾右盼,仿佛是担心谁偷听了去,店小二本就被人扰了清梦觉得很是不爽,见状就讥笑道“您有什么就说吧,莫非还怕谁听了药名去,偷偷买来吃,又不是什么仙丹妙药,吃了能飞天不成,你怕是听书听多了吧!” 这话说的很是不客气,方大娘子又急又气,当下就有有些下不得台,一旁的林玉卿见母亲被一个店小二奚落,顿时有种唇亡齿寒的期期艾艾。 方大娘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合欢散,你们这儿可有?” 合欢散,顾名思义,就是用于房事助兴的药,一半秦楼楚馆都会常备这种药,可正经人家谁会要这种药,真是奇了个怪,这两个人打扮的也是正正经经的,要这样的药做什么。 店小二忍不住打量起这母女来。林玉卿早已经是知道人事的人了,闻言哪里不明白母亲口中的合欢散是什么,一张脸腾地一下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被人这样打量着,饶是发那个大娘子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都忍不住红了脸,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道“到底有没有,没有就算了,还有有的是药铺。” 笑话归笑话,生意还是要做的,店小二就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觉得猥琐的很,“您等一下啊,我这就去给你拿。” 听说有这种药,方大娘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林玉卿却感觉自己浑身忍不住的颤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店小二的很快就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方大娘子问多少银子,店小二就道“不贵,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吃人去吧,方大娘子勃然大怒,气的想要甩袖而去,可她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明知道这是被敲了棍子,却也只得认了,且不说别家有没有这种药,若是一家一家的去问,难免会让人听了去,她可丢不起那个脸! 她很是恼怒的瞪着店小二,手却伸向了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两锭十两面额的银元宝出来,肉疼的递给店小二。 “娘,您真的给他啊,他说多少就是多少,二十两银子,够花好久的了,这么一小瓶子,就值五百钱吧!” 林玉卿看不过去,方大娘子却示意她被嚷嚷。 店小二一脸的得意的伸手去接银子,手却从方大娘子的小手臂处一路顺到了手指,方大娘子一惊,手里的银子就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却如遭雷击,呆愣在那儿店小二却是低头去捡银子,手又摸上了方大娘子脚上的丁香色双绣莲花的绣鞋,还不怀好意的捏了捏。 方大娘子眼睛都直了,她都这把年纪了,何曾被人如此轻薄挑逗过,且是还一个素不相识的店小二,一旁的林玉卿毫不知晓。正捏着手帕,等着方大娘子拿了药好回去。 一句登徒浪子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却被她生生压了下去,一张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知自己是哑巴吃黄,这店小二是吃定了她不敢声张,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轻薄她,等拿到了瓷瓶,她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竖子!” 不等店小二反应,已经提着裙摆,拉着林玉卿就往外跑去。 “诶,急什么,人约黄昏后啊!” 店小二轻佻的吹着口哨,方大娘子被气的险些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 “母亲,怎么了?” 林玉卿不知何事让母亲这样的着急,方大娘子却是气恼林玉卿不知事,反应太迟缓了,拉着她上了马车,林玉卿知道她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说什么,敛了裙角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退出了药王街,方大娘子却还恶心的很,只觉得心跳如雷,脑子嗡嗡作响,又人不住摊开手心,看到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白瓷瓶静静的在手心躺着,心情这才稍稍的好了些,不管如何,目的是达到了。 林玉卿人不住看到这瓷瓶皱眉,“母亲,你买这种腌臜东西做什么!” “做什么?”方大娘子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林玉卿一眼,“你别这会儿在我面前装清高了,刚才在方家也已经说了,你如今是靖南王妃,我本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的,可是如今我那嫂嫂还有那什么徐家的后生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也就拖不得了,否则夜长梦多,若是让你大姐姐指知道了,你别别做梦了。” 林玉卿还是忍不住的皱眉,母亲这意思是……让她用这个合欢散去引诱王爷? “母亲,你不会让我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去,去勾搭……” “下三滥,你觉得下三滥,你知不知道,老娘为了这么一瓶药,被人轻薄!你还觉得……”方大娘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母女两个的神色都变得很是奇怪。 “轻,轻薄?”林玉卿震惊的看着方大娘子,方大娘子现在是恨透了自己这张嘴,怎么就是个没把门儿的,话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她现在很是怀念那些田妈妈在身边提醒她的日子。 只可惜田妈妈早就已经不在了,就是因为没有傍身银子,田妈妈跟着她离开了方家之后,得了风寒,可惜她身上实在没有银子,没想到这病竟然就要了她的命。 所以,只要能有滔天的富贵,她愿意不择手段,,反正不管如何,往后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那张提心吊胆,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了。 她目光灼热的看着女儿,对,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卿姐儿,你就不想像你二姐姐一样,丫鬟婆子簇拥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羽纱锦缎,绫罗绸缎,珍馐美馔,出门前拥后呼,众星拱月一样吗?” 听着母亲的话,林玉卿就想到林玉安穿着朱红色缠枝花滚边通绣袄裙,坐在六角众蝠捧桃如意红木桌前,动作轻缓的拿着赤金掐丝珐琅的细柄梅花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优雅的搅动着羊乳羹的样子,是呀,试问哪个女子不想要过上林玉安那样奢华从容的从容的生活,不想身份尊崇,受人敬仰的活着? 心里动了念头,人就动摇了,林玉卿哭着扑进方大娘子的怀里,伴随着马车轱辘的声音,哭得很是伤心。 方大娘子知道她是真的动心了,嘴角不由的荡漾起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背,温声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母亲是你最亲的人,为了你,我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如何,只要你过的好,不要走你姐姐的后尘,成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母亲就放心了。” 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让她害怕,林玉卿哭得更大声了,直到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方大娘子说到了,林玉卿才止了哭声。 马车进了荣国公府前面的一条幽深的胡同里,方大娘子先下了马车,林玉卿被吓了一跳,“这是哪儿啊,这不是还没有到国公府吗?” 方大娘子没有理会她,给马车夫道谢了两声,随即拉着女儿出了胡同,压低声音道“你傻啊,我们坐马车回来,指不定会惹人注意,若是去禀了你二姐姐,她起了心思去茶,那咱们今天的事不就包不住了。” 依旧从出去的时候走的后门进了府,林玉卿就道“我们是不是应该买些东西送给二姐姐啊,毕竟她拿了两百两银子给我们,若是什么也不拿,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你觉得你二姐姐是缺那点子东西的人吗,要你在这儿瞎操心,今儿咱们买的那些东西费了不少银子,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你以为现在舔着她,到时候东窗事发,她就不会恨你吗?” 方大娘子说完,又看了一眼林玉卿,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再多说,唯恐被人听了去,脚步更快了,往南园而去。 日落西山,暖橘色的天幕让冰冷的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寒鸦凄鸣,就要过年了,若是女儿这边顺利,等到过年,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哪里还用看林玉安的脸色。 这生过孩子的女人哪儿能和含苞待放的妙龄少女相比,女儿若是得了王爷的青睐,以后只怕林玉安还要看女儿的脸色,且卿姐儿是林家嫡出的姑娘,她林玉安不过是庶出,卿姐儿定然能将她比下去的。 越想越觉得兴奋,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的,方大娘子的脸上也不由的溢出笑容来。 好巧不巧,快到南园了,就迎面碰上了刚回府的余嘉和跟在余嘉身后的魑风。 方大娘子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以后这就是她的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就笑着上前打招呼。 “姑爷回来了?” 余嘉皱眉,他没有怎么见过方大娘子,林玉安没有向他介绍过方大娘子的身份,他也没有多问,此时听她如此称呼,他是知道林玉安的生母王庭珍的,那这个应该就是林家大娘子姓方的那位了。 他就淡淡颔首,方大娘子就喊着女儿“卿姐儿,快来,给王爷行礼。” 也不说是二姐夫,喊得王爷,余嘉没有多想,大大方方的受了礼,抬腿就往南园里去。 。 正文 226 计策(一肚子坏水) 方大娘子脸上浮上一抹尴尬的神色,望着余嘉背影呆愣了片刻。 没事,他是还不知道卿姐儿的好,等到以后他们圆了房,有了感情,王爷自然就不会这么冷淡了。 方大娘子在心理安抚着自己,随后转身去喊林玉卿,“走,我们也进去,你好好表现。” 听见余嘉回来了,林玉安笑着起身,把怀里的平安递给了一旁的许妈妈。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许妈妈的大半精力就放到了孩子们的身上,因为她知道,不管后院闹得多么不堪,只要孩子没事儿,大人就自然有精力去应付,而一旦有了孩子,那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只要被人抓住了软肋,那就是一子错,满盘皆输的结局。 不得不说,有许妈妈在身边帮着带孩子,林玉安是半分不担心的,许妈妈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等闲的什么伎俩都逃不过许妈妈的法眼。 余嘉撩了帘子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屋里烧起了地龙,又有暖炉,温暖如春。 他忍不住的打了两个喷嚏,林玉安听着,就吩咐南雨“你亲自去灶上煮两碗姜汤过来。” 南雨应声而去。 “外面又下雪了,你没有事就别出门了,还有半个月就过年,府里有什么事,就让她们来南园回话。” 听着余嘉得到话,林玉安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伸手轻轻帮他拍了拍鬓角的落雪,伸出手才发现,那哪里是白雪,而是余嘉的华发。 她的手直愣愣的顿在了那里,余嘉才多大的年纪,二十五岁的人,本就是年轻力壮,身强体健的年纪,他就生了白发。 见到她的异样,余嘉笑着把她抱在怀里,温声软语的问她“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就变了?” 林玉安怕他多心,摇了摇头,故作轻快的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你好久都没有给我带糖葫芦了。” 秋天的时候,余嘉回来的时候,会碰见一个买糖葫芦的老头,那段日子他隔三差五的就会给林玉安带些回来,这几日却没有碰见了,他又想着吃了这么久,怕林玉安都腻味了,也就没有再带回来,谁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事儿闹情绪了。 余嘉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愉悦,让心里暗暗伤感的林玉安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出去给我们大娘子买糖葫芦去。” 那声音,就是哄孩子的口吻,林玉安又羞又气,捏着粉圈在余嘉的胸口锤了两记。 余嘉的眸子却变得深沉起来,如同子夜的星空,生生要把人吸了进去。 察觉的余嘉的变化,林玉安的脸顿时红了起来,面若朝霞。 她怀孕之后,因为还没有过头三个月,余嘉就没有再碰过她,余嘉的雨里也没有什么通房丫头,月诗兰就不提了,柳若霜,倒算是余嘉的人,可余嘉不愿意去她那儿,林玉安也没有法子,可这样让他忍着,憋坏了可如何是好,林玉安红着脸,低头寻思着,要不要给他挑两个品行端庄,模样周正的丫头开了脸,给余嘉做通房呢? 明明是她自己想的,可心底却莫名其妙的涌出一种酸涩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 一想到余嘉要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她心里就没由来的膈应的慌。 “想什么呢?” 恍惚间,她已经被余嘉带到了内室,余嘉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两个人帖在一起,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似乎不满意林玉安和他在一起还三心二意,心不在焉的,余嘉低头就吻在了林玉安的唇上,带着几分惩罚以为的轻轻咬着林玉安的唇瓣。 林玉安感觉到唇间微微的刺痛,顿时清明了起来,想到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就下意识的推了推余嘉,“别闹,我身子不方便。” 她脸色红的能滴水,声如蚊蚋的轻声道“要不……要不我给你选两个通房吧。” 这本就是当家大娘子应该做的,可余嘉不习惯别人服侍,林玉安也从来没有提过,此事说出来,余嘉的神色就不由的凝滞了片刻,看着林玉安眼底的失落,随即把心里那点不快抛到了脑后。 他再次把眼前这个如同小孩子闹脾气的丫头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傻丫头,我若是想要通房,府里不知道都有多少的女人了,可是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林玉安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看着余嘉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却又格外的甜蜜。 余嘉拉着她的手一路向下,触碰到某处炙热,她顿时身子一僵,余嘉轻轻的闷哼了一声,像是在压制忍耐什么似的。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响起周巧儿的声音“王妃,外面方大娘子和林小姐过来给您请安,说是要道谢,奴婢怎么也拦不住……” 她刚绕过屏风,就看到余嘉站起身,眼神阴冷的盯着她,林玉安的脸色绯红,带着几分羞赧。 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周巧儿不是那不知事的小丫头,顿时明白过来,自己冒冒失失的,打扰了王爷王妃。 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哪儿,感觉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余嘉语气不悦的道“什么方大娘子,你们别什么人都往这院里放,饶了王妃的清净,你们知道是什么下场。” 周巧儿只觉得后脖颈都在冒着寒气! 小鸡啄米似的急急的点着头,有怯生生的看了一旁的林玉安一眼,试探的道“那我这就去让她们回去?” 林玉安虽然觉得被周巧儿的不稳重打扰到了,心里有些不悦,可想到越丘回来给她说的那些消息,她就深吸了一口气,道“让她们在前面小花厅等我。” 她可不想在内室见到这两个心思龌蹉的人,还是在小花厅见算了,也免得余嘉看着心烦。 事情就这么定了,周巧儿唯恐再次惹怒余嘉,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看着余嘉气鼓鼓的样子,林玉安忍俊不禁,噗嗤的笑出了声。 余嘉却抬头看着林玉安,伸手就把她抱住,很是不满的低声道“你说怎么办,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林玉安听着笑得更欢畅了,只觉得肚子都疼,余嘉见她这么高兴,就冷着脸把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暖融融的屋子里就响起了林玉安轻快而明媚的笑声,还有余嘉不满的嘟囔声,两个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林玉安还是推开余嘉起身,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这才娇嗔着瞪了余嘉一眼。 “不许胡闹了,我去去就回。” 余嘉就起身,也要跟着过去,林玉安不许他去“不行,你就在屋里,我让乳娘把晟哥儿和姝姐儿抱过来,你一天也没有见过孩子们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遂又转身道“等会儿你若是得了闲,也看看平安那孩子吧,虽说不是你的,可如今自然我们决定养着她,你也别太冷淡了,孩子都是希望有个父亲疼爱的。” 余嘉听着,笑着点了头,林玉安这才去了前面花厅。 一想着林玉卿对余嘉有非分之想,林玉安就觉得心头窜起一股小火苗,且有越燃越大的势头。 她能收留这母女两个,已经是以德报怨了,谁知道有人却不识好歹,想蹬鼻子上脸。 因为这两日花厅没有人来,屋子里也没有燃暖炉,地龙也没有烧了比起正屋那边的温暖如春,花厅就显得冷冰冰的。 林玉卿更是冷的跳脚,一边搓着手,一边呵着气,忍不住抱怨道“干嘛在这儿啊,冷死人了!” 方大娘子也冷的直哆嗦,坐在那儿,捧着茶,听着女儿的抱怨,抬头看了一眼在哪儿直打转的林玉卿。 “坐下来喝口茶,就不那么冷了。” 她很想说,刚从方家出来那会儿,什么苦没有受过,这会儿怎么就这么娇贵了?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林玉卿听了,果然就坐在了方大娘子的下首,学着母亲的样子,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取暖。 屋外传来一阵井然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林玉安就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进了花厅。 两人立即起身向林玉安行礼。 林玉安从容的在主位上落座,管花厅这边的丫鬟连忙抬了已经燃起来的三耳兽足暖炉进来。 林玉安倒也不冷,她怀里抱了个珐琅手炉,又刚从屋里出来,穿着厚厚的羊羔毛夹袄。 “怎么了,可是银子用完了?” 林玉安端起茶皱了皱眉,周巧儿立刻就明白过来,喊着负责花厅茶水的丫鬟“冬晴!你怎么办的事,王妃哪里能喝茶水?快去换温水进来!” 方大娘子也猜到林玉安是又有了身孕,所以不敢喝茶水,一直喝的是白开水,有时候会喝一些山楂水,很是注重这些。 她心底忽然就生出了一个计策,眸光明亮的看向林玉安,林玉安接过丫鬟重新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听了林玉安问的话,方大娘子连忙起身摆手,讪讪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哪里,不是这样的,是……是我们觉得得了你的恩惠,也该来您面前多多尽心。” 多多尽心?林玉安差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哪里敢让她在跟前尽心啊,只要她别起了心思害她就好了,她都要感恩戴德了。 “嗯,这身衣裳是新置办的吧,不错,很是有富家太太的风范,和适合你。” 林玉安随意的打量了一眼方大娘子身上穿着的那身锦衣华服,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嘿嘿,还要多亏了安姐儿,若不是你记挂旧情,我们哪儿来的好日子。” 方大娘子嘿嘿的笑着,客气的回答道。 “嗯,行了,这儿也怪冷的,你们用了晚膳没有,要不要我让厨房给你们做些吃食过来?” “哎哟,那怎么好,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方大娘子故作客气的说着,连连摆手。 谁知林玉安也不多说,只道“那行吧,既然没有什么事,那你们就先下去吧,我身子有些乏,就先回去了。” 方大娘子愕然! 她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她们急急的赶了回来,还没有吃晚饭呢!林玉安不让人给她们做晚饭,那她们岂不是要饿一晚上? 虽说之前她们过的日子也没有少饿肚子,可是俗话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过了几天衣食不忧的日子,让她们饿一晚上的肚子,还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林玉安已经起身了,没有半分停顿的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去。 母女两个没有办法,只好苦着脸回了自己住的厢房。 回了厢房,冷冰冰的温度让林玉卿有些烦躁,她一脚踢在早就熄了的火盆上,震得火盆里的灰烬扬得老高。 “真是狗眼看人低,我们好歹是二姐姐的亲人,这府里的下人就这样怠慢我们,总有一天有她们苦头吃的。” 方大娘子的表情有些怪异的看了女儿一眼,以前林玉卿在南水庄林家的时候,是家里金贵的嫡出女儿,做事任性,又好强,只要林玉珠有的,她就要闹着要,来了京城之后,被陈氏母女磨得没了性子,看着唯唯诺诺的,哪儿还有当初在林家的光景,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有胆子在这个发脾气了。 看起来,她是对于自己即将成为靖南王侧妃的事情胸有成竹了。 方大娘子感觉心里稍安,长吁一口气,坐在了床沿,也不去还林玉卿,自个儿坐在那儿,想着刚才的那个想法。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跳了起来,拉着林玉卿道“有了有了!” 林玉卿皱眉,“什么有了?” 方大娘子满面喜色,盯着女儿高兴的大笑起来。 “我给你说,到时候咱们就这么办……” 母女两个在屋里窃窃私语,等到方大娘子的话说完,林玉卿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这样……真的可以吗?” 神情里却透着莫名的兴奋。 方大娘子笑着点头,“你放心,到时候见机行事,这次一定能行!” 回了正房的林玉安揉了揉眉心,脱了披风,把暖炉递给南风,“王爷在做什么?” 她一边问这许妈妈,一边往内室去,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一阵的孩子欢笑的声音。 。 正文 227 油尽灯枯(快过年了) “王爷在里屋逗孩子们玩呢!” 许妈妈满脸笑意的说着。 林玉安的脚步在内室门口停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声音。 “喵,我是猫,大黑猫……” 然后就响起儿子晟哥儿的笑声“爹爹这么白,才不是大黑猫呢!” 却忽然响起一阵震天响的婴儿啼哭声,林玉安连忙走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余嘉坐在铺着厚厚锦被的床榻边,席地而坐,正抱着平安逗着,床榻上晟哥儿和姝姐儿两个小家伙就坐在那儿,举着肉嘟嘟的小手正要拍,被平安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坐在了哪儿一动也不动。 屋子里莫名的温馨让林玉安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安心,快乐……还有一种深深的眷恋。 虽然平安不是她们的孩子,可两个人都没有把她当作外人,她如同是姝姐儿晟哥儿的一员,生活在这样温馨的家里,俨然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可是这样的好景不长。 冬天的雪总是如同黄梅时节连绵不休的雨,天阴沉了一段日子,这雪啊,就一个劲儿的不停的下。 眼看着都要临近过年了,虽说这瑞雪兆丰年,可到底不方便出行,还是让人有些忧虑。 自从腊月十六开始,余嘉就没有出门了,说是朝廷放了年假,等到大年初一再去了。 林玉安只觉得高兴,余嘉总算有时间闲下来了,他总算有时间逗逗孩子们玩,静静的歇一歇了。 可从那天晚上起,余嘉就开始咳嗽起来。 林玉安不免担心,怕他是受了风寒,就忙让南雨去请了郎中来,开了两剂药也没有什么效果,林玉安又让人拿了余嘉的对牌去请了宫里的御医过来瞧瞧。 御医,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照例给开了两剂药,可没有过几日,魑风却红着眼睛来找她。 林玉安很是惊讶,都说跟着谁就像谁,魑风性子和余嘉有些相似,平日里不苟言笑,都是冷面孔的人,难得和他说得上两句话。 如今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没由来的,林玉安就心口一跳,想到了还在床上躺着的余嘉。 “怎么了?” 林玉安声音带着几分不安的问道。 魑风忽然跪了下来,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林玉安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她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干什么?” 魑风垂着的头慢慢抬起,已是满脸泪水。 林玉安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听着魑风口中喃喃道“王爷,王爷他……他已经油尽灯枯了,时日不多,王妃多陪陪王爷吧……” 他浑身抖筛般的不住颤抖着,林玉安整个人呆若木鸡,虽然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的早。 那个少年,要食言了吗? 林玉安以为自己一定会哭的死去活来,可此时此刻,她却异常的平静,仿佛魑风只是来给她说,王爷今天有事,不回来用膳了。 “我知道了。” 林玉安默默的转过身,走到月亮窗边的博古架旁,随手取下了上边的一尊青花瓷白底浮纹花瓠,用手帕轻轻的擦拭着。 魑风见状,站起身,脚步沉重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脚步声远了,林玉安手里的瓷瓶却滑落在了地上,她却对那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仿若未闻,麻木的走到了雪地里,门口守着的周巧儿和南雨两人吓得不轻。 王妃还怀着身孕呢,这大冷天的,若是冻着了,她们可难辞其咎。 两个人一起上前劝着林玉安,“王妃,王妃,您快进屋去,外面冷,您还怀着身孕呢!” 仿佛耳朵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林玉安感觉这些声音离她好像还很远,可转身看见周巧儿和南雨几乎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才觉得那样的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正房的,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屋里忙着。 余嘉没有察觉到异样,除了觉得身子乏力,总是嗜睡之外,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 他怏怏的躺在床榻上,枕着节节高的青竹纹大迎枕,翻看着床头的一本叫做《周国列游记》的小书来。 这原本是林玉安为了解闷让人去买回来的,余嘉看着却是来了兴趣,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定是要一口气读完的,谁知道这次不过翻看了一般,眼皮子就打起架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门吱呀一声,南雨撩了帘子,林玉安微微低了头进了屋。 她手上端着一个黄釉孔雀展屏彩绘纹的海碗,余嘉看着就不由的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 “来,喝点汤。” 喝点汤?余嘉头大如斗,他这几日喝的汤,都快赶上他半辈子喝的了,每日都要喝这么两三盅,任凭是谁也会腻味吧? 余嘉摇头表示自己的抗议,林玉安就让南雨端着碗,自己呢则拿了一个厚厚的软枕来,把余嘉的背垫得更高一些。 余嘉苦着脸,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林玉安就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就不想快些好了,到时候带我们去街上走走,每年京城都有猜字谜的游戏,到时候我们也去走走吧。” 余嘉心头一酸,这丫头嫁给他已经有四年了,可他还从未陪她好好的过个年,逢年过节也没有待她出去玩过。 心里涌起的一阵愧疚,不由的顺手抱住了林玉安的腰,声音闷闷的道“嫁给我,让你受苦了。” 林玉安则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赧然的轻轻拍了拍余嘉的背。 “不苦,你待我很好。” 林玉安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嫁了人,夫君会对她说这种话,心里稀里糊涂的,软绵绵的,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余嘉笑着,眼中有水光闪现。 宫里听说余嘉病了,隔天就派了人过来送了补药,百年人参就有三根,旁的自是不必说,只能说皇家真是不一样,等闲人家别说百年人参了,有十年人参就算不错了,若是好一点的,则可能有一两根三十年左右的人参。 可是这年限越久的东西,那药力就越发不容小觑,且人参这样的东西,本就是大补至于,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过是含上一两片提气续命的罢了。 望着两根人形很漂亮的人参,周巧儿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对一旁的南雨道“南雨姐姐,我听说这东西年纪越久,它就越是有灵性,听说在岭南山,若是发现了这种东西,就要去寺庙里请了在佛前供奉过的红线来,把它用红线拴着,否则没几个月,这东西就跑得你找都找不到了。” 南雨也很是惊讶,这不过就是一味药材吗?怎么说的像是长了蹆似的,她张大了嘴,“怎么可能,这不过就是草药,又没有长腿,你是听说书的说的吧?” 听着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嘟囔着,林玉安忍不住抿唇笑了,这一连几日的阴霾好像也被驱散了许多。 身边有两个爱热闹的人总是好的,否则只怕生活也是平淡无奇,索然无味的。 这两日倒是没有看见方大娘子母女两个了,听说是林玉卿病了,出了一趟门就受了风寒,在外面厢房伺候的丹橘进来说,方大娘子这几日都在做针线,没有出过门。 她们不闹出什么幺蛾子那是最好的,她这两日也为了余嘉的事没有得过空闲,若是她们再搞什么,她也疲于应付。 好在也不怕,反正不管这母女两个做什么,都瞒不过她,她也不信两个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听闻越丘回来说,方大娘子和林玉卿两个那日往药王街去了,店小二说是买的医治骨痛的药,可这样的说辞,她会相信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毕竟在南水庄的时候,因为江南潮湿多雨,每每到了四月梅雨的时候大娘子就要头痛,腿痛,腰痛什么的,闹得不可开交。 林玉安不想立刻回内室,这会儿余嘉应该还睡着,她进去反而会打扰到他,索性就在梨花格扇后的临窗大炕上坐了下来。 南雨带着人把沉沉的炕桌搬了下来,又去把屋里烧着的鹤头蟠桃纹暖炉抬了出来,在镂空的梨花格扇上挂了御风的帘子。 原本从门缝处溢进来的丝丝寒气彻底被挡在了外面,屋子里温暖如春,林玉安惬意的如同一只小猫,窝在了软绵绵的狼毛毯子里,身下厚厚的软垫让人舒服的不由想眯眼睛。 林玉安没有想到自己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她惊得坐了起来,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余嘉从内室溜了出来,钻到了林玉安的身边,像是一直小奶狗似的,蜷在她身边,下巴缩在她的颈窝处,睡得正香甜,林玉安刚才担心余嘉,起身太急,就这么把余嘉弄醒了。 他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看着林玉安,像个孩子似的,眼神里有些几分不满,几分慵懒,还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林玉安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嘿嘿的笑了笑,低头又帮他掖好被子,问他,“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里面的床不舒服?” 余嘉紧紧的盯着林玉安,目光柔柔的,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辜道“里面太冷了,我一个人睡不着。” 林玉安愕然,这也算借口吗?内室烧着地龙,还有暖炉,这人竟然说……说内室太冷了? 林玉安啼笑皆非的看着余嘉,余嘉也眼巴巴的望着她,她忍不住莞尔“好,好,我陪着你就不冷了。” 门外传来周巧儿笑着打招呼的声音“许妈妈,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拿个汤婆子?” 许妈妈笑意盈盈的道“这么近,拿什么汤婆子,我过来问王妃话,三个小主子还等着我回去。” 等许妈妈进了屋,林玉安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她看见林玉安,就上下打量了一通,见她无恙,这才开口问“王妃,今日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林玉安这几日除了胃口不大好,心情蔫蔫的之外,也没有什么问题,她摇了摇头,许妈妈就伸手探了探她的脉。 过了片刻,许妈妈才道“王妃你要顾忌自己的肚子,不要忧思过重,伤了身子。” 林玉安苦笑,点了点头,“许妈妈过来,可是几个孩子有什么事?” 因为平安过来了,所以林玉安就让人把西厢房那边三间屋子都挪了出来,重新打扫修葺一番,让许妈妈领着三个乳娘,还有一众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就管着孩子们便是,这边正屋的事情,如今也大多都是南雨在管了。 因为这几日余嘉病了,孩子们又还小,余嘉就说让孩子们就待在屋里,别抱到正房这边来,怕过了病气。 想是余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病吧,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多想,反而不好。 许妈妈就道“没有,小事,就是想问一下,今年过年要不要去郡主府拜见一下王家的几位舅爷?” 许妈妈不说,林玉安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去拜见安宁郡主和二舅舅。 王家的那点情分,早就随着外祖母的离世,三舅母和三舅舅的离开消散了,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了,林玉安都没有和王家走动过的原因。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感觉这白云苍狗,世事无常,转眼间她嫁人都已经多年了。 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仿佛都变得无足挂齿了。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嗯,今年就先送些年礼过去吧,别的再说吧,如今王爷还病着,孩子们又还太小,我也没有心思去走门串户。” 许妈妈也点了点头,“我也是想着孩子们没有个正经的长辈,过年过节的,感觉冷冷清清的,既然王妃有自己的顾虑,那我就不多嘴了。” 林玉安明白许妈妈的心意,笑着拉了许妈妈的手“我知道许妈妈是为了我着想,只是您想过没有,王爷是太上皇的子嗣,比安宁郡主的辈分还要高一截,若是见了面,是大舅母同我行礼,还是我同大舅母行礼呢?” 许妈妈闻言就释然了,想来这也是为何两家不走动的原因吧。 。 正文 228 作恶(引骗) 许妈妈明白过来,自然不会再多说,问了几句余嘉的病,就回了西厢房。 快要用午膳的时候,方大娘子母女过来了。 余嘉就起身去了内室,他不想林玉安又跑到外面花厅去,天寒地冻的,冻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林玉安也不矫情,当下就点头答应了,让魑风好好照顾余嘉自己在暖阁见了方大娘子母女俩。 暖阁里的温暖让人不由的浑身舒畅,林玉卿站在方大娘子身后,向她行了礼。 这次两个人只是过来坐了一会儿,除了方大娘子时不时往内室看去的目光,一切都稀疏平常,好像那天在方家发生的那件事只是一件子虚乌有的事。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过年,人逢喜事精神爽,余嘉的身子好了许多,除了晚上还会时不时的咳嗽以外,仿佛已经大病初愈了。 因为还有事要交给阮凌音,阮凌音这几日已经不过来了,她前些日子就着手管起荣国公府的大小事务了,因着年关,大事小事都要来请她示下,不知道忙成了什么样子,林玉安就带着人准备过去梨雪院一趟。 南园不同于荣国公府其他的院子,是独立出来的,也就是说阮凌音管不到南园来。 阮凌音初次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两日可谓是奖惩对半,府里原本对她管家的事有些闲言闲语的人都噤若寒蝉,闭紧了嘴。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阮凌音正坐在正屋外间铺着波斯来的厚厚彩织绒毯罗汉椅上,众星拱月般,身前站满了人。 婆子们井然有序,却不免有人窃窃私语,阮凌音穿着一件烟霞紫绫百子榴花缎面的夹袄,脖子间围了一圈雪白雪白的貂毛领子,耳边挂着一对红珊瑚耳坠,头上梳着堕马髻,头上插着的累丝珠钗上挂着的珍珠流苏在她抬头低眸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听见外面婆子说靖南王妃过来了,她就放了册子起身,迎了出来。 今日的林玉安看起来格外的素净,浑身包裹在灰色的银鼠皮披风里,戴着缀了黑色兔毛的风帽,头发上只有一根莹润的羊脂玉祥云簪,进了屋,脱了披风,里面穿的是一件杏色的回字暗纹锦裙,看起来很是单薄。 阮凌音就热切的问她“嫂嫂怎么穿的这样单薄,瞧着天寒地冻的,若是临过年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不冷。”林玉安抿唇,进了屋就暖和了,她转身把手炉递给了南雨。 阮凌音笑着道“怎么会不冷呢,瞧着嫂嫂这身衣裳很是单薄呢。”她说着就伸手去摸林玉安的衣袖,感觉顺滑的衣料触感柔软,里面似乎还有一层软软的衣服。 “呀,嫂嫂里面穿的这是什么,摸着好软和。” 林玉安就挽了衣袖给她看,极细极软的羊羔毛衣袖露了出来,“这个啊,是王爷拿回来的羊羔毛,给我给孩子们做了都做了一身中衣,穿着软和又御寒。” 阮凌音这心底就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似的,酸涩难忍,不由的多看了一眼那羊羔毛做的衣裳,笑容讪讪的应承道“嗯,大哥对嫂嫂是极好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揭过了这个话题,随即阮凌音请林玉安到炕上坐,又吩咐丫鬟婆子伺候茶水茶点,等到都上齐了,这才问林玉安“嫂嫂,这大冷天的,您不会就是为了过来坐坐吧?” 林玉安端起茶杯,没有喝,就让茶汤热气氤氲在脸上,感觉脸上有一层淡淡的水汽,这才惬意的放下茶盅,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你如今掌家事多,就亲自过来走一趟。” 阮凌音听着心里很是受用,毕竟王妃的可比她这个世子夫人地位重要的多,能让王妃为了她跑一趟,感觉心里莫名的就有种自豪感。 不过都是府中事务交接的事,因为阮凌音是初次管理这么一大家子的庶务中馈,难免会手忙脚乱,林玉安就先交了主要的事务给她,至于二房三房两个伯父的屋里,还没有连接给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 听了林玉安的话,阮凌音心里就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 林玉安一直把持着二房三房屋里的是事,只怕是想要拿捏三夫人吧,毕竟她是亲眼见过三夫人与林玉安之间的剑拔弩张的。 当下她就犹豫着,带着几分请教的口吻问林玉安“嫂嫂,巧姐儿就要成亲了,那咱们府里拨多少银子过去呢?” 荣国公府因为二房三房都没有分出去单过,所以每逢两房有什么嫁娶之事,荣国公都会让公中账房出一部分银子。 听着阮凌音的话,林玉安心下就有些不悦,这不管拨多少,都是有惯例的,只怕是阮凌音知道她和三夫人不和,拿她作筏子。 这给多了,公中到时候查起来,未免会觉得她处事不当,且让已经嫁了两个闺女的二夫人,只怕心中也会不悦,觉得厚此薄彼,对她的女儿轻看了。 若是给少了吧,只怕一向与她不合的三夫人要跳起来,即便是当场不说什么,谁知道她会不会背后使绊子。 林玉安觉得有些头疼,她如今又要照顾余嘉,还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还有三个孩子要上心,实在是无暇再应付三夫人了。 阮凌音见林玉安陷入沉思,心里不由的轻笑,心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做,她知道,若非是林玉安无暇掌家,只怕她这掌家大权还远着呢,她可没有忘记,当初她因为林玉安紧紧把持着国公府而无奈的低声下气的那些事,她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清楚到每次想起都觉得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谁知道,林玉安却浅浅笑着,不动声色道“这些东西府里都是有惯例的,你只需要按着惯例来就是了,不要有失偏驳,到时候反而叫人心里不悦,就不妥了。” 阮凌音语塞,她以为林玉安怎么样也会故意为难一下三夫人的,毕竟像三夫人这样的人,若是少了缺了她的,只怕她第一个就要跳三丈高骂人。 阮凌音怕又惹了林玉安不悦,就拿出账本,虚心请教林玉安,一下午就匆匆的过去。 傍晚,余嘉从内室出来,问林玉安回来没有,南风出了门,屋里就周巧儿一个伺候着,周巧儿低头赧然的答着没有,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就响起南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巧儿,巧儿,快……夫人她……”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帘子被撩了起来,余嘉高大清瘦的身姿出现在身前,南风险些没有刹住车,急急的停了下来,就听余嘉沉着脸问她“夫人怎么了,说完。” 南风察觉到余嘉身上传来的冰寒气息,不由自主的打了了寒颤,努力的稳住气息,指了指院子外面道“是,是王妃摔倒了,方大娘子跑过来给我说的,说王妃怜惜池塘里的锦鲤冬日没吃的,在花园喂锦鲤,脚下一滑,摔进了池塘里人事不省,下人们就把王妃送到了花园花厅的暖阁里,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门房却不放人,让拿了王妃的对牌才能出门……” 余嘉一听,心中大急,暗暗的气恼,这傻丫头,好好的,可怜什么锦鲤,这大冷天落到水里,她那单薄的身子,不冻坏就奇怪了。 脚下却飞快的往外去,周巧儿大急,在后面喊着余嘉“王爷,王爷!您披一件披风啊!” 余嘉头也没回,直直的往花园去。 方大娘子在花园口见着余嘉,顿时喜笑颜开,随即又一脸惊恐的喊着“姑爷,快,安姐儿在这边,您先让人去请了郎中再过去吧,王妃那儿有卿姐儿在照看着,也不急这一时。” 余嘉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神色寒冽的往花厅的暖阁去。 他之前是没有注意到方大娘子母女,可前几日他就让魑风去查了查这母女俩,听说岳母王庭珍曾经险些被这个方大娘子合谋林家耆老活活打死,他当下就对这母女两个没有了半分好感,甚至不想拿正眼瞧她。 林玉卿照顾那傻丫头,他可不放心,就好比是让一头狼崽子看着一头小羊羔,还是一头毫无缚鸡之力的小羊羔。 余嘉想着,脚下步子更急了,寒风瑟瑟的吹在身上,他甚至来不及去感觉冷不冷,步履生风的往花厅去。 推门进了屋,屋里已经掌了灯,隔着几扇门,他就听见了林玉卿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春天让人给我扎风筝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手特别巧,亲手扎了一个蝴蝶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特别好看,我那时候不懂事,把它抢了过来,你虽然很喜欢,却还是割爱给了我……” 余嘉听了,心里只觉得很是不安,林玉卿对着那丫头说这些干什么,怎么让人感觉像是在说临终前的遗言似的。 余嘉快步上前,一把用力推开了门,就看见坐在床榻边坐在小杌子上的林玉卿。 她声音哽咽,似乎并没有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天青色的床帐纱帘垂落下,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暖阁里的光线很暗淡,余嘉有些看不清楚,直接走上前,毫不客气的推开了林玉卿。 林玉卿没有想到余嘉这么大力的推她,毫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她哎哟一声侧身倒在了地上,余嘉已经走到床边,一把拉开了床帘。 可床上哪儿有人啊,锦被里面就是一个枕头。 余嘉浑身如同被寒冰笼罩,转身冷冷的看着还跌倒在地上的林玉卿。 林玉卿看着余嘉那模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的竖了起来。 可目光落到他清俊的面孔上,她又不由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她能不能一举飞上枝头,过上锦衣华服,成为这钟鸣鼎食之家的女主人之一,就看今日能不能成了。 所谓成王败寇,若是失败了,她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于害怕,她的眼中顿时就蓄满了泪水,一脸楚楚可怜的望向余嘉,她一身淡紫色锦缎袄裙,经过改针后更加显出她婀娜的身段,玲珑有致,头上戴着一根鎏银桃花流苏簪,耳边一对丁香花银子耳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谓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 为了达到那种效果,她这两日对着镜子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这样的神色,就希望余嘉看到的时候,可以瞬间对她垂怜。 可余嘉的反应对她而言却是差强人意,余嘉冷眼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你想做什么,知道骗我的后果吗?” 林玉卿摇头,眼泪就落了下来,爬着上前抱住余嘉的腿,低声啜泣着“王爷,王爷……您就可怜可怜我,我若是这样没名没分的姐姐一定会把我们赶走的,她一定会的,王爷宅心仁厚,您就收了卿儿,卿儿以后一定会用心的服侍王爷,一定不让王爷失望。” 余嘉嘴角噙笑,很是不屑的盯着林玉卿那张不及林玉安十分之一动人的脸颊,“宅心仁厚?谁告诉你我宅心仁厚?难道告诉你本王宅心仁厚的人没有告诉你,之前有个人为了博得我的信任,骗我的人,已经成了野狗的腹中之食,有一个想要爬上本王床榻的婢女,如今也已经成了一把灰烬,早不知道被等吹到了哪儿去了,你说你会是什么结局?” 安静,一瞬间的极度安静后,林玉卿顿时抖如筛糠,她是什么结局?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在这样的极大恐惧中,林玉卿忽然生出了一种勇气,她忽然站起身,上前紧紧的抱住余嘉,嘴凑了上去。 余嘉一把用力的推开了林玉卿,可手臂却有些乏力,腹部也隐隐的燥热起来,第一下推开了林玉卿,可之后她再次抱了上来,他却推不动了,甚至感觉她仿佛是一团冰,可以缓解他下身的燥热。 他这才察觉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变得浓烈,厚重的甜香味,让他的燥热愈演愈烈。 林玉卿则想着方大娘子教她的服侍之道,手往下探去,唇边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果然,男人没有谁会对美人抗拒的,除非他是断袖,显然余嘉不是,她对于余嘉的反应很满意。 。 正文 229 及时雨(腌臜) 余嘉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样的女人也配自称是玉安的妹妹?! 此时此刻,林玉卿就比勾栏瓦肆中那最下等的妓人更低贱,余嘉觉得,若是他能动,定会毫不犹豫,把林玉卿了结了。 可是魑风离开京城帮他查事去了,越丘又在外院,林玉安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期望着南风能察觉到不对劲,去找人过来。 即便是被人看到了他被林玉卿抱着又如何,林玉卿别以为被坏了身子就能被纳进王府里,绝不可能! 林玉卿此时却并没有想这么多,母亲还在外面守着的,她必须动作快些,等会儿郎中过来了,这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母亲之所以要请郎中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事儿闹得不可收拾,若是只有荣国公府的人知道,这事儿指不定就会被余嘉压下去,她岂不是吃了暗亏无处申冤。 只要别人都知道是余嘉轻薄了她,为了名声,余嘉现在肯定不敢动她,至少她的性命就保住了,当下她的手上动作更快了,眼看着差不多了,她一把推到余嘉,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余嘉的瞳孔里放着寒光,林玉卿却压根儿不去看她,否则她怕自己完全下不了手。 此时林玉安出了梨雪院,正一边走着,一边和南雨说着话“眼看着你们也到了年纪,等过了年,就找牙婆,选两个端正的小丫头进府来,你领着她们上手,等到她们可以独当一面,你们也该有自己的小日子了。” 南雨听着脸上就火烧云似的红了起来,羞赧的不答话,林玉安却是打定了主意想着要几个丫鬟合适。 晟哥儿姝姐儿和平安三个孩子身边虽说是丫鬟婆子很多,可大多都是因为人手不够临时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说到底还是不知底细,这让她没办法放下心来,她决定还是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加上余嘉……她一点也不想去考虑他寿元不多的事,可孩子们还小,她是做母亲的人了,有些事,她没办法逃避。 魑风对她说的话,她现在还觉得历历在耳,油尽灯枯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太过于刺耳,她承受不起,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若是余嘉他真的撑不过去……林玉安不由紧紧的闭了闭眸子。 她还是要早做打算,她要想好好的保护几个孩子,还有……她肚子里这个孩子,那身边的仆妇就必须要完全忠于她的,不能有半分异心。 她正想着,就听见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王妃,您,您怎么在这儿,您不是落水了吗,奴婢这才给您请了大夫……” 林玉安抬头,就看见南风带着一个白发郎中从花园旁的小路走过来,南雨上前就斥责道“什么落水了,王妃好好的什么落水了?” 南风也知道大过年的说这种话不吉利,连忙朝着地上呸呸呸了几口,语无伦次的道“是方大娘子跑来给我说的,我下了一大跳,去叫了王爷,然后拿了王妃的对牌去请了郎中过来。” 方大娘子去给南风报信儿说她落水了?荒唐! 林玉安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声音生硬的问南风“王爷去了哪儿,快带我过去,烦请郎中在这儿等等。” 、南风心知此事已经很不简单了,只怕自己这次被人当了枪使,忙应道“王爷应该去了花园花厅旁的暖阁里,可能没有见着王妃……”就回去了吧,她的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完,林玉安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 这……成何体统?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谁会说什么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林玉安实在没有想到,方大娘子真的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余嘉,路旁的风灯被她的身影惊得壁影四窜,地上刚刚扫过后又积起的一层薄雪打湿了缀着指甲盖大小南珠的鞋尖,林玉安只听见耳边呼呼刮着的北风,没有戴风帽,耳朵被吹得生疼,还有身后南雨的声音。 “王妃,当心脚下,王妃!” 南雨知道她有孕在身,所以很是担心林玉安的身体,心里对南风很是失望,虽说她不得王妃的欢心,也不受宠,可最基本的辨别真假好坏也做不到,这样如何能够在王妃跟前服侍。 林玉安置若罔闻,朝着花园里用来主子们赏花驱寒的暖阁跑去。 门口的方大娘子看到林玉安的身影,顿时身子一怔,随即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拦住了她。 林玉安杏眼圆瞪,眼中就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方大娘子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挡在那儿,死活不让林玉安进去。 “啪!啪!啪!” 接连响起三道响亮的巴掌声,方大娘子的身形一顿,脸上就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下意识的就想要与扯林玉安的头发,可林玉安已经冲进了屋里。 “王爷,听说姐姐已经有了身孕,只怕啊不能好好的服侍王爷了,妹妹就替姐姐好好服侍王爷!” 她的声音中透着妩媚而诱惑的意味,余嘉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玉安若非亲耳所听到,只怕都难以把这个声音的主人和林玉卿联系到一起,心头的恼怒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她意味林玉卿只是个小姑娘,虽有些娇蛮无礼,却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事实证明,她还是把人性看的太美好些。 她一把推开门,正抚摸着自己的身躯在余嘉身前晃动,想要好好的展示给余嘉,让他知道自己可比姐姐那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美多了,她原本计划直接霸王强上弓,可忽然心念一转,想到在下人们口中听到的余嘉对林玉安的好,忽然就想让余嘉彻底的喜欢上她,她要他真正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此时却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屋子外面涌进来的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脑子也清醒了些,她抬头朝门口看去,就看见林玉安,她身旁这个男人的正室嫡妻,她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正红着眼睛瞪着她。 她顿时有种被两块烧红了的铁板左右夹着,浑身都受着着炙烤之刑,余嘉在床榻里侧,没有看见林玉安,见林玉卿的神色有变,他也朝外面望去。 “姐姐?” 她的声音夹杂着惊恐不安,可又因为合欢散的缘故,媚眼如丝,声音也有些沙哑,心里却在暗暗思忖,母亲去哪儿,怎么也没有拦着林玉安,可心里更多的是对接下来她可能受到得到惩罚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毫不怀疑,余嘉一定会对做出最惨无人寰的事,她想到余嘉说的那些话,心口仿佛就刮进了一阵的冷锋,听到她喊着姐姐,余嘉心里却是蓦的一松,感觉喉咙口一阵的血腥往上涌。 “余嘉!” 林玉安只觉得林育群肮脏的很,她听着她说话都觉得恶心反胃,看也不看她,上前就去看余嘉。 好在余嘉身上还穿着两件衣服,中衣半开,下身亵裤被褪了下去,余嘉的手被反绑着,紧锁着的眉头在她出现后渐渐松开,她只觉得心痛,她是经历过人事的人,自然看得出林玉卿还没有来得及对余嘉做出最后一步计划。 她一把推开林玉卿,林玉卿浑身软绵绵的,林玉安轻轻一推,她就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 方大娘子见状不对劲儿,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扯着嗓子就高声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王爷轻薄王妃的亲妹妹了啦,王爷轻薄王妃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的齐全,就被察觉不对劲赶过来的许妈妈一脚踹到在了地上,方大娘子哎哟一声,口中又嚷了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有这样不堪的样子。许妈妈扯了脚上的鞋子就往方大娘子嘴里塞了去,跟在许妈妈身后的两个在西厢房服侍的秋菊冬梅两个机灵的跑上前,一把将方大娘子架了起来,方大娘子的手动不了,就一个劲儿的踹人,叫在空中连环踢,那样子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我道你到底也是正经人家出生的妇人,没成想是个有妈生没妈教的,这等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来,什么话也敢出口,你怕是吃屎长大的,粪坑里习惯了,才如此不受教化,野蛮人似的!” 一旁的秋菊冬梅都傻了眼,平日里许妈妈是最和气不过的人了,今日竟然说出了这样骇人惊俗的话来,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两个人都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惹怒过许妈妈。 徐妈妈是真的气急了,南雨追上听见许妈妈骂人的话,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见着花厅大敞着,连忙跑了进去,许妈妈让秋菊冬梅两个死死的把方大娘子拿住,也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林玉安已经给余嘉穿好了衣服,余嘉浑身无力,她一个人拉不动他。 林玉卿坐在地上,失心疯似的哈哈大笑,骂道“一个不能人事的男人,拿来做什么,姐姐你就守活寡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南雨进屋就想要拿东西堵住林玉卿的嘴,可看见林玉安正在扶着余嘉,很是费劲,就先上前去帮忙扶余嘉。 余嘉被两个人合力拉了起来,许妈妈后脚进了屋,只见屋里青烟白雾缭绕,甜香味浓烈的刺鼻。 林玉卿在地上忍不住的摩擦着,身上只有一块肚兜是最后一片遮羞布了,样子很是不堪。 “伤风败俗!” 许妈妈啐了一口唾沫在林玉卿身上,余嘉张嘴一口殷红的血沫子就喷了出来,林玉安感觉头都有些晕,许妈妈心惊,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水往香炉里倒去,嗤啦啦的白烟带着雾气,香被熄灭了,余嘉也被扶了出去。 “来人,把这两个企图谋害王爷的贱人给我捆了,带去南园!” 林玉安浑身都冒着寒气,声音冰冷的吩咐道。 林玉卿已经神志混乱了,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似的,嘴里不听的念叨着,身上就穿着一件艳色玫红的鸳鸯戏水肚兜,外面草草的罩了一件粗布外衫,与方大娘子一,被人五花大绑着,抬猪似的抬去了南园。 有了林玉安那句谋害王爷的两个人,丫鬟婆子们都噤若寒蝉,嘴角蚌壳似的紧闭着生怕沾染上了,即使有人猜到了可能是那年轻的女子想要勾搭余嘉,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来。 事情闹得这样大,梨雪居那边,二夫人三夫人那边都得了消息。 阮凌音诧异之余还觉得有些唏嘘,自己的亲妹妹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林玉卿想要接着自己姐姐这个助力上位,她很是庆幸自己当初把她送去给林玉安的这个决定,要知道当初她可是也动过用林玉卿的心思,她想把林玉卿收为己用,用她和林玉安都是出身江南,又是一脉同宗亲姐妹的这一特性,让她给余昊做妾,帮她笼络住余昊的,如今想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是有种逃过一劫的恐惧,倘若真的让林玉卿给余昊做了妾,只怕自己的安生日子也就到头了,在花园的暖阁里勾搭王爷,她也不找个好些的地儿,如今闹大了,真是惹人笑话! 二夫人则心里毫无波澜,于她而言,这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外人,她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也只有利益牵扯得到时候才会有联系。 除了儿子余杰余煊和女儿余华荣,旁人的生死她都看淡了,哪怕是丈夫,她除了担心他若是死了,她们就少了一个庇护,也不会紧张他的生死,他那么多姨娘小妾的,一年来不到她屋里一两次,就是每逢初一十五,也只是来逢场作戏,她又何苦呢? 她手里轻轻的摩挲着一串檀香佛珠,神色淡然,来传话的婆子无趣,自己悄悄的退了下去。 三夫人就高兴了,像是捡了银子似的,站在屋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服侍的人,心思敏捷的上前讨好的笑着,问她“三夫人,您是府里正正经经的长辈,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 正文 230 筹谋送礼(桂秋的心事) 听到侍女的话,李氏就好像突然被一块馒头哽住了似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去南园?她是疯了不成,女儿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时候去触她霉头,她还没有那么傻。 “蠢物!” 李氏转身就是一巴掌打在婢女的脸上,婢女没有站稳,脚下不稳的转了一个圈才停下来。对于三夫人的突然变脸,婢女很是委屈,却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的退了下去。 厨房里飘荡出腊肉香肠一锅煮熟了的香气,焦饼胡同方家外面,马车骨碌骨碌的缓缓停下。 喜儿正在庭院前晾衣服,听见动静,心里一跳,跑到门前去看,就看见方娴若带着丫鬟朱砂回来了。 王氏正在和小姑子方桂秋在厨房里做事,方桂秋坐在灶前烧水,王氏正拿着沥水的兜篮夹锅里煮好了的香肠腊肉。 味道太香了,王氏忙了一早上没有吃饭的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她脸红着去看方桂秋,担心方桂秋会笑话她,却看见方桂秋魂不守舍的坐在那儿,火钳在她手中摇摇欲坠的,她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很是疑惑。 “桂秋?桂秋!” 她连连喊了几声,方桂秋也没有什么反应,她顿时有些慌神,又连连喊了几声,方桂秋才如梦初醒的朝她望了过来,一脸茫然的问王氏“嫂嫂是在叫我吗,怎么了?” 这个小姑子是和她唯一说得上话的一个人了,平日里虽然也很是呆闷,可她在这个家里,方桂秋对她是少有的和颜悦色,她心里记着,也不会忘了。 对于方桂秋的处境,她也很是同情,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她们都是被陈氏迫害的人,就不免更亲近些。 她就轻声问她“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么看着你精神不好啊?” 方桂秋就对着王氏笑了笑,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嫂嫂,你说这个家里,我们算是人吗?” 算是人吗? 王氏的心蓦地一沉,她们在方家,地位就像是看门的狗,陈氏想打想骂都随心情来,她们哪儿和人有关联啊。 可是看着方桂秋的模样,王氏又不忍心伤她的心,就叹了一口气道“桂秋啊,你年纪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我们的日子比起外面沿街乞讨的乞儿要好多了,他们吃不饱穿不暖,风餐露宿,无家可归,我们比他们好多了,可你一定要同大姑奶奶想比的话,那就是徒增伤心了。” 方桂秋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嫂嫂,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可我怎么觉得,我们还不如那些沿街乞讨的乞儿呢,至少她们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今日想在这儿乞讨就在这儿乞讨,明日想换个地方就换个地方。” 王氏觉得方桂秋太钻牛角尖了,悠悠的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桂秋你就是心思太重了,婆留着你不让你嫁人,她的确是做的太过分了,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如今虽然情况很是不妙,可这柳暗花明,总有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听着王氏嘴里头头是道,出口成章呢话,方桂秋一时间也接受不了,她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王氏,可又觉得她可怜。 王氏是被家里卖嫁出来的,在婆家毫无地位尊重可言,本就是想要她传宗接代的,可如今大哥依旧膝下空虚,大娘子容不得她,她的日子也很是难过啊。 想到那日在堂屋外面听到的话,方桂秋的手就不由的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 如果这事儿告诉了王氏,只怕王氏会劝她不要反抗吧,她一定会说,进王府多好啊,吃穿不愁的,不像在这儿,大冬天也只能穿漏风的破衣服。 想到这里,她就压下了这个想法,觉得同王氏说,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平添了心中的很多烦恼。 当下她就抛开了心里的烦闷,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还是等到大娘子开口同她说这些的时候再说看看。 檐下晾着香肠腊肉,院子里的茅草棚下,黑狗蜷作一团,似乎也怕这天寒地冻的皑皑白雪。 方娴若站在院子里望了望那一排排的香肠腊肉,声音里透着喜悦的道“每到过年,看着这些东西就喜气,就是不吃,看着也是让人欢喜的。” 朱砂抿唇而笑,扶着方娴若道“是啊,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到家了似的,夫人您身怀六甲,不要在雪天儿里站久了,若是受了寒,姑爷只怕要把奴婢的腿打折了。” 方娴若听着,心里就暖暖的,低头噙笑,不再多说,扶着朱砂的手上了台阶。 陈氏听见女儿过来了,忙跑了出来,招呼两个人快进屋。 “嗳,今儿家里煮了香肠腊肉,你喜欢吃蒜苔炒腊肉,我让你嫂子给你做。” 陈氏热忱的说着,和方娴若一起进了屋。 喜儿把装了湿衣服的桶拿了进来,陈氏就吩咐她“快去,给王氏说一声,腊肉煮好了,就先切一碗过来。” 喜儿小麻雀似的跑去了厨房。 方桂秋坐在那儿,若是往日,这会儿没了事情,她就该回屋子做绣活儿了,哼她做好了绣活儿,大娘子就会拿去布庄换银子。 可这会儿她却是一点也不想回去,脑子放空着,王氏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又担心她郁郁寡欢,闷出了毛病,就温声劝她道“好啦,你也别整天愁眉不展,日子还得过下去,你这样也不行啊。” 谁知道方桂秋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忽闪忽闪的问她“嫂嫂,你有没有想过和哥哥和离?” 和离?! 她敢都不敢想,王氏一把捂住方桂秋的嘴,紧张的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听到,这才放下心来,一脸惊慌的低声斥道“胡说什么,什么和离不和离的,你可是姑娘家,不要随便说这样的话。” 听着王氏的话,方桂秋心里别提什么滋味了,她觉得,这里没有一个人明白她的心思,也没有任何人与她感同身受。 她叹了一口气,满眼怅然可惜的看了一眼长嫂王氏,终于不再说出什么王氏觉得惊世骇俗的话来。 屋外响起了喜儿的声音“王氏,大姑奶奶回来了,太太让你切一碗腊肉过去,薄薄的,大姑奶奶喜欢。” 王氏扬声回道“嗳,我知道了,马上就送过去。” 谁也没有觉得一个下人,直呼王氏的姓氏不妥当,也是因为喜儿在陈氏面前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罢了。 等喜儿走了,王氏不免又叮嘱了方桂秋一番“记住了啊,有些话别总往外说,嘴上得有个把门儿的,你我如今处境艰难,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听得出来,王氏是读过书的人,方桂秋常听人说,读过书的女子最是聪慧伶俐,怎么嫂嫂却是这样的愚钝呢? 方桂秋压下心里的低沉,起身接过王氏手里的筷子,王氏则挑了一块肥瘦正好的腊肉,拿去切了。 正屋这边,屋里烧了两个火盆,可还是耐不住刻骨的寒意,陈氏虽然脾气不好,可却是格外心疼儿女,心下就有些担心方娴若的肚子,伸手摸了摸女儿的手,柔和着声音问她“可感觉冷,要不要让人去给你灌个汤婆子过来,这大冷天的,还往外跑。” 方娴若就扬起唇角,搂了搂怀里的一个横置的桂花银丝手炉,是个做工很精致的手炉,看样子估摸着要五两银子一个,方大娘子就问女儿“哪儿来的手炉,瞧着这花做的真的似的。” 方娴若捂着唇笑了起来,指了指怀里的手炉道“这个啊,是文安的同僚送给他的,说是祝贺我有了喜脉的。” 听了女儿的话,陈氏连连叫好,沉吟道“姑爷的同僚也是有心了,看来姑爷在官场上还是有些名声的。” 方娴若的脸色就更加红润了,想到这两天徐文安的夜不能寐,她就不免有些担心,问陈氏“母亲,我之前托你帮忙找一个家室清白的姑娘,你那儿可有动静了?” 陈氏的脸色就顿了顿,有些尴尬的呵呵笑了两声“这个,这个嘛,我还在找呢,你着急什么,你这才怀了身孕,姑爷就等不及了?” 一席话说得方娴若脸色羞红,撒娇道“母亲,您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你女婿待我好着呢,我就是心疼他,否则也不会急巴巴的来找你。” 在她心里,男人有个三妻四妾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那些人别撼动她在徐文安心里的地位,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再就是……她担心徐文安去那种烟花之地,那些地方的女人可不比这些良妾,良妾住在府里,吃穿都要经过她的手,她不好得罪自己,外面的那些女人就不一样了,手段多,一肚子坏水,专门候这些男人的魂儿的,两相比较,她自然是了得找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女子给徐文安了。 陈氏没有想那么多,8方启贤在她手下一个屁都不敢放,更别说往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去了,府里唯一的一个秦小娘还被送回了娘家,她如今在方家,可以说没有天敌了。 可女儿这事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她出去问人家,人家大多知道她的名声,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在外面侮辱她的名声,惹得那些家室清白的人家也不敢把女儿嫁到她家来。 想想她就觉得气闷,犹豫着这事要不要给女儿说说。 王氏就提着食盒过来了,刚从厨房出来,王氏的身上只穿着一件陈旧的丁香色薄袄,提着食盒的手露在外面,冻的有些发红。 她走进屋就笑着给陈氏和方娴若行了礼,脸上虽然笑着,手上的动作和微微发颤的身躯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方娴若和陈氏母女两个就闭了嘴,目光都落在了王氏的手上。 王氏的动作更加不自在了,把核桃木六角食盒里的吃食都端了出来。 有一碟子切成薄片油亮亮的腊肉,一碟子油酥花生,一碟子香肠。 这都是方娴若惯常喜欢的东西,可此时方娴若却变了脸色,拿出撒子就跑了出去。 “哇”的一声吐了起来,陈氏急忙跑了出去,又是帮着拍背,又是嚷着递水过来。 王氏心里就咯噔一声,觉得自己怕是弄巧成拙了,本来是想要讨好大姑子方娴若的,如今这下只怕又要被婆母臭骂一顿了。 可母女两个一起回来,一个也没有说她,方娴若的神色自然,客气的说着“嫂嫂有心了,我还有话要和母亲说,你先去忙吧。” 王氏心里啊,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兴奋,她连连点头,端着食盒退了下去。 这哪儿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欺负人,挖苦人,拿饼干往人头上砸的那个方娴若啊。 陈氏不解,就问女儿,“你给她什么好脸色,她就是贱命一条,买回来蛋也不下一个,浪费粮食,还占地方!” 方娴若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母亲,她到底还是你的儿媳妇,你若是病了,她可是要在床前伺候的,你这样待她,就不怕她往你药里面下毒吗?” “她敢!”陈氏大喝,一副仿佛王氏已经往她药里面下了毒的样子,顿时觉得嘴里嚼着的腊肉也索然无味,似乎还有一股药味儿。 见她这副神色,方娴若也不逗她了,转而说起正事来。 “母亲,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也找个时间去拜访姑母吧。” “拜访你姑母?” 陈氏皱眉,可转念想到林玉卿这个“靖南王侧妃”,眉头又渐渐的舒展开。 “咱们不妨接着送礼的名头,上门去看看,也好想想怎么把桂秋塞到王府里去。” 陈氏点头,又觉得为难“咱们能送什么啊那可是靖南王府!” “虽说是靖南王,可听说如今还荣国公府,咱们也就去荣国公府找人就是,至于送什么,我看拿几刀外面的腊肉,十二节香肠,也是一个不小的礼了。” 腊肉香肠可是过年吃的,陈氏听着就有些心疼了,手在袖子里紧了紧又松开,对她来说,女儿就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是把这些东西给她又如何呢?当下就答应了。 。 正文 231 村姑(错把丫鬟认小姐) 母女两个商量好了,相视而笑,喊着开饭了。 荣国公府,林玉安守在南园正房,面容憔悴。 方大娘子母女两个被关到了后罩房,由两个粗壮的婆子守着。 余嘉吐了血就昏迷了过去,林玉安心痛如绞,不吃不喝的守着,谁也劝不住。 许妈妈不免叹气,这都过了一夜了,大夫说是王爷的身子亏空厉害,这合欢散药效太大,王爷的身子承受不了,这才会内出血,开了药方子,也没有说多久能醒过来。 可是别人可以装作不知道,不去管林玉安,她却不能,她是王太夫人留给林玉安的,为的就是能在这种时候有所作用。 她吩咐南雨亲自去灶上端了一碗蜂蜜莲子羹过来,又自己端了过来,进了内室。 林玉安支着下巴在床边眼皮打架似的,脑袋也小鸡啄米的点着,半睡半醒。 许妈妈有些心疼林玉安,走上前,轻轻的说着“夫人,要不您还是去床上睡一会儿吧,王爷这儿有我们呢,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这都要过年了,您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可如何是好。” 知道许妈妈是真心为了她好,林玉安就笑着摇了摇头,揉着眼睛,伸手探了探余嘉的额头。 “我不累,我就想守着他,等他醒来,我还有话对他说呢。” 听着她的话,许妈妈心里不免感伤,余嘉的身体如今如此虚弱,只怕啊,是不大乐观啊。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林玉安对余嘉的感情很深厚,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心疼的夙夜难寐,茶饭不思的。 许妈妈就用白瓷调羹轻轻的搅拌着那碗蜂蜜莲子羹,等到温度差不多了,这才喊着林玉安“王妃,你怎么也要把这碗羹喝了,人生肉长的,哪儿有不饿的,夫人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着肚子里的孩子吧?” 到底是戳中了林玉安的心窝子,林玉安还是接了碗过来,权当完成任务似的囫囵把一碗羹汤喝了个底朝天。 许妈妈见她到底是吃了些东西,心下稍安,让人把碗收了。 “王妃,我让厨房熬了乌鸡黄芪汤,加了些宫里赏下来的新鲜香菇,味道很是鲜美可口,等会儿王妃再吃一点吧。” 林玉安疲惫的摆了摆手,一副不想言语的模样。 等许妈妈无声的退了下去,她才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多宝阁前,目光透过琉璃月亮窗,心里情愫百生,她有些想念家乡了,想念母亲了,想念那时候在林家相安无事的表象下难得的幸福,想念父亲温暖的大手,想念人来潮涌的码头雨廊,天光微明时长街里走过的报时梆子声,挑担夫吆喝声,还有雨天坐在檐下听雨闻风,捧书静读的日子。 那些日子像是静静的陈放在了心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想起自己和余嘉初相见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还坐在轮椅上,目光里透着莫名的情愫,望着自己时的目光里闪烁着星辰似的,她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眸子。 星眸藏山海,还有一个你。 她那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少年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同床共枕,别人口中,她是余林氏,是他的妻。 可是世间之事难以捉摸,爱恨交织也曾横在了她们之间。 “咳咳……” 从床榻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林玉安的思绪,她抬头看过去,余嘉已经醒了。 她又惊又喜,忙疾步到了床边。 “你醒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激动,还有那么一抹淡淡的几不可见的悲伤。林玉安一边说着,一边把提了在炉子上温着的热水,手却被烫的倏一下收了回来,余嘉见她被躺着了,顿时要起身来查看她的伤势,林玉安担心她内伤有碍,忙按住他,笑着安抚道“别起身,御医说了你要好好静养,等春天到了,伤就痊愈了。” 她说的极是认真,余嘉心里的苦涩却是越发的浓了。 他点着头,让林玉安把手给他看看,林玉安踌躇着伸出手来,纤细白嫩的玉指上,通红的指腹上,两颗水泡就冒了起来。 “别动,许妈妈,找一碗雪水进来。” 余嘉声音有些嘶哑的吩咐着,许妈妈听着忙去办了。 很快一碗雪水就送了进来,余嘉让许妈妈退了出去,自己抓着林玉安的手浸在雪水里。 林玉安心里顿时淌过一抹暖意,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余嘉。 屋子里安静中透着温馨,屋外想起了周巧儿说话的声音“王爷王妃吩咐了不见客的,这位姐姐,还请你出去回了那什么陈娘子,别打扰了王爷王妃的清净。” 另外就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哪儿当得起巧儿姐姐的这声称呼,我不过是外面的管事娘子,实在是没法子了,若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这样不识趣的家叨扰姐姐,就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 短暂的安静后,周巧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说了!王爷和王妃不见客,这位娘子别不识敬重。” 声音里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客气,林玉安听着不由挑眉,就听那管事娘子带着几分赔罪道“巧儿姐姐冤枉,听说那可是王妃的舅母,我寻思着是这样亲近的亲戚,若是不给通秉一声,若是王妃追究起来,只怕你我都撇不开着干系。” 什么时候陈氏又开始自称是她的舅母了,着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这突然登门……林玉安就想到之前越丘跟踪方大娘子母女在方家听到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腻歪,心里就浮上一阵的反感。 只怕陈氏还不知道方大娘子母女的事吧,若是在中间点火扇风,让她们狗咬狗,那场面应该很有意思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挣扎着起身,余嘉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就有些不悦的沉了脸“你去见那什么陈氏吗?” 林玉安点头,说着她很快就回来,随即在南雨的伺候下走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动静,周巧儿惊讶的回过头,就看见林玉安站在身后,她责怪的看了一眼那牛皮死的撵不走的管事娘子,对林玉安行礼道“王妃,还是吵着王妃了……” 她自责的低下了头,林玉安就笑了笑,道“让那陈氏来南园吧。” 管事娘子顿时喜笑颜开,却没有露出一副看我说的对不对啊之类的神色,而是连忙又对周巧儿赔罪道“巧儿姐姐莫恼,我也是一时心急,姐姐一心为了王妃做事,我还要多多向你学习呢!” 一翻话说的很是乖巧,周巧儿听着,心气儿也顺了下来,不言语,神色却是缓和了下来,笑着对管事娘子点了点头,随后就退到了林玉安的身后。 管事娘子捏了捏荷包里的五两碎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儿。 在外面等着的陈氏母女两个已经冷得瑟瑟发抖了。方娴若怀了身子,有些畏寒,忍不住问母亲“这娘子收了我们的银子不会就跑了吧,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陈氏扬着下巴点了点,“这国公府什么没有,她需得贪了我们的这点银子?” 这点银子?方娴若感觉自己瞬间就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能告诉母亲,这是她女婿一个月的工钱吗?一个廪生一个月也就三两银子,她们就打赏荣国公府的一个外院娘子就花了五两银子,,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轻飘飘的。 她很想对母亲说,我们家桂秋还没有进王府呢,咱们还是那个生活并不宽裕的人家。 可是看着眼前的雕梁画壁,话又噎在了喉咙口。 她的脚已经冻得冰凉了,再站下去都要僵了,她只好站在那儿,跺了跺脚,呵着气。 看到那管事娘子的一瞬间,母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管事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很是体面的姑娘,两个人不知道这姑娘是谁,难道是国公府的小姐?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姑娘穿着披着竹青色锦缎厚绒兜头上戴着风帽,等走进了,她才取下风帽,只见满头云鬓梳的一丝不苟,头上插了三支纯银绿宝石的短簪,眉清目秀,看着有几分姿色。 两个人下意识得到就向她行礼道“国公小姐。让您亲自出来相迎,真是折煞我们了。” 周巧儿没有想到两个人会把她认成了国公府的小姐,脸色有些怪异的低头淡淡一笑,“两位认错了,我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你们可以叫我巧儿。” 这……陈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王妃身边的一个下人都穿的这样体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方娴若觉得自己把一个婢女认作了小姐,脸上火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 周巧儿神色未变,声音里不免就有了几分轻蔑,“两位跟我去见王妃吧。” 说完就转身,也没有管陈氏母女跟上没有,朱砂和喜儿是随身服侍的,不由的窃窃私语道“瞧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都这么款儿,真是比一些人家的小姐都体面,若是能像她一样,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方娴若听着不由皱眉,回头给了两人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就拔腿跟上了前面的周巧儿。 管事娘子就站在哪儿不由的笑了起来,嘴角的讥讽一点也没有掩饰。 “这呀,就是土包子进城,王八认作龟!” 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游廊画壁,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满目繁华之景,方娴若暗暗心惊,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渐渐的被打压了下去。 她家那座三进的宅子,坐落在下九胡同,而这荣国公府却在上九胡同的第一条胡同,皇城脚跟下,她家与英国公府这样子的簪缨世家,隔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她一想到这里,高高扬起的头颅就渐渐的低了下来。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的就是这种吧。 陈氏不免就想起当初在王家见到林玉安时的场面,那时候,她本想要拿捏住林玉安,却没有想到王老夫人那般抬举林玉安,一点也不给她脸面,为何林玉安离开王家之后,这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 王妃啊,这是当初在南水庄时想也不敢想的,可林玉安却先是做了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后来才知道世子是太上皇托孤的在荣国公府的,只是她们之前一直不知道,否则也可以早些上门来联络一下。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离开了南水庄后,日子就过的越来越潦倒了,难不成是在京城水土不服? 陈氏苦笑着,方娴若也自有思量,等到了南园的时候,周巧儿就让两个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了院子。 院子有粗使婆子在扫雪,周巧儿进了花厅,花厅里燃了暖炉,林玉安正坐在那儿,端着一碗燕窝牛乳羹,慢悠悠的一勺一勺送进口中。 “王妃,人带过来了。” 林玉安点头,让周巧儿把她们领进来就行。 方大娘子看着花厅的陈设,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很是喜欢多宝阁上那一尊琉璃血红嵌红宝石的美人花瓠,不由的想伸手摸一摸,方娴若看出母亲的心思,担心她出丑,忙一把拉住陈氏,低声说道“母亲,你别胡来,这儿可是王爷住的地方。” 皇家威严不可侵犯,陈氏再如何嚣张跋扈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就抽回了手,嘿嘿的对着转头来看她们的周巧儿讨好的笑了笑。 林玉安接过南雨递过来的温帕子擦了嘴,又净了手,这才悠闲的倚在垫着斑点毛皮的椅子问两个人“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目光呢则不经意的划过两个人的身上,林玉安一身刻丝芙蓉纹的夹棉小袄,下面一条湖蓝色的八团花马面裙,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虽然面带憔悴,却无法掩饰那张俏丽动人的面庞。 “安姐儿……不不不,王妃娘娘,我们是过来找方大娘子还有你妹妹卿姐儿的……” “大胆!见着王妃竟然不下跪,你们这是藐视皇家威严吗?!” 南雨厉声呵斥着陈氏母女,两个人被吼得一脸懵,随即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正文 231 村姑(错把丫鬟认小姐) 母女两个商量好了,相视而笑,喊着开饭了。 荣国公府,林玉安守在南园正房,面容憔悴。 方大娘子母女两个被关到了后罩房,由两个粗壮的婆子守着。 余嘉吐了血就昏迷了过去,林玉安心痛如绞,不吃不喝的守着,谁也劝不住。 许妈妈不免叹气,这都过了一夜了,大夫说是王爷的身子亏空厉害,这合欢散药效太大,王爷的身子承受不了,这才会内出血,开了药方子,也没有说多久能醒过来。 可是别人可以装作不知道,不去管林玉安,她却不能,她是王太夫人留给林玉安的,为的就是能在这种时候有所作用。 她吩咐南雨亲自去灶上端了一碗蜂蜜莲子羹过来,又自己端了过来,进了内室。 林玉安支着下巴在床边眼皮打架似的,脑袋也小鸡啄米的点着,半睡半醒。 许妈妈有些心疼林玉安,走上前,轻轻的说着“夫人,要不您还是去床上睡一会儿吧,王爷这儿有我们呢,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这都要过年了,您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可如何是好。” 知道许妈妈是真心为了她好,林玉安就笑着摇了摇头,揉着眼睛,伸手探了探余嘉的额头。 “我不累,我就想守着他,等他醒来,我还有话对他说呢。” 听着她的话,许妈妈心里不免感伤,余嘉的身体如今如此虚弱,只怕啊,是不大乐观啊。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林玉安对余嘉的感情很深厚,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心疼的夙夜难寐,茶饭不思的。 许妈妈就用白瓷调羹轻轻的搅拌着那碗蜂蜜莲子羹,等到温度差不多了,这才喊着林玉安“王妃,你怎么也要把这碗羹喝了,人生肉长的,哪儿有不饿的,夫人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着肚子里的孩子吧?” 到底是戳中了林玉安的心窝子,林玉安还是接了碗过来,权当完成任务似的囫囵把一碗羹汤喝了个底朝天。 许妈妈见她到底是吃了些东西,心下稍安,让人把碗收了。 “王妃,我让厨房熬了乌鸡黄芪汤,加了些宫里赏下来的新鲜香菇,味道很是鲜美可口,等会儿王妃再吃一点吧。” 林玉安疲惫的摆了摆手,一副不想言语的模样。 等许妈妈无声的退了下去,她才站起身,缓缓踱步走到多宝阁前,目光透过琉璃月亮窗,心里情愫百生,她有些想念家乡了,想念母亲了,想念那时候在林家相安无事的表象下难得的幸福,想念父亲温暖的大手,想念人来潮涌的码头雨廊,天光微明时长街里走过的报时梆子声,挑担夫吆喝声,还有雨天坐在檐下听雨闻风,捧书静读的日子。 那些日子像是静静的陈放在了心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想起自己和余嘉初相见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还坐在轮椅上,目光里透着莫名的情愫,望着自己时的目光里闪烁着星辰似的,她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眸子。 星眸藏山海,还有一个你。 她那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少年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同床共枕,别人口中,她是余林氏,是他的妻。 可是世间之事难以捉摸,爱恨交织也曾横在了她们之间。 “咳咳……” 从床榻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林玉安的思绪,她抬头看过去,余嘉已经醒了。 她又惊又喜,忙疾步到了床边。 “你醒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激动,还有那么一抹淡淡的几不可见的悲伤。林玉安一边说着,一边把提了在炉子上温着的热水,手却被烫的倏一下收了回来,余嘉见她被躺着了,顿时要起身来查看她的伤势,林玉安担心她内伤有碍,忙按住他,笑着安抚道“别起身,御医说了你要好好静养,等春天到了,伤就痊愈了。” 她说的极是认真,余嘉心里的苦涩却是越发的浓了。 他点着头,让林玉安把手给他看看,林玉安踌躇着伸出手来,纤细白嫩的玉指上,通红的指腹上,两颗水泡就冒了起来。 “别动,许妈妈,找一碗雪水进来。” 余嘉声音有些嘶哑的吩咐着,许妈妈听着忙去办了。 很快一碗雪水就送了进来,余嘉让许妈妈退了出去,自己抓着林玉安的手浸在雪水里。 林玉安心里顿时淌过一抹暖意,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余嘉。 屋子里安静中透着温馨,屋外想起了周巧儿说话的声音“王爷王妃吩咐了不见客的,这位姐姐,还请你出去回了那什么陈娘子,别打扰了王爷王妃的清净。” 另外就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哪儿当得起巧儿姐姐的这声称呼,我不过是外面的管事娘子,实在是没法子了,若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这样不识趣的家叨扰姐姐,就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 短暂的安静后,周巧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说了!王爷和王妃不见客,这位娘子别不识敬重。” 声音里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客气,林玉安听着不由挑眉,就听那管事娘子带着几分赔罪道“巧儿姐姐冤枉,听说那可是王妃的舅母,我寻思着是这样亲近的亲戚,若是不给通秉一声,若是王妃追究起来,只怕你我都撇不开着干系。” 什么时候陈氏又开始自称是她的舅母了,着两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这突然登门……林玉安就想到之前越丘跟踪方大娘子母女在方家听到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腻歪,心里就浮上一阵的反感。 只怕陈氏还不知道方大娘子母女的事吧,若是在中间点火扇风,让她们狗咬狗,那场面应该很有意思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挣扎着起身,余嘉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就有些不悦的沉了脸“你去见那什么陈氏吗?” 林玉安点头,说着她很快就回来,随即在南雨的伺候下走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动静,周巧儿惊讶的回过头,就看见林玉安站在身后,她责怪的看了一眼那牛皮死的撵不走的管事娘子,对林玉安行礼道“王妃,还是吵着王妃了……” 她自责的低下了头,林玉安就笑了笑,道“让那陈氏来南园吧。” 管事娘子顿时喜笑颜开,却没有露出一副看我说的对不对啊之类的神色,而是连忙又对周巧儿赔罪道“巧儿姐姐莫恼,我也是一时心急,姐姐一心为了王妃做事,我还要多多向你学习呢!” 一翻话说的很是乖巧,周巧儿听着,心气儿也顺了下来,不言语,神色却是缓和了下来,笑着对管事娘子点了点头,随后就退到了林玉安的身后。 管事娘子捏了捏荷包里的五两碎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儿。 在外面等着的陈氏母女两个已经冷得瑟瑟发抖了。方娴若怀了身子,有些畏寒,忍不住问母亲“这娘子收了我们的银子不会就跑了吧,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陈氏扬着下巴点了点,“这国公府什么没有,她需得贪了我们的这点银子?” 这点银子?方娴若感觉自己瞬间就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能告诉母亲,这是她女婿一个月的工钱吗?一个廪生一个月也就三两银子,她们就打赏荣国公府的一个外院娘子就花了五两银子,,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轻飘飘的。 她很想对母亲说,我们家桂秋还没有进王府呢,咱们还是那个生活并不宽裕的人家。 可是看着眼前的雕梁画壁,话又噎在了喉咙口。 她的脚已经冻得冰凉了,再站下去都要僵了,她只好站在那儿,跺了跺脚,呵着气。 看到那管事娘子的一瞬间,母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管事娘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很是体面的姑娘,两个人不知道这姑娘是谁,难道是国公府的小姐?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姑娘穿着披着竹青色锦缎厚绒兜头上戴着风帽,等走进了,她才取下风帽,只见满头云鬓梳的一丝不苟,头上插了三支纯银绿宝石的短簪,眉清目秀,看着有几分姿色。 两个人下意识得到就向她行礼道“国公小姐。让您亲自出来相迎,真是折煞我们了。” 周巧儿没有想到两个人会把她认成了国公府的小姐,脸色有些怪异的低头淡淡一笑,“两位认错了,我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你们可以叫我巧儿。” 这……陈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王妃身边的一个下人都穿的这样体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方娴若觉得自己把一个婢女认作了小姐,脸上火辣辣的,有些不好意思。 周巧儿神色未变,声音里不免就有了几分轻蔑,“两位跟我去见王妃吧。” 说完就转身,也没有管陈氏母女跟上没有,朱砂和喜儿是随身服侍的,不由的窃窃私语道“瞧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都这么款儿,真是比一些人家的小姐都体面,若是能像她一样,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方娴若听着不由皱眉,回头给了两人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就拔腿跟上了前面的周巧儿。 管事娘子就站在哪儿不由的笑了起来,嘴角的讥讽一点也没有掩饰。 “这呀,就是土包子进城,王八认作龟!” 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游廊画壁,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满目繁华之景,方娴若暗暗心惊,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渐渐的被打压了下去。 她家那座三进的宅子,坐落在下九胡同,而这荣国公府却在上九胡同的第一条胡同,皇城脚跟下,她家与英国公府这样子的簪缨世家,隔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她一想到这里,高高扬起的头颅就渐渐的低了下来。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的就是这种吧。 陈氏不免就想起当初在王家见到林玉安时的场面,那时候,她本想要拿捏住林玉安,却没有想到王老夫人那般抬举林玉安,一点也不给她脸面,为何林玉安离开王家之后,这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 王妃啊,这是当初在南水庄时想也不敢想的,可林玉安却先是做了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后来才知道世子是太上皇托孤的在荣国公府的,只是她们之前一直不知道,否则也可以早些上门来联络一下。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离开了南水庄后,日子就过的越来越潦倒了,难不成是在京城水土不服? 陈氏苦笑着,方娴若也自有思量,等到了南园的时候,周巧儿就让两个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了院子。 院子有粗使婆子在扫雪,周巧儿进了花厅,花厅里燃了暖炉,林玉安正坐在那儿,端着一碗燕窝牛乳羹,慢悠悠的一勺一勺送进口中。 “王妃,人带过来了。” 林玉安点头,让周巧儿把她们领进来就行。 方大娘子看着花厅的陈设,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很是喜欢多宝阁上那一尊琉璃血红嵌红宝石的美人花瓠,不由的想伸手摸一摸,方娴若看出母亲的心思,担心她出丑,忙一把拉住陈氏,低声说道“母亲,你别胡来,这儿可是王爷住的地方。” 皇家威严不可侵犯,陈氏再如何嚣张跋扈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就抽回了手,嘿嘿的对着转头来看她们的周巧儿讨好的笑了笑。 林玉安接过南雨递过来的温帕子擦了嘴,又净了手,这才悠闲的倚在垫着斑点毛皮的椅子问两个人“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目光呢则不经意的划过两个人的身上,林玉安一身刻丝芙蓉纹的夹棉小袄,下面一条湖蓝色的八团花马面裙,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虽然面带憔悴,却无法掩饰那张俏丽动人的面庞。 “安姐儿……不不不,王妃娘娘,我们是过来找方大娘子还有你妹妹卿姐儿的……” “大胆!见着王妃竟然不下跪,你们这是藐视皇家威严吗?!” 南雨厉声呵斥着陈氏母女,两个人被吼得一脸懵,随即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正文 232 打脸(乱棍打出去) 林玉安看着两个人的模样,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初她们落井下石的样子历历在目,格外丑陋。 如今这样,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呢? “你们想见大娘子?” 林玉安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那行吧,许妈妈你带着她们过去看看方大娘子吧。” 陈氏母女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心里暗自高兴,方娴若却皱了皱眉,林玉安一点也不留她们,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站在哪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许妈妈看着她那模样,有种遇到了瘟神的感觉。 “方家小姐,这边请。” “我们不急,还没有和表姐说说话呢,难得见一次面,总要说两句话吧!”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看向林玉安,林玉安长眉微挑,一脸的漫不经心。 陈氏不明白女儿还要做什么,林玉安都答应了让她们去见方大娘子,那不就成了吗? 可是她一向以女儿为主,既然女儿不走,她也不走了,就停了下来,走回了女儿身边。 林玉安担心余嘉,觉得陈氏母女太磨叽了,“你们和本宫有什么要说的?” 本宫? 这个称呼格外的疏离客气,方娴若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想着有什么话题能把她们的关系拉近些。 林玉安是王小娘所出,她们与林玉安唯一的联系就是方大娘子和林玉卿,只是看着林玉安的这副模样,就是搬出方大娘子和表妹,也怕是无济于事了。 她笑着问林玉安“听说妹妹生了一对龙凤胎,我呀就想给妹妹取取经,我肚子里现在也怀着一个呢,希望他生出来能和妹妹的孩子一样聪慧伶俐呢!” 林玉安暗道算你聪明,知道拿那母女两个出来也没有用,不过取经?还自称姐姐妹妹的,谁和她是姐姐妹妹了,她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当下就笑着问她“不知道你姓什么,我父亲就三个闺女,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姐姐呢?” 呃……方娴若神色一怔,差点没有压制住心里的恼怒,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讪然的对着林玉安笑了笑“都是一家人,妹妹怎么这么生疏,所谓血浓于水,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虽说过去我们闹过不愉快,可咱们到底还是一起长大的,有些情分哪里是说断就断了的。” 听着她说话,林玉安险些被气笑了。 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也亏方娴若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来,她还真是佩服这个女人的厚脸皮,这话若是说给林玉珠和林玉卿说,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同她说,未免太荒唐了。 若不是因为方大娘子的缘故,陈氏母女是连国公府门槛都够不着的,更遑论是见她了。 真的是人身份越高,就越不想同这样的人在这些陈年旧事上牵牵扯扯,纠缠不清,林玉安并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她摆了摆手,淡然的呷了一口茶水,“你们到底还见不见方氏和林玉卿,若是不见……” “见见见,当然是要见的。” 担心林玉安返回,陈氏脱口而出,样子很是可笑。 林玉安很满意陈氏的反应,让人带了她们过去,只是她还真是有些好奇两方人见了面,陈氏母女知道了方氏母女欺骗了她们的事实会是什么样的神色了。 可是余嘉还病着,她不能在外面待久了,不然他又要着急了,若是他心里担心,找了过来,怕扯到他的伤了,就起身准备回正屋了。 银装素裹的京城像是穿了一件厚厚的皮袄,临近年关,大街小巷都飘荡着香甜的气息。是糖炒板栗,冰糖葫芦,炒瓜子,香糕和爆米花的味道。 稻香阁是京城新开的一家酒楼,此事在临街的一处雅间里,两个年轻男子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正慵懒的依靠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外面车流不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京城到了年底总是这样的喜庆,啧,这梨花白为味道不纯、” 对面一个看着稚嫩许多的少年就不以为然的道“齐兄,你是喝惯了宫里的酒,再喝外面的酒,那当然会觉得不好喝了,可京城里,这家酒楼在百姓嘴里还是很不错的。” 齐慕北不说话,视线再次落在了外面的人群上,上官弦就疑惑的揉了揉眼睛,捻了一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诶,现在你那个皇兄只怕防你防贼似的,你怎么还敢约我出来喝酒,还这样的大张旗鼓,明目张胆?” 这段日子,齐慕北没有韬光养晦,而是约了他出来喝酒,上官弦很是疑惑齐慕北这是为了什么,若是换了在大辽,他的皇兄们遇见了这种事,大门都不会踏出一步了。 齐慕北举了举手里的酒,洒脱的一饮而尽,这才悠悠道“我即便是不出门,上面那位这怕还以为我做贼心虚,我若是出来,他又觉得我在秘密策划什么,反正出不出来,他都会怀疑,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他若是要疑心,随他去,反正我逍遥快活,他又拿不到我的把柄。” 上官弦觉得很有道理,喝完了一杯酒又斟了一杯酒,夹了一块卤香的牛肉放进嘴里,抿一口酒,肉香酒香顺着喉咙在胸口荡漾,这世上的醉汉,只怕是深深的明白杜康的快活吧! “那个,靖南王妃,你是不是要叫她叔母啊,你们年纪相当,这样喊她,你说得出口吗?” 也不知道上官弦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么个事儿,齐慕北的神情变得有些莫名失落,他只是低低的说了声是,心里却是愁伤满怀。 他想起当初在城南斗书阁初见,她躲在角落里低声的啜泣,他寻声找过去,没想到是个生的很是娇憨动人的少女。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他的心房,只是当时没有察觉,只觉得这姑娘看着一副舐犊情深的画卷哭泣,怕是思念母亲,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就想到自己年少时候,躲在这儿哭的样子,心里不由的一软,递了自己的手帕给她,可是她却没有收。 他心想这是一个安分守己,本分的姑娘,隔日,他就去了洛川,几乎把这件事忘了一干二净。 直到啊,年底回京时,他跟随小王爷去了王家,在垂花门见到回来的林玉安,才知道那日遇见的那个姑娘就是王家表姑娘,他心道小姑娘长大了,越发的出挑了,有一副好模样,又有王家这样的外家,只怕求娶的人很多吧。 他明明是心动了,可是却觉得王家势大,又有安宁郡主坐镇,与他而言不适合。 这被他按捺下的念头在听说英国公府世子想要让林玉安给他做妾的时候忽然变得无法抑制起来,他喜欢她的不是吗,即便她外家是王家,可我她还是林家的一个庶女,若是向父皇求娶她,父皇倘若不答应,做侧妃不也一样吗? 可是当他兴致勃勃准备进宫去寻父皇赐婚的时候,探子回来告诉他,荣国公府世子想要求娶王家表姑娘做世子夫人。 那一瞬间。他迟疑了,这一迟疑,就是擦肩而过,可是她还是不甘心,总是找机会出现在她在的地方,他第一次孩子气的故意为难她,也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置气到一整夜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如今想来,到底还是太可笑了。 他从来没有为她奋力争取过,他终究比不过余嘉对她用情之深。 只是他做的那一切,林玉安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余嘉为了她可以亲手给自己种下虱蠹蛊,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母亲深赴陷阱,也可以为了林玉安万箭刺身,他自知自己不会有余嘉做的那样好,而这样至情至义的人,才配得上那丫头吧。 齐慕北不由的苦笑,听见上官弦问他“这个靖南王怎么受得了这样嘴毒的王妃啊,诶我问你,他们两个是不是天天吵架啊?” 嘴毒?齐慕北的神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丫头的嘴的确是有些毒的,他那时候都被她怼得无话可说过。 “她怎么你了?” 齐慕北很是好奇那丫头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上官弦念念不忘。 上官弦响起林玉安说他的话就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心思,被她这样说,心里还是委屈的,就道“你知不知道,她说我到处认娘……” “噗!” 齐慕北没有憋住笑,一口酒水噗嗤一声直接喷了上官弦一脸。 …… “齐慕北,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上官弦癞蛤蟆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齐慕北笑的肚子疼,对于自己吐了上官弦一脸酒的事有些抱歉,他摆着手,一边拿出手帕擦拭嘴角“不不,你别误会了,我怎么会看不惯你。” 荣国公府,跟着许妈妈去了关着发方大娘子和林玉卿的那个柴房,此时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们是犯了什么王法不成,要她把她们捆在这儿,这这这……” 陈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语无伦次,舌头都捋不直了。 许妈妈不苟言笑的道“为什么?既然王妃让你们过来见她们,那就自己问吧。” 许妈妈说完转身出去了,留了一个小丫鬟在这儿,自己往正屋去了。 等方大娘子一走,陈氏就急巴巴的走了过去,咋舌道“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女儿是靖南王侧妃吗?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方娴若也觉得此事有蹊跷,有可能是姑母在骗人,也有可能是林玉安故意整姑母和林玉卿的。 她没有陈氏那样沉不住气,想了想问方大娘子道“姑母,这究竟怎么回事儿,表妹这身上套的什么衣裳,这屋里什么味儿啊!” 林玉卿已经失禁了,身上又随意的套了一件破布衣服,头发比鸡窝还要乱,看着让人不忍直视。 方大娘子虽然气愤陈氏的话说的太难听,落井下石,可听着方娴若的话,心里又不免侥幸,想着既然方娴若能过来见到她们,那能不能让她们去林玉安那儿求求情。 不管这个想法有没有可能,方大娘子都想要试一试。 她就眼圈一红,被绑着的身体像一只蚯蚓似的蠕动着爬到方娴若的脚下。 “娴姐儿啊,不枉那时候我在林家做主母的时候那样疼你,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你听我说。” 方娴若就忍着屋子里一股子恶臭,听着方大娘子娓娓道来。 “你也知道,女人少有不善妒的,那林玉安做了靖南王妃,见靖南王喜欢自己的妹妹,就起了歹心,故意设计陷害我们,说你表妹勾引王爷,要让人打死我们,若不是她肚子里怀着孩子,怕缺德,要遭报应,只怕她定要把我们打死的,王爷是个仁后的人,他听说这件事,就气的病了,如今我们就成了林玉安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了!” 听着这话,方娴若肚子里的算盘打得砰砰直响,她心里琢磨着方大娘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陈氏就朝着方大娘子啐了一口,“我呸,你别想骗我们了,王爷若是真的对卿姐儿有意,又怎么可能任由那恶妇如此欺负你们,别想骗我!” 听着陈氏的话,方大娘子不仅不生气,还觉得有些兴奋,她自己都说林玉安是恶妇了,看来也不是算盘不相信她的话了。 正还想多说两句,门口两道身影的影子投射下来,几人纷纷的看过去,就看见林玉安站在哪儿。 方大娘子本能的缩了缩脖子,有些恐惧莫看了一眼林玉安又看了一眼身旁傻掉的女儿。 “你还要做什么,赶尽杀绝吗?” 林玉安的脸阴沉欲雨,一言不发,直接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女人的牙齿都打掉,另一个傻了的,就打二十板子,和屋里的人一起,给我乱棍打出去!” 几人都面露惊恐,随着林玉安的话音一落,屋外就走进二十个婆子团团把她们围住,林玉安看也不想看了,转身就走了,剩下屋里的人脸上露出恐惧,惊惶的神色来。 。 正文 233 拜访(意外来客) 林玉安回了正房,没有去理会院子里里哭爹喊娘的痛呼声。 余嘉看起来精神不错,倚着床头的大迎枕上看着话本子。 林玉安见了,就凑上去看他在看什么话本子,余嘉笑着揽了她的肩膀,把书递过去了一半,去牵林玉安的手。 “怎么这么冰,出去也不拿个手炉!” 他面带愠色,把林玉安的手放在肚子上,林玉安担心冷着他,抽回手不要他拉过去,余嘉剑眉一竖,林玉安就不敢再拧了,只好随他去了。 夫妻两个在屋里看着话本子,是不是传出两道笑声,气氛很是温馨。 听说有客人来访,来传话的人又没有说是谁,林玉安就看向余嘉,余嘉如今卧病在床,自然是不大方便的。 “要不让下人出去说今日不见客吧,反正我也的确是病着。” 林玉安却觉得不妥,道“来人既然是拜访你的,又不自报家名,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万一的确是有大事找你商议,就耽搁了,我还是去见一见吧,若是有什么事,我回来再同你说,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让魑风跟着我过去总行了吧?” 余嘉听了就板着一张脸,“你我是夫妻一体,我还信不过你吗?” 林玉安莞尔一笑,整理仪容,去了花厅。 花厅里围了暖帘,屋里又烧着炉子,暖洋洋的四季如春。 两个少年翘着二郎腿,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觉得这就是章台走马,遛鸡逗狗之辈,谁也不会把这两人和鼎鼎有名的洛川王扯上关系。 对于两个人的到来,林玉安十足的惊讶。 她看着那有些眼生的少年,仔细的盯了好一会儿,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寻思了大半晌,她才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林玉安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上官弦看着林玉安的这幅神色,心里有些打鼓,不是他害女人,而是他实在是被林玉安怼怕了。 心里发憷归,可他还是壮着胆子抱怨道“你这女人,怎么跟六月天儿似的,说变脸就变脸。” 林玉安毫不示弱,瞪了她一眼,“这是我家,没有请你来。” 上官弦这个混世小魔王有些语凝,心道我还不乐意来呢,可是他是跟着齐慕北一起过来的,他若是真的负气走了,那才是叫人笑话。 他勾唇笑着,林玉安嘟囔着什么他也没有听清,齐慕北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不出话来了吧,鸭子一样的嘴硬。” 他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时光倒流之感。 他很想多说两句话,可是想到林玉安到底书女眷,不好待久了,就问她“王爷呢,听说是病了,我们过来看看他的。” 齐慕北对她有恩,林玉安没有赏脸色,微笑着道“王爷在屋里躺着的,大夫说只能静养着,没法子,也只能在榻上躺着。” 听着林玉安对齐慕北温和的口吻,上官弦没由来的觉得很是不悦,凭什么对自己就一副八字不合,针尖对麦芒似的,对齐慕北就一副温声细语的样子,他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 “诶我说你这女人这么这样,你到底有几张面孔啊,你看看你对齐兄·说话的时候什么样子,对我说话又是什么样子,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对于上官弦的反复挑衅,林玉安很是无语,毫不客的反唇相讥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上官弦就觉得林玉安是在嘲笑自己,他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林玉安“我也是来看靖南王的,你别这幅嘴脸!” 林玉安就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上官弦几眼,带着几分讥笑道“没见过谁空手上门拜访的,且你还是第一次上门,也太寒酸了吧?” 上官弦被说的面色通红,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别太过分了,我有的是银子!” 林玉安看着上官弦的样子忍俊不禁,咋舌道“哟,小屁孩,你有什么银子啊,家里长辈给的压岁钱?” 这下上官弦算是真的被激怒里,他大声喊着小厮“去,到德隆银庄去给爷支两万两银子来,我倒要看看,这靖南王府的门槛又多高,竟然敢嫌弃小爷我寒酸!” 听他像是真的动了气,林玉安就觉得无趣了,她一个当母亲的人了,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说什么,就懒得理他,转头看向齐慕北,“你知道他怕吵闹的,你若是想要过去看看他,我就让婆子带你过去。”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带着上官弦过去的意思。 上官弦气的呀吹胡子瞪眼,这可惜他还没有什么胡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很是有趣。 齐慕北的目光就看向上官弦,他是带着他过来的,也不好把他晾在一边,林玉安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也知道万事都是过犹不及,这小屁孩虽然有些嘴碎,可到底也没有哦做过什么真正过分的事情,她白了上官弦一眼,喊他“小屁孩,你不是来看王爷的吗,还不快去?” 见她的语气总算好了许多,上官弦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傲娇的“嗯”了一声,跟着齐慕北往正房去。 正房那边,魑风早已经把来人告诉了余嘉,余嘉看到齐慕北和上官弦的时候,也没有多惊讶,笑着招呼两个人坐了,丫鬟就沏茶上来。 齐慕北的心情有些低落,接了丫鬟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上官弦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的冒烟了,端起茶水就要一饮而尽,谁知道摸着茶杯不烫,入口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啊,天呐,这是什么东西,也太烫了吧!” 齐慕北被他吓了一跳,上官弦的小厮就忙来查看他的伤,上官弦的舌头烫发通红,茶杯被他丢在地上。 齐慕北觉得太搞笑了,露出了少有的开朗笑容。 余嘉一旦笑得太激动,胸口就锥心的疼,他不敢笑,索性别过头去。 林玉安过来见了这场景,虽然也觉得很好笑,可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往日奉茶的丫鬟都知道,茶水要风凉一下,绝对不会这样子滚开的就奉给客人,她冷声问道“是谁奉的茶?” 许妈妈和南雨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林玉安自然是排除了她俩的,那就只剩下南风和周巧儿了。 屋子里一瞬间静谧下来,就连在那儿像上了岸的一样上官弦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窃喜,这个嘴毒的女人是要给他出头? 齐慕北则是有些迷茫,他的印象里,林玉安就是一个很柔和的人,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副主母大娘子的风范。 只有余嘉眼神宠溺的望着她,竟然让人觉得有种父亲看女儿胡闹的感觉。 在林玉安犀利的目光扫视下,周巧儿缓缓的走了出来,被这样的场面吓着了,肩膀有些发抖。 她的害怕,林玉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今天做的这件事,却不是小事情。 若是因为她知道了在花厅里发生的不愉快而故意生出要整蛊上官弦的心思,那她一定是要惩戒一下的。 若是南园的人都成了这样见风使舵,谄媚欺主的人,那岂不是乱了套。 周巧儿一句话也没有说,林玉安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为何要奉上滚烫的茶水进来?” 周巧儿低下头,眼底闪过倔强的神色,道“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 林玉安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没有作声,只静静的望着她。 周巧儿的确是知道了花厅发生的事,想要给林玉安出口气,这才故意上官弦的,可是这话若是说出口,只怕王妃的名声不好听,御下不严可不是什么好事。 上官弦听了这话却是急了眼,“诶,我说你个小丫鬟怎么说话的呢?你看小爷不顺眼?小爷碍着你什么事了?”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齐慕北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别跟着瞎掺合了,刚才还没有烫够?” 上官弦这才止了声音,狠狠的瞪了周巧儿一眼,嘟囔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生音很低很低,别人听不到,余嘉和齐慕北顿时习武之人,自然都听得到。 余嘉不会觉得上官弦会说他,毕竟他们还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倒是听魑风说了那丫头和上官弦有些不愉快的嘴角。 林玉安觉得屋里不好教训丫鬟,就喊了周巧儿,“去外间说话!” 周巧儿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低着头跟着林玉安去了外间,许妈妈和南雨也出来了,屋里就剩下南风一个人服侍。 待站定,林玉安再一次问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周巧儿脸色通红,紧紧咬着唇瓣,声如蚊蚋,“奴婢,奴婢不该整蛊那位公子。” 见她知错了,林玉安就让许妈妈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林玉安腰有些酸,走到万字格窗户旁的鸡翅木直背交椅坐下。 焦饼胡同里,方家有些乱哄哄的。 陈氏的咒骂声还是不时的响起,方大娘子的叹气声,林玉卿的痛呼声,这几个人,也就方娴若只是受了些轻伤,那还是因为林玉安同情她怀有身孕,否则今日只怕要被打的落红。 郎中有些为难的捏了捏陈氏的小腿骨头,面露难色,“这腿只怕是恢复不了了,只能正骨之后,开个药方子好好养着,只是万万不能下床了,否则这条腿还有可能要截了下面一节。” 陈氏吓得面如纸色,惊呼道“什么?还要把我的腿砍了?” 就是这个意思,郎中点了点头,“你若是不好好养着,就只能那样了。” 那样是哪样?陈氏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的腿被一把锯子一前一后慢慢的切成了两半,腿血淋淋的样子,她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方桂秋心里却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看样子,大娘子是没有办法把她送人了。 她跟着大夫去拣药,方大娘子的身上新上旧疾,很有些麻烦,方娴若就拿出一两银子,说让郎中看着办。 郎中心里直呼不该来的! 至于林玉卿,不仅仅是着了风寒那么简单,因为中了合欢散,又没有解毒的缘故,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了,现在这样痴痴傻傻的,以后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腊月二十六,余嘉的病反反复复,再次倒下了。 这样时好时坏,让林玉安心惊胆战。 她去问魑风“要不要去书房啊,王爷之前都是在那个地下……” 魑风摇头,眼眶有些红,“没有用了,现在王爷的身体已经受不了那样的冲击了。” 仿佛心口被紧紧的攥住,林玉安感觉呼吸不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 国公爷过来看过几次,也亲自问了给余嘉诊脉的大夫,宫里的御医不间断的每日都来府里,后来想着马上过年了,大夫还进进出出不吉利,林玉安做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黄御医用了。 每日里汤药不断,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林玉安身上的蜜饯就没有断过,每日里不离正房,就连孩子们都没有去见过,全部交给了许妈妈,屋里则由南雨负责。 余昊来过几次,也是坐坐就走,至于阮凌音,如今掌着家,忙的不可开交,听说最近还忙着调养身体,想要怀上一个大胖小子。 可是余昊却怎么也不愿意踏进梨雪院正屋,被国公爷叫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当天夜里倒是在正房歇了一夜。 可第二日余昊一走,阮凌音就伏在床头哭的伤伤心心。 余昊如今碰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半分儿女情长,这让她觉得很是侮辱,仿佛无形之中被人狠狠的扇了两耳腘。 除夕夜,余嘉也是躺在床上的,林玉安如今也不求他好起来了,只要能一直活下去,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只要余嘉不要离开她,一直陪着她,她觉得如何都无所谓了,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她一想到余嘉可能要离开她们了,往后再也看不到他宠溺的笑容,她心里就仿佛被拧成了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 正文 233 拜访(意外来客) 林玉安回了正房,没有去理会院子里里哭爹喊娘的痛呼声。 余嘉看起来精神不错,倚着床头的大迎枕上看着话本子。 林玉安见了,就凑上去看他在看什么话本子,余嘉笑着揽了她的肩膀,把书递过去了一半,去牵林玉安的手。 “怎么这么冰,出去也不拿个手炉!” 他面带愠色,把林玉安的手放在肚子上,林玉安担心冷着他,抽回手不要他拉过去,余嘉剑眉一竖,林玉安就不敢再拧了,只好随他去了。 夫妻两个在屋里看着话本子,是不是传出两道笑声,气氛很是温馨。 听说有客人来访,来传话的人又没有说是谁,林玉安就看向余嘉,余嘉如今卧病在床,自然是不大方便的。 “要不让下人出去说今日不见客吧,反正我也的确是病着。” 林玉安却觉得不妥,道“来人既然是拜访你的,又不自报家名,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万一的确是有大事找你商议,就耽搁了,我还是去见一见吧,若是有什么事,我回来再同你说,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让魑风跟着我过去总行了吧?” 余嘉听了就板着一张脸,“你我是夫妻一体,我还信不过你吗?” 林玉安莞尔一笑,整理仪容,去了花厅。 花厅里围了暖帘,屋里又烧着炉子,暖洋洋的四季如春。 两个少年翘着二郎腿,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觉得这就是章台走马,遛鸡逗狗之辈,谁也不会把这两人和鼎鼎有名的洛川王扯上关系。 对于两个人的到来,林玉安十足的惊讶。 她看着那有些眼生的少年,仔细的盯了好一会儿,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寻思了大半晌,她才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他了。 林玉安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上官弦看着林玉安的这幅神色,心里有些打鼓,不是他害女人,而是他实在是被林玉安怼怕了。 心里发憷归,可他还是壮着胆子抱怨道“你这女人,怎么跟六月天儿似的,说变脸就变脸。” 林玉安毫不示弱,瞪了她一眼,“这是我家,没有请你来。” 上官弦这个混世小魔王有些语凝,心道我还不乐意来呢,可是他是跟着齐慕北一起过来的,他若是真的负气走了,那才是叫人笑话。 他勾唇笑着,林玉安嘟囔着什么他也没有听清,齐慕北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不出话来了吧,鸭子一样的嘴硬。” 他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时光倒流之感。 他很想多说两句话,可是想到林玉安到底书女眷,不好待久了,就问她“王爷呢,听说是病了,我们过来看看他的。” 齐慕北对她有恩,林玉安没有赏脸色,微笑着道“王爷在屋里躺着的,大夫说只能静养着,没法子,也只能在榻上躺着。” 听着林玉安对齐慕北温和的口吻,上官弦没由来的觉得很是不悦,凭什么对自己就一副八字不合,针尖对麦芒似的,对齐慕北就一副温声细语的样子,他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 “诶我说你这女人这么这样,你到底有几张面孔啊,你看看你对齐兄·说话的时候什么样子,对我说话又是什么样子,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对于上官弦的反复挑衅,林玉安很是无语,毫不客的反唇相讥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上官弦就觉得林玉安是在嘲笑自己,他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林玉安“我也是来看靖南王的,你别这幅嘴脸!” 林玉安就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上官弦几眼,带着几分讥笑道“没见过谁空手上门拜访的,且你还是第一次上门,也太寒酸了吧?” 上官弦被说的面色通红,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别太过分了,我有的是银子!” 林玉安看着上官弦的样子忍俊不禁,咋舌道“哟,小屁孩,你有什么银子啊,家里长辈给的压岁钱?” 这下上官弦算是真的被激怒里,他大声喊着小厮“去,到德隆银庄去给爷支两万两银子来,我倒要看看,这靖南王府的门槛又多高,竟然敢嫌弃小爷我寒酸!” 听他像是真的动了气,林玉安就觉得无趣了,她一个当母亲的人了,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说什么,就懒得理他,转头看向齐慕北,“你知道他怕吵闹的,你若是想要过去看看他,我就让婆子带你过去。” 话里话外没有半分带着上官弦过去的意思。 上官弦气的呀吹胡子瞪眼,这可惜他还没有什么胡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很是有趣。 齐慕北的目光就看向上官弦,他是带着他过来的,也不好把他晾在一边,林玉安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也知道万事都是过犹不及,这小屁孩虽然有些嘴碎,可到底也没有哦做过什么真正过分的事情,她白了上官弦一眼,喊他“小屁孩,你不是来看王爷的吗,还不快去?” 见她的语气总算好了许多,上官弦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傲娇的“嗯”了一声,跟着齐慕北往正房去。 正房那边,魑风早已经把来人告诉了余嘉,余嘉看到齐慕北和上官弦的时候,也没有多惊讶,笑着招呼两个人坐了,丫鬟就沏茶上来。 齐慕北的心情有些低落,接了丫鬟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上官弦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的冒烟了,端起茶水就要一饮而尽,谁知道摸着茶杯不烫,入口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啊,天呐,这是什么东西,也太烫了吧!” 齐慕北被他吓了一跳,上官弦的小厮就忙来查看他的伤,上官弦的舌头烫发通红,茶杯被他丢在地上。 齐慕北觉得太搞笑了,露出了少有的开朗笑容。 余嘉一旦笑得太激动,胸口就锥心的疼,他不敢笑,索性别过头去。 林玉安过来见了这场景,虽然也觉得很好笑,可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往日奉茶的丫鬟都知道,茶水要风凉一下,绝对不会这样子滚开的就奉给客人,她冷声问道“是谁奉的茶?” 许妈妈和南雨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林玉安自然是排除了她俩的,那就只剩下南风和周巧儿了。 屋子里一瞬间静谧下来,就连在那儿像上了岸的一样上官弦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窃喜,这个嘴毒的女人是要给他出头? 齐慕北则是有些迷茫,他的印象里,林玉安就是一个很柔和的人,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副主母大娘子的风范。 只有余嘉眼神宠溺的望着她,竟然让人觉得有种父亲看女儿胡闹的感觉。 在林玉安犀利的目光扫视下,周巧儿缓缓的走了出来,被这样的场面吓着了,肩膀有些发抖。 她的害怕,林玉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今天做的这件事,却不是小事情。 若是因为她知道了在花厅里发生的不愉快而故意生出要整蛊上官弦的心思,那她一定是要惩戒一下的。 若是南园的人都成了这样见风使舵,谄媚欺主的人,那岂不是乱了套。 周巧儿一句话也没有说,林玉安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为何要奉上滚烫的茶水进来?” 周巧儿低下头,眼底闪过倔强的神色,道“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 林玉安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没有作声,只静静的望着她。 周巧儿的确是知道了花厅发生的事,想要给林玉安出口气,这才故意上官弦的,可是这话若是说出口,只怕王妃的名声不好听,御下不严可不是什么好事。 上官弦听了这话却是急了眼,“诶,我说你个小丫鬟怎么说话的呢?你看小爷不顺眼?小爷碍着你什么事了?”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齐慕北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别跟着瞎掺合了,刚才还没有烫够?” 上官弦这才止了声音,狠狠的瞪了周巧儿一眼,嘟囔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生音很低很低,别人听不到,余嘉和齐慕北顿时习武之人,自然都听得到。 余嘉不会觉得上官弦会说他,毕竟他们还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倒是听魑风说了那丫头和上官弦有些不愉快的嘴角。 林玉安觉得屋里不好教训丫鬟,就喊了周巧儿,“去外间说话!” 周巧儿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低着头跟着林玉安去了外间,许妈妈和南雨也出来了,屋里就剩下南风一个人服侍。 待站定,林玉安再一次问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周巧儿脸色通红,紧紧咬着唇瓣,声如蚊蚋,“奴婢,奴婢不该整蛊那位公子。” 见她知错了,林玉安就让许妈妈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林玉安腰有些酸,走到万字格窗户旁的鸡翅木直背交椅坐下。 焦饼胡同里,方家有些乱哄哄的。 陈氏的咒骂声还是不时的响起,方大娘子的叹气声,林玉卿的痛呼声,这几个人,也就方娴若只是受了些轻伤,那还是因为林玉安同情她怀有身孕,否则今日只怕要被打的落红。 郎中有些为难的捏了捏陈氏的小腿骨头,面露难色,“这腿只怕是恢复不了了,只能正骨之后,开个药方子好好养着,只是万万不能下床了,否则这条腿还有可能要截了下面一节。” 陈氏吓得面如纸色,惊呼道“什么?还要把我的腿砍了?” 就是这个意思,郎中点了点头,“你若是不好好养着,就只能那样了。” 那样是哪样?陈氏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的腿被一把锯子一前一后慢慢的切成了两半,腿血淋淋的样子,她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方桂秋心里却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看样子,大娘子是没有办法把她送人了。 她跟着大夫去拣药,方大娘子的身上新上旧疾,很有些麻烦,方娴若就拿出一两银子,说让郎中看着办。 郎中心里直呼不该来的! 至于林玉卿,不仅仅是着了风寒那么简单,因为中了合欢散,又没有解毒的缘故,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了,现在这样痴痴傻傻的,以后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腊月二十六,余嘉的病反反复复,再次倒下了。 这样时好时坏,让林玉安心惊胆战。 她去问魑风“要不要去书房啊,王爷之前都是在那个地下……” 魑风摇头,眼眶有些红,“没有用了,现在王爷的身体已经受不了那样的冲击了。” 仿佛心口被紧紧的攥住,林玉安感觉呼吸不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 国公爷过来看过几次,也亲自问了给余嘉诊脉的大夫,宫里的御医不间断的每日都来府里,后来想着马上过年了,大夫还进进出出不吉利,林玉安做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黄御医用了。 每日里汤药不断,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林玉安身上的蜜饯就没有断过,每日里不离正房,就连孩子们都没有去见过,全部交给了许妈妈,屋里则由南雨负责。 余昊来过几次,也是坐坐就走,至于阮凌音,如今掌着家,忙的不可开交,听说最近还忙着调养身体,想要怀上一个大胖小子。 可是余昊却怎么也不愿意踏进梨雪院正屋,被国公爷叫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当天夜里倒是在正房歇了一夜。 可第二日余昊一走,阮凌音就伏在床头哭的伤伤心心。 余昊如今碰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半分儿女情长,这让她觉得很是侮辱,仿佛无形之中被人狠狠的扇了两耳腘。 除夕夜,余嘉也是躺在床上的,林玉安如今也不求他好起来了,只要能一直活下去,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只要余嘉不要离开她,一直陪着她,她觉得如何都无所谓了,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可是她一想到余嘉可能要离开她们了,往后再也看不到他宠溺的笑容,她心里就仿佛被拧成了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 正文 234 知哥儿的心事(心上人) 这是一个索然无味,毫无喜庆可言的新年。 林玉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去想外面的事情。 她每日守着余嘉,与他说着说那些坊间趣事儿。 余嘉拿出那本列游记,翻到一页,写到乘船进去一片绿林仙境的事,“等我好了,就带你去。” 林玉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一滞,笑着狠狠的点了点头。 余嘉看着她摊开手臂,林玉安嘴角甜甜的绽开一个笑容,乖巧的伏在他的胸膛。 余嘉环抱着她,低声轻轻的笑了两声。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些日子,这个女人为他做的一切,他怎么会看不见,她的心慌,害怕,恐惧,都在他眼中,在他心里。 林玉安感觉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泪盈于睫,望着余嘉消瘦到脱相的一张脸,泪水决堤而下,余嘉只觉得心口骤然一疼,大掌覆上她的脸,轻轻的为她擦拭眼泪。 “别哭,别哭,我看着心疼。” 林玉安像个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伪装,没有任何的顾虑,她就想在他怀里哭一场。 门口守着的南雨和南风两个不由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慌失措,随即推门而入。 余嘉正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心里委屈极了吧,这些日子,受了太多了搓磨,担了太多的惊惶。 见屋里没有发生她们以为的事情,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一起退了出去。 余嘉一直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林玉安哭了一会儿,感觉这些日子堆积在心头的焦虑和恐惧如同雨后初霁,都一扫而空了。 她看见余嘉的那双眸子,里面倒映着她的样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余嘉见她不哭了,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了一包蜜饯出来,摊在手心。 “喏,这是奖励。” 林玉安愕然,随即破涕为笑,“奖励什么,奖励我哭了一场吗?” 余嘉嘴角微微翘起,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嗯,奖励小朋友不哭了。” 林玉安觉得余嘉总是能有法子逗她开心,娇嗔着拿了一块乌梅含在嘴里,问他“你哪儿来的蜜饯,不是都被我收了起来吗?” 余嘉故作神秘,摆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 事实上,就是他每日里喝药太苦了,林玉安每次往他嘴里送一块蜜饯之后就把蜜饯收了起来,药太苦了,苦到嘴里泛酸。 他这才让魑风去买的。 他没有告诉林玉安,就是怕她听了又会伤心。 林玉安也没有多问,厨房做了汤圆,“新年吃汤圆,圆圆满满又一年。” 或许是为了让这个吉祥话应正,余嘉一口气吃了六个,已然是不错的胃口了。 自从生病之后,余嘉的胃口大不如前,每日一碗鸡肉粥,旁的就吃不进去了。 见他吃了这么多,林玉安心里高兴,自己也吃了六个,喻意六六大顺,逢凶化吉。 让丫鬟收了碗下去,夫妻两个坐在屋里说悄悄话。 大年初二这天,上官弦和齐慕北又来了,这次两个人都带了礼物,从入口的山珍到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出手大方。 尤其是上官弦,仿佛是为了表扬林玉安上次帮他出头的事,送的礼物很重。 赤金的头面,有市无价的蜀锦,百年的老参,陈年花雕,还有很多东西,林玉安听闻这件事,就让下人只收了那花雕,旁的东西都等人走的时候一起退回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他们还谈不上什么君子,可这样重的礼,无功不受禄,她是不会手的,那坛酒却有长长久久的意思,林玉安喜欢这个喻意。 两个人前脚进了南园,后脚下人又来禀告,说有个少年人说是王妃的亲弟弟,特来拜访。 林玉安很久没有林知才这小子的消息了,听见他来了,顿时欢喜,忙吩咐人如今请了他进来,又让厨房去做了两桌席面。 上官弦就纳闷儿了,这姐弟两个关系还这么好吗,听着人一来,就要做席面,他们两个王爷在这儿都比不上一个林家小弟? 林玉安并不理会上官弦心里的小九九,让人带着两人去余嘉那儿。 林知才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身寒意,林玉安就嗔道“出门也不穿一件厚些的斗篷,外面下着雪呢!” 林知才笑着,仔细的打量了姐姐几眼,有些不悦的道“姐,你怎么瘦了?” 不瘦才怪,这段日子可谓是茶饭不思,夙夜难寐,她自己都觉得走路有些轻飘飘的。 “没有,我好着呢,谁整天胖着啊?”怕他担心,林玉安敷衍着说道。 林知才还有更重要的事告诉林玉安,当下就笑道“姐,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 见他一副郑重的模样,林玉安就竖起耳朵听,林知才这才欢喜的说道“姐,我中了进士,如今进了翰林院了。” 进了翰林院,一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可林玉安却仿佛被重击了似的,神色半晌也没有回过来。 知哥儿才十七岁啊,进了翰林院!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知哥儿却道“姐,以后你也是有靠山的人了,站出去腰杆儿都挺得笔直。” 听着知哥儿的话,林玉安的视线有些模糊,这个傻小子,近一年了都没有来府上看过她,明知道自己的姐夫是靖南王,也没有想过靠这条路出仕。 她叹了一口气,心底蓦地生出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心酸,甜蜜,酸楚……五味陈杂。 那个小小的孩童仿佛还在昨日,可转眼就成了面前这个俊朗英气的少年郎。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知哥儿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样,“好,我就知道你不是庸碌之辈,你能有这番成绩,也是你一分耕耘出来的,我啊让人给你设宴去了。” 在林知才心里,余嘉对自己的姐姐就是不好,他想到在喜安庄听见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姐夫可能不认的时候,就觉得恨不得把余嘉提起来打一顿。 他一边跟着林玉安往正房去,一边问林玉安“余嘉呢?” 话音有些尖锐,带着浓浓的不悦,听见他的称呼,林玉安当下就沉了脸,秀拳捶了过去,“浑说什么呢,要叫姐夫!” 林知才怔愣,随即道“他就是个混蛋,我可不会喊他姐夫的。” 说到后面,声音就低了下去,有些底气不足的意味,林玉安偏头直勾勾的盯着知哥儿,知哥儿原本还想装作看不见,可最后还是弱弱的说了声“姐,我知道了,见了我会喊他姐夫的。” 林玉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余嘉看见齐慕北和上官弦又过来了,当下有些惊诧,随即放了话本子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上官弦你没有回去过年吗,难道是打算在大周安家了?” 上官弦才不想回去呢,他一想到父亲得那几个宠妃就心烦,他呶呶嘴,不屑的皱了皱眉,“回去做什么,是我现在不快活吗?” 众人默然。 知哥儿进屋的时候,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听见脚步声,屋里骤然间的安静下来。 “博文,你怎么在这儿?” 博文?博文是谁?林园顿时愣住,看了看一样一脸惊讶的知哥儿,觉得有些可笑。 林知才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恍然回过神,上前就一把拍在了上官弦的肩膀上,“慧远,你怎么在这儿呢?” 这下大家更懵了,这一会儿博文,一会儿慧远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原来上官弦曾经去拜访过林知才的恩师,林知才的恩师把林知才引荐给了上官弦,只是没有想到两个生长环境完全不同带的人会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上官弦曾经在风声最紧的一段日子借住在喜安庄,两个人谈天说地,相处的很是愉快,上官弦也是最近才离开喜安庄的,此时见了林知才,不由得就觉得很是亲近。 听了林知才的解释,几人这才释然,只是林玉安很难理解,知哥儿怎么会和上官弦这样的混世魔王混在一起。 上官弦觉得这种时候很需要来两坛酒,就大大咧咧的喊着林玉安“王妃,烦请你为我们备一桌酒席可行?” 林玉安很想说不行,可看在知哥儿的面子上,她有些不自然的说了声“早就命人备了酒席了,你若是想喝酒自己喝去,别带坏了我弟弟!” 林知才心里暖融融的,对着姐姐暖心一笑,“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在你这儿吗,你还怕我出什么事啊?” 想想也是,感受到弟弟的那种信赖,林玉安觉得心里很是舒服,不由的牵起唇角,“好,那就依你。” 没由来的,上官弦就觉得特别羡慕,觉得林知才真是幸福,不仅有恩师引路,还有林玉安这样的姐姐处处维护他,可以看得出来,林知才和林玉安姐弟两个感情很好。 齐慕北坐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上官弦却一把拉着他就出了内室,屋里留下林玉安和余嘉夫妻两个相视而笑。 真好,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吃了酒,上官弦最先被灌趴下,齐慕北和林知才还要喝,却被由林玉安遣来的南雨拦住了。 林知才也觉得差不多了,既然姐姐说不能喝了,他也就不喝了,齐慕北有些头晕,林玉安去了余嘉那儿一趟,出来就吩咐丫鬟把客房收拾出来,齐慕北就在去了客房歇下。 林知才就趴在栏杆边出神吹风,喝了一肚子的酒,身上有些软绵绵的,还有些热,被冷冷的夜风一吹,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 林玉安等余嘉睡下了,就掩门出了屋。 看见弟弟身子微微弓着,双手交叉放在栏杆上,夜风吹得他的鬓发飞舞。 弟弟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她心里有些愧疚,知哥儿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可自己却因为很多事情,把他忘到了脑后。 想到那时候一个小小的男孩子,还没有她肩膀高呢,如今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像一个小树苗蹿成了参天大树,那么的不知不觉,就像一夜之间天地飞花。 可是值得欣慰的是,知哥儿如今也是可以支应门庭的人了,以后再也没有谁可以欺负他了。 林玉安想到这里,心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换了一副轻松的神色走上前去。 “在干什么呢?” 听见声音,知哥儿侧身就看见姐姐一脸含笑的朝他走了过来。 看着知哥儿一脸的迷茫,林玉安噗嗤一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不要你喝酒,觉得委屈啊?” 林知才听着姐姐哄孩子似的口吻,心里不由的越发柔软,姐姐,也是他心底的一块柔软。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叹了一口气道“姐,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他这话,林玉安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想要戏谑他的心思“怎么了,你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让母亲为你去说?” 知哥儿的脸蓦地一红,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姐你胡说什么呢?” 林玉安笑了起来,和知哥儿一起趴在木栏杆上,偏着头问他“和姐姐说说,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知哥儿被她问的直白,觉得脸上烧得很,可想到心底的那个倩影,觉得大丈夫磊磊落落,他行的正坐的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才道“姐,你可知道周家的四姑娘?” “周家,是哪个周家?” 林玉安饶有兴致的问他。 “就是城西的周家,有个四小姐,是丧母长女,听说如今已经十九还没有听嫁人。” 一听这四小姐都十九岁了,林玉安顿时像是被摆了尾巴似的,担心知哥儿因为自己的经历,觉得自己只能娶这样的女子。 她收起了那副逗趣儿的神色,肃然问他“你怎么会想要去一个比你年长这么多的姑娘?” 林知才脸色通红,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姐姐说,这样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口齿伶俐的人,被林玉安这么一问,话就更像是打了结似的说不出口来。 林玉安却静静的等着,等着他想好了再开口。 。 正文 235 王萱柔逝世(雪开始化了) 半晌,知哥儿才深吸一口气,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告诉了林玉安。 原来是知哥儿入了翰林之后,去相国寺还愿,在后山许愿池被蛇咬伤了,当时是周家四小姐随身带了治疗蛇伤的药,虽然不是什么毒蛇,可到底是欠了周家四小姐一份恩情。 ……听说那周家四小姐因为是丧母长女,所以一直待字闺中,这让林知才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意,后来又机缘巧合,又曾和周家四小姐偶遇过两次,林知才觉得这是他和周家四小姐的缘分,这才生了想娶她的心思。 可林玉安听着,两道长眉就渐渐的锁在了一起。 这事儿也太巧合了吧,她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沉吟着,“嗯,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怎么会这么巧,会不会其中还另有蹊跷?” 林知才不以为然,作回想状想了片刻,这才道“这也不应该啊,我有哪里值得人家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图谋的?” 林玉安不由失笑,是啊,她怎么如今看什么都像是又阴谋似的,若真的是弟弟的缘分到了,她这样反而会坏了弟弟的姻缘,且弟弟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别人家注重子嗣的,到了知哥儿这个年纪,只怕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还有就是,即便是那周家四小姐精心安排着想嫁给知哥儿,那她应该更加珍惜和知哥儿的姻缘,这样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不过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林玉安想着还是应该找人去查一查那周家四小姐的真实的品行。 若她真的是个品行端正的,那就是娶进门也无妨啊。 心里打定了主意,林玉安就问起了知哥儿的差事。 “你入翰林是谁引荐的?” 林知才还不隐瞒,笑着回答道“是恩师裴元庆。” 裴元庆?! 林玉安有片刻的愕然,裴元庆这人她有些耳闻,听闻是先爷的启蒙师傅,曾经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傅,虽然手无实权,可是很受先帝爷的敬重。 裴元庆多年前就致仕了,很少有人能请的动他,林玉安就很好奇知哥儿的进士是榜上第几名。 林知才听到姐姐问他这个,就淡然的说了句“丢了恩师的名讳,只夺了榜眼的名头。” 只……夺了榜眼?林玉安觉得自己和知哥儿说话,脑子好像有些转不过弯来了,还是说她在内宅待久了,变得愚笨无知了? 这些年,知哥儿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林玉安一点也不知道,她只在把知哥儿从方家接回来之后管过他一段日子,后来她为了找余嘉去了摇蕖,这期间或许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如今也无从知晓,她也不想去问知哥儿,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再说起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日子总要往前走的、 她眼眶有些发热,林知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林玉安。 “姐姐,我在李家私塾读书的日子,很受李家的照顾,那日我带着礼物登门道谢,李家的大公子说要谢就去谢我姐,你是不是认识李家的大公子啊?” 他自己也知道这事儿不能乱说,声音到了后面就低了下来,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 林玉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她不知道还有这事儿,李世安……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忽然间就看到了杏花烟雨的江南,看到了那个眉目儒雅的少年目光灼灼的摊开手,把手心里的瓷娃娃呈在了她的眼前,声音清脆“诺,给你了,我不玩这个的。” 她从来都是谨小慎微,担心行差踏错,即便也曾偷偷的在夜深人静想过和李世安的可能,但最后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打住了这个想法。 她不由的莞尔,那些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她抬头看向幽碧的天空,“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只父亲曾经与李阁老有些交情,只是人走茶凉,父亲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了什么来往,李家公子哪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会格外的照顾你!” 听了林玉安的这番话,知哥儿这才心下稍安。 “行了,别多想了,你喝了酒,别在外面吹风了,省的要头疼了。” 知哥儿就是觉得眉心有些疼了,听见姐姐的话,也没有多说,叮嘱林玉安也别在外面多待了,有些憨憨的回了给他收拾的客房去了。 晚风吹在身上,越发的凉了,南雨就拿了件厚厚栗色点金银鼠皮披风上来,让林玉安穿上。 “王妃,更深露重,这晚上风大进屋去吧。” 林玉安站在哪儿,依旧没有动,南雨就耐着性子道“您就是不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知道南雨是关心她,林玉安很喜欢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转头对着南雨笑了笑,缓缓的进了屋。 余嘉的病在上元节前夕就越发不行了。 殷红发黑的血从他嘴角往下漫延开,像是《法华经》里写的忘川河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层层叠叠的艳丽在他的衣襟处盛开。 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林玉安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平静,若非指尖的颤抖,她或许真的会欺骗自己,不怕,她一点也不害怕,不害怕是去余嘉……可是她骗不了自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种极力想要挽留一样东西却又无能为力的恐惧充斥在心口,余嘉嘴角的笑意越发模糊了,可他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傻丫头,不怕,就是一点血而已,不怕啊。” 林玉安点着头,声音已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听着她喉咙间呜咽的声音,余嘉感觉有什么死死的拽着他的胸口,感觉自己几乎要窒了。 林玉安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的眷恋这道声音,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了。 余嘉叫住了要去请郎中的南雨,“不用去了,我想和夫人单独说说话。” 仿佛又回到了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喊着自己玉安或者丫头,对下人说,给夫人拿一碟子香藕糕过来,给夫人送两本话本子过去…… 林玉安心里弥漫着不祥的预感,她不喜欢余嘉这样说话,让她感觉像是在安排后事一样。 “我不听,我不听,你养好了再说给我听。” 林玉安孩子似的摇着头,说着不听,眼泪就扑漱扑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余嘉吃力的伸手,想要把她揽入怀里,可手伸出来就收了回去,“衣服脏了,帮我换一件衣裳吧。” 林玉安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亲自去高柜里取了一件灰色的夹棉简袍, 换了衣裳,余嘉说不想躺在床上了,想出去走走。 林玉安有些犹豫,“外面冷。” 余嘉笑着转身,摩挲着她的头,“无妨,出去走一会儿就回来。” 林玉安不放心,让南雨去拿暖炉,自己去取了斗篷过来。 屋外风有些大,天色不大好,临近天黑了,四周萧瑟的景让人觉得很是衰败。 余嘉脚步有些虚浮,林玉安扶着他的一根胳膊,“小心脚下。” “嗯,雪都开始化了。” “还早呢,再走一会儿就回去了吧。” 林玉安还是有些担心,觉得天太冷了,害怕余嘉的身体受不了。 余嘉目光留恋的看着南园里的一草一木,“丫头,你还没有嫁给我的时候,南园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安静的不像是一个家,” 林玉安听着,心里有些发酸,她低低的应了一声,余嘉继续道“我以为自己会娶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相敬如宾,互不干扰,可上天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想想就觉得真好。” 他的声音里洋溢着满足,可听着又仿佛存了缺憾。 那种感觉一瞬而逝。 京城的初春色彩太过于暗淡了。 正月二十一,王萱柔的死讯传来。 林玉安听说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空落落了一瞬间,心里没有大快人心,也没有伤感到痛哭流涕。 王萱柔才二十有二,正值芳龄,就像是早春还没有来得及开的花忽然间被风刮断了一般。 这些日子,林玉安的心情很沉重,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声音,只是王萱柔是她的亲表姐,有些事情,是碍于情面的。 永昌伯世子胡廷渊至今膝下也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还有的就是王萱柔病了后,小娘们所生的庶子庶女。 之前姨娘们怀胎多次却都没有保住,因此王萱柔就被永昌伯夫人嫌弃了,觉得媳妇不贤惠,后来王萱柔出了那件事,落得半身不遂,只怕日子也不好过了。 只是所谓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王萱柔这样的结局,也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林玉安不想让余嘉听到这个消息,这样死气沉沉的事情总是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有关于死亡的事情,她都觉得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就让人把礼送过去吧,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南雨听着,点了点头,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嘴角翕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余嘉却是一天比一天消瘦,让人觉得肉身好像已经萎缩了,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容也透着一股死灰的神色,面如缟素,林玉安每日都让人熬了人参黄芪的鸡汤又担心补得太过,兑了些淡淡的莲子汤。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旁的余嘉眼底的青黑怎么要掩饰不住,不是疲惫的青黑,而像是受了伤似的,是那种身体不佳透出的晕黑。 他眯着眼睛,手却搭在她的手上。 林玉安也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余嘉手心的温度。 黑暗中,有一道声音在喊她。 “玉安,玉安,你在哪儿呢?” 她艰难的睁开眼,看到身边是湖泊,疑惑的抬头望去,竟然是齐慕北。 “玉安,你没事吧?” 这副场景好熟悉,像是在哪儿看到过,迷迷糊糊中,她恍然想起,这就是她坠落山崖的那天。 齐慕北为了救她被她连累,她和齐慕北一起掉下了山崖,落在了湿软的河边泥滩上。 只是她刚想回答,就听见另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玉安,玉安!” 她回头,就看见余嘉急急的赶了过来,可是眼睛却像是灌了铅一样,努力的想睁开却无能无力,“睡吧,傻丫头,醒来就好了。” 白色光晕中,余嘉转身就走,她想要追上去,余嘉却突然回头,神色凶恶的一把将她往后推。 她听见齐慕北和余嘉吵了起来。 “余嘉……余,余嘉!” 伴随着惊叫声,林玉安倏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听见一阵的动静,值夜的周巧儿点起了灯笼,睡眼迷蒙的起身,“王妃,怎么了?” 余嘉也醒了,他担心的看着林玉安,“怎么了,是不是梦魇了?” 原来只是一场梦,林玉安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做了个轻松的神色对余嘉笑了笑,声音慢悠悠的道“别担心,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余嘉就缓缓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肚子,黯淡的神色中透出一抹光亮,“不怕,还有我们的宝宝陪着你呢。” 林玉安用力的点了点头,周巧儿已经退到了屏风后面,两个人再次睡下,一夜无梦。 皇上薨逝的消息在京城炸开的时候,雪还没有化尽,京城湿漉漉的,林玉安觉得特别惊讶,这件事情怎么也没有瞒得住余嘉。 余嘉的神色比她想象得更平静,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生老病死,是君王都不能左右的事。” 林玉安听着,心里就很有些不好受。 二月初八,天气不错,枝头的嫩芽已经钻出了黑褐色的树皮,春风微寒,余嘉说想要出去走走。 林玉安想到天气不错,出去透透风也好,就没有拦他。 忽然想到余嘉也好久没有见到孩子们了,就让南雨去给许妈妈说一声。把三个孩子也带出来玩一会儿。 晟哥儿姝姐儿还有平安,三个孩子都是见风长,没隔一段时间没有见着,就能发现孩子们蹿高了一大截,尤其是晟哥儿。 平安如今还太小了,只能由乳娘抱着,看着平安肉嘟嘟藕节般的手臂,就能知道平安的日子过的不错,许妈妈是尽心了。 。 正文 236 永别(朝朝君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嘉如今太消瘦了,又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孩子们,晟哥儿看着余嘉,没有像以前那么亲昵的上前去喊爹爹。 余嘉笑容和煦的弯腰看向晟哥儿,“怎么了,不认识爹爹了?” 林玉安不想余嘉伤心,把想要往许妈妈身后躲的晟哥儿拉了过来。 “这是爹爹,你躲什么?” 余嘉的眼神微闪,晟哥儿直愣愣的望着他,目光里还有些生疏。 林玉安不由的觉得心累,这样下去,孩子们只怕都要不认识爹娘了,余嘉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想那时候两个孩子总在身边,余嘉每天回来都要陪孩子们玩一会儿,那时候晟哥儿和姝姐儿比起她更亲近余嘉。 “好了,外面还冷,许妈妈把孩子们带回去吧。” 没有等林玉安开口,余嘉就让许妈妈把孩子们都带回去了,晟哥儿就生气了,对着余嘉大叫,“我不喜欢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林玉安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跟着谁学的,还是仅仅因为余嘉不让他们在外面玩耍。 余嘉反应镇定,可眼底的那一闪而过的忧伤却无法掩饰,清清楚楚的映在眼底。 “这孩子多大点啊,也不知道像谁!” 林玉安安抚着余嘉,声音里故意夹杂了几分笑意。 许妈妈显然也很惊讶,看见追上去的陈娘子,心里有些不悦。 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年纪这么小,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哪里去学的这些话,现在就敢顶撞父亲了,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了南园许妈妈就把陈娘子和钟娘子叫了出啦,两个人也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可是她们也不知道晟哥儿是在哪儿学的这些话的,还没有等许妈妈开口,两个人就跪了下来。 “老姐姐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哥儿是去哪里学得这些话,若是我教唆的,我情愿天打五雷轰,死于非命啊!” 这样的毒誓不可谓不毒辣了,许妈妈的目光在她们两个的脸上扫过,在如同刀锋般锋利的目光下,两个人也没有半点畏惧,这让许妈妈稍稍放心下来。 她其实也不想怀疑陈娘子和钟娘子的,这两人都是她亲自物色的,也是打听过人品的,想来两个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由的就想到了平安的乳娘。 平安的乳娘邹氏本就有些手脚不干净,之前月诗兰月小娘去了的时候,林玉安就想把她换掉的,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这事儿也就拖到了现在。 想到邹娘子平日里带着平安和晟哥儿姝姐儿一处玩,许妈妈的脸色就越发的凝重了。 这样下去,就是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平安本就不是王妃所出,若是被邹娘子教坏了,只怕以后容易出事儿,好在现在平安还小,这事儿还不至于发展到那么坏的地步。 只是这邹娘子如何也不能留了。 院子里,余嘉看着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的南竹林,示意林玉安在身旁来,指了墙边的那一丛,“你瞧,这丛竹子是我三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说愿我以后如这丛竹子,节节高,越来越好,临风不倒。” 听着余嘉的话,林玉安仿佛能看到那时候,余嘉看着那丛小竹苗的模样,不由的就勾起唇角。 余嘉忽然就咳嗽起来,林玉安被吓了一跳,忙转身帮他拍背顺气,又担心他是不是冷着了,伸手去探她怀里的手炉,还暖和着啊,余嘉见她担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必担心。 可那双杏花眼眸里,泪水却盈满眼眶。 “丫头别哭……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看,那几株你亲手种的蔷薇还没有开花,等它开花了,我也还在你身边呢”,他的神情忽然就有些慌乱起来,想要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却无能为力,他牵了牵嘴角,“朝露清风,万里星辰都是我,你不要想我,我一直都在……别怕,别怕。” “余嘉,再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余嘉啊!”林玉安不可抑制的低喊起来,余嘉觉得心痛如绞,想笑,血却从嘴角涓涓流下,看着眼前双眸通红,唇瓣微微颤抖的林玉安,余嘉笑着去拉她的手,“傻丫头,去帮我拿笔墨,我想写点东西。” 林玉安用力的点着头,望着看起来格外疲惫,越来越虚弱的余嘉,哽咽着道“你等等我,别睡,别睡啊。”余嘉闭了闭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林玉安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淡淡绿影中。 余嘉的目光在少女的背影中渐渐涣散,搭在美人靠上的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力的落下。 烟火散尽,曲终人散。 魑风的眼泪夺眶而出,“世子!” 这个称呼是他刚跟着余嘉就一直喊着的,在他心里,余嘉一直是记忆中那个世子,是他的知己,亦友亦主的人。 身后响起哗啦啦东西落地的声音,魑风伏在余嘉的身旁眼泪决堤。 林玉安的神情却平静了下来,她走上前,轻轻的喊了一声“余嘉,我们回家吧。” 说完就弯腰去抱余嘉,余嘉已经轻得她都能不费力的抱起来了,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梅枝香气,像初见的时候一样的香气,只是那时候他静静的坐在画舫的美人靠旁,目光幽深,如今他累了,睡着了。 林玉安麻木的感觉不到一丝的难过,是啊,余嘉只是累了,只是想在春光了小憩一会儿。 许妈妈等人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看见林玉安站在亭子里,目光呆滞的抱着余嘉,余嘉手脚都已经软了,没有一点生气。 许妈妈大惊,吩咐周巧儿和南雨去把两人分开。 林玉安的看着余嘉被拉开,她这才失声痛哭起来,那样的声音,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让人听着都心中发寒。 许妈妈担心她的身体,上前抱着林玉安,抬手一记手刀,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她的怀里。 余嘉是王爷,灵堂设在已经竣工的靖南王府。 京城的气氛格外的沉重了,先是皇帝,再后来是王爷接连逝世,整个京城都一片缟素,俯视整个京城,在雪已经化了一半了,可京城的天却并不明媚。 因为皇帝和王爷逝世,是国葬国丧,京城一律不许大肆操办红白喜事,本来应该活泼灿烂的季节,却死气沉沉,让人觉得很是沉闷。 许妈妈带着晟哥儿一个人去了正房,屋里静悄悄的,晟哥儿小小的脑袋四周张望,感觉屋子里压抑的气氛,“爹爹,娘亲他们怎么不说话?” 他小声的问着许妈妈,许妈妈低声对他道“娘亲在睡觉,别出声。” 晟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小脑袋,猫身往屋里去。 屋子里拉着帘子,只有月亮窗的天光透过多宝阁的架子淡淡的洒在地上。 穿过屏风的一瞬间,许妈妈倒吸了一口气。 林玉安披头散发的坐在床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看着有些骇人。 “南雨去哪儿?”回过神来的许妈妈微怒的问道。 林玉安没有一点反应,门被推开,南雨端着大红色海棠花描金托盘进来,“许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许妈妈微怒,做奴才的,这种时候就没有把主子一个人就在屋里的道理,南雨如今在正屋这边都做了管事丫鬟,怎么还掌不好轻重缓急。 “南雨,你手上端的什么?” 许妈妈不想影响林玉安的心情,按捺住了想要训斥她的冲动。 南雨愣了愣,低头看着托盘上白瓷浮纹的莲花碗,“这个是太医过来开的安神药,王妃心神不宁,太医说要开药调理。” 许妈妈点头,亲自接了药碗,已经放温了,看来南雨刚才不在屋里就是去拿药去了。 想到这里,许妈妈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拿银针试了试,她才走到林玉安的身前。 “王妃,喝药了。” 林玉安迟缓的抬起头,眼睛因为哭过有些肿胀,这一段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饿了。” 林玉安呆呆的说了这么两个字就不说话了,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听她说饿了,许妈妈就让南雨去拿着吃的来。 晟哥儿有些怯生生的走上前去,瑟缩的喊了一声“母亲。” 林玉安没有理会他,仿佛就没有看见儿子一样,许妈妈心里咯噔一声,上前去,伏在床沿,“王妃,你怎么了,这是晟哥儿啊!” 林玉安仿若未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晟哥儿见母亲不理他,登时就大哭起来。 “拉出去,打死。” 林玉安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许妈妈神色大变,“王妃,这是晟哥儿,您的亲生儿子啊!” 林玉安却依旧不理会一旁哭声震天的晟哥儿,许妈妈心道这是不是病了,感觉有些魔障了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余嘉刚离开她,或许她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不想理会外界的一切吧,也许明天就好了,不管如何,只要她现在还能吃能喝就行。 她本想着过来问一声,晟哥儿是王爷的嫡长子,要不要去灵前,可林玉安现在这样子,只怕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想了想,晟哥儿还是应该去灵前,以后晟哥儿就是王爷王位的顺位第一继承人,以后王府总要他来撑起的,现在晟哥儿已经一岁多了,是该在人前多露面的。 荣国公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余昊也得了消息正赶回来,父子俩在国公府门前碰了面,随即让人把这件事传进了宫。 宫中大丧,太子的长子九岁,太子妃生性懦弱,不是可以在朝廷上叱诧风云的人,谁来继承大统,就成了大家争执不休的源头, 身为皇帝的皇叔的余嘉病故,倒没有掀起什么大浪,只是让宫里宫外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而已。 这个时候,朝廷里忽然掀起一阵主张立齐慕北为新皇的浪潮,且声音一阵大过一阵。 而此时身为靖南王妃的林玉安却一直没有出来见人,对外只是声称靖南王妃病了,体力不支,晟哥儿则由许妈妈带着,在灵前给来吊唁的人回礼。 晟哥儿不过才一岁,就生的玉面俊俏,见过的人都说长得像余嘉,说到这里,又不免觉得感伤落泪。 阮凌音听到余嘉病故的消息后,感觉心里的那点嫉妒和生气都烟消云散了,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南园。 林玉安躺在床上,听闻阮凌音过来了,也无动于衷。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阮凌音在南雨端过来的软凳上坐下,目光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心。 林玉安目光总算落到了她的身上,可眼神却是空洞的。 南雨对于林玉安的这个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叹了一口气,“王妃近来都是这样的。” 阮凌音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动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羡慕林玉安和余嘉的伉俪情深,还是余嘉生前对林玉安的各种好。 只觉得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淡淡的。 远在金陵的魏氏和王庭珍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王庭珍险些当场晕过去。 都知道,余嘉就是林玉安的天,如果没有余嘉,林玉安的日子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余嘉的求娶,林玉安很有可能就是嫁给汪泽做妾,或者名誉被毁,送进庵堂为尼。 如今乍然听闻余嘉逝世,众人都有种措手不及的慌张感。 王庭珍当即就决定要回京,魏氏什么也没有说,带着王萱蓉,第二日就跟着王庭珍上了船。 王萱薇如今神志还有些不清,身上也还有病根,魏氏决定先把她留在金陵,等京城里的事完了,再看看王萱薇该怎么办。 说起王萱薇,魏氏也很是头疼。 两个女儿是她的一大心病,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上了去京城的船。 冰雪消融的理解,又春雨连绵,河水涨潮,船走得比马车快多了,不过五六日的时间,王庭珍一行人就到了天津卫,改走陆路,两日就到了京城。 在城门处,就能感觉到整座城的死气沉沉。 家家都不敢张灯结彩,丝毫看不出一点新年刚过的喜庆。 。 正文 236 永别(朝朝君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嘉如今太消瘦了,又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孩子们,晟哥儿看着余嘉,没有像以前那么亲昵的上前去喊爹爹。 余嘉笑容和煦的弯腰看向晟哥儿,“怎么了,不认识爹爹了?” 林玉安不想余嘉伤心,把想要往许妈妈身后躲的晟哥儿拉了过来。 “这是爹爹,你躲什么?” 余嘉的眼神微闪,晟哥儿直愣愣的望着他,目光里还有些生疏。 林玉安不由的觉得心累,这样下去,孩子们只怕都要不认识爹娘了,余嘉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想那时候两个孩子总在身边,余嘉每天回来都要陪孩子们玩一会儿,那时候晟哥儿和姝姐儿比起她更亲近余嘉。 “好了,外面还冷,许妈妈把孩子们带回去吧。” 没有等林玉安开口,余嘉就让许妈妈把孩子们都带回去了,晟哥儿就生气了,对着余嘉大叫,“我不喜欢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林玉安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跟着谁学的,还是仅仅因为余嘉不让他们在外面玩耍。 余嘉反应镇定,可眼底的那一闪而过的忧伤却无法掩饰,清清楚楚的映在眼底。 “这孩子多大点啊,也不知道像谁!” 林玉安安抚着余嘉,声音里故意夹杂了几分笑意。 许妈妈显然也很惊讶,看见追上去的陈娘子,心里有些不悦。 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年纪这么小,一个不知事的小孩子,哪里去学的这些话,现在就敢顶撞父亲了,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了南园许妈妈就把陈娘子和钟娘子叫了出啦,两个人也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可是她们也不知道晟哥儿是在哪儿学的这些话的,还没有等许妈妈开口,两个人就跪了下来。 “老姐姐啊,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哥儿是去哪里学得这些话,若是我教唆的,我情愿天打五雷轰,死于非命啊!” 这样的毒誓不可谓不毒辣了,许妈妈的目光在她们两个的脸上扫过,在如同刀锋般锋利的目光下,两个人也没有半点畏惧,这让许妈妈稍稍放心下来。 她其实也不想怀疑陈娘子和钟娘子的,这两人都是她亲自物色的,也是打听过人品的,想来两个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由的就想到了平安的乳娘。 平安的乳娘邹氏本就有些手脚不干净,之前月诗兰月小娘去了的时候,林玉安就想把她换掉的,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这事儿也就拖到了现在。 想到邹娘子平日里带着平安和晟哥儿姝姐儿一处玩,许妈妈的脸色就越发的凝重了。 这样下去,就是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 平安本就不是王妃所出,若是被邹娘子教坏了,只怕以后容易出事儿,好在现在平安还小,这事儿还不至于发展到那么坏的地步。 只是这邹娘子如何也不能留了。 院子里,余嘉看着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的南竹林,示意林玉安在身旁来,指了墙边的那一丛,“你瞧,这丛竹子是我三岁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说愿我以后如这丛竹子,节节高,越来越好,临风不倒。” 听着余嘉的话,林玉安仿佛能看到那时候,余嘉看着那丛小竹苗的模样,不由的就勾起唇角。 余嘉忽然就咳嗽起来,林玉安被吓了一跳,忙转身帮他拍背顺气,又担心他是不是冷着了,伸手去探她怀里的手炉,还暖和着啊,余嘉见她担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必担心。 可那双杏花眼眸里,泪水却盈满眼眶。 “丫头别哭……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看,那几株你亲手种的蔷薇还没有开花,等它开花了,我也还在你身边呢”,他的神情忽然就有些慌乱起来,想要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却无能为力,他牵了牵嘴角,“朝露清风,万里星辰都是我,你不要想我,我一直都在……别怕,别怕。” “余嘉,再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余嘉啊!”林玉安不可抑制的低喊起来,余嘉觉得心痛如绞,想笑,血却从嘴角涓涓流下,看着眼前双眸通红,唇瓣微微颤抖的林玉安,余嘉笑着去拉她的手,“傻丫头,去帮我拿笔墨,我想写点东西。” 林玉安用力的点着头,望着看起来格外疲惫,越来越虚弱的余嘉,哽咽着道“你等等我,别睡,别睡啊。”余嘉闭了闭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林玉安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淡淡绿影中。 余嘉的目光在少女的背影中渐渐涣散,搭在美人靠上的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力的落下。 烟火散尽,曲终人散。 魑风的眼泪夺眶而出,“世子!” 这个称呼是他刚跟着余嘉就一直喊着的,在他心里,余嘉一直是记忆中那个世子,是他的知己,亦友亦主的人。 身后响起哗啦啦东西落地的声音,魑风伏在余嘉的身旁眼泪决堤。 林玉安的神情却平静了下来,她走上前,轻轻的喊了一声“余嘉,我们回家吧。” 说完就弯腰去抱余嘉,余嘉已经轻得她都能不费力的抱起来了,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梅枝香气,像初见的时候一样的香气,只是那时候他静静的坐在画舫的美人靠旁,目光幽深,如今他累了,睡着了。 林玉安麻木的感觉不到一丝的难过,是啊,余嘉只是累了,只是想在春光了小憩一会儿。 许妈妈等人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看见林玉安站在亭子里,目光呆滞的抱着余嘉,余嘉手脚都已经软了,没有一点生气。 许妈妈大惊,吩咐周巧儿和南雨去把两人分开。 林玉安的看着余嘉被拉开,她这才失声痛哭起来,那样的声音,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让人听着都心中发寒。 许妈妈担心她的身体,上前抱着林玉安,抬手一记手刀,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她的怀里。 余嘉是王爷,灵堂设在已经竣工的靖南王府。 京城的气氛格外的沉重了,先是皇帝,再后来是王爷接连逝世,整个京城都一片缟素,俯视整个京城,在雪已经化了一半了,可京城的天却并不明媚。 因为皇帝和王爷逝世,是国葬国丧,京城一律不许大肆操办红白喜事,本来应该活泼灿烂的季节,却死气沉沉,让人觉得很是沉闷。 许妈妈带着晟哥儿一个人去了正房,屋里静悄悄的,晟哥儿小小的脑袋四周张望,感觉屋子里压抑的气氛,“爹爹,娘亲他们怎么不说话?” 他小声的问着许妈妈,许妈妈低声对他道“娘亲在睡觉,别出声。” 晟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小脑袋,猫身往屋里去。 屋子里拉着帘子,只有月亮窗的天光透过多宝阁的架子淡淡的洒在地上。 穿过屏风的一瞬间,许妈妈倒吸了一口气。 林玉安披头散发的坐在床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看着有些骇人。 “南雨去哪儿?”回过神来的许妈妈微怒的问道。 林玉安没有一点反应,门被推开,南雨端着大红色海棠花描金托盘进来,“许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许妈妈微怒,做奴才的,这种时候就没有把主子一个人就在屋里的道理,南雨如今在正屋这边都做了管事丫鬟,怎么还掌不好轻重缓急。 “南雨,你手上端的什么?” 许妈妈不想影响林玉安的心情,按捺住了想要训斥她的冲动。 南雨愣了愣,低头看着托盘上白瓷浮纹的莲花碗,“这个是太医过来开的安神药,王妃心神不宁,太医说要开药调理。” 许妈妈点头,亲自接了药碗,已经放温了,看来南雨刚才不在屋里就是去拿药去了。 想到这里,许妈妈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拿银针试了试,她才走到林玉安的身前。 “王妃,喝药了。” 林玉安迟缓的抬起头,眼睛因为哭过有些肿胀,这一段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饿了。” 林玉安呆呆的说了这么两个字就不说话了,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听她说饿了,许妈妈就让南雨去拿着吃的来。 晟哥儿有些怯生生的走上前去,瑟缩的喊了一声“母亲。” 林玉安没有理会他,仿佛就没有看见儿子一样,许妈妈心里咯噔一声,上前去,伏在床沿,“王妃,你怎么了,这是晟哥儿啊!” 林玉安仿若未闻,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晟哥儿见母亲不理他,登时就大哭起来。 “拉出去,打死。” 林玉安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许妈妈神色大变,“王妃,这是晟哥儿,您的亲生儿子啊!” 林玉安却依旧不理会一旁哭声震天的晟哥儿,许妈妈心道这是不是病了,感觉有些魔障了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余嘉刚离开她,或许她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不想理会外界的一切吧,也许明天就好了,不管如何,只要她现在还能吃能喝就行。 她本想着过来问一声,晟哥儿是王爷的嫡长子,要不要去灵前,可林玉安现在这样子,只怕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想了想,晟哥儿还是应该去灵前,以后晟哥儿就是王爷王位的顺位第一继承人,以后王府总要他来撑起的,现在晟哥儿已经一岁多了,是该在人前多露面的。 荣国公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余昊也得了消息正赶回来,父子俩在国公府门前碰了面,随即让人把这件事传进了宫。 宫中大丧,太子的长子九岁,太子妃生性懦弱,不是可以在朝廷上叱诧风云的人,谁来继承大统,就成了大家争执不休的源头, 身为皇帝的皇叔的余嘉病故,倒没有掀起什么大浪,只是让宫里宫外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而已。 这个时候,朝廷里忽然掀起一阵主张立齐慕北为新皇的浪潮,且声音一阵大过一阵。 而此时身为靖南王妃的林玉安却一直没有出来见人,对外只是声称靖南王妃病了,体力不支,晟哥儿则由许妈妈带着,在灵前给来吊唁的人回礼。 晟哥儿不过才一岁,就生的玉面俊俏,见过的人都说长得像余嘉,说到这里,又不免觉得感伤落泪。 阮凌音听到余嘉病故的消息后,感觉心里的那点嫉妒和生气都烟消云散了,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南园。 林玉安躺在床上,听闻阮凌音过来了,也无动于衷。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阮凌音在南雨端过来的软凳上坐下,目光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心。 林玉安目光总算落到了她的身上,可眼神却是空洞的。 南雨对于林玉安的这个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叹了一口气,“王妃近来都是这样的。” 阮凌音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动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羡慕林玉安和余嘉的伉俪情深,还是余嘉生前对林玉安的各种好。 只觉得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淡淡的。 远在金陵的魏氏和王庭珍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王庭珍险些当场晕过去。 都知道,余嘉就是林玉安的天,如果没有余嘉,林玉安的日子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余嘉的求娶,林玉安很有可能就是嫁给汪泽做妾,或者名誉被毁,送进庵堂为尼。 如今乍然听闻余嘉逝世,众人都有种措手不及的慌张感。 王庭珍当即就决定要回京,魏氏什么也没有说,带着王萱蓉,第二日就跟着王庭珍上了船。 王萱薇如今神志还有些不清,身上也还有病根,魏氏决定先把她留在金陵,等京城里的事完了,再看看王萱薇该怎么办。 说起王萱薇,魏氏也很是头疼。 两个女儿是她的一大心病,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上了去京城的船。 冰雪消融的理解,又春雨连绵,河水涨潮,船走得比马车快多了,不过五六日的时间,王庭珍一行人就到了天津卫,改走陆路,两日就到了京城。 在城门处,就能感觉到整座城的死气沉沉。 家家都不敢张灯结彩,丝毫看不出一点新年刚过的喜庆。 。 正文 237 金陵来人(怒其不争) 这样的气氛让人觉得很不舒服,马车一直走到了荣国公府外才停下来。 京城靠近北方,虽然已经入了秋,可下马车的一瞬间,寒风还是吹得王庭珍一行人紧了紧披风。 荣国公府也挂了白绸子,白灯笼在冷风里晃荡着,很是凄清。 接待两人的是如今在荣国公府当家的阮凌音。 阮凌音是北罔阮家的女儿,阮家在北罔就相当于魏家在金陵的一样。 她在魏氏和王庭珍面前不卑不亢的说着话。 “嫂嫂如今还没有从王爷离开的事情里回过神来,病了一场,如今也不愿意说话,每日里吃了饭就躺着,屋子里也拉着帘子,谁去也不理会。” 阮凌音叹气,王庭珍听着却觉得心头酸楚。 魏氏脸色有些阴霾,道“世子夫人,我们是她的至亲,特意从金陵赶过来的,就是担心她,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过去看看她,就不多坐了。” 阮凌音干笑了两声,就吩咐春荷“春荷,带两位夫人去南园。” 魏氏和王庭珍什么也没有多说,跟着春荷就去了南园。 南园的比起其他的院子,葳蕤的南竹林显得生机勃勃,长廊上的常青藤开始发芽,嫩青色很是养眼,到了正屋前,刚好碰见周巧儿从屋里出来。 周巧儿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薄袄衣衫,端着林玉安刚喝了的药碗出来,看见春荷带着魏氏一行人进了院子,有些惊讶。 魏氏和王庭珍都没有见过周巧儿,周巧儿也不认识魏氏和王庭珍,两两相望,一时间都呆滞了片刻。 春荷是个嘴甜的,上前就喊着周巧儿“巧儿姐姐,王妃有客人,还劳烦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王妃的客人,最近王妃都病成了这样,还哪儿来的客人。 她想到之前方大娘子和陈氏,眼神就带了几分不客气,以为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什么客人,可有提前递了帖子进来,这贸贸然的过来,不知道王妃还病着么?” 春荷见周巧儿说话如此不客气,面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是这到两位夫人的身份的,周巧儿如此说话,之怕是要惹怒王妃了,可面上却笑着,“姐姐,两位夫人是从金陵过来的,您进去同王妃说一声,王妃就知道是谁了,见不见也要有个准话不是?” 周巧儿还想说什么,门帘被人从里面打起来,南雨伸头出来,看了两人一眼。 “老夫人,三老夫人。” 这称呼让魏氏和王庭珍都有些苦笑不得,不过想到自己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称呼一声老夫人也无可后非。南雨这人她们都是见过的,此时候听到南雨的声音,眼底不由都露出了一抹亮色。 “安姐儿……王妃在哪儿呢?” 王庭珍脱口而出想要喊林玉安的乳名,话出口又连忙改口,南雨已经迎了出来。 魏氏和王庭珍就跟着南雨进了屋,周巧儿有些心慌,她刚才竟然那样的态度,王妃若是知道了,只怕自己的差事就丢了。 只能看看亡羊补牢,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功补过了。 一进屋,王庭珍就皱起了眉头,这屋里烟雾云绕的,弄的和寺庙一样,一屋子的烟火味。 “这是怎么回事儿?” 魏氏疑惑的环视一圈,屋里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屋里梁间袅袅的雾气。 屋里每天都有人打扫,还算干净,南雨去掌灯,屋里就亮了起来。 淡淡的药味若有若无,林玉安坐在原来放妆台的地方,妆台被一条长条桌子取代,上面供奉着佛龛,佛龛前面香炉里的香燃了一半。 听见有脚步声,林玉安忽然站起身,朝身后扑了过去,“余嘉,你回来了?” 魏氏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王庭珍也一时间忘了反应,好在林玉安只是紧紧的抱住魏氏,嘴里喊着余嘉,声音让人不由动容。 王庭珍望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脑子里有些混乱,她没有想到,女儿如今会成了这个样子。 心里说不出是心痛还是惋惜,她上前就拉着林玉安,声音嘶喊道,“你给我清醒一点,王爷已经去了,逝者已逝,生人常存,你这副模样,他也不会知道,说不定尸身都已经腐朽了!” 不知道是不是王庭珍的话起了作用,林玉安的眸子渐渐的清明起来。 可却仍旧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王庭珍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肩膀,“玉安,你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儿女情长的人了,两个孩子都还小,你如果不能把王府撑起来,这个家就散了啊!” 孩子……林玉安觉得心里麻木的痛楚像是有几百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她有些迟缓的反应过来,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母亲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目光,觉得自己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刚醒过来。 可谁也没有料到,下一息,林玉安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把屋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了,窗户打开,通风。” 王庭珍难得的表现出了主家的神色,指挥着南雨南风还有跟进来的周巧儿把屋里收拾起来。 魏氏眼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她拉着王庭珍的手,声音沙哑“安姐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王爷二月初八没了的,如今都三月十五了,早知道我们就该早些回来事情也不至于成了这个样子。” 王庭珍看了一眼榻上的林玉安,拉着魏氏去了外间。 “她啊,是觉得天塌了,这才会成了这样,想那时候,她爹去的时候,我虽然不像她这样,可也是哭成了泪人。” 魏氏觉得很惋惜,喝了一口茶,又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王爷年纪轻轻,怎么就没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余嘉去世,不过二十六岁,古人云三十而立,余嘉这个年纪正值壮年,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王庭珍也很不明白,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余嘉有什么地方有异样。 想到这里,她就问魏氏“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好好问问,余嘉这孩子,从取了安姐儿之后,就开始步步高升,如今还成了皇上的皇叔,皇上前脚逝世,余嘉后脚就跟着去了,这事情我觉得怎么想都不寻常。” 魏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件事等安姐儿醒了,心情平和下来再好好问问她就知道了。” 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这个话题,王庭珍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忽然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回来就没有看见许妈妈,这时候南雨出来,说屋里都收拾好了,王庭珍就问她“许妈妈去哪儿,我一直没有看到她。” 南雨就恭声回道“许妈妈在西厢房带着小王爷和郡主,哦,还有平安小姐,这时候应该也知道老夫人们来了的事了,我让人过去看看。” 王庭珍点头,“嗯,也让她把孩子们带过来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孩子们了。” 南雨低声应是,转身去吩咐了。 魏氏就转哭为笑,道“晟哥儿怕是能撒开脚丫子跑了,那时候见着的时候才几个月呢!” 说起外孙,王庭珍的脸上也出现了笑意。 这个轻松的话题在一盏茶后被来到厅堂的许妈妈和几个孩子打破。 许妈妈听说王庭珍和魏氏过来了,心里感觉松了一口气,见了两人,立刻上前去跪下,声音颤抖道“老夫人,三老夫人!” 见她老泪纵横,魏氏也心有唏嘘,王庭珍眼眶也有些红,许妈妈是跟着王太夫人,她的母亲很多年的人,她有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心痛。 “快起来,许妈妈!安姐儿病了的这些日子,只怕都指望着您了!” 听着王庭珍称呼她为您,许妈妈心里不由的一酸,感觉这些日子的委屈和难过也烟消云散了,做下人的,一生都渴望得到主子的认可,王太夫人就是认可她,所以才放心把林玉安交到她的手里,只是她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做好。 她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跪在了地上,“老奴辜负了太夫人的托付,没有照顾好王妃,都是老奴的失责!” 听见屋里哭作一团,晟哥儿和姝姐儿觉得不知所措,平安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听见哭声,王庭珍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这……这个孩子是谁?” 许妈妈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平安介绍给王庭珍和魏氏,抹了一把眼泪,招手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 因为现在晟哥儿和姝姐儿都已经断奶了,陈娘子就负责暂时给平安哺乳,平安之前的那个乳娘已经被送出了府。 陈娘子连忙把平安抱过去,在王庭珍和魏氏之间停了下来。 这孩子如今已经四个月了,不可能是林玉安生的,魏氏的脸色下意识就有些阴沉下来,“这孩子是庶出?” 她虽然不是什么刻薄庶出的主母,可对于庶出,还是生不出什么好感。 关于平安的这件事,许妈妈略知一二,可现在这么多人,林玉安又是决定把平安养在身边的,她只好点了点头。 “是,是月小娘生的,月小娘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王妃可怜她,就把她接到了正屋这边来养着。” 魏氏又看了看这孩子,觉得林玉安那会儿也是庶出,可林玉安的乖巧却是超乎预料,且这孩子也不过是个姑娘,出嫁的时候赔些嫁妆就完了,心里的那点不悦就消散了去。 “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魏氏抬头问许妈妈,许妈妈摇头,“因为还太小,只有一个乳名叫平安。” 听了许妈妈的话,魏氏低头,没有再说什么,王庭珍逗了逗那孩子,就让陈娘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她看向站得远远的晟哥儿姝姐儿,缓缓的喊着“晟哥儿,到外祖母和三外祖母这儿来。” 晟哥儿站在哪儿,低头不说话,也不往王庭珍那儿去,魏氏就笑道“三外祖母也太绕口了,孩子还小呢。” 王庭珍见两个孩子一个也不过来,心里有些不好受,“孩子们再小,也要明白那些亲戚是对他们好的,这才多大啊,就不认人了。” 听出王庭珍话音里的不悦,魏氏就笑着安抚她“好啦,那时候孩子们还小,哪儿记得你抱过他们啊,你去金陵那么久,回来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不记得也正常,慢慢来,孩子们都是天真无邪的,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王庭珍不由心下叹息,嗯了一声,“晟哥儿,快来,外祖母可是带了好吃的回来的哦,姝姐儿想不想吃啊?” 许妈妈见两个孩子呆呆的,心里不禁叹息,照顾着两个孩子,“怎么不去啊,这可是你们的亲外祖母和三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和三舅母。” 晟哥儿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妹妹,伸手抓着妹妹的手,笑道“不怕,不是坏人。” 王庭珍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的刺了刺,心疼的看着两个孩子,心里对女儿的气更加大了,这就是做母亲的?孩子们如今这样畏畏缩缩的,胆小害怕,见了生人怯生生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这就是王府的嫡出子嗣。 晟哥儿牵着妹妹走了过来,魏氏就安抚王庭珍“你呀,就别说什么了,孩子们刚刚失去父亲,母亲又病了,以后好好的养养就好了。” 说着,魏氏就去招呼姝姐儿,声音亲切“你就是姝姐儿吧,哎哟,咱们姝姐儿可真好看,你的头发是谁梳的啊?” 姝姐儿看起来很喜欢魏氏,紧绷的小脸儿也放松了下来,大眼睛忽闪忽闪,说话时露出了一口小米牙。 “是许嬷嬷给我扎的头发。” 没有多说一个字,魏氏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捂着,顿时暖洋洋的,觉得又心疼又心酸。 王庭珍看着眼前一脸大主意的晟哥儿,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痛,她还是放缓了声音问晟哥儿“这些日子可来看过母亲?” 晟哥儿呆了片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 正文 237 金陵来人(怒其不争) 这样的气氛让人觉得很不舒服,马车一直走到了荣国公府外才停下来。 京城靠近北方,虽然已经入了秋,可下马车的一瞬间,寒风还是吹得王庭珍一行人紧了紧披风。 荣国公府也挂了白绸子,白灯笼在冷风里晃荡着,很是凄清。 接待两人的是如今在荣国公府当家的阮凌音。 阮凌音是北罔阮家的女儿,阮家在北罔就相当于魏家在金陵的一样。 她在魏氏和王庭珍面前不卑不亢的说着话。 “嫂嫂如今还没有从王爷离开的事情里回过神来,病了一场,如今也不愿意说话,每日里吃了饭就躺着,屋子里也拉着帘子,谁去也不理会。” 阮凌音叹气,王庭珍听着却觉得心头酸楚。 魏氏脸色有些阴霾,道“世子夫人,我们是她的至亲,特意从金陵赶过来的,就是担心她,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过去看看她,就不多坐了。” 阮凌音干笑了两声,就吩咐春荷“春荷,带两位夫人去南园。” 魏氏和王庭珍什么也没有多说,跟着春荷就去了南园。 南园的比起其他的院子,葳蕤的南竹林显得生机勃勃,长廊上的常青藤开始发芽,嫩青色很是养眼,到了正屋前,刚好碰见周巧儿从屋里出来。 周巧儿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薄袄衣衫,端着林玉安刚喝了的药碗出来,看见春荷带着魏氏一行人进了院子,有些惊讶。 魏氏和王庭珍都没有见过周巧儿,周巧儿也不认识魏氏和王庭珍,两两相望,一时间都呆滞了片刻。 春荷是个嘴甜的,上前就喊着周巧儿“巧儿姐姐,王妃有客人,还劳烦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王妃的客人,最近王妃都病成了这样,还哪儿来的客人。 她想到之前方大娘子和陈氏,眼神就带了几分不客气,以为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什么客人,可有提前递了帖子进来,这贸贸然的过来,不知道王妃还病着么?” 春荷见周巧儿说话如此不客气,面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是这到两位夫人的身份的,周巧儿如此说话,之怕是要惹怒王妃了,可面上却笑着,“姐姐,两位夫人是从金陵过来的,您进去同王妃说一声,王妃就知道是谁了,见不见也要有个准话不是?” 周巧儿还想说什么,门帘被人从里面打起来,南雨伸头出来,看了两人一眼。 “老夫人,三老夫人。” 这称呼让魏氏和王庭珍都有些苦笑不得,不过想到自己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称呼一声老夫人也无可后非。南雨这人她们都是见过的,此时候听到南雨的声音,眼底不由都露出了一抹亮色。 “安姐儿……王妃在哪儿呢?” 王庭珍脱口而出想要喊林玉安的乳名,话出口又连忙改口,南雨已经迎了出来。 魏氏和王庭珍就跟着南雨进了屋,周巧儿有些心慌,她刚才竟然那样的态度,王妃若是知道了,只怕自己的差事就丢了。 只能看看亡羊补牢,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功补过了。 一进屋,王庭珍就皱起了眉头,这屋里烟雾云绕的,弄的和寺庙一样,一屋子的烟火味。 “这是怎么回事儿?” 魏氏疑惑的环视一圈,屋里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屋里梁间袅袅的雾气。 屋里每天都有人打扫,还算干净,南雨去掌灯,屋里就亮了起来。 淡淡的药味若有若无,林玉安坐在原来放妆台的地方,妆台被一条长条桌子取代,上面供奉着佛龛,佛龛前面香炉里的香燃了一半。 听见有脚步声,林玉安忽然站起身,朝身后扑了过去,“余嘉,你回来了?” 魏氏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王庭珍也一时间忘了反应,好在林玉安只是紧紧的抱住魏氏,嘴里喊着余嘉,声音让人不由动容。 王庭珍望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脑子里有些混乱,她没有想到,女儿如今会成了这个样子。 心里说不出是心痛还是惋惜,她上前就拉着林玉安,声音嘶喊道,“你给我清醒一点,王爷已经去了,逝者已逝,生人常存,你这副模样,他也不会知道,说不定尸身都已经腐朽了!” 不知道是不是王庭珍的话起了作用,林玉安的眸子渐渐的清明起来。 可却仍旧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王庭珍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肩膀,“玉安,你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儿女情长的人了,两个孩子都还小,你如果不能把王府撑起来,这个家就散了啊!” 孩子……林玉安觉得心里麻木的痛楚像是有几百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她有些迟缓的反应过来,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母亲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目光,觉得自己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刚醒过来。 可谁也没有料到,下一息,林玉安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把屋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了,窗户打开,通风。” 王庭珍难得的表现出了主家的神色,指挥着南雨南风还有跟进来的周巧儿把屋里收拾起来。 魏氏眼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她拉着王庭珍的手,声音沙哑“安姐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王爷二月初八没了的,如今都三月十五了,早知道我们就该早些回来事情也不至于成了这个样子。” 王庭珍看了一眼榻上的林玉安,拉着魏氏去了外间。 “她啊,是觉得天塌了,这才会成了这样,想那时候,她爹去的时候,我虽然不像她这样,可也是哭成了泪人。” 魏氏觉得很惋惜,喝了一口茶,又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王爷年纪轻轻,怎么就没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余嘉去世,不过二十六岁,古人云三十而立,余嘉这个年纪正值壮年,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王庭珍也很不明白,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余嘉有什么地方有异样。 想到这里,她就问魏氏“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好好问问,余嘉这孩子,从取了安姐儿之后,就开始步步高升,如今还成了皇上的皇叔,皇上前脚逝世,余嘉后脚就跟着去了,这事情我觉得怎么想都不寻常。” 魏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件事等安姐儿醒了,心情平和下来再好好问问她就知道了。” 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这个话题,王庭珍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忽然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回来就没有看见许妈妈,这时候南雨出来,说屋里都收拾好了,王庭珍就问她“许妈妈去哪儿,我一直没有看到她。” 南雨就恭声回道“许妈妈在西厢房带着小王爷和郡主,哦,还有平安小姐,这时候应该也知道老夫人们来了的事了,我让人过去看看。” 王庭珍点头,“嗯,也让她把孩子们带过来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孩子们了。” 南雨低声应是,转身去吩咐了。 魏氏就转哭为笑,道“晟哥儿怕是能撒开脚丫子跑了,那时候见着的时候才几个月呢!” 说起外孙,王庭珍的脸上也出现了笑意。 这个轻松的话题在一盏茶后被来到厅堂的许妈妈和几个孩子打破。 许妈妈听说王庭珍和魏氏过来了,心里感觉松了一口气,见了两人,立刻上前去跪下,声音颤抖道“老夫人,三老夫人!” 见她老泪纵横,魏氏也心有唏嘘,王庭珍眼眶也有些红,许妈妈是跟着王太夫人,她的母亲很多年的人,她有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心痛。 “快起来,许妈妈!安姐儿病了的这些日子,只怕都指望着您了!” 听着王庭珍称呼她为您,许妈妈心里不由的一酸,感觉这些日子的委屈和难过也烟消云散了,做下人的,一生都渴望得到主子的认可,王太夫人就是认可她,所以才放心把林玉安交到她的手里,只是她觉得自己一直没有做好。 她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跪在了地上,“老奴辜负了太夫人的托付,没有照顾好王妃,都是老奴的失责!” 听见屋里哭作一团,晟哥儿和姝姐儿觉得不知所措,平安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听见哭声,王庭珍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这……这个孩子是谁?” 许妈妈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平安介绍给王庭珍和魏氏,抹了一把眼泪,招手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 因为现在晟哥儿和姝姐儿都已经断奶了,陈娘子就负责暂时给平安哺乳,平安之前的那个乳娘已经被送出了府。 陈娘子连忙把平安抱过去,在王庭珍和魏氏之间停了下来。 这孩子如今已经四个月了,不可能是林玉安生的,魏氏的脸色下意识就有些阴沉下来,“这孩子是庶出?” 她虽然不是什么刻薄庶出的主母,可对于庶出,还是生不出什么好感。 关于平安的这件事,许妈妈略知一二,可现在这么多人,林玉安又是决定把平安养在身边的,她只好点了点头。 “是,是月小娘生的,月小娘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王妃可怜她,就把她接到了正屋这边来养着。” 魏氏又看了看这孩子,觉得林玉安那会儿也是庶出,可林玉安的乖巧却是超乎预料,且这孩子也不过是个姑娘,出嫁的时候赔些嫁妆就完了,心里的那点不悦就消散了去。 “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魏氏抬头问许妈妈,许妈妈摇头,“因为还太小,只有一个乳名叫平安。” 听了许妈妈的话,魏氏低头,没有再说什么,王庭珍逗了逗那孩子,就让陈娘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她看向站得远远的晟哥儿姝姐儿,缓缓的喊着“晟哥儿,到外祖母和三外祖母这儿来。” 晟哥儿站在哪儿,低头不说话,也不往王庭珍那儿去,魏氏就笑道“三外祖母也太绕口了,孩子还小呢。” 王庭珍见两个孩子一个也不过来,心里有些不好受,“孩子们再小,也要明白那些亲戚是对他们好的,这才多大啊,就不认人了。” 听出王庭珍话音里的不悦,魏氏就笑着安抚她“好啦,那时候孩子们还小,哪儿记得你抱过他们啊,你去金陵那么久,回来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不记得也正常,慢慢来,孩子们都是天真无邪的,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王庭珍不由心下叹息,嗯了一声,“晟哥儿,快来,外祖母可是带了好吃的回来的哦,姝姐儿想不想吃啊?” 许妈妈见两个孩子呆呆的,心里不禁叹息,照顾着两个孩子,“怎么不去啊,这可是你们的亲外祖母和三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和三舅母。” 晟哥儿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妹妹,伸手抓着妹妹的手,笑道“不怕,不是坏人。” 王庭珍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的刺了刺,心疼的看着两个孩子,心里对女儿的气更加大了,这就是做母亲的?孩子们如今这样畏畏缩缩的,胆小害怕,见了生人怯生生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这就是王府的嫡出子嗣。 晟哥儿牵着妹妹走了过来,魏氏就安抚王庭珍“你呀,就别说什么了,孩子们刚刚失去父亲,母亲又病了,以后好好的养养就好了。” 说着,魏氏就去招呼姝姐儿,声音亲切“你就是姝姐儿吧,哎哟,咱们姝姐儿可真好看,你的头发是谁梳的啊?” 姝姐儿看起来很喜欢魏氏,紧绷的小脸儿也放松了下来,大眼睛忽闪忽闪,说话时露出了一口小米牙。 “是许嬷嬷给我扎的头发。” 没有多说一个字,魏氏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捂着,顿时暖洋洋的,觉得又心疼又心酸。 王庭珍看着眼前一脸大主意的晟哥儿,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痛,她还是放缓了声音问晟哥儿“这些日子可来看过母亲?” 晟哥儿呆了片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 正文 238 疑窦(上香) 魏氏把姝姐儿抱到膝头坐着,温声问她“姝姐儿可想母亲了?” 姝姐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魏氏哭笑不得。 许妈妈就道“最近王妃一直病着,我怕吓着孩子们,就没有带他们过来。” “他们说是我害死了父亲,父亲才会离开我们!” 晟哥儿忽然开口,嘴里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庭珍愕然,魏氏也神色一怔,都看向了许妈妈。 许妈妈听见晟哥儿的话,也被吓了一跳,是哪个不知事的王八羔子这样胡乱教唆晟哥儿的,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见许妈妈也一脸不知情的样子,王庭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孩子还小,哪里会说假话题,若是说没有人在晟哥儿面前说过这话,她定然是不信的。 这时候,屋里南雨跑了出来。 “王妃醒了。” 一听林玉安醒了,大家都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了,纷纷起身往屋里去。 晟哥儿跟着王庭珍,姝姐儿跟着魏氏,许妈妈抱着平安,三个人一起进了里屋。 屋里刚刚收拾过,干净得一尘不染,窗户大敞开,屋外春风穿堂而过,鸟儿在枝头上招朋唤友,引吭高歌。 轻柔的阳光从窗棂外嫩青色的树枝间斜斜的照进来,下午的风也暖暖的,吹在人身上,让人很是舒服。 林玉安躺在床上,异常的安静。 太医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之后了。 把了脉,太医就沉吟道“血气上涌,脉象逆伐,好在胎儿的情况还好,我开些安神养胎的方子,注意不要让王妃过于激动,否则就是再好的药也没有什么用。” 王庭珍知道这是宫里的御医,不好请,连忙热切的回说是,南雨却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以前王爷在的时候,这些太医什么的,不说巴结吧,至少也是毕恭毕敬的,谁敢放肆啊? 梨雪院那边,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搬柜子的,搬箱笼的,像是忙着搬家的蚂蚁。 阮凌音坐在临窗大炕上,轻轻的抹平香灰,春荷在一旁问“夫人,南园那边出了这样的事,等靖南王妃回过神来,会不会记恨我们没有帮忙啊?” 阮凌音有种很舒畅的感觉,长长的,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闲意“王爷如今已经不在了,她一个遗孀,哪儿好还住在国公府里,我猜用不了几天,就能穿出她要搬去靖南王府的事了。” 春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 阮凌音就笑着叹了一口气,“我给世子爷物色的那几个良家女可送过来了,若是来了,等下午世子爷回来,就让人来禀了我。” 春荷低声应是,“说是午时就能过来的,那婆子是个机灵的,听过我们梨雪院要挪去荣禧居,就说晚些时候再领人过来,也好给夫人道喜。” 阮凌音听着,很是受用,心里别提那个舒坦了,掌家大权在握就是不一样啊,她以前只能偏居一隅,如今却想去哪个院子就去哪个院子。 以前国公府被林玉安把持着,荣禧居被她霸占着,她正儿八经的荣国公府世子夫人,却只能缩在位于国公府的一处偏远院落里,让她受尽冷眼。 说她心里不恨,她又不是菩萨,心怀众生。 不过转念想到下午就要进府的三个姑娘,她漂亮的眉眼就露出了些许郁色。 余昊她是不敢指望了,孩子却不能没有,与其等到余昊自己去带些女人回来压在她头上,她还不如自己早做打算。 这三个姑娘都是良家出身,共同点就是性情温婉贤淑,有些家教的姑娘。 唯一不足就是出身耕读之家,身上难免洗不掉乡土气息,与京城的大家闺秀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过这些人都是她陪嫁田庄上的,一家子人都要靠着她吃饭,想是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至于余昊喜欢不喜欢,这个她倒不是很担心,三个姑娘生得都颇有姿色,是她在一百多个人里面选出来的,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就不信余昊对着这么几个活生生的美人会无动于衷。 只要能生出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那都是庶出,她只要放出话,想要选两个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那就相当于给了孩子嫡出的身份,若是谁抢先生了庶长子,一旦记在了她的名下,那就是可以继承国公府的孩子。 这样让人心动的条件,谁又能抗拒,这样就相当于把这些小娘都把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有加上她们的娘家没有势力,还要指望着她吃饭,她说一,谁敢说二?! 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气闷,抑郁,可一想到余昊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他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嫡妻正室。 谁也绕不过她去!她就觉得心里一阵舒坦。 南园这边,魏氏和王庭珍两人一直都用着极轻极缓的语气安抚着林玉安。 林玉安的情况也好了很多,喝了药,开始说两句话了,王庭珍觉得看到了盼头,心里欢喜,又同她说着她小时候的趣事儿,屋里的气氛难得明媚。 等到了晚上,南雨让周巧儿服侍魏氏和王庭珍去准备的客房休息。 客房就安排在了南园,很近,但离正屋还是有些距离。 一路上,魏氏就问周巧儿“王爷去的时候,可有什么征兆,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啊?” 周巧儿想到今天自己误会了魏氏和王庭珍,一心想要将功补过,就努力的回想起来。 “我记得那天王爷说想去院子里走走,同王妃去了竹林的亭子,当时许妈妈带着小王爷和小郡主,平安小姐都在,好像小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就让许妈妈把小王爷带回了屋子,接着……对了,许妈妈回来就处置了平安的乳娘,我听说是那位娘子搬弄口舌,教唆小王爷。” 还有这等事情! 魏氏仔细的想了想,心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王庭珍听着也寻出了一抹不一样的味道。 今日晟哥儿说,他们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只怕和那天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那还有没有别的事?” 周巧儿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别的事,她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可疑了。 “那王妃这些日子在屋里都在做什么呢?” 王庭珍知道魏氏不是一个随意的人,想来她问周巧儿这些话,都是至关重要的。 她也认真的听着。 周巧儿就叹了一口气,“王妃这些日子,都没有出过房门,王爷的灵堂设在了王府,王妃晚上做梦还喊着王爷的名字,我们服侍的听着,只觉得心酸不已,前些日子,王妃还只是安静着不说话,过了些日子就开始说胡话了,来人就喊着王爷,问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听了周巧儿的话,魏氏不由的就想起王忠君出事的时候,她也是有过一段日子低迷的。 忽然间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两年,从王家出来的不管是直系还是旁系,出了不少的寡妇。 先是五姑奶奶王庭珍,因为死了男人从南水庄回京,后来就是她,王忠君也不是一年出海押货了,怎么就忽然出了事,还有就是二房,王忠国和余氏两口子,闹不和,余氏出家去了庵堂,王萱柔年纪轻轻就死了,留了个女儿给继室糟践,再就是安姐儿。 安姐儿和余嘉成亲不过三四年,余嘉也正值壮年就早早撒手人寰,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一想,让人不寒而栗。 王家这些年,真的是处处不顺,大姑奶奶王庭芳自从几年前新帝登基就下落不明,自己的女儿也好好的一个姑娘,如今疯疯傻傻的,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如今四散零落,死的死,伤的伤。 她想着就觉得钻心的疼,这样的事情怎么偏偏就落在了王家人身上,就连安姐儿这个外甥女也不放过。 她心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听闻南疆流传巫蛊之术,早年间听闻宫中嫔妃为了争宠,时常去请会巫术的人来做法,让阻碍自己的妃子身陷厄运之中,就是俗称的扎小人,难道王家也被人暗中做了手脚,以至于王家经年不顺,出事不断? 她乍然的抓紧了王庭珍的手,脚步加快,拉着王庭珍就往厢房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巧儿被她们甩在了后面,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的无措。 进了屋,魏氏就反手把门栓上了,见她进屋后露出的惊恐神色,王庭珍有些困惑,魏氏一向是个有注意的人,怎么忽然这么慌手慌脚的。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着急?” 王庭珍与魏氏关系很好,直截了当的开口问她。 魏氏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庭珍,你有没有想过,王家今年来厄运连连,出了这么多事,你想想,从你开始,到如今的安姐儿,不管是直系还是旁系,哪一个逃出了这样的恶事?” 有,那就是齐氏。 齐氏是皇族众人,她生下了王忠国唯一的嫡长子,恒哥儿。 王庭珍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郡主生下了大哥唯一的嫡长子,她们一家顺风顺水,应该是因为有皇家气运压着,所以不受王家的影响吧。” 魏氏摇了摇头,心道她不让大哥纳妾,差点让大哥断了香火,这就不是贤德之人的作态,她一直不觉得齐氏是什么好人,如今王家支离破碎,只有她还稳坐不倒,还真是难得让人不怀疑。 且就是因为她出生皇家,才更有可能知道那些腌臜的手段,指不定就是嫉恨王家……嫉恨王家? 她心里自己思忖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亮了起来,看向王庭珍的眼神洋溢着发现新大陆的惊讶。 “庭珍,你还记得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吗?” 齐氏不喜欢她,“当然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惊骇的望向魏氏。 当年那件事,因为涉及阴私,事情早就被压了下来,出了几个年老的忠仆,其余知情的人都被处置了,送到很远的田庄上,被人秘密看管起来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只是如今一想到那件事,魏氏和王庭珍不由的对视一眼。 杜鹃当初害了齐氏第一个孩子,齐氏觉得王家人对不起她,在小月子中说了一句话,就是——你们王家的人都不得善终! 如今看来,王家的人,逝世的都算是不得善终吧。 “可是怎么可能,她进了王家的门,那就是王家的人了,王家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且她如今也有了儿子,那件事还不能让她那些年嗯气消了吗?” 王庭珍呢喃着,语气里带着不敢相信,她是不大爱相信这些的,否则也不会下嫁到林家,给林仕贵做妾。 魏氏低声呢喃道“就怕她心里还没有消气呢!”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屋里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滞。 翌日,两人早早的就去了正屋。 林玉安已经起了,丫鬟正伺候她梳洗。 听说是王庭珍和魏氏过来了,她点了点头,眼下青黑有些重,魏氏见了就问她“你昨儿晚上没有歇好吗?” 林玉安疲惫的摇了摇头,“后半夜就醒了。” 王庭珍就问是谁昨晚值夜,南雨上前欠身“是婢子值的夜。” “昨晚王妃醒了,你们就看着她睁着眼等天亮吗?” 南雨顿时觉得心里一跳,还是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婢子去拿了安神香过来,王妃说不燃,她想安静一会儿。” 林玉安难得的牵起嘴角,“不怪她们,我受不得那个香味。” 王庭珍见她说话,心里高兴,面容缓和下来,问她“那今晚我过来陪你睡,半夜里你醒了,我也好同你说说话,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 林玉安摇了摇头,“不必,你过来会被吵着,我们明日去相国寺上香吧。” 听说要去上香,魏氏就点了点头,她正想说去问问大师,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好好好,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就当散散心吧。” 王庭珍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 正文 239 相国寺(王爷在等你) 靖亲王府的事务全部由许妈妈和魑风负责,一切仅仅有条,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 三月十七,王庭珍等一行人往相国寺去。 王庭珍来了京城几日,她发现女儿很抗拒关于提起余嘉的一切,一旦有忽然说起靖南王府,想让她过去看一看,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王庭珍和魏氏就都不敢再提。 阮凌音那边就等也没有等到林玉安那边说要搬走的准信儿,心里猫抓似的,坐立难安。 不过也能理解,没有谁喜欢在自己家里,多了一个身份地位都比自己更高的女人压在自己的头上,阮凌音没有婆婆需要服侍,就更加不想看到府里还有人说话比她更有用了。 相国寺是盛名在外的名寺,香火鼎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听闻靖南王妃今天要过来上香祈福,方丈亲自带着人在山门处迎接。 “王妃远道而来,寺中备了山里的蔬果小菜静候王妃。” 林玉安神情平静,离开荣国公府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方丈点了点头,客气的道“嗯,有劳方丈了。” 一番寒暄后,一行人就先去了相国寺为她们备下的院子。 院子是独立的,看的出来,方丈选了最好的一个院子给她们,因为此处的风景很好,最重要的是清净·,没有外面人来人往的纷杂喧闹。 当然,这样的待遇也不是白来的,不提之前每年给相国寺捐的几百两香油钱,就说此次林玉安给相国寺送来的一千两香油钱,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大的手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大主顾,方丈自然要小心应付着。 在厢房熟梳洗一番后,一行人一起去了前面的佛堂。 释迦牟尼用着慈祥的神色端凝着天下苍生,众神的目光里,有友善,有犀利,甚至有凶恶的,可她们拜奉着他们,为何余嘉还是要离开她,这些神,他们究竟有什么用! 林玉安的眸子通红,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仰头直视着金身,心里的痛楚无法掩饰。 那样的目光让人有些害怕,是控诉,是怨怼,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受着世人的香火,却从来不解天下苍生的苦,凭什么你们要把余嘉带走,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还无作为而在这里塑造金身?! 一股悲愤从林玉安的心底涌了出来,她恨,恨极了! 一旁的方丈见了,心里不由的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要知道靖南王可是年纪轻轻就没了的,这算不上是寿终正寝,他们做这个,对于京城的一些大事还是有一个自己独到的消息系统,他是听说靖南王一过身,靖南王妃就病了,还有传闻说是靖南王妃受不了靖南王离开的事实,甚至更有离谱的传闻,说靖南王妃因为靖南王的逝世,精神恍惚,甚至不认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管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如今的这情况实在有些不对劲,跟在一旁的南雨则担心林玉安忽然又魔怔了,这些日子,林玉安给人的感觉实在让她有些担心。 “王妃,老衲又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丈小心翼翼的开口,林玉安从自己混乱的想法里挣扎了出来,看向方丈“方丈请说。” 方丈捻着白须,目光淡然,“听闻王妃因为王爷的离开伤心欲绝,老衲无能,只能借佛力为王妃解忧。” 众人听见王爷两个字的时候都不由的提起心来,小心翼翼的看向林玉安,生怕她忽然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可静谧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林玉安面色平静,点了点头“有何法?”心中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难道是神灵听见了她的心声?那可不可以把余嘉还给他,即便他还是初见时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方丈就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另一个小佛堂而去,林玉安转头对王庭珍和魏氏道“母亲三舅母,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就好,我很快回来。” 王庭珍还沉浸在林玉安已经好起来的喜悦中,看样子,女儿是接受了女婿已经离开人世的这个事实,只要她能够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她这颗心就放下来了。 林玉安跟着方丈去了小佛堂,跟着过来的小沙弥就守在门口,南雨看了一眼林玉安,还是乖乖的登载了门口。 方丈径直走到了佛龛前,在香桌前站定,弯腰,肃穆的低头把手伸进了在香桌右边的一个银盆里。 听声音,盆里装得应该是水,忽然间,方丈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把镜子,镜子明晃晃的,光影鉴人,须发毕现。 这不是寻常梳妆台上面的镜子,林玉安目光漠然的望着方丈,方丈双手捧着镜子走了过来。 “王妃,这柄镜子在佛前供奉着,用圣水滋养着,是少有的法器,老衲知晓王妃思念王爷,因此想以此赠送王妃,只要王妃在寝殿中时把屋子里全部的光亮避之,拿出此镜放在纯银的盆子里,放在圣水中,认真的想着你想要见的那个人,那人就会出现在镜子中,与王妃相见。” 方丈看着刚才还一脸漠然的神情渐渐的变得惊讶,渴望,急切之后,面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把镜子递给了林玉安,林玉安如获珍宝,小心的抱着那柄镜子,仿佛抱着旷世奇珍。 “待会儿老衲会让人给王妃装上圣水,王妃不必担心。” 林玉安只顾着看镜子,方丈却制止了她“王妃不可,此镜子白日不可视人,王妃用黑布包裹着,回府再看吧。” 林玉安一心想着余嘉,点头接过方丈手上的黑布,把镜子裹了起来。 南雨看见林玉安怀里的东西,疑惑的看了一眼方丈。 “走吧,母亲她们怕是等久了。” 南雨当下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林玉安去了主殿那边。 看见两个人回来,王庭珍松了一口气,魏氏不在,只有两个周巧儿和另外两个南字辈的丫鬟,如今已经更名为清露和甘露。 “三舅母去哪儿了?” 林玉安虽然神色还有些不自然,不过还好王庭珍没有看出来,“你三舅母去问签文了,你也坐一会儿吧,今天一直没有歇息,肚子里的孩子可有闹腾?” 林玉安低头看了眼肚子,摇了摇头,“没有,他很乖。” 听她说没有事,王庭珍稍稍放心,林玉安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小沙弥端了寺庙里的圣水过来,请林玉安和王庭珍喝。 又坐了一会儿,魏氏面色有些沉重的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脚下踉跄,差点就被门槛绊住了,好在张妈妈及时把她扶住了,不然定会摔得不轻。 “二嫂,怎么了,可是大师说了什么?” 魏氏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安姐儿的事可弄完了,我们回厢房再说话吧。” 林玉安也点了点头,王庭珍就心事重重的站起身,大家就去了厢房。 好几次,林玉安都差点没有按捺住想要把镜子拿出来的冲动,她躺在床上,听见屋檐上有雨声。 春天的雨带着从容,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飘飘洒洒的落在屋顶上。 不知何处有泉眼,寂静的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泉水涌出的声音。 有猫喵了一声,从房顶上踩过,一跃跳开了。 这些声音是世间的声音,让人心神宁静,可在这的时候,只是让林玉安觉得辗转反侧,难以闭眼。 忽然听见门响,周巧儿推门走进来,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已经极轻轻了,可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就像被放大了好几倍,格外的明显。 “头发都湿了,快去擦擦吧,东西给我,我拿进去。” 是南雨的声音,她的声音刚落,门再次轻响,扣住。 南雨蹑手蹑脚的进了里屋,弯腰在床边拨弄着什么,隔着白色的床帐,看不真切。 “南雨。” 床上忽然响起声音,南雨被小小的吓了一跳,随即抬起头,应了声。 “王妃,您醒了?” 林玉安从床上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问她拿的什么,南雨就把手上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林玉安看,“哦,这个是我让巧儿去找寺里要的安神香,您觉浅,我怕您睡不好。” 林玉安笑着点了点头,“嗯,外面天黑了吗?” 厢房靠近后山,为了防止有蛇蚁进去,寝屋没有窗户,之前就曾有僧人因为睡觉没有关窗户,耳朵里进了小虫子等等事情。 “天已经给了,也不知道会下雨,山上下了雨,一下子就冷了。” 林玉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又再次躺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神香的缘故,这一晚上睡得很熟,虽然夜里也断断续续的做了梦,可比起之前,已经算是酣睡了。 早上起来,林玉安发现伸出被子的手臂冰凉,身上倒是暖和的,睡醒了,感觉今日明显比昨儿刚上山的时候冷得多。 山深寺庙寒,南雨取了带上山的披风过来,给林玉安穿上。 她都没想到能用得上,就是许妈妈说保险起见让她们带上的,披风穿上就暖和多了。 不多时,周巧儿就提着食盒进屋来,手脚利落的把吃食都摆上了桌,都是山里僧人自己种的野菜,图个新鲜。 林玉安喝了一碗白粥,就把那些没有怎么动的菜赏给了南雨她们,南雨她们吃的东西比起林玉安就差太多了,泡菜加上一碟子青菜豆腐,吃着寡淡得很,主子们的素斋就花样百出,味道也好得多,就说油水也要多一半。 吃了饭,有个五六岁的小沙弥过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林玉安正准备出去,看见这脑门发亮的小沙弥,觉得很有些可爱。 “小和尚,你来做什么啊?” 周巧儿是性子热络,弯腰同小沙弥说话,那小沙弥就抬头,有些气鼓鼓的道“什么小和尚,我师傅说了,之后我是要还俗的!” 林玉安难得的噗嗤一笑,看着小沙弥道“谁让你过来的?” 小沙弥就看向林玉安,林玉安虽然面色憔悴,可难掩绝色,看起来很是漂亮。 小沙弥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浓浓的童声“施主,外面有个人让我来同您说,让您去后山,他有要紧事同你说。” 让她去后山?是谁要找她,林玉安一脸的疑惑,“是谁让你来说得啊?” 小沙弥摇了摇头,“我收了人家的银子,不能说的。” 周巧儿和南雨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小沙弥太可爱了。 后山幽静,有放生池,时常有人在放生池里投铜钱,昨日下过雨,后山了无人迹,只有时不时看见两个沙弥在扫地。 穿过穿堂,在放生池就看见了一个青衣男子抱胸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谁。 林玉安走过去,那人多看了她两眼,忽然问她“可是靖南王妃?” 林玉安感受,那人就露出了笑意,“王爷在那边等您,还请随我来。” 南雨和周巧儿面面相觑,什么王爷,她们靖南王刚去了,从哪里又冒出个王爷来,林玉安听说王爷这两个字,有种感觉是余嘉回来看她了。 “他回来了吗?” 她喃喃的道,那人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含含糊糊的说着,“是,对的。” 林玉安就转头看向南雨和周巧儿,“你们在这儿等我。” “不行!”两个人同时反对,很是默契的阻止了林玉安。 这件事明显就透着一股蹊跷的味道,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如今王爷偌大的家业就靠着王妃了,万一是什么起了歹心之人,想要谋取王爷的家业,加害王妃呢? 林玉安很少看见两个人如此一致的反对,当下就有些举棋不定了,“这……” “王妃,是我。”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着那人过去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过去,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远远的也能感觉到他的器宇轩昂,贵气逼人。 “齐慕北?” 她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齐慕北的神色就有些难以言喻,她还是这样,习惯性的直呼他的名讳,敢这样做的人少之又少。 。 正文 240 怀疑(齐氏的阴谋) 林子里,嫩绿色的枝头在风中轻晃,浮光掠影间,鸟鸣声清脆悦耳。 齐慕北负手走在前面林玉安小步的跟在后面,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齐慕北忽然停下来。 林玉安低头走路,齐慕北停下来,她还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齐慕北没有说话,一身月牙白的君子竹暗纹云锦在天光下隐隐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看看。” 他示意林玉安到他那儿去,林玉安微微一愣,缓缓的走了过去。 一阵风吹拂过来,清冽的花香醉人。 前面是山谷,俯身看去,山谷里盛开着鹅黄色的腊梅花,山里还有些冷,腊梅花开得热烈,带着一种肆意的热情。 林玉安喜欢花,觉得她们热闹,漂亮,是时间少有的干净又美好的事物了。 “很美。” 林玉安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任凭山谷里的冷风往衣襟里灌,携了满室花香,让人不由陶醉。 “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听说你病了,可好了?” 说实话,林玉安有些不习惯齐慕北这样温柔的声音和语气,他们以前的相处方式都是有些直接粗暴的。 她略略的愣了愣,低眸浅笑“想来是好了。” 想来是好了? 齐慕北不由的苦笑,她对自己疏远到这种地步了吗? 林玉安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幽深的山谷有些害怕,想要往后退两步,转身就看见齐慕北站在自己的身后,目光深沉,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齐慕北还没有成亲,有些神情紧张,往一旁退来两步。 齐慕北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东西。 “我可能要坐上那个位置了,以后想要见面就难了。” 他很想要看见林玉安欢欢喜喜的对他笑,哪怕是在骂他,可是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没有谁能在这种时候露出笑容吧。 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倘若是她嫁给了自己,若是自己出了什么事,她会不会也如此难过? “恭喜你啊。” 不知怎么,林玉安脑海里就想到他要做皇帝了的事,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才发现齐慕北的目光有些怪异。 他的确是要做皇帝了,这段日子他也一直在为了这件事忙碌,做皇帝,他从前是没有这个想法的,他本只是想做个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甩手王爷,所以也一直没有刻意的讨过父皇的欢心。 父皇会为了一只鸟就把他贬出京城,说白了也是他的故意挑衅和不被重视。 他受够了处处被人掣肘,时时被人盯着,做小伏低,被人猜忌的日子。 他要的东西已经远远不止于此。 “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齐慕北目光悠远的望着远处的梅林,语气里带着几分林玉安读不懂也不想去读懂的落寞。 好事?她轻笑,“世人谁不想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可就是因为太难,也显得更加珍贵。” 齐慕北转身来看她,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林玉安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生气了,默然点头。 齐慕北就表情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文贤曾经为了求娶你,和李阁老大闹过一场的事吗?” 林玉安愕然,她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事,李世安竟然为了她曾和李阁老闹过,她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他的这份厚爱。 “男婚女嫁,都是过去的事了。” 齐慕北没有想到林玉安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这样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会如何?” 林玉安没有说话,低头抿唇有些苦涩的笑了笑,“王爷,你应该知道,这世上覆水难收,何必要为了不可能的事而烦恼,若是有缘,自有造化,若是无缘,说这些又有何用。” 齐慕北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的目光渐渐明亮,在山风扫过林间的飒飒声中显得很是特别。 “中宫无主,众大臣都力荐我立后。” 齐慕北鬼使神差的就对林玉安说了这么句话,林玉安神情没做一点波动,点了点头,“你同我家王爷虽隔了一个辈分,是叔侄关系,可王爷如今虽离开人世,到底有几个孩子了,九爷你还没有娶妻,是该考虑了。” 说到孩子,林玉安就不由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可齐慕北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晦暗了,他低下头,轻轻的笑了两声,这才道“山上风大,我送你回厢房吧。” 林玉安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便可,也免得有什么误会。” 这句话说完,才觉得有些突兀了,好像自己急着要同他撇清关系似的,容易让人伤心。 齐慕北却很快的点了点头,“嗯,好。” 他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林玉安没有多想,转身就往来时的路去。 回到厢房,已经到了中午了,回去就看见甘露守在门口,她身上穿的单薄,有些瑟缩的倚在门框后面。 看见林玉安回来,她登时欢喜的迎了上去,随即又有些忧虑,“王妃,老夫人说您回来了就过去一趟。” 林玉安不知道母亲找她做什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魏氏此时有些焦急的在屋子里来过踱步,一双手紧紧的交握,口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了?” 王庭珍坐在一旁,看起来比一向以冷静处事的魏氏更加冷静,她沉吟一声,“你也别急,我让人去找了安姐儿过来,等会儿她过来了,咱们再商量商量吧。” 魏氏想着也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看见王庭珍镇定的样子,心中稍安。 她也是着急,担心这件事一直这么下去,王家就真的完了。 事情已经到了大女儿这里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小女儿,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把蓉姐儿一起带上,也好过现在隔着这么远,她自个儿干着急的强啊。 她的额头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当初薇姐儿出事儿那会儿,她就觉得不对劲,薇姐儿好端端的出一趟门,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一日不如一日。 今日她去问大师,安姐儿和薇姐儿还有王家的姑娘们的命程,大师的话都是说好,很不错,都是有贵人运的人,可如今这些人的日子都不大好过,哪儿算得上是好。 她就更加怀疑是不是齐氏做的手脚了,若真是她,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齐氏一向都是高傲的人,心气儿高,等闲人都不放在眼里,又自诩皇家身份,不喜欢大哥王忠国同王家其他人来往,以至于这些年,大家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疏远了。 若真是她,到底该怎么处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宁郡主的身份高贵,又是历经几朝的人了,在京城的根基深厚,想要动她,可以说是非常的难了。 林玉安过来的时候,魏氏高兴的起身去迎她,又问她去了哪儿,大早上的不见人影,把她们吓了一跳。 林玉安就笑着说是去后山逛逛了,魏氏没有疑心,拉着她在软椅上坐下,有看了一眼王庭珍。 她没有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安姐儿,我和你母亲急急的找你过来,是有大事情要同你商量。” 一听是大事情,林玉安也竖起耳朵,一脸正色的问是什么事。 魏氏就把她如何猜想的,去大师那儿问运道,大师又是怎么说的,都一一告诉了她。 林玉安听了不由皱眉,沉吟片刻,疑惑的看向魏氏“三舅母,你说的当面大舅母与外祖母的恩怨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也没有那么严重吧,且这件事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们与大舅母也还算是相处和睦,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魏氏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林玉安,林玉安心里想着事,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若真是如三舅母所说,齐氏想要王家不得好死,没有好下场,她也该为了孩子想想吧,恒哥儿是大舅舅的嫡长子,是王家的嫡嗣,骨子里流着的是王家的血脉。 若是王家长盛不衰,于恒哥儿来说,那也绝非是什么坏事,至少有个得力的助力,这是大家族都喜而乐见的。 可是她之前也没有听说得那么详细,对于齐氏和那个叫杜鹃的妾氏之间的恩怨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再次听魏氏提起,她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大舅舅膝下只有恒哥儿一个儿子,那就是要眼珠子也不为过,在郡主府里是说一不二的小主子,大舅舅也对他格外的爱护,不会轻易教训。 这大家族的后院里,难免会有一两件腌臜事情,从当初的林家也能看出来,一个小的不起眼的小家族,也能出这样的事,像这样的勋贵之家的后院,只怕更加糜乱。 哪家的主君没有一点风流韵事,就是三舅舅王忠君,对三舅母如此的敬重,可他屋里也是有个姓宋的妾氏,还生了一个庶子,如今还在书院里读书。 那齐氏为何又会对一个妾氏耿耿于怀呢,她已经用了手段将她处置了,人死如灯灭,那些过去的恩怨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感觉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她有些头疼,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屋里主子们在说大事,丫鬟们都出去回避了,她自己提了茶壶倒了一杯热水,一饮而尽。 “安姐儿,有些话我作为长辈本不该在你面前说,可是这件事太重要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 她顿了顿就道“当初那件事,的确是老夫人为了治一治你大舅母的威风,故意选的杜鹃过去服侍,可这件事出了之后,你外祖母也知道不对,你大舅母心里的嫉恨一直没有消散,面上却露出了和解的意思,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林玉安脑子里有些混沌,忽然间脱口而出“恒哥儿不是大舅舅的孩子……”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也几乎听不见,王庭珍下意识的呵斥着女儿“休要胡说!” 这样混淆血脉的事,若是被报上顺天府,这样的人是要下大狱的,轻则流放铁岭卫,重则处死。 且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王庭珍是很抗拒的,她不一样自己的大哥背负些如此不堪的名声,也不想王家到了如此境地还要背负这样的丑事。 若恒哥儿不是王忠国的,那王忠国就是断了后,没了香火的传承了。 林玉安也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面色有些不自然,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想了想,对母亲道“母亲,这件事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解释得通了,否则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也不能这样信口开河,随便毁人清誉吧,那孩子若不是你大舅舅的,那还能是谁的?” 王庭珍摇了摇头,和女儿说这样的话题总归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侧过头去,让魏氏同林玉安说。 没想到魏氏竟然露出了一副我赞同的神色。 她对林玉安点了点头,“对,我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的过去。” 只是齐氏是怎样办到的,才能一一置王家人于死地的。 但是转念一想,当初齐氏还是被皇上格外敬重的安宁郡主,她手上的王牌谁也不清楚,她能有数不清的办法处置王家人,只是这样温水煮青蛙,让王家人现在才有了些许察觉,也的确是棋高一着了。 齐氏怀胎七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虽然是早产……也不对啊,听说那孩子出生以后长得小牛犊子似的,只是当时出了徐婉音那件事,大家都忽略这个细节,以为是齐氏吃的好,孩子才会比一般的早产儿更见状。 真是心境变了,看待事情也不一样了。 林玉安心道,或许恒哥儿根本不是早产,而是足月了的,是齐氏为了掩藏孩子不是大舅舅的这个事实,才谎称孩子是早产。 或许……或许事情谋划得更早,齐氏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会着了徐婉音那样卑劣的手段。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 正文 241 线索(歪打正着)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针落可闻,半晌,林玉安才缓缓开口。 “回去以后,我们去郡主府走走吧,这几年我们也走得太疏远了,正好去坐坐,总好过我们在这儿摸不着头脑揣测。” 魏氏点头,王庭珍略有些不愿意,她是不想去郡主府的,更不想见到齐氏。 林玉安知道她心里的疙瘩,没有谁喜欢和不喜欢自己的人打交道,母亲不想去和齐氏见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想让母亲从过去的阴暗中走出来。 有她在,她绝对不会再让齐氏伤害母亲了。 她轻轻的握了握母亲的手,温声安慰道“母亲别多想,全当做是去会一会旧人,散散心罢了。” 王庭珍见女儿坚持,不好再拒绝,这才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明日就是原定计划回去的日子了,回了厢房之后,林玉安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见了齐慕北之后,她心里有些不安生。 她想余嘉了,想靠在他的臂弯里静静的躺着,听屋外的雨声风响,和他一起看话本子的日子了。 那样的平淡却透着安心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再有了,从此不管路途多远,多苦,只有她一个人,苦撑着。 南雨值夜,睡在床下,听见床上的人翻来覆去,良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她能猜到三分,主子这是又犯了心病了。 白日里笑盈盈的,让人以为她真的没有什么伤痛了,可到了夜里,没有旁人的时候,主子就阴沉了下来。 她有些担心,不知道老夫人会在京城待多久,王妃肯定会搬去靖南王府的,毕竟在荣国公府,没有了王爷,主子就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虽说与国公府还有长媳的名称,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终究不能太当真。 且如今她也是一个寡妇了,王爷去了,她一个人住在国公府,名声终究不大好听,府里有世子爷,别人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只怕会私下里指指点点。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来,像是要挣破枷锁似的。 夜里,有水珠嘀嗒一声清脆的落进了石缸里,枝头的芽孢挣脱出来,在褐色的树干中蓬勃萌发,仲春的山林夜里,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晨起时窗外的鸟鸣声从高丽纸窗户外钻进屋来,有种难以言说的治愈,让人耳目一新,洗尽尘埃。 林玉安穿着素裙,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在脑后绾了一个转儿。 像是又回到了在南水庄的时候,父亲刚走,她们姐妹都穿着重孝,她也是穿的素衣素裙。 忽然间,心底就生出一种朦胧的怅然,她或许就是这样的命吧,命运多舛,又凉薄无依。 她和父亲父女缘薄,和余嘉夫妻缘浅,虽结为夫妻,不过相伴四载。 说起来,心里也尽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马车在林间官道上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驶,松鼠跳了下来,从马车顶上越过,消失在了林子里。 马车从容的下了山,在山脚下,林玉安正看见分叉路口的杏花开的花繁枝茂,她喊车夫停车,出了山,就没有山里面那么冷了,皎洁的杏花偷了月光,在白日里占尽春风。 魏氏和王庭珍坐的一辆马车,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清露甘露两个小丫鬟年纪最小,还有些孩子心性,两个人在树下望着杏花,惊叹着说好美。 几株杏花树的不远处,有个茶棚,远远的,看见有个老妇人佝偻着身体在一个深锅里搅动着,身上围着麻布围裙。 这仲春,凉茶的生意只怕是不好做,一般都是夏日里,行人赶路的时候,口渴了,就会找这种凉棚要一碗凉茶,几文钱一碗,便宜又解暑。 见她那样年纪,还靠着这营生吃饭,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怜悯,林玉安就对南雨道“你去看看那老婆婆在卖什么吧,若是些吃食,就买些过来吧。” 南雨应声称是,周巧儿机灵的跑过来,自告奋勇的道“王妃,我也去帮南雨姐姐拿东西吧。” 想到周巧儿热络的性子,和谁都能唠几句的人最是容易让人亲近,也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周巧儿就跟了上去。 王庭珍很喜欢清露甘露两姐妹小女儿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很舒服,像是自己也年轻了很多似的。 她笑容和蔼的对甘露清露道“你们去玩一会儿吧,我这儿也没事,不必拘在这儿,快去玩儿吧。” 林玉安闻声转头去看母亲,母亲坐在马车旁的木凳上,清露甘露两个像是枝头的花苞,清丽中透着少女的活力,又像是两只蝴蝶儿似的,围着母亲团团转。 母亲很高兴,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带着一抹笑意,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可母亲眼角的褶皱却很是明显,母亲……也要老了吗? 心里微微刺痛,林玉安别过脸去,她觉得自己不敢盯着母亲看,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记号,她看着鼻尖泛酸。 记忆中,那个坐在江南小院子里,那几株花树下,笑脸温柔的掩映在桃红粉白间流出的天光里,那个正值韶华的母亲,脸上开始有了皱纹。 清露甘露两个去攀了花枝下来,用路边的软藤编了花环,戴在头上给王庭珍看,王庭珍笑说着让魏氏看,身后一阵的笑声。 眼里有水光,她拿出手帕轻轻的压了压眼角,转过头去看南雨她们回来没有,却看见那边有点动静,南雨被人推了出来,周巧儿随即也踉跄着被推了出来,那佝偻身子的老妇人不顾一切的把两个人往外撵,摇手驱赶两人,然后一把拉下了斑竹帘子,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转头就关上了门。 南雨和周巧儿站在哪儿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两个人有些灰头土脸的走了回来。 林玉安很疑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是南雨和周巧儿说什么冒犯了老婆婆? 可转念一想,她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啊,南雨和周巧儿两个人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人的性子也不是什么牙尖的人,怎么会同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起了口角。 正想着,南雨和周巧儿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南雨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身后,郁闷的说道“那老太婆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吗,我们问她卖的什么,她说是醪糟汤,我想着热乎乎的,就说要十碗,按照您的吩咐,给了她一两银子。” 她顿了顿,喘了一口气,继续道“谁知道她一接过那银子,就变了脸色,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也没有隐瞒,说是靖南王府的,老妇人什么也不说了,黑着一张脸,就说这些东西贵人们吃不得,巧儿觉得她说话不对,和她理论,这刚说两句话,就被她轰了出来。” 周巧儿也在一旁补充道“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还把银子给丢了出来,砸着我头了,真是一个可恶的老太婆!” 林玉安没有理睬周巧儿说的话,心里却泛起嘀咕,这叫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想要照顾一下老婆婆的营生,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好心没好报,被人当贼一样赶了出来。 那边魏氏听见了南雨和周巧儿的话,也走了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又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给魏氏说了一遍。 王庭珍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听完也觉得怪异,好端端的,这明显不对劲啊。 魏氏嘀咕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说是报了身份后,老妇人才变了脸,难道是因为我们是靖南王府的人的缘故?”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就有意思了。 靖南王才获封多久啊,林玉安和余嘉两口子也没有分出荣国公府住,那自然也就不存在有人打着靖南王府的名头做坏事了,那这老妇人的反应就着实太奇怪了。 林玉安就道“咱们去问一问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不简单。” 魏氏也同意,就让车夫驾车过去,几个人也没有再上马车,走路去了茶棚那儿。 跟着保护的越丘在前面敲门,南雨和周巧儿站在林玉安身边,刚开始敲门声很客气,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想必那老妇人也猜到是她们,故意不来开门的。 越丘继续抬手敲门,力量就重了很多,咚咚咚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越丘就退后了两步,就在林玉安以为他要强行翻墙进屋的时候,却听见越丘喊道“屋里的人,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屋来开了!你若是要等我自己来开门,我就不保证这个房子的完整了。” 声音很大,接着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安静,就在越丘准备动手的时候,门闩嘎吱的响了响,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老太婆站在哪儿,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骂道“你们别仗势欺人,若是私闯民宅,是要吃官司的,你若是要进来,就去拿了官府的搜捕文书!” 说完就要关门,却被越丘用膝盖顶住。 林玉安觉得有些好笑,这老妇人竟然还知道吃官司,搜捕文书,想来也是识得一些大字的人,只是为何会落魄到如此,按理说这样的人出盛应该不会太差,且她身边也没有看见她的儿女,这个小房子像是只有她一个人独居在此。 林玉安就走上前去,礼貌的对着老妇人笑了笑,“老婆婆,无意冒犯,只是我们一行人路过这里,口渴了,想要买您一碗汤水喝,不知为何老婆婆不愿意卖给我们呢?”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林玉安一眼,神情复杂,摆了摆手道“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做的吃食糙,不干净,你们城里面的贵人们吃的都是精细的东西,你们身份显贵,若是吃坏了肚子,我老婆子的这条命都要给搭上了!” 她说的不无道理,可林玉安却直觉她在撒谎。 说话时眼神有些闪烁,话说出口一套一套的,像是事先就想好了这样说的,林玉安觉得她的话不可信,渐渐的收起了笑容,神色肃然的看着她,老妇人心如擂鼓,可神情故作自然,干脆低头去用力推门。 她虽然可以推得动南雨和周巧儿两个,却绝对推不动越丘,越丘是练家子,虽然已经中年了,可身强力壮,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求你们高抬贵手,快走吧!” 老妇人有些恼羞成怒,感觉下一步她就要撒泼打滚了,林玉安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随即淡淡一笑“别着急,我们走可以,但是如果我们走了之后,让别的人找上你,只怕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这话说的像在打哑迷似的,那老妇人动作一顿,面色有些难看的望向林玉安,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惊悚的事一样。 “你想干什么!” 林玉安但笑不语,好整以暇的看着老妇人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 “我就知道你们会找上门来,只是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什么也不知道,很快就要埋进土的人了,我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听着她的话,身后的魏氏心底有些莫名的感觉,王庭珍也觉得蹊跷,这是什么情况,买汤水怎么就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林玉安见她这样反应,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不显分毫。 “还是进屋说吧,在这儿说话,怕隔墙有耳,到时候……”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可老妇人的脸色已然铁青一片,忙伸出头往外左右看了看,这才让开,让林玉安一行人进了院子。 三间土坯房,只有院子的围墙是小青砖的,看起来很有安全感,林玉安嘴角微微勾起,这老妇人只怕是在防着什么,而且肯定和她们有点关系。 越丘留了人在外面守着,自己走在前面,一脸警惕的看着老太婆的背影。 进了屋,老妇人找了几个小凳子出来,是卖茶水的时候给客人坐的,凳子被摩擦的很光滑。 林玉安就看着老妇人道“老婆婆,您可以说了,那件事我需要知道完整的过程。” 老妇人不知道林玉安是诓她的,以为她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当下就看向越丘,意思是让越丘出去。 林玉安只想快点知道这件事情,示意越丘先在门口守着,她有事会叫他的,越丘点头,去了门口。 。 正文 242 拜访(齐氏的异样) 可老妇人依旧不说话,抬头看着南雨和周巧儿,还有甘露清露。 林玉安想了想,还是让她们先出去了,屋子里就留了她和母亲王庭珍,三舅母魏氏,老妇人这才叹了一口气,准备开口。 “当面那件事,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你们皇亲国戚的事情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小命,还连累家人,可那一年,我孙子病得不轻,需要百年人参吊命,没办法,她们找上门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想着不过就是接生,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干了这行已经大半辈子了,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就跟着那人去了,唉,也是时运不济,刚好那位夫人难产,我是被人提着过去的,去的时候,那夫人已经生了一半了,孩子的肚子太大,卡住了,我当时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哪里是不足月的孩子,可是我也知道那夫人身份尊贵,这其中的水只怕深着,便什么也没有说,帮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她回想着,神色越发的苍白,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可是我没有想到啊!她会起了杀心!” 听到这里,林玉安也被她突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老妇人痛哭着,神情很是痛苦。 “她杀了我儿子儿媳,就连我那小孙儿也没有放,我跑了出来,我不甘心啊,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大周最尊贵的郡主娘娘,她真是蛇蝎心肠!” 林玉安,魏氏,王庭珍都面露震惊,没有想到竟然会碰见当初给恒哥儿接生的接生婆,且不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能说出当年那件事,也肯定与那件事有所联系。 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油然而生,林玉安拉着老妇人惊恐的神色,看向了魏氏。 魏氏就道“那件事我们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赶在她的前面找到你,就是想要救你。” 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对两人的话没有怀疑,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应该就是皇家贵胄,身份不凡,尤其是这个年轻的美妇人。 她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你们说吧,我要怎么做。” 见她答应下来,林玉安心里压着的一块巨石像是被人往上抬了抬,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林玉安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现在暂时还不用,你先跟着我们走,吃穿不愁,只是这一段日子,你不要在人前露面。” 老妇人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可想到儿子儿媳妇还有自己那可爱的小孙孙死在了安宁郡主的手下,心底就一阵儿的剧痛,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这件事却让她无法忘怀,永远也无法忘却。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马车在京城城门前略略的停了停,随即畅通无阻的进了城。 一行人直接去了荣国公府。 按理说,王庭珍和魏氏都可以回王家住的,可对于两人来说,王家已经成了一个伤心地,在荣国公府住着,也比回去舒服。 林玉安本就乐的见到母亲和三舅母,这两个人一个是生她养她的人,一个是对她有大恩的人,她看见两个人就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对于魏氏和母亲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她喜闻乐见。 刚到荣国公府,就看见荣国公府大门前停了七八辆马车,荣国公府大门敞开,有眼生的锦衣华服的女人被丫鬟扶着往府里去,门口春荷迎了出来,口里热切的喊着“三太太,六太太,二小姐,表姑奶奶妆安!夫人挂念着您们呢,特地吩咐我出来迎一迎!” 果然,就看见其中有个少女看起来很是眼熟,林玉安在脑海里搜索一番,想了起来,那就是阮凌音的妹妹阮凌婉。 这是什么大日子,这么多人,反正肯定不是阮凌音的生辰,想了想,她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阮凌音如今已经管家了,她要做什么,自己又何必要没事找事。 本想要绕过几人,却听见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妃娘娘!” 林玉安略皱了皱眉,转头看,就看见一个宝蓝色缂丝缎面春衫的妇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妇人微微有些胖,目光里带着悠闲的意味,看着林玉安,“王妃娘娘这是去了哪儿呢,可是也来世子夫人这儿参加花宴的?” 林玉安面色有些不悦,这是谁,她从没有见过,也不自报家门,说话毫不客气,这样的人,林玉安见过,她确认自己真的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看了一眼妇人身后的丫鬟,有一个是阮凌音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林玉安见过,只是对于她,记忆有些模糊。 看见林玉安的朝她看了过来,丫鬟的目光有些闪躲,眼底露出害怕的神色,忙上前去,给林玉安磕头道“王妃娘娘,这位是世子夫人娘家的三伯母。” “原来是阮家三太太。” 林玉安说完,就转过身去,魏氏是出身名门的,王庭珍自幼也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谁都没有把一个阮家的三太太放在眼里,跟着林玉安一起往南园去。 阮三太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她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事,她在阮家很受阮老太太的喜欢,在阮家也很有些脸面,她这样热切的给这个死了男人的王妃打招呼,她竟然这样的……可恶! 阮三太太眼底真是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是还是忍住了。 她在生气也明白,不管怎么样,林玉安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她就是被她真的掴了一巴掌,她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 想了想,她转过头去,对刚才上去给林玉安回话的丫鬟道“你就是叫云燕吧。” 丫鬟叫云燕的丫鬟见阮三太太一脸不虞,知道怕是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是。 阮三太太微微扬起下巴,一双丹凤眼露出犀利的神色“世子夫人让你出来待客,怕不是想看到你在别人的面前吓得瑟瑟发抖吧,你这样,我觉得有必要给世子夫人说一声,也省的丢了世子夫人的脸面。” 云燕吓得再次退了下去,在阮三夫人面前连连磕头,她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要知道进世子夫人身边做一等丫鬟有多难,她削尖了脑袋才走到这个位置,可不想再次落入深谷。 她哭着抱着阮三夫人的腿“三太太,您行行好,体恤一下我们吧,她是王妃,我不敢啊,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她的声音不算小,惹得后面过来的人都朝这边张望过来,阮三夫人的一张脸就红了起来,她让丫鬟去拉云燕。 “你给我起来,你这样,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让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你给我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她声音压的极低,云燕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望着阮三夫人“三太太,您答应我,我才起来。” 阮三夫人眉目皱了起来,厉声呵斥丫鬟“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些把她给我拉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到城门口了,两个丫鬟见状,只好使劲把云燕拉开,云燕觉得自己的前程都毁了,哭的泪人似的。 阮三太太就抬腿往花园去了,她可不想在这儿成为惹人注目的焦点,她丫鬟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一边走,她就想起林玉安那张清冷的面孔,不得不承认,靖南王妃长得真的很美,只是一想到她甩脸给自己看,阮三夫人就觉得后牙槽都要咬崩了。 林玉安没有理会这些,她径直回了南园,魏氏就道“那阮三夫人实在有些不知礼数,你也别往心里去。” 的确,阮三夫人刚才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现在靖南王妃还住在荣国公府的事,阮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阮三太太说那句话,明显有些越俎代庖了,她就算见不得林玉安住在荣国公府,也不该说出口来。 林玉安摆摆手,她不想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置气,她不喜欢,就不用理会,反正她也不敢说什么,且她是王妃,就算自己不给阮三夫人脸,她又能随如何,出去造谣她?还是想使小绊子? 这些都不大可能,所以阮三夫人对她而言毫无威胁性。 “三伯母,你自己也明白,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不必理会,倘若见一个气一个,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庭珍也点了点头,“你不理她们是对的,没有必要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肝火,对自己不好,也犯不着。” 几个人说着就进了屋,商议着什么时候去安宁郡主府。 安宁郡主府,下人看见带着靖南王府标志的马车,连忙小跑着去了璋池阁。 安宁郡主正在屋子里说话,听声音有些不高兴。 “你说说你,平日里正事不做,不跟着先生好好读书,整日里就知道上树掏鸟蛋,你知不知道先生怎么说你吗,人家说,公子不适合读书,或许更适合学武,你父亲若是听到了,看他不打你板子!” 屋子里,一个小男孩站在哪儿,耷拉着脑袋,齐氏坐在罗汉椅上,气的咳嗽了起来,一旁的小丫鬟机灵的递了茶杯过去。 “郡主,请喝茶。” 齐氏端了茶过去,一饮而尽,听见下人来说靖南王府来人了,她面色一怔,靖南王府,她知道靖南王府是原本的荣国公府世子余嘉,他过世,她让人送了礼过去,自己并没有过去,靖南王府能和她扯的上关系的就是靖南王妃林玉安了。 也不知道林玉安来找她做什么,这都多久没有联系的人了,忽然上门来,着实让人猜不透是为了什么。 她本不想见的,可看着眼前的儿子,她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时隔几年,再次来到郡主府,林玉安心里不可谓没有触动。 她初次来这儿的时候,还出了件不高兴的事情,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来的时候,看见对面王家门可罗雀,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衰败,林玉安不由的唏嘘。 王家曾经的辉煌,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的钟鸣鼎食之家,就这样渐渐的衰落下去了,就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瞬间的明亮后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今的王家,别人只记得了大房,至于二房三房,也许还有人记得曾经的商业鬼才王忠君,但也是寥寥几人了吧。 璋池阁翻新过,新刷的墙,重新刷了一遍的红漆,处处透着新。 璋池阁的丫鬟看见外院的媳妇子领了人过来,点头进去同禀,不多时就重新回来了,领了几人进屋去。 璋池阁依旧那样气派,满目看去,皆是不凡的摆件儿。 齐氏听见声音,就吩咐恒哥儿的乳娘,“崔妈妈,把哥儿带下去吧。” 出去的时候,崔妈妈和恒哥儿刚好和林玉安一行人擦肩而过,几人都认出了这就是恒哥儿,齐氏并没有让恒哥儿给她们行礼的意思,几人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却不由的多看了恒哥儿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恒哥儿,只觉得越看越不像王家的人,王家出美男子,恒哥儿小小年纪,虽然生的也算秀美,可那张脸却没有王家人的任何特点。 走到门口,就听见长相周正的丫鬟禀报道“郡主娘娘,人已经过来了。” 屋里就有人答话道“领进来。” 不知道是哪儿出了什么问题,林玉安的眉毛不由的皱了皱,觉得有些怪怪的。 齐氏看着进来的几个人,面色渐渐的就变得阴沉起来。 “不是说只有靖南王妃吗?” 言下之意就是对魏氏和王庭珍很不欢迎,丫鬟们不敢接话,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齐氏一双染着橘红色丹蔻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吩咐丫鬟赐座。 真是好大的派头。 林玉安很想对齐氏说一句,按辈分,你还得对我行晚辈礼呢! 只是她们是有目的的,不能这时候就撕破了脸,林玉安就按捺住了心底的不悦,笑着道“也是好久没有来拜访过大舅母了,难得大家都在京城,刚好过来聚一聚。” 言外之意也有今日只论长幼,不论尊卑。 。 正文 243 拜访(齐氏的异样) 齐氏听了,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实际上,齐氏觉得不管怎么论也无所谓,反正她是林玉安的大舅母,如果林玉安不想在京城圈子里臭了名声,最好不要挑衅她。 她一点也不担心。 王庭珍和魏氏坐在林玉安的对面,齐氏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轮转着手腕上的一串石榴红的玛瑙手钏。 林玉安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般想要知道什么,最好的破绽都是在对话中,为了拉近关系,林玉安率先开口问道“大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啊,也好久没有见过大舅舅了。” 齐氏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放下了茶杯,慢悠悠的道“近来朝廷上事情繁杂,他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 朝廷的事大家都略有耳闻,听见这话,也没有怀疑,齐氏双手放在身前,正襟危坐,看样子要问她们的来意了,林玉安就抢先开了口“恒哥儿都五岁了吧,长高了好多,不知道如今在哪儿上学呢?” 按理说,单凭恒哥儿的身份,只能在平常的私塾读书,不过齐氏告诉她们,恒哥儿如今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当然,所谓的皇子们,也就是刚刚过世的皇帝的两个儿子。 原以为王家衰败,安宁郡主也因为太上皇的逝世恩宠不再,听说恒哥儿竟然还跟着皇宫里的皇子们一起读书,林玉安很有些惊讶。 不过这并不是她们的目的,所以这个话题很快就揭了过去。 魏氏这时候就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嘴上功夫,总能在齐氏想要端茶送客的时候把话题岔开,然后又继续拖延时间。 齐氏刚开始还能勉强维持面上的平和,说到后面,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在王家乃至于大周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她从来就不用学会如何迎来送往,与别人平和的相处,自然也不想在这儿和林玉安她们继续摆谈下去。 并且她发觉自己对于话题的主控权越来越弱了,很多时候都是被她们拉着走,甚至说起了她怀恒哥儿的时候,又叹说王忠国的子嗣单薄。 这样的话题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把她们送出去,又在心里后悔不该让人把她们领进来,早知道就说自己不舒服,病了什么的也好过现在像得罪了瘟神似的,赶也赶不走这几个人。 不过很快,林玉安就站起身了,向齐氏告辞,魏氏面上也闪过一抹莫名的神情,跟着起身,王庭珍还有些不明白,可还是跟着一起出了璋池阁。 等出了璋池阁,王庭珍就面带疑惑的看了看这两人,心道这是在玩什么呢,话还没有怎么问到点子上呢,就走了? 不过林玉安上了马车才向她解释道“母亲,这件事情已经有个大概了。” ……这就有个大概了? 王庭珍愕然,觉得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魏氏就笑着看向她“庭珍,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说别的事情的时候,郡主还能勉强为之镇定,到了后面,说起恒哥儿,她就开始有些答不上话来,隐隐还有点惊惶,尤其是我们说起她怀恒哥儿吃了不少好东西,后来又说她生下恒哥儿,恒哥儿不足月,却比那足月的孩子还要好上几分的时候,她脸色都有些白了。” 听着魏氏的提示,王庭珍回想着,露出了一副惊讶又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事不假,她刚才也觉得齐氏在她们说到恒哥儿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可她只是以为齐氏是单纯的觉得她们话多,心烦而已,这时候才明白过来。 王庭珍的表情都变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魏氏和女儿,她对于王忠国的感情不一样,对于她而言,她和大哥一母同胞,是一脉同宗的兄妹,若是齐氏的事情坐实了,那就不仅仅是给大哥脸上摸黑,于王家而言,这样混乱血脉,是奇耻大辱。 “这……这怎么可能,我以为今日亲自见了大嫂,就能打消你们的疑惑了,那这事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大哥,要不要……” 王庭珍有些慌神,魏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急,若是大哥能早点看清楚郡主的真面目,也好过把一个狼崽子当亲儿子一样喂在身边,若是等到哪天,那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是大哥,这对于大哥而言,才是最大的伤害。” 听着魏氏的话,王庭珍眼眶有些红,低下了头。 林玉安知道母亲心里不好受,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嘴角翘起一抹弧度,安抚王庭珍“母亲,你信不过女儿,还信不过三舅母吗,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们吧。” 王庭珍点头,林玉安就让甘露清露两个把母亲送回屋去。 魏氏正在和林玉安商量这件事,许妈妈却过来了,听说魏氏在屋里同林玉安说话,她还是直接进了屋。 平时许妈妈是最懂规矩的人,只要听说林玉安有客人,她就绝对不会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林玉安心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许妈妈就跑了进来。 “许妈妈,怎么了?” 林玉安让她别着急慢慢说,许妈妈喘了两口气,这才开口道“王妃,世子爷屋里的侍妾云燕倒在了南园门口,周巧儿跑来给我说,我去看,已经围了不少的丫鬟了,说是南园的人打了那个云燕。” 听到这个名字,林玉安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只是对于余昊的小妾倒在了她的门前,还口口声声的说是南园的人打了她,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 魏氏就冷笑道“莫非那边那位有搞什么幺蛾子,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读《孙子兵法》长大的!” 魏氏住进荣国公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对于那位阮氏的做派,她也是有所耳闻。 林玉安就想到那个阮三太太。 阮凌音在办花宴,宴请京城里的贵妇人们,她本就不想去凑热闹,她对于阮家的人也毫无反感,可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能确定两个人,要不是阮凌音就是阮三太太。 除了这两个人,别的人也不应该会想到使出这种阴招。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动静,林玉安吁了一口气,站起身往外去。 门口,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这么多的丫鬟婆子,围成了一个圈儿。 南雨在前面开路,人群自动让了一条路出来,露出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云燕。 林玉安在云燕身前的几步远停住脚步,云淡风轻的问她“你不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吗,下午你还领着阮三太太从我跟前过,这会儿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看见昨晚努力的张开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不成调的声音,她心里一个咯噔,问许妈妈“你看她那个样子,是不是砸了?” 许妈妈两步上前,摸了摸云燕的脖子,又扳开云燕的嘴,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回来对林玉安道“王妃,的确如您所料想的一样,她的舌头被人割了。” 何止是舌头被人割了,就连腿也断了,胳膊也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臼,刚才还好好的人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想一条蛆虫在地上艰难的扭动着。 那惨状,让人不寒而栗。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王妃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人群里想起的声音像是一块巨石,彻底打破了因为林玉安几人的到来而暂时平静的局面。 开始不断响起议论林玉安品行的声音,什么毒蝎心肠,歹毒,克夫……话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林玉安心里冷笑,这些人不就是觉得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一起闹,她没办法把人都一棍子打死,所以才这样的放肆。 不过是些不关紧要的人,还没有办法激怒她,林玉安神态从容的看了一眼地上躺着云燕,声音不疾不徐道“她这样子,应该是受伤不超过两个时辰,小腿有些微的浮肿,脸上被人打了,手掌心快要散了,估计是在一个时辰之前,本宫才刚回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去哪儿害她?且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要杀她,我有一百种借口,何须这样。” 林玉安脸上的轻蔑刺痛了躲在远处偷看的阮三夫人的自尊心,身边的丫鬟金铃却满心惶恐的说着快回去了吧,万一被发现了之内的话。 阮三夫人听着,心里的怒气就涌了出来,当下就想抬手一巴掌打在丫鬟的脸上,可手扬起,她又恍然想起她们是偷偷躲在这儿的,若是引来了人,倒是得不偿失了,又想起自己离开宴席已经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恐惹人起疑心,就放下手,低声骂了丫鬟两句,率先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报了衙门吧,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来处理一下,看看到底是谁把这个姑娘打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是国公府里的人,那就更不应该放过了,若是外面的人进府来做的这种事,也绝对不能姑息,这样的人,迟早会成为祸害!” 众人听着她义正言辞的话,都开始动摇起来。 有些人也只是被人煽动,对于这件事也不是很明白,此时听了这话,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魏氏就道“天下有法,拿证据说话,今日这云燕是倒在了南园,但若是倒在了你们的屋门口,岂不是就赖在了你们的头上了?那你们是认还是不认呢?” 任何事情都是,只要牵扯上了自己的利益,大家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听见魏氏的话,丫鬟们低着头交头接耳,这个摇摇头,那个摆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林玉安也不想继续在这儿看这些人的面孔了,转身对魏氏道“三舅母,咱们回去吧。” 适可而止,有时候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南雨去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可大夫过来的时候,云燕却咽了气。 本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丫鬟死了,可这件事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所以林玉安也不打算就这样息事宁人。 回了屋,她就和魏氏商量之前谈及的事。 恒哥儿到底是不是齐氏亲生的,最后只差一个步骤就能证明了。 那就是滴血认亲。 可这件事并不容易,要想说服王忠国做这件事,只怕要费不少口舌。 这倒也合乎情理,毕竟谁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唯一的独子。 魏氏想到这里也叹了一口气,她原本就是想找出这些不幸的症结所在,如今事情却到了难以控制的境地,变成了要扳倒齐氏。 齐氏的身份在那里,且在京城经营多年,势力不容小觑,且还有恒王爷这个有力的靠山,想要扳倒她,实在太难了,不过如今就有了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恒哥儿了。 如今的恒王爷是齐氏的亲侄儿,因为年纪相差不大,姑侄两个的关系一直很好,当初因为齐氏被害得小产,齐氏的侄儿齐昀还差点和自己的大姑父王忠国打一架。 这件事很多人都还记忆犹新,只是没有人敢再提起,魏氏心里知道,也觉得实在有些棘手。 今日她们为了一探虚实,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是在此时再有什么动静,只怕齐氏立刻就会动手。 林玉安觉得有些头疼,她心底再次想到余嘉,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的,有他在,自己真的不必担心太多。 她的念头在此处就断线了,她不愿意去想想余嘉在哪儿,余嘉离开的事情还是成了她能避开就避开的伤口。 他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才会这么听话,她怀着晟哥儿姝姐儿的时候害喜得严重,怀着这个孩子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 这让她心里很是安慰又心疼。 经过商量,魏氏提出先蛰伏一段日子,等过一段时间,齐氏放松警惕,再动手。 林玉安觉得三舅母说得在理,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 正文 244 孩子的心思(不喜欢) 林玉安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荷塘里绿伞初开,夜里开始有了虫鸣。魏氏考虑到她如今身子不方便了,就提议等她生了再做别的打算。 那边没有等仵作把云燕的死因弄清楚,来荣国公府小住的阮三夫人就疯魔了。 事情这这样的。 云燕死了的第一天晚上,阮三夫人要用鲜花泡澡,丫鬟们在帘子外面侍候,谁知道屋里半晌没了反应,丫鬟害怕出事,进去看,就发现阮三夫人在浴盆里睡着了,她推醒了阮三夫人,阮三夫人却尖叫着想从浴桶里跳出来。 当时丫鬟吓坏了,就听见阮三夫人尖叫着别来找她,然后冲到屋里的案几上,抢了削水果的小刀,就要刺那丫鬟。 当时若不是几个婆子齐力把阮三夫人按住,只怕那丫鬟就要被割了喉咙。 阮凌音听说之后,让人不许乱传,可纸包不住火,阮三夫人被鬼缠身的笑意还是传了出去。 林玉安听说了这件事,心里舒坦了很多。 她让人去吓阮三夫人,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吧,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吓疯了。 阮三夫人被接了回去,林玉安让人观察了一段日子,确定她的确是疯了,这才收了手。 五月中旬,金陵来信,是魏老夫人写的,说是给王元枫物色了一家姑娘,让魏氏忙完了京城的事就回金陵去看看。 魏氏想了想,决定五月底出发回金陵,王庭珍打算留下来看着女儿,看看有没有哪儿能帮上忙的,可林玉安却对她道“三舅母带我们极好的,她在魏家也举步维艰,只有魏老夫人一个人支撑,您与三舅母的关系好,也去帮帮忙吧,我这儿不要紧的,还有许妈妈在,不用担心。” 王庭珍听了,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跟着魏氏去了金陵。 魏氏本也不放心的,还是林玉安好说歹说,才同意了。 等王庭珍和魏氏一走,林玉安就决定要搬去靖南王府了。 余嘉的下葬那天,林玉安去看了一眼,远远的,一滴眼泪也没有落,像是来看戏台子上的戏子们演戏。 她让越丘带人把靖南王府清理出来,也没有说要住在王府主殿,只选了东北角一个种满了海棠的偏殿。 闻花殿,殿名风雅,林玉安却让人拆了,改了名字叫云殿。 听说林玉安要搬去靖南王府了,荣国公派了五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帮忙,有让人带了口信儿,说有什么能帮得上的,让她尽管让人过来说。 林玉安让人送了一份礼过去,表达自己的谢意。 荣国公对她和余嘉的确是很不错的,如果荣国公是余嘉的亲生父亲,或许遗憾也更少了。 魑风对于林玉安始终不愿意出席余嘉的丧仪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可余嘉没了,林玉安就是余嘉最在乎的人了,他也不能真的记恨她。 越丘现在也已经算是林玉安的人了,很多外面的事,林玉安都吩咐越丘去办,她也让越丘问过魑风的打算,魑风决定留下来,拒绝了林玉安要帮他说门亲事的心思,说自己想要守护着晟哥儿长大,只要他还能动,就能保护晟哥儿。 林玉安很感动,每每看见晟哥儿那张稚气的脸,就觉得心口有些刺痛。 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如果余嘉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惜他永远也看不见了。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把心事压了下去,专心准备搬家的事。 齐慕北正式登基为帝是在六月六日。 那天满京城都喜气洋洋,一扫之前的阴沉气息。 春天万物勃发,初夏的生机更甚。 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仿佛九州大陆都齐齐响起喜悦的唢呐声,大周开始了新一阵的新气象。 九王爷洛川王早年的名声就很好,因为他在洛川的作为,让百姓信服诚服。 普天大庆,六月十二,林玉安正式入住靖南王府。 六月初十那天,余华珠和大姑爷回来省亲,听说林玉安准备搬去王府了,觉得心有唏嘘,真是世事无常,她曾经以为的嫡亲大哥摇身一变变成了王爷,转眼间又病逝了。 余嘉葬礼那天,她在吊唁的时候也落了眼泪,看见小小的晟哥儿姝姐儿在灵前答谢,觉得心酸不已。 自古夫为天,林玉安在她心里,虽然没有多重要,可女人最是容易起了同情,她嫁了人以后,越发的明白女人的不容易,心道林玉安以后该怎么办啊。 可转念又想到林玉安是王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这是听书落泪,替古人担忧。 六月十二那天,余华珠和丈夫一起去了靖南王府送礼,可大姑爷看见林玉安的一瞬间,两方的脸色都变了。 “是你?!” 大姑爷睁大了眼睛,林玉安也很是惊讶。 邱连华? 余华珠竟然嫁的是邱连华? 邱连华也很是意外,他听说是要去拜访靖南王妃,一直很忐忑不安,一会儿问余华珠他的衣服得体不,一会儿问余华珠,那位王妃好不好说话。 没想到见了面,却发现这个热着如此眼熟,他读书厉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那个假小子。 难怪当时觉得那小子生的清秀漂亮,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秀色可餐,清丽动人的女子。 林玉安倒也不怕被他认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了句“这天下可真小。” 盐林纪家给余华珠物色了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害了余华珠,还是真的是为了她好。不过她们又不是真正的姑嫂,交情又一般,林玉安保持了沉默。 邱连华想到眼前这个人曾经作男子打扮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喝酒逛青楼的事,就觉得脸上烧的慌。 他是读书人,邱家对他的期望很大,他逛青楼的事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有些担心林玉安说出来,让余华珠听了,会心有芥蒂。 毕竟白露如今已经进了邱家的门,是他找人给她安的身份,好不容易脱了烟花女子的背景。 如果让人知道了白露的真实身份,父亲第一个就会跳出来,让他把白露赶出去。 邱连华咳嗽了两声,嘴脸带笑,“王妃娘娘有些眼熟,想来定然是我记错了。” 余华珠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刚才丈夫的样子,着实让她不明白。 林玉安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要揭穿他的意思,“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认错了也没什么。” 听了林玉安的话,余华珠心里的疑惑稍稍消散了些。 看着余华珠,林玉安就想起了王萱薇,王萱薇的病她也知道,虽然没有去金陵看看,可从魏氏和王庭珍的话里面也听得出有多严重,她想到那样一个如花般的少女变成了这样,心里就有些难受。 余华珠走了之后,林玉安就让徐管家对外称她身子不适,不要再领人过来了。 许妈妈带着晟哥儿姝姐儿和平安到云殿正殿,王府特别大,每一个院子都大得很,正殿空落落的,南雨周巧儿在屋里,南风去厨房了,林玉安躺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个青纱摇扇,动作渐渐的缓慢下来,渐渐响起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她不要南雨帮她打扇,南雨无奈,见她睡着了,这才上前去拿了扇子,又见外面起风了,让周巧儿拿了一张薄毯过来。 林玉安这两日也忙的脚不沾地,许是累着了,这时候睡得很香甜,很难得,不点安神香见她睡得这样好。 远远的,晟哥儿就喊着“我不去,她不喜欢我们!” 许妈妈听了大急,如今也没有谁在晟哥儿耳边教唆了,可晟哥儿的嘴里还是会是不是冒出几句怨怼的话来。 晟哥儿马上就要两岁了,若是真的在心底对自己的亲娘生了怨怼,以后母子离心,只怕不好。 许妈妈就停了下来,担心这些话让林玉安听到会伤心,就蹲下身平时视着晟哥儿“小王爷,您怎么会觉得王妃不喜欢你,你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若是不疼你,还会疼谁?” 晟哥儿赌气的低着头,不去看许妈妈。 许妈妈苦笑,还想说两句话开导开导晟哥儿,一旁的姝姐儿却言语清晰的道“哥哥说得对,她就是不喜欢我们,她不一样。” 许妈妈头大如斗,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又不由的涌上一种愧疚,都是自己不好,辜负了太夫人的嘱托,如今这样,自己一点忙也没有帮得上。 “许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玉安走了出来,她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杏色披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许妈妈面上一红,羞愧的低下头,“王妃,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林玉安淡然一笑,又对她颔首,转身进了屋。 许妈妈这才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屋。 林玉安让南雨剥了新鲜的橘子喂平安吃,自己用帕子擦了手,这才看着两个孩子。 晟哥儿是男孩子,比姝姐儿长得更快,两个孪生兄妹,晟哥儿已经比姝姐儿高了半个头了。 兄妹两个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被听训斥似的,林玉安却是不疾不徐的开口“晟哥儿,你到我这儿来。” 晟哥儿听了就抬头看向林玉安,母亲的样子并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可是他就是有些害怕。 母亲会不会听到了刚才的话,心里更加不喜欢他和妹妹了? 心里这般想着,晟哥儿就有些忐忑不安的磨蹭着走上前去,在林玉安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晟哥儿,你觉得母亲对你们而言是什么?” 晟哥儿听着,惊讶的抬起头,他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林玉安见他一脸懵懂,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年纪还太小了哪儿懂得这些。 “母亲,我错了。” 晟哥儿看着母亲生气的样子,低着头弱弱的说了这句话。 林玉安听着却更是生气,她的怒气却更加的往头上涌了,她不是为了让他认错的,晟哥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他认错,就是怕她会训斥他。 可是看着晟哥儿小小的身影,还有一边有些瑟缩的姝姐儿,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退下去,我和孩子们说说话。” 许妈妈什么也没有说,和南雨几人一起退出了主殿。 晟哥儿见人都走了,眼眶都红了,抬头泪眼朦胧的喊着母亲我错了,以为林玉安会责罚他。 林玉安心痛如绞,儿子女儿变成了这样,她难逃其责,她太过于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孩子们和她也不亲近。 她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她深深的自责。 她下了炕,想把晟哥儿抱到炕上,却没有想到晟哥儿已经很重了,她一只手根本就抱不动了,用了写力气,她才把晟哥儿抱上了炕,又接着把姝姐儿也抱了上去。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姝姐儿瘪着嘴,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林玉安拉了小毯子过来,给孩子们搭着腿。 “晟哥儿,姝姐儿,你们知不知道母亲怀着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待在母亲的肚子里呢,你们看,现在母亲的肚子里面可能是你们的妹妹或者弟弟呢。” 到底是孩子,听着林玉安说,又见她没有发火,晟哥儿眨了眨眼睛,放松了下来。 林玉安就给他们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两个孩子听着,目光里透着好奇。 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还不记事,有些事听母亲说起来,感受总是很奇特的。 可两个孩子年纪也还小,林玉安只挑了些通俗易懂的来说。 说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都有些打瞌睡了,林玉安的声音渐渐的歇了,关了窗户,又去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孩子们搭上,自己静悄悄的坐在一旁。 晚上吃了饭,林玉安留了姝姐儿晟哥儿在主殿歇下,许妈妈和南雨值夜,陈娘子就抱着平安回去。 谁知道夜里,平安哭闹了起来,往日里都有晟哥儿姝姐儿一起睡,年纪相仿的孩子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今夜没找到姝姐儿和晟哥儿,平安就如何也不睡觉。 陈娘子没有办法,只好抱了平安到主殿来,林玉安披衣而起,听说这件事,不由的笑了,让陈娘子把平安也抱到了床上,床很大,三个孩子和一个大人也绰绰有余。 。 正文 245 阴阳镜(报信) 林玉安睡眠浅,夜里乳娘抱平安起来喂奶,林玉安就醒了。 孩子最是觉沉,酣睡着,林玉安睡不着了,起身喝了水,见屋外廊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得转动着,没有在南园的时候那样,一吹风,就能听见屋外婆娑的竹叶沙沙声。 林玉安披了一件衣服站在檐下,南雨也跟着出来,林玉安回头对她笑了笑,“不用管我,你去歇着,我等会儿有事自会叫你。” 南雨有些犹豫,想了想才转身进了屋。 “王妃别在外面站久了,风大。” 风的确是很大,院子里又两株海棠,已经过了花期,花已经蔫蔫的,被风一吹,落在了地上。 殷红的花,在夜色里静谧着,风灯被吹得左右晃动,光影斑驳,风来影动。 这样的深夜,一生能独处几次,却是最难得的。 她有时候会想着和余嘉一起去了,可孩子们是她的牵挂,她的生命里不止是余嘉,还有母亲,还有晟哥儿姝姐儿。 忽然想起在相国寺,主持送的那一把镜子,林玉安心里一紧,想起是南雨收着的,就去问南雨。 南雨在箱笼里把镜子找了出来,一脸困惑的看着林玉安,“王妃,这么晚了,您不如明日再……” “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南雨的话被打断,她无奈的转身,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林玉安一眼。 她低头端详着黑布里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一件无价珍宝。 偏殿里就只剩下林玉安一个人,往日里都是孩子们住在偏殿,倒也收拾的和主殿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都很是齐整干净。 她坐在床沿,端视着那把镜子半晌,方丈说要放在装了圣水的银盆里就能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了,今晚是没有办法了,林玉安失望的拿着镜子,目光里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痛色,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风轻云淡。 镜子在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影,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很熟悉,可是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抓得住,林玉安惊奇的望着镜子,想到方丈说的不能有光,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鼓着一大口气把宫灯吹灭了,屋子里彻底的黑了下来,她抱着镜子,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镜子,黑黝黝的,渐渐的幻化出了一个人影。 “余嘉?”她惊奇的捂住嘴,声音压得很低,担心把镜子里的人给吓跑了,镜子里有个人坐在一片阴影里,盘着双腿,闭着双眼,林玉安看着他,心道难道余嘉已经去投胎转世了,心里兀的一疼。 林玉安又对着镜子低低的喊了两声,哪人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就是余嘉,没有偶错,就是她的少年,林玉安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余嘉好像也看到了他,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玉安,你,还好吗?孩子们还好吗?” 她捧着镜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莫名的感觉镜子里的人越来越模糊,一股心慌浮上心头,林玉安害怕余嘉就要离开她了,当下连忙的点了点头,“好,她们都很好,你别担心,你在那边还好吗?” 余嘉清俊的眉目越发的模糊,像是雨天过后天空中飘荡着的几朵薄纱似的云,被风吹了吹,就渐渐的消散了。 心悸,害怕,恐慌……林玉安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余嘉笑着,笑容和煦,像当初在斗书阁碰见的那一抹斜阳,橘色的温暖,很快就消散在了黑暗中。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亮的,初夏清晨的阳光薄薄的,从琉璃月亮窗照射进来,那么的温和。 “南雨。” 她轻轻的喊着,随即一脸慌乱的四处找那柄镜子,可四下都看了,却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门被推开,没有看见南雨的身影,却看见晟哥儿端着一个珐琅黄粉花的瓷碗进了屋。 看见儿子得身影,林玉安的神色缓了下来,晟哥儿端着碗问问的走到了林玉安面前,双手往前送了送。 林玉安接过碗,看见那是一碗白粥,林玉安看着心下动容,把碗放在一旁,抱住儿子,笑着问他“谁让晟哥儿给母亲送粥来的?” 晟哥儿见母亲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嘿嘿的笑了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模样煞是可爱,和余嘉笑起来的模样很是相似,一瞬间就让林玉安的心软成了一团。 “是我怕母亲饿了,把许嬷嬷给我的粥送来给母亲。” 晟哥儿的话说的很清晰,林玉安满意的点点头,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许妈妈面色有些着急的走进来,在看到晟哥儿的时候,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小王爷刚才在屋子里吃饭,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这里来了,吓死我了。” 林玉安笑了笑,“府里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出去。” 许妈妈应和这点头,“南雨呢,怎么早膳还没有摆上来。” 她说着就四周看了看,都没有找到南雨的影子,林玉安就道“不着急,我才起,她可能是去别处了,应该很快就要回来的。” 许妈妈的脸色微沉,南雨不是第一次把主子一个人晾在屋里了,这个习惯不改改,总有一天会出事。 她叹了一口气,林玉安就笑着捏了捏晟哥儿的小脸,“许妈妈,你把哥儿带过去吃饭吧,平安和姝姐儿今日如何了?” 许妈妈恭声回答道“两个姐儿都在屋里吃饭呢,姝姐儿喝了两碗新鲜的肉糜香菇粥,平安现在还要乳娘喂,喝了一点鸡汤混着米汤,用了小半碗。” 听见孩子们都好,林玉安点了点头。 这时候南雨回来了,嘴里说着什么,走近了才看见许妈妈站在屋里,顿时面色有些发怵。 许妈妈不会当着主子的面训斥她,可等会儿免不了要被训一顿了。 她顿时有些泄气的走上前去,笑容有些僵硬。 许妈妈就问她“出了什么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南雨看向林玉安,今晚对她点了点头,南雨这才开口“是外面的管事,说有个女子找王妃,还拿了一根簪子,说是王妃给她的,非要托她送进来,我说了王妃不见人,那管事妈妈也听不懂话,和我在那儿攀扯。” 听说还有她的簪子,林玉安就来了兴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什么簪子,我看看?” 南雨把手上的一个用杏色手帕包裹着赤金钗子摊在手心,呈给林玉安看。 簪子通体澄黄,的确是赤金的不假,这样式看起来好眼熟,的确像是她的,但是时间太久了,她都要忘了。 在簪子尾部细细端详,看见上面有几个小字,林玉安恍然想起来,这是她当初送给红缨的陪嫁。 这根簪子是从她自己的陪嫁里面挑出来的,就是为了给红缨做面子的,红缨嫁的是一个姓贾的管事,少年英才,很有些能耐。 听说去年就被派去了广东做了大掌柜,在他那个年纪能做到那个份儿上,实属不易,一般的大掌柜都要从小学徒做起,想要坐到大掌柜的位置,大多数都是头发斑白才有那个成就。 那个贾管事倒是有些本事,她有些影响。 只是红缨当时也没有来向她辞行,她又一直很忙,这件事也就耽搁了。 想到来的人有可能是红缨,那种多年的主仆之情又浮现在了眼前,红缨是秋奴之后,她最信任的人,对于红缨,她也是把她当作半个妹妹的。 “快,快让人去请。” 南雨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点头往外面去。 许妈妈也有些诧异,“王妃不是说近来都不想见人吗?” 她的确是不想见人,人情往来她没有精神应付,且也不想花精力幸福,想到前不久才发生的那件事,林玉安就觉得糟心不已。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微动,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能感受到母亲的心情,林玉安嘴角不由的往上翘了起来。 许妈妈没有等到林玉安的答案,陈娘子抱着平安,周巧儿服侍着姝姐儿过来了。 姝姐儿看见哥哥的身影,像个撒欢的小马驹似的小跑着奔向晟哥儿。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我和小小都吃了早饭了!” 孩子的声音澄澈清亮,像是泉水一样干净。 晟哥儿没有立刻回答妹妹的话。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犹豫着道“妹妹先给母亲请安。” 姝姐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又才转头去看林玉安,孩子和孩子说话总是要比大人要更受用,姝姐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上前一步,有模有样的给林玉安请安行礼。 有了前车之鉴,林玉安温柔的笑了,轻轻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温声问她“冷不冷啊,早饭都吃了些什么啊?” 姝姐儿就扳着手指头,像个小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的道“一碗不对,是两碗肉粥,两根春卷儿,两个水晶虾饺,一个灌汤包,小半碗鸡汤,就没了。” 各种各样的吃食都有,女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娇憨动人,眉目间颇有自己年少时的模样,林玉安心里软软的,拉着女儿的小手,把她抱到自己的膝头坐下。 “我们姝姐儿是一只小猪吗?娘亲的小棉袄我哟!”说完就“吧唧”一口亲在女儿肉肉的小脸上。 晟哥儿看着,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姝姐儿愣住了,她已经记不起来母亲上一次这样对她亲昵是什么时候了,她忽然鼻子一酸,感觉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都年纪小,很多心思也还不明白。 听说南雨已经把人带来了,林玉安让许妈妈把孩子们带到屏风后的临窗大炕上玩。 世事沉浮,很多事很多人的变化都出乎人的想象。 红缨变化极大,林玉安几乎没有认出来。 她是跟着自己从王家出嫁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对自己也一直尽心尽力,让她很满意,不得不说,在红缨没有服侍的那段日子,林玉安还很有些不习惯,有时候喊南雨,总差点脱口而出喊红缨的名字。 如今的红缨身材圆润了不少,脸上长了些斑点,面色不如以前做姑娘的时候白皙可人了,身上已经有了一种大妈的模样。 若不是她喊着夫人,林玉安几乎认不出来,这里是红缨。 “这是怎么了?” 林玉安几乎想也不想,惊讶的脱口而出。 红缨眼泪扑漱扑漱的落了下来,一把跪在地上,呜咽着,泣不成声。 林玉安看着很是心酸,她没有想到红会变成这样,按理说,以贾管事的人才,在广东有了用武之地,定然能有出头之日,日子应该越来越好才对啊,可看这个样子,明显不是她想的那。 南雨是红缨和许妈妈带出来的,红缨也算她的半个师傅了,她已经比不多从见到红缨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去端了茶,帮着林玉安安抚住了红缨。 红缨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两口气,“夫人,婢子无能。” 她顿了顿,“婢子本应该在一个月前就回来给夫人通风报信,可无奈被人四处搜查,无奈之下,婢子只好躲了一个月的风头,每天吃肥肉,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躲过了那些人的眼睛,这才来见到夫人啊!” 林玉安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她的想法和红缨的声音同步了。 “安宁郡主,她不是个好人,夫人要小心谨慎了!” 果然是她! 林玉安感觉到了莫名的威胁,齐氏,她竟然连她的陪嫁丫鬟都不放过? 窗外天光明亮,屋里气氛凝滞,南雨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 红缨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向林玉安娓娓道来。 听了红缨的话,林玉安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回过神来。 原来,那个贾管事在带着红缨去广东的路上就遭遇了暗算,在路上遇见了山匪,说是山匪,可实际上却是私人护院假扮的,有人见色起意,把红缨抓了,红缨略施小计,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逃了出来,却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听到郡主两个字,她就猜到了七八分。 她是王家的人,对于齐氏的了解比别人更多,齐氏不喜欢林玉安,不喜欢五姑奶奶,这个在王家并不是什么秘密。 。 正文 246 去田庄(略施小计) 只是红缨说的,还是让林玉安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站起身,甚至没有问南雨镜子的事,去写了一封信,让南雨亲自送去加急送往金陵。 红缨就暂时住了下来,贾管事也已经死了,如今的红缨无牵无挂,也没有个合适的去处。 林玉安看着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婢女如今是这样的下场,心里不免有些自责,可是如今她屋里已经有南雨这个大丫鬟了,红缨不好再过来伺候,孩子们那边又有许妈妈伺候惯了,让她过去,也不大好。 想了想,红缨就暂时闲着,等哪儿用得上的时候在给她找着活儿做。 红缨有些不自在,想说回来继续在林玉安屋里伺候,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就什么也没有说,退了下去。 南雨有些心神不宁的,林玉安想起镜子的事,就屏退了旁人,单独问她。 原来镜子是她收起来,“奴婢看见王妃躺在波斯地毯上,怀里抱着镜子,怕您凉着,又担心您压坏了镜子伤着自己,就把它收在了菱花镜旁的妆奁里。” 林玉安听说镜子好好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转眼就到了八月,炎炎烈日当空,知了叫声此起彼伏,王府的下人小厮为了讨好林玉安这个王府如今最大的主子,顶着烈日,每日中午都到云殿捉知了。 林玉安怀了身子,格外的怕热,屋子里的冰盆就没有断过,酸梅汤,西瓜一律都要在井水里镇过才吃。 凉爽倒是凉爽了,可不过几天,人就有些没有精神了。 许妈妈见了,就去劝说。 林玉安这才断了全凉的东西,许妈妈就给南雨出招,鸡汤温补,是林玉安每日断不了的东西,林玉安怕热,就在睡前凉得温温的,送过去给她。 南雨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果然林玉安的胃口好了很多。 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临盆的日子算在了九月中旬,林玉安的肚子沉甸甸的,可许妈妈就每日带着孩子在主殿来,让她围着中间的假山走。 林玉安这边人手不够,她也跟着,和周巧儿,南雨一起跟在林玉安身旁,陪她走路。 这么一来,孩子们住在偏殿,就只有南风和许妈妈和陈娘子照看着,有时候许妈妈要到主殿来督促林玉安走路,就只有陈娘子和南风看着了,之前的人,因为出了晟哥儿顶撞余嘉的事之后,差不多就被遣散了。 可是一时半会儿要找个可靠的人也不容易,想了想,只能暂时紧着些,许妈妈过来的时候,就把孩子们都带过来,在主殿这里,大家的眼皮子下。 等到林玉安生了,再想想要不要亲自去挑两个丫鬟回来伺候。 可是还没有林玉安生产,就出了岔子。 八月十三,眼看着都要到中秋了,因为是到王府后的第一个中秋,王府也冷清了太久,想要办的丰富一点,准备的吃食,都是许妈妈亲自过目。 这几日许妈妈忙的是脚不沾地,早上孩子们还没有醒,她就起身去了厨房,结果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乱成了一团。 南风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姝姐儿不见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晟哥儿见妹妹不见了,也吓了一跳,跳下床来跟着大家一起找。 许妈妈担心晟哥儿跟着出问题,就把他抱上炕,让他乖乖的坐着,自己就去问了在云殿门口守着的婆子,问她们看见姝姐儿没有,两个人都说没有。 许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好端端的,姝姐儿也不是襁褓里的小孩子了,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这件事不能告诉林玉安,她去主殿看了也没有姝姐儿的身影,倘若林玉安知道了,只怕要急得不行,她现在戒急戒怒,这件事不能去给林玉安说。 她记得嘴上都起了燎泡,陈娘子回忆道“我起身的时候,姝姐儿还在床上睡着呢,我也就是去了一趟恭房,回来这孩子就不见了!” 南风则很是自责,她昨儿个晚上很晚才睡着了,早上也一时醒不过来,连陈娘子什么时候起身的她也没有察觉。 这件事一下子就变得很怪异起来,谁也不知道姝姐儿的去向,许妈妈担心是被什么人掳走了,悄悄的去找了越丘,让他带人悄悄的在京城里找一下,务必要尽快把姝姐儿找到。 可是还没有等越丘回来,魑风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身边赫然就是姝姐儿。 许妈妈觉得自己这样大起大落的,差点一口气没有提上来,闭过气去。 魑风冷着一张脸,说姝姐儿自己偷偷的跑了出去,若不是他在屋顶上打盹儿,看见了,只怕这时候姝姐儿已经跑出很远了。 许妈妈知道这事儿还是得怨她,对于魑风的态度也就不怎么理会了,说起来也的确是她的过失,她笑着感谢魑风,魑风不苟言笑“这是我该做的,王爷交给我的差事,只是这次小姐是平安回来了,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许妈妈点头,拜托他去给越丘报个信儿,带着姝姐儿回去了,心里却是患得患失,心有余悸。 姝姐儿怎么也不说为什么要出去,许妈妈想了想,给晟哥儿说了几句话,带着陈娘子,南风出去了。 几个人却没有离开,附耳在窗下聆听。 屋里晟哥儿的声音响了起来“妹妹,你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呢?” 姝姐儿眨了眨大眼睛,见屋里没有人,这才对晟哥儿道“哥哥,我梦见爹爹了,爹爹说他在外面等我,让我去找他,他给我买了窝丝糖,带我去玩儿。” 许妈妈在外面听了一身冷汗,姝姐儿想自己的父亲了,这无可厚非,可一个两岁的小头片子,哪儿找得到出去的路,竟然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出去。 这让她心里不能不狐疑。 南风和陈娘子却没有想到这一层,都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一场梦引发的。 这件事,许妈妈叮嘱她们两个不要乱说,这两天把几个孩子看牢了,她尽快再找人手。 这也是当下的权宜之计了,陈娘子和南风点头,认真的点了点头。 林玉安进来很惫懒,越发的不愿意走动了,在临窗大炕边躺着又热,下午就要去临水的湘妃水榭待着。 水榭有两层,到了下午,阳光就被外面的树荫挡住了,带着热气的风在林间水上过来,已经带了几分凉意,林玉安喜欢躺在二楼的临水美人靠上,穿着薄纱裙,感受着着一抹来之不易的凉意。 许妈妈也没有阻止,相比待在云殿,屋里摆着几盆冰,在水榭的凉意是自然的,对身子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也随着林玉安了,刚开始她还带着晟哥儿几个到水榭来陪着,后来又担心吵着林玉安,就晚上才带孩子们过去见她了。 林玉安一般是傍晚的时候会云殿住,偌大的靖南王府近内宅的屋子就有几百余间,林玉安每日里要来来回回的从云殿到湘妃水榭,路上出了洒扫的婆子,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这样的地方。总让人觉得冷清,林玉安有时候会有种幻觉,自己就是独自住在月宫里的仙子,见不到人间的烟火气。 可肚子里的孩子不让她闲着,林玉安感觉到孩子时不时的会踢她肚子,她笑着,“这孩子越发不乖了,那时候他都多乖啊。” 红缨看着就不由的暗地里落泪,她的儿子都快一岁了,在那些黑衣人手下死的那么惨,她每每回想,就觉得恨不得亲自把安宁郡主杀了。 她的儿子啊……她唯一的儿子,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就,就与她永远的阴阳相隔了。 花园里有个湖,是用的活水,种了半池子的荷花,名叫映霞湖,傍晚的时候,一池子霞色。 夏天,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荷塘里的花开的烂漫。 南雨让小丫鬟去采了荷花并荷叶回来并着翡翠色的荷叶,插在白瓷浮纹的花瓠里,煞是养眼,大热天的看着,感觉都能消了一半的暑气。 可这些日子,林玉安有些紧张,每天都要安排人在云殿里里外外的查一查,看一看,墙角院中都洒了石灰粉。 六月的时候太忙了,她把儿子女儿的生辰都忘了,只好在七月的时候给晟哥儿姝姐儿过生辰,算补上了,结果当天屋里出现了两条蛇,还不是普通的家蛇,青色的蛇吐着性子,比她身高还要长一些,看着很是慎人。 当时姝姐儿吓得就要哭,可声音刚出来,那蛇就弓着身子要咬人的样子,姝姐儿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了,当时许妈妈又在厨房去了,若不是红缨把蛇引开,用了些手段把蛇抓住了,说不定孩子们就会被蛇咬了。 林玉安想到红缨,心下很是感激。 她看着那样的彩色的蛇,脑袋都懵了,等她反应过来,红缨早就赶在她之前做出了反应。 而红缨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她就觉得自己若是不出手,姝姐儿可能第一个就要被咬,她不由的就想到自己的儿子,心里也不知道是哪儿生出来的勇气,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 就这样,林玉安只要不待在屋里,就让人里里外外的检查,临到八月末,她就给许妈妈道“我在府里都要待的生霉了,想要出去走走,我们准备去相国寺吃斋菜吧。” 许妈妈没有什么疑惑,只是有些犹豫。 “王妃就要临盆了,这时候上山,万一中途羊水破了,只怕……” 林玉安笑着摆了摆手,“许妈妈不用担心,这才八月末呢,咱们去相国寺也好给孩子祈福,相国寺是佛家圣地,清净呢,哪里会出什么事啊?” 许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那只会在深山里出现的毒蛇在靖南王府出现了,且刚好是在孩子们住着的偏殿,这信号已经是很危险了,她严重怀疑是一双手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若真是如此,那么去相国寺那样的地方,只怕更加让人有漏洞钻,现在虽然她们在靖南王府已经有人伸手进来了,可靖南王府大多数的人手还是自己人,比起外面不知名的因素,这里相比就安全多了。 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许妈妈也就不再多说了,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九月初二,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一行车马从靖南王府出发,浩浩荡荡几乎有十辆马车,百姓们驻足路旁看热闹,感叹皇家就是有钱啊。 可出了城门五六里地,后面四辆马车就渐渐的脱离了队伍,前面的六辆马车往相国寺的方向继续行驶,后面四辆马车则往右边的小道上去了。 咕噜咕噜的车轮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这四辆马车却是往喜安庄去了。 林玉安故意使出的这么个狸猫换太子的法子,就是想要蒙混齐氏的眼睛,虽然有可能会露馅儿,可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去喜安庄的事都是她上了马车才告诉许妈妈的,就是担心被人听了去,不管如何,小心为上。 许妈妈很有些意外,可觉得林玉安的这个计策很不错,谁也没想到浩浩荡荡去相国寺上香的人会半路转道,去了别的地方。 喜安庄仿佛与世隔离,秋天是农忙时节,庄户们都在地里,挖花生的挖花生,搬玉米的搬玉米,热的汗水直流,面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年的收成好,就意味着能过个好年,一家老小都不用饿肚子,这算是一年劳作下来,对他们最大的奖赏了。 林玉安很喜欢喜安庄,她并不觉得喜安庄是泥污之地,相反,她觉得喜安庄的人很淳朴,除了个别的人有些坏毛病,大家都很好相处, 路上看见了也是笑容满面的,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在田庄里,门都不用锁,也不必防着谁偷东西,谁偷了东西,就要被村里人看不起,一辈子都要被戳脊梁骨,这也是田庄人的一个好处吧。 福平春英一家听说林玉安过来,都急急忙忙的从田里回来了,连农具都没有来得及收。 “东家,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知一声,我们好去准备饭菜呐!” 春英的表情很诚恳,,林玉安笑了起来,“不必麻烦,就想吃点山野小菜,也不必惊动乡邻们,我就想过来小住几日。” 春英看着林玉安的肚子,自然知道林玉安有身孕了,而且估计都要临盆了,心里明白,恭敬的应了声是? 。 正文 247 纵火(将计就计) 王庭珍和知哥儿都很久没有回来住了,这几日因为农忙,屋子里也没有来得及打扰,福平很是愧疚,有些无措的去拿了一块崭新的布,拉着妻子一起去打扫。 林玉安并不生气,她本就很少过来,加上宅子里又没人住,不可能每天打扰,浪费人力,积了灰也是情理之中的是。 林玉安让南雨跟着过去打扫一下,转头就看晟哥儿正弓着背观察着什么,姝姐儿欢喜的拍着小手,陈娘子抱着平安站在一旁。 晟哥儿忽然低头抓了什么,转过头去逗平安,平安咯咯直笑,转身把头伏在乳娘的肩头,欢喜得不得了,姝姐儿就绕到陈娘子身后,对着平安做鬼脸。 气氛和谐,孩子间那种天真无邪感染了林玉安,她嘴角不由上扬,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平安在乳娘的怀里左右摇晃着,晟哥儿抱住妹妹,指了指林玉安的方向,姝姐儿就停了下来,转头顺着哥哥的视线望了过来。 林玉安笑着走了过去,乳娘微微欠身行礼,林玉安想要蹲下身和孩子们说说话,可身子太重,很不方便,她只好该成了弯腰,低头看着孩子们的眼睛,笑眯眯的道“好玩吗?田庄好玩还是家里好玩啊?” 晟哥儿笑了笑,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起来,对于孩子们来说,家就是云殿,他们住的地方。 晟哥儿摇了摇头,姝姐儿看着哥哥摇头,自己也跟着摇头,林玉安哑然失笑“怎么不喜欢啊?” “家里没有这些好玩的东西。” 晟哥儿说着就从身后拿了一支狗尾巴草出来,这就是他刚才拿来挠平安痒痒的东西。 孩子的天真是大人们无法想象和复制的,就像晟哥儿,贵为靖南王府的小王爷,总有的财富不计其数,他的尊贵也是大周边数一数二的,毕竟如今的皇帝齐慕北,和他还是一个辈分的,可皇帝已经二十好几了,晟哥儿却才满两岁不久。 也许等到下一任皇上登基,那时候晟哥儿才长大,又比皇上还要大一个辈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是林玉安对于晟哥儿竟然不喜欢靖南王府,而更喜欢田庄。 她忽然想到了齐慕北,他当初不也是个喜欢自由的少年吗,可后来不是仍旧选择了那个牢笼,那个天下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那个用鲜血堆积起来的崇高的宝座。 她忽然希望,晟哥儿可以一直保持本心,她不需要他去建功立业,只要他活的有意义,觉得每一天都是充实的,就是做个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又如何。 她已经不需要金钱来装饰门面,也不需要努力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什么都有了,她只想孩子们快乐的生活下去。 晟哥儿望着母亲,上前一步去拉了母亲的手,轻轻摇着,“母亲,我们可以在这个多待些日子吗?” 林玉安点头,沉吟道“嗯,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晟哥儿要想好哦,这里可没有晟哥儿喜欢的香酥脆皮鸭,水晶虾饺,桂花糖栗粉糕咯?” 晟哥儿有些失望的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四周,认真用力的点了点头,“都可以。” 姝姐儿却有些不愿意,她戳着小手指,犹豫着“那是不是不能盖我的滑滑被子了?” 这……算是问题吗? 林玉安被女儿的娇憨逗的噗嗤一笑,滑滑被子就是波斯进贡的羊羔绒毯子,特别柔软,姝姐儿最喜欢的一床被子就是这床羊羔毛毯子了。 只是林玉安没想到女儿不关心吃食住宿,却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盖上自己喜欢的被子,这样的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了。 一旁的陈娘子也笑得不行,若不是因为抱着平安,只怕笑得要直不起腰了。 林玉安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嗔道“小丫头,就知道你惦记着呢,母亲让南风姐姐帮你收了带过来的,今晚可以睡到的。” 听了母亲的话,姝姐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甜甜的喊着多谢娘亲。 虽然已经入秋了,可天气却并不凉快,秋老虎晒得人皮子都要熟了,林玉安在田庄安定下来的当天下午,林玉安就让许妈妈悄悄的准备一下,她决定在田庄里生产。 许妈妈被吓了一跳,却还是要依照着林玉安的吩咐去做。 产婆还是找的之前给林玉安接生的那个婆子,第二日就来了喜安庄了,每日好吃好喝的,还有银子拿,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出门。 九月九日,林玉安生了。 从九月八日夜里就开始发作了,许妈妈就说这孩子生出来就是重阳节了。 疼了一夜,生不下来,许妈妈就找了春英,让她把外面守好了,自己和红缨两个,扶着林玉安在院子里走路。 走了路又喝了乌鸡参汤,林玉安的脸色好了些,躺下又疼得蜷了起来,产婆医婆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可眼前这个不是什么寻常人,而是靖南王妃,她们也不敢怠慢,脸绷得紧紧的。 许妈妈和红缨都是生过孩子的人,在屋里守着,南雨周巧儿则在外面负责烧热水,送水,越丘带着人在外院守着,一切都井井有条。 午时,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大家都紧张的气氛,屋子里响起产婆和医婆的笑声,是那种骤然轻松下来,由衷发出的笑声。 “王妃生了,生了个哥儿!” 红缨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许妈妈心里高兴,却也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还算是勉强维持着镇定,安排给孩子洗澡,给林玉安清理身子。 南雨和周巧儿听见林玉安又生了一个儿子,也跟着高兴。 “我就知道,王妃定是有福气的,你看,是个哥儿呢!” 红缨从产婆手里接过干干净净的孩子,足了月的孩子生的就是好,看着不是那种皱巴巴的,像刚出生的小猴子一样的,而是皮肤光滑,模样可爱的小公子。 林玉安累的睁不开眼睛,感觉身上清爽起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许妈妈心疼的给林玉安盖上了被子,叫了南雨进来守着,自己送了产婆医婆出去。 孩子平安无事的生了下来,这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医婆产婆脸都笑开了花,对许妈妈说着道喜的话。 许妈妈也高兴的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 医婆产婆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转身看向许妈妈,产婆犹豫着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许妈妈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两位可能还要在这儿多住两天,等到我们王妃情况稳定了,我都定然会重金大礼送两位离开。” 医婆的笑容僵在那儿,眼底不住的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意思就是,要把她们强制留下来? 并且没有要她们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两个人都有些搞不懂,怎么孩子都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还要把她们扣下来。 许妈妈看出了她们的疑惑,就耐着性子,解释道“田庄条件简陋,离城里有些距离,王妃刚刚生下孩子,为了以防万一有什么病痛,只能委屈两位多待两日了,等王妃的情况稳定了,两位就可以走了。” 两个人这才放松了下来。 九月十二,林玉安这两天差不多缓了过来,气色也好了许多,由陈娘子介绍自己的同乡同姓的小陈氏,一个刚生了孩子做了月子的年轻妇人做小九的乳娘。 当然,这也是许妈妈派人去调查了小陈氏的为人和风评之后才决定下来的。 小陈氏是陈娘子夫家的三堂哥家的小姑子,如今也就二十出头,模样周正,因为是庄户人家,生的有些黑。 不过据许妈妈说,这小陈氏是出了名的老实忠厚,在她们那儿名声很是不错。 林玉安叮嘱了几句,许妈妈笑着道“王妃就安心的做月子吧,哥儿那边我会亲自看着的,除了喂奶,都把他抱到这边来。” 林玉安觉得这样也好,就点了点头,身子还是有些疲乏,周巧儿端了乌鸡燕窝补气血的汤进来,林玉安喝了一碗,又睡了过去。 几个人静静的退了出去,只留了南雨和红缨在屋里照看着,人多了难免会有旁的声响,两个人就够了。 当天傍晚,越丘过来了。 “王齐他们在下山的时候受到了埋伏,我们的兄弟死了五个,那些人装扮成了山匪,马受惊,马车翻下了山,马车里的那个丫鬟还没有被找到,我们的人和林子里埋伏的人打了起来,抓了两个活口,对方死了三个。” 林玉安听着,眉头不自禁的跳,好在这一切计划很顺利,否则她若是真的去了相国寺,孩子们定然就难以平安返回了,只是可惜了这些为她卖命的人。 死了五个,这个数字落到耳朵里就变得格外的沉重,越丘的眼睛有些红,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就这么折了,他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也明白,这是他们的使命,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愿意看到,可事情发生了,他也不能去怨天尤人。 林玉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越丘,你去找许妈妈,拿五千两银子,这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一点心意,去慰问一下家属吧。” 听着林玉安的话,越丘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主子体谅,总好过有些人,即使伺候自己多年的人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那样的冷漠。 他沉重的点了点头,虽然隔着屏风,那种悲伤的情绪还是传了进来,林玉安眼眶也有些酸涩,让越丘先退下去了,有事再来禀告。 林玉安毫不怀疑,这件事绝对和齐氏脱不了关系。 齐氏想做什么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有些事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等不了魏氏回信了,事情拖的越久,对她们来说就越被动。 果然,当晚夜里,南圆的偏房就烧了起来,靖南王府却是静悄悄的。 第二日,林玉安听说之后,虽然有些心疼住了那么久的地方忽然被烧了,有些心疼,可还是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神色。 这么看来,齐氏一定以为她们狸猫换太子,已经悄悄的躲在了南园,只是她很疑惑,齐氏怎么会那么肯定? 第二日,京城就疯传有胡人四处纵火,匪人混杂其中,就连荣国公府也没有幸免。 林玉安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要拍手称快,她握着茶杯,想了想,让人去叫了越丘过来。 魑风来的更早,周巧儿进屋同禀,林玉安很惊讶,魑风过来做什么,他不是只看着晟哥儿吗? 魑风大步的走了进来,在屏风前止步,“王妃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我,越丘去处理事情,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林玉安愕然,魑风怎么会这么好心,可想到他对几个孩子的尽心尽力,又驱散了自己心里的念头,顺了心气。 “你不是只负责保护晟哥儿姝姐儿吗?” 魑风冷冷的道“现在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了晟哥儿的安全,我有必要出手了,王妃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从他的话里面听不出丝毫的敬畏,完全是一板一眼的回了话。 不过想到魑风之前还是大理寺少卿呢,他这样也不奇怪,有些本事的人都有点脾气。 想到魑风为了晟哥儿放弃了大好前程,林玉安的声音里就多了几分客气,“好,还是要多谢你这样的尽心尽力,王爷没有看错你。” 魑风听了,面无表情,林玉安也不客气,交代了一件事给他。 第二日,靖南王府和安宁郡主府还有王家都被人恶意纵火,就连忠义侯府也一样。 不过其中受害最严重的就是安宁郡主府了。 昨夜吹得是东北风,安宁郡主府的坐向就刚好被被火势燎的没办法扑灭,天未明的时候,火才算灭了。 齐氏脸色惨白,一旁的恒哥儿哭的不行,火虽然灭了,可浓浓的黑烟还是不断的往上堆积。 “给我查!查出来是谁干的!” 她眼睛通红,脸上还有些黑烟,丫鬟们这时候才有时间去打了水过来给她净面。 王忠国望着黑乎乎的远处,心里莫名的低沉。 。 正文 248 恐惧(警告) 齐氏生气之后渐渐的平静下来。 郡主府都被烧了,还好旁边的王家只是烧了靠近大街的一排房子。 王忠君虽然糊涂,可这样的时候,还是出面让人把客房收拾了出来,给大哥自家暂时住着。 有的住的地方已经很好了,齐氏什么也没有说,晚上抱着儿子,害怕的浑身发抖。 王忠国去看恒哥儿,恒哥儿却躲开了,齐氏擦了眼泪,安慰道“恒哥儿就是被吓着了。” 王忠国点头,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先回了他们的厢房。 这次的大火烧的没法收场,京城顺天府和卫戍处都提心吊胆,虽然也过来帮着救场了,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用处。 当今圣上是新朝天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也不例外,听说皇帝大发雷霆,在御书房里摔了瑶蕖进贡的紫玉笔洗,还把五城兵马司的头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京城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卫戍处更是竖起汗毛,一点也不敢耽搁。 第二日一早,顺天府丞李瀚和五城兵马司的王璋都指挥使都亲自登门王家,见了王忠国和齐氏,了解当晚发生的事。 说起这件事,齐氏的眼底就流露出寒光来,阴恻恻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怵,又加上她的身份,李瀚和王璋都不敢与她说话,两个人都只和王忠国说话,只要齐氏不开口,两个人绝对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 王忠国觉得放火之事太过于蹊跷,定然不是意外,齐氏对比更是深信不疑。 原来昨儿夜里,王忠国回了府,就在璋池阁考儿子的诗书,恒哥儿支支吾吾的答着,齐氏疲乏,就先进屋歇下了,谁知道后来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发生了。 当时王忠国刚刚洗漱净面,恒哥儿也回房睡觉了,夫妻两个各自忙着自己的,齐氏看着账本,眉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皱着。 王忠君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天色不早了,仔细别伤了眼睛,明日再接着看吧。” 齐氏抬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无妨,我再看看。” 王忠国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转身去了床上,还没有走过去,外面就轰然的响起喧杂的声音,有人喊着走水了,有人喊着救命,一片乱七八糟的。 齐氏吓了一跳,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看见不远处火光冲天,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天穹。 她慌忙的收回手,下了炕,王忠国也面色一沉,朝齐氏走了过来。 “外面走水了,像是还有人受伤了,你在这儿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可齐氏却跟着站了起来,扬声喊着自己的大丫鬟和桂妈妈。 “桂妈妈,快去把恒哥儿抱过来,我们从后门出府。” 桂妈妈听着心里有些不安,外面这会儿乱成了一团,喊救命的喊救命,喊救火的救火,这时候出府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郡主,您这时候出去反而不妥,我先让红穗去看看,若是外面情况可以控制,咱们再出去,若是情况不对,我们再走,您看如何?” 桂妈妈是她用惯了的老人了,她做事向来稳妥,齐氏看着她镇定从容的样子,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红穗去前面打探消息,桂妈妈就去抱恒哥儿,齐氏想到儿子,心里不由的慌张,跟着去了儿子住的地方。 王忠国在那儿,完全被忽视了,他望着齐氏离开的方向,心里蓦地沉了下去。 好在他们从后门出了郡主府,刚好巡夜的士兵和卫所都发现了这边的火情,他们平安的出府等候。 李瀚和王璋听了,连连向安宁郡主赔礼道歉,王忠国笑了笑,“行了,事情早一点查清楚,大家都好,这时候追究事情怎么发生的,还不如多费些时间在追查罪魁祸首上。” 齐氏淡淡的扫了丈夫王忠国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嗯,虽然说在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你们难逃其咎,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先去查清楚要紧。” 李瀚和王璋面面相觑,眼前这两口子,怎么看起来就怎么别扭。 不过既然郡主已经开口了,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随即恭敬的告辞了。 齐氏心里很是疑惑,她莫名的就想到了林玉安,相国寺回来的人告诉她没有找到林玉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事儿坏了。 结果第二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有一点值得怀疑的是,如果真的是林玉安,那为何她不让人直接在璋池阁最近的地方放火,却是在外院开始的,还有就是为何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火,却是在大家很有可能都还没有就寝的时候行动了。 如果是她,听多了谋定而后动,自然也绝对不会这么贸贸然的动手,打草惊蛇,让敌人有喘气的机会。 或者说林玉安只是想要警告她而已? 毕竟这一系列的举动的不像是真的要她的命,而更像是在恐吓警告她。 齐氏长眉入鬓,眉头深锁的样子生人勿近,就连王忠国都有些不敢靠近。 “桂妈妈!” 其实忽然抬头喊道,就看见王忠国正负手现在几步远的地方带着几分探究的望着她。 桂妈妈闻声从外面走来,见王忠国站在哪儿,就笑着给他行礼,王忠国悠哉的直起身侧了侧,让桂妈妈过了。 齐氏感觉有种被窥视的羞怒,神色不悦的转过脸,王忠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等他转身,齐氏就轻哼一声,冲着他离开的方向白了一眼,“看看,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却像是完全无所谓一样,倘若是我要指望他,还是罢了。” 知道齐氏心里有气,桂妈妈又素来了解她,笑了笑,并不答话。 齐氏就正了脸色,问她“昨夜的事情你怎么看?” 桂妈妈神色一滞,万万没有想到齐氏会问她的看法。 她略微沉吟,斟酌着开口道“老奴不像是匪徒,也不像是故意纵火。” 齐氏的长眉一挑,沉吟一声“哦?那照桂妈妈来说是怎么回事儿?” 桂妈妈察觉到齐氏的情绪,顿了顿,憨憨的笑了笑。“老奴只是个足不出户的下人,哪里有郡主的深谋远虑,思虑周全,老奴眼拙,也只能看出这么一点端倪来。” 齐氏的神色这才好了些,这才把事情吩咐给了她。 喜安庄,重阳节出生的小九此时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母亲,小嘴呶呶,吐着小泡泡。 许妈妈满脸宠溺的看着他,林玉安也是一脸的温柔,晟哥儿姝姐儿伏在床沿,托腮支肘的看着床上的小羊羔似的弟弟。 红缨撩了帘子进来,周巧儿连忙把帘子放了下去。 她手上端了榉木茶案,笑吟吟的走到了床边,“乌鸡汤甲鱼汤,温得刚好,王妃喝一点吧?” 林玉安笑着点头,喝了汤,又接过许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这日日喝这乌鸡汤,再好的味道都有些倦了。” 红缨接过空碗,眼眸微动,笑问她“那我让厨房做一碗金丝燕窝红枣羹,给您改改口味?” 这时候,小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晟哥儿被吓得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怪异的看着床上的弟弟。 洗三礼办的简单,小九已经四天了,产婆和医婆也一人得了两百两银子,被送走了。 这几日,小儿子都特别乖,不怎么哭闹,这突然的哭闹的确也把林玉安给吓了一跳。 许妈妈低头去看,林玉安也撑着去看儿子。 红缨紧张的“咚”的一声放下碗,转身就往床边去了,周巧儿也担心的围了过去,倒把姝姐儿晟哥儿两个孩子落到了一旁。 等小九不哭了,几个人这才看到一脸不高兴的姝姐儿和晟哥儿。 “晟哥儿快来,看看你二弟。” 林玉安担心孩子觉得自己被冷落,就笑着喊他,晟哥儿轻哼一声,眼神带着几分幽怨的看了一眼母亲怀里的弟弟。 小九,小九,什么都是小九,他哪儿是母亲的儿子啊,只有小九才是吧! 晟哥儿忿忿的看了一眼母亲,低下了头,姝姐儿就气呼呼的道“他长得真丑,不是我的二弟。” 满屋子的人都一脸惊愕,长得真丑?不是他们的二弟? 林玉安更是啼笑皆非,看着一对儿女闹小脾气的样子,有些无奈,又觉得孩子模样憨态可掬。 许妈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红缨反应得更快,走了过去,笑着对姝姐儿道“不可以胡说哦,你们知道的,你们爹爹去了东海看菩萨,这才让小九来和你们一起保护你们的娘亲,你们是至亲的人,不能乱说话哦,咱们姝姐儿是姐姐,弟弟呢还小,做哥哥姐姐的就应该保护弟弟,等弟弟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姝姐儿和晟哥儿还有你们的娘亲了,姝姐儿说好不好啊?” 听着红缨的话,林玉安心里蓦地就涌上一阵酸楚,孩子们这么小,就必须接受没有父亲,她的至亲是母亲和哥哥弟弟的这个现实,父亲没有办法在身边保护他们,他们就要比别人更加的勇敢。 这让她想起了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她们的宿命就是如此,只能自生自灭,和野草一样自己生长,无人料理。 没有父亲这个最有力的庇护,孩子们的日子没有办法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可是她一定会尽力让孩子们过的快乐一点。 她侧身压了压眼角,长长的透了一口气,招手让孩子们到她身边去。 晟哥儿虽然不大乐意,可想到乳娘陈娘子说母亲生了弟弟,身子虚弱,不能让母亲伤心,犹豫着还是走了过去。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林玉安把小九递给了小陈氏,让她抱去喂奶。 晟哥儿看着弟弟被抱走,这才转头看向母亲。 林玉安拉着姝姐儿和晟哥儿的手放在一起,两只小小的软软的手在她的大手中,显得那样的亲昵,像是一个人的手。 “晟哥儿,你看妹妹是不是和你长得有些相似?” 晟哥儿点了点头,林玉安继续道“这就是血缘,你们兄妹一母同胞,在母亲的肚子里一起长大,从那么小变得这么大,然后一起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出了妹妹,就只有小九才是和你们一样,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他是这个世界上,和你们最亲最亲的人之一了,晟哥儿可明白。” 林玉安的话通熟易懂,晟哥儿明白了分,不开心的情绪也减退了几分。 九月十五,齐氏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了,穿着紧身紫衣的女子英气逼人,单膝跪在地上对齐氏道“郡主,已经打听清楚了,上山的人被调了包,我们袭击的并不是目标。” “哗”的一声,茶具被齐氏一把拂到了地上,一阵的碎瓷声之后就响起一道破风声,紫衣女子脚下翩跹,似蝴蝶一样腾空而起,姿态优美的几下翻转,抓住了破空而来的东西。 她低低的痛呼一声,丢了那东西,一声铁器落地的声音响起,齐氏紧张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她满意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把袖珍短刀,刀柄做过处理,中空的,一张小纸条露出了一小截,她抽出小纸条,一个纤细的东西从里面滑落下来。 齐氏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一阵刺痛,她猛地张开手一甩,一个黑色的东西就被甩到了墙上,齐氏甩得极重,啪嗒一声,那东西就落在了地上。 紫衣女子惊讶的去看,是一条黑色的小蛇! 她忙去查看齐氏的伤口,好在蛇太小,没有储存多少毒液,齐氏的掌腹处只是有一个小黑点,紫衣女子想也没想,把毒给她吸了出来。 因为量很少,齐氏并无大碍,只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心里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她看着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的小蛇,心乱如麻。 很明显,这次的人只是想要警告她。 随着小纸条被展开,一行看不出什么字迹显露出来谁的孩子? 她神色骤然震惊,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把捏紧了纸条,嘴里吐出了几个字“查,给我查清楚!” 。 正文 249 知哥儿说亲(感动) 她嘴里一直重复了三遍查,紫衣女子心下惊愕,不再多说,点头退了出去。 齐氏被吓的不轻,叮嘱桂妈妈,但凡是问近她身的东西都要先经过细细的检查。 至于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告诉她,桂妈妈是知道齐氏的规矩,什么也没有问,恭声的答应了。 日子难得的平静到了十月,天气已经冷了起来,秋虫挣扎,树叶儿在夜里落下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 齐氏这段日子都没有再有别的动作,林玉安也马上就要出月子了,这两日心情明快多了。 林玉安穿了件米白色的简绸素纹裙子坐在床上,刚刚睡了午觉,许妈妈进屋来,见她起了,就喊红缨和南雨进屋来伺候。 “王妃,九哥儿的满月酒您心下可有什么主意?” 林玉安淡淡的拂开脸庞的散发,叹了一口气“简单的办了,我们第二天就回去了。” 走的这样急,许妈妈有些惊讶,林玉安穿好衣服下了床,看了一眼窗外,大雁在田庄作短暂的盘旋,有些会飞到农户的屋檐上休息。 林玉安眼底划过一抹悲伤,她感觉这一年过的格外漫长,又仿佛只是眨眼的时间,又是一年秋,一棵树又要话一圈年轮。 去年这时候,余嘉还在她身边呢。 苦涩从心底无法抑制的浮上来,事是人非,才是最伤感的话题吧。 十月初十,靖南王妃回府,在田庄产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过来,同时来的还有晟哥儿的袭爵诏书,当时送礼的人都心下惊讶,回去回禀了各自的主子。 第二日,东平伯夫人就亲自登门,接着还有联袂而来的永昌伯夫人和李阁老的夫人。 至于两位为何会一起过来,这就不是林玉安想要了解的事情了。 李阁老的夫人,当初在南水庄的时候,因为父亲常去李府和李阁老喝酒,所以林玉安也见过几次。 只是后来李阁老进京之后,林玉安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呢,当初和李阁老交好的也就是父亲而已,人家不愿意再同她们孤儿寡母来往怕惹人嫌话也是情有可原。 如今李阁老的夫人李钱氏过来也只是说看孩子和她的,她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东平伯夫人是之前就来过的,自来熟的性子,见人三分笑,林玉安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同她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着。 永昌伯夫人宋氏则拉着有些内敛的李阁老夫人和林玉安说笑,几个人还算气氛和睦的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转而说起孩子经来。 这个说林玉安看着就是和有福气的热人,给王爷生了两位公子,还有一位小千金,林玉安听着只是笑笑,那个就可惜余嘉年纪轻轻就走了,实在可惜。 说到这里,气氛骤然间的就降到了冰点,几位夫人都闭口不言,永昌伯夫人知道自己嘴快了,说错了话,自说自话的打着哈哈,“瞧我,这臭嘴,哎哟,咱们来了这么久,还没有看见主角呢,王妃,我们可以看看那小公子吗?” 林玉安点了点头,让红缨去抱孩子。 小陈氏跟着红缨走进来的时候,许妈妈也进来了,说晟哥儿要看弟弟,闹着要过来。 晟哥儿颇有大哥的气势,牵着妹妹,小大人模样。 几个人见了晟哥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晟哥儿如今已经是正式册封了王爷,那她们就应该行礼,可晟哥儿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让她们向比自己孙子还要小些的晟哥儿行礼,这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林玉安不是个拘礼这些的人,嘴角微微的弯起,看着儿子笑道“这些都算是长辈了,晟哥儿该行礼。”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林玉安不置可否的嘴角微弯,晟哥儿望了眼前的几人,许妈妈就给他说一一说了谁是谁。 晟哥儿一脸肃然,认真的点了点头,给永昌伯夫人,东平伯夫人,李阁老夫人一一行礼,虽然都是半礼,可几个人按道理来说都是受不起的。 东平伯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嘿嘿的笑了笑,夸了林玉安是个会教养,转而去看小九去了。 永昌伯夫人就笑吟吟的问林玉安“这孩子可取了名字没有?” 林玉安摇头,“不着急,倒是有个乳名叫小九,也可以叫他九哥儿。” 几个人哪儿敢叫什么小九儿啊,不约而同的都喊着九哥儿,气氛渐渐的融洽下来。 到了半下午,厨房的来问晚膳,林玉安就几位夫人吃饭,不过几个人都推脱了。 却也不是不愿意在这儿吃饭,只是因为想到林玉安如今刚出月子,吃的东西都有些将就,清淡就不说了,她们留下来,只会徒增主家的烦恼,大家不说,林玉安也明白。 送走了几人,林玉安就感觉疲惫袭来,她很久没有做过这等应酬的事了,这来点人还真的有些疲惫,林玉安有些难以应付。 林知才是十月十二的时候回来了,这些日子他回江南了,他的亲祖父逝世,他虽然已经过继给了旁支,可到底还是血缘,他要回去,林玉安也没有说什么。 林知才回到喜安庄就听说姐姐生下儿子的消息,又马不停蹄的往靖南王府去了。 林玉安见他风尘仆仆的过来,让人给他在外院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让他去休息,不必着急,林知才心急这看小侄儿,可想到自己一身的尘埃,怕孩子太小,受不得,就点了头。 等洗漱净面,换了一身干净的鞋袜,林知才又急急忙忙的去了云殿。 这是林知才第一次来靖南王府,王府之大,让他也有些惊讶,可这里的冷清也让他有些心里不适,这儿哪儿像是一个家啊,他是不喜欢住在这样冷冰冰的地方的。 余昊比林知才来的晚了一些,阮凌音的脸色不大好,强颜欢笑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膈应。 林玉安和林知才兄妹自然是不知道这两口子又怎么了,貌合神离,谁看不出来啊? 阮凌音自然是气的,林玉安都搬出来住了,她生了小儿子的事情自己本不想这么早给余昊说的,可余昊却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 他回来的时候就买了一个金锁,那黄澄澄的赤金金锁真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可余昊还自己激动的自说自话,什么一个好不好啊,都说好事成双,要不再去买两个,给晟哥儿姝姐儿也买一个之类的话。 要不是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冷的刺了他两句,把他心里的热情都浇灭了,只怕余昊还真要让人再去买两块金锁。 她干脆就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谁知道余昊就和她吵了起来,说她无德,话里话外就是讽刺她生不出孩子,别人生了,就心里不舒坦,故意甩脸子。 她当时几乎没有吐出一口血来,心里就对刚生了儿子的小妾雪姨娘骂了起来。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从世子爷嘴里说出来,定然是那小蹄子在背后编排她,这才让世子爷心里对她生了这样的嫌弃。 她心里寻思着待会儿回去定然要给那小蹄子一点颜色看看了,不敲打敲打,只怕以后更难压制了。 为了夫妻最后那点情面,这次她还是跟着余昊出来了。 那些前尘旧事,林玉安也不想再提了,她寒暄道“世子夫人的脸色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 “这么生疏做什么,就叫……” “的确是身子有些不舒……” 夫妻两个同时开口,可话完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余昊看了一眼妻子,讪然的笑了笑,“嗯对,凌音说她身子有些不舒坦。” 大家心照不宣,林玉安也不多说,接下来就挑着简单轻松的话题说着,林知才去了厨房给林玉安看药,这时候回来,见到余昊两口子有些惊讶。 不过余昊和林知才之前在荣国公府就见过的,也不生疏,笑着颔首打了招呼。 见林知才亲自端着药碗,不由的有些感叹,“有个弟弟就是好,我当初觉得自己是个小的,还给母亲抱怨,说自己为什么不是哥哥,说起来那时候真是童言无忌。” 的确啊,童言无忌。 如今的他,的确已经做了哥哥。 荣国公府唯一的嫡子,他曾经羡慕的,如今也成了幽幽一叹。 林玉安心口一滞,并不接话,阮凌音心里不舒服,也不说话,这话题就无疾而终了。 余昊并不知道,林知才只是林玉安的宗弟,还以为是林玉安的一母同胞的弟弟,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林知才也的确是把林玉安当作亲哥哥,外人见了,会以为是亲姐弟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玉安也并不解释,她的确是把知哥儿当做亲弟弟来看待,有些事解释与否也没有意义。 阮凌音坐了一会儿,就说身子不舒服,让余昊自己回去,她先回去了。 余昊就是再想要留下来也没有脸了,他讪讪的点头,跟着站起身,转头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阮凌音。 “既然夫人不舒服,我哪儿有让你一个人回去的道理,罢了,时间也不早了,就不叨扰嫂嫂了。” 还是那样亲昵的称呼,林玉安面上无波,笑着点了点头,送几人在云殿的门口,余昊就让她别送了,林玉安也不客气,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送走了几人。 知哥儿也跟在身后,林玉安见他拿着披风,笑着穿上了,同他一起回去。 想到周家四小姐的事情,林玉安就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林知才认真的想了想,正要开口,晟哥儿就跑了上来,姝姐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晟哥儿糯声糯气的喊着“舅舅”,姝姐儿也俏声的喊着舅舅。 林知才就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周家四小姐的事情,我想尽快处理了。” 林玉安长眉微挑,鬓角的青丝在天光下透出柔美的光泽,“怎么了,这么心急?” 选原本她还以为知哥儿会缓一缓,毕竟亲祖父刚刚过世,按理说就是碍于情面也应当缓一缓,可知哥儿却是反其道而行,这让她不由的有些好奇。 林知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她的年纪不能再拖了,而且……” 他说着就顿了顿,“而且她家里的长辈都准备让她削发为尼了,我担心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娶她过门吧。” 看到弟弟为别的女子担心忧虑,做姐姐的心里是五味陈杂。 林玉安露出了一个酸涩又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男孩如今也到了还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她笑着“行了,这事儿你就交给姐姐吧,专心你自己的事情,还有就是……” 林玉安有些犹豫,林知才就爽朗的笑了起来,“姐你还有什么和我说不出口的吗?” 这倒也不是,林玉安嗔怪的瞪了林知才一眼,林知才嘿嘿一笑,收了打趣的神色。 林玉安这才问他“我在王府旁边的春福巷看上了一座三进的府邸,想给你做婚房,就是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就在靖南王府旁边! 这几个字让林知才有片刻的怔愣,早知道靖南王府这一带是寸土寸金,这地方离皇宫最近了,住在这儿的非富即贵,可以说是有市无价,想在这儿置一座宅子,这可不容易。 林玉安眼珠子都没有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林知才心里涌起一阵的暖意,姐姐带他的好,真是没话说。 他认真的看着姐姐,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姐,房子的事情全凭你安排,你觉得我住在哪儿好你就安排在哪儿,我没有二言。” 林玉安莞尔,看得出弟弟情绪的变化,“和姐姐还客气什么,对了,你毕竟要成亲了,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林知才疑惑的跟着林玉安进了屋,就看见林玉安从床头后面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打开一眼,就是一叠折好了的纸,外面一叠厚厚的竟然是银票,全是清一色的一万两一张的银票,足足有二三十张的样子。 林知才惊骇不已,林玉安却随手把外面的一层银票剥开,拿了里面的一叠契书出来。 。 正文 250 知哥儿成亲(周家的姑娘) 不错,里面是一叠契书,契书有田产,地契,房产,瞧着怕是有十来张。 林知才以为,就算林玉安要给他傍身银子,也不过就是几千两,或许还会送两个铺子给他做面子。 这倒底是他低估了自己在姐姐心里的份量,还是觉得自己对姐姐的那点好根本就配不上姐姐的付出?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林玉安就对他仔细道“你要成亲了,姐姐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了,你也知道,当初若不是你,姐姐只怕会被毁了,知哥儿你为了姐姐受的苦,姐姐心里都明白的,若不是把你放亲弟弟看,也不会同你说这些,这些东西的,交给你了,你以后要怎么处置,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姐姐不会干涉。” 的确,即使弟弟要把银子全部送人,或者说把银子都拿给周家四小姐管着,她都不会有二话,毕竟她都说了是要送给知哥儿的,要如何处置,就由他自己来决定吧。 林知才却怎么也不肯接那个匣子,“姐,既然你也知道,我们算是亲姐弟了,更不能要你的这些东西了。” 林知才把盒子拿回来,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认真的对林玉安道“姐,你想过晟哥儿姝姐儿还有小九没有,三个孩子,以后娶媳妇的娶媳妇,嫁人的嫁人,哪儿不需要银子打点,你这一下子拿了这么多给我,以后要如何办才好?” 林玉安听他担心的是这个,不由的笑了,她这个傻弟弟是低估了她的身家了吧,这点银子并不算什么事,她自己的家产加上余嘉留给她们母子的财产,够她们大大小小吃喝几辈子也不用愁的,这点算什么? 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二十万两银子,这若是放出风声,只怕那些穷凶恶极的歹徒拎着脑袋也要来冒险一下的。 她安慰林知才道“这个只是一个小部分而已,你别担心,你这一部分,我是很早就给你准备着的,你小外甥们都有呢,缺不了他们的。” 林知才这才松了一口气,林玉安自然不会告诉他,原本打算的是十万两银子,多出的银子都是后来加上去的。 既然她有,她就不能少了知哥儿的。 林知才心下动容,眼中多了几抹暖色。 周家的四小姐,林玉安已经让人去查过,是个品行出众,颇有才情的女子,只是因为是失恃长女,她那继母又是个口蜜腹剑的人,这才会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耽搁到了现在。 说起周家四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周老爷的填房小乔氏,就连许妈妈都有些咂舌。 “说起她呀,真是不堪得很,是先夫人的远房妹妹,本是不值称道的,只是说起她,就不得不提一下当年的事情,听闻她是大乔氏还没有过世就住在了周家,大乔氏一死,周老爷就向乔家提亲,乔家想着周四小姐这孩子可怜,念着小乔氏是沾着亲的,总比别的乌七八糟的人进府好,这才答应了的,谁知道次年小乔氏就早产生下个儿子,王妃您猜还出了什么事?” 林玉安听着就挑了挑眉,嘴角戏谑的翘起一个弧度,“想来这小乔氏会在周家四小姐身上做文章吧。” 许妈妈不由的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点头道“不错,那就传出了周家四小姐推了小乔氏,害的小乔氏小产的话来,周老爷震怒,把周四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打杀的打杀,发买的发买,周四小姐如何肯认,以死明志,这事儿才算平了。” 林玉安听着不由的有些感慨,这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个草,周家四小姐这不仅仅是死了娘,还顺带死了爹吧! 对于弱势,人都有种同情弱小的心情,林玉安也不例外,红缨听着也气愤,骂着那周老爷不是人,许妈妈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了下去。 “小乔氏进门五年,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周七小姐就跟她眼珠子似的,她比周四小姐小九岁,可在周家却把下人们磨得叫苦连天,小乔氏这哪儿是带女儿,是在养公主吧!” 听着许妈妈絮絮叨叨的把从周家打听来的消息,林玉安差不多明白了周四小姐在周家的处境,那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虽然还有个亲爹,可却比那死了爹的还不如。 林玉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姑娘,也不知道进府之后能不能料理一家的事务,在她看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不被养歪了都是谢天谢地了,就算是没有被养歪,只怕也是个生性懦弱,被欺负惯了的性子。 不过既然是知哥儿自己看上的妻子,且她也不需要知哥儿找一个对他仕途有所帮助的岳家,既然他喜欢,那就娶进门吧,若是不妥,且再做打算了。 林玉安觉得知哥儿有她这个后盾就够了,她希望弟弟能够过的和和美美,日子顺顺遂遂,别的她能担待就担待些。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了句“这亲家不好相处啊,王妃要心里有数啊。” 林玉安摆摆手,我意已决的样子,“不必多说了,明日就去提亲吧。” 许妈妈有些惊讶,点了点头,红缨有些欲言又止,嘴角翕翕,跟着许妈妈一起出去,还没有走到门口,晟哥儿就找了过来。 姝姐儿俨然已经成了哥哥的小尾巴,两人一前一后的,大摇大摆的进了屋。 “母亲,我想带妹妹去街上买糖人。” 林玉安莞尔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又捏了捏女儿的肉肉小手,“晟哥儿知道哪儿有买糖人的吗?” 晟哥儿愣住,歪了歪脑袋,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小茄子知道。” 小茄子是谁?林玉安讶然,许妈妈也不明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显然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 林玉安就正了正脸色,问儿子谁是小茄子,晟哥儿笑嘻嘻的道“就是小陈氏的干儿子,他来看小陈氏,还给我和妹妹带了糖人,说外面就有卖的。” 小陈氏的干儿子,他来了府里?为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林玉安心里有些不安,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感,许妈妈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孩子们住的偏殿里,小陈氏坐在案几旁,她那“干儿子”拉着她的手,眼神热切,小陈氏的目光是不是往外瞟两眼,生怕被人看见。 “阳桦,都说了让你没事儿别过来,你这冒冒然的过来,我怎么给主子们解释?” 叫阳桦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即把小陈氏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我若是不来找你,只怕要被憋死了,小蹄子,今晚你可得好好的给我挠挠痒。” 小陈氏顿时面红耳赤,羞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羞赧的在阳桦胸口锤了两记。 许妈妈的咳嗽声响起得太突然,小陈氏如同惊弓之鸟,吓得身子都有些发抖,叫阳桦的男子却反应极快的跪了下来,对着小陈氏喊着干娘,说着什么是我没有出息,让干娘受苦了……之类的话。 小陈氏回过神来,微微低着头,捋了捋额头前碎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笑骂道“行了,你既然也知道我在主家过的很好,主家带下面的人都厚道,就不要再说那些话了,我还要挣钱供你读书,你快回去吧。” 阳桦含泪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许妈妈,小陈氏就向他解释道“这位就是王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快行礼。” 阳桦点头应是,向许妈妈拱手行礼,小陈氏也不知道许妈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看见了多少,心里又急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等那男子走了之后,许妈妈这才看向小陈氏。 许妈妈脸上莫名的笑容让小陈氏有些心惊,正想要开口解释两句,许妈妈却开口道“我这把年纪,在后院了都要成精了,什么腥骚气味我都闻得到,你的私事我不管,可若是影响到了孩子们,我也有一百种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仿佛有一阵阴风从身后刮过,小陈氏后脖子拔凉拔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想解释那阳桦的确是她的干儿子,她也的确是在供他读书,只是她有不知道许妈妈到底看到了哪些,若是许妈妈只是试探她的,那她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这件事什么也不说,只说了两句多谢许妈妈信得过的话,又表了表忠心,许妈妈这才走了。 等许妈妈一走,小陈氏就瘫软在地,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羞耻,阳桦终究是个祸害,可她能怎么样,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她也离不开他,可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被人诟病戳脊梁骨的却是她啊! 心里焦躁不安的小陈氏最后还是无力的靠着桌沿悻悻然摇了摇头。 许妈妈去了林玉安那儿,就说了那“小茄子”阳桦的事情,她刚才其实并没有看到多少,只是瞥见好儿子抓着干娘的手不放,她就觉得坐着不对劲。 这哪儿有做干娘的和干儿子拉拉扯扯的,且晟哥儿跑来说要带姝姐儿去买糖人,这让她莫名的就觉得是那什么阳桦想要支开孩子们,好自己单独和小陈氏相处。 这若是坦坦荡荡,磊磊落落,走何必要掩人耳目呢? 许妈妈斟酌着,对林玉安道“我瞧着那什么阳桦不想个好人,贼眉鼠眼的,说话多多闪闪,倒是生得白净清秀,只是他和那小陈氏看起来却是亲昵得紧。” 林玉安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只是担心有人教唆晟哥儿,她不知道,到时候晟哥儿学坏了,她才察觉,又怕府里不经她同意就随意放人进来,让孩子们收到伤害。 林玉安道“把门房的人换了吧,来了人也没有来同禀一声,这以后岂不是像入无人之境一样。” 许妈妈想了想,沉声说了句事,满怀心事的退了下去。 小陈氏有些心神不宁,九哥儿哭了都不知道,许妈妈心情有些低沉,又见这屋子里乱成一团,脸色不由的就有些难看起来。 “娟儿,孩子……小公子在哭呢,你打什么鹅呆呢?!” 陈氏刚刚哄着平安睡着了,出来就看见许妈妈面色不善的盯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堂妹看,她心里咯噔一声,就担心许妈妈生气起来不好惹。 小陈氏如梦初醒,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这才听见九哥儿哭的不行,许妈妈眼神如刀子似的,已经先一步去抱了他。 感觉到温暖的怀抱,九哥儿的哭声顿了顿,结果发现肚子里还是扁扁的,瘪了瘪嘴又嚎啕大哭起来。 小陈氏上前就要给许妈妈赔礼,许妈妈按捺住心里的那股气,“想把九哥儿喂了,别的事押后再提。” 无奈的,小陈氏只好饱了九哥儿,走到格扇旁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许妈妈一眼,这才去喂九哥儿了。 十月二十二日,林玉安让许妈妈代表靖南王府去周家正式提亲。 周家原是不同意的,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周老爷不愿意得罪靖南王府,且又觉得若是能得了靖南王府这么个助力,那对于自己那可是不可多得的一次机会,他怎么愿意放弃。 小乔氏心里气闷,觉得好好的一门亲事,便宜了四姑娘,开始就没有出面,若不是她的嬷嬷安抚她,说得了大把的聘礼,以后可以给七姑娘备下更丰厚的嫁妆,小乔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中途出来见了人。 许妈妈回来说,小乔氏是个身量婀娜风流的女子,看着年纪约莫三十,样貌姣好,周家四小姐同她一点也不像,是个生的很周正,看着就正派的姑娘。 林玉安听着,心下稍安,周四小姐是个正派的人那就好,她就是担心娶个性子养歪了的,又懦弱无能的回来。 若只是懦弱无能也就罢了,只要可以对知哥儿知冷知热,体贴周到,她也别无他话,结发妻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 正文 251 皇帝来了(惊讶) 三书六礼,林玉安让许妈妈帮着她一起,每一样都细细的操办,没有因为周家只是小门小户,高嫁到靖南王府而慢待周家。 小乔氏迫于丈夫的压力,不能不出面和林家,其实也就是靖南王府交接。 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婚期商议定在腊月二十,临近年关,可以好好的热闹热闹,顺便走亲访友的也方便。 新帝登基之后,林知才升任了翰林学士,正五品,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了,腊月里,皇上又让林知才辅助督查使薛元朗查两淮盐务,期间有人提出林知才年纪太小,无法胜任这样的职务。 皇帝驳回了折子,说了句若不是他年纪太小,我就不是让他做从旁辅助之人了,言下之意就是我很看好他,谁也别多说。 林知才得了消息之后就去了靖南王府。 林玉安听说之后沉思良久,最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齐慕北重用知哥儿,或许的确与他们的交情有些关系,可林玉安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她叮嘱林知才“事实胜于雄辩,皇上既然如此看中于你,你就要拿出自己的实力来,不要让别人看了皇上的笑话,也要为自己正名才是。” 林知才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他就是有些惊讶,进来皇上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反常,自己俨然已经成了皇帝的宠臣,这看起来像是好事,不过好事多磨,到底是好是坏,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不过涉及盐政,那就是不可多得的肥缺,多少人挣破了脑袋想要都没办法如愿以偿,林知才可以说是踏足盐政这一块的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了。 知哥儿翻过了年就十九了,在这个年纪,走科举,能够坐到正五品的位置上,别说是京都了,就是整个大周百年内都难以再出第二人了,可林知才总会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林玉安却不以为然,不管齐慕北是为了什么要重用知哥儿,她都是乐见其成的,反正人家总不可能会是因为她这个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的女人。 确定了这一点,林玉安就更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了,还安慰林知才,“你只管安心的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想太多了,这一块若是做的好,以后大有前途,不过你现在还年轻,也别想在这上面扣油水,盐务的水深,你只当做在历练,,钱财咱们又不缺。” 林知才点头,林玉安还有些不放心,又多说了两句道“当人太过于清高又显得不近人情,你看着无关痛痒的礼也是可以收的,至于事情该不该办,就要自己掂量着了。” 林知才眼睛一亮,忽然通透了起来,笑嘻嘻的告辞,临走林玉安又说着让他这些日子好好的,别到处乱跑,再过些日子就是大喜之日了。 知哥儿和周家四小姐的周芷若的婚礼订的有些急,周家手忙脚乱,周家老爷怕丢人,吩咐了要好好操办,小乔氏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心口疼的一抽一抽的。 可她又能怎样呢,装病?那就算了吧,她若是装病,这手下的人只怕想着周芷若嫁的是靖南王府,为了巴结奉承周芷若,搭上靖南王府的这趟顺风车,那下手更是没个轻重。 为了这事儿,小乔氏不用装病,就真的病了两场,可还是要强撑着出面,倒是得了个先得的名声。 周芷若进门那天,一连阴沉了几日的天忽然就晴朗起来,万里无云,晴空朗照,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周巧儿就欢喜的对林玉安道“看来这周家四小姐和咱们家有缘分啊,瞧着这神仙都为她高兴呢!” 这话说的是锦上添花,应景儿得很,那是既奉承了为弟弟成亲而高兴地林玉安,又赞了那还没有进门的周家四小姐。 “你这嘴生的倒是极伶俐,别贫了,快些给王妃梳头,咱们还要去林府那边呢!” 红缨叹了一口气,“若是老夫人赶得回来,肯定也很高兴地。” 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大好的日子唉声叹气不合时宜,忙自己拍自己的嘴呸呸两声, 林府就是林玉安在春福巷给知哥儿置办的那处宅子,三进的,可就那么个还没有靖南王府一个小殿宇大的地方,就花了九万两银子才盘下来,若是换个小地方,那得买多少宅子了。 这会儿还早,不过林玉安作为今日林家唯一出席的人,还是林知才的姐姐,她要早一点过去帮着看着点。 昨日就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林玉安才回了王府歇下,今日又起了一大早,让很久没有这么忙碌过的林玉安有些心力交瘁。 春福巷林家前车水马龙,早就收到帖子的人今日也很捧场的早早就来了,林玉安在林府里,许妈妈是经过很多大事的人,在外面盯着,林玉安就去了院子里坐着,和众人打着招呼。 红缨负责看着晟哥儿姝姐儿平安和尚在襁褓的九哥儿。 九哥儿的名字林玉安暂时拟为齐初九,不过许妈妈觉得这个名字太随意了,林玉安就说那就暂定吧,若是有别的名字再提。 众人哭笑不得。 比起晟哥儿和姝姐儿的名字,九哥儿像是捡回来的孩子,这也太随意了。 吉时定在午时三刻,新娘子进门,过礼,入洞房,都是有礼数有讲究的,林知才央着林玉安坐了主位,牵着周家四小姐的手一起给林玉安磕头。 他虔诚的样子让林玉安心头一酸,在岁月长河里,他们是至亲,亦是挚友。 林玉安忍不住侧身压了压眼角,笑着喊两人快起身,知哥儿握着周芷若的手,看向坐在主位端庄大气却红了眼眶的姐姐。 “芷若,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姐姐待我极好,以后你就明白了,我希望你不要对姐姐存了畏惧之心,她并不是个喜欢端架子的人,你若是亲近她,就明白我的话了。” 周芷若也不害怕,回握着知哥儿的手,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我明白,你放心,你所敬爱的,我定加倍敬爱,夫妻相持,永不相忘。” 林玉安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了,酸楚几乎要决堤,她强撑着笑道“喜婆,该到吉时了吧,可别耽误了。” 林知才对自己的姐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当下也不再多说,和周芷若一起在喜婆的唱词下往喜房去。 人一走,林玉安就站了起来,眼中泛着水光,往格扇后面去了。 南雨跟着,不由的也有些伤感,这成家了,就不比从前了,以前姐姐是最亲的人,成亲了,妻子就是最亲的人了,以后还想和从前一样是不可能了。 林玉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伤心,就是为刚才知哥儿说的那番话心疼,知哥儿知道她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则孤独无依。 她的心里就那么几个人,却一个一个的都越走越远,她最亲近的余嘉,她愿意在被伤害之后继续深爱,就是因为一成不变的信任。 他曾是她心底最可依赖的人,她多次陷于险境,余嘉都会用那种漫不经心,却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姿态出现,带她脱离困境,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痛。 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有了,再也没有人会搂着她同她一起看话本,听着外面瓢泼大雨从屋檐连珠落下的声音她都有种错觉的安心。 再也不会有人不顾漫天的剑雨扑上来把她护在怀里,为她浴血奋战,那个人再也没有了,从此孤灯冷衾,都只她一人而已。 林玉安很想大哭一场,却只是仰着头,傻傻的笑了笑,回头看向眼圈也有些水光潋滟的南雨,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么了,你是看着别人成亲,自己也想嫁人了吗?” 南雨顿时涨红了脸,羞赧的俯首,嗔道“婢子才不想嫁人呢!” 林玉安忽然生了打趣之心,笑嘻嘻的道“这天下最不能信的就是大姑娘说不想嫁人!” 南雨跺着脚,又不能走开,面若朝霞般,林玉安心情大好,把心里的思绪都甩到了一边。 没等她出去,许妈妈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许妈妈这么急,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玉安正要开口,就听许妈妈道“是皇上来了,王妃出去迎接一下吧!” 齐慕北来了?他这不是来添乱吗,事先也没有说要过来,这说来就来,这满院子的人谁敢和皇帝坐着一起吃饭啊,他这突然来了,只怕更多的是惊恐不安吧! 林玉安有些气闷,想了想还是拍了拍衣襟,点头对许妈妈示意道“走吧,他到哪儿了?” “刚进院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齐慕北了,她生了九哥儿之后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有些微胖。在别人眼里却看着更加珠圆玉润,也端庄秀雅多了。 大户人家选正室夫人大多以微胖为最好的选择,虽然男人喜欢婀娜多姿,身量风流的女子,可这样的女子大多是妾氏或者外面的青楼女子,他们不大会聘为正妻的。 齐慕北却瘦了很多,看起来挺拔俊朗,一身玄色金龙便服,负手阔步走在前面,头戴金冠,更加沉稳了,眼神里隐隐透出一种睿智而沉淀的锋芒,俨然是群龙之首,贵气逼人。 身后跟着的是他的近身内侍瑞公公,后面还跟着一群大内明卫,都腰带佩刀,器宇轩昂,让人不由侧目。 林玉安心道别人都是凡人,他才是真的得道升仙了,越来越妖孽了。 齐慕北毫不在意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精致朝林玉安走过去,不知道还以为今日的主角是他们两个呢! 林玉安福身行礼,齐慕北眸中含笑,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才移开,“靖南王妃别来无恙。” “劳皇上挂心,一切都好。” 想到自己还是齐慕北的叔母呢,林玉安不由底气一足,端了端脸色,“我已经让人在花厅为皇上设了一桌酒席。” 不称臣妾,也不用敬称,齐慕北的嘴角微挑,她这是要告诉自己,她是自己的长辈吗? 他开怀大笑了两声,也不多说,做了个带路的手势的,林玉安也不矫情,带他去了花厅。 等人走了,院子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齐慕北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花厅。 林玉安身后跟着南雨,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南雨觉得自己压力很大,心里有些心慌。 齐慕北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了一眼南雨,有看了一眼外面,南雨有些为难的看向林玉安,林玉安不知道齐慕北要干什么,只让南雨站到门口去。 南雨有些不放心的往前走,齐慕北随意的坐在高位上,打量了林玉安一眼,“你胖了,看来最近心情已经敞开了。” 敞开了吗? 林玉安并不答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你看起来也很不错,看来做皇帝的确让你惬意。” 齐慕北笑容微敛,这样的话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丫头敢说了,别人谁敢这么说话,不想要脑袋了。 齐慕北叹了一口气,“最近大臣们闹得厉害,后宫无人,着实有点心烦。” 他伸了一个懒腰,林玉安不由的笑了起来,“我倒是听说你后宫有个什么刘婕妤还是什么舒婕妤颇得恩宠,怎么就空了呢?”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齐慕北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缺个皇后,要不你帮帮忙?” 林玉安骇然,她这不是听错了吧,齐慕北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齐慕北却不以为然的站了起来,“好了,也出来这么久了,宫里还有一堆奏折没有碰,不坐了。” 林玉安默然,送他出了林府。 一时间,周围都知道了皇帝亲自来了林家的事情,今日来了林家参加的林知才婚礼的东平伯府和永昌伯府都暗自庆幸。 林玉安忙了一天,吩咐了厨房给知哥儿准备了醒酒汤,九哥儿哭闹得不行,林玉安就让许妈妈帮着善后,自己带着孩子们回了王府。 第二日,周芷若和林知才小两口就联袂而来,给林玉安请安。 。 正文 252 撑腰(心暖) 周芷若穿了一身正红牡丹花开云锦通袖华裙,一张脸圆圆的,略施粉黛,并不是惊艳的类型,却让人越看越觉得舒服。 她的声音清亮,动作大方磊落,只是有时候会不自觉的露出一点拘谨和不自然。 林玉安很理解她的心情,等她行礼之后,让南雨去拿了给她准备的礼物出来。 周芷若面带霞色的看向一旁的知哥儿,知哥儿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惹得周芷若又是一阵羞赧。 看着小两口蜜里调油的样子,林玉安的心放下了大半,南雨抱着个紫檀木金云边的匣子走了过来,林玉安笑着喊周芷若“芷若。” 南雨笑着打趣“王妃早早的叮嘱我们要保管好,就等着今日拿出来呢!” 周芷若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着,丫鬟白芍就接了匣子,林知才就道“打开看看吧,姐姐在这儿,不必拘礼,若是礼小了,咱们就让姐姐给添上,可不能亏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笑声不断,气氛变得随和多了,林玉安让人去端了软凳过来,让两人在身旁坐下。 周芷若很羡慕这样的甜蜜氛围,妹妹同如今她的母亲小乔氏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其乐融融,每次她一去,气氛就陡然变了,她总是有种无家可归的心酸。 这样舒服自在的氛围她第一次体会到,心里百感交集,打开匣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她看的出来,靖南王妃对她的善意。 打开匣子,竟然是一份契纸,还有几张卖身契。 她错愕的看着林玉安,林玉安笑容和煦的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温和,她拿了几张纸一一仔细看了看,林玉安就解释道“这个啊,是给你的,这家银楼开在白虎街,若是没有什么天灾,每年差不多能入六七万两银子,这只是我名下银楼的一家分楼,就送给你做体己了。” 听见六七万两银子的时候,周芷若只觉得都都拿不住了,再听是给她做体己银子的,她更是有些惶恐不安。 可脸上还是要故作从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丈夫,林知才也有些惊讶,姐姐给了他那么多银子和产业,竟然还送妻子这么大的礼,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他吗? 他心头有些凝滞,看向周芷若道“姐姐给的就收下吧,以后对姐姐要像嫡亲姐姐一样,也不枉姐姐的一番心意。” 周芷若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在周家的时候,见过不少的堂哥堂弟成亲,新嫁娘进门的第一天认亲,若是体面的,长辈给的就是一套赤金头面,或者是祖上传下来的首饰,那都算是给儿媳妇极大的体面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林知才的姐姐,如今也是她的姐姐的靖南王妃竟然直接送了一个铺子给她,而且还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粮米铺子,绸缎铺子。 这一年就有六七万两银子,若是放在周家,那可是一年的开支了。 周芷若只顾着点头,说不出话来,林玉安也眼眶微红,看得出来,周芷若在家的时候日子并不好过,若是余华珠她们,只怕还要嘀咕两句给少了。 毕竟荣国公府也不是小门小户,余华珠这些姐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对于这样一个铺子,还没有办法满足她们。 姑嫂两个都在心里暗自称赞着对方,林知才就笑呵呵的道“晟哥儿他们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孩子嬉笑的声音,接着陈氏抱着平安走在前面,晟哥儿和姝姐儿走在中间,小陈氏和许妈妈抱着九哥儿走在最后。 晟哥儿几个还是第一次见舅母周芷若,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尽数退去,林知才已经抱了晟哥儿起来,笑着给他解释道“这个就是舅母了,晟哥儿喜欢吗?” “我喜欢!”姝姐儿望着周芷若的脸,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周芷若被她逗的喜形于色,让丫鬟拿见面礼出来。 她塞了一个大红封给姝姐儿,姝姐儿知道那是好东西,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林玉安就问她“收了红包,该说什么呢?” 来之前许妈妈已经叮嘱过怎么喊人,此时听母亲一说,姝姐儿就糯声糯气的道“舅母!” 周芷若又拿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出来,送给姝姐儿,姝姐儿没有拿稳,“哐啷”一声,一个足足又六七两中的手镯就掉了出来。 听着声音就知道,这东西是实心的,好事成双,是一对的,林玉安忽然明白知哥儿说的什么叫亏了。 她亲自弯腰把镯子捡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姝姐儿笑嘻嘻的接了过去,又对着周芷若行了一个福礼,悄声说着多谢舅母。 周芷若喜欢得不得了,抱了姝姐儿,又捏捏她的小手,看得林玉安不由的笑了起来,忍不住打趣周芷若道“你呀也别急,这进了门,要不到多久,你也要有消息的,到时候不管是个哥儿还是姑娘都无妨,瞧你喜欢姑娘,以后生几个呗!” 这话可不得了,周芷若的一张脸红彤彤的,头都抬不起来了,还是许妈妈笑嘻嘻的打岔道“王妃可别打趣新嫁娘了,再说下去,人以后都不敢来了。” 屋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愉快的气氛却被周巧儿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 “王妃,周家来人了,说是认亲的。” 周家来认亲,那应该就是周家老爷和小乔氏和周家七小姐,周家五少爷六少爷了。 林玉安略略敛了心神,“把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外面一阵的脚步声,珠钗玉佩的清脆撞击声,看样子今日的周家女眷都是盛装出席啊,人未见先闻其声。 外面的婆子高声禀道“周家老爷,太太,并几位少爷小姐过来了。” 说完,就珠帘被打了起来,清脆的响声让人很是舒服,就看见一个穿着靛青色锦缎长袍的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一身金棕色尅丝通袖裙的美妇人,生了一张鹅蛋脸,身量丰盈,看来就是那位颇有些手段的小乔氏了。 周老爷顿了顿,等到小乔氏走到身边,这才一起往前走,后面一个俏生生的少女面色紧张的走了进来,少女穿着一身朱红色杏花裙子,杏眼桃腮,眉目精致,看着年纪尚轻,想来就是比周芷若小五岁的周家七小姐周如欢了。 最后进来的就是两个身量挺拔清瘦的公子,锦衣华服,银冠束发,一个看着尚且稚嫩,约莫只有十六七岁,一个看着就稳重许多,估计有二十的样子,想来是周家五少爷了。 林玉安以为就没有了,那五少爷却顿了顿,想在等什么,随即帘子微响,一个妇人打扮的十七八岁女子走了进来。 她进屋对着周家五少爷浅浅一笑,眉眼的风情无限,林玉安对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这个少妇人生的五官深邃,鼻梁生得极高,有种英气,让人见之难忘。 她们过来,都是要给林玉安这个靖南王妃行礼的,林玉安也大大方方的受了,让人赐座。 小乔氏是第一次见着进王府,也是第一次见着王妃这样的皇亲国戚,之前的交接也是和许妈妈交接的,这乍然见了王妃,她心里就有些惶恐。 周老爷在兵部任职,是个不大不小的六品京官,平时也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不过想到这是亲家姑奶奶,深吸了两口气,稳住了心神。 几个少爷小姐就神色各有不同了,周家四小姐周如欢看到姐姐周芷若,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眼睛在周芷若的身上流转,神色复杂,有羡慕,有不屑,有畏惧,五味陈杂。 林玉安默默的把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做声,身为周家四姑爷的林知才给岳父岳母行礼之后,就听着妻子的介绍一一向几个小姑子舅弟行礼。 周家五公子生的眉眼和周老爷更相似,行为举止间自然流露出有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的风度,看着让人赏心悦目,一旁的周五奶奶小鸟依人的站在丈夫身边,眉目如水,温柔的望着丈夫,夫妻琴瑟和鸣不言而喻。 认过亲,小乔氏就对周芷若道“如今嫁了人,就不能像在家的时候一样了,行事要收敛性子,伺候夫君和姑姐都要尽心尽力。” 周芷若恭顺的点头,给小乔氏福身行礼,小乔氏嗯了一声,周老爷就有些不悦的道“行了,有什么话三朝回门的时候再说吧,时候也不早了,孩子们留在这儿就行了,我们该回去了。” 小乔氏的谱还没有摆够,神色不虞的抿了抿嘴,跟着丈夫站起身来,周老爷向林玉安解释道“因为只请了半日的假,还要赶回去,就不多久了,几个孩子就留下来和他们姐姐说说话,热闹热闹。” 林玉安并不感兴趣,端了茶,让人把周老爷夫妻两个送了出去。 周如欢见母亲走了,就有些拘束起来,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哥哥嫂嫂,见他们都神态自然,心里就有些怯怯的。 她索性走到周芷若身边,笑容满面的道“四姐姐,你梳得这头发真好看,是谁给姐姐梳的头啊?” 说着就忍不住瞟了一眼一旁玉树临风的姐夫林知才。 林知才继承了林家的好基因,生的相貌出众,眉目俊朗,剑眉星目,又因少年居高位,有种同龄人没有的英气傲然。 这样的男子,是何等的少有,周如欢见他低头看向姐姐的柔情默默,心里有些泛酸。 周芷若笑着向她道“是吴妈妈帮我梳的。” 周如欢便道“在周家那么久,我竟不知她有如此好手段,哪日让她也给我梳一梳。” 竟然是一副小孩子争风吃醋的模样,林周芷若倒也不生气,笑着答应了,林玉安就暗自摇头,周如欢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这个年纪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她说出这样的话,让人听了去,还以为她想给知哥儿做妾呢! 周芷若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周如欢的话有何不妥吗? 林玉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两人。 却听周如欢继续道“姐姐的这根簪子样式别致,想是新得的吧?” 林玉安看过去,周芷若也摸着周如欢说的那根红翡滴珠凤头簪子,笑容有些僵硬,显然她明白接下来周如欢要说什么了。 果然,就听见周如欢面不改色的道“姐姐这簪子真是好看……” “既然好看,那就让你四姐姐常戴着给你看看。” 周如欢的话没有说完,林玉安搁了茶盏意味深长的看向她,周如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笑容僵硬的站在哪儿。 周芷若却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若是在周家,她这根簪子就保不住了,定然是要拿给周如欢的。 可是这根簪子是丈夫送给她的,她舍不得,倘若是别的,舍了也就舍了,她也不会做出这样小气的样子,不过林玉安帮她说话解围,这倒是让她颇有些意外。 她感激的看了林玉安一眼,林知才看出妻子的不自在,就开口道“既然七妹妹喜欢,就给你四姐姐说,让银楼打几支样式别致的送去给周家众姐妹挑选吧。” 他眉目温柔的看向妻子,周芷若的心里已经酸涩的一塌涂地,她说不出那种感觉,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她这才真正的有种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的感觉。 丈夫的维护,姑姐的偏袒,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触。 可话说回来,周家怎么能真的就巴巴的接了林家姑爷送过来的东西,不然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岂不是成了周家占林家便宜了,这打秋风也不带这样的吧。 周家五奶奶就笑着给小姑子打圆场“别管她,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孩子性子,这会儿说着喜欢,等会儿就忘了,难怪婆婆想要把她多留些日子。” 她说着就掩嘴而笑,周五少爷欣慰的看了一眼妻子,然后带着几分愠怒的喊着周如欢“欢儿,母亲说了今日不许胡闹,还不快过来!” 周如欢见五哥沉了脸,又一向最是怕这个冷面五哥,低着头走了过去。 。 正文 253 秋千(姝姐儿受伤) 气氛因此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周如欢暗自委屈,周芷若心情也低落起来,林玉安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周五奶奶就对丈夫道“肖哥儿怕是该饿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出了周如欢讨要簪子的事,周五少爷也觉得面上无光,笑了笑,当下就要起身告辞。 林玉安端了茶,还是由周巧儿把人送了出去。 知哥儿见她面露疲态,就站起身,也要告辞,周芷若觉得是自己的娘家人给姑姐带来了不好的印象,神色忐忑的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林玉安。 林玉安不想她多心,就笑着安慰她“你们小两口好好的过日子,我就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有些疲惫而已,芷若你有时间呢就过来陪我坐坐。” 周芷若听着心里舒服了很多,俏声答是,心情顿时轻快了起来,林玉安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两个人一起出了厅堂。 九哥儿哭闹不止,林玉安刚歇下想要小憩一会儿,不得不再次披衣起床,往偏殿去了。 偏殿,许妈妈和小陈氏都围在九哥儿的身边,见林玉安过来了,自动让开了床头的位置。 林玉安低头看了一眼儿子,就听许妈妈道“是发热了,吐得不行,我已经让人去找大夫抓药了,之前晟哥儿也发热,喝的陈皮水止吐,我也让人去煮了,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种时候,许妈妈总是出人意料的可靠,林玉安心情大慰,感激的对许妈妈笑了笑。 母子连心,儿子的哭声让林玉安心疼的不行,她亲自抱着儿子在屋子里哄着,嘴里发出轻轻的透着宁静的声音“哦,乖,娘亲在……” 九哥儿是她的第二个儿子,林玉安比起带晟哥儿的时候更有经验了,孩子哭闹了一会儿,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郎中过来给孩子看了看,的确是如许妈妈所说,红缨却有些不放心,提议让人去请宫里的御医过来看看。 林玉安摇摇手,她信得过许妈妈,既然许妈妈说没事,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 红缨默然,退了下去。 林玉安知道她的心思,红缨是做过母亲的人,且自己的儿子殒命匪徒之手,对于她的这几个孩子就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关心和紧张,她都可以理解。 红缨的心情有些低落,出了门就看见陈氏领着姝姐儿在玩秋千。 她看着秋千荡得老高,心里像是被什么提了起来,朝着陈氏走了过去,“别推太高了,小郡主还太小了,当心摔着!” 秋千上就传来姝姐儿明媚欢快的笑声“不会,我喜欢荡高一点!” 陈氏是姝姐儿的乳娘,看着姝姐儿长大的,钟娘子如今已经离开了王家,晟哥儿和姝姐儿都暂时由她一人照顾,她自持自己深受王妃的看重,不由就多了几分气焰。 她对于红缨这个人并不熟悉,就别提敬畏之心了,当下就有些不服气,“我也是养过女儿的人,比起你更懂郡主的心,你别在这儿装腔作势的指手画脚,这儿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过分了,红缨一张脸都气得通红,两个人不由就起了口角,姝姐儿的惊叫声响起的时候,两个人才看到了从秋千上摔下来的姝姐儿。 许妈妈去小厨房看药出来,远远的就听见小花园里一片喧闹,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张望了一眼,敛了裙摆就下了台阶往小花园去。 小花园就在云殿外面,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秋千就在翠野池旁,池子里碧水连天,到了夏日就会有一池子郁郁葱葱的荷叶荷花,比起外面的大花园,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娇媚风情。 陈氏哭着去抱姝姐儿,姝姐儿哭声尖锐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红缨呵斥住陈氏“你别动她!让她躺一会儿,快去请大夫!” 声音慌张,已经顾不上用敬称了,陈氏被她吼得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孩子刚摔倒不能随意动她,之前就听说过不少孩子因为摔了后被人立刻扶了起来,结果重伤或者是直接死了的。 她站起身,飞快的往外面跑去。 许妈妈远远的看着,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儿,红缨蹲在地上,有血从地上躺着的小人儿身下流淌出来。 她迟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心神俱震,连忙奋力跑了过去,“小郡主怎么了,你们倒底干了什么事!”目光落在断了一根绳子的秋千上,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姝姐儿才两岁多,嘴角淌着血,小脸儿苍白,黑黑的眸子里泛着水光,在她的眼角凝聚成水珠落下。 许妈妈心痛难忍,抬手就给了红缨一个耳光,高声喊着南雨和周巧儿,周巧儿听见动静跑了出来,也被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 南雨在周巧儿后脚跟着跑了出来,瞧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姝姐儿,几乎要魂飞魄散。 陈氏请的郎中很快就来了,有丫鬟去禀了林玉安姝姐儿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林玉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站起身就往外跑去。 丫鬟在后面喊着她小心脚下,人却飞快的没了影儿。 姝姐儿还躺在地上,郎中松了一口气,“若是你们挪了小郡主,只怕这会儿已经无力回天了。” 许妈妈红着眼圈,抬头就看见林玉安毫无形象的朝自己跑了过来。 “姝姐儿呢,姝姐儿呢!” 姝姐儿身边围了一圈人,鹅卵石上还渗着血水,看着触目惊心。 林玉安心痛如绞,一时间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推开许妈妈,就看见女儿躺在地上郎中正在她的手上头上扎着银针,把她扎成了一个小刺猬。 姝姐儿的眼睛眨了眨,余光望向了母亲,可是嘴角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玉安吩咐南雨,“立刻拿了我的牌子进宫去请圣手黄御医!” 南雨点头,利落的起身去了。 郎中的面色紧张,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林玉安蹲在一旁,想要握住女儿的手,可又怕碰到银针,会弄疼女儿。 眼泪无声的落下,她转过身擦了眼角,笑着安慰女儿“别怕,我们姝姐儿最漂亮了,大夫扎了针就会好起来的,娘亲陪着呢,别怕啊,乖!” 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母亲的话,姝姐儿的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林玉安心口说不出的难受,站起身就看见了像是断了胳膊的秋千吊在那儿。 秋千只有一端断掉了,胳膊粗的绳子,断口在绳子靠上的位置,像是因为长久的磨损自然断裂的。 可林玉安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么粗的绳子会说断了就断了,她不由认真的打量起断掉的地方。 就在她逗不得不否认自己心里认为是有人蓄意为之的这个想法的时候,绳子中间的一个整整齐齐的断口让林玉安心神一震。 几股绳子,这一股在中间,是最后才断开的,断口整齐,和外面里股毛毛躁躁的断口大有不同,可若是不注意去看,还真难发现。 林玉安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郎中站起身,面色不安又无奈的对林玉安道“王妃娘娘,小郡主的伤势严重,鄙人医术低陋,无法完全治好小郡主,还请宫里的御医来诊治吧。” 林玉安红着眼睛盯着他,看的那中年郎中心神不宁,不敢抬头。 姝姐儿还躺在地上,他就想走。 此时的林玉安已经不想顾及那么多了,她不能现在放他走,闲蒲死的样子忽然间清晰的浮现在她的面前,她害怕的浑身颤抖。 “把他给我押住,等到姝姐儿脱离危险才能放人!” 那郎中吓得面如纸色,可这里是王府,是真正的皇家贵族,他有多少个脑袋敢和他们对抗啊,他明智的放弃抵抗,只喊着王妃求饶,林玉安并不机会,等到黄御医赶来,她这才放缓了几分肃然之色。 黄御医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哎哟,这么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弄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说道,话里面满是心疼。 也是,谁见着一个小孩子这副惨状,也会有恻隐之心吧。 黄御医看了看,又捏了捏姝姐儿的胳膊,姝姐儿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黄御医就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儿的啊。” 不愧是在宫里专门给皇子公主们看病的,哄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在黄御医的轻声安抚之下,姝姐儿的情绪好了很多,黄御医又问那郎中都扎了那些穴位。 郎中说了几个林玉安并不知道的名字,说着什么止血,什么提气,黄御医点点头,又拿出针包开始扎了起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黄御医收了针,让人去抬了担架来,把姝姐儿送回屋里。 “原本不应该挪动的,只是这天色看着不大好,只怕又要下雨,我运针给小郡主止血,先回了殿中,再包扎吧。” 林玉安掩在大通袖里的手紧了紧,忐忑不安的问黄御医“没有性命危险吧?” 黄御医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长吁一口气道“止了血,目前看来还行,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只是小腿和右手臂情况不大好,往后可能都不能去常人一样了。” 林玉安的神色阴沉,对着黄御医勉强的扬起一个笑容,“黄御医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圣手了,姝姐儿就拜托黄御医了,您若是治好了姝姐儿,靖南王府定然奉重金酬谢!” 黄御医点点头,“臣下尽力吧,小郡主这样,谁也不好受,王妃放心,臣下定竭尽全力。” 林知才夫妻两个在屋里说话,周芷若的陪嫁丫鬟有四个,分别叫晴雯,慧歌,安枝,如云。 既然如今已经嫁到了林家,女子出嫁从夫,周芷若还是要了解林知才的习惯,毕竟以后要常住在一起,丫鬟们如何安排,也是有讲究的。 通常安置在内室服侍的一般都是通房丫鬟,这个就要问林知才的意思了。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林知才又不是热衷女色之人,毫不在意的道“你随便安排吧,你怎么习惯就怎么用,只是我不喜欢内室有人服侍,就选两个晚上在外间值夜便是。” 周芷若顿时红了眼眶,目光如水的看向知哥儿,知哥儿笑着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的道“你别想太多,如今你嫁了过来,就是我的妻子,林家的宗妇,已经不是周家了,在这里,你说了算。” 林知才的话让周芷若心里一阵的温暖,她不顾什么矜持,抱住丈夫。 “谢谢你,知了。” 知了是以前两人书信来往,为了掩人耳目,周芷若给他取的,听着妻子的话,林知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谢什么,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林家的主母,这些都是你应该得的。” 夫妻两个说着说着,就倒在了床上,林知才刚要伸手,就听见外面长随的声音。 长随是当初他在喜安庄的时候姐姐林玉安送给他的,后来改名叫做洛贵,出自洛阳纸贵的典故。 夫妻两个顿时都如梦惊醒,这才大白天呢,读书人最是忌讳这白日宣的事,林知才脸色也有些尴尬,给妻子打了个招呼,起身理了理衣裳就往外去了。 听见洛贵的话,林知才脸色大变,他抬腿就要往外走,忽然想到妻子,又转身回了房,不多时,周芷若就跟着林知才一起上了马车去了隔着两条胡同的靖南王府。 周芷若只是草草的收拾了一下,有些担心自己仪容不整,想要问丈夫自己这样妥当不,可思及丈夫在忧心外甥女,又压下了这个念头。 林玉安亲自在屋里拧湿帕子,姝姐儿已经开始发热了,小脸也由刚开始的惨白变得病态潮红,头上裹了纱布,手臂上和腿上也是,背上也有一片皮肉被剐蹭的很严重,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地方。 陈氏和红缨两个还在外面跪着,林玉安这会儿没有心思去理会,她们要跪就跪吧。 红缨哭了一场,陈氏也愧疚难忍,抹着眼泪,林知才和周芷若过来的时候,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见着院子里跪着的两人,都有些惊讶。 。 正文 254 小陈氏(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两人都是林知才常在林玉安屋里见过的,周芷若虽刚嫁过来,也知道这两人是姑姐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会儿两个人顶着瓢泼大雨跪在院子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定是犯了什么错,被罚跪呢 林知才就想到洛贵说姝姐儿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进了檐下,不由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周芷若见他只顾着给她打伞,自己都淋湿了都不知道,嗔怪着给他擦背上的水。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会打伞。” “没事儿,不要紧,我们先去看看姝姐儿。” 周芷若也不多说,点头跟着丈夫往偏殿去。 林玉安在粉色纱帐旁坐着,丫鬟进进出出的打水换水,寒冬腊月里,从井里打起来的水冰寒彻骨,姝姐儿的脸上有两道血痕,刚刚敷了药,喝了安神汤已经睡过去了。 她不愿意假手他人,一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屋子里的暖炉也灭了,寒意顺着脚下浸染全身。 林知才看着姐姐的样子心里发酸,走过去拉住林玉安,自己拿了帕子,“姐,你去歇一歇,这儿有我和芷若。” 林玉安见了弟弟,眼圈泛红,周芷若过来揽了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姐,这样冷的天,你就别担心了,我和知才在这儿守着,你先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听着弟弟和弟媳的话,林玉安像是数九天里喝了一碗滚烫的鸡汤,心口里都暖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有说,任由周芷若把她送到了暖阁里,直到冰冷的手恢复暖意,她才回过神来。 她真的有些累了,九哥儿的病还没有好,姝姐儿这儿又成了这样,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想着九哥儿,就连忙起身去看九哥儿,九哥儿喝了药,热已经退了,只是小脸儿还红扑扑的,那样子真是惹人心疼。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无声的在一旁的矮榻上躺着,心思百转, 若是没有姝姐儿的事,林玉安或许会真的觉得今日之事都是巧合,是意外,可那个秋千就已经提醒她了,这件事绝非偶然。 齐氏! 林玉安心口一阵的怒火陡然间熊熊燃烧起来,除了她还有谁会对她的孩子下手,她和齐氏之间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有些事已经不需要求证,大家心知肚明。 只是齐氏这次错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对孩子动手,孩子们都还小,他们何其无辜,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不动恒哥儿的原因。 恒哥儿如今已经岁了,比起晟哥儿姝姐儿都大了五六岁,她尚且又怜悯之心并不去伤害他,可齐氏如此没有下线,竟然对姝姐儿下这样的重手。 若是今日运气再差一点,姝姐儿的伤再重一点,郎中来得再晚一点,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就是现在,姝姐儿脸上身上的伤也是触目惊心,更别提摔断了的手和腿,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一个小姑娘无法承受的。 以后姝姐儿还怎么嫁人,在别的小姑娘可以穿着漂亮的衣裙在花园里撒欢的时候,她不能! 一想到这些,林玉安就感觉到一阵的蚀骨之疼。 她忍不了了! 不错,这事儿的确和她想的所差无几,齐氏此时正心情轻快的打赏办事的人。 桂妈妈很是担忧,上次烧了南园,第二日郡主府就被烧了,这次齐氏动了靖南王妃的命根子,只怕事情不妙。 齐氏却并不这么认为,这个时候林玉安是绝对没有时间来和她作对的,她应该担心的是她的几个孩子,病的病,残的残,往后还会怎么样,这也要看她的心情! 这样愉快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恒王府被弹劾的事情传来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新年的鞭炮声如约而至,烟花齐放,漫天绚烂。 进城里喜气洋洋,这是雍惠元年,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天下大赦,百谷丰收,苛捐杂税都大大减免,百姓如意,欢心雀跃。 可京城里的一流圈子里,王家,靖南王府,荣国公府的气氛却很是怪异。 先说王家,因为郡主府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住人,安宁郡主和王忠国就只好暂时搬回来,在以前王忠国的院子里住着。 这住下不要紧,要紧的是齐氏来了,如今管家的又是王忠德的妾氏阮千娇,阮千娇是阮家庶女,和阮凌音也有些渊源,刚开始也就算了,可齐氏在郡主府发号施令惯了,这一来二往的,王家下人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了。 阮千娇很有些手段,在王家那是说一不二的主,她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好不容易挨到了这个位置,自己可以真正的掌管王家中馈,如今又来了个比自己辈分更大,地位更好的郡主回来。 她想想就觉得咬牙切齿,后牙槽都要嚼碎了。 过年的时候,她为了讨好齐氏,特地问齐氏在哪儿设宴,齐氏说随她,阮千娇就提出在齐氏住的永嘉院设宴,齐氏无所谓的答应了。 她以为齐氏只是敷衍了事,谁知道不过几日,齐氏就亲自过问起过年的事务来,连带着她住的荣禧居也被她过问,每日的茶点果子,衣裳用度,她也要盘问。 这让阮千娇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心里很是不舒坦,干脆称病,故意不去永嘉院请安,也不过问永嘉院的事情,本想着齐氏只怕很快就没办法坚持下去,却不想齐氏越管越来劲儿。 直到丈夫让人来问她,若是身子实在不舒坦,就把对牌交给齐氏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想岔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齐氏的强势让阮千娇很不舒服,可丈夫的压力又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若是要一直装病,掌家大权将再度与她无缘。 她干脆利用丈夫的话,在齐氏面上提了句“官人说家中事务繁多,不可让大嫂劳累了大嫂若是有哪儿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 齐氏装聋作哑,并不理会,却很不屑阮千娇的做派,冷冷的刺了一句“大嫂?我记得你不过是二弟的妾氏,妾合买者,贱同买卖,你难道不知道,你叫我什么?” 阮千娇气的不行,回去就给王忠德吹枕边风,怂恿他让王忠国出去单独住,可并没有什么用。 桂妈妈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下齐氏,意思是这样下去,怕是要的罪了阮氏。 齐氏不以为然,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她有什么资本同我叫嚣,在我面前,她算个什么东西?” 桂妈妈从此揭过不提。 荣国公府里,阮凌音的心思气不顺,却是因为余昊的缘故。 她给余昊纳了三个漂亮却对她唯唯诺诺的妾氏,慧姨娘腊月里生了庶长子,余昊的第一个儿子,高兴的不得了,没有同她知会一声,就去给荣国公说了,抬了贵妾。 虽然贵妾也是妾,可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给慧姨娘增长了气焰嚣张她生了庶长子,又水涨船高得了贵妾的名分,比起从前,行事就多了几分自己的主张。 阮凌音看在眼里,心底已经是淬了毒,恨不得杀了慧姨娘。 她生不出儿子,这才会允许慧姨娘有孕,却不知她从前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是这样得志便张狂的小人。 她是贯彻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第二日就去荣国公面前得了同意,把慧姨娘的儿子抱到她屋里养着。 为着这事儿,慧姨娘在余昊面前哭了好几回,听说眼睛都哭出了问题。 阮凌音心底痛快,余昊要看孩子就要到她屋里来,她虽然已经对生下嫡长子无望,可若是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傍身,她也绝对会抓住的。 可余昊对她仍旧避之不及,每日来看过孩子就离开,除了初一十五,绝对不会在她屋里过夜,可所谓的过夜,也不过是分床而居。 阮凌音干脆就把全副心思花在了后院之事上,比如慧姨娘就后悔莫及了,她还在月子里,原本余昊三两日就会过来看看她,后来半个月就见不着人了,她疑惑不解,让丫鬟去打听余昊的去向,这才知道阮凌音又给余昊抬了个小娘。 那小娘子二八年华,比她还漂亮,少女如花,很快就把余昊的心勾了过去。 这件事,她算是明白了,正室娘子就是正室娘子,她有一百种办法来压制自己,自己是不自量力,才会想着用儿子作为筹码,和她对峙。 儿子没了,宠爱也没了,她的体面和尊贵像是雨后的云,薄得风吹就散了。 至于靖南王府,气氛的低沉也是到达了谷底。 姝姐儿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了,可却不去从前那样活泼了,躺在床上精神恍惚,林玉安看着女儿的样子,暗地里抹了不上眼泪。 晚上,许妈妈过来说红缨晕倒了,陈氏一边跪着一边哭,林玉安听着,心里不禁发凉,“我没有叫她们跪,告诉她们,如果要一直跪下去,就出府去吧。” 许妈妈身子一抖,点头出去了。 她正担心着,不想再管她们如何了,这件事她本就没有追究谁的过失,且既然有人打定了主意要算计姝姐儿一个小孩子,那事情是迟早的事,她只是自责没有保护好姝姐儿。 今日也实在太巧合,九哥儿病了她心急,也没有过问姝姐儿去哪儿,没想到好巧不巧,竟然去玩秋千了。 可以前她怎么不知道姝姐儿喜欢玩秋千,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劲,齐氏再有能耐,只怕也没办法算准了姝姐儿会什么时候去玩秋千吧,且陈氏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一直让她在姝姐儿晟哥儿身边。 第二日,林玉安叫了陈氏过来,细细的问了几句话。 “昨日去玩秋千是谁的主意?你不要瞒我,我不会责怪你的。” 昨日跪了好几个时辰,晚上膝盖疼得她睡不着,陈氏的脸色惨白,一听林玉安的话,眼泪就要出来了。 “昨日,昨日是小陈氏过来说王妃在看着九哥儿,小郡主可以去玩一会儿秋千,说您若是在,定然不会同意,姝姐儿又央着,奴婢就带她过去了,我仔细的看了那秋千,没有发现哪儿有问题啊,红缨过来同我争执,就短短时间,小郡主就摔了下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低声啜泣。 小陈氏?林玉安二话不说,直接让人去把小陈氏抓了,可小陈氏却并不在屋里,许妈妈立刻让人去封锁了王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地毯式的搜索不过半柱香,就有人发现了小陈氏,她躲在马厩里,被人提回来的时候身上挂着马料,头发上还有秸秆,挎着的包袱也脏兮兮的,看着狼狈不堪。 小陈氏看见一旁的陈氏,眼泪鼻涕就一起出来了,朝陈氏跪爬着过去,哭天喊地的喊冤“姐,亲姐姐啊,你就救救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这件事与我无关,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小陈氏这样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人,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面,林玉安心头有些腻味。 她沉声问小陈氏“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没有想要对你做什么,但是你若是不自知,我就让越丘来审你,到时候……” 林玉安的话没有说完,小陈氏却浑身发抖,嘴唇都有些泛白,她呆愣了片刻,噗通跪在了地上。 “是杨虎,他说只要让小郡主去坐了秋千,他就带我走,他说了今晚天黑之前就来接我,他说了的!” 她面带不甘,自言自语的说着。 林玉安面色铁青,这就是她给九哥儿找的乳娘,她怎么放心让她每日里同九哥儿待在一起的。 她沉默了半晌,嘴里憋出了几个字“吃里扒外的东西!” 屋子里鸦雀无声,陈氏低着头,心里发颤,她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靖南王妃这样骂过人。 她差点就以为靖南王妃真的是个软和的人了,不曾想竟然也有这样怒火中烧,怒骂出口的样子。 可她心里更怕的是自己的结果,小陈氏是她推荐的,她做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又怎么可能幸免于难。 。 正文 255 一家人(突然的温暖) 林玉安的声音像鬼魅一样,让陈氏心惊胆战。 “把小陈氏给我绑起来,私奔?立刻去通知越丘,把阳桦给我抓回来!” 小陈氏已经泣不成声,陈氏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王妃,她犯了错,奴婢也有失责之处,还请王妃责罚!” 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把她们打一顿板子又能怎么样,姝姐儿还是躺在床上。 林玉安眼眸低垂,一双手捏成了拳头,“出去,统统给我关起来!” 陈氏见自己还是被小陈是拖累,心乱如麻,一时间又找不到可以赎罪的办法,只得被冲进来的粗壮婆子押着往外去。 阳桦被抓回来的时候,拳打脚踢的撒泼,妄想挣脱钳制,直到被提到了林玉安面前才消停了下来。 “靖南王妃!” 阳桦见了林玉安,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他跌坐在地上,作为始作俑者,他比别人更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过来。 林玉安的目光冰冷的在阳桦身上打量着,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像是在打量一具尸体,阳桦浑身发抖,他并不是什么见着棺材都不掉泪的人物,此时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近,一时间也六神无主起来。 林玉安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对一个孩子下得了手,虽然她也知道的这件事阳桦也是被指使的,可若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又怎么会被驱使的动。 可随即,林玉安的嘴边就绽放开一个嗤笑的弧度,她怎么会相信人性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齐氏自己都是一个母亲,对于别人的孩子也没有半分手软,她又怎么能奢求一个无所事事的男子,一个可以把主意色心打到自己长辈头上的一个浪荡子对自己的女儿有一丝悲悯之心,何其可笑。 “谁让你做的?” 阳桦不语,林玉安的声音再次冷冷的响起,“谁让你做的?” 阳桦打了个冷颤,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敢说,说了的话,自己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可是如果不说,只怕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恶狗胡乱攀咬我!” 恶从胆边生,阳桦心一横,干脆装聋作哑,倒打一耙。 不过这样的戏码林玉安见了太多,当初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最先就是在方大娘子身上见识到的,后来去了王家,就见的更多了,在她面前倒打一耙,未免是班门弄斧了。 小陈氏红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就是他,他说的让她想办法引小郡主去坐秋千的,这时候竟然就不承认了。 她虽然沉迷于阳桦的甜言蜜语中,可是不代表她就是个傻子了,阳桦这样说,那就是把罪魁祸首这个大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想自己辛辛苦苦的省吃俭用,每月给他银子使,谁知道他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把她出卖了。 只是她忘了,最开始出卖阳桦的却是她自己。 可深吸了两口气,那些曾经的种种又再次的浮现在了眼前,这个少年曾给她的欢喜,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她仰头冷笑,神情诡异决绝。 “对,是我做的,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的女儿就可以颐指气使,把下人当做狗一样使唤,我就是看不惯,所以想要给她一点教训,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伤的那样的重,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姝姐儿会把下人当狗一样使唤?可笑,林玉安如今还宁愿女儿是这样的一副心性,若是姝姐儿真的看不起下人,就不会让阳桦接近了,只怕也不愿意让小陈氏带她去玩秋千了。 说到底,姝姐儿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人心险恶,这才让恶人有了可乘之机。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小陈氏咬牙切齿的看着阳桦,“你,还有你这个负心人,我对你多好,就给我背一次黑锅你都不愿意,你个畜生!” 阳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忽然改口的小陈氏,终究是相处过的,阳桦视线模糊,犹豫着喊了一声“姑姑。” “畜生,别叫我,你有脸喊我吗!” 小陈氏一把打断了他的话,神情狰狞,阳桦神情有些尴尬,随即就伤心的上前拉着小陈氏的手,“姑姑,你好傻,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答应了你以后要娶你的,你怎么这么傻……” 林玉安有些失望,她心知肚明,小陈氏怕是决定牺牲自己护住阳桦,所以这才中途转了口风,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 只是林玉安并没有什么心思看着他们上演这场痛彻心扉的鸳鸯戏,她淡笑了两声,“不管你们唱什么戏,有些话我还是要先说在前面。” 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玉安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冷漠,不带一丝情愫。 “你们是眷侣情深,只是我姝姐儿如今还躺在床上,小陈氏,我把信任压在了你的身上,你既然不堪托付,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就算是要把罪责大包大揽在自己的身上,你的小情人也逃不过这场劫数,若是他自己愿意说出实情也就罢了,如若不然,那就在死去活来里面走一场再说吧,总之不管如何,我也要撬开你们的嘴,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得有多情深!” 话音刚落,屋子里落针可闻,只有林玉安杯盖轻轻拂开浮茶发出清脆碰瓷声,阳桦的脸色已经从开始的侥幸变得惊然失色。 “越丘呢,让他把人低下去,仔细盘问。” 后边几个字说的很是意味深长,无端端的就让小陈氏和阳桦两个人浑身发寒。 听着求饶声,林玉安站起身,往偏殿去了。 她最后的善良已经快要被磨尽了! 冰寒冷冽的目光在看见女儿安详的睡颜是如春风化雨,顿时柔软了下来。 还在是生在这样的家境中,奇珍稀药都如水一般源源不断的供应着,这条命才勉强的捡了回来,若是换了从前在林家,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许妈妈急急地走了进来,拉着她往外走,等到了不会吵醒姝姐儿的地方才停下来,“王妃,小王爷去找越丘了!” 晟哥儿去找越丘了?他一个小孩子,去找越丘做什么,许妈妈一脸紧张的道“越丘说小王爷要亲自审阳桦,越丘哪儿敢啊,让我来问问王妃。” 林玉安望着许妈妈怪异的神色,心情复杂,晟哥儿要亲自审越丘,只怕也是想给妹妹出口气吧,只是林玉安没有想到晟哥儿才两岁就懂得这么多了。 越丘在云殿外的小花园旁的三间独屋里审人,此时晟哥儿正站在越丘身边,抬头像是在说着什么,林玉安脚步放轻走了过去。 “我要亲自审他,他敢伤了姝姐儿,我就要代替父亲问一问为什么!” 林玉安的心口一滞,顿时视线模糊,这就是没有父亲的庇护,所以儿子与同龄孩子行事有所不同的原因吗? “晟哥儿,你再做什么呢?” 见越丘被说的有些哑口无言了,林玉安笑着上前,蹲下身,问儿子道。 知哥儿见了母亲,微微福身,像个小大人似的,恭敬的喊了一声“母亲。” “晟哥儿,你为什么想要去审那个人呢?” 晟哥儿低下头,神情落寞,“是我没有保护好妹妹,让坏人欺负了妹妹,我没有做到父亲的嘱咐。” 林玉安心中一跳,儿子和丈夫约定了什么,为何她什么也不知道? 胸口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拳似的,酸疼的几乎要落出泪来。 “你同你父亲约定了什么啊,给母亲说说好不好?” 晟哥儿摇头,“这是和父亲说好的,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林玉安抱住儿子,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脑袋,却不再追问父子两个到底做了什么约定。 “晟哥儿现在还小,以后长大了,就能保护妹妹了,晟哥儿先回去吃饭好不好?” 闻言,许妈妈上前来牵了晟哥儿的手,“小王爷,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吃食,我们去看看吧?” 晟哥儿却忽然甩开许妈妈的手,生气的大声喊道“你们不能保护妹妹,我会保护!” 说完就跑开了。 林玉安站在那儿呆愣半晌,望着许妈妈追过去的身影,越丘满头大汗,迟疑着喊了一声“王妃,小王爷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明白王妃的良苦用心了。” 林玉安苦笑,点了点头,缓缓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晟哥儿这是怨恨她没有保护好妹妹吧,她不可否认心里有些难过,可晟哥儿说的没错,她的确没有保护好姝姐儿,明明她就知道和齐氏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却没有足够的警惕,让姝姐儿出了事。 倘若姝姐儿真的没了,晟哥儿或许会恨她一辈子吧。 晟哥儿才多大,他都知道要保护好妹妹,她一个做母亲的人了,却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姐!” 在云殿的门口碰见了林知才小两口,林玉安回过神,抬头寻声望去。 林知才见姐姐红着眼圈,下了一大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地问道“怎么了,姝姐儿可还好?” 林玉安偏过头去,压了压眼角,这才笑道“别担心,南雨守在姝姐儿身边呢。” 林知才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林玉安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周芷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侍女,侍女手上提着包袱,她笑着解释道“姐,府里如今四个孩子了,却只有你一个人,我和知才商量过了,我们搬过来,帮着照顾晟哥儿九哥儿。” 林玉安愕然,一个人要管四个孩子,她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可弟弟刚成亲,新婚小两口,本就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她哪儿好意思让他们搬过来帮她照顾孩子们啊。 只是没有想到还不等她开口,弟弟和弟媳已经自己过来了,像是大冬天喝了一口热乎的汤,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其实也不用,我还准备再找几个丫鬟回来的,不过你们能过来,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林知才就沉了脸,“姐,你当初可是说了的,就算是我娶了媳妇,就相当于家里添了新成员,还是要像从前一样,一家人齐心协力,互帮互助的,怎么,如今就要变卦了,要把我们赶出这个家了?” 林玉安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情顿时愉悦起来,要不是想着姝姐儿还躺在床上,她或许真的可以开怀大笑一场。 “姐,承蒙你的信赖看得起,,没有嫌弃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把我当做亲妹妹似的疼爱,您有难处,一家人就是应该整整齐齐的,没有说只共富贵,却不能同患难的吧?” 林玉安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弟媳,会心一笑,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弟弟和弟媳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墨迹,吩咐丫鬟去把云殿旁边的霏华殿收拾出来。 当天夜里,林知才夫妇就睡在了云殿的偏殿,九哥儿很喜欢这个舅母,往常哭闹的时候除了林玉安,也没有谁能哄得住他了,如今让周芷若抱着,他就咯咯直笑,真是难以相信他上一秒是在哭闹的。 周芷若见九哥儿亲近她,也很是欢喜,没事就去抱九哥儿,乳娘是新来的,小陈氏是不能用了,许妈妈亲自去找了新的乳娘,是林玉安庄子太白庄的一个二十五岁姓崔的年轻妇人,这妇人不苟言笑,来拜见林玉安的时候虽然恭敬,却并不怯懦,经过小陈氏一事之后,林玉安见谁都多了几分戒备,安排了她同许妈妈住在一间屋子,许妈妈知道林玉安的意思,有前车之鉴,对这位崔娘子的行事做派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崔娘子觉得周芷若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差不多纠正了四五次,即便如此,还是盯得紧紧的,生怕周芷若那儿不对,伤着九哥儿。 许妈妈观察了几日,心里还算满意。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节,正月十五,京城大街小巷都可见花灯高悬,喜气洋洋溢于言表。 。 正文 256 恒哥儿失踪(反击) 王家,在经过新年的诡异气氛后,终于迎来了上元节,正月十五,恒哥儿哭闹着要出去看花灯,齐氏想着孩子还小,就让桂妈妈去拨了二十个护卫随从,定了观月楼最好的位置,准备带着儿子去看花灯。 十里河堤,一河星辰伴灯芒,热闹的让人心道红尘繁华。 齐氏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了,她从前就不大喜欢太喧闹的地方吗,如今有了儿子,很多习惯都被改变了,今日若不是儿子闹着要出来,她也不会出来的。 夜幕上星河流转,百姓纷纷攘攘,这样的日子,便是深居内宅的闺阁小姐也细细描妆,出来赏灯了。 河边有人放天灯,五颜六色的天灯盘旋着越飞越高,承载着放灯人的心愿。 齐氏觉得这样的行为愚不可及,倘若真的放天灯就能达成所愿,那皇帝还做什么要勤政廉明,百官为何还要兢兢业业,都来放天灯不就完了? 俗人就是俗人! 她嗤之以鼻,恒哥儿就央着要去猜灯谜。 楼下就有猜灯谜的,彩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不过是图个有趣儿,齐氏见外面人山人海,自然是不答应。 “这么多人,倘若是走散了,你可就回不来了。” 大人总是用这样的恐吓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齐氏也不例外。 恒哥儿已经九岁了,一听母亲不答应,就如往常一样,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哭闹。 齐氏就这么一个儿子,本就宝贝得紧,最是听不得他受了什么委屈,此时又因为在外面,她担心让人听了去,只得答应。 “桂妈妈看好了哥儿,人这么多,万万不要和哥儿散开了。” 桂妈妈本想劝齐氏不要答应,可齐氏都这样开口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好点头,不再多说。 恒哥儿自然是欢欢喜喜的牵着桂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往楼下去了。 靖南王府,林玉安站在廊下,看着魑风的背影,心情有些沉重。 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如从前一样保持一颗平和之心了。 齐氏对她做的事,她的痛苦,她无奈,她的难过,她都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是齐氏先触了她的逆鳞,既然齐氏做了初一,那也别怪她做了十五。 说什么别让自己变得和憎恨的人一样,有时候除了以牙还牙,敌人是无法感同身受,明白自己的错误。 思绪缥缈,良久,林玉安才转身往回走。 偏殿内室里已经熄了灯,只有外间还留了两盏八角宫灯,灯光明明晃晃,跃然摇曳。 林玉安刚踏进屋子里,就看见周芷若有些疲倦的走了出来,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 见了林玉安,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朝内室回望了一眼,“刚睡下呢。” 知哥儿也跟着走了出来,脚步极轻,夫妻两个和林玉安一起走到外间这才停了下来。 周芷若叹息着道“姝姐儿今日同我说话了,她说舅母,我什么时候能去花园里跳皮绳啊,我就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已经哽咽起来,知哥儿轻轻的揽了揽妻子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她。 林玉安鼻子发酸,咬紧牙关,深吸了两口气,她不想再流眼泪了,不管流多少眼泪,于孩子们而言,没有任何帮助。 她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刚,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晚了。 她安慰着周芷若,“你也别伤心了,天下之大,总有一个大夫能治好姝姐儿的。” 知哥儿应和着道“是啊,你也别伤心了,孩子们见了难免多心。” 周芷若抹了眼泪,点头应是。 “时间也不早了,快些去歇着吧。” 今晚是林玉安过来守着,昨儿夜里是林知才小两口守着,今日换林玉安过来。 林知才有些犹豫,“要不还是我和芷若守着吧,你这身子骨……” “好啦,我身子骨好着呢,你们昨儿夜里只怕也没有睡好,快些去歇着吧。” 两人这才不再多说,并肩往菲华殿去。 月浅灯深,林玉安望了一眼窗外,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 “谁?” 刚进屋,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声音压得很低,林玉安听出是给九哥儿新找的乳娘崔氏,柔声道“是我。”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林玉安的幻觉,对于崔氏的警觉,林玉安很满意。 偌大的一张床,晟哥儿睡在里面,中间是平安,外面是九哥儿,三个孩子由大到小的排列,看着让人欢喜。 只是林玉安一想到原本姝姐儿也该在晟哥儿身旁酣睡……心里就一阵阵刺痛。 她轻手轻脚的去了给姝姐儿单独设的一张小床去,姝姐儿头上的碧白纱布已经拆掉了,因为伤势太过于严重而不得不剃掉头发的头皮泛着白光。 林玉安蹲在床边,看着女儿右侧脸颊上两道手指长已经结痂的疤痕,心里闷闷的。 要快点好起来啊! 她心里默默的祈祷,无声的在矮榻上躺下。 红缨因为姝姐儿的事自责,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在林玉安面前出现过,直到上元节之后才露了脸。 她挎着包袱,低垂着头,虔诚的跪在林玉安的脚下。 “奴婢做了错事,王妃大度没有责罚,可奴婢无颜在面对王妃郡主,在此告别。” 红缨本就没有卖身契了,她嫁人的时候,林玉安就把卖身契撕了,如今红缨本就是平民,她若是要走,谁也拦不住她。 可她能去哪儿?回王家?那只怕她还没有进王家的门,就会横尸荒野。 林玉安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她也从姝姐儿刚出事的愤怒渐渐回归平静了,有些事她心里知道,如果说红缨有错,那也是阻止陈氏太晚了的错。 可这明明是她一片好心,若是赶走她,岂不是善恶不分,混淆是非?且红缨跟了她也有些年头了,真的任由她流落街头,那她自己心里也会不舒坦的。 她声音不疾不徐“你难道就不用将功补过,想一走了之?” 红缨眼睛里一瞬间就迸射出明亮的光芒来,她不敢置信的望着林玉安,还有些不敢相信。 “王妃,你还愿意相信我?” 她以为,出了小郡主这件事,只怕王妃不恨死她了,哪里会想到林玉安还要留着她,心里很是感动。 她连连点头,眼圈泛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齐氏站起身,让丫鬟去找桂妈妈和恒哥儿回来,她们准备回去了。 丫鬟“噔噔噔”的跑下楼,随即脚步急促的跑了回来,面上血色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小公子他……他不见了!” 仿佛晴天霹雳,齐氏登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恒哥儿不见了? 她一把抓住丫鬟的脖子,正要开口,就听见桂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郡主,恒哥儿,恒哥儿不见了,快派人去找!” 她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显然。她已经去找过一圈了,无功而返,这才来求助的。 齐氏视线冷漠的从桂妈妈的脸上移开,桂妈妈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让人去找,就是把京城翻了一个个儿也要把小公子找到。” 恒哥儿九岁了,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子了,他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路走丢了,这京城他很多地方都去过,不应该会找不到路走丢了,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么多人跟着,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走丢了。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掳走了恒哥儿?有人想要拿恒哥儿做人质,勒索她给钱?还是说那人另有企图。 齐氏心里乱糟糟的,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却还是没有儿子的消息,不安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她直觉这件事不对劲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本就心虚,所以这才会觉得安定不下来。 没由来的,她就想起那人告诉她,林玉安的女儿的惨状,明明自己从未见过齐姝,可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出现在了脑海里。 那张惨白的小脸像极了林玉安,原本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上满是血水,粗目惊心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齐氏骇然的紧闭双眼,摇头想要把这种怪异的感觉驱逐,可是却是徒劳无功。 哭声,喊声,那孩子的模样格外的清晰,像是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齐氏腾的站起身,身边站着的丫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齐氏这才回过神来,她喊着桂妈妈。 “桂妈妈,桂妈妈!” 桂妈妈连忙从屋外走进来,心跳如雷的走上前,对着齐氏福身行礼。 “郡主。” “恒哥儿怎么不见的,你再细细的同我说一遍。” 许妈妈生怕齐氏怪罪,立刻再次对齐氏仔细的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老奴本是跟在小公子身边的,可小公子忽然就说要去小解,老奴带他过去,可恒哥儿却说不要,他是大人了,要自己去小解,老奴想着不过是一小会儿的事情,也就没有多心,就让两个侍卫陪着过去,谁知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奴婢觉着不放心,跟了过去,却发现两个侍卫都倒在了地上,被人打昏了,我心里就知道怕是不好,再喊恒哥儿,那儿还有人啊,让侍卫周围都找了,可都没有恒哥儿的身影。” 齐氏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桂妈妈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无声的退到了一旁。 靖南王府里,林玉安看着眼前的哭得眼泪鼻涕都分不清楚的小男孩,面无表情。 “你放我出去,我母亲是安宁郡主,你送我回去,我母亲一定会重金奖赏你的!” 看起来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一般绑架都是为了钱财,能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看起来这孩子倒有些小聪明,不过林玉安让人把他带过来却并不是因为钱。 她很想告诉恒哥儿,是因为你的母亲伤害了我女儿,所以你的母亲必须付出代价,因此你才会被抓到这儿来。 不过林玉安还是选择了沉默,她要达成目的,不需要和一个小孩子多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 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了这间昏暗的屋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若是哭闹,就把他的嘴堵住,被让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屋里忽然响起恒哥儿的哭声,哭声比刚才还要大出了几倍,刺耳的紧,“坏女人!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用被捆着的一双脚用力的蹬着地,仿佛是要把地跺穿似的。 林玉安还没有幼稚到和一个小孩子较量。 回了云殿的偏殿,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就听见周芷若说话的声音,“姝姐儿乖,喝了药,舅母就给姝姐儿讲猴大帅大战妖精国的故事好不好?” 林玉安听着,不由的探头去看,就看见周芷若坐在床沿,手上端着一个彩釉莲花碗,轻轻的搅拌着,神情温柔,姝姐儿枕着靛青色福字纹路的大迎枕,面色恹恹的,听到周芷若说到猴大帅大战眼睛国的时候,眼神一亮,看起来整个人都鲜活了。 林玉安的嘴角不由的微微翘了起来,笑着走了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听起来很有趣呢?” 周芷若和姝姐儿齐齐的朝林玉安的方向望了过来,“母亲。” “姐。” 林玉安走上前,眼中多了几分暖意,点了点头。 她伸手试了试姝姐儿的衣裳,厚薄正合适,就摸了摸女儿的脸,“瞧瞧你舅母对你多好?看的母亲都吃味了呢!” 姝姐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低下了头,就在林玉安以为她没有听见的时候,姝姐儿忽然一脸认真的道“我以后也会对舅母好。” 周芷若听了乐得笑了起来,林玉安觉得女儿行动可爱,又想到女儿以后的处境,心里别提多心酸了。 已经是正月十六了,齐氏急的一夜没有合眼,王忠国却比齐氏镇定得多,安慰着她“别担心,劫匪绑了恒哥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银子吗?咱们准备好银子,到时候恒哥儿定然会安然无恙的回来得到。” 齐氏听了,抬头打量着他。 他一身深灰色的简纹杭绸,负手站在那儿,倒比谁都要更镇定,看的齐氏胸口堵得慌,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脸都憋红了。 。 正文 257 谈判(我只想要回我的儿子) “你到底是不是恒哥儿的父亲,恒哥儿如今生死未明,你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你给我出去!” 王忠国已经习惯了齐氏不悦的时候骂他像是骂儿子一样的态度,知道继续站在这儿只怕也没有什么好颜色,,想着她到底是生了恒哥儿,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和她生一时之气,便去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王忠国走了,齐氏忽然无力的撑着桌子趴了下来,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疼。 这不是亲血脉果然是有差别的,恒哥儿本来就不是王忠国的血脉,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表现出来的不紧不慢还是让她心寒了。 可这件事到底是他对不起自己,即便恒哥儿不是他亲生的又如何,只要他记住恒哥儿是他的儿子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可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常常在梦中惊醒,梦见那天夜里,王忠国闯了进来。 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疼,齐氏闭上眼,那一幕幕就仿佛正在发生似的。 她和侍卫有染不就不是她的本意,要怪罪就只能怪王忠国,是他自己拎不清,明明知道她有孕,还让一个妾室有孕,他难道就不知道,若是妾室生下庶子,嫡庶有别,可两个孩子月份那样近,很容易出现兄弟阋墙的祸事,她是在宫里住过的,有本就是皇室中人,对于这样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多,她怎么能容忍。 可惜她还是太仁慈了,对那妾室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让她有机会伤害自己还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如今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自己的凄厉叫喊声回荡在屋里,桂妈妈在她的逼问之下告诉她,落下的事一个小公子的时候,她的心顿时万箭齐发,变得千创百孔。 当初是他不顾她们母子的死活,只顾自己的风流快活,才会差点导致一尸两命的后果,自己虽然勉强的捡回了一条命,可那颗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想到那杜鹃临死时狰狞的嘴脸,像是厉鬼一样的尖叫着,咆哮着,然后压低声音,阴恻恻的告诉她“你想怀上儿子?哈哈哈,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怀上儿子了,我的儿子给你的儿子抵了命,以后就扯平了,但你也绝不可能再有孩子,绝不可能!” 她说完就嘴一歪,咬舌自尽了。 齐氏当时就起了疑心,想了很久,让大夫不动声色的瞒着王忠国给他把了脉,得出王忠国被人下了断子绝孙的药。 那之后,齐氏彻底断了念想,可是心底的恨意却在日积月累中越发的膨胀,看着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妯娌都陆续生下儿子,她心里的恨意就越发刻骨,一想到杜鹃是婆婆送进屋的,她就彻夜难眠。 终于,她让人悄无声息的往婆婆院子的内室里丢了毒蝎子毒蛇,可她竟然命大,纵使有心悸的毛病还是没有死。 她最终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去报复王忠国,又能报复王家的办法。 她开始不断的在王忠国离开得到时候频频招了侍卫进她的内室,她在这种变态的行为里面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她越发的放肆,肆无忌惮,直到有了恒哥儿。 齐氏自己都不知道恒哥儿是谁的儿子,每一个进了她内室的侍卫都在完事之后被她处理掉了,然后换下一个,如此往来,却一直没有被王忠国察觉异样。 不过想想也是,他心里,自己只怕是个恶毒心肠的女人,容不得别人,娶自己?若不是因为家族压力,他对自己只怕是避之不及。 自己又何尝不是与他相看两相厌,也就是念着到底夫妻一场,若是能相敬如宾,那也没有必要撕破了脸皮。 他在外面有他的心欢,自己也不必对他忠贞不二,只是一纸婚书,让他们不得不站在一个阵营里。 齐氏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她甚至在看到恒哥儿和王忠国相处的时候有种舒畅的感觉,她不止一次的想,倘若是王忠国知道了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儿子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抬手想要打她,还是气的当场晕过去,或者扬言要休了她?不管是哪一种,齐氏都觉得很酣畅,可也有可能王忠国会为了颜面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提,不过按照她对王忠国的了解,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她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把恒哥儿当做是一个报复的工具,可是当她看见他毫无戒备的喊着她母亲,伸开手臂要她抱抱,完全信任的窝在她的怀里睡着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想最开始预想的一样,等到合适的机会就把事情告诉王忠国。 她后悔了,又或者说她只是下不了手,投入了真心的东西,她忽然不愿意真正的把它摧毁了。 她开始会有意无意的在王忠国面前强调这孩子是他的,时不时提起他是恒哥儿的父亲,仿佛多说几次,这就会变成事实。 于是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王家别的人身上,只要是婆婆王徐氏珍惜的东西她都想要摧毁,让婆婆心疼,让婆婆在意的人心疼,这样似乎就可以缓解她心里的难受。 可是当魏氏王庭珍和林玉安来拜访她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并不否认,王忠君,王萱薇,乃至于王家二房的事情她都动了手脚,在其中推波助澜,可是余嘉的事情她的确只是小小的掺和了一下,余嘉警惕心太高,她没有机会插手,否则事情一定会更好玩的。 如今没有了余嘉,林玉安母子几个还不是菜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错的很离谱,林玉安是王庭珍的母亲,但是她并不是王庭珍。王庭珍不敢做的事情,林玉安敢做,而且做的更加决绝,下手更加狠辣。 她原本还真的没有把心思放在林玉安的身上,可是距离恒哥儿失踪已经快一天了,依旧了无音讯,若是没有什么背景的人,谁敢动她齐佳慧的儿子? 排除了种种可能,如今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玉安察觉了齐姝的事是她做的手脚,所以在报复她。 的确,她的直觉很准,不过齐氏还只是排除了种种可能之后的推测而已。 她并不确定真的是林玉安动的手可是也不离十了。 最后,桂妈妈再次进来说京城差不多已经查了一遍了,并没有恒哥儿的踪迹的时候,齐氏站起身,让人备车去靖南王府。 齐氏的到来,林玉安表现出了十足惊讶的反应。 “安宁郡主过来的真不是时候,姝姐儿病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时间招待郡主。” 没有再喊大舅母,齐氏的面色一黯,她这样不就是说她要按照皇室的辈分向她行礼吗? 齐氏哪里肯,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就是听说姝姐儿病了,所以才特地过来看看,真是的,也没有人过来同我说一声,知道的这么晚。” 见她还想装模作样下去,林玉安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在她决定对姝姐儿动手的时候,这张脸皮就已经撕破了,已经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了。 林玉安注意到齐氏的视线在四周转悠着,她就笑着问她“安宁郡主这是要找什么,还是说我这儿有郡主的什么东西?” 齐氏被她说的有些尴尬,面色讪讪的收回了手,却还是不甘的瞧了两眼,“你说的……王妃,我过来是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王妃不必见外,咱们坐下来说说话吧。” 她目光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仿佛只要林玉安不答应,她就要做出什么事似的。 林玉安哪儿还不知道她的来意,齐氏的到来本就是她算计中的一环,她过来是意料之中。 坐下,自然要先喝茶。 齐氏摩挲着茶杯,等到屋里的丫鬟退了下去,这才缓缓的开口。 “安姐儿,你……” 这称呼转变的让林玉安有些不适应,她故作不适的揉了揉眉心,哎哟一声,“郡主还是好好说话吧,可能是我这年纪太大了,脑子有些疼,听不得乱七八糟的话。” 齐氏的脸色一顿,登时黑沉得锅底似的。 “王妃,我家恒哥儿上元节看花灯的时候……” “郡主不是来看我家小郡主的吗,那就跟我过来吧。” 林玉安故意岔开话题,起身就往偏殿去。 齐氏连连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压制住了心底的怒火。 她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样了,若真的是林玉安带走了他,看样子也不会善待他。 没由来的心里就是一阵的害怕,心绪不宁的,齐氏还是跟着去了偏殿。 看到姝姐儿的那一刻,齐氏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象过姝姐儿的样子,可是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她才发现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可即便如此,姝姐儿的眼神还是让她不敢直视。 那么纯洁乌黑的一双眸子,本应该是充满童真,欢乐的,可见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却露出了惊骇,回避,敌意。 没错,姝姐儿的确是带着几分敌意的看着她,目光是那样的冰凉。 “郡主看到了没有,看到了就跟我过来吧。” 林玉安不想齐氏和女儿待太久,不过片刻就叫她出去了。 姝姐儿从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周芷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姝姐儿还有些害怕的抱着被子,问了丫鬟,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由的有些感慨,姑姐如今又要做娘又要做爹,对于孩子们,就少了几分母亲的温柔体贴,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林玉安更像父亲,对于孩子们的ha爱也是粗枝大叶的。 她叹了一口气,心疼的抱住姝姐儿,姝姐儿的胳膊还吊着纱布,她不好抱紧了,轻轻的抱了抱就放开了手。 “姝姐儿别怕啊,咱们姝姐儿最勇敢了,哥哥都好佩服姝姐儿呢!” 正说着,晟哥儿进屋来了。 还没有三岁的晟哥儿如今已经启蒙了,一般的孩子三四岁才开始启蒙,晟哥儿已经熟记三字经,百家诗了。 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多读书就能有出息,能有力量,保护别人,晟哥儿就更加刻苦了。 听他的先生,前翰林学士卫千秋说,晟哥儿每日要写一百个大字,从笔都拿不稳,到如今已经可以写出端端正正的字了。 周芷若特别惊讶,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晟哥儿才两岁多,就是七八岁的孩子都不一定有晟哥儿勤奋。 说给别人听,无人不赞叹一声早慧。 林玉安领着齐氏去了书房,有些事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最合适谈。 落座后,林玉安也不急着开口,反而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书架上被她翻乱了的书籍。 半晌,齐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没有再迟疑,也没有再虚以委蛇,毫不避讳的直言道“我就是想要找回我儿子,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见她稳不住了,林玉安不禁莞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你别说话,听,仔细的听,是不是有个孩子在哭,他的血肉都和滚烫烧红了的铁板粘在一起了,呀,这可真是骇人,是不是啊?” 齐氏惊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玉安,林玉安却捂着嘴笑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吓着郡主了,我只是给郡主开个玩笑,哪儿有什么声音啊!” 可齐氏的头却摇得拨浪鼓似的,她听见了,她好像真的听见了。 “恒哥儿在哪儿!” 齐氏突然发狠的抓住林玉安的肩膀,眼睛瞪得铜铃似的。 林玉安却一把推开了她,看着齐氏噗通一声撞在柜子上,丫鬟们见状不对,都识趣的退到了门口,这样既不会打扰到主子谈事情,也可以及时的听到主子的吩咐。 齐氏后背一阵剧痛,被一本厚厚的书抵住了脊梁骨,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想要和我谈判吗?凭什么!你想要你的儿子回去,那好啊,你还我一个健康活泼的姝姐儿啊!你不许别人伤害你的儿子,那别人的孩子你就可以随意伤害了吗?” 齐氏怔愣见,林玉安笑声愈发的疯魔,“你别想了,我已经把你的儿子交给了别人。” “谁?你把他交给了谁!” 。 正文 258 引君入瓮(他不是你儿子) 齐氏面目狰狞可怖,声音尖锐,赐的林玉安耳膜都有些疼。 她不悦的坐着噤声的动作,“嘘,别闹,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啊,我把他交给了一个他父亲的仇人,一个想要杀了他父亲的人,你说他这会儿会不会哭着要找母亲呢?” 齐氏如同被点了穴似的,站在哪儿,忽然就没了反应。 “你把恒哥儿交给了谁,你告诉我!” 齐氏眼眸泛红,低声的怒吼着。 林玉安并不理会她,高声喊着丫鬟,“送客!” “我不走,你告诉我,告诉我!” 齐氏上前用力的抓着林玉安的手,林玉安目光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光彩,她眉眼弯弯,笑容变得很是温柔。 “我不想亲自动手,你最好自己放手。” 看着眼前这张颜色尚好的面庞,齐氏的神情更加的凶恶,她忽然扬手往林玉安的脸上去。 林玉安的目光一直注意着齐氏,她的手刚抬起来,林玉安就有了防备。 “啪!” 齐氏被林玉安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敢相信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林玉安敢打她? 放肆! 齐氏心里陡然间生起比刚才更大的怒火,林玉安已经退后了几步,拉开了和齐氏的距离。 外面的丫鬟婆子听见林玉安的吩咐,进屋来就要把她拉出去。 齐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大声怒喝道“谁敢碰我!狗东西,你们是什么贱命?” 丫鬟们被她吼得动作一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林玉安不屑的轻笑两声,朗声道“不必怕她,披着人皮的东西,不足为惧。” 齐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王家的,她活了三四十年,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屈辱。脑子里嗡嗡作响,忧急交加的时候,王忠国回来了,他回来就听说齐氏去了靖南王府的事情,也听到了一些议论的声音。 “怎么回事,郡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王忠国在外面再如何的威风,回到家里,还是要低眉顺眼,卑躬屈膝的,齐氏看着心里舒服了很多,她怏怏的侧身躺在临窗大炕上,翠色锦缎在微微天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齐氏遮住自己被打的一半脸庞,沉吟着,透出几分深沉的倦意。 “官人,你说若是恒哥儿找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啊?” 恒哥儿虽然不是很亲近自己,可到底是他的长子,王忠国又不是一块石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刚开始他也没有往坏处想,寻思着像妻子这样能干的人,应该很快就能把儿子找回来,可此事听见妻子安宁郡主的话,王忠国心里不禁咯噔一声,“难道事情很不妙吗?” 齐氏想到林玉安的那一句,“我把你儿子交给了一个痛恨大舅舅的人”心里就不禁的提了起来,她现在能拿她如何,自己虽然自己贵为安宁郡主,在京城经营多年,林玉安的根基尚浅,比起自己自然是不如的,可是她有余嘉留下来的人脉的地下势力,且经过今天这件事,想来自己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郡主?” 王忠国见齐氏并没有理会他,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齐氏听见丈夫的生殷,这才回过神来,却忽然站起身,一巴掌打在王忠国的脸上。 那一声巴掌声在安静的内室格外的响亮,听着都肉疼。 那一瞬间,王忠国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渐渐的回过神来,脑海里就浮现了一个词语——无妄之灾。 他一双因为没有休息好而有些青紫的眼睛瞪得老大,齐氏却像是梦游一样,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歉意的低呼道“哎呀,我怎么糊涂了,官人没事儿吧?” 他能说有事吗?王忠国虽然心里羞恼得紧,可说话的时候还是不敢表露出来,他和齐氏之间就剩下那么一点情义了,如今也磨得所剩无几了。 若是撕破了脸,这日子只会更难过,他也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 “无妨,郡主娇柔,没有什么力道,跟挠痒似的。” 对于王忠国的话,齐氏很满意,她点点头,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试探道“官人,我打听到恒哥儿可能是被你的仇家带走了,可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我想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救他出来。” 王忠国忍着心里的烦躁,态度还算不错的道“郡主尽管说。” 齐氏想了想,缓缓的开口,“我想放出消息,就说恒哥儿不是你的儿子,而是被抱养的。” 闻言。饶是心里有所准备的王忠国还是不由的黑了脸。 没有哪儿男人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儿子其实不是自己的,这无异于是对他的一种莫大的羞辱。 “不妥。”王忠国毫不犹豫的答道。 齐氏愕然,王忠国竟然这么拒绝她的想法,他怎么敢?可是转念一想,会不会这就是他的底线,她不由的想着若是有一日告诉他真像,他会不会气死。 不过念头不过是一闪,她很快就抛开了这个想法,她不想伤害恒哥儿,恒哥儿虽然不是王忠国的儿子,可却的确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她亲自将他养大,心境已经不同于以往。 “你就不为儿子想想吗?那人既然是你的仇家,那他的矛头就是你,若是他知道恒哥儿不是你的儿子,那应该就不会伤害恒哥儿了!” 王忠国脸色铁青,难得的坚持自己的立场,“难道你就这么天真的认为说恒哥儿不是我的儿子,那人就不会伤害他吗?!” “够了!你今日已经顶撞我几句了!” 齐氏心情忽然变得异常烦躁,可能也是因为被忧心忡忡,又在靖南王府受挫,心里早就没有耐性了,偏偏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丈夫还接连反驳她的话,竟然还是用这样的口吻。 王忠国不说话了,可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呼吸声变得各位粗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齐氏也不甘示弱的抬头瞪着王忠国,半晌,王忠国还是服了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好了,我们也别闹了,恒哥儿的事情让你受累了,只是关心则乱,你也应该沉下心好好的想想才是,而不是意气用事。” “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不要干涉!” 王忠国默然,不再多言。 “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乏了。” 齐氏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疲惫,王忠国也有些头疼,他知道自己今儿是把这位一向强势惯了高高在上的郡主惹怒了,她一般不欢喜他就不许他在正房里歇下,不过王忠国早已经习惯了,他还更喜欢在书房住着,好歹不用受她的气,何乐而不为呢? 门沉重的合上,里里外外都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气息,齐氏忽然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王忠国的脚步一顿,却装作没有听见似的抬脚继续往书房去。 他又不是个傻子,齐氏都不在乎他的感受,他又何必太在意,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靖南王府,魑风心事重重的在云殿书房里见了林玉安。 林玉安没有说话,魑风已经身姿笔直的跪了下去。 林玉安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姝姐儿刚睡着,今儿晚上周芷若守着的,自己才过来,魑风一向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选在这时候来见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本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很不妥的,只是林玉安相信魑风对余嘉的忠心,也相信他的为人。 只是这一言不发,见她就下跪,让她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 “你有事就说吧,没必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听出林玉安语气里的不虞,魑风这才开口道“有一事,要同王妃说。” 林玉安挑眉,示意他直接说。 魑风闭眼,整理思绪,开口道“王爷走之前,曾有一事托付于我,只是我不相信王妃,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林玉安正要,这段日子她过得好不好,神色憔悴,“那你这会儿为什么要告诉我?” 魑风满脸愧疚的低下头,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小王爷小郡主频频出事,这是属下的失责,属下也知道,若是此次运气不济,小郡主只怕是凶多吉少。” 林玉安闭着眼睛,听着魑风的话。 “王爷临走前曾交付于属下一个令牌,让属下转交给王妃,属下担心,就隐瞒了王妃。” 令牌?什么令牌? “风雨楼的玄铁令,应该归还给王妃,属下也听从王妃调遣。” 林玉安从刚开始的不置可否到满脸震惊,她虽然也曾想过,余嘉不应该一点安排也没有,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什么风雨楼,什么玄铁令,还有一点让她惊讶的是,魑风竟然自称是属下,他以前不是看不惯自己的吗? 还有他说的这些东西一听着就让人想到是类似于江湖门派的东西,魑风就解释道“风雨楼是王爷的地下势力,平日里绝对不会显露在人前,只负责帮王爷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之前是玄铁令就在王爷手里,现在交给王妃。” 林玉安释然,只是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胸口撞击,她和余嘉做了夫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很多事情,她还不如魑风知道得清楚。 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让她生出些许前所未有的怪异情绪。 魑风心情怅然,有些东西,或者是人或者是物,日久生情,风雨楼于他而言也是一样,可是旧主已逝,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出安排。 小王爷和小郡主都是王爷生前的牵挂,是王爷的骨血,因为自己自私的行为,导致小王爷小郡主出了不少的事情,小郡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不能再任由自己下去了。 他愿意给王妃效力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些日子,他也看出了林玉安对小主子们的好,不能否认,林玉安的行为很让他惊讶,他没有想到林玉安在没有拿到王爷的暗中势力的时候就敢和安宁郡主硬碰硬。 或者真的是为母则刚,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玉安没有推辞,这是余嘉留给他们的东西,风雨楼就像是余嘉一样,或者说是代替余嘉来保护他们。 “风雨楼多少人?” 魑风答道“风雨楼不是传统意义的势力,大周各处乃至于大辽,摇蕖阿鄱都有风雨楼的人,伪装是风雨楼的一个必要的行事办法,大概估计,风雨楼至少有六万多人,这是名册上的大概人数,只是风雨楼有二十六个分支,各司其职,且互不知晓。” 也就是说,风雨楼有二十六个独立又有种不同寻常的联系的部门,这就需要领导者有足够的精力和智慧来主导这个庞大的组织。 林玉安深吸一口气,“你同我说说吧。” 知道一切后,林玉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或许余嘉瞒着自己真的是为了她好,风雨楼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在了解了风雨楼之后,魑风郑重的将玄铁令交给了林玉安。 林玉安也没有矫情,当即就交给了魑风一个任务。 既然要用魑风,那以后定然很多事都要跟魑风说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是林玉安的用人原则。 她把靖南王府和安宁郡主府的不和捡了重要的告诉了魑风,并且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他。 魑风惊讶的问道“王妃想要请君入瓮?” 林玉安很欣赏魑风的聪明,不过想想也是,他若是个蠢笨的,余嘉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魑风眼中一亮,“若是王妃的猜想是真的,那这安宁郡主很快就就会露出马脚,还能给王家大爷提个醒儿,这一计是一箭双雕。” 林玉安笑而不语,魑风一扫刚才的颓然,来了精神,“王妃,时间已经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属下就去按照您的吩咐部署一下了。” 林玉安应允了,她也的确很累了,回了屋,她忍不住拿出床头下的阴阳镜来,可今日她并没有打开,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她再次把镜子塞了回去,抬头险些打翻了床头的酒坛子。 叹了一口气,林玉安默然躺下。 。 正文 259 父子相见(竟然是你) 余嘉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什么也没有,自己是他的妻子,还为她生下三个孩子,可是他却仿佛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过自己,虽然她也安慰自己,余嘉什么也没有告诉她或许真的是为了她好,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可是他深爱着自己,这一点无法否认,否则他怎么会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在箭雨中冲上来护着她,至于在摇蕖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她现在已经不想再提起,她相信余嘉是迫于无耐的。 “南雨。” 南雨值夜,立刻就起身掌灯,俯身去问林玉安:“王妃,婢子在。” “外面是下雨了吗?” 南雨闻言侧耳仔细的听了听,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的清晰,应该是刚开始下,雨声淅淅沥沥,刚才她还真的没有发现,“嗯,的确是下雨了。” 南雨说着就起身往窗边去,抬手想要把窗户关上,却听林玉安道:“不要关,透透气。” 南雨停下手里的动作,“王妃可是睡不着?” 林玉安忽然记不起自己为何要喊南雨了,她不由的笑了,“没事,你不用管我,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坐坐,若是有事再叫你吧。” 南雨有些犹豫的重新躺下,屋檐的雨珠落在地上“吧嗒”一声后又是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天明时分了。 林玉安一夜都没有合眼,此时见外面天光熹微,这才打了个哈欠起身来。 这样的日子,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无趣。 她不无自嘲的想着,或许自己本就是一个无趣的人吧,甘于平庸,一直都在被生活推着走,从来没有自己真正的去争取过什么,日子就是这样的淡淡的,有时候觉得平静悠远,有时候又觉得索然无味。 余嘉离开的时候是二月初八,那时候春意微凉,芳草碧色,萋萋遍小陌,如今转眼又快要到二月了。 从前还能听见欢声笑语,如今却是凄清得紧。 想到诺大的靖南王府,那些闲窗冷堂,人迹罕至的院落,林玉安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实在太冷清了,可是现在并不是往府里填人的时候,一切的行动都只能在和齐氏彻底的分出胜负之后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歉意的喊了一声正在为她拧帕子的南雨,“南雨,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呢?” 南雨的神色一顿,孤独? 她如今不过十九岁,说起孤独的时候呢也的确是有的,只是她一个婢子,那儿有时间像那些被伺候的闺阁小姐一样伤春悲秋,悲悯怅然,她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林玉安的意思,偏着脑袋看林玉安。 林玉安见状不由好笑,想到南雨伺候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已经十九了,别人家的丫鬟这个年纪早就该放出去嫁人了,南雨却因为要伺候自己,没办法像别人家的丫鬟一样,林玉安对她是真的有些愧疚,还有南风,她们是一起进府的,年纪也差不多,可是因为她现在和齐氏的事情还没办法立刻结束,她们也不得不被耽搁了。 “南雨,你想嫁人了吗?” 林玉安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了,可南雨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闻言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王妃又打趣婢子呢,婢子不听。”林玉安很喜欢她不做作的小女儿姿态,不由的笑出声,“行啦,没有打趣你,不过我家南雨以后成亲,我是定要是要好好选一选的,当然,若是你自己又主张了,也尽管提,可别闷着,那就成了我在乱点鸳鸯了。” 南雨羞红了脸,嗔道:“王妃还说。” 林玉安笑笑,也揭过不提,但下来还是上了心。 只是想着伺候自己多年的婢女要嫁人了,林玉安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南雨面红耳赤,她虽然没有嫁过人,可伺候林玉安那么久,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一想到那些事,她就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是没由来,她就会想到魑风的身影。 他不苟言笑,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可那双眼睛里却像是透着魔力,她看一眼就觉得脸红心跳,不敢多瞧他一眼。 “呆子!” 南雨忍不住的低低骂了一句,随即又笑了起来,在买面办事的魑风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心道这是谁在骂他呢! 随即就看见远处有一辆马车徐徐的朝这边驶来,马车青布简绸,时不时被风撩起的帘子里可窥见华丽内饰,这才是一个三品大员轻车简从该有的样子。 魑风抿了唇,往身后的屋子退去,悄无声息,谁也没有发现这儿还有个人。 马车咕噜咕噜的从他不远处驶过,魑风在屋顶上如同一只灵活的蛇一样游走。 马车里坐着的是刚从宫里回来的王忠国,他看起来很疲惫,坐在马车里,合眼养神。 如今跟着他的小厮生的眉清目秀,说话却很让他喜欢,名叫罗生。 “大爷,今儿咱们不去媚姑娘那儿吗?” 媚姑娘?说是姑娘,可说来却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若非遇见了他主子,如今只怕还是欢场浪人,只是他总觉得着媚娘子是逢场作戏的,奈何主子喜欢,还要他们称呼她为媚姑娘,真是讽刺。 听见心上人的名字,王忠国睁开眼睛,见罗生正一脸讨好的对他笑着,王忠国想到齐氏那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点头道:“嗯,你小子是个机灵的。” 罗生嘿嘿的笑,吩咐马夫去东桥玉柳巷。 玉柳巷偏僻幽深,马车刚驶入不久,就猝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马夫惊呼的声音。 “你们是谁,干什么……” 话音未落,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王忠国顿时警觉起来,他平日里坐卯回来,从大道就直接回府了,一直安泰无事,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马车门已经一下子就被踢开,外面忽然伸进来一只手,他惊慌之下抄起马车角落的小矮几就要砸过去。 可有人的动作更快,他刚弯腰,一把利剑就从车窗外伸了进来,精准的落在他的喉咙口,王忠国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刚才他若是弯腰,只怕这把剑就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想着就让人胆寒。 “别动,跟着我们走一趟。” 王忠国还能做什么,怪就怪他太粗心大意了,明知道恒哥儿出事的事情和他的仇家有关,敌暗我明,他出门却还是轻车简从,这不是让人抓吗? 想着又忍不住暗暗懊悔,早知道今日就直接回府,那女人还敢跑了不成! 可说什么也晚了,他只能乖乖的,不能动弹。 马车再次恢复了平静驶出了玉柳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车夫昏迷着倒在面前,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身前还坐着一个人,黑衣蒙面,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王忠国很想问一句他们是谁派来的,无奈嘴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在兜兜转转中停了下来,随后王忠国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提了起来,眼睛就看见了一道门,刷了红漆的木门已经有些斑驳了,看起来陈旧得很,门被提着他的人粗暴踹开,王忠国就看见了漆黑的往地下延伸的暗道。 暗道修的笔直,走完之后有个转角,手指粗的铁门栅栏落了锁,打开后他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有淡淡天光渗进来,看来这里有窗户。 就在他庆幸的时候,提着自己的人却忽然松了手,王忠国重重的落在地上,感觉骨头都要散了。 王忠国脸色铁青,挣扎着坐在了地上,嘴里的布被人扯了出来。 忽然听见一道哭声:“呜呜,我要母亲,我要母亲!放我出去……” 这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 王忠国神色一紧,厉声喊道:“恒哥儿,王恒!” 哭声戛然而止,王忠国知道那就是他的儿子,一定是的,他绝对没有听错。 “父亲!父亲救我!” 王恒的声音尖锐,王忠国不由的心里一疼,高声喊道:“狗东西,放了我们!你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若是现在放开我们,这事儿还有得商量,听见没有!” 王忠国喊完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糊涂了,他不该说什么付出代价,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提着他进来的那个男子很是蔑视的抬高了下巴,声音冰冷的道:“等着,别想着跑出去,我家主子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说完就转身往在去,一把将铁门合上,卡的一声落了锁。 王忠国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阶下之囚的羞辱感,儿子的哭声再度响起,他不由的感觉到烦躁,毫无悬念的,他们父子都被齐氏说的那个仇家抓到这里来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听齐氏的话,可即便放出消息说恒哥儿不是他的儿子,那自己不也一样出不去,左右为难的时候,那铁门再次响了起来,一个身着素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远远的看着,着应该是个年轻的妇人,她梳着妇人髻,似乎有一根流苏簪子在轻轻晃动,脚步轻缓的往这边来。 一旁还跟着一个身材比刚才带他过来的男子更魁梧一些,没有戴面巾。 等走近了,王忠国不由的张大了嘴,他不是眼睛花了吧,这是林玉安,她想干什么? “安姐儿?” 王忠国还有些不敢确定,开口喊了一声。 林玉安牵了牵嘴角,淡淡的“嗯”了一声。 王忠国睁大了眼睛,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随即又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对劲,事实不就摆在面前,他是林玉安的大舅舅,可是因为齐氏的缘故,她们舅甥关系并不亲近,他和安姐儿见面或者能说上话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林玉安也冷眼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大舅舅,心里浮上一种怅然的感觉。 世事沉浮,她这个大舅舅如今也不再如往年,想当初她初入京城的时候,大舅舅是怎样的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如今王家已经败落了,二舅舅当初在四王爷叛乱的时候因为二舅舅险些与这件事又牵扯,曾与二舅舅划清界限,幸亏二舅舅王忠德因为新皇登基不想太过动荡躲过一劫,可王家却是日落西山,日渐的没落,从鼎盛一时到家道中落,不过短短数年的时间。 “大舅舅,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王忠国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热,他和自己的五妹妹因为年纪差距有些大,相处的时间很少,可是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妹,关系变得如此疏远,他想着心里也是很难受,可又能如何呢,家里是齐氏做主,他不敢有自己的主张。 可是事到如今,说那些话又有什么用。 林玉安并不是来和王忠国叙述亲情的,淡淡的笑了笑,让人去提了恒哥儿来。 恒哥儿被人夹在腋下抱了过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这几日林玉安只让人给他和水和稀粥,他在家里的时候是被娇宠惯了的,饿的抬不起头的时候,才认清了现实,这里的人是不会惯着他的。 此时见了王忠国,王恒立刻就红了眼睛,伸手要王忠国抱,可王忠国被绑着,哪儿能去抱他,一边的林玉安不由觉得可笑,王恒都要十岁了,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似的,她的晟哥儿如今不过两岁,可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不是觉得晟哥儿这样很好,孩子还是应该适当的释放自己的天性,太过于压抑反而不好,只是觉得王恒已经这么大了,还这个样子,着实被宠坏了。 王忠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因为齐氏的缘故,平日里就是想要吓唬一下恒哥儿都不行,更别提管束了,心里也是苦涩得很。 “安姐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王忠国认清了现实,已经放弃了抵抗,只想问林玉安目的是什么,毕竟她这个样子可不是要好好谈话的样子。 正文 260 滴血认亲(你们合伙算计我) 林玉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吩咐身边的越丘道“去端一碗清水来。” 越丘应声而去。 王忠国看着林玉安,心里有些忐忑。 越丘很快去而复返,手上端着一个青釉红纹的碗回来,“王妃,水在这儿。” 林玉安点头,看向王忠国,“麻烦大舅舅把手伸出来,我只要取大舅舅一滴血就够了。” 王忠国脸色大变,他就是再如何的傻,这时候也看明白了,林玉安这是要让他滴血认亲吗? 恒哥儿是他的儿子,滴血认亲对她来说就是多此一举,他根本就搞不明白林玉安此举意欲何为。 恒哥儿转头去看林玉安,顿时吓得往王忠国身前挤去,哑着声音喊着“爹爹!” 王忠国也有些警惕的望着林玉安,他觉得这已经不是他的侄女了,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越丘却一把拉过恒哥儿的手,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在他手指上一划,顿时就起了一道血口子。 殷红的血低落在水里,随即又如法炮制取了越丘的一只手放了一滴血出来。 两滴血像两只小蝌蚪,在水里游离片刻后,渐渐的分散开。 王忠国也不由的伸头看向碗里,神色不由的紧了起来,两滴血没有融合! 这怎么可能?! 若是他没有看到或许还不愿意相信,可这是当着他的面发生的,容不得他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安姐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玉安并不理会他,转而吩咐越丘“去拿十个碗过来,我要让大舅舅相信,看第几次他才会相信。” 越丘爽朗的应了一声是,立刻就要去拿碗,王忠国脸色一变,这再割两刀,不用等他相信,自己半条命就没了。 可要让他马上接受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这件事,他是在难以做到。 “你们合着伙来算计我!” 林玉安也不急,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也明白,有些事急不来。 她也不想在这儿和王忠国父子耗着了,“大舅舅若是想清楚了,就给他们打个招呼,我若是得了空再来看你。” 王忠国心里挣扎着,不去管林玉安说什么,背过身去,谁也不理会。 林玉安广袖一甩,脚步顿也没有顿一下,径直回了云殿。 姝姐儿如今还是只能躺在床上,九哥儿有周芷若看着,乳娘又有许妈妈看着,纪容一点也不担心。 她不能再任由齐氏作乱了,有些事,该有个了结了。 王忠国并没有林玉安想象的那样抵死也不相信,第二日一早,越丘就来见了林玉安。 “听手下的那个何晓峰说,昨儿一晚上,王家大爷整整看了那小公子一晚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锁着这么快就想通了?林玉安觉得有些可笑。 而在王家等着王忠国回去的齐氏也顾不上在气头上了,让丫鬟小厮出去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丈夫身影,一点点消息也没有。 恐惧已经占据了上风,齐氏按捺不住了,吩咐丫鬟“备车,去靖南王府!” 林玉安此时正站在王忠国的对面,笑着问他“怎么,想好了,想明白了?” 王忠国一张老脸紫涨,看了一眼红着眼圈的儿子,眼中已经渐渐冷漠。 “他不是我儿子,齐氏那个贱人,枉我这么多年事事忍让,她却负我良多……” 许是意识到自己和外甥女说这种话实在有些不妥,王忠国生生的打断了话头。 知道他应该是真的想明白了,林玉安挑了挑没眉,盯着恒哥儿,对王忠国道“大舅舅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去助我一臂之力,让齐氏吃点苦头如何?” 王忠国的眼神一黯,闪过一抹恐惧。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齐氏吃苦头,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齐氏的手下苟延残喘,如今要让他奋起反抗,他总觉得做不到。 林玉安看出了他几分心思,虽有些瞧不起他,却还是客气的道“大舅舅不必多心,我自然不会让你亲自出手,你放心,一切我有我,我自然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听说不用自己出手对付齐氏,王忠国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端起身后陶罐里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下去。 “行,你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是她不义在先,那也别怪我不仁了。” 林玉安点了点头。“那就只能再委屈大舅舅暂时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 听说齐氏过来了,林玉安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神色。 她自然知道齐氏会过来,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在小花厅见了齐氏。 齐氏一身银鼠皮比甲里面是一条水儿红的盘扣裙子,头上带着名贵的珠钗,只可惜她脸上一贯的从容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以为你是个心善的,没想到你连骨肉血亲也不管不顾,我告诉你,你恨我可以,但是你不要牵连到恒哥儿的身上,他是无辜的,你大舅舅虽说不曾帮过你,可你在往家住的那些日子,他也没有刻薄过你,你何必要做的这么绝!” 林玉安淡笑着起身,“郡主,这里了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不去移驾去书房说话吧。” 对于她突然的好脾气,齐氏有片刻的愣神,随即释然,当面锣对面鼓,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招不成? 小书房在云殿的东偏殿,洒扫的小丫鬟躬着身在院子里缓慢的挪步,林玉安还没有用过靖南王府的书房,只在刚来的时候看过一次。 皇家的东西总是透着大气,靖南王府的书房也格外宽敞,只是久未有人使用,窗扇紧闭,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走过来,面色惶恐“王妃稍等,奴婢们立刻把书房打扫一下。” 林玉安摆摆手,“不必,退下。” 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如蒙大赦的退了下去。 齐氏却心思一动,难道这就是林玉安关着儿子和丈夫的地方? 她心中一喜,想也不想的跟了进去。 可就在书房门掩上的一瞬间,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忽然朝她刺了过来,从明亮到压抑昏暗的书房,加上书房久未通风,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肚子一疼,自己被压在了墙上。 她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朝林玉安看去。 她紧紧的用膝盖压着自己,面色已经不复刚才的巧笑嫣然,眼底透出煞气,朝着她挑了挑眉,模样……十足的骇人。 。 正文 261 满手血腥(这只是利息) 齐氏想要反抗,可林玉安的力气却出奇的大。 一双手明明软若柔荑,此时却如同一把钳子,紧紧的禁锢着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所有人都看着我跟着你进了书房,你敢在这儿动我?你疯了吧!” 不错,还没有丧失理智。 林玉安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可落在齐氏的眼里,要多邪气就有多邪气。 眼前这个人,好像……好像从余嘉没了之后就越发的疯狂了,做事不可理喻不说,给还总是给人一种邪魅的感觉,有点像……像余嘉! 齐氏的瞳孔猛地收缩,恐惧的看着林玉安。 一个中邪的人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失了心智的人最是可怕! “你是不是……是不是中邪了,我警告你啊,靖南王已经没了,你还有三个孩子,你若是疯了,他们的下场会特别的惨,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惊恐神色,林玉安心里生出一种格外舒畅的快感,“真是没有想到,你也有这一天,你有没有觉得对不起我过,有没有觉得自己害人无数,费尽心机,还是得不到在别人身上看起来那么随意的东西?” 林玉安的刀子在她脖子上轻轻的刮动,自己平日里用心保养的肌肤此时有些火辣辣的,齐氏想要往后退,却避无可避,林玉安没有给她留一点点后路。 “说!你害了多少人,虽然我心中有数,但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齐氏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魔了,你把刀拿开,离我选点!” 谁知道,那把刀却更近了,紧紧的压着她的喉咙,仿佛只要她再激怒林玉安,那把刀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她的喉咙。 恐怖终于彻底占领上风,林玉安能感觉到,齐氏浑身发抖,目光惊惧。 “很好,这就好了嘛,你乖乖的听话,不要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多好。” 齐氏几乎要落下泪来,她轻轻的点着头,不敢多用一丝力气,怕那把刀陷入自己的肌肤。 “我……我说,你把刀拿来,我说!” 林玉安却突然没了耐心,刀子用力的一压,殷红的血从齐氏柔嫩的肌肤上渗了出来。 “是,是我对姝姐儿动的手,我说了,你你放开我!” 林玉安还是没有打算放过她,“不要等我把耐心都磨尽了,你才后悔。” 她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院子里的花来了,衣服该做新的了,那样的随和。 齐氏的眼泪总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脖子上的疼痛,还有心里真正的恐惧。 当一个恶人遇见比自己还要可怕的人,威力就消失了大半。 “是我,那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有因才有果,倘若不是他们那样对我,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像你那个伪善的外祖母,做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就想以此来掩盖自己曾经做什么事?” 齐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的睁大了眼睛,望着不知名的黑暗处,喃喃的说着“是啊,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件事还是像一根刺一样,它扎破了皮肉,长成了肉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以为那个伤口已经愈合了,却不知道,那道伤疤用另一种形式存在从来没有正真的愈合过。” 林玉安自认自己不是来拯救天下的圣母娘娘,她没有资格劝齐氏善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是齐氏看的选择,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没有经历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去动她爱的人在意的人。 “可是三舅舅哪里得罪过你?薇表姐又哪里得罪了你,姝姐儿哪里得罪了你?一桩桩一件件,你说是别人先害你逼你,那你倒是说说,这些人是怎么害的你!” 听着林玉安的话,齐氏面目狰狞,紧闭双眸,逃避般的错开林玉安的视线,自顾自的摇着头。 “要不是因为那个王徐氏,我怎么可能会失去我的儿子,他有什么错?王徐氏那个老妖婆。在我怀着我的长子的时候就往我屋里晒塞人,她可曾想过我的心在滴血!你来质问我?林玉安,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娘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林玉安垂下眼睑,静静的听着齐氏似抱怨,又似是诉苦,是控诉的声音,心底却是犹如伤疤从新被揭开,血肉模糊,满目疮痍。 “你母亲可是我那老妖婆的宝贝小女儿,老妖婆对她有多好啊,我刚进门的时候都羡慕她,有个这样的母亲疼着她,宠着她,结果呢?你母亲为了和你父亲在一起,不顾世俗,不顾亲朋的阻拦,哪怕是和老妖婆闹翻了,也要嫁到林家去,千辛万苦,就为了去做一个姨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我是你外祖母,只怕早就把她掐死了!” “可我母亲没有害过一个人,而你满手的血腥,凭什么来说别人?” 齐氏被她一句话堵住,竟然无法反驳。 是啊,只有她满手鲜血,是个无法饶恕的罪孽,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认知。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颠倒黑白也没有用,王家的人都该死,让我不好过,你们就都别想好过!”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你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真是拜你所赐,我才发现做个常人也如此的难,我不想和谁结仇结怨,偏生你要这样纠缠,好啊,你也设身处地,想想我该杀多少人才足以一解心头之恨?” 林玉安的目光越发的黝黑,如同从那无间地狱里蛰伏的恶鬼,一双眼睛在此刻释放出噬人的光芒。 这让齐氏无端端的想到了坟头上的鬼火。 “你不能动我,否则我定然要你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 林玉安声音低沉,似夜里的猫低吼着,电光火石间,下把撩起齐氏的裙子,反手把利刃狠狠的插进她的大腿。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书房里传来,可屋外的丫鬟们没有一个敢进去探听消息,齐氏一张脸皱在一起,林玉安拔了刀,齐氏再次厉声尖叫起来。 “这点,只是你欠我的利息,本儿,我还没有收回来,你要和我死磕,那就看看谁的命更硬!” 林玉安大步走出了书房,“来个人,郡主不小心扎了腿,送她去厢房歇息,请个郎中过来。” 。 正文 262 委屈(一家人在一起) 齐氏没有想到已经这样了,林玉安还是不肯放过她,变相的把她软禁在了靖南王府的客房。 她带过来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守在她屋里的人,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婆子也没有。 这简直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齐氏虽然羞愤难平,可也清楚,如今已经彻底的撕破了脸,林玉安又怎么可能会为她考虑什么。 越丘去向林玉安回禀“王妃,一切都安排好了,客房里三层外三层的留了人守着,人是不可能跑的掉的。” 林玉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人去拿了皂荚来,把手洗了三遍才罢。 她并没有因为王忠国和齐氏都已经看起来没有反击之力而放松警惕。 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齐氏在京城盘根错节,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就此罢休。 她倒是很想直接一刀把她了结了,可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这样的太天真了。 周芷若和知哥儿小两口一起过来的时候,林玉安精神有些不大好。 “怎么了,你们俩一起过来是有什么事?” 平时,周芷若除了帮她带孩子,几乎没有时间到处闲逛,而她没有时间看着孩子的时候,都是周芷若在帮忙,所以这会儿见到两人一起过来,林玉安下意识的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知才对她笑了笑,觉得姐姐太紧张了些。 “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一天没有吃饭了,我从府衙回来就和芷若过来看看你。” 他不说,林玉安都没有注意到天已经要黑了。 “姐,你可是心里有什么事,不然为何一日都没有吃点东西呢?” 林玉安不想让小两口担心,笑着拉了两人的手,颇为感慨的道“你们两个啊,不要担心了,我没事儿,好着呢,就是可能昨晚贪嘴多吃了两块桂花糕,有点积食。” 听说过吃汤圆积食,也听说过吃糍粑积食,可吃桂花糕积食……林知才和周芷若面面相觑,这借口会不会找得太随意了些。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戳穿林玉安,周芷若上前挽了林玉安的手“姐姐,就是积食,这也一天了,我让厨房做了江米袍子粥,还做了你喜欢的翡翠炖肚条,还有好几道你喜欢的菜式,您说什么也要尝尝。” 林玉安眼睛涩涩的,握了握周芷若的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看见林玉安终于肯吃饭了,许妈妈高高兴兴的去吩咐布菜。 不过说真的,之前因为满腹心事,才不觉得饿,这会儿听弟弟弟媳这么一说,肚子倒真的饿了起来。 晚饭,林玉安吃了两碗饭,不知为何,饭菜嚼搅在嘴里,却生出几分苦涩来,饭桌上,眼泪猝然而至。 林知才很心疼自己这个姐姐,姐夫去世之后,偌大的靖南王府,加上三个孩子,准确来说是四个孩子,恨不得生出两双手来,姝姐儿出了这事儿,最难受的还是林玉安。 可她却甚少在他们面前提及过什么,可谁也能猜到,这是极度的压抑之下露出的假象而已。 他和妻子搬过来,也是为了能让姐姐不觉得那么孤单,不管如何,他还在姐姐身边,而且芷若善解人意,相信能够寮解姐姐的心头苦楚。 林玉安低着头忽然打了个嗝儿,她不想在弟弟弟媳面前哭,连忙端了水灌了几口,可那股酸楚却是更加的张狂。 眼泪决堤般无声的落下,她第一次如此毫不顾忌,毫无防备的在别人面前露出了脆弱不堪的一面。 周芷若见了,泪上心头。 嫂嫂也是个可怜人,她从前在周家,也是过的事事不如意,如今嫁到林家,嫂嫂待她如同亲妹妹一样,这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姐,别伤心,一切有我们一起承担。” 周芷若眼圈儿一红,上前抱着林玉安。 林玉安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回到了在南水庄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还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没少被林玉珠和林玉卿姐妹欺负,小孩子总是藏不住心事的,每次受了什么委屈,她就跑到母亲跟前哭诉。 母亲也只是无奈的摇头,让霍妈妈去拿了莲子糖出来,糖也吃了,哭也哭了,心里也就不委屈了。 好多年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周芷若闻见从林玉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蔷薇花香味,心里很是感叹。 倘若姐夫还在,这些事情有个人商量,总好过她一个人,什么事都瞒在心底,天长日久的,谁也难以承受。 她暗暗的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对姑姐更好些才行。 听见妻子和姐姐的哭声,林知才心里也很不好受,他不由的在心底道我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了,那时候他还小,姐姐对他百般照顾,如今他已经娶妻生子,应该担起照顾妻儿姐姐的责任。 可眼中还是不由的泛起水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身去,不敢多看痛苦的妻子和姐姐一眼。 林玉安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眼泪。 “让你们小两口担心了,我就是心里有些累,这才会失态,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今晚姝姐儿那边我会过去看着的。” 周芷若却有些不放心“姐,你多休息两日吧,这几天我和知才在那边守着,你放心吧。” 这次林玉安怎么也没有同意。 周芷若嫁到林家已经有些日子,除了蜜里调油的那几天,之后就因为姝姐儿的事情,在王府里和她一起照顾姝姐儿。 正是新婚燕尔,哪个小两口不想恩恩爱爱的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且周芷若已经上了些年纪,不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需要一个孩子了。 自己不能总是这么耽搁他们夫妻两个。 见林玉安态度坚决,周芷若望向丈夫,林知才朝她展颜一笑,牵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周芷若心头一暖,也同意了林玉安的话。 这一晚,时间好像过的很慢。 林玉安坐在偏殿,女儿的床前,听见女儿平稳的呼吸声,又站起身给长子晟哥儿掖了掖被子,眼泪再次落下。 。 正文 263 送走(还会再接回来的) 齐氏在第三天的时候被接走了。 林玉安并不意外。 她一直不怀疑齐氏有离开靖南王府的能力。 倘若她连离开靖南王府的能力也没有,那她也不可能在暗中做了那么多事,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或许是齐氏隐藏的太好了,可和她暗中的势力也离不开关系。 齐氏的伤在腿上,因为伤口太深,里面的筋被割断了,想要治好难如登天,就算好了之后,也不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而且齐氏的伤口位置太过于敏感,只能找宫里给贵人们治病的女御医,本来治的好好的,宫里的贵人们又病了,女御医被召回宫,至今未归。 齐氏一想到自己的腿可能要废了,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暴躁。 每每由着侍婢抬着去了恭房,回来就会大发雷霆一会,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通通砸一次。 刚开始还有桂妈妈上来劝,结果有次,齐氏把一个痰盂朝着桂妈妈丢过去,桂妈妈躲闪不及,被砸中了脑袋,鲜血直流,郎中说伤势太重,再偏一点,桂妈妈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 这之后,桂妈妈也不再劝她,每次她发火的时候,桂妈妈就领着人躲在外面,等到齐氏的火发完了,人也累趴了,她这才进去,领着人收拾屋子,然后记账造册,准备采购新的东西回来补上那些被砸坏了的东西。 而林玉安也早放了王忠国,出去之前,林玉安对着他小声地说了几句话,结果林玉安再派人去打听的时候,就听说王忠国去了那媚娘子哪儿躲着了。 本以为王忠国会要求带走恒哥儿,却没有想到王忠国避之不及的摇了摇头,“既然他只是郡主的儿子,就还是还给她吧。” 只差没有说我不想给别人养儿子了。 林玉安并不觉得意外,由着他去了,不过也没有打算立刻把恒哥儿还回去。 这件事还没有完呢,她手上多一个筹码,就多一份胜算。 她让人把恒哥儿继续关着,一日三餐也不少他的。 晚上,她叫了越丘悄悄来云殿的书房见她。 越丘有些意外,却还是准时去了。 林书房里漆黑一片,林玉安坐在窗户边的太师椅上,看着有些瘆人。 “把你的灯吹了。” 越丘点头,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鼓着气把灯笼吹了。 林玉安示意他过去,越丘心里有种恐惧,说事情为何连一盏灯也不点,这书房里久无人用,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不过他也是从前跟着荣国公在死人堆里摸爬打滚过的人,这点恐惧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走了过去。 “你暗中帮我在几处庄子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打算把王爷他们送到庄子上暂时避一避。” 越丘愕然,觉得难以理解林玉安的做法。 “王妃,外面只怕不安全。” 林玉安已经想了很久了。 她摆了摆手“这件事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想好了。” 越丘一想到王爷的孩子可能会收到什么暗算,心里就过不去,他不顾主仆的尊卑,对林玉安道“王妃,他们可是王爷留下来的唯一骨血,您怎么舍得。” 说着已经半跪下去。 林玉安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她一想到姝姐儿在她的眼皮子下出了事,她就感觉自己真的好没用,同时,这也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没有办法护住几个孩子,之前现在还没有办法。 齐氏一天不倒下,这靖南王府就是一个活靶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安全。 越丘走后,林玉安去了偏殿。 许妈妈在那里守着,南雨在桌边托腮打着瞌睡。 听见脚步声,两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同时望了过来。 林玉安不由失笑,看来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两个人也知道了加强警惕。 她心里很满意,也很感动。 这次,她打算让许妈妈和南雨两个人跟着过去,除了她们两个,她谁也不敢相信。 红缨要留在她身边帮着照看一下,至于别的,暂且都先放放。 她叫了两人到无人处说话,许妈妈第一个不同意。 “王妃,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想过没有,万一暴露了哥儿姐儿的行踪,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林玉安做了个不要再说的手势,黑暗中,她听见南雨的啜泣声,心下凄然。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过上这样胆战心惊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和自己的孩子分开。 “这是权宜之计,你们要听从我的安排。” 前所未有的强硬。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夫人呐……” 此时的王家很是热闹。 阮千娇正在看账本,听说齐氏那边的红穗过来要库房钥匙,她顿时就火气上涌。 “怎么,她又砸了东西?真是以为这是她安宁郡主府不成?” 她立刻就去了齐氏住的院子。 齐氏躺在床上,把自己够得着的东西全部拂在了地上,骂着跪在身前的郎中“庸医!滚!” 郎中得了话,立刻缩着脑袋退了出去。 桂妈妈也随着领着人一起退了出去,在庑廊下守着,面无波澜的等着齐氏发完脾气。 阮千娇过来,还没有走到门前,就已经听见了屋里“噼里啪啦”一阵碎瓷声。 “酒囊饭袋,杀千刀的,全部去死,去死……” 言语不堪入耳。 她不由的捂着嘴娇笑起来“呵呵呵……听听,屋里这是什么动静儿,这是哪家的泼妇被狗咬了,还是……” 红穗虽不喜欢齐氏的喜怒无常,脾气暴虐,此时也不允许一个姨娘在这儿编排自家主子的不是。 她往前走了两步,抬着眼皮打量了阮千娇一眼,那眼神着实让人难受,像是把人扒光了瞧似的。 阮千娇登时就急了眼“你看着我干什么?你们别搞不清楚状况,这里可是王家,不是你们郡主府,别动不动就在这里摆主子架子,什么东西!狗仗人势!” 红穗气急,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打阮千娇, 却被阮千娇身边的两个婆子眼疾手快的拽住,“你想动手?” “放开我,无知村妇,小心郡主禀了天庭,让皇上绞了你们的脑袋!” 。 正文 264 赶出去(不留情面) “绞了我的脑袋?你是个什么东西,正主儿还没有说话呢,你倒是乱咬起人来了!” 阮千娇也不顾和一个丫鬟吵闹有份,就这么和红穗吵了起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针尖对麦芒的争吵不休。 什么时候屋里没有了动静,她们也没有反应过来。 “谁在外面吵闹!” 齐氏含怒的声音传了出来,桂妈妈高声道“是王家二爷屋里的小娘子。” 多的一个字也没有说,齐氏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注意到桂妈妈的异样。 “让她进来说话。” 齐氏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就要上前来拿阮千娇,却被她躲开了。 “不用,我自己进去!” 婆子们对视一眼,看着阮千娇理了理身上玫红色烫金芍药纹的裙子,抬头挺胸的走了进去。 齐氏随手拉了个大迎枕垫在脑袋后面,打量着阮千娇。 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在京都颇有重量的郡主,威势就压了上来。 阮千娇恃宠而骄,仗着王忠德会护着她,仰着下巴,毫不示弱的和齐氏对视着。 仿佛两军对峙! 齐氏长眉一挑,颇有些玩味的看着她“你想来说什么?” 这话问的直白,阮千娇正准备和齐氏恶战一番,此刻却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一想到齐氏每日里没把东西当她家的乱砸一通,然后又次次来找她要库房的钥匙,拿了东西来补上。 如今王家她当家,这些东西都要归她管的,齐氏这样做,她很是无语。 想了想,她有没有错,凭什么怕齐氏。 当下腰杆儿挺得更直了。 “安宁郡主,你每日里做什么乱砸东西,府里有谁对不住你,你要这样胡来,你知不知道,库房里的东西都要被你搬空了,什么东西都有个度吧,你这样做,不觉得有失妥当吗?” 齐氏眼神犀利的扫了她一眼,“有失妥当?嗯,我觉得你应该跪下来同我说这话,否则可不是自打脸面?” 阮千娇年纪到底还是轻了些,听见这话,脸上就臊了起来。 “一码归一码,你不要胡扯,我今儿就告诉你了,这库房里的东西你们院子里要,那是没有了,当初大爷娶了你就分出去单过了,王家的东西和你们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让你们回来住,那是给你们面子,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放肆!桂妈妈,给我掌嘴!” 桂妈妈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对着阮千娇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就让人把她架住,巴掌毫不犹豫的落在了阮千娇的脸上。 阮千娇还是个妙龄娇人,脸蛋儿嫩得如同那春日里枝头盛放的白玉兰一样,哪里受得起这样的掌掴。 被打了第十下,阮千娇的脸上已经肿了起来,嘴角的血丝流淌下来。 “放……放开……二爷不会……不会放过……啊!” 她还侥幸的想要反抗,用力抬起眼皮,却看见齐氏朝着她森然一笑。 那笑容如同一个幽魅,瘆人得慌! 她这一辈子杀的人,多的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一个小娘子,敢来挑衅她,只能说明她是活腻了。 桂妈妈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掌嘴木偶,看着阮千娇的眼神渐渐呆滞,也毫不停顿的继续打着。 还是那些阮千娇的婆子见人快不行了,这才急急的对齐氏道“郡主,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齐氏不想看见有人死在她屋里,摆了摆手,让人把她丢了出去。 “告诉她们,谁敢来挑衅我,就是这个下场,我很喜欢听掌掴的声音,她们谁想来,尽管来。” 王家的事情很快就通过林玉安的眼线传到了靖南王府。 林玉安面无表情,正在给一株齐眉高的山茶花修剪花枝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真是越来越像一直困兽了。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日子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六月。 草长莺飞,草木葱茏的六月,骄阳高照,可人心却总是冷冰冰的。 如今云殿已经没有孩子们了,周芷若和林知才也被林玉安劝回了春福巷了,南风已经到了年纪,林玉安不想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要被牵连丢了性命,给了一百两银子,打发她出了府,身边只留了红缨一个人。 如今的靖南王府,才真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儿。 红缨晚上睡在外间,看起来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两人,实则云殿周围都是藏龙卧虎的安置了余嘉留下来的暗卫,林玉安只后悔没有早些想到用余嘉留下来的人。 她不担心姝姐儿那边会有什么事,暗卫派了近三十人过去,她就不相信齐氏有移花接木的本事,就是她想要见缝插针,也要看看她给不给这个机会。 三更天的梆子传来的时候,林玉安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异样。 有人! 她睁开眼睛朝着屋里扫视一圈,月光从玻璃纸外透了进来,可她的心里,却好像是被挖空了似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落地幔帐外有个人影,“余嘉?” 那身影好熟悉,林玉安从床上坐了起来,那身影微微的晃了晃,并没有消失。 “你回来了吗?” 声音像青石上跑过的溪流,平静中带着几分期盼的意味。 她无数次的在梦中梦见他回来了的场景。 他总是背对着自己,每当她要追上去的时候,那身影就如云烟般散去。 她还在梦里吧,否则怎么会见着余嘉。 他一定是回来看她了。 林玉安有点委屈。 他能不能抱抱自己啊。 他知不知道自己很想他。 很想很想。 她无数次的幻想着余嘉揽着她一起看话本子,窗外在下雨,屋里温馨一片。 眼泪猝然而至,她好像伸出手,再牵一牵那双温暖,有一层薄茧的大手。 哪怕世人说她不知廉耻又如何,她就是想他了。 昏暗的光线下,幔帐里的身影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发出抽泣的声音。 齐慕北一身黑衣,想要伸出去的手缓缓的收了回来。 心口虚弱的疼痛隐隐发作,他想起初见时,她躲在书架后面哭的样子。 时间过的真快,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已经遥不可及了。 从前的九王爷洛川王,如今的无上之主,天子至尊,从前的林家庶姑娘,王家表姑娘,如今的靖南王妃,三个孩子的母亲。 “你要好好的,我走了。” 余嘉在说话? 林玉安抬头看去。他还站在那里,却不愿意靠近。 林玉安害怕自己发出什么声响,就把这场幻影打破了。 “你又要走了吗?”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太多,脱口问道。 “我愿已了,不等你了。” 心痛如绞,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身影一顿,似乎微微侧过身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若是有合适的人,就改嫁吧,一个人太辛苦。” …… 清晨,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海棠花已经开了,寂寥的院子里一个人也看不到,檐下挂着的八哥儿学舌,喊着“王妃妆安,王妃吉祥!王妃妆安,王妃吉祥!” 可落入耳中,让人不由的多了几分伤感。 红缨推门进来,见林玉安已经醒了,低眉顺目的把早膳摆上了桌。 昨夜的梦还历历在目,林玉安心口有些微滞,早膳只用了一碗粥。 等到把京都的事情解决了,她也该走了。 她本就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在京都,她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每日里,都有暗卫来报齐氏的动向。 王忠国已经在数月前,带着那媚娘,乔装打扮出了京,听说是往秦岭去了。 秦岭是个适合方士隐居之地,若是王忠国真的能舍下红尘繁华,隐入山林,倒也是个明智的决定。 能够跟着王忠国抛开世俗喧嚣,这媚娘也是个人物。林玉安不由的高看了她两眼。 她在等一个契机,循序渐进的瓦解齐氏在京都的势力。 王忠德回府后听说自己的美娇娘被大嫂齐氏打得不成人样,气的浑身发抖。 他去见了阮千娇,阮千娇不见人,隔着床幔向他哭诉“二爷,我虽然是做妾,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既然托付中馈于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郡主娘娘娇养惯了,每逢气怒,就要拿王家的东西糟践一回,我看不下去,去找她理论,不想遭此羞辱,既然如此,活在这世上还有何颜面……” 话里话外,已是想寻了短见。 王忠德听得火冒三丈,开导了阮千娇几句,去了齐氏院子里。 按理说他一个做小叔子的,去嫂嫂屋里那是不合规矩的,说出去要被人耻笑的,可此时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齐氏今日教训了人,心气儿也顺了。 正用着晚膳,胃口大好,让桂妈妈去给她再加一碗饭来,就听见有人喊着“王家二爷过来了。” 齐氏脸色一沉。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这王忠德过来做什么,有什么急事就不能派个管事媳妇来吗,一个大男人,没羞没臊的! 她几乎又要发脾气,却想到今日阮千娇在她这儿的事情。 他这么急不可待的过来,想来也是为了阮千娇吧! 齐氏垂眸,吩咐红穗道“你去告诉王家二爷,我已经歇下了,这会儿不方便见客,让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红穗依言出去禀了。 却听见王忠德勃然大怒的道“这是我王家,可不是她安宁郡主府!” 红穗没有见过王忠德这样可怕的模样,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义正言辞的道“王家二爷,郡主是您的长嫂,这个时候既然已经歇下了,再见你只怕不妥,传出去叫人笑话,二爷还是请回吧。” 齐氏对于红穗很满意,倚在大迎枕上,桂妈妈还端着碗,她被这么一闹,也不想吃了,就对桂妈妈道“我不想吃了,你去给我沏杯茶来。” 王忠德今儿就是犯了倔脾气,抬腿一脚朝着红穗踢了过去,红穗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迁怒,躲闪不及,被踢得往后滑了好几步远的距离才停下。 守着的二等丫鬟见自己的上司被欺负了,忙过来帮忙,把她扶了起来。 “红穗姐姐你没事儿吧!” 红穗摆了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警惕的看着王忠德,依旧死不改口“郡主娘娘说了,今儿歇下了,不见人。” 王忠德少见这样死鸭子嘴硬的下人,气极而笑,抬手就朝着红穗打过去。 齐氏本想避一避,听见外面的动静闹得越来越不像话,火气又上来了。 “桂妈妈,你去问一问,王家二爷这么晚了是要干什么?” 桂妈妈应声而去。 听见桂妈妈来问,王忠国冷笑道“她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就想问问她,我大哥和恒哥儿消失了这么久,她为何一直不着急,她住在王家,砸了东西还要王家拿出来贴补上,这是从哪里学的好手段,真是可笑至极,她自己理亏,竟然还敢打人,怎么,仗着自己是郡主,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桂妈妈也不反驳,屋里的齐氏听见了,却是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闷的透不过气来。 “我可告诉你们,既然王家这么小,你们瞧不上眼,那明日就搬走,我们王家也不稀罕你们这些大佛,反正如今娇娘已经病了,没有办法理会你们,明日就搬出去住!” 这,这能搬去哪里啊! 桂妈妈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波动,有些着急起来。 郡主府如今还在修葺,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找个好一点的,像王家这样的宅子去哪儿找啊?总不能让堂堂的郡主去住什么三进小院吧! 齐氏气得几乎要突出一口血来,她收拾过的人不知凡几,敢这样转头就来声讨她的,这还是第一人。 王忠国却是认真的,第二日就叫了十多个小厮过来搬东西,把齐氏带来的东西都放在了王家门口,惹得围观者议论纷纷。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忠德,你放肆!我可是郡主,你给我等着,我这会儿就进宫去!” 王忠德却是打定了主意,理也不理齐氏,命人关了门。 他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帮着找一起消失了的大哥和侄儿,却什么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这已经让他特别烦躁了,齐氏还要在这会儿作死,那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 正文 265 该离开了(启程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林玉安听说齐氏被王忠德撵了出来,不由吃惊。 看来这位阮家的娇娘还是有些手段啊,就是代价有些大了。 被齐氏打成了那样,容貌只怕要受损了,而像阮千娇这样的美人最大的武器就是她的那张脸了。 此刻最为恼火的还是齐氏。 她没有想到那个王忠德这么不留情面,连夜让她搬出去。 没有办法,她只好抱着让人去了衡王府。 京城的衡王府已经多年没有住人,红穗让小丫鬟上前敲门,大半晌,门房的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你们谁呀,大半夜的干啥的?” 那中年男子一边揉着随眼惺忪的眼睛,一边语气很是不悦的道。 齐氏忍着心底的怒气,让桂妈妈拿了她的玉佩去给那门房看。 门房大吃一惊,盯着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惊讶的道“哎呀,郡主,您不会是……大归了吧!” 齐氏几乎气的倒仰,不过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桂妈妈便道“快去叫了管事过来,郡主今晚要歇在王府。” 门房的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立刻让一个小厮去叫了衡王府的周管事来。 “哎呀,郡主怎么这会儿来了,这会儿让人去打扫,只怕是得费些时间呢!” 齐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不可能这会儿出去找客栈落脚吧! “别废话,叫你去就去!” 桂妈妈知道再晚些,齐氏定然又要发怒了。 如今的齐氏是易怒至极,她可不想被牵连。 听桂妈妈说话得到语气,周管事暗中撇撇嘴,很是不悦的叫了刚才耳朵那个小厮“你,现在带几个人过去,把秋霜殿收拾出来,郡主今儿晚上要住!” 那小厮战战兢兢,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的道“周管事啊,秋霜殿那么大,您确定今儿晚上要收拾出来?”他很想说,就是几个人也不够啊。 周管事儿却用了桂妈妈的话呵斥道“叫你去做就去,废话什么!” 齐氏铁青一张脸,周管事也和那门房一样,怀疑齐氏是不是被大归了,否则这大半夜的,怎么会跑回来。 也真是背,让他给遇上了。 齐氏心中冷笑,让周管事去泡一壶茶来,周管事在衡王府作威作福这这么多年,除了衡王爷衡王妃,他谁也不放在眼里,当下拱手作揖,一脸歉意的道“真是不巧,郡主娘娘,因为衡王爷常年在外,王府里早就不准备茶了,有的只是我们这些下人们喝的粗茶。” 心里却道你不是素来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人吗,那你就被开口让我去给你端我们这些下等人喝的茶来。 齐氏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不管什么茶,周管事拿过来就好!” 这一夜,衡王府谁也没有沾着枕头。 早晨的时候,天色阴沉的紧,红缨跑进了屋,却看见林玉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发现自从王爷走了之后,王妃的穿着都素净得不得了,今儿穿了一件素色的纱裙,头发用羊脂玉玉簪花的簪子绾了起来。 通身没有一样多余的事物,素净的不能再素净了。 这样的林玉安看起来太清冷了,仿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叫人看了心里不由的唏嘘。 若是王爷在多好啊。 等到以后小王爷小郡主们长大了,儿孙满堂,一家人和睦美满,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王妃,外面下雨了。” 林玉安惊然回醒,回头看了红缨一眼,点了点头,“嗯,你去忙你自己的吧,我这儿没有什么事。” 红缨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见她什么反应也没有,面带忧色的退了下去。 头顶一道闷雷滚过,“轰隆隆”之后,一道白光划过天际,天边乌压压的堆着黑云,雨声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落在屋顶上,檐下雨水连珠的落下。 一道脚步声想起,红缨去而复返。 “王妃,魑风过来了。” 林玉安点头,让她去领了魑风进来。 魑风如今负责余嘉留下来的暗卫,越丘负责打理明面上的事情。 前些日子,林玉安让魑风出去帮她查一些事了,听说他回来了,想来是事情有着落了。 魑风在花厅等林玉安,林玉安过去的时候,见他还一身的尘土,看起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否则也应该洗漱一番再过来的。 魑风对着她拱了拱手,林玉安做了个坐的手势“不必拘礼,坐下喝口茶再说也不打紧。” 魑风也不矫情,道了谢,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饮而尽之后,他才开口道“事情已经办妥了,那人已经跟着我们的人进京了,我先他们一步来问问王妃有没有什么安排。” 林玉安想了想,对魑风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手下有人会易容之术?” 魑风点头,林玉安便道“让人去试一试齐氏,如今她住在恒王府,现在正是时机。” 魑风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林玉安的意思。 “王妃放心,属下一定尽快办妥。” 八月初三,魑风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当初和齐氏有了首尾的那个男子已经进了京,伪装成那男子的人也进了恒王府。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此日就穿了王妃的正服进了宫。 她先去拜见了如今的太妃娘娘,曾经的婉嫔。 太妃一身百鸟朝凤的华服,让小宫女帮她染着蔻丹。 这穿着虽然有些逾矩了,可如今后宫,维她独大,谁又敢置喙什么? “靖南王妃怎么想着进宫来了,自从靖南王去了,听说你就闭门不出了?” 林玉安抿唇笑道“回太妃娘娘,臣妾的确无心出门。” 太后“嗯”了一声,抬着眼皮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把孩子们带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答到“因为姝姐儿病了,三个孩子有并一处养着,臣妾担心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太妃没有再说什么,随便拉扯了几句闲话,皇帝那边的大太监许杨过来宣林玉安过去觐见。 从来凤宫出来,林玉安上了软件,跟着一群太监宫女去了宸明宫见齐慕北。 齐慕北还在批阅奏折,听见她来了,让太监们退了下去。 林玉安要跪下给他行礼,却听见他冷漠的道“不必多礼。” 林玉安就站在那里,等到齐慕北把小山似的一堆奏折挪为平地,这才听见他道“坐下说话吧。” 林玉安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小宫女上来给她沏了一壶茶,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尝尝吧,雨前龙井,现在是有市无价的。”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 的确是好茶。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你无事会登三宝殿。” 林玉安失笑,放了茶杯。 “我想来和你打个招呼,齐氏不守妇德,不遵妇诫,乱人血脉,我打算告她御状。” 齐慕北表现的比林玉安想象的还要冷静,“哦?你进宫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若是耽误了你的时间,我很抱歉,不过这事儿我必须办了。” 齐慕北的动作一顿,手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扣在桌面上。 “你就这么相信我会站在她那一边?” 齐慕北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林玉安有一瞬间的语塞,很想说,不然呢?可还是软了话语道“就是担心皇上到时候只顾着惊讶,忘了公正处事了。” “咚”的一声,茶杯搁在了紫檀木的桌面上,听的人心头一跳,林玉安抬了眼去看他,只见齐慕北面色很是难看的盯着他。 什么时候,齐慕北的脸上也有皱纹了,眉头间的皱纹很是明显,看起来,这日子过的并不是那么顺遂啊。 林玉安颇有些感慨。 就听见齐慕北道“你处理了齐氏,以后打算如何?” 林玉安有一瞬间的呆滞,她还没有完全想好,不过她决定一定要离开京都了。 至于何去何从,身上有银子,身边有帮手,这些事只是小事。 她想去余嘉给她说的塞外看看,听说那里有旷野山川,冰山湖泊能够照见人心。 “我还没有想好,暂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玉安感觉齐慕北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回去之后,林玉安就吩咐魑风和越丘各司其职,开始动手。 齐氏正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一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男子。 “宋高,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 男子面无表情,看着齐氏。 “我想回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齐氏的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儿子,谁和你有儿子?宋高,你别胡说八道,当初你犯了大错,我念在你跟了我十年的份儿上,让你远走,你为何还要回来!” 说到后面,齐氏的神色已经变得狰狞起来。 男子忽然上前抱/住她,齐氏吓得连连后退,和男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她心里又急又怕,扯着男子的手臂想要脱/身,可男子的力气太大。 齐氏不由的后背发凉,却听男子道“郡主,我想你,这九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如果你不是郡主,我不是侍卫,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就能一起白头了,我们的儿子就不用叫别人父亲了,郡主啊,你可知我心意……” 他说的极为真诚,齐氏的身体僵硬,却也没有再挣扎。 眼泪从她的脸上籁籁落下。 “你别说了,别说了!” 看出她的情绪变化,男子把她抱/得更/紧了,“郡主,听说王家大爷已经失踪了,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跟着我一起远走吧,我们带着我们的儿子,去归隐山林,从此过我们自己喜欢的日子好不好?” 齐氏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一僵,眼神立刻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宋高!你是谁?” 她的语气很肯定,表情已经有发狠的征兆。 伪装成宋高的男子心中不由的赞叹,这安宁郡主也的确不全然是个草包嘛! 外面响起了一阵动静,齐氏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 她比林玉安想象得简单多了,原本以为会少不了一番恶战,没想到齐氏认罪认得那么快。 皇帝下令,流放宁古塔。 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男子流放宁古塔都会坚持不下来,一个女人流放宁古塔,差不多就是说她此去一去不回了。 林玉安脑子一片乱哄哄的。 是什么让齐氏的心防崩溃得这么快,快得让她觉得不真实,总要拧一拧自己,吃痛之后才敢相信,齐氏就这么被她打败了。 然而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击败齐氏莫不是她,而是齐氏自己。 她没有了家,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儿子,自己满手血腥,生命太过于沉重,于最后一刻陡然坍塌。 有些时候,梦醒了,有些事就该明了了。 林玉安开始让人收拾箱笼,准备离京。 她准备让母亲住进王府,替她照顾九哥儿。 姝姐儿如今身体成了这样,恢复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晟哥儿年纪还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打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看看大周外面的世界。 许妈妈留下来照顾九哥儿,走的时候,许妈妈觉得眼睛都肿了。 林玉安安慰她说还会再回来的,让她不要太伤心了。 是啊,她们还会再回来的,只是归期待定。 高大的城楼上,齐慕北负手而立,看着一行马车渐行渐远。久久没有离开。 林玉安带着两个孩子重新踏上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晟哥儿有些不开心,他觉得不应该把弟弟一个人留在王府里。 “我们都不在,他会哭的。” 林玉安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不在,他也能好好生活的,只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他比你想象得更坚强。” 晟哥儿不再说话。 林玉安心情也有一点沉重,可到底不愿意再想。 姝姐儿的心情倒是很不错,虽然只能躺在马车的褥子上,但林玉安每日都会让人把她抱了坐在马车前面,这种时候她总是特别开心。 林玉安心情也渐渐的好了起来,原来新的风景真的能够冲淡从前那些事情带来的悲伤。 。 正文 266 王妃醉了(护你们一世周全) 林玉安心情也有很是沉重,可到底不愿意再想。 姝姐儿的心情倒是很不错,虽然只能躺在马车的褥子上,但林玉安每日都会让人把她抱了坐在马车前面,这种时候她总是特别开心。 林玉安心情也渐渐的好了起来,原来新的风景真的能够冲淡从前那些事情带来的悲伤。 林玉安打算带着孩子们去胡地看看,这一路上还算太平,即便有些事端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纪姝的心境在看到外面的山川和湖泊之后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刚开始的不爱说话,到如今已经愿意搂着林玉安的脖子道“娘亲,我很喜欢这些山山水水。” 她听了,总觉得一路上的疲惫也随之冲淡了。 晟哥儿很很开心,他和母亲妹妹依偎在一起,心情很是奇妙。 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快的时间,林玉安一行人到达了胡地。 此时已经是十月里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的胡地已经是一片雪白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雪白,孩子们都欢喜的笑出了声,胡地的可汗知道是大周的靖南王妃,不由一惊。 随后就让人去请了林玉安一行人去了可汗王族驻扎的地方,杀牛宰羊的设宴招待他们。 魑风有些警惕的对林玉安道“夫人,事事小心一点。” 林玉安点头,微不可察的用银针试了试吃食。 也只是求个心安,她心里清楚,倘若这胡地可汗对她们动了什么心思,在这儿地界儿,他们是插翅难逃。 有时候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还不如坦然一点,有些事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所谓福兮祸福所依,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晟哥儿倒是大方的出乎了林玉安的预料,他和胡地的八岁的左贤王很快就玩到了一块。 林玉安很欣慰,她喜欢孩子们开开心心的,无所顾忌,能够在经历的事情中学习到处世之道。 她摒弃了传统的教育方法,她不一样晟哥儿因为他父亲的原因,被束缚。 这也是她为何会带着孩子们出来的一个原因之一。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感觉很多事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人这一声,真是如蜉蝣一般,在这浩瀚世间,何必要拘泥在那一隅,为了所谓的权势苦苦挣扎。 胡地可汗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林玉安的身上。 当初大周朝的四王爷叛乱,为祸朝纲,他们都是知道的,当时靖南王领兵前去,才有了当今的大周朝天下太平。 靖南王与世长辞的消息传来时,老可汗还叹息着,这样一个卓然出群的人物,就这么去流星般陨灭了,真是可惜。 而对于这靖南王府的遗孀,他们也有所耳闻。 “早就知道靖南王生前最敬重的就是他的王妃,对,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是说的什么……结,结……” “可汗,是结发妻子。” 大阏氏笑着替可汗解围道。 “哦哦,对,就是结发妻子,听说你们中原人讲究第一个妻子……” 大阏氏担心可汗再出丑,笑着把话题岔开了。 “听闻小王爷如今已经受封了,您还能来我们胡地,这让我们是从心底的高兴。” 大阏氏说着,对着可汗笑了笑。 可汗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听说现在封了左贤王的这个孩子是如今的这个大阏氏所出,前一个大阏氏病故之后,才有了现在这个大阏氏。 林玉安抿着唇笑,“可汗和大阏氏的心地如这片草原一样旷达,这也是中原人所敬仰的。能够受到可汗和大阏氏的款待,我也很是荣幸。” 听她自称“我”,可汗和大阏氏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看林玉安的眼神也比刚才更亲近了几分。 “你放心,我也是很敬仰靖南王的这个人的,你既然来了我这地界儿,就放宽心,你在这儿一日,我们就一直奉您为上宾!” 可汗生的和典型的草原男儿一样,留着胡子,说话的声音浑厚,声音爽朗,就连大阏氏也透着一股飒爽英姿,让人很有好感。 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林玉安感觉自己仿佛重生了一样。 如果可以,就让她重生一次,用另一种姿态遇见那个少年吧。 晚上,草原上升起火把,林玉安和魑风,晟哥儿一起和草原儿女一起围着火堆跳舞。 火上架着烤羊肉,滋滋的冒着油,油星子落在火上滋起一朵小火苗,羊肉上涮上胡椒,香气逼人。 天上有星子。 这是林玉安第一次看到星子离自己这么近,仿佛近在咫尺,抬手就能摸到。 她忽然想起那句“危楼高百尺,只手可摘星”。 如果此时余嘉在多好,她就能靠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呐,我要那颗星星!” 眼泪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的从脸颊上滚落。 她忍不住蹲下身,抱膝哭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见大阏氏的声音。 “是想靖南王了吧。” 林玉安微微抬头,大阏氏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没办法圆满的,你给靖南王生下三个孩子,这已经是你们的缘分了,有时候追求的太多,只会让人心境闭塞,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丧失了最初的心境。” 林玉安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最初的心境? 她最初的心境是什么? 有种恍然的失落在心口漫延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经不复从前。 是那些经历的事情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吗? 她不得不承认,齐氏对她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她变成如今模样,很大的原因也在于齐氏对她的那些伤害。 有些时候。这人就如同是一条路,被逼的越走越远,再停下来时,身边已经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这也是她为何要逃离京城的原因之一。 “大阏氏,你从小就在这片草原上长大吗?” 林玉安转过头看着大阏氏。 夜色下,她发现大阏氏的眼睛特别好看,明亮去星辰,她有种直觉,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 大阏氏对着她展颜一笑,微微颔首“是,我从小就生活在这片草原上,我跟着额吉一起学骑马,我额吉说,草原上的姑娘就应该去格桑花一样艳丽干净,我额吉会在夜晚的星空下同我说,我阿布年轻的时候,打猎如何的厉害,阿哈和额布也会挤在额吉的身边,后来我嫁给了可汗,这样的时光就没有了,可我总觉得,那已经是上天的馈赠,我很感激,就像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那是上天的馈赠,你可以喜欢,却不能去据为己有。” “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大阏氏点了点头,她不过二十多岁的脸蛋在夜色里干净极了。 林玉安从来没有过这样清净的时候。 她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很羡慕大阏氏小时候的生活,多么简单的快乐啊。 听了大阏氏的一番话,林玉安的心情如同雨后的天空,也跟着干净了起来。 她很真诚的对大阏氏道“大阏氏,谢谢你愿意同我说这些话。” 大阏氏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我额吉说,女儿家的眼泪是天上的流星,不能轻易落下了,那是珍贵的。” 林玉安噗嗤一笑,站了起来,“听你这一席话,我想到了我们中原的一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阏氏不是很明白,但也明白这是林玉安在夸她。 “你是大周的王妃娘娘,你也是第一个敢把自己的孩子带来草原的王妃,其实我很迷惑,你为何会千里迢迢的带着已经册封的小王爷和小郡主来到我们草原,难道大周皇帝就不反对吗?” 林玉安再次深吸了两口气,对大阏氏道“大阏氏,你相信吗,这世上有些感情你你永远无法割舍,它像是大树一样在你心里扎了根儿,你一碰它就疼得浑身抽搐,如果不离开那个地方,你就会心里难以平静下来。” 两个人一阵的沉默。 大阏氏有些遗憾的道“对不起,我没有经历过你说的那种东西,没有办法与你感同身受,只是我知道,草原上每年都会开满格桑花,每年的都很漂亮,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不管开不开心,我们都在往前走。” 林玉安有些意外大阏氏说的这番话。 那边来了女使过来说“大阏氏,靖南王妃,那边的炙羊肉已经好了,可要送些过来?” 在这里已经待了些时候了,林玉安就对大阏氏道“我们过去吧,早就听闻炙羊肉要在草原上吃才是最美味的。” 大阏氏也大笑了两声,声音很是洒脱率直“你这话我很认同,我们草原上的炙羊肉是别处吃不到的。” 两个人一起返回了设在了篝火旁的席位上。 女使端着一个足足肩宽的铁盘子上来,切好了的炙羊肉还冒着热气林玉安这会儿也真的饿了。 她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味美至极! 烤得正合适的羊肉外酥里嫩,咬一口,里面还有汁儿,让人恨不得大快朵颐不停下。 看到桌上的酒,她伸出手去,斟了满满一杯,酒和炙羊肉相得益彰。 一杯又一杯,终于一只手去拦住了她“王妃,酒伤身。” 魑风皱起眉头,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余嘉。 林玉安迷迷糊糊的看着他,魑风知她是喝醉了,对着可汗和大阏氏道“可汗,大阏氏,王妃不胜酒力,我先送她回去了。” 大阏氏有些担心的站了起来,指了两个女使,“你们陪着靖南王妃回去。” 魑风有些不放心,亲自扶着林玉安回了帐篷。 两个女使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容。 “能和这位王妃关系这么亲近,不会是这靖南王妃的裙下之臣吧?” 魑风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闻言,脸上的红霞不由烧到了耳根子。 可林玉安却抱着他,口里喊着王爷的名字,任他如何也不撒手。 “王妃,我是魑风,你先松开。” 林玉安的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醉眼迷蒙。 魑风不由的自责起来,草原上的酒比中原的更烈,他太大意了,竟然让林玉安喝了三杯下去。 他一边懊悔着,一边想办法让林玉安松开他。 “余嘉,余嘉你别走,你说了要和我白头的,余嘉……” 此时的林玉安显然是醉的迷糊了,开始胡乱的说起话来。 见“余嘉”要扳开她,她心里一急,抱得更紧了,魑风耳根子火烧似的。 他自认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若非眼前女子是他主子的女人,他只怕早就已经…… 他此时只想快点离开。 可这时候又不能叫人进来帮忙,否则这样的场面让人知道,只怕那两个女使的话就被坐实了。 他正焦灼上火,林玉安一张脸忽然湊了上来。 魑风几乎倒仰,无奈之下,一记手刀在她后颈处落下。 林玉安闷哼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当晚,林玉安就在大阏氏让人帮他们收拾出来的帐篷过夜。 晟哥儿特别开心,跟着左贤王玩到晚上都舍不得回来,姝姐儿也很显得很开心,虽然脚不能走路了,可能够看到这些不一样的风景,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开心。 好像因为残疾不能行走的颓丧也变得淡了很多。 听说今晚和母亲妹妹一起睡,晟哥儿想了想对魑风道“魑风哥哥,我和你一起住行不行,我都这么大了,还和母亲一起住,会被人笑话的。” 魑风难得的起了打趣的心思,笑着问他“王爷,谁敢取笑你?” 晟哥儿有些赧然的道“左贤王说了。草原上的男儿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是见了狼群也不退缩的,我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我逗六岁了还和母亲妹妹一起睡,会被他们笑话的。” 魑风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些酸涩起来。 倘若是王爷还在多好啊,他的孩子们都可爱啊。 心里如同堵了一团棉花,魑风有些透不过气来。 王爷不在了,那他来守护小主子们,定然要护他们一世周全。 。 正文 267 或许(你以前叫什么) 这一夜,林玉安睡得格外的香甜。 在这么久以来,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酣睡过了。 或许是酒起了作用,她直到第二日午时的样子才醒来。 草原的清晨,屋外白雾霭霭,有马儿嘶鸣的声音,接着有人喊“那边去那边去,这边住着我们尊敬的贵客!” 第一次喝这么烈的草原酒,林玉安太阳穴有些嗡嗡的疼,心里去升起一种莫名的异样。 她昨晚没有做什么事吧? 脑袋一片混浊,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直觉却告诉她,她干了点丢人的事情。 她叫了月扇进来,月扇是在大周买的小丫鬟,一起买的还有橘清桑枝两个。 因为林玉安没有用惯她们,也很少让她们贴身服侍。 买她们来,也不过是为了能有个人端茶递水的帮着料理事务。 月扇进了帐篷,“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夫人是要洗漱了吧,我这就去问一问外面的女使。” 林玉安不由头疼,真是觉得很是想念许妈妈南雨她们。 她不由的在心里仰天长叹,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算了,你去叫魑风过来。” 话音刚落,月扇的一张脸腾的红了起来。 她想起昨儿晚上听到的女使们的谈话,更是深深的低下头去。 不会……魑风大哥真的和王妃好上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吓得差点掉下眼珠子。 不可能啊,听说魑风大哥虽然并不是什么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而且还曾在大理寺做过大理寺卿,也是一个京官要职呢,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胆子动王爷的女人吧。 林玉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她这副样子让人看了心烦。 正要呵斥她出去,林玉安这才发现了她的异样。 好端端的脸红什么哇? 她心下起了疑,喊了月扇一声,“你脸红什么?” 月扇的头埋得更低了了。 “没有,奴婢没有。” 她有些慌慌张张的失声解释道。 可这样的反应落在了林玉安眼里,变得更加可疑起来。 “我明令你现在说出来。” 她有些不开心了,月扇若是知道什么却不告诉她,这样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喜,毕竟她到底是她买的丫鬟,拿事情瞒着她,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月扇见林玉安动气,吓得浑身发抖。 她一把扑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王妃娘娘,奴婢没有,奴婢不敢说……” 林玉安不由满头黑线,她也没有怎么吓唬她吧,怎么就这么经不起吓呢? 把她嘱咐的“不要叫王妃,要叫夫人”都忘在了脑后,可见她是真的急了。 林玉安也不吓唬她了,摆了摆手,“你先起来,我问你话呢,你好好回答便是。” 月扇“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到底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林玉安有些头疼,要在这个月扇嘴里问出什么只怕是难了,她有气无力的躺回了垫着厚绒毯的,“你出去吧,叫橘清进来。” 月扇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出了帐篷,寒风迎面吹来,她急急的进了一边的小帐篷。 橘清和桑枝也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听说王妃发了脾气,两个人急急的凑了上去。 “没事儿吧,外面冷得很,快进来。” 冬天的草原的确是很冷,尤其是早晚,比中原冷的多,总有种要冷死的感觉。 月扇一进屋,听见小姐妹们寒暄,眼泪又巴巴的落了下来。 两个人一见,立刻有些摸不着脑袋的围了上去。 “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王妃数落你了?” 月扇摇了摇头,抱着桑枝哭了起来。 “王妃不高兴了,我看着害怕……” 桑枝安慰着拍了拍月扇的肩膀,“好啦,王妃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你做事小心一点就好了,王妃昨晚醉了,你有没有去给她准备早膳啊?” 昨儿本就该月扇在林玉安那边服侍,所以桑枝和橘清两个人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 月扇听了桑枝的话就身子一震,一脸的不知所措“我……我忘了,王妃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她低下头,有忽然想起林玉安吩咐她过来叫橘清过去,立刻有像是触电似的站直了身“橘清,王妃说让你过去服侍,我一时糊涂,忘了这茬儿了。” 橘清和桑枝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月扇什么时候不糊涂了,那才真是一件坏事啊。 没有办法,剧情只好先去了林玉安的帐篷。 林玉安真是有点无语了,叫月扇去叫个人,她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心里乱七八糟的。 橘清是个很聪明的小丫鬟,长得也清秀可人,眉目不妖不媚,看着很顺眼。 “夫人,我刚才去叫魏婆子准备早膳了,外面天冷,奴婢先服侍您洗漱吧。” 林玉安见她是个机敏的,心里舒服多了,可还是有些不喜欢她们过于拘谨。 不过转念一想,她们才多大啊,又没有一直在她跟前服侍,她这样是不是太过于苛刻了。 想了想,她笑着点了头。 见林玉安笑了,橘清这才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满心欢喜的转身走了出去,刚撩开帘子,就听她有些惊讶的道“魑风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话说完,她才察觉自己说的这话有些不大好,说的好像魑风过来是为了什么似的,魑风大哥是王妃的人,他过来定然是有事回禀,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 哎呀哎呀,不应该听风就是雨,她一边想着,一边转头再次进了屋。 “夫人,魑风大哥过来了。” 林玉安有些心虚的呆愣片刻,眼珠儿转得飞快,想了想,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魑风走了进来,在第二道门帘子前止住了脚步。 林玉安微愣,见他果真不进来了,仿佛又松了一口气。 “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啊?” 鬼使神差的,林玉安的嘴里就蹦出了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魑风的声音不疾不徐,可相处了这么久,林玉安还是听出了他的情绪的异样。 “属下姓宫,单字文。” 宫文?林玉安有些惊讶,没想到魑风还是回答了她。 宫这个姓氏很少见,而且魑风习武,竟然叫宫文,这反差微妙也太大了些吧。 而魑风则有些意外林玉安会问他这个问题。 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问他姓名的人。 魑风想到昨晚的事情,耳根子再次爬上了红晕,很是不好意思的垂着头,若不是有事要过来禀报,他真的不愿意再踏进这屋子一步。 想了想,他还是强作镇定的道“夫人,小王爷想和左贤王一起去骑马,属下不敢做主,特地过来询问夫人意见。” 他说的一板一眼,字正腔圆,林玉安反倒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来。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以前魑风和她说话也不是这样的啊,看样子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既然苦苦思索也不得真理,不如暂时先放放。 “骑马?” 林玉安有些疑惑的再次问道。 魑风应了一声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林玉安略略迟疑,沉吟道“我也没有骑过马,一起去吧。” “不行。” 魑风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了林玉安的想法。 “夫人从来没有习过武,对于马术更是一无所知,夫人此举太危险了。” 来了,来了,魑风又开始恢复了以前那副谁也敢怼的样子了。 林玉安却还是有些不愿意就此妥协“嗳,不去你帮我牵着马嘛,我真的很想试一试,听大阏氏说,她小时候也跟着她母亲学过骑马,我想知道草原上的女子是怎样生活的。” 魑风也知道,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外面下过雪,王妃去的话。若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只怕不死也会骨折,伤筋动骨都是小事了。” 魑风态度坚决。 最后,她的确是没能如愿。 可她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一声,有你们在,怎么会甩下马嘛! 可想到魑风还要看着晟哥儿,她只好压下了这个念头,有些可惜的站起身,“既然不能亲自试一试,但总能看一眼吧。”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心有芥蒂,魑风心道应该是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一般大醉酩酊的人都容易记忆断片,她不记得那是最好不过了。 林玉安要去看晟哥儿他们骑马,这事儿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那夫人穿的厚些。” 魑风叮嘱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橘清打个热水回来,桑枝也去帮着拿了早膳过来。 青稞饼并不是特别美味,但在这么冷的天儿里吃到炕得热和的饼子,那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福啊。 “夫人,这个牛肉汤熬的很香,听说喝一碗能暖和上一天,还有一些草原上的茶点,都是大阏氏派人送过来的。” 橘清口齿伶俐的说完,然后又把一个食盒提了出来。 “这个是魏婆子几个做的早膳,今儿晚了些是因为点不着火,没办法,她们去请了女使问,才把火生了起来。” 林玉安点点头,也并不怪罪,吃了早饭,她还要去看儿子骑马呢,等会儿要不要带上姝姐儿一起啊。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看着橘清手脚麻利的打开了7食盒盖子。 盖子一揭开,一阵白烟就冒了出来。 林玉安不是很饿,可能够在草原上吃上一口家乡的食物,林玉安很满足的吃了足足两碗饭。 “这是什么,味道不错。” 林玉安的筷子伸向面前一道有些怪异的菜。 “回夫人,那是羊腿肉和着草原上的菌菇炒的。” 林玉安一听,来了兴致。 夹了一筷子,入口就是草原特色的胡椒味,格外浓郁,然后是羊肉的鲜美,应该是用大火炒的,咬上一口,鲜嫩的肉在唇齿间游走。 “这菜式不错,端去让魑风也尝尝。” 明明是一句在从前看起来很平常的话,在此时却显得格外的突兀。 林玉安愣住,有些神色怪异的没了动静。 橘清不敢多说,只应着是,然后端着那盘子菜出了帐篷。 魑风正在准备给晟哥儿骑的马,他耐心的和晟哥儿说着“马儿都是通人性的,要想把自己的马术发挥到最好,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要和你的马儿做好沟通。” 晟哥儿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首先,你要和它说说话,对视两眼,你要从它的眼里看到它对你是喜欢还是厌恶,倘若这匹马对你很喜欢,那就事半功倍了,往往人马一心,才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魑风大哥!” 橘清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担心菜冷了,笑着走上前去,脆生生的喊了他一声。 不可否认,即便魑风已经年近三十,可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沉淀,却变得更加的迷人。 橘清和桑枝几个不止一次私下谈论过,如果做魑风大哥的女人,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当然,这些事情魑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对着橘清笑了笑,橘清差点没有回过神来。 难怪都说王妃和魑风大哥可能有点关系,也不怪别人这么想,就是她也觉得王妃漂亮,魑风大哥英俊潇洒,两个人若是抛开身份,那简直就是天作地设的一双嘛! 可随即她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王妃是遗孀,她应该紧守妇道,为王爷守着清白,她们这么想,实在是对王妃的侮辱。 魑风见她叫了自己一声,又愣在那里,有些困惑的再次喊了她一声“橘清,什么事?” 橘清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唉,只可惜这么好看的男子,竟然没有成亲,这是多令人遗憾啊。 “这个,是王……夫人让我们给您送过来的,让您也尝尝。” 魑风心里一跳,迟疑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我用过早膳了,既然是王……夫人赏赐的,你们就拿去吃了吧。” 他怎么也舌头不灵活了?橘清难得的犯起花痴来了,见魑风和她一样差点说错,不由的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的灿烂。 。 正文 268 你怎么来了(受伤了) 林玉安发现,一路走来,她已经把余嘉妥善的安置在了心底。 只是偶尔会在触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钝痛。 余嘉已经离开四年了,她的生活还在继续。 不管余嘉是不是真的深爱过她,她也不想再纠结了。 人死如灯灭,等到她离开的那一天,她也不想身后人还为这些事牵肠挂肚,无法忘怀。 就像昨日的事情,就全部忘记吧。 今天是崭新的一条。 大阏氏说的对,生活总是在不停的往前走,不管是开心还是悲痛,这一天也要继续走下去。 吃过早饭,桑枝去拿了一套草原上的衣服来,“是大阏氏的,她的身量比夫人微微胖了一点,但和夫人的高矮差不多,夫人试试吧。” 红蓝色的相间,色彩很是明媚。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个颜色,有些忐忑的把衣服换上。 橘清发出了惊叹的低呼声“天哪,夫人穿这个好美啊,奴婢给夫人梳妆。” 林玉安也一改往日的素净,在额前妆点了一朵曼珠沙华的花钿,头发用红蓝线辨了起来,她觉得这种感觉很新颖,一切都显得特别新鲜。 “好看吗?” 她有些羞赧的问桑枝。 桑枝认真的打量了林玉安几眼,沉吟道“美则美矣,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橘清也凑了过来,“哪里不对劲啊?” 林玉安也好奇的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头上的发式。 都没有问题啊。 “我知道了!” “怎么了?” 橘清迫不及待的问道。 “夫人穿的是绣鞋,人家草原上的姑娘都穿的小靴子,夫人你等等。” 桑枝说完,转身就去了带来的箱笼处,打开箱笼翻找起来。 “我们出了大周之后,我记得买了两双鹿皮靴子的,如果能找到,我们夫人就真的可以像草原上的姑娘一样了。” 小姑娘总是充满活力,林玉安看着,不由心下动容。 翻箱倒柜的找了一会儿,总算把两双鹿皮靴子找了出来。 “就是这个了,夫人快穿上试试。” 林玉安笑着穿了靴子,靴子到小腿一半,不一会儿,脚上就暖和起来了。 “果然比咱们穿的绣鞋暖和多了。” 林玉安笑着站起身,她身量本就比较高挑,作这样的打扮毫不维和,那眼角眉梢虽然没有了小女儿家的娇美,却有种独特的,吸引人的成熟风韵。 “夫人也太美了吧!” 橘清惊叹着看向桑枝,两个人开始吹捧起她来。 林玉安没好气的嗔道“可不要再说了,不然晟哥儿都跑马回来了。” 两个人又是“嘻嘻”的笑,应着是。 这样的王妃让她们觉得很喜欢,平易近人,最重要的是,整个人逗充满了生气,仿佛一夜之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晟哥儿坐在马上,试着让马动了起来。 “乖马儿,好马儿,对,转一圈。” 晟哥儿六岁,小小的一个人儿,骑马却是一板一眼的,动作颇为老练。 魑风对着他点了点头,朗声喊着“对,就是这样,试着用缰绳控制它,让他随着你的心意来。” 晟哥儿很高兴,以前学习骑马,都是魑风帮他拉着,像这样完全让他自己一个人来控制马儿还是第一次。 魑风并不是不担心了,他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晟哥儿身下的马,生怕这马出了什么岔子。 像这样的草原大马,就是一个成年男子被它摔下马,那也是不死也要骨折的,而晟哥儿才六岁,若是被摔下了马,那可就不是骨折这么简单的了。 左贤王笑着坐在马上,和晟哥儿差不多的年纪,他表现出了草原男儿的特点,那就是小小年纪就会骑马。 他笑着喊晟哥儿“你别怕,这马儿让你骑,那就是它愿意听你的,你放开胆子来!” 守在一边的女使喊着“大阏氏安!” 几人看过去,大阏氏在一群女使的簇拥中走了过来,对着魑风笑了笑,笑容格外的明媚。 魑风拱了拱手,“大阏氏。” 大阏氏点了点头,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你呀你,小王爷哪里和你一样,你这性子太野了些,别胡乱的指点,放心回去阿布罚你!” “额吉,阿布才不会罚我呢,阿布说过,草原上的男儿应该如同天上的猎鹰一样勇猛!” 几人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晟哥儿听了他的话,也来了勇气,夹着马肚子,动作从容起来。 这时候,女使说着靖南王妃过来了,众人回头,俱是眼前一新。 “瞧瞧,果然是好漂亮!” 大阏氏毫不遮掩的夸赞道,转头看向魑风,“你看看,可美?” 魑风被问得脸色一红,大阏氏面露讶然,转而想到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她们大有不同,那边讲究男女有别,女子与男子是不能过多接触的。 难怪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大阏氏忽然笑了起来,“瞧我糊涂了,你们中原不比胡地,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我们这儿,男子还可以和女子一起骑马呢。” 桑枝笑着解围道“我家王妃如此惊艳,也多亏了大阏氏的衣裳。” 林玉安也笑了起来,“的确,多谢大阏氏了。” 左贤王见几人只顾着说话,有些急切的喊着“快点,我们要去骑马了。” 大阏氏宠溺的看了一眼儿子,对着林玉安道“这孩子是只长个儿,瞧把他记得。” 林玉安笑道“我倒是觉得左贤王性子洒脱,将来定然如可汗一样,是这草原的王。” 这话倒说的是,大阏氏笑着,两人亲热的携了手。 也不远,走了一会儿,晟哥儿和左贤王的都进了圈起来的一片草原。 “可汗还是觉得孩子们的年纪太小了,就让他们在这片小草原上跑一跑。” 林玉安也觉得这样很不错,毕竟这是草原,倘若出个什么差错,马儿跑得太远了,倒也不怕别的,就怕遇见狼群。 林玉安点点头,很是认可“嗯,可汗考虑周到,这样安排最好不过了。” 几个人开始坐了下来,看着孩子们在那里绕着圈的跑马。 魑风坐在马上紧跟着晟哥儿,晟哥儿的表现很不错,看起来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小王爷像他父亲吧,看看这飒爽的样子。” 大阏氏和林玉安说起孩子来。 那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时,两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惊讶的站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左贤王的那前蹄扬了起来,左贤王努力想要保持坐在马背上,可显然很是困难。 他已经快被甩下去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被马蹄踏中,这马儿忽然这么狂躁,若是被踩上一蹄子,只怕是…… 那结果没人敢去想象,大阏氏扬声喊道“抓紧缰绳,趴下来,稳住!” 林玉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来了,紧张的去看晟哥儿。 晟哥儿骑的那匹枣红马正转过来,事情显然出现的太急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若是两匹马撞在一起,只怕两个孩子会更危险。 两个当娘的女人紧张的望着马场里,心急如焚却又远水救不了近火,魑风看着两个孩子,毫不犹豫的脚下一点,跃身而起,朝着要被甩下马的晟哥儿飞了过去。 服侍左贤王的侍者急得不得了,几个人也不顾危险的跑了上去,几个人紧张的去拉马,那马狂躁不安的撩着蹄子,躲开了来拉缰绳的人。 这边魑风已经上前抱住了晟哥儿,晟哥儿咬着牙,心里急得不得了,见魑风来帮他,他有些着急的扬声喊着“魑风哥哥,你别管我,你这样会被马踩着的,你快走开。” 魑风一言不发,他虽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可对于王爷留下来的儿女,他视若己出,下定决心要保护到底。 “我让你松手你就松手!” 晟哥儿闷哼一声,显然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林玉安下得几乎要晕了,跑上去,紧张的抓着栅栏。 “小心啊!” 她现在也只能说让她们小心的话,半点忙也帮不上。 魑风抬起眼皮朝着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林玉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大阏氏叫了女使,快,快去让巫医过来! 这样的情况,肯定有人会受伤,而大阏氏此时能想到的,就是能够在有人受伤的第一时刻就能让他们接受医治。 林玉安对她颇为佩服,这时候,那边一阵闷响,她就看见魑风把晟哥儿抱着朝外面抛,他自己则因为用力去把晟哥儿抛出去,被自己的力气往后移。 枣红马高高扬起的前蹄往下落…… “宫文!”林玉安心口一疼,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看到魑风受伤,她会这么紧张。 难道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相处,让她对魑风有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不可否认,魑风身上的确是有和余嘉极为相似之处,可她也不至于因此就对他动了心思吧。 来不及多想,大阏氏急急的催促着巫医的声音传来“快,快去帮他看看。” 魑风受了一马蹄,嘴边开始溢出鲜血,巫医穿着怪异,哪里像是能救人的样子。 林玉安这下是真的急了,喊着橘清“快去把我们的郎中请过来。” 橘清闻声,抹了一把眼泪,点着头,高一脚低一脚的跑了。 远处的一阵马蹄声响起,林玉安还没有回过神,就看见远远的一行人策马而来。 竟然是中原人的打扮。 虽然很好奇,但她顾不得理会这么多,转身蹲在魑风身边。 他黑色的袍子上染了殷色,嘴角淌着血。 “诶,你不要有事啊,否则以后谁来保护晟哥儿姝姐儿,你坚持一下,会没事的。” 魑风眼珠映着她的样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过去,只是觉得胸口一阵暖流上涌,张嘴又是一口血。 “林玉安!” 声音响起很是不合时宜,林玉安转头,看见刚才那行人已经走近了,当头的竟然是……齐慕北! 她惊诧的忘记把眼泪擦一擦,杏烟圆瞪,不敢置信。 齐慕北看见她躲在一个男人身边哭,面色忽然就是一变。 跃身下马,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这才认出地上躺着的是魑风,看起来受了伤。 这时候,橘清哭着跑了过来,郎中是个中年男子,他提着药箱,“哎哟”一声,跑了过来。 “这这这,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他惊讶的直咂舌,手有些微颤的去开药箱,巫医看向大阏氏,大阏氏示意他稍安勿躁,几人都立在一旁。 郎中施了针,让人把魑风挪到了帐篷里。 林玉安不好过去,让橘清过去看着点,有什么吩咐机灵点。 齐慕北抓着她就往帐篷去。 动作太过突兀,惹得门口的女使再次瞪大了眼睛。 这一个两个美男子,怎么都这样啊。 跟着一道来的李世安目光黯然,立在哪儿良久,直到女使过来问他要不要来一盏酥油茶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转身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走了。 林玉安没有想到齐慕北会来,“你怎么来了这里,你走了,大周如何是好?” 齐慕北却霸道的搂/了她的腰,两个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贴/在一起。 “你别问。” 林玉安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的傻了眼儿,这……什么情况啊? 齐慕北却很不满意她的反应,想到刚才看见她像个小娘子似的蹲在魑风身边落泪的样子,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一样,铺天盖地的几乎要把他弄的喘不过气来。 “你是不是对魑风动了心?” 问的这么直白! 林玉安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起床没看黄历,这一件接着一件的都是什么怪事啊! 她闻到从齐慕北身上传来的尘土味,心下微微动容。 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不会就是为了自己跑来这里的吧? 可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定,她是靖南王妃,余嘉的辈分比齐慕北要高一辈! 她用力挣脱开齐慕北的怀抱,退后一步,面色肃然“齐慕北,你别忘了,你见了我应该叫一声叔母!” 。 正文 269 吃惊(我用天下来赎罪) 齐慕北愕然! 他没有想到林玉安会说出这席话来。 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可能太鲁莽了些,他顿了顿,面色渐渐的缓和下来,“我刚才太孟浪了,没有吓着你吧。” 林玉安微微蹙眉,手搭在磨毛的流苏腰带上,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先出去吧。” 她这时候不知道能对齐慕北说什么,心里被刚才的事情弄的心情很慌乱。 齐慕北点了点头,临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出了帐篷。 外面日落天河,融金般的余晖洒落在覆雪的原野上,有种极致的美。 “王爷,不如去喝一盅青稞酒?” 齐慕北回头,看见了李世安。 也好,他身上有些冷,喝一盅酒暖暖身子也好。 帐篷里燃了火堆,驱散了黑夜的寒意。 帐篷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李世安刚把酒倒进牛角杯里,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哈哈哈,听说是睢清王来了?在哪儿啊,今晚杀牛宰羊!” 大阏氏的声音清爽“可汗,睢清王在帐篷里,可汗要不我让人这会儿去说一声吧。” 可汗想了想,点了头,先回了自己的帐篷。 齐慕北和李世安碰了一杯,然后起身,笑着偏头看了一眼外面,“我们还是去给可汗打个照面吧。” 这是正事,毕竟到别人这儿来,没有不给主家打招呼的道理。 两个人起身,让随身侍从在这边等着,自己去了外面。 大阏氏正在帮着可汗换衣服,听说睢清王同关文侯爷过来拜见,笑着问可汗“睢清王也是个人物,皇位在手他不坐,拱手让人,捡了个王爷来做,你说这睢清王在想什么呢?” 可汗伸手钻进袖子,抖了抖衣服,沉吟一声,“嗯,我倒是觉得他后洒脱,以前老可汗曾和他交过火,说此人是大器之才,若是生在草原,那就是最威猛的汉子。” 大阏氏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老可汗对这位睢清王的评价这么高。 “在我心里,可汗才是这草原上最勇猛的汉子,是天上的雄鹰,无人可比。” 可汗仰面大笑,声音雄浑的道“大阏氏也是这草原上最美的姑娘。” 今夜的草原格外热闹,大家忘了身份地位,手拉着手,围着几丈高的火堆跳起了舞。 大阏氏如同一个可爱的精灵,没有一点草原王后的架子,拉着贴身女使们一起跳起来舞。 可汗哈哈大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自降身份的行为,他眼里满是去少女般蹦蹦跳跳,快快乐乐的大阏氏。 “大阏氏这性子就是好,当初一眼就觉得她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子。” 齐慕北端着酒敬了可汗一杯,笑道“可汗,请!” 可汗很欣赏齐慕北的行事作风,开怀大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玉安坐在齐慕北对面的席位上,目光不经意的看向坐在齐慕北下首的意席位上的李世安正望着她。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一起转移了目光。 林玉安坐了一会儿,看见大阏氏朝着她走过来,对着她伸出兰花指,林玉安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大阏氏笑着道“走,我们一起去跳舞,多快乐啊!” 围着架着全羊在烤的火堆边,林玉安闻见了肉烤香了的味道。 她刚开始还是有些放不开,却被大阏氏的热情纯真感染,接着,她也放开手脚,感觉到从身体深处传来的觉醒。 此时此刻,她很快乐! 而她快乐的同时,周遭的男子们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个散发了光亮与火热的女子身上。 她们多么的快乐啊。去飞鸟喜欢天空,鱼儿回归大海,去春日的杂草,如剑般的肆意而疯狂的生长着,那么的迷人,令人沉醉。 齐慕北心口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他的目光越发的坚定起来。 既然可以为了她放弃那个位置,那为何不能再走一步,站在她身边,免她风雨?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如同扎了根似的疯狂生长起来。 酒入喉火辣辣的,烤全羊总算上来了,林玉安围着火堆跳得额角出了细细的汗。 大阏氏停了下来,“我们去尝尝刚烤好的羊肉。” 林玉安欣然答应,和大阏氏一起回了席位。 月扇有些忐忑的递了手帕上前。 橘清说过,王妃性子随和,之所以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服侍的不够周到,如果她能够随时想到王妃需要的东西并且及时送上去,王妃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她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过来伺候了。 林玉安的确有些惊讶,抬眼看了月扇一眼,“嗯。” 这一声“嗯”却让月扇眼睛一红,心下无比的激动,王妃这是很满意的意思? 林玉安并没有注意到月扇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她今日表现的很不错。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让橘清去让女使割一碟子羊肉,然后去了魑风的帐篷。 魑风的肚子上被绑了一圈又一圈的绑带,此时正躺在铺着羊毛厚毡的长椅上出神,脚边放着一个火盆,时不时响起一声清脆的爆响。 这会儿在屋里伺候的是桑枝,见了林玉安,她笑着上前行礼,“夫人!” 林玉安点了点头,她就识趣的退了下去。 魑风正看着她,笑容有些牵强。 “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王妃,不是夫人,而是直呼你。 这让林玉安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 她不说话,喊着橘清进来,桑枝也跟着进来,送了两杯酥油茶来。 “夫人,这是刚煮的,喝一杯去去寒。” 林玉安点头,橘清就把一碟子烤羊肉送到魑风面前。 “魑风大哥,这是夫人让侍者割的羊腿肉,你尝尝吧?” 羊肉烤的遍体金黄,抹了胡椒粉,还有一点黑胡椒和辣椒粉,香气直扑鼻腔。 这味道……实在诱人! 魑风本来很想说他不要,可是喉咙滚了滚,话还是转了弯“多谢。” 林玉安也不计较他说话的态度,见他送了一块肉在嘴里,眼睛弯成了新月。 待了一忽儿,林玉安嘱咐桑枝好好照顾魑风,让后就出了帐篷。 刚走出帐篷,一只手却出其不意的伸了出来,一把把她捞了过去,林玉安惊呼一声,没有来得及反抗,就问道了一阵清香味。 齐慕北? 林玉安下意识的抗拒起来,手上前推拒身前的人。 “齐慕北,你干什么!” 跟着的橘清有些拿不定主意,见林玉安也没有叫她,可她又在挣扎,自己到底要不要过去帮忙呢? 齐慕北却目光如刀锋般朝她劈了过来,橘清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敢动弹,齐慕北声音冰冷的道“本王同王妃有话要说,你先在这儿守着。” 这……本王和王妃?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啊,橘清一头黑线,林玉安不知道齐慕北到底要干什么,心里一阵的窝火。 “齐慕北,你到底要干什么!” 齐慕北不说话,冷着一张脸把她打横抱起,朝着远处黑暗的地方走去。 他手一撩,宽大的披风就把她包裹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林玉安眼前一片漆黑,只感觉到从披风缝隙处透进来的风凉飕飕的。 没一会儿,齐慕北总算停了下来,把她放到了地上。 林玉安落地的一瞬间就往后退了两步,头上的水晶碰撞得叮铃作响。 “齐慕北,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后,只有一阵的安静。 良久,仿佛过了一天,两天…… 齐慕北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从前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为了我当初的决定,拿天下来赔罪。” 林玉安心口一跳,像当初自己躲在书架后面哭,被他发现的时候一样,有一点害怕,惊惶,不安。 “我不要天下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林玉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她没有听错吧? 齐慕北他说什么? 什么重新开始? 林玉安觉得自己仿佛耳朵和眼睛都出了问题,齐慕北对她这个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的女人说,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齐慕北惊诧的看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林玉安却有心嫌手疼的甩了甩手。 …… “林玉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齐慕北的声音低沉,好像随时发怒一样。 林玉安却一脸的泰然自若,她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亲手打了昔日大名鼎鼎的洛川王,如今的皇上,尊贵的天子陛下!” 很好,她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齐慕北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你虽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你弄错了,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了,大周的皇帝已经不是本王了。” 林玉安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嗯”,随即如触电般,惊诧的看向齐慕北。 “不会吧,你才做了几年的皇帝,怎么,是谁逼宫了?还是……” 齐慕北觉得这张聒噪的面孔莫名的撩动着他,他伸手一捞,再次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你当初如果嫁给我,如今我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再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林玉安觉得不能不相信。 他说的……是真的吗?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推开他,有些逃避的转过身去。 “齐慕北,你不要乱来,我是余嘉的妻子……不对,是齐嘉,我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我和你,在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就完全没有了可能。” 说喜欢她,可到如今才来找她,她凭什么相信,又凭什么抛弃一切去选择他?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请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一点行不行?”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就要走,手却被一只大手拉住。 “等等,玉安,等一下。” 他的语气极为真挚诚恳,林玉安的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手上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齐慕北的声音悠悠的响起“当初我说,想让你做我的皇后,我不是说笑的,我是很认真的,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在王家那次见面的时候就紧紧的抓住你,当初我也听闻你个英国公世子有亲的事,2我没有动作,再过来你和余嘉的心事很快就敲定了,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了自己的一次错过,不停的赎罪,我知道,所有的痛苦都在提醒我,这是我该得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余嘉,他是你的孩子的父亲,我却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你满眼都是柔情蜜意的望着他,心里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似的。” 林玉安心里很麻木,她已经过了听别人的几句话就能心潮波动,面红耳赤,然后各种幻想的人了。 在她心里,她更看重行动了,话谁都会说,甜言蜜语,舌颤莲花又如何,只说不做的人多了,她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动。 可眼睛却是涩涩的,她想起那会儿在斗书阁,她和齐慕北共处一室,他对她的为难,他把她从贼人手里救她,还被她牵连,掉下了山崖。 那会儿,她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的可能,可是她心里却很清楚,她已经嫁给余嘉了,她是余嘉的媳妇,她不能再对别的男人心有他意。 而余嘉去世后,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了,她是晟哥儿姝姐儿还有九哥儿的母亲,她不想他们为了自己受一丁点委屈,虽然事与愿违,可也的没有动过别的心思了,若是有时间,陪陪儿子女儿出去走走,再过二十年,她若是身子骨硬朗,能够含饴弄孙,那最好,若是身子孱弱,缠绵病榻,那就在屋里,了结余年。 所有的事情她都想过了,却没有再想过还要嫁人,更没有想过齐慕北会为了她不要皇位,去成全多年前的那场梦。 “为什么?” 齐慕北怔愣,她想问什么?是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做,还是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或者是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她? 。 正文 270 说清楚(回到那时候我也不愿意) 林玉安站在他面前,转过头来,已然一脸的泪水。 “齐慕北,你为什么要来的那么迟!” 她心里真的很难受,为什么他要在自己爱上余嘉之后才来,为什么要在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的时候才来! 齐慕北怔愣在那儿,林玉安看着他,眼泪籁籁落下,如同清晨的蔷薇,露珠从娇嫩的花瓣上滚落而下,惹人垂怜。 “玉安,你别哭了,玉安!” 齐慕北上前两步,拿着手帕给她拭泪。 他什么时候也会为了一个女人倾心至此,不要江山也要站在她的身边。 齐慕北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可心底却是甘之如饴。 “一起走走吧,今晚的天空很漂亮。” 齐慕北说着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来等林玉安。 林玉安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要解决的,这样拖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冬日的草原,夜风吹得脸上冰凉冰凉的。 林玉安其实很好奇,到底自己哪里吸引了齐慕北,让他甘愿不要天下,不要美人三千,也要追随自己来到胡地。 “你有没有觉得后悔啊?”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偏着头去瞧他。 齐慕北比她快半步,负着手,若有所思。 “后悔什么?” 林玉安不由的笑了,“后悔放弃了江山啊,要知道,我这辈子呢,就是吃吃喝喝,四处玩乐,等到有一天,大限到了,也就收拾收拾,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了,不可能再有别的可能了。” 齐慕北挑了挑眉,嘴角噙笑,沉吟道“以前你又想过自己会来胡地吗?” 这个倒没有,林玉安想了想,摇着头道“这个真的没有,我以为,从前在南水庄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南水庄,嫁人生子,命好一点呢,可能嫁给哪户人家做个正妻,怕就怕命不好,和我母亲一样,与人为妾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齐慕北并不说话,静静的听着她说着。 “能进京城,说真的,我很意外。我从来没有想到,京城的生活那么的精彩,如果没有安宁郡主,我觉得,生活一定会平静而安宁。” 齐慕北微微蹙了蹙眉头,安宁郡主已经在去年年底,因为风寒,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只是笑着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安宁郡主,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林玉安听着他的话,真的认真想了起来。 会怎么了,嗯…… “没有安宁郡主,我可能会嫁给余嘉之后,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就回王家串串门,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安宁郡主,外祖母会不会还在人世,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呢。” 林玉安说着停了下来,有些怅然的深吸了两口气。 “我想,三舅舅或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三舅母还在王家,王家应该还是那个在京城里颇有地位的王家,炊金馔玉,膏粱锦绣,可能比从前更鼎盛,薇表姐和蓉表妹会嫁个好人家,生活过的不算轰轰烈烈,却也是温情顺遂。” 齐慕北颇有些感慨,是啊,生活往往就是因为一些人,就变得丑陋不看,若是没有这些人,那该多好啊,只可惜,人在世上行走,从来就没有如果,若是之类可以回首的机会。 就像自己,如果他说自己后悔了,就能真的回到之前吗? 那只不过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罢了。 “如果,荣国公府向王家为你提亲的时候,我也求娶你,你会选择嫁给谁?” 这话一出,林玉安的脚步不由一顿,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齐慕北继续往前行走的背影,鼻子有些堵。 齐慕北走了一段距离,这才发现林玉安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站在几丈远的地方,身后映着微微的灯火,面色如常。 “不知道你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你知道吗,余嘉那会儿不能自己走路,却总能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后来,他的腿突然就好了,我和他一起散步,我什么时候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我说哪朵花好看,等会儿回去,屋里的花瓠里,就插着那支花,所以,即便重来一次,我也不会选择你。” 不知为何,齐慕北心里空落落的,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他自嘲的笑了笑,“的确,我与你而言,也不过是个曾经救过你一次,让后还总喜欢刁难你的人而已。” 不,不是,林玉安很想说出口,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难道她说,你于我曾经也是一个幻想,也是一个总要的人,所以我会冲上来给你挡箭,对,当初那次,她的确是带着报恩的心思来帮他挡箭的,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如此。 只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生不会再和齐慕北有什么交集,这些话说出来又有何用。 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不想再和齐慕北有什么暧昧和纠缠家,那这些话就放在心底吧。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她觉得,告别就到此为止吧。 却听齐慕北道“宫文是余嘉最信任的人,他比你更在意余嘉,你要知道,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背叛余嘉和你在一起的。” 林玉安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你在说什么啊,乱七八糟的都是……” “林玉安,你不要骗自己了,那天宫文摔倒,你几乎落泪,有什么好的,你就惦记着他,想着他,你说你没有动心,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 林玉安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说才能表达出她自己想说的。“我什么时候喜欢魑风了,这不是……” 齐慕北做了个好了,不再再说的手势,笑着道“没事,外面太冷了,出来也有一会儿了?˙3˙??(???????)??˙3˙,还回去了,免得他们找不到人,派人出来了。” 林玉安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等到快要到帐篷的时候,林玉安停了下来,看着齐慕北走远了几步,这才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席位上,烤羊肉的椒香气息依旧引人垂涎,大阏氏问怎么去了那么久,林玉安笑着回道“去看了一眼今天受伤的属下,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过来的。” 大阏氏也不再多问,可汗和胡地的几个贵族男子陪着齐慕北喝酒,一直到了深夜也没有散。 大阏氏则和林玉安一起先行回去了。 晟哥儿今儿被吓坏了,回去就抱着林玉安,声音有些低落的道“母亲,魑风大哥是不是伤的很严重啊,我去看他,他只说是受了一点伤,什么也不告诉我。” 他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林玉安有些心疼儿子,晟哥儿是个很难得哭一次的孩子,想来这次也是真的心疼魑风了。 她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头,耐心安慰他“你魑风大哥对你们是真心的好,晟哥儿心里也明白吧,只是晟哥儿也要知道,自己不能强大起来,就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魑风大哥之所以今天能够保护你,那也是因为他足够强大了,可是晟哥儿想过没有,如果你今天没有这件事,魑风大哥就不会受伤了。” 晟哥儿若有所思,低着头,抹了抹眼泪。 林玉安不由失笑,到底是个孩子。 “你呀,也别太难过了,往后好好的努力,跟着你魑风大哥学东西,等到你足够强大了,也就不用被人为了保护你而牺牲自己了,是不是啊?” 晟哥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月扇打了水进来,伺候着母女几个洗漱。 姝姐儿的精神不错,听说今晚吃了两碟子炙羊肉,还喝了几碗酥油茶。 林玉安一边卸去脸上的脂粉,一边笑着问女儿。 “今天姝姐儿开心吗?” 姝姐儿很懂事的对着母亲笑了笑,“很开心,我喜欢草原,喜欢炙羊肉和酥油茶,还有奶酪饼子。” 林玉安这下是真的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孩子就是这样天真无邪,可以为了一点点东西而喜欢上一个地方。 “姝姐儿就为了炙羊肉,酥油茶,还有什么……奶酪饼子喜欢上草原了啊?” 晟哥儿也嘿嘿的笑着,对妹妹道“母亲笑话你喜欢吃,不过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吃啊。” 姝姐儿的小脸涨的通红,气呼呼的瞪着哥哥“你才喜欢吃呢,我只是喜欢吃好吃的,你今晚不是也吃了好多吗,还说我。” 看着两个孩子拌嘴,林玉安却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温馨。 桑枝从外面进来,她搓着手,鼻子冻的红红的。 “外面下雪了,好冷啊。” 林玉安有些好奇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就听桑枝解释道“晚上橘清在那边守着,明儿换了我过去,再让她回来歇一歇,也不会把谁累着。” 这个安排很不错,林玉安点了点头,“今儿晚上的确有些冷了,你快去多穿两件衣服,炉子上有温着的酥油茶,喝一点吧。” 刚开始,三个丫鬟都不喜欢喝酥油茶,觉得味道太奇怪了,来了草原有些日子里,几个人倒开始喜欢上了,林玉安有些喝不惯,现在也跟着喝,有时候会加一点糖,觉得更香浓一些。 桑枝换了衣服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林玉安道“大阏氏身边的女使刚才和我说,可能过几日他们就要挪地方了,这边的冬天草不够,牛羊容易冻死,会往南边走,去有山的地方过冬。” 草原上就这点不好,流牧的生活,总让人有种居无定所的感觉。 林玉安点了点头,却听晟哥儿惊呼道“哇,太好了,母亲,我们也一起去吗?” 林玉安有些惊讶,晟哥儿真的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他很喜欢草原,还是说,男儿都喜欢这样狂野而肆意的地方? 不过林玉安更多的理解是,晟哥儿年纪还小,或许等他再大一些,就更希望过的安稳一点了。 姝姐儿不算高兴,也不算失落,她比晟哥儿更沉得住气,林玉安常常会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不能走路的原因,姝姐儿觉得去哪里都一样,这才会多了同龄人没有的那种淡然。 的确,在姝姐儿的心里,去哪里也无所谓,只要是和母亲哥哥一起,她觉得都很好。 林玉安觉得对姝姐儿有种莫名的亏欠,她坐在姝姐儿身边问她“姝姐儿,你告诉母亲,你想不想和他们一起,继续往有山的地方走啊?” 姝姐儿眨了眨眼睛,晟哥儿像个小混球似的跑过来,撅着嘴道“母亲就是偏心,你怎么只问妹妹不问我啊。” 姝姐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哥哥调皮。” 晟哥儿做出要挠姝姐儿痒痒的样子,姝姐儿立刻笑着抱住了母亲,笑得特别开心。 两个孩子玩闹了一会儿,姝姐儿这才道“母亲,去哪儿都行,听你们的。” 林玉安无奈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嗔道“你呀,就是个小魔王。” 在草原上待了三天,大阏氏正式派人来告知她大家要走了的事情,还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走。 晟哥儿去了魑风帐篷回来就一个人闷着,林玉安有些担心他,却见他“噔噔噔”的跑了过来。 “母亲,我们不跟着去了,我们去大辽吧。” 林玉安颇为震惊,儿子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你怎么了,谁给你说了什么吗?” 晟哥儿默然了片刻,这才道“我听巫医说,在寒冷的地方不易于养伤,他和魑风大哥说,如果要跟着过去,魑风大哥的伤很有可能会加重的。” 原来是这样的。 林玉安因为于儿子的懂事,他能够在这个年纪就知道为人着想,着实难得,林玉安也点了点头,“巫医没有骗你,母亲很欣慰我们晟哥儿知道为人着想了,你魑风大哥知道了你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决定,一定也很感动的。” 她摸着儿子的脑袋,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去大辽也好,全然不一样的开始,或许也是一种重生吧。 她心里隐隐的有点期待起来,不管如何,现在,她还拥有众多。 。 正文 271 重新开始 林玉安和大阏氏一行人道别,十辆马车正在装东西,齐慕北走了过来。 “你们准备去哪儿?” 他目光明亮,骑在马上勒着缰绳,林玉安抬头看他,清晨的阳光稀稀疏疏的落在他的肩头,如同给他度了一层金。 “你要去吗?王爷还是快回大周吧。” 齐慕北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子嗣,林玉安都为他担心。 齐慕北拉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着摆了摆手,“我送你们过去。” 一群女流弱质,倘使这路上出点什么岔子,那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林玉安正要拒绝,魑风有些虚弱的站在了她的身边。 “皇上……不,睢清王不用担心,我自会护可王妃小王爷们的周全。” 齐慕北嘴角翕翕,和魑风对视了片刻,旋即扬起嘴角,“行吧,那一路平安。” 魑风拱了拱手,不遑多让的等着齐慕北一踢马肚子跑开了,这才回头看向林玉安。 “王妃,上车吧。” 林玉安收回目光,摆着脚凳上了车。 两个孩子一人一辆马车,林玉安看了一眼,这才低头进了屋。 大辽,是四王爷的外戚,曾经支持四王爷叛乱,至今已经六年多了。 从胡地一路往北,温度越来越低,中途的时候,魑风让人去给马蹄包了布,走一段路又换一块,否则马没有办法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 林玉安抱着汤婆子,身上裹着厚褥。 再走一段,就能在前面的驿站歇歇脚了。 桑枝捧着手呵着气,“这边怎么越来越冷了,夫人,我们没有带皮料,只怕下车要冻坏了的。” 林玉安也有些担心,“别急,等到了前面的驿站再说。” 一般像这样官道边的驿站,通常驿站老板也会给过路的行商提供保暖的东西,既与人方便,又能赚点钱。 两全其美的事情,大家都乐于去做。 橘清用小铁匙轻轻拨弄着小火炉里的碳,“咱们的碳也快用完了。” 林玉安不由低声的笑“怕什么,前面就是驿站了。” 橘清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出门在外,处处都要费银子,万一哪天银子花完了可怎么办啊。” 林玉安失笑,却不再说话。 她在大历的产业,现在让许妈妈帮着打点,她很放心许妈妈。 她临出发前就嘱咐了许妈妈,除去开支,把剩下的盈利存在通惠钱庄,通惠钱庄是目前大周最大的一家钱庄,在大辽,北越都有分庄,她去了大辽,害怕没有银子花? 很快,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驿站的老板一看十辆马车,都是统一的标志,顿时有些慌了。 这么多人,他这驿站哪里住的下去。 魑风让手下的一名副官过去打听。 驿站掌柜的点头哈腰,很是恭敬的问“小爷,可是住宿?” 副官点头,环视了四周一圈,见三层楼的木屋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层有四个窗户,后面还有个三进的小院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只是要住下这么多人,只怕是有些吃力。 “四十二个人,要四间上房,其余的大通铺都行。” 掌柜的很是为难的搓着手,“哎呀,小爷,实在不巧,今儿我们客栈只有两间屋子了,有个客官已经包下了几乎所有的房间,那两间还是平时不大拿出来的。” 副官沉了脸,“谁包了啊?你这驿站不算大,可也能住下五六十个人吧,谁和我们一样,出门带这么多人啊?” 掌柜的被他这么一喝,吓了一跳,笑得比哭还难看。 拱手作揖,连连赔罪“实在对不住,若是能住下,我们定然没有拒客的道理,还请小爷体谅则个。” 副官想了想,有些烦恼的走了回去。 “爷,掌柜的说有人先咱们一步,把这驿站都包了,咱们怎么办啊?” 这冰天雪地的,天色也不早了,去哪儿再寻住处啊。 不止副官烦恼,魑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随我过去看看。” 魑风裹着棕褐色的狐裘,衬着他的脸庞很是冷峻。 掌柜的见他们又折了回来,有些惶恐。 “谁包了这驿站?” 魑风还算客气的问道。 掌柜的睃了一眼楼上,靠近魑风,低声道“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客官还是早些另作打算,去别处看看吧。” 副官登时竖着眉毛把剑重重的敲在柜台上,“这个时候了,周围哪儿还有驿站?你逗谁呢?” 掌柜的大冷天硬是吓的满头大汗,连连求饶,“别,客官,你们可别动怒啊,实在不行,我帮你们问问周围的住家户,看看谁家有空屋子,挪给你们过一夜,可好?” 这……这只能这么办了,魑风拦住还想要和那掌柜理论的副官,又打量了大堂一圈,“你们这儿可有皮毛狐裘?” “有有有,我们这儿平时收了那些猎户的皮子,冬天就拿出来卖给过路的人,您们这要不少吧?” 掌柜的眯着小眼睛,看了一眼外面听着的马车。 魑风点了点头,“你们有多少?” “库房了还有百来匹上好的狼皮,几匹狐皮,这位爷可要随我去看看?” 魑风点头,让剩下的人在门口候着,只带了副官一起跟着那掌柜的去了后面的院子。 一间大大的屋子,里面全是木架子,架子上面码放着各式各样的皮子。 魑风伸手摸了摸,还不错。 都是能过冬的好料子。 “嗯,都要了。” “都……都要了?”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的重复道。 魑风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总算让掌柜相信了他说的话是真的。 一百多匹好皮子,可是要卖近千两银子的,他略略犹豫,问道“这位爷,这些皮子都是上乘的,没有一千两,我们不敢卖。” 一千两银子,魑风嘴角微勾,比起大周的,可便宜多了。 “都要。”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掌柜的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让人给您送出去。” 魑风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让我的人进来搬就行。”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小架子上,“那个是什么,你们一起卖了?” 掌柜的看向魑风指的方向,不由的笑了起来,“这个不卖,这是给小女准备的,白狐狸皮难得,等过些日子她生辰,给她做一件披风,最是暖和,她肯定很喜欢。” 魑风点了点头,“加一千两,给你小女过生辰,这个白狐狸皮,我要了。” 掌柜的还是有些不舍,看的出来,他想要把这皮子留给自己的闺女。 “再加一千两。” 两千两银子买一张皮子,这下,掌柜的也忍不住露出竟惊讶的神色。 “这位爷,你出……出一千两银子,买这么一张皮子?” 魑风挥了挥手,“把东西都搬出去吧。” 副官吃惊,“爷,你出一千两买一百匹皮子也就罢了,可这两千两买这个一张皮子,你拿来干什么啊?你又不是女人,喜欢……” 魑风一记眼刀过去,副官讪讪然的闭了嘴。 林玉安在马车里就等也没有等到魑风的消息,推开马车窗户往外一看,看见个人在扛着皮子往外走。 “是谁买的皮子啊?” 林玉安问完就觉得自己犯傻了,还能有谁啊,自然是魑风了。 魑风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买了一百多张皮子,再往前走,不穿厚点,怕熬不过去。” 林玉安点了点头,“我也刚想着要给大家买些皮子做衣服,是谁和我……你倒是比我想得快一步。” 她差点说成心有灵犀。 好在及时改口,也才没有闹出笑话。 魑风笑了笑,走到车窗边,对林玉安道“驿站被人包下来了,我问过掌柜的,说是大人物,我们在外行走,还是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算了,我让掌柜的去找周围的住家户,今晚就暂时这么凑合一下了,等到了大辽,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林玉安有些不放心,她担心这样的话,大伙儿可能会分散来,万一遇到什么事,那还不被人轻而易举的就瓦解了? 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魑风,“你觉得呢?” 魑风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就这样吧,王妃你带着小主子们去住,我今晚守着你们,至于剩下的人,去买些炭火,今晚把车拼在一起,就在车里过夜了。” “不行。” 林玉安下意识的反对道“你身上的伤不能冻,你不能在外面守着,今晚你还是要歇着。” 魑风不由的心里一暖,不可否认,有人关心自己,真是一件难得的事。 他对着林玉安笑了笑,林玉安有片刻的慌神。 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往往更灿烂,更暖心。 她很喜欢看魑风笑起来的样子,因为每一次魑风笑,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余嘉笑起来的样子。 魑风见她直直的盯着自己看,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子都火辣辣的。 “王妃,我先去看看了。” 最后,掌柜的帮忙找了就在驿站几里地远一户人家。 今晚只要能把王妃,小王爷小郡主安顿下来就好。 住的地方是那户人家的主屋,魑风开出了比驿站还高三倍的价格,主家高兴得很,让几个女儿挤在一起,他和自己的妻子去了厢房里住。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觉得还不错,虽然也是木屋,可看起来十分的温馨。 她让人送了两匹从大周带来的绸布给主家,主家听说是大周来的,带着妻儿过来拜见。 魑风有些以一种维护的姿态站在林玉安身前,主家笑着问“夫人真是漂亮,东家的福气真好。” 两个人的脸色齐齐一变,这…… 林玉安正要开口,魑风却笑道“嗯,多谢你们的帮助,这点东西,你们就收下吧,相见是一种缘分。” 林玉安侧目,魑风这家伙怎么回事儿,突然改了性子,以前他不是最害怕有人说他和自己有什么牵扯吗? 今天人家说他们是小两口,他竟然这副反应。 不过想了想,好像这样,或许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玉安也不想去想太多,等主家一家人退下,她这才进了里屋。 这里的屋子和大周有所不同,没有外间,进门就是里间,木墙特别的厚实,看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 魑风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卷毛茸茸的东西。 他递给林玉安,“里面这个今晚用来垫着睡吧,外面这个白色的夫人用来盖着,到时候做一件气氛,想来很是暖和。” 林玉安打量着,是一张很漂亮的白色狐狸皮,触感柔软,一张皮子上,连一处瑕疵也没有,可谓是极品。 想到今天魑风买了那么多皮子,林玉安也不意外,“今日花了多少银子?” “一千两。” 那也不算贵吧,“嗯,不错,这样品相的皮子,放在大周,只怕不能少了两千两。” 魑风的嘴角微抽,点了点头。 “王妃你们睡吧,我在外面守着。” 林玉安还没有说话,魑风已经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搞得林玉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手里的皮子,又看了看一张狼皮。 “母亲,这个是什么啊?” 姝姐儿坐在床上,拉了那张狼皮过来,“好舒服啊。” 林玉安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摸了摸她的小手,感觉暖暖的,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啊。是狼皮,姝姐儿今晚就睡在这上面。” 姝姐儿点点头,又去拉了那张白狐狸皮,“母亲,这个呢?” 林玉安又耐心的给她解释,姝姐儿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母亲可以用来做衣裳。” 林玉安忍不住宠溺的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小家伙,你什么都知道。” 姝姐儿笑眯眯的抬头看着母亲,“是刚才魑风大哥说的。” 林玉安觉得哪儿怪怪的,想了想对姝姐儿道“不对,你应该叫魑风叔叔,魑风年纪比母亲还大,姝姐儿叫魑风哥哥,吗母亲叫魑风什么呢?” 姝姐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像并不在意,“唔,那就叫叔叔吧,那母亲也要给哥哥说,他总是这样叫,没大没小的。” 林玉安笑着点头,“好,我们家的小机灵鬼。” 晟哥儿从外面走进来,“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呢。” 。 正文 272 大结局(夜深长梦少年事) 林玉安摸了摸儿子的麻袋,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说我们晟哥儿年纪小,聪慧不小。” 晟哥儿见母亲夸他,不由“嘿嘿”的笑。 转眼间,十年过去。 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有孩童拉着风筝跑过长街,留下一串笑声。 枝头的榆钱芽笼在绿烟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少女含笑的眼,少年挺拔的身姿,母亲手中的针线,都在岁月深处如陈年老酒,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娘,你歇歇吧,有童妈她们做衣呢,你眼睛不如从前了,仔细别再伤着了。” 少女拄着拐杖,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到檐下妇人的身边。 妇人神色恬淡,如长街里墙头那一抹淡淡天光,在日升月落中,依旧保持着曾经的模样。 “童妈做的和亲娘做的哪能一样,我如今能给你们兄妹两个多做一件衣裳,那就多做一件,我啊闲不住。” 这话说的齐姝眼睛一红,几乎撒手就去抢母亲手里的针线。 林玉安的眼睛因为年轻时的那次失明的原因,如今已经眼睛已经不大好了。 不过三十八岁,看起来格外的沧桑。 晟哥儿从屋里走出来,见妹妹的拐杖一歪,心口就紧了起来,两步上前抓住妹妹。 “姝姐儿!” 林玉安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女儿,却落了空。 晟哥儿吓的够呛,知道抓住了妹妹的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郎中说过了,你不能再摔着了。” 晟哥儿把妹妹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像小时候,每一次姝姐儿摔倒,他就这样把她扶起来一样。 林玉安见女儿没事儿,这才皱着眉起身,把针线丢在了篓子里。 “姝姐儿,没摔着吧。” 她心里有些难受。 姝姐儿紧咬着唇摇头,“没有,娘你别担心。” 头上榆钱芽随风摇曳,筛落一地的斑驳光影。 一如从前,那时候少女眉目娇憨疏朗,明媚动人的身姿如春日的桃花一样引人入梦。 只是南水庄有桃花,京城没有桃花,而今,大辽也没有桃花。 大辽的春天显得有些素净。 浮光掠影间,时间就这么弹指一瞬间。 多么快啊,光阴逝去如水,后知后觉。 林玉安眼圈泛酸,泪水从眼角滑落。 “晟哥儿,你该回大周了。” 晟哥儿像极了余嘉,眉目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只是林玉安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她看不大清楚了。 晟哥儿身子在等几年矗立,已经长成了可以让人依靠的模样。 林玉安摩挲着儿子的肩膀,他跟着魑风习武,并没有那些武夫一样的魁梧身姿,晟哥儿身材均匀,和他父亲差不多高。 林玉安有时候会不由的恍惚。 常常把儿子的背影看成已经去世多年的余嘉。 儿子已经十六岁了。 他是时候回去了,她知道,儿子有一腔抱负,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把儿子留在身边。 姝姐儿身子一震,眼泪猝然而至。 哥哥要走,母亲却要留在这里,她舍不得。 两个都是她的骨肉至亲,她不想离开任何一个。 一想到以后想要和哥哥见一面都如同候鸟迁徙,一年能不能见一次都未曾可知。 这些年来,哥哥总是在她面前保护她,他说过,他的妹妹,只能他才能欺负,别人谁都不行。 可是哥哥也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啊,他永远都是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保护着她,不让人欺负她。 她越想越难过。 “哥哥!” 姝姐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晟哥儿最害怕妹妹哭,见状忙上前去,“好了,别哭了,我不走了,我和你还有母亲,一辈子也不分开。” 姝姐儿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开了闸似的往下掉。 林玉安也不由的鼻子发酸,姝姐儿回去,会影响到晟哥儿,她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也不想再回那个伤心地了,这样的悲伤也就无法避免的。 五月里,晟哥儿也该启程回去了。 姝姐儿晚上和林玉安一起睡觉,到了夜里又哭了一场。 “娘,我舍不得哥哥,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晟哥儿吗?” 林玉安摩挲着女儿的脑袋,安慰着她道“姝姐儿,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不圆满,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因为爱他们,所以我们不能不放弃一些东西。” 姝姐儿什么也知道,却还是忍不住的落泪。 “娘,我舍不得……” 她身子一抽一抽的颤抖着,哭的好不伤心。 林玉安也被女儿的情绪感染了。 她这一辈子,都在不断的做出忍让,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初入京城时,那样的锋芒。 她在南水庄时不动声色的戏耍方大娘子母女,在初入京城后对于王萱柔的反抗,对英国公世子的反击,再酒楼对她们的句句不饶人。 在对齐氏的伤害回复以致命的反击,那些事情那么的深刻,可如今,却恍如隔世,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棱角被磨的如此光滑,而她,也渐渐的失去了从前的光亮。 她教诲不过及笄的女儿,让她明白什么是退让,什么是爱人。 可是却忘了,自己也曾有锋芒毕露的样子。 难道,女儿就不配吗? 当初女儿出事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管女儿成了什么样子,也绝对不会嫌弃她。 她相信,如今余嘉还在,肯定比她更心疼这个女儿,可她却让女儿处处忍让。 林玉安忽然觉得自己太混蛋了,她凭什么觉得姝姐儿会是晟哥儿的拖累? 姝姐儿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的疏忽,可她……林玉安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喊着童妈“给小姐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小姐跟着少爷一起回京。” 姝姐儿吓了一跳,眼泪落到一半,面色惊讶的望向母亲。 “娘,你呢?你不回去吗?” 心里的刚升起的喜悦霎时被熄灭掉,她咬着唇,望着母亲。 “母亲走不了了,你啊就跟着你哥哥回去吧,京城还有你们的弟弟,回去之后,去给你父亲上一柱香,给他说一声,母亲不回去了,但母亲不会忘了他,永远也不会。” “那娘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儿?” 林玉安失笑,“怎么会,还有你宫文叔叔呢。” 魑风如今已经改回了原本的姓氏,到大辽之后,林玉安曾劝他娶个媳妇,也好给自己留个血脉。 可宫文却道“留什么血脉,人在这世上来去赤/条条,有何畏惧。” 多次劝说也无疾而终,林玉安也渐渐的歇了这个心思。 如今,她盘下了这柳絮巷的所有屋子,宫文年纪也大了,就在隔壁的院子住着了,训着一群新的手下人,他说“等我哪天没了,王爷在地下,也不至于担心。” 林玉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始至终,魑风都是因为余嘉而不顾生死的守护着他们。 说到底,或许宫文比她更爱余嘉。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可有一种情感,就是这样的说不清道不明。 就像当初齐慕北追来了大辽,想要说服她跟他走,她依旧不愿意,齐慕北就告诉她“你对魑风动了心吗?你以为他是因为你才这样誓死相随吗?你要知道,他比你更爱余嘉。” 可那又如何,林玉安只是淡淡一笑,她对魑风,有的也只是因为他和余嘉太过相似的气质而不由被吸引,却无关乎男女/情/爱之事。 听说齐慕北没有回大周,至于去了那里,刚开始她还有一点消息,听说是去了北疆南疆,再后来就没有了关于他的消息。 这世上的人啊,无非两种,一种是一辈子待在一起,纠纠缠缠至死方休,而有的人,或许一个转身,就是永远,永远不见。 齐慕北,当初他当下江山,也不一定是为了她吧。 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去说服他自己。 或许,当初在王家的时候,那一眼,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吧。 或许…… 那么多或许,可也只能是或许。 她一夜未眠,睁眼到了天明。 北斗星隐于天幕,曦光挣破黑暗。 刚起身,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走路的声音,出去,宫文正在摆着早点。 “今日要出门,多吃一点,不然路上要饿。” 晟哥儿上前,给了宫文一个熊抱。 对于眼前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眼角都爬了褶皱的男人,晟哥儿既把他当作师傅,还把他当做父亲一样。 而对于宫文而言,又何曾不是呢? 他眼睛有些泛红,因为晟哥儿想吃大周才有的油条,他琢磨着做,今日一大早起来做了这一桌子早点。 他也知道,在此一别,往后再相见,那是遥遥无期。 晟哥儿知道妹妹能和他一起回大周,不由一喜,可听见母亲说,你们兄妹两个在路上要互相照顾的话时,他却不由的愣住了。 “我不去了,我和姝姐儿说了,母亲身子经不起颠簸了,虽说落叶归根最好,等我驾鹤西去的那一天,你们兄妹能带着九哥儿来看看我,我也就知足了,你别担心,母亲身边有这么多人,会照顾好自己的,就是不想坐马车了,颠簸的骨头都要散了。” 晟哥儿不知道这话有几句真,几句假,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母亲,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 他一把跪在地上,再也顾不上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低头落泪。 林玉安仰头,怕自己再落眼泪。 “胡闹,你既然胸有大志,就不应该像个山居隐士一样,偏居一隅,你既然有志要做天下大丈夫,那就不要有那么多的牵肠挂肚,快去吃饭,吃了就该启程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忍不住冷了下来。 晟哥儿的抹了一把眼泪,吸了一口气,膝盖的疼痛传来,他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妹妹,先吃饭吧。” 情绪已经冷静了很多。 林玉安侧过身去,飞快的把眼泪擦去。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装上。” 林玉安说着,转身快步进了屋,却在台阶处,差点一下跌倒。 她走的太急,没有看清楚。 却很快回过神来,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抬高了脚进了屋。 宫文的目光从林玉安的背影收回来,眼底闪过一抹担忧的神色。 或许当初他并不大明白林玉安是个怎样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才不多把她的性子摸清楚了。 她就是心里难受,又死鸭子嘴硬的不愿意说,怕引得孩子们也伤心,耽误了行程。 “你们快吃吧,我去给你们装鸡蛋,昨儿晚上给你们煮的,拿着路上吃。” 晟哥儿和姝姐儿兄妹两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喉咙口却是哽得发慌。 再如何的不舍,林玉安还是等到晟哥儿的马车走远了,这才抹起眼泪来。 这两日,她几乎要流干这一生的眼泪了。 “夫人,你还没有吃早饭。” 宫文抿唇笑着,林玉安在院子里的桌子边坐下,东西吃到嘴里却不是个滋味。 “夫人既然决定要放开手,就应该知道,这样会如何的心疼。” 林玉安自然是知道,只是到了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觉得撕心裂肺。 她不想再听宫文说什么了,她只想静静。 母亲如今尚健在,晟哥儿姝姐儿回去,她也应该能稍稍慰籍吧。 她心里仿佛有什么滑落,心疼,却无从说起。 “你多吃些吧。” 林玉安抬头瞪了宫文一眼。 两个人不再多言。 这样也好,两个平生都视余嘉为挚爱的人,看来互相照顾,谈天说地,无关风月。 夜深长梦少年事,辽国多芭蕉。 到了夜里,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檐下滴滴声响让人不成眠。 榻上人翻来覆去,梦入深处。 夜深,雨势愈大。 母亲做的藕花羹在她的鼻尖萦绕,她不想再醒来。 如果这是真的,就让她永远这样,感受到那种少年时…… “爹爹,我们去长街卖糖葫芦好不好啊?” “好,我们安姐儿嘴馋了,来,爹爹背你。” “买糖葫芦了,买糖葫芦了……” 眼从眼角滑下,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 而她,却甘之如饴。 遇见,不曾后悔。 。 正文 番外之余嘉的拒绝 这是另一种结局,或许称得上圆满。(在番外里面,很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如果大家不喜欢请多担待,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谢谢大家的理解和包容。) 齐慕北站在窗边,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如落豆般噼里啪啦的在耳边响着。 那日宫宴,她一个人醉倒在了御花园里,那模样总是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出现。 挥之不去她的面容。 如果有人能把她放在心上,免她风雨,那该多好。 齐慕北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他只顾着心疼林玉安的孤苦。 若她是出身大家,受尽宠爱的嫡出小姐,那方舟裕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对林玉安动心思吧,他一想到林玉安的种种不易,心口就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闹哄哄的叫嚣着似的。 他忽然高声喊着常随柏庐。 柏庐闻声跑了过来。 “王爷,有何吩咐啊?” 齐慕北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想说的话有多荒唐,他想娶林玉安? 心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有一道声音在回复他“是,我想娶她。” 那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完全容不得他否定。 “去打听一下,荣国公府和王家谈的事情如何了。” 柏庐一惊,挠了挠脑袋,迟疑着问“王爷指的是哪……哪件事?” 齐慕北被他问的一噎,“就是荣国公世子要娶王家表姑娘的事情。” 柏庐惊讶的眼睛珠子都要落出来了,王爷关心这个做什么,难道真的如他所想一样,王爷对王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姑娘起了心思? 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柏庐觉得自己再不快点出去透口气,要被自己憋死了。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惊蛰,春雷始鸣,草木扶苏。 惊蛰已过,便是二月了。 王老夫人笑着问林玉安“你的几个表姐妹们要在花园里办诗会,到时候也好邀请了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少爷们来府上玩耍,你也跟着去玩玩吧?我让素妈妈给你做了几身颜色鲜艳的新衣裳,你等会儿去试一试。” 林玉安有些意外,可心里却是暖暖的,抱着外祖母的手臂就不撒手了。 “外祖母,你总是这样,我都要被你宠坏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摩挲着林玉安的头发,“我啊一把老骨头了,却没有办法庇护你母亲,对你也亏欠良多,你这孩子,我想把你养坏了都不行,你还别说,你若是生在二太太的屋里,或者是三太太屋里,不知道要得多少夸赞。” 她颇有些唏嘘,“或者当初我没有让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如今的一切都另当别论了,只是这世上啊,从来没有如果当初啊!” 林玉安心口涩涩的,抿了唇。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林玉安的脑袋,“好了,走,我们也去吃饭了。” 林玉安带着鼻音的“嗯”了一声。 桌子上摆了好多的菜式都是林玉安喜欢的,她对着外祖母笑道“外祖母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这桌上的菜,我一个人能吃两份。” 王老夫人知道她这是在逗自己开心,不由的失笑,“你这小丫头,别尽说话讨我开心,我还不知道你那小肚皮能装多少货啊?” 屋子里响起一阵的欢声笑语。 素妈妈给老太太夹了一块胭脂鹅脯,老太太尝了尝,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亲自夹了一块给埋头吃饭的林玉安。 林玉安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似的肉,眼泪猝然而至。 “嗳,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林玉安自然不会告诉外祖母,我想到和余嘉之间没有可能,就觉得心痛。 她想到余嘉对她说的话。 “玉安,我可以帮你把和英国公府的亲事退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又该如何继续呢?”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余嘉,你娶我好不好。” 然后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余嘉站在那儿站了多久,只觉得眼睛都哭得生疼了,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 “我不会娶你。” 那一句话,仿佛一把粉碎了她所有的念想。 她不嫌弃余嘉身残,她不介意的,她只知道,和余嘉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的舒服。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的想,她到底是母亲的女儿,母亲也是可以为了一个人,就放弃所有的人。 按照大周律法,余嘉以后是无法继承荣国公府的爵位,她对这些身份也没有什么念想,她曾经幻想过,倘若和余嘉成亲后,如果能出府去,找一个安静的院子,她守着他,他陪着她,日子过的安静又简单。 平淡而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只是所有的可能都在那一瞬间打上了永不可能的印记。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会对余嘉倾心。 余嘉对她总是温温和和的,如谦谦君子一样,她遇到什么问题,好像也总能看到他及时的出现。 王老夫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这个外孙女这么伤心。 她也知道,林玉安的性子总是不温不火的,谁也不得罪,也不去刻意讨好谁,所以她一直对这个外孙女有种近乎溺爱的宽容。 “好孩子,别哭了,有什么事情,你和外祖母说,好不好啊?” 林玉安沉重的闭了闭眼,有很多念头在她心里闪过,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也不想让外祖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她担心。 她摇了摇头,“没有,外祖母,我就是想到一些事,勾起了伤心而已。” 然后咬了一口刚才外祖母给她夹得胭脂鹅脯,“今天的这个胭脂鹅脯真的好吃。” 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王老夫人心里却不由的迷糊起来。 她从来不相信有人会忽然哭起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这丫头不说,不代表她不会让人去查查。 花园里的春兰,山茶,蟹爪兰,玉兰花都竞相盛放,百花争艳的春日总是这样的明媚多情,叫人不由的心情惬意。 林玉安不想和一群娇滴滴的大小姐们说长论短,偷偷的寻了个机会,往梅林去了。 。 正文 番外之齐慕北的接近 梅林在高处,为了方便观赏景色,上面有个小亭子,还设了秋千,只是初春的梅花已经凋谢了,这次的诗会就设在了下面百花盛开的花厅周围。 林玉安带着秋奴一直往上走,她身上穿着外祖母新给她做的春衫,夹棉的蜜合色薄袄,上面用丁香色的锦线绣着花,颜色很衬她的肤色。 只是今日林玉安不想去人前露脸。 她也知道,外祖母这是想让她趁着这次的诗会露露脸,要知道余氏也请了那些夫人们一起在府上做客,可她完全提不起心思来。 上了小山坡,隐约可见山坡下面繁花争艳中描了精致妆容的小姐们穿着各色的长裙在花园里说说笑笑。 梅林下的长廊,有几道秀色的身影走过,是豆绿色的裙摆,应该是府里的丫鬟们。 秋奴今儿穿了件靛青色的袄裙,虽然颜色看起来有些老气了,可这个颜色衬得她面白如玉,身姿苗条,她笑着给林玉安搭了一条兔毛的披肩,“姑娘,你真的不去坐坐吗,我看见大姑娘带着几位小姐在找人,会不会是在找姑娘你啊?” 林玉安轻声笑了笑,“没事,她不会找我一会儿的,你不用担心。” 秋奴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听说今日来的还有好几家少爷们,就连九王爷和恒王府的小王爷也过来了。” 林玉安依旧兴致阑珊,有一下没一下的蹬一下地,秋千又被晃了起来。 她一边扶着秋千,心思飘远。 秋千荡起来,脚下的景物循环往复的放大缩小。 余嘉讨厌她吗? 或者他仅仅是觉得自己的出身配不上他荣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可那张脸还是自有主张的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到底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她脑子好乱! 林玉安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忽然听见秋奴有些惊恐的道“九王爷!” 林玉安不由惊讶的转过身,就看见齐慕北站在她身后。 林玉安被吓了一跳,手艺送,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齐慕北面色一寒,脚下一点,像一道影子似的从秋奴面前划过,不可思议的把林玉安抱在了怀里。 林玉安感觉到一阵的淡淡的栀子花味道传到鼻腔里,那味道很好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然一直回抱在齐慕北的腰上。 肌理的纹路在她的指尖变得滚烫起来,林玉安慌乱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她脸上像是升起一团火似的,一直烧到了她的耳根子。 齐慕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更是有些慌不择言的道“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王爷在这儿,打扰之处,请王爷多多海涵,臣女就先退下了。” 齐慕北的脸却越来越沉,黑的锅底儿似的。 林玉安不由的更加慌张起来,虽然她也在尽量的安慰自己,不紧张,别怕,没事,他就算升气也不敢怎么样。 但还是惹不住的想到上次在斗书阁,齐慕北那副要噬人的样子。 “秋奴,走了!” 林玉安走了几步,却发现秋奴没有跟上来,她又只能硬着头皮回头去叫秋奴。 可……秋奴站在齐慕北身前,惶恐的看向她。 秋奴倒很想走,可是她敢吗?这可是王爷,跺跺脚就能踩死自己的人,他这幅眼神看着自己,不不不,是看着自家姑娘,她哪里敢动啊! 齐慕北目光冰冷的扫过秋奴,最后落在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玉安身上。 林玉安这下算是回过神了,看着这黑脸王爷,她心里着实有些打鼓。 “九王爷,不知道还……还有何吩咐?” 齐慕北勾唇一笑,他以为这傻丫头真的什么也不懂,没想到也知道察言观色嘛。 “嗯,这次倒不想上次那样没脑子了。” 林玉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没有偶翻白眼。 她很想问一句,自己这是哪儿又得罪了这位祖宗,上次在斗书阁,损失最大的是她好不好,这位爷倒是记恨上了。 她的手现在还有些疼的,看着茶壶都有阴影了。 “王爷教训的是。” 明明是乖乖顺服帖的样子,可落在齐慕北的眼里,却这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这时候,他又忍不住的觉得自己太矛盾,明明想对这丫头好一点,可见了面,却还是忍不住的板着一张脸。 想到这里,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可林玉安却更胆战心惊了。 这又是怎么了,自己又哪里不对了? 她几乎倒仰,难道这齐慕北是想到了什么整蛊她的办法?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一个小姑娘,哪里需要他一个大王爷费脑子去整蛊啊,指不定是别的。 看着少女脸上浮现出的各种表情,齐慕北差点没有绷住大笑起来。 林玉安紧咬着唇,忐忑不安的望着齐慕北,“我们,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样子十足的可怜。 齐慕北剑眉微挑,看着林玉安,笑容有些耐人寻味的道“不可以,过来,我有话要给你说。” 王萱柔没有找到林玉安,想到上次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去找了王萱薇。 “表妹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这儿走不开,你去找找吧,我担心出什么事。” 王萱薇听说林玉安找不到人了,也有些担心起来,拉了妹妹王萱蓉,两姐妹一起去找林玉安了。 余嘉在南园里,目光深沉,魑风守在一边,看着自家世子爷不停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又不如意的捏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看样子,世子爷的心情不大美好啊。 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世子爷和王家表姑娘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世子爷要口是心非的,明明他就很在乎王家表姑娘,结果还亲口拒绝了人家。 他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自家主子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次实在是让人猜不透主意了。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魑风不敢相信,难道是……是因为宫宴那天,九王爷抱了王家表姑娘?不会吧!当时那种情况,若是没人去管王家表姑娘,那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就要被雨淋透了。 。 正文 番外之齐慕北的求娶 魑风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又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让世子爷这么的生气。 齐慕北走在前面,林玉安缓慢的跟在后面。 齐慕北忽然停下来,见她离自己远远的,不由有些生气。 “你这样被我的暗卫看见了,会被当做心怀不轨处置,你想死?” 林玉安骤然打起了精神,警惕的看了四周一眼,却没有发现齐慕北嘴角的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会吧…… 她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齐慕北的嘴角划过一抹的得意的笑容,很快被一脸的冷色取代。 林玉安擦了擦眼睛,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二月初春,还料峭的紧。 林玉安想到刚才在余嘉怀里的温暖,有些脸皮厚的想着好像还挺暖和的嘛。 可这年头一出,她的脸就再次红了起来,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害臊,竟然还觉得怀念,真是……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走着,却都心有灵犀似的没有往梅林外面去。 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可这风吹在脸上,加上刚才出了些许的薄汗,这会儿林玉安忍不住抱胸打了个寒颤,好冷啊。 “阿~嚏!” 她捂着鼻子,缓缓的抬头,齐慕北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她,这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好笑。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没忍住,仰面大笑起来。 下一秒……啊! 林玉安没有想到齐慕北这么无赖,把她抱在怀里,还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用披风把她裹的严严实实的。 “你松开我!” 齐慕北这下忍不住偷笑起来,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停的拱来拱去,像只不安分的小猫似的。 他的眼底不由的露出了宠溺的神色。 他脚下发力,人灵巧的跃上了一旁的树上。 他坐在树杈上,抱着怀里的香/软,感觉到林玉安扭/动的身子。 “别动。” 听见齐慕北的声音,林玉安果然没再动了,因为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着她了。 羞/羞脸,她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了,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齐慕北有些臊,他也没有想到为何一向以自控力为傲的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反应。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你可真是个妖精。”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慕北的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响起。 林玉安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合适。 难道她说,我刚才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不是明摆着逗人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齐慕北还是没有平复下来,她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对他现在的情况没有什么帮助,鼓足了气弱弱的道“不如……我们先下去吧。” 她说完这话,很久都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去看,却看见齐慕北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这让她顿时心如擂鼓。 齐慕北的喉结滚动一下,她的心口就紧了紧。 她如避猛虎般的垂下了头,“放我下去。” 她这下没了耐心,闹腾着要下去。 齐慕北的手却收的更紧了,“别动,否则我在这儿就要/了/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玉安几乎要急哭了,齐慕北抱着她从落到地上,,放开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把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林玉安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望了一眼齐慕北的身下,脸色似浸了血似的,红彤彤的。 齐慕北目光带着占/有/欲的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林玉安在冷风里站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秋奴找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直愣愣的站在这里啊?” 林玉安转身对她笑了笑,笑的有些牵强。 秋奴有些担心她,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回了花园,正好和来找她们的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两个碰上。 过了一个月,余嘉没有再找过林玉安,他仿佛从来没有在她的生命力出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齐慕北也没有再出现,林玉安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闲云阁里,莳花弄草,除了去怡然居给老太太请安,碰上两房的表姐表妹打打招呼,日子过的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林玉安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样的生活倒是很对她的胃口。 可所有的宁静,都在听说圣旨下来了,九王府送聘礼的人都到了门前的时候,全盘打破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齐慕北会这样毫无征兆的就要娶她。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不喜欢自己吗,每次见了她都要为难她,如今又一改之前的样子要娶她,这男人是不是变得太快了些。 林玉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知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是圣上赐婚,她不可能拒绝的,只是心里就是觉得一时间找不到北了,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份是什么,齐慕北爱的身份又是什么,他和她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强行凑到一起,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而此时并不止她一人惊讶,王家上下谁不惊讶?王忠国第一时间从宫里赶了回来。 他每日里在宫里走动,却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直到大太监丁文来给他贺喜,他这才知道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这圣旨下的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他这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没个安静。 一路上急赶慢赶,两盏茶的功夫就道到了王家宅邸前。 王家门口盛放着的聘礼的马车排成了长龙似的,王忠国的马车险些没有进的了巷子。 还是九王府的管事儿听说这是王家大爷的马车,这才领着人挪了一条路出来。 王老夫人在屋里,神色不明的坐在高堂上,看着下面一脸毕恭毕敬的九王爷齐慕北。 “老太君,实不相瞒,我也是有私心的,我见过您外孙女一次,就上了心思,让人去打听,听说她是在王老夫人的膝下养着的,王老夫人的美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我给父皇请旨,一时心急,行为唐突了,还请老夫人见谅。” 去怡然居打听消息回来的秋奴一脸震惊,进了屋,林玉安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秋奴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一向挺稳得住的林玉安此时也顾不得太多,拉着秋奴连声问道。 秋奴这才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姑娘,九王爷竟然说……他竟然在和老夫人说您的好话,他说您是极好的,他自己请旨要娶您的,我是不是听错了!” 秋奴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林玉安何尝不是。 齐慕北真的不是被逼着娶她的? 她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呢? 荣国公府,余嘉推着轮椅,在满院子的兰花中经过,他面色不大好看,魑风不敢多说一句话,上前想要帮世子爷推一把,却被世子爷呵斥着走到了一边。 今天是九王府和王家的好日子,满京城都在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王家表姑娘名好,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坐上九王府正妃的位置,这简直是令人咂舌,就连他也很好气齐慕北是怎么做到的,让皇上答应了他的要求。 要知道王家表姑娘的身份,就是给他做侧妃也是不够资格的,可这么快就让皇帝答应他让王家表姑娘做了正妃,真是不可思议。 在惊讶之余,魑风更多的事心疼自家世子爷,明明世子爷可以娶到王家表姑娘的,结果却让九王爷抢了亲事。 不对,也不能说是九王爷抢的,而是自家世子爷拱手相让的。 就好比是一件自己极其喜欢的东西,因为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原因,只能拱手让人,说起来真的十分遗憾的。 所以,世子爷这会儿的情绪才会这么的焦躁难熬吧。 魑风目光怅然的看向院子里的余嘉,他坐在那里,亭亭如盖的树冠遮天蔽日,院子里的白色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它们无世无争的盛开着,世子爷坐在哪里,安静的像是一幅画,不食烟火的清冷。 老夫人听着齐慕北明显有恭维意思的话,心里的不舒服淡去了很多。 她沉吟着,“嗯,你是个好孩子,既然圣旨以下,我们自然是服从圣上的安排,我老婆子已经一把年纪了,别的什么管不了,但是九王爷若是待她轻薄,我们王家就是闹一场,也要把姑娘接回来的,不为别的,就为了王家不会糟蹋女儿的名声。” 齐慕北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老太君放心,我一定不会负了玉安……” 话一出他就知道糟了,自己怎么一时高兴得忘了被,直接喊了林玉安的闺名了,王老夫人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倒也没有偶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 二太太余氏和三太太魏氏忍不住的拿着帕子掩面而笑。 这表姑爷也太心急了些吧。 这日子一晃,转眼就到了五月,离圣上定下来的婚期已经不远了,还有两个月,就到八月初二的婚期。 这些日子,林玉安就像是在服役一样,把自己关在闲云阁,哪儿也没有去,王老夫人让素妈妈过来看过两次,林玉安都说没事儿,借口自己是窝在屋里绣嫁妆,大家都以为她这是害臊,不好意思呢,之后王老夫人也就没有再让人过来过了,只隔三差五的让娟儿送些点心或者精巧耳朵小玩意儿过来给林玉安解闷儿。 秋奴忍不住为齐慕北打抱不平,“姑娘这样,别人不知道还的以为是姑娘不满意九王爷呢,九王爷可是为姑娘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呢。” 林玉安不禁愕然。 觉得秋奴胳膊肘往外拐,气的起身和秋奴打闹了一会儿。 时间总是经不起精打细算,转眼间就到了七月底。 这几日,王家上上下下都出动了。 虽然林玉安不是王家的嫡系姑娘,但老夫人要让她以王家嫡出的身份出嫁,这事儿事儿也不敢轻待了,张灯结彩的张灯结彩,粘贴喜字的人粘贴喜字,检查府里各处的忙着四处周旋。 炎热的夏日,王家上下却依旧忙热火朝天,大家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掉,虽然觉得很累,可依旧满面笑容。 余氏不免有些柠檬心态,拉着张妈妈道“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她哪一点,这以后啊,指不定有后悔的时候。” 这话张妈妈哪里敢答啊,她抿着嘴笑了笑,“表姑娘自然是没有咱们大姑娘的福气好啊,以后咱们家的姑娘只会嫁得更好的,夫人担心什么。” 余氏果然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林玉安在屋里,有气无力的听着老太太请的教养夫人来给她讲为妻之道,她听着,只觉得脸上烧的火辣辣的,心里有些失落,并没有即将成为九王妃的喜悦。 嬷嬷说什么,她就敷衍的答两句,像是个牵线木偶似的。 九王府,齐慕北带着柏庐在府里转悠,主院那边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纰漏的地方。 桐庐威风凌乱的跟在齐慕北身后,看着这王府上下的喜气洋洋,心情也跟着高兴起来。 “九爷,王妃进府之后,一定很高兴得,还没有见王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齐慕北皱了皱眉,他并不觉得那丫头会感激涕零的,反而觉得她可能会发脾气,至于为何会有这种预感,他也说不清楚。 可是一想到她小野猫似的张牙咧嘴,他就忍不住想笑,不知道她知道以后要和他生同衾,死同穴,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柏庐,等会让贺先生在书房等我,我有话嘱咐他。” 柏庐应是,齐慕北又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把四周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一遗漏的地方,已是落日十分,落日余晖挂在天边,他的额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影响他半分的俊美,他还是那个风华无二的九王爷,美如仙人。 贺先生是齐慕北的幕僚,名右堂,跟了齐慕北有六七年了,两鬓花白,一身平常的衣裳,却有种沉稳,洞悉世事的气质,一双眸子更是透着睿智的光芒。 。 正文 番外之迎娶美娇娘 贺右堂如今耳顺之年,跟在齐慕北身边也近十年了。 “王爷。” 他双手作揖,缓缓的给齐慕北行了一个礼。 齐慕北客气的还了礼,虚扶着让他坐了。 “贺先生,这会儿还让你过来,有些唐突了,但有件事我想请教先生。” 贺右堂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王爷和老朽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直言无妨。” 不是齐慕北客气,而是因为这位贺先生实在是智谋过人,齐慕北对他也就格外的客气了。 “贺先生,后日我就成亲了,王妃是王家表姑娘,您调查过的,我希望等她进府后,府里上下不要对她有微词。” 贺右堂正端着茶,颇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 “王爷什么时候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费心了?她进了府,若是有德行,自然能让人信服,倘若是无德无能之人,便是大家明面上装作毕恭毕敬的,私下也难堵悠悠众口,王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齐慕北闻言不由一怔,贺右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好像……太心急了些? 贺右堂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王爷这是关心则乱了。” 然后顿了顿又道“被王爷这么一说,老朽倒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王爷这样的上心了。” 齐慕北失笑,“贺先生说笑了。” 贺右堂意味深长的看了齐慕北一眼,低眉垂目的端了茶仔细的品了一口。 “王爷,大事当前,女子乃是祸根源头,有时候不要沉的太深,否则等到想要脱身之时,一切就为时已晚了。” 齐慕北笑而不语,贺右堂想了想道“王爷,八月初二那天,我会领着大家来观礼的,初四的时候再让他们来拜见王妃。” 齐慕北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和颜悦色的笑意,他对着贺右堂拱手道“那就有劳贺先生了。” 宫里的嬛嫔这会儿气的心绞痛,女使去拿了她惯吃的药过来,“小主,药来了。” 吃过药,嬛嫔这才透了一口气。 她到现在也不肯见儿子。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竟然一声不响的去求了圣旨,订了自己的媳妇。 难道她就一句话也不配说上吗?还是他觉得自己穷凶恶极,会棒打鸳鸯? 他若是心里有数,她倒觉得还感受些,至少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娶了个什么养的货色。 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出姑娘,也配坐王妃? “我呸!”嬛嫔越想越气,感觉吃下去的药好像又不管用了似的。 “莹儿,快去请御医过来,我心口又疼了。” 叫作莹儿的女使应了声,忙退了出去。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他有能耐就别带那女人来拜见我!” 宫殿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都知道,这位嬛嫔性子最是柔软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就只敢在这启明宫说说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二。 九王府吹锣打鼓的过来迎亲的队伍热闹非常,夹道两旁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在议论今日来接亲的宾相们。 这紫色红色的官服上绣着的不是锦鸡孔雀就是狮子老虎。 这谁不知道,文官朝服上绣的是禽,武官朝服上绣的是兽,锦鸡孔雀是二三品官服才能有的,狮子老虎是一二品武官朝服才能有的。 这阵仗,真是史无前例的! 走在宾相队伍最前面的恒王府小王爷齐宣高兴的合不上嘴,到了王家大门前,就看见王元松王元柏还有王元枫几兄弟等在门口了。 这为难新姑爷的程序大家都知道,齐宣上前就问“说吧,今儿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让你为难到我北哥的!”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大家哄堂大笑。 齐慕北也笑着对王元松几兄弟拱手道“几位舅兄请出题。” 他这样的谦恭得体,倒是让王元松刮目相看。 他以为齐慕北是王爷,肯定会有点架子,过来之前还特地的嘱咐了几个弟弟,让他们等会儿一定不要因为小事情起了冲撞,今日是表妹的大喜之日,大家和颜悦色的,欢欢喜喜的,才是结两姓之好的样子。 没想到齐慕北比他想象的更知礼大度,他不由哈哈大笑,“姑爷是性情中人,那我等也就不恭让了。” 然后便道“子对父,天对地,大陆对长空,姑爷对下联。” 齐慕北听着那声“姑爷”就觉得浑身舒畅。 王元松这对子毫无难度,想来是觉得自己是善于习武之人,对于文人墨客的这些东西不大开窍,这才会出如此简单的对子。 倘若是他知道自己十岁的时候就能自己作诗了,十二岁的时候就对周易有所涉猎,还会不会对他如此小看了。 不过他还是对王元松没有为难他的这份用心所动。 闲云阁里,林玉安坐在琉璃妆镜前,看着里面的人影,有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她真的就这么嫁给齐慕北了? 自己和余嘉的过往种种,就仿佛一场梦,无疾而终了? 虽然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她心里还是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愫。 她不知道自己嫁给了齐慕北之后,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 但她知道,她现在必须尽快忘掉余嘉,和齐慕北重新开始。 因为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她和余嘉只见就永远不可能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这件事上面已经废了太多的功夫,她没有理由继续让自己沉沦下来。 妆镜里的女子面容姣好,可那双眼睛里却少了应该有的喜悦和憧憬。 林玉安不由失笑,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 全福妈妈请的是惠安伯夫人,她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父母俱在,可谓是真正的富贵双全之人。 一旁还有三伯母魏氏,她笑着问惠安伯夫人“这是不是差不多了?” 惠安伯夫人捂着嘴轻笑,“哎哟,就是差不多了也要等等,要等姑爷来催妆,否则岂不是像咱们心急似的。” 魏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也跟着笑了笑,接过这个话茬不提。 林知才眼睛有些红肿的守在外面,他今天要背姐姐上花轿。 虽然知道姐姐嫁入的是九王府,那样的皇家贵族,对于姐姐而言,是一桩极好的婚事了,可是他一想到姐姐嫁人,他却不能帮上什么忙,甚至不能给出一份体面的填妆,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又格外的心疼起姐姐来。 催妆的婆子里里外外的跑,欢喜的跑进来道“姑爷写了催妆诗,让新娘子快些呢!” 一般写了催妆诗,就能提现出丈夫的珍重,婚后的生活才能恩爱,听见有催妆诗,魏氏和余氏妯娌两个都围了上去,林玉安脸涨得通红,听见她们爆发出欢腾的笑声,这才有了要嫁人的感觉。 惠安伯夫人拿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放在她手上,嘱咐道“拿好喽!” “新娘子要出门子喽!” 话音刚落,外面却有人喊着“老太太过来了!” 众人不由狐疑,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大家也没有多说,站在哪儿给王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妆安!” 王徐氏眼眶通红,杵着拐杖,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泪水带着不舍落下。 林玉安看着这样的外祖母,心底这才涌上了伤感的情愫。 “外祖母!” 她有些失落的喊了一声,扑到王徐氏的怀里。 王徐氏吸了两口气,这才微微平复了心情。 “好孩子,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往后为人媳为人妻,要知道服侍公婆,敬爱丈夫,关爱小辈,谦恭得体,不可骄纵自大。” 林玉安眼泪猝然而至,哭的格外伤心,旁边看着的几人也不由的眼眶湿润,侧过身去。 惠安伯夫人见状忙上前开解“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这妆就花了,到时候重新画就来不及了,别耽误了吉时!” 王徐氏点头,轻轻的拍了拍林玉安的背,长舒了一口气“好了,乖孩子莫哭了,妆花了就不好看了,咱们安姐儿今天要美美的出嫁。” 魏氏也走了上来,扶了林玉安的胳膊,“好了,该走了,以后啊,在夫君面前颜色常新,公婆面前务必恭敬,日子会越多越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两口子举案齐眉最重要。” 惠安伯夫人急得不行,这才把人劝住了泪。 辞别父母,上新轿。 母亲没有回来,林玉安很遗憾。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母亲至少会赶回来见她一面。 她带着心里的淡淡的失望,上了弟弟知哥儿的背。 “姐,以后若是受了委屈,你也别闷着,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弟弟的话像是猛然的触碰到了她的心房,林玉安没有想到弟弟会说出这番话来, 别人都是让她要温顺恭谦,弟弟却在意的是她会不会受委屈,果然是孩子的赤子之心。 知哥儿十四岁了,再两年,就该成亲了。 林玉安的目光在大红盖头里温柔如水,有他们,即便前路茫茫又有何惧? 她忽然觉得前面豁然开朗,心情也舒坦了下来。 没事儿的,一切都能越来越好的。 她相信,坚定的相信。 齐慕北看见林玉安出来的时候,眼睛不由的一亮。 心里仿佛有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终于把这个偷偷藏在书架后面抹眼泪的小姑娘守到她成为大姑娘,然后迎她入府了。 作为今天宾相中官职稍低一点的李阁老之子李世安心情像是跌倒谷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楚在心口漫延。 这是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他记得小时候她胖嘟嘟的,像个肉团子,他初见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好可爱,肉嘟嘟的,让后买了一个瓷娃娃,送给了她。 他还里的,她接过瓷娃娃的时候,眼底闪现着喜悦的光芒,然后露出了一口洁白的贝齿,笑着问他“你这个是在哪里买的,真好看!” 他当时就在想,这个瓷娃娃长得和你一样,其实我是想要自己留着的。 可是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觉得自己多说一句话都是罪过。 后来,这个小姑娘就长啊长,渐渐的有了白天鹅的模样,美的让人窒息。 他开始惶恐,她会不会被别的男孩子抢走,这时候,她就很少再来李府做客了。 在南水庄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最后可以娶到林玉安。 他以为,以后林玉安会被人冠以李林氏来称呼,他一切都想好了,甚至想过以后她嫁给自己,他们会不会生一个和她小时候长得一样的女儿,一个和他长得肖似的儿子,甚至……想过他们的名字。 听说林玉安进京的时候,他失落了好一阵,他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去京都啊?” 父亲总说“快了,等父亲任满就带你回京都。” 他每天数着日子还有多久,直到进京。 可她的疏远,冷漠,像一道墙,把他们远远的隔开。 他不知何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做了那么多事,却在她的眼里不值一提。 在听说她要嫁给九王爷的时候,他心生怨怼,觉得林玉安太过爱慕虚荣,她没有选择自己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九王爷那样滔天的权势吧? 可是后来终于还是想通了,这是圣旨,谁也无法抗拒的。 她嫁给他,是无奈之举。 他太过于情绪化了。 此时见了她,心里的疼痛漫延开,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唢呐声声,喜鼓敲响,吹奏乐班调动着气氛,林玉安进了喜轿,王老夫人追了出来,心疼的看着喜轿起来。 鞭炮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大家又纷纷往九王府去,“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虽然知道他们是进不了府的,可百姓的看热闹的热情却一点没有消退。 这是他们敬爱的九王爷,洛川王,打了无数胜仗的战神王爷成亲! 大家喜气洋洋的跟着迎亲队伍往九王府的方向去。 林玉安坐在喜轿上,心情平静的和外面仿佛冰火对比。 她从今日起,是皇家媳,不能再由己。 。 正文 番外之终得心上人 大红色八抬大轿上绣着龙凤,轿夫全神贯注,不敢有一点点的差错。 林玉安的眼睛有些酸涩,手紧紧的攥成了拳,然后又送来,松开又收紧。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溺在了水里,心口闷的很,她用力的吸了两口气。 从此以后,她就是齐慕北的妻子了,是的,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了。 她在心里暗暗的警告着自己。 花轿外面时不时会响起百姓们夹道欢呼的声音,花轿外面是一片喜悦的气氛。 所有人都在庆祝战功赫赫的九王爷成亲了,只有她,心里这才有了后知后觉的疼痛。 余嘉把自己关在了屋里,整整一天,也不吃不喝。 魑风气的围着南园跑了十多圈,直到浑身都是汗水,这才停了下来。 他不顾可能会被责罚的可能,推开了余嘉的房门。 余嘉坐在那里,像是老僧坐定一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世子爷,只要你发话,我立刻带人去抢亲,一定把王家表姑娘给您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一息,两息,三息…… 魑风就要忍不住再开口的时候,余嘉淡淡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出去。” 魑风瞠目结舌,世子爷怎么这么……窝囊?也不是,反正魑风一下子就格外的毛躁起来。 世子爷才不是这种人呢,可是又有什么在他心里哽着,他转身走了出去,却没有忍住一脚踢翻了门口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的束腰花几。 花几上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咕噜噜的滚到地上。 他觉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憋屈的事情,脑子都要炸开了,抬腿在门口合抱粗的梧桐树上踢了一脚,也顾不得脚疼不疼,抬腿又开始围着南园跑。 听见外面的动静,余嘉面色有了一丝的变化。 他也很想不管不顾一次,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 她可以嫁的更好的,比如说齐慕北。 齐慕北无论是身份,还是人才都比他更出众,并且他愿意为了林玉安克服丛丛困难这一点,他就自知做不到那个份儿上。 齐慕北是真心对她的,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把她往火坑里推。 皇上亲自来了九王府,因为中宫尚且还没有皇后,皇上就特地恩准了让嬛嫔出席。 嬛嫔穿了一身梅子色的华服,看着还挺喜庆,可露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皇上都亲自来了,作为后宫身份地位都算得上无上的云妃和柔妃自然不能缺席。 林玉安的视线被拘束在了盖头里,只听见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无非都是恭贺齐慕北大喜的吉祥话,拜了高堂天地,她被送进了洞房。 秋奴紧张的站在她身边,服侍着她坐下。 齐慕北拿着撑杆撩了盖头,喜婆把盖头放在林玉安的身边。 喜婆声音洋溢着喜悦的情愫“新郎官请坐!” 齐慕北看了一眼林玉安身边,拿起帕子,坐在了林玉安的身边。 喜婆“哈哈”大笑起来,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这可是有什么典故?” 喜婆“哎哟”一声,娇声笑道“坐了盖头,往后就要压新娘子一头了,这个啊,也就是图个有趣儿,不过你既然已经坐下来了,就不能再坐了。” 齐慕北看了一眼被自己拿在手上的用金丝银线绣着的大朵牡丹花红盖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压王妃一头,夫妻本是一体,往后应该是互相扶持。” 喜婆显然很是吃惊。 她没有想到尊贵如九王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主持的婚事可不止一场,见过不知凡几的夫妻在成亲的时候的反应。 唯独这位九王爷脑回路清奇,竟然不想着如何扬自己的夫纲,却围着新娘子说话。 林玉安也很是意外。 齐慕北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竟然还帮她说起话来,难道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 她不得不说自己被齐慕北或许殷勤的态度给吓着了。 齐慕北不以为然,以前不是他的妻子,他或许还不能正正经经的护着她,如今都已经成了他的人了,他怎么能让别人糊弄她。 齐慕北心思很简单,这个女人是他费尽周折才娶回来的,他对他爱若掌珠。 谁都不能欺负她,除了他自己。 “好好好,吉时到了,新人该喝合卺酒了!” 喜婆机敏的把话题转开,笑着催促他们喝了合卺酒,说了吉祥话,秋奴给了两个大大的红封,这就算是礼成了。 掂量着手里的红封,喜婆嬉笑眉开,奉承着出了喜房。 齐慕北还要去外面应酬那些宾客,林玉安不习惯九王府的女使,觉得很不自在,就把人打发到了外面守着。 喜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秋奴和林玉安两个人。 虽然已经是七月流火,可这天气还是闷热的紧,林玉安穿着从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准备,喜服裹了一层又一层,此时感觉自己就像个蒸笼,“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秋奴有些心疼,去拿了团扇给她打扇子,“姑娘再忍忍,等到晚上王爷回来了,姑娘就能脱了衣裳洗个澡了。” 林玉安自然是知道的,就是觉得浑身热的直冒汗,有些焦躁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屋外有人敲门。 秋奴打扇子的手一顿,脸上多了几分小心的神色“谁?” 外面有道清脆的女声道“我们是正院当差的,王爷吩咐我们送几盆冰过来。” 秋奴这才松了一口气,林玉安不由感叹齐慕北真是周到,她正热的很呢,这冰盆正合她意。 秋奴去开了门,两个青衣丫鬟都端着一个铜盆,盆里装着冰冰,低着头进了屋。放下冰盆,秋奴上前给了赏银,两个丫鬟恭声答谢,“多谢王妃!”然后又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林玉安肚子咕咕的响了起来,秋奴捂着嘴笑,从腰上取下一个荷包,“幸好老夫人嘱咐了,让我给姑娘准备一点方便吃的点心,知道姑娘肯定会饿的,果不其然,老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糕点拿了出来,林玉安顾不上那么多了,捻了一块放在嘴里,此时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糕点,却变得无比美味起来。 看着自家主子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秋奴忍不住抿了唇笑。 “姑娘慢些吃,都给你留着,没人会和您抢的。” 林玉安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拉着秋奴道“帮我倒杯水,这太干了一点。” 秋奴转身去倒了水,“小姐小心些,水有一点烫。” 林玉安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望向秋奴“你也吃一点吧,从早上就跟着我一起忙到了现在。” 秋奴红着脸,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摆了摆手,盯着林玉安不说话。 林玉安有些纳闷儿,也放了糕点,问秋奴“你怎么了,表情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秋奴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没有,我怎么会瞒着姑娘你,只是想到三太太临出门和我说的话,心里有些慌。” 林玉安来了兴趣,三舅母给秋奴说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快说,不然我可要收拾你了。” 秋奴一张脸涨的绯红,她很想说,可是又觉得那些话今天说出来不好,今日是自家姑娘的大喜之日,她说出来会扫了姑娘的心情。 她摇了摇头,用着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道“姑娘别问了,这事儿我们过了今日再说行不行?” 林玉安不依,秋奴越是这么说,她这心里就越是没底儿,她瞪着秋奴“你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不如我明儿就把你送回王家去,也免得你心里不舒服。”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秋奴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姑娘,你别恼我,我是怕你不高兴,坏了今日的好兴致。” 好兴致?林玉安差点没有忍住冷笑起来,她今儿可没有什么好兴致,一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嫁进了九王府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她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可亲,冷冷的道“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再自己去打听?” 秋奴眼眶一红,差点就哭了起来,今日是姑娘的大喜之日,她若是哭了,那是晦气,她忙把心里的泪意压了下去。 “姑娘,是三太太说,说您成了亲,我是陪嫁丫鬟,往后还有可能要成为……成为王爷,王爷的通房丫鬟,让我不可心生骄纵……” 说到这里,她彻底忍不住了,眼泪籁籁落下,林玉安这下不用听她说完,也清楚了怎么回事儿了。 这件事说出来的确是不好听,魏氏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毕竟对于魏氏而言,她和齐慕北是因为圣旨才在一起的,她担心她进了王府留不住齐慕北的心,这是常人之情。 她想通了其中关节,心里也就舒坦了下来。 秋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想要泪流的冲动,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林玉安好像有些明白秋奴的心思。 林玉安沉默了一会儿,问秋奴“我知道,你没有这个心思,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你是打我进了王家就跟着我的,闲蒲走了之后,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秋奴低着头在一边听着。 林玉安语重心长的道“其实你没有这个心思,我心里是高兴的,我身边的丫鬟,我不想和别人家一样,拿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去笼络丈夫,最后反而生了罅隙,你放心,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有数,若是等到你该出府的年纪了,我会为你做主,绝对不会亏待与你。” 秋奴心里有一阵暖流涌过,姑娘待她的好,她心里也是知道的,所以听到魏氏的话,她心里这才慌乱起来。 “姑娘,我不后悔跟了您,以后一切都听从姑娘的安排,婢子绝无怨言。” 林玉安心情稍稍的平静下来,外面就响起了齐慕北的声音“王妃在屋里可还好?” 门口的女使恭生喊着“王爷大喜,王爷福安!” 然后就有丫鬟口齿伶俐的道“王爷,王妃在屋里呢。” 让后门被推开,齐慕北一身大红喜服,脚步有些飘浮,不知道今晚被灌了多少酒。 柏庐机灵的关了门,秋奴红着脸,给齐慕北行礼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齐慕北和林玉安两个人。 龙凤喜烛的光芒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林玉安看着他硬朗冷峻的面庞,心口不由的剧烈跳动起来。 虽然早在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有种难以抑制的抗拒来。 可是她已经嫁给齐慕北了,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许他碰自己把。 林玉安内心天人交战,无比的纠结起来。 齐慕北却伸手,掌心里放着一个荷包,“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垫垫肚子。” 林玉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只是她吃的,这才悻悻然的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来,里面竟然是方方正正的桂花酥。 这是林玉安最喜欢的一道点心。 她不知道是不是齐慕北调查了她的喜好,竟然这么准确的知道她喜欢什么,也或者这只是齐慕北随手拿的。 不过此时她也不是特别饿,不吃呢又担心齐慕北会进一步的接近她,她索性拿起一块桂花酥,小口小口的研磨着桂花酥的外皮。 齐慕北坐到床上,拉了大迎枕垫在脑后,跷足看着林玉安像一只小猫似的吃着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齐慕北想到什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今儿齐宣那家伙帮我挡了不少的酒,不然我今晚想走回来,只怕那群人是不会让的。” 林玉安什么也没有说,听着他说话,心里横冲直撞的没个消停。 她想着万一齐慕北说“咱们该就寝了”的时候,她要怎么应付他。 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好像有点站不住脚啊,那说“我今天身子不舒服,改日吧?”这借口好像也有些怪异啊,改日是明日?还是后日?这明显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 正文 番外之进宫见长辈 听着齐慕北絮絮叨叨的声音,纪容有种恍惚。 她心里莫名奇妙的生出了一种和齐慕北老夫老妻的错觉,像是夫妻两个已经走了很多年。 丈夫和妻子说起自己一天的经过,妻子在妆台前卸掉珠钗环佩。 可是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这种温馨的日常或许会在别的夫妻间存在,但绝不可能会在她和齐慕北之间出现。 感觉头上的赤金凤冠重的能把她脑袋压断了,她放下桂花酥,想要先把凤冠取下来,却发现头发被凤冠上的一处勾住了,怎么也取不下来。 头发扯的头皮生疼。 林玉安忍不住低呼一声,齐慕北闻声坐了起来,看见林玉安正捧着凤冠,有一簇头发缠在了凤冠上面。 看着她小野猫似的束手无措,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起身去帮她,宽大厚实的手掌抚上林玉安的水葱似的纤长手指,林玉安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齐慕北喝了酒,脑袋有些胀疼,眼花缭乱的,好一会儿才把凤冠取了下来。 林玉安的脖子一动不动,直到齐慕北把凤冠取下来,这才能活动了。 她这会儿脖子梗得酸疼,忍不住抱怨道:“早知道我让秋奴进来帮我取了。” 齐慕北没见过这样过河拆桥的,他虽然动作慢了一点,但到底也帮她取下来了。 “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过河拆桥的。” 林玉安不理他,觉得齐慕北身上的酒味太浓烈了些,抬腿就要走,想要离他远一点。 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气了人就想走,丫头,你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一点。” 齐慕北目光哀怨,让林玉安一时间变得无比的被动。 她不知道说什么,想要走,却被齐慕北禁锢在怀里。 “我不想玩了,你先松开我…唔……” 齐慕北很喜欢这样的淡淡香气,勾着那条小香/舌,满足的闷/哼一声。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攻破防守的,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石磨子碾过似的。 齐慕北听见林玉安在他耳边/喘/着粗气,咬着牙闷哼,动作不由的更急了些。 清晨,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林玉安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脸色顿时像是打翻了胭脂似的,红的像是煮熟了的螃蟹。 屋外想起齐慕北的声音,很快他进了屋。 林玉安猝不及防,她以为齐慕北不在,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她一时间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样恨不当初的忐忑不安中,齐慕北踏着流星大步进了屋。 林玉安看着他,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笑容。 “王爷怎么还没有走?” 这话一出口,她立刻就不由懊恼,自己的脑袋怎么突然这么不听使唤了,什么叫“王爷还没有走。“ 她捂了脸,不敢去看齐慕北。 从指缝间看见齐慕北正对着她笑,笑容很是欢畅,眉宇间似乎还透着神清气爽的舒服。 林玉安差点咬舌自尽,自己十多年也没有出过这样的丑。 齐慕北不疾不徐,搂着了她的腰,往床边去。 林玉安顿时吓了一大跳,经过他昨儿个的横冲直撞,肆意妄为,她的身上还有些疼呢。 她忍不住拍开齐慕北的手,“我们今天就待在府里吗?” 此时的齐慕北二十一岁,正是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年纪。 林玉安害怕和他独处一室,索性一边转移了话题,一边努力的保持着和齐慕北的距离。 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丫头在怕什么? 自己难不成还会吃了她不成?不过这话若是让林玉安听见了,她一定会说,是啊,我就是怕你吃了我。 齐慕北却坐到她的身边,没有了刚才的逼近,这倒是让林玉安心下稍安。 只要他别碰她就好。 这时候就听见齐慕北道:“准备一下,下午我们要进宫给皇太后敬茶,还要给父皇问安。” 下午?林玉安忍不住好奇的“咦”了一声,“怎么是下午才去,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太恭敬?” 齐慕北差点笑出声,“你都不怕得罪我一个堂堂王爷,竟然也会害怕别人,还真是让我意外啊。” 齐慕北感叹着,端起茶杯惬意的呷了一口。 林玉安盯着他,她可不觉得齐慕北哪里不高兴了,她哪里是得罪了他。 “我怎么觉得自己反而是取悦了你?九王爷!” 夫妻两个在屋里说着话,一会儿,秋奴端着两盏燕窝羹过来。 “王爷王妃,这是小厨房做的双喜燕窝羹,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齐慕北听着这吉祥话,心情莫名的好。 “赏!” 秋奴高兴的答谢。 中午,宫里的嬷嬷来了,去了新人昨儿个晚上歇着的婚房,收了验喜帕,两个人打着眉眼官司,笑容里透着腻歪,给林玉安和齐慕北行了礼,这才回了宫。 林玉安和齐慕北一起用过午膳,这才上了进宫的马车,一起进了宫。 太后娘娘如今四十多岁,又常年养尊处优,如今还透着宝刀未老的余韵,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是精神。 她穿着件金色的百鸟来朝的华服,正在树下逗着鎏金笼子里的金丝雀。 树下挂着至少六七个鸟笼子,有八哥,鹦鹉,云雀……还有些林玉安叫不出名字。 看起来这个太后很喜欢养这些小玩意儿,不过林玉安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觉得人都不喜欢永远待在一个地方更何况是鸟儿,比起圈笼养鸟,天上飞着的鸟儿,她更喜欢。 给太后她老人家行了礼,太后笑吟吟的喊着齐慕北:“如今成亲就是大人了,做事要稳重,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总是惹你皇帝老子生气了!” 这话听着是训话,可那言语间透出来的宠溺不言而喻。 林玉安就想到了从前听说的,宫里这位皇太后对九王爷的宠爱。 九王爷从小就常在太后宫里,陪着太后娘娘,因此太后对于这位九王爷呢也就有种不同寻常的溺爱。 这是别的皇子皇孙可望而不可得的宠爱和殊荣啊! 正文 番外之来自太后的不喜 林玉安一直低着头,她看得出来,太后不大想要搭理她,索性就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惹祸上身,反而不美了。 太后虽然一直在和齐慕北说话,可眼角的余光却看向了林玉安。 见她乖顺谦恭,心下这才微微妥帖了些。 要知道在她心里,自己这个九皇孙可是最优秀的了,不仅仅战功赫赫,还文武双全,貌比潘安。 别说是林玉安了,便是国公之家的姑娘她都不一定看得上,更何况是个小门小户的庶出。 她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让人把这个女人拖下去杖毙了,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自己这个如此优秀而出众的九皇孙喜欢上了她,还去求了圣旨要皇上赐婚。 这样的林玉安在她的眼里,那和祸国殃民的妖精祸水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手搭在齐慕北的手臂上,缓缓的往宫殿里走。 林玉安蔫蔫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缓缓的跟在后面。 这时候,她就看见齐慕北侧着脑袋,朝着她挤眉弄眼的示意着什么。 不过林玉安和他并不是心有灵犀的那种眷侣,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明白齐慕北是想要做什么,不由的脑子嗡嗡作响。 齐慕北心里却觉得好笑,这样的林玉安憨憨傻傻的,从内而外的散发着娇憨的气质。 “皇祖母,你也不看看你的九孙媳吗?” 太后坐在了凤椅上,这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齐慕北就看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林玉安。 见她正些紧张的左顾右盼,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这个丫头就是个纸老虎,只敢在他面前横。 “玉安,还不快来拜见皇祖母!” 皇太后面色忍不住的冷了下来,这样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空有一副漂亮皮囊的女人,也配得上她的九皇孙?! 开什么玩笑! 她几乎要忍不住摔杯子,好在她到底是顾忌自己是太后,努力的保持着最后一点风度和理智。 想了想,她拉了齐慕北,让嬷嬷去拿了绣墩儿上来,叫齐慕北在她下首处坐下。 林玉安有些不自在,站在那儿,齐慕北自然也看出了皇太后对她的不喜欢,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喝点敬重这个皇祖母,这也是为什么他小时候有事没事都喜欢往慈宁宫跑的原因。 他那会儿住在皇子宫,经常被欺负,只有皇祖母心疼他,会给他做主,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个皇祖母年纪大了,害怕孤独,你若是常在她面前走动,就能讨了她的欢心。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和林玉安说说,他只一心忙着高兴了,这下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的不愉快,让他心里很是没有个底儿。 不过他相信,只要皇祖母能够多和林玉安接触,应该会被她憨憨傻傻的性子逗乐的。 这话林玉安不知道,她若是知道的话,定然要让齐慕北后悔自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可不想和这个一点也不好伺候的皇太后待在一起,她没有心思去应付她,自己也没有必要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吧! 嫁给齐慕北她就不情不愿的,如今还要让她去取悦皇太后,她真的觉得在这儿多带一秒钟都是煎熬。 她抠着手指甲,度日如年的数着“一、二、三……” 齐慕北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也有些烦恼了,女儿之间最难应付,男人就不一样了,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喝一顿酒,或者切磋切磋,事儿也就过去了。 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一顿酒不能解决的话,那就两顿酒。 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总能把事情揭过去。 他正踌躇着怎么缓解这莫名让人后背生寒的气氛,有个女使过来,“九王爷,皇上请您去启政殿一趟。” 林玉安心头这下真的着急了,齐慕北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了,那她就不得不正面应对皇太后了。 她心里再如何的挣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慕北出了宫殿。 太后看着她,目光灼灼,与刚才相比,截然不同。 “你叫林玉安?” 林玉安连忙恭声应是,“是的太后。” 皇太后就冷了脸,“毫不客气的说,你完全配不上我们九王爷。” 这话说的的确是太过直白了,林玉安觉得,如果她的脸皮再薄一点,指定要立刻就哭了起来。 但是很遗憾,她并不是那种遇见事儿就要哭的,从小到大,她都倔强惯了,几乎不怎么爱哭了。 至少不喜欢在人前哭。 她对着皇太后欠身:“皇太后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粗鄙的女子,配不上九王爷,也不知道为何九王爷就是要娶我,说起来,这心里也很是惶恐。” 皇太后听了这话,眼皮子一翻,差点没忍住让人把她给拖下去。 这样和她说话不想活了吧! “嗯,你知道就好,不过如今你既然已经嫁到了九王府,那就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了,不过作为女人,为丈夫开枝散叶才是重中之重,你是九王正妃,那就要拿出正妃的气度,千万不要学着那等尖酸妇人,为了一点小事和丈夫拈酸吃醋。” 这话说的……林玉安满头黑线,她才和齐慕北成亲呢,这凳子都还没有坐热,就要起身帮着夫君招贤纳士了。 呃……这样说好像不大妥帖,林玉安差点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皇太后说的极是。” 她依旧毕恭毕敬的答着话,皇太后不让她坐着,那她就不坐,站着说话也一样,反正不过是应付应付,只要她不要动不动就让人绞了她的脑袋就好。 太后气的几乎吐血,好好的一个皇孙,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回来,真是……一言难尽! 两个人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不过一会儿,林玉安忽然问她:“太后娘娘,您的气色很不错,这是不是用了珍珠粉保养,看起来像十八少女似的。” 这话转得太急了些,太后有些没有回过神,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正文 番外之各宫赏赐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小姑娘是在夸她。 刚才还木头桩子似的不冷不热,这会儿突然这么夸她,让皇太后有些摸不着脑袋。 不过她很少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说她皮肤好,气色好的时候,皇太后不免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是吗?你觉得我的气色好啊?” 林玉安认真的看了皇太后一眼。 要知道,方大娘子的年纪和眼前这位皇太后差不多,可模样却比皇太后还要老十几岁,看着都能当皇太后的妈了,所以她这么说也不夸张啊。 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皇祖母的气色是真的很不错!” 皇太后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一边服侍的嬷嬷道“瞧瞧,多会说话啊,难怪九哥儿那么喜欢这丫头,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嬷嬷笑着应。 于是齐慕北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副与他脑海里完全不一样的场面。 明明刚才还看林玉安不顺眼的皇太后此时正拉着林玉安的手,笑吟吟的说着什么。 明明刚才还娇柔文静,不爱说话的林玉安竟然笑容如春风拂过似的,两个人相处得那叫一个其乐融融,倒显得齐慕北小人之心多君子之腹了。 林玉安没有想到齐慕北这么快就去而复返了,太后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老子叫你过去不会是训斥你吧?” 齐慕北摆手,“没有,皇祖母,孙儿有那么顽皮吗,我可是你带大的,再怎么样,父皇也要想想皇祖母。” 林玉安瞠目结舌,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孔是她不知道的。 他竟然也有这种讨好人,撒娇的时候?!! 林玉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太后先开了口。 “看着时辰,你们还要去给云妃柔妃请安,再就是嬛嫔了,这会儿你们快去吧,晚上过来陪我用晚膳。” 齐慕北笑的如春风拂面,“都听皇祖母的。” 林玉安和齐慕北一起给皇太后行礼告辞,去了离慈宁宫最近的云妃院子里。 云妃见了这一对新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怪异。 一个是她的侄女,一个是她情敌的儿子,你要说喜欢吧,她只怕太勉强,可你若是要说讨厌吧,也不是。 这心里乱糟糟的,还真是没个准信儿。 林玉安知道云妃对她一向冷淡,也没有把她欲言又止,似冷硬又似欢心的表情放在心上。 她让人拿了上等的安溪铁观音出来招待他们,喝了茶,看时辰就该走了,她这才缓缓的开了口。 “玉安啊,我是你的大姨,和你母亲是一样的血脉,我和你也没有那么多的见怪了,如今既然你已经嫁到九王府,是九王府的正妃了,以后就时常进宫走动吧,也不要因为那些旧人们的恩恩怨怨,坏了我们的情分。” 林玉安低眉顺眼,恭声应是。 出了云妃住处,又去拜见柔妃。 作为和云妃一样,是目前皇帝后宫三千佳丽中位份最高的女人之一,柔妃的住处在庄严之中透着一种温柔的意境。 墙头那一枝浅绿,院子里百花盛放的妍丽,檐下挂着的祈福穗子,这钟粹宫处处都透着娴雅的风情,比起云妃的万福宫,倒是多了几分经营。 这万福宫里,让人觉得压抑,皇家的威严压的人透不过气。 林玉安更喜欢万福宫里,那种处处都透着温情小意的轻快。 不过喜欢归喜欢,她也知道,这表面风平浪静,明快春风之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明争暗斗。 她敛了心神,跟着出来请他们进去的姑姑进了宫殿。 柔妃一袭金丝薄烟翠绿纱,满头云鬓只簪了一朵今晨新采的重瓣牡丹花,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素净中透着一股娇艳动人的风情。 果真不愧是比云妃晚进宫,却能走到和云妃同等地位的柔妃,薛元娘。 她笑语晏晏的和林玉安齐慕北说话,言谈举止间透着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的优雅。 她谈吐很是让人舒服,听她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心旌摇曳。 这样的人,比旁的人更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可以不动声色,无风无波的就做了一些事,獠牙都不用露出来,就能至你于死地,还让你觉得她是温婉可人的美娇娘。 她让人去拿了大红袍出来,“这是福建那边进宫的,今年不多,皇上给太后那儿送了五罐,我和柔妃,哦,也就是你们大姨哪儿,送了一罐。” 这话听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就是让林玉安想到了在云妃哪儿的时候,她拿的铁观音来招待他们,虽然也是好茶,可珍贵程度比起大红袍,自然是要另当别论的。 想通了其中关节,林玉安自然不会像个牵线木偶被柔妃摆弄着走。 她低头浅笑,和齐慕北一起谢过柔妃。 柔妃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叫了一等女使过来,“去,把我妆奁里的那个刻着兰花的首饰盒子拿过来。” 女使应声而去。 不多时,她双手捧着个约莫装簪子的盒子大小的紫檀木小盒子过来。 “这个啊是一对结同心玉佩,是之前我特意让内务府去打的,羊脂玉的,最是温润不过,也当做起我送你们两个的新婚礼物了。” 林玉安有些意外,在云妃那里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打赏了一对碧玉玉如意,没想到柔妃竟然出手这样阔绰,竟然送的是羊脂玉。 要知道羊脂玉的价格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她有一根羊脂玉的扁头簪子,还是外祖母送给她的。 她和齐慕北再次道谢,喝了茶,就出了门,往嬛嫔宫里去。 林玉安心里却寻思着,皇上竟然不召见她,只单单见了齐慕北,这是什么意思呢? 或许这就是便是他根本就不想见这么个身份卑微的女人,告诉她别到他面前碍眼的意思吗? 林玉安并不怎么在意,她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只要齐慕北不谋逆犯上,她这日子就能太太平平的,至少以后安度晚年是没有问题的。 她现在无欲无求了,所谓无欲则刚,也不过如此。 。 正文 番外之来自婆婆的刁难 相比前几处宫殿,嬛嫔住的地方就显得偏僻幽静了很多。 齐慕北这次提前的安抚了林玉安几句。 “嬛嫔并不是什么凶恶之人,只是这次我要娶你这件事,她……可能有点意见,倘若她说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林玉安“嗯”了一声,跟着齐慕北进了玉竹殿。 其实林玉安很疑惑,为什么嬛嫔生下皇子都还只是个小小的嫔,即便是因为她的出生家室所困,但也应该看在她生了齐慕北这个九皇子的份儿上,升位份猜对啊。 不过林玉安并没有疑惑多久,她就不得不打起了精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和这个她的婆婆,齐慕北的母亲第一次的见面。 嬛嫔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看着也就三十六七,只是穿着打扮太清冷了些。 一件香云纱的裙子,头发盘成了圆髻,用一根小叶檀的云头扁长簪子固定,俨然就是一副要出家的打扮。 这让齐慕北和林玉安都有些惊讶。 这打扮,别说是林玉安了,就连齐慕北也觉得太奇怪了些,两个人很快收敛了情绪,齐慕北面色如常,领着林玉安上前拜见。 嬛嫔垂着眼皮,只在林玉安进门的时候扫了她一眼。 态度……十足的冷漠! 请了安,要给她敬茶。 林玉安见了这嬛嫔,心里比刚才见皇太后和云妃柔妃的时候更紧张了。 端茶上去的时候,她挑了挑眉,让林玉安感觉自己像是在火上烤似的。 这嬛嫔看起来真是不好对付,话不多说,就是俗话说的太阳不晒,阴着□□,自己脑补吧。 “嗯。” 嬛嫔沉吟着,不冷不热的喊着婢女“把东西拿过来吧。” 穿着秋香色夏裳,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走上来,抱着一个红漆如意纹的匣子。 秋奴上前接,却听见嬛嫔眉峰一挑,意味深长的道 “这是一对琉璃鸳鸯瓶,你捧好了,若是摔坏了……你可赔不起。” 秋奴红着脸,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瞟了一眼林玉安。 林玉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这又不是她把着玩嫁给齐慕北的,她进门就一直甩脸色,像是谁稀罕他儿子似的,一定要嫁给他! 不过心里不痛快归不痛快,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任性而为,她没有可以任性的资本,有些气,她不能不受着,否则只会带来更可怕的结果。 她强颜欢笑,嘱咐秋奴“秋奴,你抱好了,可别有个什么闪失,就算嬛嫔不会同你计较,我也定然会罚你!” 秋奴听出了林玉安的言外之意,心中稍安。 “是,王妃!” 嬛嫔眼里光亮闪了闪,依旧一副冰冷的面孔。 齐慕北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母亲若是没有什么事,儿臣就带着玉安回去了,改日再进宫来看您。” 嬛嫔一听这话,本来绷得紧紧的脸更加紧了,一张脸几乎要沉的出水了。 她这还没有说什么呢,她的儿子就开始护上这个女人了,真是可笑! “你着急什么,我这第一次见儿媳妇,就不能多留着说说话?你先出去,我和你媳妇说几句话。” 齐慕北一听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却又不能不先出去,他担心的看了一眼林玉安,对嬛嫔道“玉安初次进宫,有什么不当之处,母亲多多担待。” 嬛嫔不说话了,齐慕北转身去了外面等。 林玉安已经做好准备,等着嬛嫔的天雷降临。 宫殿不大,林玉安坐在那儿,嬛嫔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这才悠悠的开了口。 “你很高兴吧?” 很高兴?她那只眼睛看出她很高兴了,林玉安忍不住腹诽,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不一定觉得好,你觉得你儿子世上最好最优秀,可对我而言,并不是这样的。 “母亲说的是。” 嬛嫔听着她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也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一样,这么轻松的就能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的。” 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对,这话是没有错啊,一点儿也没有错,林玉安不但不觉得生气,还很赞同。 她一脸深以为此的样子,笑着点头,“母亲说的在理,我也觉得很庆幸。” 嬛嫔目光直直的盯着她,想要把她完美无缺的神情盯出一条裂缝来似的。 可是看了半晌,她也没有觉得林玉安的表情是故意装的,甚至还有种……特别真诚的样子?!! 嬛嫔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她不是在陈述一件事,她这是在骂她好不好? 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简单,嬛嫔在心里觉得林玉安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否则也不会面对她的讽刺还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模样中规中矩,身段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家室更是一般,若是林玉安生的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她或许还能认为是她以色/诱人,这才让他儿子像是着了魔似的一定要娶她为妃! “你在家的时候学过宫廷礼仪吗?”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了,林玉安在心里嘀咕,她如果说没有学过,这位嬛嫔,她的婆婆,会不会提出让她进宫跟着她学规矩呢? 不过很可以,她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她就要失望了。 林玉安笑容温和的回答道“回母亲,在圣旨下来的时候就跟着嬷嬷学了。” 其实是她进京之后,就开始学了,只是说太早,怕这个嬛嫔又要说什么她是不是早有算计,她懒得应付,索性说是圣旨下来的时候,这样总不能再挑出她的什么毛病了吧? 却听见嬛嫔沉吟道“嗯,那你做个跪礼给我看看。” 她语气云淡风轻,林玉安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她吗? 不过她还是照做了,按照慧嬷嬷教的宫廷礼仪,对着嬛嫔行了一个跪礼。 “不对,这个动作不对,安平,去教教九王妃,免得闹出什么笑话,丢了九王爷的脸。” 她语气很是平和,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头一天见面的新妇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似的。 。 正文 番外之王府下人的心思 齐慕北在外面等着,好一会儿也不见林玉安出来,他心里这下慌了,宫娥的阻拦,直接进了宫殿。 林玉安的膝盖已经酸了,加上昨儿个夜里,被齐慕北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折腾的浑身酸疼,站起来的格外的疼,可那叫做安平的老宫女还没完没了的说着,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 林玉安觉得若不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习惯了隐忍(怂),她肯定会忍不住和这个讨厌的女人打起来的。 齐慕北大步走进来的那一刻,林玉安从来没有觉得他这么帅过。 齐慕北直直的朝她走过来,把她拉了起来。 可跪久了,林玉安的膝盖已经麻了,哪里站得住,若不是齐慕北及时把她拉住,只怕她这会儿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皱着眉,低头察看她有没有受伤,林玉安目光微凝,眼底闪过一抹一样的光芒。 “我没事,就是膝盖有点酸。” 他毫不在意这是大庭广众,将林玉安的裙摆拉到膝盖上方,藕白色的膝盖上,青紫色的瘀伤从膝盖漫延到四周,看着伤势严重。 齐慕北的眉头紧紧锁起,对着嬛嫔道:“母亲,玉安受了伤,我先带她回去了。” 说完抱起林玉安就往外走。 林玉安被吓了一跳,这大庭广众的,传了出去,她还要不要活了。 感觉到她在挣扎扭动,齐慕北的目光更冷了,“不要动,否则……” 林玉安不等他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过甬道的时候,宫人们纷纷回避。 上了马车,林玉安这才睁开眼睛。 “齐慕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齐慕北不以为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媳妇受伤了,我还不能抱她回来吗?” 林玉安竟然找不到语言来反驳他。 齐慕北看着这样的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心吧,宫里的事情揭过去传不出来。”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以后不让你进宫了。” 林玉安一个人缩到了角落了,压根儿不想去理他。 齐慕北不悦的凝视着她,林玉安装聋作哑,干脆闭上了眼睛。 齐慕北却一把把她拉到了怀里,林玉安被吓了一跳,这大夏天的,两个人穿的这么单薄,肌肤相亲,让人觉得脸上烧得慌。 “齐慕北你要干什么啊?” 听见林玉安有些恼怒的话,齐慕北绷着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嘴角微勾,并不理会林玉安的质问。 马车里温度渐渐升高。 夫妻两个倒是离开了皇宫,太后那儿,齐慕北让人去说了,听说他们不过来用晚膳,太后也没有计较。 “嬛嫔这样,只会让儿子和她离心离德,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钻牛角尖了。” 安平姑姑站到皇太后身边帮她按压肩膀,“太后管她做什么,又要自持清高,又硬不下心肠来,儿子都成亲了,还这样作践儿媳妇,这小两口刚成亲,她就要拿婆婆的架子教人规矩,谁喜欢啊?九王爷还在那儿呢,她也下得去手,这下好了,把九王爷气怒了,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媳妇,两边都夹着,这做难做的还是九王爷。” 嬛嫔坐在宫里的八仙过海的罗汉榻上,望着外面桂花树枝头上下翻飞的鸟雀,通红着眼睛,“把那些小畜生给我赶走,吵的我头疼!” 宫娥不敢吱声,忙退了下去。 “快去把外面的知了,麻雀都赶走,小主听着头疼!” 屋里却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宫娥不敢进去看,退到庑廊下。 “九王妃第一天见小主,就被小主记恨上了,往后要怎么办啊,岂不是她进一次宫,小主就要发一次脾气?” “我觉得一个做婆婆的和新媳妇见怪,还置气上了,这是不是太小气了,人就九王妃虽说出身不好,可人家有没有犯什么大错,做什么要这么糟践人家啊,要知道以后九王爷到底是要和她一起过日子的。” 立刻就有宫娥觉得认可,赞同道:“是啊是啊!要我说,就算看不惯,也不该这样吧,你不知道,当时九王爷就在宫外,嬛嫔就开始磋磨起九王妃了,你说这新婚燕尔的,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九王爷怎么肯让九王妃受这种委屈。” “那可不是,你们都看到了吧,九王妃的膝盖受了伤,九王爷是一路把她抱出去的,可见对她有多珍重。” 宫娥们议论纷纷,嬛嫔气的几乎要吐血。 林玉安和齐慕北回了九王府。 林玉安在前面小跑着,齐慕北在后面紧跟着。 最后,林玉安走的气喘吁吁,放弃了和一个大长腿比走路的速度,她慢了下来,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 她身子一顿,停了下来,齐慕北也停了下来等她, “干什么?”林玉安是真的搞不懂齐慕北想要干什么了,有些委屈的望着他。 齐慕北看着她嘟嘴皱眉,心里一下子就化为了绕指柔,“怎么还委屈上了,今天是我不对,让你受了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玉安站在那儿,眉眼都皱成了一团,眼泪猝然而至。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又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嫁给你的,谁都怨我,都觉得是我使了妖术来骗你的,我做了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林玉安站在那儿,一双手哦垂在身侧,像个不吃蔬菜的小孩子闹脾气似的,看着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这让她不由想到在南水庄的时候,林玉珠合着方娴若一起欺负她带的时候。 那时候她不知道没了父亲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母亲又只是林家的一个小妾,她不能不忍气吞声,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也要自己扛着,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么没有抗压能力,竟然能委屈到哭。 齐慕北心疼的看着她,竟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他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看着林玉安抹眼泪,他只觉得心在扎似的。 他手足无措,上前把她抱在怀里,“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是我不好……” 齐慕北竟然对着她服软了?林玉安惊讶的忘了自己在做什么,直愣愣的望着齐慕北。 齐慕北被她这么看着,心里莫名的一跳,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玉安却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傻啊?” 心里却有种莫名的轻快。 她有种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所以……这就是她有肆无恐的理由? 回去之后,齐慕北招呼了柏庐过来,“给夫人熬的汤呢?” 柏庐立刻屁颠屁颠的去了小厨房,秋奴去了放陪嫁的地方,把林玉安习惯用的东西拿了一份新的出来,按照林玉安在闲云阁的时候一样布置。 不一会儿,贺右堂过来拜见。 齐慕北爱带着林玉安去了小花厅,花厅里等着的却不止贺右堂,还有两个相貌普通的青衣文士打扮的男子。 齐慕北并不惊讶,等大家给他和林玉安行了礼之后,笑着让大家坐下。 “这位是贺先生,我的幕僚,跟了我近八年,这位是白志山,管着府上巡逻事宜,这是阮秋山,和柏庐一暗一明,分别管着明卫暗卫。” 林玉安有些惊讶,她刚嫁进来! 齐慕北就这么放心她?把他的左膀右臂,安危部署都告诉了她! 不管他有没有保留,就现在让她看到的这些东西,只要林玉安愿意,就能置他于死地。 “齐慕北爱……”你就这么放心把后背交给我? 她嘴角翕翕,欲言又止,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像有什么击中了她的心口,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齐慕北看看有些犯傻的林玉安,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他既然已经娶了她,也完全拥有了她的人,至于心……他相信,只有假以时日,真心换真心,总能打动她,让她倾心于自己。 见了贺右堂等人之后,林玉安又见了九王府的媳妇子,总管之内的内宅人,开始接手了府里的事情。 原先府里没有主母的时候,内宅是由齐慕北的乳母崔妈妈管着的,如今她进了府,对牌自然要交到她的手上。 崔妈妈领着五个丫鬟过来,礼仪得体的给她行了礼,“王妃,这些是之前在主院伺候的,您看看还要不要继续用。” 然后就开始介绍起几个丫鬟来。 “这个是扶风,这个是若柳,之前跟着我打理府里的内务。” “这个是秋茗,这个是含芳,管着九爷屋里的事宜。” 这四个丫鬟都相貌平平,林玉安一眼略过,见崔妈妈忽然放缓了语调,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心下也打起了精神。 “这个是朱楼,贴身服侍九爷的。” 崔妈妈点了那个站在最左边的少女。 这少女杏眼桃腮,用螺子黛描了眉,长眉入鬓,一双眸子里漾着水光,穿着件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身量风流,正笑吟吟的看着林玉安,不疾不徐的给她行了个礼。 这崔妈妈的话说的有些听头。 说是近身服侍,语气又暧昧不清,让人遐想连篇,加上这姑娘眉目含春,身姿婀娜,最是男子喜爱的婉约动人,盈盈不堪一握的清秀。 “哦?近身服侍的?” 朱楼上前又是一拜,脸色羞得通红。 “回王妃,是……” “怎么个近身服侍法啊?” 林玉安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落在朱楼身上,崔妈妈心里着急,又不好说什么。 等林玉安缓缓的移开了视线,朱楼转头看向崔妈妈,急的挤眉弄眼。 林玉安没有多说什么,让崔妈妈该怎么管着下面的人就怎么管着,她现在手下没空,等过了这段日子再接手中馈。 崔妈妈眼底闪过一抹既惊又喜的神色,连连应是。 “王妃,那这些人您可是都要留下?” 林玉安点头,对秋奴道:“秋奴是我屋里的大丫鬟,这些人都归她管着,谁做什么,当什么差,她自会安排下去。” 崔妈妈几人都愣在了那儿,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慌乱。 “我们以前都是王爷屋里服侍的大丫鬟……” 言外之意就是,你凭什么进府就把我们降为二等丫鬟,王爷在的时候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一来就上纲上线。 林玉安笑容不减,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 “你们是听王爷的还是我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候崔妈妈最先反应过来。 王妃这话什么意思啊?男主外女主内,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爷如今已经娶了媳妇,以后王府内宅都是要王妃管着的,她们这是犯了大忌啊! “自然是听王妃的。”崔妈妈舔/着脸笑道。 出了主院,朱楼不满的嘟囔:“崔妈妈,做什么要给她见面,不过刚进府,就要这样作威作福,她以前的身份还比不上我们这些……” 她还没有说完,嘴已经被崔妈妈捂住了,“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她现在的身份,是可以随时取你性命的,你可别在这儿犯傻。” 朱楼不满,“那我还是继续在书房服侍?” 林玉安进府之后,朱楼就去了书房服侍,这样还能继续和齐慕北一起朝夕相对。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情很是不美好,从前王爷没有王妃的时候,对她们都很好,王爷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难免让人芳心肆动,她也不例外。 可以说,这府里稍有姿色的女子都做着一夜飞天的梦,她有一副好皮囊,这样的梦更是让她心中悸动。 “我以为只要让她误会你是王爷的房里人,她就会碍于面子,给你个名分,她刚进门,总不能跑去问王爷有没有动过你吧,这样一来就水到渠成了,可没想到她这么难对付。” 朱楼也觉得难受,叹了一口气,“真是……这样的日子要好过多久啊!” 崔妈妈也叹了一口气。 之后果如齐慕北说的一样,他没有再让她进过宫,这让林玉安还是有些感动的,齐慕北说到做到,这点让她很佩服。 至于起怎么做到的,林玉安就没有深查过。 转眼到了二月惊蛰,林玉安正在府里指挥着丫鬟婆子收拾院子,在院子里撒石灰,却得了三舅母的信儿。 正文 番外之王元枫说亲 过年的时候,林玉安和齐慕北一起回了一趟王家,给王老夫人过寿辰,齐慕北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了一遵用一整块羊脂玉雕成的观音像。 那遵羊脂玉的观音像价值不菲,成了寿宴上最出挑的一件寿礼。 林玉安也有些惊讶,惊讶于齐慕北的用心,不过好像也不是特别惊讶,齐慕北对她的珍重她不是不知道的。 寿宴上也见到了余嘉。 好像在她成亲后第一次见他,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一见了他就挪不开视线的热切。 她很喜欢余嘉,很喜欢很喜欢,哪怕知道嫁给他会守一辈子活寡她也不介意,可嫁给了齐慕北之后,她才发现那种炽烈的热爱和喜欢,差点毁了她。 玩火自焚,说的就是她了。 余嘉可以及时悬崖勒马,她却一往情深,多么可笑啊。 她去茶房的时候,余嘉让魑风叫了她过去。 他背对着他,声音依旧如故,问她:“嫁过去过得如何?” 林玉安当时心情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很想问余嘉一句,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就是我过的不好,你又能如何,既然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什么也别说,省的让人徒有念想。 “阿北对我很好,劳世子爷关心了。” 她保持着冷漠的疏离,不疾不徐的道。 余嘉的身影顿了顿,他心口仿佛有什么再也坚持不住,彻底的碎裂了一般。 也许,她和自己,真的只是黄粱一梦吧。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何必呢?是他亲手斩断了一切,荣国公府于她而言,不过是梦一场。 她转身,“世子爷,亲手摔碎的东西,又何必再以慈悲的面目来叹息,此后,君是君,玉安是玉安,还是不要再有牵扯的好。” 说完扬长而去,此时此刻,她得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扎的她心口生疼。 出去,却碰见了正在四处找她的齐慕北。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林玉安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疲倦的笑容。 齐慕北见了她,这才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担心你。” 短短的一句话,林玉安却仿佛看到了他着急的不行的样子,这才轻轻的刮了刮他的手心,“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齐慕北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又仔细的看了他一圈,这才彻底放轻松下来。 “往后你去哪儿一定要让人给我说一声,我找不到你会心急。” 说着就攥着她的手一起回去,林玉安却停了下来。 “阿北。”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亲昵的喊他。 齐慕北整个人都愣住,随即转身看着她,露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林玉安几乎哽咽,成亲几个月,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一点关心,他却一如最初娶她进府的时候一样,处处为她考虑,自己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却是余嘉的面庞,哪怕是每次和齐慕北欢愉之时也想着他,自己怎么这么傻。 她想了想,重新握了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喊你一声。” 尽管如此,齐慕北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止不住的高兴。 有种自己做对了事情被表扬的欢畅。 林玉安心里有些酸涩,她从来不知道,被一个男子放在心上珍视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奇妙。 林玉安的思绪被长街上的小商贩拉了回来。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的向着,她睁开眼,看向齐慕北,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她一时间有些羞赧。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齐慕北不由的笑,“我是忽然想起,你昨晚上叫我……” 一听到“昨晚上”这三个字,林玉安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一把扑上去捂住了齐慕北的嘴。 “不兴再说了,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齐慕北微微的笑,目光柔和,伸手轻轻的摩挲着林玉安的头发。 “不过那样子,我真的很喜欢。” 林玉安气恼他还说,一口咬在了齐慕北的脖子上。 “怎么还急眼儿了?” 齐慕北不由失笑,却也知道要顺着毛抚,不然很容易造成二度炸毛。 “我不说了,真不说了。” 林玉安见他果真不再说下去了,这才松了口,却又忍不住对着他龇了龇牙。 “你是小狗吗?” 齐慕北好笑的看着她,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不对,你是小猫吗?” 林玉安瞪着他的样子取悦了齐慕北,他忍不住笑,觉得她这副模样太可爱了,眼角眉梢都透着娇俏动人。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林玉安看着他俊朗的脸庞突然放大,然后缩小,一瞬间的事,却有种整个人都掉进了蜜罐的感觉,从头到脚都是甜丝丝的。 “你…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啊!” 她佯装恼怒,侧过身去不理会他。 齐慕北笑的更欢畅了,没由来的,他就是很喜欢林玉安这副小女儿的模样。 他忽然搂住她,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林玉安感觉自己心口暖暖的,像寒冬腊月里,枝头上悄然盛放的一朵腊梅。 “你胡说什么呢,齐慕北,你再这样胡来,我就……我就……” 她一时间紧张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齐慕北满眼宠溺的看着她,并不做声。 马车到了王家宅邸,周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九王府的马车由远及近的缓缓驶来,忙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九王爷九王妃吉祥!” 他很是讨喜,齐慕北笑了笑,让柏庐赏了一个金克子。 周管家一向知道齐慕北出手阔绰,也不惊讶了,满脸堆笑的在前面引路。 “老夫人早上就念叨着了,让素妈妈过来吩咐老奴早点准备,担心王爷王妃回来受了怠慢。” 齐慕北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让周管家受宠若惊,絮絮叨叨的说着好话。 林玉安忍不住感叹,这身份地位高就是不一样,她就当做是抱大腿了吧。 话说齐慕北的这个身份就是好用,她呢也可以扯着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一下了。 自从嫁给了齐慕北,不进宫的时候,走到哪儿都是毕恭毕敬的面庞,她哪家有宴席能请到她,哪家夫人立刻就成了大家吹捧的对象。 她不大喜欢热闹,很少参加这些我人满为患的宴会,除了不能不推拒的,她几乎都待在府里。 府里除了朱楼那事儿,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林玉安也让人去调查了,朱楼的确是近身服侍齐慕北的,只是她进府以后,齐慕北从来没有在除了主院以外的地方留宿过。 也就是说,齐慕北这么久都没有碰过朱楼,很有可能和她没有过肌肤之亲,之前目前的痕迹显示,两个人是清清白白的。 今日出门带的是秋奴,还有秋茗含芳两个丫鬟, 齐慕北让人准备了一车的礼回来,如果是以前,林玉安绝对没有二话,可现在看这些东西,就觉得像是在她屋里搬出来的一样,忍不住有些肉疼。 齐慕北却搂着她道:“总归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也让王家知道,有了你这个表姑奶奶,他们也跟着沾沾光。” 林玉安算是看出来了,齐慕北是什么都为她想着了,哪怕是为了她砸银子,他也毫不拖泥带水。 王忠国王忠德都在怡然居,齐氏余氏和魏氏也都在屋里,老太君在中间的罗汉榻上坐着,这会儿却不见三舅舅王忠君。 齐慕北和林玉安给一屋子人行了晚辈礼,就听见王徐氏笑吟吟的喊着:“安姐儿啊,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林玉安看了一眼齐慕北,然后去了王老夫人身边。 不过随后她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做什么都要看齐慕北脸色的习惯了?” 齐慕北却觉得很受用,心里莫名的高兴。 “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看来这日子过得不错,外祖母啊,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和姑爷能好好的过日子,外祖母就了无遗憾了。” 王徐氏轻轻的拍着林玉安的手背,语气真诚。 林玉安却忍不住的脸红。 她能不气色好吗?画本子上着明娘子每日同/夫君行/欢/愉之事,面若朝霞,甚是美丽,她这也……林玉安还没有下想,脸色已经红的不行了。 她低头温柔的笑着,“外祖母,王爷听说您最近腿疼,去了太医院给您要了药膏回来,您晚上试试吧,听说这个百试百灵的,宫里皇太后也有腿疾,从冬里到了开春也没有好,太医院特地研制出来的,就被王爷盯上了。” 她说的俏皮,想个孩子似的承欢膝下。 王徐氏是在后宅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老骨头了,一眼就看出了外孙女的变化。 从刚进京城的内向沉闷,到后来的心事沉重,看着一个人都阴沉沉的,到如今嫁了人,性子欢脱起来。 难怪老一辈儿的人常说,这女人嫁的好不好,全看嫁了人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看来,九王爷对安姐儿甚是不错的,想到这里,她看向齐慕北的目光就更加柔和下来。 齐慕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时候,外面响起丫鬟高声禀报的声音:“三爷和三少爷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帘被打了起来,王忠君和王元枫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王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喊着王元枫。王元枫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去了王徐氏那里。 “祖母!”他有些中期不足的喊了一声,然后有些闷闷不乐的垂下了头。 王老夫人发现了不对劲,…看了一眼王忠君,又看向王元枫。 “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起来了?” 王元枫看向王忠君,又讷讷的低下了头。 “我不想娶周家四小姐。” 屋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向和颜悦色的王忠君却气的几乎要动手打人了。 手都抬起来了,却被妻子魏氏拉住了。 “好好说话,有什么让他说出来,这动手做什么?” “你再混说,看我今日会不会亲自教训你一顿,这还反了天了,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玉安第一次见到这样暴跳如雷的三舅舅,十分好奇三表哥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向温和有礼的三舅舅表现出这样的焦躁来。 或许是意识到了齐慕北在场,王忠君渐渐的平复了面上的怒容,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近人,可时不时看向儿子的目光却还是露出了气闷的情绪。 魏氏瞪了儿子一眼,“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到底在想什么,周家四小姐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这两家马上就要过礼了,你说不娶就不娶了,这是要做什么?” 魏氏本来好言好语的说着,这会儿也气的有些激动了。 林玉安上前扶了魏氏,笑道:“三舅母别急着生气,怎么回事总要问问三表哥才是吧,您也动了肝火,三表哥都要娶亲的人了,好好说。” 听着林玉安妥帖的话,魏氏这才渐渐的平复了心情。 “说吧,你这脑子里在想什么?” 魏氏算是心平气和的说道。 王元枫怕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急了起来,有些犹豫,迟疑片刻,这才道:“父亲母亲,周家四小姐的名声不好,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就把亲事定下来了,要不是听了齐宣帮我打听的话,我都不知道周家四小姐这样不堪。” 王忠君眉头紧锁,喉咙里急的要冒烟了,闻言沉声问道:“你倒是说说人家哪里不堪了?” 王元枫想到自己又没有说谎,挺起胸膛道:“她貌丑无颜不说,还性情泼辣,粗鄙无知,还推过她继母,差点让她继母一尸两命,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说出来了,反正我不娶她。” 屋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玉安也很是惊讶。 周家四小姐的名声有这么差吗?她虽然不了解,可若真是如此,那只怕三舅母应该知道啊,既然两家能定亲,那自然是有所走动的人家,三舅母不可能不知道。 这下魏氏差点没忍住,手紧紧的抓着扶手,这才没有站起来给儿子两巴掌。 正文 番外之一家人的温馨 他知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对一个女孩子是怎样的伤害,他倒好,说起来毫不心慌,愣是把这一句句的都说了出来。 “枫哥儿,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人了,怎么是这样好赖不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 不行了,魏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的消了气。 “那周家四小姐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堪,我和你父亲怎么会为你定下她来?你想过没有,就这样听风就是雨的,也不怪你父亲生气。” 这下王元枫懵了,难道齐宣那家伙是在耍他? 不是吧,回头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齐慕北觉得自己应该发挥一点作用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周家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周家祖上出过三公之一,所以早些年,我也让人去查过,刚好也对周家这位四小姐有所耳闻。” 闻言,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了齐慕北身上。 林玉安没想到他这个也知道,不由的露出了敬佩的目光,看来要做个好王爷,需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啊。 “这位周家四小姐是周老爷原配,也就是结发妻子乔氏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乔氏是生产时难产而亡,那时候周老爷还年轻,自然是要续弦的,周家四小姐年幼失母,周老爷也心疼这个女儿,所以最后商定的填房人选就是乔氏的妹妹,大家叫做小乔氏。” 他像是说评书似的娓娓道来,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很认真。 要知道能听九王爷这样说故事似的说话可是很难得的。 “小乔氏进府就剩下了一个儿子,此后就生出了别的心思,周老爷对自己的长女,又是丧母长女很是疼爱,小乔氏心里不平衡了,就开始对周家四小姐心生怨怼。” 他顿了顿,“所以会发生什么,大家也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王元枫不敢置信,“你的意思就是……怎么可能啊,那小乔氏是先夫人的亲妹妹,怎么会对周四小姐动手,你是不是搞错了?” 齐慕北笑而不语,有些时候,话点到即止,适可而止,说的太多了,反而落了下乘。 林玉安也站在齐慕北这一边,她相信齐慕北不会无的放矢,点了点头,“王爷说的不会有错,三舅舅可以让人再悄悄的打听一下也行。” 王老夫人一脸的痛心,“那岂不是……那孩子被小乔氏欺负了这么多年也不敢吭声?” 林玉安怕她太激动,忙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外祖母,您别着急,如果那姑娘是个好的,咱们到时候多给些聘礼,进了门好好待她也就是了,倘若真如三表哥说的那样,那咱们也不用留什么情面了。”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 素妈妈进了屋,问“老夫人,这会儿可要开席了?” 原来是厨房那边备好饭菜了。 王老夫人点头,“让摆到小饭厅,甭管别的,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一顿饭。” 王元枫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林玉安伺候着老太君上了桌,王徐氏笑道“来来来,姑爷做这里来,安姐儿做这边。” 齐慕北很喜欢这个老太太,她待人亲和,考虑周到,原本只是因为林玉安的原因才对她格外尊重的齐慕北此时也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敬重起来,看了一眼妻子。 林玉安对上他的目光,脸上就多了几丝血色,脸蛋儿红彤彤的,和齐慕北在王老夫人一左一右坐下。 卫氏不由打趣,“原想着你嫁了人,老太君也该疼疼我们了,哪曾想,她还是惦记着你们,如今更好了,姑爷回来了,把我也给挤到到了一边去,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对儿,回来争宠的。”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气氛十分的温馨。 就连一向不大喜欢说玩笑话的齐慕北也笑了起来,“三舅母说笑了,既然如此,那侄女婿也就只好奉上仙君阁的蔷薇花露一套,以示请罪了。” 仙君阁的东西价值不菲,最出名的蔷薇花露更是百两难求,魏氏很喜欢蔷薇的香气,屋里用的香囊都是用的蔷薇花的味道。 林玉安也跟着凑热闹“我说他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在给舅母们准备礼物,我怎么觉得他不是回来和舅母们争宠的,是和我争宠的呢?” 屋里再次响起欢腾的笑声,王徐氏笑的肚子都疼了,差点没喘上气,魏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伏在王忠君的肩头笑的直打颤,余氏不温不火,抿着嘴浅浅的笑,齐氏矜贵,捏着帕子掩嘴而笑。 还是王老夫人缓过气来,笑骂道“一群泼皮猴狲,一顿饭要被你们笑过了!” 林玉安扶着老夫人的背给她顺气,自己也笑的不行,又忙给老太君赔罪,“是是是,是我们的错,把仙女似的老太君笑坏了!” 魏氏不行了,起身拉了张嬷嬷,“让我出去缓口气,不行了,再笑下去非得把我送走了!” 屋里又是一阵笑。 惹得用屏风挡着的王家未出阁的女儿们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屏风外张望。 王萱柔眼神里闪过一抹落寞。 她以后会不会像林玉安一样,嫁的如意郎君呢? 林玉安很喜欢这样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吃饭,不知不觉的竟然吃了两碗饭。 看的王老夫人忍不住盯着她打量,林玉安塞了一块粉蒸肉在嘴里,这才发现外祖母正盯着她,一时间嘴里的东西也吞不下去了。 齐慕北看着这祖孙俩的样子,也狐疑的望了过去。 “你这个两个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林玉安疑惑,做沉思状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外祖母,没有什么异样的,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棒棒的。” 王老夫人宠溺的一指点在了林玉安的额头上,“没嫁人的时候看着挺机灵的啊,怎么嫁了人傻乎乎的,瞧瞧你!” 林玉安感觉像是三九天里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汤,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外祖母,你不疼我了。” 齐慕北在一旁看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谁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这样傻傻呼呼像个小猫似的林玉安。 正文 番外之大姑娘想嫁人 他养了近乎半年,才让她有了这样的转变,这让他觉得倍感珍惜。 林玉安只顾着和外祖母说话,抬头才看见了齐慕北一脸的宠溺的笑意。 临走前,秋奴被王老夫人叫到一边,单独吩咐了几句话。 春寒料峭,马车外面灌了风进来,吹的林玉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小心的朝齐慕北身边挤了挤,心道只要我动得够慢,你就发现不了我。 然后闭着眼睛,一点一点的朝着齐慕北身边挪。 却不知道,齐慕北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暖色。 终于贴着了,她又忍不住往他身边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倒真是越来越像只小猫了,齐慕北不由失笑,轻轻的把她拢在了银鼠皮的披风里。 “嘿嘿。” 林玉安忍不住傻傻的笑了笑,心满意足的闭着眼睛小憩。 齐慕北的手轻轻的爬上了她的鬓角,寻到耳边,轻轻的在她耳边摩挲着。 她特别喜欢这种感觉,竟然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王老夫人那儿散了之后,王萱柔去了母亲余氏屋里。 王忠国一出了怡然居就不见了,王萱柔忍不住的皱眉,“父亲又去殷小娘屋里了?” 余氏转身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要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说话。” 王萱柔悻悻然的闭上了嘴,进了屋,她爬上炕头,接过钱妈妈递过来的汤婆子,有些不满的抱怨道“母亲,你有没有管过我啊,我都十七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余氏就怒上心头。 “你当初不做那件傻事,至于要避着风头到如今吗?我不管你?我是你亲娘,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妹妹都没有这么让我操心过!” 王萱柔有些绷不住脸皮了,眼泪籁籁落下,伏在炕桌上哭了起来。 看着女儿哭的一抽一抽的,余氏觉得头大如斗,这是她肚子里落下来的一块肉,话说的再难听,她也是要管她的。 只是一想到她爹的荒唐,余氏就忍不住的后悔,当初她怎么就嫁到这样的人家来了,凭借她们荣国公府的名头,何愁嫁不到好人家,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了这么个王八嫁了。 她心浮气躁,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却发现是冷茶,气恼的一把丢在地上。 刚退出去的钱妈妈又忙跑了进来,“怎么了?没事吧!” 她有些紧张的喊着,看见地上漫延开的水渍就要去让人来收拾,却被余氏制止了,“钱妈妈,你去让人沏壶茶,别让人随便进来。” 钱妈妈知道余氏这是有话要给大姑娘说,乖觉退了出去。 等钱妈妈退了出去,余氏这才气恼的起身,在炕上坐了下来。 “你呀你,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能,我早就把你父亲那些个狐媚子哭死了,哪儿还能让她们蹦跶到今天!” 王萱柔不悦,皱着两条黛眉,“谁家的主母做成了您这样,谁家的嫡过得像我这样,你看看殷小娘,再看看王萱蕊那小贱人,谁都比我们过得好!” 这话戳的余氏心窝子疼,她瞪着王萱柔,“那又如何,我还是大娘子,她们见了我还是要行礼,别人提起她们,不也得嗤之以鼻,说一句庶出那?!” 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争了起来,还是余氏觉得惹人笑话,等丫鬟送了热茶进来,这才道“行了,你哭什么,我最近就是在给你相看,到你这个年纪了她嫁得小了不好,嫁给年纪大了的也不好,我才是最为难的,你呀你,还在这儿哭哭啼啼,我看了,出身最好的就是忠义侯家的世子爷,你也是见过的,人才出众,绝不会辱没了你,这件事我暂时商量商量。” 王萱柔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一听是忠义侯家的世子爷,眉头就皱了起来,“母亲,我……我不想嫁给忠义侯世子。” 余氏不解,随即觉得荒唐,“莫非你是心有所属?” 向来听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余氏不接受小女儿家有自己的心思。 加上她正烦着,语气也就有些不好。 王萱柔心有戚戚,见母亲真有些生气的征兆了,忙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想,母亲不觉得表哥就很好吗?” 余氏一听,“你说余嘉?” 王萱柔立刻面若朝霞,两颊红扑扑的,余氏却摇了摇头,“你说你看上了你二表哥余昊我都能理解你,你不是不知道你余嘉表哥是残疾,嫁给了他,那是要守……” 她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妥,改了口“嫁给他是要倒一辈子霉的,你别动这心思!” 见母亲态度坚决,王萱柔心下大急,拉着母亲的手哭诉起来,“为什么啊,我就觉得表哥好,我别的谁也不嫁了!” 余氏一想到女儿之前做的糊涂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这会儿说非他不嫁,那之前又想嫁给英国公府世子,你说说你,行了,别想那么多,婚姻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主的,你先回去,我会和你父亲商量的。” 王萱柔不肯,“母亲,表哥有什么不好,明明就是你有偏见,你当初听了外祖母外祖父的话嫁给了父亲,你就过得好了吗?你又怎么确定,我听你的就能嫁得好了吗?” 这话是彻底的激怒了余氏,她怒火中烧,第一次反手发了王萱柔一个耳光。 “你就是这么跟着教养嬷嬷学的规矩?” 王萱柔紧咬着唇,眼圈通红,委屈的低下了头,无声的落着眼泪。 余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后悔起来。 都说大姑娘大姑娘,留来留去成了仇,女大不中留,女儿想嫁人也无可厚非,她不该打她的。 她心中懊悔,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都说是为了我好,结果呢,你还不是为了自己。” 余氏气结,“你知不知道,嫁给余嘉,你就一辈子都要守活寡,你吃得了这个苦吗?” 正文 番外之小两口的日常生活 守一辈子活寡?王萱柔眨了眨眼睛。 “母亲……”她现在已经通人事了,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叫守活寡。 王萱柔一张脸都烧了起来。 她好像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反正她就是觉得余嘉生的好看,似乎真的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林玉安和齐慕北回了九王府。 齐慕北发现今天的妻子很不一样。 她似乎……黏他? 这个认知让齐慕北心头一跳。 林玉安有些饿了,秋茗去小厨房拿了点心过来,林玉安也毫无形象可言,抓了一块放在了嘴里。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端着继红瓷的盘子跑到了齐慕北面前。 齐慕北回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见她眉眼弯弯的盯着自己,不由的笑,一边伸手去摩挲她的头,一边转过身来:“怎么了?” 林玉安把手里的盘子往上递了递。 齐慕北忍俊不禁,“你怎么又饿了?是不是中午没有吃饱啊?” 他一脸的笑,反倒让林玉安有些羞赧起来。 她最近好像特别能吃,她吃的比齐慕北吃的都还要多。 看着她憨憨傻傻的样子,齐慕北心底软的春泥似的,忽然一把揽住她的腰。 这动作让林玉安的盘子歪斜,盘子里的糕点差点掉了一地。 她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齐慕北箍得更紧了。 已经嫁给齐慕北半年多的林玉安哪里还不知道他想要搞什么啊,顿时涨红了脸,侧过脸去,“天还没有黑呢!” 齐慕北微微的笑,让自己和林玉安紧紧的/贴/在一起,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林玉安盘子里的糕点都洒了出来,盘子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星星红牡丹大花的地毯上。 后背挨着柔软的被褥,林玉安忍不住的去推/开齐慕北。 她有些生气了。 “你干什么啊!” 齐慕北的大掌像钳子似的,将她的手臂固定在/床/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疼你。” 林玉安再也绷不住了,她自己都能想象自己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这心知次不免让他如意一回。 秋奴几个红着脸,一起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一番酣畅淋漓之后,两个人/赤/条条的相/拥而眠。 林玉安实在太累了,齐慕北真是像一头狼。 攻城略地,毫不手软。 她一觉睡到夜幕时分才醒过来,肚子“咕咕咕”的响了起来,林玉安脸色红扑扑的,她好像……又饿了?! 齐慕北呢?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身旁,齐慕北不在,屋里点了一盏四角琉璃宫灯,秋奴见她行了,走了过来。 “姑娘醒了?” 秋奴私下还是喜欢叫她姑娘,林玉安笑了笑,问:“王爷呢?” 秋奴一听,脸色变了变:“王爷出去了,好像是书房那边出了点事。” 林玉安一听,哪里还坐的住啊,立刻起身穿了衣服,大红色的滚边通袖裙子裙摆上用银线勾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她身上活灵活现的,层层叠叠的盛放开来。 “姑娘要过去吗?我让给您拿一件厚点的披风。” 林玉安点头,秋奴出去了一会儿,很快拿了件月牙白的兰花纹薄绒披风回来。 书房那边,女子低低的抽泣声时隐时现。 “王爷,奴婢可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被恶人先告状,奴婢心里……” 柏庐有些鄙夷的瞪了地上的女子一眼,很是不悦。 “你的意思是,信件不是你拿的?” 女子伏到在地,我见犹怜的俯首哭了起来,“王爷,我服侍了您多少年了,您就这么信不过我吗?我若是要偷您的东西,早就投了,何须等到今日?” 齐慕北眼睑微垂,神色阴暗不明。 林玉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朱楼一身单薄的绯色裙子怏怏的坐在地上,神色悲戚,头上簪了两朵与衣服同色的绒花,低头垂泪。 她笑着喊了一声:“王爷。” 齐慕北回头,“你怎么过来了吗,多睡一会儿吧,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嘿嘿,夫君真好。” 她如同在宣示主权似的,朝着直直望着她的朱楼看过去,“这丫鬟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怎么王爷看起来不大高兴啊?” 齐慕北不想让林玉安烦心,伸手揽着她的腰,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 “小事,丫鬟们办事不尽心,不必理会,我会让柏庐来处理,走,我陪你回去吃饭。” 林玉安不依,站在那儿,嘟着嘴。 齐慕北不由失笑,“这是怎么了?” “既然王爷觉得是个小丫鬟而已,又办事不尽心,索性把她放到外院去,她若是再犯事儿,就让伢婆子领了去,重新买几个丫鬟回来就是了。” 这话说的没有问题,可齐慕北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夫人这话怎么说的……酸溜溜的?” 林玉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朱楼花枝招展的每日在齐慕北面前晃荡,她这心里就像是揣了一只猫似的七/上/八/下,没个消停。 “王爷!” 林玉安瞪着她,转身就走。 齐慕北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朱楼目瞪口呆的坐在地上,心情突然间低落无比。 柏庐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她这下慌了神,往后退了两步,声色俱厉的道:“王爷可没有说要处置我,你凭什么动我!” 柏庐一直很看不起朱楼的做派,冷笑了两声,道:“你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 没等朱楼反应过来,他扯着嗓子在她耳边大喊道:“让柏庐来处理这件事!!!!” 朱楼被震得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往后退。 “把她带走。” 柏庐懒得多费口舌,吩咐粗使婆子,把朱楼关到了柴房去。 这偌大的王府里,不知凡几的人想着一飞冲天,可不是谁都像王妃一样,有这么好的命。 他白了朱楼一眼,“这人啊,就要知道认命,你还敢触犯王爷的逆麟,你等着吧!” 说完扬长而去。 林玉安心里不爽,走的飞快,齐慕北在后面追,两个人闹腾着回了正房。 “这不是没什么吗?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正文 番外之齐慕北作死日常 最后一点林玉安还是被齐慕北追上了。 “别生气了,傻媳妇,怎么还急眼了?” 林玉安嘴一瘪,眼泪就要落下来。 这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齐慕北这下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抚眼前立刻就要掉眼泪的妻子。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银楼打一套新首饰好不好啊?” 他有些慌张了,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林玉安。 林玉安眼里,他却像个傻乎乎的男孩子。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走开!” 她很想笑,可是又觉得这样做太便宜齐慕北了,佯装恼怒的推开齐慕北。 她走了不过两步,身后忽然一阵风,她再回过神来,人就已经飞到天上了。 “齐慕北你放我下来,你干什么啊?!” 这混蛋,每一次都是,动不动就胡来,“你还是个小孩子吗?放我下去!” “你还生不生气?” 林玉安如果有胡子的话,可以用吹胡子瞪眼来形容她此时的模样。 “别想威胁我,齐慕北,你混/蛋!” 结果话音刚落,她忽然就有种失重感,整个人开始往下掉。 她忍不住抱紧了面前的男子,惊呼道“我不生气了,你先放我下去!!” 齐慕北这才得意的勾起嘴角,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结果还没等他站稳,小娇/妻已经气鼓鼓的甩着手往前跑了。 他这下是真的有些懵了。 隐在暗处的护卫见了忍不住笑,没见过像王爷这样哄老婆的。 得了,这下王爷要想把王妃哄高兴了,那只怕比刚才更难了。 结果…… “玉安,我错了,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自个儿睡书房去,你下次再敢这么吓唬我,就……就不许你进屋来!” 齐慕北沮丧着一张脸,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秋奴,快开门,否则把你发卖了。” 林玉安“秋奴,你敢给他开门,就别认我这个主子了!” 秋奴表示,我真的很无辜,让我静静好不好,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这两面夹击,最想哭的人是她好不好。 她回头看着自家主子,几乎要哭出来“王妃,你要不让含芳进来伺候?我有些内急……” “不行!” 林玉安想也不想,气呼呼的道。 秋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在一边伺候着。 “媳妇,我错了,以后都不敢了!” 屋里却没有了动静,林玉安躺在床上,心情异乎寻常的焦躁。 想到齐慕北平时对她那么好,自己这样做好像有些大题小做了些,可是让她立刻消气,她又觉得无法忍受! 齐慕北就是欠收拾,她不好好惩治他一下,只怕以后还要闹出不少事情来。 秋奴听见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的声音,心知自家主子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想了想,试探着道“姑娘,你听听,外面的风……呼呼呼,多大啊!这初春料峭,只怕是容易寒邪入体,风寒是跑不了了……” “秋奴!你给我出去!” 林玉安刚听着秋奴的话,还觉得有些心疼,立刻就心软了,可一想到秋奴帮着齐慕北说话,她又觉得气不过。 秋奴委委屈屈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磨磨蹭蹭的往门外走。 齐慕北见了秋奴,以为她是来给他开门的,却听秋奴道“王妃谁也不见。” 敢情这是……被撵出来了? 齐慕北忍不住嘲笑道“你刚才不给我开门吧,这会儿也被夫人赶出来了吧?” 林玉安听着,有好气又好笑,齐慕北在她面前,哪里还有一点王爷的样子。 真是……一言难尽。 屋外冷风从窗户缝里涌了进来,林玉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到底还是心疼自个儿男人,想了想,对着外面道“进屋吧!” 齐慕北喜出望外,进屋就把门关上了,秋奴被关在门外,也不恼,笑嘻嘻的回了丫鬟值夜的暖房。 第二日,王家又让人来请。 齐慕北推掉了所有事情,陪着林玉安一起回了王家。 春雨绵绵,大街小巷人烟稀少,是不是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路过,却都归心似箭…倒也不怪,这初春里洒几颗雨珠子,简直要冷死人。 林玉安倒还好,此时一脸满足的窝在暖融融的狐狸皮的披风里,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慵懒倦怠。 忽然感觉到一阵热气,她睁开眼,就看见一向能够迷倒万千少女的脸凑在她面前。 她……“离我远点,狗脸!” 某男我……是狗?好吧,“汪汪汪!” 林玉安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你以前不是这样子啊,齐慕北,你真的是齐慕北吗?我总觉得你不像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林玉安认真的沉思起来,思索道“很凶,我记得有一次,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斗书阁,我没有提住茶壶,你真的吓着我了。” 齐慕北忍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事儿你还记啊,小心眼儿,不过那次可不是第一次见面啊。” 林玉安转头望着他,“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齐慕北点了点头,“其实那之前,我们见过一次的。” 林玉安惊讶的望着他。 “就是那次,你在书架后面躲着哭……” 他还没有说完,嘴已经被林玉安捂住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许再说了。” 她觉得那次真的好丢人,偷偷抹眼泪被发现,好在那人不认识他,这是她一直拿来安慰自己的借口,如今,当初那个目击者,竟然就站在她面前! 她瞪着齐慕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齐慕北佯装瑟瑟发抖,“女侠饶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求女侠放过,不要灭口啊,显得上有老下有小,家有美妻,我舍不得死啊!” 天哪,林玉安破功了,她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忍不住给了齐慕北两记绣花拳头。 “你都在哪儿学的啊,真是个古怪的人。” 齐慕北很想说,为了你,我不需要再刻意的学,哄你,不需要天分,“因为,你在我心里。” 林玉安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望着齐慕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 正文 番外之王忠德妻妾相争(上) 马车在王府前面缓缓停下,管事早就在门前等着了。 “王爷王妃福安!” 今天王家周家过礼,特地请了王爷王妃过来做镇,可见两人的面子之大,管事且不说没有不高兴的地方,就是有,那也得捧着啊。 齐慕北点了点头,揽着林玉安一起进了王家的大门。 王家四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怡然居里,周夫人正在和王老夫人说话。 “唉,说起来,咱们两家祖上也是有亲的,如今能再续前缘,那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好事呢!” 王老夫人端着茶,手有些凉,听着周夫人说话微微的笑。 余氏挑了挑眼皮子,低头喝茶。 魏氏温温的笑道“自然是好事。” 周夫人小乔氏完全没有看出大家的不悦,自顾自的说着。 “我女儿……二女儿,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吗只是她太懂事了,我舍不得,想要多留她几年,你说咱们一屋子女人都是当过娘的,最是舍不得骨肉分离了。” 说着掏出帕子,假意擦了擦眼睛,眼角的余光却打量起一旁的魏氏。 只见魏氏抿着唇,搁了茶杯,然后缓缓的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一边的婆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隔的太远,她听不清楚。 王家二夫人余氏低着头,像个木桩子似的,王老夫人则一脸菩萨笑,一时间谁也不理她。 倒显得她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小乔氏气不打一处来,顿时也冷了脸色。 余氏却忍不住在心里笑,见过自夸的,没见过这么夸的,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在别人面前夸过自己的女儿。 她很想说,今儿是在商量你们家四姑娘的婚事,您倒好,说起你自个儿生的那个身上去了,莫非是怕别人不知道有多偏心? 魏氏想到齐慕北给她们的消息,加上丈夫自己去打听的事情,心里不由的有些恼怒。 对这位周夫人,就不免有些反感起来。 谁不是娘生爹养的,她自己的闺女爱若掌珠,却把原配夫人生的那个晾在一边,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周氏一边想着,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想个办法,让周四小姐早些嫁过来。 有时候,做了母亲的人,总是很容易对孩子们生出怜悯之心来,像她这样也有女儿的人,最是见不惯有人作贱别人的孩子。 想了想,她缓缓的开口道“周家的姑娘都幼承庭训,诗书传教,自然是个个都出类拔萃,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毫不夸张啊。” 小乔氏听见这话,面色稍稍平缓了些。 心里却仍旧有些不大快活,就听见王老夫人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们王家,也不会放着大把的姑娘不要,单单要周家四小姐,也是因为看中了周家的教养,且有周夫人这样的主母坐堂,儿女们哪儿会差了去。” 小乔氏闻言不由的心花怒放,这话她就是爱听。 “王老夫人说的极是,您啊,这是慧眼识珠,我也不谦虚,毕竟什么事,都是正儿八经的,谁也不打诳语。” 她显得心情很不错。 余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还打诳语?你以为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真是给个杆子就往上爬,也不看看人家是说的真心话还是虚以逶迤的客套恭维你。 她觉得十分无趣,这亲事又不是她儿子结,她在这儿干巴巴的陪坐着做什么? 她索性站了起来,揉着额头,故作病态道“母亲,周夫人,三弟妹,我这头疼病又犯了,不能久陪,就找回去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王老夫人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拦着,点了点头道“嗯,既然是身子不适,就请了郎中过来看看吧,你也别太操劳了,管家之事繁琐至极,着实让人劳心劳力,这满院子的事还等着你拿决策,快回去歇着吧,若实在太累,就让你三弟妹替你分担些吧。” 这一番话说的七拐八绕的,余氏的心口都仿佛被揪了几圈,听到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面色几经转变,这才尘埃落定,平静的笑了笑,“母亲放心,我这头疼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吗休息一下就好了,那媳妇就先退下了。” 出了怡然居,余氏的脸立刻就变了,回头朝着怡然居的方向瞪了一眼,回了东跨院。 引的活水在青石缝间发出清脆的声音,东跨院的小花园里,女子的笑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清澈悦耳。 余氏余怒未消,一听这声音,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吩咐钱妈妈“走,过去看看是谁在亭子里。” 钱妈听的心惊胆战,心道是哪个倒霉鬼,撞上了夫人的枪口,这下有她好受的了。 恭声应是,上去扶着余氏,直直的往花园里的八角凉亭走过去。 亭子里坐着一男一女,女使在亭子外面候着,远远的看过去,女的穿了件玫红色的遍地金通袖长裙,衣襟开到胸口,一头金灿灿的钗环,不是殷小娘还能是谁。 “夫君,这个好看吗?” 她手上拿着一朵嫣红色重瓣蔷薇,簪在耳后,娇笑着问面前的男子。 余氏气的死死咬着牙,一口牙齿差点被咬碎了,“这个狐媚子!” 钱妈妈早已经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颤着声音道“夫人……要不要过去?” 余氏站在那儿,也不答话,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亭子里的两个人。 王忠德看着美人簪花,正享受着呢,哪里注意到远处有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他。 殷小娘的体面是王家谁都知道的,王萱蕊可是见了嫡姐也敢上去怼几句的。 王元柏是殷小娘所出,虽说科举之路走得没有余氏所出的王元松顺畅,却在诗书之道上颇有小成,吟诗作赋,最是能手。 殷小娘是明目张胆的在和二房的主母大娘子大擂台,这王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二房的主君,王忠德站在这位殷小娘的一方,这也是王家上下都知道的。 余氏恨得牙痒痒,钱妈妈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斗着胆子道“夫人,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您不是常说吗?咱们回去好好合计合计,总能想出个法子来对付殷小娘。” “是得挫挫她的锐气了,如今真是越发猖狂了吗学着那等青楼卖笑的贱/货,勾引男人倒是无师自通!” 钱妈妈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余氏步履艰难的回了正房。 怡然居,魏氏笑吟吟的道“既然咱们咱们两家有意结为通家之好,那就把日子定下来吧,两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小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小乔氏假意难为情,矜持了一把,这才道“我们老爷也是觉得四姑娘有些顽皮,这才想多留几年,如今既然王三夫人都这么说了,那也好,把日子定下来,也好让那孩子收收心了。” 这话说的…… 魏氏几乎要暴走了,这女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四姑娘顽皮?这叫什么话?真是不是她生的,她就不心疼,这没妈的孩子还真是一根草。 魏氏是打心眼里的心疼起那未过门的媳妇来,她想了想道“周夫人,那这样吧,我和枫哥儿父亲也商量过了,我们家三爷觉得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不如就把婚期定在这天吧,周夫人善解人意,想必也能明白我们的苦心吧。” 这番话说的王老夫人忍不住点了点头,三儿媳果真是最让她喜欢的一个,就凭借这说话滴水不漏的功夫,那也不是谁都能赶得上的时候二儿媳那更是拍马莫及。 周夫人很不喜欢那个从她姐姐肚皮里爬出来的嫡女,要知道当初若是没有姐姐,嫁去周家的小姐就应该是她了,谁知道姐姐嫁了过去,却成了这副模样。 她自己没有福气,嫁到周家去没有过几年好日子就命丧黄泉,留了个女儿下来,丢了个烂摊子给她,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像是吃了个癞蛤蟆,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果能早点让周芷若嫁过来也好,反正又不是她女儿,她何必要做恶人拦着, 不过按照京都的传统,一般大户人家嫁女儿娶媳妇,婚期一般都不会少于三个月,否则很容易被人说成是过去冲喜的,王家定在六月,距今已经没有三个月的。 她心思几转,笑道“会不会太急了些,这如今已经三月初了,到六月只怕是来不及啊,毕竟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呢。” 魏氏笑意不减,道“嗯,周夫人考虑的是,那不如就定在年底?” 年底? 周夫人心下一惊,年底的话,那岂不是要等好几个月,她可不想看到周芷若,巴不得明天就送她出门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到底是周家的缘故,她真是像把她丢出来就不管了。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否则她的名声就毁了。 反正六月成亲是王家提出来的,她有什么好说的,于是道“嗯,我觉得还是六月吧,毕竟在等下去,王家哥儿又大一岁了,咱们也不能这么耽搁着啊。” 魏氏抿着嘴微微的笑,“周夫人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有您这样的母亲,难怪周家的姑娘个个都这么出色呢。” 这话……周夫人怎么觉得不像是在夸她呢?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想了想道“那我也回去给我家老爷说一声,既然定在了六月初八,这很多东西都要快马加鞭了,否则只怕会来不及了,” 魏氏笑着,亲自送了她出去。 素妈妈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位周夫人还真不是吃素的主。” 王徐氏鼻子一哼,冷冷道“周家娶了这样的女人进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素妈妈也觉得,“若是换个人,应该想着对周四小姐更好才是,毕竟不管如何都是要出家女儿,又不会争一分家产,她何必要这么咄咄逼人,让大家都难做呢,若是四小姐嫁了人,还念她的好,以后多多帮衬些,多的都回本儿了,嗨!” 素妈妈叹了一口气,王徐氏捏着遗传小叶檀的佛珠,“她若是能像你那么想,那我们家就是娶了她女儿,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素妈妈闻言,讪讪然的闭上了嘴。 就这样,王元枫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八。 林玉安隔三差五的给魏氏送些东西过来, 五月初二这天,她正和魏氏一起说着王元枫的婚房布置,张妈妈急急的走了进来。 “夫人,东跨院闹起来了!” 魏氏淡淡的应了一声,“为了何事?” 张妈妈面色有些怪异,“是二夫人和殷小娘之间那点拈酸吃醋的事,这会儿闹得有些下不了台面了。” 哦?魏氏这才抬起头,有些惊讶。 她这个妯娌余氏虽然隔三差五就要和王忠得的这个宠妾闹上一闹,却从来都是小打小闹,怎么如今就下不得台面了? 她笑道“说说看。” 张妈妈便道“嗨,听说今儿个早上,二太太屋里的含芳去厨房提早膳,和殷小娘屋里的继红碰上了,厨房人手不够,一时间之做好了一份,两个人就争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变,笑道“这殷小娘也是够拿大的,养出来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吃素的,那继红当场就把一盒子早膳都摔在地上,说既然这样那谁都别吃了。” 林玉安也忍不住惊讶的看向魏氏,魏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人啊,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个道理,殷小娘这不是长了面子,是为以后埋下祸根,你瞧着吧,这日子再长些,二房绝对要闹出更大的事来,我们三房能远些就远些吧。” 林玉安忍不住叹道,二舅舅宠妾灭妻,以后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魏氏无心去管二房的糟心事,拉着林玉安继续看要用的东西。 东跨院那边,余氏上前就给了殷小娘两个巴掌,打得殷小娘牙齿都松了,她也不是个吃亏的主,起身就把余氏按到,抬手打了回去。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吓坏了。 。 正文 番外之妻妾相争(下) 殷小娘一直看不惯余氏的做派,余氏呢又一直看不惯殷小娘做张拿乔的姿态,一则是积怨已久,二则是相看两相厌,这下动起手来,谁也拦不住。 殷小娘生得娇柔,刚开始拼接。凭借着一股子蛮劲儿勉强和余氏打了个旗鼓相当,到后面余氏蓄力,把她压倒在了地上,就一直被动了起来。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女人的尖叫声,惊呼声,劝阻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玉安走的时候,正好和步履匆匆从外面回来的二舅舅王忠德打了个照面。 他显得很着急,匆匆的往东跨院赶过去。 林玉安捂了嘴无声的笑,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够让他头疼了。 王萱柔和王萱瑶两姐妹急急的赶去了殷小娘的院子,整个王萱蕊撞在了一起。 “还是做大娘子的人呢,竟然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动手打人,真是可笑至极!” 王萱柔一扫往日的温柔小意,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一个妾室,就是打死了也无所谓,竟然敢和主母大娘子动手,这是什么教养,活该被打的满地找牙才是!” 王萱瑶担心母亲的情况,带着一堆大丫鬟婆子把王萱蕊的人挤到了一边,直接进了愿意。 殷小娘的院子不小,厅堂里的喧闹声远远的传了出来,骂声不绝于耳。 “你还敢还手?我看是二爷把你宠坏了,我今儿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规矩!” 余氏坐在殷小娘的身上,抬手就是几巴掌,打得殷小娘眼冒金星。 如梦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你这个疯婆子,你等着,二爷定然会为我做主的!” 殷小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余氏的拳脚打断了想说的话。 王萱柔姐妹俩个进了屋,见自己的母亲占了上风,心中一松。 王萱蕊慢了一步,和赶过来的王忠德碰上了。 她立刻红了眼睛,上前去行礼“爹爹,快去看看我小娘吧,大娘子骂着要打死我小娘呢!” 说着就泫然欲泣的抹起了眼泪。 王忠德暴跳如雷,气的额头上青筋直冒。 “你别怕,我自然会为你小娘做主。” 他一边说着,一边面色阴沉的进了屋,王萱柔听见父亲过来了,哭着就迎了上去,扬声哭喊道“父亲啊!您快去看看吧,殷小娘想做大娘子,压着母亲打,谁也拉不开!” 屋里人听见动静,嘴角忍不住的抽搐起来。 王忠德正在气头上,一甩袖子进了屋。 余氏听见女儿的信号,此时正哀嚎着躺在地上,殷小娘已经没有力气了,手还放在她的肚皮上。 两个人都发髻散乱,钗环珠佩散落了一地,衣衫凌乱,场面不堪入目。 王忠德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种心情了吗他身体微微的颤抖,气的怒喝一声,“都是干什么吃的!死人啊?不知道拉开吗?养着你们这一群废物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吭声。 余氏还在哀嚎,殷小娘的脸肿得猪头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见了王忠德,立刻去捂着脸,委屈的哭了起来。 钱妈妈这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去扶了余氏,余氏顺着杆子爬,一边哭着,一边就着钱妈妈的手站了起来。 可看见王忠德刀锋似的眼神时,忍不住趔趄了一下,“哎哟,疼死我了,二爷……殷小娘要杀了我啊,她就是想做大娘子……也不必这样谋害于我吧……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啊!” 她的哀嚎声在此时显得格外讽刺,可仍旧把殷小娘气的差点闭过气去。 她很想叫声冤枉,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爬到王忠德面前,哭着抱住王忠德的腿,指着余氏直落泪。 王萱蕊跑了进来,郎中也过来了。一屋子女眷纷纷作鸟兽散,躲到屏风后面回避。 王忠德此时才回过神来,指着余氏道“这就是殷小娘要杀了你?我看我再来早一点,只怕你要活活把她打死吧!” 余氏早就知道王忠德是站在殷小娘这边的,可是此时叫他当着外人的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自己,还是忍不住气闷。 “我打死她?王忠德,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她打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有看见,你看看!”她仰起头,露出了脖子,雪白的脖子上面是几道快要消散的手指印子。 “你看看!这就是殷小娘干的,你的好妾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全京城敢对主母大娘子动手的除了她殷小娘,还找得出第二个吗?” 余氏怒不可遏,王萱柔在一边拉着,她一边哭诉,一边用力的锤着胸脯。 “你胡说吧,现在殷小娘无法自辩,你就抹黑她吧,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能把你伤着?余氏,我告诉你,今儿你别想把谁糊弄过去!” 王萱蕊适时的哭了起来“大娘子,我知道您一向不喜欢我和我小娘,可我小娘也从来没有招惹过您,就是有什么,还请您看在哥哥的份儿上,多多宽恕吧,小娘好歹生了哥哥,您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取人性命,实在是……天理不公啊!” 王萱柔立刻就站了出来,对着王萱蕊就骂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们娘俩平时里就仗着父亲宠着你们,一个个要上天了,你说你小娘无辜,那我母亲脖子上的掐痕是什么?难不成我母亲自己做的,你们说话做事也要想个好一点的借口吧,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王萱蕊转身就扑倒在地,对着王忠德哭道“父亲您评评理,大姐开口闭口就是您太宠我们,父亲是心地良善,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您宠爱我小娘柔弱无助,宠爱哥哥懂事明礼,可见父亲宠爱的都不是奸滑小人之辈,父亲何错之有,为何大娘子和大姐姐一定要这样指责父亲,女儿气不过!” 王萱柔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住嘴!我什么时候指责我父亲,王萱蕊,你可别仗着自己口才了得,就颠倒黑白!”然后抬头看向父亲王忠德“父亲,您仔细看看,这就是您放在心里宠着的女儿,伶牙俐齿,牙尖嘴利,混淆是非,真是让人嗤笑,她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竟然想凭借这几句话就想要瞒天过海?” 她说着一把跪在地上,声音义正言辞“女儿恳请父亲,明亮眼睛,把殷小娘逐出府去,这样的女人,留在府里,只会败坏父亲的名声啊!” 王忠德一张脸黑的锅底儿似的,目光阴沉的看着自己的嫡长女。 然后缓缓的抬头看向余氏,声音冷漠的道“余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 余氏不作声,王忠德一把踢翻了地上的矮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柔姐儿,我原以为一读了书,识文断字,知道些大道理,却不曾想,你竟然也跟着起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仁德礼义,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兄弟手足,你知不知道蕊姐儿在我面前是怎么说你的吗?!” 王忠德满眼失望,“她说,大姐姐心怀宽广,向来有孔融的贤德,最是大度不过,她性子娇蛮,要向你学习的地方还很多,说你女工品德都是一流,我道是真的,让她多向你学习,却没曾想你和你母亲一样,心思歹毒!”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余氏不敢相信的瞪着王忠德,话都说不清楚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怒吼“王忠德!你为了一个下贱,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这样诋毁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还是不是人!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柔姐儿出生的时候,跟着你吃了多少苦,王萱蕊进府的时候,日子别提有多好过的,你倒好,如今觉得我们娘俩碍着你眼了,怎么,你可别忘了……糟糠之妻不下堂!” 她话音刚落,眼睛一翻,人就倒了下去。 王萱瑶这才反应过来,难掩失望的看了一眼父亲,去帮着钱妈妈扶着自己的母亲。 王萱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却很快在眼角抹去。 她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哭着去看余氏的情况,却被王萱柔一巴掌打了过去,“祸事精,离我们远一点,别以为自己就是个东西了!” 王忠德此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所有人都在吵闹,整个耳朵里算是叫嚣声吵的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林玉安回了九王府,马车上,齐慕北携了她的手,温声问她“和三舅母都说了些什么?” 林玉安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柔柔的一笑,“说三表哥的婚期定在六月,让我帮着挑选了一些东西,准备等三表哥成亲的时候安排上。” 齐慕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林玉安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三舅母对我有恩,我想等三表哥成亲的时候,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齐慕北眉头一挑,这意思是要给他做面子了? 他看着林玉安宠溺的笑,“好,夫人说了算,对了,王元枫有十六岁了吧?” 林玉安听他问起这个,有些好奇,点了点头,“嗯,今年好像刚满十六。” 齐慕北就道“这都要成亲了,在送东西,都不如自己有本事更有面吧?” 林玉安听他说这话,看来是有什么话要说,笑着看向他“我们家王爷可是有什么别具匠心,与众不同,巧夺天工……的想法啊?” 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丫头鬼灵精怪起来真是让人没有办法。 他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呀你,我真s是拿你没办法。” 有时候齐慕北也会忍不住的想,多奇怪啊,为什么他偏偏要被这丫头吃的死死的,就是看她发脾气,耍小性子都觉得特别可爱。 抛开脑子里的念头,齐慕北宠溺的揉了揉林玉安的头,“我想着,要不要给王元枫找个差事。” 林玉安忍不住惊讶,“王元枫才多大啊,这时候就要给他找差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齐慕北不以为然,“我十二岁就去了漠北,跟着辅国大将军一起练武,十三岁就跟着去反击胡人,再后来……” “停停停!”林玉安忍不住翻着白眼打断他的话,“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年少有才,能文能武?” 齐慕北忍不住吃了一惊,随即欣喜若狂,“你真的这么觉得?” 看着他孩子似的高兴,林玉安忍不住抿了唇笑,她就这么一说,齐慕北也能高兴的找不到北,如果……她想着,突然做了个危险的动作。 齐慕北感觉有温温的东西在他嘴上啄了一口,惊讶的看向林玉安。 然后……就是不可描述的反击。 最后还是林玉安喘/着气求饶。 “不玩了不玩了,我以后都不戏弄你了。” 齐慕北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生出了逗趣的心思。 “你说你晚上能这么大胆就好了。” 林玉安立刻如同煮在锅里的螃蟹,脸色刷的红了起来,用力的想要推开齐慕北,“你胡说什么啊,齐慕北,我不高兴!” 齐慕北哈哈大笑,声音传到马车外,车夫的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姨母笑,王爷的笑容也就只有对王妃的时候才这么肆无忌惮。 他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夫妻两个闹了一会儿,最后齐慕北答应在礼部给王元枫谋个差事,林玉安很感动,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到了晚上,还是让齐慕北如意了一回。 林玉安如今的胃口是越发的大了,和齐慕北一起吃饭,一个人能吃三碗饭,这下齐慕北实在忍不住了,林玉安拿话搪塞也没有用,宫里来了御医给她诊脉。 王元枫的差事下来了,礼部主事,一来就是从六品,这让魏氏高兴坏了,忍不住的念叨着要去九王府看看林玉安,也好当年道个谢。 而九王府正院,齐慕北一脸紧张的盯着御医瞧,看的御医止不住的擦汗。 。 正文 番外之林玉安有孕 仿佛时间过去了很久,御医终于站了起来。 对着一边“虎视眈眈”的齐慕北拱手作揖,“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喜脉。” 齐慕北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林玉安瞧。 “这是真的吗?” 这丫头怀了他的孩子?齐慕北有些兴奋,抱起林玉安旋转起来,吓得御医脸色都变了,“王爷,王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林玉安也被吓了一跳,惊呼道“干什么,齐慕北!” 御医瞠目结舌,王妃竟然直接叫王爷……齐慕北? 他还想活命呢,老御医头如捣蒜般的点着,一边慢悠悠的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已经停下来的林玉安被逗得大笑起来。 这老头真是有趣! 魏氏过来正好听说林玉安有孕的事情,高兴的直奔主院。 听说卫氏过来了,齐慕北见了礼就去了书房,又不放心的嘱咐着丫鬟们“小心服侍着,不许出一点岔子,否则……” 桑枝几个大气不敢出,这……真是是刚才那个想孩子似的高兴,人畜无害的王爷? 齐慕北叮嘱完了,这才去了书房。 魏氏在内室里陪着林玉安,激动的拉着林玉安得到手,嘴里一直说着“好好好”,听得林玉安忍不住笑。 “舅母,御医说才两个多月呢。” 虽然这么说,林玉安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魏氏高兴的拍了拍林玉安的手背,“好,不打紧的,等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我看你也没有怎么害喜,这样子也是面色红润,好好的保重,前三个月过了,就要多走动,每天至少要围着院子走三圈,不许偷懒。” 林玉安知道三舅母这是为了她好,带了点头,“玉安知道了,多谢舅母指点。” 她说这话是认真的,毕竟没有母亲在旁边指点,也就只有三舅母的话能够帮到她了,她是真的从心里感激三舅母的。 魏氏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 “我那会儿生蓉姐儿的时候,我祖母特地过来嘱咐我,说啊,这女人怀了孕就懒怠了,不想动,可是也不能由着自己来,每日都要坚持走动,然后每天喝一碗枸杞红枣乌鸡汤,这样啊等到生产那天,才有力气生,坚持走动呢,又能防止孩子太大不好生,我看你是和看薇姐儿几个一样的,所以才给你说这些,你呀一定要把三舅母的话放在心里。” 林玉安点头,回握着纪氏的手,“三舅母放心,玉安回记在心里的。” 接着,魏氏又开始吩咐桑枝几个“这些日子别在王妃面前动刀子,针线之内的东西,这胎还没有坐稳,等到坐稳了,也就不忌讳这些了。” 桑枝几个听声应是,然后魏氏又说起这次过来的原因,“王爷是个敬重你的,看看他知道你看中你三舅母,这就给枫哥儿谋了个差事,我啊,这心里是记着的,不枉我待你如亲姑娘一样。” 魏氏说着有些眼眶泛红,这是肺腑之言,纪容知道,她笑着帮魏氏擦眼泪“三舅母,这是好事,您怎么还哭起来,可不兴这样的,我就希望三舅母这日子过的顺心如意,世间万物皆有灵,三舅母待玉安的好,玉安也一只记在心里呢,三舅母若是这样说,那就太见外了。” 三舅母深深吸了两口气,“嗨,是三舅母不好,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是好事,我会给你三表哥说的,这是王爷的一番心意,也是你的功劳,若是没有你,王爷也不会想到帮枫哥儿。” 这倒是大实话。 林玉安微微的笑,的确,齐慕北会想到帮王元枫,的确是因为看在三舅母待她视如己出的这个份儿上。 其实当时齐慕北提出要帮王元枫某个差事的时候,林玉安是真的很惊讶,齐慕北从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帮王元枫。 林玉安心里也明白,齐慕北这是想要在王家给她挣脸面,说句真心话,齐慕北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她甚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对得起齐慕北付出的这份真心。 魏氏回去之后,林玉安叫了崔妈妈过来。 “崔妈妈,如今我头三个月,这府里的事情只怕还要你多担待着些。” 林玉安寻思着需要安排些什么,毕竟她也是初为人妻,又是初次怀孕,很多事情没有经验,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问三舅母几句话,这下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妈妈却是经历过事情的人,她立刻就看向林玉安,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的道“王妃,您如今身怀六甲,王爷这边肯定是要单独住的,只是这通房您看要不要……” 正说着,林玉安胃中翻滚得厉害,哇的一声就要吐,桑枝眼疾手快,拉过痰盂接着,这才免除了一次灾难现场。 崔妈妈不敢看,闻着这味儿也够呛了,她很想捂着鼻子,当然,除非她不想继续在王府里当差了。 林玉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通房”两个字就觉得恶心想吐。 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娇滴滴的了。 一想到这里,林玉安又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直到吐得胃中什么也没有了,这才勉强好了些。 含芳打了水进来,忍不住奇道“王妃之前也没有害喜啊,怎么突然就狂吐起来,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别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林玉安摆摆手,这不是吃东西得到问题,吃的用的都是经过重重盘查才送到她面前的,不可能是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让崔妈妈先推下去,“这件事改日在说,我今儿实在提不起精神。” 崔妈妈低头退了出去,出了主院,立刻就变了一张脸。 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个叫翠儿的就凑了上去,“妈妈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在王妃那儿受了训斥?” 崔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加上又是王爷的乳娘,在九王府里很被敬重,可以说王爷不在的时候,崔妈妈就是第二个主子,王爷对她也颇为敬重,这也是为什么林玉安进府的时候王府里管着中馈的是这位崔妈妈了。 说句不谦虚的,就是现在,王府里,听这位崔妈妈的话的人也要比听九王妃话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几个人不去巴结崔妈妈的。 朱楼就是仗着自己是崔妈妈的义女,所以在王府里做张拿乔,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如今惹怒了王爷,也不过是被丢到了庄子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回来了。 崔妈妈听翠儿这一说,脸色更难看了,眼神淬了毒似的扫了一眼主院,“她嚣张不了几天了。” 翠儿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试探着问崔妈妈“敢给崔妈妈的脸色看,看来这位王妃的脑子还是不够用啊,就是王爷都必须敬着妈妈几分,王妃竟然这样!” 崔妈妈扫视了翠儿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挺机灵的,说话也中听,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翠儿不知所以,点了点头。 “奴婢今年就要十六了。” 崔妈妈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起来。 “如今王妃有孕,王爷那儿也没有个服侍的人,不如我就让你去吧!” 翠儿听了忍不住愣了愣,随即既惊又喜的望向崔妈妈,立刻跪在了花园铺着鹅卵石的路上,“多谢崔妈妈提携之恩,多谢崔妈妈!” 翠儿一直自认为又几分姿色,有时候还会自我欣赏一下自己的身段,总觉得自己这样的风华,若不是碍于身份的原因,就是做九王爷的侧妃也是可以的,因此很是羡慕朱楼,能够时常打扮的如风弱柳的姿态在王爷面前走动。 只是这朱楼也太没有脑子了些,即便如此也没有入得了王爷的眼,若是换了她,定要要让九王爷欲罢不能,怎么会落得如此结局。 要知道她祖上曾经也是出过当官的人,若不是家道中落,说不定真的能做个世家小姐,风风光光的嫁到九王府来,这可惜天意弄人啊! 翠儿满心胡乱的想着,跟着崔妈妈回了庑房。 崔妈妈有话要叮嘱她,屏退了其余几个小丫鬟道“我这儿有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过几日我就安排你到王爷那儿当值,能不能成,就看你的了。” 翠儿面色驼红,红着脸点了点头。 要知道若是成了王爷的通房,就离一步登天只有一步之遥了,若是能怀上王爷的骨肉,王妃又生下个女儿,她生下一个儿子,那可就是王爷的长子,不管如何就已经拔得头筹,倘若是再假以时日,抓住王爷的心,就可以架空王妃,到时候,那日子不知道有多痛快! 尽管崔妈妈还没有开始安排,翠儿的梦已经做到了九王妃死了之后了。 等九王妃一死,王爷看在她生下长子ide份儿上把她扶正了,那……就算是不做正妃,做个侧妃也是极大的荣宠了,听,“参见九王侧妃娘娘!” 多动听的声音啊! 林玉安有些不舒服,秋奴不放心,还是去请了御医。 齐慕北紧张的赶了过来“怎么会突然不舒服的?刚才不是还好好地吗?” 林玉安也不知道怎么会越来越不舒服,两条罥烟眉微微一蹙,看的齐慕北几乎要心碎。 “我也不知道,听御医怎么说吧。” 齐慕北点头,让开位置,等着御医诊脉。 “王妃的脉象低沉无力,可是有烦心事烦恼,以至郁郁寡欢?” 林玉安的确是有心事,一则是怀孕之后,齐慕北就不能陪着她了,二则是整日只能呆在府里哪儿也不能去,这让她觉得很不喜欢,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等御医开了药走了,齐慕北就坐在了床沿问她“为了何事不开心啊?” 林玉安不想说,佯装生气的转过身去。 齐慕北想到崔妈妈过来问他安排通房丫头的事,想必林玉安肯定是知道的,不免笑了起来“莫非你是在吃味?因为崔妈妈给我安排了通房丫头?” 林玉安一听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起身抱着痰盂就吐了起来。 她指了指门“王爷请先回避吧,我这儿脏污不堪,别污了您的眼。” 说完就着秋奴端过来的茶水漱口,然后背对着齐慕北躺了下来。 齐慕北不知道是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姑奶奶,耐着性子安抚道“好了,咱们不闹了,我没有答应崔妈妈,你现在正难受着,我怎么能只顾着自个儿快活,你放心。” 林玉安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看穿了似的,皱着眉不去看齐慕北,心里的气却是消了大半了,只是不愿意低头。 “王爷何等尊贵,您若是需要通房丫头,姨娘什么的,尽管安排就是,这孩子离出生还早呢,王爷莫非要守着我生了孩子在做打算?那也实在太委屈王爷了,王爷,外面美娇娘那么多,您尽可选了放在后院,我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绝对不会阻拦王爷的。” 齐慕北听着林玉安的这番话,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自己表现得还不明显吗?她干什么还要这么说话来伤他?齐慕北觉得有些心塞,很想和林玉安理论几句,可想到她现在还在怀孕,他说话若是气着她了就不好了。 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站起身,什么也没有说,就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后面有个休息的小院子,平日里他读书累了就歇在这小院子里,和林玉安成亲之后,他若是得了空闲,就和林玉安腻在一起,他很喜欢守在林玉安身边,总觉得岁月静好,有种难得的静谧与安详。 他已经很久没有住到书房里了,吩咐了柏庐去收拾他的东西,都重新搬到了书房这边来。 柏庐硬着头皮去搬东西,看见秋奴几个的眼神都有些瘆得慌,他这是犯了哪门子邪,真是够了! 王爷也真是要不了两天就会乖乖回去,又何必呢?这搬来搬去,也够折腾人了。 齐慕北却不管,当晚就住在了小书房后面。 发现过来服侍的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正文 番外之王爷的偏爱 小丫鬟一身梅红色的比甲,笑容明媚,脆生生的答道“婢子翠儿,见过王爷。” “你是新才调到书房来的?” 翠儿红着脸低着头,“是的王爷,翠儿是顶替先前走了的丫鬟的。” 倒是很聪明,没有说是顶替朱楼的。 齐慕北心情不大好,点了点头,让她在外面去伺候。 翠儿有片刻的怔愣……王爷就这么打发她出去了?不过很快,她就安抚自己道是王爷的心情不好,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不喜欢她。 崔妈妈听说齐慕北晚上身边连个值夜的人也没有,翠儿哭丧着脸“崔妈妈,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为什么王爷还是……” 崔妈妈冷哼一声,“我以为你是个厉害点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现在来抱怨有什么用?我以为你要比朱楼的结果好些,嗳,罢了,看来还是得找几个专门调教过的。” 不过事后,她还是去找了齐慕北。 正好和从书房里面出来的段先生碰见,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崔妈妈就进了书房。 段先生走了几步,忍不住组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崔妈妈离开的方向,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齐慕北听说崔妈妈过来了,有些疲惫的斜倚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王爷!” 崔妈妈行了礼,就起身看向齐慕北,见他一脸的疲倦,不免有些担忧,亲自提了茶壶给齐慕北斟了一杯茶道“王爷可是昨儿个没有睡好?” 齐慕北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什么,崔妈妈就讪讪然的笑了两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垂着眉眼道“王爷,容老奴说句不应该的……您如今已经成亲了,王妃有孕,近来又害喜严重,没有办法服侍王爷,可也应该安排两个得力的丫鬟来服侍王爷,这样什么也不管,像什么样子,老奴是仗着是王爷的乳娘,因此说话就托大了些,王爷也别见怪,有些事您也不能太由着王妃了,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啊?” 齐慕北沉了脸,目光深沉,淡淡的扫过崔妈妈。 崔妈妈硬着头皮,强笑道“王爷,老奴的话不中听,可您是读过书的,应该知道忠言逆耳,这大周朝哪个王爷没有个三妻四妾,王妃若是因为这个就吃您的味儿……实在不该了些。” 齐慕北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交给了这位崔妈妈,就是想着她行事稳重,处世中肯,可没有想到如今她竟然编排起林玉安来了。 那丫头就是再如何不堪,也是他的九王妃,什么时候可以让别人这样编排了。 “崔妈妈,王妃没有哪里得罪过你吧?” 崔妈妈闻言,微胖的身子一抖,立刻就跪在了地上,鼻涕眼泪一起落了下来。 她声音悲伤“王爷,难道您觉得是老奴故意说王妃的坏话?” 齐慕北目光冰凉的凝视着他,仿佛在反问“难道不是吗?” 崔妈妈觉得自己一心为了主子着想,却被这样误会,心里一时间也很是难受。 她虽然不喜欢林玉安,可是对于齐慕北,却一直是视若己出,如今听得“儿子”说出这番话,她一颗老母亲般的心几乎要碎了。 “王爷,打您出生开始,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老奴亲力亲为,为您把事情办好,如今王爷成亲了,有了媳妇了,就觉得老奴碍眼了,老奴不过是说了王妃一句不是,王爷就要戳老奴的心窝子,既然如此,老黁明儿就辞了王府,回乡去了。” 意思就是你有了媳妇忘了娘。 齐慕北觉得脑袋疼,又听崔妈妈在这儿哭诉,更觉得脑仁儿都要炸裂了。 “崔妈妈,是本王说话重了些,只是你也应该知道,王妃如今是本王的接发妻子,本王不管如何和她置气,心里也是有她的,这样的话,崔妈妈以后不要再提。” 弦外之音就是,我的媳妇再如何不好,那也是我的,谁也不能说一句不好,否则我就和你翻脸。 崔妈妈的脸色不由一变,“王爷,老奴这么做,可都是为了王爷自子孙兴旺啊,王爷您要知道,儿女是人之根本,若是王爷这一辈都只守着王妃,那……” “崔妈妈,管好你一亩三分地的事儿就行了,不要节外生枝,手伸的太远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崔妈妈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似的,这下是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了,点头退了出去。 宫里听说九王妃有孕,都纷纷赏赐了东西下来。 太后娘娘赏赐了一匣子燕窝鱼翅,还有名贵的药材。 云贵妃赏赐的事一对玉如意,倒是正规中距的,不拔尖儿,也不落下乘,柔贵妃却赏赐了十匹柔软的绫罗锦缎,让给九王妃和肚子里的孩子做几身衣裳,还送了几个方子过来,说是她怀着公主的时候用过的,觉得还不错,又让过来传赏的宫人给她说“这药方子虽好,却也不知道对不对人,若是王妃要用这些方子,还是让太医看看再用吧。” 一番话说得很是妥帖,这样一对比,对林玉安最热络的就是柔妃娘娘了,就连作为林玉安得到婆婆嬛嫔,却只让人送了一对送子观音过来,这倒是让宫里的各路主子们都忍不住揣测起来。 太后一边逗玩着树下挂着的几只鸟儿,一边笑道“知道的当她是信佛,给自己的媳妇送一尊送子观音也不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心想着抱皇孙,来给新施压的。” 一边的嬷嬷就笑道“太后说的是,难怪这嬛嫔不招皇上待见,这性子也太倔强了些,这都过去多久了啊,她还对人家九王妃心怀不满,倒还没有皇太后娘娘看得开。” 这话取悦了皇太后,她笑道“你呀你,一把年纪了还敢打趣我,不过不管她如何不招人待见,那也是九皇子的生母,你看着吧,她再这样下去,以后儿子和她彻底离心了,那才有的她哭得时候。” 嬷嬷就点头应是,“的确,您瞧瞧,自从九王妃成亲第一天进了宫,之后就没有再进过宫,可见九王爷对这位出身不高的九王妃很是放在心上,嬛嫔如今是占了下风了,正如皇太后您说的一样,若是嬛嫔再不改,以后只怕……”、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敢说出来,有些话,太后娘娘可以随便说出口,她却是不能的,否则祸从口出。 林玉安听说了自己这个不好相处的婆婆送的是一尊铁观音,什么表情也没有,只让人把东西收起来放在库房里,柔妃娘娘倒是有心里,送的料子都是轻薄柔软的,小孩子刚出生,最是脆弱,等闲的布匹要不就是太硬了些,要不就是太新了些,容易磨着孩子的肌肤。 还有柔妃送来的药方子,御医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看了看,都是极好的,不过林玉安并不打算要用柔妃送过来的方子。 不管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 余嘉自然也听说了林玉安有孕的消息,让弟弟余昊送了些东西过去,也没有说是他送的,可林玉安一听说是一些孕妇禁忌的东西清单还有一些珍贵的补品,当中有一味药材就是天山雪莲,这种药材极其稀有,千金难求,荣国公府送这种东西……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些,林玉安就直觉是余嘉让人送过来的。 齐慕北当面让人收了起来,回去之后就吩咐柏庐“把荣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都照单送一份回去。” 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柏庐不解“王爷这是为何?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出口又直觉失言,悻悻然的点头去办事。 只是他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荣国公府傻乎乎的送了这些东西过来,他们还要傻乎乎的送一份回去,那不是放着天大的便宜不占吗?柏庐表示怎么想怎么觉得亏了。 嬛嫔却等着看林玉安出丑。 她就是要让她知道,想做自己的儿媳妇,那就得不停的生,这送子观音就是来警示她的。 谁知道静静的等了几天,好戏却没有开场。 这让嬛嫔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吩咐身边的嬷嬷道“去,找几个漂亮的,有身段的小姑娘来,这王妃有孕,自然是不能再伺候王爷了,这期间总不能让王爷独守空房吧。” 说着不免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齐慕北听说宫里送了人过来,顿时脑袋都大了。 林玉安那丫头都为了这事儿跟他生了几天的气了吗这时候宫里来凑什么热闹啊!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既然是母亲送过来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见一面了。 一个叫白露,一个叫温玉。 一个清冷绝艳,出尘脱俗,一个杏眼桃腮,眉目勾人。 两个人一冷一热,让人有种想要左拥右抱的冲动。 不过齐慕北却忍不住沉了脸。 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送人过来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人取名叫温玉。 他看着那温玉,淡淡的挑了挑眉,“你这名字不敢,得改。” 温玉一脸羞涩,欲拒还羞的抬头睃了齐慕北一眼,媚态横生。 “王爷,这是嬛嫔娘娘为奴婢取的。” 齐慕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既然把你们送给本王了,本王觉得这名字不好,那就得改,还有,府里所有的丫鬟都不能沾上安,玉两个字,否则都拉出去打死吧。” 温玉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冒犯,但请王爷做主,给奴家换个名字吧!” 齐慕北站起身,白了她一眼“能让我取名,你还不够格,柏庐,安排住在梅华院。” 柏庐忍不住提两人悲哀。 梅华院啊哈哈在九王府,那可就是冷宫的存在了。 齐慕北心烦意乱,不知不觉的就去了主院。 他看见林玉安正在围着院子里的小池子一圈一圈的走着,走了三圈,额头上已经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了。 她坐在池子边的石桌前,齐慕北仔细看了眼,发现是垫了垫子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玉安喝了一盏温得刚好的燕窝露,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看的齐慕北忍不住想上前去抱抱她。 不知道几天不见,这小野猫有没有想他。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林玉安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呢,吓死我了!” 齐慕北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忘了自己可能会吓着林玉安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下次走路的时候重一点,或者提前喊你一声。” 林玉安想到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消气,侧过身去不看他。 齐慕北就转到了她面前,“还生气呢?” 他本来想给她说,我把母亲送过来的两个美人都送去了最远的梅华院,可见着这阵仗,哪里还敢提半个字啊。 他很有把握,只要他提起那两个人的只言片语,林玉安就能再半个月不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爱吃醋的小妖精。 齐慕北是又好笑又心疼。 看来她是在乎自己的,否则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你说你是不是有个习惯?” 林玉安瞪着他“什么习惯?” 齐慕北忍不住的笑“就是自个儿气自个儿,让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发现这气没法消了,你看看我,你前几日那样气我,我今儿不是又过来了吗?你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欺负我呢?” 这话说的林玉安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没见过这样说话的。 她佯装恼怒“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想要逍遥快活,又放不下身段,我可什么也没有做,你别在这儿冤枉我,我不想听。” 一副娇蛮任性的样子。 齐慕北这次是铁了心要让林玉安和他和解了,毕竟冷战的日子是真的不好受。 想了想,把老脸一横,“不管你怎么说,你也是我妻子,老子就是喜欢你这幅骄纵跋扈的样子,没事儿了,你脾气再如何的坏,也有本王宠着呢!” 说到后面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气势汹汹的道。 林玉安是彻底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俯,抬手给了齐慕北两记绣花拳头。 。 正文 番外之王爷也害喜了 林玉安有好气又好笑,真的拿齐慕北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肚子跟不给面子的响了起来。 林玉安面红如霞,推了推齐慕北。 “哪儿不舒服啊?” 齐慕北一脸紧张。 “我……我饿了。” 齐慕北仰头大笑起来,“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林玉安也不客气,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吃粉蒸肉。” 一想到粉蒸肉糯糯香香的口感,林玉安的喉咙就忍不住滚了滚,又想到了什么,她补充道“还要清蒸螃蟹,酱猪蹄。” 齐慕北目瞪口呆,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厨子做。” 他刚高声喊着柏庐,就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林玉安,“丫头,螃蟹不能让你吃。” 林玉安立刻就沉了脸,她太想吃螃蟹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让她吃了,她现在的脾气是完全忍不住,立刻就要发脾气。 齐慕北是怕了,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咱们吃别的好不好,你是不是想鱼鲜了?要不我让他们给你蒸一条鳜鱼?” 林玉安撅嘴,不理他。 齐慕北就诱惑道“你想要,这桃花流水鳜鱼肥,知道吧,鳜鱼的肉特别鲜嫩,就一口就能让人念念不忘,你怎么能不喜欢呢,是吧?” “等你生了宝宝,我就带你去临川溪边烤鱼吃,好不好啊?” 林玉安早就想出去玩了,这下被他勾起来了,更是不得安生。 “那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的。” 林玉安委屈巴巴的望着齐慕北,那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齐慕北宠溺的刮了刮林玉安的鼻子,宠溺的点点头,吩咐了下去。 林玉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八。 这天林玉安起了个大早,发现身边空荡荡的,齐慕北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眉头一皱,喊着齐慕北。 “阿北!” 齐慕北飞快的跑了进来,像只兔子似的。 “夫人请吩咐。” 林玉安想到昨晚的情况,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他没有睡好,就问他“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齐慕北不好意思说自己怎么了,只是“嘿嘿”的看着林玉安笑。 他能说什么,难道说我今天一早上就想吐,所以再困也睡不着了? 他也很迷糊,怎么自己会像一个孕妇似的,吐得没完没了了。 林玉安看着他眼下青黑,不由的担心,“你到底怎么了,不会因为那个……所以就……那个了?” 哪个和哪个啊,齐慕北看着林玉安,嘿嘿的笑了笑,揽了她的腰“好了,别胡思狂想了,今天要去王家,你不是早就想出去走走吗,那就走吧,我陪你去颐和堂走走,那边的山茶花开得好,正好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看见齐慕北这精神状况,林玉安不能不担心啊。 在齐慕北的催促下,林玉安穿戴整齐,上了去王家的马车。 六月里,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马车上随时准备了林玉安喜欢的酸梅汁,她如今的肚子已经大了,看着像抱了个球似的。 林玉安身子沉甸甸的,又想睡,很快就贴着齐慕北的胸口睡着了。 到王家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徐婉音。 徐婉音是王徐氏的侄女,林玉安见过一次,只是那次也离得远,也没有怎么说的上话,如今碰见了,她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淡淡的点了点头,齐慕北就扶着她的腰往里走。 徐婉音见了林玉安是要行礼的,所以等着齐慕北和林玉安进了门,她这才跟在后面往里走。 “王妃这肚子有五个多月了吧?” 林玉安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她但是消息灵通。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玉安点了点头,“嗯,是有五个月了。” 她答的冷冷冷清清的,让徐婉音颇觉无趣。 她在后面打量起齐慕北来。 这就是九王爷?蜂腰猿背,高大英俊,又有赫赫战功在身,尊贵无比的九王爷,竟然会娶这么个空有一副皮囊的表小姐?? 徐婉音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来的觉得可惜。等进了厅堂。 王老夫人见了林玉安过来,腾的站起身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走路可要慢些。” 说着盯着林玉安的肚子仔细的打量。 林玉安很久没有见到外祖母了,这时候也是开心的不得了,王老夫人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素妈妈“你看看,肚儿尖尖,应该是个儿子吧?” 素妈妈也认真的看了起来,林玉安被人这么直愣愣的盯着肚子看,顿时就红了脸,“外祖母!” 素妈妈就笑了起来,“老夫人这眼力不减当年啊,我瞧着只怕也是呢!” 齐慕北并没有多开心,不过还是扶着林玉安道“无妨,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可以的,我觉得慢慢来就好了。” 王老夫人很满意齐慕北的这个答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让人去给林玉安加了个软垫。 王家上上下下都找和张灯结彩,四处可见大红喜烛,大红喜字,落在眼里,很是喜庆好看。 林玉安觉得这样的日子特别好,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起来,心情大好的陪着王老夫人说话,齐慕北却忽然捂着嘴往外跑。 林玉安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让秋奴跟出去看看。 秋奴很快去而复返,一脸紧张的道“王爷吐了起来,看样子还有些厉害。” 林玉安心下一跳,下意识的就觉得应该是齐慕北吃坏了肚子,喊着秋奴“快去请郎中。” 话出口这才发现不妥,这是人家的大喜日子,她在这儿请郎中,未免太扫兴了些,容易惹晦气,想了想,林玉安便道“算了,我陪着王爷去一趟太医院吧。” 王老夫人哪里不知道林玉安的担心,她笑了笑,摆了摆手“不必不必,这么跑一趟不知道又要耽搁多少功夫,府里有个老郎中。”说着就抬头喊着小丫鬟“娟儿,快去,请府医过来看看。” 林玉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她担心齐慕北的身体,而且三舅母应该也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于是定了定心神,对王老夫人道“外祖母,我出去看看王爷,他早上精神就不大好,我不放心。” 王老夫人是过来人,自然不会看着,笑盈盈的挥了挥手“去吧,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林玉安点头,王老夫人又喊着素妈妈“你快扶着她,看着她这样子我的一颗心都悬着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林玉安心下动容,有种温暖在心底流淌着,她对着外祖母“嘿嘿”的笑了两声,又对素妈妈道“那就有劳素妈妈了。” 素妈妈一向很喜欢林玉安做人处事的做派,笑着摆手,“王妃和我客气什么。” 林玉安听她喊着王妃,有些不自在,便道“素妈妈,你还是同以前那样叫我吧你叫我王妃,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那可不行,如今姑娘已经贵为王妃了,有些礼数就不能不依。” 林玉安索性道“那就叫我夫人吧,王爷在府里也是这么叫我的。” 素妈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样子,王爷和表姑娘的感情很好啊,又觉得终于放心了,“嗯,那好吧,夫人慢些着。” 齐慕北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受,他什么时候会像这样吐的昏天黑地过啊,以前在漠北征战,死人堆里摸爬打滚,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恶心到想吐啊。 可是他为了什么恶心呢,好端端的就吐了起来,胃里不安生的倒腾着,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玉安眉头都皱了起来,上前给他拍背。 “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看着自己的小娇妻一脸担忧,齐慕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没事,放心吧,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一脸的暗示意味,这让林玉安闹了个大红脸,气鼓鼓的锤了齐慕北两拳头“还闹呢,外祖母给你请了府医,等会儿人过来就看看,看着你平时生龙活虎的,难得见你病一下,能吓死人了。” 郎中赶了过来,见了齐慕北就连忙行礼,林玉安却让他不要多礼了,“先给王爷诊脉吧。” 郎中点头,颤颤巍巍的给齐慕北诊脉。 过了一会儿,郎中缓缓的收回了手。 “王爷脉象正常……只是,只是王爷怎么会有个孕妇差不多的症状呢?”老郎中一脸的不可置信,“奇了怪了。” 林玉安却忍不住噗嗤一笑,“不会王爷肚子里也有了吧?” 齐慕北差点没忍住伸手捂住这小丫头的嘴,“你不许再胡说了,这事儿有那么好笑吗?” 林玉安笑的花枝乱颤,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嗯,我就是觉得好好笑,一想到大名鼎鼎的战神王爷也会个孕妇一样,我就……我就觉得太搞笑了!” 老郎中一头的冷汗,他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人,当然了,所谓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所以他……嗯,也只能保持沉默了。 老郎中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问齐慕北“王爷,恕老朽冒昧,敢问王爷是否一直和王妃同住。” 林玉安的脸腾的就红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抚摸着肚子,微微的避过脸去。 齐慕北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枕边人的心思,想了想道“没有。” 林玉安却很忐忑起来了,这样不说实话,很容易影响郎中判断的,所以……“没有,王爷一直和我同住,所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郎中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王妃前三个月孕吐可厉害?” 林玉安点了点头,她前三个月的确是孕吐很厉害,只是那也是前三个月的事情来,齐慕北是现在才有这种反应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啊。 不过她还是一五一十的道“的确,前三个月我吐的天翻地覆,只是现在已经五个月了,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老郎中就笑道“非也非也,这凡事都是有个过程的,王爷这症状是延续到现在才出现的,想必也是受了王妃前三个月的影响。” 齐慕北也惊讶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症状就和王妃前三个月一样,难道我也要持续三个月?” 天哪,齐慕北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觉得可怕的但又想到林玉安也承受了这种折磨,又觉得很心疼。 郎中摇头,解释道“不一定,既然王妃如今已经没有害喜了,王爷的症状不出意外的话也只会有一段时间,只是是多久,这就说不清楚了,当然了,如果王爷王妃分开住,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自然。” 齐慕北点头,林玉安觉得心情忽然就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是个粘人的人吧,自己怎么会突然不高兴了呢?齐慕北却把林玉安的所有反应都收在了眼底,心里不由的有种暖暖的情愫。 秋奴给老郎中塞了一个中等红封,却被退了回去。 “不用了,王爷是个英雄,我不收他的银子。” 秋奴回头去看往厅堂里走的林玉安和齐慕北夫妻两个,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王老夫人见两个人联袂回来,笑着问怎么回事,素妈妈忍不住笑“没什么大碍,老夫人先别问了,等会儿老奴给您说。” 林玉安一听,脸又红了,转头瞪了齐慕北一眼。 这眼神落在齐慕北眼里,却是充满了妩媚风情。 林玉安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摸着肚子在王老夫人身边的软椅上坐下,和王老夫人说着话。 “要不要看看什么时候把你母亲接回来,你这月份大了,身边没个懂生养的人看着,我这心里也放心不下。” 接母亲回来,林玉安自然是愿意的,而且如今她已经嫁人了,想必齐氏也不敢拿这件事做文章了,林玉安点了点头,“嗯,外祖母说的是,这事儿我回去就和王爷商量一下。” 齐慕北却记在了心里。 。 正文 番外之大喜了 王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到了周家,王元枫一袭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手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大红色绣球,心情有些激动。 王元枫的心情很复杂,他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小王爷齐宣给他说的话,与妹夫九王爷和父亲去调查得到完全对不上。 不过也不能说是完全对不上,只是齐宣查到的都是九王爷口中,周夫人小乔氏捏造出来的,他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对周芷若才好,她过的这般难,反倒让他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 周芷若出来的时候,雀扇后她若隐若现的面庞是如此的令人窒/息。 王家那边,王萱薇正笑着和魏氏说话,“母亲,哥哥如今成亲了,应该就能收心了。” 魏氏想到儿子长大了,如今都成亲了,忽然感觉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心情有些激动,可又忍不住感叹道“如今你哥哥成了亲,改明儿就该说你的亲事了,我一想到你们娶的娶嫁的嫁,往后再想日日都见着,只怕是难了。” 听着这话太伤感了,王萱薇也有些落寞,她如今已经十六了,哥哥十八岁成亲,她们姑娘却不能留得太久,想必很快她的亲事也要被定下来了,她就觉得很是伤感。 王萱薇扑到母亲的怀里,撒娇道“有什么嘛,母亲看表妹呢,嫁到了九王府,怀孕之前还不是总往家里跑,母亲别难过,以后我和妹妹,一定也隔三差五的就往家里跑。” 魏氏听着好笑,一指戳在女儿的额头上,“你啊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规矩,嫁了人可就不比做姑娘的时候了,哪儿有嫁人的姑娘总往娘家跑的?” 王萱薇不依,撒娇道“那表妹怎么就可以?” 外室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那能一样吗?一则是王爷对你表妹是巴心巴肝的好,二则是九王爷的生母都不在王府里,否则哪儿有那么容易的。” 王萱薇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从小就被魏氏教导要如何做个世人眼里的好姑娘,此时却忍不住的在心里想如果没有公婆或许也真的挺好,至少可以像表妹那样,想回娘家就回娘家。 不过又觉得不对,应该是找个想九王爷这种疼媳妇的人才对,否则丈夫不爱,这日子不知道的有多难过。 正想着,外面响起丫鬟高声禀告的声音“三夫人,九王妃过来了。” 林玉安扶着腰,齐慕北在一边护着,两个人相依相扶的往屋里来。 魏氏“哎哟”一声,连忙迎了出来,“怎么跑过来了,哎呀小心些,慢点,当心脚下的石梯子。” 看着三舅母一脸担心的样子,林玉安心下动容,暖暖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三舅母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这才五个月呢,哪儿就有那么难了。” 魏氏忍不住的笑“你这丫头,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有句话不是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齐慕北也觉得魏氏说得对,笑着低头去看林玉安“听着没有,舅母叮嘱的话你可要记好了,别一天到晚不当回事儿,每天嚷着要出去玩。” 魏氏看着这小两口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 一听林玉安整天都想往外跑,魏氏就嗔怪道“那可不行啊,你现在月份已经大了,你再忍忍,等九月份卸货了,你做了月子就自由了。” 林玉安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可听着三舅母这番话,她没由来的就觉得特别的难过,结果……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了,哎哟,怎么还哭了?” 林玉安就是觉得特别委屈,其实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不过是夫君和三舅母为了她好,这才这么说的,可是听见不能出去玩了,还要在王府里待上三四个月不能出门,她这心情就特别的差劲儿。 所以这才没有忍住,眼睛一酸,就落下泪来。 这让魏氏和齐慕北都吓了一跳,魏氏连忙去摸她的肚子,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觉得心下稍安。 齐慕北就紧张的过度了,扶着她的腰肢,吩咐着柏庐“快去,请御医过来。” 林玉安也不管这是在哪儿了,一把抱住齐慕北的脖子,把脸埋在齐慕北的肩窝处,眼泪籁籁而落。 “我没有什么,就是听见你和舅母说这几个月还要继续待在王府里,我就觉得委屈……” 话音刚落,又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 齐慕北和魏氏忍不住面面相觑,然后相视一笑。 “我那会儿怀着瑶姐儿的时候哦也是觉得很委屈,你三舅舅事情多,哪里顾得上我,我背地里掉了不知道多少眼泪。”魏氏颇有些感慨,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在羡慕小辈儿们的恩恩爱爱,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多。 只是看着外甥女都嫁的这么好,她有些期待自己的女儿也能像林玉安一样嫁得好。 天下父母心,虽然魏氏接触的也是传统的礼仪道德,注重体统,可看见林玉安可以和自己的夫君这般恩爱,九王爷又处处表现出来的维护,她就觉得这种感情实在太难得, 最重要的是九王爷没有什么风月传闻,他待林玉安是实打实的好。 王萱薇远远的看着也感觉的到齐慕北和林玉安之间的那种温馨。 就是我哭了,你就心疼得不行,我皱一下眉,你就会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让后特别担心。 这样的感情是多么的难得啊,王萱薇鼻子有些酸酸的,她以后嫁的人,会不会把她放在心里呢? 林玉安觉得这种大好日子哭哭啼啼的不好,可情绪来了,止也止不住。 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她就觉得有些懊恼了,转身抱着魏氏道“三舅母,今天是三表哥的好日子,我不该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只是心里觉得委屈,一时间没忍住。” 魏氏哪儿会真的去怪她,她是打心眼里把林玉安当成了她的孩子,只有心疼她的。 “好孩子,舅母哪儿会怪你,你这傻丫头,现在还在和三舅母客气?”她轻轻的拍打着林玉安的背,目光温和,“你这孩子,从来都讨我喜欢,你心里不好受,舅母心里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林玉安听着心中一暖,“嘿嘿”的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舅母最疼我了。” 这时候外面的管事过来禀话“三夫人,新娘子要到了!”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一起去了前厅。 三舅舅王忠君也才招待了客人从里面出来的今儿余氏也出来帮着招呼女眷,三舅母才能忙里偷闲。 看着丈夫一头的汗珠儿,魏氏忍不住笑“怎么这么热?” 王忠君没好气的瞪了魏氏一眼“你倒是躲了去,我可不还得在外面顶着?” 纪容听着两个人说话有趣,扭头对着齐慕北傻乎乎的笑,齐慕北伸手哦轻轻的拧了拧林玉安的小鼻子,“你这小家伙!” 小家伙?林玉安吃惊的听着齐慕北的话,有些莫名的悸动。 为何听他说她是小姑娘的时候,她会有种莫名的甜蜜。 像是大冬天的喝了一种炖的热腾腾的鸡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又仿佛是掉进了蜜罐,从头到脚都是甜丝丝的。 齐慕北看着林玉安这样盯着它看,心里也是暖呼呼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成了他眼底心上怎么都割舍不掉的一份牵挂了? 还是说,她原本就是长在了他的心尖子上面,这才一颦一笑都格外的牵扯他的心? 齐慕北眼底温柔的让人能腻死在里面了,林玉安看的痴了。 等迎亲的队伍停在了大门口,又有小厮跑进来回禀,魏氏和王忠君去了前厅坐定,又紧张的检查了一遍等会儿要用的陈设用具之类的,林玉安和齐慕北就作为上宾坐在一旁,等到人进来的时候,林玉安忍不住攥紧了齐慕北的手。 齐慕北觉得有些意外,这丫头紧张什么呢,比她成亲的时候还激动的样子。 林玉安激动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那会儿和齐慕北成亲,完全像是赶鸭子上架,对亲事完全没有期望,如今见着王元枫成亲,就觉得好有气氛,自己都忍不住跟着兴奋了起来。 周芷若一袭大红色嫁衣,戴着盖头,和一身喜服的王元枫一起走了进来,林玉安笑着凑到齐慕北耳边道“我们成亲的时候,我感觉像是上刑场一样。” 她声音压得很低,不过齐慕北爱耳力惊人,听得那就叫一个清清楚楚,“上刑场?”他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脸色都不好看了。 林玉安的注意力全在一对新人带的身上,哪里注意到身旁这冷面王爷的一张脸都臭了起来。 等新人拜了天地,父母,对拜之后,就是送入洞房了,林玉安站起身,也要跟过去看热闹,她动作大了些,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齐慕北被下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护着她,怕她又傻乎乎的自己把自己伤着。 林玉安感觉到他的担心,回头对着齐慕北憨憨的笑了笑,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咱们也去看看吧,肯定很有趣!” 魏氏看着林玉安兴冲冲的拉着齐慕北往洞房去,忍不住的对丈夫王忠君笑道“安姐儿这性子,如今嫁了人,反倒活络起来了,以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看着真是有些沉闷。” 王忠君有些担忧“九王爷若是一直宠着她,那这性子也无妨,我就是担心,万一……她这性子就要吃亏的。” 魏氏难得的和丈夫的“政见”不和,她并不这么觉得。 “这男人疼媳妇,女人才会变得每天开开心心的,若是男人不疼了,那女人的心性也会随之改变,我看九王爷不是个善变的人,他既然到了现在还没有纳妾,看来是对安姐儿真心的了。” 王忠君默然。 不管如何,孩子们过的好好的,他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只是对于纳妾这一点,他不敢苟同妻子的想法,男人纳妾不一定是因为爱,有时候或许只是为了传承香火,这是家族责任,那就是一种工具而已,这是大多数男人的想法,不过对于他二哥王忠德,或许就不是这么认为的了。 反正他算是洁身自好了,至于别人,他就不管了。 想到儿子如今已经成亲了,王忠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儿子的差事也有了,以后就是好好过日子,他们三房出了朝中之人,他这腰杆子也硬了。 齐慕北被林玉安拉着去了洞房,过来凑热闹的还有王萱柔王萱蕊,王萱瑶以及王萱薇姐妹两,当然也少不了王元松和王元柏,小王爷齐宣和荣国公府的余昊也在,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看的林玉安特别高兴。 齐慕北的视线就没有来开过林玉安,他很好奇,这以前安安静静的一丫头,如今怎么这么活泼了,虽然这般想着,心里却没有一点的不开心,相反,他特别高兴,要知道他一直这么小心的保护她,就是为了看见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这是他的丫头。 齐宣看见齐慕北,立刻跑了过来。 “玉堂,快来,看我们怎么整蛊会知。” 玉堂是齐慕北的字,会知是王元枫的字。 林玉安就笑着问他“你藏了什么呢?” 齐宣一脸的神神秘秘“天机不可泄露!” 齐慕北就笑着打断了两个人的话“你自己去玩吧,你嫂嫂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齐宣立刻就烂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林玉安两眼“嫂嫂离生还早着呢,玉堂你也太着急了些吧?” 齐慕北笑着看他,反正就是不去,林玉安捂了嘴笑,齐宣无可奈何,“嘚,你就护着吧,我可去了啊!” 夫妻两个目送着齐宣走开,林玉安就仰头看身后的齐慕北“你真的不去玩玩?” 她是知道的,齐慕北和齐宣两个感情很好,她不想因为自己,让齐慕北和齐宣疏离。 齐慕北摇了摇头,“你在我面前都能自己把自己绊倒,我担心我一走,你又要做出什么憨憨的事情。” 。 正文 番外之王妃要带球跑了 林玉安忍不住的傻笑起来,娇嗔道“胡说,谁憨憨了?”齐慕北习惯性的伸手去捏她的鼻子,被林玉安歪头躲开了。 “每次都捏我鼻子,到时候我变丑了,你就可以去找漂亮的小姑娘了?” 齐慕北哂笑,若不是这儿这么多人,他非得教训一下这丫头,一天到晚胡乱说话。 注意到齐慕北的目光不善,林玉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气焰就被打压了下来。 她可真不敢得罪齐慕北,昨儿个晚上她被折腾的不行,现在身上是有些酸呢,虽然不能行夫妻之事,可他总能闹腾自己一番,她是真的怕了。 王元枫要掀盖头了,林玉安又太矮了看不见,捧着肚子踮起脚尖,不到几息的功夫,脚背就开始疼了,她倒抽了一口气,有些颓丧的叹了一口气。 人太多了,她不能过去看热闹了,可是心里又想看,这心里一时间就有些不好受了。 她像个不吃青菜闹脾气的小朋友,坐在那儿闷着不说话了,齐慕北心下早就笑的一抽一抽了,这会儿见她闷着声不高兴了,自己也高兴不起来了。 只是觉得她这副小女儿姿态太可爱了,他忍不住的想着,如果这一胎是个女孩儿,会不会以也像林玉安一样可爱。 一边想着,齐慕北就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林玉安听着就忍不住斜瞪了他一眼。 齐慕北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低着头温声问她“想看吗?” 林玉安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嗯。” 她当然想看了,看别人成亲不就是要看这种热闹才有意思么。 她正觉得失落,就感觉到齐慕北戚了上来,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垫在她的腿上,就这么把她举了起来。 林玉安睁大了眼睛,被齐慕北抱孩子似的抱在怀里,整个人成了喜房里最显眼的一个。 他看见王元枫拿着一根玉秤缓缓的挑起了周芷若的红盖头。 新娘很漂亮,一张鹅蛋脸上溢满了羞涩的笑容,殷红的嘴唇如春日熟透了的樱/桃娇/艳/欲/滴,看的林玉安的眼睛都直了。 这姑娘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却十分的耐看,林玉安觉得自己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齐慕北泥塑的一半,丝毫没有觉得手臂酸软,屋子里的女眷们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情况? 九王爷竟然这样把自己的老婆举在手上,九王妃还像个孩子似的抬头张望着新娘子和新浪。 不过在她们看来,这个却要比看新娘子有意思多了,新人时时有,此景难一见。 林玉安反应过来的的时候,自己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有些不知所措,1穿着丁香色软底绣鞋的小脚不安分的轻轻踢着齐慕北的胸膛。 “快放我下去!” 林玉安的脸色紫涨,齐慕北扫视了周围一眼,安静的抱着林玉安走了出去。 林玉安是真的要疯了,齐慕北这个混蛋! 她以后要怎么做人啊,太丢人了! 等这夫妻两个一走,屋子里就炸开了锅。 周芷若不知道那是谁,只是听到大家都在讨论什么九王妃,就多留了个心眼。 “刚才我是不是眼睛花了,九王爷竟然……”这么宠着九王妃! “哪儿是看错了啊,真真的是,九王爷简直恨不得把九王妃放在是手心里!” 妇人们不由露出了艳羡之色。 真是令人向往的伉俪情深。 林玉安开始闹意见了。 “齐慕北,你在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齐慕北挑眉,俊朗好看的面部线条露出了柔和的弧度,把她放下来,一把将她逼到了墙角。 林玉安被吓了一大跳,后背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像只小狗儿似的望着齐慕北。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林玉安是我齐慕北放在心尖子上宠的人,我都舍不得动的女人,谁敢动?” 林玉安心跳如雷,真个人都像是掉进了蜜罐里,甜蜜的一塌糊涂。 她是在做梦吗?真的有一个人会这样的把她放在心坎儿上珍重热爱着,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她傻乎乎的笑,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一大早,她伸着懒腰想从齐慕北的怀里挣脱出来,那只手臂却像是铁箍似的紧紧圈着她的腰。 想到昨日…… “郎中说了你总是和我一同,会害喜的!” 齐慕北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抱着被子去书房睡。” 她说着就把被子塞到了齐慕北的怀里,立刻就要逃走,齐慕北却一只手臂撑住了门,一脸的无赖道“你敢把我赶到书房,那咱们今晚谁都别睡了。” 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袭击了。 齐慕北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都能把她弄得骨头都酸软了。 她走出去面色红润,知道的一看就知道是被男人滋润着的,她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脸上升起火烧云来。 没见过谁家的孕妇这么操劳,林玉安一边想着,一边给了齐慕北一记绣拳。 齐慕北低声的嘟囔着什么,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 “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还要去王家看三表嫂认亲呢!” 她嘟着嘴,表达他对齐慕北的不满。 齐慕北摸了摸后脑勺,慢悠悠的道“我什么时候允许了你今天也能出门了?” 林玉安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着齐慕北,“你也没有说补不能让我出去啊,昨儿个都出去了,凭什么今儿就不让我出去了,不管,我今儿就要去!” 一副娇蛮任性的模样。 齐慕北忍俊不禁,起身把她圈在了怀里,“你这小丫头,怎么现在出去上了瘾,一天不出去就浑身不舒服?要不要夫君来伺候你啊?” 林玉安啐了他一口,“你真是没羞没臊!谁要你伺候。” 一边说着,一边喊了秋奴给她穿裙子。 刚穿好裙子,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王爷,王爷救命啊!” 林玉安忍不住的皱眉,秋奴出去看,见是宫里嬛嫔送过来给齐慕北做妾室的温玉,不对。如今已经改了名字叫做温裳。 温裳眼泪汪汪的站在外面,崔妈妈走了进来。 林玉安不喜欢这个崔妈妈,不过因为她是齐慕北的奶妈,这才保留了对她最后的尊重。 崔妈妈眼角的褶皱眯了起来,一脸不忍心的走了上来。 她微微福身,对林玉安道“九王妃,您就帮帮那温裳吧,她只是想要见见王爷,否则……否则会没命的!” 林玉安不高兴了,“难道九王爷还会医术不成,她有病不去看郎中,大早上的跑这儿来嚎什么嚎?” 林玉安难得的露出这么一副护短的样子,很是不高兴的道。 崔妈妈觉得脸上没有面子,顿了顿道“王妃,王爷带您一心一意,您不会还不放心王爷吧?” 这话说的就很有些听头了,不去说那温裳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反而处处维护着,显得像是林玉安在故意刁难似的。 林玉安现在的脾气大得很,被崔妈妈这么一挑拨,就按捺不住脾气了。 她坐在那儿,没要微动,端起茶喝了一口,抬手就往地上一掷,茶盏在崔妈妈的脚下炸裂开,吓得她虎躯一震,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倒退了两步,崔妈妈才趔趄着停了下来。 “王妃娘娘!” 她怒目圆瞪,不敢相信的看着林玉安。 林玉安挑了挑眉,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怎么,王爷不过是让你管过几年的中馈,你就觉得王府你才是主人了?” 林玉安丝毫不给她面子,扬声道“你挺好了,这府里王爷主外我主内,你下次胆敢再在我面前这般放肆,挑起嘴角,我定然要让牙婆子领了你去!在主子面前,你还是好好的夹着尾巴做人!” 崔妈妈的一张嘴长得老大,几乎能吞下一直癞蛤蟆。 她不敢相信一直在她眼里虽然上不得台面,却还算温和有礼的九王妃竟然……竟然是做这样的粗俗! 她忍不住的惊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粗鄙无礼的王妃!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样……这样的上不得台面!” 她忍不住的骂道,就看见齐慕北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他眼神冷冽的扫视了崔妈妈和崔妈妈身后的几个小丫鬟。 小丫鬟见了齐慕北,连忙跪了下来。 崔妈妈却红着眼睛望着齐慕北,一脸的痛心。 齐慕北的眼神在落到林玉安身上的时候柔和了下来。 他沉声道“你们竟然敢惹了一向温柔大度的王妃,这是都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就吱声,本王立刻就能成全你们!” 崔妈妈以为齐慕北会为她做主,却没有想到扥等到的是这番话。 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哀戚欲绝的喊着“王爷……” 齐慕北一把打断了她的话“还不下去!所有人,扣一年的俸禄!” 院子里顿时如同寒风扫过,都瑟瑟发抖起来。 一年的俸禄啊!这一年她们一家老小怎么过日子啊! 林玉安也是知道的,像这种卖身进府做丫鬟的,一般都是穷苦人家,但凡是好一点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儿女入了奴籍,听见齐慕北的话,就有些不忍心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心里的负面情绪,道“王爷,顶撞我的只有崔妈妈,和这些小丫鬟又什么关系,要罚就罚崔妈妈一个人吧,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小丫鬟们听见这话,立刻就高兴起来,像是看到了生机似的,纷纷朝着林玉安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林玉安面无表情,让人都退了下去,齐慕北就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在她耳边说了句“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要不你先去王家,我迟一步就上来。” 然后走了出去,温裳看见九王爷,立刻就跪在了地上“王爷!王爷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齐慕北在书房和她说话。 “嬛嫔到底要你们干什么?” 温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嬛嫔,嬛嫔说一定要让我和白露留住王爷的人,让我们怀上王爷的子嗣,否则就会杀了我们。”她顿了顿道“我们出宫的时候,嬛嫔就说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要我们交上圆房帕子,否则就直接赐我们一条白绫……” 她想到嬛嫔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齐慕北一掌就捏碎了桌上的笔架子,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生他当初受了不知道多少的苦头,她如今这脾气怪的有些扭曲了,这让齐慕北忍不住的觉得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一定要干涉他自己的生活,如今他已经成了亲了,这生活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她一定要这样来打破吗? 齐慕北心口说不出来的难受,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他不想忤逆母亲,可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受伤。 想到林玉安如今已经有孕在身,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是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什么打击了。 他知道那丫头小心眼儿,虽然平日里笑嘻嘻的,可却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他是嬛嫔的儿子,却更是林玉安的丈夫,更是林玉安肚子里的孩子的爹。 她不希望林玉安伤心,所以宁愿自己多受点累。 他想了想道“我是不可能收了你们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帮你们,换个身份,然后嫁人生子,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这……温裳犹豫起来,齐慕北却站起身,直接出了书房。 刚走出来就看见含芳狂奔着过来。 齐慕北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觉得是林玉安那儿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就看见含芳一把跪在地上,一脸激动害怕的道“王爷,王妃一个人往护城河那边去了,谁也不许跟上!这可怎么办啊!” 齐慕北脸色一变,飞快的往外去了。 这臭丫头怎么脾气这么大,齐慕北又好气又好笑,担心的出了府,王府里跟上去的家丁留下了几个给他指路,他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 正文 番外之大结局(上) 一想到齐慕北竟然为了那个没名没分的女人把她丢下不管,自己和美娇娘一起跑了。 一想到自个儿的男人眼睛会在别的女人身上流连忘返,林玉安就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了一块棉花,气的几乎要闭过气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车桓前打着马儿,后面王府的家丁跟着在追,她心烦意乱,压根儿不想去思考自己这样做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齐慕北整个人着急得到恨不得生出两双手两双腿来,他怎么忘了这臭丫头的脾气暴躁的很,可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小丫头了。 他一想到林玉安揣着五个月的大肚子跑了,心里就紧张的不行,生怕会出现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李世安正准备去找齐慕北商量事情,却在王府门口撞见了林玉安任性的事情。 他心下一急,拽着缰绳就追了上去,此时发现齐慕北正在后面,眼看着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想了想,有些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条小道策马离开了。 齐慕北不知道李世安也罪过来过,只是看见地上新鲜的马蹄印微微皱了皱眉,继续朝着林玉安的方向追。 终于在上山路的时候,齐慕北追上了林玉安。 他一跃而上,踩着马背飞到了马车上,林玉安看见他的时候就躲进了车厢里,齐慕北喝停了马车,怒不可遏的进了马车厢。 追上来的五十几个护院家丁纷纷围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喘气儿的喘气儿。 林玉安背对着马车车厢的门口,像一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她刚才不是真的想要气齐慕北,而是控制不住马了,马停不下来,她也急了,这才会往山上跑,想着马车沉重,马儿上山应该会吃力一些,能让齐慕北快点追上来,可是看到齐慕北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好生丢人。 自个儿跑了出来,如今落得这样窘迫,只怕明日就要成为满京城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她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齐慕北明明气的几乎要爆炸了,可是看见这臭丫头背对着自己,身子微微发抖的时候,齐慕北就气不起来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身后把她抱在了怀里。 好了,不闹脾气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莫名的,林玉安就感觉得到底一阵的酸涩,她转身回抱住齐慕北,眼泪赖赖落下。 “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带别的姑娘回家……” 越说越伤心,林玉安“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齐慕北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给她拍背,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老话说“一孕傻三年”了,这丫头已经开始傻了。 “说什么傻话呢?我带谁回家啊,那是我们的家,除了你,谁也不能去我们的家,有你在,1那才叫家,我的傻媳妇。” 齐慕北说着,闻到了林玉安身上好闻的蔷薇花香,还有些心有余悸,“以后不许这样了……” 林玉安的身子一僵,齐慕北这是……哭了? 感觉得齐慕北的身子在发抖,林玉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什么能让这个二十多岁,身经百战,见过饿殍千里,伏尸百万的铁血王爷这样哭了起来…… 林玉安忽然觉得心痛,紧紧地抱着齐慕北,“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然后弱弱的说了声:“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吓唬你。” 齐慕北还能说什么?他该死的爱死了这个女人,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爱死了这个女人。 就是她拿刀子狠狠的给他一刀,或许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总之他无法想象失去她的场景,他一想到那种场面,就会觉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中去,溺而不自知。 在众多护院的努力下,马车缓缓的踏上了回城的路。 “还要不要去王家?” 良久,齐慕北想到今早有个小妖精就闹着要去王家了,虽然这会儿只怕已经耽搁了,可是林玉安想去,那也无所谓。 林玉安搂着齐慕北的脖子,第一次主动的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甜甜的道:“要去~” 齐慕北如遭雷击,几乎要忍不住狂亲回去。 林玉安看着齐慕北憨憨的笑,眉眼弯弯,娇憨动人,看的齐慕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里打定主意,等这臭丫头生了孩子之后,一定要好好的收拾她一顿。 林玉安被齐慕北看的脸颊通红,娇嗔着转过头,“讨厌鬼。” 王家,周芷若一脸娇羞的给王老夫人敬了茶,然后在婆婆魏氏的带领下开始认亲了。 安宁郡主齐氏,是王家的大太太,生的眉目端庄,坐在那儿犹如一尊大佛,让人只单单看一眼就不敢放肆,更别提去亲近她了。 齐氏垂在眼角,淡淡的打量了一眼周芷若。 早就听闻这是周家的姑娘,是丧母长女。 一般说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嫁出去的,毕竟没有了生母的教养,这样的姑娘只怕是缺乏教养,没有礼节的,齐氏也不喜欢周芷若的出身,喝了她递过来的认亲茶,吩咐身边的桂妈妈:“把东西打赏给枫哥儿媳妇吧。” 用的是打赏……屋子里气氛微凝,王老夫人目光不悦的看了一眼齐氏,魏氏微微有些尴尬,又不想让儿媳妇太过于尴尬,忙让小丫鬟接了礼物。 谁知道齐氏见了小丫鬟的手就不悦了,柳眉倒竖,嘴角一勾,露出了个讥讽的神色。 “本宫赏给你东西,你让小丫鬟来拿……是不是”有些少了教养,后面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谁不知道她的意思,不就是暗讽,不对,是明目张胆的讽刺周芷若没有教养,不知尊卑吗? 王元枫也不高兴起来了,不管如何,周芷若嫁给了他,那就是他媳妇儿了,大伯母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讽刺欺负他媳妇儿,这……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周芷若的手轻轻的碰了碰他,转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王元枫心情很不好,可看到妻子的目光,又为难起来,侥幸的想着要不就让她试试吧,毕竟男主外女主内,这往后周芷若还是要在内宅行走的,他能护得了一次,不一定护得了第二次,如果她能靠自己打消大伯母的不喜欢,那是最好不过了。 “大伯母教训的是,芷若这是糊涂,第一次见到郡主娘娘这样尊贵的人物,难免有些失态了,还请大伯母饶恕则个。” 齐氏有些惊讶,却很快在眼底一闪而逝,会说话又如何,到底是让一个下人来接了她的东西,这就是赤/果/果的的侮辱她。 这对于齐氏来说,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她如今肚子里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今儿是冒着诺大的风险过来参加这劳什子的认亲,结果被她们这样摆了一道,齐氏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容易就过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道:“嗯,也是,我自然不会怪你,毕竟你是没有母亲教的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谁都能拿得住的,你这反应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言外之意就是:在我心里,你就是个粗鄙无礼的野蛮人,你这样做我毫不意外,并且还要大度的原谅你,就算是你做出更加粗鲁无礼的事情,我也会理解你的,因为你在我的心里就是这种人! 王元枫完全没有想到大伯母齐氏会这样完全不顾情面的对周芷若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他转头看了一眼脸色同样很难看的母亲,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他喜爱现在就想撕了齐氏。 周芷若却再次示意他别出声,自己会解决,就听见外面有人拍着手走了进来 众人闻声望去。 王老夫人眼睛一亮,“嗳,我以为你们小两口儿今天不会过来了,原来是我了错了。” 林玉安对着王老夫人点头一笑,她刚才听见了齐氏的话,而且还很抱歉,她肯能听得有些多了。 林玉安冷冷的看向齐氏,“安宁郡主。” 齐慕北一听见着称呼,就知道是自个儿媳妇要动真格的了。 称呼往往很重要,林玉安的身份比安宁郡主高,按照正礼仪来说,齐氏见了林玉安是要行礼的,不过因为都是一家人,也就没有分的那么难看,可如今是齐氏自己撞了上来,她还能说什么。 那就请您这个有娘教养过的女人遵循礼法,先给本宫行个礼吧! 林玉安忍不住的在心里偷笑,看来嫁给齐慕北的好处是日渐显露啊,以前她都没有觉得做了王妃还有这样的便宜,如今看来……嗯,感觉还不错,尤其是看到齐氏盯着她,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办的神情,她简直想要开怀大笑几声!!! 周芷若是大智若愚,她哪里不知道林玉安这是在做什么,眼睛有些涩涩的,回头看了一眼丈夫王元枫,王家的人,除了齐氏,似乎都挺好相处的。 这次王老夫人都没有站出来给齐氏说话了,她也觉得齐氏做的太过分了些,毕竟人家是新进门的媳妇,你就是再如何的不喜欢,也不应该这样的赤/果/果/的打别人的脸啊! 现在好了,有人要为了枫哥儿出头了,我看你还能怎么横。 虽然说你是尊贵无比的王爷,可 @ 王庭珍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接过南风递过来的手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总归你现在是嫁了人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明日我就回去了,你三舅舅的丧仪也要回京,你若是还要这样闹下去都随你,两个孩子你不管不顾,谁也拿你没办法。”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林玉安忙拽住王庭珍的胳膊,魏氏也在一旁劝她:“五妹妹,安姐儿也不是哪种没有分寸的人,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何苦和她较真呢?快别生气了,这孩子我瞧着都心疼,你若是不疼,就送给我做女儿罢了!” 听魏氏一番好言相劝,王庭珍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又伤伤心心的抱着魏氏,两姑嫂痛哭了一场,这事儿才算完了。 林玉安喝了酒又吹了风,回来又闹了这么一场,此时脑袋也疼的嗡嗡作响。 林玉安送走了王庭珍和魏氏,已经是更深露重了。 秋风凉,原还不觉得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林玉安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打些热水,我想泡个澡。” 进了屋,林玉安没有让人服侍,自己脱了外裳,卸了头冠。 木桶里撒了花瓣,都是春秋晒干备用的干花瓣,进了水,被热气氤氲渐渐变得柔软,雪白的肌肤入了水,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光泽,林玉安微微合上眼,听着窗外秋虫嘶哑的鸣叫。 明日就要回京城了,可是她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地方,越来越觉得在那儿有种窒息的感觉。 泡了半个时辰,林玉安才起身上了榻,许妈妈端了解酒汤过来,林玉安忍者不喜,一饮而尽。 许妈妈走出去搁了碗回来时,床榻上还有翻来覆去的声音,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床上的人似叹息,又似低应的浅叹一声。 “夫人,你如今这般表面风光,实则过得并不好,若是老夫人尚在世,定然会担心的,” “我明白,可是这日子变成了这样,我又能怎样?” 许妈妈今日值夜,林玉安听见她在床边的长椅上,面带苦涩。 “夫人嫁的是世家大族余家,荣国公府的这样的人家本就盘根错节,水深火热,夫人尚未入京时还有五姑奶奶护着你,进京之后又有老夫人事事维护,您自个儿虽也受了不少的冷眼,可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抓不住姑爷的人,如今这日子才过的这般煎熬。” 许妈妈说着又是轻轻一叹,见林玉安不说话,便又道:“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伺候不了您多少年了,可我深知老夫人待夫人的这片心,若是夫人一直这样郁郁不欢,我就是进了棺材也难以安眠。” 空气凝滞了半晌,才听见林玉安低语道:“许妈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如今这日子就像是陷进了泥潭,前路渺茫,举步维艰,我一个妇人,说起来还是一个弃妇,能有什么办法。”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屋里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魏老夫人神色恹恹的躺在屋子中央的罗汉榻上,秋风乍起,吹得堂前挂着的一副杏花村沽酒图飒飒作响。 “去,把帘子放下来,老夫人头疼,受不得风。”